------------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新婚闹剧 【温馨提示:这是女频小说!不知道怎么给我推到男频了……偏细水长流风,男女主并非完美无缺,打脸循序渐进,极度爽文爱好者请绕道,如有不适请立即撤退(我真的说累了)】 “咣当” 喜秤落了地,砸的清脆一声响。 池宴在席间吃了不少酒,乍一受到惊吓,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两眼发懵望着端坐着的女子,严重怀疑自己酒还没醒。 不然他怎么在自己的洞房里,看到了本该是他嫂嫂的沈棠宁! 她本就生了一张芙蓉面,凤冠霞帔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只是那一双远山眉紧紧蹙着,神情错愕。 沈棠宁猝然起身,先发制人:“池二公子,怎么是你?!” 她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池宴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洞房? 他打眼一瞧,没错啊,这华而不实的富贵窝,可不就是他的如意居? 和田玉打造的床,琉璃制的灯盏,连墙壁上挂着丑不拉几的花鸟图都是顾老的真迹,他敢打赌,整个侯府都找不出第二间这么败家的地方! 和池景玉那劳什子附庸风雅的衔松院比,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起的这名字非常务实! 有了底气,池宴拍了拍袍子从地上爬起来,懒懒散散往那儿一站,他身量极高,意外的有几分压迫感。 不过甫一开口,那压迫感便散了个干净。 “我说嫂嫂,新婚之夜你不在我大哥房里待着,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他恍然大悟似的瞪大眼,“难不成你也吃醉了酒?” 沈棠宁:“……” 不待她开口,有人慌慌张张推门进来:“姑爷小姐,发生了何事?” 翠绿色裙衫的丫鬟一脸紧张,在看到沈棠宁时更是眼里闪过一抹心虚,紧接着便是略显夸张的震惊:“大小姐,怎么是您?!” 沈棠宁眼里不动声色划过一抹冷意:“玉珠,我还想问,你家小姐呢?” 她目光过于犀利,玉珠不自在地攥了攥裙角,惊慌失措脱口而出:“糟了!肯定是上花轿的时候弄错了!二小姐该不会去了世子爷院里吧!” 她嘴里说着糟了,脚下却没肯挪动半分。 沈棠宁心下发冷,这是在等着那头生米煮成熟饭吧? 回想上一世也有这么一遭,出嫁前,沈熹微请她去房里叙话,她喝了一杯茶后便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坐上花轿。 若非察觉不对,及时换了过来,怕是要酿成大错! 可换回来又如何? 池景玉新婚之夜对她分外冷淡,她只道他性子冷清,秉节持重,却不想他想娶的人根本不是她! 之后的十几年,她恭谨谦卑,恪守本分,执掌中馈打理偌大的内宅,孝敬公婆尽心侍奉,时不时还要承受婆母的冷眼,讥讽她肚子不争气。 直到后来将池景玉和孀居在家的沈熹微抓奸在床,她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这二人早就背着她勾搭成双,原来她多年不孕是池景玉暗地里给她用避子药…… 这对狗男女联起手来逼她下堂,将她赶到庄子上,气绝的前一刻沈熹微还在洋洋得意: “长姐,即便你嫡女出身又如何?这侯门主母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没想到老天有眼,一睁眼竟让她回到出嫁前,沈棠宁眼眸泛起冷意。 这侯门主母,谁爱当谁当! …… 池宴总算听明白了,他掏了掏耳朵,腔调懒散:“既然弄错了,换回来不就得了?” 他说话间,沈棠宁已经拎起裙摆毅然朝屋外走去。 池宴瞪直了眼,硬生生从她单薄的身形看出几分砸场子的气势汹汹,他犹豫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玉珠声调惊慌:“大小姐!” 她以为沈棠宁是要直接杀去衔松院! 那可不行! 小姐和世子怎么办? 沈棠宁停下步子,意味不明的目光掠过她,停在池宴身上:“老夫人的院子,你,带路。” 福荣院在哪儿她自然清楚,但作为新妇,刚嫁过来的她不应该这么熟练。 池宴唇微张,缓缓指了指自己。 不是,这是把他当下人使唤了? 也罢,他啧了一声:“走罢。” 可以理解,身为燕京第一名门闺秀,本该嫁给品行高洁的池景玉,结果阴差阳错嫁了他这个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纨绔,换了谁都有怨言。 …… 福荣院落了灯,意料之中,这个时辰老夫人已经歇下。 沈棠宁提起裙摆跪在院外,掷地有声:“求老夫人替我做主!” 池宴抬头去看,只见她倏然眼眶一红,两行清泪便滚了下来。 他看的叹为观止,半晌没说话。 他这位嫂嫂,有点东西啊! …… 一阵兵荒马乱后,福荣院上下灯火通明。 屋里人神色各异。 池老夫人脸色难看:“岂有此理,这简直荒唐!” 下方传来隐隐啜泣声,沈棠宁坐在凳子上默默垂泪。 池宴站在旁边,盯着脚尖,百无聊赖打着瞌睡。 他的亲娘,池二夫人眼刀子直往他身上刮,愣是没能唤醒他。 池二老爷摸了摸鼻子,神色尴尬,压根儿不敢吱声,这也没他说话的份。 池景玉的亲妹池月神色略显不耐,显然对被从睡梦中叫醒怨气十足,她没忍住嘀咕: “多大点事,闹的人仰马翻?” “闭嘴!”侯夫人和宁远侯对视一眼,面色铁青,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大喜的日子,这叫什么事儿? 池月瘪了瘪嘴。 侯夫人清了清嗓子,难免要宽慰几句:“棠宁,你放心,这事必不会这么算了!我一定会让景玉给你一个交代!” 她话音刚落,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小厮匆忙小跑进来,神色闪烁欲言又止:“禀老夫人,奴才去的时候,世子爷院里已经歇下了。” “……” 话一出,屋里气氛霎时一静。 如同隔空一个耳光,扇在侯夫人脸上,火辣辣的。 “什么?”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儿子自幼聪慧机警,极有主见。 发现了人不对,却没换回来,反而将错就错,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景玉他糊涂啊! 那沈熹微不过是个庶女! 沈棠宁略微抬眼,留意到玉珠紧绷的身子松懈了下来,唇角几不可察一翘。 她惶然抬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喃喃道:“什么?” 池宴的瞌睡也瞬间醒了,两眼茫然。 啊? 这就睡了?! “孽障!”池老夫人重重拍桌,捂着心口斥道,“让他们赶紧滚过来!”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略有些狼狈的二人才姗姗来迟。 沈熹微鬓发微乱,慌乱抬眸,面颊染着羞怯的红。 池景玉面色冷清,手却揽着她的腰,十足的维护姿态。 沈熹微看到沈棠宁,神色躲闪,心虚地小声叫了句“长姐”。 沈棠宁面色苍白摇晃着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前,那弱柳扶风的模样,叫人担心她会不会昏过去。 直到快而狠的一巴掌甩在沈熹微脸上,满室寂静。 她眸色平静,一字一顿:“你还有脸叫我长姐?” 对上沈熹微不敢置信的眼神,沈棠宁蜷起微微颤抖的指尖,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爽! ------------ 第2章 给他认了个爹 “沈棠宁,你疯了!” 池景玉愕然睁眼,忙扶住沈熹微,扫过来的一双清眸黑而沉,眼底仿佛燃着一簇火光,语气冰冷,“有什么你冲我来!干熹微什么事?” 沈熹微顺势软倒在他怀里,噙着泪光摇头,咽了咽声,伏低做小的姿态:“世子,一切皆因我而起,长姐怨我也是该的。” “这不过是个意外,她有什么资格怨你?”池景玉眉尖紧蹙,怫然不悦。 听到这话,池宴眉头高高一挑,没想到有人竟能比他还不要脸! 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池宴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他脸皮怎么就没那么厚呢? 沈棠宁冷眼瞧着这一出,心里毫无波澜。 永远是这样,池景玉君子端方,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在沈熹微身上失了分寸。 成亲数十载,他对她从来不假辞色,对沈熹微却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小意。 府中裁了新衣,紧着沈熹微先挑。 宫中得了赏赐,也让沈熹微先选。 她一开始颇有微词,委婉抱怨过,池景玉却语气冷淡指责:“你身为长姐,又贵为世子夫人,怎么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作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要温婉贤淑,作为妻子要三从四德! 她从前就是被这些个迂腐教条蒙骗,成了个任人欺瞒的傻子! 沈棠宁揉了揉手腕,干脆利落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满室死寂。 谁都没料到她真会对池景玉动手,他脸上的红印那么清晰,眼里的错愕更甚。 池宴看得龇牙咧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说沈家大小姐是名门闺秀的标杆么? 嘶,这么凶? 还好不是他夫人! 他这会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宁远侯夫妇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就连池老夫人也拉下了脸,然而到底他们理亏,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能憋出一句话。 “世子!姐姐,你怎么能打世子呢?” 在沈熹微的惊呼声中,池景玉回过神来,眼底酝酿着风雨欲来,不待他发难,沈棠宁果断退开好几步。 她别开脸的瞬间,众人能清晰看到她颊边飞快滚落一颗泪。 她攥紧了袖,倔强地扬起下巴,话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世子,这一巴掌后,我们便两不相欠。” 才怪。 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好好报复一下这对狗男女,她都不姓沈! 池景玉面色一怔,却见沈棠宁朝着池老夫人福了福身,满脸隐忍:“今日之事,还请侯爷老夫人给我沈家个说法。” 池家人不由变色。 沈棠宁出身高贵,是户部尚书沈昌的嫡长女,她母亲谢氏更是出身望族,与中宫那位沾亲带故。 户部管钱粮,没人愿意与之交恶。 无论是为了沈昌还是皇后娘娘,万不能将沈家给得罪了! 宁远侯夫妇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侯夫人站起身来,怜爱地扯过沈棠宁的手,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跟着红了眼眶:“棠宁,母亲知道你委屈!谁事儿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可木已成舟,咱们只能尽量想法子弥补不是?” 她话音顿了顿,目光扫过跟没骨头似的娇娇弱弱靠着池景玉的沈熹微,眼里闪过一抹不喜,迅速有了决断。 她儿子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绝不能娶一个庶女,一无助力,二来上不得台面遭人耻笑! 这小蹄子自以为爬了床就能让她捏着鼻子吃了这个闷亏,简直痴人说梦! 且等着日后有她好果子吃! 侯夫人拍了拍沈棠宁的手背,真心实意道,“你是母亲认定的儿媳妇,谁都改变不了!至于熹微么,只能委屈她做个妾了。” 她语气轻飘飘,心想,沈熹微一个庶女,给她儿子做个妾都是抬举她了! 沈熹微如遭雷击,身子一颤。 她脸色煞白,状若失魂落魄地垂眸,眼里闪过一抹不甘。 她辛苦筹谋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做个可以随意发卖的贱妾! 池景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处理方式也不满意:“母亲……” 侯夫人眼风凌厉:“混账!你给我住嘴!” 池景玉一噎,心知今夜是他做的过火,惹恼了母亲。 罢了。 往后好好补偿熹微便是。 即便沈棠宁嫁了进来,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池二夫人捏紧了帕子,眉眼间颇有不忿。 什么意思? 合着所有亏都让他们二房吞了? 他儿子欢欢喜喜娶亲,钱也出了力也出了,到头来捞了个空,还平白遭人笑话! 纵使她好性子,这会儿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老夫人是个偏心眼的,丈夫是个闷葫芦,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 池二夫人咬紧了牙,嘴里发苦。 今日这亏,她恐怕只能捏着鼻子认! 众目睽睽下,沈棠宁抽回了手,温温柔柔道:“侯夫人说笑了。” 她一句侯夫人,亲疏分明,侯夫人脸色顿时一僵,心生不好的预感。 沈棠宁面色平静,只余眼角一抹薄红,她不疾不徐,字字诛心:“我沈家家风清正,也并非那等卖女求荣的破落户,断没有二女共侍一夫的道理。” 池宴抬起头盯着她,眼里闪过兴味。 侯夫人脸上的笑摇摇欲坠:“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倔……” “我既嫁了过来,也无颜再回沈家。”沈棠宁后退一步,目光环视一圈,笔直地落在看热闹的池宴身上,“池二公子人不错,我看不如将错就错。” 侯夫人脸上的镇定终于维持不住。 池景玉眉心一拧,嘴唇无声动了动。 沈熹微面露不敢置信,她疯了? 池宴傻眼了,呆楞地眨了眨眼:“啊?” “啊什么啊!”池二夫人喜上眉梢,忍不住骂道,“臭小子,还不快叫夫人?” 真是老天瞎眼了!这般好的姑娘竟肯嫁给她家傻儿子? 哎呦,她怕不是在做梦吧? 池二夫人又局促又欣喜,表情略显怪异。 池宴觑着他娘的表情,不由默然:“……” 他娘那捡了便宜的模样,不像是给他找了个媳妇儿,倒像是给他认了个爹。 ------------ 第3章 她果然凶残 如意居。 红烛噼啪爆出细微声响,烛光摇曳一下。 沈棠宁抬眼细细打量对面坐立不安的人,身为燕京赫赫有名的纨绔公子哥,池宴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容色极好,目如点漆,唇若抹朱,风流蕴藉,玉骨天成,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风流意气。 只是过于疏懒,且看他懒散靠着椅子,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那点子风流也成了轻浮浪荡。 更别说他成日流连于市井,斗鸡走狗,骄奢淫逸,在这个人人求取功名的年代,屡试不中,立下落榜三次的光荣战绩。 思及此,她眼里透出点一言难尽。 二老爷是庶子出身,没什么大本事,只在朝中领了个六品闲职,还是二夫人花了大笔银子捐来的,如此,池宴不成器,似乎也理所当然。 若只是浪荡败家点,都不至于让她这么头疼,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这么个废物。 可上一世,她嫁给池景玉不到三年,池宴便发生了意外…… 自那后,二房心灰意冷,一蹶不振。 沈棠宁敛了敛眸,掩去眼底万千思绪。 她决定再观察观察,若是这池宴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二世祖,当个寡妇也没什么不好。 池宴被她看的坐立不安,只觉着屁股底下有针扎似的。 实在受不了尴尬的气氛,他微微支起身子,试探地提议:“要不……我去睡书房?” 天知道,书房可是他平日里最不爱去的地方!他娘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不情不愿去消磨会儿功夫。 但也比坐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强啊! 他自觉这个提议不错,喜滋滋地站起身,沈棠宁轻轻抬眼:“站住。” 池宴笑容一僵,缓慢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她抬手搁了茶盏,不轻不重一声磕在桌上,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池宴惊恐抬头,只见沈棠宁眼眶一红,眼角滚下泪来,他震惊不已! 她是怎么做到眼泪说来就来的?! 她声调缓慢,似有万千委屈:“你可知道,我本该是人人艳羡的世子夫人,嫁了你这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这辈子都完了!” 池宴蓦地睁大了眼,脱口而出:“你方才在祖母院里还说我人不错!” 沈棠宁捏着帕子拭泪,眼神幽怨:“这话你自己信吗?” “……” 无意识抠着袍子上的祥云纹,池宴抿了抿唇,委屈巴巴开口:“那怎么办?那要不然……我们和离?” 沈棠宁微微冷笑:“那不如我现在就勒死你,再找根绳子吊死好了!” 池宴浑身一颤,心想,她果然凶残至极!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挤出一个笑来:“别冲动嘛,那你想怎么办?” 沈棠宁抬起泛着泪光的眸,语气却很冷静:“池景玉和沈熹微早就暗通款曲,今日的换嫁也是他们一手促成,横竖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咽得下?” 池宴下意识点点头,在沈棠宁凌厉的目光下又赶忙摇头,傻的没眼看。 他索性自暴自弃,口吻自嘲:“那能怎么办?人不愿嫁给我,我还能逼着她嫁?我大哥又是世子,我拿什么和他争?” 沈棠宁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眸光微动:“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去争不去抢,怎么知道争不争的过?” 池宴自出生以来还从未被人这么信任过,他无端有些羞赧,搓了搓手干咳一声:“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沈棠宁一字一顿:“读书,考取功名。” 池宴:“……” 他猛地吸一口气,面如死灰:“要不你还是勒死我吧?” 要他读书,不如让他去死! “晚了!”沈棠宁冷呵一声,“你我同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正今后我过的不能比她沈熹微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池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做人攀比心不能那么强。” 那双美眸倏地瞪过来,他神色讪讪,蔫头耷脑:“我去睡书房。” 沈棠宁蹙着眉,泫然欲泣:“新婚之夜,你抛下我去睡书房,是想让我沦为整个池家的笑柄吗?” 睡书房也不行? 池宴突然眼睛一亮,忸怩起来:“那我可以……” 沈棠宁:“打地铺。” 池宴:“……哦。” 那还不如睡书房呢! * 次日一早。 房门被敲响,屋外传来雪青问询的声音:“小姐,姑爷起了吗?奴婢伺候小姐梳洗。” 沈棠宁睁开眼坐起身来:“进来。” 她瞥了眼地上呈“大”字型躺着的人,池宴睡着还挺香,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把他吵醒。 她心想,幸好他没有打鼾的恶习,不然她还真会把他撵去书房。 雪青看着地上的人,只惊讶一瞬,便面不改色绕过去。 她放下盥盆,将巾帕浸湿拧干递给沈棠宁,关切道:“小姐昨夜睡得如何?” 沈棠宁点头:“尚可。” 雪青放下心来,笑了笑:“东院那头可不大好。”她声音低下来,“听说侯夫人院里摔了不少东西呢。” 沈棠宁唇角微勾,这就受不了了? 还早着呢。 上一世,新婚当夜,池景玉抛下她去睡书房,侯夫人表面赏了东西安抚她,明里暗里却指责她自己没本事留不住男人。 笑话!心都不在她身上,难不成要她把人拴在裤腰带上? 她轻轻一嗤,不紧不慢擦手,想起什么:“对了,待会儿请过了安,记得去东院把我的嫁妆拿回来。” 她眼里透着几分笑意,“拿着清点的册子去,侯府偌大的家产,侯夫人行事光明磊落,必不会私藏半点。” 她再清楚不过,宁远侯府表面瞧着风光,内里早就捉襟见肘。 自诩清贵看不上黄白之物,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不懂开源节流。 她带来的嫁妆不少,大部分都用来填了窟窿。 这一世,就沈熹微那点嫁妆,也不知道够他们挥霍多久? “去把姑爷叫醒,待会儿还要去给爹娘敬茶呢。” 雪青依言去叫人,池宴翻了个身被子蒙住头继续睡,她面露无奈,心中为自家小姐鸣不平! 嫁了这么个人,日子有什么盼头? 不得已沈棠宁亲自来请,她掀了被子,冷眼瞧了一会儿,在池宴不耐的神色中温声道:“夫君,起床了。” 池宴一个激灵,瞌睡彻底醒了! ------------ 第4章 敬茶风波 福荣院的气氛有些古怪。 昨夜里闹了那么一通,显然大家都没睡好。 侯夫人上了脂粉也遮掩不住面上的憔悴,宁远侯神色冷肃,夫妻之间明显带着隔阂。 昨夜两人因着这事大吵一架,宁远侯指责侯夫人对儿子疏于管教,太过纵容,以至于他无法无天,婚姻大事都敢欺上瞒下! 堂堂宁远侯世子娶了一个庶女,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成亲数十载,他头一次给了侯夫人冷脸,当晚歇在姨娘院里。 侯夫人气的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她心里也委屈,更恨一向冷静理智的儿子被沈熹微那狐狸精迷了眼。 她让儿子把那沈熹微抬做妾,儿子竟然头一次顶撞了她! 真是个祸水,刚一进门就搞的全家上下不得安生! 同时也怨上了沈棠宁,她为何就不能忍忍?非要闹的家宅不宁才肯罢休! 相反二房一家气色不错,池二夫人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就连池二老爷这个闷葫芦,也满面红光。 池月不忿地咬唇,眼下一片青黑。 嘁,嘚瑟什么呀? 沈棠宁心高气傲,能看得上这满身铜臭的一大家子才怪! 等着吧,日后有热闹可瞧了! 门口有了动静,丫鬟的声音传来:“二少爷,二少夫人。” 众人抬眼看去。 一抹月白色裙裾率先映入眼帘,裙摆点缀着簇簇莲花,沈棠宁款款而来。 她微抬起脸,眉目含笑,般般入画,举手投足,更是有林下风致。 池二夫人头一次觉得自家儿子这么上不得台面。 她斜了眼沈棠宁身边,萎靡不振的池宴,眼角微抽了抽。 算了,毕竟是自己生的。 二人进门,规规矩矩向池老夫人问了好,后者支着额角疲惫地抬手:“起来吧。” 她上了年纪,身子骨经不住折腾,后半宿都没能睡着,思来想去,心里怄得不行。 这般好的婚事,一来二去竟落到了那女人的子嗣头上,果真是死了都要来膈应她一遭! 沈棠宁又问了宁远侯夫妇安,也不顾他二人脸色如何别扭,朝着池二夫妇笑吟吟道:“给爹娘请安。” 池二夫人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乖孩子,快起来吧!” 又过了会儿,池景玉和沈熹微匆忙赶来。 “祖母。” 池景玉顿了一下,“父亲,母亲。” 侯夫人神色冷淡:“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呢。” 池景玉面色一僵,沈熹微咬了咬唇,肩膀缩了缩。 僵持之下,老夫人淡淡开口:“行了,别误了时辰,明辉还要当值呢。” 侯夫人咽了声,这才没揪着不放。 到了敬茶时,沈熹微端过茶盏小心翼翼跪在宁远侯夫妇面前,宁远侯倒没说什么,端起来喝了口。 “母亲,请喝茶。” 侯夫人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水,旁边池景玉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会刁难沈熹微似的。 她这傻儿子,后宅磋磨人的法子多了去,她没必要为着这么个小贱人和儿子离了心。 要收拾沈熹微,往后有的是机会! 她轻扯嘴角,抬手接过茶,却没急着喝:“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的身份是不够格做我侯府未来主母的,这点你也承认吧?” 沈熹微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 侯夫人语气怜惜:“好孩子,你安分守己,将来世子夫人入府,景玉必不会亏待了你。” 池景玉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沈熹微十指嵌入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体面,她垂下头掩去眼底的不甘,轻声道:“妾身知道了,夫人。” 侯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赐了她对镯子,成色也就一般。 沈棠宁眼里闪过似笑非笑,她这婆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心知肚明。 正巧,沈熹微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这一世她们俩对上,不知谁更胜一筹? 相比之下,池家二房对沈棠宁这个儿媳别提有多满意! 出身高贵,知情识趣,面对他们也丝毫不摆架子,一声爹娘叫的干脆利落。 二夫人直接脱下手上的镯子不由分说给沈棠宁套上:“棠宁,娘知道嫁过来委屈了你,往后这小子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找娘,娘替你撑腰!” 二老爷也连连点头:“爹替你揍他!” 池宴不敢置信抬头:这才第一天,他在家里的地位就已经一落千丈了? 鲜明的对比令沈熹微舌尖发苦,若无意外,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不过一想到二房那个境况,池宴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账,她心里这才好受许多。 沈棠宁且笑吧,看她日后还笑不笑得出来! 沈棠宁推拒两下,含笑收了下来:“多谢爹娘。” 池二夫人商贾出身,性情豪爽耿直,上辈子沈熹微瞧不起她婆母的出身,言语间多有抱怨,她却羡慕她有个好相处的婆母,不用日日立规矩。 从福荣院出来,二夫人还亲热地拉着沈棠宁不舍得撒手,侯夫人见不得她那嘴脸,冷着脸匆匆离开。 池景玉今日不用当值,他觑了眼笑容明媚的沈棠宁,见她丝毫没有预想中的失魂落魄,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见他的注意力在沈棠宁身上,沈熹微眸光一暗,低呼一声:“夫君。” 池景玉立即关切地垂下眼,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沈熹微耳根微红,神色躲闪:“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池景玉会意过来,眸色暗了暗,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的腰离开:“那回去好好歇着。” 池二夫人、池宴一脸嫌弃:“啧。” 沈棠宁看的兴致盎然,闻声差点笑出了声。 这母子俩,倒是有意思。 池二夫人邀请沈棠宁去她院里坐坐,她欣然应允,正好她也有些话想同婆母说。 一转头的功夫,池宴人已经不见。 见状,池二夫人面露尴尬,支支吾吾:“阿宴他,兴许是有什么要事……” 他一个无业游民,能有什么要事? 无非是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罢了。 沈棠宁贴心地没有拆穿,眼眸微弯:“可以理解。” 池二夫人松了口气,还好,儿媳是个好说话的。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 “什么?让他读书!” ------------ 第5章 她儿子是天才 和一惊一乍的池二夫人比,端坐在下首的沈棠宁显得格外镇定。 她轻啜一口茶,不紧不慢搁下杯盏,抬起清棱棱的眸:“难不成娘打算让夫君一辈子碌碌无为,混吃等死?” 她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的犀利。 好在池二夫人是个心大的,倒也没往心里去,她知道儿媳说的是实话,扭扭捏捏坐了回去,红着脸声弱了下来:“可是棠宁,想必你在嫁过来之前也有所耳闻,阿宴他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气的时候,她甚至拿刀架在池宴脖子上逼他读书,可事实证明,有些事强求不来! 跟池宴相处久了,她也多少受到一些感染,心想着,就这样吧!反正家里不是养不起他! 如今儿子娶了亲,还是这样顶好的姑娘,她从前想都不敢想,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头大患,摆起烂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不过跟了她家儿子,确实委屈了人姑娘。 可……这不是也没法子吗? 池二夫人心生愧疚,咬了咬唇:“棠宁,阿宴这孩子虽然没出息,浑了点,但人不坏,心地也善良!娘跟你保证,你嫁过来,无论是前宅还是后院都是你说了算,他敢纳妾,我打断他的腿!” 这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沈棠宁弯了弯唇,也开诚布公:“娘,我并非是嫌弃夫君没出息,只是你和爹有没有想过,现如今你们尚有余力能够庇护他,可将来呢?他总要学着撑起门楣,是也不是?” 池二夫人愣了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沈棠宁摇了摇头:“更何况,你们怎么就笃定,夫君他做不到呢?” 池二夫人瞪大眼,心想这还用看吗? 放眼整个燕京的大户人家,也找不到第二个考了三次落榜三次的! 她儿子在不学无术这条道上简直一骑绝尘! 沈棠宁神色平静:“我记得夫君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曾被国子监的陈祭酒夸赞过天资聪颖。” 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放眼整个大庆,也是屈指可数的存在。 池二夫人一怔,有些惊讶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毕竟就连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池二夫人眼里闪过一抹恍惚,讷讷地道:“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她的儿子也曾是她的骄傲。 可自那以后,池宴仿佛变了个人,他开始厌恶读书,甚至逃课斗殴,想方设法不去上课,家里请的夫子更是被他气跑了一个又一个。 一步步,从少年天才变成了声名狼藉的纨绔。 一开始她不是不失望,也反思自己是不是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后来日子久了,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慧极必伤,他现在这样,或许也是好事。 沈棠宁目光微动,柔声道:“这证明夫君是有天赋的,从前或许是方法出了问题,亦或是别的原因,为什么不再试试呢?” “娘也听过大器晚成,我相信夫君是璞玉,娘觉得呢?” 池二夫人满脸恍惚,经她这么一说,觉得自家儿子简直是千年难遇的天才,只是还没到开窍的时候! 棠宁可是名满燕京的贵女,她说的话还能有假? 她泪光盈盈,激动地握住沈棠宁的手:“娘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做!” —— 回了如意居,雪青迎上来,身后跟着位妇人:“小姐,您看看谁来了?” 妇人上前一步,眼眶一红:“奴婢来迟,小姐受委屈了!” 沈棠宁不禁也红了眼:“嬷嬷来了就好。” 秦嬷嬷是母亲给她的陪嫁嬷嬷,按理说昨天就该和她一起来池家,是她找了借口说有些东西要收拾,把她留在了沈家。 没办法,秦嬷嬷太细心,有她在,换亲的事不会那么顺利。 上一世直至她病死,秦嬷嬷都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 进了屋关上门,秦嬷嬷才痛骂出声:“二小姐她怎么敢!池家怎么敢?您才是沈家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那池二公子什么德行?燕京无人不知! 要小姐嫁这样的夫君,和毁了她有什么区别? 她抹了抹眼角,满眼心疼,“夫人听闻这事大为震怒,二话不说就要来池家兴师问罪,老爷给拦了下来,夫人只能托奴婢带话,问您想怎么着?” 沈棠宁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嬷嬷你说,沈熹微一个庶女,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敢在大婚之夜瞒天过海,还进行得如此顺利?” 秦嬷嬷不由一怔,仔细思量一番:“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推波助澜?” 她眼底掠起惊涛骇浪,方姨娘是万万没有那个能耐的,那就只能是…… 沈棠宁敛了敛眸,其实这件事她也是后来才想通。 她的好父亲,明面上对她们姐妹一视同仁,实则一直更偏心方氏母女。 上一世,胞弟沈辞被六品小吏之女算计,见对方落水,他本是出于好意相救,事后却被流言蜚语逼的不得不娶了对方。 否则以他的才华和家世,便是太傅之女也娶得的! 江氏过门后,从此便没了安生日子,母亲被气的病倒,没过两年撒手人寰,沈辞后来更是因她仕途尽毁,郁郁不得志。 没过多久,方姨娘喜得贵子,父亲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庶子身上。 后来,沈熹微满眼仇恨告诉她: 她姨娘与父亲本是青梅竹马,不料母亲却来横插一脚,逼得她娘只能做妾,如若不然,自己的嫡女之位本该是她的,她的一切也该是她的! 真是笑话! 沈昌如若当真看重方氏,他难道不能开口拒了和母亲的婚事?他若不想,谁还能按着他的头逼他成亲? 可他没有,因为他根基尚浅,急需一个背景强大的岳家帮他在朝中站稳脚跟! 借着她外祖家的势,吸着她娘的血一步步走到今天,却怨恨她娘破坏了他们的青梅竹马之谊! 果真是又当又立! 沈棠宁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怨怼:“嬷嬷,你去回了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与池宴的婚事,是女儿自愿。” 这一世,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 第6章 背着我姐养女人 常言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池家的闹剧不出一上午就传遍了整个燕京,这其中少不了沈棠宁的推波助澜。 嫡女嫁庶房,庶女嫁嫡子! 天爷,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 不仅百姓议论纷纷,连世家也在看热闹,这桩意外里唯一的受害者,沈棠宁更是数次被人提起。 沈大小姐可是被当成主母培养的世家女,如今竟嫁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一时间,女子同情,男子扼腕。 …… “他大爷的!池宴那个狗东西在哪儿打听到了吗?小爷我要弄死他!” 少年容貌出众,奈何此时却满脸怒容,骄气又跋扈,正是沈棠宁的一母同胞的弟弟沈辞。 小厮脚下生风赶了过来,气都还没喘匀忙道:“回小公子,打听到了,池宴那小子现下正在四宝斋呢!” 沈辞一听就咬紧了牙,拳头痒的厉害:“好啊,才新婚第一天就去鬼混,备马!看小爷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四宝斋,听着挺像回事,其实就是斗鸡斗蛐蛐的娱乐场所,乌烟瘴气,正经人家的公子从来不屑于去那种地方。 池宴不一样,他就差没在那儿买块地! …… 姨娘方氏听了下人的来报,微微勾唇,慢悠悠搁下绣棚,故作为难:“小公子性子冲动,必是要去替他长姐出气,可他向来下手没个轻重,这要是把姑爷打出好歹,那可怎么是好?” 岑嬷嬷眼珠一转,当即会意:“姨娘思虑周全,不如派个小厮去宫门口守着,给老爷递个话?” “也只能如此。”方姨娘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去京兆府也透个风,老爷没来之前好歹拦着些,可别真闹出人命。” 岑嬷嬷眼露笑意:“姨娘果然心善。” 这事儿闹到京兆府,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 依着陈御史那倔脾气,明早定会递折子参老爷一个治家不严,纵容幼子当街斗殴! 老爷那般好脸面,小公子有的苦头吃了。 —— 四宝斋。 “池兄,往日没看出来,你小子竟是有大造化的!怎么样,娶了个天仙回家,昨晚没少偷着乐吧?” 池宴的狐朋狗友之一,季无涯正冲着旁边的人挤眉弄眼,满脸揶揄。 池宴正逗弄着竹笼里的蛐蛐,给它加油打气,闻言吊着眼角横过去一眼,眉眼略显烦躁:“我说乌鸦,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还偷着乐呢,娶了这么个凶残的夫人,他没躲在被窝里偷着哭都已经算坚强了! 季无涯笑嘻嘻地和旁人说话:“看他,还不乐意了?” 唐旭摇了摇头:“人沈大小姐才貌双全,出身高贵,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才貌双全? 才么,他早有耳闻,但没机会亲眼所见,至于貌…… 池宴脑海里闪过沈棠宁那张脸,耳根微烫,心想这话倒是不假。 他觉得沈棠宁明明比那沈熹微好看百倍千倍,池景玉可真是瞎了眼! “去去去,不说这个,比赛马上开始了!”他捧着蟋蟀,深情款款,“翠翠,咱们能不能一雪前耻就靠你了!” 其他两人听到这名字,嘴角抽了抽。 同为纨绔,他们有时候也不能理解池宴的脑子。 给蛐蛐取名叫翠翠? 亏他想的出来! 比赛开始,池宴目光专注,双拳紧握:“翠翠,加油啊!干它,回去给你加餐!” 场上热火朝天,沈辞就是这时候杀进来的。 “池宴,你给我滚出来!” 池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季无涯捅了一下:“喂,好像有人叫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眼神惊恐,“不好池二,你小舅子杀过来了!” 小舅子? 他哪来的小舅子? 池宴回过头,沈辞已经冲到面前,拳头挥了过来。 他惊了惊,灵活地弯腰一躲:“兄台,什么仇什么怨?” 沈辞冷着眉怒极反笑:“你还有脸问我?” 池宴回过神来,沈棠宁好像是有个弟弟。 电光火石之间,他高呼一声:“乌鸦,保护好我的翠翠!” 季无涯一边躲避着沈辞扔的凳子,一边嘴角狠狠一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关心你那蛐蛐呢? 沈辞一听这话更是不得了,他额角青筋攒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竟然还敢背着我姐在外面养女人?!” 翠翠,一听就是个姑娘的名字! “……” 这下误会大发了! * 雪青面色急切匆匆进门:“小姐,不好了!夫人传来消息,小公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去找姑爷了,看样子怕是要打起来!” 沈棠宁猝然起身,眸色一沉:“人在哪儿?立刻备马!” 沈辞行事一向冲动,事关她更是拎不清轻重,真要出了什么好歹,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马车来到四宝斋前,沈棠宁甫一下来,就瞧见门口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甚至还有一些衙役。 她的父亲沈昌,跟在京兆尹身后,面色沉沉,眼里涌动着怒火,他没看见她,径直进了门。 父亲怎么会在这儿? 沈棠宁眉心一蹙,隐约察觉到这事没那么简单,她心沉了沉,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雪青扶着她,低声提醒:“小姐,老爷这时候应该还没下值,怎么来的这样快?” 他们动作已经算迅速,一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往这边赶,没成想竟还是晚了一步! 沈棠宁眼底划过一抹冷色,想想这事对谁有好处,便也不难猜了。 “沈辞,住手!” 听到沈昌阴沉的声音,沈棠宁的心不由一紧。 她站在门口朝里望,在看到里面的情况怔了怔。 里面一片狼藉,沈辞和池宴正勾肩搭背,笑着凑在一起,气氛竟然还不错。 沈辞惊讶地抬眼:“父亲,您怎么来了?” 沈昌也有些狐疑,但他没多想,冷冷质问:“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干了什么事,难道心里不清楚?” 沈辞一脸纳闷儿:“我和姐夫聊聊天叙叙旧,有什么问题吗?” 池宴也笑眯眯站起身来道:“岳父大人。” 沈昌怔住,扭头看了眼京兆尹,后者擦了擦汗:“池二公子,沈小公子,本官接到消息,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 沈辞皱了皱眉:“谁胡诹的?我和姐夫不过是切磋一下武艺。” 池宴一脸不赞同:“就是,自家人的事情,能叫斗殴吗?” “……” ------------ 第7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京兆尹被噎的面红耳赤,半天憋出一句:“既是切磋,为何将人家的店砸成这样?” 满地狼藉做不得假,池宴摸了摸头:“这不是不小心动静闹的大了点儿吗?老李啊,今儿对不住,待会儿毁坏的东西都记你二公子帐上!” 四宝斋的掌柜本来支着脑袋在看热闹,闻言乐呵呵地点头:“得嘞二公子!” 于别人来说池宴是纨绔,对他来说,这可是他的大财主! 看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京兆尹也无话可说了。 沈棠宁轻轻挑了挑眉,也不着急了,拢袖静立在旁边看热闹。 真是稀奇,沈辞向来乖张,又正在气头上,居然能按捺住性子与池宴一致对外? 沈昌面色变了几变,不如最初那一脸兴师问罪的阴沉,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既是小打小闹,也别失了分寸!还有,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沈辞神色讪讪,垂头听训。 池宴眉梢一挑,这种地方? 哪种地方? 他这个岳父对他意见很大啊! 沈昌也没看他,扭头瞥向京兆尹,神色缓和下来:“刘大人,我看今日之事兴许有什么误会?” 京兆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也只能自认倒霉:“沈大人说的是,是下官冲动了,没有事先调查清楚。” “哪里的话,刘大人公务繁忙,偶有疏漏也是正常……” 两人客套了几句,沈昌不小心瞥见门口的沈棠宁,眉头微皱:“棠宁?你怎么在这里?” 池宴和沈辞齐齐一僵,不敢置信抬头看去。 沈棠宁大大方方走进来,朝着沈昌行了个礼:“父亲。” 她一进门,整个大厅都亮堂几分。 屋外的光轻柔拢在她袖间袍角,她的目光落在池宴身上,轻飘飘道:“女儿来接夫君回家。” 池宴僵硬地站在原地,连俩损友朝他挤眉弄眼都顾不上,他看着沈棠宁平静的表情,只觉得自己恐怕要完。 沈辞也脸色发虚,手脚发软,早没了之前的骄纵。 阿姐的性子他最清楚,她表现的越平静,证明她此时越生气。 沈昌眉头松了松,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 沈棠宁扯了扯唇,忍着恶心,眉目温和:“父亲公务繁忙,女儿就不留父亲,回门那日再带着夫君登门拜访。” 沈昌也无心待下去丢人现眼,点点头:“也好,那为父就先走了。” 他回头看了眼沈辞,眉头拢了拢,抬脚离开。 京兆尹也带着人撤了。 沈棠宁站着没动,那头两人磨磨蹭蹭上前来。 沈辞满脸心虚:“阿姐。” 池宴扭扭捏捏:“夫人。” 两个大高个杵在她身前,全然没有之前的气焰。 旁边还有人眼神八卦地围观,沈棠宁也无意给二人难堪,她叹了口气:“阿辞。” 沈辞眼巴巴地抬起头,她眉眼一软,唇勾了勾:“姐姐知道,你是想为我出气,但你也看到了,你姐夫人还凑合,你此番着实太过冲动,回去闭门思过好么?” 沈辞听到她说池宴人还凑合,撇了撇嘴,一听只是让他闭门思过,又高兴起来:“我听阿姐的!” 池宴难以置信瞥他一眼,不是吧? 这小舅子刚才凶的跟点了炮仗一样,他姐让他回去闭门思过,他怎么还乐得跟傻子似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沈棠宁的目光掠了过来,她唇刚动了动,池宴一个激灵:“我也回去闭门思过!” 沈棠宁一怔,哭笑不得。 分别之际,沈辞紧紧盯着沈棠宁:“阿姐,你要是过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他说着,一边意有所指瞪了眼池宴。 池宴:……嘿这臭小子! 沈棠宁眸光微动,缓缓笑了:“好。” 上马车的时候,池宴一阵龇牙咧嘴。 见沈棠宁正瞧着他,他也不嫌丢人,一屁股坐下,终于逮着机会告状:“你这弟弟,下手忒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将我揍一顿!你瞧瞧,这得吃多少肉才能养回来!” 他还撩起袖子给她看,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沈棠宁微微错开眼,轻咳一声:“阿辞他冲动易怒,听风就是雨,难免有失分寸,我替他向夫君赔礼道歉。” 不管怎么说,是她要嫁的池宴,他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情,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害得他受累,她心中有愧。 池宴后知后觉什么,盯着她瓷白的面颊,脸上莫名有些燥,一把将衣袖扯下,红着脸地坐了回去。 跟季无涯唐旭相处久了,差点忘了,他面前坐着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女。 他方才的举动看似不拘小节,在她看来可能是轻浮孟浪。 事实上,他还真误会了沈棠宁,她不过是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气氛陷入短暂的尴尬。 还是沈棠宁开口打破沉默:“不过今日夫君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池宴:“嗯?” 她目光幽幽:“新婚第一日,你就抛下我跑去玩乐,昨夜答应我的,你可是都忘了?” 池宴难免心虚,又十分谨慎:“我好像……没答应你吧?” 沈棠宁眼睫颤了颤,他眼皮一跳,手忙脚乱:“你别哭啊!” 她收放自如,目光盈盈望着他,含着期盼:“那夫君答应了?” 池宴张了张嘴,鬼迷心窍:“答应了吧。” 下了马车,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回了西院,迎接他的就是他娘的鸡毛掸子。 “你个臭小子,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敢的!” 池二夫人气的面红耳赤,甫一听到池宴和沈小公子打了起来,她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天杀的,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媳妇,不会被这孽子给气跑吧?! 等待的时间里,她坐立不安,一见到池宴,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甭管怎样,态度先拿出来! 绝不能给儿媳开口说回娘家的机会! 沈棠宁惊了惊,忙拦在池宴跟前:“娘这是做什么?这事本也不是夫君的错!” 池宴倒也不害臊,心安理得地躲在媳妇身后:“就是就是!又不是我先动手的!” ------------ 第 8 章 是父亲逼我的 这浑小子,怎么半点眼色都没有? 见池宴一副有人撑腰万事不愁的得瑟样,池二夫人险些气个倒仰。 沈棠宁趁机夺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温声劝抚:“娘这可就误会夫君了,今日之事盖因舍弟年幼,行事冲动,夫君不同他计较,已是大度。” 池宴大摇大摆跟在身后,脚下轻飘飘的。 读过书的人说话都这么好听吗? 这么一看,他这夫人也没那么凶嘛,人美心善,温柔大方。 啧,好像确实是他捡了便宜? 池二夫人也不是真动气,嘴上仍道:“那也是他不对!新婚第一天不在家好好陪着你,跑去那种地方鬼混,将你置于何地?” 她心里也没底,知道二人昨夜并未圆房,她忍不住发愁。 万一儿媳只是暂时脑子进了水,等她清醒过来,一脚踹了自家儿子怎么办? 哪怕身为亲娘,她也不能昧着良心。 她这傻儿子,除了一张脸能看,其他方面一塌糊涂,但凡眼光正常的姑娘,哪能看上他? 她倒是想让两人培养感情,可儿子又是个不开窍的,她能不急吗? 沈棠宁不知池母心中所想,轻声一笑:“娘有所不知,夫君适才已经答应我,日后会好好读书,专心考取功名,争取一举蟾宫折桂。” 池宴嘴角弧度骤然一僵。 啊? 他有说后半句吗? 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池二夫人已经两眼噌噌放光看了过来:“此话当真?” 他还未出声,他娘几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踮着脚对他那张俊脸又搓又揉:“乖儿子,娘竟没看出你还有这等志气!” 池宴:…… 实不相瞒,他也没看出来。 池二夫人激动的不行,本来以为劝儿子读书这事是场持久战,没想到他这么懂事,还想给她考个状元回来! “我儿,最近可有什么想吃的?娘让小厨房给你做!” “眼看着天要热了,夏衣也要裁上一批!棠宁的也一起做了!” “对了,你那些笔墨纸砚,通通换了,娘给你换最好的,咱们不差这点钱!”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池宴有些飘飘然,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他咂了咂嘴:“最近有点馋蟹了。” 这才暮春,螃蟹还在繁殖期,秋季才是吃蟹的好时节。 但池二夫人满口答应:“行!还想吃什么?” 沈棠宁看着被哄的找不着北的池宴,眉梢轻轻一挑,唇角翘了翘。 她这夫君,八成是没尝过捧杀的滋味。 …… “小姐,嫁妆已经尽数抬了回来,一个没落。” 秦嬷嬷眼里藏着笑,“您都不知道,奴婢拿着册子一一核对的时候,侯夫人脸都绿了!” 沈棠宁抿唇笑了下:“嬷嬷办事,我自来是放心的,都归拢到库房里吧。” 池二夫人压根儿没想过打她嫁妆的主意,还主动辟出一间库房,专门给她放置嫁妆,钥匙只有一把,握在她自个儿手里。 “后日归宁……” 秦嬷嬷犹豫了一下,自从得知两姐妹换嫁之事,老爷极有可能知道内情后,她心里就不怎么得劲。 同是亲女,小姐还是嫡女,老爷这么做就没考虑过小姐的前途么?! 沈棠宁眸光忽地一闪,归宁啊…… 她眼里掺了点凉意,嘴角却勾着一抹弧度:“我之前嘱咐嬷嬷留意的事,如何?” 秦嬷嬷正了正色,眉头微皱着:“小姐料事如神,您出嫁当晚,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璎珞果然去了趟方姨娘院里。” 她眼里闪过一抹痛恨,“平日里讨乖卖巧,没成想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不是小姐事先叮嘱过,奴婢定要将那贱婢扭送到夫人那里,发卖了去!” 果然。 沈棠宁闭了闭眼,璎珞…… 她平日待她可不薄啊。 再睁开眼,沈棠宁眼底一片冷清:“没关系,且看看,她能为她的主子做到什么程度?” 正说着话,雪青低头进来,神色有异:“小姐,二小姐来了。” 秦嬷嬷一诧,脸色冷了下来:“她来做什么?炫耀自己抢了小姐的婚事吗!” 沈棠宁眼帘微垂,轻声道:“嬷嬷莫急,二妹这时候来找我,许是有什么要事也说不准。雪青,将二小姐请进来吧。” 雪青扭头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沈熹微。 她着一身水红色缠枝并蒂莲襦裙,腰身纤细,佩环叮当,愈发显得气色红润,眼眸也盈着潋滟水色。 沈熹微目光环视一圈周遭,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嫉妒,这一路走来,西院可比东院富丽堂皇多了。 不过她转而一想,有钱又怎样,不过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罢了! “见过嫡姐。” 她自以为神情隐晦,可这屋子里哪个不是人精? 秦嬷嬷眼里闪过一抹鄙夷,妾室不得穿正红,她就巴巴地穿了一身水红色,瞧她那举手投足做派,狐媚十足,倒真衬了她的身份! 合该给人做妾呢! 沈棠宁神色淡淡:“正值新婚,二妹不陪着世子,怎的有空来我这儿了?” 沈熹微眼睛一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沈棠宁倒是不动如山,冷眼看她做戏。 沈熹微霎时红了眼眶,泪珠扑簌簌滚落,一脸悲戚:“长姐,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我知晓你心里怨我夺了你的婚事,可我也是没法子。” 雪青和秦嬷嬷一脸怒色。 这话直听得令人发笑! 沈棠宁也就当真笑了,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这一笑更是令满屋子的金雕玉砌都黯然失色。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沈熹微跟前,微微俯下身,在沈熹微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她好整以暇欣赏着沈熹微眼里的惊恐,声调温柔到骨子里: “好妹妹,告诉姐姐,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往我的茶水里下药,逼你同我换亲么?那人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沈熹微眸光发颤,喉咙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惊惧,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沈棠宁轻轻一哂,撒了手:“瞧你吓的,我同你玩笑呢!” 她慢条斯理正拿手帕拭手。 沈熹微跪坐在地上,眼神怔怔,忽地咬了咬牙,泪眼朦胧望着她: “长姐……是父亲逼我的!” 沈棠宁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 第9章 助她成为世子夫人 沈棠宁眸含审视,端详她须臾,微眯了眯眼:“二妹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佯装恼怒,冷冷拂袖,“我也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向来疼我,岂会这般待我?更何况我还是嫡女,他将你我换亲除了惹人笑话,得罪池家,能得什么好处?” 沈熹微看着她忿忿不平的模样,心中闪过快意。 这就承受住不了? 她真想亲眼看着目下无尘的沈棠宁狠狠跌落尘泥的样子!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熹微遮掩住眼底情绪,惨笑一声:“长姐,我知道你不愿相信,可事到如今,我也自食其果落得这般境地,难道还会骗你不成?你仔细想想,若没有父亲准许,我岂敢在大婚之日瞒天过海,还进行的这样顺利?” 沈棠宁面色沉沉盯着她,半晌启唇:“雪青,将二小姐扶起来。” 沈熹微落了座,一面拭泪,一面拿泛红的眼睛偷瞄她。 沈棠宁似乎在走神,她握着杯盏,葱白的指尖被滚烫的茶水烫红了也不知,过了会儿她才回神,敛了敛思绪望过来,眼神复杂: “二妹妹,你说此事是父亲为之,那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这样做?” 至于说辞,沈熹微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她眼眸微闪,故作惶然:“我也是从姨娘那里偷听来的,父亲说,他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陛下近几年对他多有不满,有心敲打,如若沈家与侯府成功联姻,恐怕会愈发引得陛下忌惮。” 她说着,觑了眼沈棠宁的神色,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道,“但长姐与侯府的婚事自幼订下,没有转圜的余地,所以恐怕只能……委屈了长姐。” 沈棠宁缄默不语,她垂着眼帘,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衣袖下,指甲骤然嵌入掌心,她眼眸发冷,眼底掠过讥诮之色。 沈熹微不会这么好心,她的话只能信一半。 沈家是显赫,但论到真正的显赫,有谁比得上如日中天的谢家呢? 她的母亲,当今皇后,都是出自名门谢家。 太子是皇后所出,与谢家关系甚密,自古以来,外戚专权便是大忌,她的父亲向来善揣摩人心,权衡利弊。 所以为了前途,他第一个舍弃的就是她,其次是母亲,再然后是整个谢家。 可惜这个道理,上一世的她懂的太迟。 沈熹微是有点小聪明,可能是上一世顺风顺水,这一世她虽如愿嫁了池景玉,却是以妾的身份,如今又被侯夫人厌弃,远比上辈子处境艰难,于是她坐不住了。 她没那么好心直接提点自己,于是稍微改了说辞,让她与父亲离心,也算间接达成了目的。 面上倏地落下泪来,秦嬷嬷惊呼一声,眼神担忧:“小姐!” 沈棠宁抬手示意自己无碍,缓缓看向沈熹微,后者也装模作样关心她:“长姐,你没事吧?” 她艰难扯了扯唇,极力隐忍,目光深深:“二妹妹,多谢你提醒我,否则,我怕是要一辈子蒙在鼓里。” 沈熹微略有些心虚地错开眼,抿了抿唇:“我也是心中有愧,不忍看姐姐被欺瞒至此,沉浸在父亲虚假的关爱中。” “二妹妹,你来我这儿,只是为了提醒我?”沈棠宁盯着她瞧,一双眼眸明净透澈,仿佛能洞察人心。 沈熹微咬了咬唇,站起身来上前两步跪下:“我想求长姐助我成为世子夫人!” 沈棠宁还没说话,秦嬷嬷忍无可忍啐道:“二小姐,做人可不能这样蹬鼻子上脸!我家小姐大度,不同你计较已是万幸,您可别得寸进尺!” 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雪青也面露不忿。 沈棠宁注视着垂首的人,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她语气淡了下来:“二妹,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她话音微顿,带着几分嘲弄,“你不是和世子情意相投么?求他可比求我管用。” 沈熹微抬起眸来,眼神恳切:“长姐向来聪慧,也知道只要有侯夫人在,她便永远不会让世子将我抬正。” 沈棠宁直言道:“那是你的身份问题,侯夫人但凡脑子没坏,也不会任由一个庶女成为世子夫人。” 勋贵人家讲究门当户对,门第观念是刻在了骨子里头。 上一世若非沈熹微偶然得了机缘令贵人赏识,又与池景玉珠胎暗结,侯夫人是断不会让她进门的。 都说相爱能抵万难,她倒要看看,这辈子没了她在中间挡着,这对有情人是否仍旧能对彼此坚定不移! 沈熹微脸色一阵难堪,垂下眼睫:“长姐何必挖苦我?你我姐妹互为妯娌,相互照应,不比将来你寄人篱下看世子夫人脸色过活强?” “你!”秦嬷嬷简直气笑了,张嘴就想骂,见沈棠宁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勉强将脏话憋了回去,胸口不停地起伏。 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沈棠宁连动气的念头都没有,这世上有些人的脑子确实与众不同,蠢得出奇。 她收敛了笑意,不冷不热地道:“你若执意,念在同为姐妹份上,姐姐我便给你指两条明路。” 沈熹微抬起头来,见她脸色冷淡,“这一嘛,你目前最大的阻力是侯夫人,人吃五谷杂粮,难免身体有个毛病,若是侯夫人一病不起,自是没那个闲心再来操心世子的婚事。” 回味过来她话里的深意,沈熹微眼神一惊,飞快垂下眼咬了咬唇,怯怯问:“那第二条呢?” 沈棠宁蓦地勾唇:“二么,妹妹不妨指望自己的肚子争点气,一举得男,给世子生个长子。” 正妻还未过门,妾室肚子便有了动静,这放在谁家都得掂量掂量,这样的人家究竟值不值得嫁? 见沈熹微眼神若有所思,便知道她听进去了,沈棠宁语气幽幽,意味深长地补充:“若还是世子唯一的儿子,那就更好了。” 沈熹微神色惊异,呆呆瞪直了眼,像是被吓到。 沈棠宁哂笑:“我随口说说,二妹随便听听,至于要不要采纳,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沈熹微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小姐何必那般好心给她出主意?”秦嬷嬷抿了抿嘴。 沈棠宁眉眼愉悦:“嬷嬷说笑了,我可不是好心。” ------------ 第10章 我这人护短 池景玉得知沈熹微独自一人去了西院后便一直放心不下,见她迟迟未归,更是主动找了过来。 她性子柔弱,不善与人争辩,沈棠宁又那样强势,他担心熹微恐会吃亏。 来到西院,他站在垂花门前莫名踟蹰,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愿这时候见到沈棠宁。 等看到沈熹微从里面出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迎上前时却留意到她眼角微红,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世子?”沈熹微正心神不宁,乍一见到池景玉有些惊讶,她抿唇羞怯地笑了笑,“世子是特意来接我的?” 池景玉指腹刮蹭了一下她的眼角,眼神冰冷:“沈棠宁欺负你了?” 虽是询问的语气,他的神色更像是笃定。 沈熹微眸光一闪,轻拧着眉垂下眼,苦笑一声:“没有的事,长姐心里还怨我。” 池景玉眉头狠狠一皱,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嗤笑:“怨你不是应该的吗?你抢了我夫人的婚事,她不怨你,难道还要谢谢你?” 二人抬头望去,池宴正悠哉悠哉望着这边,手里提着个竹笼。 他本是出去接他的心肝宝贝,谁知一回府就听到这女人搁这儿编排他家夫人! 沈棠宁那性子,有仇都当面报了,当着老夫人侯夫人的面都敢打人,哪里屑于背后欺负人? 沈熹微面色一僵,没料到这话会被人听见,一时间被池宴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委屈地垂下头。 池景玉心疼极了,皱着眉看向池宴:“二弟,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 池宴吊儿郎当挑了挑眉:“大哥记错了吧?我记得侯夫人可没承认咱府里有世子夫人,我哪来的大嫂?” 池景玉一噎,嗓音微冷,“那你也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和熹微说话。” 池宴耸了耸肩:“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会说话。再说了……”他意有所指看了眼沈熹微,“我夫人被人背后编排,我还不能替她讨回公道了?我这人护短的紧,往后这种没根没据的话,可别再让我听到了。” 沈熹微脸色一白,倍觉羞辱。 她看不上的纨绔,居然讽刺上她,维护起来沈棠宁! 池景玉心知和池宴掰扯不清,歇了心思,临走时淡淡提醒他:“你成了亲,也该收敛一些心思,不要成日无所事事。” 池宴沿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竹笼,语气不解:“斗蛐蛐怎么了?这里头学问也大着呢,让大哥你去,还不一定能赢呢!” 池景玉:“……”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看着池景玉被气的拂袖而去,池宴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回了如意居。 “姑爷回来了。”雪青福了福身,没留神池宴手里拿的什么。 他装模作样点点头,偷溜进了屋子,见沈棠宁没在,不由心中一喜,蹑手蹑脚提着笼子找地方藏。 他娘最是厌烦他将这些玩意儿往家里带,要是被发现,肯定要给他有多远扔多远! 思来想去,还是藏在卧房最为妥当! 池宴挑了个好地方,拍了拍手自觉十分满意。 …… 到了晚上,沈棠宁梳洗完毕,照常对镜抹头油,从铜镜里瞥见池宴撅着个腚在床下翻找什么。 她眼神迷惑,清了清嗓子:“夫君在找什么?” 池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笼,眼神涣散,只觉得天塌了! 他的翠翠,不见了! 可能就在屋子里,不行,他再找找! 沈棠宁又问了一遍,池宴哪敢让她知道,据他所知姑娘家对虫子什么的东西一向敬而远之。 他随口敷衍:“没什么,我有个小玩意儿丢了。” 沈棠宁恍然:“那要雪青她们进来帮忙一起找吗?” 池宴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 他翻箱倒柜找了起来,沈棠宁虽然不解,但也尊重,又问了一遍需不需要她帮忙,被拒绝后便不再多问。 她径自上了榻,正欲躺下,忽然听闻枕头下传来一声虫鸣,她眼神狐疑,有虫子? 雪青向来仔细,每日都要收拾床榻,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掀开了枕头,看到枕头下黑色的蛐蛐,瞳孔微缩。 “哪来的虫子?” 池宴闻言一喜:“在哪儿呢?” 他匆匆赶来,只见沈棠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蛐蛐拂到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她舒了口气,抬脚看了看,确认死的不能再死,眉眼一松:“现在没了。” 嗯……的确是没了。 池宴眉毛颤抖,一脸悲戚:“我的翠翠!你死得好惨啊!!!” 沈棠宁睁大了眼,缓缓看向脚下那只被她踩扁的蛐蛐,语气惊疑不定:“……翠翠?” 池宴的声音太过悲痛,秦嬷嬷和雪青吓了一跳,匆匆推门进来:“小姐姑爷,怎么了?” …… 一炷香后。 月黑风高,沈棠宁和池宴站在花园里,将翠翠“入土为安”。 沈棠宁提着灯,见池宴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心里愧疚愈发浓重,她小心翼翼地道:“这只……翠翠,对你很重要吗?” 她很是费解,毕竟她第一次见给虫子起名字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不理解但尊重。 池宴将翠翠的尸体埋进土里,将坑填平,吸了吸鼻子:“它陪着我赢下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意义非凡。” 他倒也没怪她,她那也是出于本能反应。 就是心里有一丢丢失落。 “抱歉,我不知道那是你养的。”沈棠宁抿了抿唇,试探性地道,“要不这样,改天我陪你再抓一只?” 池宴懵了懵:“啊?” 他抬起头,纱灯朦胧的光映在沈棠宁的脸上,她微皱着眉神色认真,“虽然肯定比不上翠翠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我会努力抓一只活蹦乱跳的蛐蛐向你赔罪,你看这样好不好?” 池宴心头一动,像一颗小石子落入湖里,泛开极浅的涟漪。 来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二十个年头,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尊重的感觉。 来自一位名门贵女的尊重。 其他人都嫌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但她说,我陪你再抓一只,好不好? ------------ 第11章 回门再生风波 三朝回门,也称归宁。 府门前,池母忧心忡忡,反复叮嘱池宴:“见了你岳父,态度恭敬些,脸皮厚一点,给你冷脸你也忍着,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再气不过,这样的日子总不好意思将你打出去。” 这样的话她已交代了不下十遍。 池宴听得嘴角一抽:“娘,在你眼里儿子当真就这么不堪么?” 他觉得别的不说,光他这张脸和嘴,岳母大人一定会对他改观的! 池二夫人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欲言又止:“你想听娘说实话吗?” 池宴:“……算了,倒也不是很想听。” 沈棠宁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望过来:“夫君?” “来了来了!娘,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快别啰嗦了,快回去吧昂!”池宴如蒙大赦,一头钻进马车。 池二夫人见他这不着调的样子颇为头疼,眼神担忧看向自家老爷:“你说,亲家不会真将他打出来吧?” 池二老爷汗颜,沉吟片刻:“沈大人是体面人,应该不会。” 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拿不准,默默为儿子捏了把汗。 即便是打了,为了媳妇,咬咬牙一忍也就过去了。 …… 耽误了会儿功夫,池景玉和沈熹微的马车已经走到了前面。 沈棠宁见池宴神色恹恹,不由好笑:“夫君怎的这副表情?可是娘同你说了什么?” 池宴支棱起身子头探过来,一脸慎重地措辞:“夫人,你爹他……打人吗?” 从那日沈昌见了他不假辞色来看,他觉着岳父十有八九是不喜他的。 她轻轻一挑眉,瞥见他眼里的忐忑,瞬间了然,故意蹙了蹙眉,神色犹疑。 他惊恐地瞪大眼:“真打啊?” 瞧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沈棠宁没忍住,唇角翘了翘:“夫君大可放心,我父亲好脸面,不会众目睽睽下让你难堪的。” 他只敢窝里横罢了。 她心中讥讽。 池宴闻言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岳父大人好歹是二品尚书,断不会同我一般见识。” 他放放心心坐了回去,又恢复了懒散的姿态,翘起的二郎腿在瞥见她的时候颇不自在地放了下去。 沈棠宁倒没注意,她手搭着双膝,眼帘轻垂,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此番出行的阵仗不小,池二夫人特意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让池宴携上。 她是个会做人的,其他方面已经叫岳家心存不满,礼数方面总得周到,好让人家看到自家的诚意。 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认出马车上池家的标志,一时间津津乐道。 沈家二女一同嫁入池家,这在寻常百姓家已是少见,更别说新婚当日还出了那么大的岔子,两姐妹竟然来了个颠倒,嫁错了人! “素闻沈大小姐才貌双全,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嫁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可不是么?一步之差与世子夫人之位失之交臂,叫庶妹捡了个便宜!我要是沈大小姐,不得成日以泪洗面?” 跟在马车旁的雪青脸色一恼,低声唾骂:“呸呸呸!小姐才没成日以泪洗面呢!一个世子夫人的位子,搞得谁稀罕似的! 她语气不忿,“这些人吃饱了撑的怎么着?整日盯着人家后院的鸡毛蒜皮不放?” 秦嬷嬷脸色也不好,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他们是闲的?且稳重些,别让人看了小姐笑话!” 雪青敛了敛色,脊背挺得愈发直。 一道帘子并不能隔绝外面的闲言碎语,更别说池宴耳力过人,那些人唾弃自己他倒是不痛不痒,毕竟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不着痕迹瞥了眼沈棠宁,她的沉默寡言在他看来,便像极了被人戳中伤心事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她嫁给他,也是百般无奈之举,心中定也是极委屈吧? …… 沈家。 因着要准备回门宴,一大早整个府邸便忙碌起来。 “厨房那边可叮嘱过了?阿宁爱吃的那几道菜工序繁杂,食材需得提前备上。”沈夫人将管家唤过来,仔细盘问。 她年近四十,保养得宜,眉眼轮廓和沈棠宁有六分相似,举手投足优雅从容,尽显世家风范。 管家连声道:“夫人放心,早就吩咐下去了!” 她点点头,微一蹙眉:“姑爷的口味暂且不知,且都备上一些。” 旁边的沈辞不乐意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屁股,眉头一竖:“娘,你管他做什么?爱吃不吃,惯的他!” 自打前日和池宴干了一仗,他愈发对这个姐夫不满! 瞧着浓眉大眼的,下手忒黑,他的屁股现在都还疼呢! 沈夫人略感头疼,轻轻扫他一眼:“住口,他是你姐夫,我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意见,待会儿见了面,给我老实点!” 她对池宴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既是阿宁挑中的夫君,她也不会故意给对方难堪,那打的是她女儿的脸! 沈辞咬牙切齿,撇了撇嘴:“您就等着瞧吧,那池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夫人微微皱眉,深觉儿子这冲动的性子,该改改了。 …… 沈昌正欲寻沈夫人,一个婢女撞了上来,他眉头一皱,婢女慌乱跪下:“见过老爷。” 沈昌本要发作,觉得婢女有些眼熟:“你是棠宁院里的?” 婢女有些紧张,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回老爷,奴婢是伺候大小姐的。” “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沈昌留意到婢女的动作,心生狐疑。 婢女惊慌抬头,很快垂下眼:“老爷,是小姐的一些东西,没什么用处,小姐让奴婢帮忙处理掉。” 沈昌眯了眯眼,伸出手来:“拿给我瞧瞧。” “老爷……”婢女一窒,脸色惨白。 沈昌接过那些东西迅速扫了一眼,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 马车在沈府前停下,沈棠宁和池宴进门,池景玉和沈熹微走在前面。 沈棠宁瞧见,沈昌正与池景玉和颜悦色说着什么,余光看见她,神色迅速阴沉下来,他几步上前。 “父亲……” 众目睽睽下,沈昌高高举起手臂,一巴掌挥了下来: “孽女!”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沈棠宁闭了闭眼,用力攥紧指尖。 ------------ 第12章 私相授受 “阿姐!” “阿宁!” 她听见沈辞和母亲的惊呼声。 响亮的巴掌声落下,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沈棠宁睁开眼,眼里掠过一丝茫然。 她眸光忽地一怔。 一抹颀长的身形挡在她身前,截下了那一巴掌。 池宴头微偏,白皙的侧脸立时泛起一片红,他缓慢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口吻戏谑:“岳父大人,好大的气性啊。” “你!”沈昌也没料到他会突然站出来,眼里闪过错愕,一时间脸色难看,有些下不来台。 沈夫人和沈辞深吸口气,脸色略显怪异。 池景玉和沈熹微站在不远处,一个眉头紧蹙,一个神色不明。 方姨娘故作担忧,眼底却飞快划过一抹笑意。 沈棠宁恍惚一瞬,回过神来极快地抓住池宴的手,上前一步和沈昌对视,眸色清湛,藏着不易察觉的冷:“好好的日子,父亲这是做什么?女儿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引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沈夫人抿了抿唇,沉着脸上前:“便是阿宁有什么过错,老爷何不坐下好好与她说道?回门的日子,这还在门口就让她没脸,还害得姑爷平白无故遭殃,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沈辞一脸不满跟着帮腔:“父亲,你怎么能打姐姐呢?” 沈昌愕然片刻,气极反笑:“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帮着她说话!也不看看她背地里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 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卷东西摔在地上,脸色怒极,“我养了个好女儿啊!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竟教你与人私相授受?” 沈棠宁平静地看了眼地上散落的信纸,没有动作。 沈夫人闻言脸色变了变,上前一一拾起。 方姨娘脸色惊讶,走过来劝道:“老爷,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妾身是瞧着大小姐长大的,大小姐绝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沈熹微迟疑着,也柔声道:“是啊爹爹,长姐什么品性,满燕京有目共睹,这件事必是有什么隐情。” 池景玉紧随其后,一语不发,目光瞥着沈夫人手里的信纸,眼尖地瞧见“行简”二字,眉心蓦地跳了跳,看向沈棠宁的眼神添了几分厌恶。 行简,乃当朝太子燕淮的字。 “若无证据,我岂会空口无凭污蔑她?”沈昌冷笑一声,“白纸黑字摆在这里,也分明是她的字迹,难道还是冤枉她不成?” 沈夫人迅速看了看这些信,都是些逢年过节寻常问候,并无不妥。 太子乃阿宁的表哥,还要唤她一声姨母,因着这一层关系,燕淮对沈棠宁也多有关照,逢年过节总不忘给表妹带些礼物,偶有书信往来也是正常。 这些东西她有,阿辞也有,不是独一份,不算什么稀奇事。 直到她看到其中一封,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抖。 女儿的字迹,她一眼便能认出来,这封信是出自阿宁之手。 信上缠绵悱恻叙述了她对太子的情意,以及不能嫁给心上人的遗憾,尽显女儿家的哀婉痴怨。 看到这里,她忽又不确定了。 女儿的心思她虽不尽清楚,但这语气,着实不像是她那性子能说出来的话。 沈夫人敛去心中思绪,将信纸递给沈棠宁,脸色不明:“你先看看。” 沈棠宁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微微皱眉看向沈昌,扯了扯唇:“父亲仅凭这个就断定女儿与人私相授受?甚至不愿听女儿解释,便直接定了罪?” 沈昌面色冷冷:“这难道还不够?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私相授受是其次,重要的是对象是太子,这才是真正触及到他逆鳞的地方!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帝心难测,太子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都难说! 这个时候但凡透露出半点站队的意向,叫人给捏了把柄,于他的仕途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棠宁面无波澜:“若女儿说,这封信并非出自女儿之手呢?” 沈昌皱了皱眉,不悦地道:“从你的房里搜出来,也是你的字迹,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池宴不赞同地挑眉:“岳父大人这话说的,就算是罪犯尚且还有辩白的机会呢!您是棠宁的父亲,都不愿意听她解释?” 沈辞被抢了先,哑了哑声,古怪地看了眼池宴。 这小子,还算说了点人话! 沈夫人心一寒,深深看了眼沈昌。 身为父亲,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际,莫说信任,甚至不耐烦给女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便是她朝夕相对的枕边人么? 沈熹微与女儿换亲,他没说给自己和阿宁一个交代,反而第一时间劝她息事宁人,已经足够令她寒心,如今又来这么一出。 沈夫人不是傻子,她攥了攥冰冷的指尖,第一次审视自己的丈夫。 沈昌被一个纨绔拂了脸面,已是极为不悦,忍着怒火冷眼看向沈棠宁:“好!你说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可有证据?” 沈棠宁留意到母亲神色的变化,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她恭敬地垂头: “父亲且看,女儿平日用的纸都是澄心堂纸,这纸向来以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因着精贵,我房里都是有定数的。 并且,女儿还有个爱好,落笔前还定要将纸浸以特质花香,香味浸在纸上,数月不散。” 她话音一转,将信纸凑近一闻,轻轻嗤道,“这纸么,的确是澄心堂纸不假,但无半点香味。” 方姨娘眸光一闪。 沈熹微状若无意道:“许是放置时间久远,香味散了,也是有可能罢?” 再浓的香,放置个一年半载也该散了。 女儿这话一出,方姨娘便暗道不妙,奈何为时已晚。 只听沈棠宁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看她一眼。 沈熹微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咬了咬唇:“长姐,我随口一说,并非疑心你……” “哪里的话,二妹妹思虑周全,我应当感激你才是。”沈棠宁翘起唇角,将信纸抖了抖。 “若如二妹妹所说,放置时间久,为何这纸上的墨痕,瞧着竟还是新的?” 沈熹微一窒。 “……” ------------ 第13章 妾身冤枉啊 周遭一片沉寂。 沈棠宁冷不丁看向池景玉,她可没错过方才这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她挑着唇将手里的信纸递过去: “世子博学多才,墨痕新旧,应当能够辨认吧?还请世子帮忙分辨,还我一个清白。” 池宴不由扼腕,到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池景玉迟疑片刻,抬手接过。 信纸上不堪入目的内容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他沉下心思仔细分辨,点点头: “新墨色灰而不黑,不比陈墨质地硬,这墨痕的确是新的,且不超过一个月。” 他捻了捻指腹沾上的墨迹,如是道。 池景玉不由看了眼沈棠宁,这么说来,她倒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沈昌皱着眉盯着沈棠宁:“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墨痕是新的,可以是近日写的,纸上无香,也极有可能是你没来得及。” 毕竟这封信到底没送出去,便也不需要太多讲究。 沈辞眉头高高一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到了这个份上,父亲还是不信姐姐?您心里既已给她定了罪,那还多说什么!” 沈昌厉色道:“混账!为父这是实事求是!如若不彻底洗清你姐姐的嫌疑,这事传了出去,毁的是她自己的名声还有我整个沈家的脸面!” 沈棠宁心中冷笑,他怕毁的是他自己的仕途吧! 见沈辞还要为她鸣不平,她及时出声:“父亲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众人看过来,沈棠宁扯过池景玉手中的信纸,不紧不慢地观赏,嘴角微微翘起:“这人模仿我的字迹,仿得的确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恐怕都要被迷惑了去。” 她话音突然一转,“但百密尚有一疏,她忽略了一处细节。” 池宴好奇地搭腔:“什么细节?” 这里面恐怕唯数他最淡定,新婚妻子疑似与人有私情,他倒还看起了热闹。 沈棠宁瞥了他一眼,眼底泛起笑意:“夫君有所不知,我幼时学字贪玩,总也分不清‘准’和‘淮’字,老是把‘淮’写成‘准’,后来能分清了,这个习惯也改不过来,母亲还曾笑话我。” 方姨娘和沈熹微脸色微变。 沈夫人心念一动,眸含笑意嗔了眼她:“是有这么回事,太子殿下还借此打趣你,怎么不叫他阿准表哥?” 沈棠宁将那沓信递给池宴:“夫君且瞧瞧。” 她过往的书信里都是写“阿准表哥”,唯独那封信,规规矩矩写了个“阿淮表哥”。 池宴扑哧一笑:“这倒是有意思。” 他挑眉看向沈昌,“这人怕是不知我夫人独特的小癖好,模仿也学不像,岳父大人,这下可满意了?” 沈昌皱眉沉思,见沈棠宁一副镇定的模样,丝毫不显心虚。 反观方氏母女,脸色微不自然,他很快明白了什么,眼神变了几变,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心里又惊又怒,缓和了脸色,面带愧疚:“既如此,棠宁,是为父误会了你。” 沈棠宁波澜不惊,口吻微讽:“父亲不必向女儿道歉,您打的人不是我。” 沈昌被她毫不留情的话一刺,脸面有些挂不住。 沈熹微站了出来,息事宁人的语气,柔声劝慰:“长姐,父亲已经知道错了,想来姐夫也不会同父亲计较。” 池宴有些不爽,计不计较是他的事,她倒是会做好人! 沈棠宁似笑非笑:“二妹妹倒是大度,挨了打的是我夫君,你一句不计较便轻飘飘揭过了?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呢。” 沈熹微脸色一白,池景玉立即冷着脸朝着沈棠宁道:“你一个做女儿的,同自己的父亲斤斤计较,像什么话?” 沈棠宁揉着手腕,皮笑肉不笑:“想来是巴掌没落到自己身上,世子不知道疼。” 见她这副模样,池景玉顿时想起她之前扇自己的那一巴掌,脸颊隐隐作痛,神情变了变。 这个疯女人,她该不会还想打自己! 沈棠宁却没看他,而是对沈昌道:“世子有所不知,我父亲一向是赏罚分明,公正不阿,知晓自己做错事,他怕是要愧疚的晚上睡不好觉,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是为父亲着想呢。” 沈昌哑巴吃黄连,最终只能憋屈地朝着池宴扯出一抹假笑:“池宴,是岳父没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方才一时冲动,委屈了你。” 池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岳父大人,我只是皮肉受点损伤不打紧,可仅此一遭,我夫人怕是心里委屈得很。” 沈昌脸色一僵。 这二人一唱一和,是铁了心不给他台阶下了! 沈棠宁没看他犹如吃了苍蝇的表情,扭头朝着雪青道:“去看看,嬷嬷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秦嬷嬷爽利的声音传来:“小姐,奴婢来了。” 她押着一婢女上前,狠狠一拧对方腰间软肉,朝着她膝盖窝踹一脚,啐道:“小蹄子,见了老爷夫人还不跪下!” 璎珞狼狈地跪倒在地,神色惊慌,面色惨白。 见这一幕,沈夫人有了猜测,面色一沉:“秦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沈棠宁掸了掸袖间不存在的灰尘,垂眼:“嬷嬷,你来说。” 秦嬷嬷当即言辞清晰地道:“老爷夫人,小姐出嫁那日,奴婢亲眼看到这丫头鬼鬼祟祟出入小姐的房间,奴婢觉得她形迹可疑,怕她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东西,便偷偷跟了上去,眼睁睁瞧着这小蹄子竟去了菡萏院!” 沈昌蓦地看向方姨娘,眼神恨铁不成钢。 既然要做,为何不做得干净点? 方姨娘脸色顿时一变,心头一阵发冷。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脱了她的意料。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封信压根不是她的手笔! “方姨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女儿院子里的丫鬟,何时与你这般熟络了?”在沈夫人狠厉的目光下,方姨娘扑通一声跪下。 事发突然,她倒也没完全慌神,眼泪簌簌而下:“老爷夫人,妾身冤枉啊!” 沈熹微脸色煞白,也跟着跪下:“父亲,母亲,姨娘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 第14章 尽在掌控中 事发突然,回过神来的池景玉看着眼前一幕,眼里闪过一抹愕然。 他不明白这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就跟熹微的姨娘扯上了关系。 看着沈熹微红了眼眶,他眉心一蹙,果断挺身而出:“岳父,我相信熹微的姨娘不会做出这种事。” 在熹微口中,她姨娘善良柔弱,时常被沈棠宁母女欺压地抬不起头。 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内宅里的姨娘大多都像他父亲的那两位姨娘一样,老实本分,谨小慎微。 一个姨娘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算计到嫡女头上? 他从未想过,若非自家母亲那等手腕,家中妾室哪里会这般安分? 沈昌犹豫地看了眼自家夫人,沈夫人却丝毫不给池景玉面子,冷着脸道:“世子,这是我沈家的家务事,想来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插手吧?” 池景玉面色一青,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不客气。 沈夫人心中冷笑,从前她待池景玉和颜悦色,那是因为念着这是女儿未来的夫君,丈母娘看女婿,那自然是哪哪儿都满意! 且看他维护沈熹微那熟练的姿态,分明是二人早就有了首尾,换亲之事也定有猫腻。 池景玉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害得女儿处境尴尬,难道还指望着她仍旧给他好脸色么? 一个宁远侯府,还犯不着令她卑躬屈膝! 沈棠宁瞥见池景玉铁青的脸色,不动声色勾唇。 他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众星拱月的存在,想必还未曾被人如此下过脸吧? 沈辞有样学样,阴阳怪气地道:“池世子,管到别人家后院来,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池景玉脸色难看:“你!” 沈夫人不重不轻呵斥一句:“阿辞。” 沈辞撇了撇嘴,朝着池景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丝毫看不出以前跟在他屁股后头转,一口一个姐夫的模样。 “方姨娘,烦请你解释一下,我女儿院里的丫鬟,为何会到你院子里去?” 沈夫人垂眸盯着方姨娘,眼神冰冷。 她自认不是苛刻的主母,也不喜欢动不动给妾室立规矩,前提是对方安分守己! 算计到她儿女头上,无疑是触及了她的底线。 方姨娘抹着眼泪,已打好了腹稿,声泪俱下地道:“夫人,妾身不过是听闻璎珞姑娘手巧,打的络子也好看,便请她过来请教一二罢了!” 她不动声色朝身后递了个眼神,岑嬷嬷膝行过来,从衣袖里摸出两个如意结,老泪纵横:“夫人,您这可就误会姨娘了啊!姨娘一心记挂着出嫁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寝食难安,便想着替她们打个如意结,求个平安顺遂,整整熬了两个大夜,总算赶着回门这日完工!” 她将做工精致的那个如意结呈上,哽咽地道,“您瞧瞧,这是给大小姐的,姨娘一心为着大小姐,哪里会害她呢!您这是在诛姨娘的心啊!” 沈熹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扑过去搂住方姨娘痛哭起来:“姨娘!”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池景玉眉眼心疼,看向沈夫人的眼神透着不满。 恐怕这会儿在他眼里,沈夫人和嫉妒成性,容不得妾室的恶毒主母没什么区别。 呵,倒衬得她们一家人成了恶人。 沈棠宁眸光凉了凉,心中倒不怎么意外。 方氏的段位比沈熹微不知高了几个档次,她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按死,她倒是觉得稀奇了。 见沈夫人盯着那如意结犹疑不定,沈棠宁扭头看向地上的璎珞,缓缓来到她面前:“璎珞,你来说。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陷害我,毁我名声? 事关太子声名,你难道不知,稍有不慎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么?” 她眉眼平静温和,语气也波澜不惊,与往日并无不同。 璎珞却面无人色,看她的眼神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毕竟只有她才清楚,那封信,明明是她看着小姐亲自写的! 她这会儿再傻,也明白了过来,沈棠宁是故意的! 她早知自己的背叛,故意引自己发现那封信,借口有东西规整留下秦嬷嬷,冷眼看她向菡萏院通风报信却按兵不发,直到今日事发才一步步收网。 每一步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回过神来,璎珞霎时间冷汗涔涔,面如死灰。 她心知这会儿咬死沈棠宁没人会信,更害怕太子追责真会牵连她家人,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砰砰磕起了头:“小姐,是奴婢鬼迷心窍,奴婢错了!求小姐原谅奴婢罢!” 沈棠宁冷眼瞧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株连九族,不过是她说来吓唬这丫头的,这点小事还犯不着让太子表哥卷进来。 “你是鬼迷了心窍,我这般信任你,你却将我的信任转变成刺向我的利剑。” 她语气叹息,幽幽地道,“我是真替你惋惜,你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我容不下你,你身后的人难道就能容下吗?” 璎珞脊背不由一僵。 秦嬷嬷将一个小布包扔在地上,几样首饰从里面散落出来。 碧玉耳铛滚在身边,璎珞知道,自己是真完了。 秦嬷嬷上前一步,面色严肃:“老爷夫人,这些首饰是从这贱婢屋子里搜出来的!她一个二等丫鬟,便是攒一年也买不起这样名贵的首饰!” 沈夫人瞥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下去。 方姨娘脸色变了变,就听沈夫人冰冷的质问声传来:“这支红宝石雕凤头钗,我怎么瞧方姨娘簪过?” 沈昌这会儿看方姨娘的眼神已添了几分怒色。 方氏惊了惊,老爷偏爱她,私底下从不吝啬,她首饰众多,少一支簪子她自己都记不得,没想到沈夫人竟然记这么清楚! 收买下人,尤其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下人,若不出手大方些,哪那么容易成? 方姨娘面露震惊,呆呆地道:“这……这不是我前几日丢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满脸失望抬头,“璎珞姑娘,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 璎珞猝然抬头,眼里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恨意:“方姨娘你……” ------------ 第15章 你求错人了 璎珞话音未落,沈昌迅速上前一脚踹在她心窝,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沈棠宁抬眼去看,她父亲神色冰冷,好不义正言辞:“背主又偷窃,这样的丫鬟我沈家是再容不得你,直接发卖了罢!” 璎珞瞳孔一震,脸色有片刻的空白。 像她这样被主家撵出来的丫鬟,其他人家是断不敢再用她,发卖也只能卖到烟花柳巷,尤其她还有点姿色,下场自是不必说! 她悔意顿生,匆匆膝行至沈棠宁跟前,紧紧攥住她的裙角,涕泗横流地哭求:“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小姐求您救救我,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棠宁怜悯地垂眸盯着她,慢吞吞将自己的裙角从她手里扯了出来,温声道:“你我主仆情谊已尽,你求错人了。” 璎珞面上一怔,下意识看了眼方姨娘的方向,对方无声朝她说了两个字,她面色顿时灰败下去,失魂落魄地跌在地上,任由两个婆子把她拖走。 沈棠宁看了眼方姨娘,轻轻眯了眯眼,舍弃地倒是快。 好好的回门宴愣是扯出一场大戏,沈昌脸色不好,勉强挤出一抹笑:“让两位贤婿看了笑话。” 池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哪里的话,托岳父大人的福,不然我哪能看到这样的热闹?” 沈昌脸色一僵,状若不在意扭头,瞪了眼地上的方氏母女:“还跪在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大好的日子,别让人看了笑话!” 母女俩这才抹了泪委屈兮兮地起身。 沈昌看向沈夫人:“夫人,宴席……” 沈夫人不冷不淡地打断他:“我与阿宁和她夫婿有些话要说,过会儿功夫才开席,老爷和世子自便。” 沈昌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瞧着沈夫人一行人离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还有外人在场,她就这样给他难堪?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方才自己偏袒方氏的举动定是让她心生不满,不过谢氏向来大度,回头哄哄就好了。 池景玉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小婿有些问题想向岳父大人请教。” 沈昌重新挤出笑来:“咱们去书房聊。” …… 方氏和沈熹微对视一眼,回了房间。 门一关上,沈熹微便皱眉抱怨:“我已成功嫁了世子,娘还多此一举做什么?方才差点儿就被那小贱人拖下水,你让世子怎么想我?” 方姨娘咬了咬牙,有些恼:“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在世子心中的地位稳固些!换亲虽然成了,可谁知道世子心中会不会还惦记着沈棠宁?” 在后宅这么多年,她早就看透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熹微脸色变了变:“绝无可能!世子他心中只有我!” 方姨娘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但又实在不愿打击她,只能转移了话题:“今日之事,我也是着了道!” 沈熹微皱皱眉:“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姨娘眯了眯眸,眸光阴涔涔的,语气恨恨:“是我小瞧了咱们这位大小姐,没想到她竟给我挖了个坑,那封信本就是她写的!” 沈熹微睁大了眸:“娘的意思是,她故意引我们上当,提前设下局?” 方姨娘冷笑一声,思来想去,问题只能出在璎珞身上:“也不知道璎珞那贱婢什么时候不慎露了马脚,这才让她察觉,将计就计!” 沈熹微讷讷地张着嘴,半晌回不过神。 沈棠宁心机竟然如此深沉! 方姨娘眼底浮起一抹暗光:“罢了,这次算她棋高一着!不过她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运的!” 一想到等会儿还要打起精神应付沈昌的质问,她眉眼掠过烦躁,更是恨上了沈棠宁。 这丫头,从前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 回到院子,沈夫人率先看向池宴,露出一抹笑:“好孩子,脸还疼么?” 池宴一时受宠若惊,毕竟来之前他就做好沈夫人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准备。 他摇头,自我调侃地道:“岳母大人多虑了,我皮糙肉厚,没少挨过我爹娘打,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他说完暗暗叫糟,他是不是应该表现的稳重点? 这样说好像他三天两头都在惹祸似的。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在沈夫人并未介意,她唇角微弯:“那不一样,阿宁这孩子,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娇生惯养,本来担忧她嫁了人会受委屈,不过有你护着她,我也算放心了。” 池宴替沈棠宁挡的那一巴掌,算是挡到沈夫人心坎里去了,哪怕这个女婿名声不怎么好听,她也认了。 沈棠宁眼眶一热,垂下了头。 可惜上一世娘至死都不知,她在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沈辞嘁了一声,看向池宴的眼神到底不似之前那般不善。 “阿辞,带你姐夫出去转转,认认路。” 沈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指着自己:“我?带他?” 沈夫人轻飘飘看过来:“你是主人家,这又是你姐夫,不应该吗?” 沈棠宁也笑着看了过来。 沈辞只能将不满咽了回去,心不甘情不愿道:“应、该。” 池宴挑了挑眉,神色愉悦:“辛苦小舅子了!” 沈辞瞪了瞪眼睛:谁是你小舅子? 两人离开后,沈夫人脸上的笑落了下去。 她盯着面前的少女,沉默良久,叹息:“阿宁,苦了你。” 沈棠宁神色平静为她倒茶:“这是好事,娘今天也瞧见了,池景玉那人,并不值得女儿托付终身。” 沈夫人缄默着,语气发狠:“方氏母女,以往是我小瞧了她们!” “她们之所以这么大胆,无非是有所倚仗,娘觉得呢?”沈棠宁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沈夫人垂眸盯着杯面茶末,眼里划过一抹讥讽:“你父亲,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年,他偏宠方氏我可以容忍,因为我不在乎,可他万不该将你也算计进去!” 有些细枝末节早已初现端倪,她并不是一无所察,只是不在意。 她是谢氏女,有自己的骄傲。 男人虚无缥缈的宠爱和到手的权利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但沈昌万不该真拿她当傻子! ------------ 第16章 可惜是朵食人花 沈棠宁微微勾唇,她了解母亲的性子,她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和沈辞,其他来了都得往后靠。 从前父亲伪装得极好,宛如一个真正的慈父,可经历了今天的事,母亲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往后都会留个心眼,暗暗提防父亲。 隔阂一旦存在,就没那么容易修复。 但凡父亲表现出丁点不对劲,都会愈发坐实她心里的怀疑。 也不枉费自己将计就计,还险些挨了一巴掌。 此举虽不能彻底扳倒方氏,却叫母亲看到了她的野心,方氏多年来的隐忍蛰伏算是功亏一篑,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 沈棠宁心下百转千回,面上不显。 沈夫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添了一抹复杂:“阿宁,你放心,这份委屈娘不会叫你白受。” 女儿早就发现璎珞腹里藏奸,却隐而不发,为的是什么她很清楚。 沈棠宁敛下眸,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嫁与池宴是我自愿,娘不必太为我担心,这几日女儿观其心性,虽顽劣却纯善,假以时日未必比不得池景玉。” 沈夫人放下心来,舒展了眉眼:“娘今日瞧着,也觉得他不如外界传闻那般不堪,左右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你心中有数就行。” 先前女儿叫秦嬷嬷回话,她还以为是她报喜不报忧,现下总算是放了心。 …… 从沈夫人院里出来,沈棠宁叫来秦嬷嬷,漫不经心问:“璎珞呢?” 两人走在小道上,秦嬷嬷道:“方才来了牙婆,已经把人带走了。这丫头吃里扒外,只是发卖倒是便宜了她!” 依她看,就应该扭送去官府! 沈棠宁轻轻垂眸,庭院里粉白相间的海棠花缀在枝头,微风拂过,颤巍巍瞧着喜人。 她分花拂柳而过,瑰姿艳逸,红唇轻轻一抿:“劳烦嬷嬷替我留意她的去处。” 秦嬷嬷正疑惑,难不成小姐还顾念着旧情? 刚要皱眉,就听她缓慢地补充,“派人盯着,务必亲眼瞧着她咽气。” 分明极淡的语气,却无端让人后背窜起一丝凉意。 秦嬷嬷惊了一惊,迅速垂头:“奴婢知晓了。” 沈棠宁眼里浮起冷意。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璎珞因她落到这步田地,难保不会心中生恨,留着这么个祸患,她着实不放心。 更何况,上一世她与方氏勾结,做出的一些事足以令她死一千次。 主仆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一朵海棠花打着旋儿掉落在地,染上尘泥。 花影掩映间,池宴懒散地靠在树枝上,眉眼倦怠。 好不容易甩了沈辞那个小炮仗,找到这里躲个清净,却没想到无意间偷听到这么一段谈话。 他怔怔盯着枝头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沈棠宁事无巨细,早就知道丫鬟背叛了她,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 今日,他即便不为她出头,她也自有办法化解,说不定心里还嫌他多管闲事,坏了她的苦肉计。 他嗤笑一声,蓦地抬手遮住眼睛。 美人如花隔云端。 啧,可惜是朵食人花。 惹不起。 …… “池宴呢?” 即将开席,却没有瞧见池宴人影,沈棠宁不由皱眉。 见人都看向自己,沈辞立即举起双手以证清白:“不关我的事啊!他自己说要去如厕,我总不可能跟着他吧?” 他不满地撅着嘴,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不会是迷路了吧?”沈夫人一面说着,抬手示意下人去寻。 迟迟未见人归来,她难免担心。 沈熹微眸光一闪,惊讶地出声:“姐夫该不会是……抛下长姐自己先回了吧?” “……” 气氛霎时一静。 池景玉蹙眉,以池宴那不着调的性子,也不是没可能。 沈棠宁未置一词,朝秦嬷嬷递了个眼神,冷静道:“去找找。” 就在这时,慵懒的嗓音响起:“我要是再来晚点,还不知道要被二妹编排成什么样!” 沈熹微脸色一僵。 沈棠宁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将眼神递向来人:“娘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对上她温柔沉静的目光,池宴有一瞬间不自在。 他起初是想过中途开溜,可走到一半忍不住迟疑。 如果他就这么任性地走了,沈棠宁必定会颜面尽失,在娘家抬不起头来。 她在沈家的处境并不好过,除了娘和弟弟护着,也没其他倚仗,他还要来火上浇油,着实有些欺负人。 池宴摸了摸鼻子,顺着递过来的台阶下了:“贵府是有些大,看的人眼睛都花了,我绕了好半天呢。” 沈夫人佯装恼怒:“下人怎的这般没眼色?回头我得说道说道。” 这场小插曲就这么揭了过去。 沈棠宁也没留意到池宴的不对,她期间瞥了几眼沉默寡言的方姨娘,再看父亲也沉着脸,心知这两人是闹了矛盾。 今日方姨娘令父亲丢了脸面,他心中必定不快,但这份不快不会是冲着方氏买通她的丫鬟栽赃陷害她,而是恼怒方氏没有处理干净,叫人捏了把柄。 沈棠宁垂下眼,掩去眼底情绪。 一次矛盾是无法让这二人彻底决裂的,毕竟是青梅竹马,用情至深。 她嘲讽地掀唇,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陪他们玩。 按照习俗,回门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天还没黑他们便回了池家。 池二夫妇等的坐立难安,一见了人便迫不及待问道:“没把你赶出来吧?” 池宴:“……” 他实在头大,敷衍了两句就开溜。 沈棠宁仔细解释了一番,池母这才松了口气。 隐晦提及了在沈家的遭遇,池母愣了一下,也没多问:“你们是夫妻,他是你夫君,护着你是应该的,不就是一巴掌,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夫妻。 沈棠宁仔细琢磨了这话,决定投桃报李。 她没忘记答应了池宴要陪他再捉一只蛐蛐,可当她找到池宴,对方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就是一只蛐蛐,多大点事,你不说我都忘了,不用麻烦啦!” 沈棠宁没料到他会是这么一副态度,毕竟当时捧着翠翠的尸体哭的时候,他看起来是真的伤心。 她只是隐约察觉到,从沈家回来后,池宴对她好似有些冷淡。 ------------ 第17章 她又想算计谁 虽然池宴不在意,但沈棠宁不喜食言而肥。 于她而言,承诺了的事情就要做到。 于是她连续两个晚上,打着灯笼蹲草丛里找了半天,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成功捉到一只蛐蛐,命人给池宴送去。 看到满身狼狈的她,手都被草割破了几条口子,秦嬷嬷和雪青心疼的不行:“这等小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何需劳动小姐亲自动手?” 她的一双柔荑是用来学琴棋书画的,哪干过这些? 沈棠宁倒不甚在意,她觉得自己能精通琴棋书画,捉个蛐蛐自然也不在话下。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 看到桌案上关在笼子里活蹦乱跳的蛐蛐,池宴愣了愣。 得知这还是沈棠宁亲手捉的,他心情更复杂了。 但两人已有整整两日没说过话,这两天他都主动去睡的书房,沈棠宁也未曾说什么,倒是池母隐晦问了他几句,被他敷衍了过去。 他惯来没心没肺,此时却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烦躁。 书房门口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少夫人。” 池宴眼皮一跳,装模作样扯了一本书看起来。 沈棠宁踏进门来,见状笑了一声:“夫君看书呢?” 他抬头看去,见雪青捧着一摞高高的书,心里一个咯噔,顿生不好的预感。 沈棠宁走近前来,示意雪青将书放下,眸光瞥见池宴手里拿的书封,眼神意味深长。 池宴沿着她的视线看去,赫然几个字印在那儿—— 民间怪谈奇闻录。 他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地扔到一边:“咳,这个……” 她轻笑一声,体贴地道:“劳逸结合,我懂的。” 池宴眼珠转了转,转移话题:“这是?” 沈棠宁来到那一沓书面前,笑意盈盈:“这是我让人搜罗来的,秋闱可能会用到的书,夫君瞧瞧,这些可够?” 池宴呛了呛,这可太够了!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多么?”沈棠宁瞧了瞧书,又看向池宴,眨了眨眼,“还好吧?距离秋闱还有五个月,夫君一个月看两本,差不多能看完。” 池宴只觉得天塌了,一个月看两本!她以为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么! 沈棠宁语重心长:“就这些我还是看在夫君基础不错的份上,挑挑拣拣选的。” 池宴小心翼翼:“基础不错?” 她点点头:“夫君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可不是基础不错吗?” 池宴微怔,眼里闪过一道复杂的光:“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沈棠宁想了想:“二十啊。” 他比了个数字:“整整隔了八年,这谁还记得?” 她并不放在心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忘了就再捡起来,从今日起,我陪着你一起读书。” 池宴骤然抬起头:“你陪着我一起?什么意思?” 门外几个小厮将一张桌案抬进来,陆陆续续还有一些茶具、绣棚、账本,都是女子用的东西。 池宴站起身来,看着雪青指挥着下人放东西,后知后觉看向沈棠宁:“这是做什么?” 沈棠宁抬眼看过来,弯了弯眉眼:“同吃同住,陪着夫君同甘共苦啊。” 池宴指了指往她面前端的瓜果点心,手抖了抖,难以置信:“你管这叫同甘共苦?” 沈棠宁想了想,迟疑纠正:“我甘,你苦。” 岂有此理! 池宴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出门,拖着可怜兮兮的语调:“娘~” 沈棠宁慢悠悠捻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没一会儿,池宴脸色灰溜溜地回来,一看就是在池二夫人那里吃了闭门羹。 他在沈棠宁面前坐下,一脸郑重:“夫人,实不相瞒,算命的说我命里就没带‘官’字,哪怕考一百回,我也是考不上的!” 沈棠宁若有所思点头:“那就先考一百回试试。” 池宴:“……” 这是要他考到下辈子吗? 他改了策略,往地上安详一躺:“夫人有所不知,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读不了书,也入不了仕,否则会家宅不宁,飞来横祸,我会英年早逝的!” 沈棠宁轻瞄他一眼:“那就死,死了我管埋。” 真是什么鬼话都编的出来。 “……” 果然,最毒妇人心! 池宴从地上爬了起来,“你”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他气冲冲扭头回到书桌前,随手拿过一本看了起来,暗搓搓想,等过两日就让她知道,什么是朽木不可雕! “夫君可要用心些,也别想着装模作样糊弄我。”沈棠宁温声提醒,嘴角勾起一抹笑,“一会儿我要抽查的。” 池宴:“……” 沈棠宁见他渐渐安静了下来,便投入到自己的世界里。 她理了理最近收到的帖子,垂眼一一掠过。 她在闺中时,苦心经营名声,锋芒太过,树敌也不少。 如今因婚事沦为笑柄,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热闹。 她将几个无关紧要的帖子挑了出来扔到一边,只看了看留下的两个。 一个是手帕交温瑶的拜帖,她在闺中也有关系好的手帕交,只不过成亲后整颗心都扑在打理侯府上,渐渐淡了往来。 恍若隔世,她也有许久没见过她们了。 另一个是云安公主的帖子,云安公主乃丽贵妃的女儿,丽贵妃盛宠六宫,她势必推拒不了。 沈棠宁让雪青应下这两份帖子,细细思索起来。 因储君之争,丽贵妃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势如水火,云安公主对她这个皇后的侄女,自然也是厌屋及乌。 云安公主邀请她参加赏花宴绝不会是出于好心,恐怕借机嘲讽奚落她的成分居多。 她敢肯定,沈熹微也收到了同样的帖子,不用想都知道这场宴会会有多无趣。 重活一世,沈棠宁对这种小女儿家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着实提不起兴趣。 不过上一世,赏花宴上偶然听闻的另一桩事,倒是令她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细思一番,眸光闪了闪,勾唇笑了起来。 池宴背书背得烦躁,正咬着笔头消磨时间,一抬头就瞧见沈棠宁这副模样,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又想着算计谁了? ------------ 第18章 翻墙溜出去 回了帖子后,温瑶也很快回了信定下时间。 她心中也关心沈棠宁的近况,早就按捺不住,又怕惹了她伤心,故迟迟没有动作。 沈棠宁勾唇一笑,心中微暖。 来到约定时间的这天,沈棠宁收拾打扮了一番,出门前特意嘱咐池宴:“夫君这两日表现不错,今日我要出门,便不盯着夫君,还望夫君在家中自觉勤勉。” 池宴本来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闻言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证:“夫人放心,你尽管出去,家中一切有我,必不会让你担心。” 说完,便拿起书摇头晃脑故作姿态念了起来。 打从逼他读书以来,就没见他这么积极过。 沈棠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着笑:“有夫君这话我便放心了,那我便先行一步。” 池宴脸色郑重:“夫人路上小心,务必要玩的尽兴。” 出府路上,雪青撇了撇嘴:“夫人当真觉得姑爷一个人在家会用心读书?” 连她一个丫鬟都不相信。 沈棠宁笑了笑:“当然不会,说不定我前脚出门,他后脚便溜出来了。”她神色漫不经心,“不过不打紧,一口吃不成胖子,所谓物极必反,也不能将他逼急了不是?” 雪青恍然大悟:“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事实果然不出沈棠宁所料。 池宴大声念着书,心思却没在书上,余光不停往窗外瞟。 直到瞧见一个小厮鬼鬼祟祟进了院子,池宴利落地把书一扔,吹了个口哨,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八两,如何?” 八两环顾左右,小跑近前来激动道:“公子,奴才亲眼看见少夫人上了马车,看得真真儿的!” 池宴乐得眉飞色舞,打了个响指,手一撑直接从窗户里翻了出来,张开双臂跟只大扑棱蛾子似的抖了抖衣袖:“哈哈,自由了自由了!” 八两看他目标明确,直奔院外,连忙追上去,担忧地皱着眉:“公子,您真打算偷溜出府啊?” 公子自个挨罚倒没什么,他是怕少夫人会迁怒他们这些下人啊! 池宴转身不悦地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偷溜?我这是光明正大好吗!” 八两还欲说什么,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口型,拍了拍八两的肩膀:“放心,我肯定赶在她之前回来昂,不会让她发现的,你记得帮我打掩护,我娘要是来了就说,我一心读书谁也不想见!” 说完便乐滋滋地翻墙去了。 “……” 这话别说夫人会不会信,连他都不信。 八两眼神依依不舍:“公子,公子,您可要早点回来啊!” 池宴翻到一半卡在墙上,撅着个腚扭头瞪他:“嘘,小声点!你想把整个府里的人都叫过来吗?” 八两赶紧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他家公子从墙头跳了下去,紧接着那头传来沉重地一声响。 地都跟着颤了颤。 “……” 他眉毛狠狠一抽,连忙上前贴着墙仔细听,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公子,没摔着吧?” 池宴龇牙咧嘴捂着屁股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 东院。 沈熹微跪坐在地上给侯夫人捏腿,她面上恭顺谦卑,心里把侯夫人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老虔婆,动不动就叫她过来立规矩,规矩那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是皇亲国戚! 世子在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可世子要去宫里当值,哪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 侯夫人正是捏准了这个,每每叫她来主院,不是站着就是跪着,偏偏膝盖下还垫了蒲团,叫人看不出丝毫痕迹,她想向世子哭惨都没法子! 沈熹微敛着眉眼,脑海里浮现过沈棠宁的话,眼里掠过晦暗不明的光: 要是这老虔婆真能病得起不了身就好了。 侯夫人瞥了眼下首的她,心知沈熹微心里定是极其不满的,施施然出声:“你也别怨我折腾,往后世子妃进府,需要你伺候的地方还多着呢,我也是让你提前适应一番。” 言语间,倒是真把她当成伺候人的奴婢了。 沈熹微咬了咬舌尖勉力维持清醒,怯怯地道:“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受教了。” 说话间,一个嬷嬷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西院那位翻墙跑出去了。” 侯夫人眼神玩味,唇边勾起一抹讥诮:“我道他是真改了性子,没成想烂泥果然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可笑二房那位还一心做着她儿子能考个状元回来的美梦!” 二夫人大张旗鼓地往院里抬东西,动静不小,瞒不了人。 是以池宴被沈棠宁逼着读书这事,阖府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多数人都抱着看乐子的心态。 毕竟池宴三次落榜的经历摆在那儿,谁也不信他真能一夕之间开了窍! 嬷嬷掩了掩唇,眼里忍着笑意:“二少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当日放着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当,偏要意气用事嫁给一个不成器的混账,这会儿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提及沈棠宁,侯夫人眼里划过一抹冷意:“自作自受罢了,给她台阶不下,非要跟我争这一口气,那就且看看,她手中的那废物,能不能变成金疙瘩!” 她原先对沈棠宁是很满意的,家世才貌品行,样样都拿得出手,做他家的世子夫人是够格的。 但自从新婚之夜,沈棠宁毫不留情打了她的脸,她便对她心生不满了。 她儿子在世家子弟中也是佼佼者,沈棠宁以为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 沈熹微听到这里才勉强平复了心头那点愤懑,至少这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给池景玉做妾,也好过嫁给池宴做正妻,否则沈棠宁的今天就是她的昨天! 她这大姐姐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状元哪里是那么容易考的? 寻常书生十年寒窗苦读都不一定能功成名就,更何况池宴那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世子这样十七岁便中了状元的更是百里挑一,她心里生出几分优越感。 不过同时,沈熹微也不太能理解,侯夫人为何这么关注西院的动向? 池宴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 第19章 被人算计了 “宁宁,这里!” 沈棠宁刚下马车,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抬眸望去,二楼窗户边,两个少女面带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粉衣少女是给她递帖子的温瑶,中书侍郎之女,蓝衣少女则是太常寺卿之女江清月。 她怔了怔,是了,在十七岁之前,她们三个一直是形影不离的。 沈棠宁上了楼,温瑶和江清月起身相迎。 温瑶轻轻撇嘴,上来挽着她的臂弯:“成了亲后,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江清月笑着摇头:“谁说不是呢?” 三人落了座,温瑶觑着沈棠宁的神色,见她眉眼之间并无憔悴失意,稍稍放了心。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宁宁,你近来过的如何?” 沈棠宁神色自若地弯唇:“尚可。” 江清月认为她这是在强颜欢笑,眉尖蹙了蹙:“都是自家姐妹,咱们也没必要拐弯抹角,那池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燕京无人不知,宁宁,你果真不伤心么?” 沈棠宁有些好笑:“那不然能怎样?嫁都嫁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我不振作起来,难不成非得寻死觅活?” 两人哑口无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温瑶如释重负笑起来:“你能这么想也好,要我说,池二公子虽然不成器了点,但也没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就这一点,比那池景玉不知强到哪儿去!” 她越说越来了火,一脸义愤填膺,被江清月用手肘碰了碰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去看沈棠宁的脸色。 沈棠宁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不平,倒也没生气,认真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人家情投意合,我夹在中间倒成了恶人,何不干脆识趣点?” 两人陪着她声讨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 温瑶兴致勃勃提议:“算了,不提这些晦气玩意儿!咱们今日出来是寻高兴的,我知道城南最近新开了一家铺子,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据说从南洋那边来的,咱们去看看?” 沈棠宁欣然应允。 但她没想到会遇到池宴,毕竟燕京说小也不小。 …… 温瑶说的铺子的确生意火爆,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 沈棠宁进了门就知道生意为何这样好,里面卖的东西琳琅满目。 有一目千里的千里镜,有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更有女子钟爱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燕京从来不缺有钱人,而有钱人缺的恰好是新奇。 三人被掌柜请上了二楼,沈棠宁正把玩着九连环,冷不丁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都说了,本公子才不是为了什么娉婷姑娘,我就是单纯好奇那昆山玉究竟是什么模样!” 独属于池宴的嚣张气焰,沈棠宁想无视也难。 立在一旁的雪青眼里闪过果然如此的情绪:“小姐,好像是姑爷。” 沈棠宁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江清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走了过来:“宁宁,你夫君来寻你了?” 沈棠宁扯了扯唇:“寻的怕不是我。” 池宴可不知道她来了这儿。 池宴说完这话,威武大将军家的小儿子萧聿便白眼一翻:“池二公子还不承认,人娉婷姑娘前些日子才放话,说想要一件昆山玉打制的首饰,你今日就巴巴跑来要瞧那玉,若说不是为了讨好娉婷姑娘,谁信?” 池宴懒得解释:“我管你,你爱信不信。” 他说完抬脚进了门。 沈棠宁见温瑶和江清月脸色不对,偏头问道:“娉婷姑娘是谁?” 她只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温瑶咬了咬牙:“娉婷姑娘是春风楼的头牌。” 她刚说完池二没拈花惹草的恶习呢!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清月神色犹豫,只能安慰道:“宁宁,许是那些人信口胡言罢了,当不得真的!” 沈棠宁这下是彻底想起来了。 她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号人物。 春风楼的娉婷姑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容貌绝色,才情出众,一舞动京华,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见上她一面。 因着这层神秘的面纱,倒是吸引了不少忠实的拥趸者。 总之也是个风云人物。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听上去,池宴也喜欢这个娉婷姑娘? 进了门,池宴没上二楼,直接叫来掌柜,懒洋洋靠着柜台:“把你们这儿的镇店之宝昆山玉呈上来我瞧瞧!” 掌柜一脸为难:“池二公子,您也知道昆山玉是镇店之宝,轻易不给人瞧的。” 池宴听了这话,顿时拉下了脸:“什么意思?是觉得你二公子买不起?” 不是他大放厥词,要是他乐意,这整个店他都能买下来! 掌柜哪里敢得罪这个小霸王,但他没法解释,这昆山玉已经有了主。 而且这背后的主人,还是池宴得罪不起的! 萧聿闻言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瞧瞧!池二公子,人家掌柜可不卖你这个面子!没想到吧?你池二公子的名号也有行不通的时候!” 季无涯和唐旭闻言面露不忿,这萧聿向来和池宴不对付,事事都要争上一争,这般嘲讽,别说池宴经不住激将法,他们听了也觉得刺耳! 池宴果然冷了脸色,嗤笑一声:“我的名字不管用,你萧聿的名字就管用了?” 萧聿面色一恼:“你!” 池宴斜了眼掌柜,气定神闲笑了一声:“掌柜的,你尽管开个价,无论多少银子,本公子都出得起!” 他本来还不太在意,闻言倒是真想买下来了。 这副二世祖的做派直看的人瞠目结舌。 掌柜眼神欲言又止,不得已只能道:“二公子,这昆山玉已经被人订下了,实在不是小人不给你面子。” 池宴全然不信,目光横过去,似笑非笑:“你怕不是故意敷衍我?那人出了多少价钱,我出双倍的价钱!” 哗然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赫然响起。 “为美人不惜一掷千金,池二公子好大的手笔!” 池宴抬头望去,在看到沈棠宁的那一刻,脸上的镇定轰然崩塌。 沈棠宁眯了眯眸看向他,唇边带着笑意,心里却不由一冷。 池宴,是被人算计了么? ------------ 第20章 池宴是个妻管严 旁人兴许不知,沈棠宁却清楚记得,这块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昆山玉,被人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 后来谁也没想到,这块玉被三皇子当作生辰礼献给了当今圣上。 当时民间盛传,盖因天下太平,上天降下福泽,稀世宝玉现世,是为择良主! 试问有谁比当今圣上更适合当这块玉的主人? 其实但凡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民间那些传言是三皇子有意造势,只为哄抬这块玉的价值。 为君者向来钟爱祥瑞之类的事物,来彰显自己继位是顺应天意,名正言顺! 陛下龙心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三皇子不吝夸赞: “此子类我!” 这句话一出,三皇子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搞得太子的处境极为尴尬。 如今这些流言还未传出,但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敢和天家抢东西,池宴他有几个脑袋? 沈棠宁心中百转千回,神色透着几分冰冷。 重活一世,她习惯走一步看十步,池宴好端端的,非要争一块破玉做什么? 今日之事,当真是巧合么? 江清月在旁边劝她:“宁宁,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就是!”温瑶狠狠瞪了眼池宴,“为这种人可不值当!” 池宴在看到沈棠宁的时候就已经心虚了。 他万万没想到,偷溜出来,还能被沈棠宁给撞见,撞见也就罢了,还是眼下这样尴尬的场合! 他自己虽行得正坐得端,架不住流言蜚语啊! 底下的人也认出沈棠宁,萧聿当即幸灾乐祸起来:“池二,你可是出息了,为别的女人豪掷千金,还被自家夫人抓了个正着,也算是头一个了!”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出声。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呢?”季无涯替池宴急的上火,呵斥了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讨好地看向沈棠宁,“嫂夫人,啊不沈大小姐,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这就是个误会!” 沈棠宁缓缓走下楼梯,池宴两腿一软,很不争气地后退一步。 季无涯和唐旭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损友,顿时离他几步远,免得殃及池鱼。 池宴孤立无援地看了眼左右:“你,我……” 沈棠宁在他面前停下,定定瞧他:“你来说。” 池宴也很干脆,双手合十:“夫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认错如此之利索,直看得旁边的人咋舌。 不是,这未免也太没骨气了吧! 沈棠宁好整以暇挑眉:“哦?夫君错在哪儿了?” 池宴认真反思了一下,忍痛道:“我不该趁你出门偷偷翻墙出来玩的!” 众人:“……” 还是翻墙出来的? 萧聿看不下去,唾弃道:“池宴你也太没出息了!被一个女人压了一头,简直给我们男子丢人!” “就是就是!没看出来池二公子还是个妻管严!” 池宴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那怎么了?你也就是嫉妒娶不到我夫人这么漂亮的媳妇,不然换了你,你比我还没出息!” 他们懂个屁! 要是见识过沈棠宁的手段,他们保不齐这会儿已经磕上了! 其他人看了眼沈棠宁那张脸,不由沉默:…… 好像也是,要是他们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媳妇,没出息……那就没出息吧。 萧聿气的直捂胸,偏偏还找不到反驳的话。 沈棠宁嘴角几不可查一抽,眼眶顿时红了,伤心欲绝地望着池宴:“那娉婷姑娘呢?” 池宴现在看到她哭就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因为据他观察,能让她如此惺惺作态的人,往往下场都很惨。 因此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那什么婷的,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这话不假,池宴虽然成日游手好闲,混迹于市井,但他有底线,他与黄赌毒不共戴天! 那个娉婷姑娘,他最多从别人嘴里听过一嘴,连面都没见过,也没那个想法。 他要是贪图美色之辈,燕京第一美人都成了他夫人,他成日往书房跑什么? 娉婷姑娘的拥趸者萧聿不乐意了,忍不住嘀咕:“美的你,你想认识还没那个机会呢!” 池宴脸皮厚,权当没听见。 沈棠宁泪盈于睫,似是分辨着他这话的真假:“那玉呢,还要买吗?” “不买了不买了!”池宴这会儿哪还敢提什么玉,狗腿地道,“我就是好奇那玉究竟长什么模样,夫人不乐意,咱就不买了!” 他只盼着这事儿能早点揭过去。 沈棠宁勉强满意,将眼泪一收:“既然如此,夫君玩也玩了,这便随我回去温习功课吧?” 池宴痛心疾首,早知道他就不来这破地方了,他才出来多久的时间! 其他人听到这话不由调侃:“哟,温习功课?池二公子是打算考个状元呢?” 其他人哄堂大笑。 谁不知道池宴那点水平? 池宴心情不好,臭着一张脸:“关你屁事?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去城西桐花巷第二个岔路口给那只黑色的母猫接个生?” “……” 沈棠宁客客气气地朝掌柜赔礼道歉:“我夫君性子急,言行无状,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掌柜见谅。” 她态度谦卑,掌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夫人客气了!” 沈棠宁领着垂头丧气的池宴出了门,身后围观的人群小声议论: “早就听闻沈大小姐温柔识大体,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是可惜……” 可惜嫁了那么个不成器的夫君,真是造化弄人! 人群中,有人暗暗沉了脸色。 若非沈棠宁半路杀出来,这事几乎就要成了! …… “让你们看笑话了。”沈棠宁朝着两位友人道歉。 池宴闻言幽怨地看过来:“怎么个意思,我长得很像笑话吗?” 她轻飘飘扫过去,池宴顿时识趣地闭了嘴。 温瑶尴尬地咳了咳:“没事的宁宁,咱们下次再出来玩。” 沈棠宁和池宴上了马车,温瑶小声感叹:“这个池二吧,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不堪,宁宁性子强势,他懂得服软,别说,居然还有点般配?” “是啊。”江清月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 第21章 你眼光也太差了 回府的路上,池宴如坐针毡,几次偷偷瞥向沈棠宁。 上了马车后,她便一直沉默不语,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异常,他心想,这还不如骂他两句呢! 他搓了搓手,终究是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屁股挪过去点儿,期期艾艾道:“你说点什么呀,实在不成,骂我两句也行!” 沈棠宁正在琢磨刚才发生的事情,闻言好笑地抬起头来:“我骂你做什么?” 池宴想了想,试探地道:“我骗你说在家读书,结果偷偷跑出来玩?” 沈棠宁挑了挑眉,眼里闪过笑意:“下次别翻墙,记得走正门。” 池宴呆了呆:“啊?” “翻墙万一磕着碰着,那可不是小事。”她神情自若,“腿长在你身上,你执意要出门,我还能拦你不成?” 他心想,说的也是哦!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不生气?” 沈棠宁眨了眨眼,轻笑:“愿不愿意读书是你自己的事,我即便逼着你读,也没法子逼着你上考场。” 池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这人吧,吃软不吃硬。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沈棠宁突然道。 他迟疑着点点头:“你问。” “今日你为何一时兴起,要去看那昆山玉?” 听着沈棠宁的话,池宴愣了愣,他仔细回忆,颇有些怨言:“还不是萧聿那群公子哥在那儿吹嘘,把那块玉吹得神乎其神,期间季无涯和唐旭不知怎么和他们吵了起来,一群人就说要来开开眼。” 他底气不足地道,“我也就是好奇这些稀罕物,真不是他们说的,为了那什么娉婷姑娘。”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萧聿这人她也有所耳闻,同池宴一样,也是个令家中头疼的混世魔王。 但今日之事,她却不认为是萧聿所为。 一来,据她了解,他没那个脑子。 二来,萧家在朝中一直维持中立,与三皇子并无往来,上一世如此,这一世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更改。 萧聿怎么可能提前得知那块玉被三皇子订下了? 沈棠宁揉了揉额角,突然,脑子里极快闪过什么。 她福至心灵,状若不经意问道:“夫君同季、唐二位公子关系很好?” 池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挠了挠脑袋:“还成吧,勉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毕竟大家名声都不好听嘛,久而久之就混到一起了。”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沈棠宁嘴角翘了翘,眼神微暗。 这三人的名声她也听过,总之世家中有郎君要教导的,他们几个便会被提出来当反面教材。 季无涯性格跳脱,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唯池宴马首是瞻,混账事没少干。 相对比,唐旭反倒是他们三个中最平平无奇的,他家世一般,据说是家中庶子,文采也不出众,倒也没犯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名声之所以不好,纯粹是被那两人拖累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上一世竟然平步青云,逐渐崭露头角,成为朝中新贵。 但她想不通,如果真是他故意诱导池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毕竟众所周知,池宴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罢了。 上一世她不怎么关注池宴,但记忆里,应当是没有这一出的。 为什么会出了变故? 沈棠宁沉默的有点久,池宴察觉到了不对,眸光微动: “夫人为何突然问这个?” 他觑着她的脸色,纠结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们其中一个了吧?” 沈棠宁:“……” 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有点复杂,许是和聪明人打交道久了,难得看到一个蠢得独树一帜的。 她的夫君很认真地问她,是不是看上了他的好友。 沈棠宁可能是被他带跑偏了,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问:“如果是呢?” 池宴脸色变了变,他一脸痛心疾首,拂了拂袖:“你眼光也太差了吧!有我这么个珠玉在前,你竟然能看上他们两个?” 沈棠宁难得一噎。 珠玉? 他么? “不是我打击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季无涯是有未婚妻的,唐旭么,他就是块没开窍的木头!” 池宴眼神谴责,苦口婆心劝道,“再说了,我长得不比他们好看么?” 倒不是吃醋,他是真觉得沈棠宁眼光不大好。 沈棠宁哭笑不得,她赞同地点点头:“夫君放心,我也觉得你更好看。” 池宴本来还在滔滔不绝,闻言耳尖一下子红了,瞠目结舌望着她。 他终于安静了,扭扭捏捏坐了回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女子向来含蓄么? 怎么到了沈棠宁这儿,就行不通了? 岂有此理!他方才是不是被她调戏了? 见惯了他脸皮厚的样子,沈棠宁倒是第一次见他害羞,不由新奇。 因目前还没有证据,沈棠宁并未提醒池宴什么,否则她也没法解释,她是如何得知那块玉已被三皇子订下。 …… 自那日后,池宴便老实了许多,乖乖待在家看书,偶尔偷懒沈棠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池二夫人见状很是欣慰,不止一次拉着沈棠宁的手道:“棠宁啊,这个家多亏有了你,不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她原先对沈熹微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有姑娘愿意嫁给她儿子,她就谢天谢地了!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沈棠宁可比沈熹微懂事多了! 就这几日,大房那边又闹了一出。 起因是沈熹微在主院侍奉婆母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 大夫来瞧过,说是劳累过度。 池景玉得知此事当即和侯夫人大吵了一架,一向恭敬孝顺的世子为了沈熹微不惜顶撞母亲,连老夫人都被惊动了。 一连好几天,东院的气氛都紧张得厉害。 沈棠宁得知这件事时,并怎么不意外。 沈熹微就不是个伏低做小的性子,她可以忍一时,但决计不可能一直忍下去。 侯夫人认为她身份低贱好拿捏,却不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沈棠宁看戏看得精彩,不紧不慢勾唇:“我那二妹妹野心不小,乍一尝到了甜头,只会不顾一切往上爬,是时候放点饵了。” ------------ 第22章 求子偏方 是日,春风和煦。 沈熹微在院子里透气,她穿着新裁的衣裳,神情慵懒闲适,悠闲地往池子里洒着鱼食,引得池中锦鲤争相竞夺。 旁边玉珠小心侍奉着,轻轻为她打扇。 这几日她可谓是春风得意,与侯夫人的交锋她小胜一筹,对方想来是气狠了,连着两日都没叫她近前侍奉。 不过沈熹微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胜利。 侯夫人到底是她婆母,往后收拾她有的是机会,装病这法子,一两次或许还管用,次数多了,世子也不是傻子,迟早会没了耐心。 她眼眸暗了暗,看来还是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 假山另一头忽地传来低低絮语。 “嘶,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才多久,夫人就打算给世子娶妻?” “那还能有假?我那老姐妹在夫人院子里伺候,她亲口说的!你想想看,自打世子纳了沈姨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夫人能不着急么?” 玉珠脸色变了变,本能地去看自家小姐的脸色,果不其然,已经沉了下去。 她拧了拧眉露出不忿的表情,正要出声呵斥,被沈熹微抬手拦了下来。 “这倒也是,若世子妃进了门,分走了世子的宠爱,沈姨娘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沈熹微蓦地攥紧帕子,眉目阴沉下来。 老虔婆竟打的这样的好算盘! 她也不瞧瞧,出了换亲这档子荒唐事,有哪个世家愿意把姑娘往他家嫁? 但沈熹微心里也打鼓,池家门楣不低,因祖上蒙荫,在世家中底蕴深厚,是不折不扣的高门大户。 再者,池景玉也是个争气的,凭自己的本事年纪轻轻入了仕,眼看着前途无量,世家子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这样一看,瑕不掩瑜,兴许还真有不少人愿意嫁给他。 自幼她便受她娘教诲,深谙一个道理,指望男人的真心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 现如今世子是疼爱她,可将来呢,谁又说得准? 她可不愿意另一个女人来分走这份宠爱! 那边两人已经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那侄媳妇儿怀上了?恭喜恭喜啊!可不容易吧?这都三四年没动静了!” “可不是吗?多亏了之前那老道士给的偏方!大夫说,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儿子呢!” “什么偏方这么管用?我也给我那儿媳试试!” 两人正说着,却见沈熹微从假山后走出来。 玉珠冷声呵斥:“侯府的下人便是你们这般,当值的时间偷奸耍滑,躲在一旁私底下嚼主子舌根的?此事若叫侯夫人知晓,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两人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去:“沈姨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沈熹微上前,眸光闪了闪,语气温和:“两位嬷嬷莫急,此事我可以不与你们计较,不过……” 她话音一转,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我想知道,那个偏方是什么?” 两人愣了愣,对视一眼。 —— “小姐,成了。” 秦嬷嬷低头进来,朝着正在刺绣的沈棠宁道。 沈棠宁不紧不慢穿针引线:“尾巴处理干净了?” 秦嬷嬷笑了声:“小姐大可放心,我已给了那嬷嬷一大笔银子,过几日她便要回老家照顾她的小孙子了。” 沈棠宁脸上露出点笑,点点头:“辛苦嬷嬷。” 上一世,沈熹微和池景玉勾搭成双,还有了个孩子。 那会儿池宴还没死,连她都认为这孩子是池宴的,压根儿没想到两人背着她珠胎暗结。 后来没过多久,池宴便出了事。 沈熹微腹中的孩子没了父亲,便求到她这儿来。 她言辞恳切,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哭求,说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孤儿寡母,恐将来遭人欺辱,想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 那时她嫁给池景玉已有两年,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侯夫人已经很是不满,明里暗里提点过她很多次。 但沈棠宁依旧没冷了心,还是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况且她也不认为,这样荒唐的事侯夫人会答应,毕竟她也清楚,侯夫人向来看不起二房一家,让二房的子孙记在大房名下,她绝不可能轻易答应! 于是她也没松口,只推说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后来她无意间和池景玉提及此事,对方却一改往日的冷淡。 “你妹妹本就不易,为母则刚,她为腹中孩儿做打算也情有可原。” 沈棠宁惊讶极了,好一会儿回神:“夫君是答应了?” 池景玉没看她,眉眼间拢着晦暗不明:“二弟去得早,作为兄长,能帮衬的自然应当帮衬。” 他这话大度极了,倒衬得她小家子气,沈棠宁心里发堵,说不出来话。 池景玉看她一眼,似有安抚:“只是记在你名下,并不会影响什么,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沈棠宁沉默半晌,闷闷道:“母亲不会答应的。” 池景玉眉眼一松:“母亲那边我去游说。” 没过多久,沈棠宁就听到消息,侯夫人答应了。 甚至于,她的父亲沈昌不知怎么听得了这事,也来劝她认下这个孩子。 她震惊之余只觉得可笑。 他们都如此心胸宽广,背着她统一战线,却还要假惺惺征询她的意见,指责她做人不能薄情寡义。 沈棠宁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认下了这孩子,她哪里会想到,侯夫人会这么干脆认下,只因这孩子本就是她的孙子! 沈昌知不知情呢? 自然也是知情的。 从始至终,只有她和二房一家瞒在鼓里。 因后来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沈棠宁对那孩子的教养也还算尽心尽力,只是沈熹微总是借着探望孩子的名义来东院,导致孩子对她恭敬有余却不亲近,她虽有怨言却也不敢提。 一想到那二人借着探望孩子的机会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沈棠宁就直犯恶心。 从回忆里抽离,沈棠宁眉目微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这一世,她提前将那孩子送来沈熹微身边,就是不知,他们一家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其乐融融? ------------ 第23章 赏花宴 三月廿六。 云安公主在公主府设赏花宴,诚邀各家贵女公子参加。 临行前,沈棠宁再三向池宴确认:“夫君果真不去?” 这可是难得的放风机会。 池宴果断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粗人一个,这种文雅的事就不适合我!” 让他附庸风雅吟个诗作个对,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呢! 更何况,那个圈子里的人本来就看不起他,挤不进去他也没必要硬挤。 见状,沈棠宁也不强求:“好吧,那夫君好生在家温书。” 她离开后,池宴没像以往一样偷溜出门,这几日季无涯和唐旭也不是没找他出去玩,但他总是提不起劲。 自打那日后,他娘以用功读书为由,削减了他的零花钱,一开始他还颇为不满,觉得这是沈棠宁的提议。 可最近京中渐起流言,说那昆山玉是稀世珍宝,还和什么天命扯上关系! 他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可回想半月前的那一幕,池宴不由细思恐极。 若他那日真一时冲动将昆山玉买了下来,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沈棠宁那日的表现也透着几分古怪,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也不是傻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池宴意识到,他恐怕不知不觉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可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碍着谁的眼了呢? 池宴用笔头戳着桌面,眼里闪过明明灭灭的光。 …… 沈棠宁在府门口遇到了沈熹微和池景玉。 她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池景玉是打算同她一起去。 两人也注意到沈棠宁,池景玉皱了皱眉,有几分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沈熹微眼睛一亮,状若惊喜:“长姐,你也要去云安公主的赏花宴么?不如坐我们的马车吧!” 池景玉的马车的确够大,完全容纳得下三个人。 沈棠宁深深看了眼沈熹微,坐他们的马车? 沈熹微是想那些等着看她热闹的人笑话的直不起腰吗? 雪青气得腮帮子一鼓,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嘛! 沈棠宁神色平静拒绝了,也不是怕人笑话,纯粹是不想膈应自己:“不用了,我坐自己的马车就好。” 她说完,便扭头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懒得理会那二人什么表情。 沈熹微咬了咬唇:“我也是一番好意,长姐她的马车那么小,坐着肯定不舒服……” 池景玉神色微冷,温声道:“你好心人家未必领情,不必管她!” 沈棠宁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池宴在物质方面向来不肯亏待自己,这马车里也布置的富丽堂皇,应有尽有。 她听着雪青不忿抱怨:“二小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抢了小姐您的夫婿还不够,还要小姐看着他们眉来眼去么?” 沈棠宁弯了弯唇:“翻来覆去,她也就这点手段了。” 沈熹微到现在不会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对池景玉割舍不下吧? 以为装模作样在池景玉跟前上点眼药,惹得对方愈发对她不满,她就会失魂落魄? 啧,回过头来看,她这庶妹的手段,着实不怎么高明。 …… 公主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好不热闹。 池家的马车一到,顷刻间便成了焦点。 沈棠宁刚下马车,就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是隐晦的打量,或是直白的同情。 她若有所感抬头望去,旁边池景玉正扶着沈熹微下马车,看着好不浓情蜜意。 反观她孤零零一个人,估计这会儿众人心中已经脑补一出大戏了。 沈棠宁嘴角微抽了抽,懒得去管那丢人现眼的二人,抬脚先行一步。 “池二少夫人,好久不见。” 有相熟的贵女贵妇朝她打招呼,她都一一微笑应对。 众人却只觉得她在强颜欢笑。 “二少夫人莫要动气,上不得台面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吏部侍郎夫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瞥了眼沈熹微的方向,如是道。 “就是,辛苦经营一场,连个正妻都没捞着,身份不尴不尬,也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 沈棠宁在燕京名声向来经营的不错,虽然因风头太盛引得一些人不满,但大多数人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 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受害者,是以大多数人都站在她这边,愿意为她说话。 “多谢诸位。”沈棠宁轻轻垂眼,含笑应了。 当然,也有那等见风使舵的,当即巴结上了沈熹微。 虽说她现在还没得到侯夫人的认可,可保不齐以后呢? 运道这东西向来说不准,就比如沈棠宁,风光了大半辈子却落得那么个下场! 是以虽然大家都打心眼看不上沈熹微,却不妨碍她们巴结讨好。 池景玉自觉去了男宾那边,一群人围着沈熹微说漂亮话,哄得她眉开眼笑。 “宁宁!” 沈棠宁抬眸望去,眼里有了笑意。 温瑶兴高采烈向她走来:“知晓你会来,我方才还在外面找呢,看到了池家的马车才知道,你肯定已经进来了!” 说着,她晦气地瘪了瘪嘴,“你那庶妹怎么也来了?” 云安公主眼高于顶,肯定不会费心思请一个庶女,在她看来沈熹微还不够格参加她的宴会。 所以冷不丁看到沈熹微的时候,温瑶的表情如同吃了苍蝇。 沈棠宁没多说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许是公主殿下爱热闹呢。” 正说着呢,正主就来了。 “云安公主到——” 伴随着一道尖细的嗓音,众人停止了攀谈,连忙俯身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一抹华丽张扬的裙摆映入眼帘,貌美娇纵的少女在簇拥下款款走来,云安公主继承了丽贵妃娇俏艳丽的容貌,但因惯性微抬着下巴,眼角也略微吊着,便显出几分倨傲和跋扈。 事实上,她这人也确实嚣张跋扈。 “都起来吧,大家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云安公主慢悠悠免了众人的礼,目光在人群中转了几圈,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呀,沈大小姐也来了?本公主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收到回帖的时候还惊讶了好一阵。” 一时间,复杂不明的目光纷纷落在沈棠宁身上。 ------------ 第24章 有刺客 按云安公主的意思,她这会儿应当成日在家以泪洗面,无颜见人才是。 可她若真如此,便也不是沈棠宁了。 沈棠宁波澜不惊,微掀眼皮:“殿下说笑了,您亲自递的帖子,棠宁焉有不应的道理?” 众人心想,可不是吗? 云安公主的德行谁不知? 倘若沈棠宁真拂了她的面子没来赴宴,怕是会惹恼了她。 不来要得罪她,来了要被她奚落,谁看了不说一声惨? 留意到众人变得微妙的神色,云安公主心里不忿,看向沈棠宁的目光愈发不善。 这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遭逢变故,没能磨掉她的锐气,反而还令她愈加会装模作样,看着就让人讨厌! 她轻挑红唇,语气漫不经心:“本公主这也是好心,念着你在家无聊,和池二公子又没共同话题,这才邀你来解解闷儿。” 这话里的恶意都不必细品,句句往沈棠宁心窝子戳! 若她真与池宴相看两厌,听到这话这会儿怕是如鲠在喉。 其他人一边暗道云安公主缺德,一边觑着沈棠宁的脸色。 却见她释然一笑,眼神感激:“多谢殿下关心,我与夫君虽没有相同的志趣,不过性子倒正好互补,夫妻之间本就需要时间磨合,因此日子倒也不算乏味。” 不少人面露欣赏,身处逆境却不抱怨,沈大小姐有这份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云安公主噎了噎,气得磨了磨牙:“好啊,那本公主便拭目以待!” 她说完便不再理她,走向主位。 …… 隔壁的男席,有人笑着调侃:“子珩,看来你这前未婚妻,倒也没传闻中那般对你情根深种啊?” 池景玉回神,敛了敛眉,朝着说话的人淡淡回道:“三皇子说笑了,我与她的婚约本就是家中长辈订下,自然谈不上什么情谊。” 燕行舟轻眯起眸,嘴角勾着一丝玩味:“你当真不后悔?” 池景玉眉心一拧:“这有什么可后悔的?” 燕行舟深深叹息,意味不明地道:“错把珍珠当鱼目,本宫替你惋惜啊!” 池景玉脸色微变,想起沈棠宁的所作所为,眼底掠过一丝排斥:“殿下说笑了。” 他会后悔吗? 不,绝无可能。 …… 云安公主向来讲究排场,赏花宴也办的极为奢靡。 庭院中各色各样的花竞相绽放,还有许多平日里难得一睹的名贵品种,像姚黄魏紫也赫然在列。 然而主人的意图却不在赏花,云安公主像是故意膈应沈棠宁似的,专程把沈熹微叫到跟前交谈。 沈熹微哪里想到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公主会主动和她说话,十分受宠若惊。 一群人为了拍云安公主马屁,连带着对沈熹微也是一阵吹捧,直让她有些飘飘然。 坐在沈棠宁旁边的温瑶压低了声音不忿道:“切,她们俩倒是臭味相投上了!” 江清月面露无奈:“你这话要是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温瑶吐了吐舌头:“我看这里没其他人才说的嘛。” 沈棠宁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当心祸从口出。” “知道啦!”温瑶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卖乖,才把这话题揭过去。 云安公主见沈棠宁不痛不痒,顿时恼怒不已,兴致也淡了下来。 她倒也不是真想抬举沈熹微,对方一个庶女,要不是为了气沈棠宁,她还真看不上。 没一会儿,贵女们又提议行飞花令,男宾就在对面,大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棠宁没什么兴致出风头,陪着玩了两局,表现平平。 中途,有人来找云安公主,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脸色微变,咬了咬牙低调离开。 宾客们对此不是没有察觉,不过云安公主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许是觉得没意思提前走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再说了,谁敢过问公主的行踪? 唯独沈棠宁眼眸一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没过多久,她也找了借口悄然离场。 陛下疼爱云安公主,公主府修葺得很大,但沈棠宁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因此算不得跟无头苍蝇似的。 离了花园,她很快发觉公主府的气氛有些凝重。 府里多了许多行色匆匆的侍卫。 沈棠宁垂下眼若有所思,上一世,直到赏花宴结束,她才知道公主府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有刺客闯入公主府,不过好在并未闹出人命,仅有两个路过的贵女被刺客当作人质挟持,受了点轻伤。 之后,刺客伏诛。 其二,太傅千金顾轻絮在躲避刺客途中崴了脚,被三皇子所救。 没过多久,顾轻絮成为了三皇子妃,这令所有人都深感意外。 毕竟若无意外,她本是内定的太子妃。 其实早在这时候,一切都已经有了迹象,谢家的倾覆不是一两日。 可惜她困于后宅,被冗杂的琐事缠身,目光只有方寸之间。 沈棠宁眸光微闪,顾二小姐人还不错,若真嫁给三皇子那个黑心肝的,倒是可惜了。 表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她定要帮他守好这个媳妇! 沈棠宁不知道顾轻絮是在哪里崴的脚,只能尽最快的速度去找。 雪青见她步履罕见的有些急切,不由不解:“小姐不必着急,出来这会儿功夫不碍事的。” 沈棠宁抿了抿唇,冷不丁道:“雪青,你信我吗?” 雪青一怔,神色郑重起来:“这是自然。” “好,待会儿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只管沉住气,不要慌张。” 她嘴里迅速交待着,雪青虽然不解,但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不会拖后腿的。” 沈棠宁心中思索,顾轻絮在那里许久未被人发现,想来是有些偏僻的地方,她一路往荒芜的地方走,终于在一排竹林丛中听到了轻微的动静。 少女蹙着眉坐在地上,听到动静警惕地望过来:“是谁?” 沈棠宁见状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平复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还好,抢在了三皇子前面。 顾轻絮见到她,惊讶地睁大了眼:“沈大小姐?” ------------ 第25章 我可以帮你 沈棠宁故作惊讶上前一步:“我听到这里有动静才过来瞧瞧,顾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轻絮脸色一白:“你快离开,有刺客闯入了公主府!我方才就是听到这个消息,逃跑的途中不慎崴了脚。”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出来的时候刚好没带丫鬟,如今腿伤走不动,只能咬着牙先找个地方躲躲。 刺客? 雪青心中一惊。 公主府怎么会闯入刺客?! 沈棠宁也面露震惊,不过她没退反进,眉心紧蹙:“既然是这样,那我更不能放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顾轻絮心里有些感动,心想沈大小姐果然是个好人。 沈棠宁和雪青上去将她扶起,顾轻絮疼的脸都白了,不过她不想给她们拖后腿,死死咬着唇没吭声。 沈棠宁宽慰她:“不必担心,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侍卫,相信那刺客很快就会被抓住。” 顾轻絮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放,感激地道谢:“沈大小姐,多谢,今日之事多亏了你。” 沈棠宁弯了弯唇:“你叫我棠宁就好。”她朝她眨了眨眼睛,“我听太子表哥提过你。” 顾轻絮不由讶然:“太子殿下提起我?” 沈棠宁轻笑一声,却不肯再说。 有些事适当就好,过了反倒显得刻意。 顾轻絮后知后觉什么,眼眸微睁,白皙的耳垂悄然染上一抹粉。 行到半路,沈棠宁突然停下脚步,面露惊慌:“糟了,我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顾轻絮闻言不由皱眉,语气担忧:“是不是落在方才那里了?” “有可能。”沈棠宁愁眉不展,朝着雪青道,“雪青,你先扶着顾姐姐回席间请大夫,她的脚伤拖不得。” 顾轻絮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那你呢?刺客还没被抓住,你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不如等刺客抓住了……” “顾姐姐有所不知,那玉佩是我娘送给我的,意义非凡,还刻着我的名字。”沈棠宁面不改色撒谎,“况且这样私密的物件,要是落在旁人手里……” 她没说完,顾轻絮恍然回神。 这等贴身之物,要是落在外男手里,当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雪青对上自家小姐的目光,一个激灵,艰难地应了下来:“顾小姐,我们先走吧。” 她家小姐不可能这么粗心大意,丢了这样重要的东西。 联想到小姐之前说的话,雪青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厉害。 她不知道小姐究竟想做什么,但她不能拖小姐后腿。 看着沈棠宁离开,雪青狠了狠心,扶着一步三回头的顾轻絮离开。 “顾小姐放心,我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这话雪青说给她听,实则也是说给自己听。 小姐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这样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顾轻絮一颗心七上八下,沈大小姐要是真因自己出了什么事,她怕是一辈子愧疚不安! …… 沈棠宁没有回遇到顾轻絮的地方找玉佩,而是往更偏僻的地方走。 她在找那个刺客,这也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这个做法很大胆,但她有冒险的理由。 上一世,她也是从池景玉口中得知,原来擅闯公主府的刺客并没有死,而是被三皇子私下保了下来。 因三皇子救了那刺客一命,刺客对他肝脑涂地,成了他的死士,并为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收服那刺客,但只要能斩掉三皇子一臂膀,她愿意冒这个险。 沈棠宁也不太清楚刺客藏身的地方,只知道两个贵女被劫持的大概地点。 她一路走来悄无人烟,找寻了许久,也未见刺客的踪影,心里也有些打鼓。 难道她来晚了一步? 那刺客已经被三皇子找到了? 可就让她这么无功而返,她又有些不甘心。 沈棠宁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走下去,突然,在一处草丛里发现端倪。 她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点沾在草上的濡湿痕迹,血迹还未完全干涸,应该是才滴上去不久。 她眸光轻闪,那刺客受了伤,必定跑不远,应该就在附近了。 她站起身来,目光逡巡四周,果不其然在前面的草丛又发现了几滴。 沈棠宁不动声色,状若迷了路的样子,惶然不安地朝前走着,突然,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有人从后捂住了她的嘴。 她还未有动作,粗哑的嗓音不耐地从头顶落下,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不许叫,否则就杀了你!” 冰凉的刀尖抵着脆弱的脖颈,沈棠宁手臂上爬满鸡皮疙瘩。 也不知道这刀刚才有没有杀过人。 她表现得极为配合,并没有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这让刺客有些意外。 他把沈棠宁拽进一旁的假山林中,沈棠宁也得以看到了他的正脸。 男人身量很高,中等身材,脸上蒙着一块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 果然,杀过人的就是不一样。 刀还抵着脖子,沈棠宁皱了皱眉,当即表明立场,压低声音:“我不会大喊大叫的,你仔细别伤了我。” 刺客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不过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颤,便瞬间了然。 原来是强装镇定,不过即便如此,沈棠宁的表现也已经算很冷静了。 伤口发作起来,他捂着胸闷哼一声。 “你受伤了?”对面的女人语气惊讶。 他当即眼神凶狠地瞪过去,眼里闪过杀意。 沈棠宁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很快又忍不住开口:“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刺客并未心动,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他冷笑一声:“我凭什么信你?” 沈棠宁用一种谈判的语气:“因为我怕死,我的命现在在你手里,万一你死之前想拉个垫背的怎么办?你的命不值钱,我的命可矜贵着呢!”她微微抬起下巴,“我沈棠宁说话算话,信不信由你。” 刺客眸光微动,正欲开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 ------------ 第26章 三皇子生疑 一声惊呼从假山后传来,靠近的侍卫顿时警惕起来,冷声呵斥: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假山后迟迟没动静,侍卫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悄然靠近。 突然,一抹裙角从假山后探了出来,女子直起身走出来,乍一见到这么多人,她明显有些讶然,但还是维持着镇静:“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为首的侍卫显然见过她,皱了皱眉:“沈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棠宁苦笑一声,索性将微拎着的裙摆放下:“我衣裙不慎弄脏了,本想找茶水室换一下,结果公主府太大不小心迷了路,方才听到动静还以为有外男过来,便想着避一避……” 侍卫垂眼看去,果然,她的裙角有一大片脏污,这副模样的确没法见人。 他微微错开眼,语气缓和了几分:“沈大小姐,府中进了贼人正在排查,安全起见您还是莫要四处走动。”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识趣地没有多问,面容微赧:“多谢小哥提醒,不知能否请位侍女给我带个路?” 侍卫本想直接让他们的人给她带路,但联想到她现在的处境,顾及女子的颜面和自尊,还是点点头:“您在此处稍作等候,我稍后便让侍女过来为您带路。” 沈棠宁面露感激:“多谢小哥了。” “沈大小姐客气。” 眼看着一行人走远,沈棠宁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 她的后背隐隐被冷汗浸湿,转过身看向假山里的男人:“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刺客眯了眯眼,亲眼见着这女人面不改色在人前做戏,他只觉得颇为纳罕,毕竟这不符合他对闺阁女子一贯的认知。 伤口的疼痛令他眼前一阵发黑,无暇深究,只哑声道:“现在公主府到处都是抓捕我的侍卫,戒备森严,你怎么带我逃出去?” 他这么个大男人本就引人注目,跟在沈棠宁身边更是引人怀疑。 沈棠宁却挑了挑眉:“我可没说要亲自带你逃出去。” 她是想卖他一个人情,却不想将自己置身险境。 要是让人知道她跟一个刺客搅合在一起,她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瞬间,透着寒光的剑指向她的喉咙,刺客眼里闪过一抹狠戾:“你想出尔反尔?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锋利的剑尖几乎抵着喉咙,沈棠宁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她眉尖轻蹙:“我一开始就说的可以帮你,公主府有一处地方较为偏僻,那里不会有人把守,我可以告诉你在哪儿,但你能不能逃出去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没有义务送佛送到西。” 她虽处弱势,神色却依旧冷静,不见丝毫畏惧之色。 沈棠宁敢这么说,是料定对方不会对她动手。 有她在,他尚有一线生机,杀了她,他只会费力不讨好。 果然,刺客权衡片刻,深深看她一眼,同意了。 …… 这边,侍卫没走出多远就碰到了一个人。 他让其他人继续搜查,自己则上前拱手抱拳:“殿下。” 燕行舟回过头来,懒洋洋问:“搜查的如何?” 侍卫神色讪讪,低下头:“回殿下,还没有找到。” “废物。”燕行舟轻嗤一声,这么多人找一个人都找不到,不是废物是什么? 侍卫不敢吭声,头埋得愈发深。 燕行舟眯了眯眼,“对方费尽心机潜入公主府,必有所图,可本宫不知,一个公主府究竟有什么能够让他图谋的?” 他敛了神色,轻轻瞥一眼侍卫,“继续找,人肯定还在这府中。” “是。” 侍卫行了个礼准备退下,却听三皇子突然叫住他:“你方才准备去哪儿?” 侍卫迟疑片刻,将遇到沈棠宁的事情如实托盘而出。 燕行舟眼里闪过一道狐疑:“沈棠宁?这里离后花园有段距离,她孤身一个人,也没个侍女在身边,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他眼里明灭不定,嘴角微勾,“去瞧瞧。” 侍卫怔了怔,还是跟了上去。 侍卫在前方带路,三皇子跟在后面,重新回到假山边。 侍卫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试探地出声:“沈大小姐?侍女给您带来了。” 沈棠宁没料到侍卫会这么快去而复返,眼神变了变。 她从假山后出来,看到燕行舟的瞬间一怔,脑子里霎时回过神来,怕是他起了疑心。 “见过三皇子殿下。” 沈棠宁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福了福身。 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三皇子。 燕行舟此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乖张,离经叛道! 在众人眼里,他不如太子温文尔雅,贤良大度,只知享乐,不理朝政,看上去对那个位置没有丝毫野心。 但沈棠宁也是上一世最后才知道,他母妃受宠,父皇疼爱,这样的生长环境下,怎么可能没有滋长出野心呢? 只是他伪装得极好,把众人都骗了过去。 太子贤德,很是得民心,连皇帝都挑不出错,他便隐而不发,一步步瓦解太子的根基,离间皇帝的信任。 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她那般温柔的太子表哥,最后竟落得个疯癫自刎的下场! 沈棠宁敛去眸中恨意,故作惊讶:“殿下怎么在这儿?” 燕行舟抄着手笑眯眯道:“听下人说沈大小姐孤身一人迷了路,本宫便想着顺路过来看看。” 沈棠宁面色局促:“倒是让殿下看了笑话。” “不碍事,沈大小姐不知,我与子珩关系不错,你是他的……弟妹,本宫照拂一二也是应该。”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弟妹”二字说的很是意味深长。 子珩是池景玉的字,沈棠宁不着痕迹蹙眉。 和他扯上关系,也是晦气。 就在这时,燕行舟突然上前几步,沈棠宁微惊。 那边是视野死角,看不到假山后,可一旦他走过来,便能一览无遗了。 果然她猜的没错,燕行舟是生了疑。 “殿下,您这是?” 沈棠宁面露惶然,燕行舟愈发笃定假山后藏了人,嘴角勾起笑来:“本宫瞧着这里风景很是不错,嗯?这里怎么还有人……” 燕行舟笑容忽然僵在脸上:“怎么是你?” ------------ 第27章 洞若观火 池宴靠着假山,表情散漫抬起头来,语气似笑非笑:“三皇子见到我很惊讶?” 他吊儿郎当行了个礼。 燕行舟狠狠皱眉,眼底掠过狐疑:“池二公子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没来吗?” 池宴直起身来到沈棠宁身边,唇角挑着笑意:“这不是不放心我夫人一个人吗?”他有些不爽地拧眉,“三皇子,你离我夫人太近了。” “……”燕行舟额角抽了抽,退开几步,“倒是本宫失礼。” 池宴赞同地点点头:“殿下知道就好。” 燕行舟眸色阴了阴,不过转而一想,他和一个不成器的纨绔败类计较什么? “本宫还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他还是觉得这事蹊跷,但又说不上来,将这处仔细观察了一遍,确认没发现任何问题,只得不情不愿离开。 侍卫留下一个侍女,朝着沈棠宁客气道:“沈大小姐,这位侍女会带您去更换衣物。” 沈棠宁微笑着颔首:“有劳。” 念着还有侍女在场,沈棠宁和池宴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一路来到茶水室,侍女在门口候着,宴席上考虑到会有突发状况,是以主人家一般都会备上几套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沈棠宁穿着勉强合身,她刚从内室出来,抬头对上池宴别有意味的眼神。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语气带点似笑非笑:“你不解释解释?” 沈棠宁不疾不徐在他对面坐下。 …… 池宴本来是没打算来的,但后来一想,这毕竟是沈棠宁成亲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更何况那云安公主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于是他思虑再三,还是来了。 也是碰巧,池宴来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脸色凝重的雪青,她似乎正要往哪里去,见她一脸心神不宁,池宴叫住她。 雪青见到池宴很是惊讶:“姑爷?” 池宴挑了挑眉:“你不陪在你家小姐身边,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雪青脸色变了变。 她平日虽觉姑爷不太靠谱,到了这种时候,她能信的也只有他了。 小姐之前特意嘱咐过,所以她压根儿不敢声张,就连温小姐和江小姐问起来,她也只是敷衍了过去。 更别说大张旗鼓叫人帮忙一起找了。 雪青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急切道:“姑爷,公主府进了刺客,小姐她……” 池宴一改往日散漫,权衡片刻,迅速道:“你先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人我去找。” 雪青看着他的神色,焦灼的心莫名定了下来。 池宴顺路找过来,正好碰到了沈棠宁和黑衣人交谈的一幕。 他一开始以为沈棠宁是被挟持了,后来发觉,她似乎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这可就有意思了。 与此同时,那刺客也察觉到了他,当即要拔刀,被沈棠宁拦了下来,她见到池宴只是惊讶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他是我夫君,不会将见过你的事泄露出去。” 刺客将信将疑,到底没有继续拖延时间,转身离开。 沈棠宁没有管池宴,而是冷静地用沙土清理掉地上的血迹。 在后面,就是三皇子的到来。 …… 沈棠宁喝口茶润润嗓子:“你想听什么?” 池宴抬眼看过来,眼神玩味:“你和那刺客认识?” “素不相识。”她这话是实话。 他拧了拧眉:“那你为什么帮他?” 沈棠宁抿抿嘴,轻瞥他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是不帮他,他恐怕会杀我泄愤。” 这话池宴不怎么信,当时她表现的实在太镇定,况且从雪青的口中,沈棠宁倒像是一开始就奔着那刺客去的一样。 他这位夫人身上秘密也不少。 池宴无意探究她的秘密,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回去吧,你那丫头怕是要急哭了。” 沈棠宁也跟着站起身,突然问了句:“夫君觉得三皇子此人如何?” 池宴回过头来,沉思片刻只说了句:“虚伪至极,两面三刀。” 他说完便吊儿郎当笑了起来,“我就随口一说,这话要是三皇子知道了,我非得吃不了兜着走!夫人可莫要陷我于不义啊?” 沈棠宁眸光动了动:“那夫君觉得,三皇子与太子,谁更有机会竞争那个位置?” 池宴一怔,看向她的目光透着震惊。 他实在没憋住,上前两步拽了拽她,暗示意味十足瞥了眼门口,小声道:“妄议天家,你不要命了?” 沈棠宁反倒笑了:“我也是随口一问罢了。” 池宴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半晌,语气含糊:“乾坤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沈棠宁心里一沉,深深看了眼池宴。 世人都道他胸无点墨,草包一个,可谁能想到他竟对朝中局势洞若观火? …… 两人回到席上,见气氛有些凝肃,沈棠宁便知晓刺客的事已经暴露。 “小姐!”雪青迅速迎上来,眸中暗含激动。 沈棠宁朝她递了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目光转向紧跟而来的温瑶和江清月。 “宁宁,你去哪儿了?怎么连衣服都换了身?咦,这不是池二公子?” 池宴扯出一张笑脸。 沈棠宁耐着性子解释:“本来是去寻玉佩,谁料不慎摔了一跤弄脏了衣服,万幸碰到我夫君,陪我去茶水室换了身衣服。” 温瑶恍然大悟,不由感叹:“那你运气可真好,没碰到……” 她说到一半,噤了声。 沈棠宁眸光微闪:“怎么了?” 江清月叹了口气,面露担忧:“方才有下人来报,说公主府进了贼人,正在四处搜查,让我们不要随处走动。瑶瑶生怕你撞见,可担心了!” 沈棠宁恍然大悟,心有余悸:“那我运气还真不错。” 池宴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沈棠宁心中也颇为郁结,凭什么三皇子救了那刺客,对方就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 而自己救了他,他甚至连句话也没留下。 果然,同人不同命,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 不过她没占到便宜,三皇子也空手而归,这让她勉强舒坦了许多。 ------------ 第28章 这个孩子留不得 好好的赏花宴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了赏花的心情。 云安公主身边的姑姑站了出来,对大家致以歉意,便示意众人可以自行离去。 沈棠宁料想那刺客应当已经顺利逃了出去,心下松了松。 并非是关心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万一他要是被抓住,将自己也供了出来,那便是得不偿失。 …… 回府之后,沈棠宁收到了来自顾轻絮的谢礼。 顾二小姐应该是特意打听过她的喜好,送的是几本古籍,相当珍贵。 秉着投桃报李增进情谊的心思,沈棠宁又着人回赠了几本市面上难寻的琴谱。 顾轻絮擅琴,还是个琴痴。 对方果然很喜欢这份礼物,还特意回了信表示谢意。 * 赏花宴之后,沈棠宁格外留意起池宴的功课。 她发现池宴其实很有天赋,比如看过几遍的书他能几乎一字不差记下里面的内容。 对一些朝堂政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但他的缺点是不自觉,只要不盯着他,他就想方设法偷懒。 好在沈棠宁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池宴读书,她就在旁边做其他事,在她的盯梢下,他即便想偷懒也没机会。 烛火摇曳,将人的剪影照得细长,朦胧地映在墙上。 书桌前,池宴的脑袋一点一点,下巴几欲磕在桌上。 他的五官无疑是挑不出错的,剑眉星目,透着几分不羁的散漫,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独特气质。 这会儿因实在困顿,薄唇微微一抿,眼角耷拉下来,衬出几分委屈巴巴的意味。 沈棠宁托腮瞧了会儿,不自觉勾起唇角,故意清了清嗓子。 池宴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拿着书装模作样看了起来,一边念书一边偷偷觑着沈棠宁的脸色,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她站起身来,缓慢朝他走近:“夫君莫要嫌我苛刻,如今已是四月,据秋闱不到五个月,实在松懈不得。” 她说着抬起手来,池宴原以为她要打自己,下意识抬起书本一挡,瞥见她递过来的东西一愣:“这是?” 沈棠宁手里捏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嘴角噙着笑意:“我看夫君的荷包有些旧了,做了个新的送给你。” “送给我的?”池宴的神色忽然忸怩起来,眼神闪烁,“这多不好意思。” 他说着不好意思,却诚实地把荷包接了过去。 沈棠宁的女红在燕京也是出了名的,她绣的东西自然无可挑剔,上面的仙鹤栩栩如生,池宴小心翼翼摸了摸,突然有种山猪吃细糠的受宠若惊。 他是亲眼见着沈棠宁一针一线绣的,没想到这东西竟是送给自己的? 沈棠宁弯了弯唇:“时候不早,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夫君去歇着吧。” “歇什么歇?”池宴清了清嗓子,重新捧起了书本,义正辞严,“我感觉我还能看一会儿,你先安置吧。” 拿了人家的东西什么都不做,怪不好意思的。 沈棠宁故作惊讶:“夫君近来如此勤勉?可莫要熬坏了身子啊!” 池宴皱了皱眉:“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熬这么会儿哪里就垮掉了?再者你也说,距离秋闱越来越近,正是应当刻苦用功的时候!”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想到夫君竟有如此觉悟,那妾身就不打扰夫君用功了。” 她将灯芯剪了剪,提裙出了门。 池宴迟钝地回过神来。 嘶,好像有哪里不对? 雪青笑意盈盈提灯等在门口:“小姐这招效果委实不错,姑爷都知道主动用功读书了。” 沈棠宁唇角微勾:“吩咐小厨房做碗燕窝给公子送过来,长夜漫漫,可别饿着夫君。” “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 时间一晃,来到四月下旬。 宁远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沈熹微查出了身孕。 起因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沈熹微忽然觉得头晕。 她身旁的池景玉神色一凛,立即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沈棠宁坐在一边,眸光一闪,乐得看戏。 沈熹微扶着额角,眉尖轻蹙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来:“只是有些头晕,世子别担心。” 侯夫人见不得她这副狐媚的模样,冷嘲热讽:“既是身子弱,那便好好待在院子里,少出来走动!省得磕了碰了,还要赖在别人头上!” 沈熹微脸色微白,咬了咬下唇。 池景玉见不得她受委屈:“母亲,熹微自幼体弱,许是真有不适,您何必太过苛刻?” 侯夫人生生气笑了:“我苛刻?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她眸光发冷盯着沈熹微,认定她是故意给自己不痛快,几乎是咬着牙道,“既然身子不适,那便请府医过来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毛病!” 沈熹微垂下头去,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妾身听侯夫人的。” 沈棠宁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里兴味更盛。 沈熹微故意在请安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就是想让她怀了身子的事在众人眼前过明路,侯夫人轻易处置她不得。 毕竟侯夫人若是狠心一些,要么直接打掉这个孩子,要么,去母留子的事在高门大户里也并不罕见。 府医很快来了,察觉到福荣院沉默尴尬的气氛,他不敢多言,眼观鼻鼻观心给沈熹微诊脉。 侯夫人冷冷瞧着,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张大夫,你可要仔细瞧瞧,看看沈姨娘的身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池景玉抿了抿唇:“您如实说便是。” 府医诊了脉象,心中惊疑不定,额角隐隐渗出冷汗,他再三确认了几遍,拱着手道出实情:“回侯夫人,世子,姨娘脉如走珠,往来流利,这是有喜了啊!” 他没敢道恭喜,觑着侯夫人顷刻间铁青的脸色,他觉得自己十分明智! 这话一出,连懒洋洋打盹儿的池宴也挺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望了过来。 沈熹微茫然地瞪大了眼,下意识看向池景玉:“世子,我……我们有了孩子?” 池景玉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冷淡的神情有了波动:“熹微,你没听错,你确实有孕了。” 侯夫人脸色变幻莫测,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让人盯着这小贱人喝下避子汤,她怎么可能有孕? “这个孩子留不得!” ------------ 第29章 来要银子 谁都没想到,侯夫人会这么决绝地说出这话。 连上头的老夫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一听这话,沈熹微立时白了脸,她摇摇欲坠看了眼池景玉,指尖掐了掐掌心,心中暗恨。 这老虔婆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 不过好在她留了个心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此事捅了出来,那就不可能轻飘飘揭过去。 不待池景玉有什么反应,沈熹微拎起裙摆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滚落,字字诛心:“夫人,妾身知道您不喜欢我,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什么都没做错,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她说着,重重磕起了头,那砰砰的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没一会儿功夫额头就红了一片。 池景玉面色铁青,当即站起身来:“熹微,你这是做什么?”他忍着怒火看向侯夫人,拱了拱手也跟着跪下,“一人做事一人当,母亲要罚就罚儿子吧,不要为难熹微和她腹中的孩子!” 池景玉在做学问方面的确天资聪颖,可放到内宅里面,却有些不够看了,只能说,侯夫人还是将他保护的太好。 这一个两个都当众和她唱反调,侯夫人的愤怒可想而知,她也是气急,抄起旁边的茶盏就砸了过去:“蠢货!你可知这个孽种要是生了下来,外头的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茶水泼了池景玉一身,他没有躲,额角也被砸了一下,当时就见了血。 满室寂静,沈棠宁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侯夫人见状自己也惊了惊,眼里闪过一丝懊悔,然而一想到儿子执迷不悟,她强迫自己冷下心肠。 池景玉抹了抹额角渗出的血,缓缓抬起头来:“旁人的言论有那么重要吗?儿子只知道,大丈夫俯仰天地,无愧于心,若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那才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听了这话,沈棠宁眼里浮起幽微的冷色。 若他真像自己口中那般高尚,当初便不会干出宠妾灭妻,给她下避子药这样狠心的事。 沈棠宁缓缓笑了声,温声软语地道:“世子与二妹妹这般伉俪情深,倒是叫人好生动容,既如此,侯夫人何不成全了他们二人?” 池二夫人本不欲插嘴大房的事,突闻儿媳妇开口还有些惊讶,她虽不明白沈棠宁的心思,但还是在侯夫人动怒前出声附和:“是啊大嫂,毕竟孩子是无辜的,那可是活生生一条命啊!” 侯夫人恼怒不已,二房算什么东西,也来插手他们大房的事?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儿子若真在世子妃还没进门前有了庶子,谁家还敢嫁过来? 她正要冷笑,上首的老夫人皱了皱眉,严肃着一张脸:“好了!你早不做打算,如今木已成舟,还闹什么?” 老人家抱孙子的心比较强烈,并不打算造杀孽。 “母亲!”侯夫人自然不甘心,还要争辩。 老夫人瞥了眼她,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原先对这个儿媳还算满意,也愿意给她一份体面,可近些日子来,她干的事没一件是称心如意的! 老夫人心中早有不满,冷下脸来:“孩子留下来,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她算盘打的好,孩子的存在可以隐瞒,日后世子妃进了门再开诚布公,若是对方不满意,将孩子记在她名下也不是不可以,至于沈熹微一个妾室,有了孩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侯夫人难以置信瞪大了眼,那边沈熹微已经欢欢喜喜磕头道谢,自家儿子也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看的她心头一梗。 蠢货! 之后老夫人便借口累了,让众人退下。 回如意居路上,池宴几次看向沈棠宁,终于忍不住:“你就不伤心?” 好歹也是前未婚夫,跟自家亲妹子有了孩子,沈棠宁非但不难过,看上去竟然心情还不错?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沈棠宁挑了挑唇,抬眸看他一眼:“这是喜事,伤心做什么?” 池宴:“……” 他竟无言以对。 —— 沈熹微自打有孕之后,日子的确过得风生水起,老夫人下令,吃穿用度一切先紧着她,因此府里下人对她很是殷勤。 而侯夫人呢,现在是对她打不得骂不得,非但如此,还得好好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一旦沈熹微有什么事,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这对一向权威的侯夫人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两人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沈棠宁也乐得看热闹,不过热闹看到自家头上,她可就不乐意了。 起因是沈熹微有孕后,吃穿用度一切都要最好的,可以说是极尽奢靡,但宁远侯府其实就是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已经被掏空的花架子,一来二去,公中银子就有些不够使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府里的王管家拿着账本来找池二夫人,恰好被沈棠宁撞见。 这位王管家,平时见了二房的人都是趾高气扬,和面对大房的人态度截然不同,说白了就是捧高踩低。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在外人眼里,池家并未分家,二房一大家子就没一个争气的,都是扒在大房身上吸血,沾了大房的光,勉强在燕京有一席地位。 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沈棠宁来的时候,王管家正同池二夫人说话,态度虽然恭敬,腰板却挺得直直的。 池二夫人面露犹疑:“我上个月才支了一笔银子,这还不到一个月就花完了?” 沈棠宁只听了这么一句,便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神色自若地踏进门来,里面二人停了话头看过来。 王管家见了沈棠宁,略有些不自在地行了礼:“二少夫人。” 沈棠宁点点头,有些惊讶:“王管家怎么在这里,是有事找母亲么?” 王管家尴尬地点点头。 “我来找娘说会儿话。”沈棠宁自然地来到池二夫人身边,动作亲昵,对方笑着示意她坐下。 她看了眼二人,面上笑盈盈的,“娘和王管家先聊,我不急。” ------------ 第30章 侯夫人的怒火 “行,那你在旁边坐会儿。”池二夫人点点头,转头又看向王管家。 后者摸了摸鼻子,重新端正了神色,因为有求于人,终于肯放低身段,脸上赔着笑:“哎呦喂二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府里多了位小主子,老夫人早先放了话,一切先紧着那位,这开支可不就大了起来么!” 他掰着手指头数,语气夸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得要银子啊?” 池二夫人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她小家子气,从前她也贴补过公中没错,可那至少是花在一大家子身上的,如今连大房的妾室怀了身孕都算在她头上算怎么回事? 那沈熹微怀的又不是她儿子的! 但池二夫人到底没说什么,她不是爱计较的人,同样自觉在大房面前低人一等,也硬气不起来,否则也不会任由大房拿捏这么多年。 她沉吟片刻,正欲松口,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这个时候,旁边的儿媳突然开口:“等等。” 两人扭头看去,沈棠宁脸上透着惊讶,似是迟疑:“我没理解错吧?王管家这是来向母亲讨银子了?侯府何时落魄成这样了?” 别怀疑,她就是故意的。 上一世她就知道内情,在她未嫁过来之前,二夫人一直暗地里用嫁妆贴补整个侯府,她商贾出身,娘家是赫赫有名的富商,自然不缺银子。 沈棠宁接管了掌家权后,觉得这么下去不像回事儿,传出去也不利于池景玉的名声,便勒令不许再管二房要银子。 二人面上均有不自在。 池二夫人是觉得难以启齿。 王管家则是觉得脸面有些挂不住,他自诩管家多年,又是侯夫人和老夫人面前的得脸人物,哪能被一个初来乍到的沈棠宁这般质疑呢? 王管家皮笑肉不笑:“二少夫人有所不知,侯府历来都是如此,在您尚未嫁过来之前便有了这样的传统,更何况,这事二夫人也是同意的。” 沈棠宁似笑非笑望着他:“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我还从未听说过哪家高门大户开销是出自儿媳的嫁妆。” 王管家脸色一时僵硬不已。 就是寻常人家,花娘子的嫁妆也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更别说侯府这样显赫的门楣,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死! 但长此以往都是如此,慢慢的他也觉得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如今被沈棠宁撕破了遮羞布,老脸有些挂不住。 他嘴硬地道:“这是二夫人自己的意思……” 沈棠宁看了眼池二夫人,对方眼神复杂正要说话,她按住对方的手:“那王管家以后不必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二房不会再补贴公中。” 她话音顿了顿,语气慢条斯理,“若是老夫人有需要,那么二房孝敬一二也是理所应当,可花二房的钱去养世子的孩子,我倒是要问一问世子究竟知不知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讨到银子还被奚落一通,离开的时候王管家脸色极差。 待他走后,沈棠宁主动起身朝婆母告罪:“方才棠宁僭越了,母亲勿怪。” 池二夫人哪能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拉着她的手扯着她重新坐下,面容慈爱:“好孩子,娘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二房好,委屈你了。” 她面露羞惭,叹了口气,“说来也怪我们做父母的不争气,否则哪用得着看别人脸色过活?” 王管家的捧高踩低她不是看不出来,但他们二房活在大房的庇佑之下,加上从前她也盼着大房能提携她的蠢儿子一把,只能忍气吞声。 沈棠宁正了正色:“我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可您也看到了,正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当您习惯性地付出,那便会被旁人视为理所当然。” 池二夫人听罢若有所思。 沈棠宁唇角微微勾起,“我认为,二房并不欠大房的,夫君能否成才最关键的在于他自身,我们固然能为他铺好路,可能不能走上这条路,走不走得远,还是要看他自己,您说是不是?” 池二夫人恍然大悟,苦笑一声:“这么多年,我看的还没你明白。” 沈棠宁垂眼笑了:“您是当局者迷。” 池二夫人仍有顾虑:“可若大嫂那边心存不满,该当如何?” 正如沈棠宁所说,斗米恩升米仇,这些年她习惯了付出,大房也被养大了胃口,她突然不肯贴补了,势必会引起侯夫人的不满。 她担心二房会受到排挤针对。 还有老夫人那边,难保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们便要低上一头。 沈棠宁扯了扯嘴角眼神笃定:“侯夫人是要脸面的人,即便心存不满,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若对方真要借机生事,她也有的是法子应对。 —— “沈棠宁当真这么说?” 这边,王管家愤愤不平将此事回禀了侯夫人,期间更是少不了添油加醋。 果不其然,侯夫人大发雷霆:“她沈棠宁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脸!” 她摔了一套瓷器犹不解气,咬紧牙关怒道。 “没想到她花花肠子这么多,往日我竟小瞧了她!这样不省心的女人,当初还好没让她进我侯府的门!否则还不得翻了天?” “可不是吗夫人!”王管家神色不平,一副隐忍的模样,“小人自个儿讨骂倒是不值一提,可小人代表的是夫人你的脸面啊!她那般放肆,可不就是没把夫人您放在眼里吗?” “贱人!”侯夫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胸口不停起伏,“岂有此理!她当真以为这府里没人能治得了她?” 身边的嬷嬷连忙劝慰:“夫人且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她看了笑话?” 侯夫人冷冷眯眸,慢慢平复下来情绪,良久后,嘲讽地勾唇:“嫁给一个庶房子,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事儿我不好出面,但有人能出面!” 她慢慢筹划着,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沈棠宁一个丫头片子,和她斗还嫩了点! ------------ 第31章 老夫人发难 侯夫人的反击来的很快。 次日去福荣院请安时,原本还好好的,老夫人突然发了难: “都说咱们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池字,可有些人偏要在我老婆子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妇人眯起眼睛偏头看了过来,皮笑肉不笑,“我说的对吗,老二家的?” 周遭一片寂静,沈熹微虽不明白大致发生了什么,事不关己,也乐得看起了热闹。 池月则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池二夫人脸色微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还算镇定,没乱了阵脚,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抬头望去:“母亲这话何意?恕儿媳不大明白,可是儿媳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侯夫人在她跟前上了眼药。 她不由感到心寒。 自己为整个宁远侯府默默付出了这么多年,没能得到一句认可,仅仅是收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便要被当众下脸给她难堪! 婆母跪着,沈棠宁自然不可能站着,她从容不迫地跟着跪了下来,瞥见侯夫人那傲慢的神情,心中不觉好笑。 到底是要脸面的人,知道这事儿她自己不方便出手,便请来了老夫人做主,孝字当先,天然地便压了池二夫人一头。 原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没脸没皮啊? “祖母消消气,婆母向来处世周全为人低调,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 她仰起脸神色恳切,那副无辜的模样看得侯夫人心头无名火直窜! 侯夫人指尖扣着杯盏,故作为难叹了口气:“本来这事不该闹到母亲面前,但我也实属没办法。” 她轻飘飘睨了眼池二夫人,语气虚伪极了,“弟妹你也知道,母亲的身子向来不大爽利,须得时刻用名贵药材补品温养着,可如今府里捉襟见肘,咱们做晚辈的节俭些也就罢了,母亲一把年纪,总不能让她跟着受罪吧?” 她说的冠冕堂皇,沈棠宁瞬间了然老夫人为何如此大动肝火,别管多目下无尘的一个人,在牵扯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都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更别说老夫人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她虽然不怎么管事了,但绝不容许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 池月故意啧了两声,语气不满:“二婶婶,二嫂,这事儿可就是你们做的不对了!这要是传出去,谁不得指着我二叔鼻子骂一句不孝啊?” 沈棠宁斜了她一眼,忽地笑了。 侯夫人对这个女儿溺爱多过教养,池月被养的天真又娇纵,蠢得简直不像是侯夫人生下来的。 “三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母亲也忧心祖母的身体,也考虑到大房的囊中羞涩,昨个儿还同我讨论,要不要将每月祖母的花销一并出了。” 沈棠宁一句轻描淡写的囊中羞涩,直把侯夫人气的脸色铁青! 老夫人也有些尴尬,顿时有种下不来台的感觉,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出声,沈棠宁又道:“孝敬祖母本是理所应当,二房绝不会推脱,除此之外,公公同侯爷与世子一样,每个月的俸禄也是尽数充公,该出的银子我们并不会少出。” 她话音一顿,添了几分耐人寻味,“可世子爷打点仕途的花销,我二妹养胎的开支等等,总不能也由我们二房出了吧?” 池二夫人点点头,可不正是这个理? 替大房养了儿子还要养孙子,他们二房又不是冤大头! 满室死寂。 饶是大房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找不出借口死缠烂打。 但占了便宜的人从不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只会抱怨吃亏的人为何不继续吃亏下去? 到底不是亲生的,老夫人是半点不心疼,语气还隐隐有些埋怨:“老二家的,一家人分得那么清做什么?你们手头宽裕,多帮衬点也是应该,等景玉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要提携你家那个不争气的混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池二夫人心中一酸,饶是早就知道老夫人心偏的没边,她还是难免觉得委屈。 听听这叫什么话? 且不说池景玉将来飞黄腾达,是不是真会提拔自家兄弟,就侯夫人那目中无人的德行,会愿意拉拔他们二房? 从老夫人嘴里,她儿子像是什么破铜烂铁一样,要不是如今朝中风气不似从前那般松散,捐官已经行不通,她高低给儿子砸个官打烂这家人的脸! 沈棠宁轻轻抿唇,脸色淡了下来:“祖母这话说的,倒像是朝堂是池家的一言堂,说提拔就能提拔一样。” 她这话毫不客气,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住口!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不要命了?”侯夫人咬牙切齿,脸色沉沉怒视着她。 这种话传了出去,这不是将她儿子置于风口浪尖么? 沈棠宁无辜地眨了眨眼,神色茫然:“这不是祖母的意思么?” 老夫人一阵心梗,涨红了脸:“混账,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好吧,许是孙媳理解错了,但连侯夫人都没这个信心,可见要靠世子是行不通。”沈棠宁也不顾侯夫人青白的脸,不紧不慢地道,“夫君近来很是努力用功,我相信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她眼神憧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状元夫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夫君做了官,将来也少不了打点,这么看来,二房手里的银子也不是很宽裕,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仰仗世子疏通关系呢!” 侯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脱口而出:“你想的美!” 池宴那个草包还能考中? 还想让她儿子帮忙疏通关系? 做梦去吧! 她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沈棠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眼神慢慢变的失落:“那好吧,看来侯夫人不太情愿。” 她终于抛出自己的目的,“总而言之,从今以后大房出多少二房就出多少,想要二房多出银子,大房就先起个表率作用,大家都没意见吧?” “……” 迎接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 第32章 他看着很虚吗 一场请安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池二夫人,回了西院后她便逮着池宴不停地吹嘘:“你都不知道你媳妇儿有多厉害,侯夫人和老夫人的脸那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可让为娘好好出了口恶气!” 池宴支着下颌,眼神饶有兴致:“当真有这般厉害?不过娘,您这么着是不是不太好?平时不还教育我要尊重祖母么?这要是让外人听了去,啧啧啧……” 池二夫人一噎,嗔笑着推他脑袋,没好气道:“去你的!你什么德行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 池宴嬉皮笑脸道:“那不是随了娘么?” “……”池二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傻小子,不过你还真别说……” 她认真端详起自家儿子,啧啧称奇的目光直让池宴头皮发麻。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你瞅瞅你也就这张脸能看,棠宁肯嫁给你真是咱们家祖坟冒青烟了!” 池宴听得颇为无语:“有您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我也……没那么差劲吧?” 他理了理衣襟,清清嗓子:“就凭咱这张脸,少说也是风靡万千少女吧?” “你还真敢说!”池二夫人嘴角抽了抽。 她想到什么,忧心忡忡凑了过来,池宴被她盯得不自在,身子后仰,假笑道:“我脸上有花?” 池二夫人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傻小子,这都快两个月了吧?你和棠宁,你们怎么还没……” 池宴倏然涨红了脸,恰好门口晃过一抹身影,他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猛地拔高声调:“娘!” 池二夫人吓了一跳,抄起书对着他脑袋来一下:“臭小子,一惊一乍想吓死你老娘?” 这时,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娘,夫君,你们这是?” 池二夫人身形猛地一僵,尴尬地扔了书本回过头,不忘狠狠瞪自家儿子一眼。 怎么不早点提醒她? “棠……棠宁呀,你怎么来啦?”池二夫人变脸如翻书,又恢复了温柔慈爱的模样,忍不住暗暗忧心。 自己方才那凶巴巴的模样,没吓到儿媳吧? 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媳,要是吓跑了找谁哭去? 沈棠宁示意雪青端着托盘上前,唇角微勾:“厨房炖了银耳雪蛤羹,想着夫君读书辛苦,我便给他端来一碗。” 池宴脸色一僵,看向沈棠宁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 他怀疑沈棠宁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雪蛤这玩意儿,好像有补肾壮阳的功效。 怎么……他看着很虚吗? 事实上,他还真误会了她,沈棠宁只知雪蛤美容养颜,哪里还留意到其他作用? 且不管池宴滋味如何,池二夫人倒是欣喜万分:“好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乐得牙不见眼,捂着嘴笑了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行,你们夫妻俩慢慢聊,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沈棠宁福了福身:“娘慢走。” 她刚迈出几步,池二夫人连忙拦了拦:“几步路的事,快别送了!” 沈棠宁也没执着,目送她离开。 扭过头来,见池宴神情复杂盯着那雪蛤羹,她挑了挑眉走上前:“夫君愣着做什么?赶紧趁热喝啊,凉了口感可就没那么好了。” 池宴眼神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心情复杂地喝了起来。 沈棠宁瞥了眼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心情不错:“夫君近来倒是勤勉,不如给夫君放两天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池宴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窗外,目光定在她脸上。 柔和的晨光透过窗棂,轻柔地扑洒在她的脸上,连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沈棠宁红唇轻抿起笑,纤长浓密的睫毛一抬:“夫君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 池宴晃了晃神,不知为何竟不敢细看,不着痕迹错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可别给我乱扣帽子。” 顿了顿,他又问起在福荣院发生的事,“你不担心老夫人和侯夫人记恨上你,回头给你吃挂落?” 沈棠宁淡淡一笑:“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换来变本加厉和得寸进尺。” 她微垂下眼帘,语调轻柔,“我不喜欢忍,我喜欢谋定而后动。” 池宴怔了怔,眼里掠过一抹复杂。 是啊,一味的隐忍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太晚。 沈棠宁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几日我想去普陀寺进香,夫君可否同我一道前往?” 池宴回味了过来,似笑非笑望向她:“你说的给我放假就是这个?” 她脸不红心不跳:“就当是去散散心,也为夫君的仕途求个顺利。” 他不由感到好奇:“你就那么肯定我能考上?” 沈棠宁比他还纳闷:“夫君又不笨,为何考不上?” 她自认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池宴若真是块朽木,她也懒得下功夫了。 池宴一愣。 她许是想起他前几次的失利,语气多了宽慰:“前几次许是运道不佳,这一次我们再试试,一定能成!” 池宴默然片刻,勾了勾唇:“你倒是比我还有信心。” —— “不行,这事儿绝不能这么算了!不然我的脸面岂不是让她沈棠宁踩在地上?日后还怎么服众?” 侯夫人左思右想,横竖咽不下这口气。 银钱是其次,沈棠宁此举是挑衅,更是踩在她脸上蹦跶! 嬷嬷正要说话,外头的丫鬟进来通传:“夫人,世子来了。” 侯夫人有些诧异:“今儿下值怎的这么早?你来的正好,我有话……” 池景玉进门的时候脸色冰冷,看了眼怒容未消的侯夫人,他开门见山:“母亲,别再问二婶要银子了,我的孩子,何时沦落到要别人来养?” 他一想到雪青阴阳怪气的传话,再联想沈棠宁轻蔑的模样,胸中仿佛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 正如沈棠宁所想,池景玉是读书人,有自己的傲骨,伸手问人要钱这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 但当沈棠宁撕破了那层遮羞布直接找到他跟前,他便也坐不住了。 侯夫人面露错愕:“难不成我还有错了?我这是为了谁?” ------------ 第33章 不是省油的灯 池景玉眉头紧拧:“儿子当然知道您的良苦用心,可您想想,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让外人知晓,旁人会怎么看我?儿子在朝中又如何立足?” 侯夫人噎了噎,她心里想的是,谁敢出去乱嚼舌根?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转而一想,沈棠宁那不管不顾的性子,指不定还真能闹得人尽皆知! “娘不也是为了你?你平日里打点上下,还有吃穿用度哪里不要银子?” 见她态度缓和,池景玉耐着性子解释:“如今儿子在朝中有了一定地位,已经不需要时常打点,咱们家自诩清流,太过铺张奢侈反倒招人眼红。” 他话音一顿,“儿子每月也有俸禄,至于熹微那边,她怀有身孕肯定一切先紧着她,但也不好太过奢靡,这点母亲有分寸,我是放心的。” 侯夫人抿了抿唇:“那二房那边……” 池景玉眸光一凌:“母亲,小儿持金过闹市意味着什么您也知道,您以为太过招摇是件好事?” 他罕见的强硬,侯夫人敏锐地嗅到了不对,眼微微一睁,张了张嘴。 池景玉脸上闪过不自然,转而缓和了脸色:“母亲,此事不必再提。” 侯夫人还想说什么,细思他方才的话,直觉脊背发凉,只讷讷地道:“好,那就听你的。” …… 沈熹微那头也气的不行。 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被打回原形,侯夫人差人来时那倨傲轻蔑的态度犹在眼前:“知道姨娘怀有身孕身子娇贵,但如今咱们侯府就这条件,当开源节流,烦请姨娘委屈一下,这也是世子爷的意思。” 她心中再是愤懑不平,一句世子爷也给挡了回来。 玉珠难免为她抱不平:“世子怎么这样?” 沈熹微心里也不舒服。 她以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她的筹码,如今看侯夫人和池景玉这态度,她忽然感觉到危机。 以侯夫人的性子,很难保证不干出去母留子的事。 若是将来孩子生了下来,那她还有活路吗? 不行,她得想想法子。 —— “哟,王管家晒太阳呢?” 王管家抬眼看去,直道晦气,皮笑肉不笑:“李二,这是上哪儿去啊?” 李二挺了挺腰杆,漫不经心地炫耀:“嗨,这不是眼瞧着入夏了吗?夫人吩咐我跑一趟衙署,将陛下赐给侯爷的冰领回来。” 圣上仁慈,凡是三品以上官员,每年入伏至立秋之际,都可以领到冰块。 至于不够的,那就只能自个儿掏钱孝敬京官,俗称冰敬。 他捶了捶胳膊,“我这胳膊腿儿的,也就只能干跑跑腿的活计,哪比得上王管家您风光体面?” 这话说的,主子看重你才肯让你跑腿,再说这可是体面活计,多少人争着抢着做呢! 他这摆明了就是得瑟。 王管家脸色僵硬,板着脸点点头:“既然是夫人吩咐,那可是要紧事,你赶紧的,莫要耽搁了时间。” “得,还是王管家您有经验,我这就去!” 眼瞧着李二走远,王管家脸瞬间阴了下来,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小人得志的东西!我王福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刨马粪呢!” 他这几日过得很是糟心。 因着二房那事没办妥当,侯夫人对他显然意见颇深,没从前那般倚重。 非但如此,还从下面提拔了一个人上来。 这李二原本就是个喂马的,见到他还得点头哈腰献殷勤,自己看在是同乡的份上拉拔了他一把,好歹是让他在夫人跟前露了脸。 他倒好,踩着自己往上爬,还跑来他跟前耀武扬威?当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王管家心气不顺,来到马厩前一阵撒气。 小厮正在喂马,见了他有些忐忑:“王管家,有什么吩咐吗?” “有你什么事?”王管家没好气瞥了一眼,突然眯眸,“这是二房的马,你喂它做什么?最近有谁要出门吗?” 小厮如实回答:“是二少夫人,明日她要去普陀寺进香。” 沈棠宁? 听到害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王管家心里陡生一股怒火。 如果不是她多管闲事,二夫人不会突然停了对公中的供给,他也不会因没办好差事被夫人厌弃! 凭什么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她还能安然无恙? 都怪沈棠宁! 罪恶一旦滋生便无法抑制。 王管家心中生起报复的念头,他要让沈棠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当晚,王管家便联系了几个街头游手好闲的混混。 夜色里,他低声嘱咐:“记住,你们把人掳走后只需要恐吓她一番,不许伤人,更不许将此事闹大,知道吗?” 他到底还尚存理智,虽然想报复沈棠宁,却也知道若是事情闹大,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几个混混拿了银子,乐呵呵点头:“放心吧老爷,肯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这种高门大户的龌龊,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也没有探究的心思。 王管家满意地点点头。 一想到明日沈棠宁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心里头倍觉痛快! * 次日,沈棠宁和池宴收拾好准备出发。 池二夫人一早知道小两口要出门,那叫一个赞同。 令沈棠宁意外的是,沈熹微也黏了上来:“长姐去寺庙进香,能不能也带上我?”她羞涩地垂眸,“我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 王管家听到这话顿时眼皮一跳。 这位姑奶奶来凑什么热闹! 要是那些人不长眼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夫人和世子不得把他削了? 好在沈棠宁没同意,她此番另有目的,并不想带着沈熹微这个烫手山芋,似笑非笑地拒绝:“山路崎岖不好走,二妹妹这肚子还不到三个月,还是在家中好好养胎吧,要是路上有个闪失,我可担当不起啊!” 沈熹微有些不甘,对沈棠宁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态度不满,但到底也不敢拿自己的肚子冒险,只能满是遗憾地离开。 沈棠宁上了马车,池宴已经懒懒散散坐在那儿:“你这二妹,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 第34章 她的愿望 沈棠宁坐了下来,笑吟吟抬眼看他:“二妹可是差点儿就嫁给了夫君呢,若当日成亲的是你们二人,夫君也会这么说吗?” 上一世,沈熹微和池宴的感情大抵也是不怎么好的。 沈棠宁不清楚,对于沈熹微和池景玉二人的奸情,池宴是否知情? 她只知晓,那时他成日醉生梦死,多数时候都是不着家的,沈熹微提起池宴的时候,语气像是在说扶不上墙的烂泥。 以至于后来池宴死的时候,沈熹微也并无多少伤心失意,甚至好似还松了口气。 从前她并未细想,如今再看,她总觉得,池宴的死并不寻常。 池宴听了这话顿时眼皮子一跳,总有一种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他就要遭殃的感觉!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谨慎地措辞:“咱们都成亲了,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沈棠宁没打算让他忽悠过去,慢悠悠地道:“假设一下嘛,夫君不必紧张,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池宴顿感头大,但他清楚地知道,沈熹微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他认真思考片刻:“若我当真娶了她,自然会给她应该有的尊重。但除此之外,好像也给不了其他了。” 沈棠宁笑望着他:“你这性子,倒是难得一见。” 池宴是她见过的,罕见的不强势的人,会给女子应有的尊重,也无意争个高低。 哪怕在外她落了他的面子,他也不会往心里去,这种品质对时下的男子来说,实在稀有。 这也是沈棠宁欣赏他的一点,她自身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若是嫁了个同样强势的夫君,只怕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池宴倒不觉得有什么:“女子处境本就艰难,一身荣辱皆系于夫家,像我这样不成器的,若不是走投无路恐怕也没人愿意嫁,人家肯嫁,我又何苦为难?” 他神情坦然,哪怕说到短处也不见丝毫忸怩。 沈棠宁眉眼弯了弯,徐徐道:“莫要妄自菲薄,夫君也是很好的男儿。” 对女子来说,能嫁个通情达理的丈夫已是不易。 池宴被她专注的眼神盯着,莫名耳根一烫,本能地避开视线,摸了摸鼻子:“你莫不是唬我?至少像你二妹那样的,是决计看不上我的。”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沈熹微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她极有野心,哪怕嫁给了他也不会安生。 沈棠宁淡淡道:“那是她眼盲心瞎。” 如今的沈熹微,何尝不像从前的沈棠宁? 满怀期待以为得偿所愿,殊不知等待她的是万丈深渊。 她看得分明,池景玉这样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他对沈熹微的这点情谊,又能维持多久呢? 池宴不自然地咳了咳。 她这是不是在夸他? 啧,虽然他的确优点不少,但这也太直白了不是? 哎呦,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 层峦叠嶂,翠屏掩映。 沉闷的钟声伴随着诵经声悠扬传来,云雾缭绕中,隐约可见宝相庄严。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普陀寺了。 据说此地甚是灵验,但凡进香的人,不久后就会来还愿,因此常年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马车无法上山,有一段山路需要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小半个时辰后,终于瞧见了庐山真面目。 普陀寺的庙门近在眼前,池宴手里把玩着一株狗尾草,见沈棠宁白皙的脸蛋泛上了浅浅的红霞,额角也隐隐渗出了细汗。 他下意识摸出手帕,又怕她嫌弃他用过,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去。 沈棠宁怔了怔,含笑接过:“多谢夫君。” 见她毫无芥蒂,他这才自然了许多,随意地道:“这上个香还真不容易,夫人信这个?” 说完他便自觉不妥,不信还来拜什么? 沈棠宁垂眼笑了笑:“我相信事在人为。” 池宴一愣,掠了她一眼,心里啧啧称奇: 这个说法有点微妙啊!意思是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她来上什么香? 他自觉他们的关系还没近到追根刨底的程度,识趣地没有多问。 今日人不算太多,刚入门就有小沙弥上前接引:“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上香还是供灯?” 池宴自觉地看向沈棠宁,她礼貌地颔首:“上香,有劳小师父引路。” “女施主客气了,请跟我来吧。” 普陀寺她来过很多次,并不算陌生。 青灯古佛,香火缭绕。 院子里有一棵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上面挂满红绸。 池宴还是第一次来,好奇地偏头:“这是姻缘树?” 小沙弥笑了笑:“此树为许愿树,不止姻缘,求其他也可以,很灵的,施主要不要试试?” “还是算了。”池宴摇摇头,没做评价。 一棵树哪里能让你美梦成真? 但人嘛,念想太多,有时候人力难以企及的事情,就想寄希望于神佛。 能不能实现是其次,至少有个念想。 人之常情,他没觉得有什么,但他这个人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欲望很少。 旁边的沈棠宁倒是出声了:“劳烦为我取一个吧。” 小沙弥点头:“稍等。” 池宴看过来,语气玩味:“你不是不信吗?” 沈棠宁故意肃了肃容:“佛祖座下,不可妄言。”在池宴被唬住的时候,她忍不住勾唇,“心诚则灵。” 沙弥取来笔和红绸,沈棠宁想了想,挽起袖子落笔。 池宴不想偷看,架不住实在好奇,索性凑过去光明正大看了起来。 她的字不似寻常女子娟秀内敛,反倒凌厉大气,一笔一划写道: 愿惦念之人平安顺遂。 笔尖顿了顿,她又写了一行—— 愿池宴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池宴一怔,心里涌起莫名的滋味,口吻戏谑:“怎么还顺带捎上我了?是不是为了凑字数?” 沈棠宁随口道:“是啊,不然瞧着空落落的,多难看啊。” 池宴噎了噎,又有些好奇:“你不是一心想要我高中吗?怎么不写这个?” 她瞥过来一眼,笑意隐在眼底:“一次许两个愿望,那多贪心啊?万一佛祖不乐意怎么办?” 池宴心尖发烫,久久地怔住。 ------------ 第35章 贵人有请 沈棠宁进去参拜之前问过池宴,见他不想进去也不勉强,便让他在外面等自己。 等沈棠宁离开,池宴在那棵树下徘徊片刻,盯着树上的红飘带若有所思。 他来到小沙弥跟前,左顾右盼,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给我也拿一根吧。” 对方露出了然的笑:“施主稍等。” …… 佛像镀上金身,神情悲悯俯瞰人世疾苦。 沈棠宁用香烛点燃手中线香,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仰视着威严的宝相,手持着香举过头顶,神色平静:“我不信神佛,今日之行求的是个心安。” “我想要的是,会自己亲手争取,负过我的,我也会亲自让他们付出代价。” “今朝隐忍蛰伏,亟待来日潜龙在天。” 她没有磕头,站起身来将香奉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踏出大殿之前,沈棠宁眼角余光似有若无瞥了眼旁边禅房,抬脚踏出殿门。 待脚步声远去,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宁静。 面目慈悲的和尚瞧了眼对面的贵人:“殿下走神了。” 女子抬眸看来,她有一张极为明艳的容颜,一双眼睛犹为冷清,充斥着凌人盛气,让人不敢逼视。 却只着了身素衣,不施钗环,朴素的厉害。 燕明仪随手将黑子扔回棋篓,坦然地道:“空寂大师棋高一着,本宫自愧不如。” 燕是国姓,自称本宫,还被空寂大师视为座上宾,足以证明这位贵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侍女努了努嘴:“还不是方才外头那位大放厥词,佛门净地口出狂言,殿下为何阻止奴婢出声呵斥?” 提及那道女声,燕明仪嘴角勾了勾:“本宫倒是觉得,那女子很是大胆,颇有意思。你去查查是哪家的贵女,本宫久居佛门,倒是不知燕京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她站起身来:“今日的棋就下到这里,改日再找大师探讨。” 空寂大师微微一笑:“恭送殿下。” 这位殿下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他已经习惯了,这么一想,倒是和方才那位施主,颇为投缘呢。 …… 侍女的动作很快,没过多时便有了眉目。 “沈棠宁?”燕明仪微微眯眸,笑得颇为耐人寻味,“原来是谢琅华的侄女?不过这姨侄俩的性子倒是南辕北辙呢!” 谢琅华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侄女竟如此离经叛道,也不知她本人作何感想? 侍女听着自家殿下直呼皇后娘娘名讳,眼皮跳了跳,连忙转移话题:“三皇子近来走动频繁,怕是所图不小,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燕明仪挑了挑眉,语气懒散:“就说近来本宫身体抱恙,让他不必来拜访了。”她哼笑一声,眼神颇凉,“隔三差五来一趟,真把本宫这里当他自个儿家了!” …… 上完了香,沈棠宁的心有些静不下来。 传闻中,长公主燕明仪性情喜怒莫测,难以接近,她也不知方才自己那番言论是否能引起对方注意。 但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拉拢长公主这一助力。 说起这位长公主,她的人生也是颇具传奇色彩。 燕明仪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也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受宠到了什么程度呢? 据说当年,先帝更属意的继位人选其实是这位长公主,甚至还给了她一支只听命于她的军队。 燕明仪也的确没辜负先帝的期望,她从小便天资聪颖,文韬武略皆不输于几位皇子,甚至要更出色。 但只因她是女子,便遭到了朝中大臣的激烈反对! 那些宫闱秘辛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中途先帝病故,长公主心灰意冷,主动放弃皇位继承权,当今圣上即位。 没过多久,燕明仪便对外宣称身体抱恙,长伴青灯古佛,不理世事。 上一世,三皇子不知如何打动了长公主,将她拉拢到自己的阵营,这也成为太子被废的重要导火索之一。 沈棠宁心绪起伏,直到池宴的出现拉回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看着凑在面前放大的俊脸,她一愣,敛了思绪露出笑容:“没什么,等急了吧?” “这有什么?”池宴站直了身子,眼神有些心虚地往那棵树下飘,“现在是回去了还是怎样?” 沈棠宁没留意他的异样,正要说话,身后有人走来:“女施主留步。” 沈棠宁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女子用打量的眼神盯着她,对方不苟言笑:“我家主子想请您移步一叙。” 她目光微闪了闪,认出这人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引芳姑姑。 池宴颇为警惕拦在沈棠宁跟前,语气稀奇:“不知你家主子是何人?邀人叙话却不自报姓名身份,我家夫人就这么随随便便跟你走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找谁哭去?” 沈棠宁讶然地看了眼池宴,没想到这人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关键时候还挺靠谱。 但对方可是长公主,万一言语不当将人得罪了…… 她拉着池宴的袖子正要暗示,引芳反倒笑了起来: “这位郎君请放心,我家主子是女子,断不会将你夫人给拐跑的。” 她顿了顿,扯起嘴角,“我家主子姓燕,号嘉宁。” 池宴漫不经心的神色蓦地一变。 燕是国姓。 他再纨绔浪荡也听说过嘉宁长公主的大名。 “是草民失敬了。” 引芳并未同他计较,听闻池二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她一开始得知沈大小姐的遭遇还挺唏嘘,如今看来,传闻倒不见得为真。 至少这位池二公子还挺爱护夫人。 “姑姑请带路吧。” 沈棠宁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真让她见到了长公主。 引芳领着她来到一处僻静长亭,女子正坐在亭中烹茶,她气度优雅从容,动作行云流水。 不需要锦衣华服装饰,无人能忽视她的气场。 她不由心想,同为公主,云安真该好好和自己这位姑姑学学什么叫公主仪态。 听到脚步声靠近,燕明仪并未抬头,待沈棠宁福身请安,她这才略略抬起眼皮,语气漫不经心:“沈家女,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耍心机?” ------------ 第36章 你倒是虚伪 沈棠宁并不意外长公主能看穿自己那点伎俩,毕竟对方可是曾经学习过帝王之术的人,甚至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无论如何,能让长公主见她,她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神情不慌不忙,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燕明仪眯眸审视着她:“你那句今朝隐忍蛰伏,明日潜龙在天,是说给本宫听的?” 沈棠宁微顿,抬起头来:“是说给殿下听,也是说给臣女自己听。” 燕明仪倏然一哂:“你倒是诚实。” 她语气情绪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沈棠宁弯了弯唇:“殿下跟前,不敢卖弄。” “你跟你的姨母,可真不像。”燕明仪收回了目光,“起来吧,没成想这么些年过去,你的胆子竟大了不少。” 沈棠宁依言起身,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殿下以前见过我?” 燕明仪慢腾腾倒茶,水雾将她蒋的面容氤氲得模糊:“见过一次,那时的你才几岁,谨小慎微,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偏要装出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和你姨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轻嗤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沈棠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长公主反复提起皇后娘娘,情绪夹杂着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复杂。 她幼时曾从娘亲那里听过一些传闻,早些年间,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竟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她敢冒险来寻长公主,不乏有这么一个原因在。 “你来偶遇本宫,目的怕是没那么简单吧?”燕明仪向来不懂委婉含蓄,开门见山地揭穿了她的意图。 在对方凌厉的目光下,沈棠宁觉得无处遁形,重活一世,很少有人能给她这样的压迫感。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她干脆地承认了,在聪明人面前耍心机,那叫自作聪明。 燕明仪斜了她一眼,支了支下巴:“坐。” 在沈棠宁落座的时候,她将茶杯推过去,“尝尝本宫的手艺如何?” 沈棠宁不敢推辞,这世上有几人能喝到长公主亲手泡的茶? 她小心翼翼托着滚烫的茶盏,吹开浮沫啜饮一口,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燕明仪饶有兴致欣赏着她的表情:“怎么样?” 沈棠宁又喝了一口,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面不改色放下茶盏,压下舌尖苦涩:“滋味很奇特。” 她也没想到,长公主架势摆的那样足,泡出来的茶却这么……一言难尽。 “噗” 旁边的引芳没忍住笑了一声。 燕明仪不悦地横过去一眼:“很好笑?” 引芳正了正色:“奴婢知错。” 长公主没跟她计较,瞅着沈棠宁凉凉地道:“难喝就难喝,你倒是虚伪的很。” 这属于是蛮不讲理了。 要是她敢直白地说难喝,长公主就敢让她走不出这道门。 传闻果然不假,长公主喜怒莫测这一点倒是并没有夸大其词。 “说罢,你来找本宫意欲何为?”满足了不为人知的恶趣味,燕明仪心情显然不错。 沈棠宁也不知如何开口,要说她想长公主支持太子,明目张胆的拉帮结派,插手朝政之事,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她安静垂下眼帘,这样的角度最能衬出她的温和无害:“棠宁曾听太子殿下提起过殿下,言语间不乏仰慕,便想着能结识殿下……” 燕明仪猝然起身,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和颜悦色,如今已是满面冰霜:“本宫的时间宝贵,没兴趣听你这些敷衍的托词。” 她说着转身就走,沈棠宁愕然抬眸,心沉了沉。 如果这次不能给长公主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以后,她就不一定有机会能见到长公主了。 她一时也顾不得太多,急急起身拦到燕明仪面前,狠了狠心跪了下来:“棠宁不敢欺瞒殿下,我此番是为太子表哥而来!” 燕明仪顿住脚步,低头俯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眼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却维持着冷静,大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殿下是太子的姑姑,棠宁恳请殿下,就算不站在他这边,也请不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紧紧盯着长公主的裙裾,手心一片滑腻的冷汗。 她知道今日还是太冲动了,她的这点心思在长公主面前根本不够看,甚至极有可能,对方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她的意图。 但沈棠宁没法徐徐图之,她不知道三皇子是何时拉拢的长公主,只知道再有两月,太子表哥就要回京。 他携着满身功勋班师回朝,本该是封赏和无尽的荣耀,可迎接他的却是莫须有的罪名和长达半年的幽禁。 沈棠宁闭了闭眼,听到头顶落下清冷的嗓音:“抬起头来。” 她顺势抬头。 燕明仪打量着少女,虽说她已嫁人,但她的年岁也不大,早闻沈家女才貌双全,她挺不以为意。 不过今日一看,倒并非空穴来风。 她的容貌的确出色,明艳却不轻浮,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一丝冷清,能清晰照见里面的情绪。 燕明仪蓦地勾唇,弯腰抬起她的下巴:“本宫喜欢你这双眼睛。” 后者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仍是从善如流:“棠宁的荣幸。” 燕明仪直起身子,意味不明瞧她一眼。 她喜欢沈棠宁的眼睛,并非是她的眼睛生的有多好,而是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也有的东西。 “沈棠宁,本宫记住你了。” 燕明仪深深看了看她,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 “倒是不曾见殿下对哪家小辈说过这么多话,殿下挺喜欢沈家大小姐?”引芳是伺候长公主的老人,哪能看不出燕明仪的心思? 燕明仪轻飘飘睨一眼:“你倒是会揣摩本宫的心思。” 引芳知道她不曾动怒,笑着垂头:“奴婢多嘴。” “这个丫头,有点意思。”燕明仪眼里掠过一丝怀念,声音低不可闻,“让本宫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引芳点点头:“沈家大小姐年纪轻轻,心思却不浅。” 燕明仪勾了勾唇:“女子有野心,本宫不觉得是坏事。” ------------ 第37章 被人劫持 “让本宫瞧瞧你的能耐。” 沈棠宁一直思考着长公主离开前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暂时没有头绪,打算先去找池宴汇合,长公主邀她谈话池宴自然得避嫌,因此他并未跟过来,而是在一处垂花门后等她。 沈棠宁路过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下,有树叶落了下来,她盯着那片青翠的树叶皱了皱眉,这才六月,怎么都开始落叶了? 她正欲抬头,瞳孔猛地一缩,麻袋从天而降,她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唔……” 几个混混露出得逞的笑,对视一眼:“可算是等着她落单了!” …… 这头,池宴倚着墙低头百无聊赖看着蚂蚁搬家。 他没什么好耐性,狐疑地抬头:“这长公主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讲?” 这都过去多久了,沈棠宁还没回来? 眼看着快至晌午,池宴坐不住了,直起身子打算去探个究竟,失礼就失礼吧,他还赶着回去吃饭呢! 池宴一路找到长亭的地方,亭中空无一人,桌上的茶水按原来的位置摆放着,他上前探了探,茶杯还是温热,证明人才离开没多久。 池宴皱了皱眉,找到打扫院子的小沙弥:“你好,我想问一下,长公主人在何处?” 小沙弥认真清扫着落叶,诧异地看他一眼,毕竟能知道长公主下落的人可不多:“这个时辰,殿下应是回禅房用膳了。” 池宴心里更觉古怪,连忙追问:“那和长公主一起交谈的那位夫人呢?” “你说那位穿碧色裙衫的夫人啊,她方才就离开了啊。” 池宴一怔,本能反应不对劲! 沈棠宁知道自己还在等她,绝对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离开! 他心跳的莫名有些快,沈棠宁肯定是出事了! 他迅速将就近的地方找了一遍,在一棵梧桐树下发现了一只明月耳铛,正是沈棠宁今日戴的。 她不是冒冒失失丢三落四的性子,肯定是遇到什么相当紧急的情况! “小师父,下山的路有几条?” 小沙弥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耽搁:“两条,一条是常走的大路,还有一条偏僻的小路。” 池宴脸色微沉:“那条偏僻的小路在哪儿?” 如果她当真遇到了危险,定是被人给挟持,那对方绝不会光明正大地走大路,那样太引人注目。 “谢了!” 得了消息,池宴转身就走,对方带着一个人肯定跑不快,他脚程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 与此同时,燕明仪也得到了消息。 引芳皱着眉低声道:“殿下,沈大小姐极有可能被歹人挟持了,就在方才……” 她出去领斋饭的时候碰到了洒扫庭院的小和尚,对方犹豫片刻还是将此事如实告知。 燕明仪神色一顿,轻轻眯眸:“这丫头,挺招人恨啊?” 她微微冷哼,“在本宫的地盘将人劫持,分明是没将本宫放在眼里!派几个人去找,真要有个闪失,本宫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似是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有些烦躁。 —— 沈棠宁努力维持着冷静,尽管这会儿她被人并不温柔地扛在肩上,因为山路颠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要说和谁结梁子,近来她也就和侯夫人有过龃龉,但对方绝不至于因此就派人劫持她,毕竟事情败露这对侯夫人并无好处。 池宴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她的失踪,她必须冷静下来尝试自救。 她听到有人出声:“大哥,到底要把这小娘子带到哪儿去啊?万一她家人报官怎么办?” 为首的人显然十分有经验:“人失踪没超过一天,官府是不会管的,先随便找个地方,等明天一早再给人送回去。” 沈棠宁昏昏沉沉地想,不幸中的万幸,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要她性命。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失踪这么久的时间,都不是件小事,无论如何,始作俑者心思可见恶毒。 几个混混行至一半,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个不速之客。 四个黑衣人拦在半路,瞧过来的目光冰冷不善,混混头头嗅到危险的气息,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几位大哥,有何贵干?”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冷道:“人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小弟顿时火冒三丈:“什么意思,兄弟你哪条道上的?懂不懂规矩啊?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混混头头心里也不乐意,但直觉告诉他对方不好招惹,因此他打着商量:“这位大哥,这单子是我们接下的,您这样横插一脚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只见黑衣人身形一闪,方才那个小弟已经瞪大了眼,直挺挺栽倒在地上,脖子处一剑封喉。 “死……死了!” 几个混混脸色煞白,这就是群乌合之众,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混混头头当机立断,示意小弟把人放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大哥,人我们给你,方才是我们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黑衣人眼神毫无起伏:“晚了!” 几个混混对视一眼,求生欲促使他们转身就跑。 然而这几个黑衣人明显是职业的杀手,不过转瞬的功夫,几个混混就已经命丧黄泉。 黑衣人面不改色将一个混混抹了脖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棠宁从麻袋里挣脱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绝不能落到这些人手里,趁着黑衣人在解决那几个混混,她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裙摆迅速朝树林里钻去。 她的动作很快被察觉。 “人跑了。” 黑衣人皱皱眉:“追!” 沈棠宁拼尽全力,头也不敢回,呼吸间嗓子像是刀片划过。 那群人分明是专业的杀手,甚至有可能是大户人家豢养的死士,她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样的人! 但她知道,一旦自己落到他们手里,生还的机会极小。 然而她一个闺阁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里能跑得过这群身体素质极强的杀手? 很快,一把刀拦在了沈棠宁面前,若不是她脚步收的快,恐怕就要撞上刀口! “沈大小姐,您再往前一步,我这刀可就收不住了。” ------------ 第38章 跟谁俩呢 沈棠宁觑着眼前沾了血的刀,呼吸不由屏了屏。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但大脑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她听见自己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这位壮士,我想我之前并没有得罪过你,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抬头和黑衣人冰冷的眼神对视,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而落,“就算是要死,你也要让我死得明白吧?” 女子鼻尖微红,泪盈于睫的模样委实无辜又可怜,黑衣人心念一动,漠然地想,这沈大小姐也确实无辜。 说实话,他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故意安排这么一出,出动几个死士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种情况实属杀鸡用牛刀。 而且主子的意思并没有直接让他们杀了她,更像是试探什么。 黑衣人盯着沈棠宁:“沈小姐不妨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得罪过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她一怔,脑子里迅速闪过好几个人选。 侯夫人?不太可能。 沈熹微就更不可能了,她调动不了这样的死士。 那就只剩一个人…… 三皇子。 可她自认事事谨慎,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引起对方怀疑? 莫非是之前公主府的赏花宴,到底还是让他起了疑心? 心下百转千回,沈棠宁戚戚然一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能与什么人结仇?阁下莫不是故意为难我?” 如果对方是三皇子的人,那么她猜测,她应该还有一线生机,三皇子只是怀疑她,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二来,她身后牵扯势力众广,她父亲是二品官员,姨母贵为皇后,势必会彻查此事,杀了她三皇子得不到好处,还会惹一身腥,提前暴露野心。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狠色:“看来沈小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刀锋骤然吻上脖颈,沈棠宁心一紧,本来已经做好见血的准备,冷不丁瞧见树影间有什么晃动。 她瞳孔微缩,瞧见树枝间探出一道身影,男子有一双如鹰隼般沉静锐利的眼眸,两人对视间,她一眼认出来是他在公主府救下的那个杀手! 她心弦一动:“等一等!我好像……好像想起来了!之前在公主府……” 黑衣人没有怀疑,停下动作。 沈棠宁微仰着头,脆弱的脖颈被刀抵着,商讨的语气:“你的刀可不可以拿远一点?我怕伤着我,你这样我容易紧张……” 黑衣人不耐地后撤一步:“沈小姐,我劝你老实点,别想耍花招!” 潜伏在暗中的杀手伺机而动,飞身而下直奔就近的两名黑衣人,其中一个被他毫不费力地抹了脖子。 趁挟持自己的黑衣人分神之际,沈棠宁握紧提前藏在袖中的簪子,猛地朝黑衣人的手臂刺去! 对方吃痛地收回手,她没有犹豫抬脚就跑,黑衣人反应过来下意识上前去追,握住沈棠宁的肩膀将她掀翻在地。 沈棠宁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腰在凸起的石头上重重磕了一下,登时白了脸。 “沈大小姐,我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 身后黑衣人嗓音危险地逼近,她咬着牙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泥沙,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朝他的脸洒去。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迷了眼,视线受阻。 沈棠宁连忙起身想要趁机逃跑,被对方抓住手臂扯了回去:“找死!” 黑衣人显然是被惹恼了,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两回,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刚要动作,冷不丁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狗贼,跟谁俩呢!” 沈棠宁踉跄几步,被人一把扶住,她惊讶地抬头:“池宴?” 池宴皱着眉打量她:“可有伤到?” 她微抿唇摇摇头,很快睁大了眼:“小心!” 黑衣人提刀砍了过来,池宴不慌不忙侧身一避,刀锋贴着他的面劈了下来。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招招紧逼,几招下来,都被池宴不小心给躲了过去。 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这么多次那就不是巧合了。 他逐渐看出点门道,眼里多了几分审视,这个燕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似乎身手不差? 这事儿恐怕连主子都不知情。 那边,元昭解决了剩下的三个黑衣人扭头一看,池宴和剩下那个打得正有来有回,他还拉着个沈棠宁,赤手空拳愣是半点没落下风。 他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上前帮忙。 有了元昭的加入,剩下那个黑衣人很快被制服,他被元昭押着跪在地上,扯下了脸上的布巾,一张脸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 元昭看了眼对方冷漠的表情,主动开口:“这是死士,你想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怕是没那么容易。” 死士的忠心程度很高,并且基本都会被提前喂下毒药,任务失败他们也活不成,为的就是保守主子的秘密。 不过他倒是大概能猜到这群人的来历。 沈棠宁上前几步,眸光幽幽沉沉看了眼黑衣人,语调冷静:“那就杀了。”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黑衣人波澜不惊的面容有了波动,没忍住看了眼面前的女子,方才她装出一副娇弱的模样,竟被她给骗了过去。 主子的猜测是对的,这女人身上果然有古怪。 池宴见识过她的果决,还是有点惊讶她的果断,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沈棠宁心里很清楚对方是谁的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既然三皇子已经对她起了疑,她放了对方就是放虎归山。 这些人死了,反倒是死无对证,三皇子又不敢光明正大找她对质。 元昭点点头,也没多问,干脆利落地将人抹了脖子。 沈棠宁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跟踪我?” 元昭脸色一僵,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这叫什么话? 要不是他,她今日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昨夜我本想去找你……”说到一半他自觉有些不妥,瞥了眼池宴眯起眼的动作,不得不解释,“本意是找你报恩,却不料途经池府门口附近的小巷,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池宴颇为不爽地看他:“这是你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理由吗?” 元昭神色木然:“……我是一个杀手,只能夜晚出没。” 沈棠宁斜了眼池宴,清清嗓子:“你继续说。” ------------ 第39章 不为五斗米折腰 元昭耸了耸肩:“我不小心听见一场密谋,你们家的管家买通了几个小喽啰,说要把你绑了,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这要是别人,他可没空管这闲事,但他不小心听到了沈棠宁的名字,念及对方救了他一命,他就不得不管了。 至于元昭为何会知道沈棠宁的身份,那日她自报姓名干脆利落,明摆着就是在等他主动找上门。 “王管家?”池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很快脸色沉了下来,“居然是他。” 沈棠宁惊讶须臾瞬间了然,玩味地扯起唇角:“怕是前两天的事让他在侯夫人那边吃了闭门羹,这才心生报复。” 元昭对这些恩怨纠葛并不感兴趣,提醒了她一句:“这些死士明显出自另一伙人,我推测是你在公主府帮了我逃走,被三皇子给盯上了。” 沈棠宁的神色却不见意外,这让元昭有些惊讶。 看来这女子比他想象中更聪慧。 他硬邦邦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一命,现在我们两清了。” 沈棠宁哪里肯答应,她那日大费周章救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这么轻易地就抵消救命之恩的! “阁下这样做可就不地道了,于我而言,当日在公主府救下你,那可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作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现如今我还被三皇子这样的人物给盯上,甚至可以说今日我有此劫难和你逃不了干系,这点你承不承认?” 元昭沉思片刻,神色僵硬点点头。 池宴在旁边看起了热闹,他有种预感,这傻大个能让沈棠宁给忽悠瘸了。 “但于你而言,解决这几个杀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虽然同样是救命之恩,但却并不对等,更何况我还是因你而招来的杀身之祸,我说的可有错?” 她义正严辞,眼神甚至还添了几分谴责。 元昭就是个杀手,虽然身手不错,脑子却一根筋,哪里是沈棠宁的对手? 他细思一番,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逐渐在对方的目光下心虚地抬不起头,明智地退让一步:“那你想如何?” 沈棠宁弯了弯唇角,这时候又变得好说话起来:“有一句话不是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两个男人齐齐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她。 池宴眼神茫然:啊不是,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还在这儿杵着呢? 这种事情,她都不避人的么? 元昭肢体僵硬,脸色愈发木然:这女人想干什么?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沈棠宁语气轻快:“这样,你替我做事,我付你酬劳如何?” 她留意到二人的眼神,语气奇怪,“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两人:“……” 原来是卖命,不是卖身。 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 元昭有些犹豫,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并不愿意插手高门大户的恩怨是非:“我不……” 沈棠宁微微一笑:“多少钱你开个价。” 元昭顿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脸色冷了下来:“沈大小姐,我不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一个月一百两够么?”沈棠宁皱了皱眉,语气犹豫,“是不是少了点,二百两?” 元昭:“……” 他深吸口气,神色正直:“可以,什么时候上任?” 池宴:“……” 好小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十斗可以是吧? 这场交易双方都表示很满意。 元昭认为,一个一品官员每月俸银才一百八十两,给沈大小姐做事比当官有钱……前途。 而沈棠宁觉得,仅花费二百两就能请到一个堪比皇家死士的护卫,那是相当值! 沈棠宁走了两步,腰疼的厉害。 池宴留意到她的异常,眉心一蹙:“不是说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 “腰磕了一下……”沈棠宁话音刚落,只听池宴低声道了句“得罪”,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她双眸愕然一睁,只因她整个人被池宴打横抱了起来。 沈棠宁忍不住抬眸,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池宴明晰的下颌,她突然发现,没了那副懒散的姿态,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淡的锐气。 她心中淌过一阵异样的情愫,忍不住捏了捏池宴有力的臂膀。 后者瞬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红着耳尖瞪她一眼,嗓音紧绷:“你在做什么?” 沈棠宁心想,他脸红个什么? “夫君力气好大。” 池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心中有点隐秘的得意:“也就还行吧。” 沈棠宁意味不明地拖长了语调:“练家子啊?” 池宴脸色一僵:“……” 跟她说话得长八百个心眼子! 元昭很有眼色地挪开视线,警惕地观察四周,懒得看这对小夫妻打情骂俏。 突然,他眉头一皱:“有人来了。” 几个护卫看见他们,迅速奔了过来:“沈大小姐可有大碍?” 见沈棠宁神色困惑,那人解释道:“我等是长公主的护卫,殿下听说您失踪的消息,心怀歉意,特意派我等前来寻您。” 沈棠宁心念一动,温和地道:“劳烦小哥替我谢过殿下,我已无大碍。”她话音一转,“多亏我夫君和我的护卫赶来及时,只不过在争斗之际,那群凶神恶煞的贼人已伏诛,能否请几位帮忙把尸体送到京兆尹府……” 她若自己报案,少不得还要被人盘问,有长公主出马,三皇子那边便是有气也得往肚子里咽。 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长公主应当不会拒绝。 “当然可以。” …… 送他们下山,元昭也就道了别,他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再来报到。 雪青在山下早就等得焦急不已,见了沈棠宁这状况更是不由一惊:“小姐,您这是?” 沈棠宁隐忍疼痛多时,只道:“回去再说。” 回去的路上,池宴忍不住戏谑道:“夫人可真有钱。” 养一个护卫,这笔钱算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放到普通人家能养好几十个护卫。 因为腰疼,沈棠宁不怎么端庄地斜倚在软榻上,温温柔柔一笑:“哪里的话?这钱难道不是夫君出么?” 池宴脑袋一片空白:“啊?” 她眼神困惑:“我们不是夫妻么?” 池宴下意识道:“是啊。” 沈棠宁循循善诱:“那你的银子不就是我的银子?” 他挠了挠后脑勺:“好像也没毛病,但我总觉得……” 哪里不对的样子? 她轻轻蹙眉:“你的银子不给我花,想给谁花?那位娉婷姑娘吗?” 池宴:“……那肯定给你花。” 沈棠宁点点头:“那没事了。” 池宴:“……” 很好,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第40章 兴师问罪 回府后,池宴没有耽搁,第一时间找了大夫来,顾念沈棠宁伤处隐秘,还一并请了个医女。 大夫在里头看诊,他在屋外候着,一抬头便瞧见自家亲娘急匆匆赶来。 “什么情况?出去一趟怎么还请上大夫了?”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瞒不了池二夫人,她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一颗心一路悬着,这会儿只见池宴没瞧见儿媳,更是心里一咯噔。 天杀的! 她儿媳妇活蹦乱跳地出去,该不会出事了吧? 池宴正准备解释两句,池二夫人已经急不可耐推开他:“哎呀你别挡路!棠宁,娘的好儿媳,这是怎么了……” 池宴贴着门边,看了看他娘风风火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忍不住怀疑人生: 不是,他是亲生的吗? 池二夫人也顾不得其他,火急火燎冲进了内室,就瞧见沈棠宁趴在榻上,衣衫半截露出一截细腰。 她肤色白皙,后腰处一块淤青也分外显眼,淤青泛着紫红色,乍一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池二夫人瞪大了眼,又是震惊又是心疼,想上前又束手束脚:“这是怎么回事?” 医女正在给她按揉伤处,沈棠宁隐忍的极为辛苦,额头渗着细密冷汗,努力挤出一抹笑:“不小心摔了下,不要紧的,娘。” “摔一下能摔成这样?池宴那小子干什么吃的!”池二夫人对这个说辞不太相信,猛地拔高了音调。 沈棠宁:“……” 外头的池宴:“……” “这事儿还真不怪夫君。”她神色欲言又止,难免要为池宴说两句公道话。 “回头再说!”池二夫人忧心忡忡问医女,“姑娘,我儿媳这伤势如何?可要紧?” 医女善意地笑了笑,语气宽慰:“夫人当心,少夫人这伤只是看着吓人,并未伤及根骨,淤血揉散了,再抹点活血化淤的药,过几天就好了。” 好歹是没伤到骨头,也就是沈棠宁肌肤娇嫩,看上去才有些唬人。 池二夫人松了口气。 “这治外伤的伤药早晚各抹一次,记得别沾水,饮食尽量清淡一点,差不多就这些注意事项。” 大夫向池宴交代了注意事项,他一一记下。 没一会儿功夫,池二夫人从内室出来,瞥了眼人没好气道:“你媳妇儿让你进去。” 他眉眼掠过怔色,抬脚进了内室。 空中弥漫着药香萦绕不散,含着一丝清冽。 沈棠宁伏在榻边望过来,衣衫些许凌乱,小脸红扑扑的有了几分血色,一双眼眸水色潋滟。 乍一撞上她的目光,池宴不敢多看,垂下眼帘磕磕巴巴:“你,你叫我?” 沈棠宁没想那么多,微一抿唇:“我行动不便,有一件事想劳烦夫君帮忙。” 池宴心里一跳,猛掐了下掌心。 她她她该不会想让自己给她上药吧? 雪青呢? 秦嬷嬷呢? 她们是干什么吃的?! 池宴耳朵不自觉红了,干巴巴地问:“什……什么事?” 沈棠宁兀自沉了眼,徐徐道:“我既已脱险,今日的账便要算上一算,王管家那边劳烦夫君跑一趟。” 池宴一愣:“就这个?” 她疑惑地看过来:“不然还能是什么?” “……”池宴心虚地左顾右盼,“哈哈,没什么,小事一桩,我这就去拿人!” 他说完便急匆匆转身离开。 沈棠宁一头雾水。 秦嬷嬷听闻事情大致经过,怒火中烧:“小姐想如何处置那老东西?” 沈棠宁唇角勾起,眼神微冷:“这是侯夫人的人,你家小姐我可没权处置。” 秦嬷嬷冷哼一声:“买凶害主,这样的下人合该扭送官府!岂是侯夫人想包庇就能包庇的?” 她福了福身,眼底亮的惊人,“小姐安心养伤,这点小事犯不着您亲自出马。” 沈棠宁唇角带笑:“那就劳嬷嬷费心。” 她暂时拿三皇子没办法,还动不了池府一个管家么? 今日这口黑锅,他背定了! …… 王管家打从得知沈棠宁回府便一直坐立不安。 不是说好的明早再送回来? 那群人怎么不按规矩办事?! 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他一颗心跳得厉害,突然为自己的冲动行事后悔不已,那群混混要是把他给供出来怎么办? 越想越心惊,王管家果断收拾东西,打算告病回家躲两天! 刚收拾到一半,门被人敲响,传来小厮阿辉的声音: “王管家,您这会儿得空么?” 他这会儿正心烦意乱,哪有功夫管其他? “去去去,你王爷忙着呢!” 阿辉觑了眼脸色莫名的二公子,只见他唇角浮起耐人寻味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厉害。 “砰”地一声,门被一脚从外踹开,王管家做贼心虚,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看清便下意识骂:“狗东西,作死么!” 紧接着,高大颀长的身影大步进门,他看清楚来人是谁的同时,胸口也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王管家被踹倒在地,池宴揪住他衣襟,俯身懒散一笑:“狗东西,看清楚爷爷是谁?” 王管家心惊肉跳:“二,二公子!” …… 在池宴将王管家拿去正院的一路上,此人都在叫嚣:“二公子,我是夫人的人,您没权利这么对我!” 这番阵仗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池宴不耐回眸,薄薄的眼皮垂着,眉眼生出淡淡戾气,他蓦地一笑:“行啊,那就去找能处置你的人。” 来到东院,侯夫人也是早早地听到了动静,横眉冷冷瞧着池宴拿人进门这一幕,心里已是怒极:“一个两个,都当本夫人是软柿子不成?” 在池宴进门请安的时候,她便按捺不住了,冷冷一扯唇:“宴哥儿,好大的派头啊,拿着我的人气势汹汹来我院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这是在打谁的脸?” 侯夫人身边的江嬷嬷也肃容道:“二公子,你平日里不着调也就罢了,夫人不同你计较,如今这么荒唐的事你都做得出来?奴婢便要斗胆问问二老爷,是如何管教的儿子了!” 池宴不是听不出她的讥讽,他不痛不痒地站直了身子,眼神玩味:“侯夫人莫怪,事急从权,我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等京兆尹府上门来要人,那丢的可就是整个池府的脸了!” ------------ 第41章 料事如神 侯夫人神色一怔,满腔怒火也滞了滞:“你这话什么意思?这和京兆尹府有什么关系?” 池宴示意八两撒了手,王管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脸色有点不自然。 他这副表现让侯夫人陡然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混账东西背着她做了什么? 不过她现在还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因此仍然维持着镇定。 池宴哼笑一声:“今日晚辈陪夫人去普陀寺进香,中途却遭遇贼人劫道,指名道姓有人买凶杀人,目标是我夫人,侯夫人不妨猜猜,这买凶的人是谁?” 王管家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看向池宴。 他是收买了那几个小混混,可只是想让他们把沈棠宁劫走,并没有买凶杀人这一出啊! 侯夫人此时心中也一阵翻江倒海,满眼惊骇地横了眼王管家,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她做出这种事,还被人捏住了把柄! 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池宴意味不明冷笑一声:“没错,正是王管家。” “二公子,你这是血口喷人!” 王管家当然不能认,也不敢认,他虽然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这买凶杀人的罪名一旦做实,侯夫人也护不住他! “我王福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还请夫人明鉴,还小人一个公道啊!” 他自认冤枉,一心认为池宴是故意夸大事实。 刚要露出悲愤的表情,旁边有人扑通跪了下来,正是秦嬷嬷,她两眼一抹就开始哭诉:“我家小姐被那群歹人所伤,现在还躺在床上,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看!”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条理却十分清晰,“难不成还是我家小姐用自己身体开玩笑来污蔑王管家?奴婢也觉得此事有古怪,王管家一个下人哪来的胆子敢谋害主子,莫不是有人指使?” 秦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还请侯夫人彻查此事,给我家小姐一个交代!” “你!”侯夫人被她一通指桑骂槐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贱婢! 难不成她还怀疑是自己指使的王管家? 莫须有的帽子扣下来,侯夫人脸都绿了! 她要是真做了倒也罢,可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侯夫人咬紧了牙,关键时刻反倒冷静了下来:“好!池宴,你说这事是王管家做的,可有证据?那几个歹人现在人在何处?让他们来对质!” 池宴露出为难的表情,迟疑道:“那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侯夫人皱了皱眉,神色耐人寻味,“也就是说,现在是死无对证?那你总要拿出实际的证据,总不能你空口白牙指谁便是谁吧?” 她理了理衣袖,语气透着淡淡的傲慢,“宴哥儿,不是我说你,可你此举未免也太冲动了些!要是官府查案办案都像你这般草率,那世间不知道要有多少冤假错案!” 王管家听了这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又找回了底气:“二公子,那些人已经死了又怎么能做证呢?小人说句难听的,若您诚心跟小人过不去,那小人岂不是有理也没处说?” 池宴和侯夫人对上目光,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这女人还是这样高高在上,似乎笃定他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又怎么能料定他还是一成不变呢? “夫人说的是,说话做事得讲究证据,也是我来的匆忙,险些忘了这点。”池宴恍然似的笑了笑,不知为何,侯夫人看着他的笑容莫名有些不安。 池宴扶了扶脑袋,缓缓挑起一边眉毛,语气似笑非笑:“人证么,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来不了,我这个身份怕是也请不动人家。” 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狐疑,疑窦更深:“你说的人证,是谁?” 他神色从容地吐出一个名字:“嘉宁长公主。” 听到这个名字,侯夫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形不稳:“你说谁?” 池宴慢悠悠道:“长公主啊,今日我与棠宁能够脱险,多亏了殿下呢。”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看院门的小厮着急忙慌跑进来,面带急色:“不好了夫人,侯爷回来了!” 侯夫人一怔,有些着恼:“混账,侯爷回来了你这么慌做什么?” 小厮结结巴巴:“可……可是同侯爷一起来的,还有京兆尹刘大人啊!” “你说什么?”侯夫人变了脸色。 她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蠢东西,怎么不早说!” 池宴看着侯夫人急匆匆的背影,嘴角翘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该说不说,沈棠宁果真料事如神。 …… 早在回府的马车里,池宴就提出过疑问:“那几个小喽啰都死了,咱们要怎么证明是王管家指使的人?” 沈棠宁眼睫低垂,眼睑处拓下一片阴影:“有人会替我们证明。” 池宴神色一动:“你是说……长公主?她有这么热心吗?” 据他听说,这位长公主性情古怪,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 对方毕竟只和沈棠宁有过一面之缘,愿意派人寻她也只不过是怕沈棠宁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惹上麻烦。 她挑起唇来:“我们认不出三皇子的死士,长公主却未必认不出,你猜她会怎么做?” 池宴顺着她的话认真思索起来。 “这事若是闹大,丢的是整个皇家的颜面,所以于公于私,长公主都会选择粉饰太平,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认下这个罪名。” 沈棠宁赞许地点头:“所以届时,即便我们不求到长公主那里,她也会主动出面摆平此事。” 王管家不过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死了也就死了。 虽然倒霉,但也不无辜。 打从他对沈棠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就注定活不了。 …… 池宴回过神来,打心眼儿生出一丝敬畏。 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真费劲! 那边,侯夫人已经迎到了人:“侯爷,刘大人。” 瞥见宁远侯铁青的脸色,侯夫人便暗道不好。 “下官见过侯夫人。” 侯夫人勉强打起精神:“刘大人可是稀客,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也不提前让人知会一声?” 寻常人家,也没人希望他登门拜访吧? 刘大人很有自知之明,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下官是为了一桩案子而来。” ------------ 第42章 分管家权 “案子?”侯夫人一颗心沉了下去,这时候也只能装糊涂,“什么案子?刘大人说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 刘大人早有准备拱了拱手:“今日长公主与贵府二少夫人一见如故,便叙了会儿话,谁料分别之后,二少夫人竟在普陀寺中被人挟持!” 他皱了皱眉,肃容道,“光天化日,佛门净地竟出了这档子骇人听闻的事,殿下震怒不已,特命下官彻查此事。” 刘大人也备觉头疼,若不是长公主有令,他还真不愿意插手这高门大户的腌臜事。 费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人! 侯夫人心中的侥幸彻底破灭,眸光沉了下去。 长公主不是带发修行,不理世事吗? 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了? 最开始听到池宴提及长公主,她还以为对方是大放厥词,没想到他还真和长公主攀上了关系! 她闭了闭眼,既然有长公主插手,那此番就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了,她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只见侯夫人惊愕瞪大眼:“原来真有此事?宴哥儿来找我,我还当他是夸大其辞,既如此,那我便也容不下这等恶仆了,还请大人按律处置!” 池宴嘲讽地勾起唇角,他这位婶婶,当真是将审时度势诠释到了极致! 王管家陡然睁了睁眼,脸色灰败,只觉得天都塌了! 心知自己这是被夫人当了弃子,他后背顷刻间被冷汗浸透,慌张膝行至侯夫人面前,又是哭求又是赌咒发誓:“夫人!夫人明鉴!小人绝无半点谋害二少夫人的心思啊!” 侯夫人心中也恨得不行,恨他行事冲动,更恨他牵连了自己,纵然这事她的确毫不知情,可谁会相信一个管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买凶杀人? 她眸光泛着冷,不为所动,咬着牙道:“你若没做过,好端端的那些人为何要攀咬上你?” 她不觉得沈棠宁会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戏,只为陷害王管家。 更何况,她若真是演戏,怎么请得动长公主来配合? 王管家脸色惨白,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隐瞒,一股脑地交代:“小人是买通了几个混混,想让他们绑走二少夫人吓唬吓唬她,可我绝没说过让杀二少夫人这话啊!” 侯夫人眼神变了变,王管家不像是在说假话,这么说来,是沈棠宁夸大扭曲事实? 不对,那长公主那边又怎么解释? 她脑子里蓦地闪过什么,心中一骇! 这蠢材莫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可她即便想通了这点也无力回天,事情已成定局。 牺牲一个王管家,将损失降到最低,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王管家还在一边痛哭一边磕头:“夫人,念在小人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就饶过小人这一次吧!” 他涕泗横流,全然看不出往日风光倨傲的威风模样。 侯夫人深深看他一眼,狠了狠心:“王管家,我平日待你也不薄,没成想竟叫你生出这般毒辣的心思,胆大包天谋害府里的主子!” 王管家动作一滞,惊慌地想抓住她的裙角:“夫人……” 江嬷嬷眼疾手快,上前一脚将他踹开,语气痛恨:“夫人这样信赖你,将管家大小事务都一并交给你,你就是这般回报夫人?” 侯夫人面露深深无奈,别过头去:“王管家,你安心去吧!若你当真无辜,刘大人自会还你一个清白……可若此事当真你所为,本夫人也容不下你!” 王管家如遭雷击,骤然软倒在地。 侯爷神情严肃,冷冷瞥了眼地上的王管家,看向刘大人时缓和了脸色:“刘大人,人本侯就交给你处置了。” 刘大人从善如流:“侯爷放心,下官定然尽心尽力。” 大家心里门儿清,这事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对他们来说,事情的真相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凶手只能是王管家。 长公主亲自插手,可见这里面水深着呢! 刘大人为官多年,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有些事情便是有心,也无力! 这里面唯一的受害者,恐怕只有那位池二少夫人! 宁远侯皱了皱眉,低声道:“此事能否拜托刘大人莫要声张?说来的确是我侯府管教不严,但传了出去到底有失颜面……” 刘大人心领神会,笑了笑:“侯爷放心,下官今日前来,只是向侯爷讨杯茶喝。” 宁远侯松了口气,亲自从送人离开。 …… 回来后,宁远侯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侯夫人,毫不客气地冷哼:“这就是夫人管的家?” 侯夫人做事周全,内宅之事向来没让他操过心,可近来是屡屡出错,宁远侯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很难不迁怒她。 “我……”侯夫人脸色难看,心里也觉得郁结,“此事妾身是真不知情,腿长在王福身上,妾身还能时刻盯着他不成?” 宁远侯冷冷道:“可他是你的人,你让外人怎么想?我信你不知情,他们信么?” 见侯夫人语塞,他失了耐性,“夫人管家辛苦,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让二弟妹帮着一起管,也好放一放肩上的担子。” 侯夫人难以置信瞪大眼,如遭雷击。 他这话的意思,竟是让她分出一半管家权给二房那个贱人?那府里的下人会怎么看她! 自她嫁过来以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事事压二房一头,如今却要与对方分权? 侯夫人倍觉屈辱:“侯爷,此事不可……” 宁远侯皱紧了眉,语气讥讽:“二房此番吃了哑巴亏,宴哥儿那媳妇又受了伤,你来安抚,还是我来安抚?” “我”侯夫人恨恨心想,她已经处置了王管家,相当于自断一臂,这难道还不够吗? 二房还想要她的管家权,会不会胃口太大了? 宁远侯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事情就这么定了!夫人若是能让我省点心,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他说完转身离开,竟是打算留宿姨娘院子! 侯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竟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夫人!快,快请大夫!” ------------ 第43章 别有心思 “这……我肯定不行的,我又没管过家,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侯爷那边让池二夫人帮忙一起管家的消息传了过来,整个池府都沸腾了。 池二夫人更是觉得惶恐,这不,她又没个人说话,只能来找沈棠宁了。 对这个结果,沈棠宁其实也挺意外,能除掉王管家让侯夫人元气大伤,在她看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着实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不过转念一想,分权这事肯定不是侯夫人的主意,她那么强势的人,不可能主动提出分权,那就只能是宁远侯的意思了。 她从此举里品出了几分安抚意味,见婆母愁眉苦脸,勾了勾唇:“娘都没尝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管家是女子出嫁前的必修课,她哪里是不会管?分明是不敢管! 池二夫人索性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谨慎:“可大嫂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也不能怪她畏首畏尾,她那位大嫂的性子她不是不知道,争强好胜,事事掐尖,这会儿没准已经记恨上她了! 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此事怕是侯爷的意思,无论娘答不答应,大伯母对您的怨恨都不会少。”沈棠宁说得直白,见池二夫人白了脸,心下不由叹息。 她这位婆母哪里都好,就是太谨小慎微,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难怪上一世会被沈熹微压一头。 殊不知一味退让并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反倒会助长对方嚣张气焰。 “娘以为不争不抢便能家宅安宁?可事实是,您不争不抢,底下的人都以为咱们二房是软柿子,连带着夫君也被人瞧不起。” 她神色淡淡,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德行,池府的下人对池宴和池景玉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但也没什么奇怪,一个是能承爵的世子,一个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众人心里自然有把秤。 池二夫人被她的话说得有些难受,可也知道这是不争的事实,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那你觉得娘能管好吗?” 沈棠宁弯了弯唇:“这是自然,我相信娘。” 池二夫人不由失笑,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怜爱:“这管家权来的不易,是用你受伤换来的,娘一定争口气,不让你白受委屈!” 沈棠宁心下微暖,尽管是无心插柳,婆母却并不认为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纵使是至亲,这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往来,有来有往,才不至于叫人寒了心。 —— 池二夫人说到做到,接手部分管家事务后,她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哪怕侯夫人故意为难,也能将事情处理的漂漂亮亮。 老夫人一开始对此事也颇有意见,她对二房存在天然的排斥心理,不过看在池二夫人事事周全的份上,渐渐也没了声音。 侯夫人一开始还借着身体抱恙,几次将前来请教的二夫人打发了,没成想一段时间过去,对方渐渐地上了手,处理事务得心应手起来,底下的人也颇为信服。 眼看着这池府俨然快成了二房的天下,侯夫人也不敢继续装病了! 池二夫人管家后,二房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且不说底下做事的下人恭敬上心许多,沈棠宁就借着由头将西院不少大房的眼线清理了出去。 借管家之便,朝府里各处安插自己的眼线,这是当家主母的惯用手段,凭心而论,沈棠宁自己也会这么做。 不过手伸到自己这来,她可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某次瞧见院子里的三等丫鬟竟朝着池宴眉来眼去,奉茶的时候故意将茶水泼在他身上。 池宴只皱着眉惋惜自己刚换的袍子,也没同那丫鬟计较,转身去换衣服。 丫鬟含羞带怯一转身,冷不丁瞧见门口的沈棠宁,瞬间白了脸:“……二少夫人。” 沈棠宁面上不见愠色,只饶有兴致盯着她:“你想当姨娘?” 听了这话,丫鬟哪能不知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看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二少夫人,奴婢绝无此意!” 她心中不以为意,都知道二公子与二少夫人尚未圆房,二少夫人自己清高,难道还不许她们生出别的心思么? 沈棠宁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扭头朝雪青吩咐道:“给这位姑娘挑个好去处,屈居在我这院子,着实委屈她了。” 雪青磨拳擦掌,冷眼瞥了眼那丫鬟:“小姐放心,奴婢定然会好好安排。” 丫鬟神色慌张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二少夫人,我没做错事,你不能这么处置我!您如此善妒,就不怕惹得二少爷厌弃么?” “……”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沈棠宁徐徐轻笑一声:“二公子为了你厌弃我?你未免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她眼神冷了下来,“你不妨瞧瞧,池宴会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和我翻脸。” 沈棠宁一个眼神,秦嬷嬷已经将丫鬟堵了嘴拖到院子里。 雪青心中正欢喜不已,小姐可算是对这方面上点心了! 只听沈棠宁语气颇冷:“打扰公子读书,简直罪该万死!” 雪青:“……” 池宴换完衣服,终于姗姗来迟,乍一瞧见沈棠宁还有些惊讶:“你来了?” 沈棠宁心中有气,没搭理他。 池宴也不介意,自顾自的上前坐下,皱眉看了眼恨不得钻桌底下的八两:“你怎么做事的?端茶送水这活平日不是你来做吗?” 八两在见识过少夫人笑吟吟处置人的手段后,认错相当果断:“是小人疏忽了,请公子责罚。” 池宴纳闷儿地摆了摆手:“我又没非要罚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八两满脸苦相,能是为什么? 二公子您是真心大,愣是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吗? 池宴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心有余悸:“以后我的书房里,不许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听到没有?” 那些人笨手笨脚,他又不好责罚,啧,他刚扯的新袍子呢! “小人知道了。”八两小心翼翼觑了眼二少夫人的脸色,竟然奇迹般的云销雨霁。 咦,二公子果然有两把刷子! …… 院子外面,秦嬷嬷见丫鬟脸色灰败,轻嗤一声:“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 第44章 新婚贺礼 与此同时,元昭也如期来了池府成为了沈棠宁身边的一名护卫。 这事儿在池二夫人跟前过了明路,因有沈棠宁受伤的意外在前,她对请护卫的事很赞成。 沈棠宁的腰伤好得七七八八,她忽然想起这么个人,来到窗前轻叩窗棂,没一会儿,元昭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 他抱着剑一板一眼:“主子,有何吩咐?” 沈棠宁一开始还会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一跳,现在已经能很好地适应,她支着下巴打量面前的人:“问你个问题。” 元昭被她的目光瞧得头皮发麻,不由后退一步,谨慎地开口:“您问。” “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云安公主府?”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 她想不通,一个公主府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大费周章,哪怕顶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冒险潜入的。 听到她的问题,元昭神色僵了僵:“我能不回答吗?” 沈棠宁倒也不意外,只是语气淡定地道:“你我如今同在一条船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难不成你担心我会害你不成?” 元昭神情显现几分犹豫:“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知道太多对主子而言并非是件好事。” 沈棠宁缓缓眨了眨眼:“你难道不知道,这样说我更好奇吗?” “……”最终,元昭在她的目光之中败下阵来,调整了表情眼神复杂道,“我去公主府,为的是找一个人。” 她眸光微动:“什么人?” 元昭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姓名,只知道是名女子,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容貌有损。” 沈棠宁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没什么印象:“那你为什么要找她,这总该知道吧?” “不是我要找她,找她的另有其人。”元昭顿了顿,解释道,“几个月前,我接了个悬赏任务,便是追查这名女子的下落,我沿着线索一路查到公主府,谁知人没找到……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沈棠宁若有所思点点头,藏身公主府,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一听就很有故事。 她弯了弯唇:“我帮你留意一下。” 元昭摇了摇头:“找不到也不碍事。” 反正如今他已经金盆洗手了。 从前风餐露宿,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勾当,挣得那点黑心钱还不够治伤看病。 来到池府的这些日子他不由心生悔意,他从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 “殿下,三皇子又来了。” 引芳低头进来,朝着跪坐在蒲团上的燕明仪轻声道。 燕明仪懒洋洋睁开眼,眼底掠过一抹不耐:“让他滚。” “顺便转告他,要做就做干净点,本宫这次是念在同族的份上才大发慈悲帮他摆平,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引芳心知肚明,长公主这是对三皇子失望了,她心下鄙夷。 也是,对付一个小姑娘竟还用上了死士,三皇子可真出息! 引芳如实转告了长公主的话,三皇子一贯笑意盈盈的脸有了裂痕,他缓了片刻,郑重其事鞠了一躬:“劳烦引芳姑姑替我向姑母转达,此次是我莽撞了,不过我本意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那沈家大小姐,绝无其他意思。” 引芳不接话茬,只笑吟吟望着他:“三皇子的话,奴婢会向殿下转达。” 燕行舟垂眸敛去眼底阴翳,失魂落魄道:“既然姑母不愿见我,那我下次再来拜访。”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听见引芳回来的动静,燕明仪漫不经心问:“人走了?” 引芳点点头。 “可算是清净了。”燕明仪看了眼窗外枝繁叶茂的菩提树,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山中不知岁月长,本宫躲到这种地方,还是免不了要卷入那些纷争之中。” 引芳拭了拭眼角的湿润。 殿下从前最是好动,生性不喜拘束,隔三差五便要去京郊跑马,先帝在时,专门为她建造了一片跑马场。 这样的人却甘愿在这寺中蹉跎十余载,陛下若是还在,不知该有多心疼。 …… 侍卫长青迎了上来,见三皇子这副脸色就知道:“长公主还是不愿见殿下?” 燕行舟神色陡然一沉,眯了眯眸:“分明之前还好好的,自打横空冒出来个沈棠宁后,本宫便诸事不顺!” 长青不禁感慨:“这沈家小姐确实有几分能耐,竟然能和长公主搭上关系。” 燕行舟神情一凝,眼底掠过一丝危险:“我倒是忘了,这沈家大小姐是我那皇兄的表妹,说起来,本宫也该唤她一声表妹呢。” 长青觑了眼自家殿下的脸色,心中了然:“殿下是想?” 燕行舟扯起唇角徐徐笑了下:“她成亲不久,本宫打算给她补上一份新婚贺礼,就是不知,本宫这份大礼她会不会喜欢?” 长青垂眸恭敬道:“殿下亲自送礼,那是沈大小姐的福气。” 燕行舟眼里划过一抹似笑非笑。 他不喜欢超脱掌控的存在。 不确定的因素,那就一律抹杀好了。 * 已至七月,酷暑难耐。 角落里放置着冰鉴,里头堆着半融化的冰,勉强为室内添上几丝凉意。 雪青叹息一声:“这冰化得可真快,要是放在普通人家,夏天怕是只能靠熬过去。” 不乏有人冬日凿冰藏于地窖,可这是个体力活,更何况大多数南方地区冬日是不下雪的,更遑论湖面结冰。 须知二房是没有资格领到朝廷发放的免费冰块,想要就只能自己买。 然而这玩意儿贵不说,购买渠道也有限,饶是二房不缺钱,冰块也只能省着用。 池宴看书看的脑袋大,闻言坐直了身子:“为什么要买?制冰这玩意儿又不难!” 沈棠宁抬起头来望着他。 提到跟读书不相关的他就来了劲儿,兴致勃勃地道:“有硝石就可以制冰啊!出去打听一下哪有卖的,我来给你们露一手!” 雪青迟疑地扭过头,满眼狐疑:“姑爷真能制冰?” 池宴一脸不爽:“你这丫头,怎么还从门缝里看人呢?” 雪青茫然啊了一声:“奴婢何时从门缝里看人了?” 他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胸脯:“把人给看扁了啊!” 沈棠宁忍俊不禁。 ------------ 第45章 硝石制冰 在如今这个朝代,硝石还未被发现可以用来研制火药,因此朝廷的管控并不是很严格。 只要不是大规模地购入,没人会追究你用来做什么。 不过中途还是出了点意外。 雪青将东西买了回来,池宴兴致勃勃凑过来仔细一看,发现了不对。 他捻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咸中带苦,透着股清凉气息,他眉头渐渐蹙起。 沈棠宁见状不由好奇:“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池宴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的硝石,而是芒硝,两者外形相似,用处却大不相同。” 他见沈棠宁和雪青直勾勾瞧着他,不得不进一步解释,“我要找的硝石,多出现在洞穴石壁等湿润处,亦或是茅房墙壁以及附近的泥土中,也叫地霜。” 沈棠宁呆愣愣眨了眨眼,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茅房?” 池宴摸了摸鼻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收敛了表情,迅速打消了吃冰食的念头。 雪青也听得一愣一愣,后知后觉点头:“那奴婢再去找找。” “不用了,我让八两去吧,反正这小子闲着也是闲着。”这么热的天,池宴没胆子使唤沈棠宁的人,指使起自己的小厮倒是毫无负担。 八两:“……” 等八两将硝石买了回来,池宴左看看右看看,又开始嫌弃硝石纯度不够。 这个时代提纯技艺还不成熟,提炼出来的硝石仍有杂质,这样一来,制冰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八两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再去找找?” “那倒不用。”池宴不打算继续为难他,毕竟他再跑多少家买回来的东西也都一样,他打算自己动手提纯。 其他人包括沈棠宁在内,也好奇地围拢过来观看。 只见池宴将硝石晶体碾磨成粉末状,加入早已盛放好热水的盆中,中途拿着根木棍不停地搅拌。 沈棠宁满脸新奇:“这就是所谓的提纯?” 池宴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叫溶解结晶法,提纯的方法不止一种,只是这个比较省时省力,用木炭也可以,只不过相对于来说比较麻烦。” 活性炭的吸附性强,提纯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沈棠宁听着池宴嘴里陌生的话,视线不由落到他脸上。 他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和众人口中的纨绔相去甚远。 她眼睫微颤,心中难免觉得违和。 沈棠宁自认读过不少书,可是池宴口中的这些她竟然闻所未闻。 她状若不经意地道:“夫君怎么什么都知道?” 池宴顿了一下,语气含糊:“我平时就喜欢看些杂书,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呗!” 沈棠宁眉眼轻轻一弯:“那夫君可真厉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也藏着秘密,无意去探究池宴身上的谜团。 等硝石的溶液完全溶解于水中,池宴示意八两双手将一块布撑开,抱着木盆将里面的溶液透过布倒入另一个盆中。 “这又是在做什么?” 池宴有问必答:“这一步是过滤掉里面的杂质。” 这个倒不难理解,沈棠宁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反复过滤了几遍,松了口气:“现在就等它完全冷却。” 在冷却的过程中,硝石会析出结晶,也就是提纯后的硝石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池宴三番五次偷瞄沈棠宁。 他也有些忐忑,自己身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多异常,会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不过沈棠宁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池宴也逐渐放下心来。 “姑爷,这是不是好了呀?” 雪青双手捧着盆,略有些兴奋地进屋来,池宴站起身来几步上前,捻了一把白色晶体,上面还残留着太阳烘烤的余温,他轻轻颔首:“可以了。” 沈棠宁也瞥了眼:“瞧着是比之前颜色剔透许多。” “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制冰了?” 一屋子的人眼巴巴望着他,池宴无奈扶额:“去打盆冷水,再拿一个大点的盆和一个木桶来。” 八两“欸”了声,匆忙朝厨房奔去,雪青怕他一个人拿不了,也跟了过去。 两人取完东西回来,池宴将装满水的盆放置在大盆中,再将硝石放到大盆中,往里加水,最后用木桶将两个盆严严实实罩住。 做好一切准备,他便等待着结果。 “这就可以了?”沈棠宁挑了挑眉,觉得还挺有意思。 “应该可以了吧。”池宴心中难免忐忑,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尝试硝石制冰,不知道中间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这么多人盯着,要是失败了,丢脸可就丢大发了! 硝石在溶解于水的过程中,会不断吸收热量,这也是制冰的原理。 木桶不透明,他们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池宴清了清嗓子:“要不我们先做点其他的事,一直在这里等着也无聊。” 雪青眨了眨眼:“奴婢不觉得无聊啊,还挺有意思的!” 八两也点点头:“可不是吗?多稀罕呐,还能亲眼见着水结成冰!” 池宴:“……” 沈棠宁嘴角不着痕迹勾了勾:“好了,你们一直蹲在这儿不累吗?结成冰也需要时间,先干会儿其他的事。” 池宴顿时觉得,再没有比沈棠宁更体贴的人了! 她发了话,雪青和八两只得听命。 等周围没了人,池宴如蒙大赦,着急地围着木桶转悠,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可千万要成功啊!本公子的一世英名可都看这一回了!” 门口的沈棠宁听着他的絮叨,好笑地摇摇头。 还一世英名? 他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池宴忍着焦灼,小心翼翼揭开木桶。 木盆中白气缭绕,里面的水结成了冰,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发出清脆声响。 他心中不由一喜,成了! 池宴大摇大摆抱着满满一盆冰去找沈棠宁,故作漫不经心抬起下巴:“喏,我就说吧,小意思。” 她没忍住嘴角翘了翘,发自内心地道:“夫君真厉害!” 看着池宴悄悄红了耳尖,她不禁心想。 这人,还怪可爱的。 ------------ 第46章 猪拱白菜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秋闱,西院这边的气氛有些紧张。 都知道二公子读书是头等要紧事,二少夫人下令,一切都得紧着二公子,小半年过去,马上就要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 东院的人眼巴巴等着看热闹,大家都想争口气一雪前耻! 不用敦促,身处舆论中心的池宴近来愈发刻苦,哪怕到了深夜,书房里的烛光也彻夜长明。 沈棠宁推开半掩的门进去,池宴坐在书桌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的一束头发被从悬梁上垂下来的绳索给绑住。 脑袋不自觉往下垂,头皮扯得生疼,疼痛立时让他龇牙咧嘴,勉强又恢复清醒,如此往复。 沈棠宁最初还不解他此举何意,池宴说这叫悬梁刺股,然而刺股太疼他下不去手,只能做到悬梁这一步。 池宴迷糊睁开眼,冷不丁看到面前的沈棠宁,有些惊讶。 她想必是已经沐浴过,穿着一身白色裙衫,青丝半束,再无半点装饰,袅袅婷婷往那儿一站,有种出尘的风姿。 他打了个哈欠重新坐直身子,眉眼惺忪看了眼外面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沈棠宁瞥见池宴眼下的青黑,不由反思自己对他的要求是不是过于严苛? 她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温声道:“这么晚了,夫君去歇着吧。” 池宴揉了揉额角,眉头皱了皱,自顾自的嘀咕:“你先睡,我这还有点没看完呢。” 摇曳的烛光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温和明亮,他不自觉抿着唇,朦胧竟有几分稚气未消的少年情态。 说起来,他今年也才二十。 沈棠宁心软了软,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语气柔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要是把身子熬垮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池宴这会儿脑子有些迟钝,愣愣地任由沈棠宁将他牵起,亦步亦趋走出了书房。 八两坐在门口靠着柱子打瞌睡,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时不时咂吧咂吧嘴,听见动静一个激灵抬头望去。 只见自家二公子人高马大的个子,乖巧地被二少夫人牵着走在后头,他俊朗的脸上还透着点茫然,与平日那浑不吝的模样相去甚远。 八两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缓缓张大了嘴:“……” 完了,公子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被廊庑下的风一吹,池宴混沌的大脑便清醒了许多,掌心柔软温热的触感第一时间抢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面上一热,思路在“天呐她的手怎么这么软”和“可恶!她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拉我的手”中飞速跳跃,脸色那叫一个变幻莫测。 身后传来点动静,池宴下意识扭头望去,就见八两正傻眼地抬着头,一脸忧郁望着他,眼神仿佛看见了大型猪拱白菜现场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那头猪。 池宴默了默,莫名有几分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声比了个口型,言简意赅: 滚。 八两伤心且幽怨地滚了。 哈哈哈太好了! 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进了卧房,沈棠宁回过头来,池宴没来由地心虚,手忙脚乱把手抽了回来,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哎,手怎么出汗了?” 他装模作样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显得他没见过世面一样! 刚鼓起的勇气在沈棠宁略显玩味的目光下,瞬间一泄。 好吧,他就是没见过世面。 “我让雪青打了热水,夫君先去盥洗。”她主动给了台阶,池宴马不停蹄地下了。 太丢人了! 沈棠宁不会偷偷笑话他吧? 将湿润的巾帕铺在脸上,池宴自闭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扯下帕子回过头,语气透着商量:“对了,过两天季无涯唐旭他们邀我出去聚一聚,之前他们约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同意,他们都有意见了。” 生怕沈棠宁不同意,他谨慎地保证,“就是单纯一起吃个饭,不干别的!” 沈棠宁抬起眼看过来,嘴角微勾:“腿长在夫君身上,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池宴总疑心她是在阴阳他,岂有此理,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惧内呢? 将帕子扔回盆里,他气势汹汹走上前,俯身仔细打量沈棠宁的表情,语气怂了怂:“你不生气?咱说好了,可不许偷偷向爹娘告状!” 沈棠宁有些好笑,容颜般般入画,眉眼稍稍一弯:“我生什么气?夫君近来这样刻苦,是该出去好好放松一下,玩得开心,娘若问起来,我帮夫君周旋。” 说句实话,自打他肯刻苦用功读书后,她从未限制过池宴出门,是他自己没提。 池宴不提,她当然也不会主动问。 再者,他在家读书这些日子,沈棠宁也极少出门,也算是变相地同舟共济了。 池宴心弦一松,当即乐呵呵拍起了马屁:“我就知道,夫人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沈棠宁笑吟吟望着他,娘说得没错,他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也罢,他最近压力着实有些大,她虽已尽力不让下面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他耳朵里,也明令禁止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科考的相关话题,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下面有的人私底下就池宴能不能中榜押起了注,沈棠宁当然不会纵容这种风气,她逮着西院的下人惩治了番,可手到底伸不到东院去。 让他出去放放风,放松一下紧绷的那根弦,不失为件好事。 她想到什么,难免提点一句:“不过有一点,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夫君不会不知。”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害人之心纵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 之前昆山玉的事不了了之,但沈棠宁却并未放松警惕。 她观池宴自己也不是毫无察觉,料想他也会多留个心眼。 池宴神色一怔,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我省得,不过是吃个饭,出不了岔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想到,有人竟为他不惜大费周章,精心设了个局。 ------------ 第47章 画舫巡游 “三催四请可算是出来了,我说池二公子,您老人家现在是越来越难请了啊?兄弟还想不想做了?” 季无涯从后面扑上来,和池宴勾肩搭背,语气里的戏谑显而易见。 唐旭轻笑着摇头:“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咱们浪荡不羁的二公子也开始顾家了。” 池宴慢腾腾笑了声,兜着慵懒的调子骂道:“去,少来挤兑我。” 他一顿,面上露出几分愁色,“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头那位管得严,我这出回门还得打报告呢。” “啧。”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季无涯满脸好奇,又是同情又是嫉妒,“沈大小姐当真那般凶残?不过我要是娶了这么个媳妇,被管着倒也没什么不好!”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宽容的,更何况沈棠宁不仅有美貌,更有才情,除了性子强势些,几乎挑不出错来。 若非早早定下了亲,提亲的人怕是能踏破沈家门槛! 这样的人物,最后竟让池宴捡了便宜,旁人嘴上不说,背地里没少对他阴阳怪气。 池宴眨了眨眼,他倒真不能昧着良心说沈棠宁有什么不好,因此只故作忧愁叹了口气:“你们没成亲的人是没办法明白的。” 两人又好气又好笑,对视一眼:“瞧瞧他,这是变着法儿炫耀呢!” 闹过之后,唐旭沉吟着问道:“不过话说回来阿宴,你真打算参加此次秋闱么,有把握吗?” 季无涯一听,也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小心翼翼觑了眼池宴:“哎呀,唐旭这可就是你不像话了!不是出来玩么,怎么还提这些扫兴的?” 都知道池宴有三次落榜的经历,还一度成为那些公子哥茶余饭后的谈资,嘲笑他一介纨绔还痴心妄想,去攀那青云梯。 更有过分的人拿他和池景玉作对比,攻击他庶房子的出身! 池宴倒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他恣意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玩玩么,试试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唐旭犹豫片刻,宽慰道:“不用去管外界那些闲言碎语,你能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已经强过他们不少人了!” 季无涯深表赞同:“你瞧瞧我,我报了名都没那个勇气去参加!你都不知道,我娘还让我多向你学习呢!” 他迟疑着挠了挠后脑勺,“要不我也去试试,让我娘开心开心?” 他娘对他的要求不高,哪怕考了个倒数第一,都得欢喜地摆上两桌。 池宴挑了挑眉毛:“那去呗,正好咱们仨一起,还能给我壮壮胆子!” 季无涯也乐了,猛地一拊掌:“那感情好,唐旭你觉得呢?” 唐旭无奈一笑:“我都成,一起就一起。” 季无涯兴奋地道:“太好了!万一咱们撞了大运,一举登科及第呢?” “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三个不成器的纨绔,还想着登科及第,这可真是本公子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身后有人嘲讽地笑了一声,回头一看,正是萧聿一行人。 季无涯当时就拉下了脸,直道晦气,小声嘀咕:“怎么又遇到了这瘟神?” 每次遇到萧聿就没好事! “瞧萧公子说的,人实力不行,可不是只能做做白日梦了?” 同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附和起来,听了这话顿时捧腹大笑。 季无涯忍无可忍:“你们说谁做白日梦呢!” 刺耳的讥笑声中,唐旭也冷了脸。 “谁痴心妄想说谁呗!怎么着,不服是吧?”萧聿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看着他,“有本事来打一架?” 季无涯受不得激,捋了捋袖子当场就要上前:“来啊,谁怕谁……” 身边有人死死拽住他,他扭头一看,是池宴。 池宴眼底一片冰凉,唇角缓缓翘起:“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无涯和唐旭均有些诧异望了他一眼,这可不是池宴能说出来的话! 要是平时,池宴保管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他这人最受不得挑衅。 池宴眉骨微抬了抬,极轻地哼笑:“本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让这种人坏了兴致。” 他记着沈棠宁的话,凡事别冲动,冷静下来想想,三思后而行。 萧聿这人嘴是贱了点,不过他也就只会逞逞嘴上功夫了,他越搭理,对方越来劲儿,反之他若不搭理,对方也自觉没趣。 果不其然,见池宴一副窝囊的怂样,萧聿也失了兴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嘁,怂货。” 池宴只盯着对方笑,笑容令人捉摸不透。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潜意识在模仿沈棠宁,她就是这样,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时常脸上挂着笑,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若是有人招惹了她,她笑得越明艳动人,那人的下场往往越惨。 萧聿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嘀咕了句:“池宴这小子怕不是在家关疯了吧?” “管他呢,娉婷姑娘快要登台了!” 听到这话,萧聿眼睛亮了亮,也懒得跟池宴他们浪费时间,转身朝着湖边挤去。 池宴见乌泱泱的人群一时间都朝湖边涌去,皱眉不解:“他们这是做什么?” 季无涯回过神来,兴致勃勃解释:“你关在家里消息闭塞,今晚春风楼的画舫会环湖进行歌舞表演,届时娉婷姑娘还会登台献舞一曲!” 池宴了然地点点头,不打算去凑热闹,转身欲走,季无涯忙拽住他:“你上哪儿去?” 池宴一头雾水:“吃饭啊,不然呢?” 两人面面相觑,恨铁不成钢:“娉婷姑娘要献舞哎!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 池宴无语:“不然我饿着肚子?她又不能当饭吃!” “……”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两人一左一右拽着他:“放心吧饿不着你,咱都已经准备好了!” 池宴被推着走,皱着眉仍有些排斥:“不是,咱这是上哪儿去?先说好啊,我夫人不许我看别的女子,出入烟花之地更是要打断我的腿!” 季无涯是彻底服气了,恨恨道:“知道了你个妻管严!咱们隔着湖呢,那画舫上的票一票千金,你想上去看还没那个机会!” ------------ 第48章 何其不公 “怎么样,我挑的这地儿还不错吧?可能入池二公子的眼?” 季无涯一脸得意朝着池宴抬了抬下巴。 池宴偏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们正处于湖中央一条画舫上,此处为单独辟出来的雅间,清幽雅致。 内里陈设也无一不细致,八宝屏风次第展开,缕缕檀香宁神静心。 临窗而坐视角极佳,一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微风送爽。 湖上不时飘来几条小船,颇有种人在画中游的意境。 他勉为其难轻轻颔首:“凑合吧。” “惯的你!”季无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本少爷能订到这么好的位置有多不容易吗!” 唐旭摇头失笑,为季无涯说了句公道话:“都知道娉婷姑娘要登船献舞,大家争相寻找最佳视角,你是不知道,但凡好些的位置都被抢完了!” 他又指了指岸边挨挨挤挤的人群,“看到那些人没,那便是船上买不到位置,只能站在湖边看的。” “这么夸张?”池宴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不由讶然挑眉,“不就是看个跳舞吗?他们是没看过还是怎么?” “什么叫不就看个跳舞?那可是娉婷姑娘的舞!能一样吗?”季无涯一脸恨铁不成钢。 池宴托着下颌神情散漫,掠了他一眼兴致缺缺:“哦,那娉婷姑娘是比寻常人多了只眼睛还是少了个鼻子啊?” 季无涯一阵语塞,求助地看向唐旭:“你看看他,说的这叫什么话?这要是让萧聿听见你这么说他女神,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唐旭勾了勾唇:“他啊,是已有佳人在怀,眼里再也容不得其他。” 池宴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先说好了,本公子得早点回去,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和你们可不一样。” 沈棠宁并未限制他归家时间,纯粹是他自个儿心虚,说好的吃顿饭变成了看人跳舞,这要是还回去晚了,他都怕沈棠宁知道了泪淹燕京! 季无涯掏了掏耳朵:“行了池二公子,张嘴闭嘴就是你家夫人,我耳朵听得都起茧子了!” 说话间,酒菜也上来了。 季无涯连忙招呼着开动:“来,别光顾着说话啊! 听说这湖里的鲈鱼可是一绝!还有这春日醉,出了名的好滋味!” 看着灌满的酒杯,池宴抬手挡了挡,嘴角轻挑:“喝酒不开车,平安你我他。” “啊?”季无涯懵了懵,很快反应过来,“池宴你脑子让驴踢了吧?回去的路上又不用你来驾车,车夫干什么吃的!” “……” 啧,失策了。 早知道把车夫撵回去。 —— 今日池宴不在,沈棠宁和几位好友也相邀一起聚了聚。 赴约的只有温瑶和顾轻絮。 温瑶面上划过一抹惋惜:“清月本来也是要来的,不过她昨夜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我,便只能遗憾作罢。” 沈棠宁点了点头,只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温瑶有些新奇地打量着顾轻絮:“宁宁,你何时与顾小姐这般熟识了?” 顾轻絮是沈棠宁邀请的,好歹是未来嫂嫂,总得时常联络一下感情,省得被有心之人拐跑。 一次不成,谁知道三皇子会不会卷土重来? 沈棠宁解释道:“之前在公主府的时候,与顾姐姐一见如故,觉得甚是投缘。” 顾轻絮垂眸轻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人家几个手帕交相邀一起游玩,她贸然掺和一脚,确实有些不像话。 但沈棠宁盛情难却,她往日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鬼使神差竟答应了下来。 温瑶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出来玩人多才热闹嘛!”她略有些羞赧,眼眸亮晶晶的,“只是从前觉得,顾小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应该比较难以接近,今日一瞧倒觉着是我肤浅了。” 顾轻絮隐隐松了口气,闺阁少女间多的是共同话题,温瑶心性单纯,顾轻絮情商极高,气氛很快融洽起来。 “那湖边怎么这样多的人,是有什么热闹吗?”温瑶向来喜欢看热闹,见湖边人多便有些意动。 沈棠宁和顾轻絮同样好奇,便跟着她上前一探究竟。 此时湖边挤满了人,她们压根儿挤不进去,自来熟的温瑶拉着旁边的大娘攀谈起来:“请问你们这是在看什么啊?” 大娘也是热心肠,瘪了瘪嘴就开始唠叨起来:“还能是什么?听说春风楼那什么婷的姑娘今日要登船献舞,这些人都是慕名前来观看的。” 沈棠宁眸光一动:“娉婷姑娘?” 大娘恍然大悟:“啊对,就是这个名儿!” 顾轻絮家教甚严,闻言略显茫然:“这位娉婷姑娘很有名吗?” 沈棠宁凑到她耳边耳语几句,顾轻絮眼里闪过一丝恍然,面颊浮上一抹浅红:“这样啊。” 大娘颇有些不忿:“也不知道这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把这些男人一个个迷的不着家!” 岸边绝大多数围观的都是男子。 他们不知道是谁的丈夫,父亲,儿子,却为了一个陌生女子痴迷,神魂颠倒,大娘心有怨气也是正常。 沈棠宁抿唇一笑:“可是腿长在这些人身上,他们若不想来,那位娉婷姑娘还能强迫他们来不成?” 说到底是男人禁不住诱惑罢了,可世人却习惯把罪责推到女子身上,淡化了男子的存在。 最终被审判、唾骂的只有女子,何其不公。 大娘张了张嘴,被堵得一时哑口无言,只讪讪道:“你这姑娘,怎的还帮上一个妓子说话了?” 沈棠宁眉目轻敛,语气仍旧温和:“笑贫不笑娼,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自甘堕落?” 大娘说不过她,瞪了她一眼灰溜溜走了。 顾轻絮若有所思笑笑:“你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沈棠宁垂下眼帘:“随口说说罢了。” 她并非是为那娉婷姑娘说话,素未谋面,她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只是女子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同类相残,只会加剧她们的困境,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岸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娉婷姑娘的船来了!” ------------ 第49章 一舞动京华 抬眸望去,只见偌大的湖心,缓缓驶来一座画舫,精美的好似一座移动的水上楼阁。 雕䉚绣槛,碧瓦朱檐。 无一处不精美。 有丝竹管弦声被风送来,美貌侍女轻挽薄纱登上高台,身姿轻盈洒下漫天花瓣,此时天渐黑了下来,夜色中也仿佛浮动着缠绵脂粉。 画舫的薄纱窗将女子朦胧的剪影映在其中,勾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身影,不少人已经眼神痴迷。 “娉婷姑娘!” 温瑶嘴角一抽:“这也没瞧见人啊,他们这是在激动什么?” 沈棠宁唇角轻轻一勾:“犹抱琵琶半遮面,反倒更能引起人的探究欲望。” 她转念一想,池宴该不会也在这些人其中吧? 仿佛若有所感,湖中央的池宴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下意识抬眼观望四周,然而隔着人山人海,两人自是没有发现彼此的存在。 “怎么了?”季无涯抱着酒坛茫然地抬起头,“着凉了啊?池宴你有点虚啊,这才多久的功夫?” 池宴朝他递了个危险的眼神,没好气道:“你才虚呢!” 他也喝了两杯,再被风一吹,这会儿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还要多久?我想回去睡觉了。” “快了快了!再等等……”季无涯打了个嗝。 —— 而此时,另一座画舫内。 女子正对镜点唇,她抿了抿口脂,葱白指尖一点点涂抹均匀。 镜中女子秀雅绝俗,玉肌花貌,有一双婉转妩媚的眼,她唇角艰难地牵起一抹弧度,红唇微微翕动:“这是那人的意思?” 身后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双美目平静无波:“我知道了。” 屋里的人悄然消失。 过了会儿,门被敲响,侍女低声提醒:“娉婷姑娘,时辰到了。” 她站起身来,在万众瞩目中登上高台。 …… 沈棠宁三人寻了处茶楼,二楼高,勉强能看到湖中心的景况。 那画舫里缓缓走出来一人,身段婀娜,轻纱遮面。 隔着太远,着实难以看清她的脸,但从周遭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可以猜测这就是那位娉婷姑娘。 “这也看不到脸啊。”等了那么久,居然看不清脸,温瑶不由有些失望。 “没关系,看看人家跳舞也行啊。”顾轻絮安慰道。 伴随着密切的鼓点,那抹身影缓缓动了起来,水袖翩跹,时而低垂时而翘起,腰肢柔软到不可思议,行动间有清脆的金铃声响起。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抹意外:“这是柘枝舞。” 温瑶扭过头来,双手捧着下巴:“有什么说法吗?” 顾轻絮沉吟片刻:“据说此舞源自西域,难度极大,对舞者的力度和柔韧性要求极高,你看这么密集的鼓点,她的步伐却不曾乱,抬腿折腰力度都恰到好处,说明她功底深厚。” 沈棠宁点点头,面露欣赏:“一舞动京华,确实不曾夸大。” 一舞毕,众人仍沉浸在方才惊鸿的舞姿中。 娉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离场,她望着乌泱泱的人群,露在外面的眼睛映着璀璨灯火,轻轻一弯: “感谢大家的对娉婷的喜爱,今天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项特别环节,请大家将想对我说的话写在花笺上交给我的侍女,随后我会随机抽取几名在场的观众,亲自前往和他们进行一盏茶时间的叙话。” 这个消息一出,瞬间引得底下的人沸腾起来。 季无涯激动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猝然站起身:“还……还有这种好事儿?今天没白来!” 池宴支着下颚,闻言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想去凑个热闹?这么多人,能抽中你就见鬼了!” 季无涯撇了撇嘴:“万一我就走了运呢?试试又不亏,再说错过这次,可就没下次了!” 他晃晃悠悠去找人借纸和笔。 唐旭也有些醉了,恍惚笑了笑:“管他呢!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池宴摇了摇头,觉得晕得厉害。 这屋子是不是太闷了? —— “接下来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天色已晚,她们都是女子,在外面待太晚难免不安全,沈棠宁便提议回去。 顾轻絮和温瑶都没有意见。 马车停在一处小巷,需要步行一段路,然而这会儿街道正是拥堵的时候,短短的路程也变得艰难起来。 沈棠宁让其他两人尽量走在一起,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元昭,她勉强放下心来。 燕京也有拐子,去年就有一个官员的千金在元宵灯会走失,她的担忧并非没有根据。 等好不容易回到马车前,三人告别之后各自回府。 雪青扶着沈棠宁下马车,见她心情不错,便笑着问:“小姐今日玩的挺开心?” 她轻轻颔首:“尚可。” 回到如意居,她偏头看了看漆黑的书房:“池宴还没回来?” 雪青摇了摇头,眼神促狭:“没呢,姑爷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这会儿准是流连忘返呢!”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让他放纵一下也好。” 可当她梳洗完毕,亥时已过快至子时,池宴仍旧未归,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八两呢?” 雪青皱眉摇了摇头:“他同姑爷一起出去的,这会儿也还没回来。” 池宴是有分寸的人,从来不会夜不归宿,这么晚还不归家,不像是他的性子? 沈棠宁沉吟片刻,唤来元昭:“你去找人,找到以后给他带个话,他若是不肯回来,那我只能亲自去请了。” 兴许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 元昭离开没多久复又折返,后面跟着个神色惊慌的八两,八两脸色煞白,沈棠宁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心头一跳:“公子呢?” 八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抖如筛糠:“少夫人,公子他,他被京兆尹府的人给带走了!” 预感成真,沈棠宁眼皮一跳:“他又和人打架逞凶了?” 八两急的快哭了,颠三倒四:“这次,这次不是打架……是,是杀人!” “不对,公子他没杀娉婷姑娘!人肯定不是他杀的!” 沈棠宁听得心惊肉跳,终于从他的话里得出一个令她震惊不已的信息—— 娉婷死了。 还和池宴扯上了关系。 …… ------------ 第50章 花魁之死 沈棠宁眸光一厉:“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两惊恐地抬起头作回忆状:“听说今晚娉婷姑娘要献舞,季公子他们提议去瞧瞧,二公子本不乐意的,但也不好扫了他们二人的兴致。因那船票贵,当时小人就没跟随公子上船。” …… 他记得当时娉婷姑娘已经跳完舞了,湖边已经有不少人散去,但仍有一些人留恋不舍地围观,毕竟娉婷姑娘说会挑几个人进行小谈。 谁都希望幸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八两对此没什么兴趣,他揣着公子赏的零嘴钱买了包糖炒栗子,香喷喷的栗子口感甜糯,他幸福地眯起了眼。 就在这时,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八两本能地抬头望去,只瞥见画舫上一抹急促下坠的身影。 有人跳湖了! 他惊得手一抖,糖炒栗子啪嗒也掉在了地上。 周围有人惊呼:“是娉婷姑娘!娉婷姑娘跳湖了!” 八两闻言吓出了冷汗,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跳湖了呢? 一时间,有不少人跳下去捞人,他眼皮跳得厉害,顾不上去捡地上的糖炒栗子,本能地去寻自家公子:“公子!公子!” 未央湖实在太大了,娉婷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人发现,被捞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八两好不容易寻到了池宴,然而他是被官差架着拖出来的,八两看见他的时候,池宴神情有些恍惚。 “公子!你们凭什么抓我家公子?!” 八两扑上去要抢人,被官差一脚踹在地上。 对方神情冷漠:“你们家公子涉嫌一桩命案,我们要将他带回去调查!” 八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将池宴带走。 萧聿看到池宴就像疯了一样,冲上去对着池宴拳打脚踢,双眼赤红:“池宴你个畜生!你到底对娉婷姑娘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逼得她跳湖自尽?!” 池宴仍是一副恍惚的状态,并没有回应。 八两后来几经周折打听到,娉婷是从池宴所在的雅间跳湖的,有人看到她在窗边停留了会儿,像是与什么人起了争执,后来动作决然跳了湖。 众人对此众说纷纭。 但毫无疑问,矛头都指向池宴。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池宴醉酒想轻薄娉婷姑娘,对方宁死不从,绝望之际跳湖以保清白。 八两不肯相信,他家公子才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少夫人,您要相信公子啊!且不说他酒量极好,轻易不会醉,就算他喝醉了,最多也是抱着公鸡睡一宿,绝对不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啊!” “你说你家公子酒量极好?”沈棠宁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八两愣愣地点头:“对啊!” 这事怕是冲着池宴来的! 沈棠宁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那季无涯和唐旭呢?” 八两茫然摇头:“据说事发的时候,季公子和唐公子并没有和公子在一起,但官府的人还是把他们一并带回去调查了。” 这么巧? 沈棠宁几欲冷笑。 “这件事暂时瞒着老爷和夫人,我先去衙门一趟。”她转身去内室换衣,“八两,收拾一些御寒衣物,待会儿给公子送去。” 八两惊讶抬头,少夫人这是相信公子? 他感激涕零,胡乱抹了把脸连连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 沈棠宁来到天牢,毫无疑问遭到了阻拦。 “何人擅闯牢房重地?” 狱卒冷着脸拦下她。 雪青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上前,悄然递上一个荷包:“我家小姐乃是户部尚书沈家嫡女,这不前脚我家姑爷被你们抓了来,她担忧不已,想给他送点吃食衣物,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拿钱开路,并不罕见,只要不是事关重大,上面盯得紧的案子,大家都乐意行个方便。 然而这狱卒却扫了眼沈棠宁,嘲讽地勾唇:“你们这是光明正大行贿?抱歉,我可不吃这套!还请速速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雪青攥紧荷包,变了脸色。 能在这儿混的都是人精,听到她的来头便要思量一番能不能得罪。 这人看上去也不像是刚来的愣头青,倒更像刻意针对她。 沈棠宁眼底掠过幽光,若非有人授意,她还真想不到其他。 她上前一步,眉目蕴开浅淡的冷色,笑意温和却不达眼底:“我夫君目前并未定罪,只是被你们请了过来配合你们调查,我为何探视不得?” 狱卒嘴唇动了动,正要反驳,却听她不疾不徐道,“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走,已是将他视为待罪之身,引得百姓口诛笔伐。若是他当真有罪还好,若是事后查出他是被人冤枉……” 沈棠宁脸上笑意敛了干净,眸光冰冷一字一顿:“那我恐怕只有进宫,请皇后娘娘还我夫君一个公道了。” 狱卒心里一惊,对方这话是威胁也是敲打。 如果查出池宴被人冤枉,她表明了态度会追责到底,甚至还搬出了皇后娘娘这座大山! 狱头慌张跑了出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原来是沈大小姐,快请进快请进!您莫要见怪,这小子初来乍到没眼色,不认得您呢!” 沈棠宁眉梢轻挑,瞥了眼神色僵硬的狱卒:“是么?” 她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不冷不热地道,“那大人可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审时度势,可别误以为自己抓住了青云梯,实则半只脚踏上了黄泉路啊。” 她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人神色均有不自在的僵滞。 狱头很快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赔笑:“是是是,您说的是!您要看望池二公子是吧,小事情,这边请!” 沈棠宁也没心情纠缠下去,抬脚进了牢房。 倒是雪青,路过那狱卒时故意重重冷哼一声:“某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 狱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精彩。 …… 沈棠宁提着纱灯,穿过漆黑漫长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的霉味,她忍着不适皱眉。 “沈大小姐,就是这儿了。” 来到一间牢房前,她抬头望去,就见池宴委屈兮兮地坐在角落里,衣服也皱巴巴的,懵然看了过来。 “……夫人?” ------------ 第51章 扑朔迷离 沈棠宁盯着他颓靡的样子,眼神复杂。 这人平日就极为讲究,衣服必定要整洁华丽,还要熏香,并且尤其在意他这张脸,出门前都要照好几下镜子。 池宴此时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他眼角和下颌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衣衫凌乱,像是被人按着揍了一顿。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襟,整理到一半发现好像没这个必要,动作僵住后又略显局促放下手来,嗓音干涩: “你,你怎么来了?” 沈棠宁察觉到他的局促,扭头看向旁边的狱头:“能否劳烦开个门,我把这些东西送进去,待不了多久就走。” 狱头有些犹豫,顾念着她的身份,权衡片刻还是咬牙点点头:“那沈大小姐,您可得抓紧时间。” 他上前将牢门打开,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我去隔壁转转。” 狱头离开后,沈棠宁将手里的灯交给雪青拿着,把带来的东西接了过来,踏进了牢房。 池宴见状皱了皱眉:“你别进来了,这里面脏。” 她充耳不闻,来到池宴身边蹲了下来,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他们可有对你用刑?” 他摇了摇头,抿唇看她一眼:“我没杀人,更没做那种事。” 他说完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反应,不知为何,他很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沈棠宁面上一怔,闻言,倒露出了见到他的第一个笑容:“我相信夫君。” 池宴愣了愣,嗓音莫名艰涩:“真的?你真的信我?”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夫君与那娉婷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和她过不去?” 池宴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听到这话心中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隐忍地用余光扫了眼她,闷闷道:“你说的话我都有记着,萧聿挑衅我,我也忍了下来没和他动手。” “季无涯和唐旭拉我去看娉婷姑娘,我全程都只低头吃菜,就连喝酒,我也就喝了两杯。”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即便如此小心翼翼,还是没能防住。 池宴想不通,他一个没权没势的纨绔败家子,谁要大费周章这么整他? 沈棠宁心里掠过一阵异样的情绪,又酸又胀。 她抓住池宴的手,在他发怔的目光中将一个小巧的圆盒药膏塞进他手里,慢慢收拢:“时间有限,现在夫君只需要告诉我,今日大概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事发前后,你记得的不记得的,都要努力回忆。” 池宴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心绪平静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我感觉我应该是醉了。” “应该?”沈棠宁皱了皱眉,“可你方才说你只喝了两杯,八两说你的酒量挺好。” 池宴面色微沉:“对,但我喝了两杯酒后,感觉脑子昏昏沉沉,那种状态……总之不太对劲。” 沈棠宁脑海中掠过一个猜测。 难道他被人下药了? “季无涯和唐旭喝得比我还多,尤其是季无涯,他一直吐,他们二人中途跑了两次净房。” 后来池宴好像是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身边有股馥郁兰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了一位美貌女子。 季无涯和唐旭都不在,想来又去净房了。 其实那会儿他的意识昏沉,连那女子的脸都看不甚清晰,更别提有力气站起身做其他事了。 女子正是娉婷,她断断续续对他说了会儿话,朦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呓语,池宴努力分辨,捕捉到几句关键信息,原来是季无涯递的彩笺被她挑中了。 然而这会儿季无涯不在。 池宴隐约觉得和一个女子共处一室,不大妥当,便提议让她过会儿再来。 但对方没动,出于教养池宴也没办法赶人,他觉得屋子里闷得慌,迫切地想要出去透口气,便努力撑着身子想站起身来。 娉婷见他摇摇晃晃,似乎是想搭把手,被池宴拒绝了。 等他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娉婷却突然尖叫一声,惊恐地退到了窗边。 池宴困惑地偏头看去,她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决然地从窗户那里翻身跳了下去。 “噗通”地一声。 伴随着季无涯和唐旭推门而入的声音,池宴的脑子迟钝地清醒过来。 有人跳湖了。 …… 沈棠宁听完全程,眸光晦暗不明。 从池宴的描述里,娉婷明显是为他而来的,但只为了陷害他便搭上自己一条命,这样值得么? 一个是素有恶名的纨绔,一个是一舞千金的花魁。 池宴的说法,京兆尹不会信,百姓更不会信。 若非她了解池宴的秉性,怕是也不会信。 就连池宴自己,也不禁心生茫然,他失魂落魄垂着头,喃喃自语:“我从未见过她,更别提什么结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棠宁握紧他的手,语气莫名冰凉:“有些时候,你不去招惹别人,也会有人主动招惹你,他们要害你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什么,而是因为他们的恶。” 她的手柔软温热,仿佛有某种力量,池宴从痛苦的自省中抽离出来,怔怔地望着她:“那我该怎么做?” “如实将你知道的告诉他们,至于其他的,交给我。”沈棠宁把带来的饭菜一一端出来,示意八两将被褥放下。 她做这些时并不见浮躁,反倒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池宴不知不觉受她感染,心中的惶惑也淡了许多。 沈棠宁离开时回头看了眼池宴,微微勾唇:“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接你出来。” 池宴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缓缓攥紧了掌心。 …… “池宴他是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还请你们仔细查查,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沈棠宁刚出大牢就听到前方传来声音。 季无涯和唐旭正和狱头谈话,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 狱头口头上敷衍:“行了行了,怎么办案还轮不到你们两个门外汉来教,天色不早快回去吧!我们随时可能再传你们来问话啊……” 沈棠宁脚步一顿,走上前。 两人回过头来,见了她神色惊讶又愧疚。 唐旭眼神复杂:“沈大小姐?” 季无涯几步上前,语气急切:“嫂夫人,池宴他怎么样了?” ------------ 第52章 断绝关系 沈棠宁目光一一掠过二人,神色喜怒莫辨,她回应了季无涯的问题,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劳季公子挂心,我夫君情况尚可。” 季无涯和唐旭对视一眼,察觉到她的疏离客气,抿了抿唇一狠心:“嫂夫人,要不你打我吧,骂我两句也成!这事归根究底都怪我,若不是我执意要去看娉婷姑娘,池宴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唐旭也神色歉疚低垂着头:“我们都相信这事儿肯定和池宴没关系!如果当时我们在场就好了,说不定池宴就不会……总之我们难辞其咎!” 他们二人的脸色都真诚极了,且看不出丝毫心虚,若不是当真并非出自他们之手,便是心理素质极佳。 沈棠宁端详了会儿,脸上依旧淡淡的,语气平静:“无论此事是不是池宴所为,京兆尹定会查明真相。时候不早,两位还是尽快回去吧,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这话便自顾自的朝着马车走去,目送沈棠宁上了马车,季无涯眸光黯然:“嫂夫人心里肯定怨上我们了!” “人之常情。”唐旭叹了口气,“你仔细想想,我们仨一起出来,结果只有池宴发生了这种事,沈大小姐很难不迁怒我们。” 季无涯失魂落魄地呢喃:“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相信池宴会逼得娉婷姑娘跳湖自尽,可……可为什么偏偏是池宴?他与娉婷姑娘又从未见过,更别谈结仇。” 唐旭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好好休息一晚,要想帮池宴早日洗清嫌疑,咱们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 “小姐是觉得,季、唐两位公子有嫌疑?” 雪青方才瞧了会儿也看出点门道,她家小姐从不无的放矢。 沈棠宁坐在马车里,神色早已恢复往日的宁静,若有所思道:“事发之时,他们两人齐齐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你觉得这只是巧合?” “这么看来,他们俩人的嫌疑确实很大,可是奴婢听说两位公子和姑爷也算是交情颇深,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 雪青还是想不通,这三人在燕京世家公子中的名声都不好,闯祸是一起闯,被骂也是拎出来一起骂,勉强算是微末之交。 按理说,这样的情谊应当匪浅。 沈棠宁目光一顿,话音添了几分冷淡的嘲弄,像是在说池宴,也像是在说其他:“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你看来情比金坚,可对别人而言,舍弃你和舍弃一样累赘,没什么不同。” 雪青觉得小姐这话格外耐人寻味,不等她进一步追问,池府已经到了。 她先一步掀帘下了马车,瞧见门口隆重的阵仗,愣住了。 沈棠宁紧跟着出来,听见她嗓音发紧:“……小姐。” 她若有所感抬头望去,缓缓抬了抬眉。 …… “混账!我们池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孽障!这让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老夫人一怒之下,将茶壶茶盏散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衬得满室更为寂静。 池二夫人在下首悄然抹眼泪,池二老爷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侯夫人一派威严的作风,眼神尤其的冷,讥笑不已:“若不是门房机灵,怕是明日池家沦为整个燕京的笑柄,我们都还被瞒在鼓里!” 池月怨念颇深,不忿地扫了眼稳坐如山的沈棠宁,撇了撇嘴:“二嫂,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二哥闯下这样的大祸,你怎么还想着替他瞒着我们呢!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呐?” 池景玉也敛着眉,面色沉沉瞥了眼沈棠宁。 沈熹微坐在椅子上,按捺住心里的欢喜,捏着帕子掩了掩唇,安安静静看戏。 池宴竟然杀了人? 啧,她不得不再次庆幸,还好当初没嫁给他! 沈棠宁瞧着这三堂会审的架势,心中冷笑。 她早该料到,大房片刻不歇地盯着二房动静,稍有风吹草动,怎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好不容易能借题发挥,侯夫人焉肯放过这个机会? 沈棠宁倒也没想瞒多久,好歹是撑过了今晚,能让二老睡个好觉,明日还有场硬仗,不过这个想法显然落空。 “老二家的,这便是你教的好儿子!平日里斗鸡走狗不务正业,我咬咬牙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他干了什么?他居然沾了人命官司,我池家是断断容不得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孽障!” 池二夫人猝然抬头:“母亲!” 听老夫人这意思,竟是要将她儿子逐出家门? 这怎么行! 眼风扫到婆母欲要起身下跪,沈棠宁抬手按住她,生生将她按了回去。 池二夫人泫然欲泣望了她一眼,虽然不解,仍是按捺了急切的心。 沈棠宁瞧了眼怒火中烧的老夫人,语意不明:“祖母,如今京兆尹只是请夫君前去配合查案,并未定他的罪,此事是不是他所为还有待商榷。” 老夫人没给她好脸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只抓了他一个人,还不能证明他的嫌疑吗?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你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她此时只觉得池宴害得池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声名扫地,恨不得立马和他撇清干系! 不愧是那个贱女人的后代,骨子里便流淌着低贱的血脉,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留下这一家子! “当然有。”沈棠宁从容不迫地出声,神情不见丝毫慌乱,“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未到绝境,怎能轻易下定论?” 侯夫人指尖扣紧,觑着她冷笑:“棠宁,我知你维护自家夫君心切,可杀人这个罪名并非小事,你要知道这事真和宴哥儿扯上关系,咱们整个池府都跟着受累!” 她抿了抿唇,语气透着咬牙切齿,“别的不提,就明日侯爷和子珩上朝,参他们的折子都够我们吃上一壶!” 她儿子千辛万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怎能因池宴那个孽障将前途毁于一旦! 老夫人一听顿时气血上涌,猛地一拍桌:“不行!这逆子!必须逐出家门……” 沈棠宁站起身来,骤然扬声道:“祖母!” 她脸色肃然,字字诘问,“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想办法解决,却急着撇清关系,这落在外人,乃至陛下眼里会怎么看?” 众人神色一僵。 她扯了扯唇,不疾不徐道:“明哲保身固然是人之常情,可事后若证实池宴是清白的,覆水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 ------------ 第53章 我相信他 “你放肆!你这是在指责我们?”老夫人脸色难看得厉害。 沈棠宁的话无疑精准戳中了她的死穴。 人要脸树要皮,越是名门望族门庭显赫,越注重颜面,老夫人和侯夫人一样,也怕设想成真,被人戳脊梁骨。 池景玉想的则更多,他的仕途正处于上升期,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真在这时候把池宴撵出了家门,恐怕于他而言并非好事。 这种出了事就马不停蹄划清界限的行为,说得好听是大义灭亲,说得难听就是落井下石! 与人交往最忌讳两面三刀,往后那些朝臣想要与他结交,恐怕也会掂量一下他日后会不会翻脸无情? 宁远侯也想到了这点,沉着脸没有吱声,这话老夫人可以说,他却不好随意表态。 沈熹微讶然睁眼,状若劝解:“长姐,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作为晚辈,你也不能公然顶撞老夫人呀!”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棠宁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二妹妹倒是心宽,且不说我这如何叫顶撞,若当日你我并未错嫁,如今你恐怕比我更着急呢。” “我……”沈熹微脸色一变。 应付老夫人她还要委婉措辞,对付沈熹微一个跳梁小丑,她可没那么多顾忌:“二妹妹如今怀有身子,孕期最忌讳思虑过多,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换而言之,少多管闲事。 “……” 被沈棠宁毫不客气嘲讽一通,周遭也无人替她说话,沈熹微心不甘情不愿咽了咽声。 沈棠宁收敛起锋芒,恭敬福了福身,又是温和无害的模样,语气仿佛推心置腹:“祖母这话可真真是误解了孙媳,棠宁分明是顾全大局,为了咱们整个池府长远发展考虑。” 分家不是不可以,但绝不能是现在,池宴也绝不能是被撵出的池家。 真要此时此刻断绝关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外界池宴已经被池家视作弃子,可以任人随意拿捏? 老夫人蓦地咬牙:“你!” 权衡再三,池景玉站了出来,微皱着眉:“祖母,父亲母亲,二弟的事情尚未盖棺定论,咱们不妨等等京兆尹那边怎么说?” 沈熹微有些惊讶地望过去,没料到池景玉竟会帮着沈棠宁说话,她骤然攥紧指尖,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翻江倒海的醋意。 世子为何会向着沈棠宁? 难不成他对沈棠宁死灰复燃…… 池景玉的话明显管用许多,宁远侯觑了眼自家儿子,也缓了语气:“母亲,子珩说的不无道理,宴哥儿那孩子虽然离经叛道,但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他看了眼池二老爷,话音透着几分告诫,“二弟,知道你们溺爱孩子,不过平日里还是要多注重对孩子的教育才是啊!你若不管,总会有人替你管!” 宁远侯心里也有诸多不满。 说到底还是这夫妻俩疏于管教闯出来的篓子,怎么他家子珩就没有过这些污糟事? 从前他也不是没提醒过,但他这二弟只是满口答应,没见他有过什么实际行动! 说什么不愿拘着孩子性子,可任由他任性妄为难不成又是什么好事? 这不,眼瞧着酿成大祸,祸及己身不说,还连累了他们! 池二老爷抹了把脸,艰难点点头:“大哥说的是,此事全都怪我。” …… “棠宁,池宴那孩子怎么样?他怎么就,怎么就着了道呢!” 池二夫人急的跺了跺脚,眼眶通红,别过脸去擦了擦。 沈棠宁一怔,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爹娘相信夫君是清白的?” 池二老爷神色憔悴,深深叹息:“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们为人父母的能不清楚吗?” 池二夫人拭了拭泪,忍着哽咽:“阿宴这孩子,你说他不上进说他没出息,这些我承认!可我生的孩子我还能不了解吗?他是绝对不会干出轻薄人姑娘这种事的!更遑论杀人呢?” 他们对池宴也不是全然放任不管,他对吃喝玩乐是有兴趣,可嫖赌这些他是绝对不沾的! 他虽然行事不羁,心中却有杆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沈棠宁听罢眼神复杂,她还琢磨着该怎么开导他们,没想到二老竟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儿子。 说不上来,她忽然有些微妙地羡慕池宴。 人人都道他一无所有,可他有一对非常爱他,永远站在他身后的父母,这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 敛了情绪,沈棠宁勾了勾唇:“我也相信他。” 二老一愣,池二夫人颇为动容地执起她的手,眼底泪光闪烁,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棠宁,能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往后这家里便全由你当家作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出身小门小户,虽年长那么些岁数,自认无论是手腕还是眼界,都比不上这位出身名门的儿媳。 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家儿子,是一片真心。 纵然那不是爱,却比爱更弥足珍贵。 池二老爷只顾着点头,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棠宁,你看我们能不能做些什么?官府查案我们是插不上手,能不能想法子让他在里面好受些?” 他将唇抿得很紧,手指攥得发白,“我听说官府办案,审讯手段都比较……” 沈棠宁神色了然:“爹是担心他们屈打成招?” 被戳破心思,池二老爷尴尬地点点头:“池宴那小子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我担心他被用了刑,万一一股脑认了罪那可怎么办?” 他不想承认,可他儿子好像骨头是不怎么硬…… 往日只要他娘提起鸡毛掸子,他认错比谁都快。 沈棠宁若有所思:“京兆尹刘大人并非酷吏,刑讯手段应当不会过于严苛。” 不过此人为官多年,深谙官场生存之道,惯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难保不会迫于外界压力匆匆结案。 她眉心几不可察敛了敛,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名,眸光微动。 有了。 “爹娘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保管夫君在狱中不会遭到严刑逼供。”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池二夫人忧心忡忡:“你该不会是打算找皇后娘娘求情吧?这可不成啊!” ------------ 第54章 众口铄金 沈棠宁有些惊讶,下意识问:“为何不能求皇后娘娘?” 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池二夫人苦口婆心道:“这件事这么多人盯着,皇后娘娘若当真插手,势必民怨沸腾,岂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吗?” 池二老爷面色凝重:“爹知道你同娘娘感情深厚,但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将娘娘陷于不义。” 沈棠宁心中恻隐,若换了旁人,知道她有着一层关系,巴不得想方设法巴结攀附,逼她动用关系。 如今儿子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他们二人却能维持本心,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着实难得。 “爹娘放心,我并非是求皇后娘娘出手,此事我另有打算。” —— “主子,娉婷死了。” 燕行舟沉了脸色,犹不敢置信:“确认了,那尸体果真是她?” 影卫跪在地上:“属下已确认过,是娉婷没错。” “她竟敢自作主张!”燕行舟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缓缓攥紧了拳头。 他分明只是让她勾引池宴,作出被轻薄的模样,让池宴声名狼藉。 可她居然自尽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脱他的控制。 眼看着出了人命官司,这案子怕是没那么轻易遮掩过去。 燕行舟眸光起伏变幻,脸色阴沉得滴水:“此案造成了极恶劣影响,给京兆尹施压,让他务必尽快结案。” 至于池宴,也算是歪打正着,是他命不好。 谁让他恰好撞上来了呢? * 几乎是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沈棠宁匆匆施了脂粉,勉强遮掩住眼底憔悴,准备出门。 池二夫人已经迎了上来,神色殷切:“棠宁,我同你一起去吧!” 一夜未见儿子,她早已焦灼不已。 池二老爷还要上朝,今日早朝必有动静,参他儿子的折子不会少,这种时候他也不可能称病在家。 沈棠宁沉思片刻,还是委婉拒绝:“我知道娘担忧夫君,但今日恐怕不会太平,您还是在家中等候吧。” 昨日她也瞧见了,那娉婷姑娘的拥趸者众多,想必会有不少人找到府衙来,要求严惩凶手。 那样的情景,她怕池二夫人受不住刺激。 池二夫人抿紧了唇,颓然无力:“那,我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沈棠宁端详她片刻,到底同意了:“娘若真想去,那便跟着吧,不过今日我们未必能见着夫君。” 池二夫人来不及欣喜,听了这话不由一愣:“那我们去做什么?” 沈棠宁扶着她出门,耐心解释:“我要见的,是京兆尹刘大人。” …… 到了京兆府,沈棠宁正欲掀帘下车,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她顿了顿,掀开车帘一角望去。 十来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围在府门口,神色激动地慷慨陈词。 府衙的人焦头烂额地安抚,还要派人控制住场面,怕他们生乱。 她眉心一蹙,偏头迟疑看向池二夫人:“娘不如就在马车里待着?我去去就回。” 池二夫人也听到了动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和你一起,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沈棠宁闻言没勉强,扶着她下了马车。 那边的争执也变得清晰起来。 “杀人偿命!我们要为娉婷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就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池宴杀了娉婷姑娘就该以命偿命!” 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京兆尹听了这话眼皮子一跳! 这些祖宗,真是什么不要命的话都敢往外说,他再晚来一步,这顶乌纱帽也别想要了!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刘大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关注这个案子,可查清真相还需要时间,你们在这里声讨,除了耽误时间和造成秩序混乱,对案情进展并没有多大帮助啊!” 依他看,这群祖宗完全是来添乱的! 萧聿冷嘲热讽道:“刘大人,我们这不也是怕您迫于压力,不得不向权势低头吗?” 刘大人面色微僵:“萧公子,您这……” “哟,这不是碰巧吗?刚好人就来了。”萧聿留意到正朝这边走来的沈棠宁和池二夫人,脸上闪过明晃晃的嘲讽。 池二夫人脸白了白,显然刚才那番话被她一字不漏听了去。 她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悲愤,案子还未水落石出,这些人却口口声声盼着她儿子去死,仿佛已经给他定了罪! 沈棠宁面不改色,神情冷淡:“萧公子是亲眼见着我夫君杀人了?” 萧聿一怔,怒而冷笑:“这不是不争的事实吗?这么多人亲眼见着娉婷姑娘从池二的房间里跳了下来,难道还能有假?”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她漫不经心掠过去一眼,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只看到娉婷姑娘跳湖,却并未看到事情的起因经过,凭什么就认定这事和我夫君有关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不忿道:“当时屋里只有池宴一人,不是他还能是谁?你莫不是想替他狡辩?” 沈棠宁扯了扯唇:“我相信律法公正,若池宴真的杀了人,或者逼迫娉婷姑娘行苟且之事,那么他罪该万死!” 众人一时被她这冷漠的话吓住。 只听她话音一转,“可若他是被冤枉的呢?那么今日你们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逼死他的利箭,你们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 萧聿瞪大了眼,咬了咬牙:“你这是强词夺理!” 沈棠宁嘲讽地勾起唇角:“诸位都是读书人,难道不明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 众人一噎,一时间想不到反驳的话。 她眉目冷且淡,语气却缓了下来:“如若池宴当真有罪,律法自会惩处他,而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公然升堂审判。” 萧聿难免阴阳怪气:“你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你们池家会不会向刘大人施压,逼他草草结案!” “萧公子可太看得起我们了,京兆府可不是池家的一言堂,再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沈棠宁抬眸看向刘大人,微垂眼帘,“此案,我恳请大理寺与京兆尹协同调查。” ------------ 第55章 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柳疑复此人,乃是陈御史的学生,出了名的公正廉洁,铁面无私。 他年纪轻轻屡破奇案,却从不结党营私,独来独往,沈棠宁再放心不过。 这样不畏强权的人,接手了池宴的案子定会尽心尽力,不受外界干扰。 巧的是,上一世池宴意外身亡的案子此人也经手过,当时刑部和京兆尹已经准备结案,柳疑复却提出案子仍存有疑虑。 只是他人微言轻,加上池宴一个无人在意的纨绔子弟,死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刘大人皱了皱眉,心中多少有些不满,意味不明地道:“池二少夫人这是不信任本官?” “刘大人误会了。”沈棠宁直视他的眼睛,扯了扯唇,“只是此案错综复杂,听闻大理寺擅断奇案,故而我才会有此提议。况且……” 她话音一转,不疾不徐地道来,“我朝律例,世家子弟涉案当移交大理寺审理,我这请求不算过分吧?” 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坊间死了名妓子这种小案子,还用不着兴师动众让刑部来审理。 因娉婷追求者众多,又是众目睽睽下死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才是让人头疼的地方。 刘大人眸光闪烁,说实话他也并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处理好了他也没什么实际性好处,若是处理不好,还容易惹上麻烦。 沈棠宁的提议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大理寺参与调查,也算是给他分担压力了。 况且天塌下来有个头高的顶着,就算有人想插手,他大可以拿大理寺当借口。 他眯了眯眸,这沈大小姐倒是有几分头脑。 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他状若犹豫:“此事容本官呈报上去问过上头的意见,才能给你答复。” “那就先谢过大人。”沈棠宁扭头看向虎视眈眈的萧聿一行人,有些好笑,“大理寺办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萧公子可放心了?” 萧聿思量片刻,轻哼一声:“我们走!” 沈棠宁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思索之色,又是萧聿,听说昨日池宴也差点和他起冲突。 会是巧合吗? 她拧了拧眉,暂时放下心中疑虑,转头看向池二夫人:“娘不必过分忧虑,大理寺少卿柳大人,是个品行能力都相当出众的人。” “劳你费心了。”她既刻意来这么一遭,必定有她的用意,池二夫人并不怀疑。 如沈棠宁所料,这一趟她们并未见到池宴,刘大人倒是卖了她一个面子,意味深长道:“沈大小姐放心,抛开正常审问流程,若无上头吩咐,本官也不敢轻易用刑。” …… “阿姐!” 沈棠宁和池二夫人正欲回府,突然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棠宁抬眼望去,眉头一蹙。 沈辞匆忙翻身下马,几步跑上前来,神色犹带着不忿:“我听说池宴他……” 他话说到一半,被她瞪了眼,后知后觉目光落到池二夫人身上,哑了哑声。 池二夫人尴尬地笑了笑: “这位是棠宁的弟弟吧?我先回马车里等,你们姐弟聊。” 见池二夫人主动回避,沈辞也有些讪讪:“池二夫人也在啊?” 沈棠宁斜了他一眼,将人拽到一边,皱眉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沈辞撇了撇嘴,神情愤慨:“池宴那小子怎么回事?我一早得知了消息,差点儿气炸了!” 她抿了抿唇:“此事他也是着了道,被人算计了。” “我也不信他会杀人,虽然那小子瞧着浓眉大眼实则心眼忒多,但这种事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沈辞嘀咕两句,拧着眉将手里的鞭子折了又折,“他若真敢做出对不起阿姐的事,我打断他的腿!” 沈棠宁瞥见他手里的鞭子,额角轻轻一跳,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道:“行事这般冲动,你还是当心父亲先打断你的腿吧!” 沈辞略有些心虚地眨眨眼:“我也没真想抽他,这不是想来问问情况吗?阿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沈棠宁眉目敛了敛:“此事疑点颇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她心中倒有个人选,只是单单为了对付池宴,会不会太过大费周章了? 她睇了眼自家缺心眼儿弟弟,不得不认真叮嘱:“如今是特殊时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须得谨言慎行,不可任性妄为,记住没有?” 沈辞倒也不是真傻,恣意扬了扬眉:“成,我都听阿姐的!若是有什么需要,阿姐尽管吱个声!” —— 昏暗的牢房里。 池宴被绑在刑架上,低垂着头。 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刘大人身后跟着名青年,两人走近前来,似是偏头讨论着什么,青年听得认真,眉宇微凝,不时点点头。 来到牢房门口,两人停下脚步,刘大人指挥着狱卒将门打开,池宴偏头和青年对上视线,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他穿着深绯色圆领官袍,腰间绑着蹀躞带,并配有银鱼袋,头戴软脚幞头,五官端正,眉眼清冷疏离。 刘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柳大人这边请。” 柳疑复略一点头,随着他进了牢房。 他和池宴对视的瞬间,有些意外。 因他事先大致了解过外界对池宴的评价看法,再加上对方卷入了人命官司,他本以为这会是个离经叛道,滑不溜手的纨绔子弟,和他从前接触的那些一样。 但池宴给他的第一印象意外的干净,这种干净并非指的他的外表,而是池宴的眼神。 他眼神清澈,眉眼间有被掩盖的意气风发,这样的人和穷凶极恶的罪犯完全联系不上。 当然,他断案自然不会根据直觉。 “池二公子,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柳疑复,接下来会负责参与调查你的案子,希望池二公子能够配合。” 池宴眸光微动扯起唇角:“柳大人好,该交代的我都一字不漏交代了,不知道柳大人还想了解什么?” 柳疑复开门见山:“我看了池二公子的证词,你怀疑自己当日被下了药,可我方才从案发现场回来,当日你的酒水饭菜中,均未发现任何药物残留成分。” 池宴眸光一顿。 ------------ 第56章 没有中药 “不可能。” 池宴微眯起眼,断然道,“你确定事无巨细都检查过了?” 柳疑复神色平静,也不怎么恼:“池二公子这是在怀疑我的办案能力?茶水点心,酒水饭菜我都让人一一验过,没有任何问题。” 他顿了顿,好心解释了一句,“事发之后,春风楼的画舫便被人看管了起来,旁人想动手脚临时换掉也是没有机会的。” 池宴眉头紧皱,兀自摇头:“不,不对劲!”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底亮起一簇光,“那屋里的熏香呢?” 当时他便觉得屋子里闷得厉害,当时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因为熏香? 柳疑复有些意外,不过在池宴期待的眼神中,还是遗憾地摇摇头:“熏香我也查过,是普通的苏合香,此香确有安神和改善睡眠的功效,却做不到池二公子口供中所说,让人神智不清、失去意识的情况。” 池宴眼里的光黯淡下去,犹不死心:“可我当时明显感觉到头晕脑胀,胸闷气短,这又作何解释?” 柳疑复沉思片刻:“这点我倒是不太清楚,稳妥起见,刘大人可否准许我请个大夫来?” 刘大人当然不会有意见,点点头:“柳大人请便。” 池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 如果真能证明是熏香有问题,他身上的嫌疑就能大大减轻。 大夫来的也快,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样子还是有品级的太医。 果不其然,柳大人拱了拱手:“章太医,劳烦您跑一趟。” 章太医客客气气回礼:“哪里的话,见过柳大人、刘大人。”他乐呵呵道,“也是正巧,我刚好在这儿附近,就顺道过来看看。” 简单的寒暄完毕后,柳大人向章太医介绍了大致情况。 章太医听罢蹙了蹙眉,没急着下结论,先上前给池宴诊了诊脉,迟疑片刻才道:“这位公子的身体并无异常,除了有些虚弱,也不见中药的迹象。” 池宴一颗心骤然沉了沉。 柳疑复问出池宴的疑惑:“敢问章太医,这苏合香闻久了可会致使人胸闷气短,头昏脑胀?” “正常情况不会。”章太医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话音一转,“可有一种情况便说不准了。” 众人被这话齐齐吸引了注意力。 章太医看向池宴:“公子平日可会时常觉得手脚发热,口干舌燥?” 池宴迟疑着,点了下头:“是有这样的情况。” “那便是了,公子这是阴虚火旺的表现。”章太医毫不意外地点点头,“苏合香药用价值极高,但并不适宜这一类人群,此香有温补的功效,只会加重阴虚火旺症状,致使其胸闷气短,心浮气躁。” “……” 池宴眉眼怔怔,瞳孔涣散。 这么说来,他并未被人下药? “章太医慢走。”柳疑复和刘大人一同送章太医离开。 刘大人皱了皱眉,征询柳疑复的意见:“依柳大人的经验之谈,这池宴会不会是故弄玄虚,想为自己脱罪?你方才也听到了,章太医说他根本没有中药。” 柳疑复凝眉不语,须臾后才道:“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人在说谎时,会想尽办法编造其他谎言来自圆其说,可他只抓住这一点不放,证明他是真觉得有问题。” 他见刘大人仍是一头雾水,言简意赅:“总之,说假话的人会想办法圆谎,只有讲真话的人,才不会顾及太多。” 刘大人仍觉得云里雾里,面上笑盈盈地道:“那依柳大人之见,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柳疑复略一思量:“我想去看看娉婷的尸身。” “尸体我们已经请仵作看过,人应该还没走,柳大人有疑问可以问他。”刘大人一路带着柳疑复往敛尸房去。 柳疑复想到什么,随口一问:“没人来认领她的尸体吗?” 寻常人家讲究入土为安,一般发生了这种事情,都会吵闹着将人带回去好生安葬。 刘大人眼神唏嘘摇摇头:“想必柳大人也有所耳闻,这娉婷啊,是春风楼里一位清倌,她自幼被卖到楼里,没有家人,至于楼里的老鸨么,之前恨不得将她当祖宗供着,如今发生了命案,她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哪里会来主动认领?” 柳疑复沉默颔首:“原来如此。” 名动燕京的花魁,却落得这么个下场,难免让人感慨。 敛尸房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板。 死者悄无声息躺在上面,尸体上盖着一张白布,仵作正用纸笔记录着什么。 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仵作连忙行礼:“大人。” “不必多礼,情况怎么样了?”刘大人更关心尸体的检验结果。 仵作正了正色:“确认是溺水身亡无疑。” 他揭开白布一角,露出娉婷惨白的容颜,因打捞及时,尸身还未出现浮肿现象,除了脸色苍白,她仍保持着生前的模样,面容姣好,五官精致。 “尸体表面没有明显外伤,口鼻周围有泡沫,手指不自然弯曲,瞳孔呈放大状,符合溺亡的特征。” 仵作话音一转,语气稍显困惑,“但是有一点,有些奇怪。” 柳疑复正仔细打量,闻言抬了抬眼:“哪里?” 仵作上前一步,将娉婷的手掰开,让他们看得更清晰:“两位大人请看,死者的手里干干净净,包括指甲,也整洁的过分。” 刘大人一脸茫然:“有什么问题吗?女子爱洁净,这难道不是很正常?” 柳疑复却瞧出了不对劲,语气微沉:“溺水的人,尤其是不会凫水的,往往在惊慌之际,会想方设法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仵作眼神欣慰点点头:“这位大人说的没错,所以一般来说,溺亡的人手或指甲中会残留有异物,这些有可能是水里的杂质,也有可能是水草泥沙等等,可这名死者的手却干净的过分。” 刘大人恍然大悟:“这说明她落水的时候,并未剧烈地挣扎?” 仵作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 第57章 暗访花楼 刘大人忽一皱眉:“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死者觉得自己受到了欺辱,打算以死明志?所以在落水的时候并未有过剧烈挣扎。” 他说完这话有些迟疑,烟花之地的女子,将名声看得应该没那么重要,至少又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以死明志多少有些夸张。 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是? 柳疑复并未搭腔,人的求生本能是很难克制的,濒临死亡那一瞬间带来的恐惧,足够战胜所有理智,所以不少人在自尽的时候,都会出现临阵脱逃的现象。 除非是抱有强烈必死的决心…… 他目光忽地一顿,在娉婷的指尖停留,抬手仔细摸了摸,眼里掠过一抹疑惑。 刘大人见状不由凑上前:“柳大人发现什么了?” “茧子。”柳疑复确认并非自己的错觉,这才缓缓道,“她的指腹和虎口,还有掌心处,都有一层薄茧。” 刘大人挑了挑眉:“这倒是稀奇,按理说身为春风楼的活字招牌,老鸨肯定是舍不得她干半点粗活的,她的手上又怎么会留下茧子?” 柳疑复眸光微动:“身为花魁要精通琴棋书画,长期练琴也会留下一层茧,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位置。 练琴留下的茧多在指尖和指腹的位置,为什么虎口和掌心也会有呢? 柳疑复直起身来,暂时按捺下心中疑惑,又向仵作请教了一些问题:“我打算去娉婷的住处瞧瞧。” 刘大人恍然,娉婷的住处那不是春风楼吗? 柳疑复淡淡道:“刘大人公务繁忙,我自行前去便可。” 刘大人也乐得清闲,客气道:“那便有劳柳大人跑一趟了。” …… 从京兆府出来,已经接近傍晚。 这时候去春风楼那种地方,柳疑复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查案要紧,他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来到巷口拐角处,他略有些惊讶抬头。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巷口处,看上去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不等他警惕,车帘掀开,一抹裙裾从里面晃了出来,裙摆缀着粉白相间的海棠。 他眸光微微一凝。 沈棠宁下了马车站定,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面容露出一抹笑来:“柳大人,恭候多时了。” 柳疑复眉尖极轻耸动,仍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沈大小姐,你特意在此等候本官,所为何事?” “自是为了我夫君的案子。”沈棠宁也不拐弯抹角,见他皱了皱眉,唇角轻轻勾起,“柳大人莫怕,我知晓规矩,只是想了解目前进展如何,并不会过问个中细节让大人为难。” 柳疑复眉头松了松,口吻公事公办:“目前还未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池二公子的确无辜,所以可能还要辛苦他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 沈棠宁也没什么意外,对方要做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把柄,她顿了顿,含笑问道:“柳大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疑复瞥了她一眼,口吻淡淡:“沈大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这人,还真是不讲情面。 沈棠宁索性开门见山:“柳大人是要去春风楼吧?我想同大人一起前去。” 她突然想起了一桩事,上一世有人递上了一系列罪证,无数官员纷纷落马,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巧的是这些人都曾和春风楼往来甚密。 不巧的是,这些人都和三皇子的关系不大好。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并非巧合。 再联想她之前的猜测,娉婷极有可能是三皇子安插在春风楼的眼线。 柳疑复眉头骤然一紧:“沈大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神色冷然,“且不说你一介女子,如何能出入烟花柳巷!本官办案并非儿戏,岂能带着你胡来?” 他说完转身欲走,她一句话截住了他,“大人一介男子,并不知晓女儿家心思,自然也不如女子心细,若是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到头来连累的还是我夫君。” 饶是柳疑复性子冷静,也被她这话给气笑了:“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能力,为何又指名道姓将这案子移交大理寺?” 他果然是知道的。 沈棠宁反倒笑了,眉眼温柔生动:“我当然相信大人,正是因为相信大人会秉公执法,所以才恳请大理寺协助破案。” 柳疑复怔了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既然如此,沈大小姐不妨耐心等等,若池二公子果真清白,本官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他抬脚欲离开,沈棠宁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昔年大人进京赶考,我曾救过大人一命。” 柳疑复脚步猛地一滞。 她依旧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如今我想挟恩图报,不知大人,允是不允?” 他缓慢回过头来,只见她神色平静,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甚至贴心地替他想好后路:“大人公正廉明,是我挟恩图报,我来做小人。” 柳疑复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深深看了沈棠宁一眼。 多年前,他曾见过窗边探出一枝稚嫩的粉白海棠,那是他晦暗岁月里不为人知的一抹春色。 而今饱经风霜,那枝海棠早已亭亭而立。 他终究不是圣人,他亦有私心。 —— “柳大人,我好了。” 柳疑复缓缓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模样俊朗的少年,他一双眼睛尤其清亮,让人联想到生机勃勃的暮春三月。 沈棠宁见他不吱声,不由纳闷儿地低头:“我这样难道不像吗?” 连雪青乍一见到她这副装扮,都不由自主红了脸呢。 “尚可。”柳疑复及时收敛了目光,垂眸朝前方走去,沈棠宁连忙小步跟上,只听他语气一板一眼,“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小厮,名叫……阿棠。” 沈棠宁略一思索,痛快地答应:“没问题。” 柳疑复顿住脚步,扭过头来看她。 她不明所以,在他难以言喻的目光中突然福至心灵,压低了嗓子恭敬道:“好的大人。” 这声音听着倒勉强像个少年了。 他轻轻一挑眉,很快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走吧。” ------------ 第58章 行事古怪 因为出了娉婷的案子,春风楼的生意萧条了许多,往日这个时辰早就人满为患,可当沈棠宁和柳疑复到来时,却门可罗雀。 “客人里边请,公子瞧着像是生面孔,第一次来?”好不容易等来了人,有姑娘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了上来。 柳疑复在对方即将扑过来的前一瞬抬手制止,微皱着眉不苟言笑:“烦请将你们主事人叫来。” 姑娘笑容一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讪讪地收敛了动作,客气道:“您稍等。” 沈棠宁瞥了眼柳疑复过分紧绷的模样,唇角不由一翘:“大人不必这般紧张,否则都知道我们是来查案的了。” 柳疑复一僵,眼底划过一抹不自然,勉强收敛了些,至少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淡了许多。 为着愁云惨淡的生意,几乎彻夜难眠的老鸨神色恹恹打了个呵欠,语气颇为不耐:“谁要见老娘啊?” 她见到柳疑复的时候神色一顿,干他们这行最要紧的是眼力劲,对方这身气势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倒像是……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换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笑脸:“瞧这群没眼色的东西,也没告诉我有贵客上门!不知大人这是?” 沈棠宁有些意外地挑眉:这春风楼的妈妈倒是个聪明人。 也是,能在燕京这种地方站稳脚跟的,就没有傻子。 柳疑复无意大张旗鼓,低声道:“大理寺少卿柳疑复,奉命前来查探娉婷的案子。” “原来是柳大人!”花妈妈的神色谨慎客气了许多,显然也对大理寺油盐不进的做派畏惧深重,“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柳疑复抬了抬眼皮,单刀直入:“我想看看娉婷姑娘的住处,不知可否方便?” 花妈妈松了口气,笑吟吟道:“自然方便,娉婷的房间奴家特意留着,没让人动过,大人这边请。” 她目光掠过沈棠宁,在她耳垂处停了停,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沈棠宁若有所感抬眸,镇定地勾了勾唇,花妈妈笑容一顿,装作不知移开了视线。 花妈妈领着他们来到一处房门外:“大人,这就是娉婷原来住的房间,自打那孩子发生了意外,我便让人将她的房间给锁了起来,也省得睹物思人。” 花妈妈用钥匙将锁打开,脸上流露出几分伤感,也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演给他们看。 柳疑复没急着推门而入,偏头问道:“原来伺候娉婷的丫鬟呢?我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花妈妈一脸恍然:“大人是说锦绣吧?我这就让人把她叫来。” 柳疑复微一颔首:“有劳。” “哎哟,您还跟奴家客气上了!”花妈妈捂着嘴笑了笑,扭着腰转身离开。 柳疑复额角轻跳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一股女子馨香,他颇有些无所适从地在门口站了会儿,这才踏进门。 沈棠宁紧跟着进去,将门轻轻掩上。 楼里还有客人,瞧见他们这阵仗难免会引起围观。 娉婷的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像寻常人家小姐的闺房,处处可见主人的品味高雅。 沈棠宁细细打量了一番,对娉婷的喜好有了大致了解,她喜欢浅色,格外钟爱雨过天青色,房间内的布置也大多以这种色调为主。 窗边的条案上摆放着茶水点心,还有一盆建兰。 柳疑复盯着那盆被精心呵护的建兰瞧了瞧,又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画。 沈棠宁上前一步:“她好像格外钟爱兰花。” 柳疑复点点头:“兰象征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不少文人雅士喜爱以兰自比,她身处这样的境地,妄想从中寻求精神寄托,这并不奇怪。” 沈棠宁也只是随口一提,她来到梳妆台前正欲察看,门突然被敲响。 柳疑复头也不抬:“进来。” 她抬眸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小心翼翼进门来,她显得有些局促,手无措地放了放,行了个礼:“参……参见大人。” 柳疑复听出她话音的颤抖,抬起头来:“你是锦绣?” 锦绣抿了抿唇点头:“回大人,奴婢正是。” “不必紧张,我找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娉婷的情况。”他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态度却并不显得强势和咄咄逼人。 锦绣不自觉放松了些:“大人只管问,妈妈说了,让奴婢配合大人。” 柳疑复淡淡掠了她一眼:“你伺候娉婷多久了?” 锦绣回忆了一下:“有三年了。” 三年时间,倒也不短。 柳疑复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你家姑娘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最近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锦绣一一回答:“姑娘平日里闲暇时就下下棋抚抚琴,倒没特别的爱好。” “至于和什么人走得近……这个奴婢没发现,娉婷姑娘性子喜静,多数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也不让奴婢近前伺候。” 柳疑复随意点头,转过身来:“案发当晚,你家姑娘可曾见过什么人,或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案发当晚……”锦绣咬了咬唇,忽然睁大了眼睛,语气迟疑,“奴婢守在门口时,仿佛听到娉婷姑娘在和什么人谈话,但当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我疑心是我听错了,也有可能是她自言自语。” 沈棠宁神色一顿,下意识望去。 柳疑复凝了凝眉:“然后呢?” “还有抽彩笺和人谈话,原本是没有这个环节的,听妈妈说,是娉婷姑娘自己提议的。” 娉婷愿意和客人联络感情,花妈妈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 谁能想到正是因为这一举动招致杀身之祸…… 锦绣眉说完便一脸忐忑地望着柳疑复。 他眉头紧锁,心中疑窦顿生。 这么说来,娉婷的确行事古怪,很有嫌疑。 “阿棠……阿棠?”他叫了两声没听到回应,拧眉看去,沈棠宁正站在梳妆台前,手里捏着一支簪子看得入神。 她骤然回过神,眼神茫然:“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疑复深深看她一眼,走上前来:“你在瞧什么,瞧得这么认真?” 沈棠宁难免心虚,略带讨好意味地将手里的簪子奉上:“大人你看。” ------------ 第59章 她会制香 柳疑复接过那根簪子,通身素净的银簪,簪头缀着两颗红宝石成了点睛之笔。 他瞧了半天,抬眼看沈棠宁,眼神困惑:“有什么特别的吗?” 沈棠宁也不指望他一个男人有多心细,捏着那红宝石道:“大人没发现吗?这是红豆啊。” “红豆?”柳疑复指尖轻轻摩挲,触感光滑,的确并非形状和色泽都和宝石很像,才叫他看岔了眼。 他眉尖深深拢起,话音透着一丝迟疑:“我见过的红豆好像不长这样?”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不怎么意外:“大人平日见到的那是可以吃的红豆,这种红豆又叫相思子,含剧毒,不可食用。” 柳疑复慢慢捻了捻那枚红豆,原来这就是书里的红豆:“红豆寄相思,你家姑娘有心上人?” 锦绣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奴婢……奴婢并不知情啊!” 沈棠宁看向她,神色带着安抚:“你不用紧张,我们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家姑娘死因成谜,你难道不想我们查清真相让她早日安息吗?” 锦绣权衡片刻,咬了咬唇:“据奴婢猜测,娉婷姑娘约莫是有个心上人。” 娉婷并不苛责下人,相反对她很好,但她性子冷清,并不会同她聊太多无关紧要的话题。 所以娉婷有心上人这件事,锦绣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她日夜在她身边伺候,难免会看出一些端倪。 “那是上元灯会的晚上,娉婷姑娘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早早地就开始梳妆打扮,奴婢估摸着,她应该是要去见什么人。” 她样貌生得本来就好,经过一番装扮更是明艳动人。 那一晚锦绣记得很清楚,因为娉婷姑娘从戌时等到丑时,她要等的人最终也没来赴约。 “她就这么一直枯坐在镜前,神情无悲无喜,可奴婢就是莫名觉着,那一刻她应当是很失落的。” 柳疑复沉思片刻:“你在她身边伺候那么久,就没有见过那个人?” 锦绣摇了摇头。 他不由猜测,这人不能随意露面,要么是他出身卑微,难以得见娉婷,要么就是他出身不凡,不方便现身这种烟花之地。 以娉婷的眼光,他更倾向于第二种。 “这是什么?”柳疑复瞥见本该装有首饰的妆奁里一格一格放着许多药材,他捻起一块嗅了嗅,眼里掠过狐疑之色,“你家姑娘身体不好,怎么还常备着药材?” 锦绣正要出声,沈棠宁轻轻眯眼,挨个将那些药材闻了一遍: “白芷、丁香、艾草、沉香……”她眉尖蹙了蹙,“这不是药材,而是制香用的香料,你家姑娘还会制香?” 她清棱棱的目光射向锦绣,后者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姑娘她……闲暇时是喜欢研究脂粉香料。” 柳疑复眸光一沉:“你方才为何不说?” 锦绣张了张嘴,眼神茫然:“姑娘制香只是自己用,奴婢以为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行了。”柳疑复抬手打断她,兀自在梳妆台上搜寻了起来。 沈棠宁脑海里不经意浮现过池宴说的话: 他说他醒来时,身边有一股馥郁兰香。 她目光搜寻一圈,定在桌上那些胭脂水粉上面,一个个察看了起来。 找到了! 沈棠宁瞥见一个香囊,拾起凑近鼻尖闻了闻。 兰香馥郁,味道独特。 她看向柳疑复,对方伸手接过香囊,也闻了闻,香味淡雅不落俗套,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香闻久了让他有些胸闷。 他召来锦绣,拧着眉问:“你家姑娘很喜欢这个味道?” 锦绣闻了一下,点点头:“对,姑娘她尤其喜欢兰香,可市面上难寻,就算买到了她也不甚满意,就只能自己亲自调香。” 保险起见,他决定将这香囊带回去,明日让章太医好好瞧瞧。 他记得娉婷当日身上也有一个香囊,仵作给他看遗物的时候他曾留意过,但泡了水,里面的香料已经难以分辨,也闻不出什么味道。 柳疑复朝着锦绣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有问题我会再叫你。” “好的大人。”锦绣福了福身,转身退出了屋子。 他偏头一瞧,沈棠宁正托着下巴,仿佛在思索什么。 “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眼神忽闪两下:“我想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娉婷死得太突然,倘若她真是三皇子的人,那她收集到的那些罪证是不是还藏在这里? 这不是借着柳疑复的面子,她自己肯定是别想踏入这里半步,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趁此机会仔细找找? 柳疑复心知她没说实话,眉心微敛淡淡警告:“不可任性胡为。” 沈棠宁觉得稀奇,毕竟很少有人会用“任性”两个字形容她,她挑了挑眉,规规矩矩抱拳躬身:“大人放心,我只是看看又不做什么。” 她不知道,虽然她动作语气都很规矩,但神情眼神和这两个字扯不上半分关系。 柳疑复默不作声别过视线,她当他这是默认,便沿着屋子搜寻起来。 梳妆台已经被她仔细翻过,首先可以排除。 沈棠宁将她能想到隐蔽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博古架后,山水图下,甚至连花瓶都谨慎地搬起来察看了一遍。 均是一无所获。 莫非她的猜测是错的? 沈棠宁缓步来到还未涉足过的地方,床榻的位置。 床榻干净整洁,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她弯下腰将被褥枕头下都摸索了一番,想了想低声道了句“得罪”,轻手轻脚爬上了拔步床。 柳疑复余光瞥了眼,眼角微微一抽,抿着唇挪开视线。 她将床头床脚都看了一遍,来到床边靠墙的地方,手刚撑上去,指甲不留神在墙壁上刮了一下,觉出一丝不对。 她抬手敲了敲,反复辨认,眼眸微一睁: 里面是空的? 柳疑复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金属相撞的声音,伴随着沈棠宁一声低呼,他神色变了变,迅速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沈棠宁侧倒在榻上,惊讶地望着面前一把剑。 柳疑复一怔,娉婷的房间里为何会藏着一把剑? 难道她是个用剑高手? ------------ 第60章 杀人灭口 柳疑复几步上前,拿起这把剑仔细观看,剑柄光滑,剑身也保存极好,像是有人日日擦拭。 他握住剑柄认真感受一番,眼里闪过一道异色,如果说常年握剑,虎口和掌心留下那样的茧子,倒也不奇怪了。 如果娉婷会武功,那么怎会被池宴逼得跳湖? 他刚回过神,眼角余光瞥见沈棠宁正捧着一个漆黑的匣子研究,不由眉头一皱,低咳一声。 沈棠宁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将匣子呈给他,眼里闪烁着惊奇:“大人,这是在暗格里面发现的,同那柄剑放在一起,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柳疑复将匣子接了过来,可惜上面上着锁,难以用外力破开。 他看了几眼,在沈棠宁失望的目光下将匣子敛到怀里,语气淡定:“这是证物,本官得带回去。” 没能得知里面是不是官员贪污受贿的罪证,她心里稍感失望,不过很快又想开。 这东西落在柳疑复手里比在她手里安全,柳疑复为人刚直不阿,若真是证据一定会想方设法呈交给陛下。 总比落在三皇子手里好。 她讪笑一下:“这是应该的。” 沈棠宁话音刚落,冷不丁听到窗边传来动静,她警惕地望过去:“谁?” 一抹黑影破窗而入,眼里闪过一抹震惊,显然没料到这屋里还有人! 柳疑复反应极快,下意识挡在沈棠宁跟前,神色冷了下来:“来者何人?” 黑衣人目光停在他手里的匣子上,眼里变幻莫测,提着刀冲上前来想要抢夺:“要你命的人!” 柳疑复也迅速反应过来对方是冲他来的,索性撇开沈棠宁,把黑衣人引开,朝着她坚定道:“跑!” 沈棠宁眼里闪过惊疑不定,果断起身朝门边跑去。 黑衣人的目标不是她,压根都没搭理她的动作,她的手刚搭上门,回眸瞧见柳疑复被摔在地上,黑衣人正提刀朝他砍去,顿时眼皮一跳! 凛冽的刀风逼近面门,柳疑复紧紧抱住匣子,本能地闭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动静。 他惊诧地抬头,就瞧见沈棠宁正抱着一个花瓶狠狠朝黑衣人后脑勺砸去,她动作快狠准,眼里透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黑衣人满心注意力都在柳疑复身上,一时不察身形一滞,摇晃了几下! “大人,快跑!” 柳疑复爬起身来,黑衣人忍着疼痛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不能让那东西落到柳疑复手里! 但柳疑复已经跑开,他只能将离他最近的沈棠宁一把扣住肩膀重重拉了回来,语气冰冷地威胁:“再跑,我就杀了她!” 沈棠宁被刀锋抵住喉咙,微仰起头。 柳疑复脚步一僵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呼吸几不可察窒了窒,他面色出乎意料的冷静:“我是朝廷命官,杀了我对你没好处,你想要什么?” 黑衣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冷冷道:“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沈棠宁眉尖蹙了蹙,眼里闪过一抹不甘。 柳疑复看了眼手里的匣子,几乎没有迟疑:“好。” “大人……”她刚出声,脖颈便被压出一条红痕,头顶落下黑衣人冷冰冰的威胁,“闭嘴!” 柳疑复眉头微皱,朝着沈棠宁递了个不可轻举妄动的眼神,将匣子缓缓放在地上,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我把匣子放在地上给你推过去,你把她放了,我们一起动手怎么样?” 黑衣人目光紧紧盯着匣子,没有出声。 在柳疑复把匣子推过来的一瞬间,黑衣人动作刚有所松动,沈棠宁屈起手肘一把撞开他,迅速跑开:“元昭!” 身后的窗户跳进来一个人,正是元昭。 他一脚踹在黑衣人后背,对方踉跄几步惊骇抬眼,听沈棠宁冷冷道:“杀了他!” 对方看过她的脸,难保不会泄露她今日来过这里的秘密。 黑衣人来不及震惊,元昭已经出手,招招致命! 沈棠宁第一时间冲上前将地上的匣子抱在怀里,柳疑复也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眉眼裹挟着罕见的沉沉怒意:“你方才不要命了?” 两人迅速躲到安全地带,沈棠宁急促喘息两声,将匣子还给他:“大人这次可要保管好。”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黑匣子,哑口无言。 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哪里就值得她豁出性命? 他抬眼看向沈棠宁,她正一脸凝重看向打斗现场,联想到她那句干脆利落的“杀了他”,他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他是谁?” “大人放心,那是我的护卫。”沈棠宁应了一句,扭过头对上柳疑复复杂的目光,反应过来什么,“大人觉得他不该杀?” 柳疑复避开她的目光,凝了凝眉:“律法会惩处他。” 沈棠宁兀地笑了一声:“大人真天真。” 她说这话纯粹是感慨,不带一丝嘲讽。 除了池宴外,柳疑复的确是她见过罕见天真的人。 他能在官场上走这么远,的确是奇迹。 那边元昭已经占据上风,黑衣人见势不妙想逃,被他抓了回来,正要一剑穿心,她蓦地抬手捂住柳疑复的眼睛。 “大人想留他一命,他却想要大人的命。” 柳疑复身形一僵,眼皮上温热的触感像昙花一现,他不可避免丧失全部感官,只剩那一抹温热。 不过感觉一触即逝,沈棠宁已经收回了手。 柳疑复视野恢复清晰,就见黑衣人口吐鲜血,已经毙命。 他不由一恼,下意识瞪了眼沈棠宁。 她是故意让他分心? “大人若想罚我回头再说。”迎着他的目光,沈棠宁坦然地勾了勾唇,眉头忽而一皱,“此地不宜久留。” 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惊恐的尖叫声从各处同一时间响起—— “走水了!” 沈棠宁面色微变,这是杀人灭口不够,还要来个毁尸灭迹? “走!” “怎么这么大的火?快跑!” 花妈妈着急忙慌冲出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天都塌了! ------------ 第61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救火啊,还愣着干什么?”花妈妈指挥着旁边愣着的下人,有人赶紧提桶打水,跑了两圈后不由心惊。 “妈妈,这火势蔓延太快了,怕是救不了啊!” 眼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花妈妈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开始哭嚎:“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花娘子这是招谁惹谁了要这么作践我!” 围观的百姓被这动静吸引,纷纷门窗打开跑到街上看热闹。 “让开!别挡路!” 长街上一队人马迅速朝这边靠近。 花妈妈愣了愣,呆呆地望过去。 小厮惊喜地出声:“太好了妈妈,是京兆府的人!” 绝处逢生,花妈妈先是不敢置信,赶紧提了口气振作起来,小跑着迎上去:“官爷!官爷救命呐!” 为首的人翻身下马,看了眼火光:“人都疏散完了吗?” 花妈妈连忙摇了摇头:“里头还有不少人呢!对,大理寺的柳大人好像也还没出来!” 都尉脸色沉了沉:“你们负责灭火,你们跟我进去救人!” 要是柳大人出了好歹,他们大人可要摊上事了! …… 火是从二楼某处房间起的,蔓延的速度很快。 滚滚浓烟呛鼻,众人捂着口鼻惊慌逃窜,有些甚至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好。 楼梯上拥堵不堪,元昭沉着脸在前面开路:“主子,走这边!” 沈棠宁和柳疑复紧随其后。 断掉的横梁砸在地上,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当场就被压在了下面,哀嚎着救命,这时候人人自危,哪还顾得上别人? 柳疑复唇线绷紧,终究是做不到无动于衷,催促着沈棠宁:“你们先走!” 说完,他毅然扭头去救人。 沈棠宁眼前一黑,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能善心大发去救别人? 她扭身跑了两步,回头看见柳疑复吃力地去搬断掉的横梁,滚烫的温度将他的手灼伤,他咬牙用袖袍裹住手掌重新去抬,脖颈处的青筋都暴起,然而他的力气到底有限。 周围不断有重物倾塌,火光将他的身影模糊,她眼底闪过复杂的光,瞬间想到几个字。 蚍蜉撼树。 须臾后,沈棠宁重新扎进火光里。 她想,杀十个贪官也抵不了救一个柳疑复这样的好官,这是她愿意回去的理由。 元昭见状只得跟了回去。 手里的重量一轻,柳疑复诧异地抬头看过去,看到掉头回来的沈棠宁和元昭,他眉心骤然一紧:“不是让你们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沈棠宁学着他的样子,吃力地搬起横梁:“别废话了大人,快搭把手!” 三人合力抬起横梁,底下的人也爬了出来,对着他们感恩戴德。 他们重新往门口跑去,与此同时,京兆尹的人也冲了进来。 “柳大人!” 柳疑复有些讶异京兆尹的人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仓促之际也来不及多想,招了招手。 “柳大人,您没事儿吧?”都尉匆匆赶过来,见柳疑复没缺胳膊少腿儿,不由得松了口气。 柳疑复迅速道:“我没事,这有几个伤员,麻烦先把他们带出去!” 终于逃出了春风楼,柳疑复示意都尉去救其他人。 沈棠宁乍一吸了不少浓烟,捂着胸口呛咳不停,他眸色微紧:“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因为刺激,眼角洇开一片红:“我没事,大人的伤……” 她觑了眼柳疑复被灼出水泡的手,他不动声色藏了藏:“无碍。你听我说,你现在赶紧回家去,今日没人知道你来过这儿,你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见柳疑复一脸凝重,沈棠宁有些意外地一顿,没想到他会如此周全,没有推辞,她点点头:“大人小心。” 她转身离开,元昭抬脚跟上,两人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里。 柳疑复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揣在怀里的黑匣子,眸光幽沉。 一个娉婷牵扯出这么多,看来这案子果然水深。 …… 马车里,沈棠宁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雪青沾湿了手帕给她擦脸,语气幽怨:“小姐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出了点意外。”沈棠宁想到什么,轻叩车门,正在驾车的元昭回过头来低声询问,“主子有何吩咐?” 沈棠宁眸光微闪:“是你叫的京兆府的人来?” 她猜到三皇子有可能会派人来拿东西,防止有什么意外,她让元昭潜伏在外面,但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纵火。 元昭皱了皱眉头冷下脸来:“主子让我在外面等着,期间,我发现有两个人神色紧张从里面出来,便想上前询问,谁知道两人见了我就跑,我追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便买通了一个路人让他帮忙跑一趟京兆府报案。” 正因如此,才耽误了些功夫。 沈棠宁不得不感叹他的敏锐:“你做得很好,多亏京兆府的人来得及时,如若不然,今日怕是会有不少伤亡。” 现在想来,对方怕是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人负责找东西,另一方负责纵火引起恐慌,同时也能毁尸灭迹。 元昭不解:“那娉婷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 沈棠宁眼神幽深勾了勾唇:“等着瞧吧,有些人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方如此看中那个黑匣子里的东西,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测,即便里面装的不是那些官员的罪证,也是一些能够威胁到三皇子的存在。 致使他铤而走险,一步错步步错。 —— 池宴仰着头透过那小小的天窗,百无聊赖数星星,他在牢中待的时间久了,连时辰都快记不清。 白天那些人按例来审他,问得无非都是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问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池宴抬头望去,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柳疑复,对方在牢门口停下,满眼复杂望着他。 他怔了怔,还有心情开玩笑:“柳大人,您这身打扮莫不是去打家劫舍了?” 柳疑复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池二公子,你可以回去了。” 池宴一头雾水,懵然瞪大眼:“嗯?” ------------ 第62章 平安归家 池宴走在路上,脑海里浮现过柳疑复的话,仍有种踩着云一样的轻飘飘感觉。 柳疑复说:“娉婷擅长制香,我让章太医瞧过她随身佩戴的香囊,那香囊和苏合香单独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 他话音一转,语调骤然沉了下来,“可两者混用,却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理智,为人操控。” 他曾留意到,春风楼用的也大多是苏合香。 娉婷正是利用这种方法,从来这里作乐的官员嘴里套取了大量惊天秘密,这些秘密被她记录在册子上,藏在了黑匣子里。 而钥匙,正是她簪于发间的一支金簪。 池宴恍然大悟:“难怪,所以我感觉自己昏昏沉沉,那香是真的有问题!” 所以,娉婷是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自知时日无多,迫于无奈所以才自尽? “可她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戏,刻意栽赃陷害我呢?” 柳疑复深深看他一眼:“我推测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池二公子不妨好好想想,有没有无意间和人结仇?” 池宴想破脑袋也没有头绪,他招猫逗狗的事没有少做,可大奸大恶的事却也从未做过,对方何至于如此恨他? 他脑子里蓦地划过一个猜测—— 不,兴许对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他。 而是,沈棠宁。 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沈棠宁那心狠手辣的做派,被人记恨上的概率怎么着也比他大! 想到这一层,不知为何池宴反倒还松了口气,对方至少是冲着他来的,要是此番陷入险境的是沈棠宁,他都不知道有没有把握把她捞出来。 洗清了嫌疑,池宴颇为惬意,可算是能好好洗个澡吃顿饭了,在牢里待的这么些天,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腌入味了! 回到池府门口,看着门户紧闭的大门,他眼里生出几分迟疑,已是深夜,把人叫起来开门,扰人清梦也不大好。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他摸了摸鼻子,还是打算按照老规矩,翻墙进去! 池宴正准备来到墙角边,门忽然开了,他一愣。 八两从里面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见了池宴顿时一脸欣喜:“二公子!是二公子回来了!” 池宴瞪大了眼,正想让他别嚷嚷,可惜为时已晚。 不多时,沈棠宁扶着池二夫人款款而来,旁边还跟着池二老爷。 她瞧着门口的池宴,笑盈盈低声道:“娘还不信我说的,这不,夫君可不是就回来了?” 池二夫人激动不已,眼里闪烁着泪光快步迎上前:“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池宴挑了挑眉,语气吊儿郎当:“娘这话说的,跟我不乐意回来似的!那京兆府又不是我开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池二夫人一噎,原本煽情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她气得牙痒痒,“浑小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池二老爷眼神欣慰,上前拍了拍池宴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连着几日愁云惨淡,如今可算是舒展了眉头。 池宴心底酸涩,唇角微翘故作嫌弃:“大半夜看快别在这儿煽情了,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先给我整点儿?您瞧瞧你儿子都瘦了一圈了!” “……” 还真没看出来。 沈棠宁嘴角轻轻一弯:“夫君且慢。” 在他即将进门前,她叫住他。 池宴不明所以,还是顿住了脚步。 只见雪青手里拿着一捧枝条,笑吟吟朝他走来:“这可是小姐特意让奴婢准备的。” 池宴眼皮一跳,这……不会是想抽他吧? 确实是抽,不过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雪青拿着艾草在池宴身上拍了拍。 沈棠宁的声音响起,温柔婉转:“艾叶扫身,驱邪除晦,经此一遭,愿夫君接下来都能平安顺遂。” 池宴眼皮轻颤了颤,有些意外,怔怔望向她。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憋屈烦闷,仿佛都被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抚平。 他慢慢弯起唇角:“多谢。” 池二夫人和池二老爷对视一下,眼神促狭:“瞧瞧,小夫妻俩还客气上了!” …… 池宴沐浴完,看着特意为他准备的这一桌子菜,食指大动。 他吃得全无形象,瞧见沈棠宁端坐在一旁,后知后觉不好意思,放慢了手中动作:“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不用刻意守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沈棠宁已经让二老去休息了,想必后半夜他们总算能睡个好觉。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左右也睡不着,我陪夫君说会儿话。” 池宴:“……哦。” 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 想到什么,池宴顿了顿:“我听柳大人说,是你陪他去春风楼找到的线索,我才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他喉咙微紧,干巴巴地道,“这两天辛苦你了。” 摇曳的烛光淌过沈棠宁的眉眼,她垂眸敛目,轻笑一声:“算不上辛苦,夫君在牢中才是吃了些苦头。” 如果说三皇子果真是为了报复她,池宴才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若得知真相,恐怕眼下不会眼巴巴谢她。 池宴不甚在意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就当是磨砺自个儿了!况且……我好像还真没吃什么苦头?” 他本来也以为会面临严刑逼供,没想到刘大人的审讯手段意外的温和。 莫不是瞧着他是池家人,特意卖了个面子? 啧,这名头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 “那位柳大人倒是不错!瞧着像个好官,这才是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提起柳疑复,他肯定地点头。 沈棠宁微微一笑:“柳大人确实是个好人。” 这些证据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柳疑复会不会被人针对。 池宴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是罕见她夸过谁。 沈棠宁很快转移了话题:“夫君先养精蓄锐,明日去祖母那边请安,恐怕不会那么轻省。” 她眼神意味深长,池宴也不是傻子,瞬间了然。 他那祖母的脾性,估摸着他是少不了一顿打了! 池宴忧愁地叹口气:“看来这顿打注定是免不了!只希望到时候她能少念叨两句……” ------------ 第63章 请家法 “主子,那东西落到柳疑复手里了。” 燕行舟神色阴沉,怫然作色:“本宫养你们一群废物做什么?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对付不了!” “柳疑复?这人和陈御史那老东西一样,是个软硬不吃的!”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眼神阴了阴,“我看不如……” “殿下不可!”旁边有人皱了皱眉,语气不赞同。 燕行舟转过身来,不悦地抿了抿唇:“你有什么高见?” 那人坐在一片阴影里,目光晦暗不明:“殿下此番利用娉婷对付池宴,实属杀鸡用牛刀,已经是伤及根本,命人于春风楼纵火更是冲动之举,如今眼看着事情闹大,陛下势必会彻查到底!” “你这是在指责殿下?”另一幕僚阴阳怪气道。 燕行舟心中也有些不痛快,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那人抬起头来,神色淡然自若:“我是为了殿下的大计考虑,倒是楚先生,一而再再而三教唆殿下冲动行事,提前暴露自己,也不知安的是何居心?” 那被称呼为楚先生的幕僚涨红了脸:“你!”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燕行舟听得额角直跳,看向男子,“你继续说!” 男子徐徐道:“如若殿下此时再对柳疑复下手,死一个朝廷命官和死一个青楼妓子可大为不同,届时陛下定会龙颜大怒,令三法司严查!难保不会顺藤摸瓜牵扯出殿下……” 燕行舟眯了眯眸,话音一转:“可明日早朝,柳疑复势必将此事捅到父皇面前,难道本宫只能束手无策?” 他培养娉婷这枚棋子花费了多大心血,还没到验收成果的时候,人就死了,就连她收集到的情报也落到旁人手里,这叫他怎么甘心? 男子轻笑一声:“谁说殿下只能束手无策?咱们恰恰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一出祸水东引。” 燕行舟骤然一睁眼:“你的意思是?” 对方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勾起:“殿下可是忘了,太子如今还在边关,据传来的捷报,不出一月就要班师回朝,陛下苦外戚势大久矣,咱们何不趁机上上眼药?” 燕行舟眼神变幻莫测,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还是你有法子,本宫差点儿自乱阵脚!” “殿下过誉。” —— 次日一早,福荣院内。 池宴跪在地上,周围的人严阵以待,一派升堂的架势。 本着早点听完训早解脱的想法,他认错态度良好,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觉模样:“此事皆因孩儿贪玩,闹出了这么大阵仗,请祖母责罚。”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磕了个响头。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冷笑,老夫人余怒未消:“你倒是还挺自觉,不用我提倒是自个儿先认错了,你可知道,这回咱们家的脸都被你这个混账给丢尽了!” 池二夫人抿了抿唇讪笑着出声:“母亲,阿宴这回也是被人设计了,错本不在他,如今京兆府已经查清此事同他无关,这不是把人给放回来了吗?” 侯夫人捏着手帕掩了掩唇:“虽是如此,可外界不明真相的,少不得怎么揣度我们池家呢!” 池二夫人面色一僵,就听她语气轻飘飘道,“弟妹啊,不是我说,宴哥儿这孩子平日里风评就不大好,你看这事儿要是落在旁人身上,大家伙都不至于一口咬定是人家所为啊!” 池二夫人脸色微青,也硬气了一回,讥讽道:“听长嫂这意思,是我儿子平日名声就不好,是他活该被人诬陷?他受了无妄之灾,反倒还成了他的错了?” 沈棠宁略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能让一向谨小慎微的婆母如此愤怒,看来还真是气得不轻。 侯夫人轻轻挑眉,老夫人那边已经出声:“若他从前循规蹈矩,便不会有此一遭!我也纳闷儿了,那么多人,人家为何偏要陷害他呢?” 她瞥了眼低头不语的池宴,眼里闪过憎恶之色,“怕不是平日里行事张狂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蓄意报复他吧?” 池二夫人心凉了凉。 这便是所谓的家人,她儿子受了无妄之灾,迎来的不是家人的嘘寒问暖,还是奚落指责。 倘若今日遭难的是池景玉,她不相信老夫人说得出如此冷漠刻薄的话! 她捂着胸口咬紧牙关:“老夫人……” “祖母教训的是!”池宴蓦地出声,他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独从沈棠宁的角度,能看到他轻微上扬的唇角。 像是自嘲,像是认命。 “此事皆因池宴一人而起,败坏了池家的清誉,害得全家上下受我连累遭人指点,池宴愿意领罚!” 老夫人冷笑一声:“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宴!”池二夫人错愕地瞪大了眼,语气含着急切。 “娘亲勿忧,儿子甘愿领罚。”池宴朝她眨了眨眼,没敢去看旁边沈棠宁的脸色,迅速收回了目光。 只见他慢慢弯下挺直的脊梁,头磕在冰冷的地上,“请祖母责罚。” 池宴心想,沈棠宁这会儿大概会觉得很失望吧? 身为一个男人,他是不是太窝囊了? 他缓慢眨了下涩然的眼,舌尖微微发苦,但没办法,他确实硬气不起来啊。 他唯一一次任性,代价是差点儿失去至亲。 骨头软就软吧,至少命还在不是? “你们可都听见了,这是他自己说的!”老夫人冷冷扯了扯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来人,请家法!今天我就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众人无不吃惊,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沈熹微好整以暇坐着瞧热闹,闻言蹙了蹙眉:这样血腥的场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腹中孩儿? 池二夫人心里一惊,连忙跪下求情:“老夫人!何至于此啊?阿宴他已经知错了,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在池家,请家法是很严重的事情。 那藤条戒鞭足有二指粗,挨上一鞭得皮开肉绽,而家法少说也要十鞭以上,伤筋动骨,得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呢! 沈棠宁冷了冷眉站了出来:“祖母,这会不会太过了?” 老夫人冷眼看向她:“宴哥儿家的,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决定?纵然你出身不俗,有皇后娘娘娘为你撑腰,你可别忘了你是晚辈,我是长辈,沈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这世道便是如此,礼法大过天。 纵使老夫人胡搅蛮缠,但她是长辈,便没有晚辈指责她的道理。 沈棠宁面不改色温声道:“孙媳并非是质疑祖母的决定,只是夫君再有不到一月就要参加秋闱,这时候若是身体出了岔子,错过了秋试,抑或是影响发挥,这可不是小事。” 池二夫人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连声附和:“是啊老夫人,阿宴为这次秋闱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因此前功尽弃啊!” 侯夫人敛了敛眉,不经意道:“如此,若要执意请家法,倒显得母亲不近人情了。” 老夫人眼里闪烁着精光,不屑地冷哼:“你那儿子考了那么多回也不见考中,怎么你就笃定这回便能中了?” 池二夫人噎了噎,哑口无言。 话虽如此,可万一呢? “即便是请家法,十来天也能下地了,如果他真因此而影响了考试发挥水准,那只能证明他命该如此!” 沈棠宁听了这话,心口发凉。 纵然不是亲祖母,可绝情到这个份上也是罕见。 她尚且觉得心寒,更别提池宴是何感受。 她看了眼日头,心下思忖: 这个时辰,应该是下朝了。 老夫人冷了脸色,一意孤行,“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 新上任的管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朝着池宴道:“二公子,得罪了。” 池宴从容自若跪直了身子,黑色的戒鞭呈了上来,泛着锃亮冷光。 池二夫人脸色惨白,一颗心坠入谷底。 管家扬起了戒鞭,侯夫人嘴角几不可察翘起。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圣旨到——”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跪地相迎。 沈棠宁随着众人跪下,眉眼一松,来的倒及时。 侯夫人心里惴惴,好端端的怎么会来圣旨? 福公公刚踏进门,便被眼前的阵仗唬了一跳,惊讶地挑挑眉:“哟,好热闹啊,这是在做什么?” 老夫人满脸堆起了褶子:“不过是处理些家务事,还不是我家这不争气的孽障,让您见笑了!不过福公公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福公公看了眼神色恹恹的池宴,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可不是巧了,咱家正是为了池二公子而来呢!” 为了池宴? 众人面露茫然:“……” ------------ 第64章 一个人情 众人猜测纷纭。 难不成是池宴闹出的这事惹怒了陛下? 但瞧着福公公的脸色,也不太像啊。 侯夫人倒是猜到什么,眼里闪过不可置信。 她嘴角勉强扯起一抹弧度,不死心地问:“福公公,可是我们家宴哥儿哪里触怒了陛下?” 身处舆论中心的池宴也是一头雾水,抬头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眼中不着痕迹闪过一抹怜悯,乐呵呵地道:“侯夫人莫要担心,是好事呢!” “陛下听大理寺少卿柳大人说,池二公子蒙受不白之冤,被世人误解谩骂,此番着实是受了委屈,为表安慰,特命咱家前来还池二公子一个清白,这不,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拂尘往臂弯里一搭,身后的小太监立即将赏赐奉上。 粗略一扫,一排灿灿的金元宝,还有些珍珠玛瑙,估摸着也是知道池宴的德行,投其所好。 “……” 周围鸦雀无声。 众人心绪复杂,池宴一个不成器的混账,何德何能让陛下亲自派人安抚? 池二夫人一颗心落了地,顿时也恢复了精气神。 宣了旨,一派寂静中,福公公上前扶起犹处于茫然之中的池宴,笑眯眯道:“二公子,赶紧起来吧,这回可真是委屈你了!谁能想到发生这档子事?” 尽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池宴熟练地扬起唇角,和福公公客套起来:“不过是小事,哪里就值当陛下烦心呢?还劳烦公公您亲自跑一趟……” 他这张嘴要是想哄人开心,那就没有不成的! 果不其然,福公公被哄得眉开眼笑:“池二公子果然是个伶俐人!” 老夫人和侯夫人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她们自诩清高,自然不肯放下身段拍一个阉人的马屁,心里也十分唾弃池宴这种行为。 但不可否认,又有那么几分酸溜溜,福公公可是御前红人,在他们面前都一副疏离客气的模样,居然能和池宴相谈甚欢。 福公公离开时,着意看了眼沈棠宁,有意无意道:“瞧咱家这记性,差点忘了要紧事!沈大小姐,皇后娘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您许久都未进宫,娘娘可是想念您的紧。” 空气中静了静,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到沈棠宁身上。 她眉眼轻弯,态度谦卑恭顺:“烦请公公替我转告娘娘,待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我定向宫里递牌子,进宫拜访。” 姨母这是为她撑腰呢,先前得避嫌,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便要替她找回场子了。 “成,咱家一定把话带到。” 福公公离开后,凝滞的气氛缓缓活了过来。 沈棠宁起身,顺势扶起旁边的婆母。 她抬眼观望四周,老夫人和侯夫人均是脸色僵硬,一脸如同吃了苍蝇的表情,唇角稍稍一弯,语气疑惑:“祖母,那还要请家法吗?” 老夫人一滞,瞥了眼池宴手里的圣旨,心头便是一梗,如今是自打嘴巴,她面皮微微抽动,语气不冷不热:“陛下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 前脚罚了池宴,后脚沈棠宁去宫里向皇后娘娘告状么? 揉了揉额角,一口浊气憋在心头,老夫人极不情愿地别开眼,恹恹道,“罢了,我乏了,你们也退下吧。” 池宴略一挑眉,恭敬俯身:“孙儿谢祖母宽宏大量。” 好一个宽宏大量! 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 出了福荣院,侯夫人途径池宴时瞥了他一眼,笑意盈盈绵里藏针:“宴哥儿好本事,竟能请动陛下。” 沈棠宁眸光微动正要出声,池宴先她一步,看似没心没肺:“瞧大伯母说的,晚辈哪有那能耐啊?那是陛下明察秋毫,深明大义!” 他吹捧陛下,她还能反驳不成? 侯夫人噎了噎,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池宴收起了浮夸的作态,眸光深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掠过一抹讥诮。 “这回可多亏陛下的旨意来得及时,不然你小子这顿揍肯定少不了!”池二夫人合拢掌心谢天谢地。 池宴微顿,本能地瞥了眼沈棠宁,恰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夫君瞧我做什么?” 他觉得陛下的旨意来的时机未免过于巧合,更何况正如大夫人所说,他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被冤枉也就冤枉了,有什么能耐能让陛下特意关照? 思来想去,只能是和沈棠宁有关。 迟疑片刻,他嘴唇动了动:“你做的?” 沈棠宁眼睫轻颤,不禁莞尔:“欠了个人情而已。” —— 下了早朝,池景玉心绪起伏不定。 今日早朝发生了许多大事。 其一,春风楼纵火一案,陛下下令严查。 其二,娉婷系自杀,池宴洗清嫌疑,被放回了家。 其三,大理寺少卿柳疑复联合陈御史递上了折子,参了朝中许多大臣一本,说他们涉嫌贪污受贿,并且递上了一系列证据,轰动朝野! 陛下震怒不已,当即将一群人革职查办,下令彻查此事!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一个四品大理寺少卿? 池景玉瞥见柳疑复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柳大人留步。” 柳疑复听见声音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瞧见来人不由一愣:“池侍郎,有何指教?” 池景玉十七岁中状元,不过五年,从一个翰林院修撰爬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可谓是势头正猛,前途无量。 但柳疑复向来独来独往,和池景玉也只是点头之交,是以对方突然叫住他,他还有些意外。 池景玉缓和了神色:“方才在朝堂上,多谢柳大人替我二弟说情。” 正因柳疑复主动向陛下请求,陛下才会考虑派福公公前去池家赏赐。 柳疑复眼里闪过恍然,面容淡定:“举手之劳,池侍郎不必客气。” 池景玉一顿,眼里掠过一丝探究:“柳大人,同我二弟似乎关系不错?” 柳疑复性子古怪孤僻,没听说他和谁走得近过,是以他帮池宴说话,着实让人意外。 柳疑复瞥了他一眼,微皱了下眉,语气冷硬:“池侍郎何出此言?本官只是按律办事,池二公子既然无辜,本官还他一个清白,有何不对?” 池景玉意识到自己失言,抿唇道歉:“抱歉,是我冒犯了,但我并无恶意。” 柳疑复点点头:“池侍郎日后还需谨言慎行,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 ------------ 第65章 沦为附庸 说完这话,柳疑复也不管池景玉脸色如何僵硬,转身离开。 他脑海里浮现过沈棠宁那张脸,她惯来是矜傲地开在枝头,却愿意为那人放低姿态:“我想拜托柳大人一件事。” 柳疑复垂眼不去看她:“在我能力之内,可以帮你,若在我能力之外,我也有心无力。”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不会徇私枉法。 沈棠宁反而笑了起来:“大人想多了,我并非需要让大人违背本心,只是在能力范围内顺手而为罢了。” 柳疑复眸光微动:“说来听听。” “若事后证明池宴是无辜的,我想请大人光明正大还他一个清白。” 他抬起头来,见沈棠宁神色清明,不疾不徐道,“你我皆知人言可畏,若不把真相公之于众,他身上的嫌疑永远洗不清,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会跟随他一辈子。” 柳疑复其实是有些困惑的。 毕竟池宴的名声他也听过,只有糟糕,没有更糟糕。 这点影响对他来说也算是债多不愁,说不定池宴自己都不在乎。 可她却在乎。 此时此刻,他也不免落俗,心底某处角落阴暗滋生出和那些人同样的想法。 池宴命可真好,能娶到这样的夫人。 意识到自己内心那不可名状的嫉妒,柳疑复惊了惊,很快摆正了心态,郑重道:“我答应你。” …… 执法者应当公正,不可有失偏颇。 柳疑复从回忆里抽身,暗暗告诫自己。 想想池景玉方才那副嘴脸,嫉妒当真令人面目扭曲,着实可怕! “……” 池景玉瞧着柳疑复大步离开的背影,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恼怒。 这柳疑复,当真性情古怪,喜怒无常! * 案子水落石出,仍有许多人存疑。 娉婷声名大噪,多少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她为何会选择在最好的年华自杀? 京兆府给出的说法是娉婷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选择投湖。 据调查,娉婷是有个心上人,对方疑似嫌弃她的出身,不愿将她赎身,娉婷因此郁郁寡欢,直至玉殒香消。 出乎意料,大众对这个说法接受度都比较高。 毕竟自古以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传唱不绝,不少人为娉婷惋惜,文人墨客更是写诗悼念,纷纷唾骂那个负心汉。 一时间,从前追逐在娉婷身后的世家公子人人自危,对此事避之不及,生怕被怀疑自己就是那个负心汉!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池宴? 大家心照不宣,娉婷才情容貌出众,怎么会看得上池宴那个草包? 因不学无术躲过一劫的池宴:“……” 沈棠宁捏着剪子,俯身修剪着花枝,听到雪青绘声绘色的描述,微讽地勾了勾唇: “不奇怪,世人总是不吝赞美女子的美貌,歌颂她们的痴情,活像是离了情爱的滋养,她们便难以存活。” 雪青微微睁大眼:“可是……为什么呢?” 沈棠宁指尖用力,将横斜的花枝剪掉,端详须臾,多余的花枝被剪去,整盆花看起来的确更美观,可也少了点什么。 她怔了怔,淡淡道:“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她们看起来更温和无害。” “温和无害?”雪青皱了皱眉,喃喃道,“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是主人家豢养的宠物一样。” 沈棠宁有些意外地抬眸,扯了扯唇:“对,就是宠物。” 让女子沦为男人的附庸,最大程度压榨她们的价值,淡化她们的存在,顺便彰显男人的魅力,再唾弃一下女人的愚蠢。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么? 雪青内心一震,良久才回过神来:“那这样是不对的。” 沈棠宁眼里掠过兴味:“为什么?” 雪青下意识道:“因为我们是人啊!”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良久后语气多了几分郑重:“你说得对,我们是人。” 那娉婷呢? 明知自己是一枚棋子,她会甘心一直被人利用,真心被人践踏玩弄么? 可惜娉婷已死,当时她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 雪青闷闷不乐地出门,八两眼睛一亮,连忙迎上来:“雪青姐姐,你上次做的海棠糕真好吃!那滋味现在想起来我都流口水,能不能……” 雪青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我给小姐做的,想吃自己做去!让开,别挡路!” 她推开八两,气冲冲走了。 八两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呆滞地愣在原地,良久看向旁边的元昭,缓缓指了指自己:“我招她惹她了?” 元昭抱着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檐下,漠不关心阖上眼,冷漠道:“关我屁事。” 八两:“……” 人心怎么可以冷漠成这样! —— 次日,季无涯和唐旭携礼登门拜访。 对方礼数周全,池二夫人没好意思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但也没自作主张放人进来,而是先去问过池宴的意思。 池宴正在练习策论,洋洋洒洒写了满篇,沈棠宁在旁边瞧着,不由点点头。 池宴从前的字说得好听那叫狂放不羁,说得难听就是潦草至极,活像是狗爬。 科举规定通用字体是馆阁体,讲究工整,规范。 可别小瞧字迹工整的重要性,因为时间紧迫,工序繁琐,披卷的考官要在三四天内批完所有答卷,每天少说要看几十本。 若是那些字迹潦草的,考官的第一印象便落了下乘,更别提有耐心仔细看里面的内容。 即便你的文章惊才绝艳,考官不愿看,那也是白搭。 沈棠宁特意用了两个月监督池宴改正过来,如今总算是小有成效。 池母派人来传话时,她顿了顿:“夫君可要见他们?若是不愿,让人回绝了便是。” 池宴一怔,坦然地笑了下:“让他们进来吧,做了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他将手里的答卷收了起来,整理了桌案,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杂书放在面前,随手翻开。 沈棠宁看着他的动作,轻轻挑眉: 倒是学聪明了。 得知池宴自有分寸,她便也不再多留:“那我先去忙,夫君和两位公子好好聊聊。” ------------ 第66章 原来是他 八两领着季无涯和唐旭进了书房。 见池宴正懒懒散散半躺在椅子上看书,两人面面相觑。 季无涯低垂着脑袋上前,讪讪道:“阿宴,看书呢?” 池宴抬起头来,挑了挑唇:“来了?坐吧。” 他一指旁边,两人却没动作。 季无涯磨蹭地上前,狠了狠心:“阿宴,要不你揍我一顿吧?” 池宴眉骨轻耸有些讶异:“这是做什么?” “那日要不是我非拖着你去看热闹,你也不会因此身陷牢狱之灾。”季无涯垂着头,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神色愈发愧疚,“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不想咱们兄弟没得做,只要能消气,你想怎么样都行!” 唐旭沉默须臾,也上前来:“池二,我们确实有责任,你看看怎么能出气,我们绝无怨言……” 池宴端详二人片刻,蓦地嗤笑一声:“我说你们一个个今天是吃错药了?我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那晚的事不是意外吗?” 季无涯愣了愣:“意外归意外,但归根究底我们也有责任……” 池宴站起身来,手握成拳对着两人的肩膀一人来了一下,唇角翘起懒洋洋的弧度,“行了,我又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别摆出一张哭坟的脸,瞧着怪晦气的!” 季无涯揉了揉肩膀,眼睛一亮:“你当真不怪我们?” 唐旭面容也露出一丝迟疑。 池宴眸光微动,意味深长地瞥向他们:“咱们不是好兄弟?” 季无涯松了口气,扑上来抱住池宴,泪眼汪汪地捶了捶他的肩:“你小子吓死我了!我这两天睡觉都睡不踏实!” 唐旭内敛含蓄,只是一脸动容地望着两人,并没有动作。 “池二,你不怪我们,真是太好了,咱们三剑客往后又可以一起称霸燕京!”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嫌弃地推开季无涯:“肉麻死了!恶不恶心你?” 他背过身去,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的笑落了下来,状若无意道: “对了,我听柳大人说,娉婷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季无涯和唐旭顿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说?京兆府不是说娉婷是为情自杀么?” 池宴转过身来,见两人一脸稀奇,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那只是对外的说法,为了安抚民心。事实上,娉婷是得知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被逼无奈才选择自尽!” 季无涯深吸一口气,眼神震惊:“真的假的?” 唐旭将信将疑,下意识追问:“什么秘密?” 池宴觑了他一眼,直起身子漫不经心笑了一下:“那我怎么知道?涉及朝廷机密,柳大人又不会事无巨细全都告知我!” 他说完,又没骨头似的躺回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口吻戏谑,“真以为你二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唐旭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应当不会随便告诉外人。” 季无涯不由咋舌:“那池二,你这次纯属是被殃及池鱼了啊!” “可不是么?”池宴眸光隐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惜了娉婷姑娘,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诚不我欺!”季无涯目光一转,冷不丁惊愕道,“池宴,都快秋闱了你还在这儿看话本子呢!” 唐旭看过去,瞥见桌案上一本摊开的杂记。 池宴眉头微皱:“你小子能不能小点声?要是让沈棠宁知道又得上我娘那儿告状!” 季无涯鬼鬼祟祟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语气恨铁不成钢:“我都还知道临时抱佛脚呢,你就算装个样子也得上点心啊!” “点心?”池宴恍然大悟,“你要吃点心啊?我这多得是,随便拿啊。” “……” 季无涯恨不能以头抢地,眼神透着一股你果然没救了的痛心疾首。 唐旭忍俊不禁:“池兄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你就别为难他了。” 两人待了大概半个时辰,便主动提出告辞。 池宴让八两送两人出去,眼底的笑意缓缓淡去,面无表情在桌案前坐了良久,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力透纸背,杀机内敛。 他端详一会儿,冷不丁眯起眼唇角微勾。 原来是他。 八两送完人回来,瞥见纸上的字顿了顿,他辨认了一会儿,神情疑惑:“公子为何要在纸上写唐公子的名字?” 他作为池宴身边的小厮兼书童,倒也跟过他认过几个字。 池宴将纸张揉成团随手一扔,话音裹挟着玩味:“有些事想不通罢了。不过不打紧,没必要事事都求个答案。” 八两听的似懂非懂,就见他家公子起身朝外走去。 沈棠宁正在看账本,她嫁妆里有几间铺子,时不时会查一查帐,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夫君心里有答案了?” 池宴抿了抿唇:“有,也没有。” 她动作一顿。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她却听懂了。 沈棠宁放下账本抬起头来,缓缓舒展了眉眼:“不明白对方的动机?这没什么,你只需要记住,在对方决定背叛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把你当朋友了,那你也不必顾念旧情。” 池宴眼里情绪明灭起伏,自嘲地勾唇:“我只是不明白,我这个人难道很差劲吗?” 他自认慷慨大方,对朋友也重情重义。 尤其是季无涯和唐旭,是他来到这里最好的朋友,他们有福自个享,有难一起当,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沈棠宁眸光微动,神色平静望着他:“你既问心无愧,那该自省和愧疚的,就是别人,他们在害你的时候也会犹豫吗?” 池宴灵台顿时一阵清明,郑重缓慢地点头:“我明白了。” 沈棠宁支着下颌偏头看他,有几分好整以暇,轻轻眨眼:“那夫君打算怎么做呢?” 在她循循善诱的目光下,他内心一定,口吻冷了下来:“以牙还牙。” 沈棠宁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孺子可教也。” 池宴莫名耳尖微微发烫。 冷不丁有一瞬间的迟疑。 不对啊,他以前还说沈棠宁是食人花来着。 “……” ------------ 第67章 娉婷的遗物 “主子,您吩咐的事办妥了。” 元昭踏进门来,对着沈棠宁抱拳道。 她微微颔首:“这么热的天来回奔波,辛苦你了,喝杯解暑茶吧。” “谢主子。” 雪青倒好茶水递给元昭,费解地皱了下眉:“姑爷这事儿已经了结,小姐为何还要让元护卫派人散播那些谣言呢?” 沈棠宁命元昭收买了一群小乞丐,将侯府之前欲与池宴断亲的事宣扬了出去,目前只是小范围传播开来。 但老夫人不是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吗? 沈棠宁目光微深,反问雪青:“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如何?” 雪青沉思片刻:“面和心不和。” 经过之前姑爷锒铛入狱,大房第一想法是划清界限,她就已经看了出来,大房是瞧不上二房的。 至于老夫人,那更是偏心的没边! 倒也不奇怪,毕竟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做不到视如己出无所谓,关键时刻弃如敝履,这也着实令人心寒。 好比自家夫人,虽然不喜方姨娘和二小姐,该有的体面不会少,倘若对方安分守己,也不会主动为难。 沈棠宁微眯起眸:“诚如你所说,大房和二房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 上一世,池景玉就属于三皇子一党。 她的立场是太子,党派之争向来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二房迟早得和大房划清界限。 倘若池宴也支持三皇子,那她就得好好审视一下和他的关系,不过经过春风楼一案,再加上她之前曾委婉试探过,池宴大概率不会站在三皇子阵营。 提前放出池老夫人意欲逐池宴出家门的风声,倘若来日两房当真撕破脸,那么在名声上面,二房也不会受太大诟病。 解决了眼前问题,沈棠宁却并不见松快,眉眼间萦绕着淡淡愁绪。 “小姐是在烦心什么?” 她轻声叹息:“太子殿下快回京了。” 闻言,雪青不解:“这不是好事吗?听说殿下打了胜仗,陛下肯定会大肆嘉奖呢!” 沈棠宁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当真如此吗?” 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却已出落得如此优秀,百官拥护,深得民心不说,还有个声名显赫的母族。 他难道不会寝食难安,恼怒地揣测太子是不是暗地里觊觎他的位置,迫不及待想上位? 功高震主,便也成了过。 沈棠宁左思右想,眼神沉了沉:“元昭,可能要拜托你出趟远门。” 元昭有些意外地挑眉:“没问题。” 只要银子到位,好说。 “雪青,备笔墨。”沈棠宁起身来到桌案前,“我要写信。” 元昭快马加鞭,这封信应是能在太子进京前交到他手里。 —— 日头早已西沉,天幕已经黑了下来,柳疑复才从牢狱里出来,满脸疲色。 官员贪污受贿案实在牵扯甚广,错综复杂,陛下令三法司联合审理,他这些日子也没少跟着奔波。 不怪陛下震怒,此次贪污款项之巨,令人咋舌。 不仅牵扯到修缮沟渠堤坝等费用,还涉及冰敬、炭敬。 夏日用冰,冬日取炭,本是朝廷发放的福利,逐渐却成为官员正大光明行贿的手段! 为了升迁考核或是财政拨款,下面的官员向上面层层进贡,你若想独善其身势必遭到排挤,仕途艰难。 那怎么办? 一起上贡呗,于是贪墨成风! 上面的人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是脑满肠肥,自家私库堪比国库,陛下能高兴? 柳疑复揉了揉额角,抬眼瞧见不远处站着一抹瘦弱的身影,对方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犹豫和局促。 他心里一动,主动走上前:“锦绣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锦绣听到声音,眼神欣喜抬头:“柳大人!我是专程来找您的!” “找我?”柳疑复不禁愈发好奇,“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是和娉婷姑娘有关。”锦绣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将一个包袱递给他。 柳疑复一怔,下意识抬手接过。 锦绣眼底闪过犹豫:“那夜春风楼走水,烧毁了不少东西,不过京兆府来得及时,娉婷姑娘的屋子相对于来说还不算太糟糕。” “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里面的东西我从未见过……瞧着有些古怪,我便想着给柳大人送来。” 柳疑复正了正色,郑重道谢:“多谢你锦绣,你的谨慎是对的。” 锦绣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片刻后认真地道:“大人,娉婷姑娘她是个好人,是她把我从花妈妈手底下救了出来,还经常鼓励我,即便身处泥沼也不可以自暴自弃,我总觉着,她不会那么轻易自杀,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瞥见她眼底的盈盈泪光,柳疑复心中不由深感触动:“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我所能,让她死而瞑目。” 锦绣放下心来,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大人。” —— 柳疑复回家后,才将包袱打开。 里面的东西滚落到桌面,他不由一愣。 是一件极其精致的舞裙,他将舞裙展开,款式新颖,至少燕京从未见过。 舞裙保存完好,看得出主人精心呵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形状怪异,青面獠牙形同恶鬼的面具。 柳疑复拾起面具,触感冰凉,那面具上雕刻的恶鬼仿佛要挣脱牢笼,择人而噬。 据他了解,姑娘家大多喜欢精致可爱的面具,像什么狐狸、兔子,而这样狰狞恐怖的面具,和娉婷一个姑娘,实在是联系不上。 柳疑复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 …… 次日,柳疑复打算去找锦绣再了解一下娉婷的情况,可当他来到春风楼,却被花妈妈告知:“锦绣?昨个儿出去了就没见她回来!死丫头,指不定躲哪儿偷懒呢,等她回来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柳疑复眉心一跳,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京兆府有人报案。 在春风楼后街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死者正是锦绣,死因割喉。 柳疑复如遭雷击:“……” ------------ 第68章 故意诱导 雅间寂静无声。 良久后。 沈棠宁拧着眉看向对面的人,眸光微动:“你是说,杀锦绣是为了灭口?” 柳疑复脸色凝重点点头,语气沉痛:“倘若那晚我送她回去,也许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察觉到他的歉疚,她犹疑片刻:“大人勿要自责,对方既然盯上了她,那么即便一次没有得逞,也会等到她落单的时候再次动手。” 所以这事儿和柳疑复其实关系不大。 锦绣是伺候娉婷的丫鬟,对娉婷再了解不过,那么幕后的人为了永绝后患,杀了她也不奇怪。 只是之前他们都没考虑到这一点。 他面色发沉:“可她的确是来见了我之后才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给我的那东西有关……” 沈棠宁难免好奇:“大人方便告知我,锦绣给了你什么东西吗?” 柳疑复抬起头来:“是一件舞衣还有一个面具,我已经将款式画了出来命人去查探来源。” 舞衣?面具? 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出她的困惑,柳疑复从怀里取出是两张纸:“是这样的。” 沈棠宁接过展开看了看,微微皱起眉:“这裙子款式……倒是别致。” “你是女子,对这方面更了解,可见过这样的款式?” 听了柳疑复的话,她细思一番:“燕京时兴的衣裙我都大致了解,这样的舞裙在燕京我从未见过。”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看过一样。 她眼微微一睁,脑海中浮现一出画面。 是一名刺客! 是了,在一场宫宴上,有刺客伪装成舞姬献舞,穿的就是这样的舞裙。 彼时大家都沉浸在曼妙的舞姿里,不料刺客突然发难,掏出匕首朝陛下刺去! 当时三皇子挺身而出替陛下挡了一下,这场行刺以失败告终。 但更令人悚然听闻的是,这舞姬竟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太子指使,说完这话后,她便咬破藏于舌尖的毒药自尽。 直接来了个死无对证。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栽赃陷害,但盛怒之下的帝王哪容得下太子辩解? 再加上那时的谢家早已日薄西山,于是这成了太子被废的导火索。 沈棠宁蓦地攥紧了指尖,眸色发冷。 “沈大小姐?”见她神色有异,柳疑复眼神狐疑,“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她深吸口气,收敛了情绪:“我只是觉得,娉婷既然这么重视这件舞衣,那么极有可能这是她非常珍重的人送给她的。” 柳疑复一点即通:“你是说她的心上人?” “没错,大人可以沿着这个方向去查。虽说那人表面不曾和娉婷有过什么交集,但他和娉婷总得有见面的时候吧?” 沈棠宁轻轻眯起眼,“他想要娉婷为他做事,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就要付出成本。对娉婷这样的女子来说,金钱于她不值一提,那么就只能是情感的补偿。” 柳疑复沿着她指的思路想了想:“所以,他和娉婷很有可能一起出现过某个公众场合,不止一次?” 她弯了弯唇:“还可以缩小范围,能让娉婷为之倾倒,说明他自身的条件就有一定的优势,比如外貌和才情。有机会见得到她,这人的经济条件也不会差。” 沈棠宁眸光幽幽,“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遮掩这一切,说明他还有一定的权势。” 柳疑复微微颔首:“我会去一一排查。” 他顿了顿,别有意味瞧了眼沈棠宁。 总觉得她是在故意诱导他。 但当对方睁着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看过来时,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 “那锦绣的案子大人打算如何?” 柳疑复神色沉了沉:“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夺一空,京兆府定性为抢劫后杀人灭口,打算随便抓个混混结案。” 他说这话的时候,话音里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一丝愤怒。 当时柳疑复就不赞同,和刘大人起了争执:“这怎么是普通的抢劫呢?分明就是和之前娉婷的案子有关!刘大人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刘大人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看着他:“柳大人,娉婷的案子已经结案了,那么也就意味着此案到此为止。咱们眼前的要紧事是查贪污案,尽快给陛下一个交代。” 柳疑复不受控制地冷笑:“那锦绣呢?她就白白死了?” 刘大人波澜不惊,面上带着和气的笑,语气却有些淡漠:“柳大人,这里是燕京,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的都是达官显贵,没人会在意一个丫鬟死亡的真相。” 这话听着虽然不近人情,可也是事实。 事实上若不是娉婷声名在外,死了个妓子本也用不着京兆府大费周章。 就连柳疑复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也委婉劝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 见柳疑复异常的沉默,沈棠宁猜到了什么,默然片刻出声:“大人,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太敏感是对自己的惩罚。” 擅长自省的人会比旁人更痛苦。 “那就应该冷眼旁观吗?这样只会让罪犯更加猖狂!”柳疑复唇线紧抿,蓦然站起身,一字一顿,“我一定会将凶手缉拿归案!” 就像他答应锦绣,会让娉婷死而瞑目一样。 沈棠宁没有嘲笑他的天真,而是弯了弯唇:“大人心怀大善,是我浅薄了。” 柳疑复离开前看了她一眼:“虽说凶手不知道当日你也去过春风楼,但沈大小姐还是小心为上,若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池宴靠着墙,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撇过头来,懒洋洋勾唇:“哟,柳大人这就走了?吃饱了吗要不再来点?” 这次见面是借着感谢柳疑复替他伸冤的名义。 柳疑复朝他颔首,客气道:“多谢款待,我还有事在身,告辞。” “大人慢走啊!”池宴直起了身子瞥了眼左右,慢悠悠进了雅间。 “聊完了?” 沈棠宁抬起头来,冲他一笑:“夫君守门辛苦了。” 池宴啧了一声,夫人和外男相谈甚欢,他在外面站岗,也算是独一份了。 “不辛苦,命苦。” 沈棠宁:“……” ------------ 第69章 太子回京 八月初八,太子凯旋回京。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燕京的气氛却有些凝肃。 只因几日前传来消息,太子回京途中遭遇埋伏,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是以原本准备夹道欢迎太子凯旋的百姓们,也不得不取消了这一计划。 沈棠宁凭栏而望,看着朱雀大街上身穿甲胄的将士如一条长龙,气势如虹蔓延至远方,而太子并不在其中。 她心里隐隐一松,表哥自幼聪慧,当能听懂她的提示,并且迅速作出决断。 …… “太子呢?” 身着龙袍,满脸威严的男人抬脚迈入宫殿。 “奴才恭迎陛下,回陛下,太医正在里头给殿下瞧伤呢!” 崇德帝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一丝深晦难辨的光:“听说他伤的很重?朕进去瞧瞧。” 他进了内殿,宫人纷纷跪地行礼,太医也慌忙起身,崇德帝这才看到榻上虚弱的青年。 燕淮是他的长子,随他母亲,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样貌,德行兼备挑不出错,向来严厉的太傅也是对他赞不绝口。 世人夸他美玉无瑕,仿佛天生就该生在帝王家。 青年形容憔悴,脸色青白,面颊也深深凹陷下去,瞧着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燕淮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气若游丝挤出声音:“儿臣参见父皇……” 他身形摇摇欲坠,几欲从榻上摔下来,崇德帝心底不由惊了惊,忙上前扶住他,皱眉道:“伤成这样便不必多礼了,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燕淮黑眸温润,面露羞惭垂下头颅:“是儿臣无能……” 崇德帝心里仍存有疑虑,冷冷瞥向太医:“太子的伤势为何会这般严重?你们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太医跪倒在地,一脸诚惶诚恐:“回陛下,殿下这是中了毒啊!此毒非常罕见,且毒性霸道,微臣暂时还没有头绪……” “中毒?”崇德帝一怔,面露错愕。 太子的副将程策拱手道:“启禀陛下,因想早日抵京,重骑又行动不便,殿下就带着一队人马先行一步,谁料中途却遭遇敌军埋伏!” 他咬紧齿关恨声道,“对方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殿下本就旧伤未愈,在打斗过程中不慎遭人暗算身中毒箭!” 燕淮掩唇虚咳两声:“程策住口!是本宫大意轻敌……” 他嗓音一滞,揪心的咳嗽声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身形剧烈一颤,下意识用手帕掩住唇。 尽管他遮掩的动作迅速,崇德帝还是瞥见了一闪而过的一抹血色,眼里划过诧异。 他扶着燕淮躺下,沉了沉声:“你先好好休养,待你伤好,朕定会论功行赏!” 燕淮却皱了眉,脸上闪过纠结之色,不等皇帝疑心,他仿佛破釜沉舟般:“父皇,儿臣有罪,担不起这奖赏!” 崇德帝一顿,微眯起眼盯着他:“此话怎讲?” 燕淮苦笑一声:“平城一战,敌军被围困在城中,用百姓性命要挟,魏将军提议用火攻,因儿臣妇人之仁,被儿臣拒绝了。” 魏明远此人相当激进,颇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派,他的意思是屠城,这样省时省力,能以最快时间取胜。 燕淮与他意见相左。 那平城位于大庆与蛮夷交界处,原本是大庆的属地,十几年前被南蛮强行侵占。 魏明远认为平城百姓在南蛮统领下十几年,早已被同化,因此算不得大庆子民,燕淮并不认可。 他最终还是没有采纳魏明远的建议,选择了别的方法,多耗时两个月才把平城攻下。 崇德帝听罢,眸色幽沉,眼中明灭不定。 此事早就被人上了折子,如今正摆在他的御案上,没想到太子竟然主动交代了。 他沉着脸盯着他,最终叹了口气:“作为储君,最忌讳心慈手软,你呐,叫朕怎么说你好?” 燕淮眼神坚定,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父皇,若真采用那等残忍的法子,这叫泯灭人性!仗是打赢了,百姓又该如何看待我们?” 他有些垂头丧气,“不过儿臣确实有错,请父皇责罚。” 崇德帝面色凝重:“此事朕还要和大臣们商讨一下,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勿要操心。” 燕淮抬起眼,眼神孺慕:“父皇不罚儿臣?” 崇德帝冷哼一声:“罚当然要罚,此番功过相抵,也好让你长长记性!” 太子仁慈,某种方面来说是好事。 若太子当真心狠手辣,他才是要忌惮。 “务必竭尽全力治好太子,否则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太医战战兢兢称是。 “儿臣恭送父皇。”目送崇德帝远去,太子缓缓闭眼,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没过多时,太监恭敬来禀: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燕淮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低咳一声:“快请母后进来!” 凤辇落了地,雍容华贵的女人走下来,螓首蛾眉,仪态万千,一双凤眸噙着淡淡冷意,皇后向来端庄优雅,此时步履却有些急促。 “行简,太医可曾诊治出是什么情况?” 乍一见到儿子的模样,皇后呼吸窒了窒,攥紧了手指,面色一冷:“都给本宫退下。” 摒退了左右,皇后这才红了眼眶上前,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我儿,怎会如此!” 燕淮低声咳了咳,忍着不适开口:“母亲勿忧,且听儿臣细细说来。” “此事多亏了表妹……” 皇后听得脸色变幻莫测,眉头一蹙:“你是说,是棠宁让人提醒你?” 燕淮点点头:“她并未明说,只给我讲了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身为父子的两只老虎在争夺领地时,会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直至一方死亡。 他听罢之后当场便出了一身冷汗。 沈棠宁不惜千里迢迢派人给他送信,自然不可能只是想给他讲个故事。 一开始他也不相信父皇会对他生出不满,可表妹也并非无的放矢的性子。 燕淮权衡再三,开始布局。 父皇方才试探的举动,已经印证了他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他的父皇,早已对他不满,甚至起了杀心。 ------------ 第70章 泄露考题 “殿下,太子此番病重的时机会不会太巧合了?” 燕行舟眼底划过一抹冷光:“本宫命人探查过,燕淮确实是中毒无疑,若他真是故意为之,那本宫这位好皇兄未免对自己也太下得去狠手!” 而且他心中尚存疑虑,太子一向信奉兄友弟恭,父子情深那套,怎么会突然转了性? “不论如何,陛下已是暂时打消了对太子的疑虑,咱们之前的谋划功亏一篑!”年长的幕僚眉头紧皱,语气不甘。 旁边的青年谋士倒不见慌乱:“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没有那么容易消除,陛下只是暂时放下了戒心,但之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怀疑的念头便会如同风吹野草,死灰复燃。” 燕行舟挥去心头的烦躁,沉了沉声:“也罢,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秋闱将至,那头都准备好了吗?” 青年恭敬低头:“殿下放心,一切按计划进行。” —— 明日便是秋闱入场的日子。 池府西院上下沉浸在一派紧张的氛围当中。 “儿啊,想吃点什么?娘让小厨房给你做!”池二夫人忧心忡忡,“接下来的日子你想吃可就吃不到了!” 秋闱分三场考试,共九天七夜。 可以说吃喝拉撒都得在考场,条件相当刻苦。 池宴语调懒散:“娘,我是上考场,又不是上刑场,您说的活像是断头饭一样……” 池二夫人气得嘴角一抽,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臭小子,说什么不吉利的呢?呸呸呸!” 沈棠宁眼底掠过笑意:“娘,夫君又不是第一次参加秋闱,好歹积累了这么多次经验,犯不着这么草木皆兵。” 池宴眼皮一跳,刮了眼她,思忖着这话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池二夫人恍然大悟:“说的也是,别的不说,这小子跟考官都快处出感情了!” 当然,是相看两厌的那种。 三次考试里,总有撞见熟人的时候。 考官一看到池宴,就忍不住露出嫌弃又敬佩的表情。 嫌弃是,怎么又是你? 敬佩是,还挺锲而不舍啊! 池宴:“……” 他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赶紧打断疯狂揭他老底的自家亲娘:“那个,娘,也别折腾了,随便吃点清淡的就好。” 越到这种时候越要谨慎,大鱼大肉吃多了难保不会闹肚子。 池二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连忙张罗着厨房去准备。 池二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八两就来通报:“二公子,季公子和唐公子来了。” 沈棠宁和池宴对视一眼。 池宴本不欲在这种时候和两人见面,见他面露犹豫,沈棠宁含笑道:“既然两位公子都上门了,夫君不妨见一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提前了解对方想做什么,才能做好准备。 池宴思量片刻,同意了。 沈棠宁转身离开不久后,二人便到来。 季无涯见了池宴便神神秘秘道:“阿宴,你猜这回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池宴眸光一动,微掀眼皮看过去:“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季无涯撇了撇嘴,掏出一份卷轴递过来:“喏,别说有好东西兄弟没惦记你!” 池宴将卷轴打开,看到上面的考题,眸光一深:“这是……科考试题?” 季无涯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有本事能弄到科考的题目?”他压低了声音乐道,“这是有位先生押的这届考题,坊间可是有不少学子争相高价购买呢!” 唐旭也笑着道:“无涯得了这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你呢!” 每一届科举,民间都会有不少书院押考题卖给考生,以此来牟利,这事儿也很常见。 尽管极少能押中,但众人都抱着同一想法,万一呢? 池宴轻嗤一声:“这东西你们也信?” 这也就是打着科举的名头招摇撞骗,真要都能押中,那出题的人就该去蹲大牢了! 他脑海里乍一闪过这一念头,突然一怔。 会不会真有人浑水摸鱼故意泄露考题? 那不成了……舞弊?! 季无涯不怎么服气:“出这卷子的先生,听说是从国子监出来的!那儿的先生多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总能押中一两道吧?” 池宴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那这和作弊有什么区别?池二公子就算考倒数第一名,那也要凭自己的实力,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季无涯和唐旭齐齐一怔。 唐旭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复杂。 季无涯茫然地挠了挠头:“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啊?” 他们有钱有门路,买到了这考题。 倘若这里面真有押中的题,那对那些贫苦人家的考生来说,十年寒窗苦读,输给了一群走捷径的纨绔子弟,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呢? 唐旭笑了笑:“池二说的有道理,不过历年来押题考卷这么多,押中的却屈指可数,咱们就当看个乐子。” 池宴当着二人的面,慢条斯理将那份考卷撕烂:“反正本公子不屑于搞这些歪门邪道,我都落榜了三次,再多一次也无关痛痒。” 他拍了拍季无涯的肩,语重心长,“你娘又不指望你考个状元回去,哪怕你考倒数她都能高高兴兴摆几桌,你愁什么?” 季无涯一脸恍然:“有道理啊!” 他有些讪讪,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担心你嘛,咱们狠话都放出去了,要是这次又落榜,萧聿那群人不得笑话死?” 池宴挑了挑眉:“他笑话我,我是能少一块肉还是怎么?本公子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季无涯敬佩油然而生:“池宴,我往常还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觉悟的人!” 池宴面无表情推开他:“去配个叆叇(ài dài,眼镜)吧你!” 唐旭:“……” …… 离开了池府,唐旭神情微异,状若不经意道:“无涯,你有没有发现,池二似乎变了很多?” 季无涯挠挠头:“有吗?他不是一直这样吗?池宴这人,虽然平日里不靠谱,却很有一套自己的为人处事原则。”他顿了顿,“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唐旭眸光沉了沉。 ------------ 第71章 科考开始 沈棠宁见池宴兀自坐在窗前沉思,不由打趣道:“ 二位公子说了什么,夫君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 她来到池宴身边,后者回过神来,神色难得有些费解:“季无涯给我带来了一份科举考卷,说是国子监的先生押的题,我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他虽只是大致看了眼,但隐约瞧见策论的题目,与今年下半年朝中推出的一些政策是呼应的。 如果科举的考官出题,说不定还真会这样出。 所以他才觉得不对劲。 “考卷?”沈棠宁一愣,脑中不由闪过什么。 她不确定地问,“夫君是说,国子监的先生押的考卷?” 池宴不明所以点点头:“是,怎么了?” 沈棠宁皱了皱眉,蓦地想到了一些往事。 崇德二十四年,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 考试前有人泄露考题,高价贩卖给考生以此牟利。 事情败露后,涉案的所有考生一概取消科举成绩,情节较轻者终身禁考,严重违纪者监禁或流放。 至于涉案的考官,一概问斩。 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的弟弟沈辞当时也参加了科举,不过沈辞并未买题,后来重考后证实他的成绩是真实的,这事儿便也揭了过去。 但这是明年春闱发生的案子,怎么会提前了? 沈棠宁惊疑不定,抬眸看向池宴,语气试探:“夫君看了那份考卷?” 池宴坦然道:“瞥了一眼,被我撕了。”他迎着她明亮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咳,“我虽然不成器,但也是有骨气的好吗?倘若这份考卷真押中了题,这对其他考生何谈公平公正?” 闻言,沈棠宁唇角不由微微勾起,这正是她欣赏池宴的地方,他虽然有些不着调,却很拎得清,骨子里头还有些江湖道义。 “夫君能这么想是好的,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她细眉颦蹙,语气认真,“况且夫君这几个月以来日夜勤勉,刻苦用功,我相信即便不靠这些外物,夫君也能取得好的成绩。” 池宴不禁有些飘飘然,原来在沈棠宁眼里他这么厉害? “夫君?夫君?” 池宴冷不丁回神,神情严肃:“怎么了?” 沈棠宁不放心地叮嘱:“即便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夫君莫要因小失大,误入歧途。” 池宴心头一震,郑重点头:“你放心,答案我都没看,考卷已经撕了。” “那就好。”她弯了眼眸。 他莫名觉出几分悸动,眼睫颤了颤,局促地错开眼。 沈棠宁那么希望他登科及第做大官,有这么好的机会不怂恿他赶紧抓住,却提醒他不要误入歧途。 是不是证明,在她眼里,他的命比前途更重要? —— 次日,因考生需提前一天进入考场,二房一家起了个大早,一同送池宴到考场外。 池二夫人不放心地交代:“吃穿用品我都给你备上了,可别挨饿受冻啊!” 池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只连连点头:“知道了娘,我这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你个臭小子!”池二夫人硬生生克制住揍人的冲动,算了,考试要紧,等他考完了再揍也不迟,她挤出一抹笑,“乖儿子,娘这不是担心你吗?” 那语气温柔的能掐出水,直把池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忍着肉麻挪开视线,看向沈棠宁。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红,亭亭风致,扶松映雪,分外瞩目。 池宴不由沾沾自喜地心想,沈棠宁不是说自己不迷信么?怎么这时候还信起了这些,特意穿红色讨个好彩头? 他嗓音略沉,故作镇定:“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沈棠宁微顿,笑盈盈道:“该说的娘都已经说了,想必夫君已经听腻,我也就不啰嗦了。” 不等池宴露出失望的表情,她睁着清润的眼眸望着他:“切莫有压力,尽力而为便好。” 池宴一愣,红着耳根胡乱点点头:“我走了,外头这么热,你们也回去吧!” 他走出几步,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回去吧!” 他姿态松弛,步履从容,身影被炙热明媚的骄阳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连袍边袖摆都白的耀眼。 池二夫人面露感慨:“我这心里头忐忑得紧,比他第一次上考场还紧张。” 沈棠宁唇边含笑:“瞧夫君这副模样,分明是胜券在握呢,娘不必太担心。” 池二夫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慢慢憋红了脸:“我也不瞒你,他回回都是这样。” 似是觉得丢脸,她掩了掩面小声道,“这小子管这叫,输人不输阵。” 沈棠宁笑容一僵:“……” 原是她误会了。 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闲杂人等不能逗留太久,沈棠宁和池二夫人回了府。 —— 这边池宴正在排队,进行例行搜身之后才能进考场。 闲的无聊,他四处张望,不料转头遇到了熟人。 萧聿挑了挑眉,语气阴恻恻:“哟呵,冤家路窄?” 池宴皮笑肉不笑:“是啊,可真晦气。” “池宴你!”萧聿瞥了瞥左右,到底有所顾忌,压低声音,“娉婷姑娘的死即便不是你所为,也肯定和你逃不了关系!你休想骗我!” 瞧他一脸睿智的表情,活像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池宴掏了掏耳朵,鄙夷睇他一眼,眼神仿佛看白痴:“我拜托萧大公子你长长脑子,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我和娉婷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萧聿一懵。 被人当枪使? 什么意思? 他还欲追问,瞧见这一幕的监考官出声呵斥:“那边的干什么呢?考场外也禁止交头接耳!警告一次!” 他只好憋屈地按捺了下来,心中惊疑不定。 池宴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是说有人故意挑唆自己? 萧聿用他那二两脑子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池宴这厮肯定是故意扰乱他心神,好让他在考场中发挥失利,名落孙山! 好险恶的用心! 池宴这个卑鄙小人,他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 ------------ 第72章 不速之客 贡院内,考前准备进行的如火如荼。 池宴领回被检查过的随身物品,来到属于自己的号舍内。 这便是他接下来几天要待的地方,四四方方,由两道墙壁隔出来的一个狭窄空间,中间横着一块木板充当桌子。 吃喝拉撒包括睡觉都在里面,仅能坐着,连腿都抻不直。 他颇为惆怅地叹口气,低头进去。 监考官正一间间巡查号舍,脸色严肃。 池宴抬头一瞥,这回是两个从未见过的考官,他支着下颌瞧着,目光太过直白,考官也看了过来,一见是他,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两个考官收回视线迅速走开,低头耳语两句。 池宴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两人保管在背后怎么议论他呢! 没办法,池二公子在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 与此同时,沈棠宁在家中也不算清闲。 她并不怎么担心池宴,只不过池二夫人却静不下来,还说要去烧烧香拜拜佛,期盼祖坟冒青烟。 池二夫人神态忸怩来到沈棠宁跟前,欲言又止:“棠宁啊……” 后者意会过来:“娘是有话想同我说?” 池二夫人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就算阿宴这回没中,你能不能多给他一次机会,不同他和离?就一次!” 沈棠宁咂摸过来,眼里闪过讶然,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夫君没考上,就要同他和离了?” 池二夫人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和那小子这么久都没圆……那啥,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到一半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及时改了口,可沈棠宁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微怔住,面颊倏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粉,不自然别开脸:“娘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池二夫人也尴尬得紧,干巴巴道:“我我也没有催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嫁给阿宴委屈了你,当然这个还是要看你们的想法。” 她此时也有些后悔,整得好像她这个婆婆成日盯着他们房里的动静,儿媳会怎么想她?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娘不是要去烧香拜佛么?” 还是得给婆母找点事做,省得她太过紧张胡思乱想。 池二夫人顺着台阶就下,恍然似的睁大眼:“啊对,我这就去!” 池二夫人匆匆离开了,目送她身影远去,沈棠宁摇头失笑。 她知道婆母性子直来直往,并无指责她的意思。 刚成亲的时候,她和池宴并不了解彼此,她也不知道自己仓促之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对池宴还处于观望阶段。 加上上一世的心结,她心里多少有些排斥这档子事。 池宴也并未表露出这方面的想法,所以两人就这么凑合过着。 现在细想,如果是和池宴,或许她并没有那么排斥。 但归根结底……这是件水到渠成的事。 …… 雪青的声音唤回了沈棠宁的思绪:“小姐,二小姐来了。” 沈熹微? 她的神色淡了下来,倒是位不速之客。 “大姐姐,我不请自来,你不会生气吧?”沈熹微踏进门来,她如今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 沈棠宁瞥了一眼,让雪青看座:“我说二妹妹,你如今身子重,就该好好养着才是,来我这院子做什么?” 万一磕着碰着,是不是还要赖上她? 沈熹微刚落座,闻言顿时露出委屈的神情:“大姐姐,你我本是姐妹,怎的一同嫁了过来倒还生疏了?” 雪青面露不忿。 她居然还好意思说? 沈棠宁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二妹妹是贵人多忘事不成,你抢了我的婚事,难道还想要我继续同你姐妹情深?” 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沈熹微脸上的表情险些挂不住,不过她到底脸皮厚,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咬了咬唇:“我知道姐姐心里还有怨气,可父亲说我们同为姐妹,便该同气连枝才是。” 沈棠宁眸光一冷,唇角勾了勾:“你见过父亲了?” “这倒不曾,父亲近日公务繁忙,据说身子也不太好,是姨娘差人同我递了信。”沈熹微皱着眉,语气有些埋怨,“大姐姐身为嫡长女,怎的连父亲的近况也不关心?” 沈棠宁心头冷笑,那桩贪污受贿案,身为户部尚书的沈昌也牵扯其中,尽管他并未直接参与,但多少要担责。 事关仕途,急坏了身子也是在所难免。 方姨娘给沈熹微递信,未尝没有他的授意,池景玉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若愿意帮他说两句话,他能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池宴,一个纨绔能帮上什么忙? 所以她这个嫡女,自然也成了摆设。 母亲并未告知她此事,想来也是不愿她烦心,甚至于这里面,兴许还有她的手笔。 谢家如今在朝中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沈昌不去求母亲,反倒舍下脸面求上了自己的女婿,可见他们二人已经貌合神离。 “到底父亲更疼爱二妹妹呢,若不是你提醒,此事我竟全然不知。”沈棠宁讽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二妹妹若是来炫耀的,那可以请回了!” 见她动了气,沈熹微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比起嫡女,父亲更中意她这个庶女,沈棠宁这会儿八成怄死了! 不过她到底不敢将人得罪太狠,赔着笑:“瞧姐姐说的,你可是父亲唯一的嫡女,他哪有不疼爱你的?我今日来,这不是瞧着姐夫去参加科举,怕姐姐一个人为此烦扰,坐立难安么?” 沈棠宁凉凉出声:“我夫君有志气是好事,怎么到你嘴里便成了坏事?” 沈熹微笑容一僵,心想池宴那个草包,那也是能考中的料? 她微妙的有些怜悯,沈棠宁也是可怜,眼瞧着山穷水尽,只能眼巴巴盼着这块朽木成栋梁了! “姐姐又误解我了不是?姐夫若真能高中,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沈棠宁不用猜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失了耐心:“你今日来,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沈熹微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德行,她早就摸透了。 沈熹微眸光微闪,咬了咬唇:“我想请教大姐姐,怎么能让婆母服服帖帖呢?” 沈棠宁:? 她怀疑沈熹微脑子让驴踢了。 ------------ 第73章 坐山观虎斗 为了确认自己没听错,沈棠宁面带微笑问了一遍:“你想让谁服服帖帖?” 沈熹微重复了刚才的话。 “……” 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沈熹微:“你想让侯夫人对你一个妾室服服帖帖?” 她都不知道沈熹微怎么敢说出这话的。 本朝孝字为先,即便是公主出嫁,到了婆家也不可忤逆婆母。 便是婆母霸道,做媳妇的也只有受气的份,等着媳妇熬成婆,便也算功德圆满,新一轮的压榨又开始了。 若是自己有手段,那么让婆家尊敬你,也不是不成。 可断没有沈熹微这样大大咧咧问出来的。 沈熹微不解:“可池二夫人就对长姐言听计从。” 沈棠宁挑了挑眉:“这是婆母脾气好,二妹妹本也是有这个福气的。”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抓不住。 沈熹微脸色青了青,咬紧了牙强忍不悦,终于道出来意:“大姐姐之前不是说,可以让人重病不起?” 沈棠宁眼底掠过一丝幽光,讶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沈熹微有些着急:“上回我来找大姐姐,你不就是这么说……” 沈棠宁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二妹妹许是误会了,我说的是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生病的时候,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沈熹微一噎。 沈棠宁皱了皱眉,苦口婆心地劝:“虽说侯夫人是强势了些,可到底是世子的母亲,二妹妹可莫要一时糊涂,走了歪路啊!” 沈熹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站起身来:“大姐姐明哲保身,不愿帮我,我自然无话可说!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沈棠宁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里浮起若有所思:“东院最近有什么热闹吗?” 她近来忙着准备池宴科举的事,确实许久未曾关注那边的动向。 她这么一问雪青倒是想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听说昨日侯夫人给世子抬了个通房,瞧着模样乖巧可人呢。” 沈棠宁有些诧异,勾了勾唇:“怪不得她急成这样。” 这倒像是侯夫人会用的手段。 沈熹微如今怀有身孕,可不是得安排个人伺候世子? 挑个听话任人拿捏的,既能分宠,又不至于让对方恃宠而骄翻了天。 沈熹微也是被逼急了,竟然跑来问她法子。 可惜沈棠宁并不打算沾手,侯夫人怎么说也是有诰命在身,若真有个什么好歹,必定不会那么轻易善了。 她那日有心撺掇,那是没旁人在场,仅凭沈熹微一面之词也无法服众。 至于具体的实施,只能沈熹微自个儿谋划,她既然起了这份心思,便不会轻易熄灭。 那她便等着坐山观虎斗,何苦淌这一摊浑水? 况且她方才也劝过了,沈熹微不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沈棠宁徐徐勾唇,瞧了眼雪青:“二妹妹这月份,也不小了吧?” 雪青点头:“约莫有四个月了呢。” 沈棠宁眸光深深:“往后身子愈渐的重,是该好好静养,她这般爱折腾,真让人担心。” “算了,不提这些。”她眉眼舒展,“今日天晴,倒适合喂鱼。” 雪青笑吟吟道:“那奴婢去拿鱼食。” —— 科举开考第一天。 池宴看着发下来的考卷,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那日的那份考卷他虽只是大致瞥了眼,但有些题目仍有些印象,竟然对上了! 莫非真的有人故意泄题? 那这就是妥妥的科举舞弊了,一旦被发现,牵连甚广! 池宴难免心绪起伏,他准备了那么久,若是因此成绩作废,岂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不管了,都到了这一步,考了再说。 池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认真答题。 一些人在看到考卷的第一时间,眸底暗藏喜色,难以抑制的激动。 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考场内分外安静。 主考官姓朱,出身翰林院,正在四处巡视,看到埋头正专注答卷的池宴,不由一愣。 他反复看了几眼,确认是池宴无疑,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池二公子的名声众所周知,更何况有着三次落榜的经验,在他们这群考官里名声可是响当当! 甚至于,许多书院在教导学子的时候,都要把他单独拎出来,作为教材。 当然,是反面教材。 第一次考试,池宴被考官发现在考试的时候公然睡大觉。 把考官气得胡子乱翘,恨不得当场把他轰出去! 但他一没作弊,二没干扰考场纪律,考官也拿他没法子。 第二回考试,他是不睡觉了,可他在考卷上画王八! 你问他为什么画王八,他理直气壮:“这题我不会,那我总不能空着吧?” 考官看着那占据半张卷面的王八,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不能空着所以就画王八?! 你就不能胡乱写几个字吗! 第三回考试,池宴是老老实实答卷了,可他碰巧那几日吃坏了肚子,不停地出恭,控制不住的放屁,周围的考生那叫一个苦不堪言,强烈要求换座位! 最后迫于无奈,考官不得不把池宴“请”出了考场。 回忆起来这一幕,主考官满脸痛苦。 天知道,这次看到池宴一本正经答卷,朱考官有多震惊!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还上前了几步,胆战心惊往那考卷上瞥去,生怕又看到一个硕大的王八。 然而出乎意料,入目是一行行工整的字,朱考官愣了愣。 真是稀奇,池宴原来也会好好写字? 从前他那一手狗爬字,批卷的考官一眼便能认出来,阅他的考卷简直是身心上的折磨! 朱考官看了看考卷,又看了眼池宴,心中惊奇不已。 都说池宴成亲后稳重许多,他还以为是夸大其辞,如今看来,传言倒是不假。 不过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才第一日,还看不出什么,谁能保证这位祖宗过几日会不会想出什么新的花样? 池宴无暇顾及考官的情绪,他写得手腕酸疼,心中后悔不迭—— 早知道以前学文科了! 这么多字,是想累死谁? ------------ 第74章 尸体失窃 “云雀,听说世子昨晚并未去你房里?” 侯夫人闭着眼睛,身后的少女正在为她捏肩,动作小心翼翼,闻言顿了一顿,怯怯地咬唇:“回老夫人,世子这几日都宿在书房,奴婢、奴婢……” “罢了,本也不是你的错。”侯夫人睁开眼,心里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失落。 儿子不耽于女色,这是好事。 但若云雀迟迟不能近儿子身,那她岂不是白白折腾一番,还让沈氏那个小蹄子看了笑话! 侯夫人眼眸蓦地一沉,她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自从错嫁一事后,他们侯府俨然沦为了笑柄,她倒是有心再寻个世子夫人,可但凡门第高的世家,哪个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说到底,侯府如今不过空有名头,也就池景玉自个儿争气,拼出了一份前程。 倒是有那么些出身低的妄图攀附,可侯夫人心高气傲,哪里瞧得上? 依她看,她儿子是能尚公主的! 但驸马不能入仕,没有实权,因此她连公主也不怎么看得上! 如今也只好不尴不尬这么拖着,等众人淡忘了此事,再提相看这一茬。 她心中正起伏不定,嬷嬷悄声道:“夫人,沈姨娘来了。” 侯夫人瞥见院子里的身影,唇角勾起冷笑:“我不找她麻烦,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沈熹微进了门,一眼瞧见侯夫人身边的云雀,她弱柳扶风往那儿一站,眉眼娇娇怯怯,别有一股风情。 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沈熹微不自觉咬紧了牙。 侯夫人也是杀人诛心,几乎是照着沈熹微的模样寻了个替身,那股子楚楚动人的风韵甚至比她本人更胜一筹! 孕期本就敏感多思,加上外貌体态上的一些变化,沈熹微自己也倍觉危机重重,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强有力的对手,她哪里会痛快? “哟,什么风把咱们沈姨娘给吹来了?不是不用你过来请安么,怎的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我这里来了?”侯夫人眼尾微挑,神情居高临下的倨傲。 沈熹微挺着肚子福了福身,脸上挤出笑来:“妾身是妾,来拜见侯夫人本就是应该的。” 侯夫人轻蔑扯了扯唇:“合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妾?” 沈熹微脸面有些挂不住,她都如此伏低做小了,对方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给沈姨娘看座,否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该怪到本夫人头上了!”侯夫人轻嗤一声,便将沈熹微晾到了一边。 “云雀啊。”侯夫人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笑吟吟望着她,后者一时受宠若惊。 “夫人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眼神嗔怪:“瞧你这丫头紧张的,我是瞧着你这孩子伶俐乖巧,伺候世子爷我也放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手上的镯子,给云雀戴上。 后者连忙摇头,诚惶诚恐要缩回手:“夫人使不得,奴婢担当不起啊!” 沈熹微也瞳孔一缩,难以置信瞪大了眼。 以侯夫人的身份,纡尊降贵用自己的东西赏给一个通房丫鬟,简直是抬举对方! 更重要的是,她成亲那日什么都没捞着,侯夫人此举分明是在打她的脸,明摆着说她不如一个通房! 侯夫人觑着沈熹微铁青的脸,心里那点膈应也抚平了许多,脸上笑容愈盛,假意呵斥:“本夫人给你你就拿着,我说你配得上,难不成旁人还敢说什么不是?” 这个“旁人”,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熹微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勉强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云雀推辞不过,只好忐忑地受下,她也没敢露出得意的表情,一脸恭敬柔顺:“多谢夫人赏赐,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世子。” 侯夫人很满意她的识趣,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 此番前来完全是自讨苦吃,沈熹微回去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火。 今日侯夫人的举动分明是给云雀撑腰,就算自己想动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沈熹微迫切地感觉到焦躁,玉珠小声唾骂:“那云雀,简直是一副狐媚子作派!侯夫人这是故意针对小姐呢!” 沈熹微脸色不大好看,云雀是模仿她,对方是狐媚子,那她是什么? 玉珠浑然不觉:“不过幸好,小姐如今怀了世子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份保障,世子肯定不会弃小姐于不顾的!” “那可不一定。”沈熹微眸光暗了暗,她要是真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那才是愚蠢至极! 姨娘能多年独得父亲宠爱,凭的只是那份情意么? 当然不是! 父亲那样的人,什么都比不得他自己重要,他从微末之时一步步走到今天,深陷权欲的深渊,实则敏感多疑。 谢氏出身高贵,性子冷淡强势,从不喜婉转奉承那一套,成亲时谢家助益父亲良多,功成名就后,父亲却总觉得谢氏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姨娘便学做温柔解语,投其所好,在吹捧中让他找回男人的自尊。 父亲不喜女子太过聪慧,姨娘便扮作天真懵懂,满足他的控制欲。 有段时日,父亲迷恋上了一名歌妓,但碍于颜面和名声,不好将其收用,姨娘日日苦练,最终也拥有了一副曼妙歌喉。 你瞧,男人便是这般反复无常,薄情寡义。 沈熹微搭着小腹,眼底的光明灭莫测。 —— 柳疑复刚处理完案子,从刑部出来,正巧碰到刘大人,双方打了个招呼。 “柳大人,巧啊,我正有事想去找你呢!” 柳疑复停下脚步,微微颔首:“刘大人请讲。” 虽然那日因锦绣的事闹得不太愉快,不过他知晓刘大人的难处,也一向公私分明。 刘大人似有顾虑,左右瞧了一眼,这才上前凑近他。 见他这副模样,柳疑复不由也慎重了些,只听对方低声道:“娉婷的尸身失窃了!” 柳疑复诧异地瞪大了眼:“怎会如此?” 刘大人一脸纳闷儿:“我也正奇怪呢!本来都打算拖去埋了,谁料发生了这档子事?你说对方要真想毁尸灭迹,大可等咱们埋了后挖出来呗,他费尽心思来偷,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柳疑复眼眸蓦地一睁:“除非,娉婷对那人来说,很重要。” 因为意义非同寻常,所以不忍草草下葬。 ------------ 第75章 真正的实力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迎来秋闱最后一场考试。 连着几日精神高度紧绷,寝食难安,众人的脸色都有些萎靡。 本场考试的内容是策问,不出所料,池宴看到了同样的题目,只有两句诗—— 文场继续成三代,家族辉华在一身。(注1) 这句话本意是,文坛三代人的成就续连,家族的荣耀皆系于一身,听着似乎是在夸赞家族的传承和延续。 但据池宴观察近两年朝中政策和风向,崇德帝分明是对世家子弟凭借祖上蒙荫,世代袭爵承爵的现象不满。 要知道如今的官场,到底还是世家的天下,世家纷纷抱团,合力打压排斥寒门出身的官员,牢牢维护自己的利益。 世人皆有私心,试问上位者手里掌握着权力资源,他愿意舍弃同族血亲,让外人来分一杯羹吗? 当然也有谢家那样的清流,但谢家在百姓尤其是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极高,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帝王能不忌惮? 于是大家同气连枝,党派之争成了必然! 虽然科举大兴,为寒门子弟入仕提供了渠道,但一无背景,二无人脉,要想出头实在难如登天! 池宴不由推断,崇德帝早就有打压士族门阀的意图,此次的科考正是他的试探。 他思忖再三,决定从一个新奇的角度切入。 朱考官路过,见他下笔如有神,几乎是文思泉涌,不由得感到稀奇。 他留意了好几天,本以为池宴会作妖,没想到他真就老老实实答卷,半点幺蛾子都没折腾! 啧,难不成池二公子真转了性? 朱考官不由近前看了看他作答的内容,这一看可把他给吓得不轻! 他说这小子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是憋着大的在后面呢! 这种话是能说的?让你畅所欲言,你还当真了!脑袋不想要了? 朱考官没忍住拿惊奇的目光几次审视池宴,倒不是说他写的东西有多惊世骇俗,但池宴的内容实在太激进了! 跟他一比,朝中的激进派都显得过分保守。 他甚至可以想象这份考卷递上去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他甚至想扒着池宴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敢的啊?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被池宴不耐烦地瞪了一眼。 本来考试就烦,你杵在那儿看什么看? 朱考官:“……” —— 当锣鼓声敲响,秋闱终于落下帷幕,考生们纷纷走出贡院。 池家人早早地就候在旁边,沈棠宁也在其中。 池二老爷还专程告了假,焦急地踮着脚张望:“这小子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是睡着了没人叫醒他吧?” 不怪他有此担忧,毕竟池宴有过前科。 池二夫人一脸不满:“你可别胡说,阿宴和我保证过,这回他决计不会再睡着了!” 站在沈棠宁身后的雪青闻言,不由嘴角一抽,压低了声音问八两:“二少爷行事一直这般吗?” 八两语气自豪:“那是,我们家二公子向来狂放不羁!” 雪青:“……” 这也太狂放了。 池二夫人双手合十抵在胸口:“阿弥陀佛,也不知道我日日烧香拜佛,到底管不管用?” 沈棠宁一脸欲言又止,心说您房中供的那位是多宝如来,掌管财运的菩萨,让人家保佑您儿子高中,会不会太为难了? 但见她一脸虔诚,怕打击到池母,她到底没好意思没出口。 又过了会儿,可算见着了池宴的身影。 池宴正偏头听季无涯抱怨:“这题实在太难了!究竟是哪个先生出的,我想登门拜访,给他提点土特产!” 他一脸悲戚地总结,“好兄弟,咱们明年再会!” “想的美,谁要和你再会?”池宴低骂完,顿了顿,抬起眼皮盯着他,“那张卷子你没看?” 季无涯苦着一张脸:“你可太看得起我了,那么多我怎么背的下来?”他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况且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们不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儿!” 池宴有些意外,勾了勾唇:“还算有点出息。” 季无涯得意洋洋拍了拍胸脯:“那可不,好歹我来参加了,落了榜我娘也高兴,季小公子虽败犹荣!” 池宴唇角一翘,轻声笑骂:“犹荣你个头!” 他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若季无涯执意走那条路,他也拦不住。 “阿宴!臭小子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池宴抬头望去,眼里不自觉露出笑意。 季无涯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领神会,语气酸溜溜的:“哎呦,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去吧去吧,我一个人走路回家也是可以的。” 池宴当真点点头:“先走一步。” 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季无涯呆住:“……” 不是兄弟,你真就半分犹豫都没有啊? 池宴走近,目光掠过几人,故作镇定地哼笑:“至于搞这么大阵仗么?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完,池二夫人便在他身上抽了一下:“来接你就偷着乐吧!” 池宴:“……” 很好,这才刚考完他娘就变脸了。 沈棠宁妙目含笑打量他,有几分清减憔悴,不过状态似乎不错,看样子应是发挥的可以。 “夫君感觉如何?” “这个嘛……”池宴皱了眉,神色变得凝重,他支支吾吾的模样,池二夫妇当时就一个咯噔。 池母结结巴巴安慰:“没事啊儿子,咱一回考不上,还有下回嘛,你心里不要有太大压力!” 池父也连连点头:“失败是常有的,之前有个人五十多岁才考上呢!” “……”池宴怀疑他说的是范进。 沈棠宁倒是看出了什么,但笑不语。 果然,只见他神情一松,勾唇笑了起来:“骗你们的,这回发挥不错,可以说是展现了本公子真正的实力!” 二老沉默地对视一眼,心口拔凉拔凉。 他儿子真正的实力? 那考砸没跑了! 池母忍着心梗强颜欢笑:“没事的儿子,娘不怪你,咱们辛苦了这么些天,回去吃点好的!” 池宴恼羞成怒:“我真觉得这回不错!” 池母对着池父辛酸道:“瞧瞧,这是累出幻觉了!” 池宴:“……” ------------ 第76章 阴阳怪气 回了府,池宴拉着沈棠宁来到书房,看着他仔细关好门窗,一副避人耳目的模样,后者若有所思勾了勾唇:“夫君这是做什么?” 池宴转过身来,一脸郑重望着她:“果真有人泄题!” 沈棠宁一怔,声调微扬:“哦?” 池宴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凝重:“我刚拿到那考卷便察觉到不对,上面的题和之前季无涯送来的高度重合!这是有人故意泄露考题以此牟利,是严重舞弊!” 因提前有了心理准备,沈棠宁倒也不是很意外,她状若震惊微垂眼睫:“他们怎么敢?若是被捅了出去,相干人等罪责难逃。”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好夫君并未参与其中。” 池宴转过头来,眼神欲言又止:“可是……如此大规模的舞弊,本次科考成绩很有可能集体作废。” 沈棠宁忽然明白了他的担忧:“夫君是怕我会觉得失落?” 他闭口不言,面露几分颓色。 本朝乡试每两年一次(原三年,本文有改动),错过这回,便要再等上两年! 大半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别说沈棠宁,他自己都会觉得心有不甘。 池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就没有做官的命? 沈棠宁心中触动,反倒柔声安慰起来:“夫君已经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至于其他意外,咱们没法提前预知,我怎会因此怪你?” 池宴这么些日夜来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也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最初让池宴参加科举,也并不是抱着一定要他做官的想法。 毕竟人的能力有限,池宴当真不是那块料,她还能逼他不成? 她只是想给池宴找点事做,好歹有个奔头,不至于碌碌无为,蹉跎度日。 再者,读书使人明理,说不定池宴能避开上一世的灾祸,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后来她渐渐发现,池宴并非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很聪明,洞察人心,对朝政也有独到的见解。 他心中怀有山川湖海,百姓大义,若不做官,真真是可惜。 撞上她含有笑意的眼眸,池宴微微一怔,原本浮躁的一颗心,不知怎么奇迹般安定下来。 他抿了抿唇,扯起唇角,嗓音略显虚浮:“你不觉得在我这个废物身上浪费的时间可惜?” 沈棠宁正了正色,眉头微拧:“我不觉得夫君是废物,更不觉得在你身上的投入是浪费时间,所以池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如若他果真烂泥扶不上墙,她早就放弃了,正因察觉到他是块璞玉,她才愿意花时间仔细打磨。 她的口吻罕见的严肃,池宴微微睁大了眼,胡乱地点点头,耳根悄悄红了。 沈棠宁极少叫他的名字,可他却觉得,她一本正经叫他池宴时,比客客气气叫他夫君好听的多。 就好像,她的夫君可以是任何人,但池宴,只是池宴。 —— 乡试考完,距离放榜至少要半月。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按池二公子的说法,考完了可不得好好放纵一下? 池宴正欲出门,不料迎面碰上了池景玉,对方先一步叫住他:“二弟这是要出门?” 这下装没看见都不行。 池宴眉稍轻扬,假意盛情相邀:“是啊,大哥要一起么?” 池景玉本能地皱眉,眼神欲言又止:“听说这次秋闱考题不简单,二弟可有把握?” 池宴沉思须臾,点点头:“我觉着还成吧!” 见他一脸自我感觉良好,池景玉略有些无言:“也罢,这回不行,还有下回。” 池宴眼里掠过耐人寻味,就这么看不起他? 他也不争辩,只似笑非笑道:“听说大哥最近得了个通房?不愧是大哥,恭喜恭喜啊!” 池景玉脸色发沉,总觉得池宴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有什么可喜的?”他神色淡道,那通房本就是母亲强塞给他的,他不愿拂了母亲的面子,这才勉为其难受下。 即便他没让人近过身,前几天熹微也跟他闹得厉害,本来朝中的那些事就已经让他心烦意乱,回了家还要哄她,他实在身心俱疲。 这么一瞧,反观池宴日子却过得春风得意,本以为沈棠宁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嫁了他这二弟,日子必定是鸡飞狗跳,没成想两人竟也算和睦。 他心里微妙的有些异样,只淡声道:“二弟年纪也不小,成亲也有大半年,是时候要个子嗣,让自己成熟稳重起来。” 二房的动静他不关注,但总有些风声传到耳朵里,据说这夫妻二人如今还是分开睡。 池宴不屑地轻嗤,懒洋洋掀起眼皮:“大哥这话有些想当然了,思想本就不成熟的人,有了孩子就能立马成熟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什么灵丹妙药。” 投生到这样的人家,那孩子得多倒霉啊! 池景玉皱了皱眉,本有些不悦,一时又不知如何反驳。 池宴轻笑一声:“再说了,这事哪能我一个人拿主意?还是得看棠宁的意思,主动权在她呢。” 其实沈棠宁要是不想生,他也没什么意见。 这可是古代,妇人生产无异于过鬼门关,他可没那么大的脸要人家为他出生入死。 更何况……他和沈棠宁手都没牵过,提别的是不是言之过早? 池宴转而一想,池景玉这厮十有八九是故意嘲笑他呢! 他也不乐意了,微微挑起眼尾,语气透着玩味:“正所谓能者多劳,大哥你想生就多生几个,祝你一胎生八个!” 省得一天到晚对别人的肚子占有欲那么强,纯粹是闲的! 池宴说完扭头就走,压根儿不给池景玉反应的机会,大抵也是怕挨揍,脚步那叫一个迅速。 池景玉:“……”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回过神来,池宴已经连人影都瞧不见! 果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他出于好意提醒他,他非但不领情,还阴阳怪气一通! 也罢,总有他的苦头吃! 沈棠宁自幼吃穿用度都要最好,夫君自然也不能比别人差,且看看她能容忍池宴到什么时候! ------------ 第77章 容易挨揍 八月桂花开,庭院里金桂飘香,洒落一地金黄。 雪青正和沈棠宁说笑:“姑爷也是被憋狠了,瞧这两天总往外头跑,天色擦黑才归来,准是又去哪儿潇洒了。” 沈棠宁意味不明地挑唇:“我看未必,他归家时身上并无酒气,出去也不曾带着他的宝贝蛐蛐儿。” 既不曾和朋友花天酒地,也没有去四宝斋斗鸡走狗,这倒是有些稀奇。 沈棠宁也委婉打探过,池宴却顾左右而言他,瞧上去神神秘秘得很。 也罢,他有自己的主意,她也没必要事事刨根究底。 雪青也惊讶地嘀咕:“那倒是奇怪了。” —— “找我出来干什么?约架是吧?” 萧聿一脸不爽看着面前的人,乍一得到池宴的邀约他也很是惊讶,对方让他只身赴约,不要带任何人。 于是几乎是本能的,他把这一举动当做了下战书! 池宴瞥他一眼,语气难掩嫌弃:“说得好像你打的过我似的。” 萧聿一听顿时炸了,撸起衣袖就要和他当面切磋:“看不起谁呢你?!” 池宴上前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强行拖着他走:“今天不打架,带你瞧点有意思的。” 他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 萧聿猝不及防地愣住,神色竟有些呆滞:等等……他和池宴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反应过来,他顿时如同点燃的炮仗,鸡皮疙瘩迅速爬满全身,气急败坏道:“说话就说话,谁准你和本公子勾肩搭背了?你给我把手撒开!” 糟了,池宴上哪儿学的这一套战术?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被恶心到。 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池宴品出几分乐趣,正欲逗弄两句,身后传来义愤填膺的声音:“池宴,你又背着我姐干什么呢!” “哟,小舅子?” 他惊讶地扭头,就见锦衣华服的少年气冲冲朝这边走来,沈辞明亮的双眼含着怒意。 他大老远就看见池宴和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人勾肩搭背,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就知道这个池宴没一天让人省心的! 沈辞走近一看,满腔怒火滞了滞。 “……” 哦,原来花枝招展的人是萧聿,这厮平日里就爱打扮的跟花孔雀似的,审美相当奇特。 捉奸变成了闹剧,沈辞有些尴尬,转而一想,男的也不能随便拉拉扯扯啊! 想到萧聿和池宴向来关系不合,沈辞眼里多了几分迟疑:“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池宴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吗?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啊。” 沈辞:“……” 恕他眼拙,还真没看出来。 与此同时,萧聿也成功挣脱池宴的魔爪,他整理着衣襟,语气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池宴,今日你若不给本公子一个说法,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蹴鞠!” “……萧大公子别这么大的火气啊。”池宴眉眼懒散睨过去一眼,“急什么,跟上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便走在了前面。 萧聿将信将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沈辞想了想,怕池宴又捅什么篓子,也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三人略显猥琐地猫着腰躲在街边的小摊后面,警惕地观察四周。 沈辞非常不满:“我们一定要这么鬼鬼祟祟吗?” 萧聿拿着一朵俗气的大红假花挡住脸,也觉得憋屈:“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池宴捏着一把团扇把玩,露出侧脸看过来:“废话,你见谁跟踪还光明正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萧聿咬牙低声质问,“可我们为什么要跟踪唐旭,他不是你朋友吗?” 他自觉洞悉了真相,今日池宴特意搞这么一出,该不会是为他做的局吧? 他懂了,池宴一定是想待会儿趁人不注意,联合那几个人把他套麻袋打一顿! 可恶,他竟然真听信了他的鬼话,单枪匹马来赴约! 池宴不知他的内心戏如此丰富,盯着唐旭的目光微冷:“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摊主不乐意了,出声抱怨:“三位到底买不买啊?” 池宴理直气壮:“不买就不能看了?” 沈辞也义正严辞:“对啊,谁规定看了一定要买?” 萧聿视线来回打量,为这两人如出一辙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摊主也委屈万分:“我这卖的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你们三个大男人跟变态似的往这儿一杵,谁还敢过来?” 三人:“……” 萧聿看不下去,率先掏钱:“给给给,把嘴闭上!” 池宴默然片刻也掏了银子,在小摊上挑了一根簪子。 沈辞……沈辞他没钱。 摊主喜不自胜:“得,三位随便看!” 唐旭在一个书摊前停留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池宴低声道:“他要走了,跟上!” 三人一路偷偷摸摸跟着,看到唐旭在街头和一个人碰面。 池宴还没说什么,萧聿先炸了:“唐旭什么时候跟孙二关系那么好了!两人居然还有说有笑的?” 孙二名叫孙思言,是萧聿的狐朋狗友之一,他明知道自己和池宴不合,居然还背着他和池宴的朋友私下见面? 这和背叛无疑,可想而知,萧聿这会儿有多愤怒! 他随手抓过旁边的东西狠狠一捏,瞪向池宴:“是不是你教唆的?他收买了他?好你个池宴,我就知道你今天叫我来没安好心!” 摊主一脸惊恐夺回他手里皱巴巴的灯笼:“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啊!” 萧聿凶巴巴瞪他:“……本公子有的是钱,又不是赔不起!” 池宴眼神费解瞧着他,语气复杂:“你小时候是不是发过高热?” 萧聿一愣,眼神狐疑:“你怎么知道?” 池宴点点头:“那就不奇怪了。” 他愈发摸不着头脑:“池宴你什么意思?别想转移话题!” 沈辞看热闹不嫌事大,乐不可支道:“这都听不出来?他说你脑子被烧坏了。” 池宴不赞同地看向他:“小舅子,下回不可这样直白。” 伤人不说,主要是容易挨揍。 萧聿:“……” ------------ 第78章 谋定后动 萧聿咬牙切齿:“你们两个搁这儿一唱一和,一伙的吧?” 沈辞下意识反驳:“谁跟他一伙……” 池宴气定神闲打断他:“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小舅子不跟我一伙,难道还跟你一伙?” 沈辞:“……” 他暗戳戳瞪了眼池宴,他同意了吗? 眼看着萧聿要暴跳如雷,池宴又慢悠悠抛出诱饵:“如果真是我让唐旭收买了孙思言,为什么还要带着你来看这一出好戏?而且你别忘了,孙家可不缺钱。” 萧聿听罢不由沉思起来,眼神变幻莫测:“那孙二为什么要背叛我?” 池宴眼眸幽深:“我也想问,唐旭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的意思是……”萧聿眼里闪过一抹震惊,转而幸灾乐祸起来,“指不定是你缺德事做多了!” 他自己被背刺,只觉得怒意滔天,但有人和他一起,这事儿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沈辞语气幽幽说着风凉话:“那照这样看,你缺德事也没少做啊。” 萧聿:“……” 笑不出来。 池宴向小舅子递了个赞许的眼神,朝着萧聿循循善诱:“你仔细想想,之前你每次来找我茬,是不是都有人从中挑唆?比如昆山玉那次,还有娉婷姑娘出事那晚?” 萧聿不由认真回忆起来,眼里有了细微的变化。 经池宴一提醒,他还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 “那日我听孙二说,五福斋出了块稀世奇玉,名为昆山玉,最重要的是,娉婷姑娘对这块玉很是中意!于是我才想着去瞧个新鲜!” 池宴眯了眯眸:“我也是听唐旭和季无涯说,昆山玉百年难得一见,他们知道我对这稀罕玩意儿向来感兴趣,必定会凑这个热闹。” 唐旭比孙思言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主动出面,而是教唆季无涯挡在他面前,自己藏于幕后。 萧聿瞪大了眼:“娉婷姑娘出事那晚,他也曾提议去看看,还说你肯定也会去!” 后来果不其然,他在湖边遇到了池宴,还差点起了冲突! 池宴闻言冷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肯定会去,他是如何知道的?必定是有人事先给他递了信儿!” 萧聿瞪大了眼,忽地咬紧了牙:“这两个狗东西背叛了我们,还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 虽说他和池宴关系本就不好,但他自己看不惯池宴是一回事,有人故意诱导他是另一回事! 这岂不是证明他萧聿有眼无珠,被人牵着鼻子走? 池宴义愤填膺,一个劲儿拱火:“可不是如此!这分明就是把萧大公子您当傻子啊!” 萧聿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沈辞在旁边看了这么久,也看出了点门道。 这么说来,池宴身边的那个兄弟一直在算计他,甚至他锒铛入狱,很有可能也和对方逃不了干系! 他满眼狐疑打量着池宴,不过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瞧萧聿这二傻子,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架:“敢算计本公子,看我不把这两个狗东西揍得满地找牙!” 池宴早有预料,一把按住他,让他不能动弹。 萧聿恼怒地抬头:“你拦着我做什么?” 池宴轻嗤一声,话音嘲弄:“你现在过去质问,无凭无据他们就会承认吗?当街斗殴,还要被京兆府请去喝茶,当心你爹先打断你的腿!” 萧聿忿然作色:“那你的意思是我就要咽下这口恶气?” “懂不懂什么叫智取?”池宴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聿一愣,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懂。” 沈辞不忍直视捂住了脸。 这脑子,难怪被池宴玩弄于股掌。 池宴语重心长:“你想要报复呢,光是揍他们一顿哪里够?”他眸光忽地一沉,“对付这种人,就要摧毁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萧聿一脸费解:“那我怎么知道他们在意什么?” 池宴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孙二家中有个庶弟,才情品行皆胜于他,他最在意的就是他这弟弟压过他一头。” 他话音一转,语气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至于唐旭么,他最在乎的是出人头地,功名利禄。” …… 和孙思言分开后,唐旭准备回家,正当他穿过一条小巷,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将他蒙头罩住就是一顿痛揍! 唐旭惊疑不定:“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也不吭声,主打一个沉浸式揍人,揍完了就跑。 唐旭挣脱了麻袋爬出来,顶着一头鼻青脸肿,气得咬牙切齿。 他仔细回想,终究也没想起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 萧聿仰天狂笑,笑得险些岔气:“池宴,你不是说揍人不是上上策吗?” 池宴一脸玩味挑起唇:“但解气啊。” 萧聿一脸恶寒:“你小子心可够黑的!成了,本公子回去了,别以为有了今日的事我就会和你冰释前嫌!” 池宴无所谓地耸耸肩,目送他离开。 沈辞吊起眼角打量他,冷冷一哼:“你想借刀杀人?” 他可没萧聿那个蠢货好忽悠。 池宴眉骨轻耸,上前勾住他的肩:“小舅子,别说的这么难听啊!” “你给我起开!谁是你小舅子?”沈辞皱眉推他,少年眉头挑得高高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语气有些别扭,“别怪我没提醒你,就萧聿那猪脑子,能不能办成还不一定呢!” 池宴早有准备,低声一笑:“放心,我自有其他准备。” 他朝沈辞挤眉弄眼,“小舅子人怪好嘞,多谢提醒啊?” 沈辞嘴角狠狠一抽,转身扬长而去。 要不是为了阿姐,谁乐意搭理他! 池宴蓦地勾唇,他这小舅子,倒是和沈棠宁性子不大像,别扭又傲娇,炙热且赤诚。 由此可见,沈棠宁应该将她这个弟弟保护的很好。 池宴瞧了眼天色,慢悠悠往回走,思绪沉沉浮浮。 唐旭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下手,是笃定自己不会发现么? 借刀杀人这一招他使得得心应手,那就也让他尝尝这滋味好了。 他既然这么想往上爬,就要做好摔得粉身碎骨的准备。 ------------ 第79章 中了解元 九月初九,秋闱放榜。 学子们一大早就守在龙虎墙外,焦灼不安地等待张榜。 一条街上人满为患,放眼望去,有喜悦也有忧愁。 池宴来的晚了点儿,好的位置已经被抢完,到处都是人,一时很难挤进去,他索性也不去跟着挤,看向旁边: “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要不找个地方坐会儿?” 沈棠宁眼里透着新奇,摇了摇头:“不必,其他地方想必也人满为患,这会儿功夫还是等得的。” 池宴也不勉强,只有意无意将她护在身后,不让旁人挤到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其实我一个人来也可以,没必要累着你专程跑一趟。” 要是排名不理想,他都没个缓冲时间,沈棠宁当街和他吵起来怎么办? “不妨事。”沈棠宁眼睛弯了弯,“我从前只听过张榜那日的盛况,托夫君的福,倒是头一回见,瞧着也颇觉热闹。” 她观察着四周,众人无不翘首以盼,方才路过听闻,还有人专程雇人早早地来排队等候,就为了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名次。 她虽觉多此一举,但也能理解,十年寒窗等的就是今日,学子们如此激动也实属正常。 反观池宴,面上却并无多少焦急,沈棠宁不由稀奇:“夫君不紧张么?” 池宴眼神闪烁,紧张自然是紧张的,可他若是露了怯,岂不是让沈棠宁看了笑话? “这个嘛,反正结局已定,倒不如放平心态。”他心虚地低咳一声,头头是道。 见他左顾右盼,沈棠宁唇角翘了翘:“夫君说得在理。” 与此同时,贡院大门敞开,考生们顿时嘈杂起来,伸长了脖子张望,只见礼部尚书手持黄榜,侍卫为其开路。 一路来到龙虎墙前,礼部尚书将几张黄榜张贴在墙头,周围的人不由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受这气氛感染,沈棠宁的心跳莫名也快了一拍,她抬眼瞧向池宴,只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的动静,眼也不见眨,喉尖不自觉滚动。 就这模样,还说不紧张? 她唇边飞快掠过一丝笑意。 礼部尚书张完榜离开后,众人便再也按捺不住,一窝蜂涌了上去看向榜单。 墙上竖着四张黄纸,用浓墨写着考生的名字,榜上有名便算及第,若翻遍了榜单都没瞧见自己的名字,那就是名落孙山。 一时间,有人兴奋地手舞足蹈:“中了!我中了哈哈!” 也有人满脸沮丧,不可置信反复看了几遍,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沈棠宁和池宴站的这处太远,压根儿瞧不清具体的情况,两人打算等人差不多散了再近前去看。 但架不住有好事者,高声道:“让我来瞧瞧,这前三名花落谁家?” 外头的人正心急如焚,闻言忙道:“快念念,看有没有我的名字!” 为了保留悬念,这人是从下往上念: “经魁,唐旭!”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唐旭?怎么会是他?” “他学问什么时候那么好了?撞了大运吧!” 池宴听到这名字,也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若没有之前发生的事,他恐怕还会为唐旭感到开心,认为他是运气好,如今看来,对方分明是深藏不露! “亚元,楚明誉!” 众人又惊讶起来。 这楚明誉出身寒门,但一直以来非常用功刻苦,在这届考生中可谓是佼佼者,大家都认定这解元非他莫属! 怎么才拿了个第二名? 莫非这届考生中,还有藏龙卧虎之辈? “恭喜楚兄啊!” 楚明誉虽觉惋惜,倒也坦然接受:“多谢诸位。” 他也想看看,这第一甲是谁,回头好仔细讨教一番。 到了万众瞩目的解元,那人瞪大了眼,念出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惊得变了调:“解元是……是池宴!” 池宴本人也有些意外,他虽然有信心,不过解元还是出乎他意料,毕竟他自认策问那一场,他答的内容有些剑走偏锋,并不符合翰林院那几位的喜好。 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眸,不过紧接着就笑着送上恭贺:“恭喜夫君,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她话音还未落,周遭便炸开了锅! “池宴?你小子看错了吧?怎么会是他啊!” “就是,池宴怎么可能中解元,他能中个举人都算是烧高香了!” 被质疑的人也不乐意了:“这白纸黑字,写的就是池宴的名字,我还能认错不成?” 这下大家也纳闷了:“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叫池宴的?” 周围安静片刻,有人情绪激动道:“黑幕!肯定有黑幕!我不相信他能考第一!” “就是,谁不知道池宴不学无术,他怎么可能考过楚明誉啊?要么是他作弊,要么就是他收买了考官!” “没错,我们不服!考官呢?出来和我们对质!” 但凡换个人他们都不会这般质疑,可怎么会是池宴呢? 他成日只知斗鸡走狗,屡试不中,一来就考中解元?这离谱程度堪比一个文盲中了状元! 沈棠宁见这阵势,顿觉不妙,扯了扯池宴的衣袖:“夫君,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群人情绪如此激动,她怕会引起骚乱,趁他们还没注意到池宴,先离开为上策。 池宴眸中闪过怔色,迟钝地点了下头,任由沈棠宁拉着他的手走出人群。 有惊无险地坐上回府的马车,沈棠宁瞥向对面的池宴,打从上了马车后他就沉默得厉害。 她自然相信池宴没有作弊,他优点之一就是坦荡磊落,做过就是做过,没做就是没做。 “夫君,方才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非曲直,自有人会查明。” 礼部也不是吃素的,若池宴这位置名不正言不顺,这份名单也不会张贴出来。 池宴不在意地扯了扯唇,又恢复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放心,这种话我都听习惯了,不会往心里去。” 沈棠宁默然不语,人心都是肉长的,恶语伤人六月寒,他哪能全然不在乎? …… 池宴中了解元的消息不胫而走,已经先他们一步传回了池府。 池家上下对此反应不一,两人还不知,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 第80章 陡生变故 “二公子中了解元!” “二公子中了解元!!!” 小厮一路奔回池府报信,顿时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起阵阵涟漪。 …… 侯夫人骤然起身,神色不敢置信:“你确定没听错?” 小厮点点头,面带喜色:“回夫人,满大街上都这么传呢,应当是错不了!” “他怎么可能中解元?”侯夫人脸色阴沉,小厮渐渐的消了声,一脸惶然。 二公子中解元,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怎么夫人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亏他还巴巴地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府里,指望着能领份赏钱呢! 如今看来,赏钱恐怕是领不了了。 池月在旁边蹙眉,眼神透着狐疑:“就池宴那样,能中解元?别是作弊了吧!” 侯夫人沉着脸来回踱步,听到这话脸色渐冷:“他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玩意儿,这一下就考了个解元回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里面有古怪么?” 小厮不敢吱声。 侯夫人眯了眯眼:“你去门口盯着,待池宴回来后,让他来福荣院!” …… 西院那头又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池二夫人捂着胸口一脸恍惚:“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八两喜得眉飞色舞:“夫人,您没听错,咱们二公子中了解元!” 池二夫人犹不敢置信,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喃喃道:“这解元是第几名来着?” 雪青掩着唇笑了下:“夫人,解元是第一呢!” 池二夫人如梦初醒,倏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喜意逐渐浮上眉梢,愈发扩大:“我儿考中了解元!这臭小子,这回可真真是为老娘争了口气!”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忙捂住唇,很快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屋里的下人见状也跟着笑起来。 池二夫人回过神来,出手相当阔绰:“赏!都重重有赏!” 众人一喜,齐声道:“多谢二夫人!” 池二夫人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现在,先随我去府门口迎接少爷和少夫人!” 估摸着这会儿,他们夫妻二人也该回来了。 沈棠宁和池宴刚下马车,就瞧见了门口殷切张望的池二夫人。 还没等收拾好情绪,对方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扑上来抱住池宴,捶了捶他的背:“臭小子,这回真给你娘我长脸!” 池宴垂着眼,唇角微微翘起:“还成,没丢脸就行。” 池二夫人又雨露均沾地搂住沈棠宁,语气感慨:“棠宁,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沈棠宁顿了顿,抬起手拍了拍池二夫人:“都是一家人,娘说笑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外头那些流言蜚语还没传到池二夫人耳朵里,她这会儿尚还能笑得出来。 若是听了那些话,不知是何感想? 池二夫人扯着两人往回走,容光焕发:“走,咱们今天晚上必须吃顿好的庆祝一番!” 刚来到门口,一个小厮满脸欲言又止:“二夫人,侯夫人请二公子去一趟福荣院。” 沈棠宁下意识和池宴对视一眼,觉得此举颇有些耐人寻味。 若是得了消息准备道喜,也没有必要歇口气的功夫都不给,让他们跑一趟老夫人那里。 池二夫人倒没想那么多,喜气洋洋地道:“正是,这样的喜事是该让母亲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沈棠宁觉得婆母过于乐观,但这会儿她也不明情况,没办法出言提醒。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人来到福荣院,发现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反而透着一股凝重。 意识到不对劲,池二夫人脸上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 侯夫人正坐在老夫人下首,闻声抬起头来,眼神落在池宴身上,夹杂着意味不明:“哟,宴哥儿回来了?” 池宴不由浑身一冷,只觉得她的目光仿佛冰冷滑腻的某种冷血动物,正伺机而动想一口咬住他的致命弱点。 沈棠宁见池宴怔住,迟迟未见反应,也不似以往那般玩世不恭,反而神情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她心里感到异样,不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提醒:“夫君?” 池宴这才回过神来,敛了情绪上前。 沈棠宁也按捺住心底疑惑,上前向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没急着叫他们起来,眯起眼睛打量池宴:“听说你考了个解元回来?” 她这话听着不大像高兴,反而有种尖酸刻薄的质问。 沈棠宁眼皮微跳,心道果然是来者不善。 外面的人不相信池宴能考中,同理,他们也不愿相信。 池二夫人也不傻,池景玉当初高中时阖府上下是什么情景,如今她儿子考中又是什么情景? 她也算看出来了,这哪里是恭贺?分明是审问! 池宴不卑不亢直起身子:“回祖母,孙儿承蒙祖上庇佑,也算是不负您殷切期盼,侥幸中了解元。” 殷切期盼? 老夫人么? 这可真是个笑话了。 老夫人心头微梗,蓦地重重一拍桌,脸上带着怒色:“池宴,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科举作弊是什么罪名?你这是想拖上整个池府给你陪葬吗?” 严厉的呵斥和质问来的猝不及防,压根儿不给池宴辩驳的机会。 池二夫人心头一震,满眼震惊看向老夫人,咬紧了牙挤出一句:“老夫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阿宴是作弊?若无凭无据,这话可不能乱说!” 老夫人冷笑连连:“若不是作弊,就凭你儿子的能耐,能一举考中解元?” 池二夫人心口仿佛有针扎般,脸色白了白:“为何不能?阿宴他也是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 侯夫人眸光微暗,出声劝慰:“弟妹,你莫要太过激动,母亲也是怕宴哥儿一时糊涂误入歧途。” 好一个误入歧途! 这不还是怀疑她儿子! 沈棠宁轻轻皱眉:“祖母,大伯母,这科举名单可是经过礼部审查,这才张贴了出来,若夫君当真名不正言不顺,礼部的人也并非是傻子,您觉得呢?” 老夫人脸色铁青,一时答不上来话,旁边的侯夫人故作疑惑:“我也好奇,寻常时候,报喜的人这会儿已经登门了,为何如今却迟迟不来?” 沈棠宁眸光微颤:“……” ------------ 第81章 提出分家 池二夫人还在努力解释:“兴许是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呢?” 沈棠宁却很清楚,侯夫人这话说的不假。 一般来说,科举考试中前三甲的人,官府会派专程的人前去府上报喜,这也叫捷报。 因为主人家会给赏银,所以这事很多人争抢着做,保管让人第一时间得到好消息。 他们回来的速度不算快,报喜的人骑快马,按理说这会儿早就到了,迟迟未见登门,除非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科举舞弊的事情,很有可能败露了。 几乎是为了印证沈棠宁的猜测,小厮惊慌失措跑进门来,气都未喘匀,便急匆匆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侯夫人!听说……那龙虎墙上的黄榜被撤了下来,礼部的人说刚查出有人科举舞弊,考试前恶意泄题贩卖给考生,陛下要彻查此事!” “……” 周围瞬间一静。 侯夫人眸光闪烁几下,唇角不着痕迹一弯。 老夫人勃然大怒,抄起茶盏朝池宴砸去,语气痛恨:“混账,眼瞧着东窗事发,你还不承认!” 盛怒的同时,她心里夹杂着那么一丝快意。 她就说,那女人的子嗣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的景玉! 烂泥就是烂泥,永远扶不上墙! 池宴没躲,茶盏磕在他的额角,立时泛起一片红肿,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衬得他模样狼狈。 沈棠宁和池二夫人齐齐一惊! 沈棠宁蓦地捏紧了手帕,本欲上前给他擦拭,心中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怒火,这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 归根究底,她总结出了一句—— 她沈棠宁的夫君,还轮不到旁人来教训! 池宴却先她一步,抹了把脸上的茶水:“祖母就笃定我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解元?” 沈棠宁只好顿住动作,静观其变。 老夫人冷眼睨着他:“难不成你还要告诉我,你是瞎蒙乱猜考来的?” 池宴扯了扯唇,眼神冷了下来:“祖母对我有成见,我无话可说。” “孽障!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外头突然传来声音。 “老夫人,侯爷和二老爷回来了。” 老夫人瞧着走进门的二老爷,冷笑着点头:“老二你回来的正好,你这逆子我是管教不得了!他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今日我要将这逆子逐出家门,你可有意见?” 二老爷惊了惊,脸色一白。 显然,他回来的时候也听到外界那些传言了。 他求助地看向自家大哥,请求他能帮忙说说情,他说话未必管用,宁远侯说话份量自然不一样。 但宁远侯神色沉了沉,一脸爱莫能助,沉声道:“二弟,此事非同小可,科举舞弊的罪名你也知道,轻则禁考,重则腰斩!池家担不起这个风险!” 池二老爷面如死灰:“可是阿宴他未必就参与了舞弊……” 宁远侯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那他是如何考得解元的?国子监的夫子曾夸过那楚明誉的文章,就连太傅也赞不绝口,可他都没能考过池宴。” 池二老爷哑口无言。 他是相信自己儿子不会作弊,可他又该怎么说服旁人相信? 沈棠宁眸光闪烁,心中暗忖: 这倒是个好时机,是时候提出分家,池家为了避免沾上麻烦,肯定会迫不及待将他们二房撵出去! 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一直沉默的池二夫人突然开口,眼神透着坚定的狠绝:“老夫人既然要把我儿子逐出家门,那不如分家好了!分了家,我们二房的罪名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大房头上!” “……” 众人都被她这话惊住了,池二夫人一向能忍则忍,谁也没想过她竟然会提出分家! 沈棠宁嘴角微微勾起,倒是不枉费她有意无意给婆母灌输老夫人如何偏心,不如趁早分家的概念。 一开始池二夫人对此很是震惊,毕竟在大庆讲究以孝治国,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 老夫人尚且健在,分家无异于向外界宣示家庭不睦,更何况由晚辈提出分家,那更是大逆不道! 她还不忘嘱咐沈棠宁:“这话你对着娘说也就罢了,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否则不知该如何诟病我们二房呢!” 可不知是不是沈棠宁说的多了,池母也听习惯了,竟萌生出一种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如今看着儿子被这般对待,如若她一忍再忍,日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不忍二房继续忍受这种不公,这回她可算是腰板挺直了一回,直接提出了分家! 众人回过神来,首先发难的是老夫人,在她看来,池二夫人此举无异于挑衅她的权威:“好你个毒妇!老婆子我还没死呢,你竟惦记上了分家,究竟是何居心?” 她恨恨瞪向池二老爷,“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儿!” 侯夫人也眼神几经变换,轻言细语拱火:“二弟妹,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弟阋墙呢!” “母亲息怒。”池二老爷抿紧了唇,难得没有第一时间闷声服软,他想听听他夫人的想法。 池二夫人仿佛有了底气,勉力支撑着自己不露怯:“嫁到池家数十载,儿媳扪心自问,对婆母是恭敬有加,也知晓自己出身低微,处处伏低做小,唯恐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眼里不可避免泄露几分怨气,“可是将心比心,婆母做到了公正吗?夫君不是您亲生的,您不心疼我可以理解,可每次出了什么意外,您张口闭口就是将我儿子逐出家门,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出事的是世子,是您的亲孙子,您也会第一时间选择舍弃他吗?” 老夫人睁大了眸,喘息急促,语气透着几分恼羞成怒:“你放肆!你这是在怪我偏心?” 池二夫人深吸口气,眼神坚定:“是!若母亲能做到公正,我自然无话可说!” 老夫人猝然站起身来,颤着手指着她:“老二,这便是你媳妇儿的想法!我竟不知她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今日我让你休了这恶妇,你从是不从?” 池二老爷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曼娘并无过错,儿子不愿休妻,母亲今日若执意将我儿子逐出家门,那就将我们一家都逐出去吧!” ------------ 第82章 给他上药 沈棠宁看着公公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讶然。 她这位公公向来沉默寡言,比起主持家中大小事务的婆母,可以说是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池二夫人咬紧了唇,眼底泪光闪现,身为儿媳,她方才那一番举动已经算出格,丈夫却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教她如何不感动? 一向跟锯嘴葫芦似的池二老爷居然也支棱了起来,公然顶撞老夫人,满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夫人嘴唇哆嗦着,气得捂住胸口跌坐回去,周围的人连忙手忙脚乱上前扶住她。 “老夫人您没事吧!” 她一把推开下人搀扶的手,眼神透着怒意重重狠狠射向她这个庶子:“好!好啊!真该让天下人都瞧瞧,我池家出了怎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为了媳妇顶撞嫡母,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池宴眸中闪过隐晦不明,这便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有理没理,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让人千夫所指。 他身形忽然一颤,嗓音透着虚弱的无奈:“爹,不必为了儿子这般……” 池二老爷原本垂着头闭口不言,脊梁微微弯了那么几分,听了池宴这话很快又重新挺直。 夫人已是顶着莫大的压力,身后无路可退,若是他退了,将她又置于何地?阿宴从今往后又如何抬得起头? 身为男人,却无力护住自己的妻儿,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宁远侯冷了脸,颇为失望地看着他:“二弟,你怎能与母亲置气?快向她老人家认个错,这事儿便也算揭过了……” 他这个弟弟性子温吞,一向没什么主见,非常听他的话,宁远侯毫不怀疑这次也是如此。 然而他想岔了,早在方才池二老爷向他求助,他却置之不理的时候,池二老爷的心态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下颌绷得很紧,抬起头来,语气沉沉:“母亲无非是怕阿宴连累池家的名声,毁了池家的百年清誉,既如此,分家有何不妥?届时是福是祸,我们二房都一力承担,决计不会牵连了大房!” 宁远侯被他这话气得脸色铁青,说得好像他们大房趋利避害,故意将他们一家赶出去一样! 侯夫人脸色变幻莫测,二房若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任她拿捏,一旦分了出去,那不可控的因素可就太多了! 因此她劝道:“母亲,二弟和弟妹也是一时冲动……” 可老夫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怒极反笑,连声道了两遍好:“既然他们执意要分家,那就分!我倒要看看,没了侯府的庇护,你们能不能在京中立足!” 侯夫人眼神变了变,暗暗咬牙。 池二夫妇如释重负,磕了几个头:“多谢母亲成全。” 分家要请宗族德高望重的族老前来,在他们的见证下,这家才能分,另外还要做一些分家前的准备,因此至少要两日后了。 二房先行回了西院,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关上门来,池二夫人才敢问儿子的想法。 “阿宴,爹娘突然提议分家,你是什么想法?” 池宴收起了玩笑姿态,神色端正:“儿子知道,爹娘此番是为了我,从长远来看,分家此举甚是明智,祖母行事偏颇,大伯母包藏祸心,分明没把咱们当一家人!既如此,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池二老爷听得正认真,见他越说越放肆,眼皮一跳:“臭小子,小声点!这话是能说的吗?” 不过到底也没反驳他的话,说到底池二老爷自己心中也有把秤。 只是他是庶子,本就没什么地位,自古以来嫡庶之别犹如天堑,即便受到不公平待遇,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他能忍,他儿子却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沈棠宁不由莞尔。 不论如何,分家之后侯府的糟心事,他们可算不用参与其中。 “只是此番委屈了爹娘,分家的消息若传了出去,您二老难免遭人非议。” 池二夫人一愣,不在意地笑了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乎别人的想法不成?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婆母压在头上,她也总算能松快许多。 至于科举舞弊的事,二老在问过池宴之后,得到了他否定的答案,便也放了心,不再追问。 “若是分家,房产还需提前置办好!”池二夫人琢磨起了这个,索性将他们夫妻二人打发了。 回了如意居,沈棠宁见池宴魂不守舍,轻声询问:“夫君在想什么?” 池宴下意识道:“我在想这家能顺利分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闻一声轻笑,抬头望去。 沈棠宁正支颐好整以暇瞧他,那双灵动的双眼藏着笑意:“所以在福荣院的时候,夫君是故意的?” 池宴陡然站起身来扯了扯袍子,一脸不自在:“什么故意的?这衣服脏了,我得去换一身!” 她看着他匆匆进了内室,唇角微翘。 池宴换完衣裳出来,就见沈棠宁正捏着一个小圆盒,垂着眸若有所思。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冲池宴支了支下巴:“坐。” 他不明所以地坐下,坐姿板正,干巴巴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棠宁站起身来到他跟前,微微俯下身来。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池宴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吐息,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他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直,脑袋慢慢朝后仰,怪异地挑着眉,惊得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 沈棠宁不疾不徐从圆盒里捻了一块白色药膏,白莹莹地落在指尖,她睁着无辜的眼眸望过来:“给你上药啊。” 她本想让八两来的,谁知却没瞧见人,雪青那丫头又死活不肯,只能她自己来了。 虚惊一场。 池宴:“……哦。” 沈棠宁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他泛红的额角,语气叹息:“这回是热茶,下回若是别的什么,夫君也不躲么?” 好在那茶晾了会儿,不算太烫。 池宴全程肢体僵硬,屏住呼吸,闻言顿了一下:“我又不傻。”他的眼睫颤抖一下,嗓音含糊,“而且你不是也想分家吗?” 沈棠宁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 第83章 探究往事 撞入池宴漆黑清澈的眼底,沈棠宁难得怔了怔:“夫君怎么知道?” 他率先别开视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娘那儿听来的啊。” 他娘倒没有直接说要分家,不过话里话外透着试探他的意思。 自己的娘自己清楚,池母那谨小慎微的性子,绝不可能是她自己想的这一出,那就只能是沈棠宁的主意。 沈棠宁缓缓眨了眨眼:“夫君不怪我么?” 儿媳撺掇婆母分家,怎么听都像是不安好心的样子。 池宴不假思索:“这有什么?又不止你想分家,我早就受不了他们了!说起来咱们也是臭味相投……” 沈棠宁幽幽地望着他,他生生改了口,“是英雄所见略同!对!” 沈棠宁唇角牵起浅笑,眉眼闪过揶揄之色:“夫君这性子甚好。” 她顿了顿,针对池宴之前的担忧,还是解释了一句: “放心,这个家肯定能分。” …… 科举舞弊的事发酵得很快,街头巷尾都在集体声讨,强烈要求彻查舞弊案,严惩相干人员! 其中首当其冲的正是池宴,大家都质疑他这个解元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要求革除他的功名,然而礼部的回应是还在调查中,暂时未作出进一步的行动。 一些激进的人还公然写诗嘲讽,言辞激烈,都说文士之笔,杀人之具也,那是半点不掺假。 这种时候,池宴也不会送上门自讨苦吃,索性闭门不出。 他面上还是那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沈棠宁却知道他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 —— 入了夜,沈棠宁并未睡熟,睡梦中听到几声呓语,几息后她睁开了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月光透过窗棂,散落一地皎白。 池宴睡在地上,薄衾堆在旁边也没盖好,皱着眉含糊不清说着梦话。 这个天气虽不易着凉,可也难免。 沈棠宁起身穿上鞋,来到他面前蹲下,刚拎起被褥一角,隐约听到池宴唤了声“娘”。 她微怔地望去,见他眉目间折痕深深,紧抿着唇,想来在梦中也不踏实。 “受了委屈便找娘,倒也是小孩子心性。” 她轻声道,不自觉勾了勾唇,将被褥仔细为他掖好,突然听他颤抖地道:“娘,我不争了……也不去考试了” 不争是什么意思? 沈棠宁眸光骤然一凝,不由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池宴的表情。 他的神情不像委屈,更像是……痛苦、挣扎、自责。 倘若真是因为科举舞弊被牵连,他为什么会自责? 沈棠宁百思不得其解,耐着性子蹲在一边等了又等,终究是没再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呓语。 她眉心的困惑不曾消退,见池宴依旧不安地皱着眉,鬼使神差抬起手臂,用指尖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沈棠宁愣了愣,连忙收回了手,做贼心虚般,微微蜷起指尖。 她捶了捶麻木的腿站起身,若有所思地注视池宴良久。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棠宁第一次生出了探究的心思。 * 次日一早,沈棠宁找借口支开了池宴,单独去找池母。 池二夫人正在选宅邸的位置,见了她连忙拉着她一起看:“棠宁你来的正好,快来帮我瞧瞧,这个位置如何?” 外头的闲言碎语她不是不曾听闻,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她总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沈棠宁瞥了一眼,微微挑眉:“娘,这个地段的宅子可不便宜。” 毗邻朱雀大街的地段,那都是寸土寸金,王孙贵族才能住的地方。 池二夫人笑起来,语气颇为自信:“这个有什么,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 由此可见,池二夫人确实是财大气粗。 沈棠宁眸光微动,虽说二房不差钱,可住在这样繁华的地方,又失去了侯府的庇佑,未免也太打眼。 正所谓财不露白,小人难防。 故而沈棠宁指了另一处地段:“儿媳瞧着这处倒是不错,闹中取静,地段也好。方才那处宅子靠近闹市,倒是过于吵闹了。” 这处也算繁华,但没那么打眼,称得上中规中矩。 池二夫人顺着沈棠宁的话想了想,也觉得颇有道理:“成,那咱们先定下了!” 沈棠宁微微一笑,又和她聊了会儿,这才不着痕迹抛出话题:“娘,我有些好奇夫君小时候的事,能否拜托娘给我讲讲?” 池二夫人一听她愿意主动了解儿子,哪里有不愿意的? 她乐得合不拢嘴:“当然可以,你想听什么?” 沈棠宁抿唇一笑:“夫君小时候应当很顽皮吧?” 池母沉思片刻,面露回忆之色:“男孩子,哪有不皮的?不过阿宴这孩子有分寸,不是我自夸,比其他孩子省心多了,还比其他孩子聪明呢!” 给他请的启蒙夫子就不止一次夸过他,若是池宴肯安下心读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但他不喜拘束,也不喜欢那些一板一眼的教导,时常冒出一些奇思妙想,让夫子头疼不已。 沈棠宁若有所思点点头,状若不经意问:“那夫君十二岁那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池母一愣,抿了抿唇神色黯然下来:“十二岁那年,阿宴中了秀才,这孩子的转折点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缓缓叹息一声,“都说慧极必伤,我时常会想,是不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 她儿子是个神童,池母多开心啊! 但乐极生悲,她的身子一日日病重,整日缠绵病榻,眼看着竟时日无多。 “我拉着阿宴的手叮嘱他务必好好读书,他却一反常态,又哭又闹,死活不肯答应。” 沈棠宁一怔,眉头紧蹙:“母亲突然病重?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吗?大夫怎么说?” 池母摇摇头:“大夫说我早年操劳过度,身子亏损厉害,加上生阿宴的时候差点难产……” 沈棠宁细眉拧起,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嫁过来这么些日子,池母的身子瞧着明明极其康健,哪里像亏损的样子? 她突然重病不起,不像是生病。 倒更像是……中毒。 ——作者的话—— (扶额)(苦笑)声明一下这里是女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涌入了一些男频读者,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女频当然是女主视角的爽文,以为服务女性角色为前提,男频读者别轻易破防,要看男主视角爽文建议去隔壁男频~ ------------ 第84章 上门闹事 福荣院里。 侯夫人在正苦口婆心劝老夫人打消分家的念头。 “母亲您想想,您身为婆母哪能让儿媳压上一头?若是没分家,那王氏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恭恭敬敬伺候您不敢有半点忤逆,可要是分了出去,她不就更得意了?” 老夫人一双眼睛略显阴沉,又多出几分犹疑:“可池宴那孽障做出这样令池家蒙羞的事,叫咱们如何抬得起头来?如此,这个家还是趁早分了的好!” 她想到池二竟敢为了那妇人忤逆她,她心头就一股无名火! 也好让外人瞧瞧,他池二老爷是何等的威风! 侯夫人眼眸微闪,话音轻柔:“可分了家后,那二房还乐意孝敬您吗?保不齐这会儿就已经对您生出怨气了呢!” 二房不缺银子,王氏嫁过来时嫁妆丰厚不说,她那娘家又是出了名的富商,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都会给老夫人送过来,大房也沾了不少光。 虽说侯夫人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可那都是真金白银,折算成银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侯府如今就是空架子,要撑起表面的光鲜并不容易,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分家的原因。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老夫人定是要跟着他们大房的,这老婆子讲究得很,吃穿用度一概要精细,侯夫人哪里养得起? “她还敢有怨气?!是她儿子自己做出这等丢人的事!”老夫人重重一拍桌,面上染着怒意。 可不得不承认,侯夫人这话精准戳中了她的死穴。 虽然她看二房百般不顺眼,可这么些年来,二房孝敬她的东西确实不少! 每次参加什么宴会,她也都是让人羡慕的份,这极大满足了老夫人的虚荣心。 老夫人心里一个咯噔:“这么说来,这个家确实不该分?” 侯夫人唇角一勾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这事儿对咱们又没什么好处,反而叫他们得意,那岂不是赔本的买卖?” 老夫人眯了眯眸,心里正迅速权衡利弊,冷不丁小厮一脸惊慌地跑进门来。 侯夫人皱了皱眉横过去一眼:“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神色讪讪,咬了咬唇眼神难掩惊慌:“老夫人、夫人,外头来了好些人,对着咱们府门口又是砸东西又是破口大骂的!” 两人脸色齐齐一变:“怎会如此?!” 小厮支支吾吾:“他们……都是为了二公子来的,说是二公子定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才考的第一,要是朝廷一日不严惩二公子,他们就天天跑来闹!” 侯夫人瞳孔一缩,眼里闪过震惊之色。 老夫人两眼一黑,气得嘴唇直哆嗦:“分家!必须分家!” …… 一行人匆匆赶到,只见池府门口围着不少人,有普通百姓,也有身穿长袍的书生。 一群人负责叫骂,另一群人不断地朝池家大门扔臭鸡蛋,烂白菜,现场极其混乱,仿佛菜市场一般。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侯夫人和老夫人脸色铁青:“快,将他们赶走!” 门房一脸苦涩:“夫人,外面人太多了!” “池宴呢?让池宴滚出来!” “就是,敢做不敢当?简直丢我们文人的脸!” “我呸,他算哪门子文人?他就一臭名昭著的纨绔!” 一片白菜叶不偏不倚砸到侯夫人头顶,嬷嬷惊慌失措:“夫人!您没事吧?” 侯夫人脸色发绿,颤抖着手指将白菜叶摘了下来,一向端庄大方的形象险些维持不住,因为愤怒,她声调透着股子尖利:“京兆府的人去请了吗?还不快把这群乌合之众给轰走……” 话音未落,一个臭鸡蛋砸了过来。 侯夫人脸色一惊,本能地闪躲了一下,于是那臭鸡蛋砸到了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几欲昏厥过去,嘴里只颤抖地重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夫人!”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才没让人当场昏过去。 沈棠宁和池宴姗姗来迟,瞧见的就是这样精彩的一幕。 “……” 夫妻俩面面相觑,沈棠宁眸光轻闪,掩着唇轻咳一声。 池宴当即灵机一动,一个箭步冲向老夫人,扯着嗓子哭嚎起来:“祖母,你别把孙儿赶出去啊!咱不分家了,他们这是要把孙儿往死里逼啊!” 外头的人当即闻风而动:“池宴出来了!!!” “好啊,这缩头乌龟总算是出来了!” 众人情绪高涨,抄起手头的东西朝池宴的方向砸过去! 池宴则死死抱住老夫人,一边撕心裂肺叫着祖母,一边不动声色把祖母挡在自己面前,于是老夫人成了人肉盾牌,替他挡下了所有。 下人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受伤,惊慌地扑上去替老夫人遮挡,这下倒便宜了后头的池宴,严丝合缝被人重重保护起来。 “祖母,你别替我挡着!”池宴高声痛骂,“你们欺负我祖母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池二来!” “混账,混账……”老夫人完全不敢动弹,只动了动唇,翻着白眼气若游丝地道。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挑衅! 绝对是挑衅! 外头的人气得咬牙切齿,顿时砸得更狠了。 至于为什么不冲上来揍人? 一是有家丁拦着,二来这群人也清楚,砸东西最多被口头教育两句,要是动了手,那性质可不一样了! 沈棠宁站在门口,忍不住遮掩了下上翘的嘴角。 这人倒是精得很,还好没让婆母过来。 “快,扶老夫人进门!” 侯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咬牙道,“把大门关上!” 这场混乱一直持续到京兆府的人赶来,门口闹事的人被带走,外头这才恢复了安静。 福荣院里,大夫正在给老夫人看诊,他松了口气:“老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 侯夫人紧皱的眉头不由一松:“那就好。” 要是人出了什么事,她还真不好向侯爷交代。 缓过神来,老夫人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一周,死死盯着池宴,脱口而出第一句话便是: “分家!这个家必须分!” ------------ 第85章 平分家产 “祖母请三思啊!这个时候分家,那夫君岂不是处境愈发艰难?那些人何等嚣张您也瞧见了,若离了侯府,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棠宁面露恳求,哀切望着老夫人,期盼她能收回成命。 只见池宴眉眼颓然,像一下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瞧着一脸失魂落魄。 老夫人心里痛快不已,重重冷哼:“那也是他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池二夫人在沈棠宁的眼神下上前一步,面色羞愧:“婆母,之前是儿媳言语多有冲撞,分家能不能容后再议……” 老夫人嘲讽地扯唇,眼神捎着轻蔑:“昨个儿嚷着分家的时候不是挺有骨气?那且让我瞧瞧,你们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沈棠宁眼眸微垂,掩去眼底一抹笑意。 他们越是不想分家,老夫人反而越觉得分家这一举动是对的! 相反,他们若是表现得十分情愿,让老夫人倒要仔细掂量了,追根究底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加上之前的遭遇,老夫人心里窝着火,这会儿怕是已经是铁了心。 沈棠宁正是拿捏了她的心思,花了点银子寻了几个人煽风点火,如今正是民怨沸腾之际,煽动这些人上门来闹事不要太容易。 侯夫人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婆母已经非常强势地拍板定案:“去请族老来!另外把侯爷和老二也叫回来!” 侯夫人暗暗咬唇,心道这事是板上钉钉。 也罢,池宴这小子能不能洗清舞弊之嫌还不好说呢! 想起之前无意间听儿子提的那一句,她眼神闪了闪,或许早早地和二房划清界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过了会儿功夫,池家宗族族长和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一同而来。 不多时,宁远侯和二老爷也赶了回来。 两位族老从老夫人嘴里了解了大致情况,见了池二老爷便是一顿数落:“嫡母把你拉扯大,你竟惦记起了分家!简直有违人伦纲常!” 池二老爷闷声不语听着训,掐了把大腿,顿时老眼一红:“族老教训的是!是我不该惹母亲伤心,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我儿子逐出家门,您也是当父亲的,应当能理解晚辈的心情吧?” 其中一个族老神色讪讪,闭口不言:“……” 另一人勉强维持着威严:“那也不能对上不孝!” 池二老爷又一副窝囊的样子,干脆果断跪下朝老夫人磕了个头,真情实感抹了把眼角:“母亲,儿子如今知错了,要不这个家咱们不分了……” 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哪里肯答应:“想的美,必须分!今日你不分也得分!” 两位族老面面相觑:“……” 这跟他们从老夫人那里听来的情况不大一样啊? 究竟是谁想分家? 族长大抵也清楚老夫人十有八九是添油加醋,虽有不满却无意给她难堪,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肃声道:“既然要分家,那便按照规矩来,田地、财产、铺子等等,不论嫡庶一律以子数均分,爵位和宗祧继承权则归嫡长子。” 分家还要分出去一半家产,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律例如此,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族长已经提前整理了池家的家产,一一清点:“池家名下现有田庄六处,良田四百亩,铺子二十间……” 这个数目在世家当中并不算多,早些年老侯爷在世时,侯府未曾没落之际,田地曾高达八百亩,铺子也有几十间,但这些年不善经营,既要填补亏空,又要装点门面,陆陆续续变卖了不少。 如今仅存的这些,也是亏损的多。 族长沉吟片刻,瞧了眼池家两兄弟:“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永宁街和兴盛街那几间铺子归侯爷,剩下的留给老二你。” 池二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只觉讽刺。 谁不知道永宁街和兴盛街那里的铺子地段好,生意也兴旺,其他的几间铺子盈利指望不上不说,每个月不自个儿掏腰包贴补就不错了。 说是平分,实际上是大房挑剩下的才留给他们。 昨个儿她还和棠宁说,只要能分家,即便财产分文不要她也是肯的,毕竟她又不缺这点银子。 棠宁还劝她:“本该是我们的,为何不要?娘为他们考虑,人家可未必领情!” 如今看来,她说的一点不假。 池二夫人眼眸冷了冷,既然如此,该是他们二房的,她一个不会少拿! 铺子她可以不计较。 池二夫人眨了眨眼,迟疑出声:“族长,田庄铺子都能平分,可这祖宅和家中仆从,又该如何分呢?” 池府就这么一个,总不可能划分成两半? 还有家中仆从,都是伺候惯了的人,老夫人肯让他们带走? 果不其然,老夫人顿时冷了脸,语气透着几分咬牙切齿:“莫不是这祖宅你还想惦记一份?我跟着老大他们住,祖宅合该留给大房!” 侯夫人眼神闪了闪,也绵里藏针:“弟妹啊,这宅子总不可能分成两半吧?你让母亲住哪儿去?真要是分了,外人不知怎么笑话我们呢!” 她微微扯起唇角,意有所指,“知道你素来精打细算,可计较太过,便要让人误会小家子气了!” 这是在暗讽她商贾出身,满身市侩。 沈棠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婆母吃亏,她弯了弯唇,柔声开口:“大伯母说的是,宅子自然不可能分。” 不等侯夫人笑起来,她话音忽地一转,“可律法便是如此,但凡分家,所有财产均要平分,不均平者,每二十贯杖二十。(注1)” 侯夫人笑容忽然一僵,老夫人也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沈棠宁惊讶地睁大了眸,神情担忧:“这处罚可不轻呢!” 族长神色变了变,顿时也不敢偏颇,审视地看向她:“那你想怎么分?” 沈棠宁微微笑起来:“都是一家人,也不必算的那么清楚,宅子和仆从我们可以不要,但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比如田地铺子,按价折算便好。” 众人:“……” 这还不叫算的清楚? ------------ 第86章 帮忙搬家 不得已,族长只能重新进行划分。 老夫人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索性别过头去,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侯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僵硬极了,心里暗暗咒骂二房一家眼皮子浅也就罢了,沈棠宁一个名门出身的贵女,竟也学了那锱铢必较的做派! 分配完财产后,大房忍着憋屈在文书上签字画押,二房也紧跟着留下手印,文书再拿去官府盖过章,分家便算成了! 几位族老见这气氛微妙的很,顿时也没了逗留的心思,婉拒了老夫人留他们吃饭的邀请,匆匆离开。 宁远侯送他们出门,顺便去官府拿文书,那边多少得卖他面子,不敢懒散拖沓。 族老们一走,老夫人也不装了,冷着脸看向他们:“既然分了家,那就尽早搬出去!倘若再发生之前那种情况,我就只能让人把你们撵出去了!” 达成了目的,二房也好说话得很。 “母亲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搬走。” 侯夫人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出了福荣院,路过池二夫妇的时候漫不经心道:“两日时间,弟妹应是能搬出去吧?我还寻思着拆了西院的墙,将两个院子打通放置杂物呢。” 这般的挖苦,本以为池二夫人会生气,不料她却绽出抹笑来:“大嫂放心,我们回去这就搬!” 看着一家人笑盈盈离开,侯夫人不由一愣,她是笃定两日时间太短,他们八成还没找到住处,这才有心刁难。 没成想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 莫不是早就做好了分家的打算? 侯夫人骤然捏紧了帕子,气得脸色发青,合着她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眼底情绪起伏莫测,侯夫人咬紧了牙根,也罢,看他们离了侯府的庇护,又能得意多久! —— 池二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回了西院后便指挥着人搬了起来。 沈棠宁也好奇:“先前看好的那座宅子,娘已经买下了?” 她也没料到这么快便能顺利分家,原先以为老夫人那儿便要拖上几日,更别提到官府盖章等繁琐的流程,拖上半月也是有可能的。 房产交易的手续也不简单。 池二夫人嘴角噙着笑:“只要银子够多,有什么办不成的?” 那家人手头拮据,急着将房子脱手,双方属于一拍即合,不过房契暂时还未拿到手,要等官府盖过章。 他们付了定金,先搬过去人家也是答应了的。 沈棠宁点点头,便也回屋去清点自己的东西,她招来正忙碌的元昭:“这里用不着你,你去替我办点别的事。” 元昭了然:“主子想让我做什么?” 沈棠宁略一思忖:“将池家分家的消息以最快速度散播出去,务必闹得人尽皆知。” 元昭尽管不解,仍是应了下来,就听她不疾不徐补充,“一定要强调,二房是迫于无奈被赶出家门,往惨了说,能有多惨有多惨。” 元昭:“……成。” 大户人家心眼子就是多。 …… 沈棠宁正为搬家人手不够而发愁。 许是侯夫人那边发了话,西院的下人已经不大听使唤,毕竟现在掌握他们身契的是侯夫人。 她正琢磨要不要花钱雇些人手,突然听闻院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池宴领着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进门,沈辞赫然也在其中。 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眸:“你们这是?” 池宴笑眯眯指了指身后的人,道:“喏,我请的专业搬家团队!” 她眼里掠过一抹困惑:还有这种营生么?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被她抛到脑后,见池宴指挥着一群人开始行动,她来到沈辞跟前:“阿辞,你怎么来了?” 沈辞下巴微抬,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能是因为什么?想阿姐了呀!” 她眼里藏了点笑意:“少贫嘴,娘知道你来吗?” 沈辞嘿嘿傻乐起来:“就是娘同意了我才来的!” 池家族老上门的动静不小,娘立即猜到可能是因为分家的事,怕他姐吃亏,才让他过来瞧瞧。 不过目前看来,阿姐是没吃亏的! 池宴走上前来,眼神似笑非笑:“我说小舅子,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玩的?” 沈辞一听不乐意了,咬牙撸起袖子,气势汹汹朝屋里走去:“搬就搬!” 见状,沈棠宁也跟了进去,大家都在忙碌,她便想着搭把手,谁料她刚抱起一个花瓶,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满脸惊恐接过她手里的花瓶:“少夫人,放着我们来就好!” 沈棠宁抿了抿唇,难得有些无措后退几步,看着男人轻轻松松将花瓶拎走,她一琢磨,八成是池宴怕她摔着他的宝贝。 重物不行,那她去干些轻省活计,于是沈棠宁转道来到书房,正欲整理书架上的书本,冷不丁又冒出来一个人,她受惊地后退一步。 那人小心翼翼,满脸讨好地从她手中将书本抽走,傻笑两声:“少夫人,您去旁边歇着,这点小事我们来就好!” 他抱着书本,一脸如释重负。 池二公子放了话,但凡让少夫人动了手,是要扣他们工钱的! 沈棠宁:“……” …… 一番折腾下来,沈棠宁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她便让雪青和秦嬷嬷去准备解暑凉茶和点心,等他们累了补充体力。 看着池宴和沈辞累得满头是汗,沈棠宁不由道:“坐下歇会儿吧,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屋里已经没了坐处,忙碌大半天,两人也没什么讲究,索性一屁股往廊庑下的石阶一坐。 沈棠宁递上倒好的茶水,二人捧过杯子一阵牛饮,颇觉惬意地兜着袖子扇风。 池宴偏头调侃:“小舅子,体力可以啊!” 沈辞不悦冷哼:“本公子哪哪儿都可以!” 他顿了顿,转道说起其他,面色有些犹豫,“我听说科举舞弊一案,礼部已经有了眉目,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处罚结果就会下来了!” 这几日池宴都没怎么出门,消息不比他灵通,闻言懒散笑了一声,语调意味不明: “那是好事啊。” ------------ 第87章 名单公布 如沈棠宁期望的那般,池家分家的消息很快闹得沸沸扬扬。 在这个节点上分家,众人不难猜到,池家大房这是在明哲保身,毕竟倘若池宴真的作弊,拖累池家的名声是必然的! 更有偏激者也会质疑,池景玉的功名是不是也来路不正? 但池景玉文采斐然是有目共睹的,况且池家此举明摆着是划清界限,这种类似于“大义灭亲”的举动,反倒赢得了不少人赞誉。 同样的,针对池宴的讨伐却愈演愈烈。 “如若池宴当真清白,池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分家呢?” “可不是吗?这是证实了他的确有舞弊之嫌啊!” “还好池家明智选择分家了,不然百年清誉毁在这么个纨绔手里,我要是池家的列祖列宗,这会儿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 流言甚嚣尘上,一时间池宴如何贿赂考官,提前买到考题的过程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因之前去池家闹事的人都被京兆府警告过,没人敢明目张胆再去上门闹事,都期盼着池宴能够露面。 但这小子精得很,压根儿不上街不说,就连搬家都是晚上偷偷摸摸地搬! “阿宴这回可是遭了老罪!”季无涯摇了摇头,面露惆怅。 唐旭突然抬眸看向他:“你觉得池二没作弊,能考第一吗?” 季无涯愣了一愣,不由有些恼:“唐旭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也考了第三么!” 唐旭一时语塞,笑着摇头:“我不过是同你探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季无涯猝然站起身来:“你这话不就是怀疑他的意思?咱们都是兄弟,池宴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我都没怀疑你,你怎么能怀疑他呢?” 唐旭脸色也有些发沉:“我不能怀疑吗?他从前回回垫底,这一次恰好就考了个第一,难道他真是个天才?这话你自己听着信么?” 季无涯瞪大了眼,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唐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和了语气,“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总是站在他那边?” 季无涯涨红了脖子:“因为我和他是兄弟,我相信他,也相信你!但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把我们当兄弟!” 唐旭不由怔住,正欲解释两句,人群中突然传来嘈杂:“礼部的人张榜了!科举舞弊的名单出来了,大家快去看啊!” 人群一窝蜂涌了过去,季无涯也顾不得和唐旭争执,连忙挤进了人群! 唐旭抿了抿唇,眸光沉沉跟上去。 “嚯!居然有这么多人作弊!” “果然都是些蛀虫!咱们辛辛苦苦寒窗苦读,他们倒好,仗着家世走捷径,简直不要脸!” 季无涯好不容易挤进了最里面,一脸忐忑地抬头望去,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可见牵扯之广! 他迅速在里面搜寻着池宴的名字,从头看到尾也没瞧见,季无涯紧绷的心不由落了地,这么说来,池宴真的没作弊? 他目光来到榜单最末尾,赫然瞧见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瞳孔一震。 唐旭没能挤进去,他瞧见季无涯神情复杂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眸光微闪:“如何,池宴可在其中?” 季无涯还未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劲,高声嚷了起来:“不对啊,这名单里面怎么没有池宴?!” 唐旭面容微怔,也有些意外,池宴不在其中? 季无涯磨了磨牙,恶狠狠瞪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说呢,你怎么一口咬定池宴作弊?原来你自己就是靠作弊得来的经魁啊!呸,唐旭,我真看不起你!” 唐旭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我作弊?”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无涯,你该不是为了池宴朝我撒气吧?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季无涯翻了翻白眼:“谁跟你开玩笑!白纸黑字写着,不信自己去看!” 这怎么可能! 唐旭脸色一沉,匆忙挤进人群,果不其然在榜尾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满心震惊,久久回不过神。 这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旁边有人瞧见了他,阴阳怪气地嘲讽:“哟,这不是咱们的经魁么?做了亏心事,这几晚觉都睡不踏实吧?” 唐旭面色发白,眼神透着几分狰狞瞪过去:“我没有作弊!” 那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作弊还这么理直气壮,吓唬谁呢?” “就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平时瞧着人模狗样,没想到竟是这副德行!” 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唐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匆忙掩面而逃! —— “公子!公子!哎呦喂我的公子!” 八两匆匆跑进门来,嘴里喜滋滋嚷嚷着。 搬了新家,池宴正把屋子里的摆设还原好,一比一复刻了如意居,他累得腰酸背痛,闻言没好气道:“叫魂儿呢你!” 沈棠宁摆放着花盆,也抬眼看去,笑吟吟道:“八两,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少夫人,嘿嘿。”八两规规矩矩站好,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公子,奴才分别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池宴轻嗤一声,和沈棠宁对视一眼:“啧,他还卖起了关子!” 沈棠宁倒是猜到了什么,瞧八两这么高兴,莫不是舞弊案有了结果? 池宴琢磨片刻:“那先来个好消息吧!” “就在方才,经礼部和刑部联手调查,科举舞弊的名单已经公布出来了!”八两神神秘秘眨了眨眼睛,“公子您不在其中呢!”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公布了结果,沈棠宁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八两,你确定是真的?” 八两拍了拍胸脯:“少夫人,奴才亲眼去瞧了呢!” 池宴挑了挑眉:“还成,勉强算个好消息,那坏的呢?” “坏消息么……”八两脸色蔫了下来。 两人齐齐一愣,不由神色郑重起来。 八两讪讪道:“尽管公子的考卷被礼部张贴了出来,答卷的内容和泄露出的标准答案并不一样,可大家还是认为公子有作弊之嫌,许是提前请教了人,准备好了答案……” 他深吸口气:“所以礼部宣布,公子得重考策问这一场,并且由陛下亲自监考!” ------------ 第88章 结党营私 沈棠宁缓慢眨了下眼,和池宴对视,语气含笑:“这不是好消息吗?” 后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哭笑不得。 八两一脸纳闷儿,挠了挠头:“少夫人,这怎么是好消息呢?那可是陛下监考啊!” 沈棠宁黛眉轻轻一挑:“正是陛下监考才是好事,有了陛下为你家公子正名,其他人还敢说什么不是?” 皇帝亲自监考,自然再无弄虚作假的可能,池宴作弊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 并且还未殿试,就能在陛下那里留下印象,若是顺利,池宴以后的路无疑会好走很多,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沈棠宁看得清楚,池宴未必不知,他撑着额角低笑一声:“倒是因祸得福。” 不过重考策问,也就意味着他又要写一篇小作文,还是当着天子的面…… 这考验的不只是能力耐力,还有心理素质,要是没发挥好,丢脸事小,丢脑袋事大! 还真是应了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八两拍了拍脑门,突然想起一茬,压低的语气抑制不住的兴奋:“公子,还有一个好消息!唐公子也在舞弊的名单当中,革除功名是肯定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惩罚……” “唐旭舞弊?”沈棠宁眼里闪过一抹讶然,下意识看向池宴。 不怪她稀奇,按照此人之前的行径,知道教唆季无涯冒头,自己藏于幕后,又懂得藏峰,说明他行事谨慎,还颇有几分城府。 这样的人会铤而走险搭上自己的前程? 科举舞弊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不说,还会被勒令一定时间内禁止参考,严重者终身禁考。 这对一个读书人的打击不言而喻。 迎着她的目光,池宴倒也坦荡,他瞥了眼左右,八两难得脑子灵光,招呼着屋里的下人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待人走后,池宴点点头:“是我做的。” 沈棠宁很快了然,池宴消失的那几日,恐怕就是去筹谋这件事了。 但她奇怪的点在于:“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不是空口白话别人就会相信,礼部必定会经过仔细查证,有了确凿的证据才会做出判定。 池宴哼笑一声,神情散漫眯眸:“我可没冤枉他,只是尽了一个民众的义务,顺手举报而已。” 沈棠宁眼眸清亮瞧着他,显然非常感兴趣,他唇角微挑,牵着她来到椅子上坐下。 她许是太专注,也没察觉到不妥,坐定之后才听他道:“你知道何为拜门么?” 沈棠宁微一思索,颔了颔首:“略有耳闻。” 所谓拜门,其实是官场上的一种陋习。 许多考生在参加科举之前,会事先物色位高权重的京官,然后通过写文章广撒网,一旦这些文章入了某位官员的眼,便有机会进行面谈。 若是两人志趣相投,还会进行拜师仪式,懂眼色的考生再向官员塞点好处,既有真才实学,又有人脉,科举及第几乎是板上钉钉。 考生有了靠山,官员发展了新势力,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尽管此举上不得台面,但并不乏学子争相效仿。 沈棠宁面露沉思:“可自从先帝在位时,便明令禁止拜门,认为这只会助长结党营私之风。” 池宴眼里闪过玩味之色:“虽是如此,能走捷径谁不想呢?大家只是从明面上转到了私下罢了。” 沈棠宁神色恍然:“唐旭也这样做了?” 池宴嘴角噙着笑,眼神却耐人寻味:“他这人行事向来谨慎,本来能凭借真才实学,可他实在太想往上爬了,为求稳妥又给自己找了个靠山,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成想埋下了祸端。” 沈棠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是放在平时,发生这样的事本不至于这样严重,严重到被算作舞弊,可偏偏……” 偏偏唐旭够倒霉,碰上了科举舞弊案,陛下龙颜大怒下令彻查,下面察言观色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时候有人举报唐旭涉嫌收买考官,即便情节不算严重,那也得严惩了! 沈棠宁细品了品,这件事堪称环环相扣,她抬眼打量池宴,眼神骤然有些意味深长:“科举舞弊,这事儿其实是你捅出来的吧?” 池宴为她的敏锐感到心惊,和沈棠宁说话果然要小心谨慎,他不过起了个头,她便能推测到更多。 他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和柳大人随口一聊,没成想柳大人洞若观火,实在是尽职尽责的好官啊哈哈!”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夫君这反击,属实漂亮。” 她只是恍然明悟,池宴比她想象中聪明得多,他这样的性子,倒很适合官场。 只不过…… 也罢。 沈棠宁站起身来,弯了弯唇:“既然是陛下亲自监考,那夫君还是好好准备一下。” 她也要做些准备,沈棠宁思忖着,或许趁这个机会进宫一趟也不错。 —— 唐旭终于找到礼部尚书,挣开左右的侍卫几步上前:“大人,草民不服,请大人做主!” 礼部尚书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你是?” 唐旭沉声道:“草民唐旭指天发誓,从未曾舞弊!敢问大人,为何我也在舞弊名单当中?” 见他自报姓名,礼部尚书顿时有了印象,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那就要问你了,你不妨仔细想想自己做过什么?” 唐旭眼神惊疑不定,仍是维持冷静,拱手抱拳深深作揖:“草民问心无愧,请大人明示!” 他这副模样颇有几分宁折不弯的孤高,若是放在平时,礼部尚书兴许还会产生欣赏,不过这会儿他却失了耐心:“唐旭,朝廷明令禁止拜门,本官也是按规矩行事,你莫要胡搅蛮缠!” 一瞬间,唐旭脸色陡然惨白。 他从未想到是因为这个…… 见对方要上马车,他连忙追上:“大人,大人,那我的处罚是不是也太过了?” 礼部尚书回过头来:“革除功名,禁考五年,唐旭,和旁人相比,这已然算轻了!” 唐旭神情一震,失魂落魄地望着马车远去。 ------------ 第89章 拜见皇后 针对池宴要重考的事,坊间也是议论纷纷。 “陛下亲自监考,现场出题!池宴无论如何也没机会作弊,这下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这回事情可闹大了,要是陛下发觉池宴是个酒囊饭袋,那便是欺君!再加上之前的舞弊,那更是罪加一等!” 有幸灾乐祸的,有看热闹的。 甚至还有人公然下起了注:“来来来,买定离手啊!池宴究竟是一飞冲天还是被打回原形,让我们拭目以待!” 八两听到这话,不忿地啐了一口:“有这么缺德的吗?” 他摸了摸荷包里的银子,捂着嘴笑得牙不见眼:“看八爷不让你们连裤衩子都赔进去!” …… 是日,在池家夫妇的殷切叮嘱之下,沈棠宁和池宴坐上马车进宫。 沈棠宁正琢磨进宫拜见姨母的事,对面的池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其实你不用刻意陪我进宫的,招人闲话多不好。” 沈棠宁眼眸微睁,恍然道:“也不算陪夫君,我此番进宫是特意拜见皇后娘娘,顺便问问太子殿下的伤势。” 池宴:“……” 太子殿下? 他嘴角弧度一僵,心里莫名不太是滋味儿。 太子好像是她的表哥,她关心也是正常。 池宴一本正经:“都是自家人,那是该关心一下!” 沈棠宁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微微颔首。 他又坐不住了,状若不经意道:“听说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还颇有贤名?” 她赞同地点头:“表哥素来为人称赞,传言确实不假。” 池宴托着下颌的手换了一只,如坐针毡:“那岂不是不少女子倾慕于他?” 沈棠宁眸光微漾抬眼看他,勾了勾唇:“应是如此。” 他不由抿紧了唇,沈棠宁都没这么夸过他!啧,看来这位太子殿下确实是个人物…… 沈棠宁盯着他凝重的脸色,看破不说破:“夫君是不是想到待会儿要面圣,有些紧张?” 池宴眼神茫然,反应过来故作云淡风轻:“好像是有点,不过也还好吧。” “不必紧张,不过在陛下面前是得小心行事。”她话音一转,意味深长。 池宴:“……” 你确定是在安慰人吗? 进了宫门,便要下马车步行。 沈棠宁要去坤宁宫,池宴要去保和殿,两人不同路,只能就此分开。 沈棠宁看了眼池宴,微微一笑:“陛下为人宽和,只要不出格,夫君亦可从心所欲。” 池宴若有所思颔首:“我知道了。” 之前提醒他小心行事,如今又让他从心所欲,这明显矛盾。 沈棠宁的意思是,伴君如伴虎,皇帝虽然性子喜怒莫测,但他可以在不触怒对方的前提下保持本心? 这弯弯绕绕的,她也不怕他听不懂么? 池宴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御林军和内侍,心里微动。 恐怕他们刚踏进宫门,一举一动就已经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他暗暗警醒,这是皇宫,谨言慎行。 —— “皇后娘娘听说大小姐要进宫,早早地便让奴婢来候着了。” 沈棠宁看了眼眉目温和却难掩凌厉的女人,这便是姨母身边的掌事姑姑,文澜。 她微微勾唇:“娘娘费心了,棠宁又不是头一回进宫,哪里就劳烦姑姑亲自跑一趟呢?” 文澜睨她一眼,话音揶揄:“许久未见,大小姐还是这般柔淑恭谨,跟奴婢还客气上了?” 沈棠宁但笑不语。 一路来到坤宁宫,文澜姑姑进殿通传,垂首立在殿门口的沈棠宁听到熟悉的女声:“宁宁来了?快让她进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沈棠宁眉心微动进了殿,福身请安。 皇后眼含嗔怪,让人起了身:“你这孩子,本宫不三催四请,你还不舍得来一趟,近前来让姨母好好瞧瞧!” 沈棠宁眼眸弯起点笑意,依言上前,和皇后对上目光的瞬间,不由红了眼眶。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姨母,上一世,太子自刎后不久,宫中便传来噩耗,皇后娘娘于坤宁宫自焚。 谢家满门忠孝,到头来竟无一人得以善终。 皇后执起她的手,细心地用手帕替她拭了拭眼角,语气暗含心疼:“瞧给我们宁宁委屈的,可是在外面受气了?说与姨母听听,姨母替你做主!” 沈棠宁垂下湿润的眼睫摇头:“是棠宁想姨母了。” 皇后扯着她坐下,微微叹息:“你这丫头从小性子便要强,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同本宫说的。”她正了正色,“姨母问你,那池家小子待你如何?” 提起池宴,沈棠宁嘴角微翘:“他待我挺好。” 皇后端详她的神色,瞧出了点什么,唇角勾了勾:“如此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 想到什么,她凤眸冷了冷,“池景玉那小儿,本宫原先听信了外头的谣言,误以为他人品贵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没成想还是个薄情寡幸,表里不一的东西!” 沈棠宁眸光微暗,语调极轻:“姨母,都过去了……” 皇后神色冰冷,不容置喙:“没那么容易,他目前正得宠,本宫不好动他,但迟早有他倒霉的时候!还有你那宠妾灭妻的父亲……” 她看了眼沈棠宁,见她眼睫颤了几颤,脆弱的像蝶翼不堪一折,不由心疼,“宁宁,姨母不会叫你和你娘白受委屈!” 沈棠宁肩膀微颤,面露惶然仰起头来:“可那毕竟是父亲,我们能如何?” 皇后眼眸幽深,眼神闪烁不定:“要是能寻着他的错处,叫你娘同他和离……” 沈棠宁心下微动,不愧是姨母,竟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不过和离并非易事,她那父亲爱惜羽毛,好不容易走到了如今的位置,绝不会轻易叫人拿捏错处,指责他抛弃发妻。 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有了姨母相助,这事便省力许多。 “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沈棠宁勉强挤出笑容,转移了话题,“姨母,不知表哥现下情况如何?” 皇后将念头按捺下来,脸上有了笑意:“他如今已能下地,听闻你要进宫,这会儿八成在来的路上。” ------------ 第90章 修复关系 “太子到——” 沈棠宁止了声抬眼看去。 燕淮被人搀扶着低头进殿,愈显身姿孱弱,原本清风朗月的人,如今瞧着多了几分病恹恹的气质,虚弱的低咳声传来,让人闻之揪心。 她蹙了蹙眉站起身来,见了礼:“见过殿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燕淮抬头望来,温和的眉目渐渐浮起笑意,“阿宁来了?” 沈棠宁瞧见他过分苍白的脸颊,唇角微抿:“表哥的伤势怎会如此严重?” “还不快扶着太子坐下?”皇后瞧了眼殿内的宫人,面无表情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宫人们悄无声息鱼贯而出,文澜顿了顿,笑吟吟开口:“许久不见,殿下和娘娘定有许多体己话要同大小姐聊,奴婢去门口守着。” 摒退了左右,皇后冷淡的神情有所缓和,看向燕淮话音微冷:“那药你还在服用?” 燕淮微微扬唇:“母后放心,儿臣早已停了。” 皇后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沈棠宁反应过来,轻轻皱眉忍不住道:“表哥吃了什么药?对身子可会造成损害?” 要想瞒过太医院和皇帝,他势必得付出代价,瞧这憔悴的模样便能想到,他付出的代价肯定不轻。 燕淮漆黑的眼眸看了过来,噙着浅浅柔和:“多谢表妹挂怀,是我在外征战时偶然发现的一种毒药,短期内可造成极其虚弱的脉象,不过我有解药,只要不长期服用,并无大碍。” 沈棠宁松了口气,便见他蹙眉神色有些凝重,“还未谢过表妹提醒,不过阿宁你怎知,父皇对我猜忌已久?” 皇后也看了过来,眸光不明。 她身处后宫,看得竟不如棠宁清楚分明,此次回过神来才惊觉,若不是对方提醒,太子如今的处境怕是不会轻松。 两人会问起这个,早在沈棠宁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并不见慌乱,略一沉思后开口:“不瞒姨母和表哥,我曾见过长公主殿下。” 听了这话,皇后和燕淮齐齐一愣。 “你是说……明仪?”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怔然。 听到她对长公主的称呼,沈棠宁心中一动,果然,姨母和长公主关系匪浅。 她后来仔细思索,长公主提及姨母时明显情绪波动很大,两人之前许是闹过不愉快,既然如此,若想要说服长公主支持太子,兴许要先修复她和姨母的关系。 于是沈棠宁眸光轻闪点点头:“也是偶然,那日我去普陀寺进香,曾偶然得见三皇子拜访长公主。” 这里她撒了个小谎,她虽并未亲眼撞见过三皇子去拜访长公主,但姨母和表哥若有心想查,定能查到三皇子的动向。 果然,听到三皇子去拜访长公主,皇后和燕淮不约而同眼底闪过异色。 “三弟去拜访姑姑做什么?”燕淮面露沉思,神情有些异样。 都知道陛下对长公主态度十分微妙,三皇子却背地里联系长公主,这一点便极不寻常。 再者,三皇子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与世无争随心所欲,那他此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前十几年不闻不问,如今又走动起来,总不可能是突然想同长公主联络感情吧? 皇后眸底乍现冷色:“丽贵妃是个不安分的,生的儿子倒是跟她一路货色!” 丽贵妃平日里耍耍心机争宠,只要不闹得太难看,皇后可以不管不问,毕竟这么些年,她早就对陛下冷了心。 可如今对方明摆着惦记上了她儿子的储君之位,她便不能熟视无睹! 三皇子虽然有些事做得隐秘,但一旦姨母和表哥起了疑心,便能探寻到蛛丝马迹,从而心生警惕。 沈棠宁眼神迟疑:“我也有些疑惑,后来长公主发现了我,邀我去喝茶,还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话,棠宁便一直惴惴不安。” 皇后不由追问:“她说了什么?” 沈棠宁深吸口气,似是难以启齿,闭了闭眼:“长公主她……她骂姨母愚蠢,辛苦筹谋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事实上,长公主当然没说这话,这些都是她自己揣测的,但她笃定,骄傲如姨母不可能亲自向对方求证。 皇后眸色一滞,僵硬地跌坐了回去。 燕淮神色担忧:“母后,您没事吧?” 她缓缓扯起唇角,笑容冰凉又苦涩:“她说的没错,本宫是蠢。” 这么多年,竟也没能看清枕边人的本来面目。 明仪这是在怨她,当初为何不站在她那边…… 皇后抿了抿唇,眼里有什么熄灭,又有一簇光亮起,眼神变得坚定,她看向沈棠宁,执起她的手:“好孩子,这回多亏了你。” 沈棠宁有些惭愧,但很快又抛去心头杂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达成目的说点善意的谎言也没什么。 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死亡,却什么都不能做来的好。 …… 出了坤宁宫,沈棠宁笑着道:“姑姑不必送我,我找得到路。” 文澜温柔地笑了笑:“娘娘的命令,奴婢可不敢敷衍了事。” 沈棠宁望了眼朱红的宫墙,有飞起的檐角气势恢宏,那是保和殿的方向。 文澜了然:“小姐这是担心池二公子?策问要考三天呢,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娘娘说了,您若是实在担心,也可留宿宫中。” 沈棠宁收回目光扯了扯唇:“不可让娘娘因我乱了规矩。” 她话音刚落,冷不丁听到一声清脆的掌掴:“没眼色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沈棠宁微一皱眉,宫闱内,这还连着前朝必经之路,谁敢如此放肆? 文澜也脸色微冷望过去。 在看到云安公主的仪仗时,沈棠宁便也不惊讶了。 云安公主坐在步辇上,伸着纤纤玉指打量着新涂的蔻丹,口吻漫不经心:“行了锦屏,可别误了给母妃请安的时辰,让她跪在这里长长记性得了。” 她一抬眸,也瞧见前方的沈棠宁,嘴角玩味地勾了勾:“这不是沈大小姐……哦不对,现在应该是池二少夫人?” 沈棠宁福身请安,视线掠过某处,眼底掠过一抹愣怔。 ------------ 第91章 皇帝出题 “公主殿下。”文澜行了礼,眸光却有几分犀利。 云安瞥见了她,顿觉晦气:“原来是文澜姑姑,想来您有事在身,本公主也要去给母妃请安,便不耽搁了。” 本来还想给沈棠宁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后的人也在,云安再嚣张,也不敢当着皇后的人挑衅。 她恹恹地挥了挥手,锦屏会意,朝跪在地上的侍女瞪去一眼:“还愣着做什么?公主今天心情好,算你走运,还不快跟上!” 沈棠宁直勾勾瞧着那侍女惊慌失措地起身,唯唯诺诺疾步跟上,久久不能回神。 “云安公主这性子,当真愈发……”文澜皱着眉,终究还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过头便瞧见沈棠宁这副模样,察觉到异样,“小姐怎么了?” 沈棠宁收回了目光,掩住眼底一抹异色:“没什么,只是瞧见公主方才罚的那名侍女,容貌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一时惊讶罢了。” 她眼里掠过若有所思,那女子半张脸凹凸不平,不像是先天如此,倒像是后天损毁。 不禁让她联想到元昭曾提到过的那人,他说他去公主府是要找一名容貌有损的女子,会不会就是方才那个? —— 保和殿。 池宴这会儿也并不轻松。 头次面圣,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忐忑,被人领进殿之后,他也没敢多瞧,只听到上首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嗓音: “你就是池宴?” 池宴反倒镇定下来,落落大方上前行礼:“回陛下,草民不才,正是池宴。” 崇德帝眸含审视,冷漠道:“抬起头来。” 寻常人听了他这语气,多少都会有些战战兢兢,池宴只是顿了顿,便从善如流抬起头。 皇帝面容威严,颇有些不苟言笑,年轻时大抵也是俊俏公子,而今历经岁月沉淀,眉宇拢起深深沟壑,一双眼眸又黑又沉,让人瞧不出喜怒。 天威难测,果不其然。 池宴只瞥了一眼便垂下了眸,适时流露出好奇本能,却又不让人觉得冒犯。 这副心无城府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取悦了帝王,崇德帝眉头舒展,语气也微微缓和:“听说就是你考了这回的解元,那就让朕来瞧瞧,你是真有本事还是弄虚作假!倘若是弄虚作假,那便是欺君,你可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 池宴嘴角微微一翘:“草民愿意接受陛下的考察。” 崇德帝挑了挑眉,眸光一深:“好,那便让朕瞧瞧你的能耐!取纸笔来!” 看样子竟是打算亲自出题。 池宴也有些惊讶,恭敬地垂首等候,不多时福公公已经捧着崇德帝的墨宝,笑着瞧了眼池宴:“池二公子快起罢,随咱家来。” 池宴起身,旁边有小太监抬着条案进殿,案上也备好笔墨纸砚,福公公引着他坐下,将皇帝出的题交给他。 池宴双手捧着接过,瞧了眼上头的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好字! 他敛了思绪仔细去瞧上面的内容,凝了凝神,陛下一共出了三道题,难是不难,但话题都有些敏感。 比如问他如何肃清贪官污吏,怎样平衡世家与寒门,这些是他能操心的吗? 这要是答不好,得罪人不说,陛下追究起来,他这脑袋还能安生长在脖子上么? 他怎么觉得陛下像是在刁难他? 福公公清了清嗓子提醒:“公子可以答题了。” 联想到沈棠宁的话,池宴突然福至心灵,也许陛下看中的就是他的坦率直言,朝中文武百官,有些事虽然清楚,但因为有所顾忌未必敢说。 但池宴不一样,他不属于任何立场。 池宴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始动笔,一开始落笔的动作还会有所迟疑停顿,后来不知是不是有了思路,逐渐顺畅起来。 殿内一时间只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几位官员对视一眼,此次监考不仅有皇帝,还有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以及太傅和首辅,可谓声势浩大。 毕竟策论要考三天,陛下政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守在这儿,总得有人替补。 在这样的阵仗下,寻常考生很难不产生压力从而影响心态,瞧池宴心无旁骛的模样,分明已经进入了状态。 且不论别的,这位池二公子的心态是当真好! 思忖间,只见帝王走了下来,众人不由一惊,屏息凝神。 池宴毫无所觉,他已经达到了一个浑然忘我的境地,直至身旁落下一抹明黄衣角,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会儿惊讶也晚了,于是他抿了抿嘴角只能当做没看见。 崇德帝居高临下瞧了会儿,眉头微微一皱,眼里闪过一抹嫌弃,字只能算勉强。 不过瞥见池宴那些大胆的言论,他眸光深了深,此时已经信了池宴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毕竟这等新奇又锐利的想法,他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大有一种恨不得将全天下人得罪的不顾死活。 崇德帝嘴角极轻地一抽,板着脸瞧了眼自我投入的池宴: 不错,是个不怕死的! 崇德帝又转身回了龙椅上。 池宴本人没觉着不对,那边的几个大臣却急得抓耳挠腮,这池宴究竟写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能让陛下露出那样丰富的表情? 为什么说不堪入目呢? 因为据他们多年察言观色,陛下的模样不像是生气,当然,也不像是高兴…… 等崇德帝走后,几位大臣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状若不经意绕到池宴身边,看了池宴写的内容后,一个比一个脸色奇异。 倒也难怪陛下露出那副表情! 一群大臣眼神复杂地盯着池宴,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种。 池宴饶是再镇定,也难免感觉到如芒在背,他抬起头来,几位大臣反倒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只听池宴清了清嗓子,问的却是旁边的福公公:“公公,请问有水吗?我有点渴了。” 他的语气还透着几分羞赧。 福公公愣了一下,忙道:“有的,咱家这就让人端来。” 大臣们集体震惊:“……” 瞧瞧,他还使唤上了御前总管! 池宴:“……” 喝口水也犯法吗? ------------ 第92章 结个善缘 天色渐黑,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已经纷纷有些受不住。 再看池宴,依旧神采奕奕,脚边的卷纸已经堆了一叠,这样下去,他的身子没垮,他们几个老家伙先倒下了! 首辅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池宴,我看今天不如先到这里吧?” 池宴闻言下意识道:“不用,草民还可以再坚持会儿。” 他话音落下,发觉周遭鸦雀无声,不由抬起头来,恰好对上几位大臣幽怨的目光。 池宴:“……” 咳咳,好像有点虐待老人的嫌疑。 他话音一转,眨了眨眼从善如流:“这么一说是有些累了,那我们明日继续。” 几人顿时眼神欣慰,面上有了笑意,互相道别后纷纷出了殿门。 有宫人将池宴面前的答卷收走,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正巧瞥见福公公进门,客气道:“公公,请问我今晚睡哪儿?” 福公公笑眯眯道:“先不急,公子这会儿饿了吧?咱家先让人上膳食。” 池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还管饭呢? 他以为最多给一点糕点茶水对付一下。 什么山珍海味都吃遍了,唯独御膳他还真没吃过,池宴眼里多了几分期待:“那有劳公公了!” 见他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福公公面上也多了几分亲切,他是御前当值的,陛下的心思斗胆还是能猜到几分,这位池二公子是个有大造化的人,他也乐意提前结个善缘。 谁能想到呢? 短短几年间,池家除了那位世子,竟要出第二个人物了,还是个人人都没放在眼里的纨绔! 按理说一家独大并非什么好事,但听说前几日池家分了家,这就有意思了。 宫女端着摆盘精致的御膳一一摆好,池宴瞧得食指大动,但也恪守规矩,等福公公发了话这才开动。 福公公越瞧越觉得这位池二公子是个妙人,性子活泼,却又极有分寸,不招人讨厌,他弯了弯唇:“公子慢用,咱家还要去陛下跟前伺候呢。” 池宴放下筷子含笑起身:“公公慢走。” 入了宫便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混得风生水起,绝非等闲之辈,尤其这位还是御前红人。 福公公刚出殿门,语气惊讶:“见过三殿下,殿下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往常这个时辰,对方早已回皇子府。 池宴微微一顿,抬头朝门口看去:三殿下?三皇子? 燕行舟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瞥了眼殿内:“这不是听说池二公子在这儿考试么?本宫心里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父皇亲自召见,便来瞧瞧。” 福公公眼里添了几分意味不明,三皇子近来也是愈发没得轻重,人太子殿下说起来还和里头这位有些渊源,尚且都知道避嫌。 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倒是巴巴赶来瞧了! 他面上不显,只为难地笑了笑:“殿下要瞧可以,不过最好还是不要逗留太久,池二公子情况特殊,不宜和外人有过多接触。” 燕行舟了然地点头,不甚在意:“本宫就在门口,不进去,福公公自行去忙便是。” “那咱家告退。”福公公福了福身,将拂尘往臂弯里一搭,笑吟吟离去,心中冷哼。 劝都劝过了,既然不听,那陛下那头他也只能如实禀告。 待福公公离开,燕行舟这才瞧向殿内,早就听到动静的池宴这会儿也不可能装作没听见,只能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起身上前,隔着几步的距离行礼:“见过三皇子。” 燕行舟端详着面前的人,池宴身穿青色长袍,直挺挺往那儿一站,身形颀长,面如冠玉,除了眉眼间那点子落拓不羁,竟然找不出与坊间传闻的纨绔半点重合的模样。 他的眼眸悄然深了深,没成想往日竟看走了眼,倒是忽略了池家这位深藏不露的池二! 八成池景玉自个儿都没想到,他这位弟弟竟是个扮猪吃虎的主。 燕行舟眉眼倏地一弯:“池二公子,久仰大名了。” 池宴挑了挑眉,不知对方此行意欲何为,是心存试探还是其他? “殿下说笑,草民那些名声,不提也罢。”他颇为羞赧地摸了摸头。 燕行舟笑了起来:“池二公子切莫妄自菲薄,本宫观你并非池中物,假以时日追上你大哥也不是难事。” 池宴惊讶地睁大了眸,面露惶恐:“大哥岂是我能相提并论的?殿下委实太看得起我了!” 他表情太过真情实感,燕行舟一时竟瞧不出他是发自内心还是装模作样,不过池宴能从娉婷一案全身而退,又歪打正着避开了昆山玉一事,想来也并非表面瞧着那么简单! 燕行舟似笑非笑盯着他:“池二公子太谦虚了,本宫不便多留,待你登科入仕后,再来向你道喜!” “恭送殿下。”池宴目送他离开,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三皇子好似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洞悉娉婷一案的幕后主使? 此次前来,一为试探,二来,倒像是有意向他示好? 池宴不着痕迹撇了撇唇,几次设计害他,还想招揽他? 这兄弟脑子进水了吧? 皇宫御膳虽精致,却味同嚼蜡,他突然有些想家了。 …… “你是说,老三去了保和殿?” 崇德帝还在批折子,听到福公公的话眼底眸色一深,“他这个时辰还不出宫,去那儿做什么?” 福公公着人布膳,闻言乐呵呵地道:“三皇子八成是孩子心性,见陛下亲自考察,难免好奇池二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崇德帝扔了笔,蓦地冷冷一嗤:“孩子心性?他今年十八有了吧?太子这般年纪,都已经上阵杀敌了!” 他是宠爱丽贵妃不假,那是因为她懂得讨他欢心,又没有令人头疼的家世,生的儿子也并无野心,对他构不成威胁。 如今来看,他这个儿子,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老实本分。 崇德帝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冷意,半晌后淡淡道:“今晚摆驾坤宁宫。” 福公公眉梢轻挑,笑眯眯道:“奴才这就去给娘娘报喜。” ------------ 第93章 别出心裁 今日是池宴进宫第三日,也是他考完策论归家的日子。 沈棠宁才从池母那里回来,对方料定自家儿子这几日在宫里头寝食难安,张罗着要给他准备一顿丰盛晚膳。 沈棠宁倒不觉得池宴会吃不饱睡不好,皇宫那样的地方,总不至于亏待了他去。 “主子。”元昭站在檐下,一副等候她多时的模样。 沈棠宁顿时了然,微微颔首:“进来说话。” 元昭进了门,沈棠宁坐下后看向他:“可是有眉目了?” 他点点头,面露沉思:“我找了个人,寻到公主府偏门的一个仆妇,从她嘴里打听到主子说的那个人,据说叫慧娘,原先是厨房烧火做饭的,后来因为手艺不错入了云安公主的眼,便调到了身边伺候。” 沈棠宁眼里闪过思量:“你觉得她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元昭语气迟疑:“容貌有损,性别年龄也都对得上,我觉得十有八九。”他话音一顿,“不过我早就金盆洗手了,完不成那个悬赏任务也无所谓,主子为何还要执着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她抿起红唇不语,眼底情绪隐晦。 她只是觉得,上一世三皇子留下元昭,可能不只是因为惜才。 容貌损毁…… 她瞳孔忽地一颤,眼里闪过一抹愕然。 她虽然对毁了容的女子并无印象,却隐约记得,曾见到长公主身边出现过一名白纱覆面的女子。 众人对女子的身份众说纷纭,一开始以为是长公主准备献给陛下的美人,可那年纪似乎也不年轻,就慢慢打消了想法。 如果云安公主府的那名女子当真和长公主有什么渊源…… 沈棠宁眸光闪了闪,忽然一定:“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捞出来?” 元昭懵了懵,理解了她的意思,语气艰难:“主子是想和云安公主抢人吗?” 他仔细思忖一番,语气惋惜,“之前我去公主府的动静太大,如今防守严格了很多,带一个人出来恐怕有些艰难。” “算了,硬抢行不通。”沈棠宁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安公主是不会在意一个婢子的生死,但她府上丢了人,以她的性子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她倒是没什么,若是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那就不妙了。 所以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 沈棠宁想起那日那一幕,云安公主性情跋扈,慧娘在公主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不如先和她本人取得联系,里应外合的话这事就简单得多。 沈棠宁对元昭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转身离开。 —— 时辰到,池宴也落了笔,面上是如释重负。 上头的皇帝垂眼看过来,福公公会意上前收了答卷,呈上去给他过目。 崇德帝迅速扫了一遍,眼里时而新奇,时而赞赏。 下面的几位臣子眼观鼻鼻观心,心知池宴已经过了陛下这一关。 良久,崇德帝抬起头来,扫了眼恭敬垂首的池宴,凉凉道:“下回殿试,朕不想再看到你这狗爬字!” 池宴愣了愣,当即福至心灵,恭恭敬敬拱手道:“草民回去必定苦练书法!” 他心说,陛下这是没看过他之前的字,这已经算进步神速了! 沈棠宁果然有先见之明,否则陛下刚看到他的字时,指不定就让人将他抬着连人带纸扔出去。 几位大臣心下微惊,面面相觑。 陛下这是笃定池宴能通过春闱,参加殿试? 一时间,大家看池宴的目光不自觉出现了变化,自身有实力和上头赏识那是两个概念,朝堂之上从来不缺有实力的青年才俊,但崭露头角的却寥寥无几。 池宴离开皇宫的时候,国子监祭酒还主动上前搭话:“池二公子留步。” 一心想回家干饭的池宴转过身来,露出礼貌性微笑:“祭酒大人。” 陈祭酒笑眯眯道:“我从前便觉得池二公子与传闻中大不相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是吗?祭酒大人过誉了……”池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眼神欲言又止,“可我记得年初的时候提出想来国子监借读,被大人拒绝了。” 陈祭酒笑容一僵:“……有这回事?” “许是大人事务繁忙忘了也说不定?”池宴十分大度地摆摆手,“当然,这种小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陈祭酒有些汗流浃背:“这个,这个……” 池宴笑眯眯道:“同大人开玩笑呢!嗨,这不是想和您套套近乎吗?” 陈祭酒:“……” 你套近乎的方式还挺别出心裁。 …… 池宴和几个大人有说有笑离宫的消息被好事者瞧见,不胫而走。 传到宁远侯府时,又是一片乌云罩顶。 池景玉下值回来,瞧见的便是众人神情肃穆,不由一愣:“又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叫他近前来,紧紧拧着眉:“陛下当真放池宴回去了,没有罚他?” 池景玉眼里情绪不明,摇了摇头:“并未听见二弟受罚的风声。” 侯夫人也跟着脸色沉了沉。 老夫人死死攥紧了桌角,脸色变幻莫测,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他欺君罔上,陛下竟然没有丝毫表示?” 池景玉微皱了皱眉:“祖母,许是二弟并未作弊,靠的是真才实学,您这样没有根据的话,要是让旁人听了,少不得要恶意揣测我们!” 最要紧的是还揣测圣意,这可是犯了忌讳! 老夫人神情难堪,她自然也猜到了池宴并未作弊的可能,只是她还是不肯相信,那个纨绔败家子,竟然真就长了出息! 先前分家的消息放出去,外头的人还夸她当断则断大义灭亲,这要是反应过来,岂不是又要骂她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 池景玉眉眼掠过疲色:“祖母,母亲,之前我便不赞成分家,你们一意孤行便也罢了,如今既分了家,咱们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莫要再生事端。” 两人脸色均是一阵难看。 这孩子是在怪她们? 她们还不是为了他的前途考虑! 看着池景玉离开的背影,老夫人气得抚了抚心口:“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 侯夫人也觉得憋屈:“母亲,景玉说的也没错,当初可是您做主要分家的!” “……” ------------ 第94章 同榻而眠 池宴竟然平安无事从宫里出来,这立即在坊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本那些声讨的阵仗顿时偃旗息鼓,大家都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如若池宴真的弄虚作假,陛下又岂会将他放回去? 这会儿人估计已经在大牢里了! 于是外头的风向悄然发生了转变。 “我记得人家池宴可是十二岁考中秀才的神童!中个解元也不奇怪嘛!” “可不是?你们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活像是亲眼目睹人家作弊一样!” …… 池宴归家后,池二夫人立即忧心忡忡扑上来:“我的儿啊,怎么瞧着瘦……” 她捧着池宴的脸,喉头一哽,昧着良心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声音略带几分狐疑,“这怎么还长肉了呢?” 沈棠宁在旁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池宴脸一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宫里的伙食太好……” 池二老爷拽着他忐忑地问了情况。 “儿子,陛下没有为难你吧?他肯放你回来,是不是说明没事了?” 池宴表情故作深沉,没急着吭声。 沈棠宁唇角翘起:“夫君你就别卖关子了,爹和娘这几日急得饭吃不下,觉也睡不踏实。” 池宴顿觉愧疚难安,双手揽过二老朝里走:“放心吧,陛下没罚我,您儿子靠的是真本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 夜间,沈棠宁正坐在铜镜前卸去钗环,眼角余光瞥见什么,从匣子里拾起一根玉簪,做工略显粗糙,簪尾雕刻着几簇海棠,倒是栩栩如生。 她的妆奁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首饰,雪青为她梳妆时偶然发现,还颇觉新奇。 沈棠宁从铜镜里瞥了眼池宴,起身上前:“这簪子是夫君赠我的?” 池宴正卖力地往地上铺被褥,闻言下意识抬起头,耳根顿时一红,飞快别过头去,故作淡定:“啊,街边看到就顺手买了,你要是不喜欢扔了也行,不值几个钱的。” 这是那日他和沈辞、萧聿为了打发那摊贩随手买的,他买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后来越想越觉得拿不出手。 沈棠宁从小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样的地摊货,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羞辱她? 但买都买了,这样的款式给他娘也不太合适,于是他脑子一抽,偷偷摸摸藏在了沈棠宁的首饰匣子里,本以为她不会发现。 沈棠宁端详着手里的玉海棠,没想到池宴还挺细心,知道她喜欢海棠,即便是顺手买的,也算是用了心。 她嘴角勾了勾,将簪子递过去:“那你替我簪上吧。” “啊?”池宴呆愣愣抬起头,见她妙目含笑盯着自己,下意识摇头,“我笨手笨脚的,不如你让雪青来吧?” 沈棠宁见他这副反应,心存戏谑:“不过是戴个簪子,又不难,夫君还怕自己做不好?” 受不得激的池宴顿时直起了身子,看似镇定地接过从她手里接过簪子。 指尖无意间相触,沈棠宁怔了怔,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倒也有些不自然。 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池宴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笼罩住,沈棠宁从铜镜中瞥了眼,轻轻抿唇。 许是池宴一贯给人的形象散漫随性,让人忽略了他这身量,其实是极具压迫感和攻击性的,尤其是这会儿看不到他的脸,无法揣测他的表情。 “那我戴了。”池宴冷不丁出声,嗓音莫名有些哑。 跳动的烛光掠过沈棠宁的眉眼,她垂眸应了声。 他动作很轻,像是怕不小心扯断她的发丝,但沈棠宁的青丝像锦缎般,实在太滑,簪身本就光滑,他有些不得其法,试了几次才堪堪簪好。 池宴紧张得手心微潮,如蒙大赦退开一步:“好了。” 沈棠宁端详镜中的自己,看不出什么,索性回过头问池宴:“怎么样?” 池宴猝不及防迎上她的目光,她双眸不似以往冷清,倒映着烛光,倒有几分潋滟,微微上翘的眼尾显露出无辜纯澈。 他都没怎么注意簪子,只胡乱地点头:“好看的!我,我去铺床了!” 看着他局促的背影,沈棠宁将笑意隐在眼底,突然开口:“天气日渐冷了起来,夫君往后不必打地铺了。” 池宴一懵,迟缓地扭过头来:“什么意思?” 沈棠宁眉梢轻挑:“你可以睡床。” 天冷了下来,池宴若睡地上冻出了毛病,她也不好向婆母交差。 池宴终于反应了过来,神色忸怩:“这……不太好吧?” 沈棠宁唇角微微扬起:“当然你要是想继续打地铺,我也没意见。” 池宴:“……” 不是,还不能让人矜持一下吗! 池宴果断收了地上的被褥,生怕沈棠宁反悔,能睡床谁想打地铺啊! 沈棠宁说的让他睡床,只是字面意思,床榻分给他一半,被褥两人都是各盖各的。 时隔半年,池宴再次躺上自己亲自让人打造的床榻,还颇有些不习惯,神情恍惚地心想,这又香又软的床榻,真的是他的床吗? 沈棠宁也有些不适应,池宴睡地上的时候她没觉得有什么,身边突然多了个大活人,他的存在感就变得强烈起来。 她闭着眼睛尝试入睡,几次无果,池宴忍不住出声:“我要是打呼噜,你就一脚把我踹下去。” 沈棠宁眼睫颤动几下,没有说话。 池宴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不会趁机占你便宜。” 沈棠宁忍无可忍:“闭嘴,睡觉。” “……” 池宴终于老实了。 过了会儿,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池宴侧过头打量沈棠宁,她睡姿非常标准,平躺,双手交叠于小腹,和她这个人一样,规规矩矩。 池宴支着脑袋盯着她瞧,突然低笑一声:“小古板,睡个觉都这么规矩。” —— 次日,沈棠宁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 自称睡觉非常老实的池宴正双脚并用缠着她,她的被子还好好盖着,池宴的已经不翼而飞。 沈棠宁深吸口气,脖颈慢慢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雪青端着盆推门进来,冷不丁瞧见这一幕: “嘶!” ------------ 第95章 扬眉吐气 雪青脸迅速涨红,拉下帘子下意识退了出去。 沈棠宁瞬间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闭了闭眼狠狠踹了脚池宴,隔着被褥对方不痛不痒,池宴将她缠的太紧,她又动弹不得,只能咬紧了牙:“池宴!你起开!” “再睡一会儿……”池宴迷迷瞪瞪嘀咕了句,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冷笑。 “呵,你倒是睡得着。” 池宴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和沈棠宁面面相觑,两人近乎呼吸交缠,他眼神懵了懵。 很快意识到目前的处境,他尴尬无措地朝后滚了滚,却忘了身后是空的,一屁股摔在地上。 正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呢,沈棠宁已经飞快坐起身,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幽幽:“我看夫君身子骨康健着呢,不如还是继续打地铺吧?” 池宴心里一凉,面露悲怆:“沈棠宁你听我解释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 吃饭的时候,池宴时不时拿眼角余光偷瞄沈棠宁,她面上并无波澜,瞧不出喜怒。 池宴不由愁眉苦脸,恨不能捶胸顿足。 他才睡了一晚的床啊! 倒是池二夫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个屋檐底下,发生了什么事自然瞒不住她,更别说还有八两这个大嘴巴,她不停地用公筷给沈棠宁添菜:“棠宁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来,多吃点补补身子!” 沈棠宁见她笑容灿烂,嘴角微微一抽,心里明镜似的,婆母八成是误会了什么,她耳垂泛着红,面上强撑着镇定:“多谢娘。” 她也就那会儿功夫有些生气,如今只剩下尴尬羞恼,见池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倒觉得有几分好笑。 就在这时,小厮兴冲冲地跑来:“老爷夫人,公子少夫人,天大的喜事啊!” 沈棠宁觑了眼或是一头雾水或是不在状态的几人,搁了筷子慢悠悠开口:“不急,你慢慢说。” 小厮眉飞色舞地道:“听说今日一早,礼部将新的秋闱榜单张贴了出来,咱们公子还是第一呢!这报喜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原来重考策论的不止池宴,还有除去舞弊名单的其他人,这次的名单可谓是公平公正。 众人齐齐一愣,二夫人喜上眉梢:“那快去门口相迎啊!哎,再去买几挂鞭炮来,去去晦气!” “小人这就去!” 一群人来到门口,报喜的人还没到,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我就说嘛,人家池二公子从小就是神童,考个解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池宴眼角轻轻一抽,这嘴脸变的会不会太快了? “哎呦!瞧瞧这气质,再看看人家爹娘,怪不得能生出这么有出息的孩子!” 池家夫妇瞬间挺直了腰板,一脸扬眉吐气。 “要我说,还是池二少夫人有眼光,当初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想到人家才是有先见之明!” 沈棠宁:“……” 合着还有她的份呢? 报喜的人骑着马而来,翻身下马喜气洋洋来到池家人跟前:“恭喜池解元!” 池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让嬷嬷给了赏钱:“辛苦小哥跑一趟,这点钱请您吃酒!” 报喜人暗暗掂了掂,脸上笑意更盛,吉祥话不停往外冒。 沈棠宁眸光微转:“小哥,不知这第二第三分别是谁?” 对方客气道:“第二名还是楚明誉楚公子,第三名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罗逸尘。” 沈棠宁了然颔首,看来唐旭果然名落孙山。 送走了报喜人,池二夫人让门房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街头巷尾都能听见。 池二老爷有些迟疑:“好歹是长辈,这样的好消息,咱们要不要让人去给母亲报个喜?” 池二夫人撇了撇嘴:“你觉得是报喜,没准儿老夫人还以为是上门挑衅呢!街头巷尾这么多人议论,他们稍一打听自然能得知!” 池二夫人思忖着,若是老夫人着人来道喜,那她也就礼尚往来让阿宴去池府走一遭,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若是对方没有表示,那她又何必上门自讨苦吃! …… 这不是巧了,池府也正等着池宴上门。 老夫人心想,虽说分了家,但她好歹还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但凡懂点规矩,这会儿应该就上门了! 那她也拿拿乔,再顺势给他们台阶下,池宴往后真做了官,少不得要靠景玉照拂一二! 说到底还是他们赚了呢! 她左等右等,没等来二房登门,反而等来几个上门道喜的宾客,不等侯夫人让人迎进门,得知二房已经搬了家,他们又讪讪地告辞。 没一会儿,又传来宾客络绎不绝,差点儿把二房新家门槛踏破的消息。 侯府门口一派冷清,老夫人和侯夫人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 —— 中了解元这是喜事,池二夫人本欲宴请宾客,摆上几桌高兴高兴。 池宴觉得太高调,腔调玩味:“这只是中了解元,又不是中了状元,娘这般大张旗鼓,若是之后的春闱殿试儿子没发挥好,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现在坊间对他的评价是好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等着看热闹的人。 沈棠宁侧眸看了他一眼,本以为他性情张扬,没想到粗中有细。 池二夫人有些迟疑,语气试探:“莫非你还想给娘考个状元回来?” 池宴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也不是没可能嘛。” 池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宴,咱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池宴噎了噎:“……” 不能请客分享喜悦,池母明显有些惋惜,沈棠宁眸光微动,笑着提议:“谁说一定要借着夫君中举的名义?咱们不是刚搬了新家,娘也可以以乔迁之喜的名头请几桌亲朋好友热闹热闹。” 池母眼睛瞬间亮了亮:“这个主意不错!” 她心念一动,顿时准备去张罗,走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 池宴哼笑着摇头:“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沈棠宁唇边牵起弧度:“咱们虽与大房分了家,众人对这个概念却并不明确,打心眼儿里还认为咱们与侯府是一体,也正好借着乔迁宴的机会,让他们认认路。” ------------ 第96章 冲他来的 “棠宁,除了亲家那边,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朋友要请的?” 池母正和沈棠宁一起商讨请柬名单。 她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池母瞥了眼,不由瞪大了眼压低声音:“太子殿下那般情况……他会来么?” 沈棠宁笑了笑,解释道:“来不来是殿下的事,咱们只管礼节做到周全。” 池母点了点头,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沈棠宁停顿须臾问她:“侯府那边,娘打算请么?” 池母微微撇嘴:“虽说人家不一定瞧得上,但若是不请,容易叫人捏住话柄,我忖着……还是得递个帖子!” 沈棠宁认可地颔首:“是该如此。” 老夫人和侯夫人心高气傲,未必乐意赴宴,宁远侯日理万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十有八九也是走个过场。 确定好了名单,池母将写请柬这事交给沈棠宁,自己去招呼厨房那头。 沈棠宁拿着名单去找池宴:“夫君瞧瞧,可有要添补的?” 池宴接过看了看,人其实不算多,就他娘那边的亲戚,还有沈棠宁的朋友,然后就是他的朋友,七七八八加起来也就凑个三四桌。 他在里面搜寻了一遍,果不其然看到了太子,几不可察一哼,心道太子殿下的地位在她心里果然不一般。 沈棠宁只写了季无涯,并未写唐旭的名字,她瞧着池宴波澜不惊的模样,心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也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见池宴迟疑片刻,在纸上又添了个名字,她收入眼底,微微惊讶。 池宴抬起头来解释:“柳大人之前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要是不请也说不过去。” 沈棠宁也不是没考虑过柳疑复,她微有迟疑:“柳大人向来独来独往,未必会来。” 对方性情孤直,官场上从不结党营私,私交也甚少,她是怕对方为难。 池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也没关系,咱们的心意到了就行。” 见他如此坦然,她不由也松了眉头,也罢。 如此,邀请的名单拟定好,沈棠宁亲自写了帖子,命人一一送至对方府上。 …… 池府那边收到了请帖,侯夫人微一冷哼:“这会儿倒想起我们了?怕不是没人给他撑场子!” 她随手将帖子扔到一边,态度轻蔑,“去回绝了,就说本夫人琐事缠身,抽不出空闲。” 池景玉恰好进门,闻言眸光微动:“母亲这是要回绝谁?” 侯夫人见他来了,没好气冷笑:“还能是谁?” 池景玉往桌案上瞥去,拾起了请帖,瞥见封面上的字,眸光一凝。 他认得沈棠宁的字,她写得一手极其漂亮的簪花小楷,令人过目不忘。 池景玉盯着那请帖,良久后出声:“母亲不愿意赴宴,那儿子代为前去吧。” 侯夫人闻言错愕地瞪他,不由一恼:“你做什么要给他们做脸?” 池景玉眸色深了深:“虽说分了家,可到底都顶着池姓,没必要闹得那么难堪。” 他近来频频做梦,梦到一些极其荒诞的场景,梦里的主人公竟然是……沈棠宁。 池景玉有些心烦意乱,或许他应该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 乔迁宴那日,池家门口颇有些热闹。 沈棠宁和池宴在门口相迎,忽然听到有人欢喜道:“宁宁!” 她抬眼看去,马车还未停下,温瑶已经掀开帘子迫不及待朝她招手。 温瑶和江清月是一同来的,许久未见,彼此都有些激动,拉着手说着悄悄话。 温瑶打量着这座宅邸,朝着沈棠宁挤眉弄眼:“虽说小了点儿,不比侯府差。” 沈棠宁忍俊不禁。 江清月朝着旁边被忽视的池宴微微颔首:“池二公子。” 池宴客气地回礼。 片刻后,顾轻絮也到了。 沈棠宁便朝着池宴道:“我领她们先进去。” “去吧去吧。”池宴如蒙大赦,这么多人杵在这儿他还怪不自在。 都说姐妹聚在一起,少不了谈论对方的对象,池宴唯一期望是她们不要当着他的面蛐蛐他。 沈棠宁离开后没多久,池宴便瞥见一人打马而来,他眼里纳罕,微一挑眉招呼道:“大哥怎么亲自来了?” 他还以为侯府不会来人,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池景玉? 池景玉翻身下马,面容清冷俊美,淡淡点头:“母亲和父亲不得空,便由我来赴宴。” 他目光环视一圈,状若无意问道:“怎么不见弟妹?” 池宴下意识答道:“领着客人去正厅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眉眼间的散漫一怔,狐疑地眯起了眸,哪有人一上门就打听人家夫人的? 他仔细观察池景玉的神色,然而对方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面瘫模样,池宴不由疑心是自己多虑了。 “大哥里面请吧。” 池景玉微微颔首,抬脚进门。 不多时,柳疑复也来了,他正弯腰下马车。 池宴扬起唇迎上去,口吻漫不经心:“柳大人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没想到柳疑复这么给他面子,真够意思! 柳疑复站定后,面上露出淡淡笑意:“池二公子盛情相邀,岂有不应之理?” 他目光不着痕迹扫过门口,“怎么不见池二少夫人?” 似曾相识的话再度传来。 池宴笑容僵在脸上:“……” 坏了,冲他夫人来的。 四舍五入,冲他来的。 …… 沈棠宁刚招呼着好友落座,就听闻小厮来禀,太子殿下身体抱恙未能亲自前来,但着人送上了贺礼。 池二夫妇诚惶诚恐随她去谢恩,席间的顾轻絮眉眼怔怔,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沈棠宁接过燕淮的贺礼,命人送去库房,又表示了几句关心,送走了太子的内侍。 她瞥见旁边的池宴一脸心不在焉,不由手肘捅了捅他:“夫君愣着做什么?” 池宴望着某处,语气饱含沧桑:“弄错了。” 沈棠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经意和池景玉对上目光,顿觉晦气地收回了视线:“什么弄错了?” 池宴看了眼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沉地叹了口气。 啧,情敌弄错了。 ------------ 第97章 提出补偿 沈昌没来,沈夫人偶感风寒,于是沈辞代表沈棠宁娘家出面赴宴。 “娘的身体状况如何?”沈棠宁不放心,拽着沈辞仔细盘问。 沈辞脸色难看,压低了声音:“娘本来是要来的,中途和父亲发生了争执,方姨娘来相劝,结果……” 他攥紧了拳头,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咬着牙从齿缝里逼出一句,“方氏突然晕倒,大夫来瞧过,说是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沈棠宁面色微沉,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母亲定是想父亲能够出面,为她撑起颜面,但沈昌却拒绝了。 身为父亲,他从不考虑这样的日子他缺席,会不会让她在夫家抬不起头,何其凉薄! 还有方氏,竟然在这个时间节点有了身孕。 沈棠宁再清楚不过,方氏这一胎是男孩,父亲十分欢喜,倾尽全力培养,就连她和沈辞从未见过他这副慈父模样。 所以后来沈辞一蹶不振,父亲舍弃他这个儿子也非常干脆。 沈棠宁一点点攥紧指尖,眸色发寒。 沈辞不小心瞥见,惊了惊:“阿姐?” 沈棠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勾唇:“阿辞你性子鲁莽,离方氏远点,她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咱们可招惹不起。” 说来也巧,方氏一举得男后,没多久沈辞就出了岔子,先是婚事不顺,再然后意气用事与方氏起了冲突,害得对方差点儿滑胎,惹了父亲厌弃。 紧接着在朝中屡屡受挫,甚至还被栽赃陷害,贬谪去了边关那等苦寒之地,谁料遇到了流寇凄惨地死在了半路,连尸骨都无人收敛…… 沈棠宁眼里一片寒凉,她的阿辞死的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四,消息传回燕京,母亲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无论这些事有没有方氏和沈昌的手笔,都不妨碍她把这笔账算到他们头上! 沈辞似懂非懂,在她莫名发凉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神色郑重:“阿姐,我都听你的。” 沈棠宁眸光一软,温声叮嘱,“母亲那边,你多劝着些……” 宾客到齐,池二老爷出面说了几句客套话,宣布宴席开始。 本来就是自家人聚聚,犯不着搞得太正式隆重。 气氛还算融洽,一片欢声笑语中,池景玉遥遥望向对面的沈棠宁,池宴正低声朝她说什么,她偏头听得入神,唇角微微翘起。 池景玉脑海中突然闪过模糊的画面,好像何时他们也曾如此亲近,但那些零碎的记忆中,沈棠宁脸上是没有这样真切的笑容的。 额角突然一阵刺痛,池景玉拧起了眉,手支撑着额头缓解头痛。 他这头疾已有多日,伴随着梦魇一起出现,也请大夫看过,可大夫也瞧不出什么缘由,只叮嘱他勿要多思。 “池世子?” 身边传来问询的声音,池景玉抬头对上柳疑复探究的眼神,对方皱了皱眉:“世子没事吧?” 池景玉摇了摇头:“多谢柳大人,并无大碍。” 柳疑复瞧了眼沈棠宁和池宴的方向,缓缓出声,意有所指:“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情既然早已做了决定,那便要当断则断,否则给自己徒增烦恼不说,也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池景玉脸色有些僵硬,他觉得柳疑复这话仿佛是在讽刺什么,是觉得他后悔没娶沈棠宁,又转过头来对她死缠烂打? 笑话! 他会对沈棠宁死缠烂打? 他只不过是为了解答心中困惑,才来这么一趟。 因此他脸色淡淡,语气冷漠:“柳大人应是误会了什么,有些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柳大人莫要以己度人。” 他本意是回敬,却不料柳疑复心思也并不坦荡,眸光稍稍一暗,微抿薄唇止了声。 “……” 沈棠宁中途离席,打算去催一催厨房上菜,她刚拐出月牙门,身后有人叫住她:“沈棠宁。” 这道声音她听过很多次,沈棠宁不用回头都已经猜到来人是谁,她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池景玉站在门的另一头和她对视,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复杂。 沈棠宁无心揣测他的想法,看似客气的态度下藏着深深的不耐:“世子有事?” 池景玉不知为何,竟然能猜出她此时内心的想法,他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 她唇角扯了扯:“如果是要寻静室,我让小厮带你去。” 她说完正欲找人,池景玉回过神来:“我是来寻你。” “寻我?”沈棠宁怔了怔,态度有几分玩味,“世子找我做什么?” 池景玉穿过月牙门来到她跟前站定,面容微肃,措辞着出声:“当初换亲一事,是我抱歉,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 沈棠宁眉心重重一跳,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池景玉竟然在跟她道歉? 不怪她稀奇,这人向来清高,让他低声下气和谁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莫非他是受什么刺激了? 可最近也没听说侯府有什么大动静,沈棠宁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她定定瞧着他,唇角轻轻一挑:“你确定?” 池景玉下意识皱眉:“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话音刚落,却见沈棠宁竖起了三根手指。 池景玉一愣:“你是想让我答应你三件事?” 他心底不由得迟疑,有些警惕她借这个机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那他到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棠宁眼神古怪瞧他一眼,吐字清晰:“三万两。” 在对方陡然僵硬的神色中,她不疾不徐地道,“只要三万两,之前那些恩怨我们一笔勾销。” 三万两,是她综合考虑的结果,侯府出得起这笔钱,却也够他们肉痛一阵。 至于是不是恩怨一笔勾销,还不是她说了算? 池景玉错愕好一会儿,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以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沈棠宁,你何时变得如此市侩?” 在她眼里,世子夫人的位置就值三万两? 沈棠宁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还会惋惜自己要价低了。 “世子既然舍不得,那也不必夸下海口。” 沈棠宁转身要走,池景玉沉声叫住她。 “等等。” 墙后的池宴垂着眼满脸不爽,心里总结着: 又穷又抠,话还多。 ------------ 第98章 心生嫉恨 沈棠宁微微偏过头,神色波澜不惊瞧着他,眼眸莹润却冷淡:“世子还有何指教?” 池景玉在她这样疏离客气的态度中,没来由生出几分恼怒,他眉心敛了敛:“如果我答应了你的要求,是不是之后咱们就再无瓜葛?” 他左思右想,既然他梦到的主角是沈棠宁,兴许症结就出在她身上,若是她答应与自己两清,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再做那些梦了? 她有些想笑,分明是他自己找上门来,这话说的却仿佛自己一直纠缠他不放似的。 沈棠宁无心与他争执,痛快地道:“没错。” 池景玉眼神定了定,仿佛有什么重担从他肩上卸去:“好,我答应你。” 他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目前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银票,等过两天……我会让人送到你这里。” 他说完,不愿再施舍给她任何眼神,拂袖转身离去。 沈棠宁托着下巴目送他离开,眼神若有所思: 池景玉果然受了刺激,应该是颅内有疾。 那可是三万两,他怕是不清楚对如今侯府的概念! 不过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嘴角翘了翘,转身往回走,冷不丁撞上一堵肉墙,惊怔后退的同时,肩膀被人扶住。 池宴垂着薄薄的眼皮一脸兴味盯着她,嗓音颇为耐人寻味:“夫人可真厉害,不到一炷香时间,净赚三万两,可谓是经商鬼才啊!” 沈棠宁微仰着头略有些发懵望着他,耳根微烫,很快又恢复镇定:“你这人怎么还偷听?” 眼瞧着她站稳,池宴松开对她的桎梏,抱着手臂半真半假叹息:“没法子,夫人都快跟被人拐跑了!” “说什么胡话呢?”沈棠宁嗔他一眼,有些好奇,“你既然听到了,方才为何不出声?” 池宴眉骨轻轻一抬,口吻戏谑:“这不是怕耽误你做生意么?” 沈棠宁被他逗笑,眉眼潋滟生波。 他心念一动,忽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状若不经意道:“其实我的家底也不错。” 她明显有些不解,疑惑地望着他。 池宴低声咳了咳,语气还挺认真:“你要是喜欢银子,以后我的小金库都让你管。” 沈棠宁一怔,撞入他赤诚炙热的眼眸,霎那间,有什么轻轻擦撞过她心尖,她清晰感知到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她眼睫迅速颤动两下,不远处响起踩过枯叶的轻微声响,池宴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没有吱声。 沈棠宁也闭口不言。 须臾后,江清月从月牙门后走出来,眼里闪过一丝促狭:“你们夫妻俩怎么扔下客人跑到这儿来躲懒?” 沈棠宁微微勾唇:“清月你怎么来了?” 江清月面带羞赧,支支吾吾:“我茶水饮多了……又不太认得路。” 池宴识趣地颔首:“你们聊,我先回去。” 沈棠宁了然,朝江清月笑道:“我引你去。” 江清月与她并肩而行,眸光微动,语气稍显惆怅:“宁宁,我真羡慕你。” 沈棠宁一顿,抬眼看向她:“何出此言?” 对方低眉敛目,脸上露出几分艳羡:“都说池二公子不成器,你嫁给他时人人都不看好,谁料他竟有这番造化?说到底还是我们宁宁命好。” 命好? 沈棠宁眼底情绪淡淡,忽地一哂:“命数这东西最是虚无缥缈,你只瞧见我人前光鲜,又怎知这其中艰难?” 她前半生的确顺遂,家世,容貌,好夫婿,她都毫不费力得到了,至少在外人看来,再没有比她命更好的人。 可后半生,她也一一失去了所有最重要的东西,几乎为此付出了惨烈代价。 她意味不明看向江清月:“要我说,清月你的命也不差。” 江清月微怔,有些不解其意,苦涩地笑了下:“你就别取笑我了。” 沈棠宁并不解释,拨开枝头颤动的花枝:“可是你那继母又为难你了?” 江清月的家世背景有些复杂,她父亲是从四品太常寺卿,掌祭祀和宫廷礼乐,是一个存在感不太高的官职,不出意外这辈子也没什么晋升希望。 她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去世,不过一年便娶了一任继室,后母手底下讨生活,江清月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眼里忽然有了泪光,紧紧咬了咬唇:“你不知道,她逼我嫁给萧聿,那等浪荡子,我若嫁了他岂不是等同跳入了火坑!” 沈棠宁眸光微顿,徐徐出声:“萧聿此人虽顽劣,秉性却并不坏,听闻他母亲是个善解人意的,不至于太为难你,你若能强势些掌家也不难,总体来说这桩婚事不算差。” 她说的是实话,萧聿的父亲乃威武大将军,正二品官衔,江家已然算高攀,江夫人是本着攀附的心思不假,但这对江清月来说不算委屈了她。 萧聿本人在世家公子中虽然名声差了点,但他吃喝嫖赌样样不沾,唯一值得诟病的地方也就是成日追在娉婷姑娘身后。 现如今娉婷香消玉殒,这也不是大问题。 江清月眸光一暗,低泣着道:“宁宁当真觉得这婚事极好?这样的婚事若是落到你头上,你肯是不肯?” 她心里不可避免生出几分怨怼,只觉得沈棠宁着实站着说话不腰疼,面临水深火热的不是她,她当然可以高高在上说着风凉话! 沈棠宁不冷不淡地反问:“我嫁给池宴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身处绝境?” 平心而论,当时在不了解池宴本性的情况下,她确实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当然事实证明,池宴的确没让她失望。 江清月打心眼里抗拒这桩婚事,沈棠宁也觉得没必要再劝,语气平静地道:“我只是帮忙分析,你若是不愿,自然也不必强求。” 能当上三皇子的侧妃,江清月也是有能耐的,自然用不着她操心。 “静室到了。” 江清月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望着沈棠宁柔美宁静的侧脸,眸光不着痕迹暗了暗,名为嫉恨的情绪在心底扎根。 为什么沈棠宁永远这般好运道呢? 随便挑中的纨绔,也是个潜力十足的天才! 要是她能跌落云端,也尝尝在泥潭里挣扎的滋味儿,那该多好。 …… ------------ 第99章 救出慧娘 乔迁宴后,池宴开始着手准备来年的春闱。 沈棠宁偶尔应邀赏花赴宴,日子倒也算是过的清闲,池母将家交给她管,池家不比侯府规矩大人口多,管起来也轻省。 这日,她正在窗边看书,元昭敲了敲门,她头也未抬:“进来吧。” 元昭几步走上前,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沈棠宁这才放下书卷。 “主子,公主府有消息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意外:“慧娘和你联系了?” 出乎意料,这个慧娘警惕性意外的强,元昭想方设法和她联系上,慧娘却迟迟不作回应。 磨了足足有一个月,对方的态度这才有所松动。 元昭摸了摸鼻子:“听说云安公主最近没少拿她撒气,她八成也是实在受不了,再这样折腾下去命都快没了!” 在公主府,打死奴仆那是常有的事,纵然也有人颇有微词,但都知道陛下疼爱云安公主,没人敢自找不痛快。 沈棠宁沉思须臾:“按照计划来吧。” 想要逃脱公主府,首先要惹了云安公主厌弃,却又不至于直接触怒对方。 —— 公主府。 慧娘身心疲惫地回到房间,她和衣躺下,愣怔地望着房檐,脑海里浮现过那人的话,指尖抚过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 曾经有人笑着抚摸她的头:“阿慧生的这样好看,等到了出宫的年纪,本宫定给你许个好人家,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那时她尚且天真懵懂,依偎在那人膝头,羞怯地撒娇:“奴婢才不嫁人,奴婢要一辈子侍奉殿下!” 慧娘痛苦地闭上眼,眼角有泪珠滚落。 她活得这样艰难,有时候真想倒不如死了的好,话说回来,她本就应该死在那场意外里。 慧娘蓦地坐起身来,缓缓抹去眼角的湿润,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不,她苟且偷生活到今天,还没能见到殿下,绝不能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狠了狠心服了下去。 又去井里打了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抱着胳膊在夜风里颤抖。 …… 云安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都不满意,倏然冷了脸,旁边的侍女一惊,顿时扑通跪在地上。 “公主饶命!” 嬷嬷拧了拧眉,上前踹了侍女一脚:“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侍女瑟瑟发抖退到一边,嬷嬷上前低声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云安慵懒地撇了撇唇:“慧娘呢?让她来,她梳的头好看。” 嬷嬷闻言面露为难:“殿下,慧娘她今日病了。” 云安抚了抚云鬓,听罢冷笑一声:“不过是前几日罚了她,如今就病了,她身子倒是娇贵的紧!怎么,是病得快死了么?” 嬷嬷眼神变了变,压低了声音:“若是寻常的病倒是不打紧,可听人说她浑身起了红疹,瞧着竟有些像是……天花!” 云安一惊,手里的金簪骤然掉落在地,眼里又是惊恐又是厌恶:“得了这样的病,那还不快快扔出去!” 这天花可是要传染人的! 也不知道她前几日在自己跟前晃悠,有没有将她也染上? 云安顿觉头皮发麻,咬了咬牙:“传太医!” …… 太医着急忙慌赶来瞧,原来是虚惊一场。 “殿下的身子很是康健,并无大碍。” 云安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太医听闻公主府有人疑似染上天花,当即自告奋勇要瞧瞧。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天花传染性强,且致死率极高,若是发现一例,势必已经出现不少,情况属实还要及时上报! 云安本不在意一个婢子的死活,见太医执意便也没多做阻拦。 太医推门而入,屋里漆黑潮湿,他拧了拧眉。 瞧见床榻上病得奄奄一息的慧娘,他小心翼翼诊过脉后顿觉稀奇,这症状瞧着像天花,却又不大像,倒更像是瘾疹(荨麻疹),至于高热不退,应是风邪入体所致。 两者同时发作,这才给人一种类似天花的错觉。 这病倒也不难医治。 只是云安受惊一场,对慧娘已是厌恶至极,更不用说让人医治:“将人撵出府去,扔远点!和她接触过的人,也给本宫仔细瞧瞧!” —— 元昭是从乱葬岗将慧娘捡回来的。 她浑浑噩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婉动人的芙蓉面,对方眼里噙着一丝笑意:“你醒了?” 沈棠宁看见慧娘惊慌地起身,眼里有警惕,有疑心,整个人显得极为不安。 她将对方的神情尽收眼底,眼里若有所思,柔声安抚:“你不必害怕,这里很安全。” 慧娘坐起身子,抿着唇看向她:“沈大小姐,你为何要帮我?” 沈棠宁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慧娘身形一僵,生硬地道:“您来过公主府做客,奴婢自然认得。” 沈棠宁闻言也没有追问,耐着性子解释:“我那日在宫里见过你,你可还有印象?” 慧娘眼里浮现回忆之色,迟疑片刻点点头。 沈棠宁笑望着她:“我说我见你可怜,不忍你继续受折磨,你可相信?” 慧娘不动声色抿紧了唇,显然不信。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慧娘。 沈棠宁唇角一勾,索性坦然地道:“我救你的确是有我的私心,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不会伤害你,并且能帮你达成所愿。” 慧娘瞪圆了眼,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诚实,可以说是推心置腹。 沈棠宁站起身来,态度很是温和:“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可以在这里好好养伤,放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慧娘瞳孔微微一紧,眼神欲言又止。 见她这般草木皆兵,沈棠宁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 其实不难猜测,慧娘既与长公主有瓜葛,为何会入云安公主府? 长公主如今被困在普陀寺,外人轻易不得见,加上慧娘又毁了容,无奈之下入云安公主府,沈棠宁能想到的只有避祸。 云安公主深受陛下宠爱,在她府里做事,一定程度来说是很安全的,至少外人难以接近。 沈棠宁将门掩上,唇角轻轻翘起。 不出意外,很快她便能拉拢长公主这一靠山了。 ------------ 第100章 印子钱 回了侯府,池景玉才后知后觉,三万两根本不是小数目。 他自己是有俸禄的,这些年也积攒下来了不少,不过比起这个数字还远远不够看。 池景玉找到管家,提出要支走上万两库银,管家一听这么多,顿时有些吃惊:“世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池景玉脸色有些难看,神色微冷:“我做事什么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了?” “小人不敢!”管家连忙低头,脸上显露出为难,“只是要支走这么大笔银子,得提前过问夫人的意见,小人自己没法做主。” 池景玉眼里情绪明明灭灭,若是跟母亲提了这事,以她的性子必定不依不饶。 他此时已有几分悔意,可一想起沈棠宁嘲弄轻蔑的眼神,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时他答应的那么果断,如今又出尔反尔,岂不是自打嘴巴?沈棠宁在心里又会怎么看他? 憋着这么一口气,池景玉抿了抿薄唇:“我亲自去跟母亲说。” …… “这么多银子?”侯夫人听罢有些吃惊,皱起了眉头,“你突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经过层层盘问,池景玉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对银子并没有太清楚的概念,只觉得母亲近来节俭过了头。 从前还未分家的时候,他要多少银子二婶婶可是从没有犹豫过。 他并没有如实告知侯夫人,而是扯了个谎:“朝中人情往来,少不得打点,更何况陛下的生辰也快到了。” 提及此,侯夫人眼里闪过恍然:“那是该好好准备,只不过咱们如今不比从前,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她深深蹙起了眉头,不忿地啐道,“若不是沈棠宁那个贱人,分家时教唆二房锱铢必较,咱们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池景玉没有搭腔,心道二房之所以会分家,难道母亲在其中没有出力么? 但多年来的教养使他说不出指责母亲的话。 “母亲能给多少,剩下的我想想办法。” 侯夫人那边松了口,但距离三万两也仍旧差了些。 池景玉难得为银子发愁,距离年关还有段时日,前段时间贪污的事闹得太大,他的俸禄又还没下来。 他来探望沈熹微时,不免流露了几分,被对方洞察到,沈熹微挺着肚子坐下来,温柔地询问:“世子有心事?” 池景玉眉心不自觉敛了敛,随口道:“没什么,只是最近手头有些紧。” 原来是银子的事? 沈熹微笑起来,她近日丰腴了不少,脸颊也长了些肉,失了那股弱柳扶风的气质,但也娇憨可爱:“那世子怎的不问问妾身?” 池景玉一怔,微微迟疑:“你……” 只见沈熹微唤来玉珠:“去,把我箱笼底下那匣子取来。” 没一会儿,玉珠捧着匣子过来,沈熹微取下头顶的簪子对着锁眼轻轻一捅,将匣子打开,取出一叠银票递过来。 池景玉眼神动容:“熹微,你这是?” 她唇角弯起露出个笑容,拽过他的手将银票塞过去:“这是姨娘为我攒的嫁妆,我现下也用不上,世子既然需要便先拿去应急。” 身为庶女,她的嫁妆比不得沈棠宁丰厚,但姨娘和爹私底下没少贴补她,因此她的私库倒也算富裕。 池景玉眸光微动,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熹微,我定不负你。” 在他怀里看不到的地方,沈熹微唇角翘了翘。 …… 沈熹微虽然给了他些银票,不过到底有限,距离三万两仍旧差了三千两。 这个数目不多不少,但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池景玉撑着额角,思忖着典当一些物品的可行性。 但他实在拉不下那个脸,燕京有名的典当行哪个不认识他,转头给他宣扬了出去,那其他人又会怎么看他? 思忖之际,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一股浅香袭近,池景玉抬眼,瞥见云雀正为他添茶。 他拧了拧眉,面容微冷:“谁让你进来的?” 云雀面露惶然,无措地咬了咬唇:“世子息怒,是奴婢自作主张,见您的茶凉了,才想着……” “行了。”池景玉不至于和她一个丫鬟计较,摆了摆手,“下去吧。” 云雀站着没动,她柔美的面颊似有些犹豫,很快因为紧张染上红霞,鼓起莫大的勇气问道:“世子可是在为什么烦心?” 池景玉侧眸审视她,视线有些犀利,云雀承受不住地垂下头颅,睫毛颤了几颤:“奴婢只是想为世子分忧解难……” 她某些时候的气质肖似沈熹微,他终究硬不起心肠,只不冷不淡地道:“你如何能为我分忧解难?” 云雀小心翼翼抬起头来,露出个讨好的笑:“世子不妨说说。” 她非常审时度势,始终和池景玉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不至于让对方觉得冒犯。 池景玉抱着试探的心思随口一说,云雀竟真有了主意,她眼睛微亮,又明显有些犹豫:“奴婢有个主意,就是不知世子是否愿意一试?” 池景玉微微抬眼:“说来听听。” 云雀咬唇轻声道:“奴婢听说,坊间有人专门做这种营生,短时间内借钱给人应急,只需收取微薄利息,又称印子钱。” 池景玉眸光凛了凛:“你让我去借贷?” 他虽不知柴米油盐,但也了解一些常识,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放贷,不在正规钱庄借贷,还是不受律法管束的。 云雀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奴婢并无此意,只是听说若是及时还上,也没什么影响,这才斗胆出此下策……” 池景玉眼里掠过晦暗的光,他的俸禄应该快要下来了,及时还上应当不难。 —— “倒是稀奇,这么短的时间内当真叫他凑齐了?”沈棠宁打量着池景玉让人送来的银票,挑了挑眉。 知道真相的元昭神色一言难尽:“他去借了印子钱。” 沈棠宁怔了怔,随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池景玉他疯了吧?” 那印子钱利息极高,利滚利,不出几月便能债台高筑! 他是想将整个侯府都搭进去吗? ------------ 第101章 主仆相见 沈棠宁不由细思恐极,上一世也没发现池景玉这么掂量不清? 他出身世家,手里从来没有短缺过银钱,不知道这印子钱其中利害关系。 但倘若无人提点,他恐怕也不会想到通过这一渠道。 她不禁怀疑有人暗中挑唆,但一时也想不到会是谁。 沈熹微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她还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池家负债累累对她而言并无好处。 沈棠宁眼中情绪起伏,没想到池家竟然藏龙卧虎,让池景玉去借印子钱,这不是明摆着算计他么? 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还没有好心到会去提醒池景玉,只对着元昭交代:“你近日多盯着些,看看他都和哪些人有过来往?” 元昭点点头。 她轻轻眯起眼,这人藏得这般深,又有此心计,不得不提防一手。 还好分家分得早,否则卷入了池家这烂摊子,二房还有的头疼。 沈棠宁很快将这事抛到脑后,慧娘的防备心很重,她偶尔会过去探望,却从不问她身上的秘密。 逐渐的,慧娘似乎也没有那么提防她了。 这日沈棠宁像往常一样,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你这身子沉疴难愈,日后还需悉心照料才是。” 饮下了汤药,慧娘心下动容:“您费心了。” 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清楚,本就已经破败不堪,在公主府磋磨的那些时日,情况愈发恶劣。 这些日子,大夫悉心看诊,昂贵的汤药不要钱似的送来,慧娘不可能毫不感激。 沈棠宁起身欲走时,慧娘突然叫住她:“沈大小姐。” 她唇角几不可察一翘,回过头来,后者眸光忽地定了定:“您之前说能帮我,这话还作数吗?”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沈棠宁图谋的? 毕竟在外人眼里,她不过一个粗使下人,毁了容貌,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身份,也不知道她背负着怎样的命运。 沈棠宁状若意外睁大了眸,很快欣然点头:“自然。” 慧娘抿紧了唇,鼓起勇气问:“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也不会白白帮她。 沈棠宁每日都会来看她,却也只是寻常的聊天,既不问她的来历,也不问她的遭遇,这让她的满腔警惕都没有用武之地。 她实在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只能选择主动出击。 沈棠宁听了这话,眉目流转过几许意味深长:“不必,我已经从你这里拿了属于我的报酬。” 慧娘听罢一头雾水,心中不由紧了紧,都说沈大小姐聪慧伶俐,蕙质兰心,她却觉得对方行事颇有些耐人寻味,不似表面那么纯善。 可对方的的确确救了她,对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恶意。 慧娘咬了咬唇:“我想求见长公主。” 她说完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忐忑不安地盯着对方。 谁料沈棠宁只是面露思索,似是为难:“长公主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慧娘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抿了抿唇正欲出声,却听她话音一转,“不过我可以勉力一试。” 慧娘面露感激,不敢置信地抬头,连忙起身要给她磕头。 沈棠宁扶着她起身,语气叹息:“你这是做什么?我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大礼?” 慧娘激动到哽咽,眼底噙着泪光:“应该的!您的大恩大德,慧娘没齿难忘!” 沈棠宁捏着手帕为她拭泪,眸光轻闪。 并非她有意为难慧娘,只是若是不显得此事难办,对方又怎会感激涕零呢? 她可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恰恰相反,她要的就是对方重视这份救命之恩。 * 经过几番周折,沈棠宁总算是联系上了长公主。 慧娘听闻这个消息的激动可想而知,这日她破天荒问沈棠宁要来了铜镜,仔细装扮。 之前沈棠宁特意让人收起了屋子里的铜镜,这倒是并非刻意,只是顺手而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容貌对一个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亦深有体会,不让慧娘照镜子,只是怕惹了对方伤心。 慧娘望着镜中的自己,面露怔然。 她这张脸是她亲自烧毁的,若非如此她活不下来。 她只记得下手的时候很疼,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照镜子,但今日不同,她要去见殿下。 沈棠宁在旁边看着,慧娘有一双巧手,她上妆的动作最初有些生疏,但很快变得熟悉起来。 镜中的女子逐渐鲜研明媚,忽略那半张脸,她也是个好看的姑娘。 “好了。”上完妆,慧娘瞥见旁边默默等候的沈棠宁,略显局促地站起身,“劳烦您等这么久。” 她不自在地垂下头,有意无意遮掩那半边脸,她这副模样打扮与否,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但她下意识觉得,这是件很郑重的事。 沈棠宁明亮的眼眸轻轻一弯:“很好看,不用遮住。” 她默默心想,你的殿下一定能认出你。 慧娘眼眶莫名有点湿润。 …… “她要见本宫?” 燕明仪将抄好的佛经随手扔到一边,神情散漫,“正好,听说她最近闷声干了不少大事,本宫也想见她呢。” 引芳轻声道:“沈大小姐的原话是,她想带一人来见殿下。” 燕明仪颇觉兴味地挑眉:“带谁来?该不会是我那侄子吧?” 说完她便摇了摇头。 太子还在养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说来也稀奇,本宫这侄子向来是个榆木脑袋,这回竟也开了窍做起了欺上瞒下的勾当,若说背后没有高人指点,我是不信的。”燕明仪轻轻勾唇,眯起的眼底掠过戏谑。 外头有沙弥前来传话:“殿下的客人已至。” 燕明仪抬了抬眸,引芳会意地出去领人。 沈棠宁踏门而入的同时,她一眼瞧见对方身后还跟了个带着幂篱的女子,漫不经心调侃:“沈棠宁,你本事见长啊,在本宫面前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她话音落下,那女子却激动地摘掉幂篱,冲上来扑通一声跪下:“殿下!” 燕明仪动作一顿,怔怔地盯着女子的脸,片刻后,她失态地猝然起身! …… ------------ 第102章 弑父弑君 燕明仪目光颤动,死死盯着地上的人,她艰难地走上前抬起对方的下巴,嘴唇颤了颤,一个名字从沙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阿慧,是你吗?” 面前的人沧桑的她不敢认,印象中对方分明还只是个经常经常偷吃点心的馋嘴小姑娘,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慧娘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只哽咽地点头:“殿下,是我!” 旁边的引芳也惊了惊,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对方,眼里有震惊,有错愕,眼眶渐渐红了。 燕明仪的视线落在她那骇人的半边脸上,眼底划过悲愤和震惊,她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俯下身一把拥住她。 她紧紧咬着牙,牙齿咯吱地颤动,眼角蓦地一红:“我还以为你死了……” 长公主向来端庄优雅,极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沈棠宁适时垂下视线,眼底掠过一丝动容。 燕明仪勉强平复好情绪,拉着慧娘站起身来:“引芳,你带着棠宁出去转转。” 沈棠宁知道这会儿她们主仆俩定有许多话要聊,她一个外人在场多有不便,倒也识趣,微微福身退了出去。 …… 引芳带着她出门,眼角还残留着一抹余红,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沈棠宁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难免好奇:“姑姑,慧娘究竟是什么人?” 引芳怔了怔,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惆怅地叹了口气:“也罢,告诉你也无妨。” 在沉闷的撞钟声里,她的目光飘向远方。 “慧娘她本名叫二丫,十岁便进宫,原是御膳房的宫女,某日殿下偶然路过,瞧见她正在被嬷嬷责罚,便将她讨要了过来,赐名明慧。” 明慧手脚伶俐,很快便被调到了殿下身边伺候,她年纪小性子单纯,大家都很照顾她。 如若不出意外,她本该有极其顺遂的一生…… 引芳眼里闪过一抹哀痛:“那年先帝病重,殿下亲自前去万佛寺祈福,祈福需要七天七夜,我也一同跟了去。明慧本也是要去的,可她临时闹了肚子,便只能留在宫里。” 沈棠宁眼里划过异色,这个故事她好像知道后续。 后续是长公主仓促回京,迎接她的却是先帝驾崩,传位二皇子的噩耗! 一夜之间,局势逆转,本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长公主不但失去了疼爱她的父亲,还失去了皇位,甚至还被架在了火上烤! 皇家没有亲情可言,她留在燕京,势必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燕明仪只能退,她遁入佛门避其锋芒,这一避就是十几年。 因有先帝留给她的军队,还有长公主自己的人脉,皇帝不敢轻易动她。 可长伴青灯古佛的这十几年,长公主的辛酸与痛苦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 “阿慧,你的脸是谁伤的?”燕明仪神色冷冽,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这些年她避世不出,并非真就不理世事,相反她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当年的事,也有了一些眉目。 慧娘捂了捂脸,在对方心疼的眼神下装作若无其事:“殿下,是奴婢自己弄的。” 燕明仪心中剧震,她自己下的手? 究竟是被逼到了什么程度,她才能狠下心来毁掉她这张脸? “当年我离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后来也打听过慧娘的下落,可却从她那位好皇兄口中听到,慧娘在父皇的饮食里下毒,已经被处死。 这也是除了亲信背叛,长公主无力回天的原因之一,人的确是她宫里的人,崇德帝甚至可以一不做二不休栽赃陷害到她头上,给她捏造一个弑父弑君的罪名! 但不知是不是忌惮她背后的那支潜麟卫,对方并没有做得太绝。 慧娘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她用力攥紧了指尖令自己保持清醒,肩膀却微微发着颤:“那年殿下离宫后的第三日,养心殿突然传来陛下旨意,说想吃殿下宫里的荷花酥。” 这荷花酥御膳房也能做,不过味道却和长公主宫里的不太一样,因为慧娘改过配方。 再加上之前长公主也经常做了给陛下送过去,慧娘没有怀疑,亲自做好送到养心殿。 陛下瞧见她有些意外,还道:“你是明仪宫里的,怎么这时候来了?” 慧娘立即察觉到不对,加上周遭安静的过分,她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准备告退。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二皇子驾到的消息。 慧娘只能退至一边,垂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慧娘永生难忘—— 二皇子没了平日里的恭敬谦卑,态度甚至咄咄逼人,他公然质问起陛下为何要将皇位传给长公主! 陛下脸色变幻莫测,传位诏书他前几日才拟好,若非养心殿有二皇子的眼线,他如何能得知?!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同朕这样说话?” 陛下气急攻心,咳得撕心裂肺,慧娘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来人,把这逆子给朕拿下!” 然而殿内安静的过分,没有任何动静。 别说陛下,这时就连慧娘都察觉到不对了! 二皇子是有备而来,他拿出了新的圣旨,逼着陛下篡改诏书。 皇帝如何能容忍? “逆子,你这是……逼宫!” 气氛剑拔弩张,慧娘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思考着对策,突然起身朝外冲去,奋力大喊:“来人!二皇子意图谋反!” 她以为大声呼救便能引来御林军,然而迎接她的是冰冷的刀刃。 慧娘脸色惨白地委顿在地,这才认清了形势。 若非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二皇子怎么敢兵行险招? 她听到殿内传来愤怒的嘶吼,慧娘想回去帮忙,然而她被两个侍卫用刀架着动弹不得。 直至里面再也没有动静传来,二皇子衣冠楚楚地从里出来,脸上犹带着几分笑意和狰狞,显得格外扭曲。 他冰冷地瞥了眼慧娘,眯了眯眼:“真是条好狗,既如此,你便去给先帝殉葬罢。” “且等等,你的殿下随后就来。” 慧娘如坠冰窟。 “……” ------------ 第103章 达成共识 燕明仪脸色如同结冰,覆满寒霜,她攥紧了拳,指甲生生折断:“他怎么敢!” 那也是他的父皇,他怎么能如此狠毒? 赤红的血丝爬满她的眼底,燕明仪颓然地踉跄两步,面露惨笑。 原来父皇至死都想着传位于她。 父皇的遗诏一出,她起初也陷入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她还不够优秀,又或者父皇也觉得她是女子,不堪委以重任,所以选择了退让。 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原来父皇属意的一直是她,从未有过动摇! 燕明仪恍惚想起年幼时,父皇教她写字,教她的第一个字便是“君”。 父皇神情慵懒地眯了眯眼:“明仪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尚且懵懂的公主板着脸,仰头脆生生地道:“太傅说,君即帝王,是指父皇的意思。” 父皇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君也可以是你。” 明仪呆呆地睁大了眸,半晌才憋出一句:“儿臣怎么能是君呢?” 父皇搂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有何不可?朕的明仪,天生就该坐在这个位置!” …… 父皇给了她野心,也给了她壮大野心的权利,他不认为女子有野心便是错。 她那么好的父皇,却永远地离开了她,还是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燕明仪倏然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滚落。 “殿下?”慧娘手忙脚乱,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眼泪。 燕明仪抓住她的手,眼神清明:“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命人暗地里追查,听闻宫里出来个毁了容貌的女子,便猜到慧娘有可能还活着。 可对方不知为何却没了下文,赏金也干脆不要了,着实让人生恼! 慧娘眼里不可避免闪过一丝恐惧:“二皇子将我和乾清宫所有宫人关在了一间宫殿内,要把我们活活烧死!” 周围都是绝望的哭求声,她被浓烟呛的难以喘息,几乎以为自己难逃一死! 她嗓音颤抖,“有一个嬷嬷恰好路过救了我。” 那时候她已经意识不清,并未瞧见那嬷嬷长什么模样,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御膳房。 那里的掌事姑姑认得她,以前虽然对她严苛,到底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帮着隐瞒她的下落。 慧娘知道迟早会被人找到,便用烧火棍往自己脸上狠狠烙了好几下。 掌事姑姑看得心惊肉跳,咬了咬牙:“宫里太危险了,我送你出宫!” 慧娘跟随着运送潲水的桶一同出了宫,便开始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直到云安公主得了恩赐提前开府,她混进了公主府,才得以安生一段时日。 燕明仪听得心绪起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断掉的指甲处传来一阵刺痛。 她心里有疑惑,慧娘说的那个救她出来的嬷嬷时机出现的未免太巧合,而且那样的情况能把慧娘捞出来,本事必定也不小。 她决定回头找人查一查。 “慧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燕明仪如同往昔一样,眼神温柔摸了摸她的头。 当初她挑中慧娘,只是见她模样实在可怜,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充满着对外界的未知与好奇。 她有预感,如果置之不理,这个小宫女这样单纯的性子,在这深宫中寸步难行。 父皇教会她怜悯,于是燕明仪便开口要了她。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因这份怜悯之心,阴差阳错得知父皇真正的死因。 因果循环,冥冥中早已注定。 燕明仪瞥了眼桌案上她抄好的佛经,眸光泛着砭骨的冷意。 十几年,佛祖企图教会她修身养性,可修身养性难平她满腔怨愤,更止不了她这颗杀伐之心! —— 沈棠宁端详着面前的人,长公主如今已经平复了情绪,面上不露端倪。 她心中暗暗赞叹,微垂眼帘:“殿下唤我,不知有何吩咐?” 燕明仪轻挑着眸打量她,不紧不慢笑了一声:“沈棠宁,你很好。” 沈棠宁不明所以抬眼,眸中微有困惑:“殿下此话何意?” 燕明仪但笑不语。 沈棠宁如何得知慧娘的身份,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把她救了出来,这其中必不简单。 但她已经没有了追究的心思,对方的确办了件令她称心如意的事。 “之前你说的合作,本宫可以考虑。” 沈棠宁眸光微动,却听她话音玩味:“不过本宫这头答应了,你又打算如何劝说你那姨母和表哥?” “殿下放心,姨母也希望同您冰释前嫌。”沈棠宁一颗心落了地,脸上也有了笑意。 “冰释前嫌?”燕明仪咂摸着这话,冷不丁一嗤,目光笔直看过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太子是个孝子,本宫要做的事惊世骇俗,恐怕有违他那套迂腐思想,你若不能劝说他,这买卖成不了!” 沈棠宁从她这话里品出了几分心惊肉跳,看样子长公主已经下了决心…… 她的心跳蓦地快了几拍,不是恐惧,倒更近似于兴奋。 她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忠孝仁义,根深蒂固。 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臣民又当如何? 沈棠宁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棠宁定不负殿下所托。” 燕明仪瞧着她,眼里闪动着兴味的光,突然抬手递出一块玉牌,漫不经心开口:“日后你要见本宫,不必来这儿,只需将这东西交到明记糕点铺。” 普陀寺人多眼杂,并非绝对安全,她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难免叫人起疑。 沈棠宁接过玉牌,指尖抚过上头的锦鲤纹路,眉眼不由一疏。 她知道,长公主这关她算是过了。 既为同一阵营,理应分忧解难,她抬起头来:“殿下可有想过离开这地方?” 她在这寺中,说得好听是遁入空门,说白了就是变相幽禁。 陛下畏惧长公主手里的潜麟卫,不敢让她离京太远,只得放到眼皮子底下幽禁起来。 燕明仪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勾:“放心,本宫早有打算。” 沈棠宁也想起什么,眸光轻轻一闪。 是了,万寿节将至,那可是个热闹的日子。 万寿节,即帝王诞辰,取“万寿无疆”之意。 ------------ 第104章 进退维谷 从普陀寺回来,沈棠宁便开始静待长公主说的时机。 同时,她也在暗暗筹谋。 陛下的万寿节上,正是三皇子献上昆山玉,获得崇德帝大肆褒奖的日子。 也是三皇子逐渐在朝堂崭露头角的起始。 他用昆山玉为自己造势,踩着谢家满门鲜血走上他风光的夺嫡之路! 而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 现如今,太子并未被幽禁,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那么三皇子还能像上辈子一样,顺理成章地抢走一切吗? …… 沈棠宁让元昭收买了几个小乞丐,暗暗放出昆山玉早已被三皇子收入囊中且日日把玩的消息。 这会儿有关昆山玉的传闻愈演愈烈,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三皇子又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自然不愿意提前透露这玉在他手里的风声。 崇德帝生性多疑,不知道这玉是三皇子专程为了献给他才买下的,并且盛世美玉的名声也是他专门造的势。 这样一块本该属于天下之主的宝玉,却先一步落到了他儿子手里,身为帝王,他会如何做想? 哪怕事后三皇子将玉献给他,他又会不会揣测三皇子是迫于流言蜚语,不得不忍痛割爱呢? 即便最终结果是一样的,可意义已经全然不同。 沈棠宁黑白分明的眼底杀机涌现,燕行舟善于利用崇德帝的多疑来除掉谢家和太子,如今这份多疑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不知他是何感想? …… 在她的推波助澜下,流言发酵得极快,大多数人都在议论: “三皇子乃天潢贵胄,母妃又是盛宠六宫的丽妃娘娘,这昆山玉落在他手里倒也不奇怪!” “谁说不是呢?只是我等凡夫俗子,恐怕终生难以亲眼目睹这块传世之宝了!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不对啊,都说昆山玉现世是上天降下福泽,可这玉却落在了三皇子手里,是不是说明天命应当属于……” “哎呀呀,这话可说不得!叫人听了去,那是要杀头的!” 话虽如此,可大家心知肚明,如今太子重伤卧病在床,四皇子生来便有不足之症,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极少出现在人前,六皇子今年才七岁,天赋平平无奇。 最有希望夺嫡的可不就是三皇子? …… “本宫此事做得隐秘,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那些流言传到三皇子这里时,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燕行舟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眼底戾气浮现。 幕僚眉头紧皱:“外头那些传言对殿下极为不利啊!就是不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青年谋士眯了眯眸,语气笃定,“殿下分明是被人给算计了!” 此人手段了得,还能提前洞悉他们的计划,莫非他们当中有对方的眼线? 燕行舟眼里透着杀意:“最好别让本宫知道是谁搞的鬼!否则……” 青年谋士脸色凝重:“此番陛下定是要对殿下起疑了!” 燕行舟眉眼闪过烦躁:“今早本宫进宫请安,便觉得父皇的态度颇有些捉摸不透。” 他起初还以为是朝堂的事,没成想竟牵扯到了自己头上! “如今这昆山玉,本宫是献还是不献?” 他费尽心思谋划了那么久,为的就是万寿节能一鸣惊人,没想到如今这玉竟成了烫手山芋! “献,必须得献!”青年态度坚定道,“昆山玉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殿下若是私藏,陛下就要怀疑您的用心了!” 燕行舟冷笑一声:“本宫也知道要献,可什么时候献?明日我亲自捧着去见父皇?” 青年皱了皱眉,神色难免迟疑。 如若三皇子表现得迫不及待,陛下也会起疑,他是不是眼看着纸包不住火,所以才将玉献出来? 如若等到万寿节,期间难保陛下不会猜忌,横生枝节。 这便是背后之人的险恶之处了,如今殿下是进退维谷啊! 楚姓幕僚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殿下,迟则生变啊!” 青年却意见相左:“殿下,您若表现得太急切,反倒令陛下多疑,不妨等到万寿节,左右也没多少时日。” 燕行舟想了想,还是赞同了他的提议。 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到头来好处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身腥! * “在瞧什么?” 沈棠宁回过神来,揉了揉额角:“看账本呢。” 池宴唇角勾着笑,从她手里抽走账本:“看什么账本啊?你来帮我参谋参谋,陛下万寿节,我送什么礼物好?” 她不由一愣,下意识道:“你送什么礼?我们又不能进宫。” 她身为户部尚书之女,未出嫁时倒是有资格进宫,出嫁后便要按夫家的标准来。 池宴无官无职,又分了家,如今自然进不了宫。 而池二老爷倒是有官职在身,可惜只是个六品官。 这样规格的宫宴,五品及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 池宴眉骨轻轻一耸,从背后掏出一份烫金请帖:“谁说不能去?陛下许是看我还算顺眼,破例让我携家眷入宫赴宴。” 沈棠宁精神一振,接过他的帖子看了看,神色有些意外。 她倏然变得积极起来,池宴弯下腰狐疑地盯着她:“又不是没参加过宫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嘴角翘了翘,笑容意味深长:“有戏看。” 从前她这样笑池宴却觉得后背发凉,如今倒是觉得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狐狸。 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指腹捻了捻,抬手一摸鼻子:“所以我送什么礼?” “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就行了。”沈棠宁笑盈盈看他,“陛下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咱们又不是这场戏的主角,没必要抢人风头。” 池宴若有所思,她这么高兴,大抵有人要倒霉了。 联想到最近听到的传闻,他暗暗一啧。 也不知道三皇子这几日睡不睡得好觉? 他忽然想起什么,狐疑眯了眯眸。 有点不对劲,昆山玉事件发生的时候,沈棠宁还未曾赴云安公主的赏花宴,三皇子没理由针对她。 所以,对方那次其实是冲他来的? ------------ 第105章 进宫赴宴 万寿节这日,沈棠宁和池宴一同入宫。 今日恰好是冬至,天冷了不少,沈棠宁穿上了冬装,她冬日格外畏寒,手微拢在袖里坐得端正,合领浅粉缠枝莲纹褙子,并白色缠枝莲纹裙。 她年岁不大,浅粉色倒也衬得她玉软花柔,如同枝头含苞待放的西府海棠。 下马车时,池宴先她一步,随即把手递了过来,搭着他的手,沈棠宁拎起裙摆走下来。 没了遮挡,寒风扑面而来,她冻得身形微微一颤,池宴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皱了皱眉:“怎的这样凉?下次出门得把汤婆子捎上。” 他极有分寸,很快便松开,却不动声色绕到迎风的一面,颀长的身姿恰好能挡住她。 沈棠宁盯着他愣怔片刻,别开眼唇角轻轻翘起:“还没冷到那种程度,让人瞧见了笑话。” 池宴垂着眼掠过来,来了兴致:“怎么,你也怕羞啊?” 沈棠宁微微挑眉,明亮的双眸直直望过去:“不可以吗?” 四目相撞,呜咽的朔风一时停住,天地间悄然寂静,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噼啪炸开。 这场短促的对视,最终还是他仓惶败下阵来,池宴状若镇定看向前方,喉咙里滚出一声哼笑:“可以。” 沈棠宁瞥过他微红的耳廓,缓缓挪开了目光,低头看路,心想: 池宴的眼睛生得倒是好看,亮晶晶的,赤诚而明亮。 宫门口已经到了不少大臣及家眷,见了二人只是心底微惊,很快便笑着招呼。 池宴的身份是不够格赴宴的,能出现在这儿说明人家有本事。 既然如此,提前结个善缘没什么不好。 池宴被几位大臣围着交谈,沈棠宁也不便打扰,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棠宁。” 她回过头,瞧见了款款而来的顾轻絮,她面上带着笑意:“早就听父亲说你会来,我原本还不信呢。” 沈棠宁笑着端详她:“顾姐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亮眼。” 顾轻絮脸颊微红,眸子浮上浅浅忧色。 她顿时会意,执着顾轻絮的手往里走:“顾姐姐有话要说?” 顾轻絮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之前我便想问你,但又觉着不大好,你可知太子殿下他……可有大碍?” 她说完脸便腾地一下红了,以她内敛的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她曾无意间听父亲同母亲谈话,皇后娘娘打听过她的婚事可有定下。 顾轻絮今年已十七,婚事迟早要提上日程,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真要嫁给一个全然不了解的人,多少会忐忑不安。 可如果是太子殿下……她想她是愿意的。 沈棠宁了然地笑笑,看来她经常在对方面前提起表哥,也不是全然无用。 “顾姐姐,你若真担心殿下,待会儿不妨亲自瞧瞧?” 顾轻絮被她促狭不暇的目光瞧得无地自容,但很快捕捉到她的弦外之音,微微睁大了眸:“你是说,太子殿下今日也会来?” 沈棠宁眨了眨眼:“自然,陛下的生辰宴,殿下怎可能缺席?” 顾轻絮一颗心渐渐定了下来,垂眼心想: 殿下那样好的人,无论能不能嫁给他,她都希望他能平安顺遂。 …… 和人打交道是件辛苦差事,池宴笑得脸都快僵了,一回头发现夫人不见了。 “……” 沈棠宁,好冷酷无情一女人,就这么将她的夫君抛弃在了凛冽寒风中。 转而一想,待了会儿进了殿男女也要分席,她八成也是想到这一点,这才没等他。 池宴摇头失笑,正欲抬脚,迎面碰上他的岳父大人,面皮几不可察一抽。 这是回门宴后,沈昌第一次见池宴,他这个女婿近来的遭遇可谓是一波三折,连带着他这个做岳父的,都没少被人议论。 沈昌头一回正经打量着池宴,突然发现抛开成见,这人居然瞧着还挺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他面上难得露出了笑意:“贤婿。” 池宴冷不防被这一声叫的,鸡皮疙瘩立即爬满了手臂! 他忍不住去瞧沈昌,只见他不似之前多看自己两眼都嫌脏的不耐,反倒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 他不由心下感叹:要不人家能当尚书呢!这变脸如翻书的功夫他怕是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岳父大人,好久不见。”池宴挤出了同样虚伪的笑容。 人都到了面前,他自然也不能当没看见。 沈昌满意地颔首,瞧了眼周围:“棠宁没和你一起来?” 池宴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寒暄,敷衍地道:“她已经先一步进去了。” 沈昌眉头当即一皱,语气不悦:“你头一回来参加宫宴,人不生地不熟的,她竟抛下你一个人?当真是不像话!” 别以为他是关心池宴,他只是怕池宴不懂宫规,到时候丢了人闹笑话! 这不还是丢他的脸? 池宴眼波微动,嘴角的弧度淡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岳父大人这可就错怪棠宁了,这天寒地冻的,她身子娇弱,哪能陪我在外头挨冻?要是换了岳母大人您舍得么?” 他都还没说什么,这人怎么就管的那么宽! 当着他的面说他夫人不是,可不就是在打他的脸? 难怪沈棠宁对她这位父亲态度不怎么热络,就这性子,也是活该! 被呛了一下,沈昌心头微有不悦,不过他还是维持着和颜悦色:“之前我有事抽不开身,因此没来参加你府上的乔迁宴,你不会心怀芥蒂吧?” 两人往宫里去,池宴闻言勾了勾唇,没心没肺地道:“岳父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都听说了,方姨娘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沈昌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事儿他都知道,定是沈辞那个小兔崽子干的好事! 池宴偏头看过来,笑眯眯继续,“还未来得及向岳父大人道喜,您果然是龙精虎猛,老当益壮……” “咳咳!”眼瞧着他越说越不像话,沈昌尴尬地打断他,脸色有些憋屈。 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这小子像是在挖苦他呢? 可见池宴一副缺心眼的样子,他又不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 第106章 献上贺礼 入了保和殿,沈棠宁在内监指引下落座。 她抬眸张望,瞧见池宴也在对面落了座,这才放下心来。 等宾客陆陆续续到齐,几位皇子和公主也到场,沈棠宁目光一一扫过人群。 太子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前方,此时还未见很冷,他却已经披上厚厚的大氅,玄色大氅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格外羸弱。 太子面带温和笑意,偏头和人说着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身形单薄,脸上透着长年累月的病恹恹,整个人好似一尊易碎琉璃,有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淡漠疏离。 这便是四皇子燕珏,因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极少出现在人前,也就是陛下生辰才能将他请出来。 “皇兄说得不错,四弟你合该出来透透气,正是大好年纪,整日窝在你那皇子府像什么话?” 说话的是燕行舟,他话音带着调侃,燕珏唇角微扬苦笑着摇头:“我倒是想,可我这副身子本就是拖累……” 他这病,不能冷着不能累着,更不宜情绪起伏过大,这些对寻常人来说是小事,对他而言很有可能要了命。 六皇子嘟着嘴跑上前扯住太子的衣袖:“大皇兄你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小六还想你陪我玩呢……” 迎着众人的目光,燕淮轻笑一声,眉眼间似有无奈:“皇兄近来是不能陪你玩了,不过你可以去找你三皇兄,嗯?” 在他温柔的目光下,六皇子乖乖撒了手:“好。” 沈棠宁随着众人起身行礼,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看似兄友弟恭,实则暗潮汹涌。 帝后姗姗来迟,紧随而来的还有丽贵妃及其他妃嫔。 众人行跪拜礼,听得上头的帝王免了礼,沈棠宁抬眼,瞥见崇德帝和皇后娘娘低语着什么,关系较往日似有缓和。 而旁边的丽贵妃艳丽的妆容下,是藏不住的憔悴和僵硬。 她心下了然,儿子近来受冷落,连带着她也被迁怒,丽贵妃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焦躁不安。 可这女人向来沉得住气,也不至于这般失了分寸吧? 沈棠宁眸光微转,忽然瞥见皇后下首的一位嫔妃,瞧着有些眼生。 她生了张圆脸,姿容明艳,模样娇憨,面上时不时露出笑意,让人瞧着便亲切。 在这种场合,能坐在这样显眼的位置,只能是得宠的嫔妃,可她竟无多少印象。 莫非丽贵妃失宠,阴差阳错成全了别人? 宴会即将开始,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声唱喏: “长公主驾到——”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众人略带错愕地朝门口望去,一袭明艳张扬的红衣跃入眼帘。 燕明仪在簇拥下进殿,她妆容精心描摹过,身上的服饰也精致华丽,勾勒过的眼尾微微上挑,红唇噙着似笑非笑。 沈棠宁眼底亮了亮,她之前每次见燕明仪,对方都打扮得十分素净,莫名有种违和感。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长公主就适合这样张扬华丽的装扮,野心和权欲的滋养才是这朵帝国之花最好的养分。 众人惊疑不定地瞧着长公主,又大着胆子去瞥上头的帝王。 崇德帝神情高深莫测,却不见多少意外之色。 沈棠宁不由揣测,莫非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嘉宁来得稍迟了些,没扫陛下和娘娘的兴吧?” 燕明仪施施然行了一礼,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皇后娘娘注视着她,眼底掠过复杂之色。 崇德帝率先朗笑一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兄妹俩也许久未见了,来人,给长公主赐座!” 皇后徐徐出声:“你能亲自来,陛下和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明仪落了座,抬眸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长公主的到来让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众人不由暗地里揣测,瞧陛下这态度,是打算和长公主握手言和? 当年的事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但凡有眼色的人都能嗅出不对。 崇德帝状若没察觉,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正式开始,丝竹管弦响起,有舞姬翩跹而来,舞姿优美动人。 沈棠宁看了会儿便觉得乏味,低头吃起面前的膳食。 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看去,池宴正盯着她,见她注意到自己,当即夹起一块糕点送到嘴里。 沈棠宁心神一动,视线在面前一扫而过,夹起同样的糕点,试探地咬了一口。 她眼睛不由一亮,味道是不错。 他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也着实是为难了他。 思及此,她嘴角微微一翘。 池宴唇角一松,他上次在宫里吃到这点心就觉得不错,沈棠宁肯定会喜欢。 扭头瞥见池景玉斜了他一眼,他眉尖耸了耸压低了声音:“大哥也要来一块么?” 池景玉抿了抿唇,淡声拒绝:“不必。” 池宴轻轻撇了下嘴。 宴席到一半,长公主率先起身献礼。 她命人呈上一叠册子,微勾起唇:“这是嘉宁亲手抄的佛经,特意献给陛下,恭祝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册子展开,密密麻麻的字排列整齐,没有丝毫错漏。 手抄佛经,这样的心意着实难得,众人赞叹不已。 崇德帝也含笑受下:“嘉宁费心了。” 太子献上了一座亲手雕刻的“父子同禄”。 和田白玉制成,两只梅花鹿紧紧依偎在一起,大鹿伏于地,口衔灵芝神情安详,小鹿伏于大鹿身侧,抬头仰望,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且不说这雕像的寓意,光凭太子亲手雕刻这一点,便已弥足珍贵。 燕淮捧着礼物亲手呈上的时候,手指还残留着各种各样的擦伤,他微垂着头神情略显局促:“儿臣手艺不佳,这礼物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这几日才堪堪完工,做工粗糙了些,还望父皇见谅。” 这话众人听了都动容,太子重伤之际还不忘亲自筹备给陛下的贺礼,孝心可见一斑。 崇德帝眼里微微恍惚,良久后才叹息一声:“你还在养伤,这等小事怎的还亲自动手?” “父皇喜欢就好。”燕淮只抿唇微笑,也不揽功。 皇帝看了眼福公公,后者当即接过这贺礼,语气唏嘘:“殿下有这份心意固然是好,可您这般不爱惜身子,岂不是让陛下心疼?” 三皇子眸光不由一暗。 ------------ 第107章 暗中挑唆 崇德帝亲自赐了太子治疗皮外伤效果极佳的千金膏,又一番嘘寒问暖,看得众人不由暗叹。 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果然不可动摇。 见燕淮病重,一些起了旁的心思的大臣也不由偃旗息鼓。 有了太子珠玉在前,后来的礼物就显得平平无奇。 到了三皇子这里,丽贵妃笑着开口,委婉吹嘘了一番自己儿子得到这礼物有多不易。 “陛下您是不知道,老三他为了您这份贺礼,可是没少花费心思呢!” 崇德帝神色淡淡:“是么?” 若是之前,他兴许会表现得欣慰不已。 可太子在重伤之际,耗尽心力亲自雕刻,人家尚且都没说自己有多不容易,三皇子活蹦乱跳的,倒是先卖上惨了! 他这心里便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这是故意向他邀功呢? 燕行舟心里一沉,心知母妃这是适得其反,主动一步上前,目光赤诚:“儿臣听闻这物意义非凡,便思忖着偷偷买下给父皇一个惊喜。倒也没母妃口中那般夸张,孝敬父皇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 丽贵妃这会儿也自知说错了话,咬了咬唇识趣闭嘴。 燕行舟让人将东西抬上来,上头用红布盖着,搞得神神秘秘。 但其实大家都已经猜到,这就是那块坊间流传神乎其神的昆山玉。 果不其然,燕行舟将红布掀开,一块半人高玉石安静耸立,白色物质温润细腻,确实是块好玉。 难得的是它的色泽纯正,不掺丝毫杂质,体积庞大。 池宴仔细打量,心里大失所望: 这不就是和田软玉么? 唯一难得的就是它的块头大,吹得跟无价之宝似的。 果然,所有奢侈品的价格都是冤大头们炒出来的! 燕行舟微微一笑:“父皇,这便是昆山玉,据说此玉乃上天降下福泽,能庇佑我大庆河清海晏,儿臣私以为,这样的宝玉非父皇莫属!” 崇德帝瞧着那块昆山玉,久久不言。 燕行舟一颗心跌入谷底,父皇果然还是对他有了意见! 寂静片刻,有几位大臣陆陆续续开口: “如此宝玉归陛下所有,此乃天大的福照啊!天佑我大庆,必定永昌盛世!” “三皇子果然有心,孝心可嘉啊!” 在称赞声中,崇德帝缓缓开了尊口:“行舟你也有心了。” 除此之外,旁的再也没有提。 和太子的待遇一比,高低立现。 燕行舟面上不显,只嘴角微微下垂,恭敬退了下去。 …… 宴席过半,陛下和皇后相继离去,丽贵妃兴致不高,很快也离了席。 燕明仪嘴角微勾,起身在众人恭送声中离开,期间和沈棠宁没有丝毫眼神交流。 上位者们都离了场,下面的人总算不用那么拘谨,大家开始找相熟的人攀谈起来。 池宴正欲去沈棠宁那边,突然被人从身后扼住脖子,他本欲抬手作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索性任由对方拖着他走。 萧聿气势汹汹把他拉到角落里,抬手撑住墙不让他走,满脸不忿:“好你个池宴!你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被困在墙角的池宴额角跳了跳,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被人壁咚的一天。 他一脸嫌弃地推开萧聿:“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你没有娶妻无所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萧聿:“……” 他恼羞成怒,岂有此理,成了亲了不起吗? 池宴眼皮微耷,有点耐心但不多:“还有,我什么时候惹你了?” 萧聿总算想起了来意,咬牙切齿压低了声音:“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之前那不学无术的样子都是装给我看的?” “装给你看?”池宴眼神颇为费解地看向他,语气困惑,“你多大的脸?” 萧聿:“……” 话虽如此,他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萧大公子,不是我说,你这人也把别人想得太险恶了!”池宴啧啧称奇,冠冕堂皇地扯道,“大夫说了,我天生比别人少一根筋,开窍晚而已。” 萧聿竟认真地思索起来:“还有这种病?” “我看你脑子有病。”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沈辞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 萧聿吓了一跳:“怎么哪儿都有你!” 沈辞理直气壮:“我也想问呢,怎么每次你们两个都能凑一起!你们关系这么好?” 两人齐齐沉默。 …… 一转眼的功夫,沈棠宁已经没瞧见池宴的身影,反而看到温瑶迫不及待朝自己走来,笑盈盈望着她。 “宁宁,顾姐姐。” 顾轻絮含笑点头,有些好奇:“怎么没见江小姐?” 平时两人都是形影不离。 沈棠宁眸光微动,只见温瑶有些困惑地撇了撇嘴:“我方才瞧见她出去了,想来是去透透气。说来也奇怪……” 她歪了歪头,“总感觉她最近心绪不宁的,问她有什么心事,她也不告诉我。” 沈棠宁不是多嘴的人,因此也没有说江清月是因为婚事烦扰,只淡笑道:“她不愿告诉你,恐怕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 江清月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环视四周,瞥见一抹碧色身影,她轻轻眯了眯眸,嘴角微勾上前。 少女正在抹眼泪,听见动静吃惊地抬头,神色有些慌乱局促:“江小姐?” 江清月讶异地颔首:“魏三小姐,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魏韵拭了拭泪要离开,抿着唇摇头:“没关系,我也是过来透透气。” “魏小姐。”江清月叫住她,语气温和地试探,“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其实方才进宫之前,魏韵和别人谈话她就已经洞悉了事情始末。 魏韵的嫡母正欲给她议亲,她是家中庶女,好的婚事自然轮不到她,她那嫡母苛刻,想把她嫁给一个官员做填房,对方的年纪和她爹一般大。 许是委屈憋了满腹无人倾诉,魏韵逐渐卸下了心防。 江清月耐心倾听,眼里不由流露出惋惜之色:“真是可惜了,魏小姐这般品行容貌,便是正经世家的嫡子也嫁得!” 魏韵撇撇嘴:“江小姐莫不是笑话我?我一个庶女,哪能嫁给世家嫡出公子?” 江清月弯了弯唇:“事在人为,棠宁出身高贵,不也嫁了池二公子一个庶房子嗣么?” 魏韵心头一动,暗道那怎么一样,沈棠宁那是阴差阳错。 却见对方微微恍然,“说起来,沈小公子倒是一表人才,这般年纪便已有功名在身,想来明年春闱必能大放异彩,多么光明的前途啊。” 魏韵怔了怔:沈小公子?那是……沈辞? ------------ 第108章 设计落水 江清月离开后,魏韵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一边麻木地心想,与其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官员的前两任妻子都无故暴毙,谁知道怎么死的?她要是嫁了过去还有活路吗? 但江清月的话总是有意无意萦绕在耳边,她又忍不住心思活络起来。 若真如她所说,她能嫁给沈辞便好了,沈小公子相貌出众,文采家世也不差,可那样的门第,如何看得上她? 除非……用什么特别的手段。 魏韵咬了咬唇,眸光忽地轻闪,如若众目睽睽之下,她与沈辞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便是对方理亏,他再不情愿,捏着鼻子也得认下。 只是这样,她的清誉毁于一旦,若沈辞不肯娶她,那她这辈子也算完了。 魏韵眼中情绪起伏不定,此招虽险,却有几分胜算,这里是在宫里头,贵人面前。 出了这样的事,沈家为了颜面,也不得不认下,实在是天赐良机。 她沉思之际,远处传来谈话声。 “小舅子,别听他胡说八道,分明是他先对我拉拉扯扯!” “说了多少遍,不准叫我小舅子!” …… 魏韵听到声音,下意识藏在灌木丛后,透过枝桠远远望去,几个郎君结伴而来,其中一个可不就是沈辞? 她看了眼面前的荷花池,一颗心扑通地急促跳动起来。 听闻沈小公子心性单纯,热心快肠,那么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三人还未走近,只听“噗通”一声,荷花池里传来女子的惊呼。 沈辞神色惊了惊:“不好,有人落水了!” …… 沈棠宁闲暇之际,冷不丁想起自己前世那位弟妹,眸光微冷。 想来今日她也来了吧? 四下一瞥,却没瞧见人影,她不由皱了下眉。 魏韵是在皇子们的选妃宴上,和沈辞有了牵扯,她意外落水,当时周围没有旁人,情急之下路过的沈辞只能出手相救。 少年意气,只想着救人,却没有考虑过带来的后果。 不少人瞧见这一幕,事后魏韵因失了清誉,当即要寻死觅活,事情闹大引来不少人。 众目睽睽之下,沈辞骑虎难下,又有丽贵妃从中作梗,沈家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可如今还不到时候,应当不会…… 沈棠宁眼皮微跳,没来由有些不安。 她视线逡巡一周,也没瞧见沈辞,这种不安逐渐被放大,沈棠宁抿了抿唇,对着雪青吩咐几句,对方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江清月进殿来,唇角残留着一丝淡淡笑意,沈棠宁不由一顿。 温瑶走上前,撅着唇抱怨:“方才还寻你呢,你去哪儿了?” 江清月目光在几人身上划过,笑了笑:“殿里闷得慌,出去透透气。” 温瑶闻言有些意动,又有所顾忌:“毕竟是皇宫呢,咱们随意走动,不太好吧?” 江清月嘴角噙着笑,解释道:“就在附近逛逛,不碍事的,外头好些人呢。” 温瑶顿时来了精神,这殿里人多又嘈杂,待久了确实闷得慌,她转头询问沈棠宁和顾轻絮的意见,两人应了下来。 沈棠宁唇角轻抿,不着痕迹看了眼江清月,之前还说她心绪不宁,怎么如今瞧着心情好似还不错? 几人出了殿,本来打算只在附近逛逛,江清月却有意无意把她们往别处引:“我方才从倚月亭过来,瞧见那边有几株绿萼,竟已开了花,瞧着怪稀罕。” 顾轻絮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那倒是赶巧了。” 她钟爱梅花,绿萼尤甚,这花品种珍稀,花期极短,能碰上开花可不容易。 倚月亭不算太远,也涉及不到宫闱禁地。 众人来了兴致,打算去看看,沈棠宁走出几步,忽然一顿。 她经常进宫,对皇宫的布局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绝不陌生。 倚月亭靠近御花园,离荷花池极近。 荷花池…… 正值冬日,荷花早已过了花期,只有一池光秃秃的残荷,没什么看头,是以少有人会去那边赏景。 但只要发生什么动静,倚月亭和御花园的人很快会被吸引过去。 “宁宁,你怎么了?” 沈棠宁抬眸,和江清月关切的目光对上,对方眼神含着担忧,“可是有哪里不适?” 她缓缓勾唇,眸光清湛,眼底微寒:“不曾。” 江清月抛开心底那一抹异样,重新笑起来:“那便好。” 接下来的一路,沈棠宁安静不语。 来到倚月亭,她们如愿看到那几株绿萼,绿色的花瓣实在美得独树一帜,为凛冽寒风点缀了一抹亮色。 可不待人走近仔细欣赏,一声突兀的尖叫打破了四周寂静——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我仿佛听到有人落水了?你们听见了吗?” “我也听见了!快去瞧瞧,好像是荷花池那边传来的……” 猜测成真,沈棠宁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江清月轻瞥她一眼,见她微微皱着眉一头雾水的模样,唇角没忍住翘了翘。 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会儿要是看到那边的情景,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眸光暗了暗,棠宁不是劝她萧聿是个良配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当然能做到心平气和。 如今她弟弟摊上这么个角色,她还能如此大度么? 几人急匆匆赶到荷花池,入目的一幕让江清月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只见魏韵被几个宫女嬷嬷围住,天寒地冻的,她刚从水里捞出来,紧紧闭着眼,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她迅速环顾四周,却没有瞧见沈辞的身影。 江清月眼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这样好的机会,魏韵这蠢货竟然没有抓住?! 魏韵颤巍巍睁开眼,瞧见面前围了这么多人,有男有女,心头顿时一梗,险些晕死过去。 冬天的衣裳厚实,浑身湿透也看不出什么,可她宫宴上出了丑,日后名声也断然好不到哪儿去! 她脸色惨白,狠狠瞪向江清月,眼里掠过一抹恨意。 有人为她披上一件披风,一股清淡的香拂面而来,有人对她耳语:“魏小姐,当心着凉。” 魏韵呆滞地抬头,对上沈棠宁清冷的目光,她眼神关切,却瞧得她几乎无地自容。 ------------ 第109章 祸水东引 魏韵羞愧难当,嘴唇嗫嚅两下,才堪堪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多谢。” 这么多人围观,却只有沈棠宁愿意对她施以援手,勉强让她留了份体面,不至于太难堪。 而她,本想算计对方的胞弟,何其讽刺! 她垂下头,因此没有瞧见沈棠宁骤然冰冷的目光。 沈棠宁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睨着她,寒风中挨会儿冻,对魏韵来说不痛不痒,这样的惩罚哪里足够呢? 眼里的情绪淡去,她蹙了蹙眉,对着旁边的嬷嬷道:“魏小姐落了水,这么冷的天恐要受凉,嬷嬷不妨先将她带到暖阁,请个太医来瞧瞧?” 对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让人扶起魏韵:“魏小姐,请随奴婢来。”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魏韵失魂落魄地被人搀扶离开。 见她走远,众人这才唏嘘:“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这么冷的天,那池水得多冰啊!” “哎呀,受冻都是小事,方才那阵仗多少人瞧见了,这事往小了说是失足落水,往大了说便是御前失仪!可怜那魏夫人,本想着庶女要议亲,特意带进宫长长见识,谁料……” “池二少夫人不愧是出身名门,瞧瞧人家那临危不乱的气度,要不怎么是皇后娘娘的侄女!” …… 请了太医,这下连陛下都惊动了,魏韵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魏夫人在众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中,还要勉强维持冷静。 心里却恨毒了这个庶女,好好的宫宴整这么一出幺蛾子,让人瞧了笑话不说,她自个儿名声受损,还要连累魏家其他未出阁的女儿,着实可恨! 若是她能顺利嫁出去还好,要是不能,往后且有她好果子吃! ——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沈棠宁的披风送了人,这会儿觉出几分冷意,肩头一暖,她惊觉回头,对上池宴不自在的眼神。 沈棠宁下意识抬头,瞧见他身后正杵着满脸心虚的沈辞,他腆着脸叫了声:“阿姐。” 她扯了扯唇,站直了身子:“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雪青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赶紧朝沈辞使眼色。 沈辞双手举起,连忙解释:“阿姐,我可没闯祸啊!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 “不好,有人落水了!” 沈辞说完这话,便转身欲行动。 池宴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救人啊!”旁边的萧聿替他说道,急得瞪大了眼,“有人落水你没听见啊?” 沈辞白他一眼:“当然是找人救人啊,这么冷的天,难道要我亲自下去捞人?” 池宴和萧聿齐齐一愣。 沈辞撇了撇嘴:“小爷我这身子矜贵着呢,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阿姐可是要伤心的!” 说完,沈辞就跑去附近寻人了。 他本来是要亲自下去救的,但脑中突然闪过沈棠宁的话,她几次都曾提点过自己,他性子冲动,做事前务必要三思而后行。 阿姐那么在意自己,他要是出了事,她该有多伤心? 因此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都不能冒险。 也是正巧,沈辞没走多远就碰到带着几个宫女嬷嬷赶过来的雪青,雪青瞧见他,不由松了口气。 萧聿还在不解:“人命关天啊!你们不去救,我去!” 池宴好整以暇挑眉:“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一个姑娘家,救了起来,你娶她?” 萧聿怔了怔,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啊?我为什么要娶她?” 池宴瞥见沈辞带着宫女嬷嬷过来,嫌弃地斜了眼萧聿:“啊什么啊,走了!” “不是我……人还没救起来呢!”萧聿被他扯着走,语气茫然又恼怒,“你给我撒手,我自己会走!” …… 听完沈辞的回忆,沈棠宁周身紧绷的气息这才松懈下来,她眉目温和下来,瞧着沈辞委屈巴巴的模样,弯了弯唇:“做得不错。” 他小鹿似的眼眸倏地一亮,满脑子飘飘然。 阿姐夸他了! 沈棠宁眸光不由闪了闪,其实他的初心是好的,她应该庆幸,她的弟弟被教导的正直善良,只是这样的坦诚直率毫不设防,往往容易被人利用。 若是前世她能多分出几分心思在阿辞身上,他是不是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她想了想,语气郑重开口:“阿辞,日后你要做什么,务必要想清楚后果,你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和娘该怎么办?” 沈辞只觉得阿姐的眼神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哀伤,他心里一堵,闷闷道:“阿姐,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想看到阿姐和娘伤心。 …… 回去的时候,沈棠宁瞧见魏韵一脸失魂落魄地被扶出宫门,她身上已经换了件衣裳,可架不住满脸苍白。 她身边跟着满脸风雨欲来的魏夫人,看对方那副阴沉的面孔,想来魏韵回去后少不了一番责难。 她在旁边默不作声瞧着,魏韵路过她时忽然一怔,鬼使神差停下脚步和她打招呼:“沈棠宁。” 魏夫人不耐地看过来,正欲说什么,见了沈棠宁又憋了回去,客气尴尬地点头:“池二少夫人。” 魏韵直勾勾盯着沈棠宁,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棠宁微微挑眉,神色颇为温和:“好。” 魏夫人见状,自个儿转身走了。 池宴也识趣地躲到一边。 没了旁人,魏韵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沈小姐,你要小心你的好友,江清月。” 沈棠宁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面露震惊:“魏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韵嘲讽地勾了勾唇,心里有种报复的痛快:“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拿她当好友,她却未必盼你过得好。” 她后来也想明白了,江清月为何独独在她面前提了沈辞? 再联想她之前说的话,她的意图便也不难猜了。 纵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当了枪使,为时已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难以启齿。 可她也不想让对方好过! 沈棠宁似是不敢置信,身子摇摇欲坠。 不想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魏韵匆匆离开,沈棠宁目送她上了马车,眼神这才一点点冷了下来。 魏韵是出于好心么? 当然不是,她只是想祸水东引罢了,自己那龌龊的心思她绝口不提。 她和江清月一路货色,她们能凑在一起倒也不奇怪。 从前她只当江清月心思深沉手腕了得,没成想她竟包藏祸心! ------------ 第110章 送去庄子 回府后,沈棠宁让元昭留意魏家的动向。 前世她并未去参加选妃宴,是以不清楚始末,等她得知此事时已成定局,完全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既然确定是魏韵和江清月联手设计了这么一出,那她便不会轻易放过这二人。 江清月暂时还未露出马脚,收拾她得从长计议。 可解决一个魏韵,却不要太容易。 …… 魏韵甫一到家,迎接她的便是自家父亲的巴掌:“孽女!” 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偏过头,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两步,原本苍白的面颊立时泛了红。 魏韵噙着泪抬头,模样楚楚可怜:“父亲,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不慎落水是女儿大意,让人看了笑话丢了父亲颜面,也是女儿不是。” 她惨笑起来,眼泪扑簌簌而落,“可女儿难道甘愿如此么?” 魏夫人冷笑一声:“三丫头,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她身边的嬷嬷押着一个丫鬟进来,后者扑通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老爷,夫人,小姐。” 魏韵往旁边一瞥,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这是她的贴身丫鬟,素心。 魏夫人眸光讥诮望着她:“我且问你,事发之时你为何要故意支走你的丫鬟?” 魏韵眼神微微闪躲,攥了攥手指,她怕素心在旁边碍事,也怕沈辞有所顾虑不肯上前,为求稳妥,特意支走了素心。 再让她关键时刻引人过来,好将事情闹大,这样一来,沈家便骑虎难下。 魏韵咬了咬唇低声解释:“我觉得有些冷,便让素心回去取披风。” 这也是她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魏夫人却不是个好唬弄的主,她坐下来,冷冷挑眉打量着素心,口吻透着漫不经心的威胁:“素心,你来说。” 不等对方开口,她不疾不徐补充一句,“如若有半句假话,本夫人便将你发卖到窑子里去!” 素心神情惊惶地抬头,下意识看了眼魏韵,后者已然目露绝望。 “夫人饶命!”素心在恐惧之下,不得不吐露实情。 魏夫人和魏老爷已是怒极,魏老爷站起身来,又恨恨地对着魏韵胸口补了一脚,颤着手指着她:“我魏家一世清名,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孽女!” 魏夫人话音讽刺:“到底是三丫头心气儿高,看不上我为你挑的婚事!那张大人虽有过两任夫人,可人家底殷实,年纪大又会疼人,你嫁过去也不至于委屈了你,可你偏偏瞧不上!” 魏韵咬紧了唇,心中愤懑不平,这般好的婚事,为何不指给你的女儿? 她姨娘匆匆赶来,看到这阵仗眼前不由一黑,跪倒在地:“老爷夫人,您饶过韵儿这次吧!她年纪轻不懂事……” 魏家二小姐瘪了瘪嘴,神情埋怨:“不懂事,还知道算计人呢?也就是沈家不知情,否则咱们整个魏家都得被牵连!她闹了这么一遭,我们几个姐妹也跟着让人瞧不起!” 魏夫人想到女儿的婚事,心中更是怨恨,眼神冰凉瞧了眼魏韵:“你最好祈祷人家张大人不嫌弃你,否则……” 她话音还未落下,门房匆匆来报,神色忐忑不已:“老爷夫人,张家让人来信说,贵府小姐御前失仪,品行不端,这桩婚事便作罢吧!” 双方还没到交换庚帖那一步,只是口头约定,随时可以反悔。 魏老爷面色铁青,张家这是听到了风声,翻脸不认人了! 魏韵反倒松了口气,张家肯主动放弃这桩婚事,她这一番折腾也不算白费。 真要让她嫁给那个张大人,不如让她去死! 魏夫人将她如释重负的模样收入眼底,眼里掠过寒芒。 真是个蠢货,张家若是不退亲,她还有所忌惮,如今没了婚事,收拾起来自然不用顾忌! 魏夫人当即朝着怒气腾腾的魏老爷道:“老爷,三丫头做出这等好事,咱们家其他丫头将来恐怕也议亲艰难,我看不如将她送到庄子上避避风头,也好让人早日淡忘此事。” 魏韵神情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她的姨娘则苦苦哀求:“老爷夫人,不可啊!韵儿只是一时糊涂,她会改的!” 说得好听是送到庄子上避风头,可谁人不知,世家女子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送到庄子上,而且几乎都是有去无回! 女子的大好年华就这几年,蹉跎过了谁还记得你? 魏老爷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女儿,总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也倍觉糟心,况且只有将韵姐儿送离燕京,众人才会尽快将此事淡忘。 届时其他几个女儿的婚事,也不至于因此耽搁。 他瞥了眼神色呆滞的魏韵,拍板定案:“就依夫人的意思。” 魏夫人勾起唇角瞧了瞧魏韵,去了庄子上,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摆布,便是一不小心折腾死了,老爷还会在乎一个没了价值的女儿? 她不是不想嫁么,那就成全她,干脆一辈子别嫁人好了! 魏韵这才回过神来,神色露出一丝迷茫。 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她却觉得,等待她的是一片黑暗。 —— “那张家老夫人也是势力,听说魏三小姐在陛下面前出了丑,迫不及待就去魏家回绝了!”雪青轻轻撇了下嘴。 原本张家是没打算退亲的,毕竟那张大人一把年纪,又娶过两任夫人且都亡故了,说难听点指不定命中克妻呢! 这样的条件,若是再想娶个年轻貌美又不怕死的妻子,怕是不容易。 但架不住张家人胆小怕事,一听这消息,生怕惹了陛下厌弃,忙不迭就去退了亲! 沈棠宁睫羽轻颤一下,露出的瞳仁漆黑而亮:“她不是不想要这桩婚事么?我这也算顺水推舟做了件好事。” 魏韵不想要这样的婚事,她可以理解,但她万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沈辞身上。 既然是对方先动了歪念头,那也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魏夫人能将魏韵许给张大人那样的人,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魏韵又做出这种事,明摆着不满她的安排。 既然如此,她不用出手,自有人替她收拾魏韵。 她这位好弟妹,想来此生,是无缘相见了。 ------------ 第111章 经营铺子 虽说暂时抓不住江清月的错处,但沈棠宁不介意先提前布局。 她仔细思索一些细枝末节,她成亲后,整日困于后宅,因着要管家,有处理不完的内宅琐事,并且还不能出错,压根儿没时间应酬和维系感情。 侯夫人不喜她抛头露面,总是以各种借口限制她出门,沈棠宁只道是自己一直无子,这才导致她对自己百般挑剔看不顺眼,行事愈发谨慎。 如今再想想,侯夫人似乎是有意隔绝她与外界的联系,除了雪青和秦嬷嬷,周围都是侯夫人的人。 这样的情况下,任她再敏锐,被困于后宅耳目闭塞,很多消息只能从外人嘴里听闻,等她得知的时候,早已无力回天。 江清月成为三皇子侧妃,这件事就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们是手帕交,她能有好的归宿,自己本该为她开心。 可三皇子对谢家出手,身为枕边人江清月不可能毫不知情,纵然立场不同,她知情,却没有向自己透露过半点风声,沈棠宁万不能理解。 许是年少时的情谊总是格外珍贵,沈棠宁不愿将人想的那么坏,兴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重生以来,她对江清月暗暗提防,却并未冷待,可哪曾想,对方本就是个面若菩提心如蛇蝎的主。 她不愿嫁给萧聿做正室夫人,却甘愿给三皇子做侧妃,可见她野心的确不小。 沈棠宁眼里划过一道幽光。 有野心才好,否则她还怎么请君入瓮。 —— “这个书我是一天也读不下去了!” 池宴长叹一声仰倒在椅子上,把书本摊开盖住脸。 好不容易熬过了高考,到了古代结果还是逃不了考公的命运,果然编制才是铁饭碗! 沈棠宁见他长吁短叹,摇了摇头将账本规整好,她微微皱眉:“上个月胭脂巷那间铺子又亏损了,我琢磨着要不换个营生?总是这么亏损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书本下传来池宴瓮声瓮气:“胭脂巷,是从池家分来的那几个铺子之一?” 沈棠宁眉眼略显郁结:“是啊,那些铺子娘都交给了我来打理,瞧这账本,我都不好意思拿给她老人家过目。” 她管账有一套,可经营铺子的确不是她的强项,况且那胭脂巷的脂粉铺子众多,竞争着实厉害。 若不是无可救药,侯夫人和老夫人也不可能将铺子分给他们。 池宴微微直起身子,书本从他脸上滑落,那张俊俏的脸透着几分戏谑:“还有能让你烦心的事?” 沈棠宁抿了抿唇,倒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人各有所长,我本来不就擅长这些。” 她只是觉得恐要辜负了婆母对她的信任,可她性子要强,让她轻易服软吧,总觉得不甘心。 池宴见她难得颓丧着脸,也不继续打趣她,转而问道:“胭脂巷,经营的都是些胭脂水粉,女子喜爱的东西?” 沈棠宁轻轻颔首:“没错。” 他眉骨抬了抬:“我没记错的话,同样的铺子那条街至少有七八间?” 她眼帘微垂,叹息一声:“可不是么?这样强力的竞争下,想要脱颖而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她才琢磨要不要换个营生。 池宴面容一哂:“这也不难,人嘛,总是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你若能在新奇这点下功夫,不就能把顾客吸引过来了?” 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眸:“你说得倒容易,左右不过那些玩意儿,能怎么新奇?” 你能进到的货,别人同样也能进,若是调整价格,短时间内是能吸引到顾客,可长此以往,只会亏损得更多! 池宴眸光微微一动:“那我们就做些别人没有的东西!” 她听的有些费解:“自己做?可是我们上哪儿请这样的能工巧匠?” 能自己独创款式和风格,必定是技艺超群的匠人,其他铺子不得挤破脑袋地争抢? 只见池宴反手指了指自己,气定神闲:“我啊。” 沈棠宁怔了怔,眼里划过无奈之色:“说正事呢,别闹。” 他坐直了身子,正了正色:“我也说正事呢!我且问你,香皂你可曾听过?” 这倒真把她问住了,不由一愣:“那是什么?” 池宴有些得意地挑眉:“我说香胰子,你总知道吧?” “香胰子有什么稀奇的,你随便找一家店都能买到。”她眼里闪过轻笑。 “但我能做出香味和形状都与市面上与众不同的香胰子。”他顿了顿,恍然大悟,“还有口脂!你们女子不是最喜欢这个么?我也能做出不同的颜色和款式!” 沈棠宁惊讶地看他一眼,将信将疑:“果真?” 池宴挑挑唇:“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当即寻了纸笔写下材料,打算叫八两去买来。 看到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沈棠宁不由好笑,只要不读书,别的做什么他都来劲。 …… 等待的间隙,元昭前来汇报情况:“魏三小姐被魏夫人送去了庄子,只让她带了一个婢女和一个嬷嬷,旁的什么都没带。” 沈棠宁点点头,心道那嬷嬷十有八九是魏夫人派去监视魏韵的人。 到了庄子上,周围都是魏夫人的眼线,魏韵要想整出什么幺蛾子难如登天。 她若是想逃出来,那更是自寻死路,没了家族的庇佑,她一个女子既没有银钱傍身,又没有路引,要如何立足? 元昭顿了顿:“奉主子的命令,属下盯了池世子好些日子,并未见他和什么人走动频繁。” 这倒是让沈棠宁有些稀奇。 若无人教唆,池景玉怎会想到去借印子钱? 这个人既然不是外面的人,那必定是池景玉身边的人。 沈棠宁微微一顿,忽然想到一个人—— 云雀。 在她的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人存在,但并未能成为池景玉的通房。 那时池景玉背着她和沈熹微打得火热,哪里会做出这种影响他二人感情的事呢? 所以侯夫人提了一下,被池景玉拒绝后,便也没了下文,云雀的去向她也没怎么留意,反正是离开了侯府,毕竟她管着家,如果有这么个人她印象不会不深。 沈棠宁看向元昭:“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到云雀的身世。” ------------ 第112章 半斤八两 香皂制作的时间比较久,池宴打算先制作口脂。 这个时代的口脂原材料大多是朱砂,而朱砂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汞,含剧毒,就算是经过处理也会残留部分毒性,长期使用对身体有害。 当然,红花染色效果也可以。 不过池宴打算用胭脂虫作原料,这种虫大多附于仙人掌上,个头非常小,成群栖息在一起,外表呈灰白色,因体内含有红色素,是上好的染料,天然且无毒。 但由于现如今胭脂虫稀少,价格高昂,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店铺也会嫌成本太高,八两跑了不少地方才买到。 池宴轻轻一捻,指尖便多了一抹鲜艳的红。 沈棠宁眼眸微微睁大,眼神透着稀罕:“竟真如此神奇,这么一只小小的虫子,居然可以用来染色?” 而且颜色相当纯正,红而不黑。 他眼底笑意漾至眉梢,冲她挑挑眉:“怎么样,没骗你吧?” 她站直了身子,颇有些感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池宴轻咳一声:“看书呗,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些杂书。” 沈棠宁眼波流转,盯着那些虫子皱了皱眉:“可是这些虫子要怎么制成口脂呢?难不成直接往嘴上抹?” 她心里一个咯噔,神情也流露出几分复杂。 池宴看穿了她的想法,失笑着摇头:“自然不是,你等着瞧。” 在制作之前,先要把胭脂虫晾晒干,因买来的胭脂虫本就是晾晒过的,因此可以直接省去这个步骤。 池宴来到厨房借来石舂,将胭脂虫仔细碾磨成粉,将这些粉末收集起来。 雪青蹲在炉子前烤火,抬起头来:“姑爷,水快开了。” “成,辛苦了。” 池宴将粉末倒入炉中慢慢熬煮,过程中一直搅拌,等到粉末完全溶解于水。 沈棠宁坐在矮凳上支着下颌,模样专注:“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等池宴解释,她忽然眼睛一亮,“是要去除掉杂质么?我记得你说,这叫……提纯?” 之前池宴用硝石制冰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一步。 池宴有些讶异地挑挑眉:“聪明,还会举一反三了?” 不等她露出矜持的表情,他懒洋洋补充,“不过这和上次不太一样,这不叫提纯,叫过滤。” 沈棠宁:“……” 她一脸凝重,似乎是在思考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池宴让雪青和八两分别扯着纱布的一头,将溶液小心翼翼透过纱布倒入木盆里。 他将纱布上的杂质摊开放到沈棠宁面前,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抬头,眼神透着一股清澈。 池宴忍不住嘴角翘了翘:“喏,看到这些东西没,这上面有些是胭脂虫的尸体,有些是其他别的杂质,这些东西没办法在水中溶解,所以要把它们过滤掉。” 说白了就是把固体和液体分离开。 考虑到沈棠宁可能不太明白这两者的概念,他顿了顿,索性用更通俗易懂的方法,“比如一杯茶里有茶水和茶叶,要把茶叶摘出来,这个过程就叫过滤。” 沈棠宁眼睛微微一亮:“我明白了。” 至于提纯么,相对来说比较复杂,是要把混合物中的杂质去除。 要怎么和她解释混合物这个概念呢? 池宴突然发现语言有些匮乏,他冥思苦想:“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看的硝石么?它的本体是一块一块的?” 沈棠宁回忆片刻,点了点头:“记得。” 他绞尽脑汁,循循善诱:“硝石本身还掺杂着其他成分,但这些成分我们用肉眼难以看见,要把这些东西剔除出来,这就叫提纯。” 沈棠宁不愧天资聪颖,一点即通,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池宴暗暗松了口气,顿时有种老师看尖子生的欣慰,他不一定是个好老师,但沈棠宁一定是个好学生。 她眼眸分外明亮,真心实意地夸赞:“夫君果然见多识广。” 池宴被夸得不好意思,悄悄红了耳根。 …… 另一边,雪青和八两正大眼瞪小眼。 雪青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问:“你听懂了吗?” 八两两眼无神摇了摇头:“没有,你呢?” 雪青松了口气,还好有人陪她,不算太丢脸。 那什么纯不纯的,听着就费劲! 元昭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幽幽嘲讽:“你俩干脆改名叫半斤八两得了。” 雪青涨红了脸瞪过去:“有你什么事,看你的大门去!” 她越想越不觉得不对劲,碰了碰旁边:“你为什么叫八两?” 八两搓了搓脸蛋,有些羞赧:“公子给起的名儿!” 雪青眼神复杂,不知道他脸红什么,这名字难道很好听吗? “姑爷以前有个小厮叫半斤吗?” 八两:“那倒是没有。” 雪青正要松口气,只见他眼神透出几分沧桑,“公子以前养过一条狗,叫半斤。” 雪青:“……” 元昭:“……” 原来他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无地自容啊。 雪青顿时愧疚的不行,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还真是有点冒昧了。 …… 过滤后的溶液大火煮沸,提取色素泥后,还要进行晾干。 这个过程比较漫长,沈棠宁百无聊赖坐在一边看池宴雕刻木盒,据说是盛放口脂用的。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连茧子都没有,本该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做起这些活计竟也得心应手。 她偏头打量着目不转睛的池宴,他眉眼专注认真,不似以往的散漫不羁,有种独特的气质。 沈棠宁难以言喻心中感觉,她并非没有察觉池宴的特别之处,但她从前并没有探究的心思。 可如今,她突然有些好奇他身上的秘密。 好奇他这副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个灵魂? 平平无奇的木头在他手底下慢慢绽放异彩,沈棠宁眼眸微弯: “你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兴许能做个木匠。” 池宴动作一顿,唇角微扯将东西递过去:“你莫不是在打趣我?就我这手艺,客人不砸招牌都不错了。” 她但笑不语接过木盒,指尖抚过上面雕刻的海棠,眼睫颤了颤抬起头来: “很好看。” ------------ 第113章 夫妻逛街 …… 在经历一系列繁复的工序后。 口脂终于制作完成,还有一股淡淡的香。 只因池宴将花瓣碾磨成粉,添加其中。 沈棠宁用杨柳枝充当小刷子,蘸取微末涂抹在唇上,原本淡色的唇瞬间明艳起来。 这颜色并不过分秾丽,也不显得轻浮,恰到好处。 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眼里流露出满意之色。 她总是苦恼寻不到合适的颜色,色泽太深不符合她的年纪,显得过分老成,而身为当家主母,太过花哨艳丽的颜色,好像也不大合适。 池宴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别光顾着自己偷偷摸摸欣赏啊,忙活了大半天,也让我瞧瞧成果。” 沈棠宁不由一窘,不甚自在地转过身看向他。 她端坐在那儿,傅粉施朱如朝霞映雪,明眸善睐如秋水生波,颦笑皆动人。 池宴喉尖滚了一下:“挺好看的。” 沈棠宁稍稍抬眼,他干咳一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我是说这口脂颜色。” “……” 瞧见她别过脸,池宴也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对劲,连忙补充,“当然,人也是好看的!” 这一番折腾下来,沈棠宁还没说什么,他自个儿倒是先红了脸。 她终于没忍住,眼里溢出点点笑意。 —— “咱们这是做什么?”迎着人来人往,沈棠宁脸色不太自然。 池宴俯身对着她低语:“市场调研啊。” 她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啊?”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市场需求和竞争对手的情况,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改善经营模式。” 沈棠宁恍然点头:“我明白了。” 池宴特意提醒:“咱们只是去打探敌情,不是去消费的,如若掌柜特别热情,我就假意说不好看不合适,你配合一下,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她脸色凝重点点头。 见她如此老实,池宴倒有点愧疚,“你别光听我的啊,如果碰上喜欢的,也可以买。” 反正家里又不缺这点银子。 凡是钱能买到的开心,他都觉得值。 沈棠宁一怔,心念微动:“好。” 两人挑了家脂粉铺子,甫一进门,正在拨算盘珠子的掌柜就眼前一亮,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睛闪了闪。 哟,大主顾! 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土财主! 掌柜当即吩咐伙计去将她的君山银针泡上一壶,满面春风迎上来:“哎哟,今日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池二公子给吹来了!” 要知道这位祖宗自打成亲后,便极少出来逛街,好些铺子的收益都大不如前! 她视线掠过旁边的沈棠宁,笑意挂满脸,“这是带着夫人来逛街呢?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啊,快里面请!” 沈棠宁被迎进门,迷迷糊糊被按着坐下,总算知道池宴为什么会提出掌柜特别热情的假设了。 “……” 确实是热情过了头。 掌柜笑眯眯望着她:“少夫人是想瞧什么,我让人给您呈上来!” 沈棠宁心道,这和她从前逛街的方式好似不太一样。 纵然家世摆在那儿,但她的月例是有限的,自然也不可能挥霍无度,更别提让掌柜如此鞍前马后。 她面上没露端倪,思忖须臾:“我想瞧瞧胭脂和口脂,劳烦了。” 掌柜当即让人去取,滔滔不绝地道: “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我这铺子里的东西,无论是品相还是款式,那都是别家及不上的!” 池宴抄手闲闲站在旁边,闻言不由暗嗤: 十家店铺有九家都是这样吹嘘的,也就哄哄小姑娘! 沈棠宁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她波澜不惊,等待着伙计将东西呈上。 几盒胭脂水粉摆在她面前,外观都非常精美,且不论好不好用,姑娘家见到这样的款式必定会心动。 沈棠宁拾起其中一盒,掌柜忙为她介绍:“这是口脂,这种颜色最最适合您这样的年轻夫人,在我们店里卖的可好了!” 她蘸取一点涂抹在手上,颜色稍显艳丽,她不太喜欢。 掌柜察言观色,当即拿起另外一盒:“您再瞧瞧这个,这是手脂,专门用来呵护女子这双柔荑,寒冬腊月的最是好用了,喏,这是桂花香的,您不喜欢这个味儿,其他的也有!” 沈棠宁倒是挺感兴趣,她挑了盒梅花香的试了试,抹在手上果然效果立竿见影,肌肤瞬间柔软滑腻。 不过她也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清了清嗓子等着池宴开口。 掌柜立即转移了目标,语气热情又殷切:“二公子,您瞧瞧您夫人这纤纤玉指,您忍心让她冬日受冻么?这要是冻坏了我瞧着都心疼啊!” 池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不由心念一动,这么说来这护手霜挺实用啊! 沈棠宁受不得冻,冬天手又容易起皱,生冻疮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他赞同地颔首:“买,是该买!多买几盒换着用!” 沈棠宁愕然地望向他,她抿了抿唇,以为他是骑虎难下,于是温声提醒:“夫君,我觉得不大合适。” 池宴一脸纳闷儿:“这怎么不合适?这不挺好吗?” “……” 她欲言又止,不着痕迹冲他使眼色:“不好看。” 池宴眉眼松弛,还反过来宽慰她:“这玩意儿讲究好看做什么,好用不就行了?” 他转头朝着掌柜道,“这些都给我包下来。” 掌柜笑得花枝乱颤:“瞧瞧,还是池二公子出手阔绰!放眼整个燕京,都寻不到您这么疼爱夫人的!” 池宴被夸得脚下轻飘飘的,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做生意的口才就是了得,他一个男人都忍不住掏钱,也不怪女子喜欢买东西嘛! 况且他买幅画买个古董还要被骂败家,给夫人买胭脂水粉,他娘只会夸他开窍! 沈棠宁不由陷入沉思:“……” 进来之前也不是这样说的啊。 提着大包小包出了门,沈棠宁这才忍不住拉着他低声道:“说好的看眼色行事呢?” 池宴眼神懵了懵,陡然清醒过来:“完了,被忽悠瘸了!” 沈棠宁幽幽地盯着他不语。 池宴讪笑一声:“下一家,我一定坚守初心!” ------------ 第114章 冤家路窄 来到第二家店铺,掌柜同样很热情,将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满心欢喜地呈上。 沈棠宁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她一面打量着这些东西,一面以顾客的角度评判优缺点,暗暗在心里记下。 池宴也相当规矩地站在旁边,无论掌柜夸得天花乱坠也绝不动摇。 沈棠宁见掌柜这般热情周到,倒有些愧疚,忖着随意买一样东西,也不至于叫人白白浪费时间。 她突然听闻门口传来动静:“这等小事让下人跑腿便是,你如今身子重,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这道声音并不陌生,沈棠宁没有回头,已经认出了来人。 池宴挑眉望去,只见池景玉搀扶着沈熹微踏进门来,端的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他下意识看了眼沈棠宁。 她神色淡淡,面上没什么情绪。 沈熹微面颊微红,抿唇笑道:“下人挑的,哪比得上世子的心意?再者,我也想出来透透气,总是在家里闷着,倒也乏味。” 两人一进门,就瞧见了沈棠宁和池宴,神色各异。 池景玉眼神微变,有几分不自然,极轻地拧了下眉,寻思要不要换一家。 他有些担心沈棠宁会将那三万两的事捅出去。 沈熹微眸光闪了闪,心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好不容易一趟,竟叫她碰上了这两人。 不过正好,世子近来对她愈发温柔体贴,也好叫沈棠宁亲眼瞧瞧。 她唇角已经勾起了笑意,笑盈盈故作惊喜:“长姐?” 掌柜一脸惊讶望着这两对,神色顿时有些微妙,知道其中的曲折,一时替他们尴尬不已。 燕京这样大,这都能撞到一起,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这下沈棠宁想装作没看见也不成,她转过身神色平静地望过去:“二妹妹。” 目光在沈熹微隆起的小腹停留一瞬,她状若关切,“你身子不方便,正是该好好在家中静养,怎的这时候出门?” 沈熹微一脸含羞带怯:“我想买些首饰,本来自己一个人来也成,可世子不放心,偏要陪着我。” 这句话本意是炫耀。 沈棠宁却意味深长地瞧了眼池景玉,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还有闲钱买首饰,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池景玉总觉得她的目光格外敏锐,仿佛洞悉一切似的,他强撑着冷静,脸色不冷不淡朝池宴招呼:“你如今倒是顾家。” 池宴暗暗眯眸,他这大哥总是有本事将好好的话说出阴阳怪气的味道。 于是他也吊儿郎当回:“成了家毕竟是不一样,大哥若想像我学习,也可以早日成家。” 这话一出,池景玉和沈熹微的脸色纷纷像吃了苍蝇,均是一脸难看。 沈棠宁有些想笑,睇了眼池宴,不愧是他,一开口得罪俩。 这一行人掌柜哪个都不好得罪,看够了热闹连忙出来和稀泥:“池世子,您和您的如夫人想瞧些什么首饰?” 沈熹微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沉。 掌柜这话已经算给她脸面了,毕竟又不是正室夫人,称她一句如夫人已经算客气。 可有池宴方才那句话在前,这话便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又不愿在沈棠宁面前露怯,迎着池景玉询问的目光还要强颜欢笑:“瞧瞧头面罢。” 掌柜笑容愈发灿烂:“您且坐着等,我让人给您拿过来瞧。” 细心周到的态度让沈熹微勉强好受了些,她在池景玉的搀扶下落了座,扭头瞧见沈棠宁的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便有几分微妙的得意:“大夫说,我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孩。” 沈棠宁眸光微颤,抬起头来笑看着她,缓缓出声:“如此,我倒要提前向二妹妹道声恭喜了。” 沈熹微盯着她的神色,瞧不出丝毫端倪,她眼神暗了暗,沈棠宁也就是会装模作样,这会儿保不齐心里正难受呢! 这么一想,她好受了许多。 掌柜将首饰呈上,池景玉瞧着那精致的头面,不由皱了下眉,这么一套下来,估摸着得有几百两。 他原先以为熹微只是择一两件首饰,如此他还是负担得起,可一整套下来,那价格就另当别论了。 沈熹微目光掠过面前的首饰,有些挑剔地轻轻撇嘴:“瞧着似乎也不怎么样。” 池景玉本能地松了口气。 掌柜眸光微闪,心中颇为不忿。 他们做生意的最要紧的是有眼色,给客人推荐的自然是价格能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的。 既然她瞧不上这些…… 掌柜扯起唇角,笑着提议:“您且等等,我们店里还有更好的。” 说着扭头朝伙计使了个眼色,“去,将我那两套镇店之宝拿出来!” 沈熹微身子坐直了些,看样子很感兴趣。 池景玉却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都是镇店之宝了,那价格不得更贵? 沈棠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嘴角微微一翘,倒是赶巧,出来一趟还能看上热闹。 镇店之宝果然名不虚传。 一套金质累丝嵌宝头面,华贵却不显俗气,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另一套银纹丝攒珠梨花形头面秀雅绝俗,让人眼前一亮。 就连沈棠宁也觉得着实不错,贵确实有贵的道理。 沈熹微眼底顿时有了神采,执起一支梨花簪瞧了又瞧,显然爱不释手。 掌柜便笑道:“您真有眼光,这副头面我敢保证,整个燕京只有这么一套,您若是戴着走出去,绝不会和人撞上!” 独一无二,听起来更让人心动了。 沈熹微眸光扑闪,羞怯地瞟了眼池景玉:“世子,就这套吧?” 其实两套她都很喜欢,不过念及池景玉囊中羞涩,她也只能识趣些。 池景玉硬着头皮,面无表情问:“这一套下来,要多少?” 若是从前,兴许他都不会看价格,直接便让人包下了,可今时不同往日。 掌柜脸上堆着笑容:“世子,不贵,只要九百两!” 九百两? 还不贵?! 池景玉脸色微僵,他徐徐看了眼沈熹微:“熹微,这套头面瞧着与你不太衬。” 沈熹微嘴角弧度顿时一僵:“……” 沈棠宁和池宴对视一眼,这套路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 ------------ 第115章 替她撑腰 沈熹微僵硬地挤出笑容:“世子何出此言?” 池景玉板着脸煞有介事地道:“这套头面稍显华丽,与你小家碧玉的气质不符。” 沈熹微嘴角的笑摇摇欲坠,险些怀疑他是不是暗讽自己小家子气撑不住这样的首饰? 沈棠宁不由得想笑,池景玉这是掏不出钱,又舍不下脸面,所以干脆把原因归结到沈熹微头上? 虽说知道他因何囊中羞涩,她此时也有些看不起池景玉这做派。 没钱便是没钱,他若大大方方承认,兴许还会让人高看一眼,毕竟人都有手头短的时候,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可他偏偏死要面子,扯些有的没的,着实让人倒胃口。 掌柜也瞧出了什么,笑容淡了些,语气透着几分玩味:“那这套金质累丝嵌宝头面呢?瞧着与如夫人也甚是相配呢!” 沈熹微眼底亮起希冀,却听池景玉淡淡道:“金子俗气,上不得台面,如何与你相配?” 沈熹微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咬了咬唇。 池景玉目光一软,低声安抚:“我们再瞧瞧别处,总能找到称心如意的。” 掌柜撇撇嘴,花的时候也没听人说俗气,做成首饰就俗了? 嘁!没钱就没钱,装什么大方? 沈棠宁瞧见沈熹微低落的模样,神情不悲不喜,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这是池景玉惯用的伎俩,先是冷落贬低你,让你忍不住自我怀疑,然后又施以小恩小惠,让你不至于完全冷了心。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事他做起来不要太得心应手。 她眼底划过一抹冰冷的讥诮。 旁边响起散漫的声音:“怎么不好了?我瞧着挺不错啊!” 池宴抄着手扫了眼那些首饰,说实话他瞧不出什么好歹,不过亮晶晶的,戴在沈棠宁身上应该会很好看。 他挑了挑唇,意味深长看了眼池景玉:“大哥,你确定不要吗?” 池景玉不由皱了皱眉。 只见池宴嬉皮笑脸道:“那可不能怪我夺人所好了,掌柜,都包起来吧,就当为我夫人买个高兴。” “……”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沈棠宁眉心微蹙,以为他受了刺激失去理智,不由轻咳一声:“不合适。” 池宴深深看了她一眼:“信我,这次是真的合适!” 沈棠宁:“……” 他是不是又忘了之前说的话? 她只能语气委婉:“你买两套,我也戴不完。” 池宴不甚在意地耸肩:“一天换一套怎么就戴不完?不想戴咱就放着,整日瞧着心里也欢喜。” 小姑娘们不都是这么想的?看见喜欢的东西买回家,便是用不上,心里头也高兴。 沈棠宁哑口无言,神色复杂。 她算是明白了,池宴不是受了刺激,而是在替她找回场子。 池景玉毕竟是他兄长,他没必要把关系闹得那么僵,除了替她出气,不做他想。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做到他这个份上? “……” 短暂的震惊后,掌柜深吸口气,天爷,这是哪里来的土财主? 她顿时眉开眼笑,拍起了马屁:“要不怎么说池二公子大方呢!生得一表人才又疼爱夫人,哎呦,二少夫人真是慧眼识珠,没嫁错人!” 换亲的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满燕京都等着看沈大小姐笑话。 同为女子,她却再清楚不过,名声再好听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这成了亲后,日子的酸甜苦辣只有自个儿明白! 如今看看这俩姐妹的境遇,过得好不好这不是高低立现? 身为生意人,一般来说她是不会轻易得罪客人的,可池景玉那做派实在让人膈应,她也不介意膈应一下对方。 这话一出,池景玉和沈熹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池景玉脸色冷了冷,掌柜这话不就是明摆着说,他不堪为良配么? 他可以不娶沈棠宁,却容不得别人说他配不上沈棠宁! 更别提还是和池宴做对比! 沈熹微的心情那就更复杂了,有池景玉之前的对比在前,再看池宴的出手阔绰,她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她当初换亲,便是瞧不上池宴,锦衣玉食有什么用,他自己不上进,名声又一塌糊涂,她将来能有什么好日子? 可眼瞧着沈棠宁的日子却越过越好,她不由得怀疑,难不成她当真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始终让她不太痛快。 本来的好心情毁于一旦,憋了一肚子气,沈熹微也没脸再待下去。 离开的时候,她深深看了眼沈棠宁,她的嫡姐。 从小沈棠宁便要什么有什么,自己费尽心思要想得到的东西,于她而言却不值一提。 但好在父亲疼爱她,她心中暗自窃喜,她总算是有了长姐没有的东西。 直到她见到池景玉,那时候他已经是长姐的未婚夫,嫉妒终于破笼而出。 沈熹微心里极度不平衡,为什么沈棠宁可以拥有这样优秀出色的未婚夫,而她却只能嫁给普通人家? 她想尽办法求着姨娘,终于换了亲,她以为她和沈棠宁会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凭什么落得这样的境地,沈棠宁还能顺风顺水? 她总不会一直这样好运。 沈熹微掩去眼里的不甘,转头瞧见池景玉已经自顾自的朝前方走去,压根儿没注意到她没跟上。 她眸光一沉,掌心一阵刺痛,小腹传来轻微不适,她没太在意。 ……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掌柜可以帮忙着人送回府上。 沈棠宁和池宴四目相望,沉默在蔓延。 池宴后退一步举起手,眉梢皱了皱一脸苦相:“好吧,我又没能坚守住底线。” 她平静望着他,突然笑了下,轻声道:“谢谢你,池宴。” 他怔了怔,沈棠宁突然这么正式,他还有些不习惯,他垂眼盯着脚尖,神色略不自在:“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之前也帮过他很多次啊,礼尚往来嘛。 沈棠宁但笑不语,朝前方走去。 她之前自信,重活一世,即便不嫁池宴,嫁给别的人她也不会让自己过得太差。 但她如今想,到底是有区别的。 日子并不是和谁过都一样。 …… ------------ 第116章 恶鬼面具 见着夫妻俩满载而归,池母探头探脑,朝着池宴挤眉弄眼,等沈棠宁进屋之后,才兴冲冲上前:“可以啊儿子,长本事了,还知道哄媳妇儿开心呢?” 池宴张了张嘴,眼神无奈:“您说的我跟傻子一样。”他看了眼旁边八两提着的东西,语气慢悠悠的,“这是您儿媳妇给您挑的,我让八两送您房里去。” 到底是她细心,顾念着他们二人出来逛街买了这么多东西,要是什么都不给母亲带多少说不过去。 沈棠宁是个知情达理的,池母对她好,她也愿意投桃报李。 池母掩了掩唇,脸上遮不住的笑意:“还有我的呢?你瞧瞧,棠宁多贴心!” 池宴挑了挑眉:“是,儿媳贴心,儿子就不贴心了?” 池母笑嗔他一眼:“就你小子嘴贫!” …… 沈棠宁将今日的收获一一记在册子上,这些铺子的掌柜都有个共同点,礼貌热情。 当然,有可能是有池宴这个大主顾在旁边的原因。 她支着下颌沉思,身为客人,她若是挑选店铺,那么店铺的掌柜和伙计对客人的态度的确至关重要。 若是对客人爱搭不理,态度高高在上,这样的铺子她估摸着不会去第二次。 但也因人而异,如若太过热情,对性子内敛的人来说,也着实有些烦恼。 “总结经验呢?夫人还挺刻苦啊。”池宴凑过来一瞧,随手拿了本书在旁边坐下。 沈棠宁停下笔矜持地望向他,指望着他能提什么意见。 池宴会过意来,嘴角微扬:“看我做什么?铺子是你管,这玩意儿你自己来啊,我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况且沈棠宁是个聪明人,她也就是不擅长此道,吃亏在没有经验和见识。 沈棠宁也明白他的意思,痛快地点点头:“那我说,你来听听?” 池宴翻开书本一页,轻笑着答道:“行啊。” 她思忖少顷,缓缓出声:“之前你说,要吸引顾客上门,最重要的是噱头,也就是说我们要有和其他店铺不一样的地方。” “我今日逛的铺子,卖的东西其实都大差不差,从包装到成品都没什么新意,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她抬起头来看向池宴,目光清湛:“你上次做的口脂就很不错,不如这样,你将方子卖给我?” 池宴微微挑眉,似笑非笑望着她:“那我开价可不便宜,你有那么多银子么?” 沈棠宁气定神闲道:“你别小瞧人。” 池母有意历练她,这些铺子交给她时就曾说过,亏损池母来兜底,至于赚的银子都归沈棠宁自己。 这已然是她占了便宜,所以让池宴白白出力,她也觉得心虚。 他想起她丰厚的嫁妆,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都是自家人,用不着你掏银子,这样,每到年底分红给我就行,我也不要多了,一成足矣。” 沈棠宁干脆利落:“好。” 池宴出方子,她再请匠人,毕竟他还要准备春闱,哪能一直让他把心思花在这上面? “包装我觉得也可以做些改动,姑娘家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第一印象也很重要。” 沈棠宁眯了眯眸,语气透着迟疑,“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假设口脂定为多种颜色,只要将任意三种颜色集齐,就可以挑选一样价格等同的东西。” 口脂是一时半会儿用不完,但女子么,妆容不同搭配的口脂颜色也不同,总是不介意多备几件的。 这样一来,还可以吸引回头客。 池宴眼中划过一抹异色,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就是集卡抽奖么? 她果然嗅觉敏锐,竟无师自通后世的营销套路。 集卡有了,盲盒是不是也得安排上? 池宴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沈棠宁眼睛亮了亮:“这种法子倒是从未见过。” 她思如泉涌,垂头在那本册子上写写画画,池宴勾了勾唇,在旁边看着书。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却岁月静好。 * 池景玉情绪不佳,之前遇到沈棠宁和池宴,被扫了兴致败兴而归。 回府后,侯夫人又对他耳提面命:“我是不明白了,云雀有哪里不好?沈氏如今身子重,又不能近身伺候,还要巴着你不放,她一个妾室哪来那么大的脸?!” 池景玉眉心紧蹙:“是我不愿,和熹微有什么关系?” 侯夫人重重冷哼:“我不管,反正今夜你必须歇在云雀屋里,否则等那个女人将孩子生下来,我就把她送走!” …… 池景玉心情烦闷不已,抬头瞧着对面的人。 云雀正小心翼翼剪着灯烛,朦胧的烛光将她的身影衬得曼妙。 云雀回过头来,见他目光沉沉盯着自己,轻手轻脚上前,柔声劝道:“世子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否则明早起来头疼。” 池景玉来之前喝了点酒,他一向冷静自持,鲜少有这么放纵自己的时候。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云雀惊讶抬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云雀惊呼一声,只见他目光阴沉地逼问:“你想爬我的床?” 云雀面颊羞得通红,她讷讷好一会儿,微抿唇:“世子,您醉了。” 池景玉盯着她半晌,没松手。 她眼底闪过失落,苦笑一声:“奴婢无意高攀世子,可有些事情,哪是奴婢能做得了主的呢?” 他面容微怔,松了手,面无表情起身走向床榻:“不用你伺候。” 云雀低头看着泛红的手腕,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 直至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云雀来到箱笼前,小心翼翼取出一样东西捧在怀里。 冰凉的质感硌在手里并不舒服,她却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淌过一抹哀伤。 那是一枚通身漆黑,满目狰狞形同恶鬼的面具。 云雀怔怔地呢喃,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说了两个字: 殿下。 良久后,她眼里的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下来。 娉婷姐姐死了,但没关系,还有无数个娉婷,她愿意代替她成为殿下手里的刀。 ------------ 第117章 新店开张 听见敲门声,沈棠宁从思绪里抽身,揉了揉额角:“进来。” 元昭来到面前,抱了抱拳:“主子,属下去查了您说的那名叫云雀的丫鬟,她是个孤儿,几岁的时候爹娘因为闹饥荒死了,她辗转几番被卖到燕京,前年入的宁远侯府。” 他顿了顿,“表面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但之前的经历很难查证,因为她家乡饥荒死了不少人,如今多是外来人口。” 沈棠宁放下笔,盯着桌案神色意味不明:“她爹娘都因为饥荒死了,她一个几岁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反倒活了下来。” 元昭微顿:“主子的意思是,她的身世有可能作假?” “我只是有所疑虑。”她抬起头来眸光流转,“饥荒严重的时候,最是险恶的反倒是人心,你可曾听过易子而食?” 元昭本能地皱了下眉,眼里闪过厌恶之色:“确有这种说法。” 在饿到极致的时候,山上的树根都刨来吃了,能吃的都吃完,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同类身上。 小孩在这样的灾难中本就难以存活,为了节省口粮,要么卖掉,要么就成为别人的口粮。 自己的孩子下不去手,那就互相交换。 这种时候,传宗接代的男孩都有可能被舍弃,女孩的性命那就更不值钱了。 元昭神色一动:“在那样的情况下,几岁的她能活下来,确实是个奇迹。” 沈棠宁目光微垂,这样一看,云雀的身世造假的可能性很大。 她费尽心思潜入侯府,目标是池景玉。 她目光忽地一闪,联想到池景玉投靠了燕行舟,不由猜测云雀会不会是三皇子的人? 但她嫁给池景玉的时候,对方已经和三皇子有了来往。 如今池景玉和她水火不容,他成为太子党派的可能性极小,而朝中有能力和太子相争的,就只有三皇子。 池景玉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三皇子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在这样的前提下,让池景玉债台高筑,身陷麻烦,这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 沈棠宁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 等等…… 她好像忽略了一个人,四皇子燕珏。 除却三皇子,他也是有能力争那个位置的,只是他体弱多病,太医又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所以大多数人都会潜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沈棠宁极轻地蹙了下眉。 她为什么会忽略燕珏呢,因为对方前世的确早早地就病逝了。 —— 沈棠宁特意盘下一个作坊,匠人也请到了,针对工钱以及秘方保密一系列问题签订了书契,一切准备就绪。 池父向来不过问这些,池母则乐呵呵地看着儿媳妇忙活,也不指手画脚。 左右不过赔钱么,她儿子从前败家的时候,花出去的都不止这点钱。 沈棠宁虽有些忐忑,倒也不怯场。 第一次成品研制出来,她亲自试用后,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因为制作成本高昂,她和池宴的想法不谋而合,针对的顾客群体是世家贵族而非普通百姓。 燕京这样繁华的地方,并不缺有钱人。 货物这边她亲自把了关,便张罗着新店开张的事。 做生意这样的事,沈棠宁的身份肯定不便亲自露面,况且她日后还有别的事要忙,也不可能一颗心扑到铺子上面。 于是她便从池母名下的铺子亲自挑了个信得过且经验丰富的掌柜。 掌柜也是个女子,名叫萧娘,性子爽利直来直往,也不在沈棠宁面前拿乔。 两人相处也算合得来。 沈棠宁又雇佣了几个帮工,都是女子,时下风气相对来说也算开放,并没规定女子便不能抛头露面。 因为顾客都是女子,她认为女性更能明白顾客的需求。 池宴特意将一群人叫到一起秘密培训了一段时间。 沈棠宁出于好奇去瞧过一次,然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 新店开张那天,沈棠宁也到了,不过她是作为客人围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街道两旁有路过的百姓满脸好奇凑热闹。 “这是家什么店?那叫什么名儿……” “桃花坞,听着倒是不错,应该是卖胭脂的吧?哎我记得这儿原来也是家胭脂铺子,这是换了新掌柜?” “开在这里,怕是又要亏本啊!这条街好几家胭脂铺呢!” …… 沈棠宁听着旁人的议论,心里也有些打鼓,开张第一天,成败在此一举了。 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掌柜从门里走出来,笑容满面:“新店开张,还请诸位赏脸捧个场,开张前三日,铺子的所有东西均折本售之,买的多还有赠品。” 众人踯躅不前,掌柜笑吟吟道:“不买也没关系,小店内还有免费瓜果点心,可随意品尝。” 还有这种好事儿? 冬日的瓜果可不便宜,一听到有便宜占顿时不少人心动,一窝蜂往里挤。 沈棠宁眉梢轻挑,眉眼之间却不见松懈,这样吸引来的客人大多都是冲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来的。 若是见了那些东西的价格,八成要被吓退了。 果不其然,有人问了价,当即一个激灵:“一盒胭脂怎么卖的这样贵?在其他店够买好几盒了!” 萧娘耐心地解释:“我们家的胭脂水粉成本高,用的都是上等材料,保管上了脸后不会有丝毫不适,若有瑕疵,七日之内可以退换呢。” 七日之内还可以退换? 这倒是新鲜。 …… 眼瞧着不少人都一脸唏嘘地出来,沈棠宁倒也不见愁色。 有马车驶来,她唇角微弯: 她请来帮忙的人到了。 顾轻絮和温瑶一前一后到了,两人下了马车在人群里搜寻一番,瞧见了沈棠宁。 温瑶笑盈盈走上前:“你今日倒是难得清闲。” 顾轻絮瞧了眼面前的店,会意一笑:“这竟有一家新开张的铺子,咱们也进去瞧瞧?” 温瑶笑得促狭:“好呀,正巧我的胭脂快用完了呢。” 沈棠宁事先打了招呼,两人都知道是帮忙撑场子。 一进门,二人便面露新奇。 萧娘含笑迎了上来:“欢迎几位贵客,想瞧点什么?” ------------ 第118章 冤大头 沈棠宁看了眼萧娘:“随意瞧瞧。” 后者会意点点头,恭敬抬手:“几位这边请。” “这是什么?”温瑶好奇地看着一个巴掌大的圆盒,里面装着一朵极为逼真的蔷薇花,凑近一闻还有淡淡香味。 她上手摸了摸,触感光滑,并不是真花,她本来以为是薰香之类的摆件。 萧娘却笑吟吟介绍:“这是香胰子。” “香胰子?”温瑶惊讶地瞪大了眼,旁边的顾轻絮也忍不住面露异色。 她们见过的香胰子可不长这样! 外表简陋,手感也略显粗糙,气味就更是单一了,反正不怎么好闻。 店内其他客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议论纷纷: “这居然是香胰子?雕刻的真好看,仔细一闻还有香味呢!” “可不是吗?倒是第一次见这样式儿的!” 萧娘见状,便让人打来一盆水,亲自为大家演示起来:“我们这款香胰子,男女老少皆宜,沐浴和净手的时候都可以用,洗得干净且香味持久。” 她拿起那块香胰子,也不嫌心疼,用水淋湿轻轻往手上一抹,两手交握,洁白柔软的泡沫从指尖溢出。 洗完后轻轻用水一冲,她用干帕拭手,让众人闻了闻:“诸位瞧瞧,这香是不是经久不散?” 众人眼神惊奇:果真如此! 温瑶和顾轻絮忍不住心动。 “我要一盒。” 这东西好看且实用,买回去也不吃亏。 一时间,店内也有不少客人纷纷开口。 “我也买一块!” 沈棠宁见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万事开头难,开了张就好。 因为事先就雇了人宣传,所以新店开张的事广为人知。 云安公主也是听到了风声专程来瞧瞧,瞧了眼拥堵的门口,她轻轻挑眉:“这就是那家新开的脂粉铺子?瞧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嬷嬷在旁边附和道:“都是些吸引顾客的噱头罢了。” 云安公主轻哼一声:“进去瞧瞧,若是不能叫本公主满意,看我不砸了他们的招牌!” 云安公主这张脸就没几个不认识的,拥挤的门口瞬间被强势开出了一条路。 她瞥了眼地上放过的鞭炮,眼里闪过一抹嫌弃,拎起裙摆进门。 “云安公主到!” 听见这这动静,店内的人齐齐一惊,连忙俯身行礼。 沈棠宁也在其中,她眉心微跳,暗道这位祖宗怎么也来了? 不过她转而一想,正好,这可是送上门的大主顾,有了她把招牌打出去,还怕没人上门吗? 思及此,她眼眸微微一闪。 “都起来吧。” 云安无意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眯了眯眼眸,饶有兴致勾唇:“真是巧了,几位也来逛街啊?” 顾轻絮抿唇,率先开口:“没想到能在这儿偶遇殿下。” 云安不着痕迹撇嘴,顾轻絮也在这儿,她什么时候和沈棠宁几人这么熟了? 她父亲是太傅,一想到太傅那个严厉的老古板,云安就头疼。 太傅和御史一丘之貉,动不动就向父皇递折子,即便是云安也不太敢招惹。 沈棠宁唇角挑起淡淡的弧度:“殿下也来买东西吗?” 云安挑剔地抬了抬下巴:“本公主进来看看而已,这里的东西能不能入本公主的眼尚未可知。” 萧娘本欲上前迎客,听到这话顿时脚步一僵,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过来。 她心底不由担忧,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好应付的主。 沈棠宁状若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这家店的物什每日都限量购买,公主出手阔绰,我还怕抢不到自己喜欢的呢。” 云安脸色僵了僵,一头雾水看向掌柜:“什么意思?你们开门做生意还把客人往外推?” 萧娘小心翼翼解释:“回殿下,咱们店里的东西都是纯手工制作,工序繁琐,所以一次性产量不多,每日每款货物数额都是有限的。” 其实不然,是东家说物以稀为贵,限量更能激起大家的好奇心。 方才的香胰子就已经被抢购一空。 那头,沈棠宁指着几盒口脂:“掌柜,这些劳烦都给我包……” 云安眼疾手快抢先一步:“那些本公主都要了!” 沈棠宁惊讶地望过来,眼里明显流露出欲言又止,但碍于什么又只能憋了回去。 萧娘语气谨慎询问云安:“殿下,这口脂您都没试过颜色满不满意,确认都要吗?” 云安瞥见沈棠宁那憋屈的模样,心中好不畅快,语气漫不经心:“本公主买东西向来只看高不高兴,再说了,你觉得本公主像是差这点银子的人吗?” 萧娘默默垂下头:“民妇不敢。” 云安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看了眼沈棠宁:“沈大小姐,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你既然还没有付钱,那本公主也不算是夺人所爱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故意针对。 温瑶面露不忿正欲出声,顾轻絮不动声色扯了扯她的衣袖,看了眼沈棠宁,心中了然。 只见沈棠宁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先来后到,这是自然。” 她的识趣令云安满意的不得了,本来只是随便出来逛逛,没想到还能给沈棠宁添堵,简直是意外之喜! 沈棠宁来到脂粉前,拾起一盒黛粉瞧了瞧,有些爱不释手:“掌柜,这……” 她刚起了个头,云安立即开口:“那几盒东西,本公主也要了!” 她倒是也难得机灵,单要沈棠宁手里的未免针对性太强,所以干脆全都要。 说完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向沈棠宁:“本公主买什么东西向来喜欢买全套,沈大小姐不介意忍痛割爱吧?” 沈棠宁:“……” 她当然不介意。 甚至心里还有几分愧疚,云安这么主动往套里钻,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温瑶也后知后觉看出了什么,在旁边艰难地憋笑。 如法炮制了几次,沈棠宁见好就收,神情失魂落魄:“算了,我没什么想买的了。” 云安嘴角就没落下来过,假惺惺地关切道:“沈大小姐,这不是不巧吗?没想到本公主的眼光和你出奇地一致呢,你也别太伤心,下回再买。” 沈棠宁嘴角轻轻一抽。 赚了那么多,有什么好伤心的? 去结账的时候,云安的嬷嬷听到价格顿时脸色一阵扭曲,脱口而出:“怎么这么贵?” 这点东西能卖上百两? 云安也脸色僵硬。 掌柜谨慎地措辞:“殿下,一分钱一分货,我们的东西都是真材实料。” 沈棠宁顿时回过头来,眼神希冀地望向她。 云安顿时也不肉痛了,强装淡定:“大惊小怪,这点银子算什么?本公主有的是钱!” ------------ 第119章 东窗事发 “你是怎么想到让云安公主帮你宣传的?” 池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乐不可支倒在贵妃椅上。 沈棠宁轻瞥他一眼,气定神闲:“这可不是我算计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若不是云安成心和她过不去,也不会这么容易就上套。 池宴支着下颌望着她,眼里噙着似笑非笑:“你就不怕她回头查到这家铺子是咱家的?” 燕京的铺子大多都是权贵名下的,只不过请了个挂名掌柜帮忙打理,这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一般来说,没人会一时兴起查背后的东家,不过若是有心,也能查到。 沈棠宁眼神无辜眨了眨眼:“我做了什么吗?正儿八经开门做生意,一没有坑蒙拐骗,二没有违反律例,在场那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是她自己故意刁难我。”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再者,咱们家的东西也的确好用,她又没吃什么亏,就是闹到陛下跟前,我也是占理的。” 见她振振有词,池宴漆黑的眼眸含着笑意,也就是这种时候,他才觉得沈棠宁带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 往日的她过于成熟稳重,一举一动皆要端庄,每走一步更是要深思熟虑,好似肩上背负了很沉的担子。 沈棠宁见他不语,只是盯着自己笑,脸上略有些不自然:“笑什么?” 池宴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夫人累了一天,好好放松一下。” 见他绕到自己身后,她身体不由得有些紧绷,却察觉到池宴将手搭在她肩头,紧接着按揉了起来。 沈棠宁怔了怔,下意识按住他,微微偏头:“你这是做什么?” 她已经卸了钗环,没戴耳坠,白皙的耳垂染着淡淡的粉,好似白雪上的一抹胭脂。 池宴哼笑一声:“给你按按肩,你紧张什么?” 方才他就瞧见她时不时揉揉后颈,应是这几日忙着店铺开张的事,过度劳累。 沈棠宁眼睫颤了颤,本能觉得不太合适:“这样的事用不着麻烦你。” “麻烦?”他的嗓音低沉喑哑,不似以往轻佻,“沈棠宁,我们是夫妻,你总是和我客气什么?” 她嘴唇动了动,眸光似有困惑:“可你这样,传了出去让外人知晓,我会遭人非议。” 从古至今,只有妻子服侍夫君,她还没见过哪家是夫君伺候妻子。 就像举案齐眉,褒奖女子对夫婿的敬重,可她不觉得这是什么美好的词。 妻子给夫君送饭时将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却成为了夫妻感情和睦的象征。 这是恩爱吗? 沈棠宁从不觉得,她更觉得像是对女子的规训,让她们以此自我标榜,从而深深地束缚在这样的条条框框下。 虽说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不对,但大家似乎都是这样的…… 池宴动作没停,轻嗤一声:“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干别人什么事?既为夫妻,理应相互扶持,你来我往方能长久,若只是一味的付出,再浓的感情也得淡。”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池宴的说法她倒是头一回听说。 池宴说完便有点尴尬,这样的话会不会过于腻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只见她沉思良久,然后一本正经开口:“好,那你给我按完,我再给你按。” “噗嗤” 池宴没憋住,他实在没想到她纠结半天竟然是在想这个。 沈棠宁面颊泛起薄红:“不是说你来我往么?你又笑什么?” 池宴暗道,说她是小古板还真没错,如此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 “你来我往也不是斤斤计较,如果事事都要计较得失,那不是夫妻,那是生意伙伴。”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沈棠宁抿抿唇,暗暗在心里记下。 * 连着几天,桃花坞的生意都不错,名声也算是打出去了。 眼见着逐渐步入正轨,作坊那边也上了手,沈棠宁便减少了两头跑的频率。 她这边的日子是过得风生水起,宁远侯府那边却堪称鸡飞狗跳。 …… 在池景玉宿在云雀房里的次日,沈熹微便得知了消息,这可是把她气得不轻。 她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去宠幸别的女人? 当初说过的甜言蜜语,转瞬便成空,沈熹微当然不甘心,她前去质问,池景玉被她气势汹汹的逼问扰的不耐烦,也失了耐性。 即便她是他的正室夫人,也无权干涉他睡别的女人,更别说她还只是个妾。 两人争执一场不欢而散。 沈熹微坐在椅子上,惨笑两声神色冰凉:“玉郎,你竟如此狠心!” 小腹处传来一阵抽痛,她捂着肚子登时白了脸。 玉珠瞧的心惊:“小姐,你莫要动气,我去请大夫!” …… “阴在于下,虚涩燥急,您这胎象不稳啊!” 大夫说完这话,沈熹微脸色白了白:“怎会如此?” 这又不是头三个月,怎么会这样严重? 大夫皱着眉:“孕期最是忌讳忧思过甚,情绪起伏亦不宜剧烈,姨娘切勿思虑过多,待我开服安胎药。” 他没说的是,她这分明是先兆流产的症状,就算侥幸把孩子生了下来,恐也先天不足。 沈熹微脸色沉了沉:“有劳大夫。” 她使了眼色,玉珠当即给大夫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大夫心知肚明,这是要他保守秘密,会意地道:“姨娘放心,小人必定守口如瓶。” 送走了大夫,沈熹微眸光闪烁不定: 这个孩子如今是她唯一的倚仗,若是保得住还好,若是保不住…… 她总要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 侯夫人的话也传到了她耳里: 待她生产完,就把她送走。 虽说只是口头上威胁,可她心里必定是这样想的。 沈熹微眼神沁着冷意: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逼她,那也别怪她不客气! —— 沈棠宁得知池景玉被讨债的人登门要债时,眼里划过一抹饶有兴致。 “这么快便要东窗事发了?” 她唇角微翘,分家也有一点不好,只可惜不能亲眼瞧见那样热闹的场面。 内忧外患,她倒要看看池景玉这回怎么收场。 ------------ 第120章 狮子大开口 池景玉没有想到那印子钱的利息这样高。 他本以为待到俸禄发下来,便能还清债务,可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利滚利,早已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催债的人找到他,是个浓眉大眼,脸上有疤的男人,他带着几个小弟将池景玉堵在巷子里,一脸来者不善:“池世子,约定的时间早就到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池景玉脸色难看:“我拢共借了不过几千两,如今却要我还上万两,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刀疤男流里流气地嗤笑一声:“王法?”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字据摊在池景玉眼前,神色不善,“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您也是签字画押了的,怎么如今还想不认账?” 他们既然敢干这行,必定身后有所倚仗。 况且池景玉这样的朝廷命官,怕影响仕途,又要脸面,肯定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能老老实实任他们宰了! 池景玉气得涨红了脸,对方当时留了个心眼,说的是一天的利息,他没有过经验,寻思算下来也不多,这才答应。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被忽悠了! 但正如对方所想,池景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被逼债的人上门讨说法,他还丢不起那个脸。 因此只能忍气吞声:“你们宽限些时日,我会想办法。” 刀疤男也不愿把人逼急了,吊儿郎当笑了笑:“成啊,那世子总要给个期限不是?” 池景玉语气迟疑:“七日。” 刀疤男神色不耐烦:“最多三日,若是三日后,世子还不能给我一个说法……”他眯了眯眸神色威胁,“那可就别怪我们上门讨债了!” 几人大摇大摆离去,池景玉气得手都是抖的。 短短三日,他上哪里去凑这些银子? —— 侯夫人那边自然是没法的,池景玉不由只能拉下脸来找沈熹微。 可前两日的争执已经让沈熹微冷了心,她的反应不冷不热:“世子要这么多银子作甚?先前那些还不够么,我这儿也没有多的了。” 她算是看清了池景玉,如今自然不肯再把多的搭进去。 同时,她心里也不由生疑,他要为何频频伸手要银子,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沈熹微暗暗留了个心眼。 吃了闭门羹,池景玉心情别提有多糟糕,他来到云雀的院子,她正在点香,闻声有些惊讶地抬头,连忙直起身子:“世子?” 池景玉微眯起眸,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扼住她的喉咙,眸色阴鸷:“你是故意的?” 云雀小脸憋得通红,艰难地喘息着:“奴婢……不知何处惹了世子动怒?还请世子明示……” 他不为所动,神情愈发冰冷,不动声色审视着她:“你明知那印子钱利息高昂,还哄着我去借,究竟居心何在?” 云雀眼翻着白,已然快喘不上气,声音断断续续:“奴婢不知……” 她面颊滚落一行清泪,神色惶恐又茫然,声息渐弱。 池景玉骤然松了手,云雀无力地跌倒在地,捂着脖子如蒙大赦地拼命喘息。 待平复过来,她慌张地膝行上前扯着池景玉的袍角,神情惊惶:“世子明鉴!奴婢也只是听人说,并不知这其中深浅,世子是奴婢的主子,您若是有个好歹,奴婢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呢?” 她眼神恳切,不见丝毫心虚。 池景玉打量了几眼,心中怒意仍未消减,只是那股冲动被压制了下去。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但池景玉仍未凑齐剩下的欠款。 于是刀疤男果然带着人上了门。 门房一开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混混,一脸轻蔑:“去去去,侯府也是你们能来的地儿?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刀疤男一乐,回头和兄弟们面面相觑,转过身来掏出字据,眉眼透着戾气:“你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了,如今是你们侯府有求于我,要是惹得爷爷我不高兴了,把你们世子做的事宣扬出去……” 门房心头憋着火接过字据,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虽不认得几个大字,欠条和自家世子的名字却还是认得的! 这事儿已经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门房慌忙去请示侯夫人。 侯夫人得知事情的经过脸色铁青,怕那几个人围在门口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当即让人将他们领了进来。 “去,速速将世子请回来!” 一向循规蹈矩的儿子竟然背着她做出这等混账事,侯夫人内心可谓是翻江倒海! 这事儿老夫人和侯爷那头还不知道,若是让他们知晓,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池景玉匆匆赶回来时,侯夫人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瞥见踏进门的便狠狠剜过去一眼,抄起茶盏砸过去:“看看你做的好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池景玉心里一沉。 他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竟然真的敢闹上门来。 刀疤男翘着二郎腿坐着,敲了敲桌子,偏头瞧向池景玉:“世子,三日之期已到,您却迟迟不将银票送过来,小人也只好登门拜访了。” 池景玉脸色铁青:“你们这是寻衅滋事!” “这是什么话?”刀疤男掏了掏耳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世子也是读书人,还是做官的,这点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侯夫人面色阴沉:“你们这行当本就违反律法,闹到了衙门,你又能讨得了好?” 刀疤男意味深长地挑唇:“侯夫人,您该不会以为我们敢做这行,身后没有靠山吧?” 侯夫人脸色变了变。 燕京利益盘根交错,牵扯甚广,这人既敢明目张胆找上门,背后的靠山,势必不是他们一个侯府得罪得起的。 景玉这回是着了道啊! 侯夫人咬紧了齿关:“你们要的太多,侯府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拿不出银子不要紧。”刀疤男挑了挑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我看这宅子就很不错,不如侯夫人考虑考虑,抵给我如何?”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侯夫人两眼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 第121章 气到晕厥 “痴人说梦!” 池景玉也被这群无赖蹬鼻子上脸的做派给气得不轻。 这样的宅邸,在燕京有市无价,他们倒也真敢开这个口! 刀疤男将无赖的作风贯彻到底:“你们又拿不出现银,这可怎么是好?难不成兄弟几个就在这儿住下,等什么时候你们能还上了再走?” “不行!”侯夫人断然开口。 必须赶在侯爷回来之前处理完这件事,否则事情闹大,侯爷势必会问责景玉。 她最为得意的便是生了这么个优秀的儿子,若是让侯爷对景玉生出不满,那她的颜面往哪儿搁? 老夫人那边,更会不依不饶。 颜面事小,万一动摇儿子的世子之位…… 侯夫人思来想去,只能痛下决心:“我可以将一个铺子暂时抵给你。” 上万两欠款,他还了一部分,剩余的燕京一个盈利的店铺相抵完全足矣。 谁料刀疤男却不买账:“兄弟几个都是糙人,又不擅长管账做生意,这铺子若是亏了钱,岂不是还要我自掏腰包?” 侯夫人神色难以置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究竟想如何?!” 池景玉这会儿也看出了门道,眸光阴沉:“不必拐弯抹角,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若单纯只为求财,店铺相抵已经是他们占便宜,对方不可能不答应。 刀疤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话音突然一转:“其实这事儿也没必要闹得这样难看,这些欠款我们甚至能和世子一笔勾销。” 池景玉并没露出松懈之色,眼眸含着警惕:“条件呢?” 刀疤男笑起来:“世子是个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东家想见世子一面,同您谈一桩生意。” 侯夫人眼神微变,嘴唇动了动:“谁知道你们东家是什么人?我儿子要是和你们去了,谁能保证他的安全?” 刀疤男笑容意味深长:“侯夫人多虑了,咱们干这行也是混口饭吃,杀人越货的买卖可不敢。更何况世子还是朝廷命官?”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池景玉,“世子可以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池景玉眸光晦暗不明。 …… 那群人一走,侯夫人便再也坐不住:“混账,你究竟在外头做了什么,居然跑去和这些人打交道?如今还被人捏住了把柄!” 池景玉自知理亏,垂下头敛着眉道:“是儿子思虑不周,连累了母亲。” “景玉你糊涂啊!”侯夫人抿紧了唇发问,“你老实告诉我,借钱是去做什么?” 池景玉怕她知道后又要徒生事端,按捺着性子:“木已成舟,还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母亲不必操心,此事我会自行解决。” 侯夫人气血上涌,眼前突然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嬷嬷惊呼一声:“夫人!” 池景玉也惊了惊,上前将人扶住:“母亲!快请大夫来!” —— 沈棠宁皱了皱眉:“居然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她的口吻似有些惋惜。 元昭耸了耸肩:“两方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过侯府也不算轻松,侯夫人被气晕了,请大夫的动静可不小。” 她略有些讶异地挑眉:“气晕了?” 侯夫人向来身子康健,这还没闹得人仰马翻呢,怎么就气晕了过去? 她眸光忽地一动,该不会是她那二妹妹动手了吧? 沈棠宁挑起唇角,但愿沈熹微机灵点,别那么快被发现,否则倒是少了很多乐趣。 “那几个要债的,你去查查来历。”她沉思片刻,眸中闪过幽沉的光,“池景玉再不济也是有官职在身,敢这么算计他,背后的人必定不简单。” 池宴闲闲地出声:“不必查了,那群放印子钱的都是青玉坊的人。” 沈棠宁眸光疑惑地看向他:“青玉坊?” 他瞥过来一眼,恍然大悟,沈棠宁这样的闺阁小姐没听说过这样的地方倒也正常。 “青玉坊也是勾栏瓦舍的统称,名下经营的营生很多,包括什么赌坊酒肆花楼,多是一些不太正经的地方,那群放印子钱的人就是他们的人。” 她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池宴摸了摸鼻子,虚咳一声:“我从前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当然是听到的啊。” 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水很是深。 池宴手头上从不缺银子,便有人想方设法诱他去赌坊花楼那种地方作乐。 他心里门儿清,真要是去了他就是里头最大的肥羊。 这种摆明了是针对他设的局,他作甚傻乎乎往里跳? 没想到他躲过了,池景玉却着了道。 沈棠宁面露思索:“能打听到背后的主事人么?” “没那么容易。”说话的是元昭,他神情凝重,“我从前也接过这样的悬赏任务,不过青玉坊势力庞大,调查起来很困难。” 沈棠宁便收起了这个念头,不清楚对方实力之前贸然行动,当心被人顺藤摸瓜惹一身腥。 对方既然没有把池景玉逼到绝路,证明有所求。 这倒是恰好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那个云雀的来历,绝不简单,就是不知她到底是谁的人? 不过既然对方有所图谋,总会暴露自己的野心,沈棠宁叮嘱元昭:“盯紧池景玉,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如果察觉到有危险,那就及时收手。” 元昭郑重应下。 …… 与此同时,沈棠宁收到了来自东宫的礼物,太子说是回京途中给她带的一些稀奇玩意儿。 只是中途出了变故,这礼物也一直没能送出。 沈棠宁瞧了眼雪青呈上来的东西,是一些民间玩意儿,她将这些东西一一拿起把玩,捏到其中一个泥人时,察觉到份量有些轻。 她眸光停留在那个泥人身上,用了些力将其摔碎。 雪青正惊讶不已,但见自家小姐从碎片中拾起一张纸条,顿时将惊愕咽了回去。 沈棠宁将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可。 阳光透过树枝罅隙映在桌案,明亮的光斑跳跃在她眼底,衬得她神色半明半昧。 沈棠宁眼尾微微上挑,唇角翘了翘: 看来是时候给长公主一个答复了。 ------------ 第122章 离经叛道 沈棠宁让雪青拿着玉牌去了趟明记糕点铺,长公主若是瞧见,自会和她约定时间。 果然,很快雪青便带着消息回来: “明日巳时,聚仙楼。” 沈棠宁若有所思,聚仙楼就是梨园,看戏听曲的地方,长公主似乎是有看戏的爱好。 她轻轻颔首表示知晓,静静等待明日的到来。 …… 次日,沈棠宁如期而至,小二见她自报姓名,将她引至一处雅间。 “您请稍等片刻。” 她来得稍早,长公主还未到,她便先落了座,打量着四周环境。 雅间三面是墙壁,正对戏台的一面用描金漆空心四扇屏风遮挡,倒是也算隐秘。 里头的布置相当雅致,墙壁上挂着仕女图,青花缠枝香炉里吐出淡淡香气,青白釉梅瓶中横斜着几支单粉垂枝。 沈棠宁兀自沉思,自打万寿节后,长公主便回到公主府,看样子是解除了幽禁。 她和陛下之前看似暂时达成了平衡的状态,但实则关系仍旧微妙,至少以陛下的敏感多疑,绝不会轻易放下对长公主的戒心。 外头传来脚步声,沈棠宁抬起头望去,有人将门推开,燕明仪走进来,随手脱掉身上的披风递给旁边的侍女。 她起身欲行礼,对方抬了抬手:“行了,这又没有旁人,不用这么多规矩。” 迟疑片刻,沈棠宁停了动作,待燕明仪落座,她才跟着坐下。 燕明仪抬眼瞧她,红唇勾了勾:“这地方如何?” 沈棠宁会心笑了笑:“殿下挑的地方,自然不错。” 她从前也喜欢听戏,只是后来太忙,便渐渐地没了闲暇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中。 锣鼓声响起,侍女上前将屏风抬开。 燕明仪目光注视着戏台,却是问沈棠宁:“你此次约本宫见面,可是有好消息了?” “果然瞒不过殿下。”沈棠宁眸子轻垂,瞥了眼左右似有疑虑。 见她如此,燕明仪嗤笑一声:“放心,这层楼都被本宫包了场。” 沈棠宁不由暗自咋舌,暗叹长公主果然是财大气粗,她没了顾忌,索性直言道:“表哥答应同殿下结盟。” 燕明仪神色微顿,别过脸来看她,眼神饶有兴致:“你是如何说服本宫那个好侄儿的?” 沈棠宁镇定从容:“我只需要说服皇后娘娘,剩下的娘娘自会解决。” 她与表哥再亲近,到底隔了一层关系,因此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姨母。 表哥是忠孝两全,但也并不愚笨,姨母是他的生母,从小悉心教导,事事亲力亲为,论亲近即便是陛下也及不上。 陛下这时已经在暗暗针对谢家,姨母察觉到这些,自然会有所行动。 届时种种证据摆在眼前,他为人子,亦是储君,他若不争,那么他身后的人也会跟着遭难,他总要做出决断。 燕明仪微微一怔,垂下视线掩去眼底的一抹复杂。 又是皇后。 她这些日子便着手让人调查,当年救了慧娘的究竟是谁? 可她查遍整个皇宫,种种证据都直指皇后。 也是,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人从皇帝眼皮子底下救出来? 燕明仪心情复杂极了,她们曾经是手帕交,所以她接受不了皇后为了个男人背叛她,以至于后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可仔细想想,立场不同,当初已经嫁人的她又做得了什么呢? 沈棠宁被戏台上的戏吸引了注意力,听得正专注,冷不丁听燕明仪淡淡道:“本宫不喜欢这出戏。” 她有些意外地抬眼,台上唱的是《女驸马》,一个女子为了救夫婿女扮男装考状元,却被皇帝相中做驸马的故事。 这折戏广为流传,不少人为冯素贞的聪慧与忠贞动容。 燕明仪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她以女子之身走到这一步,权利于她唾手可得,她却为了个男人放弃,不可笑吗?” 沈棠宁总觉得她意有所指,沉吟须臾缓缓道:“有些事情,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体验也不同。” 燕明仪看了过来,眯了眯眸。 她顿了顿继续,“殿下想想,若是一开始没有她夫君身处绝境,那女子也不会冒险女扮男装考取功名,更不会有后来的际遇。” 燕明仪挑了挑唇:“那她有了这样的际遇却不珍惜,岂不是更蠢?” 沈棠宁失笑,她思忖片刻才开口:“我知道殿下是恨铁不成钢,但这女子的孤勇和智慧确实值得称赞,重情重义,这般品性着实难得。” 她也觉得女子不该只耽于情爱,可也不觉得有情有义便是错。 “殿下可有想过,即便冯素贞不坦白,她以女子之身入朝堂,也是犯了欺君之罪,日后东窗事发又岂能善了?” 燕明仪面露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沈棠宁沉默了许久才出声:“设身处地改变她们的处境,而不是一味苛责排挤,倘若女子也能入朝堂……” 她说到一半便止了声,为自己这惊世骇俗的想法感到讶异。 因为仔细想想便知道,这样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几乎不可能实现,若是让人听见,八成还以为她是烧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大抵是跟池宴待在一起久了,她也潜移默化受到了些影响。 沈棠宁唇角一松,眉眼间闪过一丝无奈,燕明仪却许久未出声。 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她:“沈棠宁,本宫原先还以为你是那种古板端庄的世家女,将规矩刻到了骨子里,如今看来,你与你姨母也不尽相同。” 她站起身来,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可比你姨母离经叛道。” 燕明仪离开后,沈棠宁坐在原地沉思良久。 长公主适才那句话,是夸还是讽? 离经叛道,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评价会出现在她身上。 不过比起恪守规矩的憋屈来说,随心所欲似乎的确要痛快许多。 她起身正欲离开,却瞥见长公主的坐垫上有什么东西,她绕到几案另一头,小心翼翼拾起—— 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红叶。 这个时节还有红叶的地方可不多,沈棠宁摸着叶片脉络,眼底忽地掠过一道光。 巫山红叶。 ------------ 第123章 落井下石 侯夫人晕倒后,大夫只说是气急攻心。 “好端端的,缘何会气急攻心?”宁远侯神色冰冷质问,于是发生了什么自然瞒不住他。 不出意外,池景玉被训斥了一顿,盛怒之下他本来是要请家法的,侯夫人却拖着病体为儿子求情。 宁远侯进退两难,只怒气腾腾扔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你养的好儿子!” 侯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气,瞧着脸色愈发憔悴,本来休养两日便能好,竟病得起不了身。 …… 两日后,侯府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池景玉神色沉沉,抬脚踏上马车。 车厢内,有一个壮汉虎视眈眈,递上一条黑布,皮笑肉不笑:“请世子配合。” 池景玉脸色难看,接过黑布蒙在眼睛上,心绪起伏。 “结账。”元昭仰头将一碗热酒饮尽,起身跟了上去。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池景玉来到一处地方,眼看着马车停下,元昭及时隐匿身影,盯着那牌匾眯了眯眸: 青玉坊。 池景玉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元昭看着人来人往的门口,停留了片刻,佯装吃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跟着人群朝里走。 里头视线昏暗,元昭穿梭在人群中,早已看不见池景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听着旁边的“买大买小”,嘴角抽了抽。 这里头是个赌坊。 “客人,来下注啊?” 元昭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顿觉一阵心痛,不耐地回道:“去去去,让爷瞧瞧先!” 这种诱人下注的叫提将,专门负责劝人入局。 元昭目光瞥见几个人,暗暗观察着人群,似乎是在物色,这种就是风将无疑了,负责观察望风,挑选冤大头。 有人在旁边骂骂咧咧:“玩不起来什么赌坊?瞧你一副穷酸样!赶紧滚回家吧!” 另一人面露不忿:“你看不起谁呢?老子待会儿就让你把裤衩子给输光!” 元昭嘴角扯了扯,这类人就是反将,用激将法引人入局。 来这里的人都做着一夜暴富的梦,殊不知从一开始你就是别人眼里的鱼。 他心知自己若只是在里面晃悠,恐怕会引起别人怀疑,于是思虑再三来到一处赌桌上,忍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颗碎银放上去。 旁边的人不敢置信扭过头来:“不是兄弟,下这么小的注,有你这么抠的吗?” 元昭:“……” 不是,你以为这年头赚钱很容易吗? ……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那些人离开了。 池景玉摘下眼罩,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他眨了眨眼抬头望去,瞥见前方出现一抹微光,本能地循着光的方向走去。 有人坐在桌案前,面前是摆好的棋局,那人轻笑一声:“素闻世子棋艺高超,不知能否有幸,同世子手谈一局?” 池景玉瞧见那人的脸,瞳孔不由一缩,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是你?” 对方但笑不语,只望着他。 内心做了许久争斗,池景玉才平复下来,抿了抿唇来到棋盘另一边坐下。 对方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池景玉执起黑子,沉思须臾落在了棋盘上。 一局完毕,池景玉看着棋盘,神色坦然:“我输了。”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您以这种方式将我请来,不知是有何指教?” 对方徐徐笑了下,语调温吞:“先前的人不懂事,多有唐突之处,世子莫要见怪。” “今日请你来,是想问问世子,风起云涌正是扶摇直上之时,独善其身固然明智,但总要被时代洪流舍弃,侯府还要做那冷眼旁观的看客么?” 池景玉眼神震颤,猝然抬头:“您……” —— 元昭赌了几把,赢居多,但他还是果断收了手,这是赌坊的一贯作风,先给你尝点甜,等你深陷其中已经为时晚矣。 他摇摇晃晃来到赌坊后头,打着寻茅房的名头,实则是暗地寻找池景玉的下落。 他来到楼梯通道,眼眸一闪正欲上去,一个黑髯大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搭在他肩头:“客人是要去哪儿?” 元昭眯了眯眼,心中笃定,这人是练家子。 他不满地抱怨:“你们这茅房究竟在哪儿呢!大爷我找半天,都快尿裤裆里头了!” 大汉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嫌弃,指了个方向:“那边请。” “不早说!”元昭横他一眼,晃晃悠悠走过去,期间还差点儿踉跄摔一跟头。 大汉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元昭听见脚步声远去,这才松了口气。 啧,一个赌坊藏龙卧虎,这背后的主子果然不简单。 …… 又过了一会儿功夫,他瞧见池景玉出了门,一脸心事重重。 元昭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蹲守了一会儿,看到楼梯口两个男人交换了个眼神。 他面露沉思,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有点沉闷,像是某种东西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 他一时说不上来。 —— 侯夫人病了,沈熹微挺着大肚子也日日来探望。 她面露忧愁,守在侯夫人床榻前,嬷嬷虎视眈眈盯着她,她状若没察觉,只语气惆怅:“夫人怎的就病得这般严重?如今侯爷将侯府交给秋姨娘代为打理,只盼着夫人能快快好起来,这侯府可离不开您啊。” 她看似担忧,说的话却句句往侯夫人心窝子戳。 似乎是表示对她袒护儿子不满,自打她病了后,宁远侯就来看望过一次,还把管家权交给了一个姨娘! 侯夫人嫁过来后就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她心里憋着气,病自然好不起来。 如今沈熹微一个小贱人还敢跳到她头上蹦跶,侯夫人闭了闭眼。 嬷嬷察言观色,朝着沈熹微冷冷道:“沈姨娘回吧,夫人要休息了。” 沈熹微不着痕迹瞥了眼床头悬挂的香囊,嘴角微勾:“那妾身就先告退。” 她一走,侯夫人便再也坐不住,睁开烧着怒意的眼眸:“她沈熹微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本夫人面前落井下石!” 她眼神定了定,勾唇冷笑一声,“去,将云雀叫来。” 于是没过多久,沈熹微便得到消息,云雀被抬了姨娘。 …… ------------ 第124章 除夕夜 得知消息的瞬间,沈熹微将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 还是玉珠劝她:“小姐,您不能再动气了,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 沈熹微眼底含着令人惊骇的恨意,咬牙切齿道:“她这分明是在逼我!” 一个婢女,如今竟能和她平起平坐?侯夫人是在故意羞辱她! 她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虽是庶出,可以她爹的品级,嫁个正经人家做正妻也使得! 如今竟然要被一个丫鬟给踩在头上,沈熹微的屈辱可想而知…… 她眯了眯眸,眼里掠过一抹狠色:“既然一个个都逼我,那干脆大家都别好过!” 玉珠瞧着面目狰狞的模样,不由心中惊骇不已。 她忽然想起最初小姐执着于嫁给世子的神情,她那时满心欢喜,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锦绣前程,可如愿嫁给了心上人才不到一年时间,她竟已面目全非。 小姐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玉珠不知道。 —— 沈棠宁听了元昭的禀报,眼眸闪烁着幽光:“青玉坊?搞得这么神秘,这么说来,要见池景玉的,极有可能是那位主事人了。” 元昭将察觉到的异样也一并说与她听:“那里面守卫森严,我并未瞧见那人,也不知对方是男是女,不过在离开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动静。” “因为里面是木质地板,所以一有什么动静就会格外明显,我仿佛听到某种东西碾过地面,发出咯吱声响。” 听完他的描述,沈棠宁皱眉沉思片刻,眸光忽地一闪:“你觉得那声音像不像车轱辘碾过地面?” 她脑海里不由浮起一幅画面,那日宫宴,四皇子坐着素舆被人推进殿的场景。 燕珏并非不良于行,但身体过分孱弱,导致走两步路都很吃力,是以出门必坐素舆,因形状像带着轮子的椅子,故而也称作轮椅。 那轮椅是着人特意打制的,通身木头结构,推动起来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经她一提醒,元昭忽然瞪大了眼:“您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像。” 乘坐轮椅的人,满燕京也找不着几个,毕竟那玩意儿制作起来也需要银子,普通人家难以负担,多是贵族世家使用。 所以沈棠宁本能地就想到了燕珏,但这也不能证明燕珏就是青玉坊的主人,也能说明他的确和青玉坊有一定联系。 沈棠宁眼底掠过异色,看来四皇子此人,着实不简单,是得多加提防:“池景玉你继续留意,但不必过分紧盯。” 上一世池景玉投靠了三皇子,这一世有四皇子的插手,想必会出现一些变故。 —— 年关将至,燕京上下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之中。 身为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家家户户都隆重以待,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夜晚的燕京更是灯火通明,十丈软红。 燕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银装素裹之下,也难掩热闹繁华。 “歪了点。” 沈棠宁怀里捧着精致小巧的手炉,披着斗篷站在廊庑下,白色的斗篷将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领子和袖口用白绒绒的兔毛团簇点缀,将她的脸衬得愈发的小。 她正仰着头看着池宴贴对联,轻轻一动,红色的裙摆摇曳开来:“再往左边挪挪。” 池宴踩着凳子,闻言小心翼翼地调整动作。 八两看不下去,主动请缨:“公子,要不还是我来吧?” 回应他的是池宴的一个白眼,语气颇有几分恼羞成怒:“闭嘴。” 八两捂住嘴巴眨了眨眼,嘁,还不让人说了! 对联终于贴好,池宴利索地跳下凳子,拍了拍手颇为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这不是贴的也还可以吗?” 沈棠宁唇角微抬,很给面子地点头:“辛苦。” 池宴终于满意,招呼着八两把鞭炮拿来。 雪青搀扶着沈棠宁躲在门后,笑吟吟捂着耳朵:“要放爆竹了,小姐,咱们躲远一点!” 沈棠宁也学着她的样子捂耳朵,又掩不住好奇往门外望去,她一直觉得点爆竹需要胆量,至少她就不敢。 只见池宴接过火折子,正欲将鞭炮点燃,回头见她这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便挑了挑眉将她拉过来,在沈棠宁一脸茫然的表情中,将火折子塞给她:“你来点。” 她神情一僵,本能地就要推辞,嗓音带点颤:“还……还是你来吧。” 池宴戏谑地挑起嘴角:“害怕啊?” 沈棠宁抿了抿唇,也没反驳。 她怕她太紧张,忘了把鞭炮扔出去,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得有多狼狈。 池宴觉得有些好笑:“这么长一截呢,又炸不到你。” 他指了指绑在竹竿上的爆竹,那竹竿有一定长度,握在手里也炸不着自己。 沈棠宁声音发紧:“万一呢?” 池宴沉思须臾想了个法子:“让八两抬着竹竿,咱们点完了转身就跑。” 八两:“……” 人心太凉他不敢碰。 沈棠宁也想尝试一下,犹豫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火折子点燃,抖着手凑过去,好几次才堪堪将爆竹点燃,看着迸溅出的火星,沈棠宁愣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池宴拉着她转身跑进门里,身后的爆竹已经噼啪炸开,她心跳动得很快,听见他打趣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伴随着爆竹声有些模糊。 沈棠宁眼神不自觉透露出点困惑,于是池宴凑近前:“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这样的体验是她过去未曾有过的,这样的事自然有下人来,无需沈棠宁亲自动手,她若表现出一丝兴趣,其他人也会觉得她不稳重。 撞入池宴深邃的眼眸,她怔了怔,眼前的青年眉眼意气风发,透着一股炙热张扬的肆意。 她唇角抿起笑,眉眼一松点了点头。 池宴见她笑了,也忍不住勾唇,不自在地别过头,语气故作漫不经心:“今晚除夕夜,我们去逛灯会吧?” 许久,他都没听到回复。 池宴尴尬地扭过头,只见沈棠宁神色专注地盯着燃放的爆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 他不由一阵捶胸顿足: 可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的! 面上刚露出懊恼,沈棠宁回过头来,笑盈盈望向他:“好啊。” “……” ------------ 第125章 我很开心 每到过年这几日,燕京的夜晚都会有灯会,足足持续三天。 猜灯谜,放河灯,观社戏各种活动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和池父池母用过了晚膳,沈棠宁和池宴便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朱雀大街上,昨夜的积雪一早地被清理干净,肩舆簇簇,车马辚辚,往来的人互相道贺,皆是笑容满面。 天色将黑,人潮渐渐拥挤,马车寸步难行,沈棠宁和池宴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前往。 雪青和八两跟在二人身后,也是一脸新奇。 大街上不少摊贩叫卖,有吃食,也有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人在杂技表演,逛灯会在沈棠宁的记忆中已经太遥远,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后来也放开了性子。 池宴对吃比较感兴趣,没走一会儿,手里已经拿了不少零嘴儿。 沈棠宁没忍住瞥了眼他:“难怪晚膳的时候你让我少吃些,就是为了现在做准备?” 她说话间,池宴塞过来一颗糖葫芦,她一时左右为难,只得张嘴咬下,甜腻腻的糖衣咬开,便是酸涩的山楂。 他乐不可支望过来:“好吃吗?” 沈棠宁微皱着眉,鼓着腮帮子语调含糊,有点怕打击到他,但她又不会撒谎,只能实话实说:“好像有点酸。” 池宴便再也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捉弄自己,抿了抿唇瞪他一眼,趁他不注意,她将果核偷偷吐到他的袍摆上,随即镇定地别开了视线。 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好像有点幼稚,沈棠宁没忍住悄悄红了耳根。 围观完全程的雪青和八两:“……” 小夫妻俩一个比一个幼稚。 “这个好像还挺有意思?”沈棠宁驻足在一处小摊前,看着摊贩用缠好的线拉扯着纸糊的傀儡,表演的惟妙惟肖。 “傀儡戏嘛,你想看我也会。”池宴大言不惭道。 她略有些惊讶:“真的?” “这有什么难的?”在她的目光下,他愈发来了劲,说什么也要给她露一手。 于是池宴便问摊贩:“能不能借我玩一下?” 对方很痛快地答应了。 池宴接过提线,试探性地动了两下,随即心中大定,这也不难嘛! 他索性放开了手脚,傀儡在他的操纵下活动了起来,一开始还像模像样,后来池宴没控制好力道,线缠绕在了一起,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他一个用力,傀儡的线“啪”地一下断了。 空气骤然寂静。 池宴沉默须臾,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沈棠宁眼神意味深长。 他正欲解释,摊贩的大脸蓦地凑到他面前,一脸控诉地瞪着他,眉毛抖了抖,掷地有声两个字: “赔钱!” “不赔钱不准走!” 池宴抹了把喷到脸上的唾沫星子:“……”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人工降雨呢? 从那儿离开,池宴红着的脸仍未褪色,他一本正经和沈棠宁分析:“那老板分明是故意的,你看看他摊子面前都没几个人,指不定是专靠讹人来赚钱呢!”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贴心没有揭穿他,她觉得池宴的表演比傀儡戏还有意思。 “我们去逛逛灯会吧。” 总算接过了这茬,池宴松了口气,盯着手里的破烂傀儡顿觉晦气,念及随手扔垃圾影响不好,索性扭头塞给了八两,还不忘嘀咕一句: “什么破玩意儿!” 雪青眼神同情望着八两,语气唏嘘:“你也不容易。” 八两仿佛找到了知音:“总算有人懂我了!” …… 长街上,随处可见精致漂亮的花灯。 然而好看的花灯都要靠猜灯谜赢来,池宴顿觉惋惜,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本来还想在沈棠宁面前表现一下的。 沈棠宁端详着他的神色,轻咳一声:“看上了哪盏,我帮你赢来。” 池宴缓缓抬眼:? 不对吧,这不应该是他的台词吗? 不管了,不要白不要。 池宴挑选了一盏,沈棠宁神色云淡风轻走上前,摊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目标都是那盏花灯。 然而至今还没有人拿下,可见这题目并不简单。 老板笑眯眯看向沈棠宁:“夫人也要猜谜么?” 沈棠宁轻轻颔首。 老板便笑着道:“您请听题,第一题,元宵节后,打一字。” 池宴还在认真读题,沈棠宁已经不假思索给出答案:“完。” 他仔细一想,恍然大悟,这题也不算难,不过正常人都要稍作思考,她却对答如流。 前面的题普遍简单,越到后面就越发的难。 “鼠头虎尾,猜一字。” “儿。” “婚期定在元宵后,猜一成语。” “喜出望外。” …… 到了最后两题,沈棠宁也思忖了许久才给出答案。 众人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这猜谜速度也太快了。 老板笑着恭喜,将花灯取下送给沈棠宁:“恭喜夫人猜中所有谜底,这盏花灯归您。” 沈棠宁接过花灯打量片刻,转身递给了池宴:“喏,赢回来了。”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到池宴身上,大抵透露着同一讯息: 不是,人家都是男子给女子赢花灯,怎么还有这么个坐享其成的! 你自己瞧瞧像话吗? “辛苦夫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赢了下来,这也太厉害了吧!”池宴不以为耻,坦然地收下,这些人就是嫉妒他。 他们倒是想要,还没人送呢! 围观的人群脸色精彩纷呈。 沈棠宁矜持地别过脸,他倒是还挺会说话。 …… 二人一路走走逛逛,沈棠宁心情意外的一直不错,看到河边有人放河灯,她看向池宴:“我们也去放灯吧?” 池宴没什么意见:“好啊。” 她顿了顿,暗含试探,不经意地问道:“你不会觉得做这些很没意思么?” 池宴有些讶异地挑动眉梢:“为什么这么说?有没有意思,那要看和谁一起啊。” 沈棠宁一怔,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心虚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你,你别误会啊,我是说和八两,欸,八两这小子跑哪去了?!” 正蹲在墙角啃烧鸡的八两:“……” 难为您老人家还记得我。 沈棠宁目不转睛瞧着池宴,挑起唇角:“池宴,我今天很开心。” “除夕快乐。” ------------ 第126章 拜访亲友 看着沈棠宁轻快的背影,池宴也不自觉唇角微弯。 “夫人,要买花灯吗?” 这花灯与他们之前猜谜赢来的又不一样,是可以放在水中的,人们常常通过放花灯来表达对未来美好的祝愿。 沈棠宁精心挑了盏花灯,她扭头看向池宴:“你要来一盏么?” 本着不扫兴的心态,他颔了颔首:“可以啊。” 于是池宴也挑了一盏。 两人来到河边找个了没那么挤的位置,沈棠宁俯下身捧着花灯,小心翼翼放到水中,闭眼许下心愿。 她求的太多,索性许愿一切都能顺利。 然后掌心掬起一捧水,缓缓将花灯推远。 池宴学着她的样子将花灯放到水面,好整以暇偏头问她:“你许的什么愿?” 夜色中,沈棠宁眨了眨眼,眼睛映着远处灯火,明亮惊人:“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蓦地低笑一声:“行。” 池宴仔细想了想,除了爹娘安康,他也没什么所求,便在心里暗暗道: 那就保佑沈棠宁。 所求皆如愿。 承载着期许的小小花灯飘远,逐渐汇入灯河,星星点点如同错落银河的细带,慢慢向远方蜿蜒而去。 湖面洒下细碎的亮影,倒映着夜幕的寒星,一时说不清谁更璀璨。 二人安静地望着花灯远去,沈棠宁捶了捶发麻的腿正欲起身,旁边有两个小孩忙着放花灯,嬉笑打闹之际不小心碰到沈棠宁。 推搡之下她腿一软,眼瞧着就要朝湖面扑去,这样的天要是落入湖水,会有多冷不言而喻。 她本能地闭上眼,等待着厄运来临,池宴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沈棠宁等来的不是冰冷刺骨的湖水,而是一个温热的怀抱,她怔怔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撞入池宴怀里,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头顶,极轻地起伏。 周遭的所有嘈杂声瞬间淡去,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池宴神色僵硬维持着拽沈棠宁手臂的动作,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眸,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 眼前这情景就有些尴尬了,他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脖颈迅速蔓延开一层绯色。 那个……她不会以为他是故意的吧? 旁边的俩小孩自知闯了祸,神色怯怯地道歉,然而这对大哥哥大姐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给他们一点反应。 小男孩大着胆子来到池宴对面,两人大眼瞪小眼,男孩陡然提高了声调:“哥哥姐姐!你们能不能暂时分开一会儿?” “……” 两人惊觉回神,慌忙分开。 沈棠宁理了理衣襟,故作镇定垂头盯着自己脚尖。 池宴清了清嗓子,左顾右盼也没敢看她。 小男孩扯了扯旁边的小女孩,老老实实认错:“哥哥姐姐,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们能原谅我们吗?” 娘亲说了,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不能做讨人厌的小孩子。 池宴正了正色,低头捏了捏小孩的脸,语气严肃:“现在知道错了?刚才那种情况多危险,万一姐姐要是掉下去,你们能承担责任吗?” 两个小孩垂头丧气,神情沮丧。 沈棠宁轻咳一声,上前几步弯下腰:“河边不是小孩可以来的地方,在这里玩耍很危险,你们家大人呢?” 男孩指了指某处:“我娘在那边卖花灯呢。”他可怜巴巴望着她,“姐姐,你能不告诉我娘吗?她会抽我的!” 沈棠宁好奇地睁大眼:“怎么抽?” 女孩瘪了瘪嘴:“用鸡毛掸子抽呀。” 池宴在旁边啧一声:“怎么跟我娘一个样?” 男孩眼睛一亮,仰头望着他:“哥哥,你这么大了也要被你娘用鸡毛掸子抽吗?” 他神色一僵,顿时耷下眉眼:“去去去,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沈棠宁不着痕迹掩了掩唇。 两人将俩小孩送到他们娘面前,不经意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尴尬。 沈棠宁清清嗓轻声道:“时辰不早,我们也回吧。” 池宴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好。” 她犹豫片刻:“方才,多谢你。” 他抿了抿唇瞥她一眼,故意板着脸:“又客气上了?” 沈棠宁失笑:“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趁着夜色尽兴而归。 她在心里默默想,这应是她过得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年。 —— 来到正月,新年的喜悦仍未消散。 正月初一是拜访亲友的日子,虽说与侯府分了家,但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况且上头还有个老夫人,他们也不可能不走动。 一大早,池二夫人便备好了礼,一家人准备登门。 不管怎样,面子功夫要过得去,不能落人口舌。 沈棠宁和池宴上了马车。 她嘴角微扬,一脸若有所思。 侯府最近屡屡不顺,池景玉麻烦缠身,侯夫人又病倒了,听说如今管家的还是秋姨娘,想来对方这个年过得也不如意。 她印象里,秋姨娘谨小慎微,是个本分人。 不过那是因为上头有侯夫人压的死死,身家性命都握在主母手里,秋姨娘自然不敢生出丝毫不敬。 可人嘛,总是贪心不足,她尝过了权欲的滋味,还肯轻易放手吗? 马车停下,池宴扶沈棠宁下来:“当心脚下。” 得了消息,侯府门口只有个秋姨娘出来相迎,脸上笑吟吟的:“早听说二老爷要回来,老夫人一大早就在念叨呢。” 池父心知肚明,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话,乐呵呵地应了。 池母和秋姨娘还算能说得上几句,便主动问道:“大嫂的身体如何?” 秋姨娘换上一脸愁色,压低了声音:“这不,还是老样子,药也吃了,不知怎的总也不见好,这几日下了雪,瞧着竟愈发严重了。” “怎会如此?”池母惊叹不已,一脸唏嘘。 她与侯夫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也没见她病过几回,好好的一个人,说病倒就病倒! 沈棠宁垂下眼帘,神色耐人寻味。 看来侯夫人还真是把她那二妹妹给逼急了。 几人踏进了门,老夫人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候,池景玉和沈熹微也抬头望过来。 ------------ 第127章 算计铺子 他们率先上前向老夫人问候,后者态度不冷不热:“还知道回来呢?我还以为你们眼里没我这个母亲呢!” 夫妇俩面面相觑,池父腆着脸笑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平日怕叨扰您,这不初一一大早,我们就登门拜访了。” 他们要是来的勤,老夫人八成也不乐意。 老夫人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到底没揪着这个不放。 池景玉起身问好:“二叔,二婶,近来可好?” 那头寒暄着,沈熹微抬眼看向沈棠宁,扯了扯嘴角:“大姐姐,又见面了。” 见她要起身,沈棠宁走上前:“二妹身子重,不必多礼了。” 她刚走近,便闻到一股异香,神色微动,不动声色审视一圈,目光在沈熹微腰间的香囊上停留一瞬。 女子孕期一般都很忌讳佩戴香囊这些东西,毕竟稍有不慎容易被人动手脚,对腹中胎儿也不好。 沈熹微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沈棠宁眸光微闪,面上不露端倪,却不着痕迹离她远了些。 “那便多谢长姐了。”沈熹微面色自如说笑着,似乎那日逛街的事情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实则指甲都快掐断了。 池景玉借印子钱的事情东窗事发后,她便有意无意留心了起来。 世子不喜铺张浪费,突然花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沈熹微不由疑心对方是不是在外头养了女人? 事实证明,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出乎意料的准,沈熹微变着法儿从池景玉的长随那里打听到,他近日见过的女人只有沈棠宁,顿时生了疑。 顺藤摸瓜查了查,近期他并无应酬,献给陛下的贺礼也算不得多么贵重,那么可能花到银子的地方就只有这么一处。 孕期本就敏感多疑,沈熹微很难不揣测这两人是不是背着她有了什么牵扯! 拿着她的钱养女人,还冠冕堂皇对她许诺会绝不负她,沈熹微万万没想到池景玉竟会无耻到这个程度! 得知真相后她第一反应便是找池景玉对质,但她瞬间意识到,他已经好几日没来过自己房里,若是不管不顾地揭穿,池景玉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沈熹微只能忍耐下来,她瞥了眼旁边若无其事的池宴,嘲讽地勾了勾唇。 沈棠宁只觉得沈熹微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她暗暗留了个心,听着长辈们闲谈。 “那桃花坞是你们的想法?”老夫人突然提到这一茬,池母顿觉不妙,暗暗朝池父递了个眼色。 池父思忖片刻,谨慎地回:“两个孩子小打小闹,让母亲笑话了。” 老夫人眯了眯眼眸,小打小闹? 那可未必! 桃花坞自开业以来生意火爆,每天进账不知凡几,同条街的胭脂铺子生意大不如前,说不眼红,老夫人自个儿都不信。 她心中颇为诧异,紧接着便是后悔,她之所以把这间铺子分给二房,正是因为生意萧条,亏的比赚的多。 如今眼瞧着这么赚钱,她便心里不平衡了。 “这铺子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感情,早些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交给我管家时,我没少投入心力。” 老夫人突然提到这茬儿,沈棠宁便品出了几分味,这是见了桃花坞生意红火,眼红了。 她没急着出声,索性瞧瞧她还能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 池母也察觉到不好,勉强扯了扯唇:“母亲也辛苦,管这么大的家不容易。” 老夫人觑她一眼,难得给了好脸色,神色温和点点头:“可不是么?人上了年纪,就总喜欢念旧,这铺子对我意义非凡,不如这样,我让大房拿一间更好地段的铺子和你们换?” 池母脸上的笑摇摇欲坠,紧抿着唇才勉强克制住骂人的冲动! 池父也神色僵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闷声不语。 沈棠宁嘴角微扯,可算是道出目的了,难为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腆这个脸开这个口! 分家的时候,不赚钱的铺子分给他们,如今眼瞧着生意兴旺,又想换了? 真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池母酝酿了一会儿:“母亲,这间铺子我已赠给了棠宁,恐怕不太合适。” 她倒也不是托词,桃花坞还未开张之时,她便已经将店铺过给了棠宁。 她是亲眼瞧见这孩子为了新店开张耗费了多少心血,为了给儿媳一份保障,她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池父也是同意的。 老夫人当即便沉了脸色,冷声阴阳怪气:“有什么不妥当的?我池家的铺子,你竟还做主送给外人,谁给你的权利?” 这个外人指的谁不言而喻。 池母脸色有些难堪,她又何尝不是老夫人口中的外人? 嫁过来这么多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在老夫人眼里,她还是一个外人。 沈棠宁垂了垂眼,眼里划过一道讥讽,正欲开口,旁边蓦地响起一声嗤笑: “祖母莫要责怪我娘,这是孙儿自个儿的主意,反正我爹的财产日后也是留给我的,我提前将铺子送给我媳妇儿,有哪里不妥吗?” 池宴轻笑着出声,神色是一贯的不羁。 长辈说话,他本不欲插这个嘴,但老夫人目的性实在太强,还将他娘和媳妇儿一并骂了进去。 这话池宴听着都觉得难听。 他一开了口,老夫人脸色愈发难看,从理论上来说,池宴这话没有任何问题,他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家产不留给他还能留给谁?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中不痛快:“果然是分了家翅膀硬了,你现在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祖母息怒。”沈棠宁温声开口,她说话一向语速不疾不徐,条理清晰,让人不由自主认真倾听。 “您有所不知,桃花坞不过表面风光,早在开业前我便投入了大笔银钱,作坊运转要银子,请能工巧匠要银子,制作材料更是价格高昂,每日花钱如流水,如今赚的钱还抵不上投入的本金。” 她抬起眼帘,神色诚恳,“这铺子祖母若是拿回去,孙媳担忧侯府拿不出银两维持运转不说,耽误了工序,没有如期给客人供货,恐怕还会倒贴钱啊。” 老夫人神色僵了僵:“……” ------------ 第128章 挑起事端 沈棠宁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别看现在生意火爆,新店开张前期投入的成本远比盈利大,若非有强大的财力支撑,寻常人家根本难以负担。 而且桃花坞针对的群体是世家贵族,以及豪绅,每日供应数量有限,想要什么还得提前预定。 铺子已经收了不少定金,若不能如期供货,不但要退还,还得进行赔偿。 老夫人的算盘打得倒是好,嘴皮子一磕一碰便想将铺子纳为己有,真要了过去,钱赚不到,怕是还得将棺材本搭进去! 权衡利弊后,老夫人脸色不由有点僵硬,眼瞧着一块金疙瘩摆在眼前,她却只能看不能碰。 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她不重不轻哼了一声:“瞧瞧一个两个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活像是钻钱眼儿里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沈棠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到底是祖母您老人家超然物外,只不过这黄金白银么,虽是身外之物,但柴米油盐万万不能少。” 她眸光流转,状若关切地瞟了眼池景玉:“听说世子最近遇到点麻烦,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池景玉神色微沉下来,语气僵硬:“不必。” 他心中惊疑不定,沈棠宁怎么知道? 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景玉能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 沈棠宁眼神微闪,看来老夫人还不知道池景玉欠债的事? 她很快明白,准是侯夫人瞒了下来,她微微挑唇,眼神略带着惊讶:“不是说世子被人讨债上门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讨债?!”老夫人脸色剧变,猛地看向池景玉,“有这回事?” 见他脸色不自然,老夫人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声调陡然拔高,“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欠了债,我竟然不知?” 池景玉颇为不适地皱起眉头,勉强耐着性子:“祖母,此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景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老夫人骤然拍桌而起,朝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教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欺上瞒下的!” 若是从前,老夫人兴许还不会这样动怒,可自从二房分了出去后,侯府的日子愈发捉襟见肘,连带着她的生活水平也直线下降。 涉及到银钱问题,她如何能不生气? 更何况,这事儿明显是全家上下都和合起伙来瞒着她,这极大地挑战了她的权威! 池景玉也有些恼了,语气冷了冷:“好好的日子,您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老夫人不敢置信地一滞,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混账!谁教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我倒要问问你爹是怎么教养的儿子!速去请侯爷回来!” 福荣院里瞬间乱作一团,沈棠宁挑了挑眉,这样的精彩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气氛闹得这样僵硬,池父池母尴尬地退了出去。 “母亲,儿媳去看望大嫂。” 沈棠宁正欲跟随池母前去,沈熹微挺着肚子拦在她面前:“长姐留步。” 她目光在对方脸上顿了顿,朝着旁边的池母神色自若笑了下:“娘您先行一步,我同二妹说两句。” 池母不放心地看了眼沈熹微,最终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棠宁打量着沈熹微,发现她神色有几分憔悴,眉眼间更是藏着阴翳,她暗暗警惕起来,朝旁边的雪青使了个眼色。 雪青会意地转身进去找池宴。 不怪她多疑,如今沈熹微已有六七月身孕,万一在她面前有个闪失,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二妹找我有事?” 沈熹微盯着面色平静的她,不由嘲讽地勾唇:“大姐姐还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世子何故借钱,老夫人不知晓也就罢了,大姐姐当真不知么?” 沈棠宁分明是故意挑起事端,亏她从前还觉得她这位长姐是个傻的,如今看来,她分明满腹心机! 沈棠宁瞬间明白过来沈熹微为何会是这副模样,她已经知道池景玉给她三万两的事,难不成产生了什么误会? 她该不会以为,池景玉对她余情未了吧? 尽管沈棠宁觉得荒谬,可以沈熹微的思路,保不齐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若是以往,没准儿沈棠宁还要借题发挥,挑拨一下他们二人的关系,不过现如今可不是好时机。 见她良久不语,沈熹微心中恨意更盛,她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大姐姐,你说若是老夫人知道世子借钱的原因,你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么?” 沈棠宁后退几步,淡声提醒她:“二妹妹可别再靠近了,瓜田李下的若是发生点什么,我就是有嘴也难说得清。” 沈熹微神色一僵,暗暗攥紧了手指。 与此同时,池宴也出了门,正站在廊下挑眉看过来。 她不自觉咬了咬唇,眸光沉沉。 沈棠宁见她这神色,话音一转:“我道是因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二妹妹才对我这般看不顺眼?” 沈熹微抬眼狠狠瞪着她:“这还不够吗?” “那你可知,世子是为什么要给我钱?”沈棠宁的话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沈熹微咬着唇恨声道:“能是因为什么?沈棠宁,你是在同我炫耀吗!” 沈棠宁幽幽叹了口气:“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开了的好,省得牵扯出什么误会。世子觉得换亲之事愧对于我,因此才找到我,向我提出补偿,补偿之后,我们便恩怨两消再无瓜葛。” 她觑着怔住的沈熹微,“若非是想同你好好过日子,他怎会用这种方式和我划清界限?” 沈熹微愣怔在原地,内心充斥着震惊,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沈棠宁怜悯地看她一眼:“他这般设身处地为你考虑,到头来竟还要被你猜忌,我都替世子感到不值。” 虽然从前她也乐意看到这俩人闹掰,不过眼前这种情况,她还是更希望他们能死死绑在一起。 沈熹微嘴唇动了动,看着池宴走上前来:“聊什么聊这么久,不是还要去看望侯夫人吗?” 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手不自觉搭上小腹,抿了抿唇。 原来,竟是她误会世子了么? ------------ 第129章 寻找靠山 “你让雪青把我叫过来,是察觉到什么?” 池宴扭头问她,只见沈棠宁微眯起眼眸:“沈熹微的情绪不太对,我担心她在打什么主意,保险起见就让雪青去叫你了。” 池宴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是该提防,你这二妹,心思不正。”他想到什么,哼笑一声,“你也是,怎么突然想到在老夫人面前揭池景玉的底?” 沈棠宁轻轻撇唇:“大过年的,老夫人非要给我找不痛快,那我也只能让她老人家不痛快了。” 他偏头瞧她,有些乐不可支:“你倒是还挺睚眦必报?” 她弯了弯唇,睇过来意味深长一眼:“是啊,你可要小心,千万莫要得罪了我。” 池宴抵着唇轻咳了下:“你这样凶,谁敢得罪你?” 明明是挖苦的话,许是他懒散的态度显出几分狎昵,她莫名听得耳根一热,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 两人来到东院,池宴不便进去,沈棠宁便让他在外头等着。 她进了门,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侯夫人的嬷嬷瞧见她,微微福身:“二少夫人来了。” 里头话音一止,沈棠宁面色自如地绕进内室,瞧见侯夫人斜靠在引枕上,池母正坐在她对面。 看得出来是特意装扮过,可脂粉也藏不住侯夫人脸色的憔悴。 沈棠宁上前见了礼,目露关切:“不过是有些时日不见,您怎么病成这样?” 侯夫人勉强扯了扯嘴角:“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她不愿让二房瞧了笑话,自然不能袒露实情。 沈棠宁心知肚明,倒也没揭穿她:“方才乍一瞧见秋姨娘,我还纳了闷儿呢,那精气神竟差点没认出来。” 逢年过节这样重要的日子,若非心有余而力不足,侯夫人哪里肯让一个妾室站出来主事? 她这话变相再说秋姨娘管家后,便有些忘乎所以,这正是侯夫人心中忌惮的。 被她这么一刺激,侯夫人心里更是堵得慌,佯装淡定道:“我也就是这几天身子不爽利,正好也让她开开眼,省得眼皮子那么浅。” 她说的轻巧,沈棠宁却知道她心中已经生出芥蒂,不着痕迹唇角翘了翘。 没一会儿,下人便着急忙慌来报:“夫人,不好了!世子不知怎么触怒了老夫人,福荣院那头闹起来了,如今老夫人要请侯爷回来呢!” 侯夫人脸色变了变:“怎么会这样?!” 她想到什么,顿时一颗心沉入谷底。 该不会那件事让老夫人知晓了吧? 池母见状尴尬地笑笑,主动起身:“大嫂先忙,我们家里也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种情况他们再待下去也不合适。 沈棠宁也瞧够了热闹,没有异议。 秋姨娘送他们一大家子出去,嘴里赔着罪:“这不是不巧么,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招待不周,还让你们看了笑话……” 沈棠宁瞥了她一眼,她说秋姨娘飘了也并非单纯给侯夫人上眼药,瞧瞧,她一个妾室,管家不过几天功夫,如今倒是以主母的口吻自居了。 她若是侯夫人,定是容不下这等人的。 她弯了弯唇,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这样的烂摊子,也难为秋姨娘了。” 后者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沈棠宁一脸唏嘘:“可不是吗?不过秋姨娘还是谨慎为妙。” 秋姨娘一顿:“二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棠宁蹙了蹙眉,好心提醒:“您这般掐尖冒头,侯夫人难免颇有微词,日后她好起来,岂不是要秋后算账?” 秋姨娘眸光一怔,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多谢二少夫人提醒。” 沈棠宁弯起唇角:“您是聪明人,便是我不提醒,也能领会其中奥妙。” 秋姨娘目送他们离开,心中情绪起伏不定。 是她大意,权柄在握的滋味儿竟让她忘了,侯夫人压根儿不是善茬,她在自己这里吃了瘪,往后定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可她一个妾,又怎么斗得过侯夫人呢? 秋姨娘险些将下唇咬破,突然灵光一闪。 或许,她可以投靠二少夫人? 当初换亲一事在前,大房和二房又不睦已久,她就不信,沈棠宁会没有丝毫想法。 —— 离开了侯府,沈棠宁还打算回娘家看看。 方姨娘怀孕之后,她还没有见过对方,也是时候会会了。 池宴同她一道回了沈家。 见到她,最高兴的莫过于沈夫人和沈辞。 “阿姐!”沈辞眉飞色舞上前来扶她下马车,结果被池宴抢了先。 他手还举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瞪过去一眼。 池宴朝他挑了挑眉:“小舅子,往旁边挪挪,别挡路啊!” 沈辞:“……” 他嘴唇动了动,在沈棠宁看过来的时候硬生生将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她神色欣慰:“阿辞瞧着稳重了不少。” 沈辞顿时高兴起来,故作镇定地道:“都说了,我已经长大了。” 池宴存心逗弄他:“别是只长个子吧?” “你!”沈辞咬了咬牙挤出一句,“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娘。”远远瞧见沈夫人站在门口相迎,沈棠宁眸光一软走上前。 池宴紧跟其后:“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客气什么?”沈夫人笑吟吟看了他一眼,执起女儿的手,“就知道你们今日会回来,一早便让人准备了你俩爱吃的。” 沈棠宁顿了顿:“爹呢?” 沈夫人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正厅等着呢。” 沈棠宁步入正厅,便瞧见自家爹正同方姨娘谈话,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瞥见她的时候,那笑容僵硬片刻,又变得有几分虚伪:“棠宁回来了?” 方姨娘也笑着起身:“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沈棠宁目光掠过她,垂下眼帘:“女儿给爹爹请安。” 她朝方姨娘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姨娘和爹爹在说什么,瞧把爹哄的这么高兴。” 方姨娘顿了顿,手有意无意搭着小腹,口吻含笑:“能是什么?我和老爷商量,肚子里的孩子起什么名好呢!” 踏进门来的沈夫人脚步一顿。 沈棠宁好似很感兴趣,抬眼打量二人:“怎么,爹和姨娘都已经知道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了?” ------------ 第130章 小门小户 沈棠宁说完这话,沈昌和方姨娘齐齐脸色一僵。 沈夫人也抬眼看过来,眼神藏着一抹审视,女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成亲那么多年,她对枕边人也算有几分了解。 若方姨娘这一胎是女儿,他不至于这么高兴,更别说如今方姨娘才怀孕三个多月…… 难道他已经知道方姨娘肚子里头是男孩儿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三个多月,大夫已经能初步判断男女了。 沈夫人眯了眯眼眸,若是女孩她还不在意,可若是个男孩,她就要掂量掂量了。 那边,沈昌率先反应过来,皱着眉淡淡道:“我就不能都提前准备上么?你这孩子,怎么一回家便咄咄逼人?” 她咄咄逼人? 沈棠宁心中嘲讽不已,她父亲这是心虚了吧? 她不由暗自揣度,一般来说,月份稍大些大夫才敢肯定是男孩还是女孩,至少要等到四个月。 否则让人空欢喜一场,大夫也尴尬得紧。 但看方姨娘这架势,似乎势在必得,沈棠宁眸光闪了闪,她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这一胎是男孩? 该不会……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事情就精彩了。 “岳父大人,棠宁不过是关心罢了,您也把她想得太复杂了吧?”池宴眸光似笑非笑的,好似插科打诨一般。 沈夫人讶异地看他一眼,冷漠的脸色微缓,瞥了眼沈昌不冷不热道:“女儿才刚到家,你就指责上了她,我看咄咄逼人的是你吧?” 沈昌脸色骤然一青,当着晚辈的面,沈夫人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丝毫没给他留面子。 他心里也清楚,她这是不满当初换亲的事,他置之不理的做法。 可事发之后木已成舟,池家那头都没说什么,更何况察觉到换了人,池家二房当即便要求更换聘礼,他们给的聘礼是属于棠宁的。 而侯府本是过错方,下的聘自然没脸收回去,原本这聘礼应该归熹微,但被沈夫人扣了下来,给了棠宁。 借口说人家下聘娶的是世子夫人,而熹微不过是个妾,这聘礼不能给她。 因为理亏,沈昌到底没和她计较,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况且棠宁如今的日子过得也不差! 心中颇为憋屈,沈昌到底沉得住性子,很快调整了脸色,缓和起气氛:“瞧夫人说的,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沈夫人别过头去懒得搭腔,转头招呼女儿和女婿:“都站着做什么,进屋坐吧。” 沈昌兀自尴尬,方姨娘眸光一转,会心地转移话题,掩着唇笑道:“大小姐怎么今日回来,按理说出嫁的女儿明日才能回娘家呢。” 她这话看似调侃,实则在不动声色拱火。 出嫁的女儿初一不能回娘家,否则不吉利,这样的说法一直存在。 实则根本是无稽之谈,什么事到了女子身上便是各种不吉利,怎么没见过对男子有这样的束缚? 沈棠宁瞥她一眼,前世这时候她恪守规矩,在侯府忙前忙后,整天没能松快,回头便得到了消息,说是沈熹微回了沈家,心里别提多复杂。 这时候怎么没见方姨娘出来蹦跶? 她自己的家,她想回就回,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沈棠宁漫不经心挑唇:“小门小户才信这些呢,我公公婆婆都没什么意见,况且爹娘这般疼爱我,又怎会忌讳这些?”她意味不明地看过去,“方姨娘,你说是不是?” 方姨娘脸色微僵,笑容差点儿没挂住,小门小户,这是在骂谁呢? 她瞥了眼旁边的沈昌,见他抿着唇没吭声,勉强扯了扯唇:“大小姐说的是。” 沈棠宁这话一出,沈昌心里的那点不满顿时憋了回去,要是反驳了她,岂不是说明他并没有那么疼爱她? 到时候沈夫人又要给他甩脸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着拉近关系,沈昌和池宴聊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发现,话不投机半句多。 池宴的性子跳脱,时常让他接不上话。 沈昌沉默片刻,主动起身相邀:“我书房有许多字画,听说你也有这方面的爱好,一起去品鉴品鉴?” 池宴看了眼沈棠宁,她唇角微弯:“去吧。” 目送池宴离开,沈棠宁还没回过头,便听到方姨娘徐徐出声:“姑爷的性子倒是好,事事听从大小姐的。” 熹微想嫁给池景玉,其实她一开始就不同意,且不提侯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自己就是妾,自然知道给人做妾室有多不容易。 池宴是她精挑细选的,虽然纨绔,可家底丰厚啊! 那池二夫人又是个性子好的,她若听了自己的话嫁过去,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如今这不上不下的,真让人膈应。 到底是沈棠宁聪明,身处绝境也能柳暗花明,方姨娘心里有些酸涩。 沈棠宁轻瞥她一眼,轻笑了声:“姨娘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夫妻间本就该互相体贴,有商有量日子才能美满,姨娘这话倒像是我行事蛮横不讲理一样。” 池宴愿意给她体面,她也不会在外头折了他的面子。 男人大多好脸面,这话若是换了个听去,保不齐该多想了。 方姨娘一顿,神色自若地笑笑:“还是大小姐思虑周全,是妾失言了。” 沈棠宁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我和娘有些体己话要聊,姨娘请自便。” …… 池宴跟着沈昌来到书房,心中不由稀奇,毕竟之前只有池景玉才有资格进他这位岳父的书房。 墙壁上挂着几幅名贵书画,桌案上摆着御赐澄泥砚,池宴挑了挑眉。 沈昌将珍藏的画取了下来,虽说他认为给池宴这等纨绔子弟品鉴是暴殄天物,不过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沈昌将画摊在桌案上,招呼着池宴过来:“你来瞧瞧如何?” 池宴端详几眼,神色忽然有些耐人寻味。 沈昌眉尖耸动,认为他这是露了怯:“你不是也爱收藏字画,就没点看法?” 池宴抬眼看他,欲言又止:“岳父大人确定要我发表意见吗?” 沈昌挑了挑眉:“但说无妨。” 池宴心说,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于是他气定神闲道:“假的。” 沈昌瞳孔微缩,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看了眼池宴面前的字画,“你说这幅画是假的?!” “那倒不是。”不等对方松口气,池宴贴心地给他指出来,“这幅,这幅,还有那幅,都是假的。” 沈昌:“……” ------------ 第131章 狠狠避雷 沈昌嘴角微微抽搐,勉强挤出一丝笑:“贤婿,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池宴就知道他不信,语重心长地道:“岳父大人,我从不随意同长辈玩笑。” 沈昌心里仍是不信,甚至还有些啼笑皆非,还是那句话,他压根儿不信池宴一个纨绔还会品鉴字画! 虽说坊间传闻池宴酷爱奇珍异玩,从不吝惜在这方面一掷千金,但大家都一致认为他是冤大头,被人骗的时候居多。 沈昌捋了捋胡子摇头,意味深长地笑笑:“贤婿啊,年纪轻是少些阅历,要知道我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 池宴恍然似的抬头看他:“那岳父大人你口味挺重啊!” 他说怎么那么会找茬呢,原来是咸的! “……” 不再同他贫嘴,池宴决定向他露出点真本事,他干脆拾起面前的一幅画,这是一张书法字画,出自某位大家。 池宴对着光仔细瞧了瞧纸张,质地偏厚,在光下呈现金黄色:“这纸倒没什么问题。” 沈昌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嗤笑不已,还挺像模像样的,他就不信他还真能看出什么花来? “墨痕呈灰黑色,看得出来是用的陈墨。”池宴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捻了捻,并没有留下印记。 随即,他又指着上面的字,意味不明哼笑:“不过这字嘛,就仿得有些拙劣了。” 沈昌这时还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反应平静,想看看他怎么演:“怎么就拙劣了?” 池宴眼帘微垂睨着那字画:“每个书法大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技巧和风格,旁人难以模仿,这位颜先生素以字体雄浑,气势磅礴著称,笔画粗壮有力。” 沈昌微微凝神,听他继续道,“而您看这字,形似神不似,更重要的是,这位先生写字时有个习惯,捺笔常作‘蚕头燕尾’状,而您瞧瞧这字,我若不提,您可曾看得出来?” 沈昌凑近反复看了几遍,脸色已有几分凝重,他勉强维持镇定:“就算这幅字画是假的,那其他几幅呢?” 池宴指着其中一幅花鸟图:“为什么我敢肯定这幅画是假的,因为真迹就挂在我的书房。” 沈昌涨红了脸:“……你为什么敢肯定你的画是真的,我这幅就是假的?” 池宴挑了挑眉稍:“敢问岳父大人花了多少银子拿下的这幅画?” 沈昌脸色略有些不自在:“别人送的,我不清楚。” 池宴弯了弯唇,会心一笑:“我花了五千两。” “……”沈昌深吸一口气,“那这幅呢?” 池宴耸了耸肩:“那就更简单了,我打听过,真迹在首辅大人他老人家手里。” 沈昌彻底陷入沉默。 他总不能掩耳盗铃说首辅手里那幅画是假的。 他脸色变幻莫测,暗暗咬牙: 难怪有一回他邀请几位同僚上门品鉴,对方的脸色透着几分欲言又止呢! 他还以为人家是羡慕他,现在想来,没准是在私底下嘲笑他不识货,收藏了一堆赝品! 当然了,这里头也有真的,就是有瑕疵或者修复过,不值几个钱。 池宴还扎心地问了句:“敢问岳父大人这些东西是在哪儿买的?” 迎着沈昌的目光,他有些羞涩地笑了下,“我好提前长个记性,一定不去那家店。” 咱就是说,狠狠避雷了。 沈昌脸色铁青:“……” —— 沈棠宁进门便摒退了左右,拉着沈夫人坐下。 “方姨娘怀孕的这些日子,可还算安分?” 听到女儿的话,沈夫人微微冷哼:“表面上安分,私底下可就不一定了。” 她从前不也觉得方氏是个安分守己的? 沈棠宁眸光微动,状若不经意道:“父亲如此心疼方姨娘,若是将来她生了个儿子,那地位可是水涨船高了。” 沈夫人眼底闪过幽微冷色,淡淡道:“她有没有那个福气生,还不一定呢。” 沈棠宁眼睫微颤,留意到母亲说的不是“有没有那个福气”,而是“有没有那个福气生”,一字之差,含义可大不相同。 思绪起伏,她扯起唇角:“阿辞是个冲动性子,娘可要拘着他些,莫让他冲撞了方姨娘。” 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沈夫人抬眼看她,眼里闪过一抹深思:“你说的是,他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是该稳重一些。” 沈棠宁放下心来,想起一事,不经意地道:“上回我进宫见了姨母,她很是不满意父亲,还让我问母亲,可有和离的想法?” “和离?”沈夫人怔了怔,很显然,她目前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女儿已经出嫁,她不必过分担忧,可她若和离之后,阿辞又该怎么办? 他那性子,若留在池家,没准儿被方氏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 还有沈昌,他也不会同意的,他这人最是注重脸面,若是和离,他会被人耻笑诟病,在朝中抬不起头。 除非一种可能,谢家败落。 沈夫人眸色不明,最终叹了口气:“宁宁,这事不是那么简单。” 沈棠宁看出了几分她的犹豫,证明她不是对父亲还心存希望,还是有其他顾虑。 “母亲有这个想法就好,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她这样说,沈夫人凝了凝眸,便也认真问道:“宁宁,你希望母亲同你父亲和离么?” 若是和离,她在婆家没准儿也会抬不起头。 沈棠宁顿了顿,认真地开口:“女儿只希望娘能幸福。” 很明显,父亲压根儿给不了她幸福,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将一辈子都耗在不爱她的人身上,而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沈夫人怔了怔,她这一辈子,同天底下大多数女人一样,出嫁前为了娘家,出嫁后为了夫家,生子后为了孩子。 有几回是为了她自己呢? 眼眶微微湿润,她俯身将沈棠宁拥入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好,娘知道了。” 沈棠宁抬手拥住母亲,脸颊在她怀里眷恋地蹭了蹭,话音略带哽咽:“不管怎样,我永远是娘的女儿。” 闻言,沈夫人险些落下泪来,她微仰着头,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既如此,她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 第132章 荧惑守心 沈棠宁瞥见沈昌铁青的脸色,侧身问池宴:“发生什么事了?父亲瞧着好像不大高兴。” 难不成他们二人起了什么冲突? 池宴暗自腹诽: 一屋子的赝品,能高兴就有鬼了。 他清了清嗓子,余光扫了眼沈昌:“回去再告诉你。” 他怕对方再受什么刺激。 沈棠宁也不刨根究底,轻挑眉稍坐直了身子。 席间,尽管大家都察觉到沈昌脸色不佳,但沈夫人和沈辞都没理他。 倒是方姨娘察言观色,觉出他心情不妙,主动站起身来为他添菜:“老爷平日不是最爱这道松鼠桂鱼,怎么不动筷?” 沈昌皱着眉瞥她一眼,口吻不太好:“你身子重,便不要折腾,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 方姨娘笑容一僵,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闷闷不乐坐了回去。 沈夫人抬了抬眼,神色淡淡。 下人? 怎么在他眼里,方姨娘便是主子么? 气氛有些僵,但也还算相安无事吃完了一顿饭。 …… 用过了饭,沈棠宁和池宴也该离开。 坐上马车,她这才看向池宴:“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再也憋不住,当即绘声绘色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你是没瞧见,你父亲当时脸色有多精彩!” 说完他后知后觉噤声。 嘶!到底是她爹,他这样幸灾乐祸,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沈棠宁翘了翘唇:“我父亲那人,爱好脸面又贪慕权势,可惜出身贫寒,没见过多少世面,他那书房从不让我们进,否则但凡他向母亲请教一二,也不会吃这样的大亏。” 沈夫人出身谢家底蕴深厚,鉴别字画真假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沈昌防她跟防贼一样,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池宴听得一脸唏嘘,他只知道沈昌宠爱方姨娘这个妾室,却没想到对正室夫人竟如此疏离。 自来宠妾灭妻都没什么好下场,他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竟会犯这样的大忌。 他试探性望着沈棠宁:“你就不心疼?毕竟花的都是你家的银子啊!”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微扯:“那可不一定。” —— 到了方姨娘院里,沈昌终于发作:“你干的好事!” 方姨娘一头雾水,早在用膳时便憋了满腹委屈,这会儿便忍不住流露了几分:“不知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老爷如此大动肝火?” 她轻轻别开脸,神色隐忍着委屈,即使上了年纪,仍有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换做往日,沈昌早就心软地上前哄她,但他如今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她这副模样只更来气:“你还有脸说?你收的那些东西都是赝品!” 方姨娘怔了怔,神色茫然,下意识反问:“什么赝品?” 沈昌脸色漆黑如锅底:“还能是什么,那些字画古玩!” 方姨娘睁大了眼眸:“怎么可能是赝品?” 那些东西一些是官员孝敬的,一些是她托人买的。 官员间行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开始沈昌是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但终究没能经得住诱惑。 都知道沈夫人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那些人就想到从方姨娘身上入手,一开始是送些女人家的珠宝首饰,后面便是字画古玩。 方姨娘确实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她只觉得沈夫人傻,放着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沈昌一开始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贪污受贿这样的事要是暴露,他的仕途也就毁了! 但他逐渐也从这里面捞到了实打实的好处,而且别人都这么干,做得隐秘些,也不容易被发现。 于是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实在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有一半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也就是你眼皮子浅,人家不忽悠你忽悠谁!” 面对沈昌的指责,方姨娘很想反驳,你不也没认出来么? 但她知道这样只会激怒他,只能生生咽了回去,勉强笑了笑:“老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会是假的呢?那些人怎么敢拿赝品糊弄您?” 还有她买的那些东西,也是娘家侄子 推荐给她的店铺,都是老熟人了,怎么可能坑人呢? 这么想着,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花了那么些银子进去,要是都是假的,沈昌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昌心里也存留一丝希望,池宴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也未必就是真的! 保险起见,他还是找人鉴定一下! …… 事实证明,那些东西就是赝品,仿得极为高明罢了。 得知这个消息,方姨娘和沈昌只觉得天都塌了! “……” * 次日,朝堂上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每年年初时,陛下都要祭祀宗庙,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也算是为一年奠定一个好的基础。 往年皆是如此,可今年却发生了变故。 钦天监夜观天象推算了个好日子,这日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崇德帝也站上祭坛,一切准备就绪,不料突然阴云密布,下起了茫茫大雪。 这样的变故来得突如其来,崇德帝当时就沉了脸色,天象异相,岂不是说明他德不配位? 下头的文武百官更是大气不敢喘,祭祀匆匆结束后,陛下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众人提着的心却始终没能放下。 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这样的岔子,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其实本就是冬季,天气变化多端是很正常的,但陛下要迁怒,其他人也没办法。 果不其然,钦天监首当其冲,被崇德帝发难。 “一群废物,连着一个月的观察,就推算了这么个日子!朕养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陛下息怒!”钦天监监正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冷汗浸湿了衣襟,“陛下息怒啊!” 崇德帝冷笑一声:“此乃尔等失职,你倒是给朕个理由,叫朕如何息怒?” 监正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开口:“启禀陛……陛下,微臣认为,天现异相绝非偶然,臣前些日子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之凶兆,恐有灾星作祟!” 自古以来,荧惑星便被视为不祥,常与灾难变故联系起来,甚至和帝王命数息息相关! 此话一出,众臣皆哗然。 崇德帝眸光一冷,眯了眯眸:“你且详细说来!” ------------ 第133章 巫山异象 钦天监监正深吸口气,硬着头皮开口:“经过臣好几夜的观察,荧惑星的轨迹是从西向东移动,然后出现停留现象。” 朝臣们面面相觑,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这种时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东该不会是在借指东宫,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崇德帝眼神变幻起伏,喜怒莫测:“你继续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监正只能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继续:“臣通过占卜发现,燕京城外,东北方向似乎有异动。” 崇德帝眸光幽冷,口吻情绪不明:“既然有此发现,之前为何不报?” 监正战战兢兢地答:“因还未得到证实,不敢借此烦扰陛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崇德帝沉下脸怒哼一声,“燕京城外东北方是何处?” 监正沉思片刻,回道:“回陛下,是巫山。” ——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沈棠宁也是从池父口中得知的。 晚饭的时候,池父一脸愁眉不展,随口抱怨了一句:“这是又要变天了!” 池宴来了几分兴趣,便追问了几句:“瞧您一回来便是这副苦哈哈的模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池父说了个大概,在提到巫山的时候,沈棠宁执筷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抹异色。 早在之前见长公主时,她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一枚红叶时,她便想起了一些事情。 巫山之所以令她这么敏感,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些特别,和太子表哥也有关系。 前世,祭祀出现了意外,引得陛下大动肝火,荧惑守心的言论一出,流言四起,矛头更是直指东宫。 然而无凭无据,到底做不得数。 直至在巫山发现了一些异象,让崇德帝彻底对太子起了疑心。 其实哪来这么多异象,不过是人为,借助流言和所谓的天象,设的一出局罢了。 但帝王忌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想起这事后,立即给太子递了信儿,想来前世的悲剧不会重演。 至于长公主为什么会去巫山,沈棠宁也略有几分猜测,巫山红叶向来乃一绝,尤其是清晨中雾气未散,雾里看花风景极佳。 但当日长公主约了她,如果是赏景,一去一回未免行程太过仓促,所以她应该是去见什么人。 燕明仪聪慧,知道崇德帝会派人暗中盯着她,应当不会叫人拿住把柄,沈棠宁并不担心。 “陛下震怒,这次应当有不少人受罚吧?”她搁下筷子,神色迟疑。 池父没多想,深以为然点点头:“可不是吗?负责祭祀的钦天监、太常寺这些相关人等都被罚了!还被打了板子呢!” 池母不由咋舌,轻声道:“这么说来官儿不大也好,省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差事办得好不一定有奖赏,可是办砸了,稍有不慎那是要掉脑袋的! 池宴似笑非笑,不太赞同这话:“娘你这么想可就想岔了,做官么,当然是官越大越越好,官小受气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都是些小鱼小虾来顶罪。” 池父若有所思盯着他,突然笑道:“我儿比我有志气!” 沈棠宁垂下眼,微微勾唇。 江清月的父亲就是太常寺卿,办砸了差事,看来这回有苦头吃了。 —— 长公主府。 得知宫里消息的燕明仪皱了皱眉,好端端的怎么扯到了巫山? 引芳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可是殿下那日的行踪引起了陛下的怀疑?” 燕明仪摇了摇头,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行踪暴露,可转而一想,她行事谨慎,当日连人都没有见,应当不至于会引起她那位皇兄怀疑。 思及朝中风向,燕明仪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儿恐怕不是冲她来的,而是……东宫? 她微眯了眯眸,对引芳道:“想法子给沈棠宁提个醒。” 太子在宫里养伤,为了避人耳目,她没办法亲自和他接触…… 燕明仪蹙了蹙眉,喃喃自语:“如果真有什么事,这会儿提醒怕是也已经晚了。” * 宫里头,崇德帝午间小憩,做了个梦。 他从梦中惊醒,额角突突直跳,旁边传来轻微响动:“陛下可是魇着了?” 他抬起头,眼底还带着赤红的血丝,显得有些狰狞,对上丽贵妃关切的眼神,他恍然明白过来身处何处。 这是贵妃的蒹葭宫。 对方怔了怔,神色自若倒好茶水递过来,起身上前,柔软的指尖搭在皇帝额角,缓缓按揉起来:“陛下最近思虑过多,连觉都睡不踏实,政务再繁忙也要保重龙体啊。” 崇德帝半眯着眼,神色缓了下来:“还是你贴心。” 丽贵妃娇笑一声,话音含嗔:“陛下这会儿倒是想起臣妾了,臣妾还以为陛下的心都扑在柔嫔妹妹身上了呢!” 柔嫔如今正得宠,她年轻貌美,温柔似水,丽贵妃难免生出危机感。 崇德帝习惯了她这娇蛮的性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你这般霸道,谁敢和你争?” “陛下就知道打趣臣妾。”丽贵妃撇撇嘴,顿了顿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崇德帝脸色淡了下来,眸光有几分深沉:“朕梦到自己在一处树林中,突然遇到一条大蛇,要将朕拆吞入腹。” “蛇大成蟒,陛下这梦寓意不大好啊。”丽贵妃神色微讶,紧接着笑了起来,“不过陛下乃真龙天子,又岂会怕区区蟒?” 蟒? 崇德帝眸光闪烁,良久没吭声。 过了一炷香,他起身整了整袖,转身离开,偏头问福公公:“巫山可传回了消息?” 福公公恭敬地回:“陛下,巫山那么大,哪里这么快就有消息?” 崇德帝抿紧了唇,一言不发上了辇轿。 “若有消息,立刻来禀。” …… 送走了皇帝,丽贵妃懒洋洋靠回美人榻上,她瞥了眼旁边燃着青烟的香炉,漫不经心出声:“去,将那香处理干净。” 宫人应声:“是,娘娘。” 丽贵妃拨弄着指上长长的护甲,红唇轻轻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谁都别想和她儿子争。 ------------ 第134章 将计就计 经过为时一天的搜寻,巫山那边总算传回了消息。 “启禀陛下,属下将整座山搜寻了一遍,并无其他异样,除了……” 崇德帝声音冷沉:“除了什么?” 御林军统领小心翼翼觑了眼皇帝的神色,硬着头皮道:“属下等人在一处山谷地带,发现了一块巨石拦路,周围有许多麋鹿的尸体,尸体表面并无外伤,死因着实古怪,极有可能是冻死的。” 然而成群结队地冻死,还都死在一处。未免也太过离奇! 这幅怪异的景象显然让一群人惊疑不定。 崇德帝皱了皱眉,“那块石头现在何处?” 统领忙道:“回陛下,还在巫山,属下本想着人运回来,可不知为何,但凡是接触过那块石头的人,身体都会莫名出现不适,严重者还上吐下泻,属下担心有损陛下龙体……” 福公公瞪大了眼惊叹道:“莫统领的担忧是对的,这样不祥的东西,万万不能近陛下的身!” 崇德帝眉头紧锁,脸色沉沉。 “天现异象,莫非是在警示朕什么?” 这时,外头有宫人来禀:“陛下,三皇子求见。” “他这时候来做什么?”崇德帝神色略为不耐,突然眸色变了变,他转头看向福公公,神色莫名,“朕记得没错,三皇子的小字叫元吉?” 福公公脸色顿时有些微妙,恭恭敬敬福身:“还是陛下记性好,奴才都差点儿忘了,这还是贵妃娘娘亲自取的呢,说是寓意好。” 鹿的别称又叫元吉,象征吉祥与长寿。 崇德帝神色倏地就冷了下来,他不疾不徐笑了一声,眸色发寒:“让他进来,朕倒是想瞧瞧,他究竟想做什么!” 殿内的人战战兢兢垂下头。 燕行舟踏进殿内时,便察觉到气氛过分安静。 他瞥见半跪在地上的莫统领,顿时心领神会,八成是巫山那边已经有了眉目,他唇角不着痕迹一勾,走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崇德帝喜怒莫测瞧了他一眼,心中起伏不定。 他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生出的野心呢? 也是,他给了他至高无上的宠爱,难免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个时候不陪你母妃,来这儿做什么?” “儿臣才从母妃那里过来。”燕行舟抬起头来,状若关切,“听闻巫山有异动,儿臣心中担忧不已,特来看望父皇,这是已经有了眉目?” 他看了眼莫统领,可惜对方垂着头,压根儿没敢和他对视。 崇德帝扯了扯唇,语气意味深长:“你倒是有心。” 燕行舟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悦之中,没能发现他的异常,恭敬地道:“为父皇分忧解难,本就是儿臣的份内之事。” 崇德帝听着只觉得讽刺,是分忧解难,还是巴不得他早点死? “身为储君太子都没操这个心,你倒是积极。” 燕行舟终于察觉到一丝违和,微微抬眼,斟酌着出声:“皇兄身体不好,儿臣只能代为尽孝。” 崇德帝不再掩饰神色的冷然,口吻透着一丝怒意:“那你也要代他坐上这太子之位吗?!” 燕行舟神情错愕地睁大了眼,连忙跪下身,语气艰涩:“儿臣不敢,父皇……何出此言?” 崇德帝冷笑一声:“莫羽,你说给三皇子听!” 莫统领瞥了眼脸色发白的三皇子,沉着声开口。 听完经过,燕行舟的神色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转为茫然、惶恐。 “麋鹿?” 怎么会是麋鹿呢? 他明明安排的是…… 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会出现变故,燕行舟看向崇德帝,眼神坚毅:“父皇,儿臣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啊!” 崇德帝神色讥讽:“那你巴巴地赶来又是做什么?” 还有丽贵妃,故意说那么一番话误导他,又是安的什么心? 蟒,不一定就指的太子,也有可能是其他皇子,当时他怎么就偏偏怀疑太子呢? 太子恭谨谦卑,处事低调,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误解他! 崇德帝自然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多疑,他只能把责任归咎于其他人,被自己的宠妃和儿子联手愚弄,这是他万万不能忍的! “传朕旨意,三皇子言行冲撞,举止不端,幽禁皇子府,无诏不得出!” 崇德帝顿了顿,犹不解气,“丽贵妃管教无方,后宫干政,即日起降为丽嫔,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燕行舟神情震惊愣在原地。 从前即便再生气,父皇也从未责罚过母妃,这次他是真的动了怒。 燕行舟咬紧了牙,事已至此,求情也无用,只会愈发惹怒父皇,他深吸口气,头磕在地上:“儿臣领旨,叩谢父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别让他知道究竟是谁搞的鬼! —— 旨意传到坤宁宫,皇后沉默须臾,慢腾腾笑了一声:“倒是稀奇,丽嫔得宠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她笑不是因为幸灾乐祸,而是笑帝王凉薄,在权欲面前,什么夫妻恩宠都如过眼云烟。 不过好在她早就看清了枕边人冷血无情的一面。 对面的燕淮举起杯盏喝了一口茶,垂下眼睫,不紧不慢道:“三弟这性子,是该好好改改,学学什么叫兄友弟恭。” 他眉眼温和,舒朗如清风明月,好似白玉精雕细琢而成。 皇后打量儿子一眼,微微叹息:“身在皇家,有些东西命中注定没有缘分,你莫要钻牛角尖。” 燕淮抬眼微微一笑:“儿臣知晓。” “棠宁这孩子,每每总是能解咱们燃眉之急,还有明仪……”皇后眉眼掠过惆怅,一闪即逝。 若非明仪提醒棠宁,这回怕是没那么容易扭转局势。 “确实多亏姑姑和表妹。”燕淮蹙了蹙眉心,神色略显凝重,“不过那石头当真古怪的紧,不是什么好物,回头儿臣劝劝父皇,早做处理。” 他派去的人察觉到那块石头的特别之处,于是才想到这么一出将计就计。 但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殃及更多人,反倒不妙,还是早做处理的好。 ------------ 第135章 沈熹微小产 宫里的变故不算什么隐秘,很快便传了出来。 沈棠宁得知消息的时候,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表哥这一出反击倒是不错。” 她为什么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便提醒燕淮,因为她知道,表哥虽然性情温和,却绝不优柔寡断,任由人算计而忍气吞声。 况且表哥做事谨慎妥帖,手里头又有暗卫,相比她来说,更不容易留下马脚。 “那块石头如今被传的神乎其神,有人甚至说那是上天赐予,本不属于凡间,寻常人自然难以近身。” 听到这话,池宴冷不丁笑了声。 沈棠宁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他眼角眉梢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一块带有放射性元素的石头罢了,被你们传的这样邪乎。” “放什么素……”沈棠宁费解地皱了皱眉,虚心求教,“那是什么东西?” 池宴卡了卡壳,绞尽脑汁想了想:“你可以理解为,这种石头含有某种成分,能对人体和动物造成损害,总之没那么邪乎!” 沈棠宁若有所思颔首:“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她没再过多地纠结,朝着池宴叮嘱:“过完了年,再有一个月就要春闱了,夫君还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面吧,毕竟你是要做大官的人。” “……”池宴一脸痛苦地进了书房,对着脸轻拍一下。 好端端的,他给自己上什么难度? 大官是那么容易当的吗! 沈棠宁唇角微翘,叫来八两:“去瞧瞧公子书房里的炭盆,不够了添些炭,天还很冷,可别把人冻坏了。” —— 两相对比,池景玉这个年过得就糟心极了。 朝堂上,帝王心情不佳,需时时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 回了府中,更要面临吵闹不休的内宅,他可谓是身心俱疲。 老夫人对他有了意见,三两句不顺心便要甩脸色,池景玉疲于应付,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娶了世子夫人,至少内宅问题不用他操心。 侯爷与侯夫人因为秋姨娘,更是关系冷淡。 沈熹微最近还算体贴,两人之间关系缓和许多,好似恢复了从前。 池景玉摸着她的肚子,眉眼的倦怠也缓和了不少:“还好有你和孩子。” 沈熹微的面色闪过一抹不自然,没叫他察觉。 前些日子,得知了池景玉借钱是因为沈棠宁,她便愤懑难平。 不久之后,她就觉得腹痛不已,也不敢马虎,连忙叫来了大夫。 对方一脸无奈告诉她:“我同您实话实说,姨娘这一胎极有可能保不住,就算侥幸保住,生产之时也会十分惊险。” 沈熹微脸色变了变,如遭雷击。 她千辛万苦盼来的孩子,竟然保不住? 至于生产,沈熹微不敢冒这个险,要是难产,她自己的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为了个孩子搭上自己的命,她还没有那么伟大! 于是那时候沈熹微便暗下决心,这个孩子不能要! 既然注定保不住,那总要利用最后的价值,为她做点什么。 沈熹微盯上了沈棠宁,那日二房上门,她本就打算栽赃沈棠宁的,若是对方害的她没了孩子,别说池景玉,侯府就不可能放过她! 可谁料沈棠宁太过敏锐,似乎察觉到什么,主动避嫌,沈熹微没找到机会下手,只好含恨作罢。 但月份越大,滑胎便越惊险,对自己的损伤也极大,沈熹微心中焦灼不已。 拖不得了! …… 这日,池景玉刚下了朝,就瞧见小厮惊慌失措地跑来寻他,气还没喘匀,急忙道:“不好了世子,沈姨娘小产了!” 池景玉整个人都被震惊笼罩,怔在原地:“什么?!” 池景玉面色沉沉赶到沈熹微的院子,只见云雀跪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一看就是被人掌了嘴。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路过她也没停留,甫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凄切的哭声。 他脚步飞快进了内室,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他下意识皱眉。 玉珠正跪在床前垂泪,沈熹微面容惨白躺在榻上,听见动静扭头看过来,麻木的脸上总算有了神色,泪珠从眼角滚落,好不凄惨:“世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池景玉心中一痛,他是真心实意盼着这个孩子来到世上的,尤其看见沈熹微这副虚弱的模样,心中难免震惊。 他小心翼翼上前,执起她的手,忍着悲痛安慰:“熹微,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沈熹微再也忍不住,如今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她这眼泪并非是装模作样,而是真情实感。 因为大夫说,孩子月份太大,小产伤了根本,她此后再难有孕,她给了大夫一笔封口费,让他将嘴巴闭紧。 听着池景玉柔声安抚,沈熹微眼里闪过恨意。 纵然这个结果是她一手造成,她仍旧难免心生怨愤! 若不是一个个都逼她,她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池景玉很快了解到事情的经过,是云雀和沈熹微起了冲突,然后沈熹微不慎跌倒,于是滑胎。 “大夫说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沈熹微眼眸含恨,“世子,您要为我做主啊!” 池景玉悲恸不已,将云雀单独叫到一边。 她还未开口,云雀便道:“沈姨娘是自己摔倒的。” 池景玉怎可能信她,冷冷地道:“云雀,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他的人,我就不敢动你?” 和那人见过面后他就反应了过来,云雀是对方的人。 他愤怒,对方的眼线悄无声息混入他府中,他却全然不知。 可也无奈,暂时动对方不得。 云雀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平静地望着他:“世子,您被冲昏了头脑,害沈姨娘小产于奴婢而言,并无好处。” 池景玉冷笑,怒声道:“你以为我会再次放过你?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他话音落下,眼前突然一黑,直挺挺栽倒晕了过去。 “世子!” 下人们惊慌失措上前,将人扶起来。 “快,请大夫来!” 池景玉意识浑浑噩噩,仿佛坠入一个虚无境界。 他看到了许多陌生的记忆,那是他未曾经历过,却又仿佛经历过的事情。 如同前尘过往。 …… ------------ 第136章 前世记忆 “沈熹微小产了?” 沈棠宁讶异地睁大了眸,她虽然早有预感,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距离上次见面才过几天?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拖得越久,对身子的损害越大。 她只是有些意外,沈熹微竟真的能做出这个决定。 雪青低声道:“秋姨娘说是和云雀有关,为此世子还打了她板子,据说伤势不轻呢!” 自打那日后,秋姨娘有意朝沈棠宁示好,暗暗与她有了联系,侯府发生了什么事沈棠宁可以第一时间得知,不过她还未表态。 沈棠宁唇角嘲讽地一弯:“那云姨娘可是受了无妄之灾,以我那二妹妹的性子,若真是云雀害得她滑了胎,绝不是打一顿板子那么简单。” 所以,这出戏只能是沈熹微自导自演。 秦嬷嬷眸光一转,意味不明地道:“二小姐倒是狠得下心,这般决断,小姐不得不防!” 没错,沈熹微这一胎不会顺利生下来,早在沈棠宁的意料之中。 她自然没有那么好心给沈熹微送一个孩子,那求子偏方本就有问题,那秘方是宫里头流传出来的,前朝后妃为了有孕,可以说是什么法子都敢尝试。 当然,用不正当的法子得来的子嗣,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代价就是,孕妇受不得刺激,情绪起伏不宜过大,否则容易小产。 即便好端端熬到了生产这一关,临盆之时也十分凶险,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只能保一个。 孩子生下来,也是先天不足居多,就好比四皇子,缠绵病榻,注定早亡。 她精心为沈熹微准备这么一份大礼,就是想看她如何抉择,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果断。 那孩子已有七个月,都已经成了型。 “怨得了谁呢?要怪就只能怪她贪心,她还年轻,迟早会有自己的子嗣,可谁让她太过急于求成……” 沈棠宁眼睫轻垂,遮挡住眼底的幽暗之色。 她背负着谢家满门的血海深仇,这双手注定干净不了。 雪青眉飞色舞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说出来小姐兴许会高兴,世子想来是情绪大起大落,受了刺激竟晕了过去,一直未醒呢!侯夫人急得不行,强撑着病体起身忙前忙后,侯府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池景玉昏迷不醒?”沈棠宁有些惊讶地抬眼,倏而弯了弯唇,“这倒是意外之喜。” —— “怎么会醒不过来?大夫,你再仔细瞧瞧呢!” 侯夫人脸色苍白,紧紧盯着榻上的人,她不过就一会儿功夫没注意,整个府里都变了天! 大夫抹了抹额角的汗,语气谨慎地回:“夫人,世子的脉象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没问题,为何人会醒不过来呢?”侯夫人不依不饶。 大夫愈发小心翼翼:“可能是受了刺激,又魇着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要不小人先开副方子……” 侯夫人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托词,将到了嘴边的斥责憋了回去:“辛苦你了,去煎药吧。” 大夫一走,侯夫人便对着一屋子下人发难,脸色略显狰狞:“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怎么就眼睁睁看着世子出了事?若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夫人要你们好看!” 下人们战战兢兢,屏着呼吸不敢答话。 谁能想到呢? 之前人还好好的,说昏迷就昏迷! 侯夫人又叫来秋姨娘,秋姨娘见她一脸怒容,心中暗道不妙,勉强挤出一抹弧度:“夫人……”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脸上,秋姨娘偏过了头,屈辱地攥紧了指尖。 侯夫人口吻冰冷,眼底藏着狠色:“侯爷和我信任你,让你管家,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府中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难辞其咎!” 秋姨娘咬了咬唇想要解释:“事发突然,妾身……” “住口!你还想推卸责任不成?我告诉你,这事没那么容易完!” 侯夫人话音刚落,宁远侯沉着脸走进门。 “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这是在嚷嚷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侯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侯爷觉得我在生事不成?你让秋姨娘管家,可她却将家管成这样!” 宁远侯斜了眼神色隐忍的秋姨娘,对方抿着唇抬眼望过来,眼神分明藏着委屈:“侯爷。” 比起侯夫人的咄咄逼人,高低立现。 他冷哼一声:“她是有责任,你难道就没有了?” 侯夫人瞪大了眼,就听到他冷冷道:“若不是你嫌家里太平,又给景玉抬了个姨娘,后宅会乱成这样?” “……”这句话堵的侯夫人哑口无言。 云雀的确是她塞给儿子的,但对方谨小慎微,怎么也不可能与沈熹微起冲突,依她看来这里头指不定有猫腻! 可沈熹微若真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 —— 池景玉是在夜里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眼底流淌着深晦难明的光,盯着帐顶神色有些恍惚。 一开始下人还没发现,直至他发出一丝动静,小厮连忙惊醒,腾地起身,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世子醒了!太好了,世子醒了!” 池景玉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底血丝遍布:“夫人呢?” 小厮愣了愣:“夫人晚间来看过你,入了夜便回去了,世子您要见夫人?小人这就去请夫人来!” 池景玉深深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仰倒回去,神色有几分痛苦,艰难地喘息。 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侯夫人匆匆赶来,见了他便激动地红了眼:“太好了儿子,你可算是醒了!” 池景玉乍一见到侯夫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母亲比记忆里年轻太多。 但他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嗓音喑哑地道:“母亲,棠宁呢?” 侯夫人一怔,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你提那女人做什么?她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得意呢!” 池景玉竟松了口气,她还活着…… 他就知道,她怎么可能死呢? “母亲,你让棠宁过来,我想见她。” 侯夫人颇有些古怪地瞧他一眼:“你见她做什么?”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该不会还没对她死心吧?儿子我警告你,她现在已经嫁作人妇,你可不能犯糊涂……” 池景玉怔了怔,勉强扯了扯唇:“母亲您在说什么?她……嫁给了谁?” 侯夫人惊疑不定摸了摸他额头:“景玉你别吓我!也没发热啊,怎的糊涂了?快,将大夫请过来瞧瞧!” 池景玉眼神莫名有几分偏执:“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急得不行,脱口而出:“她还能嫁给谁,当然池宴啊!” 他的嗓音忽地有些艰涩:“池宴?” ------------ 第137章 来者不善 沈熹微睡不着,听见屋里响起动静,以为是玉珠,语调有几分阴沉地问道:“云雀那个贱人怎么样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她觉出些不对劲,抬眼望去。 垂落的帐幔后,隐约倒映着一道人影,屋里的烛光幽微,那人轮廓不甚清晰,在影影绰绰中,身影半明半昧地站在那儿。 沈熹微冷不丁惊了惊,下意识道:“谁在那里!” 帘幔被一只手拨开,池景玉从帘后走了进来,携着一身冷冽空气,肩头落了雪,他抬眼看过来,在瞧见榻上的沈熹微时,眼眸难以察觉深了几分。 沈熹微悬着的心这才落地,眼里露出几分关切:“世子终于醒了。” 她知道池景玉昏迷不醒,可她才小产,正是虚弱的时候,也下不了地。 池景玉唇动了动,却是问她:“你很恨云雀?” 显然,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沈熹微身体一僵,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抬眼打量他的神色,抿了抿苍白的唇:“世子,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难道不能恨她吗?” 她脸色惨白,身形孱弱,虚弱不堪的模样做不得假,可一想到上一世她也是以这样柔弱的姿态欺骗了他半辈子,池景玉心里便不可抑制地生出戾气。 他盯着沈熹微不语,后者逐渐变得不安,分明之前世子还很心疼她,为什么如今却转变了态度? 莫非云雀和他说了什么,他怀疑上了自己? 沈熹微咬了咬唇,可怀疑又怎么样,她的确失去了孩子,又损害了身体,这做不得假! 她空洞麻木的眼睛流下泪来,有些决绝的模样: “世子可是心疼云雀了?可她不过挨了几顿板子,而我却失去了孩子!您也曾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世子难道忘了么?” 池景玉眸光微动,看着她绝望的神色,态度终究软化了些许。 她才小产,正是虚弱的时候,即便有恨,可那么多年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云雀我会罚她,你好好养身体,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熹微见他转身要走,眼眸微微睁大:“世子不留在这儿陪我吗?” 池景玉微偏过头,神色平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空再来。” “……”沈熹微怔怔地看着他洁白的衣角消失在门口,竟说不出挽留的话。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心凉,可同时生出一丝怪异。 从前世子性子也冷清,对她却也温柔体贴,可方才的他,瞧着竟有些冷漠疏离,高不可攀,甚至让她不由自主有些畏惧。 沈熹微看着漫漫长夜,眼眶酸涩,就这么睁眼挨到了天亮。 眼里的麻木绝望,逐渐变成炙热明亮的恨意。 —— 如往常一样,沈棠宁先池宴一步睁开眼,不出意外,又是在池宴怀里。 倒也别误会,只是夜晚实在太冷,她畏寒,池宴跟个暖炉似的,她不自觉就钻了过去。 第一次还有些尴尬,现在么,一回生二回熟。 沈棠宁红着耳垂轻手轻脚钻了出来。 冬日实在太冷,即便规矩如她,也在床榻上赖着,冷静了会儿,沈棠宁偏头看向旁边的人,轻声提议:“今天吃饺子吧?” 她知道池宴已经醒了,这会儿还在装睡呢。 他头枕在手臂上,平躺的姿势,侧脸轮廓深邃立体,鼻梁高挺,眉眼懒倦睁开眼,微微勾唇:“行啊。” 沈棠宁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亲自包饺子。” 她之前试过一回,手法生疏,包的不太好看,甚至有些煮的时候就散开了,但池宴很给面子的一个不剩。 于是沈大小姐打算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池宴头枕着手臂侧过身盯着她,眼神似笑非笑:“那这次丑的你自己吃。” 沈棠宁脸微红,轻轻抿了抿唇也不吭声,清澈明亮的眼眸就这么望着他。 他顶不住,率先败下阵来,眼皮无奈地耷拉下去,几不可察地哼笑:“我吃。” 她唇角克制小幅度地扬了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雪青的声音:“小姐姑爷,你们起了吗?”她顿了顿,话音欲言又止,“世子来了,如今正在正厅候着呢。” 沈棠宁和池宴下意识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样的念头: 他来做什么? 池宴语气颇为几分不爽:“这么早登门,该不会是踩着点来蹭饭的吧?” 沈棠宁:“……” 侯府虽然拮据,但应该不至于一顿饭都要蹭。 不过她也很好奇。 沈熹微才小产,这时候他不在身边好好陪着,来这儿做什么? …… 池景玉应付着一脸茫然的池二夫妇,却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直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凝神望去,沈棠宁和池宴有说有笑并肩而来。 外头飘着雪,池宴撑伞而立,眉眼漫不经心,伞却不经意偏向了旁边的人。 沈棠宁怀里抱着手炉,许是怕脚底打滑,小心翼翼拎着裙摆。 她今日穿了身惹眼的红裙,娇俏大方,池景玉只知她喜爱素净,没想到鲜艳张扬的颜色也意外衬她。 男俊女俏,齐齐进了门,看上去意外的登对。 然而这一幕落在他眼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爹,娘。” 沈棠宁向二老问好,目光瞥过池景玉,谁料对上对方正好看过来的眼神。 他眸色深沉复杂,似乎隐有几分偏执热切,然而只是一闪而过,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世子。” 听到这声客气的世子,池景玉陡然回过神,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已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就是再不敢相信,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信。 上天既然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为何不让他早点醒悟! 眼瞧着池景玉直勾勾盯着沈棠宁,池宴原本的一丝不爽变成了十分不爽,他不动声色往沈棠宁面前一挡,看似客气地扯了扯嘴角: “大哥一大早不请自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咱们家也没来得及准备你的饭啊!” 瞧着客气,实则在逐客。 池景玉缓缓看向他,兀地笑了起来,眼底却有些凉:“许久不见,想同二弟叙叙旧。” 池宴:? 找他叙旧,却目不转睛盯着他夫人看。 呵,他看起来很像缺心眼么? ------------ 第138章 情敌宣战 沈棠宁和池宴落了座,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池景玉淡定坐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池母只好尴尬地开口:“世子可用过了早膳?若是没有,不如留下来一起?” 池宴慢条斯理出声:“娘,咱们这些粗茶淡饭,恐怕不合世子口味……” 闻言,池母神色讪讪,正不知如何是好。 池景玉睨了他一眼,冷不丁道:“不妨事,正好我来得匆忙,还未曾用膳,那便叨扰二叔二婶了。” 池宴轻嗤一声,被池母暗暗瞪了一眼。 沈棠宁眸光微动,意外地抬眼,心中有些不明所以: 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如此反常,不太像是池景玉的做派。 因为池景玉的不请自来,早膳的过程意外的有些沉闷。 池父清了清嗓子,主动寒暄:“景玉,你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自然也听说沈熹微滑胎的消息,但总不好主动开口询问,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无意中戳了对方痛处更是不妥。 池景玉神色自若,早就准备了托词:“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之前二叔二婶来了侯府,晚辈却还未上门拜访,实属失礼。” 他话音顿了顿,好似之前的隔阂都没发生过一样,“虽说分了家,可两家也不该生分,还是时常走动的好。” 池父和池母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还是配合地笑了笑:“说的也是,还是景玉你体贴周到。” 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开口赶客。 沈棠宁心里愈发狐疑,她低头用着饭,却总是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察看却又一无所获。 她瞥了眼池景玉,眼神若有所思。 用过了饭,沈棠宁和池宴起身准备离开,池景玉也站起了身:“二弟。” 池宴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他,轻轻挑眉:“大哥还有事?” 池景玉眸光不着痕迹掠过沈棠宁,语气平静:“咱们兄弟俩许久未曾叙旧,可方便小叙片刻?” 四目相对良久,池宴意味深长勾了勾唇:“却之不恭。” 他说完,询问的目光看向沈棠宁,本来说好陪她包饺子的。 她轻轻颔首:“那你先去,我先让厨房准备好材料。” 出了正厅,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沈棠宁目光深了深:“元昭。” 元昭神不知鬼不觉冒了出来,非常上道地主动开口:“是要让我去监视他们?” 显然,沈棠宁还没开口,他都已经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默了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池宴不用,去听听池景玉说了什么。” 她对这人反常的态度着实很好奇。 甚至脑海里冒过许多猜测: 难道池景玉后悔给她那三万两了? 又或者,沈熹微滑了胎,池景玉觉得她有嫌疑,所以特意来试探她? 那他应该来找自己,找池宴做什么? —— 来到书房,池宴不情不愿隔阂池景玉泡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他可不认为他和池景玉有什么好叙旧的。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俩是属于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今分了家,却又有话聊了? 池景玉沉沉的眼眸打量着他,神色平静地坐直了身子:“那我就直说了,你和棠宁不合适,不如早点放她自由。” 池宴漫不经心的神色一顿,缓缓抬眼: 棠宁? 他叫得倒是亲切! 至于他说的话,那更是可笑至极。 池宴嗤笑一声:“合不合适,是我和她说了算,大哥你又有什么立场说这话?” 他眯了眯眼眸,眼底划过一抹讥讽,“还是说,大哥这是后悔了?” 他眉眼透着冷冽,一改往日的散漫不羁,语气也毫不客气。 池景玉被戳中了痛穴,脸色有瞬间的僵硬难看,他抿了抿唇:“你也知道,她本可以嫁给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池宴嘴角挑着似笑非笑,“大哥该不会在说你自己吧?” 他话音里的嘲讽毫不遮掩,池景玉皱了皱眉:“是又如何?” 池宴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凭什么?当初舍弃她的是你,如今后悔的也是你,天底下的便宜都让你占尽了,就凭你脸大么?” 池景玉也沉了脸,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我同她之间有些误会……总之二弟,听我一句劝,你们不合适,我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 池宴听得想笑,许是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他面无表情地道:“那沈熹微呢?你上一刻不是还对她情深意重,如今又来惺惺作态?大哥,我往日竟没瞧出来,你还是朝三暮四的人!” “你懂什么?”池景玉咬了咬牙,眼里一闪而过的怒意,很快被他压制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冰冷模样,“你同棠宁和离,我愿意娶她做世子夫人,至于沈熹微……我也会安排好。” 池宴倏地站起身,脸上噙着嘲讽:“池景玉,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想要什么必要得到,不想要什么随意舍弃,棠宁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物件!” 池景玉怔了怔,下意识想反驳,对方的话接踵而至,“你今日找我说这些,可曾问过她的意见?又可知道她愿不愿意?没有,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尊重过她!” 池宴冷笑连连:“说得冠冕堂皇,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真正配不上她的人是你!” 池景玉满心震撼,眼神出现片刻的恍惚,不由产生自我怀疑。 池宴说的话好像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而令他震惊的是,这样的话居然是从他一向看不上的池宴嘴里说出来的。 池宴说完后,懒得再和他废话,抬了抬手:“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大哥还是请回吧!” 池景玉面色微冷,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 “池宴,我会证明给你看。” 人已经出了门,池宴才回过神来,简直气笑了。 他暗搓搓磨了磨牙,眸光幽冷: 当着他的面宣战说要抢他媳妇儿,真当他是死的? ------------ 第139章 书拿反了 沈棠宁从厨房出来,正想去瞧瞧池宴那边结束没有,谁料恰好碰见池景玉从书房出来。 她本想当作没看见,不料对方瞧见了她,率先一步开了口:“棠宁。” 听到这称呼,沈棠宁便拧了拧眉,心里掠过一阵厌恶。 她和池景玉的关系似乎没那么亲近吧? 她神色不冷不淡提醒:“世子应当唤我一声弟妹,下回可别叫错了。” 这话无异于往池景玉心尖戳刀子,他本就对沈棠宁另嫁他人的事实接受不能,她偏偏还要提醒他。 他眸中情绪难明,不错眼地盯着她瞧:“嫁给池宴,你就真的甘心吗?” 沈棠宁扯了扯唇角:“甘不甘心另说。” 不待池景玉松口气,她语气闲适,“反正日子过得挺开心的。” 没有人来讨嫌的话就更好了。 后者眼里骤然闪过一丝阴霾,为什么会是这样?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明明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沈棠宁眼神古怪瞧了眼池景玉:“世子,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池景玉眉眼一松,正要说话,就见她眼里露出防备之色:“那三万两可是你自愿给我的,你就是反悔,进了我口袋的银子,我也不可能再还回去!” 给出去的东西还要脸要回来? 她还真是低估了池景玉不要脸的程度! “……” 听到这话,池景玉心头顿时一梗。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熟悉的眉眼,神色却透着陌生。 又或者说,他根本从来没有了解过沈棠宁。 “我不是来问你要银子的。”池景玉艰难地扯了扯唇,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覆在他鸦黑的眼睫,将他的身影衬得格外寂寥。 他眼尾泛着红,嘴唇动了动,似是伤心欲绝,“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 沈棠宁认真端详片刻,点了点头:“不是就好,既然如此,那慢走不送。” 说完,她当真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天这么冷,在屋外站着怪冻手的,跟傻子一样。 池景玉没料到她竟真如此绝情,瞳孔一紧叫住她:“棠宁!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沈棠宁缓缓转身,眼神意味不明:“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三万两白银,你我恩怨全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池景玉眉眼掠过一抹痛色,深邃的眼眸望着她,语气笃定:“你恨我?” 沈棠宁扯起唇角:“你知道就好。” 说罢,她再也没有一丝留恋,朝屋里走去。 池景玉如释重负肩膀松懈了下来,晦暗的眼眸划过一道亮光。 爱与恨是分不开的,有恨,说明她对自己还有情。 …… 沈棠宁一进屋,池宴便立马坐直了身子,故作淡定。 她有些狐疑地望过去:“你在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语气镇定:“看不出来吗?看书啊!” 沈棠宁挑了挑眉,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可是你书拿反了。” 池宴下意识垂头一看:“……” 果然。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迅速涨红:“我最近……在练习倒着看书,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沈棠宁眼神耐人寻味:“确实。” 她也没拆穿他,走到一边坐下:“食材我都让厨房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包饺子?” “这个不急。”池宴抿了抿唇,拐弯抹角地试探,“你就不好奇我和池景玉聊了什么?” “不好奇啊。”沈棠宁垂下眼,眼底掠过一抹心虚。 反正迟早都会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肉馅都做好了,所以咱们什么时候包?” 池宴神情故作不经意:“池景玉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风雪太大,除了池景玉吼的那几句,他都没怎么听清! 两人谈话牛头不对马嘴。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么好奇?” 池宴仰倒回去,不自然地左顾右盼:“也就一点点吧。” 她轻笑一声:“她跟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我没理他。”她顿了顿,声调不疾不徐,“我怀疑他是想问我要回那三万两。” 池宴:“……” 嘶,这个脑回路,不得不说还挺清奇……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错,准是这样!我就说呢,他吞吞吐吐的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啐,简直是厚颜无耻!” 他松了口气,可又没完全松,不上不下的,滋味十分微妙。 沈棠宁瞧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她微微垂了眼帘,眸光若有所思: 池景玉方才那番话着实是不对劲,前段时间才恨不得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不过才几天,态度转变这么大? 不排除他脑子坏掉的可能,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池景玉自诩清高,逢场作戏这样的事他不屑于做。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很快,沈棠宁从元昭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包括池景玉和池宴说的那些话,她听后既震惊又愤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心底那个微妙的猜测也不由浮上脑海—— 池景玉他该不会……也重生了吧? 沈棠宁并不确定,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止不住。 仔细想想不无可能,她都能重生,池景玉为什么不能呢? 沈棠宁眸色暗了暗,若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还是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这样一来,她也知道了池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为的哪般,沈棠宁又好气又好笑。 …… 包饺子的时候,池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沈棠宁看了眼他手里惨不忍睹的饺子,轻咳一声:“你是想和我比比谁包的更丑吗?” 池宴惊觉回神,神色有几分讪讪:“没注意。”他盯着饺子,神情郁结,“虽然丑了点,但馅是好的,凑合凑合也能吃,你说是不是?” 沈棠宁看他一眼,她怎么觉着他这话另有深意呢? 她轻轻弯唇,随手捏了个更丑的饺子:“没关系,咱们半斤八两,我又不会嫌弃你。” 顿了顿,她眸光飘远,声音很轻,“我没有重蹈覆辙的习惯,有些事情经历一次就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池宴眉眼怔怔,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 ------------ 第140章 滑胎真相 二月初,春闱至。 准备了那么多时日,总算是能派上用场,池家上下送池宴来到贡院。 池父池母已经不像上一回那般严阵以待,他们还挺知足,儿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们意料,因此别的他们也不奢求。 清楚池宴实力的沈棠宁更不怎么担心,不过还是叮嘱了两句:“放平心态,不用过分注重结果。” 沈辞不怎么乐意地撇撇嘴:“阿姐怎么光和他说,也和我说说啊!” 今年他同样也要参加春闱,沈棠宁扯了扯嘴角,为了彰显雨露均沾,勉强挤出一句:“不要粗心大意,细心些。” 沈辞心里很是纳闷儿,怎么对池宴就是和风细雨,对他就是各种鞭策?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这么一想,他又说服了自己,乐呵呵地保证:“阿姐放心,我肯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听听这话,任谁听了不说一句狂妄自大? 沈棠宁眼里划过一抹无奈。 池宴抄着手似笑非笑望着他:“哟,就这么自信?” 沈辞朝他翻了翻白眼:“别的不说,碾压你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池宴眉梢挑了挑:“那可不一定。” 见两人还有心情贫嘴,沈棠宁放下心来,看来这二人的心态都还不错。 “快进去吧。”时间差不多,沈棠宁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目送他们进了贡院,她让池父池母先回去,自己打算去桃花坞看看。 突然,沈棠宁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临街一间茶馆二楼,池景玉居高临下坐在窗边垂眼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他神情隐晦不明。 真是阴魂不散。 沈棠宁下意识皱眉,正欲转身离开,脚步突然一顿。 她不是正想试探对方么?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于是沈棠宁转身进了茶楼,并没有去池景玉那边,而是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她敢笃定,对方会主动过来。 果不其然,打从她一进门,池景玉的目光就紧紧追随着她,直至她坐下。 池景玉眸光起伏不定,倏然起身正欲朝沈棠宁的方向去,突然,有一个男子拦在他面前,他神色变了几变,眸光微凝。 沈棠宁没等到池景玉自投罗网,疑惑地抬眸,恰好瞥见他神色凝重下楼的身影。 她眉头不由一皱,眼底闪过一抹疑色,怎么回事? 难道她想岔了? —— 和秋闱一样,春闱也要考九天。 有了之前的经验,等待的时间倒也过得挺快。 很快便等到考完的那一天,沈棠宁接到池宴和沈辞,历经几天几夜的奋笔疾书,两人看起来都比较萎靡不振,但并不见多少忧色。 “感觉怎么样?这次的题难吗?” 她话音刚落,沈辞便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颇有些迫不及待,似乎就等着她开口问:“我觉得也就那样吧。” 池宴挑了挑唇,懒洋洋道:“凑合。” 沈辞不敢自信地瞪过去:居然还有比他还会装腔作势的人?! “某些人话可别说的太早,当心到时候打脸。”他阴阳怪气地挤兑。 池宴轻哼一声:“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沈辞噎了噎,不忿地瞪他。 这点攻击对池宴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只见他笑眯眯朝着沈棠宁道:“快到饭点了,回家吧?” 沈棠宁自然没意见。 沈辞下意识跟了两步,池宴回过头来盯着他瞧,语气带着调侃:“怎么,小舅子也要跟着回我家吗?” 沈辞这才意识到,阿姐已经嫁人了,他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巴巴跟在她身后了。 沈棠宁摇了摇头,眼神无奈看着两人,朝着沈辞叹了口气:“先回家吧,母亲估计该等急了。” “哦。” 望着两人上马车,沈辞被池宴气的磨了磨牙,略显沮丧,灰溜溜地准备走路回家,毕竟家里可没人来接他。 马车停在他面前,池宴撩起车帘好整以暇瞥过来:“哟,沈小公子这么可怜啊?那我就勉为其难载你一程吧!” 不等沈辞气得跳脚,沈棠宁的脸探了出来,她又好笑又无奈,温声开口:“阿辞,别听他胡说,我们先送你回家。” “好耶!”沈辞利落地爬上了马车,生怕池宴反悔似的。 他在马车里坐下,目光在两人身上滴溜转动,心里暗暗道: 虽然阿姐嫁了人他很不舍,但情况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池宴么,勉勉强强够格当他姐夫吧! * “世子这几日在忙什么?” 沈熹微眸光幽幽盯着面前的人。 池景玉将披风上的雪抖落,随手递给了玉珠,在凳子上坐下,听到这略显质问的语气神情平静望过来:“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这两日有些忙。” 她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忙着去见沈棠宁么?” 池景玉那日的行踪并不难打听,甚至自从他昏迷醒过来后,一些反常的行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她这里。 这就是他口中重要的事情? 她愤怒过,茫然过,也歇斯底里过,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池景玉微凝着眉,冷了下脸:“你派人打听我的行踪?” 这种做法无疑令他不喜极了。 “我还需要打听吗?”沈熹微眸光凉凉,直勾勾的盯着他,“世子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我便是不想听到,怕是也难。” 池景玉眼神变幻莫测,那是他还没有适应重生的事实,行为举止难免有些冲动,事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妥。 不过这可不是沈熹微指责他的理由! “这样的事情以后少做。”这句口吻已是带着淡淡警告。 沈熹微强撑的镇定终于崩塌,神情流露出几分扭曲:“若不是我让人请世子过来,你怕不是都不愿意踏进我这里半步?你可还记得我刚小产,还记得我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池景玉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眸光幽沉,透着一抹讽刺,不冷不热地反问:“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滑的胎吗?” “……” 沈熹微一愣,脸色骤然惨白。 ------------ 第141章 莫要骗我 沈熹微极快地垂下眸,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池景玉盯着她,心中极有几分不耐:“我问过云雀,你猜她是怎么跟我说的?” 沈熹微咬了咬唇,似不敢置信,伤心欲绝看了他一眼:“你宁可相信云雀的一面之词,也不愿意相信我?” “是不是一面之词?不若我请她来让你们俩当面对质?”池景玉望着她的眼眸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那样的眼神,直看得沈熹微脊背发凉。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会用这样不寒而栗的眼神看她? 一开始他也是有些感伤的,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肉,只差几个月就能来到这个世上。 于是他找到云雀,本想为他未出世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至少应该让罪魁祸首付出等同代价。 …… “世子,云姨娘就被关在里面。” 柴房的门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 池景玉提着灯盏踏进门,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眉尖轻轻动了动。 光线一点点把漆黑的空间照亮,云雀虚弱地趴在一堆柴禾旁边,裙下摆一片血迹斑斑。 别看二十板子虽然不多,下面的人察言观色,打的时候那是丝毫不留情,完全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 打完之后就把她关在了这里,潮湿阴冷的环境之下,她的伤又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池景玉上前,俯下身来用了些力抬起她的下巴,触感微微发烫,她发起了高热,被迫抬起沉静苍白的面颊。 “云雀,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来?”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因为太久没进过水,又烧的脑子混沌,嗓音嘶哑难听:“世子……是为了取奴婢的性命而来。” 池景玉眸光微动,心中有些意外。 倒是个聪明人,不过也不奇怪,若不是聪明人,恐怕也没这么大的本事混到他身边来。 “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那你就不害怕?那人不会为了你一枚棋子同我撕破脸,这一点想来你自己也清楚。” 他们都明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一枚棋子的性命,何其微不足道。 池景玉来了几分兴致,比起将猎物一击毙命,他更喜欢看到对方垂死挣扎的模样。 云雀颓然无力地扯了扯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世子可容我辩解一番?即便是牢狱中的死刑犯,也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吧?” “好啊,你说。”池景玉凝视她两眼,不疾不徐撒了手,他低着头,用洁白的手帕一遍遍擦拭着手。 瞧他的动作瞧在眼底,云雀扯了扯嘴角:“我从来没有推沈姨娘,更没有害她小产,那日我甚至全程都没主动靠近过她。” 她和沈熹微狭路相逢,对方将她拦了下来,云雀无意生事,只能伏低做小。 不过对方却咄咄逼人,瞧见她情绪不对,云雀便暗生警惕,在对方靠近的时候果断靠后退。 但她着实没有想到沈熹微会那样决绝, 她故意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摔下来,即便是个正常人也得犹豫再三,更别说她身怀六甲。 她以为沈熹微把腹中的孩子看得比命重要,却没想到是自己低估了她。 后来她也仔细想过,用一个孩子来污蔑她,的确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沈熹微想除掉她,大有更为妥当的法子,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么极端的一种? 只有一个可能,她肚子里的孩子注定留不住。 池景玉神色变幻莫测,如果是以前,他会认为云雀这是想推卸责任,故意凭空捏造。 可重生的他再了解沈熹微不过,她柔弱美丽,却也心狠手辣,满腹谎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确实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当然,他也没有听信云雀的一面之词,而是找来了为沈熹微看诊的大夫。 对方一开始还不肯承认,但在他的逼迫下,出于畏惧还是一股脑的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沈熹微提前好些日子,就在身上佩戴了含有麝香的香囊,麝香对孕妇有害她不可能不知道,若非是下定决心,她又怎会明知故犯? …… 池景玉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人,如同上一世谎言被揭穿一样,她惊惶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角:“玉郎,你相信我,那可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她脸色虚弱,哭得梨花带雨,看得人硬不起心肠。 “我们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这样对他?若不是云雀出言挑衅,我也不可能一气之下不留神摔下来……如今你还要相信她的狡辩,来怀疑我,这难道不是在诛我的心吗??” 池景玉盯着她须臾,见她身子摇摇欲坠,终于,抬起她的下巴擦掉她脸上的泪,语气叹息:“熹微,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呢?” 他眸光闪烁着意味不明,“只是我这人,平生最不能容忍旁人欺骗,你可莫要骗我。” 沈熹微眼底闪过一抹愣怔,很快摇了摇头:“我怎会骗你?” 池景玉缓缓扬起唇角:“那就好。” 他抬手给她拭泪,指尖冰凉,沈熹微本能地想颤栗,掐了掐掌心生生忍住冲动。 说不上来,她心中有些不安。 —— 深夜,一声轻微的动静将云雀惊醒。 柴房的门被推开,她看到了来人,微微睁大眼:“怎么是你?” 那人见她伤成这样,眼里闪过一抹不忍:“殿下让我带你走。” 她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云雀本有反抗的实力,却不得不隐忍,屈居在此地。 云雀眼底微微亮起一簇光:“殿下平安无事了?” 那人点点头,上前要来扶她:“云雀,跟我走。” 意料之外,云雀拒绝了:“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让殿下失望,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离开便再无价值,他们会怀疑,之前的努力也前功尽弃。” 那人神情错愕:“你也想学娉婷?” 云雀轻轻笑起来:“如果能帮到殿下,那也未尝不可。” 池景玉有一句话说错了,她才不是棋子。 殿下从来没有把她当棋子。 正因如此,她才有了牺身以赴的勇气。 ------------ 第142章 失魂落魄 “池侍郎。” 下朝时,池景玉正低头沉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他回头望去,见是礼部侍郎,微微颔首:“孟侍郎。” 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官职相近,算是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 对方笑容满面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孟侍郎低声感慨:“这些日子陛下心情不大好啊。” 提及这个,池景玉眼眸深了一深。 陛下为何心情不好? 归根结底还是三皇子那件事情惹得他龙颜大怒,如今崇德帝愈发敏感多疑,苦不堪言的还是他们这些臣子,行事只能愈发谨慎。 每日上朝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池景玉心绪起伏,前世被禁足的分明是太子,如今却变成了三皇子。 他早就知道燕行舟不如太子沉稳,行事也激进且刚愎自用,却没想到对方能将一手好牌打得这么烂,早早的便惹了陛下的厌弃。 发生转折的原因又是什么? 太子么? 只可惜重生晚了些,否则还有回旋的余地。 池景玉敛去眼底的暗色,淡淡出声:“天威难测,我们只需要尽好自己的本职便是。” “你说得对。”孟侍郎沉吟着点头,想到什么,突然眼含笑意看向他,“还未向池侍郎道声恭喜。” 池景玉神色莫名,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微动:“何喜之有?” 孟侍郎眼里噙了几分戏谑,声音愈发低了下来:“左右礼部过两日便会张榜,凭你我的关系,我提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也无妨。” 听到这里,池景玉已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他眸光沉了沉,只听对方语气感慨地道:“不出意外,这回的会元就是你那二弟了!从前谁能想到,池二公子竟有这样的本事!” 池景玉一颗心跌入谷底,仔细确认:“孟侍郎此话当真?” 孟侍郎以为他太过激动不敢相信,笑吟吟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激动坏了?放心吧,我还能唬你不成?太傅和翰林院拿着池二公子的考卷商讨了许久,听说陛下也点了头,尚书大人也确认过好几次。” 池景玉眸光暗了暗,外人没有料到,他本人又何尝料到呢? 他这个二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他对池宴的印象还停留在只知玩乐,骄奢淫逸的层面,上一世他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他更不会对他有多深刻的印象。 孟侍郎不知池景玉心思,满脸唏嘘:“看来你池家很快便要出第二个青年才俊了,池侍郎,改日定要向我好好引荐一下你这二弟啊!” 言外之意,竟是提前动了结交的心思。 池景玉神色愈发冷淡,然而对方并未察觉:“我会转告给他,不过我这二弟性子不羁,就连我也拿他没办法,他愿不愿意还得看他的意思。” 孟侍郎神色微顿,很快又笑了起来:“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对了,今日早朝陛下提到开春后,齐国会派使臣来进贡,恐有联姻之意啊!就是不知看中的是哪位皇子?” 池景玉神色莫辨:“太子既为嫡长子,他还没娶妃,哪里轮得到其他几位皇子呢?” 前世这时候,太子已经被幽禁,眼看着被陛下厌弃,如今他好端端地坐在这个位置,那他便是再合适的人选不过。 不过太子的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绝不能是其他国家的公主,陛下也会考量再三。 池景玉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印象中,他并不记得有和亲这回事。 —— 又过了两日,春闱放榜。 很快,池家上下就收到了报喜的人送来的好消息。 池宴人还在外面,刚一回府就见一家人欢欢喜喜迎上来:“儿子,可真给咱们长脸!” 池父池母围着他赞不绝口,满脸欣慰。 池宴目光在人群里环视一圈,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语气故作漫不经心:“怎么不见棠宁?” 池母张了张嘴,这时雪青踏进门来,身后跟着个大夫,她语气透着些焦急:“还请您帮我家小姐瞧瞧情况严不严重……” 池宴脸上的笑容一顿,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语气艰涩:“……她怎么了?” 池母正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池宴脸色倏然白了白,二话不说往里奔去。 池母惊讶地瞪大了眼:“阿宴,你跑什么!”然而池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她转头和池父面面相觑,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怎么跟丢了魂似的?棠宁又没什么事!” 池宴几乎是跑着来到如意居,一路上他几乎想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个遍,母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在脑海一闪而过,他自动理解成了为难。 仓促间,他只想到很多年前同样的画面,他中了秀才后欢喜地跟娘讨赏,她却突然病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不敢想象,如果躺在那里的人变成了沈棠宁…… 满腔的欢喜顷刻间被冷水浇透,池宴手脚冰凉,他头重脚轻地扶着门进去,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棠宁……” 沈棠宁正在榻边坐着,刚除去鞋袜,也是她不小心,刚听到池宴中了会元的消息太激动,出门的时候脚崴了一下。 不太严重,但是走路时隐隐作痛,池母不放心,便让她回来,又让雪青去请大夫来瞧瞧。 因为这种小事请大夫,沈棠宁到底觉得有些尴尬,她听到池宴的声音,一时惊讶不已,红着脸把脚往裙下藏了藏。 池宴脚步踉跄地进来,见她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误以为她发着热,瞳孔震颤。 他眼眶迅速红了,跌跌撞撞上前两步来到她面前,抬起的手几次才落下,抚着她的鬓发嗓音喑哑:“我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病成这样?” 沈棠宁一怔,都顾不上尴尬,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盯着他,眼里透着困惑:“谁跟你说我病了?” 池宴愣愣地低头打量她,下意识追问:“那你这是?” 她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脚崴了一下。” 池宴:“……” ------------ 第143章 余毒未清 得知这事只是个乌龙,池宴一颗心这才落了回去,他红着眼直勾勾盯着沈棠宁,直看得她心虚。 这下她也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池宴是误以为她出了事,所以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沈棠宁眼睫颤动,回想起他方才他那副失态的模样,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她想开口缓和下气氛:“那个……” 突然,池宴抿了抿唇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力道很重,他坚硬的胸膛和臂膀硌得她有些疼。 她两眼发懵,怔怔地撞在他肩头,缓慢眨了两下眼。 相拥的力道清晰地给她传达了一个信息,他好像有些紧张。 于是沈棠宁缓缓抬起手来,环住他的肩不太熟练地拍了两下,她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方才一时冲动,池宴这会儿冷静了下来,耳根不自觉蔓上红色,理智告诉他应该撒开手,不过怀里的人实在过分柔软,他莫名不太想放手。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担心池宴的池父池母也匆匆赶到。 池父站在外边,池母则领着大夫进来,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让大夫顺便给自家儿子瞧瞧脑子。 别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孩子的精神状态出现什么问题了吧? 她刚踏进门,猝不及防就瞧见这一幕,顿时倒吸口气,神情复杂又尴尬地拦住正要跟上来的大夫:“先等等。” 大夫一脸不解:“不是很急吗?” 池母抠了抠手指,言辞闪烁:“其实……倒也没那么急。” 里面的沈棠宁和池宴已经一脸慌乱地分开,池母特意干咳两声,这才敢踏进去。 她目光在两人通红的脸上流转了几圈,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 池宴主动站起身来吸引了注意力:“先让大夫瞧瞧吧。” 大夫瞧过了伤,自然是没那么严重,本来药都可以不用上,但池宴不放心,于是大夫只能给了个跌打损伤的药膏。 大夫正欲离开,池宴却开口挽留:“劳烦您再帮忙替我们一家人都请个平安脉吧。” 这是不是有些过于郑重了? 池父和池母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都有些疑惑,但他们也没开口反对,请个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棠宁倒是明白了什么,瞥了眼池宴的神色: 他这是想和二老摊牌了? 大夫依言诊过了脉,池宴和池父都没什么问题,沈棠宁气血不足,需要滋补。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到了冬日她便格外畏寒,正是因为气血不足导致。 池宴认真地讨教:“那怎么才能改善这个问题?” 大夫沉吟片刻,给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一一认真记下。 沈棠宁在旁边瞧着他专注的样子,心念微动,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过。 到了池母这儿,大夫微微拧眉:“夫人以前可是大病过一场?” 池母一愣,点点头:“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夫又问了一些症状:“是否偶尔会觉得心悸疲乏,四肢酸痛无力?” 池母睁大了眼:“没错,这您都看得出来?” 大夫眉头紧皱,见他这副神态,池父心里不由一个咯噔:“大夫,我夫人的身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大夫似是有些顾忌,瞥了眼他们,池宴垂着眼冷静地道:“您但说无妨。” 他发了话,那大夫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语气谨慎:“您这些症状,像是余毒未清导致的。” “余毒未清?!”池母愣在原地,池父也陡然变色。 他艰难地扯了扯唇:“大夫,您确定吗?我夫人没中过毒啊……” 大夫语气笃定:“老夫行医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夫人的身体原本很康健,何故会突然病倒,您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这话一出,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池母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了张嘴,脸色变幻莫测。 池父的神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自己的夫人竟然中过毒,而他对此全然不知! …… 大夫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池父看向默然不语的池宴,嘴唇动了动,语气艰难:“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端端地突然让大夫给他们诊脉,若他不是事先知情,为何会有这一出? 但他又想不明白,如果儿子知情,为什么一直瞒着他们现在才说? 池宴看向池母,突然闷声不吭下跪:“是儿子连累了娘。” 沈棠宁正思忖着要不要回避一下,池宴已经出声:“有一件事,我瞒了娘很多年。” 池母恍惚察觉了什么,指尖颤了颤,上前将他扶住:“阿宴,你先起来说话。” 池宴执意不起,他简洁明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娘可还记得儿子中秀才那年,您突然一病不起的事?” 池父脸色发青,沉默片刻道:“那病来势汹汹,请便名医都束手无策。” “正是。”池宴似是嘲讽地扯了扯唇,“我前脚中了秀才,紧接着娘就病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池母如鲠在喉,脑中飞快闪过什么,身形忽地一颤。 沈棠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娘,您先坐下。” 池宴眸光幽暗,抿紧了唇:“我到现在还记得大伯母当时的神情。” 此时侯夫人尚且年轻,人后时,倨傲尽显无疑,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虽是在笑,语调却冰冷:“宴哥儿,你是个聪明孩子,竟能发现不对劲,还险些闹到侯爷那儿去。” 年幼的池宴被压在地上,满眼通红狠狠瞪着她,他咽下满心不甘,苦苦哀求。 侯夫人不痛不痒地喝了口茶,徐徐道:“侯府已有世子,便不需要其他人遮挡他的锋芒,你娘是因为你才遭难,是要前途还是亲娘,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生养之恩此生难偿,他只能弃了唾手可得的前途,郁郁不得志地做个纨绔。 池母听完,已是泪流满面,满目仇恨,她想起了很多她不曾留意的细节。 那段时间,待她不怎么亲热的侯夫人时常请她去喝茶,没过多久她就病了。 病好后侯夫人也没有邀她去过。 一想到儿子是因为他才背负这些沉重的经历,池母只觉得仿佛被剜心! 她儿子本该有更好的前途,是她这个做娘的误了他啊! 池母捂着胸口,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我处处忍让,可她竟狠毒至此!” ------------ 第144章 推心置腹 池母眼神颤抖地看向池宴,颤颤巍巍抬起手摸他的脸,未语泪先流。 池宴蹲下身将脸靠过去,她心如刀绞,抱着他失声哽咽:“可怜我的阿宴,这多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直以为儿子性情大变是受了刺激,却没想到这份刺激竟来源于她。 他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承受了这么多,他们却全然不知,还险些误解了他! 池宴眼尾泛着红,他垂着眼低声道:“都过去了,娘平安无事就好。” 他也意难平过,他难道不想一展宏图,混得像模像样么? 他难道就甘心做个纨绔,任人看低,被人踩在脚下吗? 可这些都比不上至亲重要。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只能隐忍蛰伏。 可直至遇到了沈棠宁他才明白,与其沦为棋子任人宰割,不如做握棋的人,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棠宁在旁边默默盯着他,心绪复杂。 看似平静的语气,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呢? 她深知后宅的人心险恶并不比朝堂的波谲云诡来得轻松,妇人间的争斗算计如同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年幼的池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实属不易。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池宴却没有随波逐流沦为那样满腹算计的人,仍旧保留了内心深处的一抹纯善,何其难得。 “欺人太甚!我定要去向那恶妇讨个说法!” 池母越想越觉得愤懑难平,猝然起身! 池宴抓住她的手臂,微皱着眉语调平静:“娘,时隔多年,早已难寻证据,你去找她对质,她难道就会承认么?” 侯夫人做事一向狠绝,不会轻易给人留把柄。 她也就是仗着池宴年幼,说出去的话也没人会相信,这才敢明目张胆威胁他。 而且她自始至终也没承认是她下的毒,这还是池宴自己推测出来的。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池母闻言怒火攻心,一股气流直冲脑海,皱着眉蓦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斑斑血迹落在池宴的衣衫上,透着点黑紫色。 沈棠宁眸色微惊,连忙捏着手帕给她擦拭。 “曼娘!” 池父见状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池宴反应极快,和沈棠宁一起把池母给扶到座椅上。 紧接着两人退开,让大夫上前。 大夫神色凝重从包里取出银针,行针的动作快狠准,密密麻麻的针扎在池母头顶的几个穴位。 末了,又在池母十指处各扎针放了血。 针下去不到一会儿功夫,池母惨白的脸色已然有所好转。 沈棠宁见状松了口气,这是残留的毒素逼出来了。 果然,大夫看了眼池父,口吻带着安抚:“老爷放心,吐出了这口瘀血,夫人体内的毒才能彻底清除。” 见池母颓然地垂下眼帘,神色带有几分疲惫。 沈棠宁扶着池母靠着椅子,池父连忙追问: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大夫解释道:“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继续,“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来扎针,多扎个几回,并着药喝下,这毒也就慢慢清除干净了。” 池父一颗心这才落了地,给足了诊金,亲自送他出了门。 沈棠宁腿扭伤了,走路不方便,池宴把池母送回院子睡下,这才回来。 她坐在绣凳上,见他进了门,主动问道:“娘睡下了?” 池宴点点头,肩膀松垮,眉眼间无意透露几分倦怠。 沈棠宁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他依言坐下,垂着眼还在深思,抬眸就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唇角一松:“这副模样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沈棠宁轻轻抿唇:“没想到你过去处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 做了那么多年婆媳,侯夫人这人有多难相与,她心知肚明。 本以为只有女子会面临内宅的人心叵测,没想到身为男儿的池宴亦不能幸免。 池宴眸光飘忽一瞬,云淡风轻一笑:“都过去了。” “你从前为何不和爹娘他们说?”沈棠宁问完这话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即便知道了又如何? 二房势微,老夫人又偏心,不过也只是提前撕破脸罢了。 况且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谁能拿侯夫人怎么样呢? 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随意扣上一顶帽子。 池宴眸色微黯,扯了扯嘴角:“说了有用吗?娘危在旦夕,爹又没什么主见……” 而他又年幼,况且谁会相信看似和气的侯夫人背地里会做出这种事呢? 宁远侯是一家之主,不参与后宅之事,但真要闹起来,他会偏袒谁不言而喻。 至于老夫人,更是心偏的没边,池宴不是没想过求她,后果却是在深秋的天气跪了一夜,老夫人都不曾见他。 只因他娘突发恶疾,觉得晦气。 沈棠宁垂下眼,缓缓出声:“我挺能理解你的感受,在外人看来,我爹对我和我娘很好,但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从小,父亲对她和阿辞就非常严厉,她是长女,要为弟弟妹妹以身作则,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甚至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苦心经营名声,将来嫁个好人家,仿佛自己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很多人暗地里对她不满,认为她虚伪做作,总是端着架子,事实上沈棠宁也厌恶透了这样的自己。 年幼的她难免对没有的东西格外渴求,她事事做到最好,也难以换来父亲一个笑脸。 而沈熹微什么都不用做,父亲却对她宠爱有加。 也是很久后,沈棠宁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命中注定无缘,不是她不够优秀,而是对方不配。 她这是在笨拙地用自己的经历开解他。 池宴沉默地盯着她一会儿,默默取来大夫留下的药膏。 沈棠宁惊觉回神:“你这是做什么?” 池宴眉梢轻轻一挑:“上药,不是脚伤了吗?” 她险些咬到舌头,结结巴巴:“我,我自己来就好。” 他眉眼透露出玩味神态:“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沈棠宁抿了抿唇,不想露怯:“上个药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直到池宴小心翼翼褪去她的绣鞋,沈棠宁强装的镇定险些轰塌。 ------------ 第145章 能不能亲 她突然有点后悔。 方才太过匆忙,她还没来得及穿袜。 然而为时已晚,池宴已经脱掉鞋,握住她的脚腕。 他微拧着眉抱怨一句:“怎么这样凉?” 这会儿天仍旧冷,她又没穿袜,脚当然凉。 然而池宴接下来的动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因为池宴蹲着身子,他话音落下后,便极其自然地将她的脚放到他怀里捂了捂。 他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反应,未经大脑思考,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他也怔了一怔。 “……” 沈棠宁眼睫迅速颤了颤,瞬间从脖颈红到耳根,索性别过头去,紧紧抿着唇。 池宴这会儿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他垂着头,沈棠宁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耳垂红的滴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女子的脚好像不能随意看,那他方才那样自然…… 沈棠宁不会在心里暗骂他登徒子吧? 脑海里猝不及防闪过不经意瞥见的画面—— 女子的脚白皙得像雪,又格外的软,指甲圆润整齐,大庆女子没有缠足的风气,因此沈棠宁的脚也就是正常大小,堪堪能被他握在手里。 池宴越想脸越热,默默心想: 骂他是登徒子其实也不冤。 不过是无意间瞥见一眼,他竟然能记这么清楚! 呸,简直不要脸! 然而这会儿退缩不是摆明了心虚么,况且都进行到这一步,他只能佯装镇定。 沈棠宁动了动唇想说,他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但话未出口,突然想到池宴之前跟他说的话,夫妻二人不必这样客气。 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暗自琢磨,这是不是也太不客气了? 冰凉的脚渐渐有了温度,仗着池宴低着头瞧不见她,她抬眼打量他。 池宴挖了块膏药,在掌心搓热化开,才谨慎地对着她的脚腕揉搓起来,隐约的灼热感让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沈棠宁微咬下唇,瞧着池宴神色专注的模样,不自觉唇角微翘。 偶尔力道大了些,她受不住,脚背微微绷直,池宴立即警觉地抬眼询问:“是我太用力了吗?那我轻些。” 沈棠宁一怔,尴尬地应声:“……不用,还成。” 她突然想找个地缝钻钻。 上完了药,沈棠宁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额角渗出了细汗,感觉像上了一场刑。 她忙不迭把脚收回来,端正地做好:“那个……辛苦你了。” 到了嘴边的谢谢又被她咽了回去。 池宴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盯着她,喉尖轻轻滚动一下,嗓音干巴巴地问:“那我能收取报酬么?”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她懵了懵抬眼,思索片刻点头:“你想要什么报酬?” 池宴看上去有些局促,他深吸口气俯下身来,极高的身量本该充满压迫感,却被他神色中透着的紧张冲散几分。 沈棠宁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就听到他郑重其事地问:“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早在方才她安慰自己的时候,他就有这个念头了。 “……” 她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微微睁大眼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呆愣茫然:“啊?” 她的脸倏地染上红霞,嗓音发紧,“这个……” 她被弄得一头雾水又羞窘万分,一时间竟不知该夸他有礼貌还是愣头青。 因为她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沈棠宁卡了卡壳,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清了清嗓子:“咳咳……你没洗手。” 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煞风景,她本意是想岔开这个话题。 池宴却紧张地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希冀望着她,颇有些锲而不舍:“那我洗完了可以亲吗?” 这下把沈棠宁给问住了,她沉默的时间久的让他眼里逐渐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忽然心神一动,朝他招招手:“你头低下来些。” 池宴心念微动乖乖凑近,柔软的气息倏然扑近,他只觉得唇上一软,温热的触感一触即逝,整个人猝不及防怔在原地。 沈棠宁很快撤开,盈着水光的眼眸闪烁几下,面颊好似四月桃花:“好了。” 她许久没听见动静,硬着头皮抬头,见池宴仍是呆傻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由抿抿唇:“怎么了?不是……你说要亲的吗?” 池宴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嗓音透着几分低沉的哑:“我是想亲额头来着。” 他倒也没那么贪心。 “……” “没想到你直接亲了上来。” “……” “我都还没做好准备。” 他每说一句,沈棠宁的头就低垂一些,到了后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好了别说了。”她连忙打断他。 池宴意犹未尽咂咂嘴,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可以再亲一次吗?我现在做好准备了!” 沈棠宁忍无可忍,涨红了脸抬眼瞪他,眼尾盛开一抹春色,眼底水光潋滟,语气含嗔:“池宴!” 池宴惋惜地抿了下唇:“那留着下次。” 沈棠宁深吸一口气:“你出去!” 她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这回池宴没再坚持,得了便宜的他见好就收,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关好了门。 他人一走,沈棠宁再也坐不住,她神色平静地起身来到床榻前坐好,冷静须臾,然后把脸往被褥里一埋。 “……” 池宴满面春风从房间里出来,雪青神色狐疑盯着他看了几眼,眼神若有所思。 八两正靠着柱子打瞌睡,听见动静顿时站直了身子,抬眼一瞧脱口而出:“公子,你是不是发热了?”他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我就说,这乍暖还寒的天最容易着凉了!” 池宴白他一眼,颇有些无语:“你怎么不说我喝酒了呢?” 八两闻言还真凑上来闻了闻,乐呵呵道:“公子逗我玩呢,您身上都没有酒味儿!怎么可能是喝酒了?”他话音一顿,语气谨慎,“该不会是被少夫人打了吧?” 嘶,这也不像啊! “……” 池宴眼神怜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一边玩去吧。” 树上盯梢的元昭面无表情掏了掏耳朵,神色淡定且麻木: 果然是春天来了。 ------------ 第146章 难言之隐 自从那日后,沈棠宁和池宴的关系明显亲密不少。 偶然间的对视,都能让两人脸红心跳又故作镇定地避开。 这二人还以为自己没露端倪,殊不知身为过来人,池母和池父早就察觉到异样,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夜里,池母抹着泪感慨:“能看到他们逐渐成为彼此的依靠,我也算是放心了。咱们阿宴,实在太苦了!过去我总觉得他不够成熟稳重,没想到他才是背负最多的人,是咱们拖累了他!” 背负骂名,承受世人误解这么多年,他心里又是何种滋味? 她不敢想,一想便觉得锥心之痛。 池父默默给她递手帕拭泪,沉默良久才道:“两个孩子会越来越好的。” —— 春闱后,再有一月便是殿试。 有了之前的经验,池宴自然不会怯场。 沈棠宁还是反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他也都耐心地应下。 吃过了早膳,池宴随口道:“今日放一天假如何?” 他如今非常自觉,出门前都会提前报备。 她轻轻颔首,有些好奇地多问了句:“是和季公子么?” 季无涯虽然没有中举,但他父母早就知道他不是读书那块材料,因此也没什么不满,反倒还安慰他不要太伤心。 季无涯自然是伤心的,往后池宴便再不能陪他斗鸡走狗了,原本三剑客,变成他孤零零一个人,能不伤心么? 池宴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还有萧聿,今日这饭局是他约的。” 沈棠宁眉梢微扬:“你和萧公子倒是合得来。” 池宴挑了挑唇,意味深长道:“我对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人,总是格外包容的。” 她眼神似笑非笑:“沈辞也在其中么?” 他嘴角弧度僵了僵,觑着她的脸色谨慎地答:“那肯定不能,小舅子聪明着呢!” …… 来到醉仙楼,萧聿让人上了几坛酒:“今日不醉不归!” 池宴瞧见这阵仗眉尖轻耸:“先说好,我只来作陪,这酒么我可不沾。” 喝酒误事,吃亏上当一次就够了。 萧聿登时怒目圆睁瞪向他:“还是不是朋友?!” 池宴下意识道:“本来也不是啊。” 萧聿:“……” 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被季无涯死死抱住:“冷静!冷静!你理解一下,池宴是个妻管严,他不喝我陪你喝!” 萧聿一屁股坐下来,抱着酒坛不忿地抱怨:“成亲有什么好的?喝个酒还要被人管着!是娶个媳妇回来还是请个祖宗回来?” 季无涯小心翼翼瞥了眼池宴,语气不赞同:“也不能这么说吧?” 池宴一脸淡定地坐下,支着下巴一针见血:“你家里给你定亲了?” 萧聿脸色一僵,恼怒地瞪他一眼:“这你都能猜到?” 池宴耸了耸肩,心说这还真不是他猜的,而是听沈棠宁随口提过一句。 他心中已经有了数,还是问了句:“哪家的姑娘?” 萧聿皱着眉思索:“太常寺卿的女儿,叫江什么月来着?” 季无涯恍然大悟:“江清月!不是,都定亲了你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谁跟你说定亲了!”萧聿面露不忿,“八字没一撇呢,我又没同意!” 池宴笑了一声,语气闲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同意有什么用?” 萧聿本来就憋屈的紧,闻言没好气道:“我让你来是给我分忧解难,不是给我添堵的!” 季无涯乐不可支:“人江家姑娘又不差,你至于视她如洪水猛兽吗?江小姐和嫂夫人还是闺中好友吧?” 他看向池宴,后者垂下眼帘但笑不语。 萧聿翻了个白眼:“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强扭的瓜不甜!” 在父母的安排下,他和江清月见过一面。 对方全程笑意勉强,态度疏离客气,也不像看上了他的样子,既然如此,何必硬要凑成一对? 季无涯好奇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萧聿认真地思索起来:“首先得长得好看!最好是人群中一眼能看到的那种!” 季无涯心说,你倒是眼光高! “其次,脾气要温柔,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萧聿一想到自家亲娘那彪悍的模样,忍不住一个哆嗦。 季无涯扒着手指头数了数:“还有呢?” “才情出众,带出去有面子!” 听到这里,池宴脸色已经有些不对。 萧聿还在乐呵呵继续:“不能太逆来顺受,我喜欢有主见的!” 季无涯默了默,瞥了眼池宴的方向,嗓音发虚:“是不是还要姓沈?” 萧聿一脸茫然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啊?也没有必要那么苛刻吧……” 季无涯嘀咕了句:“你说的标准不就是沈大小姐么?” 萧聿回味过来的同时,池宴已经挽起了袖子,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讨打!” 萧聿下意识抱住头:“误会!绝对是误会!” 季无涯连忙拉住池宴:“宴子,别别别……别冲动!” 两人好不容易将他劝了下来。 见池宴冲他招手,萧聿一脸心有余悸,没敢凑过去:“我真不是觊觎你夫人!” 池宴冷哼一声:“我知道。” 不然他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儿? “你不是不想娶江小姐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保管效果立竿见影。” 萧聿将信将疑凑近过去:“真的?” 池宴眼里浮起一丝戏谑,语调循循善诱:“你不是想让对方打消念头吗?那么总得做出点牺牲不是?不如你就说自己有难言之隐……” 萧聿下意识看了眼下半身,默然片刻,勃然大怒:“你才有难言之隐呢!” 池宴清了清嗓子:“不一定是这个。” 对方这才按捺住火气,继续听。 只听池宴语气淡定:“你可以说自己好龙阳之癖,保管江家马不停蹄就打消了念头。” 萧聿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那我爹也得把我的腿打断吧?!” 池宴眼神怜悯:“想要达成目的,总得牺牲点什么。” 萧聿气得脸色扭曲,那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犹豫良久,咬紧牙关试探:“那总得有个对象吧?我和谁,难道和你吗?” 池宴瞬间面无表情:“滚。” 萧聿神色讪讪,将目光落在季无涯身上。 后者毛骨悚然:“……你看我做什么!” ------------ 第147章 被人跟踪 三人从醉仙楼离开。 街道旁,一人盯着几人离开的方向,神色隐晦不明。 唐旭眸光暗沉,心中情绪起伏: 池宴何时与萧聿混到了一起?这两人不是向来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么? 他想到什么,一颗心骤然沉了沉。 之前有人举报他舞弊,他百思不得其解会是谁在背后暗算他,如今想来,这人会不会是池宴? 他自认行事小心谨慎,未曾在池宴面前露出过破绽,对方却有意疏远他。 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攥紧,唐旭眼里划过一抹阴郁。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知道池宴的才华的。 几年前,他去池宴家中做客,偶然得见一篇文章,那是池宴随手扔在书房角落里的废纸团。 出于好奇的心理,唐旭偷偷捡起来看了两眼,随即心中大震。 他认得池宴的字,知道这篇文章是出自他的手,正是如此他才深觉震撼! 他并不是胸无点墨的草包,和池宴的情况类似,他是家中庶子,上头还有个草包嫡兄。 他若不收敛锋芒,嫡母不会让他平安无事活到今天。 可他没想到,池宴也是如此,纨绔只是他的伪装,那篇文章很多想法非常新颖独特,词藻并不过分华丽,却让人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如果流传出去,会引起多大轰动可想而知! 他偷偷留了下来,心生贪念,将文章誊抄了一份,以自己的名义呈给国子监某位先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不料对方看完十分欣赏,当即召见了他,两人相谈甚欢。 还有三皇子,也是因为这篇文章才找到他,让自己为他做事。 一开始唐旭很激动,可时日久了,他却越来越焦虑不安,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他自己是有真才实学,可一开始就走了歪路,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心虚,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他担心迟早被人揭穿,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下,于是对池宴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转变,暗生嫉妒。 他希望池宴一直保持这样碌碌无为的状态,永远不要展现出他的才华。 于是上一次秋闱之时,他在池宴带来的水中下了药,他腹泻不止,成功耽误了考试。 唐旭心中一闪而过愧疚,可在野心面前,这份愧疚不值一提! 可他没想到,蒙尘的明珠终有再现光华的一日,他和池宴,也走到了决裂的这一步。 唐旭目光沉沉,转身往回走。 一人拦在了他面前:“先生,殿下要见你。” —— 殿试这日,池宴随着考生一道进宫。 沈棠宁将他送至宫门口,便打道回府。 殿试少则一日,多则三日,没那么快出结果。 行至一半,她正欲去店铺里瞧瞧,掀开帘子却无意瞥见了柳疑复。 他今日并未穿官服,而是穿了身雨过天晴色长袍,微垂着头沿街而过,去雨中青竹亭亭而立,神色却有几分凝重。 沈棠宁本无意打扰,却不留神瞥见他身后两个行迹鬼祟的陌生男子,若有若无跟着他。 她心念一动,忽然出声:“柳大人留步。” 沈棠宁的声音不高,却清亮柔和,很有辨识度,柳疑复有些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怔了怔抬起头,在看到沈棠宁的时候,才恍然发觉不是错觉。 他顿了顿走上前来,微微颔首一礼:“许久不见。” 沈棠宁眼风不着痕迹轻扫,见那两名男子还徘徊在不远处,眉心不由蹙了蹙,含笑望向柳疑复:“柳大人这是去哪儿?正巧闲来无事,我可以送你一程。” 柳疑复本能地觉得不妥:“不必麻烦……” “不麻烦。”她声调不疾不徐,眸光意味深长,“柳大人不必推辞。” 柳疑复抿了抿唇,似有顾忌,退让一步拱手:“那有劳。” 驾车的是元昭,正要给他让道方便他上马车,柳疑复抬手制止他,掀起衣袍往车辕上一坐:“不必麻烦,我坐这里就好。” 沈棠宁是女子,共处一室不妥当,他得避嫌。 沈棠宁见状也没阻拦,只是无声笑了下:“元昭,问问大人去哪里。” 柳疑复答道:“去青玉坊。” 沈棠宁一顿,也没多言,元昭默不作声驾着车。 等驶出了一段距离,确认那两人没有跟上来,沈棠宁这才隔着帘子轻声提醒:“柳大人,方才有人跟踪你。” 柳疑复侧过身看了眼帘子,眉心微敛沉声道:“我知道,多谢你替我解围。” 沈棠宁有些讶异,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态,问了句:“大人近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是否需要帮忙?” 柳疑复也帮过她,礼尚往来本是人之常情。 “不用麻烦,对方暂时不敢动我。”柳疑复委婉拒绝,无意将她也牵扯进来。 经过他低声叙述,沈棠宁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早在前几日,柳疑复下值回家后,就发现家中曾有人造访。 他有强迫症,书本案宗一定要按顺序摆放整齐,然而他却发现有几本书位置被移动过。 柳疑复是独居,父母早在几年前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家中只剩他一人,可以说是无牵无挂。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他办案从来只认证据不认人,很是得罪了一些人。 他本以为对方没找到东西就会放弃,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光天化日跟踪他。 沈棠宁眸光微动:“那就是大人近日查的案子牵扯到什么人的利益,被盯上了。” 这么说来,干他们这一行也不容易,一个不好命都得交代进去。 柳疑复皱皱眉,念及这案子并不涉及到什么隐秘,是以提了一句:“我近日查的案子也没什么特别,有人举报说坊间出现大量古董文物造假,我便奉命来查这一桩造假案。” 沈棠宁忽地怔住:“古董文物造假?” 听她语气有异,柳疑复低声询问:“可有不妥?” 她思绪抽离出来,意味不明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只是我父亲前些日子被人哄骗,也收集了不少赝品。” “那令尊十有八九也是此案受害者。”柳疑复皱了皱眉,好心提醒,“回头记得让令尊来大理寺报个案。” ------------ 第148章 为何入仕 沈棠宁不由好笑,这么丢脸的事,她父亲那样爱面子的人,会情愿主动报案? 不过她还是领了情:“多谢柳大人提醒,我会转告我父亲。” 她话音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不过大人方才说要去青玉坊,此案和青玉坊有关么?” 涉及案情进展,柳疑复稍作犹豫,没有立即答复,沈棠宁会意一笑:“是我失言,若是不方便回答,大人不必为难。” 他神色微怔,缓声道:“你是受害者家属,也有权知道案情进度,实不相瞒,我查了下那间售卖古玩字画的店铺博古斋,发现正是青玉坊名下的铺子,所以这才前去一探究竟。” 沈棠宁眼里闪过一抹思索,又是青玉坊? 这般明目张胆以次充好将赝品卖给权贵,是真有恃无恐? 她思及上回元昭在青玉坊的经历,温声提醒:“此地鱼龙混杂,大人不该以身涉险,至少身边也要带几个人才是。” 对方摆明了后台不简单,只身前往,她怕柳疑复招架不住。 毕竟他瞧着就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即便是朝廷命官,对上地痞无赖也有的头疼。 听出她的关切,柳疑复眼睫颤了下,低声道谢:“多谢提醒,京兆府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沈棠宁便不再多问,让元昭将人送到青玉坊,到了目的地,柳疑复跳下马车回过头来,眼眸漆黑望过来,拱手道谢:“多谢相送,沈大小姐请回吧,告辞。” 沈棠宁手扶着帘子,望着他挺拔的身影进了青玉坊的大门,眼眸倒映着明明灭灭的光影。 元昭感慨的声音传来:“一心为民,柳大人倒是难得的好官。” 她眸光微动,好官要么不得志,要么惨遭奸人陷害,上一世她先走一步,那会儿就已经听闻柳疑复被同僚排挤,还不知为何触怒了陛下被革职。 不管怎样,她都希望柳疑复这样的人,不要再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回吧。” —— 殿试在保和殿举行,这一场仍是考策问。 殿内气氛寂静,只剩下考生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响。 池宴坐在其中,落笔的动作行云流水,偶尔因为思考略作停顿,神色时而凝眉,时而松快。 沈辞紧抿着唇,眉头蹙在一起,神情略显凝重,也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上首坐着帝王,头一回面圣的考生或多或少都有些压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摒除杂念投入到了眼前的考试中。 都走到这一关的,都是经历了优胜劣汰,在残酷的竞争下胜出的人,综合素质自然不一般。 崇德帝深沉莫测的目光掠过底下的考生,垂眼淡淡道:“这届考生不错。” 福公公笑着附和:“可不是么?” 他心知肚明,陛下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每届殿试都会出一些岔子,比如考生因为太过紧张,笔摔在地上。 又或者吓得尿裤子,更甚者还有当场晕过去的!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太医们都在偏殿候着呢! 崇德帝瞥了眼下首的人:“可还受得住?” 燕淮用手帕掩着唇闷咳一声,扯出一抹笑意:“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并无大碍。” 让他来一同监考是崇德帝的意思,除了太子旁的皇子都没这个待遇,许是皇帝心中自觉亏欠,近日来对太子的态度愈发慈爱。 然而燕淮心知肚明,这样的慈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旦涉及到利益,并不影响父皇翻脸无情。 他微垂眼帘,温润的神色添上一分隐晦。 崇德帝站起身来,走下来一一巡视。 不少考生察觉到动静,身姿不由自主绷直,有些僵硬。 崇德帝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大致瞥了几眼答卷,便掠过看下一个。 池宴正专注在写的过程中,直至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他反应了过来,但也没抬头,而是继续奋笔疾书。 之前被崇德帝嘲讽过他的字,他回去以后就勤学苦练,终于有了一点长进。 他满心等着狠狠惊艳皇帝,然后就听到头顶上方落下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却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 “……” 周围的人不由对池宴抱以同情的目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陛下嘲笑,十有八九是要落榜了。 换做心态不好的人,这会儿已经遭受巨大打击,心神恍惚。 然而池宴脸皮奇厚,他愣是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崇德帝看了他几眼,神情平静地离开。 燕淮瞥见这一幕,眼里闪过若有所思。 这还是他回京后第一回,正儿八经地打量他这个妹夫。 燕淮并非听信谣言之人,平心而论,池宴给他的印象并不差,坦荡磊落,眼神干净,不像心思不正的人。 他和池景玉接触较多,但对方心思深沉难以窥破,行事谨慎,擅长权衡利弊。 说实话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他本能地有些不喜。 如今看来,对方果然不是什么良人! 池宴他接触时间尚短,多的也不好评判,但他发现,父皇好像还挺喜欢他? 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同样,父皇的心思他多少能猜透一二,若是不喜欢,他根本不会在对方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燕淮垂下眼眸,心中暗忖,恐怕他这位妹夫会榜上有名了。 漫长的考试终于结束,接下来轮到皇帝提问。 到了池宴这里,崇德帝只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何入仕?” 一时间,池宴脑子里想过许多想法,迟疑片刻:“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崇德帝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抹兴味,板着一张脸:“在朕面前,胆敢说假话便是欺君!” 池宴望着他,诚实地道:“可说真话容易掉脑袋。” “……” 四周顿时一静,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射向他。 大家脑子里闪过同样的想法—— 他莫不是疯了? 崇德帝神色喜怒莫测:“那你说来听听。” 池宴有些忸怩地眨眨眼:“要是话不中听,那陛下恕我无罪吗?” 福公公一时哑然,燕淮也眸光闪过忧色。 却见崇德帝狠狠瞪池宴一眼:“朕恕你无罪!” 池宴如释重负,坦然地道:“真话便是,草民想做大官,护我家人再不受人欺凌。” 众人:“……” 他还真敢说啊! 崇德帝眼神莫辨:“那假话呢?” 池宴神色郑重了几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1) “……” 殿内陷入漫长的寂静。 ------------ 第149章 娘子娇气 殿试结果要次日公布,考生只能先各自回到住处。 出宫后,不少考生纷纷上前安慰池宴:“池兄,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大不了下次再来嘛!” “就是啊池兄,不管怎样,你敢当着陛下的面那样说,我都敬你是条汉子!” 众人心情百感交集。 池宴说完那句话后,陛下良久未吭声,最终也只是冷笑,意味深长地睨着他:“你倒是胆大包天!” 只此一句后,再无下文。 所以大家都默认池宴要落榜,虽然陛下一言九鼎,说恕他无罪,可触怒了陛下,帝心难测,让你落榜那还不是顺手的事? 池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大不了和诸位几年后再聚嘛!” 众人神色一僵,纷纷唾弃地离他远了几步:“去去去,谁要和你再聚!” “就是,你考不上,我们可不一定考不上!” “不过池兄,你最后那句话说的是真好啊!看不出来,池兄还有这水准呢?” 池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不出来是对的,因为那句话就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位名叫张载的先生,我只是借用一下。” 要不是以他文学水平实在想不出来更文绉绉的话,他也不会借用名人名言。 众人:“……” 你倒还挺实诚。 一群人陆陆续续散去,沈辞这才来到池宴身边,瞪他一眼咬牙低声道:“陛下面前,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池宴意味不明扯了扯唇:“正是因为陛下面前,才要实话实说。” 他大可以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但以陛下的眼力,会看不出来么? 更漂亮的话对方想来都听腻了,适当剑走偏锋也不失为一种对策。 沈辞神色微讶,皱着眉端详他,突然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人心眼子可比他还多,哪里用得着他来操心? 他轻哼一声:“要不是为了我阿姐,谁想管你?回去了,向我阿姐问声好!” 池宴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挑。 小屁孩还挺傲娇。 …… 沈棠宁见池宴归府,也没问他结果:“累了吧?饭菜让人热着呢,先喝碗热汤垫垫肚子。” 池宴依言坐下,接过递过来的汤碗喝了几口,一日几乎没怎么进食,这会儿确实饿的慌。 他拾起两块点心囫囵塞嘴里,一副饿狠了的样子,她抿唇笑了下:“不着急,慢点吃。” 池宴抬眼看过来:“你就不好奇我发挥得如何?” 沈棠宁神色闲适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无论发挥如何,如今都已经尘埃落定,还去问那些做什么?” 池宴见她淡定自如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板着张脸神色凝重:“我今日在殿上说错了话,恐是将陛下给气着了。” 她闻言一怔,下意识抬起头:“那陛下可有罚你?” 他愁眉苦脸叹了叹气:“当时没罚,事后可就未必了!” 沈棠宁眉心蹙了蹙,信以为真,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你当时说了什么?” “陛下问我,为何要入仕?我只能实话实说。”她神色专注,偏头仔细听他慢条斯理道,“说我家中娘子娇气,过惯了锦衣玉食仆从成群的日子,若不做官,她便要同我置气,将我撵出家门……” 沈棠宁觉出不对劲来,狐疑地抬眼,恰好对上池宴促狭的眼神,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好气又好笑,站起身来,微抿唇攥紧了帕子扔他脸上,眼尾上挑语气似笑非笑:“你那娘子如此霸道,为何不休了她?” 沁着淡淡香气的手帕自脸上滑落,池宴握在手里,忽然哑了声,眨了眨眼干巴巴道:“若是休了,那我上哪里找这样聪慧貌美的夫人?” 沈棠宁蓦地俯下身,手指轻抬起他的下巴,眼眸盈盈似水,呵气如兰:“郎君瞧我如何?” 他戏弄自己,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自然是要报复回来,可她从未做过这样轻浮的动作,耳根不知何时悄然红了。 但池宴并未发觉,何时见过她如此情态,他深受震撼,略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这个……容我思考片刻。” 沈棠宁眯起眼眸,冷哼一声推开他:“还真敢想?美的你!” 她欲撤身离开,腰肢蓦地被揽住,本能地惊呼一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沈棠宁再睁眼时整个人已经落到池宴怀里,他低头看她,黑眸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撩完就跑,不好吧?” 她强作镇定,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更紧地扣住:“别动。” 沈棠宁撞入他暗沉的眼眸,察觉到他嗓音也低哑几分,莫名不敢再乱动。 池宴俯下身来,极富侵略性的气息倏然靠近,她眉睫颤了颤,本能垂下眼帘,忽听他在耳边闷闷道:“可以抱一会儿么?” 听着还有那么几分可怜。 沈棠宁心一软,还未出声,他已经动作轻柔地揽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 “……” 这回倒是长进了。 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趴在他怀里,耳边是他沉闷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闷闷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眸光明明灭灭,无意识将池宴的袖摆攥得发皱。 “棠宁。”他低声叫她。 沈棠宁回过神,很轻地应了声:“怎么?” 突然想起很多人都这样叫她,池宴抿了下唇,藏有私心地低声改口:“……阿宁,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么?”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她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有些奇妙的感觉。 沈棠宁耳根微热,面不改色:“可以。” 池宴试探性地道:“阿宁?” “嗯。” “阿宁,阿宁。” “……” 沈棠宁撇过头,不太想搭理他。 池宴抬起懒倦的眉眼,抬起她的脸,眼巴巴望着她:“你怎么不理我?” 她忍无可忍,抬手捂住他的嘴,语气冷静:“聒噪。” 他蓦地闷笑起来,胸腔都在震动,她耳尖通红,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池宴笑够了,这才拖着慵懒的腔调慢慢道:“淮止,我的字。” ------------ 第150章 状元游街 池宴早早便进了宫,参加传胪大典。 殿试的名次会在大典上公布,考生们无不心情忐忑,待宣制官宣读策试结果,传胪官依次传唱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时,众人更是屏息凝神,沉默以待。 “一甲第一名,池宴!” “……” 周遭鸦雀无声,惊异万分的目光纷纷看向人群中的池宴。 那些个安慰池宴让他别太难过的,此刻更是脸色僵硬,脸上火辣辣的疼。 嘶! 这谁能想到呢? 连中三元,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 池宴眸光颤动,在众人注视中上前一步,别看他神色自若,其实心中也并不平静。 他虽有一定把握,但也知道人外有人,因此并不敢托大。 这个结果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一甲第二名,楚明誉!” 楚明誉也上前一步,偏头看了眼池宴,心中慨叹不已。 之前还有人说池宴中解元是运气,如今便只能心服口服了,殿试由陛下亲自监考,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池宴的实力毋庸置疑。 楚明誉看着这位日后的同僚,展露笑容,低声道:“恭喜池兄。” 池宴也笑着回:“同喜。” 很快,第三名黑着脸来到两人身边。 沈辞暗搓搓瞪了瞪池宴,磨了磨后槽牙: 本来以为怎么着也能捞着个第二,他自知楚明誉的实力不容小觑,已经做好了不如对方的准备,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池宴! 池宴朝他露出一口白牙:“巧啊,小舅子。” 沈辞额角跳了跳,别过头去。 —— “殿试放榜啦!” 一大早,燕京城已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新鲜出炉的殿试结果。 “待会儿要游街呢!我得去占个好位置,也好一睹那新科状元的意气风发!那可是连中三元,哎哟,这还是咱们近百年来头一个呢!” “哎,帮我也占一个!我摊子还没收呢!” 街道被清理干净,锣鼓喧天中,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沿街而来。 街道两旁围堵得水泄不通,场面声势浩大。 得了消息的沈棠宁和池父池母一同站在二楼某处茶馆沿窗位置,若非来得及时,这里的位置也难买到。 二老喜上眉梢,脸上是遮不住的欢喜:“快看,来了来了!” 沈棠宁垂眸望去,待队伍走近,她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池宴,他头戴簪花身着锦袍,立于高头大马上,眉眼散漫不羁,俊美得格外出挑。 她眸光定了定,仔细打量着这样陌生的他,唇角弯起一抹浅浅弧度。 只见他平日散漫随性惯了,如今拾掇一番,倒是也令人耳目一新,挪不开眼。 旁边传来池母的低呼:“天爷,那是我儿子?” 她激动不已地和池父对视,泪光闪烁,“看到了吗?那是咱们儿子!” 她语气无比自豪,含着热泪的眼神却让人心酸。 池父连连点头,背过身去抹了把眼角。 沈棠宁搀扶着池母,轻声细语道:“您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早说过,夫君他可以。” 池母握着她的手,忍着泪意笑起来:“棠宁,好孩子,你说得对。”她声音哽咽一下,“若是没有你,我们如今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世间好女子千千万,可阿宴能遇到一个懂他的人,着实不容易。 这时,街道上突然热闹起来,沈棠宁垂眸看过去,眸光微凝。 不少闺阁少女笑着道:“快看,状元郎来了!” 一时间,不少香囊朝池宴怀中掷去。 自古以来榜下捉婿并不少见,更何况那状元郎还生的俊美,少女哪能不怀春? 池母见状心里一个咯噔,生怕沈棠宁多想,干巴巴解释:“棠宁你别误会,娘只认你一个儿媳!” 沈棠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娘放心,我没多想。” 她看了眼下方的池宴,意味不明一哂。 “……” 池宴被砸了个懵,茫然地抬头四望。 不是游街么,怎么成了游街示众了? 楚明誉策马上前来,笑着好心提醒:“池兄,这是姑娘们中意你呢。” 池宴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可是我成亲了啊!” 掷果盈车的典故他还是听过的,但他着实没想到他一个已婚人士也有这个待遇! 沈辞轻哼一声,在身后阴阳怪气,一副随时要告状的模样:“看你回去后怎么跟我阿姐解释!” 池宴一听顿时有了主意,他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香囊,毕竟是姑娘家的心意,随手扔地上任由人践踏也不太好。 他一股脑塞给楚明誉和沈辞:“见者有份,都不白来,都不白来啊!” 二人盯着怀中的香囊陷入沉思:“……” 这样也可以么? 至于剩下的,池宴给姑娘们扔沙包似的扔了回去。 一时间,场面顿时有些滑稽。 沈棠宁原本有些不虞的心情好转许多,她唇角微挑,将自己的香囊取下,用手帕仔细包好,抬袖也掷了过去。 本也只是图个热闹,不料准头不错,正中池宴怀里,从他衣襟滚落。 他正不胜烦扰,拿起香囊就要扔回去,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手帕上几支粉白的海棠花,突然一顿。 西府海棠,沈棠宁的最爱,手帕衣裳上也爱绣。 他眼底微亮,迅速抬头逡巡四周,和窗边的沈棠宁猝不及防对上目光。 她站在楼上垂眼看过来,白底蓝花的袍角被风吹的翩跹,唇边几许笑意还未收起,就这么直勾勾和他对视。 池宴抬头仰望,眸光发亮,然后握着香囊用力朝她挥了挥手,眉眼意气风发。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胆大,当街就做出这样的举动,沈棠宁怔了怔,脸微烫,但也没有别开眼。 周围的姑娘们循着池宴的视线瞧见了她,顿时闹了个脸红。 “错了错了!忘了状元郎已有家室,人家夫人该要吃味了!咱们看看其他两位!” “哟,那探花郎生得真俊俏,还容易脸红呢!” “榜眼也不错,看起来谦和有礼,成熟稳重!” …… 仪仗队没有停留太久,一路敲锣打鼓地远去,沈棠宁目送池宴的身影离开,回头道:“爹娘,咱们也回吧?” 围着燕京绕上一圈,池宴就该归家了。 ------------ 第151章 赴琼林宴 翌日,池宴要赴琼林宴。 他开始嫌自己的衣裳太过花里胡哨:“这些是不是不够成熟稳重?” 从前他的人设是纨绔,衣裳也喜好锦衣华服,看上去越败家越好。 可今日要见的都是未来的同僚,自然要换一副形象。 沈棠宁站起身来到衣柜前端详片刻,给他挑了一身月牙白杭绸直缀,上面用银丝绣了暗纹团花。 既不张扬,也不过分单调。 她沉吟片刻:“今日陛下还有不少朝臣也会赴宴,不宜太过张扬,这身便很合适。” 池宴打量了几眼,也觉得不错:“还是你眼光好。” 沈棠宁唇角微扬,觑了眼他的衣柜:“回头再让人裁几身适合隆重场合穿的。” 池宴换好衣服,气质果然沉稳许多,他微俯下身,朝她眨了眨眼:“那我走了?” 她端详之后并无不妥,颔了颔首:“去吧。” 池宴却站着没动,神色有几分不自然:“就没点表示么?” 她困惑地抬眼,正不解其意,只见他非常刻意地偏了偏头:“咳咳。” 她突然会意,眸光闪烁几下微微踮起脚,在池宴闭眼的瞬间,指尖在他唇上不重不轻点了一下:“惯的你!” 虽然没达成目的,池宴临走的时候唇角却是翘着的。 —— 琼林苑内,曲水流觞,亭榭点缀。 朝臣及登科进士云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池宴四目相望,还未看清有哪些人,已经有人端着酒杯上前与他攀谈。 “状元郎,幸会幸会!” 池宴抬眼看向来人,不认识。 他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开始了应酬。 几番交谈下来,池宴脸都笑僵了,他不着痕迹揉了揉面颊,心里慨叹。 沈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捏着嗓子道:“恭喜啊池状元!” 池宴深吸口气,刚挤出笑容回头:“多谢……” 待沈辞那张满是戏谑的脸映入眼帘,他顿时眉耷了下来,没好气瞪他一眼:“是不是闲的?” 沈辞挑了挑眉:“是比不得状元郎忙,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池宴眉头一挑正要开口,却听对方哼了哼:“过来,给你引荐个人。” 池宴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待瞥见席间坐着的老者时,心中豁然开朗。 对方抬头看过来,神色平静,眼神充斥着祥和与历经世事的智慧。 沈辞上前一步,恭敬开口:“外祖父,这就是我姐夫池宴。” 一边说着,回过头来冲他使眼色。 池宴垂首上前,恭谨地俯身行礼:“谢老先生。” 面前这位老者,正是沈棠宁的外祖父,曾任太傅,如今任太师一职,长公主乃至当今圣上,都曾受过他的教导,德高望重。 谢太师端详着池宴,良久才出声:“是个好孩子,不过你该随棠宁,唤我一声外祖父。” 池宴微微抬眼,从善如流改了口:“外祖父。” “坐。”谢太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池宴落了座。 他随意问了池宴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逐渐的对方眼里流露出满意之色。 陛下快到了,谢太师没有留他说太久的话:“去吧,改日有空,也随棠宁来看望一下我这个老人家。” 池宴拱了拱手:“改日晚辈定和棠宁登门拜访。” …… 池宴回到自己的位置,心中思绪起伏不定。 棠宁的外祖的确如传闻中那般,是个通透的人。 但他心中却有些不安,之前他就洞察到陛下企图扳倒世家的意图,若真要付诸于行动,谢家绝对首当其冲,难以幸免。 “二弟。” 冷淡的嗓音让池宴收拢思绪,他抬眼毫不意外对上池景玉的目光,他神色深晦:“还未恭喜你蟾宫折桂。” 池宴扯起嘴角站起身来:“多谢大哥。” 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暗。 池景玉率先打破沉默,眼神意味不明:“从前不知,二弟竟还有这样的能耐。” 池宴眉眼讳莫如深:“大哥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毕竟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对方神色凝了凝,稍显冷意。 直至陛下的到来,这样微妙的气氛才被打断。 …… 宴会散去,池景玉瞥了眼人群包围中的池宴,眼神和人群中一个人对上。 从琼林苑离开,池景玉并未回侯府,而是上了一辆马车,来到一处别院。 有人迎他进门,池景玉踏进院子,抬眼看到树下晒太阳的男子,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落在他身上,衬得他衣袍洁白如丝,有一瞬间如同谪仙下凡。 他敛了敛目光,低声道: “殿下。” 燕珏抬起头来,虚掩着唇轻咳一声:“你来了。” 他手握着书本放在膝上,神色淡淡笑了一下:“看着别人登科及第,爬在你头上,尤其那人还是你看不上的二弟,滋味不好受吧?” 池景玉眼神深了深,心中微有不虞:“殿下不必故意激我。” 燕珏好整以暇偏头看他:“如何,之前的提议世子可考虑清楚了?” 池景玉沉沉地盯着他:“我还有一个疑惑。” 对方温和地笑笑:“但说无妨。” “殿下的身体状况想必您也心知肚明,为何还要来淌这一滩浑水呢?” 旁边的暗卫执刀上前,冷声呵斥:“大胆!” 池景玉面上波澜不惊。 燕珏抬了抬手,暗卫便恭敬退下。 他默然半晌才启唇,眸色情绪不明:“蝼蚁尚且偷生,本宫不甘认命,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池景玉凝视他良久,最终还是妥协。 三皇子已不堪大用,算是半个废子,四皇子看起来还算聪明,即便活不长,也未必不能改命。 池景玉上前一步:“愿听殿下差遣。” 燕珏淡笑一声:“你我并非上下级,而是合作伙伴,不必如此。”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不过现下,还真有一桩事想委托你去做。” 池景玉皱眉:“殿下说的是?” 燕珏仍笑着,嗓音却染上几分凉:“大理寺少卿柳疑复,此人善断奇案,胆大心细,本是可用之材,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便除之,你认为呢?” 池景玉眸色一惊。 柳疑复? ------------ 第152章 动了胎气 琼林宴后,池宴受崇德帝亲封,官拜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职。 别看这个官职品级不高,但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时常能面圣,多是陛下信任看重之人担任。 翰林院这地方,非才学出众者不能入,说白了也就是人才选拔库。 入了翰林院,算是为仕途发展打下坚实基础,日后入内阁的希望也颇大。 要知道连续三任内阁首辅都是出自翰林院,可想而知这个机构的含金量。 …… 入了仕,池宴便不能像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起,早朝时间在卯时,他起身时天还未亮。 沈棠宁觉轻,尽管他动作放得很轻,她还是第一时间察觉,睁开惺忪睡眼望向他,下意识要起身。 池宴自己都顶着一脸困倦,听见动静扭过身时神色歉疚:“吵醒你了?你继续睡。” “我替你更衣。”沈棠宁醒了醒神,怕池宴头一回不会穿朝服,要掀被下床。 他制止了她,手脚麻利把衣裳往身上套,语气不以为意:“我又不是没长手,你别起身,外头冷着呢。” 她闻言也没执意,就这么倚着枕偏头打量他,看他穿衣。 朦胧的烛光将池宴的身影衬得颀长挺拔,肩背挺阔,腰腿劲瘦,他微垂着头正摆弄腰间革带,浅绯色官袍映着他白皙的侧脸,有种漫不经心的贵气。 果然是人靠衣装。 沈棠宁不自觉翘了翘唇。 可惜清贵的形象还没维持多久,池宴实在不会系这革带,试了几次终于败下阵来,讪讪瞧向沈棠宁:“宁宁,这玩意儿怎么弄啊?” 她眉眼忍着笑意,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识趣地乖乖近前来,垂眸看她摆弄。 原本专注的眼神逐渐被别处吸引了注意力,只见沈棠宁青丝披散在肩上,眉眼柔和,唇微抿着认真替他系革带。 池宴眼眸微深,心里意外的宁静,难怪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他虽不是什么英雄,却也难免落俗。 “好了。” 沈棠宁弄好了革带,刚要抬头,眉心倏然落下一抹温热,她怔了怔抬头一瞧,池宴已经脚下生风出了内室:“我先去梳洗,快来不及了,你继续睡!” 她眼角余光瞥见什么,连忙提醒:“笏板别忘了带。” 只见脚步声一顿,池宴又神色别扭地回来拿上笏板,脸上露出讪笑。 见他小心翼翼离开,沈棠宁没忍住,轻轻一哂。 …… 掐着点来到宫门口,池宴碰上同样行色匆匆的沈辞,顿时不慌了。 “哟,小舅子,这不是巧了吗?” 这大抵就是快要迟到时碰上同事的安全感吧? 沈辞瞥了他一眼,也慢下了脚步:“啧,今日倒挺人模狗样。” 池宴含笑受之:“彼此彼此,以后就是同僚了,开心吗?” 沈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说来也是倒霉,他们三个都入了翰林院,他和楚明誉任七品编修一职,偏偏还都在池宴之下。 日后当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 早朝时,下头的官员一一启奏,池宴听得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崇德帝开口:“柳爱卿,造假案进展如何?” 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 造假案? 棠宁好似和他提过一句。 柳疑复上前几步,皱眉拱手道:“回陛下,此案错综复杂,目前尚无确切线索,恐还需要些时间。” 那日他前去青玉坊,却很是被敷衍搪塞了一通,什么都没查到,还白白耽误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崇德帝神情严肃:“此案涉及利益甚广,务必要尽快查清!” 天子脚下,竟敢有人做这样的买卖,其中甚至还有皇家贡品,摆明了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其中牟取的赃款又流向了哪里? 池景玉抬眸瞥了眼柳疑复,眸光深沉。 四皇子要他除掉柳疑复,这件事说起来轻巧,难度却非常大。 柳疑复深受陛下信任,身为朝廷命官若是无故身亡,势必会彻查到底,只能想别的法子。 说起来,他和这柳疑复也颇有些渊源。 前世若不是他…… 也罢,总之这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 下朝后,柳疑复在人群中找到沈昌:“沈大人还请留步。” 沈昌看到他便觉得不妙,勉强露出敷衍的笑容:“柳少卿有事找本官?” 柳疑复正了正色:“听闻沈大人也是造假案的受害者,不知可否方便下官到贵府走一趟?” 沈昌脸色难看下来,他本不欲将这一桩丑事闹大,毕竟深究起来很有可能牵扯出他贪污受贿的事。 然而对方已经找上了门,他若表现得不在意,反倒引人怀疑。 于是沈昌只能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义正言辞地道:“柳少卿奉陛下之命彻查此案,配合查案乃本官份内之事,少卿请便。” * 沈棠宁对朝堂上发生的事不清楚,池宴中了状元后,邀她参加宴会的帖子一时间又多了起来。 不过她对此兴致缺缺,将帖子整理好一一回绝。 更有上门送礼道贺的人,她不论礼物大小,全都拒绝。 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道理,沈棠宁比谁都清楚,池宴既然要走这条路,那他的仕途便不能有任何污点。 做完这些,她暂时空闲下来,正准备午休一会儿,谁料秦嬷嬷神色凝重地进了门,语气透着焦急低声道:“小姐,刚刚夫人身边的竹月匆匆来禀,柳大人来府上查案,不知怎的令方姨娘动了胎气,夫人也被气倒了,如今府中正乱成一团呢!” 沈棠宁心中一惊猝然起身,眸色冷了下来:“母亲她现在怎么样?可请大夫瞧了?” 方姨娘的肚子她不在乎,可要是母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要方氏以命相偿! 秦嬷嬷见状连忙安慰:“小姐放心,听竹月的语气,夫人应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方姨娘那头却有些麻烦。” “麻烦?动了胎气而已,又不是滑了胎!”沈棠宁冷笑一声,起身朝外走,“备轿回沈府,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姨娘又要作什么妖!” 她出门时不忘嘱咐:“雪青,你去同娘说一声,我今晚兴许会留在沈家过夜。” 母亲若真病倒,沈家没个主事人,方氏岂不是要翻了天? ------------ 第153章 惩治恶仆 沈棠宁携着一身冷意回到沈家,门房见了她略显惊讶,连忙小跑上前相迎:“大小姐怎么回来了?” 觑见她面色罕见的冷寂,门房顿觉不妙,识趣地噤了声。 “母亲人在何处?” 沈棠宁进了门便寻了个下人问道,竹月匆匆迎来:“大小姐,夫人还在正厅呢!” 沈棠宁脚步迅速往正厅去,远远就听见了啜泣声:“姨娘,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您要是出了事,奴婢也不活了!” 她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踏进了门,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沈夫人正扶着额角坐在椅子上,微阖着眼眸神色疲惫。 方姨娘坐在下首,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眶泛着红,大夫还在旁边站着,一个老妇正抱着她哭天抢地。 柳疑复则略有些局促地坐在另一边,颇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很显然,擅长处理疑难案件的柳大人,却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 目光瞥见沈棠宁进门,他眼眸微微一亮,仿佛瞧见救命稻草,可紧接着面上又掠过一抹尴尬,神情好不复杂。 他只是奉命上门来查案,谁知道竟闹成这样? 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上门来闹事,可天知道,他不过是按照正常流程问了那方姨娘几句话,对方便嚷着肚子疼。 方氏的贴身嬷嬷还在守着她哭,声音好不凄惨:“姨娘,要是您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沈棠宁先是冷静地朝柳疑复点头:“柳大人。” 紧接着便十分自然地扭头看了眼秦嬷嬷,言简意赅,“去,掌嘴。” 秦嬷嬷不愧跟了她多年,瞬间领会她的意思,二话不说上前,拎起那嬷嬷就是几个清脆利落的耳光! 对方被打得懵了,方姨娘也吓了一跳,瞪大了眸望过来。 沈夫人早在沈棠宁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她瞧着这一幕,倒也没做声。 方姨娘回过神来捂着肚子,眼神颤了颤,满是不敢置信:“大小姐这是何意?即便要惩治妾身的人,总得有个由头吧?” 她语气不可避免得染上几分悲愤,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屈辱。 康嬷嬷是她的心腹,打对方无异于打她的脸! 沈棠宁眼神冷淡睨了她一眼:“有客人在场,如此不懂规矩大呼小叫,这是其一。” “大夫都没说什么,这婆子胆大包天竟敢诅咒姨娘,分明是居心不良,这是其二。” 方姨娘嘴唇动了动,本能地想要解释:“康嬷嬷她也是担心我,这才一时情急……” 沈棠宁唇角掀起讥讽的弧度,毫不客气打断她:“姨娘如此好性子,怪不得底下的人这般没规矩,念及您身子不便总有疏忽的地方,那棠宁也只能代为管教了。” 这一番明褒暗贬下来,方姨娘脸色分外难堪,可对方说的句句在理,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 她本就是装的腹痛,特意让康嬷嬷闹大,好让这柳大人知难而退,却被沈棠宁横插一脚,看穿了她的意图。 这会儿也不敢继续装模作样,瞧这丫头的架势,恐怕惹急了她还会给自己几巴掌! 沈棠宁瞥了眼仆妇高高肿起的脸颊:“嬷嬷,差不多了。” 秦嬷嬷这才收了手,康嬷嬷得以解脱,疼得满脸是泪,也不敢叫屈,老老实实缩回了方姨娘身边。 方姨娘看得心烦意乱,带着几分火气低声斥道:“大小姐交给你的规矩可要记好,回去收拾收拾,别在这丢人现眼!” 康嬷嬷捂着脸含泪离开。 沈夫人这才开口:“阿宁怎么回来了?” 沈棠宁福了福身,打量她脸色:“听闻母亲病了,这才赶回来看看。” 沈夫人神色冷然瞥了眼方姨娘:“我倒是没什么大碍,方姨娘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方姨娘神色讪讪,咬了咬唇垂下头:“劳夫人关心,这会儿好多了。” 沈棠宁偏头问大夫:“姨娘可有大碍?” 大夫迟疑着,小心翼翼答话:“回小姐,姨娘只是一时情急动了胎气,待老夫开副安胎药,应无大碍。” 她眼帘微垂,哼笑一声:“大夫可要瞧仔细,莫要有什么后遗症,否则回头父亲追究起来,咱们都担待不起。” 方姨娘攥紧了掌心,这是担心她拿这事借题发挥呢,这沈棠宁果然不是个好应付的! 事关自身,大夫当即正了正色:“老夫以多年的行医生涯担保,姨娘的肚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沈棠宁牵起唇角觑了眼脸色难看的方姨娘:“那就好。” 她落了座,抬眼瞧向柳疑复:“让柳大人看笑话了。” 柳疑复到底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哪里的话。” 他只是惊讶,沈棠宁瞧着温柔娴静,竟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不过她府中这位姨娘瞧着不是个善茬,若不强势一点,恐也难压得住。 “现在大人可方便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她话音一落,气氛静了静。 柳疑复像是没察觉,神色自若开口:“本官奉陛下之命彻查古玩造假案,登门之前事先也和令尊打过招呼,得知令尊手里这些字画的来历与方姨娘有关,便请她来问了几句。”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欲言又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沈棠宁大致也清楚了来龙去脉。 她心中思绪流转,漫不经心笑了下:“配合大人查案,本是应当,不知姨娘有何顾虑不成?” 她笔直的目光瞟向方姨娘,透着几分犀利,后者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语气勉强:“应当是应当,可那些东西妾身又不曾经手,如何知道来历呢?” 方姨娘心中难免紧张,她原先只以为她那侄儿是被人哄骗,又或者是想贪点便宜从中赚取差价。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还会牵扯出一桩案子啊! 涉了案,这就非同小可了,一个不好那是要蹲大牢掉脑袋的! 方姨娘再聪慧,那也就是内宅的争斗占上风罢了,可如今眼瞧着事情闹大,甚至于陛下还插了手,饶是她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心里哪有不怵的? 不管怎样,这事绝不能和她沾上关系! 沈棠宁见她脸色有异便知晓,这事儿她八成知道点什么,她眸光微闪,不疾不徐开口:“姨娘这会儿不肯吐露真相,是要等到进了诏狱再开口么?” 方姨娘倏然脸色一白:“……” ------------ 第154章 指桑骂槐 柳疑复瞥了眼沈棠宁,神色欲言又止。 诏狱是什么地方? 那里关押的都是身犯重罪的囚犯,素来以刑罚严酷著称,毫不夸张地说,但凡进去的人都得脱层皮。 而方姨娘这样的人,是够不着门槛的。 他知晓沈棠宁是在威胁对方,默默将话咽了回去,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来配合她。 沈棠宁的话果然有效,方姨娘深知诏狱的可怕之处,脸色当即就变了,她惊惶地看向柳疑复,见他未曾出声,心里更是一个咯噔! 方姨娘咬了咬牙,在心里迅速权衡利弊之后,眼泪簌簌而落,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大人,我也是被人蒙骗了啊!” 她那侄子虽说有几分交情,到底比不得她自己重要,更何况对方如此坑害她,分明是没安好心! 柳疑复一听有戏,微沉着脸道:“是非曲直本官自有评判,你且将来龙去脉如实说来!” 沈夫人淡淡瞥了她一眼:“方姨娘,大人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得有任何隐瞒,否则就是老爷来了,恐怕也救不了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警告,方姨娘心中懊悔不已,啜泣两声哽咽着开口:“我有个侄儿听说老爷喜爱字画,主动找上我说是有渠道能买来,价格比市面价格便宜不少。 我寻思这不是好事么?一时糊涂便答应了下来,谁知……” 沈棠宁眸光微闪,方姨娘可不像是如此贤惠持家的,十有八九是对方向她许诺了什么好处吧? 柳疑复眸光凝了凝,迅速追问:“你那侄儿姓什名谁,家住何处?” 他很快意识到或许方姨娘的这个侄子可以作为切入点,对方既然是中间人,那么极有可能知道不少内情。 柳疑复问到了线索,也没敢耽搁,神色郑重朝着送他出门的沈棠宁道了谢:“今日之事,多亏沈大小姐。” 沈棠宁不由莞尔:“区区小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柳疑复走出几步,她忽然叫住他,对方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眉眼捎着困惑不解,她缓缓道出心中顾虑:“大人身居要职,为的是千千万万百姓,正因如此不论何时,都需将保全自身放在第一位。” 柳疑复似有愣怔,盯着她的眼里掠过一抹复杂,然后长长一揖:“多谢提醒,但有些事情,我不去做便无人能做,真相永远无法水落石出。” 他话音停顿片刻,“我穿着这身官服,就要对得起信任我的百姓,纵前方道路坎坷,虽死不辞,总会有后来者替我。”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甚至有几分释然。 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沈棠宁的提醒是出于好意,他心中感激不尽。 但很多事情,你不做我也不做,大家都惧怕触及利益得罪人,那谁来做呢? “……” 沈棠宁目送他离开,长久地怔在原地。 柳疑复是聪明人,他懂她的意思,但仍有自己的坚持,这样的特立独行,属实与这污浊的世道格格不入,难怪他遭受排挤。 当污浊不堪成为常态,清白也有罪。 她默默垂下眼帘,自嘲地掀起嘴角,重活一世,她只想保全自身和她在乎的人,她不是圣人,柳疑复这样高洁的品性她自愧不如。 总会有后来者替我。 沈棠宁回头走了两步,将要进门的瞬间忽然抬眸:“元昭。” 元昭走上前来:“主子有何吩咐?” 她眼睫颤动,眼神慢慢坚定下来:“暗中保护柳大人。” 有人执炬迎风,不惧烧手之患。 这样的光亮也曾照亮她,无论如何,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世间贪官污吏何其多,像柳疑复这样的好官却屈指可数,死一个少一个,未免可惜。 —— 沈棠宁扶着母亲回院子:“母亲还未告诉我,您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沈夫人哂笑道:“不过昨夜染了风寒,被方氏那又哭又闹的架势嚷的头晕,也就竹月这丫头胆大,竟还自作主张将你请了回来!” 听到只是风寒,沈棠宁心下一松:“风寒那也不可忽视,若非竹月来知会我,母亲还想瞒着我不成?” 她眸光暗了暗,语调意味不明,“方姨娘糊涂犯下这样的错,竟让大理寺查到了咱府上,可不能轻松揭过去!不然下面的人岂不是有样学样?” 沈夫人一顿,抬眼看向她:“她如今怀有身孕,我们能拿她如何?” 沈棠宁眉梢轻挑:“那就要看父亲是在乎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还是自己的仕途了。” …… “老爷!” 沈昌一回府,迎接他的就是方姨娘哭红的眼,她似有满腹委屈,扑进他怀里只默默流泪,也不做声。 康嬷嬷抹了抹眼角,替她出面:“您回来的再晚些,姨娘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昌乍一见到她红肿的脸颊,吓了一跳,语气诧异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康嬷嬷心中愤恨不已,面上却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在沈昌再三逼问下才支支吾吾地答:“是……大小姐教训了奴婢。” “棠宁?”沈昌回府时倒也听说她回来的消息,不过他怎么也和康嬷嬷这狼狈的模样联系不到一起。 毕竟长女一向端庄稳重,也极少惩治下人。 再瞧方姨娘隐忍委屈的模样,他心中瞬间脑补了一出大戏,脸色愈发难看:“这孽女,刚一回府就搅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 …… 沈棠宁和沈夫人正在闲话,见沈昌气势汹汹进了门,一副要发作的模样,二人面色不见丝毫意外。 沈棠宁站直了身子,语气冷淡疏离:“女儿见过父亲。” 沈昌满面怒容:“你还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沈夫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扣,不重不轻的声响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她口吻嘲弄:“老爷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省得一会儿闹了误会,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沈昌不敢置信瞪过去,咬着牙质问:“你竟还帮她说话?她将沁兰的嬷嬷打成那副模样,简直目无尊长!” “老爷可是糊涂了,一个奴婢,打了也就打了,哪里算得上尊长?”沈夫人微眯起眼望过去,眼神凌厉,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沈昌猝不及防一噎,就听她气定神闲地继续,“况且今日若不是棠宁回来及时,恐怕老爷和我都要被大理寺请去喝茶呢。” 对上她讥讽的目光,沈昌愣了愣。 ------------ 第155章 太过黏人 “夫人何出此言?” 沈昌的语气不由谨慎了几分。 他心中惊疑不定,莫非柳疑复查出了什么? 他今日上值,突然告假也不方便,若非如此,他定是要跟柳疑复一同回来的。 沈夫人见他着急了,反倒不慌不忙起来:“老爷这会儿是冷静下来了?” 沈昌一顿,面露讪讪地抬脚上前,在她旁边坐下:“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方才我不过一时情急,这才冲动了些。” 他抬眼看向沈棠宁,神色稍显不自在,“棠宁不会同父亲计较吧?” 沈棠宁神色平静,闻言和他对视一眼,波澜不惊:“女儿早就习惯了。” 这话直把沈昌噎得不轻,她说的是习惯,而非不计较,证明她心里是有怨的。 他这一刻才恍然惊觉,他这个长女对他的态度过分疏离。 哪怕被指责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是温柔懂事,而是根本不在乎。 他眼神怔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竟一无所察。 “老爷与其责怪女儿,不如问问方姨娘都做了些什么!”沈夫人眸光掠过一抹嘲弄,“掌家多年我是闻所未闻,哪家的妾室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将全家牵扯到案子里,险些让我们卷入牢狱之灾!”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沈昌脸色不好,眸光晦涩:“她也是受人蒙骗……” “受人蒙骗?”沈棠宁饶有兴致地挑唇,“女儿冒昧问一句,方姨娘今年多大的年纪?既非几岁孩童,又非涉世未深的少女,还能受人蒙骗,甚至将父亲也一道骗了进去,真的是意外那么简单吗?” 她的话虽不中听,却让沈昌起了疑,事发之后方姨娘一直向他哭惨,他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如今经她这么一说,他心中不免存疑。 是啊,方氏一向知情识趣,聪慧解语,怎么就那么容易听信了他人,她那娘家侄子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低于市面价格就能买到货真价实的古玩字画,这等便宜的事,人家为何偏偏告诉你? 沈棠宁轻轻一哂:“女儿也是奇了怪,方姨娘多么精明的人,省吃俭用为二妹妹攒下那么多嫁妆,怎么会在这上头着了道?” 沈夫人眸光微动,不经意看她一眼。 身为庶女,沈熹微出嫁时嫁妆却算得上丰厚,她知道沈昌私底下没少贴补,但因没有越过女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仔细想想也是,方氏一个姨娘,月例到底有限,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富户,如何替沈熹微攒下那样多的嫁妆? 女儿这时突然提起这件事,意欲为何她很快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沈昌的眼神登时就变了变,若非方氏这些年捞了不少好处,哪来的银钱置办这么多嫁妆? 他是贴补了一些,但也有限,从公中出了一些,剩下的都是方氏自己掏的。 当时他并未细想,如今看来,却怎么看怎么碍眼! 见上眼药成功,沈棠宁不紧不慢勾唇,故作忧虑:“陛下让柳大人彻查此事,分明是不满已久,若是查到咱们也牵扯其中,纵是受害者,有着方姨娘这层关系在,父亲在陛下跟前恐怕也不会好受。” 这话正正戳中了沈昌的心事,他的心跟着一紧,这会儿已是恼恨方氏至极! 那么多银子,白打了水漂至多心疼一段时间,可若是影响了陛下对他的看法,那可关系到他的仕途! 沈昌呼吸一紧脸色顷刻间铁青,沈夫人察言观色,语气恹恹:“按理说犯了错理应受罚,否则难以服众,可方姨娘现下怀有身孕,妾身也不敢贸然处置了,省得回头老爷又犹豫不决。” 沈昌面色一僵,下意识有些迟疑,可一想到若不是方氏犯蠢,本不会生出这档子糟心事! 他狠了狠心,沉着脸道:“该怎么罚怎么罚,夫人是何打算?” 竟是要让沈夫人拿主意。 沈夫人眼里掠过一抹讽色,她太了解沈昌的德行,因此更觉得寒心,交给她处置并不是有多尊重她这个正妻,而是怕影响他和方氏的感情。 若日后二人重归于好,这件事横在心里到底是一根刺。 瞧瞧,男人哪有不精明的? 沈夫人眸光转凉,既然让她拿主意,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方姨娘到底怀着身子,皮肉之苦是受不得了,若是有个闪失,妾身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就让她去庄子上住段时间吧?” 沈昌脸色僵了僵,一时间没说话。 沈夫人会意地问道:“怎么,老爷是觉得这个惩罚有些重了?” 沈昌噎了噎,斟酌着开口:“别庄的日子清苦,她又怀有身孕,会不会不太合适?” 沈棠宁眸光微闪,轻笑着出声:“要女儿说,别庄清净,才更适合养胎呢!父亲若是担心姨娘的生活,不妨亲自给她挑几个伺候的人随着一同前去?” 他亲自挑的人自然放心,正好省了母亲沾手,省得日后出了事还要赖在母亲头上! 沈昌面露犹豫,沈棠宁连他的后顾之忧都考虑好了,这下他也不知该找个理由,思忖良久,他闭了闭眼:“就这么办!” —— 池宴忙完一天回家,眉眼稍显倦怠。 不过一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温柔体贴的媳妇儿,顿时精神一振! 可当他兴冲冲回到如意居,却扑了个空,满屋子也不见沈棠宁。 池宴只能巴巴地寻到池母那里,四目相对,池母瞪了瞪眼:“这么眼巴巴瞧着我做什么?你媳妇儿又不在我这儿!” 得知沈棠宁回了沈家,池宴那叫一个心情复杂。 他状若不经意问:“那她还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吃饭,那吃过了饭总要回来。 他想了想,心里一松。 池母挑了挑眉,看好戏似的:“不仅不回来吃饭,过夜也留在那边。” 池宴沉思须臾,神情凝重起身往外走。 池母惊了惊:“臭小子你去哪儿?” 池宴头也不回,语气沉重:“岳母病了,我自然要去探望一番。” 池父池母对视一眼:“……” 你那是去探望你岳母吗! 池母眼神嫌弃:“咱儿子会不会太黏人了?儿媳刚走还没到一天呢!” 池父沉默着不敢搭腔。 这不是怕媳妇儿跑了吗? ------------ 第156章 官场受挫 沈夫人还在和沈棠宁闲话:“你今晚不回去,你婆母那头会不会不高兴?” 女儿能回家陪陪她,她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可换位思考,儿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若是心胸狭窄的婆母,难免要心生不虞。 沈棠宁微微笑道:“婆母不是爱计较的人,我出门前就已向她禀明实情,她还让我宽心,大可多住几天。” 沈夫人面露欣慰:“我最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桩婚事,如今看来,倒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丈夫体贴,婆母又好相处,一家子和和睦睦,没什么糟心事,这样的婆家打着灯笼也难找。 “你可同你夫君说过了?” 沈夫人这话倒是把沈棠宁给问住了,她顿了顿,语气迟疑:“这倒是未曾,不过他回去后应该就知晓了。” 正说着呢,雪青进了门,朝着沈棠宁眨了眨眼:“小姐,姑爷来了。” 他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沈棠宁一怔,下意识抬头,和沈夫人促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对方似笑非笑道:“瞧瞧,这不就找过来了?” 被自家亲娘笑话,沈棠宁无端有些面热,勉强维持着从容镇定:“兴许是得知娘病了,特意赶来看望。” 沈夫人见她脸色赧然,眼底的笑意愈盛,口吻戏谑:“即便是来看望我的,大可明日一早再登门,这个时辰过来,只怕是来向我讨人的。” 沈棠宁有些坐不住,索性起身:“我去瞧瞧。” 池宴是匆匆过来的,甚至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的倦怠还未完全褪去,她到的时候就瞧见他正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百无聊赖盯着自己的脚尖。 挺高大一个人,束手束脚坐在那里,模样看上去还挺乖巧可怜,看得她心头一软。 沈棠宁上前几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池宴原有些困顿的眼皮倏然一睁,亮晶晶抬眼看向她,将她仔细端详了一遍,不甚自在地抬眼环视四周:“我是来看望岳母的,咦,怎么不见她老人家?” 沈棠宁抿唇一笑,也不拆穿他:“娘在屋里歇着呢,只是偶感风寒,没什么大碍。” 池宴闻言点点头,就听她道:“我带你过去问个安,你便自行回去如何?” 他下意识追问:“你不回去么?” 沈棠宁眸光莫名看过去,他眼睑微颤,心虚地左顾右盼:“我不是催你回去啊,只是随口问问。” 她思忖片刻开口:“娘身体不适,府中没有人主事,我打算今晚歇在这里。” 好歹先把方姨娘给送走,省得父亲临到头又变卦。 她瞧了眼池宴,恰好瞥见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低落,莫名感知到他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停顿须臾开口:“不如你也随我一道在这里歇一晚?” 池宴眼眸微睁,眼底掠过一抹亮色,却故作矜持地道:“这不太好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八两比了个手势。 八两皱眉苦思半天,还是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小跑上前,自以为很是隐秘地压低了声音:“公子,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让奴才滚吗?” 池宴:“……” 他尴尬地看了眼沈棠宁,将八两这个棒槌拉到一边,咬牙低声道:“这都看不懂?让你滚回府把我换洗的衣服都带过来!” 八两恍然大悟,抱怨一句:“那您不直接说!”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忍着笑着:“不用麻烦,阿辞与你身量接近,他的衣裳想必你也穿得。” 没想到她听的一字不漏,池宴瞬间面红耳赤。 —— 得知池宴要在沈家留宿,沈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当即让下人将屋子收拾出来。 沈棠宁的闺房时刻都让人打扫着,可以直接住进去。 她本来的打算是和母亲一起睡,但池宴来了,她也只好作罢。 进了房间,池宴不动声色观察四周,一想到这是沈棠宁未出嫁前的闺房,他难免有些不自在,走路都下意识将脚步放轻了许多。 她的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并不像他那般花里胡哨,处处可见意趣高雅。 沈棠宁一回头就瞧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有些拘谨的模样,不由好笑:“愣着做什么?坐啊。” 池宴规规矩矩坐下,沈棠宁来到他身边坐下,语气随意:“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自打她见到池宴的那一刻,对方就浑身透露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颓靡,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她如此敏锐,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黑眸噙着一丝戏谑看过来。 池宴唇角抿直了些,迟疑着出声:“今日我第一天上任,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顺利。” 听他这么一说,沈棠宁心中或多或少有了猜测,仍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上值第一天,池宴当然想和同僚打好关系,但他的热情并没能换来同样的热情。 当然,同僚们也没有冷待他,只是态度恭敬又客气,像是把他供着一样,每当池宴想做什么事,便有人抢在他之前把任务揽了过去。 这样一来,他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说来矫情,但池宴的确能感觉到,他好像被孤立了。 原因么,他自己其实也有些数,陛下每次召见他,都对他表露出了不同寻常的亲切,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他背景强大,又有后台。 官场是个人际关系复杂又微妙的地方,位高权重多的是人阿谀奉承,但还未崭露头角时,便要老老实实看人脸色。 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大多都恃才傲物,自然不太看得上池宴这样原先声名狼藉,又突然半路开窍的。 底下的人见风使舵,对池宴也热情不起来。 沈棠宁听罢若有所思笑了下:“这样的情况,你事先可曾设想过?” 池宴眉眼恹恹,摇了摇头。 他知道官场人心晦暗,但到底不曾亲身经历,于是总抱有一丝天真。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那就把它当作你初入官场的第一堂课,这样的事情往后只会更多。” 她眉眼温柔却坚韧,语调冷静,“人际关系固然重要,却不能看得过分重要,否则本末倒置。他人对你的看法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要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是谁?” “等站在了权力最顶端,无需俯首,身边的人自会笑脸相迎。” 听罢,池宴陷入良久的沉思。 ------------ 第157章 苦肉计 翌日,枕边已经凉透,池宴早已去上朝,沈棠宁正要起身,就见雪青进来打帘子:“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沈棠宁动作一顿,坐直了身子,眸底掠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倒是难得热闹。” 沈熹微的身体还未养好,她昨夜就收到了消息,奈何已经宵禁,生生等到了今晨天亮,便匆匆赶回了沈府。 沈棠宁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沈熹微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下巴尖尖,脸上已经不剩多少肉,单薄的身体羸弱不堪,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正苦苦哀求沈夫人不要把她姨娘送走。 如此情形,很难不令人动容。 沈夫人冷着脸让嬷嬷拉她起来,她不肯,一来二去沈夫人也恼了,话音夹杂着冷意:“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送方姨娘去别庄养胎,又不是让她下刀山火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主母薄待了她!” 沈熹微身子摇摇欲坠,红着眼眶开口:“母亲,姨娘她怀了身子,别庄日子清苦,您若真送她过去,岂不是等同要她的命?” 最最重要的是,真去了庄子,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看沈夫人脸色过活,任由搓圆捏扁,时日一长,父亲哪里还记得姨娘? 三言两语的功夫,这倒是把沈夫人架在火上烤了。 “二妹妹慎言。” 沈夫人还未开口,清脆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熹微肩膀几不可查一僵。 一抹浅碧色裙摆从她身旁逶迤而过,沈棠宁瞥了她一眼,眸光闪动着温声开口:“姨娘是犯了错被罚到庄子上,这事儿也是经过父亲首肯,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你同母亲闹改变不了事实。” 她顿了顿,神色多了几分不容置喙,“地上凉,二妹前不久才小产过,应当珍重自己身体才是,来人,扶二小姐起来。” 她话音一落,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沈熹微,硬生生将她拽起来。 沈熹微本就打定了主意,上演一出苦肉计,逼得沈夫人不得不退让,可沈棠宁这么横插一脚,直让她没法把这出戏唱下去。 抬起眼时,她眼里不可避免流露出几分愤恨:“长姐好生高高在上,姨娘对我有生养之恩,我难道还不能为其求情?倘若你我处境颠倒,不知长姐是否还能这般事不关己?” 沈棠宁直直盯着她,眸色沁着寒凉:“二妹妹一片孝心难能可贵,既然如此,何不陪着方姨娘一道前去?侯夫人若知道你有这份心意,想来也会成全。” 她神色流露出几分嘲讽,沈熹微脸色霎时一青。 她担忧她姨娘是人之常情,不想想其他法子,却妄图通过苦肉计来逼她母亲,折损他人利益来成全自己,还要占据道德制高点,真正高高在上的人是谁? 见她沉默不语,沈棠宁唇角一翘:“二妹这是不愿意了?我看二妹妹的孝心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 你瞧,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她便闭口不言了。 沈熹微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满是悲愤无奈,孩子没了,如今姨娘也要离她远去,一夕之间她仿佛浮萍,无枝可依。 沈夫人淡淡瞥她一眼:“二丫头可还要继续跪?先说好,这是你自己执意如此,回头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我这个嫡母不讲情面。” 沈棠宁状若好心提醒:“姨娘这会儿恐怕已经在收拾东西,二妹妹若现在过去,还能说会儿话。” 沈熹微脸色白了白,死死咬紧了唇,任由玉珠搀扶着她离开。 沈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难免唏嘘:“二丫头原来瞧着也是个眉眼清秀的,今日往那儿一站,我竟差点儿没认出来。” 沈熹微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落了胎后她身子消瘦了许多,扑了层层脂粉也难以遮掩面色憔悴。 距离她们俩姐妹出嫁,也不过一年而已。 沈夫人难免会想,若嫁进侯府的阿宁,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 这么一想,她心里不由堵得慌,暗自庆幸还好阿宁嫁的是池宴。 沈棠宁听着母亲的话,很奇怪的心里并无多少波动,侯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用了半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 沈熹微被表面富贵迷了眼,一头扎进了火坑,却不知这样的富贵,是要用多少心血堆砌起来。 “母亲打算怎么处置方姨娘?” 不愧是母女,沈棠宁已经猜到沈夫人将方姨娘送走的初衷并不简单。 沈夫人抬眼瞧她,也不怎么意外:“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相看两厌不说,有些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离了燕京就大不同了。” 沈棠宁眸光微闪:“娘的意思是……” “庄子上我安排了人,定会将方氏伺候的舒舒服服,不给她半点委屈受。”沈夫人垂眼盯着指尖,神色不明。 沈昌担心她会给方氏苦头吃,特意挑了好些信得过的人随着方氏一同前去别庄。 那就让他好好瞧瞧,离了他,方氏的日子也能过得风生水起。 她突然抬眸看向女儿,语气透着几分商讨的意味:“你出嫁后,这府里冷清得很,也没人同我说说话,阿宁觉得,后院添几个人可好?” 沈棠宁瞬间会意,只觉得心疼:“母亲……” 沈夫人不甚在意地打断她:“不必露出这副姿态,这么些年我已经看透,多两个姐妹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棠宁无言片刻,垂了眼:“那就依娘的意思。” 没有人能大度到毫无芥蒂给夫君纳新人,若不是冷了心,何至于此? …… 菡萏院内,一片愁云惨淡。 方氏麻木地坐在凳子上,康嬷嬷正抹着泪给她收拾衣物。 沈熹微进门时,她眼睛亮了亮,可紧接着瞥见她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沈熹微抿抿唇扑进她怀里,眼泪滚落:“姨娘,父亲怎会如此狠心!” 方姨娘惨笑一声,悲从中来:“在你父亲眼里,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他的仕途重要。” 母女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方氏重振旗鼓,给沈熹微擦了擦泪,她眸光晦涩:“不许哭,眼泪这种东西只有对付男人时才偶尔管用,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话音沉了沉,“更何况,我也未必不能绝处逢生。” ------------ 第158章 钓来大鱼 方姨娘被送走时,沈熹微哭得跟泪人似的,这边上演着母女分离的大戏,沈棠宁低头微拢着被风吹的飘浮不定的衣袖,神色却颇有些无动于衷。 和她经历的相比,如此便承受不住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玉珠,将你家小姐送回府,若是二小姐有个闪失,侯府的责难你恐怕担当不起。” 玉珠抬眼对上沈棠宁温和的目光,莫名心中一个激灵,将沈熹微搀扶起来苦苦劝道:“小姐,咱们回吧?” 玉珠拖着沈熹微上了马车,后者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眸光发狠:“今日所受之屈辱,他日我必要沈棠宁百倍奉还!” 玉珠眼底掠过一抹惊恐,看着眼前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自家小姐,不由感到陌生。 路是她当初自己选的,如今走到这步田地自然也怨不得旁人,可她竟把一切都怪到了大小姐头上! 想起沈棠宁那笑吟吟兵不血刃的模样,玉珠不由一颗心沉了沉,她家小姐真的能斗得过大小姐吗? —— 确认了母亲已无大碍,沈棠宁也没理由继续在沈家逗留,下午便回了池家。 池宴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依旧乏善可陈,不过他摆正了心态,也不如一开始那样灰心沮丧。 这个位置说清闲也清闲,说忙也忙。 修撰的职责是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记录皇帝言行等等。 不过眼下陛下还未曾召见他,池宴也只能囿于这四四方方的翰林院内,处理一些杂物。 “这种小事,哪里能劳烦状元郎亲自来呢?” 有人要抢过他手中的活计,池宴拿起史书抱在怀里,含笑拒绝:“我既领了职,便和大家是一样的,总不能来吃白饭不是?” 他话音顿了顿,略带几分调侃,“再说这是哪里?这可是群英荟萃的翰林院,论品级,我排不上号,论资历,在座的各位都在我前面。” 他这么自谦,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地离开。 有意无意的目光瞥向池宴,他状若没察觉,很快便投入到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整理史书错漏的工作需要极为细致,日头逐渐西斜,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池宴身上,他伏于案前,专注地拿笔记录着什么,时而皱眉时而松快。 走廊上,两个中年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白胡子老者率先开口:“这池宴,倒是少见年轻人身上的浮躁,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都知道翰林院是个不错的地方,是最快接近权势中心的途径,不少人来都抱着混日子的心态,不正之风形成已久,掌院这般也是在考察他。” 掌院叹笑一声:“在基层磨砺是最好的磨练方法,是龙是虫端看他自己,若是偷奸耍滑之辈,妄想借着我这地方一步登天,我还嫌脏了地儿!” 两人目光交错,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 柳疑复按照方姨娘交代的,去柳花巷寻她那侄子,然而却扑了个空。 他上前看了看被褥,床单发皱,枕头上还有一根发丝,证明昨夜是有人睡过的,他眉心一沉,暗道不妙,还是来迟了一步。 搜寻的京兆府卫一无所获:“大人,没有瞧见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柳疑复神色沉沉,认真分析道:“近日城门的看守严格了许多,又有宵禁,他应该还未来得及出城,查查他经常出入的地方,比如花街柳巷,赌坊酒楼什么的。” 他怕的不是人跑了,跑了至少能抓回来,但若是被人灭了口…… 那他的线索又要断了。 最终,经过不懈努力,柳疑复在一间花楼找到了嫌疑目标。 那方文旭正和花娘温存着,突然听见走廊里官差来的动静便觉得不妙,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呢,豁然起身正欲逃跑。 花娘吓了一跳,伸手拉他:“一惊一乍的,怎么了这是?媳妇儿打上门来了?” 方文旭不耐烦地推开她:“闪开闪开!别挡路!” 花娘被一推搡,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衣襟,好整以暇看他折腾。 走正门肯定来不及,说不定还会被抓个正着,方文旭连忙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这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花娘把玩着一缕头发,语气幽幽地道:“别折腾了,这里是三楼,掉下去不死也得摔个残废。” 方文旭不死心,连忙来到另一个窗户,这里临街,下面便是街道,京兆府的人正守在门口。 方文旭两眼一黑,正当这时门被一脚踹开,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就见一绯红官袍, 头戴幞头的男子踏进门来,语气冷厉:“方文旭,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柳疑复,现怀疑你卷入一桩古玩造假案,跟我们走一趟吧!” 方文旭面如死灰。 几个府卫拉着方文旭离开,花娘顿时反应过来,踩着赤脚几步上前拦在柳疑复跟前:“还没给钱呢大人!” 柳疑复额角微微一抽,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垂着眼睑默默心想,难不成还要他替犯人出嫖资? 他皱眉斥了声花娘:“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干扰!” 花娘见他一板一眼,似是觉得有趣,笑吟吟反问:“大理寺的人来这种地方,就不用付银子了吗?不过若是大人这般俊俏的儿郎,嫣然我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不得胡言!”柳疑复脸色有些冷,红着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窘迫,他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数了数,“这些可够了?” 嫣然本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真给,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见柳疑复眉头紧锁,连忙点头:“够了够了,多谢大人赏!” 柳疑复依依不舍望了眼那几块碎银,拂袖离去,嫣然在背后扶着门殷切地道:“大人,有空再来啊!” 柳疑复脚下一个踉跄,走得愈发快了! 朝廷命官公然狎妓,他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见他头也没回地离去,嫣然嘴角的笑意这才落了下来,眼里浮现出一抹玩味。 以为那方文旭不过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还钓来了大鱼。 真有意思。 ------------ 第159章 下了诏狱 “柳大人将人带回了诏狱,我就没敢再跟。” 元昭带回来消息,沈棠宁颔首:“入了诏狱,那他十有八九会将知情的都吐露出来,辛苦你了。” 元昭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柳大人这回应该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我暗中跟着他的时候发现,也有两个高手同时在跟着他。” 沈棠宁一顿,能被元昭称之为高手,对方的身手想来不俗,柳疑复这回怕是在劫难逃。 沈棠宁眉心敛了敛,她提醒柳疑复的事,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可权势之下,这世间想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法子多的是,若是把对方逼急了…… 池宴天色擦黑时归家,用膳中途发现沈棠宁一脸心事重重,不由搁了筷子:“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可是家中又发生什么?” 沈棠宁将心中的疑虑说给他听。 池宴或多或少有些吃味,不过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柳大人也帮过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况且棠宁态度坦荡磊落,只是出于有些交情的立场才选择插手。 他偏头沉思片刻:“我觉得他被暗杀的可能性不大。” 她眸光微动:“为何?” 他将手一摊,皱着眉分析道:“陛下下令彻查,又对柳大人委以重任,这个关口若是杀他,只会引起陛下猜忌,很难收场。” 纵然背后的人权势滔天,难道还能大过皇帝去? 崇德帝若真有心要查,背后的人势必会伤筋动骨,只是为了个大理寺少卿,这不划算。 沈棠宁听得面露沉思,直勾勾盯着他:“那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做?” 池宴眉梢轻轻一挑,眼尾恣意上扬,笑起来的时候有种亦正亦邪的风流意态:“若是我,就想法子给他泼脏水,离间陛下对他的信任,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 他话音一顿,意味不明地挑唇:“一个不结交党派的纯臣,若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下场会是如何?” 沈棠宁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 诏狱内,方文旭被捆在木桩上,脸色惨白。 耳边是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他的精神高度紧绷,都说诏狱如同人间炼狱,果然名不虚传。 柳疑复备好了纸笔,抬眼看向他:“现在,本官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不得有任何隐瞒,懂了?” 方文旭额角被冷汗浸湿,连连点头:“大人您问!” 他极度配合的姿态,反倒让柳疑复有些惊讶,毕竟能进这里的人,一开始都很嘴硬,当然也不排除一些贪生怕死之辈,还未见血便赶紧招了! 他摒除杂念,面无表情开始了审问:“姓名?” “方文旭。” …… “你为何要将藏珍阁介绍给你的姨母方氏?” 藏珍阁,也就是那家专门售卖赝品的铺子,他们派人去的时候,店铺内已经人去楼空,只剩几个一问三不知的伙计。 这家店铺也很有心思,将真迹和赝品掺在一起卖,如若顾客是达官显贵,就用真品卖给对方,可若只是平头百姓,又或者商贾豪绅,就用赝品来敷衍。 这样一来,倒也很少有人发现不对,即便有那么几个识货的来找他们理论,也都被他们蛮横强势的做派给震慑,不敢再来。 方文旭冷汗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小人……小人也只是贪图便宜,那店家承诺每介绍一单生意,会给小人让一成利。” 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也曾读过书,奈何屡试不中,只好放弃这条路,但又眼高手低找不到合适的活计谋生,于是便动了歪念。 柳疑复挑出疑惑问道:“那你与藏珍阁又是如何搭上线的?” 方文旭脸色僵了僵,结结巴巴开口:“一开始是因为,小人在赌坊输了钱,被逼债的人找上门,将小人毒打一顿,藏珍阁的人替我还上了钱!” 他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几分愤恨,“呸,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我有钱的时候恨不得跪下给爷舔鞋呢!” 柳疑复神色冷淡敲了敲桌,眼神带着警告:“不要说这些与案件无关的。” 方文旭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是,大人!” 他想到什么,眸光掠过一抹深沉:“你可知道青玉坊?” “青玉坊?”方文旭面露茫然,“大人,我没听过啊!” 旁边的人得到柳疑复的眼神,顿时拿着烙铁上前:“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方文旭脸色白了白,摇了摇头:“大人,小人是真没听说过什么青玉紫玉的!你就是问一百遍我也不知情啊!” 柳疑复皱了皱眉,在纸上添下一笔。 案情进展相当顺利,柳疑复脸色却愈渐沉重,出了诏狱,旁人向他恭喜道贺:“这桩案子总算有了进展,相信不久就可以结案,到时陛下肯定会嘉奖柳大人的!” 柳疑复神情凝重,眉心浅浅蹙着:“这桩案子,顺利的有些过分了。” 他刚开始查的时候面临重重阻碍,如今却好像有人把答案摆在了他面前,专程等着他似的。 他揉了揉额心,总觉得没来由有些不安。 “去藏珍阁。” 方文旭交代过,藏珍阁后院有一个暗门,不知通往何处,又或者藏有什么秘密? —— 次日下午,沈棠宁在打量新裁的衣裳。 如今已是四月,春光和煦,身上的衣衫也日渐变得轻薄。 她前些日子让人给池宴裁几身新衣,连带着她自己,还有池父池母也没落下。 雪青在旁边赞叹:“这料子可真好看,听说是来自齐国的浮光锦,在日光下更是光彩夺目!” 沈棠宁抚摸着布料的手顿了顿:“齐国?” “对啊。”雪青面露疑惑,“可是有哪里不妥?” 沈棠宁笑了一下:“无碍,只是想起齐国的使臣要来朝进贡了。” 说话间,元昭匆匆进门,脸色不大好看:“主子,柳大人被下了诏狱!” 沈棠宁一怔,猝然起身:“可知道因为什么?” 元昭拧了拧眉:“有人匿名举报他贪污受贿,京兆府从他府中的院子里挖出大量财帛,已经将此事呈报给陛下。” “……” ------------ 第160章 种菜心得 柳疑复被下了诏狱,理由是贪污受贿。 说实话这事儿没几个人信,看他平日里一副节俭的样子,靴子破了都舍不得换新的,缝缝补补又穿上。 就这样的人会贪污受贿? 可谁叫他平日不结交党派,都说党同伐异,他又没有站队,以至于除了几个私交不错的官员,都没人替他说情。 池宴皱着眉分析:“其实这事儿端看陛下的态度,他若认为柳大人是受人诬陷的,那柳大人就没什么大碍。” 反之,柳疑复肯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毕竟那可是诏狱,进去都得脱层皮。 沈棠宁眉眼掠过犹疑之色:“那你觉得陛下的态度如何?” 池宴抿了抿唇,语气沉重:“天威难测,我猜不透陛下的想法,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十分震怒。” 他话音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但我觉得,这事儿未必没有转机。” 他们都能看透的道理,崇德帝会看不透? 朝堂之上一家独大,于帝王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各方势力互相倾轧反而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 可如同柳疑复这样的直臣,若是真因阴谋诡计而丧命,岂不是寒了那些忠臣的心? 日后又有谁敢一心一意为陛下卖命? 所以他觉得,陛下未必是真的动怒,目前的情况他只能顺势而为,一来看看究竟是谁在阻挠柳疑复查案,二来嘛,借机敲打一下其他官员。 沈棠宁眸光闪烁不定:“如此说来,我们倒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池宴眼神微闪:“去探望一下柳大人,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抬起头来,不由面上掠过忧虑:“如今肯定有不少人盯着诏狱那头的动向,你现下和柳大人走太近,会不会让陛下起疑?” 崇德帝最是忌讳臣子结交党派,池宴才入仕,锋芒太过未必是好事。 池宴直直盯着她,有笑意从眼角蔓延至眉梢,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欢喜:“不妨事,这种时候,重情重义总比独善其身要让人更放心,太过干净叫人捏不到错处,这才令人忌惮。” 沈棠宁关心柳疑复,却仍不忘记权衡利弊,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 而他自己,却不知不觉间,已不在她权衡利弊的范围之内,这证明她早已把他当作自己人。 心急才会乱了分寸。 两相对比,池宴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沈棠宁很快明白了池宴的意思,眸露深思:“还是你考虑周到。” 她一早便说过,池宴非常适合入仕,他对政治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唯一不好的是,他把人心想的太过简单,又生了颗慈悲纯善的心,重情义便成了他的弱点。 她抬眼瞧见池宴这副模样,不由嘴角微抽:“傻乐什么呢?” 池宴:“……” …… 池宴果然去诏狱走了一遭,一开始那守卫拦着不要他进,经过他死皮赖脸一番纠缠后,终于还是松了口。 池宴顺利进了诏狱,眼眸闪过一道异色。 果然,如果陛下真给柳疑复定了死罪,他根本见不到对方。 从黑暗漫长的甬道穿过,一股寒意侵袭而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池宴不适地皱了皱眉。 “池大人,您这边请。” 池宴跟随着狱卒来到一间牢房门口,他微微站定,抬眼去瞧里面的人,昏暗的牢房令他不适地眯了眯眸。 朦胧有一束光线从天窗洒落,照见了角落里坐着的人影,柳疑复身姿挺拔,神情平静,有种泰然处之的从容。 池宴目光一顿,隐约有种角色对调的错觉。 半年前,坐在里面的人是他,而牢房外面的,是来审问的柳疑复。 “柳大人。” 柳疑复抬眼和池宴对上目光,唇角微翘,将要出声便见对方一脸痛心疾首:“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柳疑复:“……” …… “东西是从我家后院挖出来的,我无从辩解。” 池宴抬头盯着他,明显有些匪夷所思:“埋那么多东西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吧,你自家的院子,何时被人翻过一遍你都没察觉?” 柳疑复顿了顿,面露羞惭:“那本是块菜地,我自己也时常翻土,因此并未觉着哪里不对。” 池宴噎了噎:“菜地?” “是的。”柳疑复颇有些赧然,“我自己在家,闲暇时就喜欢莳弄些蔬菜。” 池宴眼神复杂:“也是个独特的爱好。” 不料对方颇为坦然:“不,主要是自己种比买更划算,省钱。” 池宴:“……” 他都有些怜爱了,瞧瞧,一个拮据到需要种菜维持生计的人,有银子不用埋在土里,那不是纯傻缺吗? 柳疑复不知从何处读出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于是兴冲冲开始传授经验:“你也喜欢种菜吗?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心得……” “……” 不远处的守卫陷入沉默。 疯了吧,这么宝贵的时间用来传授种菜经验! —— 与此同时,养心殿。 “戌时正,池状元去了诏狱一趟。” 福公公小心翼翼觑着皇帝的脸色,后者眼皮微动:“池宴?他和柳疑复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福公公笑着答道:“陛下果真贵人多忘事,之前池状元不是因为花魁的案子被牵扯入狱么,当时负责审理这案子的正是柳大人!” 崇德帝抬起头来,扯了扯嘴角:“如此说来,这池宴倒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福公公笑着附和:“可不是吗?柳大人锒铛入狱,多少人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呢,这池状元肯在这个时候出头,如此品性着实难得!” 崇德帝撑着额角神情疲惫:“都聊了什么?” 福公公眼神古怪:“据说是……交流种菜心得。” 崇德帝:“……大理寺少卿食禄几石?” —— 入夜,沈棠宁察觉到池宴起身,倏然惊醒:“你去哪里?” 池宴没想到她还没睡熟,不由压低了声音哄道:“放心,只是去偷点东西。” “……”沈棠宁嘴唇动了动,很快会意过来,“和柳大人有关?” 他挑挑眉,口吻戏谑,“不错嘛,还挺聪明。” 她没再多问,言简意赅:“带上元昭。” ------------ 第161章 鬼面使 宵禁时分,池宴和元昭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还要小心翼翼避开巡防的守卫。 元昭难免吃惊,他知道池宴会武功,但没想到他轻功这么好,不说和自己媲美,但他的速度也不落下乘。 元昭谨慎地和池宴沟通:“我虽然曾经是杀手,但也是有底线的,偷东西这种事,我是相当不耻的,传出去是会被同僚笑话的!” 池宴正打理着蒙面的布巾,闻言瞥他一眼:“谁说让你偷东西了?” 元昭思考须臾脸色一变,义正言辞地道:“偷人那更不行!” “……” 池宴给气笑了,没好气瞪他:“你肯我还不肯呢!” 元昭放下心来,二人一前一后落入院中。 柳疑复这院子着实小的可怜,院门老旧不堪一击,然而瞧着便一贫如洗,别说贼了,老鼠来了都得留下两颗米。 池宴默默吐槽了两句,直奔目的地。 在诏狱中,他和柳疑复当然不止交流了种菜心得那么简单,怕两人的谈话被人听见,柳疑复只好和他打哑谜。 “我那块地长势特别好,那里的泥土尤其肥沃,你若是感兴趣我回头分你一些。” 见柳疑复煞有介事的模样,池宴嘴角一抽,连忙推辞:“肥土不流外人田,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柳疑复却充耳不闻,继续分析:“当然也和我经常浇水离不开关系,我后院有口井,里面的水格外清甜,回头你来,我定要泡茶招待你。” 池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附和着说了两句。 …… 他来到后院,果然看到菜地旁边有口井。 池宴来到井边朝下望,井口在夜色下黑洞洞的,隐约可见水面倒映的身影。 旁边有一根麻绳,池宴心神一动,拽着麻绳往上拉,份量很沉。 木桶从井底打捞了起来,池宴正欲抬着桶倒掉里面的水,突然瞥见桶底绑着根细细的绳索,若不是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池宴抓住绳索往上拉,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一卷东西映入眼帘。 元昭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突然,他察觉到什么,忽地肃声:“有人来了!” 池宴惊觉回神,连忙将油纸往怀中一塞,两人正要离开,院中已经多出一道身影。 夜色下,青面獠牙的面具泛着寒光,一不留神瞧见还以为见了鬼,黑衣人眼底掠过一抹惊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人。 元昭和池宴也惊了惊,是乍一瞧见这面具的冲击感。 两方一打照面,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 元昭一跃上前和那人交起了手,两人打得如火如荼,池宴没有用武之地,只好暗暗观察着那黑衣人的武功路数。 对方身影纤瘦,手脚轻盈,浑身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池宴一眼看出她不是元昭的对手,但对方胜在动作灵活,速速极快,又懂得以柔克刚,一时间难分伯仲。 池宴眯起眼眸若有所思: 对方仿佛是个女子? 虽然黑衣人没有露出端倪,但习惯性的动作和优势却很难遮掩。 很明显,她相当清楚自己的优势,且非常谨慎,确定自己不是元昭的对手,她就迅速撤退,丝毫不恋战。 元昭还要追,被池宴给拦住:“穷寇莫追。” 两人离开的时候,瞥见又有两个黑衣人正往柳疑复家赶去。 对方也察觉到他们,顿时调转方向跟了过来。 耗费了些力气才将人甩开,池宴回到家中时,已是精疲力竭,他端起冷掉的茶水囫囵灌了两口。 沈棠宁还未入睡,听见动静就立即起了身。 烛光重新燃起,她看向一脸疲倦的池宴:“可还顺利?” 后者唇角蓦地一松,在椅子上坐下,语意调侃:“不顺利的话,我这会儿应该在蹲大牢。” 这样偷偷摸摸的梁上君子,他也是第一回做。 “别贫。”沈棠宁睨他一眼,有些好奇,“你发现了什么?” 池宴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油纸包裹的东西。 油纸防潮防湿,泡在井水里,短时间内也难以浸透。 “别说,柳大人还挺能藏,这地方他要不说谁找得到?” 沈棠宁目不转睛瞧着池宴将油纸拆开,里面是枚铁质面具,青面獠牙好似恶鬼。 她眸光微顿,因为之前见过这面具,倒不是怎么好奇。 除了面具,还有一份书信。 书信摊开,瞥见上面的内容,池宴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上面写着什么?”沈棠宁心念一动,池宴没有答话,沉默着将信纸交给她。 她接过来一看,眉心蹙了蹙:“鬼面使?” 原来信中记载着,柳疑复自从娉婷案中就察觉到一个特殊组织的存在,叫鬼面使,他暗中调查,也算有了些眉目。 这一组织以面戴鬼面具著称,神出鬼没,潜入燕京的目的尚且不明,但绝对来者不善。 娉婷就是其中的骨干成员,她死后,仍有不少鬼面使在燕京活跃,他们就像一双双眼睛,默默窥伺着燕京的一举一动,亟待时机搅弄风云! 沈棠宁脸色沉重,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所以即便有了眉目,柳疑复也不敢贸然行动,没想到他还没递上这份折子,自己就已经被人盯上。 池宴沉声分析:“今晚我潜入柳大人家中,发现了两拨人马,其中一拨只身前往,脸上就戴着这鬼面具。” “至于另一拨人,才是冲着造假案来的……”他思索片刻,沉吟着继续,“我觉得他们不像是一伙的。” 一拨人完全没有必要分两拨来,更何况有面具的区分。 沈棠宁眼眸黑亮如珠轻轻闪动:“所以不只是造假案,早在娉婷案中,柳大人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令她有些不解的是,她一直推断青玉坊背后的人是四皇子,造假案也与他有关。 那么理所当然,娉婷案也有他的参与。 如今看来,似乎不像这么回事? 纵观这几个案子,花魁之死、科举舞弊、古玩造假,似乎都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推动,目的是引起朝中局势动荡。 那么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 第162章 委以重任 池宴把这封信秘密交给了御史大人,御史为人刚直不阿,又与柳疑复交情不错,由他呈给陛下更为妥帖。 次日退朝后,崇德帝单独召见了御史,池宴看了眼两人离去的方向,眸光深了深。 御史没有选择直接在早朝上禀明此事,想来也是考虑到诸多因素。 养心殿内,御史神色凝重:“这封信是臣今早在门口发现的,臣觉出柳大人恐是遭人陷害,拿不定主意,故来请陛下裁决。” 崇德帝将信上的内容迅速浏览一遍,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柳疑复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他便察觉到是有人要陷害他,但要堵住攸攸众口,他又不得不暂时委屈对方。 本以为一个造假案就让幕后主使如此兴师动众,却没想到这背后牵扯颇深,如今又扯出什么鬼面使! 见帝王脸色阴晴不定,御史拱手道:“陛下,倘若柳大人所查之事是真的,那这群人混入燕京的目的是什么,指使他们的又是谁?关乎国祚,咱们不得不防啊!” 崇德帝沉着脸徐徐出声:“爱卿所言正是朕忧心之处,可敌在暗我在明,一个大理寺少卿,好歹也是四品官职,他们尚且不放在眼里,可见嚣张至极!若想彻查,怕是阻碍重重!” 御史大人皱了皱眉,不由叹了口气:“此事还需徐徐图之,但柳大人此番实属无辜受累,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崇德帝眯了眯眼眸,眼底划过一道冷光:“对方如此算计,不过是柳少卿所查之事触及到他们的利益,目前他们还不知咱们已经洞悉此事,最好的法子是按兵不动,虽说委屈了柳少卿,可朕目前确实没法子放他出来。” 御史眉头紧锁,也明白皇帝为难之处,若是放了柳疑复,总需要证明他是无辜的,这样一来也会打草惊蛇。 更何况,对方已经盯上了柳疑复,设计一次不成总会有下次,诏狱守卫森严,反倒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陛下深谋远虑,柳大人也会理解陛下的难处。” 崇德帝眼底掠过一抹阴霾:“公然陷害朝廷命官,分明是有恃无恐,这群人着实胆大包天令人恼恨!朕现在忧心的是,没了柳疑复,这个案子又该交给谁来跟进?” 刑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刑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里面也未必干净,对方的势力既然已经渗透到渗透到了朝中,那么刑部就没有他们的眼睛吗? 御史大人凝眉缓缓道:“有了柳大人前车之鉴,此案无疑成了烫手山芋,众人恐避之不及。” 他眼睛忽而一亮,“臣心中倒是有个人选。” 崇德帝抬眸看向他:“哦?” 御史面上含了一丝笑意:“正是那新科状元,池宴。” “池宴?”崇德帝眼里闪过思忖,略有迟疑,“他才入仕,根基尚浅,恐怕不是合适人选。” “陛下此言差矣。”御史从容自若笑了下,“正是因为池宴才入仕,反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没人相信陛下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二来,他在朝中没有人脉,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所依靠的只有陛下。” “翰林院本也只是起到磨练的作用,这事交给池宴,也相当于对他的一个考验。” 崇德帝细思一番,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他目光深深:“那就依你的意思。” —— 池宴猝不及防接到这么个烫手山芋,惊讶大过于欣喜。 “陛下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 沈棠宁见他眉头紧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因为你背景干净,人际关系一览无余。” 崇德帝需要一把绝对忠诚于他的刀,池宴既不属于世家,又和寒门融入不了,算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这把刀意外的趁手,用起来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反噬。 池宴眼皮耷拉着,语气恹恹:“话虽如此,我还是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但他也意识到,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按照正常流程,他需要在翰林院蹉跎个几年,要么外派历练,要么留京升迁,晋升的过程无疑都十分缓慢。 而眼前正是他赢得皇帝赏识的好机会。 但机会与风险往往并存,这个差事,一个不好那是要丢脑袋的! 他倏然坐起身来,神色郑重看向沈棠宁:“从今往后,你出门多带几个护卫!元昭武功虽然不错,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我再给你请几个护卫?” 树上假寐的元昭缓缓睁开眼:“……” 说话能不能背着点他? 沈棠宁唇角没忍住一翘:“有这么夸张?” 池宴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和她分析:“你瞧瞧柳疑复,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他多清心寡欲啊,结果还是没能逃得过算计,更何况他还是孤家寡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上有老下有小……” 沈棠宁直勾勾盯着他,似笑非笑:“哪来的小?” 池宴摸了摸鼻子,咳得惊天动地:“那个……八两他不是还小吗!” 八两:“阿嚏!” 沈棠宁唇角弯了弯,点点头:“我会注意,尽量不一个人出门。” 池宴有些愧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本来做官是想让家里人都风光体面,现在福还没享到,祸先来了。” 沈棠宁目光微顿,倾身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同为一体,不用太计较得失。” 池宴眼神动容,喉尖滚了滚:“好。” …… 入睡前,池宴抱怨一句:“过两日齐国的使臣进京,又要有的忙了!听说对方打算联姻,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蛋?” “联姻?”沈棠宁微微侧过头来,“是皇子要联姻么?” 池宴闭着眼,语气闲闲:“是位公主,好像排行第七吧?你的太子表哥要小心了!” 他呼吸渐沉,沈棠宁兀自盯着帐顶,目光发怔: 七公主? 她记得前世,齐国来的是位皇子,一开始说要联姻,后来这事儿也没成。 怎么如今又变成公主联姻了? ------------ 第163章 金牌令箭 “那面具,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池宴抱着手臂冥思苦想,最终一无所获。 那面具的模样时常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散,可每当他正欲仔细捕捉,却什么也没捞着。 沈棠宁摇了摇头:“想不起来别勉强,快去吧,别耽搁了上值时间。” 池宴挥了挥手,整理好衣襟出发。 …… “陛下,这是何物?” 养心殿内,池宴打量着手中令牌,上头刻着一个“令”字,他心中有几分猜想,抬眼看向上首的崇德帝。 后者神色莫辨:“你替朕秘密查案,难免有许多不便之处,这令牌就是为了让你便宜行事,见此令如见朕。” 这不相当于金牌令箭么? 池宴眼底掠过异色,恭恭敬敬俯身:“多谢陛下。” 崇德帝深深看他一眼:“此案错综复杂,朕委托给你,池宴,不要让朕失望。” 池宴身形一顿,暗自腹诽: 画饼加pUa,这套话术下来,但凡换个人都恨不得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能不能来点实际的,等了这么久也没说给他涨俸禄啥的? —— 沈棠宁看向对面的人,话音藏着几不可查的不耐: “秋姨娘,有什么要紧事儿非要当面才能说呢?” 自打她敲打秋姨娘后,对方突然开了窍,跑来巴结她,侯府的情况事无巨细都告诉她,也算是投诚的表现。 但今日对方突然说要见她,沈棠宁是有些不舒服的,让人传个话便是了,亲自见面难免容易叫人发觉,徒生事端。 秋姨娘美目流转,神色透着欲言又止:“本不打算叨扰二少夫人,但这事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沈棠宁眸光微动,状若感兴趣的模样:“能叫姨娘为难,不知所为何事?” 秋姨娘瞧了眼左右,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妾身发现,夫人压根儿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沈棠宁心念微动,面上故作惊讶:“秋姨娘可有证据?这话可不能乱说!” 能叫秋姨娘发觉,看来沈熹微做的也没多高明。 见她不信,秋姨娘就差没拍胸脯打包票:“若非有确切证据,妾身哪敢来找二少夫人?” 她眉眼藏着些微得意:“自打夫人病了后,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屋里也就时常挂着香囊去味儿,某日妾身撞见夫人院里的丫鬟鬼鬼祟祟将香囊拿去烧掉,便暗自留了个心眼。” 她描述的绘声绘色,“您猜怎么着?那香囊果然有毒!” 沈棠宁面色惊讶,掩了掩唇:“那姨娘可知是谁做的?” 秋姨娘眼神微闪:“这个嘛,妾身心里倒是有个猜测,但目前没有确切证据,不得已只能来请教二少夫人,这事儿妾身是当作不知道,还是报上去的好?” 沈棠宁觑着她眼里的精光,有些好笑,原以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是自作聪明。 不用脑袋想都知道,秋姨娘恨不得侯夫人一辈子蒙在鼓里,哪里会主动告诉她? 左右脏的也不是她自己的手,事后清算也轮不到她头上。 她特意这么来一问,也不过是想把自己给拉下水罢了! 沈棠宁蹙了蹙眉:“这般要紧的事,自然不能隐瞒不报。” 秋姨娘眸光一黯,见沈棠宁没按照她设想的来,顿时有些急了。 瞥了眼她的神色,沈棠宁话音一转,“但姨娘目前没有确切证据证实是那人做的,万一那人反咬一口,说是姨娘自导自演,那该如何是好?” 秋姨娘脸色变了变,她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儿! 她心里一个咯噔,勉强扯了扯唇:“应该不能够吧?这事儿我又没沾手……” 沈棠宁抿唇一笑,似是笑她天真:“姨娘也是侯府的老人了,岂能不知侯夫人的手段?她可不在乎你无不无辜,姨娘管家这么些时日,若想动点手脚,应该不难吧?” 秋姨娘冷汗当即下来,连忙求教:“那依少夫人之见,妾身该当如何?” 沈棠宁意味深长瞥她一眼,就这点胆量,还想把她也拉下水,不知是谁给秋姨娘的勇气? “保留证据,静观其变,具体怎么做端看姨娘自己的打算。” 秋姨娘仔细一听,微有些恼,这不等于跟没说一样么! 她这会儿也后知后觉沈棠宁没她想象中那么好拿捏,不敢再打她的主意,转道说起其他:“要说这侯府,自打二房搬出去后就不打太平!世子的性子愈发古怪,与侯爷更是三天两头吵一架,着实让我们胆战心惊。” 她觑着沈棠宁兴味的模样,挑拣着她感兴趣的话说:“到底还是二少夫人命好,不似沈姨娘,孩子没了,宠爱也不复以往,真是造化弄人!” 沈棠宁目光一顿:“怎么,我二妹妹才小产,世子不是正该嘘寒问暖之际么?” 按照她的猜想,沈熹微虽没了孩子,但池景玉对她的情份,加上怜惜,也足够令她好过一段时日。 秋姨娘目露轻鄙:“那少夫人可是有所不知了,男人的宠爱便如同雾里看花,瞧着美好,但却摸不着够不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消散了!” 她似有顾忌,将声音压低了些,“这事儿说来也玄乎,侯夫人是明令禁止不许我们私下议论的,您也就当听个笑话。” 沈棠宁微微坐直了身子,颔首:“您说。” “自从沈姨娘昏迷那日,世子情绪激动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性情愈发喜怒莫测不说,对沈姨娘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 沈熹微小产那日? 她眉心微微一蹙,那日池景玉无故上门来,找池宴莫名其妙说了那么一通,好像就是沈熹微小产第二日? 她眸光忽深了几许,看来池景玉身上果然出现了变化,他重生的可能性极大。 如此说来,对方的异常也就能解释得通。 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前世直至她死,沈熹微和池景玉仍旧是一副恩爱的模样,就算重生,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怎么如今池景玉却好似冷落了沈熹微,跑来对她纠缠不休了?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 第164章 制衡之术 肩舆簇簇,车马辚辚。 排起长龙的队伍从城门口一路穿过,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而去。 “好热闹啊,这就是那来自齐国的使臣吧?” “哟,那骑着高头大马长相彪悍的大汉看着好生凶猛,臂膀得有我大腿粗!瞧着怪吓人咧!” “嗐,怕啥?那是咱们太子殿下年前战胜的北狄!这是被打怕了,夹起尾巴求和来了!” …… 一座华丽的马车里,女子不安地攥着裙角,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皇兄,父皇当真要让我和大庆联姻?” 她眼里含着一丝希冀,非常渺茫。 男人靠着枕眯眼假寐,神情散漫,闻言将眼睁开,语气似笑非笑:“这是自然,怎么,皇妹是不情愿?” 这人正是齐国二皇子姜珩,对面的女子则是齐国七公主,姜稚京。 浓密的眼睫垂落,将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姜稚京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姜珩瞧她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失了耐性,口吻也带上几分嘲讽:“自古以来,联姻是一个公主的宿命,你身为公主,便要承担起公主的职责,这才对得起供奉你的齐国百姓,这个道理皇妹都不懂吗?” 公主的宿命便是联姻么? 姜稚京睫毛轻轻颤了几下,红着眼似有些绝望,良久后,嗓音透着几分哑意:“我知道了。” 姜珩见她识趣,神色也松了下来,突然想到什么,眯起眼意味不明警告:“大庆不似齐国,出门在外,皇妹还需谨言慎行,莫要失了我国的体面,让人看了笑话,否则父皇会不高兴的。” 她嘴角自嘲地勾了勾:“多谢皇兄教诲,我记下了。” —— “据说那七公主前十几年流落民间,去年才被找回来,连个封号也没有,荣华富贵没享受多少,却要肩负起责任被迫联姻,也是可怜。” 温瑶说完,察觉到气氛有些安静,连忙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看向顾轻絮:“当然了顾姐姐,我还是坚定不移站在你这边的!” 顾轻絮黯然垂眼,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我没事。” 沈棠宁眸光一闪,徐徐出声:“其实这事儿也未必没有转机。” 她一出声,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她眼中流转着明亮光华,不紧不慢接上,“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若无意外,他的太子妃便是未来皇后,这个位置定是不能落到一个他国公主头上,皇后娘娘不会答应,陛下也不会。” 她话音顿了顿,“除非,那齐国七公主情愿做个良娣。” 但齐国并不属于附属小国,地位与大庆也差不了太多,堂堂公主做个妾,难免委屈了人家。 所以她觉得,太子联姻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一想,宁宁说的也有道理!事情还没有着落呢,咱们在这儿杞人忧天,会不会太早了?”温瑶试探性地看了眼顾轻絮,见她展露笑颜这才松了口气。 “都是我的不是,连累了你们二人也跟着我坐立难安。”顾轻絮眼里划过愧疚之色,随即抿唇一笑,“今日这顿我请。” 沈棠宁轻轻挑了下眉:“顾大小姐出手阔绰,那我等可就不客气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对了,清月她……”温瑶谨慎地观察了下沈棠宁的脸色,见她没有露出异样,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她家不是正和萧家议亲么,她和萧聿的婚事也作罢了,你们听说了吗?” 顾轻絮掩了掩唇神色好奇:“那萧二公子当真有龙阳……” 她说到一半,红着脸噤了声。 显然,这个消息对她们这些贵女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知道内情的沈棠宁脸上流露出淡淡尴尬,她心中腹诽: 池宴也真是,净会给人出馊主意,关键那萧大公子还真听进去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龙阳之癖,他爹差点儿没把他的腿给打断!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若是威武大将军知道他儿子是被人教唆,池宴恐怕别想清净。 * 忙碌一天,池宴也回到家中。 “今天可忙,都没功夫喝口茶水!” 卸去一身疲惫,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沈棠宁正在点香,闻言偏头:“翰林院很多事么?” 池宴摇头:“翰林院还好,这不是齐国和北狄来了使臣么,吃穿住行都要安排,京兆尹还调遣了一批人手贴身保护,这一通折腾下来可不少繁琐流程。” 在大庆领地,这些使臣都是金疙瘩,安危自然是头等大事,否则有个什么闪失,那岂不是挑起两国争端? 她一面认真听着,反手将香炉盖子扣上,不多时,盯着袅袅青烟从壶嘴里溢了出来,她心里忽地一动:“朝宴设在哪日?” 外邦使臣来朝进贡,一般都会设下宴席盛情款待,六品及以上群臣及家眷皆可赴宴,歌舞升平,美酒佳肴招待,两国进行友好交流,也是展示我朝实力的一种方式。 池宴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给出答复:“三日后吧。” 沈棠宁眼里掠过一抹幽光,行刺皇帝的事也发生在这次的朝宴上,不过三皇子眼下还没解除幽禁,那么行刺还会照常发生么? “对了。”池宴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道,“今日早朝,有大臣提议暂时免了三皇子的禁足,陛下同意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身为皇子自然也要出席,暂时解除禁足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若三皇子表现的好,这个“暂时”说不一定也会一同省去。 她一怔,随即唇角上扬,看来大体的事件还是差不离。 “如此看来,陛下倒也没彻底放弃三皇子这个儿子。” 池宴勾了勾唇,懒洋洋枕着手臂,口吻随意:“制衡之术么,权力向来此消彼长,若三皇子真倒下,眼前可就没人能与太子一较高下了。” 由此可见,崇德帝打心眼儿里还是不放心太子,估摸着也快对谢家动手了。 沈棠宁眸光闪了闪,谁说没有人? 只是那人着实谨慎,至今还未露出尾巴,实在沉得住气。 ------------ 第165章 结下梁子 “这燕京确实繁华!连女人都白的跟羊奶似的,和咱们北狄就是不一样!” 北狄大皇子多吉望着街道的繁华,扭头大笑着和使臣议论。 旁边的房门推开,姜珩从里头出来,恰好听到这话,不由鄙夷地轻嗤一声:“不愧出身蛮夷之地,果然粗鄙!” 多吉瞳孔一震,虎目圆睁,胳膊上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你说什么?!” 旁边的使臣连忙拦着他:“大皇子息怒,莫要忘了王的叮嘱,冷静行事啊!” 多吉满脸怒气,语气透着不服:“分明是这小子故意……” 姜珩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本皇子说错了么?就你们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难怪败给大庆!” 多吉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他想到什么,眼里闪过讥诮之色,神色也轻慢了下来:“换作齐国太子殿下,本皇子还敬仰三分,你一个妾生子,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本皇子说话?” 姜珩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一时间极为可怖:“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多吉也不是吓大的,冷着脸阴阳怪气笑了一声:“我说错了吗?若非齐国太子病重,岂能轮到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旁人不知情,他却清楚得很,姜珩是一个妃嫔所出,在他前面还有个太子,皇后所出,血统尊贵。 太子姜云羡年少成名,骁勇善战,确实是个人物,奈何天妒英才身染恶疾,重病不起。 这也是姜珩最大的痛处。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姜珩攥紧了拳头,一拳挥到多吉的脸上。 后者没想到他竟敢真的动手,眼神错愕的瞬间回过神来,也怒气冲冲地扑上来! “皇兄!”刚出门的姜稚京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睁大眼,急得跺了跺脚,看向旁边的侍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拉开?!” 侍卫们这才上前,将两人给分开。 姜珩怒气未消,姜稚京拽住他的胳膊,含着急切摇了摇头:“皇兄,不要徒生事端!父皇会生气的……” 姜珩看她一眼,理智终于回笼,他舌尖顶了顶腮,隐忍下心头怒火,将她给一把推开,不冷不热地道:“管好你自己!” 说罢理了理衣襟,愤然离去。 姜稚京神色微暗抿了抿唇,看向对面的多吉,露出怯怯的神情:“大皇子,抱歉,我皇兄他……” 多吉猛地抬手制止,指腹擦过唇角,顿时火辣辣的疼,他眼神透着股邪性,语气凶狠放话:“不必多说,这事没完!” 看着多吉不忿离去的背影,姜稚京蹙了蹙眉,朝着侍女嘱咐:“这梁子是结下了,看好殿下,莫要让他生事。” 侍女语气十分恭敬:“是。” —— 三日一晃而过。 朝宴这日,沈棠宁随着池宴一同进宫赴宴。 “听说那齐国皇子生的俊美,至今尚未婚配。” 旁边传来贵女低声议论。 “说起来,齐国太子才是惊才绝艳,可以和我们太子殿下并称双璧,当真是可惜了!” 沈棠宁凝了凝神,齐国太子? 确实也是个风云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地便逝世,再惊艳的人也在岁月长河冲刷下逐渐黯淡。 惊叹转化为唏嘘,眼瞧着谈论的人来了,贵女们很快停止了议论。 “齐国二皇子、七公主到!” 沈棠宁抬眼看去,大殿门口走来一男一女。 男子风华无双,眉眼间略显轻佻,但也并不折损气质。 至于那七公主,就要逊色几分了,她容貌是不错,气质却弱了些,身着华丽的裙摆,却显得有些不大习惯,束手束脚,过分拘谨,故而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 联想到这位公主曾流落民间,想来规矩学的不多,倒也不奇怪了。 云安公主正在同人说笑,瞧见这一幕挑了挑唇,在姜稚京经过的时候故意抬脚绊了她一下。 姜稚京本就因为繁复的裙摆寸步难行,被这么一绊,险些狼狈摔倒。 沈棠宁离得近,众人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她实在看不过去,抬手扶了一下,让对方不至于太难堪:“公主小心。” 同为女子,身份相当,她着实不明白云安的恶意从何而来? 倘若大庆战败,今日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就该是她。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扫过,姜稚京脸上腾起的热度稍褪,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对上一双略弯的眼睛,清湛明亮。 “殿下的衣裙很精致,不过走路的时候需要小心些。” 她随意的话很轻松的化解了她的尴尬。 姜稚京抿起唇角,脸蛋红扑扑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旁边的哄笑声渐止,云安嘴角垮下,不冷不热地嘲讽:“状元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 沈棠宁抬眼对上她不善的目光,并不露怯:“七公主身为远道而来的客人,理应以礼相待,况且举手之劳而已,也不算闲事。” 云安眼里情绪变换,冷哼一声:“伶牙俐齿。” 沈棠宁的话提醒了她,今日不适合生事,皇兄好不容易被解了禁足,若是出了岔子惹恼了父皇,母妃定不会放过她。 她拂了拂袖转身离开。 沈棠宁心下微松,转头瞧见姜稚京目不转睛盯着她瞧,微怔了下:“公主?” 姜稚京眨了下眼:“你是新科状元夫人?” 她似有些意外:“公主知道我?” 对方有些羞赧地垂头:“略有耳闻,你叫什么名字?” 沈棠宁也不喜欢被称为状元夫人,索性报上姓名。 姜珩略带警告的目光看了过来,已然有些不满,姜稚京顿了顿,悄声说了句:“沈大小姐,你人真好。” 她提起裙摆离开,模样小心又局促地停在姜珩面前,仰头解释什么,对方神情略有不耐。 沈棠宁将手缓缓收回袖中,指腹轻轻一捻,垂下眼神色若有所思。 方才接住姜稚京时,她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腹粗糙,全然不像个千娇万宠养大的公主。 看来这位七公主流落民间时,没少吃过苦头,没受过皇室供奉,却要承担责任,也是个可怜人。 ------------ 第166章 朝宴刺杀 紧接着到来的是北狄皇子,多吉和姜珩对上目光,便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火药味十足。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这两人怕是有什么过节。 燕珏到来时,沈棠宁略有几分意外,她抬眸望着病恹恹的青年,他神情冷静内敛,过分苍白的脸透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 和太子对万物包容的温和不同,燕珏的平和更像是对万事都不在意的冷淡,包括生死,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底下有人悄声议论:“四皇子不是向来不出席这些场合么?怎么今个儿也来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三皇子还在禁足呢,都被陛下特许来参加,可见今日场合之隆重!” 偶尔几分异样的目光落在燕行舟身上,他本就阴郁的神情愈发的沉,转而又恢复了漫不经心。 伴随着帝后到来,宫宴也正式开始。 笙箫渐起,舞姬翩跹登场。 沈棠宁定神瞧了瞧,没有眼熟的人,看来那个行刺的舞姬不在其中。 她不动声色瞥了眼燕行舟所在的方向,他正垂着头,神色有几分低沉。 前世她总觉得行刺之事是三皇子自导自演,可从最近发生的种种来看,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燕珏的目光无意落到使臣的坐席中,不知瞧见了什么,神色松动了几分。 旁边的燕行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四弟今日心情好似不错?” 他这个弟弟,一向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自然也很少有什么能让他惊起波澜。 燕珏一顿,淡淡笑了笑:“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让三哥笑话了。” 燕行舟眼神仍有些狐疑,燕珏已经自顾自的喝起了茶,他也只能作罢。 “太子殿下的身体瞧着倒是日渐恢复。”燕珏看着燕淮的方向,无意这么一句,瞬间让燕行舟转移了注意力。 后者看向谈笑自若的燕淮,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歌舞表演进行到一半,多吉大大咧咧站起身来献礼:“我此番来大庆,奉王的命令给皇帝陛下带来岁贡,还请陛下笑纳!” 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 使臣上前几步,展开礼单缓缓念道: “良驹三千匹,牛羊各八千……” 草原物资有限,不过这良驹确实送到了皇帝的心坎上,草原是天生的跑马场,北狄养的战马油光水滑,威风凛凛,远胜于大庆。 他听完露出还算满意的笑:“北狄王有心了。” 接下来轮到齐国,齐国临海,物资丰饶许多,多的是五花八门的玩意儿。 一串名单下来,只听得人咋舌。 念完了礼单,姜珩站起身来,唇角挑起一抹弧度,道出来意:“此番前来,我父皇有意与贵国结两姓之好,因此特意带上了齐国最受宠的七公主,不是大庆陛下意下如何?” 四周静了静,知情人士不免腹诽:他倒是真敢说,最受宠的七公主? 不是才找回来的吗? 要是真受宠,联姻这事也落不到她头上了。 各种复杂的目光落到姜稚京的头上,如同货物一样任人打量,她笑容勉强,脆弱的脖颈好似支撑不住地垂了下去。 崇德帝神色喜怒莫辨:“哦?朕有三个儿子适龄,不知贵国看中了哪位皇子?” 姜珩的目光在诸位皇子身上一扫而过,嘴角缓缓勾起:“素闻太子殿下德才兼备……” 燕淮眸光微动,虚掩着唇轻咳一声,眼底添了几分晦暗。 四周一时极为安静,皇后不由皱起了眉头,生怕皇帝一时兴起当真应了下来。 崇德帝目光落在燕淮身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太子有什么想法?” 燕淮徐徐站起身来,拱手冷静道:“回父皇,儿臣不愿。”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陷入短暂的寂静。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姜珩倏然望过去,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太子殿下这是看不起我们齐国?” 姜稚京一怔,脸上闪过一抹难堪。 眼看着即将上升到两国之间的矛盾,燕淮低低咳嗽两声,嗓音温和:“二皇子误会了,本宫不愿是自知并非良配,半年前在战场上本宫落下暗疾,身体状况欠佳,此事人尽皆知。” 他抬眸看了眼姜稚京,微微一笑,“公主金枝玉叶,配得上更好的人。” 对上他坦荡的目光,姜稚京眼神微微动容。 这下姜珩也哑口无言。 崇德帝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此事便再议,诸位使臣还要在大庆待上一段时日,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他也不同意这一桩联姻,太子本身就锋芒毕露,再与齐国联姻,他是嫌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坐的太稳当! 至于其他皇子,也不太妥当,于是他只能暂时敷衍搪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恐折了对方颜面,回头私下拒绝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姜珩哪里听不出来敷衍的意味?虽有不悦,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也只能按捺下去。 发生了这一插曲,气氛多少有些僵,歌舞表演也变得乏味起来。 燕明仪支着下巴正百无聊赖,琢磨要不要提前开溜,这宴会着实无聊的紧。 突然发觉有人在看她,她敏锐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睛,居然是那齐国公主,她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偷看被发现,姜稚京脸色一僵,红着脸低下头去。 望着她局促不安的模样,燕明仪眼里流露出一丝兴味,微眯起眼: 这齐国公主倒是有些意思。 瞧着胆小如鼠,实则……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沈棠宁目光四处逡巡,迟迟没有瞧见印象中刺杀的那名舞姬,记忆里,对方穿的舞裙和娉婷遗物中那件十分相似,她很难认错。 莫非计划有变? 其中一个舞姬舞姿灵活地转圈,来到大殿最前方,她的心倏然一紧,下一瞬,舞姬猛地甩出水袖,袖中寒光一闪而过。 “小心!” 暗器直逼面门,崇德帝脸色剧变。 电光石火间,有人猝然掀起面前的桌案掷了过去,结结实实拦下了暗器。 沈棠宁愕然抬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池宴。 ------------ 第167章 福祸相倚 眼前的一幕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沈棠宁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救驾的人成了池宴? 而且他本人毫发无伤,她怔怔望着那张挡掉暗器的桌案,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 哦,原来救人也不必自己舍命相挡。 池宴表现的极为冷静:“将刺客拿下!” 御林军持着刀迅速扑上去,那名刺客还没怎么挣扎就被拿下。 回过神来的崇德帝脸色铁青:“岂有此理!查,给朕彻查到底!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众人扑通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 两国使臣望着这一幕,瞪着眼不知所措,显然还没能回过神。 崇德帝阴沉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口吻带着不容置喙:“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辛苦诸位使臣,暂时留在燕京做客吧!” 多吉难以置信瞪大了眼,气的脸红脖子粗:“大庆陛下,您这是怀疑我们?” 姜珩也脸色难看,冷冷拂袖:“强迫客人留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两国的护卫簇拥上前,御林军也纷纷拔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池宴站出来,一脸和气笑了笑:“诸位息怒,只是烦请配合一下查案罢了,万一有刺客混在你们当中一同离开,对诸位来说也是个巨大隐患呀。” 使臣们面面相觑:“……” 姜珩抿了抿唇,神色嘲讽:“那一日不查清楚,我们就一日不能离开?” 池宴面露惋惜地点点头:“目前来说,是这么个道理。”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珩看着架在面前的刀,生生将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崇德帝离开的时候神情布满阴霾:“池宴,你随朕来!” 池宴眉稍微挑:“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场刺杀,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状元郎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留在大殿里接受搜查的众人心情十分复杂。 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沈棠宁身上,殊不知她本人心情也百味杂陈。 按照她的设想,救下陛下的应该是太子表哥…… 她看了眼燕淮的方向,对方也瞧了过来,若有若无弯了弯嘴角。 沈棠宁目光一滞,突然明白过来,表哥如今的状态已经很好,不需要再锦上添花。 若这次他救下了陛下,固然可以赢得一时的信任,但凡事过犹不及,恩情也是如此,时日久了难免成为帝王心中一根刺,会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另有所图? 所以燕淮把这个机会给了池宴,投桃报李,给了他一根登云梯。 沈棠宁眉心微紧,心中难免忧心,并非是她不愿池宴出这个风头,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池宴升的太快也未必是好事。 但事已至此,她闭了闭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受完搜身,几位皇子相继离开。 四皇子受了惊,脸色不大好看,隐隐有病倒的架势。 三皇子则一脸心事重重,一脸阴郁地看了眼沈棠宁。 事发之时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若是他能替父皇挡下,那之前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谁知这样的机会,竟叫池宴抢了先! 这对夫妻果然克他! 温瑶一脸心有余悸来到沈棠宁跟前:“宁宁,你夫君力气也太大了吧!那么重的桌案,他直接就掀起来了,还能甩出去那么远!”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沈棠宁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胡诌:“都是经验积累,我夫君他从前性子跳脱,时常被我婆母棍棒伺候,一个逃一个追,时日久了也练就了一身上蹿下跳的本领……” 强烈的心虚让她忽然有些编不下去。 温瑶挠了挠头,眼神逐渐费解:“上蹿下跳的本领?这么一说,也是一门绝活!” “……” 别说,编谎话也是一门绝活。 —— “爱卿危难之际却有如此胆识,此次若非是你,朕恐怕……”崇德帝面色一沉,抬眼端详池宴,“你想要什么赏赐?” 池宴认真思考片刻:“陛下龙体乃是国之根本,身为臣子义不容辞,至于赏赐……”他话音一转,谨慎地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崇德帝嗤笑一声:“但说无妨。” 池宴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臣比较俗,金银珠宝什么的都不挑,您看着给就行。” 他要是什么都不要,反而让皇帝不放心,担心他会不会挟恩图报,这个时候提加官晋爵太功利,不如主动开口要些无关紧要的赏赐。 崇德帝笑了起来,眼神意味不明:“你这小子倒是不扭扭捏捏,还算是坦诚!也罢,朕的国库里还有几样珍宝,放着也是积灰,就赏给你了!” 池宴坦然受之:“谢陛下赏赐!” 崇德帝眸光阴鸷,徐徐出声:“这场刺杀案,朕就交给你来查。” 池宴有些惊讶地抬头:“可臣并没有查案的经验。” 术业有专攻,他也不敢擅自托大。 “怕什么,刑部和大理寺都会从中协助你。”崇德帝深深看他一眼,“这可是实绩,你不是想做大官,这便怕了?” 池宴心念一动,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拱了拱手:“臣领旨!” …… 沈棠宁敛了敛眉:“此事有利有弊,若是查不出来,当心陛下问你的罪。” 她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出风头的后果就是,他们从局外人成了局中人。 当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池宴慢条斯理除去鞋袜,语气散漫:“查不出来,最多功过相抵么,陛下还能要我的脑袋?” 见他心态平和,沈棠宁也松了眉:“你倒是心大。” 池宴拽着她倒下,手撑着头语气戏谑:“怕什么?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安心睡。” 沈棠宁眨了眨眼,被他用手遮住眼睛,嗓音低柔:“阿宁听话,乖乖睡吧。” 她眼睫微颤,缓缓闭上眼。 —— 刺杀案闹得沸沸扬扬,朝宴结束后,紧张的气氛仍未散去。 本以为会暂时消停几日,不料很快又发生了一桩轰动朝野的命案! 次日一早,两人惊醒,池宴匆匆出去。 沈棠宁拥着被子惺忪地望着折返穿衣的他,只见他神色郑重: “齐国二皇子姜珩,今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中!” 她倏然睁大了眸,瞌睡也醒了:“谁?姜珩?!” ------------ 第168章 戴罪立功 自家皇子无端暴毙在异国他乡,齐国使臣惊怒不已,吵闹着要大庆给个说法! 皇宫这头,崇德帝也是惊疑不定,要是死的是其他人,他都不至于这么头疼,那可是一国皇子! “陛下,这事儿若不能给齐国一个交代,恐会引起两国争端啊!” 外头的齐国使臣还在吵着要见皇帝,首辅皱着眉一脸忧愁。 崇德帝神色阴沉:“朕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人死在大庆的地盘上,齐国皇帝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依臣之见,目前最要紧的是尽快查出杀害二皇子的凶手,将凶手捉拿归案交给齐国处置,也算是咱们给的交代。” 崇德帝权衡再三,沉声道:“说得容易,这事儿交给谁来办?” 下头的人皆是唯唯诺诺不敢言。 明眼人都知道,这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办好了不一定有赏,要是办不好,那肯定是要领罚的! 本该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更是不敢夸口应下来。 就在这时,池宴上前一步:“陛下似乎忘了一个人。” 见崇德帝看过来,他不紧不慢接道:“柳大人善断疑案,这案子交给他来查证,再合适不过。” 皇帝眸光微动,显然在考虑,下头有人不赞同:“柳疑复自己都是戴罪之身,如何能交给他?” 池宴气定神闲看过去:“那谁来查?这位大人,你有信心吗?” 他语气似笑非笑,那人顿时涨红了脸垂下头:“笑话!本官又不是大理寺的!” 池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望着崇德帝正了正色:“陛下,依臣看这正是柳大人戴罪立功的好机会,眼下情况紧急,齐国使臣等着咱们给个说法,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崇德帝也想放柳疑复,奈何没有合适的时机,眼下不正是么? 刑部尚书也拱手道:“陛下,微臣也认为柳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不是落到他头上,他都谢天谢地了! 犹豫再三,崇德帝终于松了口。 —— 柳疑复被池宴从诏狱带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但他知道池宴必定花了不少心思,于是语气郑重道谢: “此番着实多谢池兄你。” 池宴眼神复杂瞥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先别急着谢,知道来龙去脉后你不一定还笑得出来。” 柳疑复:? 在了解完事情经过后,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你是说,齐国皇子暴毙在自己房中,陛下让我来查此案?” 池宴摸了摸鼻子:“是我给陛下出的馊主意。” 柳疑复:“……如此,还是谢谢了。” …… 两人来到驿站,案发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里里外外都被官兵把守着。 柳疑复看了眼守卫重重的驿站,眉头忽地一皱:“不应该啊。” 池宴偏头看过来:“什么不应该?” 柳疑复神色有些凝重:“你说昨晚陛下遭遇了刺杀,那么作为怀疑对象,驿站附近理应有不少官兵把守,这样的情况下,那刺客还能潜入进来刺杀二皇子,莫非有什么神通不成?” 池宴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这正是此案棘手之处。” 柳疑复定了定神,听他语气复杂,“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密闭的房间里,二皇子的尸体就倒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桌上有打翻的酒杯,还有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 柳疑复蹲下身来,见姜珩紧闭着眼,面色惨白,唇瓣透着青黑色,眉头一皱:“这是毒杀?” 他看向桌上的饭菜酒水,“那些饭菜让人验过了吗?” 池宴挑了挑眉:“事发第一时间就让人送去验了,结果还没出。” 柳疑复点点头:“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的?” “姜珩的婢女,今早进来伺候梳洗时发现的。” 柳疑复叫来婢女问话,对方脸色惨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但整体来说还算对答如流。 “大概是辰时初,奴婢敲门,没有听见殿下回应,又等了一会儿,才大着胆子进门,谁知就瞧见……” 婢女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 “昨晚睡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婢女认真回忆了一下,犹豫地点点头:“公主来过一次,殿下心情不好,将她赶了出去,公主出来的时候还在哭。” 柳疑复眸光微动:“怎么不见你们公主?” 他们来了这么久,那位七公主还没露过面。 池宴在旁边闲闲地接话:“人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事发之后,七公主瞧见姜珩的尸体,便吓得晕厥了过去。 “……” 柳疑复转移了话题:“你们殿下最近有和人结仇吗?” 婢女眼神微闪:“隔壁的北狄皇子,就在昨日,殿下和他发生过争执,两人还打了一架。” 柳疑复于是抬头问池宴:“北狄皇子呢?有问过话吗?” 池宴神色一言难尽:“那北狄皇子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燃,前去问话的人都被他打了出来。” 柳疑复:“……” 一个两个都不大好惹的样子,难怪要让他来呢。 —— 沈棠宁在家中坐立难安,仔细回忆着上一世的记忆。 压根儿没有姜珩被刺杀这一件事,直到他离开大庆的时候,他人都是好好的。 怎么如今就偏偏出了事? 他国皇子就这么死在了异国他乡,可想而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背后的人居心何在? 她思绪纷乱,有些坐不住,决定做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谁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眼瞧见气喘吁吁的八两,眼神蓦地一变:“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八两愣了愣,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呢,是公子让我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沈棠宁一怔,下意识问:“去哪儿?” “去驿站。”八两愁眉苦脸,“您有所不知,那齐国七公主死了兄长情绪不大稳定,除了哭就是哭,谁来都不好使!” “公子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那儿又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于是想请少夫人过去劝劝。” 沈棠宁一时哑然,想了想点头:“那走吧。” ------------ 第169章 假面之下 沈棠宁到的时候,现场可谓是热闹非凡。 隔壁房间传来愤怒的吼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犯人关起来,我北狄可不是吃素的!” 话音落下,一套茶具从屋里掷了出来,恰好砸在走廊里,碎了一地。 “……” 她迟疑一瞬,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避开。 一抬头,池宴从屋里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他皱着眉叫人来打扫,率先迎上来:“可有伤着?” 沈棠宁摇了摇头,好奇地瞥了眼屋里,压低声音:“不大顺利?” 池宴冷笑,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岂止啊!” 柳疑复也灰头土脸出来,见到沈棠宁愣了愣,随即理了理衣襟:“沈大小姐。” 池宴眼神莫名瞥了眼他,凉凉地道:“别打理了,几天没洗澡能整洁到哪儿去?” 柳疑复受到会心一击:“……” 沈棠宁察觉气氛微妙,主动出声:“公主在哪儿?我去看看。” 池宴领着她来到一间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侍女低头来开门,瞧见面前的人愣了愣。 沈棠宁唇角微弯:“我来探望公主,可以进去么?” 侍女犹豫片刻:“稍等,奴婢进去通传。” 很快她便折返,朝沈棠宁点点头:“夫人请吧。” 驿站的房间不大,如同普通客栈的布局,沈棠宁进了门,环顾一圈发现了榻上的姜稚京。 她眼眶通红,面色憔悴,鬓发也未来得及打理,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楚楚动人,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惜。 姜稚京认出了她,鼻音很浓小声地道:“沈大小姐。” 沈棠宁见了礼,小步上前迟疑出声:“公主节哀。” 姜稚京的眼眶又红了,忍着哽咽让她坐下。 沈棠宁坐在绣凳上,将手帕递上,缓声安慰:“发生了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公主还请珍重自己的身体。” 后者含着泪垂头:“昨日分明还好好的,皇兄怎么就……” 她咬住唇,眼泪无声砸在膝上,这样的隐忍愈发叫人不忍心。 沈棠宁眸光微动:“公主和二皇子感情很好?” 据她所知,这两人并非一母同胞。 皇室的血缘向来淡薄,七公主又流落民间,也没和她这位皇兄相处多久,感情不至于很深才是。 那她这般伤心便有些…… 姜稚京抬起眼,眼神含着几分畏惧:“说句实话,我与皇兄并不怎么亲近,我伤心只是担忧自己。” 沈棠宁一愣:“啊?” 她没忍住抽泣,委屈巴巴地开口:“皇兄无故惨死,我却好端端活着,回了齐国,父皇定不会饶过我!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呢?” 沈棠宁:“……” 她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主亦是掌上明珠,贵国陛下又怎忍心怪罪?” 姜稚京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掌上明珠?若真如此,也不会让我来联姻了,无非是我爹不疼娘不爱,哪怕是死在异国他乡,也没人在意罢了。” 沈棠宁喉头一哽,见她一脸心灰意冷,有些接不上话。 她余光忽然留意到姜稚京的耳垂干干净净,没忍住出声:“公主没有戴耳坠么?” 据她所知,齐国女子也有戴耳坠的习惯,尤其是家中受宠的贵女,而姜稚京竟然连耳洞都没有。 姜稚京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微微别过脸,这是一个回避的动作。 她神色有几分黯然:“想来你也听说过,我从前在民间长大,收养我的是一户穷苦人家,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有闲心做这些?” 她垂着眼,眼底情绪不明,“后来认祖归宗,我也没有这习惯,本就格格不入,何必硬要伪装成同类?” 沈棠宁意识到这是她的伤心事,道了声抱歉,便不再追问,拐弯抹角打听起其他。 “昨日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么?” 姜稚京大概也意识到她是来问话的,抿了抿唇,还算配合:“昨晚参加宫宴后,贵国陛下派了很多人看守驿站,皇兄心中不满,发了好一顿火。” …… “大庆皇帝分明是怀疑那刺客是我们的人!这是把我们当犯人关押起来了!”姜珩神色嘲讽,心中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宣泄。 他气势汹汹来到驿站门口,对着守卫冷喝道:“闪开!本宫要出去喝酒,这你们也要拦?” 守卫无动于衷:“陛下有令,没有查到凶手之前,还请殿下不要随意走动,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 姜珩气的脸色铁青:“你当本宫是三岁稚童?!” 无论他怎么纠缠,那些守卫都不肯松口。 “皇兄心情烦闷,只能借酒浇愁,我听说他喝了不少酒,心中有些担心,便过去劝他,谁知却被骂了一通。”姜稚京眸光暗了暗。 …… “饮酒伤身,这又是在大庆,皇兄切莫贪杯……” 姜稚京话音刚落,便被姜珩狠狠瞪了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管我的闲事?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眼底闪过一抹受伤,隐忍着情绪:“是我多事,皇兄若不愿意听,那便当我没说。” 她转身欲走,姜珩突然叫住她,眼神透着讥讽:“姜稚京,你很不甘心对不对?可不甘心又能如何,谁让你是个公主呢?让你和亲是父皇的意思,这也是你作为公主,最后的价值……” 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紧攥,姜稚京抿紧了唇:“够了!” 她用尽全力克制住情绪,红着眼跑出了房间。 …… 沈棠宁打量着姜稚京:“公主不愿和亲?” 她顿了顿,有些纳罕。 太子表哥如何风姿,不必她过多赘述,即便他不能联姻,其余的几位皇子,除了四皇子体弱多病外,无论是外表还是才华,都没有拿不出手的。 姜稚京也见过几位皇子,为何如此排斥联姻? 后者惨然一笑:“若是换做沈大小姐,愿意只身前往异国他乡么?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终身难以回到故土。” 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平静的麻木,“我只是想,为什么自古以来,和亲的都是公主呢?只怨我生来不是男子么?” 沈棠宁讶异地抬眼。 她突然发现,对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意外的割裂,仿佛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柔弱的公主。 仿佛这副假面之下,藏着另外一个灵魂。 ------------ 第170章 她在撒谎 “如何?” 池宴见沈棠宁从房间里出来,立即迎上去。 柳疑复也站直了身子,投以专注目光。 她迟疑着摇了摇头,瞥了眼里头:“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沈棠宁这才斟酌着开口:“这位公主虽没露出什么破绽,却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池宴微微皱眉:“我也有这种想法。” 沈棠宁话音微顿:“但我想不通,她若单纯只是不想和亲,完全没有必要杀了二皇子,那样对她来说只会后患无穷。” 固然可以一时离间庆齐两国的关系,达到联姻破裂的目的,但回到齐国之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柳疑复眉目间闪过思忖:“我再去会会她。” 柳疑复转身离开,沈棠宁看向池宴:“那位北狄大皇子呢,还是不配合么?” 池宴眸光微沉,意味不明挑唇:“这可由不得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对方若执意不肯配合,岂不是摆明了心中有鬼? 沈棠宁正疑惑他打算如何,只见他眸光落了过来,“你去试试?” 她微微睁大眼:“我?” 池宴再度去请多吉的时候,对方仍旧是一副不耐的模样,正欲开口,突然听闻一道柔和的声音: “大皇子请听我一言,我也相信您是无辜的,可外面的人不这么认为,目前只有尽快找出真凶,才能洗清您身上的嫌疑,还您一个公道。” “您千里迢迢而来,目的是为了交好,也不想与两国之间闹得不愉快吧?” 多吉神色起起伏伏,心中的烦躁渐渐抚平。 沈棠宁正犹豫要不要添补两句,面前的门被拉开,多吉眼神莫测盯着她:“你是何人?” 她怔了怔,池宴已经神色自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语气疏离的客气:“这是我夫人。” 多吉的目光落到池宴身上,透着若有若无的惋惜。 几人在房间里坐下,多吉盯着池宴,嘴角抽了几下,神色欲言又止。 大概着实没想到,有人查案居然还带着夫人的! 沈棠宁也颇为不自在,但一想到池宴的殷切嘱托,又硬着头皮装作淡定从容。 池宴的想法也很简单,沈棠宁是女子,又向来心细,兴许会留意到一些他们不曾注意的细节。 “昨夜大皇子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 多吉看了眼问话的池宴,脸色有些臭,还是不情不愿地配合:“在我自己的房间,我同我国使臣吃了顿饭,喝了点酒,就早早地睡下了,大概是亥时中。” 池宴挑了挑眉:“睡这么早?” 多吉眉毛动了动,强压着不悦:“又不让我出去,这里这么无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池宴点点头,拿着笔记录了下来,继续下一个问题:“听说皇子与齐国二皇子起过冲突,还打了一架?” 多吉脸上露出不忿之色:“是他先找茬儿的!也是他先动的手!” 沈棠宁瞥见他颈侧的青筋迸起,推测他说的是实话。 这位大皇子性格冲动易怒,喜怒形于色,非常好揣摩,这样的性格往往也容易被人利用。 她眼里划过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柳疑复也正和姜稚京谈话。 他端详着对面的人,见她举止拘谨,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公主莫要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姜稚京觑着他,攥了攥手指点头:“大人你问。” 他问的问题沈棠宁都问过,得到的答案也都别无二致。 突然,柳疑复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公主芳龄几何?” 他本是随口问了句,这是审问时常见的手段,目的是打乱对方的思路,却瞥见姜稚京的手指微微一紧,不由抬起了头。 姜稚京神情并无异样,语气怯怯:“十六。” 柳疑复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继续下一个问题。 —— “她在年龄上撒了谎。”柳疑复语气笃定。 池宴眉头微皱:“这有什么好撒谎的?大一岁或者小一岁,有什么影响吗?” 沈棠宁低垂着眼:“年龄如何对案件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却选择隐瞒,证明她觉得这个问题会威胁到她。” 她突然抬起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位七公主身上有违和的地方?” 两人齐齐看过来:“哪里?” 沈棠宁忽地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她某些时候的行为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子。” 她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裙,故而看起来年龄不大,但沈棠宁去过她的房间,里面的装饰却截然相反,没有一点明艳活泼的气息。 可以理解,驿站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可她的首饰也十分单调,更多是为了装点门面,她看上去也并不常戴,很多看着还是新的。 这个年纪的少女,很少有不爱漂亮衣服首饰的。 就在这时,柳疑复的人匆匆进来,压低声音:“大人,饭菜的检验结果出来了,里面只有少量软筋散,没毒。” 柳疑复一愣,连忙追问:“那酒水呢?” 对方摇了摇头:“也没毒。” 柳疑复起身,神色凝重:“让仵作来验尸。” 然而仵作来了,却又面临着一大难题—— 齐国使臣不让验尸。 对方的情绪非常激动,涕泗横流:“我们二皇子不明不白死在你们大庆,现如今尸体还要被羞辱,你们分明是没把我们齐国放在眼里!” 柳疑复只觉头大,耐着性子周旋:“使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不验尸怎么知道皇子的死因呢?” “你明白个屁!”使者破口大骂起来,“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疑复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池宴捋起袖子忍无可忍:“叔可忍婶也不能忍,这简直不讲道理!” 沈棠宁拽住他,朝旁边使眼色:“别急,公主来了。” 姜稚京神情憔悴地走来,朝着使臣无奈道:“梁大人,让他们验吧。” 她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我们齐国讲究死者为大,不能破坏尸身,这被视为不敬,还请诸位手下留情,不要毁坏我皇兄的尸体。” ------------ 第171章 摸骨之术 仵作在里面验尸,到底是一国皇子,屋里被清了场,沈棠宁也没有进去。 旁边站着姜稚京,她眼尾仍泛着红,却没有再哭。 沈棠宁看她一眼,轻轻抿唇:“验尸也是为了更快查清二皇子的死因,公主不必太过伤心。” 姜稚京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只希望皇兄能早日安息。”她话音顿了顿,“我已写信将此事告知父皇,不知道他若知晓此事,会有多难过。” 很奇异,可能是因为有了猜测,沈棠宁瞧着她此时的神情,分明是伤心,可她却觉得她的语气近乎平静,甚至透着凉薄。 可此事若真是她所为,她写信告知齐国皇帝这一举动,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么? 她敛了敛眉,索性安静不语,等待着结果。 姜稚京却看向她,怯怯地开口:“早在来之前,我就听过沈大小姐的大名。” 沈棠宁心念一动:“哦?” “姐妹换嫁,沈大小姐嫁了个纨绔,身处逆境却活的风生水起,果真叫人佩服。”她眼里含了一丝艳羡,“一看就知道,沈大小姐是不信命的人。” 沈棠宁微微一顿,笑了下:“我确实不信这个,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命数,不如信我自己。” 姜稚京眨了眨眼,缓慢道:“真好。” 她没有再说话,走廊里一时安静下来。 …… 屋里,仵作正低头检查着尸体,皱眉沉思:“确实是中毒的迹象,但尚不能确定是体内服毒还是体外中毒。” 他将尸体大致检查了一番,“尸体表面未见明显伤痕,小人推测大致是服毒而亡。” 他将银针放入死者口中,静待须臾,将银针取出,却未见银针变黑。 柳疑复皱眉:“这是何意?” 池宴沉吟着出声:“银针的作用有限,有些毒根本验不出来。” 仵作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倒是还有个主意,取糯米团子塞入死者咽喉部位,再封闭口、鼻、耳、会阴等部位,静置一个时辰取出,若体内有毒糯米团子会沾上气味或改变颜色。” 柳疑复沉思片刻点点头:“就这么办,我让人取来。” 因为不能破坏尸体,浪费些时间也是没法子的事。 趁验尸的功夫,池宴将屋里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角落里掉落了些粉末。 他蹲下身来捻了捻,确认这是从墙壁上脱落的石灰粉,正欲起身,眼角余光瞥见墙壁上有个小孔,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他上手摸了摸,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这是……虫蛀么? 池宴眸光轻闪,来到另一面墙壁,在相近的位置,发现了同样的小孔,眼底掠过思索。 …… 一个时辰后,验尸结果出来。 体内无毒,死者是体外中的毒,但古怪的是,体表并没发现明显伤痕。 —— 日头过半,池宴离开驿站去往诏狱,他还得跟进刺杀皇帝的案子,那名刺客被当场拿下,如今就关押在诏狱。 沈棠宁本来打算回府,姜稚京神色恳切开口挽留:“我还有些害怕,沈小姐可否再陪我说会儿话?” 沈棠宁在征询了柳疑复的意见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她陪姜稚京坐在房间里:“公主想聊什么?” 姜稚京犹豫片刻,似有些不好意思:“我对贵国长公主仰慕已久,沈小姐可否同我讲讲她的事迹?” 她愣了一愣:“长公主?” 似乎没有料到,沈棠宁停顿片刻,神色稍显为难,“我也不是很清楚长公主的事,知道的无非也就是民间传闻的那些。” 姜稚京弯起嘴角:“无妨的,那也比我了解的多。” 沈棠宁打量着她,徐徐出声:“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一度视作继承人培养,但公主想来也知道,女子称帝会面临多大的阻碍……” 姜稚京听得很认真,几乎不发表什么意见。 直到沈棠宁讲完,她才意味不明地感慨:“长公主的一生,也是坎坷曲折。” 沈棠宁没有搭腔,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姜稚京怎么会对长公主感兴趣? 她没思考出什么,只见对方眼神透着点好奇:“那位柳大人呢?”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下意识问:“柳大人怎么了?” 姜稚京轻轻眨眼:“比如,他是否婚配?” 沈棠宁:“咳咳咳……” 她呛咳几声,这才找回理智,眼神透着些许复杂:“这个嘛,想来还没有。” 这位公主殿下,该不会看上柳大人了吧? 姜稚京蹙了蹙眉心,语气耐人寻味:“我猜也没有,他这样古板无趣的性子,也不知道哪个姑娘家受得了?” 门口的柳疑复:“……” 他一时间不知道腿要不要往里面迈。 并非是他故意偷听,而是这位公主殿下一点也没有背后议论人的心虚。 他神色变幻,须臾,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一静。 柳疑复探出张脸,神色平静:“公主可否方便聊聊?” 姜稚京缩了缩脖子,脸上终于出现了心虚,求助地看了眼沈棠宁。 后者站起身来,一脸爱莫能助。 沈棠宁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柳疑复和姜稚京,当然还有她的侍女。 姜稚京平复了心绪,佯装镇定:“柳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柳疑复坐下来,唇角微微一翘,意味不明看向她:“在下学过点摸骨之术。” 她神色不解:“摸骨之术?” 他点点头,盯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丝毫情绪,一字一顿:“可看人命数,断人年龄,定人生死,公主可愿一试?” 姜稚京神色微顿,语气仿佛好奇:“柳大人还会这个?这也是你们大庆官员的考核之一么?” 柳疑复淡定地笑笑:“技多不压身,公主可想涨涨见识?” 她缓缓收起唇角,凝视他片刻弯唇:“好啊。” 柳疑复抬手:“公主将手伸出来便可。” 侍女皱眉上前:“公主金尊玉贵,岂容旁人放肆……” “无妨,退下吧。”姜稚京弯了弯眼睛,笑意盈盈,“我也很好奇,柳大人的摸骨之术,能否定我的生死呢。” 四目相对,一个天真无邪,一个锋芒内敛,竟不分伯仲。 ------------ 第172章 被人设计 柳疑复的手轻轻搭在姜稚京的掌上,对方神色并无波动,只好奇地盯着他:“如何?柳大人可看出了什么?” 他眸子微微眯起,轻笑一声:“公主命格贵不可言,前半生虽多坎坷,后半生却能扶摇直上。” 姜稚京有些惊讶,缓缓笑了起来:“那就多谢大人吉言了。” “只是在下有个疑问。”柳疑复突然话音一转,眼神透着探究之色,意味深长地问,“公主真的只有十六么?” 气氛霎时一静。 姜稚京清澈无辜的眼眸望向他:“那依大人的意思,我该是多大呢?” 此女心理素质极佳,不似他从前审问过的任何犯人。 柳疑复唇角微微翘起:“瞧公主这般,我以为至多十四五呢。” 姜稚京眨了眨眼,含笑垂眸:“我当大人这是在夸我了。” 柳疑复离开后,侍女眼神冷了下来:“殿下,这柳疑复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姜稚京轻轻一哂:“你当他真会摸骨呢?不过是诈我罢了。” 她眼眸深了深,嘴角勾起,“不过嘛,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 “柳大人当真会摸骨?”沈棠宁也问出了心中疑惑。 柳疑复淡定地摇头:“自然不会。” 她一时哑然,那他还能表现的这样从容? 可能是洞悉她心中想法,他颇不自在地低咳一声:“试探而已,我总觉得这位公主不简单。” 沈棠宁笑了笑:“那大人可试出了什么?” 柳疑复眸光凝了凝:“她虽没露出什么破绽,但我在说出她不止十六的时候,她抿了下嘴,这证明她在烦躁。” “而我说她只有十四五的时候,她的神情明显松了下来,所以我认为你的推测是对的,她绝对不止十六。” 沈棠宁面露沉思:“可是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年龄?难道……”她眸光一顿,“难道这个公主是假的?” 这也是柳疑复不解的地方:“齐国若是拿个假公主来糊弄我们,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 池宴看着刑架上的女子,正是那名行刺皇帝的舞姬。 早在事发之时,她便想着咬破藏在齿缝中的毒药自尽,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被卸掉了下巴,想咬舌自尽也难。 池宴看着浑身是伤的女子,眼里流露出淡淡怜悯,进了诏狱后她就一直在受刑,如今已是遍体鳞伤。 然而用刑的人总有办法在折磨她的同时,又让她吊着一口气。 他很快摆正自己的心态,神色平静:“这里的刑罚连七尺男儿都受不住,你一个女子,又何苦呢?这般宁死不屈,背后的人就会来救你么?” 女子低垂着头,好似晕了过去,有人提着一桶冷水泼过去,她顿时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就这么盯着池宴,他不由心下感叹: 这明显是个硬茬儿,这能问出来就有鬼了吧! 刑部尚书皱了皱眉:“状元郎不必跟她废话,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猩红滚烫的烙铁逼近,女子眼中终于有了波动,池宴于是道:“等一下,她好像有话要说!” 他让人去把她的下巴接上,她声音虚弱嘶哑,刑部尚书没忍住凑近一些听,女人低低冷笑:“你们这群狗官,我呸!” 刑部尚书被啐了口唾沫,再看池宴,一开始就明智地没有靠近,此时正一脸庆幸。 “……” 刑部尚书脸色顿时一黑:“上刑!” 池宴看不得这场面,找了个借口开溜:“教坊司的人呢?” 狱卒连忙道:“在隔壁关着呢!” 这批舞姬都是来自教坊司,事发之后相干人等立即被关押了起来。 教坊丞见了池宴,便一个劲儿喊冤:“状元郎,此事下官是真不知情啊!” 他哪里能想到,献个舞居然有刺客混了进来!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啊! 池宴抬手制止他,一脸惋惜地道:“陆大人,此事你虽不知情,但你却有失察之嫌,陛下迁怒你也是没法子的事。” 教坊丞脸色灰败,只听池宴话音一转:“不过将功折过为时不远,你不如仔细想想,那名刺客究竟是何来历,又是怎样混入教坊司的?” …… 出了诏狱,池宴神色复杂。 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三皇子头上? 那名舞姬本是官妓,出身官宦世家,奈何父亲犯了罪,于是被充入教坊司。 中途结识了三皇子,为对方的遭遇感到不平,加上她一心想为父亲报仇,于是铁了心刺杀皇帝。 一切都再顺理成章不过。 他摸着下巴沉思: 太顺利了,顺利的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而三皇子就是那个冤大头。 按理说,他本应该继续追查,洗清三皇子的冤屈。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只是个六品编修,查案又不是他的专长,池宴啧了声,语气愉快:“去皇子府拿人吧!” 风水轮流转,燕行舟这狗日的也有落到他手里的一天! 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要意思意思,去请示一下陛下。 —— 可想而知,崇德帝知道了这事有多震怒! 本来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就足够他糟心的,如今得知自己儿子还参与其中,他脸颊抽搐,冷笑连连,疑似气疯了的模样。 池宴装模作样问了句:“此事涉及皇子,是以微臣拿捏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还请陛下裁夺。” 崇德帝眼神透着冷意:“查!为何不查?按照流程该抓的抓,不必顾忌,朕还不知竟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这是巴不得朕早点给他腾位置!” 池宴勉强克制住上扬的嘴角,恭恭敬敬俯身领旨。 得知消息的丽嫔第一时间赶来乾清宫外长跪不起,然而任凭她跪晕过去,皇帝也没有见她一面。 燕行舟本人更是错愕万分:“你们凭什么抓我?” 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冤。 怨也只能怨他技不如人。 池宴眼神怜爱,语气却大义凛然:“经查证,三皇子与行刺一案息息相关,请殿下回去配合调查,下官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燕行舟脸色僵硬:“……” 他什么时候派人行刺父皇了?! ------------ 第173章 齐国皇室 入夜。 驿站周围,守卫打了个哈欠:“你小子是不是喝多了?尿怎么这么多!” 那人低声笑笑,没有辩驳,垂头走进了夜色里。 燕珏盯着面前的人,眼神温柔,语气却不赞同:“你太冲动了。” 姜稚京不甚在意地勾唇:“他既然敢和我抢,我就送他去见阎王,有什么不对么?” 她明亮的眼眸掠过天真的残忍,“他们想杀了我,若不是……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我亲爱的父皇,他打得一手好算盘,到现在还想榨取我最后的价值,不知我送给他的这份大礼,他是否满意?” 燕珏瞧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痛,眼眸暗沉:“那他们的确该死。” 姜稚京瞥了他一眼,弯了弯唇:“病秧子,这次多谢你了。” 她知道,刺杀皇帝的人是他安排的。 本来想栽赃给姜珩,却没想到姜稚京更狠,直接杀了对方。 燕珏轻咳一声:“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姜稚京眨眨眼:“燕京比我想象的好玩,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我也想看看他们的本事。” 燕珏眸光一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快。 她的目光只能放在他身上,至于其他的人,太多余了。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你的人,我很抱歉,没能保下来。” 一瞬间,所有情绪从姜稚京脸上淡去。 沉默了许久,夜风中才传来她有些凉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 沈棠宁翻了个身,旁边响起池宴含糊的声音:“睡不着?” 她转过头,眼神透着歉意:“吵醒你了?” “没呢。”他支棱着头,垂着惺忪的眼看过来,嗓音低哑,“在想什么?” 沈棠宁犹豫片刻,如实开口:“七公主。” 池宴眉骨轻耸,神色意味不明:“想人家公主想的大半夜睡不着,当我不存在?” 她觉出几分不对,没忍住瞪他一眼:“想什么呢你?我就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见她皱眉苦思,池宴轻轻挑下眉,眼里藏着笑意:“说来听听。” 沈棠宁眉心蹙了蹙:“现在我们都觉得,七公主非常可疑,但我始终想不通她的杀人动机。” 池宴徐徐出声:“她不是不想和亲么?姜珩死在大庆,两国必定会撕破脸,那她也不用和亲了。”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但你不觉得这样一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吗?”她沉吟着道,“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轻则两国关系破裂,重则兵戎相见,她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承担得起这样的代价?” 沈棠宁眸光轻闪,“除非,这样的局面正是她想看到的。” 听她这么一说,池宴也皱起了眉头:“她疯了吗?两国交战居然乐见其成?” 沈棠宁眸光变了变:“这么说来,这位公主所图不小。” 或许,他们一开始想的方向就错了。 人人都以为姜稚京不愿和亲,但从始至终,和亲都只是她的一步棋。 她骗了所有人。 * 次日,沈棠宁去见了长公主。 燕明仪将泡好的茶递给她:“本宫着实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来见本宫。” 沈棠宁垂眼看了看面前的茶盏,眉心轻拧一下: 看得出来,长公主是真喜欢煮茶。 但这手艺……着实不敢恭维。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喝了一口:“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请教殿下。” 燕明仪感兴趣地挑挑眉:“该不会是想让本宫帮你夫君查案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摇头,口吻调笑,“应当不是,我看这案子他已经有了眉目,老三也是阴沟里翻了船,此番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她虽不出门,发生的事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沈棠宁舒展了眉眼:“自然不是,我是想请教殿下,可知道关于齐国皇室的事情?” “齐国?”燕明仪微微眯起眼睛,慵懒地垂下眼帘,“本宫足不出户,你还真以为我能知天下事?” 沈棠宁但笑不语,长公主虽然闭门不出,但她的眼睛却遍布大庆,乃至更远的地方。 那支传说中的潜麟卫能让陛下都忌惮,能耐绝非一般。 果不其然,只听她嗤笑一声:“不过本宫还真有所耳闻,你想听什么?” 沈棠宁微微一笑:“那就聊聊几位皇子公主吧。” 燕明仪语气似笑非笑:“向本宫买消息可不便宜,你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听闻殿下喜欢看戏。”她话音顿了顿,唇角微扬,“不如我请殿下看一出戏如何?” 燕明仪挑了挑眉抬起眼看向她,明显意动。 权衡片刻,她慢悠悠出声:“齐国皇帝有三子四女,太子姜云羡乃中宫所出,在他之前,其实皇后还有个儿子,不过两岁时夭折,皇后十分悲痛。” “二皇子是贵妃所出,与太子仅仅只差一个月,彼时贵妃正受宠,可以说太子是承载着希望出生,当然他也的确不负众望,皇帝那么多儿子,属他最优秀。” “至于六皇子,母妃是个宫女,他本人也资质平平,好色且平庸。” “三四五都是公主,其中要属四公主最受宠,因为她母妃也是贵妃,至于这位七公主,本宫了解不多,只知她流落民间,才被找回来,低调得很。” 沈棠宁听完,面露沉思,冷不丁问道:“听闻太子身染恶疾,殿下可知其中缘故?” 燕明仪愣了愣,语气兴味:“姜云羡么?听说是前些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去年开始身体便不大行了,皇后悲痛过度一病不起,于是齐国皇帝开始着重培养起二皇子。” 若非太子病入膏肓,皇位继承人岂能说换就换? 沈棠宁眼底掠过异色,忽然睁大了眸站起身:“我明白了。” 燕明仪不解地望向她:“明白什么?” 沈棠宁心中情绪翻涌,深深看了眼她,微俯下身勾起唇角:“殿下只等着看戏便是,我可以向您保证,这出戏是您从未见过的精彩。” 燕明仪眼底掠过复杂的光影,继而好整以暇扯了扯唇: “那本宫拭目以待。” ------------ 第174章 暗器杀人 姜稚京来到姜珩的房间:“柳大人,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天气渐暖,尸体已经开始发出一股腐臭,她瞥了一眼,似有些不忍地挪开目光。 柳疑复觑着她的神色,缓缓开口:“我一直想不通,二皇子究竟是怎样中的毒?” 姜稚京一顿,抬眼看向他。 “既是体外中毒,总有接触渠道,可屋里的所有角落我都检查过,并没有任何异样。”柳疑复眼神闪过一丝探究,“更奇怪的是,二皇子的身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伤痕。” 他走到二皇子身边,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但他时常与尸体打交道,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姜稚京眸光出现一丝变化,看着他俯身拨弄着姜珩的头发,平静的脸上露出异样的情绪。 “我在二皇子的头部发现了两处细小的伤痕,它们藏于发间,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觉,不知公主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暗器所致?” 姜稚京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来到另一侧,忍着胆怯端详那两处血点,语气透着迟疑:“我看不出来,柳大人以为呢?” 柳疑复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审视她:“我觉得是银针之类的暗器,这种针细如牛毛,造成的伤口也不易察觉。” 姜稚京微微瞪大眼:“原来是这样!”她皱了皱眉,“可银针怎么杀人?难不成有刺客事先潜入我皇兄的房间,等他喝醉再动的手?” 她眼里流露出困惑与惊讶,柳疑复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为什么不能是有人提前在二皇子的房间内布置了机关,等待他无意间触发,被有毒的银针所伤,然后毒发身亡?” 姜稚京神色惊恐,明显受到了惊吓,嘴唇动了动:“这么说来,这刺客很有可能就在我们当中?” 她急切地上前一步,神色恳切,“柳大人,请您一定要尽快把他抓到,还我皇兄一个公道!” 柳疑复几不可察地皱眉,顿了片刻:“这是自然,不知公主可允许我让人将驿站内搜查一遍?” 姜稚京欣然应允:“大人请便。” 她态度如此坦荡,倒是令柳疑复有些迟疑了。 在搜查北狄皇子的屋子时,多吉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本皇子配合你们审讯已经是仁至义尽,现在还要搜查我的房间?我是不是给你们脸了?” 他生的高大,用力一捶桌子,那木质桌子瞬间散架。 搜查的守卫脸色一僵,一时间不知要不要继续,就在这时,柳疑复走了进来:“大皇子,相信您也不想一直被软禁在这里吧?” 经过他耐心的一阵沟通,多吉总算松口,语气仍有些阴阳怪气:“贵国的待客之道本皇子算是彻底领教!等回了北狄,定会如实告知我王!” 他眼不见心不烦,怒气冲冲出了门。 柳疑复撑着额角,神色略显疲惫。 很快,守卫在床底发现了异常,脸色变了变:“大人您看!” 两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被他小心翼翼用帕子包裹着,银针末端发黑。 柳疑复看着那银针,额角青筋跳了跳:“……” 怪不得姜稚京有恃无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按照流程,柳疑复拿着银针询问多吉,神色严肃:“皇子可见过这个?” 多吉神情不耐地瞥了眼,语气暴躁:“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本皇子又不爱绣花!” 柳疑复深吸口气:“这是杀害齐国二皇子的罪证,在您的床底下找到的。” 他想让多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方倏然瞪大了眼,盯着那银针半晌,然后暴跳如雷,一把冲上前揪着他的衣襟狠狠瞪着他:“好啊,你们跟我玩阴的?!” 柳疑复:“……” 走廊另一头,姜稚京瞧着这一幕,嘴角不着痕迹翘了翘。 …… 姗姗来迟的沈棠宁恰好撞见柳疑复跟只小鸡仔一样被拎起来的一幕,不由得惊了一惊。 身后的燕明仪皱了皱眉,瞥了眼左右:“还不快将柳大人救下来?” 其他人见了她纷纷行礼:“长公主。” 姜稚京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燕明仪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燕明仪抬头和她对上目光,轻轻眯眸。 又是这样的眼神。 这位七公主,对她的意见很大呐。 她们见过么? 侍卫们冲上前将柳疑复解救下来,多吉被扣着,涨红了脸还要挣扎。 燕明仪走上前打量他,眸光发冷:“皇子殿下,你无故伤我大庆臣子,这便是北狄求和的态度吗?” 多吉眯起眼冷笑:“长公主,你们大庆把我们像犯人一样关押起来,怕也不是诚心谈和吧?” 燕明仪讥笑一声,丝毫不客气:“身为战败国,有求于人的是你们北狄,你说我大庆若是执意将你留在这里为质,你们北狄王是会选择拒不屈服还是委屈求全?” 她的语气添上几分玩味,“本宫记得没错,北狄王可不止一个儿子吧?” 多吉脸色变了变,看向燕明仪的目光暗沉几分。 他硬生生挤出一抹阴沉的笑:“长公主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有什么不能坐下好好谈?” 燕明仪轻飘飘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哦?大皇子愿意好好谈了?” 多吉忍气吞声:“这是自然!” 燕明仪抬了抬手,守卫将人松开。 多吉拍了拍衣袖,朝着柳疑复挤出僵硬的笑:“柳大人,刚才多有得罪。” 柳疑复神情复杂:“殿下客气。” …… 姜稚京怯怯看向燕明仪,眼神藏着好奇,朝沈棠宁靠拢了一些,似是寻求庇护一般:“长公主。” 沈棠宁顿了下,主动解释:“公主受了惊吓,长公主是代表大庆前来慰问。” 姜稚京咬着唇点点头:“多谢长公主。” 沈棠宁眼神询问:“公主可喜欢看戏?” 后者愣了一下,眼神透着点茫然:“什么?” 她便笑着开口:“怕七公主无聊,长公主特意请了梨园的师傅前来,请公主看戏。” 燕明仪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沈棠宁说请她看戏,要真只是字面意思,拿这玩意儿敷衍她,那她可要给这丫头一点颜色瞧瞧! ------------ 第175章 的确精彩 姜稚京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时候请她看戏? 她眼睫颤了几颤,掩去眼底一抹若有所思,还是应了下来:“那就多谢长公主殿下。” 燕明仪挑了挑唇:“客气什么?” 简陋的戏台很快搭好,就在院子里。 旁边有几株桃花开的正盛,淡淡的粉点缀在碧绿丛中,相映成趣。 姜稚京坐在中间,沈棠宁和燕明仪分别坐在她左右两边,她眼神若有所思,总感觉这是一出鸿门宴,不过她喜欢有挑战的事。 戏一开场,燕明仪便察觉到什么,瞥向旁边,语气慵懒:“怎么又是这出戏?” 沈棠宁眉眼舒展,轻声说道:“好的戏总是值得反复品味,殿下还请多点耐心” 她这么一说,燕明仪眼底浮起点探究,也就没再吭声。 心下冷哼,也就她才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姜稚京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怀疑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很快,她便被这出戏吸引,神色也变得专注起来。 没错,沈棠宁点的还是上次听过的那出《女驸马》。 她虽然听着戏,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而是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旁边的人。 姜稚京一开始还挺感兴趣,后面的神情就有些乏味,明显心不在焉起来。 于是沈棠宁偏头问道:“公主不喜欢这出戏?” 另一边的燕明仪也看了过来。 姜稚京含蓄地弯了弯唇:“挺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听。” 沈棠宁唇角勾起,冷不丁道:“长公主也不太喜欢,看来公主和长公主很有共同话题。” 被提到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然而沈棠宁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专注瞧着台上,兀自沉浸在这出戏里。 姜稚京眸光轻闪,顺势问了句:“是么?长公主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挺好的呀?” 燕明仪语气随意:“可能本宫对这些情情爱爱不是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姜稚京点点头,忽然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我听闻长公主终身未嫁,一直很好奇,殿下是没有遇到过心仪的男子么?” 这话一出,四周静了静。 沈棠宁不由觑了眼姜稚京,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咬了咬唇:“是我冒犯了。” 燕明仪直勾勾盯着她,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倒不疾不徐勾唇:“你还是第一个问本宫这个问题的人。” 这个问题世人都很好奇,可是敢当着她的面问出来的,姜稚京还是第一个。 不少人暗自揣测她是不是受过什么情伤,甚至还有人为她杜撰出一段风花雪月,燕明仪听罢也只是嗤之以鼻。 “好的姻缘对女子来说,是锦上添花,而本宫的人生已足够精彩,并不需要用情爱来点缀。” 她这话不可谓不嚣张,但没人能够反驳。 燕明仪的眼神却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她的父皇。 父皇在世时总说,世间能配上朕的明仪的男子屈指可数,他曾说女子的归宿并不一定是嫁人。 但若遇到合适的人,也可以试试,反正他会为她兜底。 他要亲自为她挑一个称心如意的驸马,如果没有,就养她一辈子。 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他就已经离开。 燕明仪眼里闪过一抹黯然,脸上的情绪淡了下来。 姜稚京眸光微暗,轻轻抿唇。 捕捉到她这一丝异样的沈棠宁眼眸微眯,她这是在……嫉妒? 她大概知道,姜稚京为什么对长公主抱有这么复杂的情感了。 一出戏落下帷幕,台下的三人却迟迟没有反应。 最终是姜稚京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纯澈的眼眸一弯:“多谢长公主和沈小姐请我看戏,很精彩。” 沈棠宁站起身来:“不客气,礼尚往来么,公主也请我看了一出极为精彩的戏。” 姜稚京抬眼看向她,眼神困惑:“沈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明仪兴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跳跃,看来好戏这才开场。 沈棠宁笔直的目光望向姜稚京,语气慨叹:“公主的演技确实不错,双璧之一名副其实,或许我该称呼您为,太子殿下?” 她的眼眸噙着一丝戏谑。 燕明仪皱了皱眉,神色端正了许多。 太子? 姜云羡?! 她眸光变了变,视线再度姜稚京身上,添了几分审视。 姜稚京唇角弧度微僵,困惑地看着她:“沈小姐,你是不是糊涂了?” 沈棠宁神色平静:“您不必急着反驳,之前我曾问你为何不戴耳坠,公主似乎很回避这个话题,现在想来你是痛恨自己生来是女子,不愿正视自己的身份?” 姜稚京静默不语,眼神沉了几分。 “也是,您本该是公主,却被当成皇子养大,为了隐瞒女扮男装的身份活得小心翼翼,女子的特征你都不能有,因为这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姜稚京不由想起,很小的时候,她也曾羡慕其他公主可以佩戴亮晶晶的首饰,她小心翼翼捡了皇妹不要的珠钗仔细把玩,却被母后抓了个正着。 她忘不了母后那歇斯底里的模样,母后拿鞭子抽她,握着她的肩膀神情癫狂:“阿羡,你是太子!怎么可以喜欢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要是让旁人看见,一切都完了!” 她抱着她又哭又笑,一个劲道歉。 姜稚京手足无措,只能哭着保证她再也不会碰这些东西。 沈棠宁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你手上有茧,那是你去军中磨练,挣了一身军功留下的,我猜你身上还有不少陈年旧伤吧?” 姜稚京面色冷了下来,身体绷得很紧。 沈棠宁眸光微颤,语气也添了惋惜:“可惜即便你如此努力,当身份败露之时,你还是毫不犹豫被舍弃了,以女子之身当了太子,他们认为这是皇室丑闻,以病重为借口囚禁你,要你悄无声息病逝。” “甚至连姜珩这种阿猫阿狗都能取代你的位置,殿下,恨吗?”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姜稚京冷冷讽笑,眸色幽沉击了击掌:“的确精彩,看不出来,沈大小姐竟还有说书的天赋呢。” ------------ 第176章 留了后手 面对姜稚京的嘲讽,沈棠宁牵起唇角:“只有被触动心弦,才会觉得我说的故事精彩,殿下是局中人还是局外人?” 姜稚京眉眼掠过晦暗之色。 这位沈大小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心思通透。 “都是你一面之词罢了,有什么证据?” 沈棠宁眼眸闪烁着光芒:“先前我说殿下身上必定有许多陈年旧伤,若殿下心思坦荡,可否让我一验?” 姜稚京的侍女顿时一脸怒容:“大胆!公主千金之躯,岂容旁人随意查验?” 燕明仪眯起眼眸,缓缓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宫亲自来,这样也不算辱没了公主,如何?” 侍女脸色一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姜稚京半真半假叹息一声:“看来诸位是已经给我定了罪?可怜我皇兄不明不白死在大庆,我还要被扣上杀人的帽子……” 燕明仪皱了皱眉,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她们故意栽赃陷害似的。 沈棠宁直直盯着她,蓦地出声:“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二皇子活着回去吧?” 姜稚京神色不明望向她:“何出此言?我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沈棠宁语气意味不明,“殿下与北狄皇子在战场上交过手,深知此人冲动易怒,故意引诱其与二皇子发生冲突,事后再来一出祸水东引。” 多吉也的确上了套,走的每一步都在姜稚京预料之中。 若非遇上柳疑复这样较真的人,指不定真能被她糊弄过去,把多吉当成真正的凶手。 就在这时,沈棠宁突然睁大眸:“小心!” 姜稚京正听得认真,只觉得身后有疾风逼近,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她做出本能反应,迅速闪躲开。 一抹寒光贴着她的颈侧划过,她站定的同时,对方干脆利落地收起剑:“公主,得罪了。” 姜稚京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本能反应已经暴露了她。 来人是元昭,得了沈棠宁的示意,故意试探。 元昭出招极快,若非会武功根本躲不开那一击。 她被沈棠宁分走了心神,几乎没怎么过脑身体就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果不其然,燕明仪似笑非笑望着她:“七公主好身手,你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却有这样不俗的身手,果真叫人意外。” 事已至此,姜稚京也不再伪装,她褪去天真无辜的伪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我在齐国时,便听闻长公主鼎鼎大名,世人都道长公主大义,为了大局毅然舍弃皇位。” 她话音突然一转,那抹笑意也成了讽刺,“我却觉得你不过是个懦夫,若我能有你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气氛静了静,沈棠宁心中一个咯噔,暗暗观察着燕明仪的脸色,她嘴角的弧度已经收起,神色难以分辨。 姜稚京眼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恨意:“我自出生以来,每日活得战战兢兢,就是夜里安寝也不敢睡踏实,因为我知道,一旦身份败露我难逃一死。”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我比谁都勤奋刻苦,好不容易做到了人人称赞,可是结果呢?” 身份败露,她隐隐松了口气,觉得终于解脱了,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可她的父皇却对外宣称太子病重,将她禁足,甚至不敢对外宣布她的身份,他们觉得这是皇室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耻大辱! 看着每日被把守的像牢笼一样的宫殿,还有汤药里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衰竭至死的毒药,她终于知道他们的意图。 他们想让她病逝,这样一来秘密守住了,她这个耻辱也一同消失。 姜珩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账,明明样样不如她,却轻松地取代了她的位置,只因他是男子! 她多年来的努力似乎都成了笑话! 同为公主,燕明仪的境遇却与她截然不同,她承载着皇帝的期许,可以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作为储君。 她的父皇贴心为她铺好了路,她的人生顺风顺水,然而她还是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姜稚京是嫉妒她,但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燕明仪眼神变幻莫测,她总算明白姜稚京为何总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她眼里悄然多了抹复杂,敛了敛眉:“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懦夫。” 倘若她能心狠手辣一些,父皇兴许就不会死。 见她如此,姜稚京却没觉得心里有多痛快,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我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姜珩能不费吹灰之力!他看不起女人,谁知最后却死在了女人手里,你们说讽不讽刺?” 沈棠宁心里掀起一阵波澜,望着她有些癫狂的模样,却只觉得悲凉。 站在姜稚京的角度,她没法批判她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但凡她真是个天真柔弱的公主,这会儿怕是已经成为一抔黄土。 皇位之争向来残酷,抛却立场,她是打心眼里佩服姜稚京的。 “可是殿下,你杀了他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么?”沈棠宁眼神动容,语气也泄露了一丝惋惜。 崇德帝知道真相,为了给齐帝一个交代,绝对会毫不犹豫交出七公主,届时她回了齐国,只怕是会生不如死。 姜稚京嘴角翘了翘,眼里流露出好奇:“你是在同情我吗?横竖不过是死,好歹我还拉了个垫背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的神情无所谓,沈棠宁抿唇垂下眼帘: 她只是觉得,姜稚京这样的人若是死了,未免可惜。 她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丝违和,心念一动。 不对,姜稚京算无遗策,她早就做好了杀二皇子的准备,甚至连事情败露也设想到了,这样的她会甘心认命么? 她忽地抬头,定定看向姜稚京:“你还留了后手。” 对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弯了弯眉眼:“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沈棠宁。” 燕明仪神情一凝,却见引芳神色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中毒,眼下昏迷不醒!” 燕明仪蓦地抬头看向姜稚京,眼神凌厉:“是你做的?” ------------ 第177章 为我所用 姜稚京无辜地眨了下眼,语气戏谑:“长公主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那可是皇宫,我被你们囚禁在这里,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如何能给你们陛下下毒呢?” 燕明仪眯起眼,神色透着冷意:“我看太子殿下手眼通天,指不定还真有这个本事!”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得进宫查看一下皇帝的情况。 “来人!”燕明仪看了眼姜稚京,“将公主暂时关进牢房,等待陛下醒来后发落!” 这人手段可不简单,若是放任她留在这里,谁知道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姜稚京也没反抗,只是待侍卫靠近之时挑了挑唇:“不麻烦小哥,我自己会走。” 燕明仪匆匆离去,沈棠宁瞧着这副情景,眉心蹙了蹙: 姜稚京远比她想象中更有本事,连皇宫都能渗透,不怪长公主如此忌惮。 莫非她还有同谋? …… 沈棠宁回到家中,池宴还未曾归来。 她料想这会儿宫里肯定乱成一团,他想必也忙得抽不开身。 果然,晚膳的时候池宴仍未回家,池母不由忧心忡忡,沈棠宁见状问道:“娘何故愁眉苦脸?” 池母搁下筷子,语气叹息:“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从前他游手好闲我放心不下,如今他做了官我更是提心吊胆,时常与这些糟心事打交道,我怕终有一日会祸及己身!” 朝堂争斗并不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来的轻松,动辄就是家破人亡,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她总难免担忧,万一儿子碍了谁的眼又或者惹了陛下不快,那便是大祸临头…… 沈棠宁能理解池母的心情,她的忧虑也并非没有道理,朝堂局势变化多端,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不过她还是弯起唇角,安慰道:“娘放心,夫君他并非没有分寸,很多事情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她话音一顿,“何况陛下如今还用得着他。” 既然有价值,就不会那么快舍弃。 …… 池宴深夜而归,洗漱完轻手轻脚进了内室,本以为沈棠宁已经睡下,一抬头见她正靠着枕,似乎被动静惊醒,眉眼带着困倦。 “怎么还没睡?” 沈棠宁让开位置,清醒了几分:“在等你。” 池宴心中一暖,刚坐下来听她问:“陛下那边可有大碍?” 他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人中途醒了一次,只是还有些虚弱。” 沈棠宁心中难免惋惜,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崇德帝就这么驾崩…… 她眸光暗了暗,皱着眉:“下毒的人查到了?” 池宴顿了顿,神色添上复杂:“不用查,养心殿有个宫女畏罪自尽了。” “宫女?”她面色一怔,觉得有些荒谬,“一个宫女哪来的胆子给陛下下毒?” 池宴唇角翘起嘲讽的弧度:“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自裁,经查证,那宫女与丽嫔宫中的宫女恰好是姐妹,你说巧不巧?” 他眼底影影幢幢,唇角抿起,“丽嫔被打入了冷宫,皇后娘娘彻夜守着陛下,总而言之,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 沈棠宁眸光微颤,听他这语气,莫非皇后娘娘还牵扯其中? —— 皇后神色疲惫从养心殿回来,睨着面前的人:“此次若非本宫发现及时,这会儿你已经成了一具尸骨。” 柔嫔身形一颤,深深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 时间太仓促,她又心急,行事难免露出端倪,本来她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没想到皇后的人却先一步找到了她。 皇后眼神复杂,眼底藏着一抹审视。 东窗事发之时她便觉得不对,三皇子还被关着,这种时候丽嫔没有道理会铤而走险。 她留了个心,仔细盘查后发现,近日陛下都歇在柔嫔宫里。 这位圣宠正浓的宠妃,向来温柔似水,谁能料到动手的会是她呢? 皇后也想不通,直勾勾盯着她:“回答本宫,为何给陛下下毒?” 她如今风头正盛,若是侥幸怀上龙嗣,下半生更是衣食无忧,完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柔嫔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心中暗自揣度: 明知下毒的是她,非但没有处置她,皇后娘娘还将她保了下来,或许对方也没有传闻中那般与陛下伉俪情深? 思及此,柔嫔眼神定了定:“实不相瞒,臣妾与陛下有血海深仇!” 皇后徐徐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她当然知道对方没有说实话。 柔嫔动手的时机太微妙,更像是为了转移某件事情的注意力。 柔嫔重重磕了个头:“娘娘宅心仁厚,臣妾不敢欺瞒娘娘,陛下的每一次触碰,都让臣妾觉得无比恶心!” 她眼眶不自觉红了,紧紧咬着唇,“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臣妾自知死路一条,也无颜苟活于世,任凭娘娘处置!” 她在赌,皇后既然保下了她,便不会轻易杀她。 上首冰冷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柔嫔垂着眼,心中将皇后的意图揣测了个遍。 她伺候崇德帝多日,也深知帝后关系并没有表面那么和睦,陛下更是透露出对谢家下手的意图。 皇后娘娘当真丝毫没有察觉吗? 还有太子,当真是病了,而不是被迫无奈收敛锋芒? 能坐到这个位置,皇后绝非没有野心,没有手腕之辈。 果然,良久后上方传来皇后意味深长的声音:“本宫救了你,便没有打算杀你。我不追究你的来历,只是从今以后,你要为本宫所用。” 柔嫔骤然抬眼:“娘娘……” 皇后眯起眼,话音冷漠:“怎么,做不到吗?” 柔嫔咬了咬唇,心中一定:“臣妾听凭娘娘差遣!” 皇后端详着她的脸色,心中情绪起伏。 她知道柔嫔的来历不简单,可一把刀,她只在乎衬不衬手。 陛下若是还顾忌往昔情分,她自然也念旧情。 可若是对方翻脸无情,那她总得为将来做打算。 本来她还在物色人选,没想到柔嫔就这么恰好地闯入她的视线。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第178章 似曾相识 牢房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姜稚京本就没有睡意,留意到这声轻响抬起眼看过去。 一抹黑影来到牢房门口,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对方扯下脸上的面罩,眼里含着热泪:“殿下!” 姜稚京望着这张脸怔了怔,恍惚地呢喃:“云雀?” “是我殿下,云雀这就救您出来!” 云雀事先解决了狱卒,弄来了牢房的钥匙。 将牢房的门打开,她迅速迎上来:“此地不宜久留,外面有咱们的人接应,殿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姜稚京点点头,两人出了牢房,门口几个黑衣人簇拥上来。 “殿下,这边走!” 有人隐匿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 池景玉眯起眼睛,眼底明灭起伏: 他一直让人盯着云雀,本意是想看看她与四皇子是如何联络的,是以云雀有了动作后,他第一时间跟了上来,却没想到无意间得知了这么个惊天秘密! 云雀竟然是齐国的人? 那四皇子与齐国又是什么关系? 池景玉眸光暗了暗,悄然转身离开。 黑暗的巷子里,一声轻笑蓦地响起。 池景玉脚步一顿,眼里闪过震惊,警惕地抬眼看去。 有人站在巷尾,不疾不徐拢了拢衣袖:“池侍郎,一个没留意便让你闯下大祸,你还真不让我省心呐。” 池景玉认出来人,心中波浪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更深露重,殿下的身子可受不得寒。” 燕珏抬眸望过来,唇角勾丝笑意,不达眼底,心中已然动了杀念。 …… 城门就在眼前,姜稚京眼里浮上难以言喻的情绪:“就这么走了,还没来得及和我新认识的朋友们打声招呼,倒是可惜。” 云雀好奇地偏头:“殿下在这儿还认识了新朋友?” “唔……是群挺有趣的人。”姜稚京想起什么,眼里露出兴味之色,“说起来其中一人你也认识,不如帮我传个话?” 云雀笑了下:“愿替殿下效劳。” —— 次日,有人劫狱的消息传来,池宴连早饭也没来得及用,就匆忙走了。 沈棠宁坐在梳妆台整理东西,思绪不由飘远: 姜稚京能逃走,她并不意外,想来长公主也不意外。 她敢只身前往大庆,设计除掉竞争对手二皇子,将大庆搅得一团糟,来了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姜稚京的胆量和魄力,此番若是成功脱险,未来绝对不容小觑。 沈棠宁垂眼盯着眼里的匣子,只是可惜,这份礼物没能送出去。 雪青突然进来,神色有异:“小姐,云姨娘来了。” “云姨娘?”沈棠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来的云姨娘,直到她口中说出云雀二字,才堪堪反应过来。 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不解:“她来找我做什么?” 沈棠宁还是见了云雀,外头下着绵绵细雨,云雀被迎进来的时候,轻薄的衣衫都有些润。 沈棠宁抬眼打量她,按捺下心中狐疑,唇角轻轻一弯:“云姨娘找我有事?” 不料对方扑通一声跪下,神情哀切:“求二少夫人救我!” 雪青瞪大了眼要扶她起来:“云姨娘,你这做什么?” 她不肯起,眼泪无声地掉落,好不惹人心疼。 沈棠宁眼中情绪难明,温声细语地问:“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话音听着关切,却没挪动半分,依旧稳稳地坐着。 云雀便知道这位二少夫人不是个好糊弄的,心中暗暗叫苦。 她闭了闭眼,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交错的伤痕:“沈姨娘自从没了孩子后,性情愈发暴戾,对我更是动辄打骂。” 旁边的雪青看到她身上的伤,吃惊地瞪大了眼。 二小姐私下竟这般心狠么? 沈棠宁皱了皱眉:“你好歹也是姨娘,她怎敢如此行事?” 云雀抹了抹眼泪,声音凄切:“我也是没法子才求到二少夫人头上,您是她长姐,您的话还能管些用,可否随我去劝劝沈姨娘?” 沈棠宁沉默良久起身,无奈叹息:“也罢。” 她随云雀出了门,马车在角门候着,临到上车时沈棠宁一顿,瞧了眼那车夫,似笑非笑望着云雀:“这车夫瞧着眼生的紧,云姨娘真要带我去侯府么?” 她掌家多年,侯府的人丁不说都叫得出名字,脸却是认得,她从未见过这么个人。 云雀身形一僵,迎着沈棠宁的目光缓缓笑了:“少夫人果然心思缜密。” 她话音微顿,“是我家殿下想见您。” 沈棠宁目光闪了闪,四皇子要见她? 不待心中升起古怪,便听云雀坦然地道,“七公主。” “你是七公主的人?”沈棠宁眼里结结实实闪过愕然。 云雀笑了笑:“您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带上护卫。” 她本来只想直接将人绑了去,殿下却道:“怎么,我看着很像强盗么?” 云雀没法子,只好将人骗过来,谁知沈棠宁压根儿不上当。 权衡片刻,沈棠宁留下了雪青,也好让她见势不对叫人,又带了包括元昭在内的四个护卫,这才勉强同意。 她也有些疑惑还没弄清楚,想请教一下姜稚京。 但此人行事不按常理,不得不防。 …… 城外一处芦苇荡。 马蹄声渐近,姜稚京望过去,唇角勾了起来。 望着十来个人影,沈棠宁翻身下马,听得对方吹了个口哨:“带这么多人,这么不放心我?” 她抬眼撞入姜稚京噙着笑意的眼眸,微微一怔,眼里流露出一抹惊艳:“殿下神通广大,身在牢狱都能逃出来,我不得不防。” 姜稚京今日做了一身男装打扮,风姿翩翩,意气风发。 如今城中正通缉她,她不忙着逃命,却还有闲心见自己,可见其嚣张。 姜稚京也不在意,挥退了左右:“聊聊?” 沈棠宁抿了抿唇,也让元昭等人站远了些。 姜稚京随意坐在芦苇铺就的地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棠宁迟疑一瞬,拎着裙摆谨慎地坐下,她微屈着膝,大概第一次尝试这样席地而坐,并拢的双腿有些无处安放。 姜稚京回头瞧见她这副拘谨的模样,扑哧一笑:“你还是这么循规蹈矩。” 沈棠宁一怔,皱起了眉头,语气试探:“殿下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从前见过?” 姜稚京挑了挑眉:“你想起来了?” ------------ 第179章 明月耳铛 她们竟真的见过? 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眸,盯着姜稚京这副打扮,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眼熟。 但她着实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什么深刻的记忆,她应当不会没有印象。 她兀自沉思,姜稚京幽幽的嗓音飘了过来:“看来沈大小姐没少拈花惹草,对我自然没什么印象。” 拈花惹草? 沈棠宁惊愕地瞪圆了眼,没想到这个词竟然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她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咽了下去。 她有段时间,确实热衷于“拈花惹草”。 沈棠宁脸一热,清了清嗓子:“殿下不如明示?”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还挺尴尬的。 姜稚京哼笑一声:“也没什么,沈大小姐请过我一顿饭,在聚仙楼。” 她这么一说,沈棠宁忽然有了印象,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 姜稚京年幼时来过燕京,她来自然也不是游玩,而是另有目的。 谁料时运不济,刚找了家酒楼吃饭,就发现钱袋子不见了。 可是吃完饭才发现,那自然也不能吃霸王餐,姜稚京窘迫至极。 得知她结不了账,小二的态度顿时转变,眼神轻蔑:“穿的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没钱?没钱你吃什么饭!” 对方态度强势,盯上了她腰间的玉佩,要她留下当作抵押。 那是她母后给她的生辰礼,她自然不肯。 僵持之际,沈棠宁出现了。 她早在旁边围观了很久,姜稚京也注意到她的存在。 无他,沈棠宁实在符合她对女孩子的所有期许,生得精致可爱,穿着漂亮的衣裙,一双眼眸清澈灵动。 唯一的缺点是太过古板,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连每盘菜夹多少筷子都是固定的,姜稚京甚至怀疑她吃的每口饭有几粒米都要统一。 她没料到沈棠宁会帮她。 “不过是顿饭钱,何必闹的如此难堪?我替这位小公子出了便是。” 姜稚京一时间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女。 掌柜显然是认识她,态度非常恭敬,极尽奉承:“还是沈大小姐出手大方。” 原来她姓沈,看样子身份地位不低。 姜稚京暗自记下,想等自己有钱了就还给她。 出门的时候,沈棠宁看过来一眼,她纠结片刻启唇,声音很轻:“出门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观公子非池中物,将来定有扶摇直上之时。” 身在异国他乡,姜稚京感动的险些落泪,以为遇到了知音,看出她的隐忍和抱负。 沈棠宁轻咳一声:“其实这家店味道也就一般,下次别来了。” 瞧瞧,多善良的姑娘! 知道她囊中羞涩,还体贴地给她找了借口。 此后的几日,姜稚京都徘徊在这附近,想把银子还给沈棠宁。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再次遇到了对方。 还是同样的位置,她亲眼目睹沈棠宁救下了一个进京赶考的倒霉书生。 值得一提的是,那倒霉书生就是柳疑复。 她朝对方说了同样的话,甚至连词都没改,姜稚京听罢心情复杂。 原来这位人美心善的小姑娘是个广撒网的,原来她说这家店味道一般是发自内心,因为她时常来,都吃腻了。 “……” 沈棠宁面色一窘,也想了起来。 那应当是她十二岁左右的事情。 那时的她沉迷于话本中报恩的情节,于是对这样的桥段非常执着。 一想到这些都是她未来的人脉,会有她救过的人飞黄腾达后来找她报恩,她对这样的戏码就更殷勤了。 一个不够那就多救几个,总有几个有潜力的吧? 没想到这样尴尬的场面居然被人瞧了个正着,沈棠宁一阵面热,低咳一声:“难怪我一见殿下就觉得面善。” 姜稚京冷呵一声:“现在这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沈棠宁:“……” 姜稚京嘴角勾着似笑非笑:“当时我就想,好有心机的小娘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会钻营,长大了那还得了?” 沈棠宁面不改色:“那如今可有让殿下失望?”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沈棠宁也着实未曾想到,年少时的因缘际会,竟会对如今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只是前世,她只听闻齐国太子病逝,至死都未曾听过有什么七公主,那她是不是悄无声息死在了那座吃人的深宫里? 这一世又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默默端详姜稚京的眉眼,眼里有感慨,有复杂,有揣测…… 最终都化为释然,不论怎样,能再见到故人总是好的。 姜稚京扯了扯嘴角,手里把玩着一束芦苇:“现在不对我喊打喊杀了?驿站里给我下套的气势哪去了?” 沈棠宁眼睫颤了颤:“站在两国立场,我的确不希望大庆多出殿下这么个强劲的对手。” 她话音一顿,微笑起来,“可身为朋友,我希望殿下能够活下来。” 姜稚京微怔,拍拍手站起身来,哼笑一声:“谁跟你是朋友,我同意了吗?” 沈棠宁眨了眨眼:“殿下接下来打算回齐国么?” “当然要回。”姜稚京眼里流露出野心,话音冷了下来,“他们不愿我以男子身份称帝,那我便以女子之身,堂堂正正接受他们的跪拜!” 沈棠宁心下震颤,直直望着她,眼底微亮。 姜稚京和长公主很像,但又不全然相同。 不过她都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同样的特质,那就是野心。 原来女子也可以野心勃勃,也可以追求权势,尽管这条路荆棘遍布,充满险阻。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微妙,仿佛有什么枷锁从她身上卸去,她只觉得浑身松快。 一个小匣子递到面前,姜稚京一愣,语气玩味:“这是什么?” 沈棠宁弯起唇:“送给殿下的礼物。” “这么好心?”姜稚京将信将疑接了下去,语气试探,“那我打开了?” 匣子敞开,里面是一副精致的明月耳铛,她猝不及防怔了怔,眼神复杂:“为什么送我这个?” 沈棠宁眼底闪动着温和笑意:“殿下想要让人接受你,不如先正视自己。” 姜稚京怔住,唇动了动。 原来沈棠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不肯戴耳坠,因为一旦戴上,她只能和过去划清界限,从今往后她就只能是姜稚京。 本质上,她还是没逃脱女子身份带来的束缚。 匣子的棱角硌的她掌心传来刺痛,沈棠宁似笑非笑:“长公主就从来不在意这个,权势她要,美的权利她也要。” 姜稚京冷哼一声:“谁要跟她比?” 远方传来马蹄声,姜稚京略显烦躁:“啧,有人追来了。” ------------ 第180章 务必珍重 沈棠宁微微一惊,这么快就有人追过来了? 马蹄声渐近,她忍不住劝道: “殿下,快走吧。” 她自己也要找地方躲躲,否则让人瞧见她出现在这儿,还真说不清。 影卫从芦苇荡中拖出几条船,姜稚京一脚踩上了船,回头看了眼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皱了皱眉。 “姜云羡你个狗东西!” 轰隆的马蹄声渐起尘土飞扬,为首的人伸着脖子破口大骂。 认出声音的主人,姜稚京挑了挑眉,也没急着动作。 沈棠宁也怔住,来的不是追兵? 多吉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目光凶狠地瞪着姜稚京:“你把我骗的够惨啊!” 昔日宿敌变成个姑娘,最震惊的无疑是他,一想到自己几次三番输给对方,他只觉得脸上臊的慌! 也不怪他没认出来,每次上战场姜云羡都会戴面具,他还曾恶意揣测对方肯定生得跟小白脸似的,怕对手嘲笑这才戴面具,谁知对方本来就是个女人?! 后者好整以暇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稚京。” 多吉愣了愣,从善如流:“姜稚京你个狗东西!” “……” 他冷不丁瞥见旁边正不动声色往芦苇丛中躲的沈棠宁,眼睛亮了一亮:“美人?” 沈棠宁动作一僵,尴尬地站直了身子:“大皇子。” “美你个头!你怎么来了?” 姜稚京不爽地打断他,多吉猛地一拍脑袋:“我当然是逃出来的!糟了,差点儿忘了,他们要追上来了!” 又一阵马蹄声轰隆靠近,姜稚京脸色变了变,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蠢货,你怎么不把自己忘了?” 她吩咐手下挥动船桨,多吉也顾不上骂骂咧咧,淌着水厚着脸皮挤上去,颐指气使:“带我一个!对了,把我的人也捎上!” 他使唤起来毫不心虚,要知道他能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因为谁? 姜稚京也没理他,看向岸上的沈棠宁,微微勾起唇角:“回去吧,沈棠宁,有缘的话会再见的。” 沈棠宁定定瞧着她:“此去山高水远,殿下务必珍重。” 接下来姜稚京会面临两国的追杀,即便逃出了大庆,齐国也不会放过她。 多吉不甘示弱,邪魅地一挑眉:“小美人,有缘再见……嗷!” 姜稚京收回脚,阴恻恻地威胁:“瞪什么瞪?再废话我就把你踹下船,你自己游回去!” 多吉只能忍气吞声,默默腹诽: 不怪他从前眼拙,她这副模样哪里像女人? 对上沈棠宁的目光,姜稚京毫不在意挥了挥手,江面下着雨,朦胧的雾气将她的身影吞没。 沈棠宁带着元昭几人遁入芦苇丛中,安静蛰伏。 追兵已至,瞥见岸边徘徊的马追到这里,然而看到雾气缭绕的水面,苦于没有船,只能站在岸边干瞪眼。 等追兵远去,她这才起身:“我们也回去吧。” …… 城楼上,一把红伞格外显眼。 伞面抬高,露出燕明仪明艳的面庞。 “殿下,人跑了。” 她目光沉静望着远处,淡声道:“知道了。” 为她撑伞的引芳沉默须臾,忽然出声:“那齐国七公主这般年纪却有这样的胆识与魄力,假以时日,恐成心腹大患!殿下当真就放她走了?” 燕明仪扯了扯唇:“本宫何时放她走了?是她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去的。” 虽说如此,她早料到会有人劫狱,却没有安排人手严加看管,已是有意放水。 燕明仪当然知道,以姜稚京的心性,此去是放虎归山,可她也想瞧瞧,女子能走到什么地步? 她眸光暗了下来,低声叹息:“本宫瞧见她,仿佛瞧见当初的自己。” 但姜稚京这条路,远比当初的她更为艰难。 她至少还有父皇的支持,姜稚京呢? 她的母后把她当争权的棋子,她的父皇更是想杀她,说是孤立无援也不为过。 燕明仪难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若是日后兵戎相见,她不会手软。 可是现在,她更希望姜稚京活下去,走到更高的位置去,为她自己,也为千千万万的女子。 燕明仪挽了挽唇,意味不明道:“沈棠宁请本宫看的这出戏确实精彩,本宫也好久不曾这么尽兴。” —— 出了燕京,姜稚京和接应自己的人碰了头。 多吉也等来了自己人,他一路咒骂个不停,将崇德帝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才解气。 见姜稚京停下,一脸狐疑望向她:“怎么不走了?” 姜稚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冷冷嘲讽:“怎么,还想孤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回北狄?” 多吉被嘲讽的脸色通红,又开始骂骂咧咧:“谁稀罕似的?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沦落到被人追杀吗?” 他翻身上马,眼神凶狠瞪她一眼:“姜稚京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就向齐国宣战!” 后者连眼皮也没抬,懒洋洋地道:“恭候大驾。” 北狄才停战半年,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且看看北狄王会不会把他腿打断! 这不痛不痒的态度给多吉气的不轻,挥着马鞭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吉离开后不久,另一批人马悄然出现。 燕珏掀开车帘探出张脸来,脸色苍白几分,嘴角噙着笑意:“遇到点意外,来的晚了些,差点儿没赶上。” 姜稚京见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皱了皱眉:“我说病秧子,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逞什么能?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燕珏眉目松快了些:“不妨事,你离开我总是要来送的。” 毕竟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他话音微顿,添了几分沉重,“我带你去见个人。” 姜稚京意识到什么,眸光沉了沉,不说话了。 …… 来到一处坟包前,这座坟没有立碑,无名无姓,孤零零地立在这儿,上头杂草丛生,长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雨中微微摇曳。 云雀眼眶一红,猜到了什么,踉跄上前:“这是?” 细雨洇湿她的眉眼,姜稚京默然良久蹲下身来,声音极轻: “娉婷,我来看你了。” ------------ 第181章 以死破局 她来的匆忙,没有带香烛纸钱,认真采了一簇野花放到坟前,脑海里突然浮现过少女羞怯的容颜。 …… 娉婷是她从人牙子手里救下的,那时的她浑身是伤,见谁都竖起防备。 她性子倔,多次试图逃跑,人牙子气急败坏,竟对她当街毒打,鞭子落在她身上,愣是一声不吭。 路过的姜稚京被她死气沉沉的眼神打动,主动停下拦住了人牙子,垂眼问她:“你可愿跟着我?” 娉婷没说话,大概在她心里,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盯着她麻木的神情,姜稚京叹息一声:“我不能保证别的,但跟了我,总不会让你受人欺负。” 娉婷目光微动,许是被她干净的眼神所打动,犹豫良久,试探地朝她伸出了手。 姜稚京从不过问她的过去,命人悉心照料,教她琴棋书画。 娉婷知道了她的来历,看着她身上的淤青,主动道:“殿下,我想学武。” 对她来说,琴棋书画没用,学武才能保护殿下。 姜稚京讶异地看向她,似笑非笑:“学武是要吃苦的,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受得住?” 娉婷眼神坚定:“我不怕吃苦。” 那时的娉婷沉默寡言,也不爱说话。 姜稚京不当回事,偶尔心情不好,会向她抱怨一下自己的烦闷。 直到某日察觉到娉婷看向她时炙热的目光,她才惊觉不妙,那样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姜稚京女扮男装后,最怕面对的便是女子的爱慕,她生了副好皮囊,男装也模样俊朗,然而这对那些不知情的女子来说,与欺骗无异。 她们爱慕的只是她的伪装,倘若知道她是女子,又该避之不及了。 她坐如针毡,开始不动声色疏远,娉婷察觉到,眼神一日日黯淡。 直到传来娉婷重伤的消息,她才惊觉她竟然生了死志。 “娉婷自知生来卑贱,不敢肖想殿下,也不愿殿下为难……” 姜稚京神情错愕,急火攻心:“你的命就这么轻贱?为了旁人要死要活,那我当初救你做什么?” 她也是气狠了,竟当着娉婷的面袒露了自己女子的身份,“如此,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疏远你?” 娉婷神情震惊,久久说不出话。 她总算明白殿下为何总是心思沉重,仿佛肩上背着巨大的担子,原来她竟是女子? 姜稚京本以为娉婷会因爱生恨,甚至暗暗派人盯着她,一旦她有背叛自己的打算,她会亲自动手。 没想到只是尴尬了一段时日,娉婷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更为细心周到,会在她来月事腹痛难忍的时候给她煮红糖水,也会专门为了她学一支舞。 “我最近新学了一支舞,名叫柘枝舞,殿下可想瞧瞧?” 姜稚京欣然应允。 娉婷仿佛为舞而生一样,她再没有见过比她跳舞更好看的人。 娉婷看出她眼里的向往,主动教她跳舞,姜稚京大着胆子尝试,可惜怎么也跳不好。 她为娉婷量身定做了一件舞裙,她视若珍宝,尽管那裙子已经不大合身,她始终留着。 后来也是娉婷主动提出:“我愿替殿下分忧,前往大庆。” 自此,她们就很少再见面了。 上元灯节,她曾承诺要去看她,但身份败露来的猝不及防,她最终还是没能赴约。 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场景,生死相隔。 …… 姜稚京身份败露后,曾给娉婷等人传话。 那恰好是娉婷死的那个晚上。 线人找到她,语气沉痛:“娉婷,殿下身份败露,如今已被圈禁起来,恐怕时日无多,我会给你们一笔钱,从今往后你们便是自由身,可去留随意。” 噩耗来的猝不及防,娉婷眼眸一颤,艰难地启唇:“这是那人的意思?” 线人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娉婷心中悲凉,她该庆幸么,即便在这样的处境下,殿下也为她们想好了出路? 心中情绪起伏,她闭了闭眼,良久出声:“我知道了。” 从被殿下救下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复的准备。 能为殿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三皇子恰好让她设计池宴,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池宴是意外被卷进来的,娉婷虽然抱歉,可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娉婷的死瞬间掀起了燕京时局动荡,远在齐国的姜稚京明白了她的意思,悲痛之际,她很快振作起来。 她找到姜珩,向他允诺可以将自己在大庆的势力移交给他,不过必须她亲自去大庆一趟。 在看到了这股势力的影响后,姜珩果然心动,主动说服父皇留她一命,让她发挥最后的价值去和亲,如此姜稚京才有从那个牢笼逃脱的机会。 娉婷也如愿以偿,她以死破局,为她的殿下争得这一线生机。 …… 姜稚京眼里氤氲着水雾,神情沉默。 燕珏垂眸叹息:“我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绝,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姜稚京眼神透着一丝麻木:“娉婷是会凫水的,真是个傻姑娘。” 人在濒死之际,很难克制求生的本能,娉婷那时候又在想什么? 她不得而知。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燕珏望着姜稚京的侧脸,“姜珩死了,你还能回齐国么?” 姜稚京神色冷漠:“若是在齐国,我想对他动手还没那么容易,可谁让他贪得无厌呢?” 又蠢又贪,死了也是活该。 “回自然是要回的。” 燕珏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要不要我派人……” “不用。”姜稚京恣意地扬起眉梢,冲他一笑,“你先顾好你自己,我另有打算。” 雨停了,姜稚京最后看了眼娉婷的墓,翻身上马,收着缰绳回过头来:“我该走了。” 燕珏敛了敛眉,用打趣的语气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她眯眼故作沉思,然后策马走出几步,清亮的声音传来: “可能……是我称帝的时候。” “病秧子,你也努把力,争取活到那个时候。” 雨幕将她的背影氤氲得模糊,燕珏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眼里浮起笑意,声音几不可闻: “好。” 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可是姜稚京。 ------------ 第182章 毒酒赐死 “陛下,人没能看住,北狄皇子和齐国公主跑了!” 御林军统领跪在地上请罪,上头传来几声气急攻心的咳嗽。 “陛下息怒!” 崇德帝中的毒已解,只是脸色仍有些憔悴,他眸光阴沉得可怕,良久才道:“一群饭桶,将看守的人全部处死!” 统领眼里闪过一抹惊骇,很快垂下头:“是!” 待人离开后,皇帝眼里晦暗不明,冷不丁出声:“小福子,你说这宫里有多少人盼着朕死?” 福公公心里一惊,白着脸仓惶跪下,语气忐忑不安:“陛下……何出此言?您是九五至尊,谁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敢么?”崇德帝冷冷一笑,眸光阴鸷,“朕看未必!老三人呢?” “还在诏狱关着呢!” …… 池宴受诏入宫,见了崇德帝,心中估量着对方诏他的意图,恭恭敬敬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崇德帝免了他的礼,低咳一声,“池宴,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池宴语气试探:“陛下是想询问案子进度?” 崇德帝没什么情绪扯了扯嘴角:“老三招了吗?” “不曾,三皇子拒不承认,还吵闹着要见陛下……”池宴迟疑片刻如实道。 皇帝突然道:“你觉得此事是否真是老三所为?” 池宴心中一个咯噔,听陛下这意思,莫非是有所疑虑? 他沉吟须臾,皱着眉谨慎开口:“没有确切的证据,微臣不敢妄言。” 他自然不能一口咬定的确是三皇子干的,当然了,他也没那么好心替对方洗清冤屈。 崇德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神暗了暗:“赐毒酒吧。” 池宴眼底闪过一抹惊愕。 —— 燕行舟已经被关了两日,他没等到赦令,却等来了母妃被打入冷宫的噩耗,一颗心沉入谷底。 心知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 究竟是谁想算计他? 太子么? 燕行舟阴沉着脸,心中恨毒了对方。 牢房外有脚步声徐徐靠近,不紧不慢地敲在心上。 燕行舟抬头,一抹绯色衣角映入眼帘,从下往上,是池宴平静的脸,他站在光影里,半明半昧的光映在他的侧脸,神情陷入阴暗之中。 燕行舟陡然一眯眼眸:“池、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初一个任他宰割的纨绔浪荡子,有朝一日会踩在他头上? 池宴下颌微敛,缓缓挑起唇角:“见过三皇子。” 燕行舟冷冷讽笑:“事到如今还如此惺惺作态,你心里肯定很得意吧?” 池宴头微偏,语调意味不明:“这话倒是奇怪,我与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殿下落难,我又为何要得意?” 燕行舟一噎,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却听池宴轻笑一声:“还是说,殿下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所以心虚了?” 燕行舟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需要我提醒殿下么?”池宴目光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娉、婷。” 电光石火间,燕行舟反应了过来,眸光阴郁直勾勾盯着他:“原来你早就知道!” 池宴眼眸泛着冷意,神情冷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燕行舟咬牙冷笑:“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拿本宫怎么样?” 池宴挑了挑眉,他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 “殿下猜的真准,实不相瞒,我今日就是来送殿下上路的。” 燕行舟神情一震,不屑地轻嗤:“你少吓唬本宫……” 他话音一滞,只见池宴招了招手,有内侍端着一杯酒上前,燕行舟瞳孔骤然一缩,眼底划过浓烈的不敢置信! 等到狱卒打开牢门他才惊觉回神,死死瞪着内侍端着的那杯酒,既而目光剜向池宴:“我不信!父皇不可能这样对我!你在吓唬我?!” 池宴眼神怜悯:“殿下,臣怎敢用这种事开玩笑?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那名宦官也开口了:“殿下,您不相信池大人的话,总该相信奴才吧?” 燕行舟身形一颤:“李公公……” 李公公他是知道的,也是在御前当值,算是福公公手底下的。 莫非,这真是父皇的意思? 燕行舟猛地起身要冲出去:“不行!本宫要见父皇!父皇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池宴皱了皱眉,侧身一避,抬手示意外面的狱卒进来。 两个狱卒冲进来死死按住燕行舟,他犹在挣扎:“滚开!你们想死吗?本宫要见父皇……” 李公公失了耐性,一把钳制住他的下巴,将酒生灌了进去,语气冷漠:“殿下,您就安心上路吧!” 燕行舟拼命挣扎,但还是有不少酒水灌进喉咙,他面色逐渐变得灰败。 池宴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无幸灾乐祸,也没有松了口气。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从得到崇德帝旨意的那一刻起,他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眼看着燕行舟身子瘫软倒在地上,口中大口吐出血,他死死瞪大了眼,眼底满是不甘,池宴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亲眼见着燕行舟落了气,池宴这才走出牢房,语气平淡:“进宫复命吧。” —— “什么,三皇子被陛下用毒酒赐死?” 沈棠宁眼里闪过吃惊之色,久久不能回神。 池宴偏头看向她,眼神复杂:“别说你,我也不敢相信,如今整个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她徐徐坐了回去,眼神恍惚地呢喃:“这也太突然了?陛下连见他一面都未曾,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他的罪?” 她想到什么,不确定地问池宴,“你确定亲眼看到他咽气了?” 迎着她的目光,池宴颔了颔首:“我亲眼见他毒发,没气了才离开。”他眼神晦涩不明,“经此一遭,陛下的性子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沈棠宁眸光变幻莫测,燕行舟死的太仓促了,这已经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与前世的轨迹背道而驰。 她轻咬下唇,眼神闪烁不定。 按理说,三皇子死了这是好事,可不知为何,她却隐隐有些不安。 …… ------------ 第183章 爱恨交织 三皇子的死掀起了轩然大波,崇德帝的性情愈发喜怒莫测,动辄就有官员被革职或处死,一时间风声鹤唳。 池宴在处理了几件大事后,逐渐冒头,俨然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为了交际,沈棠宁不得不时常出没在各种社交场合。 她同时也留意着沈家的动向,之前沈夫人说要给府上添新人,并非是说笑,没过多久就多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姨娘。 沈昌一开始还道貌岸然地拒绝,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男人都喜欢新鲜感,过去方姨娘时刻缠着他,他没那个精力。 如今方姨娘不在,沈夫人又不管他,他又没有什么洁身自好的念头,时日久了难免心动。 沈熹微气的不轻,她娘怀着身孕在庄子上吃苦,父亲却美人在怀耽于享乐,若是培养出了感情,还能记起她姨娘? 她不敢找沈夫人,只能来找沈棠宁,开口便是一通阴阳怪气:“母亲倒是贤良大度,放任那两个狐媚子迷了父亲心窍,怕是有污父亲声誉罢?” 云雀私逃,没人和她争抢,她如今气色又好了起来,颇有些艳若桃李,只是眉眼总带着阴翳,全然不似从前的弱柳扶风。 沈棠宁端详着她,眸光微冷下来:“二妹慎言,倘若姨娘就是狐媚子,你将方姨娘置于何地?” 沈熹微脸色倏然铁青,她轻飘飘地继续,“父母的事,咱们做子女的本就不好插手,你若是对此有意见,大可以去找父亲,找我撒什么气,我还能拦着父亲不让他去姨娘院里?” 沈熹微神色阴晴不定,她若是敢找父亲理论,便不会来沈棠宁这儿了。 父亲虽然疼她,骨子里却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但凡她敢忤逆,怕是也讨不了好。 “还是长姐心大,若是再多几个弟弟妹妹,长姐和三弟又能有什么好处?” 沈棠宁眸光微动,盈盈一笑:“不巧,我这人就喜欢热闹,想来阿辞也是不介意的。” “你!”沈熹微倏然起身,她眯了眯眸,生生将怒火压了回去,“大姐姐总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倘若有朝一日祸及己身,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还能像这样沉得住气?” 沈棠宁心念微动,若有所思盯着她:“二妹好像意有所指啊?” 沈熹微意味深长笑了下:“感慨罢了,时辰不早,我就不叨扰大姐姐了。” 她起身离去,雪青皱了皱眉:“小姐,二小姐这是又起了什么坏心?” “谁知道呢?”沈棠宁眸光幽幽,突然话音一转,“你有没有觉得沈熹微变好看了?” 雪青微微睁大眼:“听小姐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倒也不是说从前二小姐不好看,只是她的容貌更偏向楚楚可怜,但今日一瞧,仿佛艳光四射,气色也是白里透红。 她小产不过三四个月,再怎么调养也不至于恢复的这么快吧? 沈棠宁鸦青的睫羽一垂,眸色暗了暗:“我倒是听过有种药能让女子变美。” 雪青闻言眼睛一亮:“还有这种神药?” “不过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她抬起眼,话音意味深长,“长期服用此药会导致不孕,若是与其有了肌肤之亲,长此以往,男子也会绝嗣。” 雪青愣了片刻,惊愕地捂住嘴:“二小姐疯了吗?若她当真服用了这种药,她自己以后岂不是也不能……” 沈棠宁眼里露出一抹玩味:“若她本来就不能怀孕了呢?” 沈熹微小产时,月份已经很大了,伤了根本不能怀孕是很有可能的,这样的消息她自然不可能走漏风声。 她没有了生育能力,又担心池景玉未来娶别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她的地位不就愈发岌岌可危? 于是她心一横,索性也让池景玉丧失生育能力,一劳永逸。 能想出这个法子,不得不说,沈熹微还真是够狠,直接让侯府断子绝孙。 看来这对鸳鸯,最终还是离了心,甚至于恨上了对方。 她倒是有些期待池景玉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了。 —— 池景玉深夜回家,眉头紧锁。 他想不通,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 分明前世一直到他封侯拜相,对方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种事情再度脱离控制的感觉,让他深感危机,他自以为重活一世,他掌握了先机,应该顺风顺水才是。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夜他遇到四皇子,在察觉到对方动了杀念的第一时间,便提出了交易,若非如此,他怕是已身首异处。 池景玉心情烦躁,回到房间刚要进内室就察觉到有人,眸光一凛:“谁?” 帷幔后,沈熹微只穿了件轻薄的纱衣,掀起帘幔望过来:“世子总算回来了。” 她今日妆扮格外不同,往日她喜好清新脱俗的妆容,今日打扮却妩媚动人,额间贴了花钿,眼尾勾勒着半开的彼岸花,红的灼目。 池景玉眉心一敛,态度瞧不出喜怒:“你怎么过来了?” 沈熹微眸光微黯,红唇轻抿,有些委屈地道:“世子不愿见我,我只好主动来赔罪。” 池景玉绕开她往里走,语气冷淡:“我很累,没功夫陪你玩这些。” 她眸中闪过一丝沉色,缓缓走上前从后抱住他,嗓音染着哭腔:“从前是我不对,可我也是太在乎你了不是吗?子珩,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池景玉沉吟不语,他和沈熹微相处多年,若说毫无情意也不可能。 可他更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屋里燃着香,味道有些甜腻,让人头脑不清醒。 她灵活的指尖勾上他的衣带,他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 床笫间,池景玉一言不发,态度始终不冷不热。 沈熹微望着他闭眸不语的模样,眼里流露出爱恨交织的情绪,她指尖描摹着一寸寸这张脸。 她有多么爱他,就有多么恨他。 既然招惹了她,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甚至她小产后也不闻不问。 沈熹微唇角慢慢勾起嘲讽的弧度。 她已经在地狱了,他又怎能独善其身呢? ------------ 第184章 利益结盟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江清月皱着眉盯着眼前的人,语气不太好。 唐旭脸色阴沉笑了下:“你倒还真是翻脸无情,这么快就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江清月神色嘲讽:“别说的好像我对不起你似的,你我本就是结盟,如今三皇子死了,那这结盟也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 三皇子的死对她的影响同样不小,原本她和唐旭结盟,就是想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嫁给三皇子,不料皇子选妃宴还没到,三皇子竟然死了! 她庆幸的同时又惋惜不已,庆幸她还没来得及嫁给三皇子,不用受他牵连,惋惜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又要重新换个人选。 唐旭微眯起眼,心里暗讽,这女人还真是功利,不过对付这样的人倒也简单,只要以利诱之,不怕她不动心。 “买卖不成情谊在,咱们可以进行其他交易,你若想嫁给其他皇子,不需要助力么?” 江清月眸光一动,这话还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不动声色反问:“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有什么把握能帮到我?” 他原先的倚仗是在三皇子跟前能说得上话,可如今三皇子死了,他还有什么筹码? 唐旭扯了扯嘴角,语气意味不明:“殿下虽然去了,他手底下经营多年的势力还尚未分崩瓦解,他们都想替殿下报仇,你说我有什么把握?”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能耐,江清月闻言目光闪了闪,谨慎起见,她不放心地问道:“你确定他们听你的话?” “自然。”唐旭眼里闪过一抹不耐,很好地遮掩过去,“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你下一个目标是太子。” 以江清月的野心,四皇子不会是她的首选,对方先天体弱,注定会早逝,给不了她想要的权力。 所以她的目标只可能是太子。 江清月眼神微暗,显然他的话戳中了她的心思。 她索性坦荡承认:“是又如何?可太子妃之位我是无缘了,也只能肖想一下侧妃的位置。” 不出意外,顾轻絮是内定的太子妃,论家世她决计争不过对方,更别说皇后娘娘还格外喜爱顾轻絮。 侧妃的位置她倒是可以争上一争,但她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她的家世只能算是勉强,比她好的比比皆是。 唐旭看出她的野心,挑了挑眉:“怎么样,要不要结盟?” 沉吟须臾,江清缓缓笑了起来:“那就合作愉快?” —— “选妃宴?”沈棠宁听到池宴提及此事,这才恍惚想起,“差点把这事忘了。” 池宴偏过头眼神好奇:“你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眼波流转,她点了点头:“去,为什么不去?” 选妃宴,说白了就是将京中适龄的公子贵女都召集起来,举办一个赏花宴,实则是给皇子公主们相看。 当然,为了避免贵女们尴尬,贵夫人们也可以一同前往。 前世沈棠宁没去,沈辞就发生了意外,虽然魏韵已经被提前解决,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准备去一趟。 池宴点点头:“去玩玩也不错,我听陛下的意思,有给云安公主挑驸马的打算,最近我那位同僚可是坐立难安。” 陛下到底还是疼爱云安公主的,虽说丽嫔被打入冷宫,三皇子被赐毒酒,可他却没有迁怒云安公主,仍想着给她挑一个驸马。 沈棠宁福至心灵:“是楚大人吗?” 池宴挑了挑眉,语气同情:“除了他还能有谁?” 陛下要给公主挑驸马,那自然是要挑个人品才华都出众的,楚明誉还未成亲,那可是个香饽饽! 沈棠宁心道,楚大人发愁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上辈子确实是他成了驸马。 但云安公主一开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柳疑复。 想想也不奇怪,柳疑复除了出身不好,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他没有双亲,还不用担心婆母给立规矩。 云安公主无疑是动了心,可惜柳疑复借口自己年幼时定了娃娃亲,有个未婚妻,给拒绝了。 他如此表态,崇德帝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但拒绝皇室是要付出代价的,柳疑复仕途艰难,早就到了升迁的年龄却迟迟未定,也有这么一层原因。 沈棠宁眼神复杂:“楚大人不想当驸马?” 池宴眸光捎着意味不明:“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寒窗苦读十余载,谁没点胸襟抱负?” 当了驸马便意味着没有实权,从今往后也与仕途无缘,但凡有点志气,都不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更何况云安公主声名在外,还真没几个人敢招惹。 她眼里闪过思索:“既然如此,你不妨提醒他一下。” 池宴顿了顿,缓缓看她一眼:“怎么提醒?”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云安公主喜爱容貌俊美的男子。” 他眉头高高一挑,眼里浮现犹疑之色:“长相爹妈给的,总不能让他把脸给毁了吧?” 她摸了摸鼻子,语气意味深长:“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 公主府。 “公主,您不能不吃不喝啊!” 云安坐在镜子前,神情麻木,眼眶犹是红的,她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皇兄死了,母妃被打入冷宫,我还活着做什么?” 侍女跪了一地,嬷嬷眼神满是心疼:“公主,正因如此,您才要珍惜身体,否则娘娘该有多难受?才经历了丧子之痛,若是您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活下去?” 云安咬紧了唇,唇瓣被她咬出了血,她眼里迸发出恨意:“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这么狠心?他以前不是最疼爱皇兄的么?” 嬷嬷抹去她眼角的湿润,语气藏不住的心疼:“公主,娘娘只有你了,您要振作起来才是,否则谁来替殿下报仇?” 云安攥紧了掌心,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她眼神逐渐由麻木转为阴郁,闭了闭眼: “你说的对,我要替皇兄报仇。” 她再度睁开眼,眼眸里的恨意令人心惊。 “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 第185章 驸马人选 赏花宴举行在长公主府,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同时,这也是时隔多年来,长公主府第一次对外开放,众人少不了揣测这一举动背后的用意。 难道长公主和陛下当真已经冰释前嫌? …… 到了赏花宴这日,长公主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燕明仪自然不会亲自出来迎客,只派了引芳在门口招呼。 瞧见沈棠宁,引芳笑意温和了许多:“池少夫人,里面请。” “引芳姑姑。”沈棠宁也点到为止,问了好后便朝里走去。 “阿姐!” 她听到声音脚步一顿,未见其人,嘴角已带了几分笑意。 回眸望去,沈辞率先朝她疾步走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池宴慢悠悠跟在他后面,步履闲适。 沈棠宁瞥了眼他,话音打趣:“不是说不来?” 池宴眼底笑意深了深:“放了一天假,索性也过来瞧瞧热闹。” 沈辞视线来回在两人之间打量,颇为幽怨地停在沈棠宁身上:“阿姐,你看不见我吗?” 明明是他先过来的! 对上他控诉的目光,她有几分心虚。 池宴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幽幽道:“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怎么可能看不见?” 沈辞:“……” “好了!”沈棠宁及时打断两人,“别堵在这儿了,都进去吧。” 她暗暗瞪了眼池宴,眼神好似在说,你跟小孩儿较什么劲? 后者慢腾腾哼笑一声。 分开之时,沈棠宁不忘嘱咐沈辞:“这里是长公主府,行事要谨慎,不可意气用事。” 她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沈辞眉眼垮了下来,一想到自己过往战绩,只能语气悻悻:“知道了阿姐。” 池宴懒洋洋搭腔:“放心,我会看着他。” 沈辞立即瞪过去:“谁要你看着?我又不是三岁!” 念及池宴还是比较靠谱,沈棠宁放下心来前往女席,遇到了江清月,她本不欲停留,不料对方却叫住了她:“棠宁。” 她身形一僵,偏过头去。 江清月指了指旁边,朝她微笑道:“我这里有位置。” 沈棠宁没有立刻动作,若是换做以前,她会选择虚与委蛇,但是现在…… 她明眸微动,语气透着一丝疏离:“抱歉,轻絮已经帮我占了位置。” 江清月怔了怔,眼神有些失落:“我们何时变得这样生疏了?” 自上回宫宴,她挑唆魏韵后她就有所察觉,沈棠宁待她冷淡了许多,她猜想定是魏韵和她说了什么。 但空口无凭,她咬死不承认,沈棠宁又是体面人,总不至于当众和她撕破脸。 不料沈棠宁却上前几步来到她跟前,江清月不明所以,眼神下意识带上了一丝防备:“棠宁,你这是?” 瞥见她后退一步的动作,沈棠宁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她倾身上前,伏在她的耳边,语调很轻: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清月瞳孔微颤,又惊又怒,故作不解地看向她:“棠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沈棠宁好整以暇盯着她,那眼神冷静又淡漠,只看得人脊背发凉。 良久,她缓缓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好心提醒,亏心事做多了,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你说对吧?” 江清月脸上的镇定摇摇欲坠,直到沈棠宁走远,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她才恍惚松开手,盯着掌心的指甲印,神情晦暗不明。 …… “方才你跟江小姐在聊什么?” 见她走近,顾轻絮眼里闪过好奇。 沈棠宁随口道:“叙旧罢了,怎么样,心情紧张么?” 对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红着脸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攥在一起:“我紧张什么?” 瞧着她这副羞怯不自知的模样,沈棠宁唇角弯起:“是不用太紧张,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顾轻絮抿了抿唇,语气有几分低落:“世事无绝对,太子殿下那边……” 她还不确定对方的心意,他是出于父母之命,那他自己又是如何想的呢?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沈棠宁恍然大悟,轻咳一声:“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顾轻絮迟钝地抬起头来。 “今年送你的生辰礼,就是那副古棋谱,其实是太子殿下送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 顾轻絮愕然瞪大眼,眼神透着点茫然。 沈棠宁没忍住嘴角翘了翘,压低声音:“殿下担心你不愿收,这才假借我的名义。” 顾家家规极严,顾轻絮也是个小古板,不想给她压力,燕淮这才拜托沈棠宁帮忙,她倒也未曾怀疑过。 顾轻絮脸颊倏然一红,羞恼地瞪她:“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的生辰她都没有送上礼物,其实是准备了,但她没敢送出去。 看着她兀自懊恼的神情,沈棠宁但笑不语。 长公主也到了,匆匆说了两句宴会正式开始。 这种麻烦事她向来不喜欢,但皇后主动找到她,态度又挺诚恳,她头脑发昏就答应了下来。 瞧着这满院子的人,燕明仪一个头两个大,颇为嫌弃地轻啧。 …… “楚兄,你这脸老挡着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沈辞盯着楚明誉遮遮掩掩的模样,颇为纳闷儿。 楚明誉用袖子挡着下半张脸,声音含糊:“没什么,最近……不太方便见人。” 沈辞心里猫抓似的痒,趁他不注意一把掀开,然后手一抖,震惊地后退几步:“你的嘴怎么肿成这样?” 事已至此,楚明誉也只能放下袖子,两片唇高高肿起,硬生生破坏了那张俊脸,他语气无奈:“不慎被蜜蜂蜇了两下。” 池宴嘴角微微抽搐,不着痕迹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也太豁得出去了! 沈辞眼神同情:“肿成这样,你该不会是去偷蜂蜜了吧?还真让你尝到甜头了!” 楚明誉:“……” —— “公主何故发笑?” “难道公主心中已经有了心怡的驸马人选?” 旁边的人含笑打趣,云安公主目光紧紧盯着男席那边,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倒还真有一个。” ------------ 第186章 消失的画 沈棠宁眼皮莫名跳了跳,她指尖抚上眼角,回望了眼男席,从她在的角度看不清什么。 她只能安慰自己,兴许是她想多了。 此次让贵女们前来当然不止是赏花那么简单,燕明仪懒洋洋提议:“如此好景,只是赏花未免无趣……” 她一开口,满场安静了下来。 “不如来场比试吧?就让各位小姐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 下面的人心领神会,自然欣然应允。 这事儿和沈棠宁关系不大,她听见温瑶小声抱怨:“又是展示才艺,我哪有什么才艺啊?” 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嫁给皇子,她就是其中一个。 其他人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温瑶本就不想被选上,对此也没多上心。 沈棠宁不由掩了掩唇,觑她一眼:“随便糊弄两下,你不是会弹琴么?” 温瑶皱了皱鼻子,咕哝一句:“那还真是献丑了。” 琴棋书画她样样都会,但样样不精。 沈棠宁看向顾轻絮:“顾姐姐有什么打算?” 顾轻絮弯了弯唇:“作画吧。” 她最擅长的其实是棋,但一局棋下来要耗费不少时间,都知道她擅长这个,也没人肯和她对弈。 不巧,江清月选的也是作画,听见那边的动静,她抬起眸来,眼底掠过一抹幽暗。 燕明仪让引芳统计了各位小姐要展示的才艺,并分门别类进行了分组。 沈棠宁望着和顾轻絮站在一起的江清月,眉心几不可察一蹙。 江清月会出现在这儿她并不意外,她最初的目标是三皇子,可如今三皇子死了,她只能物色新的人选。 六皇子还小,适龄的只有太子和四皇子,江清月会选谁不言而喻。 沈棠宁眸光一暗,她还真不愿意看着对方祸害表哥,哪怕为妾也不行! 江清月心思深沉,顾姐姐又温柔大度,论心计未必是对方的对手,而且她心术不正,若真让她入了东宫,只怕会后患无穷。 沈棠宁轻轻眯起眼:看来得想个法子。 …… “太子哥哥挑中了谁家姑娘?”六皇子仰头看着旁边,眼里闪过狡黠之色。 燕淮垂眼瞥向他,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小六,不可胡言!婚姻大事并非交易买卖,还需讲究个你情我愿,人家姑娘既非货物,岂能用挑来形容?” 六皇子摸了摸额头,瘪着嘴:“好嘛,那我换个问法,太子哥哥可有喜欢的姑娘?” 燕淮张了张嘴,一时哑然,唇角勾丝笑意:“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何为喜欢了?” 六皇子眨巴眨巴眼,头头是道:“喜欢自然是想娶回家,想时时刻刻在一起!” 燕淮愕然睁眼:“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话本子啊!”六皇子理直气壮,他说完捂了捂嘴。 燕淮意味不明瞧他几眼:“回去我便让人将你那些话本子给收了!” “不要啊皇兄……”后者顿时哭丧个脸。 旁边传来轻笑声,燕淮望过去,端详着燕珏有些苍白的面容:“四弟的身子可好些了?” 燕珏微微笑道:“尚可,有劳皇兄关心。” 燕淮神色温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时候成家,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瞧瞧。” 燕珏垂下眼,神色黯淡:“我这身体,何苦耽误了人家?” 燕淮轻拧下眉,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 温瑶那一组比较靠前,她硬着头皮弹完了一首曲子,勉强算得上中规中矩。 她如梦大赦回到座位上,眼睛亮亮地问二人:“怎么样?还不算太丢脸吧?” 看得出来,她的追求实在不高。 两人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好听!” “此曲只因人间有。” 温瑶嘴角微微一抽:“谢谢,我有自知之明。” 到了顾轻絮这一组,沈棠宁打起了精神。 下人将作画要用的东西抬上来,一群人正在研磨,突然,雪青来到沈棠宁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 她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眼那边。 顾轻絮神情专注,已经开始作画。 众人都在安静地欣赏,她嘴唇动了动,只能将话咽了下去,眼神若有所思瞧过一行人,突然有了主意,示意雪青附耳过来。 …… 顾轻絮正低头作画,她画的是竹子,看起来游刃有余,动作行云流水。 旁边的江清月瞥了一眼她的画,嘴角意味不明翘了翘。 时间到,顾轻絮也落了笔,正等待着展示自己的画卷,瞥见什么,突然脸色变了变! 她不确定地摸了摸画纸,眼底闪过一抹愕然。 分明是才画上去的,怎么有些地方墨迹已经消失了? 她反复看了好几眼,消失的地方越来越多,顾轻絮心中惊疑不定,怎么会这样? “顾小姐。” 旁边的人提醒道:“殿下让你将画展示给大家看呢。” 顾轻絮眼神变幻莫测,众人都看了过来,她骑虎难下,只能迟疑地展开了手里的画卷。 众人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 “怎么是白纸啊,她没画吗?” “不对呀,我方才明明看见顾小姐画了的……” 燕淮眉头一皱,神情添了几分冷意,这是有人做了手脚? 江清月佯装惊讶,实则眼里噙着一抹戏谑。 没错,短短一会儿功夫,顾轻絮手里的画已经变成了一张白纸。 她这会儿哪里不明白自己是被别人算计了? 燕明仪挑了挑眉,转瞬间已经明白了什么,眼神冷了冷。 在她的府邸玩这些手段,这是有多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轻絮神情还算是冷静,即便应对这样的场景也没有慌乱无措,她张口欲解释:“臣女……”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她:“其实,这是顾小姐故意设计的巧思。” 顾轻絮惊讶地抬头看去,对上沈棠宁平静的神色,她微微皱眉,对上对方镇定的眼神,不知为何也冷静下来。 燕明仪挑挑眉,顺势接了话茬:“池少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棠宁弯了眼眸:“还请殿下让人打一盆清水来,一切自会揭晓。” 江清月眼里情绪不明,险些将指甲折断: 又是她。 ------------ 第187章 颜面尽失 很快,下人端着一盆清水上来。 燕明仪托着下颌兴致盎然:“清水打来了,然后呢?” 沈棠宁看向顾轻絮:“只需把画卷浸泡在水里即可。” 众人惊讶地瞪大了眼,唯独有一人变了脸色。 池景玉紧紧盯着沈棠宁的身影,眼里有错愕,有激动,有恍然…… 池宴挑了挑眉,也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他无意间瞥见池景玉的神色,眼神顿时不善起来: 不是,这厮激动什么? 底下的人低声议论:“将画卷放到水里,那画不是毁了么?” “就是啊,这样真的可行么?” 顾轻絮眸光微动,没有怎么迟疑地照做。 她想,宁宁总不会害她! 画完全浸透在水里,顾轻絮心情难免有一丝忐忑。 过了一段时间,白色的画卷隐隐有墨色浮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竟然真的可以! 顾轻絮小心翼翼将画纸捧起来,这纸张防水不错,浸满了水也只是变得湿润厚重。 她将画展开,众人看到了画上的墨竹,纷纷惊叹: “竟然真的有了!这也太神奇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燕明仪眼神兴味,替大家问出心中疑惑。 沈棠宁眸光微闪,不疾不徐地出声:“回殿下,这是因为作画的墨中掺了白矾,待墨水干了之后,墨迹便会一同消失,只有遇水才会显现。” 说来讽刺,这个方法还是她从池景玉那里得知的。 前世池景玉常用这个法子来传递密信,许是觉得她不会背叛,他也没有刻意避着她,沈棠宁也得知了这个方法。 方才从雪青嘴里得知,元昭发现顾轻絮的墨被人动了手脚,她本能反应就猜到了这个。 但还不敢确定,只能静观其变。 身后一道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池景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怪,难怪这一世一切都变了! 难怪棠宁对他避之不及,原来,她也回来了么? 池景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想现在就找沈棠宁问个明白,以前发生的事都是他的错,他可以解释,他们毕竟夫妻多年,他不信她真的丝毫不念旧情。 察觉到池景玉的异样,池宴眼神沉了沉,这人别是又打上了他媳妇的主意吧?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夸赞起顾轻絮心思灵巧,直夸的她耳根通红:“其实……” 沈棠宁正了正色:“殿下,其实顾小姐是被人设计了。”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下来。 燕明仪神色添了几许玩味:“哦?” “方才我那样说,既是为了给顾小姐解围,也是为了让那人放松警惕。” 顾轻絮睁大了眼,宁宁这么说,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沈棠宁话音落下的同时,江清月心中一紧。 不,不可能! 她没有亲自动手,就算查也查不到她头上,思及此,她又恢复了镇定。 燕明仪听出言外之意:“这么说来,你是已经知道设计顾小姐的人是谁了?” “自然。”下一瞬,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清月头上,意味深长一笑,“江小姐,你的贴身侍女去哪儿了?” 江清月瞳孔一震,当即四下环顾起来,这才发现她的侍女佩云不见了! 这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没有她的吩咐,佩云怎么会擅自离开? 此时她的心已经乱了,但她还是强撑镇定,故作不解地皱眉:“那丫头向来贪玩,许是跑哪儿去了。”她话音一顿,眼神含了几分不敢置信,“宁宁,你这是怀疑我吗?” 众人顿时露出八卦的眼神。 这两人从前不是好姐妹么? 今天唱的这是哪出戏? 沈棠宁扯了扯嘴角:“不是怀疑。” 很快,两个侍卫押着佩云上来,身后的一女子戴着面纱,低声道:“殿下,池少夫人的侍女发现这人形迹鬼祟,与府中的家丁私下会面,察觉不对便告知奴婢。” “奴婢审问之后才得知,这家丁被人收买,竟偷换了顾小姐的墨。” 顾轻絮心里翻江倒海,设计她的人竟然是江清月? 说话的人正是慧娘,她这会儿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没想到沈大小姐找上她,竟然要她帮忙做假证! 但对方有恩于她,这点小事她又不能不帮。 燕明仪看了眼慧娘,又意味不明觑了眼沈棠宁,这丫头,使唤起她的人倒是还挺熟练? 她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府里私相授受!” 佩云慌忙摇头,脸色惨白:“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 分明是有人找上她,说太子殿下中意她家小姐,有话想转达。 她虽有疑虑,但一想到回头能在小姐面前立功,被冲昏了头脑,也就傻乎乎去了。 谁知没等到太子的人,长公主府的人见她形迹可疑,却把她给扣下了! 然而无凭无据,传话的人早就不知踪影,借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随口攀扯太子,只能有苦说不出! 江清月一颗心坠入谷底,这个蠢货,被人算计了也不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当即红着眼扑通跪下,神色倔强:“殿下,臣女从未吩咐侍女做过此事,还请殿下明察!” 燕明仪都没看她,漫不经心看向那战战兢兢的家丁:“你来说,如若有半个字假话……” 她话音还未落,家丁已经哆嗦着交代:“殿下饶命!是江小姐的侍女说要让顾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又给了奴才一笔银子,奴才这才鬼迷心窍……” 众人听罢哗然! 佩云已经傻了眼,江清月更是脸色煞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丁竟然诬陷她!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来她竟如此恶毒!” “攀龙附凤不可耻,但算计别人,这就是品德败坏了!” 众人鄙夷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全在今日毁于一旦! 燕明仪语调冰凉:“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心机,这等德行败坏的女子,本宫是断断容不下,回头也要向令尊讨教一下,究竟是如何教养的女儿!” “不,殿下,臣女是被冤枉的……”江清月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尽,难以置信地抬头,长公主这话一出,莫说是嫁给皇室,从今往后恐怕都没人敢娶她! “来人,将此女撵出府!” ------------ 第188章 看上了谁 周遭一片沉寂,众人各异的目光落在江清月身上,心中暗道: 被长公主撵出了府,以后宴会谁还敢再邀请这位江小姐? 这是在整个贵族圈里都把脸丢尽了呀! 引芳上前两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小姐,请吧。” 江清月脸色青紫交加,巨大的屈辱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众人或是鄙夷或是同情的目光更是令她如芒在背。 长公主态度强势,这种情况下她百口莫辩,咬紧了牙,只能灰溜溜转身离开。 燕明仪轻轻眯起眸,她相信沈棠宁不会无的放矢,江清月绝不无辜。 收敛了思绪,她出声打破寂静:“顾小姐受了委屈,引芳,将本宫那一盒东珠拿来送给顾小姐。” 顾轻絮闻言有些诧异,连忙推拒:“殿下,这太贵重了!臣女受之有愧……” 燕明仪笑吟吟打断她:“收着吧,你在本宫府里吃了亏,本宫理应做些补偿。” 她眼里划过一抹冷光,若非顾轻絮的事,她还不知道自己府邸里出了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得了自家殿下的颜色,慧娘会意,让人将那家丁给拖了下去。 长公主如此体恤,再拒绝便显得不识好歹了,顾轻絮抿了抿唇,权衡片刻落落大方地福身:“臣女谢殿下赏。” 璀璨夺目的东珠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少人暗暗酸道: 顾大小姐倒是因祸得福了,有了长公主的青睐,她这太子妃之位怕是十拿九稳! 一出闹剧平息,燕淮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 燕珏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 尽管发生了这一小插曲,宴会却是要继续的。 等各位贵女展示完才艺,长公主叫了包括顾轻絮在内的两位贵女上前,并赠了一株芍药。 其他没收到花的贵女或是失落,或是庆幸。 其实正妃人选早在之前就已经定下,举行宴会也不过是走个流程。 温瑶没被选上,肉眼可见的激动,她不敢表现出来,掐了掐大腿让自己维持冷静。 沈棠宁侧头看她一眼,打趣一句:“这么开心?” 温瑶压低了声音:“当然了,皇家规矩大,听说宫里要派嬷嬷教导礼仪,要是学的不好还要用戒尺打手心!” 她光是听着都觉得头大! 好在她爹也深知自家女儿的德行,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顾轻絮捧着芍药回来,脸颊染上一抹绯色,两人拉着她坐下,朝她挤眉弄眼: “现在高兴了?” 顾轻絮羞怯地垂眼,轻咳一声:“你们就别笑话我了!” 她话音一顿,抬眼看向沈棠宁,心有余悸,“对了宁宁,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就是就是!”温瑶连声附和,眼神透着惊奇,“我方才都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什么白矾当真有这么神奇?我回头也要试试!” 沈棠宁眸光暗了暗,不着痕迹遮掩过去:“从前偶然在书中看到的。” 两人并未起疑,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云安公主今儿个倒挺安静啊?” 听温瑶这么一说,沈棠宁抬眸看过去。 云安坐在燕明仪下首,身边也没几个人,自始至终都未吭一声,这的确与她以往张扬的作风不符。 她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不由看了眼柳疑复的方向,对方正专注地吃着瓜果点心,旁边的人凑过来谈话,偶尔应和几句。 而云安公主似乎也没注意到柳疑复。 温瑶小声地道:“到底是经历了变故,人也稳重低调了不少。” 顾轻絮点点头,眼神透着几许唏嘘。 与此同时,燕明仪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云安身上,挑了挑眉。 对这个侄女,她是不怎么关注的。 云安的性子和她南辕北辙,身上也没什么吸引她的特质,因此燕明仪也生不出对长辈的关爱。 但崇德帝发了话,要给她挑个驸马,燕明仪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但也实属无奈。 她随口问了句:“云安可有中意的驸马人选?” 燕明仪声音不大不小,女席这边恰好能听到,而男席那边却听不大清。 周围一静,家中有儿子的夫人们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屏息凝神。 门第低的倒希望攀上这根高枝,从此衣食无忧。 但门第高的,没几个愿意娶这么个儿媳回家,不说立规矩,对方不给自己气受都不错了! 再者,世家结亲都是强强联合,尚公主对儿子仕途也没有助益。 说白了就是请了个祖宗回家! 沈棠宁也暗暗留意着那边的动静,方才她已瞧见,楚明誉听了劝,将自己那张脸折腾的惨不忍睹,如此一来云安公主未必看得上他。 而柳疑复,不出意外,他还是会将他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搬出来做借口。 那么这一世,云安公主又会看中谁? 云安公主抬起头来,朝着燕明仪弯了弯唇,眼神天真:“姑姑,我看中谁都可以吗?” 燕明仪微微皱眉,眼里掠过若有所思,瞥了她一眼语气慵懒闲适:“只要不违背人伦道德,你是公主,自然可以。” 她是在提醒云安不要胡来,万一她瞧上了有妇之夫,横刀夺爱受人诟病,堂堂公主莫非要去给人做妾不成? “有了姑姑这话我就放心了。”云安意味深长勾了勾嘴角,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 沈棠宁和她对上目光,没来由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云安突然朝她笑了一下,这股不安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心跳蓦地快了一拍,云安公主为什么要特意看她一眼,难道……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紧接着,她听到云安气定神闲的声音: “沈小公子年少有为,又是这一届的探花郎,配本公主倒是堪堪够格。” 猜测竟成了真…… 沈棠宁瞳眸震颤,不敢置信望过去,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浓重戾气。 偏偏云安公主还嫌不够,好整以暇看向沈棠宁:“池少夫人,你觉得如何?” 任谁都能嗅到剑拔弩张的味道。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 第189章 求旨赐婚 沈棠宁万万没想到,她竟打上了沈辞的主意!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云安和她不睦已久,可以说是厌恶至极,所以她从未想过对方会惦记上沈辞。 当然,云安不可能是真看上了沈辞,只可能是因为报复自己,但她堂堂公主,完全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婚姻作为代价。 这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棠宁心中一冷,脑海中蓦地闪过什么,是她大意了,忽略了云安现在的处境。 三皇子死了,她母妃被打入冷宫,云安完全可能狗急跳墙,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也要拉人垫背。 至于她为什么盯上沈辞,很有可能是因为经手三皇子案子的人,是池宴。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公主,沈辞他年纪小,性子毛毛躁躁,为人处世还有很多不足,恐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 “你说的这些都可以改,本公主不介意。”云安觑着她无意识蹙起的眉,心中只觉得畅快,原来她沈棠宁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沈棠宁心里沉了沉:“可是……” 云安眼神骤然一冷,语气已经含了几分威胁:“你也说本公主千金之躯,难道按照自己心意挑选驸马的权力都没有吗?” 沈棠宁呼吸微窒,唇线不自觉抿紧。 看来对方这是铁了心? 她心里迅速权衡,崇德帝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越想越觉得心惊,因为她惊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皇帝本就忌惮谢家,沈家又与谢家是姻亲关系,若是云安公主下嫁,恰好有理由让沈辞不入仕,随意调去一个闲职蹉跎一生。 更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沈家也在皇帝牢牢的掌控之中,而这一切仅仅需要牺牲一个云安公主。 底下的人也察觉到异样,一时噤若寒蝉,没敢轻易淌这摊浑水。 另一头,池宴留意到这边气氛不对,视线穿梭其间,蓦地皱起眉头。 又发生什么事了? 可惜为了避嫌,距离有些远,他也没听见那头的动静。 “是不是阿姐?云安公主又找阿姐麻烦了?”沈辞隐约瞥见沈棠宁正和云安公主对峙,狠狠皱了皱眉。 此刻的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风波。 内侍神色匆匆赶来,在燕淮耳边说了什么,他眼神深了深,蹙起眉正要起身,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殿下!” 原来是四皇子旧疾发作,竟咳了血。 看着手帕上触目惊心的血色,燕淮也顾不上其他:“来人!将四皇子送回府,传太医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女席那边也惊讶地望过来,大家瞧见燕珏被推着出了门,顿时反应过来。 四皇子的病又发作了! 众人不由看了眼方才也收到花的洛家三小姐,眼底隐隐透着同情。 四皇子这身体,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知道,这洛三小姐真要嫁了过去,岂不是等同于守活寡? 洛三小姐脸色也倏然白了白,手里的芍药成了烫手山芋。 燕明仪眸光微转,趁这个机会站出来主持大局:“今日的赏花宴就到这里,大家可以自行离去。” 她暗暗扫了眼云安,心中啧啧称奇: 她这个蠢侄女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竟然打上了沈棠宁弟弟的主意,以沈棠宁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离开时,云安故意路过沈棠宁身边,脚步停了停,她挑起唇角似挑衅一般:“本公主这就进宫向父皇请旨赐婚,沈家应当不会抗旨不遵吧?” 沈棠宁攥紧了指尖,不动声色投过去晦涩一眼,情绪莫辨:“殿下说笑了。” 云安轻笑一声,眼神捎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那就好。” 看着她趾高气扬离去,顾轻絮和温瑶对视一眼,眼神透着担忧:“宁宁,你还好吧?” 沈棠宁嘴角轻微扯动一下:“没事。” “阿姐!” 沈辞向他小跑过来,池宴紧随其后,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 “是不是云安公主又找你麻烦了?”少年眉紧紧皱着,一脸不忿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太过分了!公主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啊?” 沈棠宁深深盯着他,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放心,阿姐不会让她欺负你。” 说完,转身离开。 沈辞一懵,慢半拍眨了眨眼:“啊?” 不是,怎么成欺负他了? 温瑶眼神同情看了他一眼:“少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沈辞:“……” 胡说什么,他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 在他的追问下,温瑶终于向他吐露实情:“你要当驸马了!” 沈辞怔了怔,脸色变幻莫测。 难怪,难怪阿姐这么生气。 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 池宴追上沈棠宁,已经猜到了什么:“怎么回事?是不是和沈辞有关?” 沈棠宁眸中沁着冷色:“云安公主要阿辞做驸马。” 池宴一怔,正了正色:“你先别急,这事儿不一定成,我们一起想想法子。” 上了马车,池宴端详着沈棠宁神色冰凉的模样,心道对方这是触及到她的逆鳞,她有多在乎她这个弟弟,他最清楚不过。 沈棠宁眼里掠过讥讽:“我父亲那边是指望不上了。” 如果崇德帝真透露出这个意思,沈昌怕是会感恩戴德地应下来,毕竟儿子哪比得上他的仕途重要? 所以她压根儿没考虑过让沈昌进宫求情。 池宴拧了拧眉:“那你有什么打算?” 她抿唇,良久后缓缓道:“外祖父倒是有这个能力,但这事儿谢家不能搅和进来……” 她闭了闭眼撑着额角,眉眼有倦色。 皇帝正愁找不到机会向谢家下手,要是谢家公然拒绝赐婚,那崇德帝就有理由发作了! 池宴眉头紧锁,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与皇室联姻,那是荣幸,岂能有你拒绝的道理? 他犹豫着出声:“要不明日,我先进宫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 只要赐婚圣旨还没下来,事情就有转机。 沈棠宁突然出声:“还有个办法。” “什么?”他抬眼望去,只见她眼底一片晦暗,声调很轻。 “要是云安公主出了什么意外,那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那是下下策。 ------------ 第190章 以退为进 “你要嫁沈辞?” 崇德帝微眯起眼,放下了手中折子,睨着跪在下方的云安公主,眼底藏着一抹审视。 “朕怎么之前从未听你说过,你对沈家小公子有什么印象?” 云安不慌不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父皇,缘分之事本就玄妙,儿臣今日一见沈家小公子,顿觉惊为天人,况且他年少有为,儿臣下嫁也不算失了皇家颜面。” 望着她恭顺的模样,崇德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没说好是不好。 上方许久未曾传来动静,云安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在她的设想中,这事应该十分顺利才对。 她狠了狠心,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儿臣若嫁到沈家,还能帮父皇牵制谢家,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崇德帝眼神陡然一深,眸光透着几分锐利:“这话是谁教你的?” 他的女儿他自然清楚什么德行,云安的脑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 云安咬了咬唇,肩膀朝后缩了缩,强撑着镇定:“儿臣自己猜的。” 崇德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让朕再听到。” 若非有人对着她耳提面命,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云安急急地追问:“那赐婚一事……” “好了!”崇德帝眉心敛着不耐,不冷不热打断她,“此事朕还需考虑考虑,你先退下吧。” 云安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咬了咬唇恭敬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福公公觑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看向崇德帝:“公主的提议,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垂下眸,眼底浮起意味难明的光:“也不是不可行。” 福公公眼里掠过一抹诧异,恭敬垂下了头。 —— 沈家。 “你现在就进宫,说咱儿子已经定了婚约!”沈夫人从得知消息开始,一刻也坐不住。 沈昌满脸匪夷所思瞪向她:“你这是让我欺君!上哪儿找这么一个人?你真当陛下那么好糊弄?” 沈夫人盯着他冷笑:“那你就什么都不做,等着宫里的圣旨下来?” 他眼神闪烁几下,语气迟疑着:“陛下也未必就中意咱们儿子,没准是咱们自己吓自己呢?” 沈夫人眼里划过讥讽之色,沈昌的反应可以说完全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不可避免感到寒心:“倘若赐婚圣旨真的下来了呢?” 沈昌眉头蹙起:“那也没有别的办法,难道你还想让我抗旨不成?那可是要掉脑袋祸及全家的!” “阿辞可是你亲儿子,云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真要让她嫁了过来,咱们家还能有安生日子?” 沈夫人满目冰冷,心底一凉,这就是她嫁的人,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可恨她到现在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当然知道阿辞是我的亲儿子。”沈昌见她情绪激动,试图劝说,“换个角度想想,多少人想尚公主还没这个机会……” 她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够了!你愿意卖子求荣,那就将这样的好事留给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吧!” 沈昌脸色变了变,也有些着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同你讲道理,你不要胡搅蛮缠!” “父亲,母亲……” 气氛凝滞之际,门口传来沈辞的声音,他在门口已经偷听了很久。 两人一僵,同时望了过去。 他站在门口,黄昏的光影影绰绰打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笼罩上一层金色。 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难以言喻,嘴角艰难地扯了扯:“你们别吵了。” 顿了一下,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如果云安公主真看上了我,那就娶呗。反正……” 他从来都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贡献,就连阿姐出了嫁,也要时刻为他操心。 他已经长大了,不能永远让阿姐保护他啊。 沈夫人眼里闪过一抹震惊,艰难地动了动唇:“阿辞……” 沈辞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老人家不是总想让我早点成家立业么?这会儿应该高兴才对。” 沈夫人哪里笑得出来? 她看着儿子强颜欢笑的模样,只觉得如鲠在喉。 等沈昌离开后,沈夫人面沉如水,眼底掠过一抹冷色:“告诉卫姨娘,让她可以行动了,她弟弟的病,本夫人替她治。” 这可是沈昌逼她的! 他既无情,就别怪她无义! …… 宫里的旨意迟迟未下,沈棠宁却不得不提前做好两手准备。 她让元昭暗暗盯着云安公主,提前摸清她的行动作息,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沈棠宁并不想用这个法子,风险太大,她也没法保证万无一失。 池宴几次三番提醒她不要冲动行事,进宫前向她保证,会委婉试探崇德帝的意思。 “你别急着动作,宫里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棠宁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她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待池宴离开后,她也分不出心神去做其他的事,在脑海中整理着一切有用的线索。 三皇子死了,丽嫔困于冷宫,云安公主最大的倚仗无非只有崇德帝一人,若是能想法子让她被厌弃…… …… “昨个儿云安来找朕,说是与沈家小公子倒是颇有眼缘。” 崇德帝突然提起这事,下方的臣子们神色各异。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有少数几个人暗暗变了脸色。 崇德帝突然看向其中一个人,语气含着兴味:“谢太师,说起来沈小公子也是你的外孙,你觉得朕若给两个小辈赐婚的话,如何?” 四周一静。 一派安静中,谢太师上前几步,恭敬垂首,脸上挂着几分笑意: “公主能看上沈辞那小子,是他的福气。若是能与陛下结亲,老臣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还是要问沈大人的意思。” 沈昌不由一恼,这老家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池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不愧是阿宁的祖父,果然聪明,这招以退为进,祸水东引,倒是要让陛下忌惮几分了。 崇德帝果然看向沈昌,眼中情绪不明:“沈尚书,你觉得如何?” ------------ 第191章 疑心病发作 沈昌额角隐隐沁出冷汗,暗暗骂老丈人真会给他找事! 这要是回答的令陛下不满意,那他岂不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字字斟酌,脸上也挤出一抹笑意:“公主能看上犬子,自然是犬子的荣幸,陛下若有赐婚的打算,那微臣这就回去让家中备好聘礼,让公主风风光光过门。” 不仅答应的痛快,甚至还有几分跪舔的意思。 众人听罢,不由嘴角微抽,眼里闪过一丝鄙夷。 虽说皇命难违,但沈尚书这副上赶着卖儿子的架势,委实也太没骨气了! 虽然换了他们也不一定就比他硬气,但这并不影响大家此时统一战线唾弃他。 崇德帝闻言神色也有些一言难尽,与此同时,他暗生警惕。 若是这两家露出丝毫的不情愿,他都有发作的机会。 可谢家和沈家答应的太过爽快,他反倒举棋不定了,他本就谨慎多疑,在经历了中毒事件后,愈发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他不由暗地揣测,这两家是不是背着他统一了战线? 若两家当真沆瀣一气,就凭云安那脑子,被人玩弄于股掌都不自知,更别提充当他的眼线! 若真如此,沈家尚了公主,岂不是变相助长了谢家气焰? 崇德帝越想越不是滋味,盯着两人的目光也添上了几分怀疑,在他心中,这两家指不定已经提前串通好,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眸光变幻,崇德帝嘴角勾起敷衍的笑意:“也罢,朕这个公主成日想一出是一出,朕都拿她没法子!赐婚的事儿先不急,朕看不如先让两个小辈先接触了解一下,毕竟是婚姻大事,也不能太草率。” 沈昌一愣,神情有几分错愕。 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如今又改了主意? 果然是帝心难测。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还要恭恭敬敬附和:“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 谢太师老神在在瞥了他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沈昌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可以说对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崇德帝的心思也好揣摩,他这人容不得别人忤逆,但同时倘若太顺着他,以他的多疑也会瞻前顾后。 谢太师心中暗暗叹息,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阿辞那小子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依你看,陛下此举用意在何?” 皇后神情沉冷,一双黛眉紧紧蹙着,身为沈辞的亲姨母,说实话她也不想阿辞娶云安。 有其母必有其女,云安和丽嫔都是一路货色,总之不是个省油的灯,真要放任她嫁进沈家,那沈家别想安宁! 但这件事她不能直接插手,虽说因为中毒她衣不解带照顾,陛下待她亲近了许多,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她要是插了手,代表的是沈家的立场还是谢家的立场? 无论是谁家,都不是皇帝乐意瞧见的。 皇后只能迂回行事,比如让冷宫里的丽嫔吃吃苦头。 燕淮坐在棋盘前,不紧不慢捏起一黑子:“依儿臣看,父皇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谢家。” 皇后眼神暗了暗:“谢家?你的意思是,他在逼谢家出手?” “没错。”燕淮轻轻抬眼,语气意味不明,“心急便会出错,出了错就有由头对谢家动手。除非……谢家狠得下心舍弃阿辞。” 可这样一来,谢家与沈家的关系就会破裂,这也是崇德帝想瞧见的。 “外祖父是聪明人,为了整个谢家,他不会淌这摊浑水。”燕淮叹息一声,“如此,就只能看阿辞那边了。” 皇后眼里浮现担忧:“阿辞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哪里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怕他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这才是我担心的!” 燕淮眼睛轻轻一弯:“我观阿辞性子已经稳重了许多,而且母后也不必太过担忧,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她眸光闪了闪,福至心灵:“你是说棠宁?” —— “让阿辞和云安相处一段时间?” 沈棠宁皱了皱眉,眼神幽暗,“看来陛下还是没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池宴耸了耸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他话音一顿,别有意味挑挑眉,“不过嘛,这未尝不是个机会,要是这段时间内能让云安公主主动打消这个念头,那事情就好办了。” 她轻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未必,她是铁了心要和我过不去,只是指望她这边放弃,没那么容易。” 不过她会让云安知道,招惹她的代价。 池宴点点头,突然想起一茬,状若不经意道:“你和池景玉,你……” 沈棠宁一怔,不动声色看向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他?”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云淡风轻地回:“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脑子好像有病,这种人你还是离他远点。” 分明之前还大义凛然要和她划清界限,现在又表现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池宴觉得这情节似曾相识,这不是他看过的追妻火葬场情节么? 嘶,按照这种小说常见套路,他该不会是男二吧? 池宴突然觉得拳头有些痒。 沈棠宁听到他这话,没忍住笑了声:“你说得对,他脑子的确有病。” 听她那语气,池宴烦躁的心情瞬间被抚平,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还好还好,照目前的发展来看,追妻火葬场的情节应该不会发生。 不过那个池景玉,他还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得找个机会将他揍一顿…… 池宴只是随意一想,没有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 沈棠宁担心云安会对沈辞不利,于是派人盯着沈家那边的动静。 所以在云安邀沈辞逛街的第一时间,沈棠宁就得知了消息。 说是邀请,其实传话的宫女语气相当倨傲: “我们公主想逛街,缺个提东西的跟班,这点小要求,沈公子想必不会拒绝吧?” 沈辞顿时嗅出了来者不善的气息,以他往常的性子,在他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炸毛。 而是如今,他只是心平气和地笑了下:“好啊。” ——作话—— 看到某位读者评论,说我涉嫌抄袭《花间提壶方大厨》这部剧,首先这部剧我完全没看过,骗人这辈子发不了财! 其次她给出的理由也很有意思,男主人设和性格相似,女主性格在某一瞬间相似…… 这样的鉴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慕名去看了几个片段,相似点男主都是纨绔,女主劝男主上进,其他暂不清楚。 如果仅凭人设性格相似就能判定抄袭,那网文和电视剧估计无人生还,毕竟像换嫁纨绔这样的梗,我最早在《上错花轿嫁对郎》里看过,这样说来大家都抄了人家。 有没有看过这部剧的读者现身说法一下,能看到这里的读者也算看过了这本书大半部分情节,如果我真有抄袭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挂各平台了,不可能只有几个人觉得有问题,大家来评评理~ ------------ 第192章 给她擦鞋 今日休沐,池宴正好也在家。 见沈棠宁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他挑了挑眉:“你也去陪云安公主逛街?” 她轻轻抿唇:“云安怕是存了刁难的心思,我怕阿辞应付不来。”她顿了顿,“我就偷偷跟在后面,若有不对劲也好及时阻拦。” 她这弟弟,说得好听是少年意气,说白了就是缺心眼,情绪化,要是云安故意折腾他给他难堪,他未必能忍得下去。 惹怒了云安,这倒是正中她下怀了。 池宴一听,稍作思忖:“我陪你去。” …… 打听好了沈辞出门的路线,沈棠宁很快也找到两人的踪影。 当瞧见沈辞时,她怔了怔,一时有些没敢认。 云安出街的阵仗很大,不少仆妇扈从跟在她左右,然而这么多人,她谁也不使唤,专盯着沈辞折腾。 沈辞手里已经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行动颇有些艰难,因为用力手背青筋鼓起。 周围这么多人,甚至没人给他搭把手。 云安正要踏进一家店铺,见人没跟上来不耐地回过头来,语气不悦:“怎么这么慢?磨磨蹭蹭做什么呢,陪本公主逛街就这么不情愿?” 沈棠宁呼吸微紧,紧紧盯着沈辞。 要是换做以往,这小子早就撂挑子走人了,但这会儿他只是顿了顿,脸上露出个笑来:“公主,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怕给您磕着碰着,这才走得慢了些。” 云安眯起眼,神色有几分鄙夷:“这么点东西就嫌多?你可真没用!” 周围还有不少百姓围观,各种异样的目光下,向来爱面子的少年只是浑不在意笑了下:“没办法,臣只有两只手,也没有三头六臂,还请公主体谅一下。” 云安盯着他冷哼一声,掉头往里走。 沈棠宁攥紧了手,眸光微微发颤。 旁边传来池宴感慨的声音:“我早说过,小舅子稳重了不少,你瞧,即便没有你护在跟前,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突然有些怀念第一次见沈辞。 他正在四宝斋斗蛐蛐,对方火急火燎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脸上招呼,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池宴只觉得新鲜。 可惜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终究被时间磨平棱角。 沈棠宁是最有体会的,她盯着那个方向良久,嗓音有些哑:“他确实长大了。” 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闯了祸可怜巴巴找她求情,被父亲打骂第一时间躲在她身后的少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阿辞也有在努力追赶她的步伐。 池宴知道她心里滋味儿定然不好受,只能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人总是要长大的,兴许就在一瞬间,这未尝不是对他的历练。” 沈棠宁缓慢点头,语气复杂:“我知道,他做得很好,我不会冲动的。” 说是这么说,但很快她就险些打脸。 又过了会儿功夫,两人从店铺里出来,沈辞的手里又多了几样东西。 云安似乎兴致高昂,漫无目的在街上逛,全然不顾身后的沈辞。 顶着烈日炎炎,云安倒是有人为她撑伞,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走了这么久,甚至没人给他递上一口水,嘴唇干燥起了皮。 沈棠宁和池宴一路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也不敢离得太近。 云安瞥了眼身后的沈辞,眸光暗了暗。 本以为沈辞比他那个姐姐好对付,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比她想象中还沉得住气,她目光一转,突然有了主意。 只见云安停下了脚步,沈辞也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她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眉头不悦地蹙起:“本宫的鞋脏了!” 沈辞掠过去一眼,昨夜下了雨,路边有滩积水还没干,路这么宽,有这么多地方能走,她偏偏要去踩那里。 看出她又要作妖,他心里已有几分烦躁。 有侍女连忙上前要为她擦鞋,云安拦住她:“不用你来。”她慢悠悠看向沈辞,“沈小公子,擦个鞋而已,这种小事你应该能做好吧?” 沈辞一怔,旋即眼神冷了冷,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她竟要他给她擦鞋? 这是把他当下人使唤了? 他脸上仍维持着笑意:“公主,微臣手上还有这么多东西呢。” 云安挑了挑眉,颐指气使:“你把东西给别人不就行了?” 方才一路都没管他,这会儿倒是肯让别人帮忙了。 沈辞心中冷笑不止,对方一路故意找他麻烦他都是能忍则忍,现如今她这般羞辱,但凡有几分血性都忍不了! “臣看公主逛街的兴致不高,今日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沈辞冷冷扯了扯唇,将手里的一大堆东西塞给旁边的扈从,转身欲走,云安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 “沈小公子这是终于忍不住了?也好,那本公主回头只能如实向父皇禀明。”她话音一转,语气捎上几分玩味,“又或者,都说池少夫人向来疼爱弟弟,想来应该愿意代为效劳?” 沈辞眼底倏然窜起怒意,猛地转过身:“你!” 方才云安那样折腾,他心里不耐至极,但顾及她的身份,又是女子,是以一而再再而三忍让。 可沈辞眼下是真的动了怒! 羞辱他也就算了,她竟然想动他阿姐?! “本公主如何?” 迎着云安挑衅的眼神,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沈辞眼神一滞迅速冷静下来,心中情绪起伏跌宕: 云安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他,他要是有个什么不敬,对方这才有理由发作,他不能中了她的套! 沈辞将指节攥得发白,良久突然一笑:“不就是擦鞋么,公主且等着。” 他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正欲用手帕擦干那团污渍,云安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佯装为难的语气: “本公主这鞋金贵得很,一般的布料恐会损坏,我瞧你这身料子倒是不错,不如沈小公子用衣袖擦如何?” 沈辞的额角青筋攒动:“……” 另一边,沈棠宁瞧见沈辞蹲在云安公主面前,瞳孔猛地一缩,脸色沉了下来: “阿辞他在做什么!” ------------ 第193章 当街斗殴 隔着太远,沈棠宁听不见那边的谈话,但是两人的动作却是清楚分明。 “她居然让阿辞给她擦鞋?她怎么敢这样羞辱他!” 她的弟弟自小没吃过什么苦,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 就凭云安她也配?! 眼里骤然酝酿起疾风骤雨,沈棠宁正欲冲过去阻拦,池宴眼疾手快将她拽回来,神色凝重:“冷静!” “这个时候我还怎么冷静?”她蓦地抬起头,眼底因怒火明亮炙热,仿佛要将人灼烧殆尽。 许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抿唇:“你看那边。” 沈棠宁眼神犹带着冷意,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滞了滞。 不远的地方,一个人站在摊前,有意无意观望着云安和沈辞的方向,他生得面白无须,这样的特征…… “他是宫里的人?” 她眼神一沉。 这样的面部特征,还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明显是宫里的内监。 池宴眉压得极低,嗓音沉沉:“我留意了他许久,见他一直跟着云安,分明是陛下派来的人。” 他瞥向沈棠宁,语气不赞同,“你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明摆着送上门?一个不好还要搭上自己!而且……” 他话音一顿,眼神充斥着复杂,“相信我,沈辞不会希望在这时候看见你。” 这个年纪的少年自尊心极强,沈辞又是个中翘楚,他会希望姐姐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她这个时候出现,只会让他更难堪。 沈棠宁身形一僵,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 池宴心中百感交集:“他既然选择了忍耐,证明他心中自有权衡,他不想一直站在你身后被你保护。” 他从前也和棠宁一样,认为小舅子性子不大稳重,但共事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沈辞已经成长了很多。 他姐说的话,他都有听进心里,并且努力做出改变。 池宴叹息一声:“阿宁,过度的保护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枷锁?你不是一直希望他能成长吗?” 沈棠宁哑然,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 是啊,因为上一世的结局,她一直希望阿辞能够早点长大,承担起男儿的责任,不要重蹈覆辙。 可她未曾想过,成长的代价如此惨烈,她自己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总是给他安排好一切,可她不会每一次都恰好在他身边,过多的保护何尝不是束缚? 沈棠宁没有动作,直勾勾盯着那边的动静,她看着沈辞攥着衣袖卑躬屈膝给云安擦鞋,心中钝痛不已。 她闭了闭眼,心里涌起无限杀意。 云、安。 …… 沈辞擦完了鞋,瞥了眼自己弄脏的衣袖,眼眸一暗,站直身子时已经恢复了面无波澜:“公主的鞋好像擦不干净。” 绣鞋虽精致却不防水,污水浸了进去自然没那么容易擦干净。 正如有些人,外表瞧着美丽,内里却是一滩烂泥。 沈辞眸光深了深。 云安瞥了眼鞋上的污渍,若换做平时她肯定要大发雷霆,这会儿却嘴角翘起: “一双鞋而已,脏了扔了便是。” 但能看到沈棠宁的亲弟弟如此低声下气给她擦鞋,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么有趣的事情,从前她很少能在沈棠宁手里讨得了好。 不过他们不是姐弟情深吗? 能折磨她的弟弟好像也不错。 “今日就到这里,本公主心情不错,改日再邀沈小公子。”目的达成,云安公主心满意足离开。 沈辞望着她上了马车,眸光掠过戾气深深。 她喜欢玩,那他就奉陪到底! 缓慢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沈辞瞥了眼四周,慢腾腾往家走去。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还好没让阿姐瞧见今天这一幕,否则丢脸就丢大了。 …… 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沈棠宁和池宴下意识隐蔽了身形,她没再往那边看,抿紧了唇沉默得厉害。 池宴瞧见沈辞离开,这才出声提醒:“人已经走了。” 沈棠宁轻轻嗯了一声。 察觉到她此时情绪低落,他一时也找不到怎么安慰,灵光一闪,他主动道:“你不是喜欢吃福记的糕点吗?离这不远,我去给你买!” 沈棠宁睁大了眼,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人已经跑远。 她只好作罢,低着头陷入沉思。 事情已经发生,她没有闲情伤春悲秋,最好的报复当然是让云安付出代价,但她一时还没想到好的法子…… “棠宁!” 沈棠宁皱着眉抬起头,在看到快步走来的池景玉时,只觉得冤家路窄。 她面无表情转身欲走,池景玉一怔,不料竟厚着脸皮追了上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沈棠宁脚步未停,语气冷淡:“可我并没有什么想和世子说的。” 她本来就心情不好,遇到池景玉更觉晦气,压根儿没有心情应付,恨不得赶紧离开才好。 池景玉一时情急,上来拉她的手臂,沈棠宁眼里闪过错愕,没想到池景玉当街就敢对她拉拉扯扯,用力甩开他,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光天化日,还请世子自重!” 池景玉眼神复杂,先发制人:“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 沈棠宁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一道黑影扑了上去,冷冽的语气透着几分咬牙切齿: “早看你不顺眼了!” 池景玉下巴挨了一拳,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看清来人后脸色极为难看: “池宴你是不是疯了?” 池宴转身将攥得发皱的油纸递给沈棠宁,慢条斯理捋起袖子,眉眼裹挟着戾气,挑眉冷笑:“当街就敢对我夫人拉拉扯扯,你真当我是死的?” 他心里憋着郁气,二话不说再度揍了过去。 池景玉也阴沉着脸:“好啊,我也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沈棠宁神情愕然,还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她本能地想阻拦:“池宴!别打了!” 这两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当街斗殴像什么话? 还有,他真以为自己铜墙铁壁不会受伤的?! ------------ 第194章 挨了板子 这两人打得实在激烈,拳拳到肉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彼此都是下了狠手! 这两人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肯服软,沈棠宁一时半会儿难以靠近,更别说阻拦。 池宴正揪着池景玉的衣襟,闲暇之余不忘提醒她:“你站远点,我今天非要好好教教他做人!” 池景玉额角青筋一跳一跳,奋力而起冷笑连连:“那可指不定是谁教谁!” 沈棠宁脸色难看,周围已经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哟,打起来了?瞧着有点眼熟啊!” “哎呀,那不是状元郎吗?” “要不要帮忙报官啊?” 热心群众很快跑去通知京兆尹,沈棠宁没来得及拦,她心知闹这么大也不可能拦得住,冷冷瞥了眼地上的二人: 也罢,让他们长长记性! 元昭匆匆赶来,一脸诧异:“主子,什么情况这是?” 他才跟踪云安公主回来。 “你来的正好,快把他们两人给拉开!”沈棠宁早就看不下去,她的力量有限,但元昭却能很轻松将两人拉开。 想来想去到底担忧,她低声提醒一句,“记着别让他吃亏。” 这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 元昭嘴角一抽,心说池景玉那文文弱弱的模样,还能让池宴吃亏? 看来她还是不大了解对方的实力。 心中腹诽不已,元昭得了吩咐还是立马上前,看着毫无形象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啧啧称奇。 他还以为为美人大打出手的桥段只能在话本子里瞧见呢! “两位大人,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元昭假模假样上前阻拦,实则趁乱下黑手,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揍。 池景玉早在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就陷入恍惚,一时不察被暗算,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他的目光瞬间转为难以置信,这两人居然合起伙来打他一个?! 池宴这个混账,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居然还叫帮手! 眼见着差不多,元昭这才一手拎一个,将两人拉开,池景玉自然不服还要扑上来,沈棠宁几步上前,冷眼望向他:“既是切磋,理应点到为止,世子别太过分!” 池景玉眼神错愕:他过分? 他沉下脸来,狠狠瞪向池宴:“明明是他……” 只见对方捂着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阿宁,快瞧瞧我这张脸毁了没?某些人下手忒黑,专挑我这张俊脸,真是道貌岸然!” 说着,还似有若无瞥他一眼。 池景玉咬牙切齿:“……”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两位大人……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京兆府,刘大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时而拊掌,时而叹息。 两位朝廷命官当街大打出手,他听到的时候差点儿没将眼珠子惊掉! 池宴这会儿倒是老实了下来,摸了摸鼻子:“让您难办了,该怎么罚怎么罚。” 做错事理应受罚,没什么好狡辩的。 反正动手的时候他打得挺爽! 池景玉神色冷然:“我无所谓。” 刘大人心中百转千回,这两人都是朝中新贵,虽说出自一家却关系微妙,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但当街斗殴并非小事,况且二人又都是朝廷命官,影响恶劣,若不施以惩罚,明日被御史参的,恐怕就是他了! 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权衡再三,刘大人微微叹息:“这事既然发生了,那本官也不能当作不知情,只能委屈两位大人,各鞭笞二十如何?” 这个惩罚挑不出错,陛下那边能给个交代,中途他还可以放放水,不至于将两人得罪了。 池宴没什么意见,池景玉也选择默认。 池宴趴在椅子上,还觉得挺新鲜,从前都是在电视剧里看别人受罚,他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 还好棠宁没跟进来,不然当着她的面行刑,还真有点丢人。 打板子也是有门道的,要是上头下了死命令,那么二十杖完全有可能让人伤筋动骨几个月,乃至于将人活生生打死。 板子落在身上的时候,池宴觉得疼痛还能忍受,就知道刘大人是放了水。 二十杖下来,他下地的时候捂着屁股龇牙咧嘴走了几步: 还成,走路还能走! 就是姿势有点别扭…… 池宴慢吞吞挪出门,瞥见门口的身影时故意长吁短叹:“嘶!” 等在门口的沈棠宁抬眼望过来,皱眉迎上前:“怎么样,还好吗?要不要让元昭来背你?” 元昭眼角一抽,抱着手臂凉凉地看过来。 池宴心知戏做过了,轻咳一声:“不用,倒也没那么严重。” 她还是不放心,唇角微抿神色凝重:“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好好补补。这回可长记性了?” 她语气透着警告,池宴正欲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眼角余光瞥见池景玉的身影,顿时软绵无力往沈棠宁身上靠,语气委屈巴巴:“阿宁,还是有点疼,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她下意识抬手扶住他,心中也有些紧张,之前打架受了伤,身上又挨了板子,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折腾! 她语气软了下来:“那咱们回去上药,你先忍忍。” “好。”池宴恹恹垂下眼睑,低低应了声,抬眼觑了眼池景玉,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池景玉下颌绷紧,看着池宴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关键沈棠宁还真信了,不由气得肝疼! 牵扯到身上的伤,他扶着墙倒吸一口冷气。 池宴这厮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说别人心黑,最黑的明明是他! 对方下手的地方格外隐秘,他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夫妻俩上了马车,望着马车远去,他神情晦暗,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曾经的他本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待遇,只是他没有珍惜。 孤零零的池景玉在京兆府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等到来接他的车夫。 “世子,您没事吧?” 对车夫的一惊一乍不满,他眼神沉了沉:“嚷嚷什么?扶我上车!” 虽说今日他并未从棠宁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他已经确定她也回来了。 前世元昭分明是三皇子的人,如今却跟了她,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不过没关系,他有信心能让她回心转意。 至于池宴? 一个迟早要死的人,不足为惧。 ------------ 第195章 闹别扭 “云安,你这回做得太过了!” 崇德帝随手将折子一扔,看向下首的人,眼神透着不赞同:“沈辞好歹也是朕钦点的探花,你如此折辱他,打的是满朝文官的脸!” 口诛笔伐并不是说说而已,就连他对史官也要敬畏三分,云安倒好,直接将人的脸踩在脚下! 云安公主瘪了瘪嘴:“父皇,儿臣不过是考验他,有没有资格做驸马罢了!这怎么能算折辱呢?” 崇德帝冷了脸,语气意味深长:“这样的事朕不希望有第二次,另外,朕劝你还是少招惹沈辞!” 小小年纪,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位沈家小公子心性可见一斑,以云安这点能耐,恐怕根本不是对手! 云安却不以为然,口头上敷衍:“父皇,儿臣知道了。” 崇德帝对她也没抱什么希望,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行了,你退下吧!” 云安离开后,福公公从外头进来,神色异样:“陛下,方才传来消息,池状元和池侍郎两人当街打起来了!” “哦?这两人不都是一家人么?”崇德帝眯了眯眸,来了几分兴致,“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福公公皱了皱眉,语气谨慎:“有可能是因为池少夫人,据说是池世子当街对她拉拉扯扯,被池状元瞧见了。” “沈家女?”崇德帝眼中添了抹耐人寻味,“这沈家女倒也有几分能耐,能引得朕的两位爱卿大打出手。” 自古以来,被视作红颜祸水可没什么好下场。 福公公心中一沉,不动声色笑了下:“陛下许是忘了,沈家大小姐原先差点儿就嫁给池侍郎,也是阴差阳错,许是池侍郎如今又后悔了。” “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 —— “疼么?” 沈棠宁正为池宴抹膏药,眉头蹙着。 他这会儿倒是要脸,语气云淡风轻:“不疼,这点小伤,哪里就……嗷嗷!轻点!” 淡定瞬间破功,他声调突然上扬,发出一声惨叫。 她不紧不慢收回手,语气似笑非笑:“不是不疼么?” 池宴心说,那也架不住你下死手啊! 他眨了眨眼,扯出一抹笑容,语气谨慎:“如果夫人的力道能够稍微放轻点,就没那么疼了!” “轻了你怎么长记性?”沈棠宁轻哼一声,顿了顿,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我也没吃什么亏,你今日怎么就非要和他打一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她并非是责怪他,但现在正是上升期,盯着他的人不少,这不是将把柄往人手上送么? 池宴下巴枕在手臂上,闻言偏过头来,语气透着不爽:“今日他当着那么多人就敢对你拉拉扯扯,这还是恰巧碰到我在场,要是我不在呢?” 沈棠宁怔了怔,这个她倒真没考虑过。 仔细想想,池景玉是男子,而且他也重生了,要是狗急跳墙对她做出什么,她孤身一人还真不一定应付得来。 “那……就算你心里不痛快,也可以套麻袋偷偷摸摸打啊!”说完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皱了皱眉,“现在好了,明日早朝陛下肯定会问责。” 他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你说陛下会更放心一个完美无瑕的臣子,还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臣子?” 沈棠宁眼眸睁大,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故意的?” “那倒不是。”池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 揍池景玉的确是他临时起意,不过揍到一半他就考虑清楚了后果。 和池景玉比,他没有家世作为靠山,也没有那么好的名声作为铺垫,甚至初来乍到,连个人脉也没有。 这样一把刀,对于帝王来说再趁手不过,如果他再暴露点缺陷,崇德帝只会更放心。 所以明天的早朝,他大概率不会受到责罚,就算有,也是无关痛痒。 * 事实证明,池宴猜测没错。 次日早朝,崇德帝理所当然点了他们两个。 “听说你二人当街斗殴?” 池宴和池景玉各自上前一步。 池景玉拱手:“臣自知有错,请陛下责罚。” 池宴皱了皱眉,神情颇有不服,还是老实地回:“回陛下,确有此事。” 崇德帝意味不明看他一眼,不由冷哼:“你倒是还挺理直气壮?” 和池景玉一比,他可不显得理直气壮? 池宴抿抿唇,神情颇有些恹恹:“微臣知错。” 崇德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语气叹息:“也罢,你们二人都是股肱之臣,又是自家兄弟,不可因小事伤了和气!既已受了罚,朕就不再罚你们,只是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池宴垂下眼恭敬称是,心中暗道: 说得好听,要是他真和池景玉称兄道弟关系和睦,陛下又该不舒坦了! —— 池宴神情郁郁,回了家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沈棠宁在门口徘徊好几次,再次招来八两盘问:“你确定,陛下当真没有罚他?” 八两一脸纳闷儿,看起来比她还要茫然:“没听说啊!” 她不由眼里掠过困惑:“那他为何如此?” 对于一问三不知的八两,她不抱什么希望,上前敲了敲门:“夫君,出什么事了?” 里面传来池宴闷闷的声音:“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棠宁眉尖一蹙,犹豫片刻,神色喜怒莫辨转身离开。 雪青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询问:“小姐,真就不管姑爷了?” 她眯了眯眸,语气淡淡:“他不想见我,我又何必上赶着?” 沈棠宁心中也思绪万千,莫非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嚼舌根,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她很难不怀疑上池景玉。 可即便她和池景玉有什么牵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世他们并无瓜葛,又怎么怨得了她? 一来二去,她也有些着恼,冷着脸回了房。 八两鬼鬼祟祟来到书房门口:“公子,少夫人走了,瞧着很生气呢!” 房门倏地被拉开,池宴拧着眉一头雾水:“她生什么气?” 八两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池宴托着下颌沉思,难道他的计划已经被发现了? 不可能啊! “去,给我买几坛酒来!” 八两一脸恨铁不成钢:“公子,少夫人都生气了,你还有心情喝酒呢?” 池宴白他一眼:“你一个没媳妇儿的人,懂个屁!” 八两:“……” ------------ 第196章 你是我的 天色已黑,沈棠宁卸去钗环准备安置。 她瞥了好几眼门口,自从考上状元后,池宴就没再睡过书房,看来今晚是打算分房睡了? 果真是翅膀硬了。 她眼眸微微眯起,朝着旁边的雪青道:“出去记得把门窗关好,入了夏蚊虫也多了起来,可别让它们钻了空子。” 说是防蚊虫,实则防谁不言而喻。 雪青自是最了解她不过,语气小心翼翼:“小姐,真不管姑爷了?” “管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没地方睡。”她脸色极淡,内心却并不平静。 他身上还有伤,书房条件简陋,就这么睡上一晚,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沈棠宁抿了抿唇:“抱床被褥过去,别说是我的意思。” 雪青眼里忍着笑意,小姐果然是嘴硬心软,虽然闹别扭,但心里还是惦记姑爷的。 雪青正在找被褥,门被匆匆敲响,门外传来八两急切的声音:“少夫人!” 雪青动作一顿,瞥了眼一言不发的自家小姐,会意地低头出门,她皱着眉瞪了眼八两:“大晚上的你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八两支支吾吾,神色心虚地压低了声音:“雪青姐姐,公子喝了好多酒,我拦也拦不住!你说他身上还有伤,明日又要上朝,真要醉的不省人事这可怎么是好……” 雪青脸色变了变,语气吃惊:“你怎么早不说?喝了有多少?” “公子不让我说啊!”八两犹豫着比划了一下,“大概有四五坛?” “这么多?!”雪青瞪大了眼,心道小姐知道了肯定要生气,姑爷这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她自个儿也没法拿主意,嗔怒地瞪了眼八两,“在外头等着!” 沈棠宁得知池宴喝得烂醉,果然霎时沉了脸,话音颇冷:“他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顾惜,我能有什么办法?” 嘴上这样说,她到底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去书房的一路,她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打算找池宴问个清楚明白,有什么话干脆掰开了说,藏着掖着两人都难受。 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地上滚落着几个空酒坛,她知道池宴酒量不错,可这么个喝法,酒量再好也白搭!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沈棠宁眼里酝酿着风雨欲来,踏门而入。 雪青和八两都没敢跟进去。 “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雪青暗自担忧,虽说她从未见过小姐发怒,但眼下的情况可不好说。 她一回头,瞧见八两正抱着柱子专注地盯着,仿佛那柱子上有花,不由莫名其妙:“你杵那儿干嘛?” 八两不敢回头,怕藏不住脸上的心虚,干笑两声:“你不觉得这柱子很圆吗?” 雪青:“……” 有病吧? 沈棠宁瞧见池宴歪歪扭扭坐在矮塌上,半支着条腿慵懒随意,他手里还抱着一坛酒,半阖着眼醉意朦胧的样子。 她几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酒坛,语气含着怒:“池宴,你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被夺了酒坛,他也没恼,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她:“阿宁。” 沈棠宁将酒坛扔到一边,脸色仍未缓和,皱着眉盯着他:“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和我置什么气?” 池宴眼神透着点茫然:“我什么时候同你置气?” 她一顿,不由冷笑一声:“难不成是我在和你置气?” “对啊。”他呆愣愣点头,抿了抿嘴颇有些委屈,“明明是你不理我。” “……”沈棠宁怔住,和他大眼瞪小眼。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 她气笑,索性在他面前坐下,耐着性子问:“那你把自己关在书房做什么,还不让我进去?” 池宴眼角略垂,眉眼显现出几分颓丧,小声地说:“我在生闷气。” 他这会儿倒是格外坦诚。 沈棠宁眸光动了动:“生谁的气?” “池景玉。”在她愣怔的瞬间,他倾身上前,抬起眼直勾勾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透出几分晦涩,“他总是对你纠缠不清,我不高兴。” 这眼神极富侵略性,她本能地后仰了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自在地别开脸,语气含糊:“他就是个疯子,你理他做什么?” 谁料手腕蓦地被攥住,滚烫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她惊怔之际,被一把拉到他面前,池宴盯着她,嗓音格外喑哑,带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阿宁,你是我的。” 不等她反应,颈侧一股轻微的的刺痛传来,沈棠宁倏地眼瞳一震,面颊撩起滚烫热意,伸手推他:“池宴!你……松口!” 他居然在咬她! 虽然并不怎么疼,但这动作实在是……太让人难以启齿。 然而这点力道池宴压根没放在眼里,他做这动作颇有几分泄恨,但又舍不得太重,多了几分耳鬓厮磨的意味。 咬完后,又抬起湿润漆黑的眼看向她,眼神那叫一个无辜:“抱歉阿宁,我方才太冲动了。” “……” 这歉道的干脆利落,沈棠宁羞怒交加,对上他这眼神,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生生咽下去。 她深吸口气,暗暗提醒自己: 他喝醉了,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没关系。” 话音刚落,池宴眼睛亮了一下,颇有些得寸进尺:“那可以亲吗?” 沈棠宁一懵:“什……” 未落的话音被彻底吞噬,池宴的吻落了下来,透着几分迫切。 她本能地挣扎,都被他强势地桎梏,索性自暴自弃。 腰肢发软,沈棠宁被亲得头脑发懵,勉强找回了一丝清醒,抬手捶他的肩:“这是书房……” 池宴敷衍地回应:“没事,又没人看见。” 她耳根红的滴血,波光潋滟的眼眸嗔他:“雪青和八两还在外面,池宴,你圣贤书读狗肚子里了?” 他餍足地半眯起眼,不以为耻:“好像是。” 复又扣住她继续,一副索取无度的姿态。 沈棠宁总算回味过来:“你根本没醉!” 房间里的酒气很浓,可他身上根本没沾多少。 池宴低低地笑了起来:“早知道你会生气,我就喝了两口。” 沈棠宁:“……” ------------ 第197章 花好月圆 八两躲在柱子后面,雪青谴责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戳穿。 “好你个八两,亏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跟我玩阴的?”雪青怒气冲冲上前揪住他的耳朵,“长本事了?合着姑爷一起骗我家小姐?” “哎疼疼疼!好姐姐,我知错了,你先撒个手……”终于逃脱魔爪,八两捂着耳朵后退几步,神色讪讪,“雪青姐姐,你别生气啊!” 雪青抄着手横了眼他,皮笑肉不笑:“行啊,那你给我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八两偷瞄着屋里,朝雪青招了招手。 她神色狐疑,跟随他走到走廊一边。 八两嘿嘿笑了两声,压低了声:“我说姐姐,你想想,公子和少夫人都成亲快一年了还没有进展,你说换你急不急?别的不提,咱夫人那是头发就差点儿愁白!” 成亲最初的那几个月,池母还会时不时拐弯抹角朝他打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不抱希望了,干脆连问都不问。 毕竟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雪青缓慢眨了眨眼,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八两皱眉苦脸:“你瞧瞧这两人,少夫人性子端庄,公子又恪守规矩,生怕唐突了她,你是不知道,公子也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迈出这一步!” 雪青微微蹙眉,心下有些动容。 这么一说,姑爷好像是挺惨的? 这要是放在寻常人家,谁能忍得住将近一年不同房啊? 她心里不由开始动摇,屋里传来响动,两人齐齐一惊,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默契十足。 池宴抱着沈棠宁出来,眉眼都透着春风得意,她整个人将脸埋在他怀里,只露出泛红的耳朵。 看都没看那边的俩呆瓜,池宴脚下生风径直回了卧房,旋过身用脚将门关上。 等他进了屋,雪青和八两才敢从柱子后探出头。 八两啧啧称奇:“我还从来没见过公子这样高兴!” 雪青心情复杂,一方面为自家小姐高兴,另一方面又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没好气白他一眼:“去备好热水,厨房这个时候肯定都歇下了。” …… 沈棠宁被放在榻上,脸上的温度迟迟降不下来,她眼里含着嗔意:“都怪你,明日传了开,下面的人不知怎么笑话呢!” 若不是她拦着,书房里他都敢胡来! 她着实未曾想过,他还有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 “谁敢笑话?”池宴不以为意,笑眯眯俯身凑上来亲她的脸,“放心,他们不敢。” 见她的脸愈发的红,他来了兴致,一下一下的啄,好像瞧见了什么稀罕玩意儿,低声感叹: “阿宁,你的脸好红啊。” 沈棠宁察觉到他的意图,羞赧的同时又有些无言,她轻轻眯眸,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腰带轻轻往前一扯。 腰带散开,她的手灵巧地攀爬上他的胸膛,指尖有意无意画着圈。 池宴怔住,脸倏地也红透了,手足无措地望向她,那眼神透着几分可怜。 沈棠宁似笑非笑回敬:“你的脸也很红。” 他到底脸皮更厚,抓住她作乱的手攥在掌心里,眸光暗了暗,唇角勾着笑凑上去:“还可以更红,阿宁想不想看?” “没脸没皮!”她咬着唇轻声骂了句,故意板着脸推开他,遮掩自己乱了的心跳,“一身味儿,快去沐浴!” 正是兴头上,池宴哪里肯放过她,全当作没听见,赖着凑过来亲她,像是知道她吃这套:“阿宁我喝醉了,不能自己洗……” 那黏糊劲儿,谁看了不觉得腻歪? 沈棠宁又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又装醉了? 说他没脸没皮还真不假。 心知今晚是难逃一劫,沈棠宁心里也没多抗拒,只是不喜他身上的酒味,他倒也乖觉,干脆褪去了外袍,那味道便淡了很多。 帘幔倏然垂落,金色挂钩碰撞出清脆声响,听得人心中一紧。 池宴欺身上来,她缓慢躺下,一开始身子紧绷得厉害,他很有耐心,不厌其烦一遍遍地亲她的脸,额,脖颈…… 口中不停地叫着“阿宁阿宁”,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势必要得到她的回应才肯罢休,她听得脸红心跳,只想将他喋喋不休的嘴捂住。 抬脸望着帐顶,沈棠宁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女子初次都会疼,她攥紧了掌心,做好了忍耐的准备。 池宴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动作愈发小心翼翼,温柔又怜惜。 他漆黑的眼眸一直落在她身上,观察她细微的神情,满心满眼都是她。 沈棠宁从这细微的动作里,察觉到被珍视的感觉,她不由有些恍惚。 她是个不太习惯依赖旁人的性子,在她眼里,没有谁能永远是靠山,靠人不如靠己。 即便知道池宴欣悦她,但这份喜爱于她而言,如同雾里看花,瞧不真切。 直到紧攥的手被松开,沈棠宁这才怔怔地望向他,眼角不自觉滚落一颗泪,乖巧又茫然的模样。 池宴只觉心中钝痛,俯身吻去那颗泪:“对不起。” 沈棠宁很少会哭,他觉得是自己让她难受了,心中也不是滋味,甚至有种想停下的冲动。 她唇角一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语调很轻:“淮止,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池宴倏然抬眼,眼神欣喜,转而又带上几分不可思议:“仅仅只是有些吗?” 沈棠宁红着脸别开视线,话音含糊:“应该也不止吧……” 池宴犹不满,抿了抿唇刻意强调:“我可是有很多很多!” 她一怔,有些尴尬地支支吾吾:“那怎么办?” 以她的性子,能说出方才那话已经不容易了。 池宴眼眸深了深,语气意有所指:“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沈棠宁突然福至心灵,瞪大了眼:“……等等!” 她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红烛轻轻摇曳两下,在墙上投落朦胧的剪影,暧昧又缠绵。 彼时,花好月正圆。 —— 雪青和八两坐在走廊下,撑着下巴眼神涣散地望天。 雪青语气惆怅:“第几回要水了?” 八两掰着手指头:“第三……不对,好像是第四回?” 雪青:“真羡慕元昭,有轻功就是好,想走就走。” 八两:“谁说不是呢?关键人月俸还比我俩高!” 雪青:“……够了。” 再说就不礼貌了。 ------------ 第198章 没脸没皮 清晨,第一缕光透过菱花窗落了进来。 沈棠宁眉微皱,缓缓睁开眼,和正支着下巴专注盯着她的池宴对上目光。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片刻的愣怔。 “……” 沈棠宁先一步别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不是要上朝吗? 这会儿都过了时辰吧? 池宴低咳一声:“今日告了假,在家中陪你半日。” 他本就有伤在身,称病几日倒也无妨,再加上发生了这种事,第二日一早就没瞧见他的身影,她心里或多或少肯定不舒坦。 她耳垂又不自觉烫了起来,正打算起身,浑身酸痛令她脸色一僵,池宴及时察觉到,连忙询问:“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她深吸一口气,抬眼凉凉地盯着他:“我看这几日,你就睡书房吧。” “啊?” 才开了荤就要睡书房? 池宴不由傻眼,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心虚又是愧疚,可怜巴巴试图打商量,“昨晚确实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几日会不会太久了点?” 她说了那话后,他实在太激动,后面多少有些不知节制,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荒唐,这会儿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她毕竟是初次,他着实不该那般孟浪。 “好啊。”沈棠宁闲闲瞥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半月怎么样?” 池宴义正言辞:“……就几日,谁有意见我跟谁急!” —— 午膳时,沈棠宁总觉得气氛古怪的很。 池母不停地给她夹菜,实在是盛情难却,转眼间她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棠宁,你瞧瞧你那么瘦,就该多吃点!” “这汤我让厨房特意给你熬的,对身子好处大着呢!” 池母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时不时还要捂嘴遮掩一下,要不是当着这两人的面,她估计能笑出声。 沈棠宁也不是傻的,这副古怪的场景落在她眼里,她顿时明白了过来,昨晚的事池母八成已经知情。 她面上顿时一热,勉强维持着镇定:“谢谢娘。” 池宴有心想给她缓解尴尬,起身盛了碗汤,故意打趣:“娘,您光顾着您儿媳,怎么,儿子是捡来的?” 他将碗凑到唇边喝了几口,认可地用力点头:“别说,这汤还挺好喝!” 池母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这汤是给女人家补身子的,有你什么事儿?” 池宴回过神来,瞬间涨红了脸:“噗咳咳……” 他狼狈地呛咳几声,诧异抬眼:“那您怎么不早说!” 池母慢悠悠斜他一眼:“你还有脸说?你一副野猪刨食的样子,生怕别人抢似的,你娘我拦得住吗?” 池宴:“……” 野猪? 他有那么磕碜? 旁边的雪青和八两艰难憋笑。 沈棠宁低着头,嘴角不由翘了翘。 他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见她笑了这才放下心。 “你不搭理我,那我去上值了?” 用过了午膳,他跟着沈棠宁身后晃悠半天,她依旧也不怎么理他,池宴只能悻悻去上值。 调查鬼面使的事仍旧没有太大的进展,陛下那边还等着交代,他也不能太过懈怠。 他走到一半又迅速冲回来,在沈棠宁愕然的眼神中,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口:“别生气了,等我回来!” 沈棠宁捂着脸刚想发作,人已经跑没了影。 她环视四周,院子里的丫鬟连忙忍着笑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她轻轻抿唇,在心里啐了句: 没脸没皮! 人没在眼前晃悠,沈棠宁也轻松了许多,池母担心她多想,还邀她去说了会儿话。 回了院子,沈棠宁开始琢磨沈辞和云安公主的事。 “元昭呢?” 雪青转身出去叫人,顶着一脸困倦:“小姐叫你进去。” 见对方神采奕奕,她心中愈发不平。 莫名其妙被瞪一眼,元昭挑了挑眉,也没放在心上。 沈棠宁见他进来,索性开门见山:“你盯了云安公主这么些时日,可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 元昭思索片刻:“云安公主的日常很简单,除了皇宫就是公主府。不过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见他神色古怪,沈棠宁来了兴致:“什么事?”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这位公主喜欢听曲儿,时不时就要召伶人到她府上,而且这些伶人多是年轻俊美的男子。” 她听得眼神一深,其实这事儿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和男子喜好狎妓一个样,有些个夫人也热衷于养伶人,说得好听是养着听听曲儿,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无非是深闺寂寞,消遣的玩意儿罢了,男人能狎妓,女人为何不能呢? 甚至于有些府里的主君是知情的,本就是出于利益捆绑在一起,时日久了早就将彼此之间的情分消磨殆尽,但又不能分开。 所以只要不闹到台面上,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安未成婚前还比较收敛,前世她嫁给楚明誉后,仗着皇家身份,根本不把楚明誉这个驸马放在眼里,还时常将人叫到府上作乐。 而且这位公主有个癖好,那就是喜欢收集替身,许是对柳疑复爱而不得,她养的伶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像柳疑复的地方。 楚明誉本就是读书人,自然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多次状告到陛下跟前,以为陛下会替他做主,但最终都无果。 下场最多云安被斥责几句。 楚明誉还是太天真了,只要没闹到台面上,崇德帝可不在乎云安的私德如何。 云安也聪明,从未让人逮到过证据,否则她身为一国公主,却带头兴起这样的不正之风,被那些史官揪住不放,也有的头疼。 “只是养伶人,就算传出去对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沈棠宁眯起眼睛,眼里露出深思。 崇德帝骨子里的君臣观念根深蒂固,他对儿子百般提防,对女儿却颇为纵容,可能也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那份亏欠吧? 在他看来,能尚公主是楚明誉的福气,哪怕云安德行有亏,可她是公主,是天潢贵胄! 所以即便她刁蛮任性,即便她有错在先,只要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那也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沈棠宁眼底划过一抹幽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可倘若她不是公主呢? ------------ 第199章 两个伶人 “柳大人。” 池宴恰好碰到柳疑复,主动打了招呼。 自从办完齐国二皇子的案子,柳疑复就被崇德帝放出了诏狱,至于之前从他家院子里挖出来的财帛,也被证实是有人故意陷害。 涉事的人已经认罪伏诛。 柳疑复见他满面春风,不由弯了弯唇:“池大人今日心情不错?” 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近来池宴对他的态度好像疏离客气了许多,至少见面笑着打招呼这还是第一次。 池宴闻言眉梢蔓延开笑意,懒洋洋挑唇:“柳大人好眼力,最近确实遇到很多值得高兴的事。” 之前他就发觉柳疑复有可能心思不纯,但人家也没做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甚至还帮过他。 棠宁看上去对此事也不知情,他自然不会傻到主动揭穿。 池宴不好给人甩脸子,但偷偷摸摸宣示主权不妨事吧?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也相当敏锐,迎着池宴意味深长的目光,柳疑复嘴角弧度收敛了些,直觉可能和沈棠宁有关。 他停顿须臾,语气缓慢平静:“那是好事。” 沉默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造假案柳大人还在查吗?” 听到池宴这么问,柳疑复皱了皱眉:“之前我入诏狱,为了避嫌,这案子便被移交给了刑部,我去问过几次,看上去进展不大。” 有了他的前车之鉴,刑部的人也怕惹祸上身,办起案子也不见有多上心。 再者陛下似乎忘了此事,也没怎么提。 池宴沉吟须臾,语气压低下来:“我怀疑鬼面使和青玉坊之间存在什么关联,陛下命我暗查此事,但我与刑部的人又不熟,不如我向陛下进言,这案子还是交给柳大人,你觉得意下如何?” 要是换作旁人,已经吃过一次亏,肯定避之不及。 但柳疑复不同,他只会迎难而上:“好,那就有劳你了。” —— 百戏楼,这是燕京专供贵人消遣玩乐的地方。 与春风楼不同,此处的客人多是女子,杂耍唱戏说书听曲儿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伶人大多貌美。 门口迎来一位戴着幂篱的女子,这倒也不稀奇,来这儿的贵女夫人们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这很正常。 楼主打量着,却品出几分不同:“夫人这是第一次来?” 来过的人她都有印象,今日这位夫人倒是头一次见。 对方梳得似乎是妇人发式,年纪似乎却不大,气度格外优雅从容。 楼主看出她衣裳料子的珍贵,暗暗掂量,这怕是个贵客! 没错,这人正是沈棠宁。 她身后还跟着乔装改扮过的元昭,对她提出要来这种地方,元昭是非常震惊的。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沈棠宁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端庄守礼,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担心池宴知道了会找他麻烦,毕竟现在给他发月俸的人是池宴。 沈棠宁看出他的担忧,轻笑一声:“你放心,我去那儿又不做什么,只是找人罢了。” 元昭却没能放心,找人,来这里能找什么人? 来也就罢了,还是偷偷摸摸地来。 坏了,池宴知道了不得和他没完? 他此时隐隐有些后悔,还好他出发前留了个心眼,给八两留了话。 沈棠宁要了一处雅间,她格外沉得住气,端坐着一言不发,楼主反倒有些惴惴,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笑吟吟打探:“夫人来这儿是想瞧什么?我们这儿什么都有!” “是么?”那夫人似乎是笑了一声,令人捉摸不透,只听她不疾不徐道,“我想找人。” 楼主心领神会:“夫人想找男子还是女子?什么模样的?” 朦胧的面纱下,沈棠宁红唇微动:“男子,一个善口技,会模仿各种声音。” “还有一个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妆手艺。” 楼主听得一愣,拧眉细细思索起来,突然眼睛一亮:“夫人说的,是鸣玉和羽书吧?成,奴家这就把他们两个叫过来!” 虽然不知这位夫人有什么目的,不过来这儿的贵夫人们癖好千奇百怪,眼前这位提的要求也不算是离奇。 还真点人啊? 元昭眉头高高一挑,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沈棠宁瞧出他的心神不宁,语气似笑非笑:“怎么,这点场面都没见过?” 元昭摇头:“还真没见过,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回头不知道怎么折腾!” 池宴是不敢拿沈棠宁怎么样,可会找他麻烦啊! 沈棠宁来了兴致,笑眯眯望着他:“你怕他还是怕我?” 元昭:“……” 说实话他其实更怕沈棠宁,毕竟她是个面慈心黑的,她的一些手段他听了都觉得咋舌。 但话又说回来,给钱的才是大爷……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元昭选择闭口不言。 她也没跟他计较,很快门口有了动静,元昭上前开门,进来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双方皆是一怔。 怎么生得这样秀气,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 这是元昭的想法。 怎么出来嫖还带人? 这是门口两人的想法。 心思各异,元昭侧身让两人进门,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人只是个侍卫。 屋里坐着的女子默不作声,但即便如此,她的存在感也不能忽视。 两人一头雾水停在她跟前几步远的地方,见她没吭声,羽书大着胆子开口:“夫人想瞧点什么?奴什么都会。” 他眼眸转了转,眼里闪过狡黠,看上去是个心思活络的。 眼看着他要上前,元昭皱着眉呵斥:“站那儿就行,靠那么近做什么?” 羽书被凶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撇撇嘴。 沈棠宁瞥了眼元昭,知道他什么心思,看破不说破,抬手轻轻敲了敲桌子。 元昭会意过来,清了清嗓子代她开口:“你们两个,分别展示一下自己最拿手的才艺。” 鸣玉和羽书对视一眼,纷纷看出彼此眼里的不解。 但楼主说的话他们记得,这位夫人是看中了什么他们也清楚。 羽书上妆要用到一些工具,只能鸣玉先来展示。 他一开口,沈棠宁的眸光便深了深: “你可会模仿人的声音?” ------------ 第200章 脱离奴籍 鸣玉对声音极为敏感,这位夫人甫一开口,他便意识到对方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本来的音色应该更清亮柔和。 不过他并没有揭穿,针对对方的提问,他停顿一下徐徐答道:“回夫人,若是听过,便能模仿个九成。” 若非有绝对的把握,他也不敢夸口。 沈棠宁来了几分兴趣,指了指元昭:“那你可否模仿一下他的声音?” 元昭抱着手臂,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另一个人嘴里发出,他惊愕地瞪大了眼。 若非他嘴巴都没动一下,他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从这俩人进来到现在,他拢共就说过两句话而已!可这人竟然有过耳不忘的本领,果然不容小觑!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沈棠宁轻轻拊掌,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夫人过奖。”鸣玉谦虚地垂下眼帘,心中却在默默思索。 他有这项技能,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来这里的夫人们点他,也不过是让他模仿些动物的叫声图个乐子罢了,很少有指名道姓让他模仿人的。 他从未见过这位夫人,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沈棠宁话音突然一转:“男子的声音你能模仿,那女子的呢?” 鸣玉本身是男子,模仿男子到底要容易些,毕竟发声习惯和位置都差不多,但女子怕是有难度吧? 鸣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蓦地出声:“夫人有所不知,奴练这个有十几年,想靠这门手艺吃饭,须得做到精,莫说女子,男女老少都不在话下。” 沈棠宁眸光微深,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她现在的声音,可以说几乎一模一样。 她愈发庆幸之前留了个心眼,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暴露她本来的音色。 她勾了勾唇:“不错。” 羽书那边也准备好了,见状不甘示弱地道:“夫人也瞧瞧奴的手艺,准不比他差!” 沈棠宁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啊,那你开始吧。” 羽书眼睛扑闪扑闪,有些羞涩:“既是上妆,奴还需要一个人,可否有劳夫人帮忙……” 元昭正要说话,沈棠宁抬手阻拦,眼神似笑非笑盯着他:“聪明是好事,但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要她帮忙,势必要看到她的脸,对方这是对她起了窥探的心思,虽然未必是出于恶意,但总归令她不喜。 羽书脸色一僵,意识到对方不是花言巧语就能哄骗的,乖觉地退让一步,讪讪道:“是奴冒犯了,也不一定要人帮忙。” 见沈棠宁未置一词,他咬了咬唇,坐下开始给自己上妆。 那些瓶瓶罐罐摆出来,元昭只觉得头大,眼角不由抽了抽。 一个男人,喜好涂脂抹粉,恕他欣赏不来! 可能很快,他便察觉到不对劲,眉眼多了几分凝重。 镜中的男子五官逐渐变得柔和,脸形也跟着出现变化,这不像是普通的上妆,更像是……易容术。 不过他所熟知的易容,大多是靠人皮面具,这样的手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难免震惊。 沈棠宁微微眯起眼睛,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前世她就听池景玉说,云安公主府里养了不少柳疑复的替身,鸣玉和羽书就是个中翘楚,一个能模仿声音,一个会易容,非常受宠。 她不记得这两人的名字,却知道出自百戏楼,是以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让她找到了。 羽书装扮完,满意地打量镜中的自己,眸光微转,笑吟吟看向沈棠宁:“夫人觉着如何?别的不说,奴这双手可巧了,再相貌平平的人到了我这里,都能变成绝世美人!” 她不疾不徐出声:“有这样的本领,只是做个伶人,倒是屈才了。” 听了这话,鸣玉和羽书神色各异。 伶人,说直白点也就是奴籍,与青楼戏子没两样,都是下九流。 鸣玉还能沉得住气,羽书眼睛倏地一亮,抿了抿唇故作不懂:“夫人说笑了,人的高低贵贱,是生来就注定好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中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若是可以脱离奴籍,谁想做这样低贱的营生? 听这位夫人的意思,羽书觉得他的机会来了,对方突然找上他们,定是有所求! 说不定可以好好谈谈条件,趁机敲诈勒索一笔,保不齐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 沈棠宁却不按常理出牌,她突然起身,朝元昭递上个眼神。 后者取出一个钱袋扔在桌上:“这是我家夫人赏的。” 说完,沈棠宁便朝门口走去。 羽书和鸣玉面面相觑,不由一阵惊讶,竟是就这么走了? 他不由有些急,咬了咬唇突然出声:“夫人来找我们,目的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沈棠宁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幂篱上的白纱轻轻晃动,几乎将她整个身子笼罩,显现出几分神秘,情绪令人难以窥透。 羽书只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沉重,却莫名让他生出一股压迫感,无端抬不起头。 沈棠宁冷淡的声音响起:“我能帮你们脱离奴籍。” 听到这句话,两人俱是身形一颤,眼底隐有激动。 可紧接着她便漫不经心反问,“可你们又能为我带来什么?” 说完这话,她不再停留,果断地离开,元昭抬脚跟上。 盯着门口的方向,两人迟迟不能回神。 …… “夫人不是要找他们吗?怎么这就走了?”元昭表示不解。 沈棠宁唇角轻轻一勾:“我是看中了他们的能力不错,但上赶着不是买卖,不能让他们以为我非他们不可。” 那个叫羽书的,年纪不大却相当圆滑世故,有几分聪慧,但用错了道,还妄图在她面前拿乔。 这样的人用起来有利有弊,一个不好是要反噬自身的。 晾一晾他们也好。 沈棠宁刚到府上,雪青小跑着迎上前,忙朝她使眼色:“小姐,姑爷回来了,正等着您呢,看上去脸色可不大好。” 她一顿,扭过身看向身后,元昭早就跑没了影。 “……” 她微微冷笑,跑得倒是挺快。 ------------ 第201章 负荆请罪 沈棠宁抬脚进了院,瞥见什么脚步顿了顿。 只见池宴正大马金刀坐在廊下,好整以暇望过来,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身后转了一圈,挑着唇语气意味深长:“回来了?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 沈棠宁缓步上前,打量他几眼故作疑惑:“不然呢,你想几个人?” “我可不知道。”他面容微哂,拖长了语调,“那不得看你的意思,你想我多几个竞争对手?” 她皱着眉,竟真的思索起来,池宴磨了磨后槽牙,险些气个倒仰,不是她还真敢想? “十个八个不嫌多,你觉得呢?”她眉梢微扬,明亮的眼眸略显无辜。 池宴深吸口气:“沈、棠、宁!” 他冷不丁从身后摸出一把鸡毛掸子,朝她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她下意识后退,眼神古怪:“你要打我?” 雪青蓦地瞪大眼,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岂有此理!” 八两将她拽回来:“放心,我们公子不是那种人,小两口的事咱就别操那个心。” “你别拦着我……” 只见池宴站起身来,朝她逼近几步,将鸡毛掸子捧在手里,怏怏地道: “负荆请罪。” 沈棠宁:“……” 围观的下人:“……” 沈棠宁哑然半晌,神色复杂地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没事吧?” 她头一次见拿鸡毛掸子负荆请罪的。 而且刚刚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么? 池宴唇角向下撇,不怎么乐意:“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你吃醋闹脾气的人吗?” 虽然元昭语焉不详,但他猜到她肯定是有正事,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于是他凑近了些,状若不经意清清嗓子:“下次要去带我一起。” 沈棠宁眼底有笑意漾开,语气平静:“不是说不吃醋?” “没吃醋啊!”他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那种三教九流的地方鱼龙混杂,带上我这不是多一份安全保障?” 沈棠宁沉思须臾:“行啊,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池宴心里舒坦了,笑眯眯凑近,语气商讨:“那我今晚还要睡书房吗?” 她不着痕迹翘了翘唇,没答话,撇开他往里走。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试图打动她,“书房的床可硬了,睡着一点也不舒服。” “再说你又怕冷,晚上没我暖被窝可怎么睡得着?” 八两托着下巴沉思:“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都入夏了,还需要暖被窝?” 雪青神色麻木:“呵,姑爷别是以为这种鬼话小姐会信吧?” “……” 事实证明,这种鬼话她家小姐还真信了。 —— 羽书再次见到元昭是在三日后。 这次那位夫人没有来,他料想对方出身不俗,要让他们做的事恐怕也不简单。 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觉得可以放手一搏。 鸣玉是有些犹豫的,他并不觉得天上会掉馅饼,更不觉得这样的好事会落在他身上。 羽书神情不耐:“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这鬼地方任人作践?那位夫人至少看起来不是贪图美色的,这点可比云安公主强!” 云安喜好养伶人,在他们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指望着攀上公主这根高枝,他原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但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他们这种人的命在贵人眼里如同草芥,要是一旦被她厌弃,下场恐怕只会生不如死。 眼下有了更好的选择,羽书怎能不动心? 鸣玉也被说动了,权衡再三选择妥协。 对于这二人的态度,元昭没什么意外,言简意赅交代了几句: “之后会有人替你们赎身,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我家主子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他别有意味看了眼二人,羽书笑容一滞。 这是在点他呢? * “你要动云安?”燕明仪有些意外地瞧着眼前的人。 “殿下不同意?”事实上,沈棠宁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请求她动用一下宫里的关系,谁知对方就猜出了她的意图。 “我和她并没什么情分,你想动她我也懒得拦你,她既选择招惹了你,那么最后即便是输了,也是技不如人。不过丑话可要说在前头……” 燕明仪懒懒瞥她,红唇微微一翘,“本宫那位皇兄冷清冷心,待这个女儿却是有几分不同的,你最好是做到别留下把柄,否则即便是我也难保你。” 沈棠宁眉眼弯了弯:“这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自有打算。” 听她这么一说,燕明仪倒是来了几分兴趣。 她有什么把握能扳倒一个受宠的公主? “行,人我可以借给你。” 沈棠宁眼帘微垂:“多谢殿下。” —— 冷宫。 “这些人惯会捧高踩低,想当初娘娘受宠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巴结还来不及!也没从咱们这儿少捞油水,如今眼瞧着娘娘失势,竟翻脸不认人,连吃食都克扣……” 一个年长的嬷嬷走过来,皱着眉低声呵斥:“活不干,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小宫女瘪了瘪嘴:“嬷嬷,您瞧瞧御膳房送来的这些东西能吃么?” 龚嬷嬷瞥了眼食盒,清汤寡水,放在往日她们宫里养的那条狗都不会瞧上一眼! “这群狗奴才,愈发没规矩了!”龚嬷嬷咬紧了牙,“伺候好娘娘,我亲自去一趟御膳房!” …… 龚嬷嬷低头走在宫道上,远远瞧见前方仪仗顿时惊了惊,心里暗道不妙,生怕又是哪个宫里的娘娘。 从前她家娘娘得势的时候没少树敌,如今娘娘落魄了,自然是有仇的报仇,任何人都来踩一脚。 她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不欲惹事。 步辇上,燕明仪抬了抬手,抬轿的人顿时停下:“前方何人?” 龚嬷嬷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奴婢乃丽嫔宫中的人,见过长公主。” 燕明仪支着下巴:“难怪瞧着有些眼熟,你不在宫里好好伺候着,这是去哪儿?” 没想到长公主会纡尊降贵和她搭话,龚嬷嬷一时受宠若惊,如实交代。 “那便去吧。”燕明仪挥了挥手,步辇继续向前,等龚嬷嬷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垂眸瞥了眼身侧容貌清秀的内侍,“可听清了?” 鸣玉掌心起了汗,恭敬垂头:“回殿下,听清了。” ------------ 第202章 惊天秘密 云安和往日一样照常进宫请安。 她打算去冷宫探望母妃,前些日子因为皇兄的事,父皇根本不让她见母妃,也就是最近才松了口。 谁知刚穿过小道,就听见竹林后传来低声抱怨:“公主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娘娘那般疼爱她,如今娘娘病了也不曾来探望一眼!” 去往冷宫的路向来人迹罕至,这两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嚼舌根。 云安脸色变了变,眼里已经积攒了怒意,她嘴角勾起冷笑,正打算将这个狗奴才给揪出来好好惩治一番! 什么时候宫人都可以随意议论主子了?当真是脑袋不想要了! 旁边她的贴身宫女也露出忿忿不平的神情,正要上前拿人。 但她还没行动,另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更是令她如遭雷击:“到底不是娘娘亲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若不是娘娘生下了个死婴,迫于无奈不得不从宫外抱了个孩子回来,如今哪里会有她的位置?” 这是母妃身边康嬷嬷的声音,她不会认错! 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母妃生的?这不可能! 云安瞳孔震颤,久久不能回神。 宫女更是不敢置信地捂着嘴,一副听到了惊天秘闻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觑着公主的脸色,小脸煞白,神情恍惚: 公主不是娘娘亲生的? 这怎么可能呢? 不仅是她不相信,云安更是难以置信! 如果换作平时,云安已经让人去把那两个嚼舌根的狗奴才押过来狠狠掌掴,可当听到那边有了动静,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宫女被迫和她一起躲在一处灌木丛后,见她这副反应,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倘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得知了这么个惊天秘密的她,还有活路吗? “这样的话可不能叫人听了去,否则娘娘就完了!” “放心吧嬷嬷,这事儿奴婢保准烂在肚子里头,谁都不说!” 两人从竹林后出来,隔着较远的距离,云安还是清楚地瞧见了两人的侧脸。 一个是康嬷嬷无疑,至于另一个宫女有些面熟,好像是母妃宫里的二等宫女萍儿。 云安死死咬着唇,目送两人离开。 明明入了夏,她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连指尖都是冰冷的。 “公主……” 旁边传来宫女采莲颤颤巍巍的声音,唤回了云安的思绪。 她眼眸敛着阴郁,徐徐出声:“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采莲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拽着她的裙摆连忙表忠心:“公主,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云安一脸紧张地瞧了眼左右,咬着牙低骂,抬脚踹她:“混账!你嚷嚷什么,是想将人都引过来吗?” 采莲又立时噤了声,白着脸仓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太了解云安了,无意间撞破了这样的秘密,以她家公主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云安的确动了几分杀机,但眼下不是好时机,况且仅凭两个奴婢的说辞,她还是不愿相信! 她当了母妃那么多年的女儿,母妃对自己的疼爱也不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女儿呢? 她眸光沉沉,狠狠瞪了她一眼:“收拾一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本公主还要去看望母妃,若是敢在她面前露出端倪,我定不饶你!” …… “母妃,听闻您病了?” 云安打量着榻上的丽嫔,眼神晦暗不明。 昔日的宠妃如今神情憔悴,因为经历了丧子之痛,她眉眼透着灰败,隐有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云安这会儿瞧着,总觉得她和母妃其实容貌不大相像。 母妃生得容颜艳丽妩媚,颇有倾城之姿,作为她的女儿,云安却略显普通了,她相貌不错,却远达不到这样的程度。 还有母女俩的性子,也是大为相同。 丽嫔骄纵却极有分寸,能混到宠妃的位置也不可能毫无心机城府,而云安么,纯粹是被养废了。 丽嫔捂着嘴低咳两声:“偶感风寒罢了,你今日怎么得空?” 她抬起眼,眼神透着平静的麻木。 其实并非是针对她,乍然失去了儿子,丽嫔只觉得天都塌了!她倾尽半生耗费无数心血培养的儿子,她下半辈子的倚仗,就这么没了! 若非还有个女儿,她甚至想过就此了结。 云安像往常一样,毫无芥蒂地抱住她的手臂撒娇:“女儿想母妃了,不能过来看看吗?” 丽嫔皱了皱眉抽出手,担心过给她病气,转道说起其他:“那沈家小子现在如何?”她眼里掠过一抹恨意,“你皇兄死得不明不白,你一定要替他报仇!绝不能让害他的人好过!” 云安嘴角的弧度敛了敛,突然讽笑一声:“皇兄,母妃的眼里只有皇兄,您从来不过问我在外面过得如何!” 丽嫔难以置信地望向她,眼神透着几分震惊:“他是你皇兄!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好歹还有你父皇撑腰,可你皇兄有什么?” 她心里不是不怨的,陛下如此狠心,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而女儿呢,对害死她皇兄的人,一口一个父皇叫得亲密,竟然毫无芥蒂! 云安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怨恨:“母妃是不是心里在想,如果当初死的人是我就好了?如果死的人是我而不是皇兄,母妃都不会这样伤心!” 丽嫔眼神一滞,捂着心口重重咳嗽几声,涨红了脸骂道:“你混账!滚!我不想见到你!” 云安抿紧了唇深深看她几眼,转身就走。 康嬷嬷提着食盒回来,见到这幅场景不由惊讶瞪大了眼:“公主……这是怎么了?” 云安眼风扫过她,见她的打扮和方才一模一样,心中一沉,眸光阴鸷瞧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康嬷嬷被她瞧的心惊肉跳,呐呐好半晌,神色恍惚地问丽嫔:“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丽嫔捂着额角气的头痛发作,语气恨恨:“本宫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账!下回别让她再来!” 云安只听到后半句,一颗心沉入谷底。 母妃压根儿不在意她的死活,她如今的靠山只有父皇,要是让父皇知道了这件事…… 不!父皇永远不会知道! 她慌张的眼神逐渐冰冷。 ------------ 第203章 以命相偿 “你怎么确定此计万无一失?”池宴坐在榻上,支着下巴偏头,“万一她直接和丽嫔对质,那不就露馅了?” 沈棠宁唇角轻翘:“云安当了十几年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突然得知这一切其实她偷来的,你说她敢去对质么?” 她不敢,只要不撕破脸,她可以当作不知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可一旦戳穿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消失,她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丽嫔才经历了丧子之痛,从宠妃到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这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这样的情况下,她哪儿还有心思去关注云安?” 这样一来,母女俩产生隔阂几乎是必然。 池宴眼里若有所思:“可陛下并非好唬弄的人,若没有实际证据,他怎么相信云安不是他的女儿?” “云安心里已经埋下怀疑的种子,那么接下来她势必会有所行动,要么试图调查真相,要么让这个秘密永远暗无天日。” 只要她有所行动,那便是坐实了她的心虚。 沈棠宁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意,“陛下这人疑心重,事关皇家血脉更是容不得半点混淆。能在宫里生存这么多年,丽嫔的手上未必干净,只要有心查总能查出些什么。” 譬如某年私下处死了个宫女,某日设计让怀孕的妃嫔小产…… 这些事在两人感情甚笃的时候可能都是小事,但如今彼此之间有了隔阂,再小的事都会转化为梗在心里的一根刺。 她特意求了长公主动用宫里的人脉,这些消息都会有意无意送到崇德帝案前。 一旦陛下起了疑心,届时真相如何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何遮掩这一桩皇室丑闻,如何平息他被欺骗的怒火? 端看姜稚京的例子,就已经一目了然。 如果这都不能动摇云安的地位,没关系,她还有一步棋,足以让她永远翻不了身。 眉目拢着霜寒之色,沈棠宁眼眸浅浅一弯。 她说过会让云安付出代价,那自然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她们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对方主动招惹,那就以命相偿好了! —— “你可打听清楚了,母妃当年处死过一名宫女?”云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内心的猜测得到证实,她心存的一丝侥幸也瞬间破灭。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暗地里调查一番,但凡这事儿真的发生过,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而有了燕明仪的事先安排,她查到的东西自然都是想让她查到的。 采莲咬了咬唇脸色惨白:“奴婢问的是娘娘宫里伺候的老人,应当出不了错,而且时间和公主出生那会儿也能大致对上。” 云安脸色变幻莫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节点处死一名宫女? 只能是杀人灭口,这是母妃惯用的手段,她从前不以为然,如今却惊起一身冷汗! 这么说来,她当真不是母妃的女儿? 一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有可能是她素来看不起的贱民,云安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样荒唐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她头上? 云安许久未出声,眼神愈发的冰冷。 采莲留意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一个咯噔,慌忙跪在地上膝行过去:“公主,奴婢伺候公主多年,对您忠心耿耿,奴婢发誓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云安神色阴沉,心中也在权衡: 目前她还需要一个能替她办事的,采莲要是死了,她还得找其他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采莲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杀。 云安弯腰挑起她的下巴,眼底藏着冰冷的审视:“采莲,若是此事走漏了半点风声,你知道本公主的脾气,你,乃至于你的家人,都别想活命!” 采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噙着泪一个劲儿点头,心中却愈发不安! 她伺候云安这么多年,对方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就算现在侥幸保住了命,可将来呢? 公主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存在威胁到她。 她不想死…… —— “鸣玉,咱们这是掉进龙潭虎穴了啊!” 羽书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神情隐隐透着兴奋:“没想到那位夫人来头这么大,连皇宫都能出入!” 和他的兴奋不同,鸣玉只觉得凝重:“这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事,你难道没发现,我们被圈禁了吗?” 自从他们住进这座宅院里,就被看守了起来,连行动自由也被限制。 还有那位长公主,对方既然如此肆无忌惮让他们卷入这场阴谋当中,说明根本没把他们俩放在眼里。 羽书眼睛微闪,摸了摸下巴:“这有什么?咱们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被看管起来不是也正常?” 他瞧了眼左右,压低了声音眼里划过狡黠:“我瞧着那位长公主倒是个不错的靠山,等我巴结上了她,下半辈子岂不是衣食无忧?” 鸣玉皱了皱眉:“别乱来!前途重要还是命重要?” 长公主是什么人,岂是他们能够高攀的? 羽书撇撇嘴没做声,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 “果然不出主子所料,那个叫羽书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元昭嘴角微微一抽,他只见过后宅女子争宠,倒是第一次见男子对这事这么积极。 沈棠宁神情散漫:“敢打长公主的主意,倒是勇气可嘉。” 听上去更像是说对方不知死活。 元昭挑了挑眉:“那要不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 她眉心微拧,摇头拒绝:“暂时先别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盯紧点便是。” 她话音顿了顿,眼里有了点笑意,“不过这回,倒是欠了长公主个人情。” 她自己从头到尾没露面,却把燕明仪卷了进来,不乏有借她的势敲打那两人的意图。 任她本事再大,想悄无声息带两个人混进宫,那也是难如登天,但这对燕明仪来说却不难。 有了长公主坐镇,这两人敢起什么心思,多少也得掂量掂量。 燕明仪看破不说破,这样看来,她这人其实还挺仗义。 ------------ 第204章 马匹失控 自从上次后,云安消停了一段时日,沈辞也颇觉纳闷儿。 毕竟按照他的猜测,对方既然尝到了甜头,那么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他都做好了准备,可对方却一连好几日都没再找他,这让他颇有种不上不下的憋屈。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沈棠宁的信:“阿姐可有说些什么?” 元昭摇了摇头,送完了信就转身离开。 沈辞动作迟缓将信纸拆开,待瞥见上面的内容时,眸色变了变,眼神逐渐若有所思。 …… 这日,破天荒的沈辞主动邀云安郊外跑马。 云安近日正为身世烦心,根本没工夫搭理他,闻言冷笑起来:“本公主不去找他,他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思量片刻,微眯起眼冷冷勾唇,“也罢,正愁没出气的地方!告诉他,本公主应了!” 沈辞一早到了城门口,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姗姗来迟的云安。 对方撩起车帘看过来,眼神轻蔑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嘴角勾着抹意味深长:“人果然是贱骨头,沈小公子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辞骑在马上,听了这话眼眸微冷,抬了抬下巴:“说起来我与公主往日也没什么过节,若公主真看中了我,不妨趁这段时日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若是没看上,大可一拍两散,回头陛下那里臣也有个交代。” 他看上去倒像是有几分认命的样子,这种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的受辱模样,很好地取悦了云安。 她下了马车,扈从牵来马匹,云安翻身上马挑眉望着他,口吻嘲讽:“既然是讨本公主关心,那就别哭丧着一张脸,瞧了让人晦气!” 沈辞一顿,从善如流挤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 一想到沈辞这样骄傲的人也得在她面前乖乖低头,云安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 她策马跑在前面,娇喝声随着马蹄声一同远去。 沈辞盯着她的背影,眸光不动声色添了几分冷,挥动马鞭,他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为了保证安全,跟随云安出行的人也有不少,阵势颇大。 正值初夏,郊外景色宜人,青山层峦叠嶂,不知名的野花沿途绽放,让人瞧了心境也不由开阔起来。 云安一扫连日来的憋屈,逐渐开始放纵自己,往更深处的密林行去。 沈辞见状好言相劝:“公主莫要再往前了,密林地势复杂,说不定还有野兽,万一伤着了公主,可没人担得起这个责。” 侍卫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纷纷劝阻:“是啊公主,沈大人说的有道理,别再往前了。” 云安一向我行我素,最不喜有人和她唱反调,闻言眼神讥讽地望了过来:“光天化日能出什么事?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都别跟上来!”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林子里。 侍卫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这……” 沈辞眉眼露出无奈:“我跟上去看看。” 侍卫松了口气:“有劳沈大人!” 沈辞追进了树林,很快瞧见云安的身影,眸光深了深,他扬声道:“公主,慢些!” 真扫兴! 云安听见他的声音,唇角向下撇了撇,狠狠抽动马鞭,马儿跑得更快了。 沉浸在兴奋中的她并未发现,她身下的汗血宝马状态已经有些不对。 沈辞笑意幽深,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马,自然不是他动了什么手脚,他可不傻。 这林中生了一种名叫“赤尾”的花,香味馥郁,对人没什么影响,但却能让马兴奋躁动。 如今正是赤尾花开的季节。 果然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一声惊呼:“停下!” 云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竟没法控制马的速度了! 她尝试尽各种法子想让马停下,然而都以失败告终。 “该死的畜牲!” 慌乱之际,她做出一个错误的举动,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朝马的颈部狠狠刺去! 若是能让马儿瞬间失去行动力,这不失为一种办法,然而她的力气有限,匕首堪堪刺破皮毛,引得马儿吃痛,愈发躁动不安。 狂躁的马慌不择路,载着她没有目的地四处乱窜,横斜的树枝刮破她的肌肤,留下细小的划痕,连脸也不可幸免。 “公主小心!” 沈辞瞧够了热闹,这才脚踩在马背纵身一跃扑上前,将云安从马背上拽下来。 由于惯性,两人摔在地上,狠狠翻滚了几圈直至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 因护着云安的缘故,沈辞的手臂被地上的石子擦伤,手背上都带着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惊魂未定的云安紧紧蹙着眉,抬手便朝沈辞的脸上甩去一巴掌:“混账!” 巴掌到了半空被拦截下来,沈辞攥住她的手腕冷冷盯着她,语气嘲讽:“臣救了公主,这就是公主道谢的方式?” 云安先是不敢置信,瞥见他手背上的伤眼神闪烁一下,咬紧了牙冷哼:“要是你来早点,本公主也不至于受伤!你方才是故意躲在后面瞧热闹吧?” “随公主怎么想。”沈辞甩开她的手轻嗤一声,站起身来话音冷淡,“横竖您都看不惯微臣,那臣也不留在这里碍公主的眼。” 他转身欲走,云安错愕地瞪大了眼,正要起身,脚腕处传来一阵刺痛,她倒吸口气,眼见着沈辞已经走出几步远,急忙放狠话:“沈辞,你要是敢把本公主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外,本公主让父皇诛你九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辞脚步顿住,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心里涌起很多情绪,都被他克制地按捺了回去。 转过身,他折返回来居高临下盯着她:“起来。” 云安面上一恼,狠狠瞪过去:“我要是能动还用得着你说?” 沈辞敛去眼底的烦躁,背对着她蹲下身子,脸色臭的很:“上来。” 云安皱起眉口吻挑剔:“为什么不是用抱的?” 她还嫌他背上骨头硌得慌。 沈辞垂着眼帘,语气含着讥诮:“相信公主也不想时刻瞧着微臣这张脸吧?” 巧了,他也不想看见她。 云安一顿,颇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趴了上去。 ------------ 第205章 梅花胎记 少年的肩背意外宽阔,云安别过脸,脸色略有几分不自然。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男女滋味她早就尝过,但这样单纯的接触对她而言,倒还是第一次。 她瞥着沈辞侧脸的伤痕,这是方才救她的时候留下的。 云安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沈棠宁这个弟弟,倒是比她顺眼许多。 但沈辞的性子也倔,若是能恭顺些,兴许她可以留他一命…… 沈辞是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否则定然立马将人扔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只觉得云安这会儿安静的有些令他毛骨悚然,不过没过多久,对方就原形毕露: “你这是带的什么路?怎么绕了半天还没走出这破林子?” 她语气透着烦躁,脚上带着伤,陌生的环境,这一切因素都令她感到焦躁不安。 沈辞心里也不快,凉凉地道:“早说过这密林地势复杂,公主自个儿要往里闯,如今又怨得了谁?” 云安眉头一竖,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还敢顶撞?别忘了你的身份!” 气氛僵持之际,一道怯怯的声音打断二人。 “二位这是……迷路了?” 沈辞抬眼望去,眼神暗藏审视。 不远处站着一个老妪,看上去四五十岁,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个背篓,看上去颇为怯懦胆小,一双眼睛却闪烁着精明的打量。 云安招手让她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你知道路怎么走?” 老妪呵呵笑起来:“那是自然,老婆子我就住附近的村子,对这一带熟的很!” 云安顿时松了口气:“那好,你给我们带路,本……我给你赏钱!” 见她锦衣华服,老妪眸光微微一闪,落在她身上:“姑娘这是……伤着了?” 云安皱眉,无意和这乡野村妇交谈过多,换作平时,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见她! 沈辞出于礼貌淡淡道:“不知是崴了脚还是怎么。” “呀,这可不得了!要是脱臼,不及时接回去,那可是要落下残疾的!” 一句话将云安唬得脸色白了白,她眼里闪过怒火:“那还不快将我们带出去?” “姑娘这伤可耽误不得,不如这样……”老妪语气为难,突然灵光一闪,“也是巧了,我家就在附近,我家老头子也会治点跌打损伤,不如让他给姑娘瞧瞧?” 云安本能地不愿意,一个出身乡野的泥腿子,学了点皮毛,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太医? 可她的腿疼得厉害,侍卫们也迟迟没有找来,马还丢了…… 就算他们找到了自己,从这里回京也要耽误上不少时间。 出于恐惧,云安最终咬着牙同意了。 沈辞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对方的家果然不远,这院子里简陋的厉害,一看家里就一穷二白。 云安撇撇嘴,有些嫌弃地打量四周的环境,要不是出于情势,她都不愿意踏进这种地方。 谁知道脏不脏…… 进了院子,有个年轻些的妇人正在晾晒东西,闻声抬头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娘,这是?” 老妪横她一眼:“把你公公叫回来,这位姑娘伤了脚,紧着治呢!” 妇人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叫人。 老妪找来一条矮凳让她坐下,云安瞥了一眼狠狠皱眉,灰扑扑的,脏得厉害。 “这么脏怎么坐?” 老妪脸色一僵,有些尴尬。 沈辞颇有些无语,上前擦了擦,不冷不热道:“就这样,擦不干净,不想坐那您就站着。” “你!”云安咬了咬唇,腿又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她艰难地坐下,心中默默思忖着折腾沈辞的办法。 “奶,咱家来客人了?”屋里突然窜出个人,云安吓了一跳。 男子又黑又壮,跟座小山似的往那儿一杵,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云安瞧,竟看得有些痴,咽了咽口水。 她厌恶地皱起眉,冷声警告:“再看本公……” “咳。”旁边沈辞低咳一声,云安虽然不满,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眼不见心不烦别过头。 旁边的老妪搭起了话:“实不相瞒,老婆子我一瞧姑娘便觉得格外亲切。” 云安撇了撇嘴,这样拙劣的套近乎方式,她倒是许久没见过了。 “要是我孙女还在,应该和姑娘一般年纪。”老妪故作惆怅,脸上的褶子堆到一起。 云安等得已有几分不耐烦,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孙女不在了?”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她一出生就被送了人……至今下落不明!”老妪抹了抹眼角,叹息一声,“我还记得,她右手手臂上还有块胎记呢!” 云安身形一僵,无声攥紧了拳头,她控制着没让自己太失态,看向沈辞颐指气使:“你去看看那群蠢货怎么还没有找来!” 沈辞瞥她一眼,像是习惯了她的使唤,闷声不吭朝外走。 看着沈辞离开,云安深吸口气,扭头死死盯着老妪,眸光发沉:“你可记得,那胎记长什么样?” 老妪避开她的目光,皱眉思索一会儿:“好像是朵梅花!对,不会有错的!” 云安瞳孔猛地一震,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只因她的右手手臂上,就有一朵梅花胎记。 她心中惊疑不定,这件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乡野村妇不可能事先知情! 难道…… …… 沈辞领着护卫回到小院,就见云安一脸魂不守舍,他眼底添了几分意味不明。 护卫心中忐忑不已:“属下来迟,请公主恕罪!” 云安暗暗叫糟,这会儿阻拦已经来不及。 “公主?!”老妪吃惊地瞪大了眼,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民妇不知是公主驾到,多有冒犯!” 云安看着这家人跪在地上,心中的恐惧总算冲散了许多。 没错,就该是这样,这种贱民就应该俯首跪拜,这辈子都别想和她攀上什么关系! 但与此同时,席卷而来的是浓烈的不安。 这群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倘若哪天没脸没皮地想要攀附,将这事儿捅到了父皇面前……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 ------------ 第206章 贪得无厌 离开时,云安给了那老妪一笔钱,一口袋的金叶子,瞧着对方感恩戴德的模样,眸光深了深:“这是你们救本公主的谢礼。” 也是你们的买命钱。 对方浑然不觉,只觉得不愧是公主,出手就是大方,一个劲儿地道谢! 沈辞站在一边没说话,只是治了个伤,以云安倨傲的性子,恐怕只会觉得理所应当,绝不可能出手这么大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瞥了眼那对老夫妻见钱眼开的样子,他眼里掠过一抹幽光。 这户人家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亲自送一群人离开,老妪一改之前的和蔼模样,小跑回家将门关上,隔绝了邻里窥探的目光。 将荷包里的金叶子拿出来咬了一下,老妇眼睛一亮:“是真的!” 老头也欢喜得不得了,满面红光:“咱们这是发达了啊!” 那壮如小山般的孙子盯着那口袋金叶子,咽了咽口水:“爷,奶,俺是不是能娶媳妇了?” 过去总说家里穷,没钱给他娶媳妇儿,现在有了钱,他娶媳妇的事总有着落了吧? 要是能娶到像刚才那位姑娘那样的,他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老妪瞪他一眼,眼里藏着笑意:“别说娶媳妇儿,娶十个八个都够!” 她眸光暗了暗,朝老头子使了个眼色,两人进屋。 “老头子,那可是公主!要是搭上这条船,咱们下半辈子可就吃穿不愁了!” 看着婆娘激动的模样,老头却有所顾忌,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老婆子,你也说那是公主,哪里是我们能高攀的?要是追究下来那可是掉脑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瞪了一眼:“咱们家本来就送走过一个孙女,这又作不得假!至于那孩子手臂上有没有什么胎记,时日这么久了谁还记得清?我说有她就有!” 老妇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说起来也是他家时来运转,前几日突然得知一个消息,当年家里穷,她卖掉的那个孙女如今竟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顿时就起了心思,有好心人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去那林子里守株待兔,再演一出戏! 那梅花胎记也是对方告诉她的,老妇一想,只是配合着说两句话就能白赚一笔银子,傻子才不干呢!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一幕。 但偶然得知对方竟是公主,她却又有些不甘心了,演出戏这才赚多少钱? 要是能和公主攀上关系,那以后岂不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 “人已经回来了。” 元昭低声提醒沈棠宁。 她瞧见云安公主的马车回到公主府,又看了眼打马而过往宫里去的沈辞,唇角轻勾: “咱们也回吧。” 她知道云安定会私下探查那户人家,但特意精挑细选了这么一户,自然不怕她查。 云安本就心虚,恐怕查完过后只会迫不及待想除掉这家人! 当然,这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一群穷怕了的人,好不容易能得到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岂会甘愿放过? 一个贪得无厌,一个心狠手辣,就看谁能更胜一筹? …… 沈辞进宫是请罪的,让云安受了伤,他多少要担些责,与其等陛下主动问,不如自己进宫请罪。 崇德帝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因此他并未苛责,皱眉沉声道: “朕已洞悉此事来龙去脉,是云安行事莽撞冲动,怪不得你!” 他也让人瞧过那马,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吸食了赤尾花的花香,这种花还挺常见,那处树林就有。 他虽有疑心沈辞,可侍卫说了是云安执意要去,沈辞还曾阻拦过,这事儿也怪不到他头上。 至于在那户人家家里发生的事,云安绝口未提,沈辞自然也简单地带了过去。 沈辞恭敬低头:“多谢陛下宽恕。” 崇德帝见他这副模样,到底也有几分亏欠,低咳一声:“云安被朕惯坏了,行事跋扈不讲理,你也不必事事依从她。” “公主金枝玉叶,陛下疼爱些也是正常。”沈辞并没有顺着他的话,他表现出足够的谦卑恭谨,让皇帝舒展了眉头打消了心中疑虑。 …… 沈辞离开后,崇德帝脸色沉了沉:“这个丫头,前段时间才警告过她,又给朕找事儿!” 福公公笑道:“公主这般,还不是陛下纵出来的?” 云安是他唯一的女儿,母家没有权势,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本身还嘴甜会哄人,陛下娇纵些也正常。 更何况她的生母是丽嫔,旁人不知情,福公公却是知道的,陛下对丽嫔是有几分真心的。 丽嫔出身低微,原本只是个歌女,当年崇德帝微服私访时遇刺,丽嫔替他挡了一剑,差点儿就要了命! 皇家充满算计与猜忌,这份情谊的珍贵可想而知! 所以即便是出了三皇子这样的事,陛下也只是将她打入冷宫,都没忍心赐死。 崇德帝眼底交织着复杂隐晦的情绪,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小太监进来禀报: “陛下,四皇子求见。” 崇德帝敛了敛思绪:“老四怎么进宫了?让他进来吧!” 燕珏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了殿,身姿孱弱,单薄的衣衫下,连肩胛骨都清晰可见。 皇帝见他这副羸弱的模样便忍不住皱眉:“怎么又瘦了?” 燕珏请过了安,唇边勾起淡淡笑意:“父皇看错了,儿臣倒觉得长了些肉。” 他的身体崇德帝也清楚,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这会儿进宫,是找朕有事?” 他身子不好,是以崇德帝免了他的请安,若非有事,他也极少进宫。 燕珏正了正色,眼神诚恳地望着他,抿唇直言:“儿臣想请父皇,收回为儿臣赐婚的旨意。” 选妃宴后,宫里便有风声透了出来,顾家女为太子妃,洛家三小姐为四皇子妃。 固然是喜事一桩,可洛家上下却一片愁云惨淡,只因那日四皇子咳血晕倒的事众人亲眼所见,嫁给一个注定要早逝的病秧子,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崇德帝沉了脸色,语气不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你胡来?” ------------ 第207章 她的生辰 燕珏早知这事不会顺利,拒绝了宫人的搀扶艰难地站起身来,直挺挺跪在地上。 他生得并不比其他皇子差,因为常年病骨支离,面颊过分苍白,给人一种破碎感。 这一番动作好似耗费了他所有力气,脸染上了几分血色,呼吸略带急促:“父皇,儿臣拖着这副病体,何苦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崇德帝下意识凝眉:“你是朕的儿子,贵为皇子,那洛家姑娘配你,难不成还辱没了她?可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 燕珏眸光微暗,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苦笑一声:“父皇,是儿臣不愿,谁家的女儿不是捧在掌心里的?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白白搭上一生。” 他本就无意娶妻生子,那日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咳血,也是为了让那洛家小姐知难而退。 他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纵然两人之间没有缘分,他也不愿牵扯进来其他人。 崇德帝深深地盯着他,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这些年你一直拖着不肯成婚,朕也都应了你,可如今你年纪不小,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你这样让朕怎么对得起你母妃?” 燕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他不露声色将头垂得更低:“父皇,这是儿臣自己的选择,相信母妃泉下有知也能理解,还请父皇成全。” 他的头磕在地上,颇有不答应他就长跪不起的意思。 福公公急得想上前拉人:“哎呦殿下,您这不是让陛下为难么!” “请父皇成全!” 燕珏的声音柔和,却又莫名的坚定。 崇德帝眼神起伏不定,最终冷哼一声:“也罢,既然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朕也就不再勉强。” 燕珏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儿臣,谢父皇。” “起来罢。” 他直起身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叹息:“你母妃的祭日快到了,到时候也替朕上炷香。” 燕珏身形一僵,缓缓出声:“儿臣知道了。” 出了养心殿,燕珏断断续续咳嗽起来,宫人一脸担忧地望向他:“殿下,可还好?” 燕珏抬了抬手,四四方方的天空,有一排鸟雀正飞过,只留下青色羽翼。 他抬眼望向长空,日头挺大,瞧久了难免让人目眩,他轻轻眯起眼,目光落在一处宫殿的方向,眸光陡然掠过一抹彻骨的冷意。 那是坤宁宫的方向,皇后的住所。 “殿下?” 宫人见他瞧的出神,不由低声提醒。 燕珏捏着帕子掩了掩唇,嗓音淡淡:“回吧。” * “公子今晚不回来?” 迎着沈棠宁询问的目光,八两心虚地抬不起头,低声解释着:“也不是不回来,就是会忙到很晚,可能要到半夜了,公子特意让小人转告少夫人,不必等他。” 她怔了怔,神情自若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八两说完,就赶紧开溜。 雪青撇了撇嘴怨念颇深:“什么嘛,今天可是小姐的生辰啊!” 沈棠宁轻瞥她一眼:“好了,生辰年年都能过,不差这一次。” 雪青蔫蔫地垂头,低声嘀咕:“小姐自个儿都不生气,那奴婢还能说什么?” 沈棠宁抿了抿唇,生气么? 兴许还是有一些的。 说起来,前世她的生辰也无人问津,因为除了她和雪青,以及秦嬷嬷外,池家没人会记得这种小事。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没那么上心了。 但雪青和秦嬷嬷仍然坚持,每年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许是和池宴在一起后,他总会想方设法给她制造各种各样的惊喜,以他的说法,生活需要很多仪式感。 所以今天她其实也抱了一些小小的期待,但池宴可能是这段时日太忙,压根儿忘了有这回事。 也是,鬼面使的案子他正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功夫管别的? 沈棠宁眉眼一舒:“算了,不差这一次。” …… 池宴踩着点下值,时间一到就匆匆地收拾东西走人,嘴里神神叨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柳疑复皱眉看向他,眼神狐疑:“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一到下值的点就不见人影,溜得比兔子还快! “没有啊。”池宴一脸警惕地看向他,“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 柳疑复顿了顿,最终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欠人钱了?” 不怪他多想,这副样子,真的很像是躲债。 尤其池景玉之前借印子钱闹得沸沸扬扬,他怕池宴也误入歧途。 池宴:“……” 他麻木地扯了扯嘴角,拍了拍腰间:“知道这是什么吗?” 柳疑复垂眼看去,老老实实答道:“蹀躞。” 池宴挑了挑唇,认真纠正:“不,这是纯金打制的蹀躞。” 言外之意,本公子差那点钱吗? 柳疑复欲言又止:“……” “不跟你扯,我得赶紧走了!”池宴阔步离开,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 柳疑复抿了抿唇,从怀里摸出一根玉簪,上面雕刻着簇簇海棠花,生动逼真。 是他熬了一个月雕刻的。 他知道今日是沈棠宁的生辰,但这支玉簪,他终究还是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要是让池宴代为转交,他保不齐会偷偷给他扔了…… 柳疑复扯了扯嘴角,重新将玉簪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 也罢,反正他一开始就没抱着能送出去的打算。 …… 池宴离开了大理寺就直奔一家首饰铺子,掌柜瞧见他,熟门熟路招呼:“哟,池大人又来了?” 她转身将一个匣子捧出来递给他,“喏,再打磨打磨就能完工了。” 池宴小心翼翼拾起那根金步摇,满意地点点头。 这根不一样,从用料到图样都是他亲自挑选设计,就连制作,也是他亲手参与。 因为带回家做不方便,也怕被发现,他只能下了值就来这儿。 他收完工,献宝似的拿到掌柜面前晃悠:“掌柜你瞧瞧,我的手艺还是不错吧?” 掌柜点了点头:“手艺是不错,但是吧……” 她瞥了眼上头缀满各种颜色夸张的宝石,整个一财大气粗的模样,池大人这审美,也是够简单粗暴。 她当时委婉劝说过,但池宴非常固执己见,说这样才衬得上他夫人的身份! ……她也无话可说。 池宴见她面色微异,挑了挑眉:“但是什么?” 掌柜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没有但是,两个字,绝了!” 池宴眼神欣赏:“有眼光!” “……” ------------ 第208章 丑的别致 在雪青的提议下,沈棠宁出去逛了一圈,直到天色渐黑才回来。 这会儿池宴仍不见归来,她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特别失落:“吩咐厨房开膳吧。” “先不急!”雪青上前几步绕到她身后,用纱布蒙住她的眼睛,语气神神秘秘,“奴婢带小姐去个地方。” 沈棠宁轻轻一挑眉,也没反抗,任由她引着自己来到某处地方。 鼻间隐有暗香浮动,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小姐,咱们到了。”雪青的语气藏着隐约的激动,她若有所感,抬手摘下蒙在眼上的缎子。 丝绸的质感沿着指尖滑落,眼前的一幕也映入眼帘。 曲折的小道两边摆满应季的鲜花,石板路铺了一层粉白色花瓣,蜿蜒而至来到长亭。 亭角缀上纱灯,桌上摆了糕点水果,显然被仔细装点过一番。 她顿了顿,扭头看了眼雪青,对方垂着头没敢和她对视,低声怂恿:“小姐,在外头用膳是不是别有一番意趣?这可是我跟嬷嬷花了好长的时间准备的!” 沈棠宁瞥见她那不自然的微动作,眉头轻轻耸动,也没揭穿她。 雪青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一说谎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搅弄手指,也不敢看她。 她抬脚往长亭走去,耳畔传来清脆声响,沈棠宁循声望去,檐角挂着风铃,微风拂动,风铃发出轻响。 她抬手拨弄了会儿,唇角翘了翘,走进亭子坐下。 秦嬷嬷端着碗什么东西笑吟吟而来:“小姐,猜猜这是什么?” 沈棠宁配合地思忖一会儿:“是长寿面?” 秦嬷嬷眼神惊讶:“这都能猜到?小姐可真是料事如神!” 沈棠宁抿起唇笑了下,每年都有这个流程,她就是想装作不知怕是也难。 盖子揭开,她往碗里瞧去,这一瞧就发现了不对。 这面擀的粗细不一,做工略显粗糙,因为没控制好火候还有点坨,煎的蛋也有点糊,明显不是秦嬷嬷的手艺。 秦嬷嬷轻咳一声:“小姐趁热吃。” 沈棠宁装作若无其事,执起筷子夹起面条咬了一口,口感略酸,应该是醋不小心放多了。 在雪青和秦嬷嬷期待的目光中,她顿了顿抬起头,微微上翘的眼尾显出几分疑惑和无辜:“我怎么觉着,嬷嬷的手艺似乎有些退步?” 雪青和秦嬷嬷对视一眼:“……” 刚刚鬼鬼祟祟绕到凉亭后的池宴:“……” 秦嬷嬷低咳几声,面色尴尬地找补:“可能……可能是手生了吧?” 池宴委实有些坐不住,拨开花枝探出个脑袋,诚恳发问:“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他还偷偷练了好几次呢! 他突然冒出来,雪青和秦嬷嬷都吓了一跳。 沈棠宁反而颇为淡定,慢悠悠觑向他:“不是说不回来?” 池宴脸色讪讪挤出个笑来,垂下脑袋:“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进来吧,趴在那儿不难受吗?”她眼底笑意隐现。 他瞬间一振,撑着栏杆利落地翻身进来,稳稳落地。 那边,雪青和秦嬷嬷面面相觑,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悄无声息退下。 池宴将手里捧着一束花塞给沈棠宁,扬了扬眉:“送你的。”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海棠花,微微一怔,唇角弯了弯:“为什么要送我花?” 他刚坐下,闻言抬起头,想起现如今没有送花的习俗,认真和她解释:“值得纪念的日子都可以送花。当然了,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也可以送,想送就送,不一定要有原因。” 因为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都值得纪念。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 将花束放到旁边,沈棠宁重新吃起了面,池宴见状讪讪道:“这面都坨了,实在难吃就别吃了!” 她动作慢条斯理:“没有,我觉得还不错。” 她晚上还没吃东西,一碗面条吃下去已经饱腹,见池宴眼巴巴盯着她,恍然回神:“你还没用膳吧?我让厨房上菜。” “不急。”池宴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有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沈棠宁没想到他还准备了礼物,接过木盒,她缓缓打开,就被里面炫目的宝石晃了一下眼。 她有几分不敢置信,盯着仔细瞧了瞧,不由陷入沉思。 “……” 她不禁有个疑惑,这几种颜色,是怎么能组合到一起的? 沈棠宁觑了眼池宴,见他一副等着被夸的矜傲模样,抿了抿唇昧着良心道:“挺别致的,在哪儿买的?” 她把店铺名记下来,下回找掌柜理论一番,也不能仗着池宴人傻钱多,就逮着他薅啊! 这得是店里积压的老古董了吧?要不是遇上池宴,还真不一定卖得出去。 池宴极力克制住自己,眼睛朝她那儿瞄,故作淡定:“这么简单的东西,还需要买吗?我自己亲手做的。” 沈棠宁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眼神惊怔:“你自己做的?” 他轻咳一声,全然忘了自己吃过的苦,轻飘飘道:“对啊,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掌柜都说了,我是她见过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当然,这话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沈棠宁再次低头打量手里的步摇,眼里添了复杂的情绪,难怪前些日子他手上总是有莫名其妙的伤痕。 他本就公务繁忙,早出晚归,也不知是何时挤出的时间…… 她盯着步摇,簪身光滑,处处可见精细,她甚至能想象池宴耐着性子笨手笨脚认真雕琢的神情。 虽说造型和配色丑了点,却是她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 池宴按捺住上扬的唇,故作漫不经心和她讲解:“这个是玛瑙,这个是祖母绿,还有这个……” 他之前也送过她许多首饰,但他还是觉得那些都不够,配不上她。 那什么样的配得上? 他认真想了想,得出结论: 越贵的越好! “很好看。”唇角勾起,语气多了真心实意,她将步摇递过去,“替我簪上吧。” 池宴小心翼翼替她簪好,沈棠宁将他专注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神略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其实,池家也有人是记得她的生辰的。 那人就是池宴。 ------------ 第209章 岁岁平安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已经逐渐褪色,沈棠宁性子冷淡,很少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可如今回想,有些记忆竟然重新生动起来。 那是她嫁到池家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她和池景玉关系依旧非常僵硬,甚至还刚吵过一架。 起因是沈熹微看中了她的嫁妆里的一盏琉璃灯,张口向她讨要。 这样的事未出嫁前也不少见,但凡沈熹微看中了她的什么东西,便向父亲求来,父亲总以她是长姐的名义劝她忍让。 所以那时沈棠宁和沈熹微的关系虽然没那么僵硬,但也算不上亲密,再加上她这人有个毛病,自己的东西不允许旁人沾手,于是就拒绝了。 沈熹微当时没表现出什么,可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池景玉那里,他就不经意提点她:“不过一盏灯,她若喜欢给了便是,你身为世子夫人,又不缺这点东西,这般吝啬倒显得小家子气。” 沈棠宁心里不痛快极了,他嘴皮子一磕一碰,就做主将她的东西送人,还反过来指责她小家子气? 于是沈棠宁取来那盏琉璃灯,当着他的面砸了个粉碎,迎着他错愕的目光,她红唇勾着笑:“世子有所不知,我这人向来霸道,即便是我不要的东西,宁可毁了也绝不能落在他人手里。” 可想而知池景玉有多愤怒,一连好几日都没搭理她。 她是早已习惯不痛不痒,侯夫人却很是阴阳怪气了一番,当着下人的面给她冷脸。 沈棠宁遇到池宴的时候,正捧着秦嬷嬷做的长寿面,在凉亭里赏月。 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出神。 “面都坨了。”冷不丁冒出这么一道声音,她下意识端正了坐姿抬眼望去,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眸。 迎着她的目光,池宴怀里还抱着酒坛,不自然地调整了下姿势,垂着头盯自己的脚尖:“大嫂,我不是有意叨扰你。” 沈棠宁别开眼:“没事,这亭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能来。” 她正欲起身离开,池宴蓦地出声,语气透着几分迟疑:“今日……是你的生辰么?” 她讶异抬眼,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淡淡嗯了一声。 他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她仿佛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怜悯,沈棠宁抿直了唇:“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她与池宴的关系说不上热络,只是遇到会打个招呼,都说池宴是个混不吝的,但他在她面前似乎还算守礼,是以她也没什么厌恶排斥。 但这绝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他的怜悯。 “大嫂。”池宴叫住她,语气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个好地方,能看得更远,你想不想去?” 沈棠宁眉头一皱,本能想拒绝,她想,池宴大概是喝醉了,平日的他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可对上他那双明亮炙热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不过愣神的功夫,池宴眉梢轻挑,颇有几分得意:“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看,他果然是醉了。 …… 短暂的沉默后,沈棠宁隐忍复杂的目光看向他:“你说的好地方,就是房顶?” 她果然不该草率地相信他! 池宴挑起唇角,坐的时候还特意离她远了些,好整以暇支着下巴:“你就说看得远不远吧?” “……” 站久了令人头晕目眩,这屋瓦看起来也不像很结实的样子,沈棠宁只能小心翼翼坐下,坐姿透着僵硬,眼神更是麻木。 她想叫人捞她下去,又怕会引来别人,看见她和池宴在一起,有嘴也说不清。 对着池宴吧,她又张不开口。 见她一动不敢动的模样,他憋着笑故作不解:“大嫂,你是不是怕高啊?” “不怕。”沈棠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她就有些后悔。 为了一时争强好胜搭上自己的安危,着实不该!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这会儿再改口多少有些丢人,她闷闷地低下头,整个人蜷了起来,在心里暗骂: 池宴这个醉鬼,要是她不小心摔下去,八成第二天人都凉了他都没发现,她怎么就信了他的邪? 池宴闷笑一声,不再说话,懒洋洋抱着酒坛往嘴里灌。 缓过了那阵紧张,沈棠宁逐渐适应了这样的高度,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风声阒寂,整座宅院都安静极了,眺目望去,燕京的夜景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灯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银河,她一时有些失神。 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竟不知外头景色这样的动人。 沈棠宁偏头看向池宴,他还挺有分寸,喝醉了也不吵不闹,甚至还知道和她保持距离,沈棠宁心里闪过很多念头: 池宴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般不堪? 至少,他从来没对自己不敬,也没做过什么令她讨厌的事。 “二弟。”池宴闻声看过来,朦胧的醉眼望向她,明亮得惊人。 他这双眼睛,倒是好看。 她卡了卡壳,慢半拍地道:“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些。” 池宴眯起眼笑了下:“行。” 听上去就很敷衍,她扯了扯唇,也没说什么,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半晌,他懒散的声音传来:“生辰快乐。” 她怔了怔。 此后每年,池宴都会在这天恰好碰上她,又恰好送上一句“生辰快乐”。 直到他死之后,池家再没人记得。 —— “为什么来这儿?”池宴新鲜地打量起四周,万万没想到沈棠宁这样的性子,竟会主动拉着他爬房顶。 她唇角轻勾,下巴被掌心托起:“站得高看得远么。” “说的也是。”他偏头看过来,语气状若不经意,“看你这么熟练,之前有过经验?” 沈棠宁噎了噎,心虚地别开眼:“在梦里,你带我爬过。” 池宴咋舌,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做梦都梦到我啊?” 啧,这得是多喜欢? “……”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与众不同。 沈棠宁忽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池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池宴愣了愣,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是不是傻?生日愿望应该许和自己相关的,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抿起唇角,蹙着眉:“我有什么心愿,会自己实现。” 但生老病死,又岂是她能做主? 她从前不信神,但人力难以企及的地方,竟也会生出一丝期盼。 若世间果真有神明,那么神佛在上,保佑池宴岁岁平安。 ------------ 第210章 一个不留 “公主,那对老两口果然有一个孙女,不过并不是他们说的将孙女送了人,而是为了节省口粮给卖了。” 侍卫顿了顿,一脸羞惭地低下头,“至于去向,时间太久已经无从查证,还请公主恕罪。” 云安骤然攥紧了扶手,脸色阴沉下来:“没用的东西!” 她抬手示意人退下,心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这么说来,她还真有可能是那老两口的孙女? 不,不可能! 一群贱民,也妄图和她攀上关系? 云安咬紧了牙,狠狠将桌案上的茶盏拂落在地! 采莲见她这副模样,战战兢兢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近日来,公主的脾气愈发暴躁了,不少侍奉的宫女都挨了罚,她身上现在还有鞭痕。 采莲丝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公主活活打死的! “这群贱民,能为了几两碎银将自己的亲孙女给卖了,保不齐他日就会为了更大的诱惑,设计陷害本公主!” 一群市井小民,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登云梯,怎么肯轻易放手? 最让云安忌惮的是,那日那老太婆为何偏偏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孙女? 当时她并未细想,回来以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会儿正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因此她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故意试探? 这样一想,那老妇突然出现在那片树林里,又恰好碰到了她,似乎也并非偶然,莫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当时她没有怀疑沈辞,现在回想却觉得有些不对。 她眸光阴沉,缓缓冷笑,“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采莲心里咯噔一下,咬着唇嗓音颤抖:“公主是想?” 云安瞥过来一眼,眼神漠然令她心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他们必须得死!” 采莲膝盖一软,险些没支撑住身子。 虽然云安说的是那户人家,她心里却惶惶不安,在公主眼里,她是不是也已经是个死人? 只是现下她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公主暂时留着她的命,一旦她没了价值…… 采莲惊恐地瞪大了眼,突然不敢深想。 —— 一直暗暗盯着公主府动向的元昭,很快就将此事禀告给沈棠宁。 “云安公主打算出手了。” “倒是比我想象中还沉不住气。”沈棠宁放下账本抬起头来,“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勿要打草惊蛇。” 元昭点点头,只听到她若有所思道,“云安想要杀人灭口,又怕祸及己身,势必会伪装成意外,你记得保留下关键证据。” 元昭顿了顿:“全救下来?” 沈棠宁轻轻眯眼:“只有死了人,这件事才会闹大,那老两口从前没少帮着人牙子牵桥搭线,暗地里拐卖了不少孩子,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元昭舒坦了,早在沈棠宁让他调查这户人家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的拐卖孩子女人,小的曾经逼的一个少女跳河自尽,总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得知的时候颇为义愤填膺,这样的人居然逃脱了律法的惩处,天理何在? “行,那就管他们去死。” 沈棠宁疑惑地看了眼元昭,眼神带点意味不明: 她怎么觉得他就等着这话呢? “还是留下一个,就那个老太婆吧。” 对方看起来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人,无理都要搅三分,有理还不得掀翻了天? 不过么,让皇室颜面扫地,她的下场也必定好不到哪儿去。 …… 因为不确定云安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动手,元昭只能连续好几日都守在那家人身边。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躺在树上打盹儿,听见几声动静,倏然睁开锐利的眼。 几个黑影正在朝小院靠近,瞧见对方正往屋子周围泼什么东西,他眉一挑,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是想伪装成意外走水? 倒也是个法子,天干物燥的,要是着火的话也不容易引人怀疑。 这几人勤恳地忙忙碌碌,元昭就躺在树上好整以暇看着他们忙活。 在看到他们将门窗封死后,元昭暗暗一嗤: 不愧是云安公主的做派,这是生怕人死不了? 一人点燃火折子扔在地上,火舌舔舐过,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这会儿正是深夜,大家都陷入梦乡。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房子怕是都烧完了! 屋里传来隐约的动静,紧接着是惊恐的叫骂: “咳咳……哪来的烟啊?” “当家的快别睡了,着火了!” “叫上大牛,赶紧跑啊!” 然而他们来到门口,门却根本打不开,一时间又惊又怒。 “谁把门锁住了?打不开啊!”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住在附近的人,黑衣人见状也不敢继续逗留,火势这样大,要灭火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 这家人必死无疑! “走,回去交差!” 等黑衣人离开后,元昭纵身一跃落在地上,不紧不慢活动了下手腕: 该救谁呢? —— “公主,属下亲眼看到尸体被挖出来,一家五口一个不少!” “果真?”云安闻言大喜,站起身来仔细确认,“你可看清楚了?” 侍卫语气肯定:“属下亲眼所见,不可能有假!” “干得不错!”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云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她重新坐了回去,思忖一会儿语气凝重,“官府那边你仔细盯着,想办法给他们施压,务必让他们尽快结案!” 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不过是一群贱民,一无身份二无地位,自然没人会耗费时间追根究底。 再给官府那方施压,不出意外,这案子很快就能定性为意外事故结案。 只是这家人死了还不够,她依旧不能安枕,母妃那边始终是个隐患。 云安咬紧了唇,眸光闪过挣扎之色,母妃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不是假的,她下不了手。 但康嬷嬷已经对她生出了不满,还敢将此事透露给其他人。 这样的人,决计不能留! 还有沈辞,得找个机会试探他一下! ------------ 第211章 进宫告状 沈辞看着面前的人,唇角不着痕迹向下一撇:“父亲。” 沈昌打量着他,语气略有缓和:“这段时间和公主相处的如何?” 沈辞扯了扯唇:“还不就那样。” 沈昌眉头皱了皱,很快又松下来,叹了口气:“你也别怪为父,这是陛下的意思,你爹我虽然表面看着风光,但陛下为君,你我皆为臣,我又怎敢忤逆陛下?” 沈辞眼底掠过嘲讽,很快垂眸遮掩过去:“父亲的良苦用心,孩儿都知道。” 沈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也该明白,人不可能一辈子顺顺利利,你瞧池宴如今风光,可还不是……” 他恍然意识到什么,噤了声。 沈辞疑惑地抬起头,眼神狐疑:“池宴他怎么了?” 沈昌低咳一声,眼神闪烁别过头去:“没什么,总之你要记住为父的话,咱们如今的地位都是陛下给的,是生是死,不都还是他一句话的事?” 沈辞总觉得沈昌方才似乎想说什么,他眸光深了深,是和池宴有关? 但他想不明白,池宴如今是天子近臣,近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他会有什么事?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门房来报:“公子,云安公主邀您去公主府作客。” 沈辞下意识拧眉:“好,我知道了。” 沈昌叹息一声:“去吧,看来公主对你的印象不错,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沈辞不置可否,转身离开时眼底冷了下来。 那倒也未必! —— 沈辞来到公主府时,云安周围正环绕着几个伶人,有的弹曲有的唱歌。 还有人正跪坐在她膝下给她喂葡萄,画面看上去好不暧昧。 沈辞眼神不动声色冷了冷,上前行礼,心中暗道: 她这是装都不愿意装了? 云安轻抬眼帘施舍给他个眼神,眼底暗含审视。 没错,她特意叫沈辞过来,正是为了试探那件事他究竟知不知情?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那日沈辞主动邀她的行为有些古怪,这人向来是恨不得躲着她的,怎么偏偏那日就主动邀约,还恰好就碰上了那家人? “探花郎来了。”收敛了思绪,云安施施然免了礼赐座。 沈辞坐下后,云安便把他晾在了一边,专注地欣赏起伶人的表演。 沈辞原本是有些不耐的,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人,眸光突然顿了顿。 他犹有些不确定,仔细打量了几眼,眼神逐渐露出一抹古怪。 只因那人的长相,竟和太子表哥有几分相似! 他又瞧了眼云安,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中顿时有些捉摸不透云安的意图,一时没吭声。 伶人笑着和云安打情骂俏,沈辞心里虽厌恶,也全当没看见。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云安反倒有些焦急,她不耐地推开下方伺候的伶人,目光落在沈辞身上,语气不善:“沈辞,那日你为何要约本公主去京郊跑马?若非如此,本公主也不会受伤!” 沈辞抬眼看向她,心知她这是起了疑心,眉眼微垂语气不怎么情愿:“公主以为我想吗?若不是我父亲说要讨公主欢心,我才不肯……” 他说到一半及时噤了声,云安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原来是他父亲的意思? 沈昌那人一向势力,父皇说要赐婚,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么说来倒是有可能。 不过她仍未完全打消疑虑,瞥了眼旁边的伶人,眼眸一闪突然有了主意:“你们不知道吧,这位沈小公子可是这一届的探花郎。” 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又不敢得罪她,小心翼翼地附和起来:“探花郎当真是年轻有为。” 沈辞脸色莫名,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一言不发。 云安轻笑一声:“能中探花,沈小公子的才情自是不必说,可惜本公主还未曾见过。” 沈辞心里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云安话音一转,“沈辞,那日若非因你,本公主也不会受伤,这件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样,你若能像他们一样讨本公主欢心,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她眼里噙着不怀好意,意味深长地道,“如何?” 按照她的想法,沈辞是绝对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拿他和供人取乐的伶人作比,无异于折辱! 他手里若真握着她的把柄,绝不会轻易就范。 沈辞这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她是存心刁难? 他固然可以继续隐忍,打消她心里的怀疑…… 他瞥了眼旁边仿佛看戏的伶人,嘴角勾了勾,蓦然起身脸色已经冷了下来,话音讥讽:“臣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探花,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羞辱,究竟是不把臣放在眼里?还是不曾把天底下寒窗苦读的万千学子放在眼里?” 他猝不及防的质问令云安懵了懵,回过神来,她面带恼色:“你!” 沈辞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拱了拱手,看似客气实则阴阳怪气:“若是辛苦考取功名,最终却要像伶人一样供人取乐,那微臣便要像陛下讨个说法,科举的意义何在?” 他拂了拂袖,愤然转身离去。 云安气的咬紧了唇,语气难以置信:“他竟敢如此忤逆本公主?” 采莲觉得有些不妙,神色担忧:“公主,沈公子好似进宫向陛下去告状了,这可怎么是好?” 云安不以为意:“告状又如何?父皇哪次真的狠心罚过本公主?” 她微眯起眼,眼底掠过冷色。 倒是沈辞,这般有恃无恐,难不成真知道什么内情? —— “阿辞倒是聪明了一回。”沈棠宁得知沈辞进了宫,唇角勾起笑意。 雪青蹙了蹙眉:“陛下如此偏心云安公主,恐怕也只会重拿轻放吧?” 沈棠宁挑了挑眉,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这次可不一样。” …… 她的话很快应验,宫里很快传出消息—— 云安公主被陛下勒令禁足! “也只是禁足而已。”雪青惋惜地撇了撇嘴。 “急什么?”沈棠宁慢条斯理地道,“这只是个开始。” ------------ 第212章 两手准备 “陛下,沈家小公子在外头求见呢。” 福公公的话令崇德帝顿了顿,他脸色有些沉:“可是云安又惹祸了?” 沈辞这个时辰进宫拜见,除了和云安有关,不做他想。 福公公讪笑一下没接茬,崇德帝按了按额心神色略显疲惫,抬手示意:“也罢,让他进来吧。” 沈辞低头进来俯身行礼,崇德帝抬眼端详他,见他神情郁郁,故作不解挑了挑眉:“沈卿怎么这副表情?” 沈辞眉眼闪现挣扎之色,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这副阵仗让崇德帝眉头不经意一蹙,福公公也吓了一跳。 他拱手抱拳,神色带着几分激愤:“陛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还请陛下恕罪!” 能把他气成这样,云安这次的行为恐怕着实有些过分,皇帝只觉得头疼的厉害,不过心里仍旧没有太大的波澜:“你先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辞抿紧了唇,下颌弧度绷的厉害,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微臣知晓公主乃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自幼千娇万宠长大,是以即便公主偶尔有过分的举动,臣都一忍再忍,可这回臣实在忍不下去了!” 闻言,福公公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沈小公子果然是年纪轻,当着陛下的面谈论公主不好的地方,这不相当于打陛下的脸么? 崇德帝面上不露端倪,指尖在扶手上轻叩几下,眼神若有所思:“哦?这丫头又做了什么混账事,竟让沈卿如此大动肝火?” 沈辞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公主今日邀臣过府一叙,臣满心欢喜赴约,却不曾想瞧见公主召了好些个伶人作乐。” 崇德帝动作一顿,云安私底下的生活作风他并非全然不知情,不过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与伶人厮混总好过结党营私。 只要不闹到台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可这丫头委实不像话了些,竟当着沈辞的面如此放纵,岂不是将现成的把柄递到人手里? 他皱起眉头,然而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不等他出声,沈辞便接着道:“非但如此,公主还要臣……” 他涨红了脸,似乎难以启齿,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要臣也同那些伶人一般,供公主取乐!” 福公公深吸口气,吃惊地瞪大了眼。 公主这也太糊涂了! 沈辞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探花,正儿八经的朝臣,怎可像伶人般奴颜婢膝? 这不是把文武百官的脸面踩在脚下吗? 崇德帝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重重一拍御案:“混账!朕往日还是太纵着她,导致她这般无法无天!” 亏得沈辞是直接来找他,他还能遮掩一二,这事儿要是御史那群人知道,明天的早朝他都不敢想象会乱成什么样! 见陛下动了怒,殿里的宫人战战兢兢跪下。 沈辞神色欲言又止,见状崇德帝抬了抬手:“沈卿你放心,此事错在云安,回头朕定会好好严惩她,给你一个交代!” 话虽如此,但沈辞却打心眼儿里不信陛下会把云安怎么样,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至多口头上教育一番罢了。 说到底,还是事情闹得不够大。 他眸光忽地一闪,在公主府瞧见的那张酷似太子表哥的脸在脑海里浮现,沈辞心念忽然一动。 “陛下,若只是臣受此屈辱,都是小事。”他的话令崇德帝王下意识皱眉,这算小事,难不成还有更过分的事? 只见沈辞吞吞吐吐,皇帝眸光沉了沉:“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辞闭了闭眼,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微臣在公主府时,无意间瞧见公主请来的那几个伶人当中,有一个长相酷似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沈辞的话无异于石破天惊,瞬间让崇德帝和福公公齐齐变了脸色! 崇德帝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沈卿,你确认自己没看错?” 沈辞语气坚定:“臣也是几番确认过才敢下此定论,陛下若不是不信,大可派人亲自查证。” 崇德帝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后才开口:“此事事关重大,今日的谈话,沈卿切莫让旁人知晓。” 沈辞恭敬垂下眼帘:“微臣明白。” “传朕口谕,云安公主任性妄为,且屡教不改,在府里面壁思过,无朕旨意不得私自外出!”崇德帝眼神泛着冷意,口吻已然有几分怒火。 福公公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动怒,心里暗暗道: 公主这回可是踢到铁板了! 离开养心殿,沈辞唇角轻轻一翘。 —— 池宴将这个消息带给沈棠宁,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眼神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你早就知道了?” 她没有否认:“比你要早一点。” “不对。”池宴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狐疑地盯着她瞧了瞧,“沈辞那个木头,你既没有事先和他通气,他又是如何明白你的意思?” 沈棠宁放下手中的事情,好整以暇看向他:“你可知道,为什么陛下在听到云安公主养的伶人里,有个人非常像太子时,会这般生气?” 池宴语气试探:“因为太子是储君?这事儿传了出去,到底不怎么光彩!” 云安特意养个和太子长相酷似的人在府中,这不是故意羞辱么? “不全是。”沈棠宁摇了摇头,眸光变得有些飘忽,“前朝时,有一任帝王是公主与皇子乱伦生下的孽种,这位帝王生性残暴,他在位期间民不聊生,直至民间起义才结束这场长达几十年的暴政。” “自此以后,皇室就对这种事非常忌讳,陛下怕是想到了当年这桩皇室丑闻,误以为云安对太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刻意让羽书将那伶人装扮的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也是为了做两手准备。 如果云安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世从而杀人灭口,这里也还有一个坑等着她。 沈棠宁笑了下:“不巧,阿辞也听过这个故事。” 所以沈辞在看到那个伶人的时候,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云安被困在公主府,与丽嫔通不了气,母女间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情急之下,她又会做什么呢? ------------ 第213章 皇后撞破 “父皇怎么会这样对我?” 再次尝试出府失败后,云安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 她之前相当笃定,父皇如此娇纵她,定然不会为了一个沈辞狠得下心罚她! 可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要是往日,禁个足而已,对她来说也是不痛不痒,毕竟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可她如今正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任何行为都会引起她的猜忌,难道父皇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她不可能现在还好好地待在这里,可仅仅是羞辱沈辞,况且还没成功就要被禁足,这又解释不通…… 与外界隔绝了联系,云安耳目闭塞,心中的不安进一步扩大,她来回地在屋里走动,无意识啃咬着手指。 采莲见她这副模样,神色惊惶,屏息凝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突然停下脚步,采莲惊恐地抬头,只见云安停在她面前,正眼神冰冷地打量她: “你去,做掉康嬷嬷,还有那个宫女萍儿!” 她虽然被禁了足,公主府的下人却还是能自由出入的。 采莲心中震惊无以复加,慌乱摇头,拽着她的裙摆企图求情:“公主,奴婢胆子小,奴婢连杀只鸡都不敢,哪里敢杀人?” 更何况那可是皇宫,且不说杀人哪有那么容易,真要杀了人,她又岂能全身而退? 公主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云安眉头一竖,狠狠拽住她的衣襟,眼白布满红血丝,语气透着狠意:“没用的东西!杀个人都不敢,那本公主留你何用?不如现在本公主就杀了你!” “公主饶命!”她眼里的杀意如有实质,采莲浑身冰凉,吓得眼泪簌簌而落,她丝毫不怀疑,公主是真的会杀了她! 横竖都是死,她还有得选吗? 采莲满心绝望,颤巍巍道:“奴婢去……” 云安总算松开了她,看着她吓得软成一滩烂泥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嫌弃,瞧了瞧左右,勉强耐着性子压低声音: “你是本公主的人,找个借口把她约到没人的地方,康嬷嬷不会怀疑你。” 采莲抿紧了唇,忍着怯意:“可奴婢力气有限,万一嬷嬷挣扎起来,或者半路引来了人又该如何是好?” 云安不悦地横她一眼:“本公主自然会找人帮你,你怕什么?”她顿了顿,仔细叮嘱,“对了,记得谨慎些,别让人瞧见!” 宫里死个宫女嬷嬷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被人瞧见康嬷嬷死前和采莲在一起,难免横生枝节。 她眸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 宫里头与母妃不对付的人比比皆是,比如那个柔嫔? 来一出栽赃陷害似乎也不错。 采莲咬着唇低下头,心中一片凉意: 解决了康嬷嬷,下一个,恐怕就是她吧? —— 采莲按照云安吩咐进了宫,去冷宫的路上,她一路都魂不守舍。 杀了人后,公主一定会杀她灭口,康嬷嬷是丽嫔娘娘的人,没人会怀疑是公主动的手,就算怀疑,公主也可以把罪责全都推到她身上。 可她要是不照做,公主现在就能让她死,她根本没得选! 冷不丁撞上前方一行仪仗,采莲惊慌地走到一边跪下,待瞥见那步辇上坐着的人时,更是惊吓的脸都白了。 皇后打量着宫道旁跪着的小宫女,脸色平静:“本宫记得你,你是云安身边伺候的吧?” 采莲本就心虚,这会儿听见皇后直接点名她的身份,连忙头磕在地上,磕磕巴巴地回道: “回娘娘,奴婢……奴婢正是公主的人。” 皇后何等锐利,一眼瞧出她的慌乱不自然,云安向来嚣张跋扈,连带着她的人,走哪儿也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 这丫头倒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皇后淡淡地问:“这是要去哪儿?” 皇后亲自过问,采莲自然不敢随口敷衍,她紧张的手心起了汗,硬着头皮道:“奴婢是奉公主之命,前去冷宫探望丽嫔娘娘。” 皇后点点头,也没为难她:“去吧,可别耽误了你家主子交代的差事。” 采莲脊背一僵,听见步辇远去,这才敢抬起头,衣衫已经被冷汗给浸湿。 文澜不着痕迹瞥了眼身后的方向,低声询问:“娘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皇后轻轻眯眼,护甲在阳光下闪过一抹耀眼的光,她垂眼若有所思:“云安被禁足,按理说应该找陛下求情,这会儿求见丽嫔有什么用?她自身尚且难保,难不成还能保云安?” 文澜皱了皱眉,也觉得古怪:“这么说来是有些奇怪,那丫头神情闪躲,仿佛藏着事。”不愧是皇后身边的老人,她眸光一转瞬间会意,“那依娘娘的意思,要不要派个人盯着?”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眸色明明灭灭:“虽说三皇子已经……可不知为何,本宫这心里头却不见得有多踏实。” 文澜笑着安慰:“太医不是说了,娘娘这是忧思过度,眼瞧着太子殿下成婚在即,日子逐渐有了盼头,娘娘也该将心放宽些才是!” 皇后勾了勾唇:“但愿如此。” 可她总觉得,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不是那么好揣摩的。 在三皇子的案子上,他处理的太过草率,不像是他的做派。 但愿是她多想。 …… 回到坤宁宫,皇后正清点着燕珏的聘礼册子,文澜匆匆低头进来,见她脸色欲言又止,皇后便猜到出了事。 她将册子放到一边,挑了挑眉,“怎么,可是那边有什么动静?” 文澜上前几步,低声道:“丽嫔身边的康嬷嬷,被溺死在冷宫荒废的一口井里,此事尚且还未有人发现。” 皇后眼里闪过惊异,缓缓笑了起来:“云安这回,倒真是叫本宫有些看不懂了。” 她思忖须臾,“不急,且看看她们打的什么算盘,至于云安身边的那个宫女,先留着,本宫自有打算。” 胆敢在宫里杀人,这丫头恐怕也是走投无路,就这样回去,定是要被灭口的。 文澜心领神会,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办。” ------------ 第214章 舅舅来访 沈棠宁来到池母的院子,刚进院门就瞧见院子里摆着好几个雕花红木箱子。 池母正招呼着人往里抬,见了她连忙笑盈盈招手: “棠宁,你来的正好,来挑挑有没有你喜欢的?娘让人抬到你们屋里去!” 沈棠宁近前来打量着这些箱子,眼里透着几分好奇:“娘,这些是什么?” 池母掩着嘴笑了下:“阿宴他舅舅前段时间出了趟海,这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阿宴那小子向来喜爱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舅舅每回都会给他捎上一些!” 捎上一些? 沈棠宁不由咋舌:“这也太多了!” “嗐,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你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那小子眼光高,不一定瞧得上!” 箱子打开,她抬眼望去,心底微微一惊,顿时对池母娘家家底丰厚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且不提那成箱的珍珠玛瑙,古玩玉器,好些东西她都不曾见过,更别说叫得上来名字。 沈家的家境已然算不错,沈棠宁也是富养长大的,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和池母娘家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目光落在池母身上:“娘,您娘家这么有钱啊?” 这些东西放在燕京那也是有市无价,池宴他舅舅就这么随手赠给自家人,这出手也太阔绰了! 难怪分家的时候老夫人不肯,池母娘家如此富庶,时不时还要孝敬点东西,侯府可没少跟着沾光! 池母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语气隐隐透着自豪:“承蒙老天赏口饭吃,我两个哥哥会做生意,胆子又大,这些年下来也挣了一些家底。” 出海赚的是多,可辛苦不说风险也大,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量! 池母娘家姓冯,冯家如今也是一方巨贾,只不过本家在江州。 沈棠宁眸光微动,笑吟吟道:“听说娘未出嫁前,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池母下巴抬了抬:“那可不,要不是嫁了你爹啊,没准儿我现在都是赫赫有名的女富商了!” 冯家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她也功不可没,是以兄长时常送些好东西来,她那两位嫂嫂也不至于斤斤计较。 沈棠宁忍俊不禁:“那娘可亏大了。” 池母脸一红,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你爹对我也不错,倒不算是亏……”她话音一转,“过两天,阿宴他二舅要来府上拜访,你到时帮忙招待一下。” 沈棠宁含笑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 “没用的蠢货!本公主让你将那个叫萍儿的宫女一起做掉!” 采莲从宫里回来复命,得知只死了康嬷嬷一个,云安又是一阵大发雷霆! 采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敢和她对视,嗓音带着颤抖:“公主,并非奴婢不想,可能解决掉康嬷嬷已是不易,同一时间死了两个人,让宫里察觉到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采莲眸光暗了暗,要是两人都死了,那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云安逐渐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她说的话也有道理。 冷宫里死一个人还掀不起什么波澜,要是两个人同一时间意外身亡,保不齐宫里会严查。 “可康嬷嬷死了,萍儿势必会愈发谨慎,到时候再动手,恐怕就更不容易!” 云安心里仍有些不痛快,冷冷盯着采莲,语气透着警告:“你最好别是生出了旁的心思,否则本公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奴婢怎敢?”采莲肩膀瑟缩,头磕在地上言辞恳切,“奴婢这条命都是公主给的!公主让奴婢往东,奴婢绝不敢往西啊!” 见她卑躬屈膝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云安这才满意地放下心来,皱着眉不耐道:“行了,起来吧!” 采莲咬了咬唇:“谢公主。” —— “你表哥如今出息了,待会儿见到他可得好好讨教一下,为父也不指望你能像他一样考中状元做大官,但能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 冯远兀自说了半天,也没见儿子搭腔,一脸纳闷儿地扭头一看,却见这小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嘴角微抽,一巴掌拍过去:“臭小子,你爹我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冯知文回过神来,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复杂:“爹,你说表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嫂?你说你池表哥娶的新妇?”冯远愣了一愣,满脸狐疑,“你打听你表嫂做什么?” 冯知文瞧见他那眼神,顿时不乐意了:“爹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就是好奇问问!” 冯远低咳一声,虎着脸瞪他一眼:“我又没见过,我哪儿知道?” 池宴成亲的时候,他生意正忙,还在外面跑,也就没能抽出时间来参加婚礼。 而且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嫁给池宴的是沈家二小姐,也就没怎么关注那位大小姐,谁知阴差阳错…… 他眯起眼若有所思:“不过看你姑姑的来信,应当是对这个沈家大小姐非常满意的,人家出自世家,知书达理还善解人意,还督促你表哥考上状元!娶妻娶贤,你要是能娶上这么个媳妇儿,你爹我做梦都能笑醒!” 冯知文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只能说明这位表嫂很有手腕,还很会收买人心。” 冯远眼睛一瞪,举起手来:“臭小子,皮痒了是不,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抽你?” 冯知文下意识抱着脑袋,神色讪讪:“爹,我说着玩的!” 冯远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儿子对阿宴媳妇儿哪来这么大的恶意,有心想多说几句,眼看着池家快到了,又只好咽了回去:“老实点,燕京不比江州,别给我惹事!” 他这儿子,品性是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拿着也没辙。 兴许真得早点娶个媳妇? 冯知文敷衍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他眯着眸,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如果他这位表嫂真干过那些事,只能说明她这人极善伪装,姑姑还有表哥都被她这副温柔端庄的模样给骗了! 那他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 第215章 表面功夫 “夫人,冯二老爷的马车到门口了!” 听着门房传来的消息,沈棠宁和池母一同出门迎接。 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满脸和气笑意盈盈,瞧着就亲切。 另一个少年应该是他儿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颇有股不羁洒脱劲儿。 “一早便数着日子呢,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池母笑着迎上去,难得见到娘家人,心里自然不平静。 冯远笑声爽朗:“这半月来恰逢雨季,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沈棠宁打量几眼便收回了目光,跟随池母上前行礼:“棠宁见过二舅舅。”她看了眼冯知文,略一弯唇,“这位是表弟吧?” 冯知文收回目光,低垂着脑袋,态度既不热络也不疏离:“见过表嫂。” 她只道少年害羞,也没往心里去。 冯远看向沈棠宁,眼神欣慰:“阿宴果然娶了个好夫人!” “快别站在门口了,咱们进屋说话!” …… “阿宴和他父亲还有一会儿才下值呢,咱们先坐着吃吃茶,晚上一起吃顿饭,可莫要推辞!房间我都让人收拾出来了!” 池母满眼笑意,嘴就没闲下来过。 冯远一听忙道:“吃饭可以,至于住宿的地方,我们一早就找好了,就不叨扰你们……” 池母眼微微一瞪:“还跟我客气上了?你们大老远来,我还要撵你们去住客栈,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是这么个道理……”冯远哑然失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兄妹俩见面有说不完的话,沈棠宁倒也识趣,主动站起身来:“不如我带表弟在府里转转?” 既非逢年过节,二舅舅特意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应该不只是亲戚间走动这么简单,想必还有其他原因,她留在这里也不方便。 见她如此贴心,倒省去主动开口将人支开,池母松了口气:“那行,辛苦你了棠宁。” 沈棠宁摇摇头,看向冯知文:“表弟意下如何?” 后者站起身来,盯着她缓缓笑了笑,“有劳表嫂。” 冯远特意叮嘱一句:“不许给你表嫂添麻烦!” 看着两人离开,他忍不住感叹:“你这儿媳,是真没娶错,阿宴好福气啊!” 池母嘴角翘起,一脸心满意足:“可不是?对了,知文那孩子,可有定亲?” —— 沈棠宁走在前面,见少年兴致不高的模样,开口缓和气氛:“表弟今年多大?” 冯知文慢吞吞答:“十七。” 她不知想到什么,眉眼蔓开笑意:“倒是和我弟弟一样年纪。” 冯知文默默审视她,平心而论,仅凭外表以及为人处世,这位表嫂的确挑不出毛病。 可一想到阿月说的那些话…… 他敛了敛眉,唇角不由抿直了些。 “表弟和二舅舅来燕京,打算待多久?” 冯知文随口道:“少说一两个月吧。” 沈棠宁若有所思,看来他们来燕京果然是有别的事,若只是单纯走亲戚,十天半个月已然足够。 套完了话,她尝试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年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察觉他都兴致缺缺,便叫来了八两:“你带表少爷四处转转。” 冯知文略有些惊讶:“表嫂呢?” 她回过头来,唇角微微勾起:“我还要去厨房瞧瞧晚膳准备的如何,失陪了。”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 冯知文瞪大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在姑姑跟前,她还说要带自己转转,结果转头就把他丢给下人? 冯知文咬着牙愤愤地心想,果然会做表面功夫! “小姐对表少爷有意见?”雪青倒是察觉到什么,低声询问。 沈棠宁轻轻一哂:“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 少年虽然极力掩藏,但她心思敏锐,那股微妙的敌意瞒不过她的眼睛。 雪青皱着眉头:“这个表少爷分明是第一次见小姐,怎么瞧着却仿佛有过节?” 沈棠宁不怎么在意,轻嗤一声:“小孩子心性罢了。” —— 池宴下值回家,瞧见冯知文坐在廊下,心不在焉洒着鱼食,引得池中锦鲤争相扑食。 他挑了挑眉,悄无声息绕到他身后:“我这锦鲤贵着呢,撑死一条一百两!” 冯知文吓得手一哆嗦,回过头来瞧见他,喜上眉梢:“表哥,你回来了!” 池宴倚着柱子,懒洋洋抱着手臂:“瞧你这话说的,我自己的家还不能回了?” 知道他一向嘴欠,冯知文见怪不怪,眼睛闪了闪:“表哥,我方才见着表嫂了。” 池宴来了点兴趣,似笑非笑望着他,语气矜持:“怎么样,我夫人是不是漂亮温柔又大方?” 冯知文努了努嘴,不经意道:“表嫂对我似乎有些冷淡,说好的带我转转,结果转头就把我扔给了八两。” 池宴微眯着眼若有所思:“你得罪她了?” “……” 他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她对我冷淡,怎么就成我得罪她了?” 这护短也太没道理了吧! 池宴眉眼微垂语气懒散:“她这人恩怨分明,正常情况好歹多少会做做面子,只有对她不喜欢的人,才会爱搭不理。” 冯知文不由陷入沉思:“……” 他有这么不讨喜吗? 见他还真认真思索起来,池宴乐不可支,打算回头问问沈棠宁,转移了话题:“怎么,你爹带着你来燕京,想给你挑个媳妇儿啊?” 冯知文皱了皱眉头,眼神闪躲:“我不想这么早成亲。” 池宴拖长了语调:“哦……这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哪家的姑娘?” “表哥……你,你别胡说啊!”后者瞬间涨红了脸,话音结巴起来。 “跟我见外什么?”池宴哼笑一声,给出身为过来人的经验,“喜欢就要趁早,不然人姑娘嫁了人,有你后悔的!” 冯知文神色突然变得黯淡,语气低落下来:“她不一定愿意……而且她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总之,她的身世挺可怜的。” 池宴听罢良久没吭声。 冯知文一脸疑惑:“表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池宴咂了咂嘴:“想我夫人了,对了,她人在哪儿?” “……” ------------ 第216章 冯家落败 宴席散去,尽管池父池母盛情相邀,冯家父子仍旧婉拒了留宿的邀请。 他们在燕京待的时间又不止一两天,长期留宿在池家像什么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呢! 池母也没法子,只能叫车夫送他们去客栈,临走时还殷切嘱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棠宁眸光微动,朝池宴使了个眼色,后者顿了顿,语气随意向池母打探:“娘,二舅舅突然进京,是有什么事吗?” 池母脸上挂起笑意:“你两个舅舅打算将江州的产业迁到燕京来,这不,让你二舅舅先过来探探风。还有你表弟,你舅打算让他参加科举呢,士农工商,还得是入仕有前途!” 池父知道她心中定是高兴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真要搬到燕京来也是好事,往后走动就方便多了!” 沈棠宁眼波流转,眸色不着痕迹深了深: 这么说她倒是想了起来,前世似乎冯家的人也登门拜访过,不过她是大房的儿媳,对二房了解不深,也没有过多的关注。 如今想来,许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但最后,冯家也没能搬来燕京。 因为池宴的死,二房一蹶不振,冯家的身影也很少再出现,只是她偶然听人提过,冯家似乎犯了什么事,家产被没收充公。 冯家男女老少,尽数发配边疆。 她蓦地睁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丝怔然。 细细想来,冯家落难这个时间节点非常微妙,就在池宴离世后不久,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么? “阿宁?”她抽离了思绪,对上池宴调侃的目光,“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他眉眼疏懒,丝丝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来,有几分落拓不羁。 看着他这般鲜活生动的模样,沈棠宁飞快垂下眼,勉强挤出一抹笑:“没什么。” 眸底悄然落下阴翳,她默默在心里忖道: 无论如何,池宴是她的人,谁想要他的命,先过她沈棠宁这一关。 池宴几不可察皱了下眉,也没追根究底。 …… 回了房,池宴想到冯知文那小子,摸了摸下巴:“表弟得罪你了?” 沈棠宁心里装着事,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此话怎讲?他和你告状了?” 她着实有些意外,这件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事,毕竟她自认并非十全十美,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反正对方也不怎么爱搭理她,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好了。 但冯知文居然偷偷向池宴告状,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他说你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池宴的口吻带着几分调笑,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夫人要是对一个陌生男子过分亲密,那他才不舒坦。 不过他有点好奇,沈棠宁向来会做面子功夫,而他那表弟么,也是个心思简单的,这两人能生出什么龃龉? 沈棠宁抬眼轻瞥他,语调意味深长:“你这表弟,倒是有些意思。” 说完她便扭头进了屋,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池宴眉骨轻耸,抬脚跟上去。 * 崇德帝正在批折子,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云安那边怎么样了?” 福公公顿了顿,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公主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哦?这倒是稀奇。”崇德帝眉头一挑,语气意味深长,“之前哪回不是寻死觅活的?” 不是闹绝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做好了对方会闹的打算,没想到这回竟然这般老实。 福公公讪笑几声:“公主长大了,想来性子也比从前稳重许多。” “稳重?”崇德帝冷冷一哼,“她要是真稳重就不会干出这种混账事!” 这话福公公可不敢搭腔,默默低垂着头安静装死。 崇德帝眸光一顿:“丽嫔怎么样了?” 觑着他的脸色,福公公语气略有些迟疑:“娘娘近来身子仍旧不大好,染了风寒迟迟未愈。” “太医没去看过?”皇帝拧了拧眉,明显有些不悦。 福公公心道,宫里的人大多见风使舵,眼瞧着丽嫔失宠被打入冷宫,谁还会在意她是不是病了? 至于太医,冷宫那地方哪请得动?肯抓几副药就不错了! “陛下也知道,冷宫那种地方阴冷潮湿,并不适合养病。”不过陛下既然问了,那自然不同,他恭敬地道,“奴才这就让太医院那边走一趟。” 他心中暗叹:陛下对丽嫔娘娘到底是不同的。 但很快,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陛下,丽嫔娘娘身边的康嬷嬷,今早被人发现溺死在井里,丽嫔娘娘伤心过度,晕了过去……” “竟有这种事?”崇德帝脸色变了变,一个奴婢的死活他自然不在意,可这么快就有人对丽嫔出手,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福公公大气不敢喘:“目前还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 崇德帝冷笑连连,神色透着怒意:“好好的难不成她还能失足掉进井里?” 福公公心中一紧,语气谨慎:“那依陛下的意思?” “查!”他眯了眯眼,神色冷厉,“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按捺不住!” 福公公心中情绪翻涌,陛下这是怀疑是后宫中哪位主子动的手? 这还真不好说,丽嫔得宠的时候树敌无数,想要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真要是哪位主子,那可要遭殃了! —— 消息很快传到皇后那里,文澜眉头微蹙: “没想到丽嫔即便被打入冷宫,陛下也依旧念着旧情。” “旧情?”皇后淡淡勾唇,眼里尽是嘲讽,“不愧是愧疚罢了,若真念旧情,怎么舍得将她打入冷宫?” 文澜一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娘娘,既然陛下打算追查此事,那采莲那边要不要……” “不急。”皇后轻轻眯眸,眼底划过一抹亮色,“本宫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再等等看。” 据采莲交代,云安是因为从康嬷嬷口中得知,她不是丽嫔的女儿,所以才生了杀心。 可皇后却再清楚不过,云安的的确确是丽嫔所出。 那么是谁故意设计诱云安入局呢? 其实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 第217章 挑拨离间 冯远见冯知文一副偷偷摸摸要出门的样子,皱了皱眉:“臭小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后者身形一僵回过头来,脸上扯出一抹讪笑:“出去逛逛。” 冯远点点头:“成,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冯知文连忙阻止,迎着他爹狐疑的目光,他绞尽脑汁措辞,“那个,您不是要去看看铺子么,我跟您又不顺路,那个爹……我先走了啊!” 说着便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冯远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脸纳闷儿地嘀咕:“这小子,我怎么瞧着他好像藏着事儿呢?” …… 白云观。 “小姐,那呆子又来了。” 一身穿淄衣的女子手里捻动着佛珠,闻言动作一停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江清月眸色不明,微微勾起唇角:“出去看看。” 自从长公主府那件事后,她名声一落千丈,家中嫌弃她败坏门风,也不敢得罪长公主,急匆匆将她送到尼姑庵里避祸。 说得好听是清修,可众人皆知,家中犯了错的女子一旦被送到这种地方,下场几乎就只有死路一条,能被接回去的少之又少! 江清月自然不甘心在尼姑庵里蹉跎一生,同时也深深记恨上了沈棠宁。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就是这么巧,她遇到了冯知文,偶然得知他竟是池宴的表弟。 这人不但傻,而且天真,最重要的是对燕京的情况并不了解,江清月不过卖一卖惨,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将他哄骗。 看着台阶下翘首以盼的少年,熹微的晨光从枝桠投下,江清月眼底掠过半明半昧的光影,心中微冷: 沈棠宁如此狠心,全然不顾这么些年来的姐妹情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冯知文瞥见台阶上的人,眼睛霎时一亮,几步迎上去,又期期艾艾停下,生怕唐突了佳人:“江姑娘。” 江清月唇边掠起笑意,有些惊喜的模样:“冯公子,你怎么来了?” 冯知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垂眼盯着脚尖:“我……路过顺便来看看!” 少年以为将心思藏得好,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江清月舒展了眉眼,主动道:“眼下我也没什么事,不如陪公子四处逛逛?” 冯知文倏然抬眼,耳根红了红,小心翼翼问:“这,可以吗?” “自然可以,我们不是朋友吗?”江清月莞尔。 只是朋友啊…… 冯知文眼神稍有失落,很快重新振作起来: 阿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眼下定然伤透了心,又怎敢谈儿女情长? 冯知文暗暗下定决心,这么清苦的地方,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怎么能一直待在这儿白白蹉跎大好年华? 更何况这里的女尼也不是好相与的,动辄还会故意刁难,他一定要将江姑娘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冯公子……可见到了棠宁?” 江清月眸光微闪,不动声色打探。 提起这件事,冯知文狠狠皱眉,语气透着不忿:“见到了。” 听他语气不怎么愉快,江清月唇角几不可察翘了翘,脸上露出些许哀伤:“其实我不怎么怪她,只是有些想不通,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见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冯知文抿了抿唇:“江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她都这么对你,你还念着往昔情分!” 他咬了咬牙,“我看我表哥和姑姑对她都是言听计从,可见她平日惯会装模作样!” 江清月眼底淡了些,语气叹惋:“棠宁出身高,自幼便极善经营名声,以她的心气本是要加入高门的,谁曾想阴差阳错……” 冯知文不由皱起眉头:“这么说来,她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嫁给我表哥?” “这个么……”江清月欲言又止,“我也是偶然听她提过一嘴,不过这话你可别透露给旁人,恐伤了他们夫妻情分。” “江姑娘但说无妨。”冯知文顿时打起精神。 “棠宁的意思,池二公子性子软,池二夫人也是个和气人,她若嫁过去便能当家作主。”她话音微顿,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况且,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与池世子也能时常相见……” “什么?!”冯知文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她跟那什么世子,居然还藕断丝连?” 那他表哥成了什么? 冤大头么! 江清月微微叹息:“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岂能说断就断?你当池世子为何迟迟不娶妻,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冯知文气的咬紧了牙,有心想破口大骂: 这对狗男女! 江清月咬了咬唇,瞥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安抚:“这都是之前的事了,如今池二公子中了状元,眼瞧着前途无量,棠宁应是不会再执迷不悟。这话我也只同你说说,你可莫要泄露出去,否则棠宁定是要怨我的!” 冯知文脸色难看,极力压抑着情绪:“放心江姑娘,我不会陷你于不义的!非但如此,我还应该感谢你提醒,否则……” 他表哥就是哪天被人害死,还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 …… 冯知文气呼呼离开,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江清月勾了勾唇: 就算这个蠢货不能离间他们夫妻间的情分,能给沈棠宁添点堵也是好的。 凭什么她在这里受苦受累,沈棠宁却能顺风顺水? 丫鬟语气不解:“小姐,方才冯公子说可以救您出去,您为何不顺势答应了下来?” 这个白云观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小姐不是早就想离开了么? 江清月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男人么,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再者,聘为妻,奔为妾,我若当真跟他走了,这算什么?” 江清月眯了眯眼,心中还是极为不甘。 这冯知文不过一介商贾,又无功名在身,满身铜臭味,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看得上这么个人? “不过么,听说冯家可是江州首富,家财万贯,小姐若真嫁过去,倒也不算吃亏!” 听着丫鬟的感慨,江清月心念微动。 ------------ 第218章 状告公主 次日,京兆府门口,有一老妪击鼓鸣冤,状告云安公主草菅人命,企图灭她满门,害死她全家三条人命! 这消息一出,很快引起了一片轰动! 等京兆府的人匆匆赶来将那老妪抓走,但周围的不少百姓已经听清楚关键信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将这件事给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我没听错吧?云安公主杀人了?” “是宫里那个云安公主吧?我的天啊,听方才那妇人说,整整三条人命呢!” “公主也不能草菅人命吧?咱们普通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这事儿必须给个说法!” 刘大人刚点完卯,板凳还没坐热乎,乍一得知这么个噩耗,脸色极为难看,对着一群衙役发作起来:“一群饭桶,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都没能拦住她?!” 不怪他如此生气,事关公主的声誉,这事儿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保不齐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也难保住! 此事先不论真假,若是没闹大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陛下不得不严肃处理! 那么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此事非同小可,刘大人额心跳了跳,也顾不上别的,准备进宫去请示陛下的意思,走之前不忘气冲冲交代:“把那妇人给看好!再出什么岔子,你们仔细脖子上的玩意儿!” 一群人战战兢兢:“是,大人!” …… 可想而知,崇德帝得知这件事后有多震怒! “确定那人说的是云安公主?” 听出陛下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和愤怒,刘大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伏低身子: “陛下,事关公主声誉,微臣怎敢欺瞒?那老妇的的确确状告的云安公主……” “岂有此理!”御案被拍得震天响,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喘,气氛压抑得可怕。 崇德帝眼神变幻莫测,有不敢置信,有愤怒,有狐疑…… 云安往日小打小闹,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今她竟敢搅和进人命官司?! 他本能的反应是不愿相信,可若非有确实的证据,一个普通的妇人,怎敢攀咬一国公主? 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隐隐意识到,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妇人现在何处?”崇德帝脸色阴沉质问。 刘大人语气谨慎:“回陛下,事关公主,微臣不敢自作主张,如今正将人扣在京兆府呢。” 崇德帝脸色铁青:“将她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 云安像往常一样,在府中后花园透气,不能出府,她心中但烦闷无处纾解。 不过她仍坚信,要不了多久父皇就会解了她的禁足,哪回不是如此? 无意间瞧见两个丫鬟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瞥见她连忙噤声,一脸慌张地跪下请安。 她眼里闪过一丝狐疑:“活不干,你们鬼鬼祟祟在那儿干什么呢?”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脸色更慌乱,连忙摇头。 这引得云安心中疑窦更深,走上前冷眼盯着二人:“老实交代,否则本公主要你们好看!” 两人面露挣扎,最终其中一个丫鬟闭了闭眼睛,嗓音带着颤解释:“如今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公主杀了人,要陛下给个说法……” “你说什么?!”云安脸色乍变,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眼神惊疑不定,“这话是谁传出去的?谁敢乱嚼舌根!空口无凭诬陷本公主,他有几个脑袋!” 她心中波涛翻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事明明她做的极为隐秘,怎么可能走漏风声? 究竟是谁?! 见她神色狰狞,丫鬟抖如筛糠,眼里含着一丝恐惧:“是有人今早到京兆府报案,说公主害死她家三条人命,要公主以命相偿!” 云安神情一震,犹如晴天霹雳,脑海中突然有几分清明,是那户人家报的案? 不对,那家人明明都已经葬身火海,怎么可能…… 难道有人活了下来? 她攥紧了拳头,一时间脸色极为煞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不是说都死了吗?! “采莲那丫头现在在哪儿?”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采莲姐姐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这个死丫头,等她回来本公主定要”云安话还没说完,门口进来一个太监,她眼神有几分错愕,“福公公?” 对方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公主,陛下宣您进宫呢!” 顷刻间,云安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她深吸口气,缓缓镇定下来,语气故作平静:“正好,本公主也想见父皇,等本公主换件衣服。” 福公公好心提醒:“公主,眼下有件要紧事,陛下那边怕是等不得,这衣裳嘛,不换也罢。” 云安抬眼死死盯着他,一颗心沉入谷底。 这般急着召她进宫,可见事态紧急。 她心里慌得厉害,掌心也被冷汗濡湿,指尖冰凉: 也许是她自己想多了呢,可能父皇召她去就是问个话而已,她完全没有必要自乱阵脚! 没错,父皇平日最是疼爱她,怎么可能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就给她定了罪? 劝服了自己,云安来到府门口,瞧见周围围满了百姓,众人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伴随着指指点点,她的脸色顿时一白。 他们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凭什么对她指指点点! 福公公对此视而不见,已有几分不耐:“公主,上车吧。” 云安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弯腰上了马车。 —— 去皇宫的必经之路上,沈棠宁望着带有公主府标志的马车,眼神添上几分晦暗: 现在的她,想必如坐针毡吧? 云安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也好叫她尝尝寝食难安的滋味。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过一幅画面—— 那时沈辞被贬,他死于流寇作乱的噩耗传回了燕京,她悲痛欲绝,企图给他讨个说法却处处碰壁。 云安的马车恰好经过,她撩开车帘好整以暇欣赏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口吻透着漫不经心的讥讽: “要本公主说,这是好事,世子夫人也不必太过伤心。有这么个丢尽颜面的弟弟,要是本公主,早就羞愧的无地自容!” 沈棠宁抬起赤红的眼睛,云安脸上的笑意令人刺目。 “如今他死了,你也不必再受人非议,也是喜事一桩,你说是不是?” ------------ 第219章 双重指控 云安来到养心殿就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她心里不由一紧,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维持冷静,低头进了殿。 途经殿中央跪着的中年妇人时,她无意间瞥过去一眼,顿时惊愕地瞳孔一颤! 怎么会是她?! 郑王氏正垂头抹眼泪,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眼里顿时迸发出一抹仇恨的光,下意识要扑上来。 太监眼疾手快将她给按住,厉声呵斥:“陛下面前,休得放肆!” 郑王氏满是不甘地跪了回去,一双浑浊的倒三角眼却死死盯着云安,眼神阴鸷可怕,她被瞧得心惊肉跳,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迎着崇德帝端详的视线,云安勉强找回理智,恭恭敬敬跪下请安,嗓音有几分哑意:“儿臣……参见父皇。”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扯了扯嘴角故作疑惑,“不知父皇召儿臣进宫所为何事?” 周围还有包括御史、刑部尚书、京兆尹在内的几位大臣,这副三堂会审的架势,令她眼皮直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崇德帝沉冷的目光自她身上扫过,云安强撑着没露端倪,只见他看向跪着的那老妪:“郑王氏,你来说。” 郑王氏当即一抹眼角,语气愤恨:“陛下,就是她!是她杀了我们一家三口!我丈夫,儿子,还有孙子都死在了大火里!若不是民妇和儿媳侥幸逃了出来捡回一命,恐怕这会儿已经……” “你少血口喷人!”云安骤然打断她,疾言厉色以掩饰心虚,“本公主身份高贵,岂容你随意诬陷!你且说说,无缘无故本公主为何要害你全家?” 郑王氏咬紧了牙,心中也有些忐忑,本来她一个贪生怕死的市井小民,是没那个胆量向皇室讨说法的。 可她的丈夫儿子孙子都无辜枉死,可是说是绝了后,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豁出去赌一把! 那人可是说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即便是迫于民怨沸腾,皇室也肯定要给她一个交代,不敢轻易动她的! 再加上对云安她是真的恨,恨她这么狠毒,竟然想灭她满门! 她含辛茹苦将她的儿子和孙子养大,还没看到乖孙娶妻生子,这黑心肝的公主竟然将他活活烧死! 要是死的是儿媳,她都不至于这么心痛,可她孙子可是家中的独苗苗,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 “陛下,您就是借民妇一百个胆子,民妇也不敢诬陷公主啊!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民妇又怎么敢状告到衙门?” 见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颇有市井小民撒泼耍横的样子,崇德帝皱了皱眉,有心想呵斥,但碍于几位大臣在旁边,又不好出声。 福公公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挥了挥拂尘:“郑王氏,你若真有冤屈陛下自会替你伸冤!你且如实说来,你凭什么怀疑是公主害了你全家?” 他正了正色,语调颇冷,“若是有半句谎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郑王氏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怯意,很快又被仇恨填满,她抬起头来望着云安,咬着牙道:“那日公主在林中迷了路,民妇好心救了公主,没过两天家里就走了水,定是公主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崇德帝眼里闪过若有所思,“既是杀人灭口,除非是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云安眼神微变咬了咬唇,泣如雨下:“父皇,我看分明是这妇人无意间知道了儿臣的身份这才生了贪念,那日她救了我,我好心赏了她一袋金叶子,他们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没准就是见财起意,故意赖上儿臣!” 郑王氏不敢置信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你胡说!” 气氛僵持之际,殿外突然传来内侍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一静,崇德帝拧起眉: 皇后这时候来做什么? 皇后兀自踏进殿门,几位大臣连忙行礼,她抬手免了,朝着崇德帝施礼:“不请自来,臣妾先向陛下赔个不是。” 她话音一顿,意味不明勾唇,脸色有些为难的模样,“不过臣妾这里发生了一桩事,臣妾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来请陛下裁夺。” 崇德帝眼神深了深:“哦?皇后但说无妨。” 云安原本垂着头,听到皇后的话不由抬眼,视线触及到皇后身边站着的一个人时,瞬间瞳孔一缩! 那是采莲! 她怎么会在皇后娘娘那里?! 云安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采莲自始至终垂着头,压根儿不敢看她。 皇后有意无意瞥了眼云安,语气稍稍迟疑:“此事兹事体大,涉及皇室颜面,陛下可要摒退左右?”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先退出去。 崇德帝见状反倒拍板:“皇后直说便是,几位爱卿不必避讳。” 皇后顿了顿,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顿时也没了顾忌:“今日一早,云安身边的宫女采莲就进了宫,哭求着要见本宫,说是……公主欲杀她灭口!” “你这贱婢,胡说什么?”云安脸色一变,狠狠瞪向采莲,后者身形颤了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主,奴婢真的不想死!求公主饶命!”采莲对着云安连连磕头,后者脸色青白交加,眼神如同刀子似的往她身上剜。 “闭嘴!本公主何时要杀你?”她气急攻心,恍惚以为这还是公主府,抬脚将她狠狠踹倒在地。 几位大臣见状不由皱眉。 虽说早知云安公主刁蛮任性,可当着陛下的面尚且毫无顾忌,私底下打罚下人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崇德帝也沉了脸色:“云安,你退下!” 云安脸色一僵,狠狠瞪了眼采莲,心不甘情不愿退到一边。 崇德帝的目光落在采莲身上,神情喜怒莫测:“你说公主要杀你灭口?为何?” 采莲肩膀颤了颤,头磕在地上,嗓音颤抖:“回陛下,因为……因为奴婢无意间得知了一个秘密。” 云安眼底闪过一抹惊骇,嘴唇动了动,崇德帝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什么秘密?” 已经到了这里,就算她退缩,公主也不会放过她的! 采莲咬紧了唇,眼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心,猛地抬头:“其实公主并不是陛下和丽嫔娘娘的女儿!而是这妇人的亲孙女!” 她指向旁边跪着的郑王氏。 殿内的人神情错愕,难以置信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崇德帝本人更是呼吸一窒。 “……” ------------ 第220章 报应不爽 一片死寂中。 云安脸色煞白,语气发狠:“贱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吃里扒外的东西,信不信本公主撕烂你的嘴!” 她猛然扑上来,采莲的脸上挨了几巴掌,立时泛起红印。 内侍急忙将云安给按住,她却情绪起伏得厉害,对着采莲又打又踹后突然回过神来,朝着崇德帝跪下,语气激动: “父皇,这贱婢在撒谎!儿臣怎么可能不是您的女儿呢?她这分明就是被人收买了,故意往儿臣身上泼脏水!” 崇德帝神色不明,俨然还未从震惊中抽回思绪。 皇后眼神冷了冷,睨着云安语气似笑非笑:“被人收买?怎么,云安说的那个人是本宫吗?退一万步讲,本宫能收买采莲,又是怎么教唆你杀人的?” 采莲捂着红肿的脸颊重新跪直了身子,语气含着几分畏惧:“启禀陛下,公主从丽嫔娘娘身边的康嬷嬷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担心康嬷嬷会泄露秘密,让奴婢将康嬷嬷给杀了……” 她眼神带着恐惧,看了眼云安的方向,见她脸色狰狞,肩膀缩了缩垂下头,话音含着哭腔,“如若奴婢不从,公主就要杀了奴婢全家!” 云安眼神难以置信:“你!” 她是说过威胁的话,可绝没有说过要她全家的性命,这贱婢故意夸大其词,分明是没安好心! 她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就该早早杀了这狗奴才! 这时的郑王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本来她还在愁怎么把这事儿抖落出来,由她提出,到底缺少几分可信度。 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郑王氏眼底精光一闪,恨声道:“怪不得呢!那日见公主亲切,民妇不过随口提了句,我家孙女胳膊上有个梅花胎记,公主当场就变了脸色,没过几天我家里就遭了难!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她匐匍在地哭嚎起来:“我们老百姓虽然贱命一条,可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公主不愿相认就算了,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呢?求陛下还我们一个公道!” 殿内的大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荒谬!简直荒谬! 身为公主便可以草菅人命,动辄便要杀人全家,视律法为无物? 倘若如此,那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御史沉着脸上前几步,拱手施礼:“陛下,此事影响恶劣,臣恳请陛下严查!” 其他几个大臣面面相觑,没他这么勇气可嘉,没看到陛下的脸都黑了吗? 云安心里咯噔一声,咬着唇连连摇头:“父皇,她诬陷我!难道您宁愿相信一个满口谎话的狗奴才和一个来历不明的村妇,也不愿相信儿臣吗?” 崇德帝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透着几分晦暗。 他已经后悔将几个大臣留了下来,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他们得知了这样的丑闻,他自己也颇有些骑虎难下。 过去十几年,他从未怀疑过云安不是他的女儿,他对她疼爱纵容,那都是建立在她是他女儿的前提条件下。 被欺骗的恼怒和对此事的怀疑充斥心头,崇德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 “传朕旨意,令三法司严查此案,务必尽快给朕一个交代!” “至于这妇人,还有云安公主……”阴沉的目光扫过她,崇德帝口吻愈发的冷,“暂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云安难以置信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 皇后目送云安被人拖走,轻眯了眯眸:“那臣妾也先告辞了。” 几位大臣倒也识趣,相继离开,转眼间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崇德帝扶着把手,手背青筋鼓起,神色阴晴不定。 他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云安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他会亲自查证。 但此事最棘手的地方在于,云安到底有没有杀人,若她真的杀了人,即便她是公主,为了平息民怨,也不得不按律处置…… * 池宴瞥见沈棠宁正侍弄花草,神色颇为平静,支着下巴懒懒打量她:“你倒是沉得住气。” 大仇即将得报,也不见喜形于色。 她偏过头来,幽深的眼眸像极了深秋的湖水,安静中沁着凉:“你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 池宴怔了一下,摇摇头,唇角讥讽地一翘:“不信,倘若真有报应,世间便不会有这么多不平事了!” 沈棠宁收回了目光,将多余的花枝折断,嗓音略淡:“我也不信。” 所以她会亲自动手,她就是他们的报应。 …… 云安指使手下杀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很快便有了结果,那死去的一家三口确实是她派人纵火烧死的。 还有康嬷嬷,采莲也主动交代了作案的经过,一共四条人命,无从抵赖。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崇德帝仍在犹豫,然而另一个消息传来—— “陛下,国子监许多学子集结在城门口,联名上书要求处死云安公主!” 这群学生正是满腔热血,愤世嫉俗的年纪,最容易受人挑唆。 云安公主的案子传到他们那里,瞬间引起群情激愤,一群人一拍即合,当即组织了这么一场游行! 崇德帝脸色瞬间漆黑一片:“混账!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没有派人前去疏散吗!”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在逼他做决定! 身为帝王,他如何能容忍权威受到挑衅? 国子监正脸色变了变,连忙撇清干系:“陛下,此事微臣毫不知情啊!这……微臣回去就好好训斥他们一顿!” 池宴眉头微蹙,拱了拱手:“陛下,学子们群情激愤,又都是未来国之栋梁,倘若京兆府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不慎伤了谁,只怕会寒了万千学子的心啊!” 刘大人感动得险些当场给池宴磕一个,这是他能阻止的吗? 不是他不拦,而是不敢拦!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崇德帝被架在火上烤,语气透着冷意:“这么说来,朕是一定要处死云安不可了?” 御史咬牙上前一步跪下:“杀人偿命,如此才能平息众怒,微臣斗胆,请陛下早做打算!” 下方的大臣们纷纷跪了一地: “臣斗胆,请陛下早做打算!” ------------ 第221章 白绫赐死 “小姐,你说陛下会迫于压力,处死云安公主吗?” 雪青在一旁打着扇,神情若有所思。 海棠树下,沈棠宁缓缓睁开眼,日光将她的面颊笼罩上一层薄薄丝光,那双眼眸在光下呈现出剔透的琉璃色。 眼眸极轻地一弯,她轻声开口:“会。” 她从榻上坐直身子,堆叠的裙摆滑落在地,连同上头的几朵海棠花也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倘若此次包庇了云安,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地位无疑会一落千丈,而国子监的那群学生也会质疑,他们的君主,真的值得他们效忠卖命吗?” 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因为身处高位,要考虑的因素反而更多,处处受掣肘。 崇德帝疼爱云安么? 或许是有几分的,但这绝对比不上他的皇位重要。 这时候,云安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已经没那么重要,做出这样令皇室蒙羞的事情,或许对外宣称不是,对他来说反而更好。 雪青不由唏嘘道:“果然,皇室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沈棠宁唇角抿起嘲讽的弧度:“不止是皇室,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家族利益至上,瞧瞧我爹,不也是如此么?” 雪青自知失言让她想起了伤心事,咬了咬唇噤了声。 —— 果不其然,国子监学生当街游行后不过两天,宫里的旨意就已经下来—— 云安罔顾王法,教唆手下杀人,行径极其恶劣,褫夺公主封号贬为庶人,赐白绫一条! 一时间,百姓纷纷拍手称快,大肆赞扬圣上英明大义灭亲! 冷宫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丽嫔如遭雷击! 康嬷嬷竟然是云安杀的,云安不是她的女儿,云安杀人被陛下赐死…… 她还没能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来,就面临着接二连三的打击,丽嫔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 此时的云安还全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命运。 她在牢中等待的时间非常焦灼,比起内心的煎熬,周围糟糕的环境都已经不算什么。 她蜷缩在角落里,偶尔还有老鼠从脚边爬过,她厌恶地避开,神经质地咬着手指头: “父皇一向最疼爱我,他一定不会忍心处置我的!” “没错,还有母妃,母妃会想法子救我出去!” 她的旁边关押的就是郑王氏,自打进来,这婆子恶毒的咒骂就没停过:“公主殿下,这会儿还做你的千秋大梦呢?你杀了我儿子孙子,你得给他们偿命!” 云安狠狠瞪过去,脸色阴沉地威胁:“闭嘴!等本公主出去就先扒了你的皮!” 郑王氏阴阳怪气地嘲讽:“还真把自己当公主呢?你瞧瞧这里面有人搭理你吗?你就是穷山沟里的野鸡,侥幸飞上枝头,还真以为能变凤凰!” 她也知道云安最在意什么,专往她痛处戳,果然,云安一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扑过去将手伸进牢房的门想要掐她: “住嘴!你给我闭嘴!” 两人争执之际,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云安惊疑不定扭过头去,瞧见一个内侍捧着明黄的圣旨缓步走来。 云安眼睛瞬间亮起,紧紧贴着牢门朝外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父皇不会不管我的!” 旁边的郑王氏心里一个咯噔,不会真要把人放了吧? 她顿时心生不平,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起来:“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公主就可以草菅人命吗!” 有狱卒皱着眉过来冷声呵斥:“闭嘴!再胡说八道当心你的脑袋!” 郑王氏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怨毒的目光直往云安身上戳! 云安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一脸倨傲地扭头冷冷俯视她:“本公主说过,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扒了你的皮!” 郑王氏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心里还真打起了鼓。 内侍来到门口,朝着狱卒递了个眼神,后者上前开门。 牢房门打开,云安抬起下巴正欲往外走,却被拦了下来,她不悦地抬眼瞪过去:“还有什么事?父皇不是已经免了本公主的罪?” 面白无须的公公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公主误会了,哦不对,陛下现已将公主变为庶人,是咱家口误了!” 云安一僵,瞳孔猛地缩了缩:“你说什么?!” 内侍觑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展开圣旨:“咱家奉陛下之命,来送您上路。” 听完了圣旨内容,云安后退几步,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语气艰难:“不可能!你在骗我!” 她的目光落在托盘里的白绫上,如遭雷击般,两腿忽地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边竖起耳朵的郑王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拊起掌来,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模样:“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杀人偿命,你罪有应得!” 她狠狠瞪着失魂落魄的云安,眼神满是得意。 内侍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疑惑的话,咱家这就送您上路,这边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 云安呼吸一窒,手撑在地上往后退,尽管脸色煞白,眼神恶狠狠瞪过去:“不可能!你假传圣旨对不对?” 内侍眼里流露出讥讽之色:“你当了十多年的假公主,如今手上又沾了四条人命,陛下只是赐你白绫,已是看在往日情分,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捧着白绫上前,在云安惊恐的眼神中按住她的肩膀将白绫套上她的脖子,目光转为狠厉: “公主,安心上路吧!” 解决了云安,郑王氏总算出了口恶气,心下打着算盘,他挤出讨好的笑容:“公公,那民妇怎么办?陛下有说怎么安排么?” 内侍意味不明笑笑:“你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 …… 云安的死讯传来时,沈棠宁望着凋谢的棠花,凝眸不语。 “小姐怎么不去送她一程,她那般折辱小公子,也好狠狠出口恶气!” 雪青不忿的抱怨传来,她眼神极淡:“傻姑娘,陛下被逼着做出决断,心里定然不痛快极了,你家小姐这时凑上去岂不是送上门?” 为了出口恶气冒这个风险,委实没必要。 “更何况人死债消……”沈棠宁幽幽叹息一声,“她本不值得我这样费心思。” —— 牢房里,有人捡起地上掉落的金钗,眼神晦暗,缓缓攥紧了拳头。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殿下,紧赶慢赶,咱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人低哑的嗓音传来,透着彻骨的冷意:“无妨,我自会亲手替她报仇。” ------------ 第222章 表弟邀请 “那个郑王氏,陛下赏了她一大笔银子,足够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池宴随意往座椅里一躺,头枕着手臂看向沈棠宁,“这人贪得无厌,要是把她放走恐成祸患。” 她能为了荣华富贵冒险攀咬云安,保不齐他日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将这件事抖落出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虽说从头到尾沈棠宁都未曾露面,但顺藤摸瓜也有可能查到她头上,池宴心中难免担忧。 况且,这个郑王氏在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也并不无辜。 她唇角微抿,眼里情绪不明:“你觉得她能活着离开么?” 池宴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眼里捎带着狐疑:“你是说……陛下会对她动手?” 他偏头陷入沉思,不自觉皱起了眉,“这件案子关注的人这么多,要是她死了,那陛下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那就等她离开燕京再动手。”沈棠宁语气平静,“人们或许会对这个案子津津乐道一阵,可有谁会真正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死活呢?” 离开燕京再动手,那法子可就多了。 郑王氏只身一人,怀揣着这样一笔惹眼的财富,路上遇到山匪劫道意外身亡,也是有可能的吧? 她还是太天真,让皇家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还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所以沈棠宁压根儿没想过脏了自己的手,自会有人替她解决这个麻烦。 池宴眯起眼,松了神色:“如此,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沈棠宁微微抬眼,眼神透着几分戏谑:“怎么,你如今不觉得我行事狠毒了?” 池宴神色一僵,眼神闪烁几下:“我几时这样说过?” 她但笑不语,刚嫁给池宴那会儿,对方的忌惮她是能察觉到的,他不喜她狠辣的手腕和深沉的心机,有意和她保持距离。 沈棠宁察觉到却没有做出改变的打算,反倒在他面前愈发肆无忌惮,她走上了这条路,便不打算扮演单纯无害的小白花。 他既是她的枕边人,迟早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与其欺骗遮掩,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看个明白。 池宴见她侧过脸,眸光望向远处,神情莫名有几分晦涩,站起身绕到她身后。 肩上落下一双手,沈棠宁眼睑微颤偏过头。 池宴挑起唇语气轻佻:“别把自己说的好像十恶不赦一样,我知道那家人是你精挑细选的,没几个好东西。” 老两口拐卖妇女儿童,孙子品行恶劣,轻薄好人家的姑娘,逼得人跳河自尽。 她已经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尽量不伤及无辜,比如郑王氏的儿媳,因为她知道的事情不多,沈棠宁就放了她一条生路。 尽管这种类似于替天行道的做法他并不认可,并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因为是沈棠宁,他总忍不住偏袒几分。 池宴默默心想,还好他不是掌刑狱主公正的官,他到底做不到柳疑复那样大公无私。 …… “大人,那郑王氏的口供前后不搭,颠三倒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柳疑复看了几眼卷宗,垂了垂眸遮掩一闪而过的情绪,良久才出声:“刑部都结了案,大人也亲自看过,此案便尘埃落定。” 他顿了顿,“那妇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审讯时太过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下属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大人的咳疾可好了些?” 柳疑复微抿了抿唇:“现已痊愈,多谢关心。” 其实哪有什么咳疾? 不过是他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案子不简单,所以找了借口告病在家没有参与,负责审理此案的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 一为避嫌,二么,也的确是怀有私心。 以他的性子,若是参与了查案,便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势必追根究底,若是查到了不该查的人身上,又该如何抉择? 柳疑复不知,生平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 冯知文满心装着如何拯救他的表哥于水火,刚来到池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棠宁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瞧的认真。 池宴坐在她身后,正津津有味给她编头发,看样子颇为乐在其中。 他擦了擦眼睛,几度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把他表哥当下人使唤,让他给她编发! 表哥在这个家的地位这么低的吗? 冯知文顿时义愤填膺冲过去,故意拔高了声调:“表哥表嫂,你们在干什么呢?”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抬头望来。 沈棠宁慢条斯理将书本合拢,敲了敲池宴的手背,示意他收敛些。 池宴瞧了眼编到一半的辫子,眼里闪过一抹惋惜。 棠宁可宝贝她这头发了,平日里都不给碰,也就是今天心情好,才懒得搭理他。 他有几分不爽地抬眼,语气闲闲:“你怎么又来了?” 冯知文:“……” 等等,他为什么从这个“又”字里听出了几分不耐烦? 一定是错觉! 表哥从前对他的到来都很热情的! 成功安慰到自己,冯知文负着手走上前,眸光闪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开口:“表哥表嫂,听说过几天燕京有庙会,要不一起去逛逛?” 池宴一脸兴致缺缺:“庙会有什么好逛的,年年都是那些花样!” 沈棠宁更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冯知文张了张嘴,努力说服二人:“虽说每年流程都一样,但是每次的体验不一样啊!表哥表嫂又是新婚,正是该好好增进感情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池宴倒是有几分心动,脑海里忍不住幻想起来: 人山人海的庙会上,他和阿宁偷偷摸摸拉个小手,一边吃一边逛,好像还挺不错? “表嫂,你觉得呢?” 沈棠宁抬眸打量着满脸期待的冯知文,不动声色眯起眼。 这人突然对她这么殷勤,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疾不徐勾唇:“好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他玩玩也行。 冯知文眼睛骤然一亮,暗暗在心里摩拳擦掌: 他一定要在庙会上当着表哥的面揭穿她的真面目! ------------ 第223章 社火脸谱 庙会这日,沈棠宁和池宴向池父池母打过招呼,便双双出了门。 冯知文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候着,见状笑容满面迎上来:“表哥表嫂。” 沈棠宁微微颔首,在池宴的搀扶下弯腰上了马车。 冯知文没有马车,便想着跟两人挤挤,池宴手横在车辕上,不悦地眼微狭:“你干什么?” “这里头不是够宽敞么,我寻思咱们挤一挤呗?”冯知文支着脖子朝里望,脸上挤出讪笑。 池宴眼皮微垂盯着他,皮笑肉不笑:“我和我媳妇儿坐一起,你好意思来插一脚吗?你觉得合适不?” 冯知文嘴唇动了动,呆呆地指了指自己:“那我怎么办?” 这里过去得有一段距离呢! 池宴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元昭挪了点位置:“喏,你和他挤挤。” 说完,他就扭头钻进了马车,不带一丝留恋。 冯知文:“……” 表哥的确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疼爱幼弟的兄长了。 元昭见他跟傻子似的杵在原地,不耐地撇去一眼:“怎么,不情愿啊?那你自己跑着去!” 那可不行! 人那么多,要是走散了他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他难免抱怨一句:“你这个车夫脾气怎么这么差?” 元昭脸色僵硬,眸光凉凉扫了他一眼:啧,车夫……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车夫的能耐! 冯知文憋着口气,吭哧两下爬了上来,他掐了掐掌心安慰自己: 没事,外头怎么了?外头的空气新鲜,视野也开阔! 马车刚驶出一会儿,突然来个急刹,冯知文没坐稳,整个人差点儿飞扑出去! 元昭一把将他捞了回来,他涨红了脸心有余悸:“你……” 元昭面无表情打断他:“不好意思,路有点陡,我这个车夫技术不太好。” “……” 他故技重施,可怜冯知文遭了老罪,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故意的?” 元昭无辜地眨了眨眼:“表少爷,你误会我了!” 直到马车里传来沈棠宁的声音,元昭这才收敛了许多。 沈棠宁轻咳一声,看向旁边的人,嗓音低下来:“你这个表弟……” 池宴心领神会,指了指脑袋:“体谅一下,他这里不太好使。” 她默了默,不作声了。 到了举行庙会的街道,马车驶不进去,只能下来徒步。 冯知文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不动声色揉了揉屁股,暗瞪元昭一眼,就这样的态度和技术,放在他家早就被辞退了! 沈棠宁和池宴走在前面,对后面的情况全然不知。 每年的庙会都很热闹,今年也不例外,庙戏、社火、杂耍应有尽有。 敲锣打鼓声此起彼伏,街道上迎来一队舞狮的队伍,池宴拉着沈棠宁走到街道旁。 冯知文个子矮,艰难地穿梭在人群里,好不容易跟上,这两人倒好,有说有笑地看热闹,压根儿没注意到他。 他默默握紧拳头,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里。 池宴张望一番,扭头提议:“那边好像有杂耍,过去看看?” 沈棠宁欣然应允。 他们到来的时候,艺人正在表演生吞铁剑,精彩的表演瞬间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沈棠宁眉尖微蹙面露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看得真切,那剑确实是真刀实枪,不能伸缩,这么长的一把剑要吞进去,不会刮伤喉咙吗? 池宴挑了挑眉,认真给她解释起来:“通常情况,人的咽喉、食管是有一定弯曲度的,但当头后仰的时候,这些部位便能形成一条直线,足以将笔直的剑吞下到达胃部。” “这对剑也有要求,剑身宽度不能超过限制,剑锋也不能太锋利,以免割伤喉咙。” 见沈棠宁听得认真,他话音一顿,“当然了,这都是长年累月训练才能达到的,普通人可不能随便尝试,记清楚了?” 沈棠宁抬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抿起唇角:“我有那么傻么?” 池宴闷笑起来,在她额头点了一下:“那不能,你这么聪明。” 冯知文本来也听得认真,听着听着便发现这两人居然开始旁若无人调起了情,顿时一阵无语。 他不甘寂寞地挤到池宴面前:“表哥表哥,我还没怎么听懂呢,你再跟我讲讲呗!” 池宴凉凉瞅他一眼,那叫一个冷酷无情:“这都听不懂,建议去看看脑子。” “……” 不是,这对吗? 身后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群瞬间拥挤起来,沈棠宁感觉被推搡了一下,撞到池宴怀里,他反应也快,下意识抬手护住她。 沈棠宁扭过头的瞬间,一张放大的面具怼到面前! 浓墨重彩,形状怪异,突如其来的视觉刺激令她呼吸一窒,脸色微白,一时间僵在原地没动。 对方也是出于恶作剧吓唬她一下,被池宴狠狠瞪了一眼,顿时讪讪地回到队伍里,继续朝前方而去。 池宴安抚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别怕,这是社火脸谱,祈福请神戴的……” 他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动静。 沈棠宁这会儿也从心悸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抬头,见他脸色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 池宴垂眼盯着她,沉声说了三个字: “鬼面使。” 沈棠宁瞳孔微颤,下意识扭过头仔细看了眼那游行的队伍,皱着眉摇头:“不一样。” 那面具是油墨画在脸上的,庄重神秘,并不狰狞恐怖。 她方才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事发突然。 池宴蹙着眉,他知道不一样,可就在方才,他突然想起来,为何他见到鬼面具时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听说过傩戏么?” 沈棠宁眸光微凝,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和社戏很像么?” 池宴点点头:“对,都是民间祈福祭祀用的。” 他心里忽然有了想法,鬼面具会不会就是傩戏面具?他只要找到哪个地方有傩戏这一风俗,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 之前他也查过这面具的来历,可是一无所获。 而棠宁又从未听过,会不会说明,这面具的来历其实根本不在大庆,而是别国某个地方的风俗? ------------ 第224章 捉奸失败 沈棠宁迟疑少顷,主动提议:“那你要不要先去查这件事?” 池宴查了这么久,既然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自然是正事比较重要,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他神色松了下来,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唇角微挑:“不急于这一时片刻,来都来了,干脆好好陪你逛逛。” 她没有表态,眼底却分明闪过一抹笑意。 冯知文终于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表哥表嫂,我瞧见那边有座庙,好多人进去拜呢,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池宴垂头用眼神征询沈棠宁的意见,后者沉思须臾,点了点头。 这座庙宇并不大,矗立在闹市一隅,飞檐斗拱,朱瓦白墙,从外观来看透着古朴庄重,拾级而上,能隐约瞧见里面的佛像,威严中笼罩着几分神秘色彩。 如冯知文所说,来这里祈福参拜的人的确很多。 沈棠宁微拎起裙摆上了台阶,扭头朝着池宴笑道:“进去看看吧。” 他欣然陪同。 冯知文落后几步,皱着眉打量着四周,心里隐隐有些焦急: 他特意买通了宁远侯府喂马的小厮,得到了准信儿说是池景玉也会来逛庙会,眼瞧着大半条街都快逛完了,怎么迟迟不见人? 按照他的猜想,这两人若真是余情未了,这样好的时机,定然会背着表哥私下见面! 到时候他再找个借口将表哥支开,杀一个回马枪将这两人当场捉奸! 他就不信了,事实就摆在眼前,表哥还能被沈棠宁哄骗? 冯知文眼尖地瞥到某处,眼睛突然亮了亮: 人来了! 沈棠宁和池宴参拜完出来,冯知文笑眯眯迎上来:“表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你跟我来一下……” 池宴挑了挑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他抱着他的手臂语气恳求:“哎呀你就跟我走一趟嘛,很快的!”说着,一边看向沈棠宁,“表嫂,可以借用表哥一会儿吗?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很快我就把人给你还回来!” 端详着他的神色,沈棠宁眼底闪过细碎的光,漫不经心勾了勾唇:“可以啊。” 冯知文瞬间大喜过望。 池宴有些迟疑地望向她,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吗?” 她瞥了眼旁边,口吻含笑:“有元昭呢,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池宴被冯知文拽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棠宁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徐徐眯起眼睛。 …… 池景玉本不欲凑这个热闹,但沈熹微几番示好,只想请求陪她逛一逛庙会,这个要求本不算过分,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 沈熹微瞥着他冷淡的神色,眸光微闪,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玉郎,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出来逛过了?” 池景玉语气平静:“如今公务繁忙,自然比不得从前清闲。” 她脸上笑意一僵,很快又恢复自如,含嗔道:“那今日可算是清闲了,你可不能再推脱!” 沈熹微不着痕迹环顾四周,一眼瞧见了正站在台阶上的沈棠宁,微微一顿,眼神深了深。 周围的人很多,但她总是格外引人瞩目,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沈棠宁今日穿了一身梅子青莲纹月华裙,垂首立在一棵树下,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她手里执着把纨扇轻轻摇晃,青玉扇坠垂落在腕边,衬得她肌肤白得耀眼。 端得一副娴静优雅,瑰姿艳逸的模样。 别说沈熹微,池景玉也很快注意到了那边,一时间微微失神。 沈熹微眼神不着痕迹暗了暗,仰头故作懊恼:“玉郎,我好像把手镯落在方才那家铺子里了,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回去找找。” 池景玉神情一松:“你去吧,慢慢来不着急。” 沈熹微背过身,眼里掠过一抹讥讽。 是怕她打扰了他们私会吗? 看着沈熹微离开,池景玉抬头望向沈棠宁,上次他和池宴打了一架后,他回去几乎夜不能寐。 他总是想,重来一世,他总有机会弥补从前的过错,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也回来了…… 对她来说,那些事情已经造成了实质性伤害,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弥补的。 可若要他放弃,池景玉漆黑的眼眸里渗出浓烈的偏执: 不,绝无可能!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她只能属于他! 沈棠宁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往里避了避,她并未站在路中间,想来应该不会挡着谁。 谁料下一瞬,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推力。 沈棠宁身子往旁边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池景玉瞳孔一震,几步迎上去想接住她。 却见她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树,硬生生稳住了下坠的趋势。 沈棠宁靠着自身柔韧性以一个艰难的姿势堪堪稳住,她扶着树站直身子,心有余悸地暗叹: 还好闲暇之余跟元昭学过几招,虽然在对方看来完全是花拳绣腿,但这不是就派上用场了? 与此同时,她冷着脸扭过头想看看到底是谁推的她,冷不防瞧见池景玉正站在她背后,两只手还维持着伸展开的姿势,神情看上去有些诧异。 沈棠宁眉头狠狠一拧,语气冷然:“是你推的我?” 池景玉错愕地瞪大眼,下意识想解释:“当然不……” 紧接着,“啪”地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到脸上! 他被打的猝不及防,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 沈棠宁揉着手腕,语调颇冷:“我真是小瞧了你池景玉,暗箭伤人的手段都用上了?” 池景玉:“……” 与此同时,愣住的还有刚来的冯知文和池宴。 冯知文特意掐着时间,料想这会儿两人应该见了面,正忙着浓情蜜意,于是赶紧拉着池宴回来捉奸。 果不其然,那两人距离极近,姿态看上去颇为亲密。 冯知文瞥了眼池宴的神色,连忙煽风点火:“岂有此理,表嫂怎么能这样!表哥你也别太伤心……” 谁料他话音还没落下,沈棠宁就给了池景玉结结实实一巴掌。 冯知文张了张嘴,直接看傻眼了。 池宴脸色由阴转晴,幸灾乐祸“噗嗤”一声。 “……” ------------ 第225章 帮她脱困 “你表嫂怎么了?”池宴瞥了眼他,口吻似笑非笑,“这不是挺好的,能文能武,你有什么意见么?” 冯知文干巴巴道:“没……没有。” 他挠了挠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这剧情的发展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呢? 他想到了什么,暗自惊了惊,难不成沈棠宁早就瞧见了他们,所以故意做这么一出戏? 若是如此,这女人心思未免也太深了! 男子最好脸面,池景玉还是朝廷命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说打就打,这么豁得出去,难怪能将表哥玩弄于股掌! 池宴盯着他瞧了几眼,眼底掠过狐疑的光,这小子最近的行为古怪得很,方才故意支走他,如今又这副言辞闪烁的模样…… 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通,他与棠宁从未见过,能有什么过节? 池宴暗自留了个心眼,收起折扇在冯知文头上敲了一下,话音意味深长:“表弟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该打的主意别打,否则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语气一顿,神色淡了些,“我夫人不是好招惹的,她如今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哪天真惹了她不高兴,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 冯知文眼神略有些心虚:“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没事干嘛要惹表嫂不高兴?” “没有这个意思最好,我只是丑话说在前面。”池宴哼笑一声,喜怒莫测瞧了瞧他,“真要是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别怪兄弟没得做。” 他之所以现在不曾搭理冯知文,一是因为对方还没有做出什么事触及他的底线。 二来么,和棠宁想的一样,一个小屁孩罢了,性子别扭些,只要不太过分,短时间内忍忍也就罢了,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但对方若是真起了什么心思,兄弟和夫人怎么选,他还是拎得清的! 亲兄长他都能翻脸,更别说表兄弟了。 冯知文怔了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没想到表哥竟然这么维护他那个夫人。 不再理会他,池宴眼角眉梢飞扬,阔步上前,语气透着戏谑:“哟,这不是兄长么?” 他围着池景玉转了一圈,眼神状若关切,“脸怎么红了?难不成是晒的?” 池景玉“唰”地黑了脸,池宴眼里的幸灾乐祸都快溢了出来,自然是瞧见了方才那幕。 他按捺下心中的烦躁,没有回应池宴的奚落,抿着唇朝沈棠宁解释:“我方才是见你快要摔倒,这才过来扶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棠宁眸光微动,其实隐有几分相信他的话,池景玉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这么下作的事应当干不出来。 打都打了,她也不打算赔礼道歉,神情意味不明:“那世子也应当注意分寸,你一声不吭突然靠那么近,我惊慌之下,难免当成是不怀好意的宵小。” 池景玉脸色僵了僵,有些难堪。 沈棠宁就是故意的,她这人向来体面,即便不喜也会多少做做表面功夫,可面对阴魂不散的池景玉,她着实没多少耐心。 尤其是在得知对方也重生之后……她就更难做到心平气和。 若他没有前世的记忆,她还能勉强将他视若不见,可既然对方也重生,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池宴拦在沈棠宁跟前,眼底笑意幽深,却透着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兄长可要记好,下回切莫再像这样不小心了。” 池景玉眸色阴郁,沉冷的目光落在池宴身上,一字一顿:“二弟的话,为兄受教了。” 池宴挑挑眉,尽管对方的眼神犹如刀子一般冰冷锋利,他却不痛不痒,转身朝沈棠宁道:“难得出来逛,没想到扫了你的兴,我们回去吧?” 她也没了兴致,颔首同意。 冯知文慢半拍回过神想要跟上,池宴扭头扫他一眼:“马车不能超载,你跑回去吧。” 冯知文:“……” 池景玉孤零零站在原地,沈熹微躲在一边窥视良久,缓缓上前故作疑惑:“玉郎,你在看什么?” 池景玉撇开视线,口吻冷漠:“没什么,逛了这么久也够了,回去吧。” 沈熹微一顿,弯起唇角:“好,都听你的。” 她垂下头,唇角已然落下了来。 …… “我代知文,向你赔个不是。” 沈棠宁眼皮微撩,倒了杯茶递给池宴,好整以暇支着下颌仰头看他:“又不是你做错了事,你替他道什么歉?” 池宴耷拉着眉眼,神情颇为费解:“他小时候傻是傻了点,还挺可爱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微微偏头,翘起一抹弧度:“我原先以为,他只是单纯不喜欢我,这也不打紧,毕竟我又不是银票,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池宴坐下来,冷冷一哼:“是那小子没眼光!” “倒也未必。”他不解望去,见她眉眼染着几分耐人寻味,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我看倒像是受人挑唆。” 他皱了皱眉正要询问,门外传来脚步声,元昭匆匆进来,神情严肃开门见山: “主子,庙外推你的人找到了,是受沈熹微指使。” 池宴有些意外地抬头:“沈熹微?” 沈棠宁放下茶盏,眸色清棱棱:“我这二妹妹,还真是个不安分的。” 只是她想不通,冯知文和沈熹微又是怎么搭上线的? —— 侍女将灯烛剪了剪,江清月抬手:“你去睡吧。” 等人离开,她坐在桌前,手扶着额角闭目沉思: 冯知文不像个能成事的,只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怕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沈熹微,能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估计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绝对不是沈棠宁的对手。 她想要脱困,总还差点什么。 窗门轻轻响动,像是被风吹开,江清月一开始没理会,几息后,她脊背发凉,不着痕迹取下簪子握在手里,猛地转身:“是谁!” 有人坐在窗上,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摇曳的烛光昏暗地投在他的脸上,有些难以分辨,他漫不经心望过来:“江小姐,想离开这里么?” 手里的簪子倏然掉落在地,江清月惊恐地瞪大眼,恍惚以为自己见了鬼: “是……是你!” ------------ 第226章 探藏书阁 次日,池宴来到藏书阁调查面具的事。 柳疑复和他一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藏书阁。 “面具来源于祭祀活动,这个思路我倒是从未想过。”他皱着眉一脸沉思。 池宴走在前面,一座座书架井然有序排列在眼前,他根据分门别类迅速排查自己想要的书架,懒懒搭腔: “别说你了,我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本来以为那玩意儿就是单纯吓唬人用的,谁知道还有来头呢?” 五花八门的书看得他眼花缭乱,眉心拢了拢,语气有些匪夷所思:“怎么有这么多书,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池宴看到书就头疼,可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来他又不放心。 柳疑复上前几步,向他解释道:“这是燕京乃至整个大庆最大的藏书阁,共有五层,藏书资源丰富,要找一本的确要花费很多时间,总之慢慢来吧。” 两人分头行动,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一楼排查了一遍,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池宴这会儿已经有些饿,但干劲儿十足,又不想就这么空手离开。 门口传来动静,守门的宫人声音响起:“什么人?” “我来找我们家池大人!” 池宴正在二楼,听到熟悉的声音支着脑袋朝下望,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八两小心翼翼进了门,正一脸惊叹地打量着这气势恢宏的藏书阁,自家公子的嗓音懒洋洋传来:“你怎么来了?” 他探着头找了半天,直到池宴再次出声提醒,才瞧见倚着栏杆低眸瞥过来的人,连忙喜滋滋地朝他招了招手:“公子,奴才奉少夫人之命给您送饭来了!” 沈棠宁一早猜到他忙起来会耽误吃饭,特意让八两来送饭。 池宴眼睛倏地亮了亮,因为饥饿眉眼间缺少的精气神也恢复了许多,唇角不自觉翘了翘。 要不怎么说自家媳妇儿贴心呢?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八两声音不小,另一边的柳疑复也听见了动静,手中翻书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池宴本不想叫上他的,谁让他这人心眼小,但转而一想,柳疑复似乎也挺仗义,如今负责鬼面使这案子的人是他,对方却愿意抛开手头上的事情来帮他…… 内心作了一阵挣扎,池宴低声叹息,到底自己的人品还是太过高尚,声调微扬了几分招呼道:“柳大人,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个饭?” 柳疑复抿了抿唇回头,唇角牵起一抹笑弧:“不用了,你先吃吧,我暂时还不饿。” 干他们这行,忙碌起来忘了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情,况且,他倒也不是那般不知情识趣的人。 人家夫人特意送的饭食,他掺和一脚像什么样子? 池宴高高一挑眉,虚伪地客套了句:“忙活了大半天你确定不饿?别不好意思啊柳大人,我又不嫌弃你饭量大!” 他暗下决定,如果柳疑复再推脱,他正好顺理成章地不再邀请,反正面子功夫他都做了,是对方不领情的。 柳疑复:“……” 这时八两乐呵呵来了一句:“没关系的柳大人,我们少夫人准备的饭菜够多,两个人不一定吃得完呢,您别客气呀!” 柳疑复迟疑一瞬,改口应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他确实有些饿了。 八两眦着个大牙朝两人招手:“嗐,这有什么?快来,趁热吃!” “……”池宴凉凉斜了他一眼,磨了磨牙根,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倒是还挺热情? 沈棠宁不知道柳疑复也在,准备的菜都是池宴爱吃的,食盒一打开,饭菜香味扑面而来,他原本有一点点不爽的心情瞬间被治愈。 池宴喜好辣口,辛辣的味道更能令他食指大动,不过太辣对胃不好,沈棠宁偶尔才让他放纵一下。 柳疑复瞧见盘子里挤满的辣椒,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伸了筷子。 辛辣的气味在舌尖蔓延开,他面颊瞬间涨红,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 池宴正吃的心满意足,扭头就看见柳疑复满面通红,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眼尾也是红的,眼神还透着几分呆滞。 他诧异地瞪了瞪眼:“你不能吃辣啊?” 柳疑复嘴唇有些麻木,嘴还是硬的:“……能的。” 池宴神色狐疑:这像是能吃辣的样子吗? 该不会是辣傻了吧? 他心里不由添了几分同情,把汤推到他面前,语气复杂:“多喝汤。” 不能吃辣也不吱声,愣是硬生生忍了这么久,看得他都有些怜爱了。 用过了饭,八两收拾好东西离开,两人继续忙碌。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个人。 木质轮椅滚过地面,宫人抬眼一瞧眼里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迎上去:“奴才见过四皇子,殿下怎么来了?” 燕珏脸上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来借几本书。” 宫人支支吾吾有些为难,见状,他眸光微动,好脾气地问道:“怎么,可是眼下不太方便?” 宫人只能实话实说:“池大人和柳大人正在里头呢,说是要查找一些东西,暂时不让人进。” 燕珏眼眸闪动着温和光芒,缓缓牵唇:“无妨,那本宫改日再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我说的是闲杂人等不能进,殿下怎么能算闲杂人等呢?” 池宴从阁内出来,嘴角噙着混不吝的笑意,觑了眼那宫人,语气打趣,“你这小公公,险些害苦了我!回头殿下若是去陛下那儿告我一状,我可得找你讨个说法!” 他在里头就听见了声音,特意出门来查看情况,谁知就听到了这番对话。 宫人神色讪讪垂下头。 燕珏的视线落在池宴身上,后者拱手行了个礼:“微臣见过四皇子。” “池大人不必多礼。”燕珏抬手让他起身,唇边染着一丝浅淡的笑,“本宫闲来无事想借几本书,若是现在不方便,改日也行。”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池宴非常干脆地让开路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面请。” 燕珏浅琉璃色的眼眸盯着他瞧了几眼,掩唇轻咳两声:“那便有劳了。” ------------ 第227章 心上人 柳疑复见了燕珏,和池宴对视一眼,也上前来行了个礼。 “柳大人不必多礼。”燕珏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轻笑一声,“本宫借几本书就走,两位大人不用太过拘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耽误了时间倒成本宫的不是了。” 池宴也没强求,只是瞧了眼楼梯,语气委婉地建议:“若有不便之处,殿下可随时吩咐我们。” 燕珏神色自如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不打紧,我这双腿虽然不中用,走两步路却还是行的。” 闻言,池宴没再说什么。 他和柳疑复回到二楼,却仍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下面的动静。 燕珏性子安静,除了轮椅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其余并无什么声响。 池宴来到围栏边朝下望,瞥见燕珏正捧着一本书仔细翻阅,模样很是专注。 他眸光添了几许意味深长,他们来藏书阁也是临时起意,可偏是这么恰巧,燕珏今日也来借书。 池宴很难不起疑心,四皇子是不是另有目的? 他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柳疑复上前来,朝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两人来到一处角落,柳疑复正要说话,池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怔了一下很快会过意来,张了张唇用口型无声表达着: 你怀疑四皇子有问题? 池宴微微颔首。 柳疑复眼底掠过一抹异色,四皇子从小体弱多病,极少在人前露面,他能有这样的本事么? 要是之前,他兴许会有所怀疑,可柳疑复见过另一个摆在眼前的例子,那就是姜稚京。 其实这两人身上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姜稚京同样是外表看起来柔弱,实际上文韬武略皆不输于男子,甚至比很多男儿还要出色。 那么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四皇子,又为何不能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呢? 楼梯处传来动静,柳疑复和池宴交换了个眼神,迅速分开。 燕珏扶着楼梯把手缓缓上了楼,他行动缓慢,双腿行走间隐有滞涩,不过上个楼的功夫,已然有些气喘吁吁。 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委实太虚弱了些。 瞧见二人,他笑着点了点头,扶着书架慢吞吞寻觅着自己想要的书籍。 三个人同处一个空间却互不干扰,一时间气氛安静到极点。 池宴散漫的声音响起:“殿下想找什么书,反正微臣这会儿也是闲着,不如替殿下找找?” 燕珏闻声动作一顿,转而笑了起来:“如果池大人不嫌麻烦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麻烦。”木板发出吱呀声响,池宴几步走上前来,眼眉前捎着松快意气,撑着旁边的书架微微俯下身,“权当是偷个懒,殿下可别告发臣才是。” 撞入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燕珏眼睫颤动几下,弯起唇角:“辛苦池大人。” 他报了几本书的书名,并给出了大概所在的位置,池宴听得认真,按照他所说的来到标有“天文”的书架前,沿着每一排搜寻了一番,果然在第四排看到了燕珏要找的那本书。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将书取了下来,语气赞叹:“连每本书的位置都记得这么清楚,殿下好记性啊!” 这里的藏书数量巨大,即便是分门别类,也能高达上百种。 燕珏却能将位置记得这么清楚,莫非这藏书阁他经常来? 燕珏站在书架另一头偏过头来,神色自若地笑了笑:“你有所不知,我因极少出门,闲暇之余也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这藏书阁也是常来,次数多了,便有了几分印象。” 池宴笑着将书递给他,语气戏谑:“殿下这不像是有几分印象,更像是过目不忘。” 燕珏轻轻一哂:“池大人这就是抬举我了。” 池宴替他找全了书,燕珏也没有逗留的意思,感激地道了谢:“多谢两位,那本宫先告辞了。” 池宴颔首:“我送殿下出去。” 目送燕珏离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收起,眼神藏着几分揣度。 燕珏带走的书他都大致扫过,没有他要找的记录各国民俗文化的书籍,难道他真是单纯来找书? 池宴漫不经心问旁边的宫人:“四皇子经常来藏书阁?” 宫人犹豫着点点头:“四殿下喜欢看书,有时是自己来,有时吩咐宫人来取。” 他挑了挑眉,淡淡道:“知道了,看好门别让闲杂人等进。” —— 沈棠宁眸光微微一沉:“没有发现?” 元昭灌了口茶水,点点头:“我查了查冯知文,他来燕京的时间也没多久,每日的行程更是简单的很,实在没发现他和沈熹微有什么交集。” 沈熹微身在内宅,宁远侯府规矩大,她也没什么机会和外男接触,那这两人又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这倒是奇怪了。”她眼神透着若有所思,却见元昭皱了皱眉,“不过有一点有些奇怪……” “我从冯知文雇的车夫嘴里打探到,这位冯小公子隔三差五便往城外跑,好像是去什么道观?” 沈棠宁眸光微动:“倒是看不出来,他还热衷此道。” 元昭眼神有些古怪:“属下觉得未必。” 她微微抬眼,只见他干咳一声,“我听那车夫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冯小公子应该是偷偷摸摸去见什么人,此事连冯老爷都不知情。” 元昭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自从跟了沈棠宁后,不得不被迫八卦起来。 沈棠宁眸光闪烁着意味不明:“这倒是有意思了,见什么人非得偷偷摸摸地见?” “可不是么?我也觉得古怪!” 脑海里忽地闪过什么,她凝了凝眸。 沈棠宁突然回想起,她似乎听池宴提过一嘴,冯知文好似有个意中人? 之前她听过也就抛到了脑后,毕竟少年怀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如今,却察觉到几分不对。 冯知文这才来燕京多久,若他真是去见他那所谓的心上人,那对方未免也太有本事,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将他迷的神魂颠倒。 她思量片刻来了几分兴趣,看向元昭:“你说的那个道观,叫什么名字?” ------------ 第228章 阁楼失火 入了夜,池宴迟迟归来,沈棠宁随口问道:“有发现什么线索么?” 找了一天的书,他神色难免显现出倦怠,懒洋洋抬手褪去朝服,在朦胧的烛光下望过来,眼神藏着几分隐晦:“今日四皇子也去了藏书阁。” “四皇子?”她眸子微挑,“然后呢?” 池宴慢腾腾将衣服挂在木施上:“借了几本杂书就走了。” 沈棠宁偏过头一脸若有所思:“这么巧的吗?什么时候借书不好,偏趁着你们在的时候来借?” “你也觉得不对劲?”他回过身来抱着手臂,眼底似笑非笑。 沈棠宁不置可否,可能是之前青玉坊的事,先入为主,她总觉得四皇子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值得揣摩。 再加上之前柳疑复追查古玩造假案,查到青玉坊时却不了了之,更能说明这股势力背后的强大。 “那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目前没有。”池宴眼眸微压下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有了。” 她听得有些一头雾水,见他一副卖关子的模样,也没有追根究底。 “对了。”沈棠宁想起白日的事情,语气试探地和他商量,“我觉得你那表弟似乎被什么人蒙骗,打算去白云观一探究竟。” 若不是对方是池宴的表弟,她其实没这个闲心多管闲事,可冯家毕竟和池家息息相关、休戚与共,婆母平日待她也算不错…… 再加上对方很有可能是针对她而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走这一趟。 池宴听罢来到她身边坐下:“这点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他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语气叹息,“只是他那般对你,你还处处为他考虑,着实委屈了你。” 他并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人心都是肉长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来我往方能长久。 什么以德报怨纯属是放屁。 沈棠宁明眸微弯,也没多做解释。 …… 次日天还未亮,池宴被一则消息匆匆叫走—— 藏书阁昨夜走水了! 沈棠宁见他离开时并不显得慌张,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嘴角若有所思一弯。 池宴到的时候柳疑复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对方神情分外凝重,他还有心思调笑,拿胳膊肘捅他:“柳大人,别这么沉重嘛,烧了多少?” 他眯起眼望向藏书阁,有一面墙呈现出焦黑的色泽,其余部分尚还算完好。 柳疑复语调微冷:“发现的及时,只烧毁了十几个书架,虽然还未统计出究竟是哪些类别,但我们要找的书十有八九就在里面。” 池宴点点头:“走水原因呢?” 柳疑复将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昨晚有扇窗户没关,夜风太大,将里面的灯烛吹倒引起的火势,书本受不得潮,藏书阁需要维持干燥,这样的环境下,一遇明火便有燎原之势。”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本不该彻夜燃着灯烛,隐患性太大。 但仅有几盏的灯烛本是给守夜的人照明用的,都笼着灯罩,且都离书架的位置较远,将门窗仔细关好后也不存在太大的隐患。 但不知怎么就这么恰巧,昨夜因为宫人的疏忽,有扇窗户没关好,这才导致了火灾。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池宴似叹非叹,“守夜的宫人在哪儿?” 柳疑复指了个方向:“那边。” 池宴来到一脸惶恐的宫人面前,他被两个人押着跪在地上,见了池宴和柳疑复连忙开口求饶:“两位大人饶命啊!奴才知错了,求两位大人饶过奴才这一回……” “烧毁了这么多书,还都是一些珍贵古籍,你就是拿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啊!”池宴微睨着他,皱着眉一副苦恼的模样。 柳疑复抿了抿唇,冷着脸道:“陛下现已知晓此事,若不是你玩忽职守,藏书阁怎会失火?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惩治你?” 霎时间,宫人的脸色更白了,唇瓣微微蠕动,眼神惊慌不安。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只把他吓得六神无主。 末了,池宴纠结地皱了皱眉:“这样,本官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答,看看能不能在陛下那儿给你争取个从轻发落吧!” 宫人忙不迭点头,一脸如蒙大赦:“大人尽管问!” “你巡查的时候没发现窗户没关么?” 夜里要巡查几次,宫人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宫人咬了咬唇,神色紧张,又有些恍惚:“奴才记得分明是关好了的……也可能是没关严实,后半夜风给吹开了。” 显然,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柳疑复拧了拧眉:“昨天我们离开后,还有什么人来过没有?” 宫人仔细回忆一番,眼睛忽地瞪大:“有!太子殿下身边的长随来过一趟,说是还书。” 两人眸中同时闪过异色。 怎么还牵扯到了太子殿下? 池宴心中微冷,不着痕迹笑了笑:“那后半夜你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宫人心虚地摇了摇头,他后半夜睡得太死,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两人走到一边,柳疑复语气沉了沉:“你觉得太子殿下……” “绝无可能!”池宴毫不犹豫地打断,对上柳疑复狐疑的目光,他正了正色,“做出这种事,对太子殿下有什么好处?” “那对四皇子又有什么好处?”柳疑复秉持着公正不肯退让,“既然如此,那两人都该有嫌疑才是,你莫不是因为私交,所以有所偏颇?” 池宴:“……” 虽然是有这一层原因,但…… 对上柳疑复欲言又止的眼神,池宴叹了口气:“罢了,你跟我来。” 柳疑复将信将疑,和池宴来到藏书阁一楼某处角落,只见他借力纵身一跃跳上房梁,再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本书。 拍了拍书本上的灰尘,池宴挑眉看向他:“都跟你说了不用急!” 柳疑复石化在原地,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是?” 池宴语气理所当然:“我们要找的书啊!” 柳疑复脸色麻木:“……” 他当然知道,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第229章 收服羽书 他们分明一起找了那么久,可池宴却从未透露出他已经找到的消息! 对上柳疑复谴责控诉的目光,池宴略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这不是为了引蛇出洞么?” 柳疑复也没和他计较,走上前来接过书籍粗略翻看了几眼,语气颇有几分痛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扔在房梁上面?万一一起被烧毁了怎么办?” 池宴耸了耸肩语气淡定:“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把整座藏书阁都给烧了?你当宫里的侍卫是摆设么?” 况且烧了也无所谓,里面的内容他都大致看过了。 “还是太莽撞了。”柳疑复想到什么,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眼神疑惑,“你方才是怎么做到‘咻’地一下就跳上去的?” 他缓缓抬头再度看了眼房梁的高度,离地面少说得有两丈多,退一万步讲,池宴是属猴的也不能这么能爬吧? “……”池宴干笑两声,一本正经地胡诌,“你是不知道,都是练出来的,小时候我娘老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撵,久而久之,我就练就了一身爬树上房的好本领!” 柳疑复眼神逐渐复杂:听他语气似乎还挺自豪。 他没再追问,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池宴的鬼话。 两人凑在一起翻看起了那本书,直到在某一页看到了与鬼面具极其相似的图案,柳疑复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向池宴: “齐国?” 傩戏是齐国南边某些地区的风俗,多用于宗教祭祀活动。 丑陋狰狞的鬼面具,原本的寓意却是极美好的祝愿。 柳疑复不由想起了娉婷的那枚面具,面具质地光滑,没有丝毫划痕折损,一看就是时常擦拭。 或许令她珍而重之的不是面具,而是某个人。 一开始他以为娉婷是为情所困,那人正是三皇子。 可为什么一定是爱情呢? 生死相依的亲情和推心置腹的友情,同样能让人奋不顾身。 那人……会是姜稚京么? —— 沈棠宁让元昭留意冯知文的动向,与此同时,她也接到了一个消息—— 羽书,那个擅长易容的男子,最近有些不太安分。 云安死后,善口技的鸣玉入了长公主的眼,被讨要了过去。 她和燕明仪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况且对方也参与了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反水,沈棠宁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有她看管,谅鸣玉也不敢生出什么心思。 至于羽书,沈棠宁给了他选择,他可以拿上一笔钱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不能离开燕京,换而言之,不能离开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人小心思多,她不得不防。 固然,她可以杀人灭口永绝后患,但对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利用完了就把人杀了,她下不去手。 羽书本身也是个有野心的,只是赚一笔银子,还要受人监管,无论如何也不划算,因此他迟迟没给沈棠宁答复。 当然,他也害怕知道了这么个秘密被她灭口。 于是沈棠宁只能将他暂时留在某处别院,派人看管起来。 这不,雪青皱了皱眉:“小姐,那羽书又一次想要逃跑被抓,吵着要见您呢!” 这已经是他逃跑失败的第三回了。 沈棠宁神色淡淡:“去看看。” —— 沈棠宁进了门,原本死皮赖脸躺在椅子上的羽书跳起来,一脸欣喜地迎上来:“冤家,可算舍得来看奴了!” 雪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见他想来扯小姐的衣袖,冷着脸呵斥:“站远点,不得对我家小姐无礼!” 羽书撇了撇唇,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性子可真不讨喜! 心中腹诽,可迎着沈棠宁那双清冷的眼睛,他到底还是讪讪后退几步。 她神色平静来到椅子上坐下,抬眼端详他:“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逃跑了。” 羽书眼眸微闪,咬了咬唇神情哀怨:“这院子就这么大,夫人也不让奴出去透透风,时间久了会憋坏的!” 沈棠宁眼里带了点似笑非笑:“我给过你选择,拿着一笔钱离开,或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你放着正门不走却总想着翻墙,怎么,是不想要这双腿了么?” 她视线下移,羽书顿时感觉脊背凉了凉,心惊胆颤地后退两步,强挤出一抹笑来:“夫人别这么凶嘛,我就是想看看这些护卫的本事如何……” 他委屈兮兮地抿唇,“这么久了,夫人也不说来看看奴,把奴一个人丢在在冷清的院子里,晚上也没个人说话……” 沈棠宁搁下茶盏,不重不轻地一声响,吓得他当即噤了声。 她抬起清棱棱的眸望来,眸色沁着淡淡的凉意:“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看来你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同一时间,护卫持着刀上前抵住他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透着凛冽的寒意,轻而易举就可以割破喉咙,羽书被迫仰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敢动,嗓音带着点颤:“夫人……这是做什么?” 他虽然有点小聪明,但也贪生怕死。 沈棠宁气定神闲地坐着,口吻透着漫不经心:“之前我还有几分耐性,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可惜你并不领情。” 羽书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解释:“夫人恐怕误会了,谁说我不领情,我只是……” “现下我依旧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我身边为我所用。”她话音一顿,眼里流露出几分玩味,“要么,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羽书脸色僵了僵,看似两个选择,实则有得选么? 他还是将这女人想得太简单了,连公主她都敢算计,捏死他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心中凉了凉,顿觉前途一片灰暗。 不过转而一想,富贵险中求,她这么有本事,跟着她混似乎也不错? 羽书扯出一抹略显谄媚的笑:“奴愿为夫人上刀山下火海!” 沈棠宁并不意外,这样的人虽然八面玲珑口蜜腹剑,用好了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你既脱离了奴籍,受我雇佣,便不用再自称奴了。” 羽书一怔,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复杂:“羽书愿为主子马首是瞻。” ------------ 第230章 请君入瓮 “主子,冯知文出城了。” 元昭暗暗道,盯着这小子好几日,可算是有了动静! 沈棠宁不疾不徐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咱们也跟上去看看,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背后装神弄鬼。” 冯知文的马车在前面,沈棠宁等人则远远跟在后面。 雪青挑起车帘往外望,回头看向闭目假寐的自家小姐:“小姐,咱们不是都已经知道具体位置了么,为什么不直接过去瞧瞧,非要等到表少爷出门?” 沈棠宁缓缓睁开眼,语气耐人寻味:“当然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若真是我想的那样……” 她拖长了语调,眼睑轻垂遮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光,“那人可未必想见到我。” 只有跟着冯知文,才能确定她的猜想。 雪青听得似懂非懂,难道小姐已经猜到表少爷要见的人是谁了? 元昭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主子,前面就是白云观了。” 下了马车,沈棠宁抬头望着青山掩映中的道观,轻轻眯了眯眸子。 冯知文的心情有些忐忑和激动,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阿月都觉得格外的安宁舒适,她本身就是个很温柔的姑娘,待在她身边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最近屡屡受挫,心情憋闷得很,希望她帮忙开导一下。 冯知文照常来到山门外,请看门的人帮忙带话,对方一开始是不情愿的,但他出手大方,有银子不赚白不赚,一来二去倒也熟络起来。 很快,江清月得了消息赶来,看到外头的人眼神不着痕迹深了深,她唇角勾起笑意:“冯公子。” 与此同时,藏在远处的沈棠宁等人也反应不一。 “竟然是她!”看清那人的脸,雪青倒吸口冷气。 沈棠宁眼神冷淡,看到江清月的瞬间,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波澜。 选妃宴后,江清月灰溜溜被赶出长公主府,饶是如此她也并不敢放松警惕,暗暗派人留意江清月的去向。 她回到家中后,被父母责骂了一顿,之后不久,沈棠宁便听说她被家中送到了道观里清修。 世家中,女子被送到这种地方,多半是犯了大错,或令家族颜面尽失,送过去就几乎没有再回来的机会。 于是沈棠宁便没有将精力放在她身上,倒是着实未料到,即便在这种地方,江清月仍然有本事兴风作浪! 沈棠宁盯着那边的两人,心中一片明朗,如果是江清月的话,冯知文那男子被对方玩弄于股掌倒也不奇怪了。 因为怕被发现,隔着太远的距离,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瞧见两人有说有笑,姿态熟稔中透着亲密。 雪青攥紧了拳头,咬牙低声道:“小姐,这江清月蓄意接近表少爷,没准儿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咱们不趁现在过去揭穿她么?” 沈棠宁淡定扫她一眼:“你说我现在过去,冯知文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雪青想起表少爷对自家小姐那态度,不由哑了哑声:“……” 人都有个先入为主的思想,这还真不好说。 瞥着那两人的方向,沈棠宁曼声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总要吃过亏上过当,才能让他长记性。” 何况她又不是冯知文的爹娘,没这个义务管教他。 不过江清月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想来是还没长记性。 …… 这边,江清月正充当一个解语花的角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早说过,冯公子不必因我的三言两语而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下可好,池二公子对你已然生了嫌隙,倒是害得冯公子里外不是人。” 她神色黯淡地垂下眸,颇为内疚的模样。 冯知文心生不忍:“这事和你没关系,江姑娘不必自责。” 他叹息一声,语气低落了几分,“实不相瞒,我最近颇为苦恼另一件事,我父亲总盼望着我能入仕,可我深知自己又不是读书的这块料,生意方面家中又有我大哥顶着,我好像做什么都一事无成……” 江清月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停下步子抬头看他,眼神透着怜惜:“我能明白冯公子的感受。” 冯知文怔了怔,有些欣喜地看向她:“你当真明白?” 她点点头,语气愈发怜悯:“令尊对你抱有殷切期望,却忽视了你自己的感受,家中兄长太过出色,你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想必很不好受吧?” “大哥他对我很好。”冯知文垂着头闷闷地道,“我只是怕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江清月微微勾唇:“既然如此,冯公子何不做出一番成绩给他们看?” 冯知文瞪大了眼,脸上浮起红晕,磕磕巴巴地问:“江姑娘未免高看了我,我能做出什么成绩?” 江清月认真地盯着他:“冯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我从前也见过不少青年才俊,我观冯公子绝非池中物。” 冯知文被她夸的脸红不已,头低垂下去。 她眸光闪了闪,状若不经意道:“若是冯公子能证明自己可以帮衬家中生意,兴许令尊就不会逼你读书了?” 冯知文一顿,语气颓丧:“可哪有那么容易?我大哥在这方面很厉害的,我即便再强,哪里强得过他去?” 江清月微抿了抿唇:“冯公子若信得过我,我倒是知道有个门路……” 冯知文疑惑地抬头:“江姑娘家中也有做生意的?” 她一顿,不着痕迹别开脸笑了下:“我家没有,但我有个表哥人脉甚广,对这方面应当颇为了解,冯公子若信得过,我可以代为引荐。” 她咬了咬唇,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面颊染上一片红霞,“你我这般交情,我总不会诓骗你。” 冯知文心中仍有些迟疑,可急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心太过强烈,瞧见她羞怯的容颜,他也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我,我自然是信得过江姑娘的!” 江清月抬眼打量着面前的人,脸上绽放出温柔笑意,眸光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真是个蠢货,她还没怎么放饵,他便主动咬了钩。 如此,三皇子交代她的事,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 第231章 牢不可破 沈棠宁瞧见冯知文喜滋滋地离开,又瞥了眼道观外笑吟吟的江清月,眉头轻蹙了下。 因为听不到谈话,她只能瞧见这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江清月这人向来无利不起早,她心高气傲,看上冯知文的可能性不大,如此说来故意接近他便是另有目的。 仅仅只是指望着冯知文来对付她么? 那江清月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就冯知文这脑子,她都懒得亲自动手收拾他。 瞧见江清月转身入了道观,沈棠宁这才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看来她在这儿的日子过得不错。” 还有功夫算计人,到底是太清闲。 “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雪青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家小姐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对方主动挑衅,那必然是要狠狠回击的! “目前咱们还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倒是不好打草惊蛇。”沈棠宁静立片刻,神情蓦然一松,唇角勾起些微冷意,“不过给她找点麻烦还是可以的。” 戴上幂篱,沈棠宁来到白云观外。 守门的女冠目光好奇地望过来:“缘主有何贵干?” 沈棠宁开门见山:“有事想请教观主,还请道长帮忙引荐。” 见她谈吐不凡,女冠倒也没有多做迟疑,很快带路。 白云观的观主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冠,神情端肃,颧骨略高,一双眼眸有几分凌厉。 “缘主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棠宁的声音从幂篱下传来:“白云观乃清修之地,而非私相授受,暗度陈仓的地方,道长觉得我说的对吗?” 观主皱起眉头,瞬间冷下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 江清月和丫鬟正在浣衣,一个女冠抱着一大堆衣服走来,冷着脸将衣服扔在地上。 丫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今天怎么这么多?” 女冠冷冷嘲讽:“多么?我看倒未必,某些人不是还有时间同外男私会吗?自己不要脸倒不要紧,可别将我们白云观的名声给毁了才是!” 江清月脸色一僵,眸光暗了暗,倏地攥紧了手里的衣服。 那女冠走出几步回过头来:“对了,后院还有柴没劈呢,观主交代了,活没干完不许吃饭!” 看着她离开,丫鬟坐不住了,看着满地的衣服咬了咬唇:“小姐,她们也太过分了!这分明是摆明了欺负我们!” 江清月脸色变幻莫测,垂头看着自己日渐粗糙的手,心中愈发不耐。 这个鬼地方,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沈棠宁也没瞒着池宴,等他回来后就把江清月的事告诉了他。 池宴有些诧异地扬眉:“冯知文喜欢的姑娘居然是江清月?” 他突然想起之前对方的描述,身世可怜,心地善良…… 再想想江清月做过的那些事,这几个词怎么也和她联系不到一起吧? 他顿时坐不住,黑着脸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问问这小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和那样的人打交道,当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冯知文那缺心眼的,怎么玩的过人家? 沈棠宁不紧不慢出声:“你现在过去骂他一顿,他就会乖乖听你的,和江清月不再来往了?” 池宴脚步一滞,仔细思索一番,陷入爱情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尤其冯知文涉世未深,又是第一次动感情……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要是强加阻拦,对方只会心生叛逆,把这当成他们爱情路上的磨练呢! 池宴折返回来,面露颓丧地推开手:“那怎么办?难不成真放任不管?” 虽说他心里有气,气冯知文那么轻易被挑唆,但要眼睁睁看着对方误入歧途吧,他又有几分不忍。 江清月心机深沉,接近他绝非偶然,她是怕对方不安好心,舅舅舅母一把年纪,可经不起刺激。 他眸光微动,凑上前来巴巴望着她:“阿宁你向来主意多,不知有什么高见?” 沈棠宁轻笑一声:“你那表弟既不喜欢我,我何苦热脸贴冷屁股,没准儿人家还不领情呢。” 池宴知晓她的性子,思忖须臾,竖起手指保证:“等这件事了结,我亲自押着他来向你赔罪!” 她微眯起眼,心里也在权衡,这件事看似是冯知文和冯家的事,但两家沾亲带故,冯家若真出了事,池家未必不会受到牵连。 再者,她对池宴前世的死始终耿耿于怀…… 沈棠宁眉心几不可查一蹙,抬眼看向池宴:“你先别走漏风声,最好试探下你表弟,看看江清月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她心中也另有计较,在燕京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光有权还是不够,还得有钱。 若她真帮冯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那对方势必要欠她一个人情。 她要冯池两家的结盟,牢不可破。 —— 池宴左等右等,一连好几日都没等到冯知文上门。 无奈之下,他只能抽出时间亲自跑了一趟,来到冯家父子落脚的客栈,谁知却扑了个空。 冯远见到他有些惊讶:“阿宴,你怎么来了?” 池宴向舅舅问了好,笑眯眯地道:“我来找表弟,顺便看望一下舅舅,他没在么?” 提起自家儿子,冯远便是眉头一皱:“你表弟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让他好好看书,他偏偏到处乱跑,谁知道这几日又在忙活什么呢,早出晚归的成日不见人影!” 池宴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不动声色地试探:“他刚来燕京,人不生地不熟的,难道还结识了什么朋友不成?” 冯远摸了摸脑袋,也有些一头雾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这臭小子神神秘秘的,连我也瞒着。” 他这么一想,忽而心里咯噔一声,“他该不会在外头捅了什么篓子吧?不行,等他回来我得问个清楚!” 池宴眼神若有所思,闻言笑着安慰他:“表弟也不小了,舅舅您别老把他当小孩子,沟通的时候耐心些。”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担心冯知文被骗,如今倒真有几分不安了。 ------------ 第232章 他的归属 “霍兄,我敬您一杯!”酒楼里,冯知文站起身来,红光满面举起酒杯,因为醉意口齿不清,“这,这么赚钱的生意,你当真愿意带上我?” 被称为“霍兄”的男子扯了扯唇:“若是外人,我自然理都不理。”他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冯知文,无奈地笑了起来,“可谁让你是阿月看中的人呢?我表妹都亲自开口求了我,我哪里还狠得下心拒绝?” 冯知文脖颈上的红蔓延到耳根,听到这话心中有几分荡漾,同时也暗下决心,阿月处处替他着想,他一定不能辜负她! “我再敬霍兄一杯!”他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脑海中畅想着未来,心情愈发激荡。 霍兄将酒咽下,眯了眯眸若有所思看向冯知文,口吻带着几分调笑:“不过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能做主吗?” 冯知文也不禁陷入犹豫,此事非同小可,他肯定是要让父亲知晓的,但父亲这人一向求稳,恐怕不会轻易相信霍兄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看出他的犹疑,对方漫不经心道:“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机不可失啊!” 一想到阿月温柔的模样,还有那股强烈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情,冯知文咬了咬牙:“这事我会解决。” 霍兄满意地勾了勾唇,重新斟满酒举起酒杯:“有魄力,不愧是我表妹看中的人,那为兄就拭目以待了!” 两个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走出酒楼。 冯知文目送霍兄上了马车,这才摇摇晃晃走向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男子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挑起唇角:“去春风楼。” 一间厢房里,有人已经等候多时。 霍姓男子恭恭敬敬上前几步单膝跪下:“殿下,对方上钩了。” “确认万无一失?”对方嗓音慵懒,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的侧脸,嘴角噙着漫不经意的弧度,正是燕行舟。 男子讥诮地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那冯知文被江小姐哄的鬼迷心窍,说什么信什么,想来不会有问题。” 燕行舟懒洋洋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眸色阴沉:“话虽如此,木已成舟前还是别轻易下定论。” 男子眼里多了几分敬畏:“殿下说的是,属下会时刻留意着冯知文的动向。” 他抬抬手:“去吧。” 男子离开后,燕行舟久久没有出声。 冯家? 池家…… 他眼底掠过一抹阴翳之色,若不是发生了意外,这步棋早就该下了。 —— “如何?” 房门被推开,沈棠宁瞧见池宴略带发沉的脸色,就知道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池宴扯了扯嘴角,眼里溢出嘲讽:“我连人都没见到!” “舅舅说他近来总是早出晚归,我本来还不信,谁知道从申时末一直等到戌时正也不见人影!”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耷拉着眉眼,隐隐能看出烦躁。 他明日要上朝,手头上一堆事情,自然和冯知文耗不起,只能空手而归。 他来回走动晃得人头晕,沈棠宁拉着他坐下,指尖抚上他紧蹙的眉,耐着性子安抚:“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反倒将自己弄得一团糟。” 眉心的力道温柔而坚定,他眉头渐松,抬手攥住她的指尖,眼尾微微垂着:“那你说怎么办?” “该干什么干什么。”沈棠宁眼波流转,眉梢蔓上笑意,“我让人盯着他。” 池宴抿抿唇没做声,她不解地蹙眉:“怎么了?” 他突然依偎过来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嗓音闷闷:“阿宁,有你真好。” 耳畔吐息温热,她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咳一声:“好在哪里?” 过了会儿,池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扫的她耳廓微微发痒:“有你在身边,就好像有了某种支撑我的力量。” 这话倒有些肉麻了,她眸光微闪。 只听他嗓音略顿,徐徐地道,“我从前浑浑噩噩度日,看似没心没肺,好像凑合着也能过,但我对这里其实一直……没什么归属感。” 听到这里,沈棠宁怔了怔,细长的眉微拧一下,眼里闪过费解: 什么叫对这里没什么归属感? 说得好像,他本不属于这里一样。 说起来,池宴给她的感觉正是如此,他好似与这里格格不入,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 她眼神恍惚一瞬,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语调很轻:“那现在呢?” 池宴沉沉的笑自胸腔传来:“因为你的存在,让我找到了归属,让我觉得这一切是真实的。” 池父池母疼爱他,那是建立在他是他们儿子的前提下。 就像是游戏里被设定好程序的npC,无论他们的儿子是不是他,他们都会无条件疼爱对方。 而沈棠宁是不一样的,她像是突然闯入他乏味枯燥生活里的一抹亮色,意外的鲜活生动。 她喜欢他,没有别的外界因素,仅仅是因为他是池宴。 沈棠宁偏过头目不转睛瞧着他,她本以为,多愁善感是女子的天赋,却没想到池宴同样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 她忽地握着他的手,缓缓贴到自己的脸上,睁着清澈的双眸问他:“你觉得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池宴指尖微蜷了下,像是酥酥麻麻的过电,直击灵魂的震颤。 他眉眼一弯:“当然。” 她也翘起唇角:“那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淮止,你别怕。” 虽然他掩藏得很好,但她确实察觉到了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那一丝不安。 沈棠宁不知道这来源于何处,但她下意识觉得,此时此刻他需要被安抚。 池宴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捧起她的下巴,近乎虔诚地吻她: “我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很多福。” 她指尖微微用力攥紧,心尖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缓缓闭上眼。 沈棠宁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前世她能多关注池宴几分,或许她的淮止,就不会孤零零死在那个夏天。 但那时的她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她和池宴,会有这样密不可分的纠缠。 ------------ 第233章 精心布局 “那人姓霍,最近和表少爷走得很近。” 沈棠宁站在阁楼上眺望,轻轻眯起眸。 “能查到他的来历吗?” 元昭皱起眉:“我有查过,他不是燕京本地人,家中从商,据说是经营船舶生意,更多的就查不到了。” 顿了顿,他将自己的疑惑托盘而出,“这般简单的身世经历,我怀疑有造假的可能。” 沈棠宁勾唇冷笑:“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这样的周密计划,江清月只身一人,又被困在白云观里,凭她自己很难策划,所以她一定还有帮手。 冯知文,甚至于冯家这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她眼里划过若有所思,这样说来,前世冯家突然落败,其实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谋已久! 突然,下方的人抬头望来,元昭心头一凛,拉着沈棠宁侧身躲进阴影里。 等确定人走远,他这才松了神色,后知后觉朝着她道歉:“事发突然,多有得罪。” 沈棠宁没在意这个,整理了下裙摆,眉心敛了敛:“这人如此敏锐,莫非是个练家子?”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能准确捕捉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实力不容小觑。 元昭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很有可能,他下盘很稳,步伐稳健且反应敏捷,的确像是练过的。” 她心头沉了沉:“咱们被发现了?” 元昭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应是没有。” 他反应也很快,早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就已经藏好。 “不过这人这般敏锐,不宜跟的太紧。”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宜打草惊蛇,你跟着他时小心些,安全至上。” 元昭离开后,沈棠宁兀自坐了一会儿,眼里闪过明明灭灭的情绪: 前世冯家落难,是因为生意上出了问题,犯下了重罪。 太具体的她也不清楚,毕竟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但想来这一世的手段也不会有太大出入,应该也从生意上下手。 但这能做手脚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到底出什么样的纰漏,才能导致冯家上下都被牵连? —— 冯知文偷偷摸摸回到客栈,瞧了眼自家老爹的房间已经落了灯,有惊无险松了口气。 不料刚回到自己房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了?” 冯知文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瞧见他爹坐在凳子上,睁着一双眼睛怒视着他。 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大晚上您不睡觉,坐在这里一声不吭多吓人啊?” “你还有理了?成日早出晚归跑去鬼混,带你来燕京是让你开开眼,不是让你去结交狐朋狗友!”冯远一脸恨铁不成钢,近来儿子的作为已经让他深感失望。 本以为他是初来乍到,被富贵迷了眼,过段时间就能缓过来,谁知道反而变本加厉! 冯知文不满地撇了撇嘴:“我怎么就鬼混了?您可别瞧不起人!”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些日子究竟在干什么!每天晚上回来一身酒气,真当你爹我没发现?!” 冯知文脸色讪讪,上前几步挤出一抹笑冲他解释:“爹你别生气啊!我可没胡来,我最近忙着做一笔大生意呢!” 听他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冯远脸色透着狐疑:“只是帮忙运一批货物,就能得到如此丰厚的酬劳,有这么好的事情,人家不惦记着自家人,凭什么让你一个外人占便宜?” 冯知文就知道他不信,耐着性子解释起来:“人家霍兄祖上便是经营船舶生意的,只是这些年落魄变卖了好些家产,但门路还在。” 他扯了把凳子坐下,苦口婆心地劝说,“再说只是帮忙运送些丝绸玉器,这些东西可是稀缺货,一本万利的买卖,酬劳丰厚点不是很正常?”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冯远仍是将信将疑,他留了个心眼:“行,什么时候也带你爹我去见见你那个朋友!” …… 冯知文带着父亲和霍城碰了面,在对方推心置腹地劝说下,冯远原本坚定的态度隐隐动摇。 霍城眸光微闪顺水推舟:“老爷子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先带你去看看货。” 冯远跟着去了,霍城给他看了成箱的玉器丝绸:“这些都是九牛一毛,还有更多的货堆在外头进不来,要不是之前合作的那些船商坐地起价,人家也不愿意临时换人。” 冯远眸光微动,一副被说动的模样,只是态度仍有些迟疑。 霍城冷下了脸:“看样子冯老爷是不信任我,也罢,我也不是强买强卖的人,那这桩生意就此作罢!” 眼看着把人得罪了,冯知文急的火急火燎,连忙上前拉人:“霍兄,你别生气啊!这么大的事儿,我爹少不了要考虑考虑……” 他说着,转头朝他爹使眼色,“爹,你还在犹豫什么?” 霍城拂开他的手冷冷一哼:“本也是想着你我的交情,这才考虑带上冯小兄弟你发财,既然你爹不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赚钱的买卖多的是人做,我难不成还上赶着求你家不成?” 见他态度坚决,冯远咬了咬牙:“行,这生意我冯家接了!” 霍城挑眉看过来:“老爷子想好了?” 冯远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承蒙您看的起,让我们也跟着喝口汤。” “这是哪里的话?”霍城挑了挑唇,“合作愉快。” 冯远脸上笑着,眸光不着痕迹深了深。 —— “那里面的确装的都是些玉器丝绸,没什么问题。” 元昭将冯远的话如实转达给沈棠宁,她唇角微掀:“没上船之前是玉器丝绸,上了船后,谁知道会变成什么?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专挑上冯家?” 池宴在一旁听着,很快洞察了沈棠宁的言外之意,神色凛了凛:“你是说,对方想要借着冯家的商船,干走私的勾当?” 沈棠宁不置可否:“走私的还不一定是普通货物,否则不值得他们设计这么一出局。” 她也是突然之间想通,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名能让富甲一方的冯家满门获罪? 要么是税收的问题,但冯家人谨慎,不可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纰漏。 要么就是运了不该运的东西,商船上动手脚,可比在税务上做文章简单的多。 池宴蓦地睁大眼:“走私盐铁!”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 第234章 太子大婚 “七月初七,是太子表哥大婚的日子。” 沈棠宁提前两个月就在准备新婚贺礼,前世她并未能亲眼看到表哥成亲,如今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东宫迎娶太子妃并非小事,这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届时必定会相当热闹。 雪青语气感慨:“等了这么久,太子殿下也算是和顾家小姐修成正果了。” 沈棠宁来到窗前望着翘起的檐角,眼里闪动着半明半昧的光影:“雪青,拿我的牌子,进宫一趟。” * 朱雀大街上,锣鼓喧天中,迎亲仪仗浩浩荡荡而来,街道两旁的百姓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快看,太子殿下来接亲了!” 有花童洒下喜钱,引得众人纷纷争抢,街头巷尾充斥着欢声笑语。 高头骏马上,青年身着红袍,将他身形勾勒得颀长挺拔,容貌俊美出尘,唇边始终带着温和的浅笑。 “京兆尹那边负责巡查的人都安排好了?” 燕淮头微偏低声问道。 侍从上前一步,恭敬地回:“殿下放心,已经打过招呼了。” 殿下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燕淮微微颔首,眸光浅淡环视四周:“多留意些。” 拥挤的人群里,一人拉低帽檐,唇角嘲讽地翘起,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我的好皇兄,你的大喜之日,我送你的这份贺礼不知你是否满意? —— “顾姐姐现在是不是很紧张?” 沈棠宁促狭的目光惹得垂坐的新娘红了脸,顾轻絮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轻抿支支吾吾:“是有一些。” 温瑶笑吟吟将脸凑上来:“什么顾姐姐,如今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顾轻絮面颊一烫,执起纨扇轻拍她的脸,语气含嗔:“好啊你,就知道打趣我!” 一时间,屋里氛围一片轻松。 顾轻絮心中有些打鼓,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屋里唯一有经验的人: “宁宁,你当初成亲的时候紧张么?”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不妥,咬了咬唇。 宁宁的婚礼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愉快的事。 沈棠宁面上并无半点波澜,眯眼作沉思状,笑着答道:“紧张么,或许是有点的。” 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嫁给池宴,自然也想过对方究竟值不值得她托付,不过那会儿在她心里,仇恨占据上风,那点忐忑不安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后来池宴掀了盖头后便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副两眼发懵的样子,沈棠宁那点紧张也都烟消云散。 两人听的兴致勃勃,温瑶更是捂着嘴乐不可支:“池二公子当真被吓得摔了一跟头?也是,嫂嫂变媳妇,换了谁也是要吃惊的!” 顾轻絮唇角抿着笑:“怎么能是吓的?就不能是被宁宁的美貌给震惊的么?” 沈棠宁但笑不语。 这么一打岔,顾轻絮也没那么紧张了,算着时辰,全福夫人进来梳头开脸。 沈棠宁和温瑶退到一边,眼里满是欣慰和祝福。 温瑶小声地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啊。” 沈棠宁瞥她一眼,唇角微挑:“你也想当了?” 温瑶抿唇瞪她:“宁宁!” “吉时已到,太子妃快把盖头盖上,太子殿下来接亲了!” 喜婆忙招呼着新娘做好准备,顾轻絮在沈棠宁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将盖头盖好,忐忑地坐着等待迎亲的队伍。 外头传来锣鼓鞭炮齐鸣,沈棠宁抬头望去,瞧见太子表哥走在前面,她目光一转,瞥见了他身后的池宴,不由挑了挑眉。 他怎么也来了? 瞧池宴嗞着一口白牙,笑得比旁边的新郎官还要开心的模样,她垂头忍俊不禁: 又不是他娶亲,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沈棠宁侧身行礼,池宴路过时朝她一阵挤眉弄眼,她瞥了两眼,颇有些没眼看。 旁边的温瑶也注意到了,轻哼一声,压低的声音透着戏谑:“宁宁,瞧你夫君那副得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娶你了呢!” 面上一烫,沈棠宁耳垂染上一抹红,没忍住瞪了眼池宴,想让他收敛一点。 池宴眉眼恣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哟,媳妇朝他眉目传情呢! “……” 燕淮进了屋,目光落在穿着喜服的顾轻絮身上,不动声色添了几分柔和。 他缓步来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 都说娶到心爱的姑娘像打了场胜仗,他从前没什么实感,可真当她亭亭站在自己面前时,燕淮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就像十五岁那年,他为了躲避刺客,情急之下钻进她的马车,她惊愕地睁圆了眸子看向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虽然害怕极了,但还是忍着胆怯没有出声驱逐他,在看到他的伤口沁出血色时,还主动递上手帕给他包扎。 燕淮生来便是储君,他一向克己复礼,将所有私欲牢牢约束在这副君子的皮囊下,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从盖头下,顾轻絮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因为上过战场,燕淮的手并不温和细腻,反而布满茧。 她轻咬着唇,将手递了上去。 下一瞬,眼前一阵天翻地覆,顾轻絮被打横抱了起来,她嘴里溢出一声轻呼。 屋里的人惊讶地看向向来守礼的太子殿下,一时间有些无措。 喜婆犹豫着出声:“殿下,这不合规矩。” 顾轻絮听见胸腔传来砰砰的跳动,盖头下的脸涨得通红,嗓音带着点颤:“殿下,要不放臣女下来,我可以自己……” 一声轻笑从头顶落下,燕淮的声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不容置喙:“冒犯了,太子妃。” 顾轻絮无声张了张嘴,心跳得愈发厉害,将头抵着他的胸膛,听到了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跳。 她眼睫颤了颤,唇角不自觉勾起。 原来他也没有表面这样平静。 沈棠宁望着大步出门的燕淮,眼眶突然有些涩。 印象里,表哥一向端庄矜持,从来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好似谪仙下凡,没有私欲一般。 哪怕心爱的女子嫁给他人,他也只是将万千不甘生咽下,黯然送上祝福。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唇角轻轻勾起,在心里默默道: 表哥,祝你得偿所愿。 ------------ 第235章 踩踏事故 “你再这样巴巴地瞧着太子殿下,我要吃醋了。” 沈棠宁惊觉回神,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前的池宴对上目光。 他唇角向下敛,眸光好似幽怨,看她的眼神活像是看负心汉。 她还没做何反应,旁边的温瑶已经难以忍受,抱着头骂骂咧咧跑出了门: “啊啊啊可恶!他是当我不存在吗?受不了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黏人的男人!”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迎着沈棠宁幽幽的视线,池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看你看的太入神,好心过来提醒一下吗?” 他嬉皮笑脸上来拉她,“走了,慢点赶不上吃席了!” …… 大婚仪式要在宫里举行,在礼部的主持下拜天地,然后接受文武百官朝拜。 经历一系列复杂的流程后,才到宴请宾客的环节。 然而就在回宫的路上,变故突生! 沈棠宁和池宴慢悠悠跟在后头,打算体验一下这欢愉的氛围。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躁动,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开,原本拥挤的人潮瞬间陷入一片慌乱,你推我搡。 “前面发生了什么?” 沈棠宁被池宴护在怀里,皱着眉扫视着人群,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池宴个子高看得远些,很快洞悉了事情的本末,语气微沉:“有人往人群里扔点燃的鞭炮,引发了仪仗队的马群骚乱。”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声:这条街上有这么多百姓,惊慌之下保不齐会出事故! 果不其然,突如其来的鞭炮引得马儿躁动不安四处乱窜,百姓们受到惊吓也慌忙试图逃离人群。 然而正是拥挤的时候,一时间哪能这么快疏散人群? 推搡之下,只会愈发寸步难行,更有人被推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很快被踩在脚下,发出惊恐的叫声。 燕淮眼神一沉,当机立断做出抉择:“你们保护好太子妃,将受惊的马匹尽快安抚住,必要之时不惜一切代价!” “是!” “来一队人随孤疏散百姓。” 顾轻絮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肩膀撞的生疼。 她手极力撑着车壁稳住身子,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明白事态紧急,咬了咬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能给殿下拖后腿! 池宴见势不对,护着沈棠宁来到安全的地带:“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帮忙!” 沈棠宁匆匆点头,不放心地嘱咐:“你自己小心些,千万别逞强!” 她望着池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一颗心提了起来。 虽然知道他身手不错,但这种时候仍然难免担心…… 她面色沉凝,心里迅速分析着,这样隆重的场面一般都会严加看管,京兆府的人也会来回巡查,所以这事不是意外,很有可能是人为! 可谁会趁太子表哥大喜的日子特意设计这么一出意外呢?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爹,娘……” 一声啼哭拉回了沈棠宁的思绪,她循声望去,瞧见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三四岁的女童跌倒在地,惊慌无措地流着泪寻找爹娘。 女童似乎想爬起来,但几次尝试后无果,愈发的慌张不安。 她心中顿时一紧,周围都是人群,大家都顾着逃命,也没人注意到这么个小孩,要是一脚踩上去,她会没命的! 沈棠宁观察了一下四周,掂量着自己跑过去把人救下的可能性,她不再犹豫,迅速冲上前将女童抱起。 身后的人挤上来,有人没注意踩了她一脚,她的手背当即泛起了红。 顾不上疼,沈棠宁抱着女童想退回之前栖身的地方,然而人群摩肩擦踵,她又抱着孩子寸步难行,很难冲出去。 她被迫跌跌撞撞向前,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臂! 沈棠宁一惊抬头望去,在看到来人时,眼里的防备转为惊讶:“柳大人?” 柳疑复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多言:“跟我来!” 他紧紧拽着她的手,将她从人群里艰难拯救出来,两人来到一处店铺,沈棠宁终于得以喘息,将怀中的女童放了下来,蹲下身来仔细打量她的情况:“没有受伤吧?” 女孩浑身脏兮兮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化了一半的糖人,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摇头:“谢谢姐姐。” 她松了神色,耐心地替小孩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替她擦了擦手上粘人的糖水,语气温柔:“你爹娘和你走散了是不是?” “是……” 柳疑复垂眼望着她姣好的脸庞,眼底掠起一丝波澜。 他其实比沈棠宁更先发现这个小孩,正想上去救人,没想到就看到她不管不顾冲了过去。 看到她被困,他也没多想上前拉住她。 瞥见她手臂上的红肿,他无意识皱眉,然而眼下又没有膏药,柳疑复迟疑片刻取出手帕递给她:“处理下你的手。” 她的手帕给小女孩擦了手,已经用不得了。 她微怔一下,脑海里还没反应已经下意识接了过来。 在沈棠宁看过来的时候,柳疑复率先避开了眼:“这里还算安全,你们先待在这里别动。” 他转身要出去,她有些意外,连忙提醒他:“柳大人去哪儿?外面正乱着呢……” “救人。”柳疑复言简意赅扔下两个字,果断离开。 “柳……”沈棠宁眉头微蹙,瞧着他单薄的身形眼里露出忧虑之色,他这副模样别说救人,保护自己都够呛。 不过以这人的性子,让他袖手旁观,估计他也做不到。 沈棠宁微微叹息,垂眸将手帕展开,丝绸质地让她愣了下,心中暗道: 没想到柳疑复还挺讲究,用的帕子跟姑娘似的,还挺精致。 眼角余光扫过帕子一角,她动作突然顿住。 洁白的绢帕一角,绣着一枝粉白色的棠花,经过反复浸洗,颜色已经极淡。 沈棠宁目光直愣愣落在上头,迟迟没有挪开视线,她心中惊起波澜: 这是她的手帕,怎么会在柳疑复那儿? 脑海里猝不及防闪过一段记忆,她眼眸倏然睁大,微微抿住唇。 柳疑复他…… ------------ 第236章 天赐良缘 京兆府和御林军的人很快赶到,及时将场面控制住,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把伤者名单统计一下,给家属合情合理的补偿,还有周边损坏的东西全都照价赔偿,这笔账你记下来,回头从孤的私库中走。” 燕淮朝着京兆尹仔细交代,对方连连点头,心中暗叹太子殿下的细心周到。 京兆府本就不算富裕,真要让他掏这笔银子,这对他来说还真是个不小的负担。 交代完后续,燕淮转身来到花轿前,本欲掀起轿帘查看情况,抬起一半的手顿在半空。 隔着一道帘子,他垂下眸低声询问里面的人:“可有受伤?” 认出他的声音,里面的顾轻絮无意识攥紧衣袖,下意识摇了摇头,又轻声补充:“不曾,多谢殿下关心。” 燕淮放下了心,旁边的喜婆凑了上来,皱着眉一脸忧愁:“殿下,钦天监特地算好的吉时,如今给耽搁了,恐怕是不吉之兆啊!” 周围静了静。 顾轻絮抿紧了唇,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成婚这么重要的日子,大家都想讨个好彩头,没人想发生这样的意外,如今耽搁了吉时,殿下会不会认为她是不祥之人? 裙摆被她攥的发皱,这时她听到那道温润如玉的嗓音再度响起,添了几分强势:“吉兆与否,不在天时地利,孤说了算。” 顾轻絮微微睁了睁眸,唇角不自觉抿起。 喜婆张了张嘴,却见太子殿下看了过来,眼神别有意味,似乎是敲打:“这样的话,别再让孤听到。” 她脸色微白,讪讪地称是。 池宴几步上前来,拱手一礼:“殿下,作乱的人已经抓到,敢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对方不过一介地痞流氓,咬死了说自己只是想凑个热闹,不料却失手误将鞭炮扔进了仪仗队里,着实刁滑奸诈。 “辛苦池大人,先扔进大牢关着。”大喜的日子被搅合,饶是燕淮性子好,心中也有些不快,“继续启程。” 仪仗继续前往皇宫,池宴挑了挑眉,朝刘大人转告了几句,回去找沈棠宁。 他发现她的时候,她手里正牵着一个小女孩,耐心温柔地哄对方。 眉骨高耸了下,池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嗓音玩味:“才一会儿功夫不见,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沈棠宁听到这道混不吝的声音就知道是谁,直起身子略有些无奈地看向他:“这小孩和家里人走散了。” 池宴目光落在怯怯缩在她身边的女童身上,上前一步,对方害怕地往她身后躲,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他摊了摊手,语气有点酸:“你倒是还挺招小孩喜欢。” 她未置一词,心里也有点意外,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嫌太麻烦,就像幼时的沈辞一样,没少给她惹事。 两人还要进宫赴宴,把女童交给了京兆府的人,等着她父母来认领。 入宫的路上,池宴瞥了眼她手上缠着的帕子,这才有空问出心中疑惑:“手怎么了?” “不小心擦了一下。”沈棠宁下意识藏了藏,一想到这个动作带着点心虚,又生生顿住,引来池宴狐疑的眼神。 柳疑复为什么这么多年还留着这张手帕,还贴身带着? 其实她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猜测。 她心中有愧,本来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出于利用,如果对方因为这件事对她产生什么想法,那真是个大乌龙。 沈棠宁垂下眼睫,打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她还是趁早和柳疑复说清楚,别白白耽误了人家。 当然,池宴这么大的醋性,这件事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池宴反复瞧了她几眼,敏锐察觉到她心里藏着事,不过既然她不想说,那他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她抬起头来,眉眼露出思索之色:“不像是意外,罪魁祸首抓到了吗?” 池宴微微冷笑:“抓是抓到了。” 不过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对方既然是有预谋而来,想必不会留下什么把柄,那个混混恐怕只是个障眼法。 “我有些担心。”她眉心蹙着,缓缓分析起来,“你说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闹这么一场?” 池宴狐疑地眯了眯眸:“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劲。”他眸光忽地一凝,转头直勾勾看向她,“所以你觉得对方只是浑水摸鱼,实则另有目的?” 沈棠宁摇摇头:“我说不准,可能我有些草木皆兵了。” “不。”他执起她的手,神色若有所思,“谨慎是好事。” …… 宫里头已经知道了在朱雀大街发生的意外,所以即便耽搁了时辰,也没太过苛责。 顺利举行完婚礼仪式,沈棠宁和池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筵席在太子府举行,太子早就到了开府的年纪,只是之前因为养病一直居住在东宫,如今成了婚自然是要搬出来的。 燕淮今日心情不错,席间一直被文武百官敬酒,也都和颜悦色奉陪。 “恭喜表哥。”沈棠宁举起酒杯站起身来,她酒量不怎么样,素日几乎不怎么碰酒,今日难得高兴。 燕淮眸色温和地望着她,眼底多了几分感慨:“宁宁,是我该谢你。” 她故作疑惑眨眨眼:“此话何意?” 他叹笑一声:“若不是你私底下牵线搭桥,我和你表嫂怕是……” 燕淮虽然久不在燕京,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沈棠宁做的一些努力他不是不知道。 她听到这话反而笑了,真心实意地道:“这是天赐良缘,旁人抢也是抢不走的。” 想到前世顾轻絮在表哥离世后仅仅几年,便在三皇子府郁郁而终…… 她不由黯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燕淮张了张嘴,甚至没来得及阻拦:“这酒……” 沈棠宁脸颊染上绯红,眼神透着点茫然:“怎么了?” 他缓缓将“后劲很足”咽了回去,眼神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罢了,还是赶紧让池宴来将他夫人接走。 ------------ 第237章 心猿意马 沈棠宁支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只觉昏昏沉沉得厉害。 她努力维持着端庄坐姿,暗暗道: 这酒果然了不得,初尝时只觉得颇为甘甜,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身前探出一只手过来扶她,像是男子的手,她下意识一把拍开:“轻浮浪荡!” 头顶落下一声笑,语调轻佻:“小娘子这么凶?” 她慢半拍仰起头,眯起眸打量着来人,眼里醉意熏然,眼眸却明亮惊人,嗓音无意识透着点娇憨:“池宴,你怎么来了?” 池宴眸光微暗了暗,她仰头看来,面颊好似桃花,眼眸潋滟如水,少了几分端庄矜持,多了些平日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家情态。 他暗自庆幸燕淮的明智,没有带她回席间,而是安排在这处僻静无人的凉亭,否则她这副模样被旁人瞧见,他的醋坛子不得翻? “来接醉鬼回家。”他扶住她的手臂,原本坐得笔直的人不自觉往他身上靠,腰肢软的厉害。 池宴只好改用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见她皱皱鼻子,轻声抱怨:“谁是醉鬼?” 他低低哼笑:“我是,行不行?” 这副打情骂俏的亲昵姿态,亭子外的侍女都忍不住红着脸别开视线。 沈棠宁勉强满意,头抵着他胡乱点点头:“回家。” 池宴尝试着扶她起身,然而喝醉了的她哪哪儿都软,根本支撑不住身子,沈棠宁扶着他的手臂,皱着眉满眼困惑:“怎么站不稳?你别老晃呀,晃得我头晕……” 他没忍住翘了翘唇,瞥了眼周围,反正四下无人,他索性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来吧沈大小姐,送你回家。” 沈棠宁惊呼一声,而后察觉到这个姿势还挺不错,于是手臂自发地搂住他的脖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眯了眯眼,慵懒的跟猫似的。 池宴垂眸盯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满眼遮挡不住的笑意:“还真是位大小姐。” 怪会享受的。 —— 回到家中,沈棠宁已经睡得正酣,池宴没忍心吵醒她,又知道她爱洁,就这么睡过去明早起来肯定要抱怨。 于是让八两抬来热水,站在原地做了会儿心理建设,这才小心翼翼除去她衣物,将她抱到浴桶里。 清洗的过程中,池宴控制住别开眼,告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不该看的地方绝对不看! 不过偷偷瞄几眼,她也不知道吧? 他们都是夫妻了,他有什么可别扭的? 池宴鬼鬼祟祟地抬头,沈棠宁正趴在浴桶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眼神黑白分明,清澈无辜。 “……” “咳咳,你听我解释!”池宴的脸瞬间涨红,猛地站起身,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眼眸隔着湿润的水雾,有些朦胧迷离,他正欲声明自己只是单纯帮她沐浴,没有别的心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呸,他自己都觉得他这会儿的眼神肯定不清白! 他已经猜到她会怎么骂他,登徒子,没脸没皮,轻浮浪荡…… 她骂人的时候也好听,冷淡的语调含着嗔怒,让人心尖痒痒的。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些心猿意马。 “……”池宴默了默,良心受到强烈谴责。 他记得他以前挺正直一人来着,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阿宴。”沈棠宁开口,嗓音透着些许的喑哑。 池宴喉尖极轻滚了滚,动作明显迟疑起来:“我在,怎么了?” 她抬起手臂,水珠沿着腕成串滚落,那一截皓腕在烛光下白得晃眼,红唇一张一翕:“你凑近些。” 他如同鬼迷心窍,身子微微前倾,呼吸不自觉屏了屏。 沈棠宁满意地勾唇,指尖攀上他的领口,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就在这时,她扯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拖入水中。 水花四溅开来,波光粼粼中,她的眉眼透着得逞的快意。 他坐直了身子,浑身都被水浸湿,又好气又好笑地抬头,将想要逃开的人拽回来,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嗓音低哑了几分: “我好心伺候你洗澡,你就这么报答我?” 他倏地眯起眼,凶巴巴地威胁,“说吧,想怎么补偿?” 他暗暗心想,这可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本来他是有打算做个正人君子的咳咳。 现在么,他能做个人就不错了! 其实沈棠宁拽他的力道也没多重,他要是想躲是绝对能躲开,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沈棠宁被他紧紧攥住,倒也不慌不忙,她索性懒洋洋靠在他怀里,手指继续在他胸前作乱。 池宴一把将她的手攥住,眼底酝酿起几分危险:“来劲儿了?” 她眼尾轻轻抬起,眼神透着几分欲说还休,环住他的脖颈让他低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阿宴,你不想亲亲我吗?” 噼啪的烟花在脑海里炸开,池宴脑中空白了一瞬。 他迟缓地低头看沈棠宁,喉咙哑了哑: 这可真是要他的命了。 他蓦地扣住她的头,略带几分凶狠力道地吻了下去。 * 天光大亮,池宴一脸餍足地起身,今日不必上朝,他难免多贪恋了会儿。 床幔低垂,影影绰绰,看不清里头的场景。 他抬手推开门,对着门口的八两意犹未尽吩咐道:“酒是个好东西啊,往后府中得多备些!”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砰地一声,池宴扭头一看,地上滚落着一个枕头。 八两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公子,还要准备吗?” 池宴抵着唇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瞪他:“你说呢?” 八两会意地点头:“奴才明白!” 冷不丁,有小厮在院门口通传:“公子,表少爷来了,看上去好像有些着急呢!” 池宴挑了挑眉:“走,去看看。” 他刚来到待客的正厅,一个黑影就冲了过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表哥,你救救我爹吧!” 池宴垂眼看去,只见冯知文眼眶发红,眼底布满血丝,神情看上去分外憔悴,他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审视片刻,池宴不疾不徐拨开他的手,嗓音淡淡:“起来说话。” ------------ 第238章 向她赔罪 冯知文惶惶然站起了身,亦步亦趋跟在池宴身后。 见他挑了个位置坐下,好整以暇抬眼望过来:“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慌成这样?舅舅怎么了?” 冯知文自知闯下了大祸,也没脸坐下,垂着脑袋神情紧张:“昨晚突然来了一批人将我爹带走,说是商船上的货物出了问题,要带他回去配合调查。”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眉眼肉眼可见的焦躁,“我本来以为只是去去就回,没想到我爹竟然彻夜未归,我前去打听才知道我爹被他们关进了大牢!我想进去看看,他们不让我进,还将我撵了出来!” 他在燕京又没有别的门路,无奈之下突然想到池宴,想着兴许那些人会卖他一个面子。 池宴眉微凝了凝:“所以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知文手指无意识搅在一起,因为彻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他死死咬着唇,过度紧绷显出几分神经质的感觉:“我打探过,是商船出现了一批精铁锻造的兵器……” “兵器?”池宴倏然睁大眼,脸色凝重起来,“这玩意儿寻常人可弄不到,你从哪儿弄来的?” 冯知文一脸痛苦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明明那人给我说的是丝绸玉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兵器……” 池宴眯了眯眸,神色冷冽:“你口中的那人又是谁?” 事到如今,冯知文只好将事情的起因经过事无巨细交代了一遍。 池宴听得气笑了,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动动你那脑子想想,有这样发财的门路,人家为什么要交给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因为你格外的蠢么?” 冯知文羞愧的无地自容,有些事情当时看不觉得有什么,事后回想起来,破绽重重,仿佛被鬼迷心窍了一样! 池宴冷静下来:“事发之后你去找过那人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东窗事发后,人家肯定早就跑没了影,哪还会傻乎乎等着上门去抓? 果然,得到的答案和他猜想的一样,冯知文眼里划过一抹痛恨:“昨晚我去之前的地方找他,早就已经人去楼空,房子是他租赁的,甚至连名字身份都可能是假的!”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池宴冷笑连连,“这会儿你的脑子倒是又清醒了?” 冯知文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原本意气风发的模样被悔恨充斥,眼眶透着红,唇瓣更是被他咬的沁出血丝:“表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可以一力承担!可我爹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他出来?” “一力承担?你拿什么承担?”池宴眼神透着冷意,语气也毫不客气,“拿你这冲动的头脑吗?你知不知道这事往严重了说,那叫涉嫌谋反,抄家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你觉得你一个人的命能抵全家的命吗?” 冯知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显然他没想到这件事造成的后果竟然会这么严重! 池宴也是恨铁不成钢,但凡他多留个心眼,也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这事儿我可以试着帮你周旋,但不一定管用。”沉吟良久,池宴这才开口。 冯知文眼里骤然迸发出欣喜的光,犹如绝处逢生:“多谢表哥!” 无论如何,只要表哥愿意帮忙,总好过他一个人干着急的好! “别急着谢。”抬手打断他,池宴的眼神透着几分意味不明,“我有个条件。” “表哥你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给你办到!”冯知文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 “也不用那么夸张。”池宴漫不经心扫他一眼,“去跟你表嫂道歉,什么时候她原谅了你,再来谈这件事。” 冯知文微微一怔,咬了咬唇:“我这就去!” 只要能救他爹,别说给沈棠宁道歉,这会儿就是要他的命,他也能毫不犹豫答应! …… 雪青正在给沈棠宁梳妆,秦嬷嬷从门外进来,脸色有些复杂:“小姐,表少爷在外头跪着呢。” 她稍稍抬眼,眼神显出几分意外,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他吃错药了?” 秦嬷嬷掂量着,缓缓分析:“应是姑爷的意思。” 雪青当即笑了起来:“姑爷这是在给小姐出气呢。” 沈棠宁心念微动,突然想起池宴之前说要押着对方来给她赔罪,眼里闪过隐隐笑意,他倒是言出必行。 正说着,外头传来冯知文拔高的声音:“表嫂,之前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表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雪青撇了撇嘴:“他以为他是谁呀?”她眼珠转了转,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小姐您别管,奴婢出去会会他!” 羽书被吵醒,打着哈欠不悦地探出个脑袋盯着院子里跪着的人,朝旁边的元昭打探:“哎,院子里那二愣子是谁呀?” 元昭白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不该打探的事少打探。” 羽书轻轻嘁了一声,暗自腹诽:装什么呀? 等他混成主子的心腹,且有这木头脸好果子吃! 雪青来到冯知文面前,板着脸瞥他一眼:“表少爷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嚷嚷起来,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冯知文抿了抿唇,神情憔悴,嗓音弱了下来:“我是来跟表嫂请罪的。” 雪青诧异地扬了扬眉,故作不解:“请罪?奴婢怎么不知,表少爷何时得罪了我家小姐?” 他的头愈发得沉重,自从那个霍城跑路以后,他去找了江清月,谁知却被告知对方已经离开了白云观! 他再不敢相信也反应了过来,他被骗了! 从一开始江清月接近他,就是别有用心,可笑他还以为遇到了真爱,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认为表嫂包藏祸心。 要不是表哥警告,没准儿他还会对表嫂做出更过分的事。 “我之前……对表嫂态度很不好,如今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特意来请求表嫂原谅。” 雪青觑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既是赔罪,便该有赔罪的态度,我家小姐性子喜静,所以还请表少爷安静些。” ------------ 第239章 被人绑架 秦嬷嬷见雪青步履轻快回来,将她扯到廊下,难免提点两句:“表少爷到底也算府里半个主子,姑爷教训他也就罢了,咱们怎好刁难?回头夫人计较起来,吃挂落的还是咱们小姐!” 雪青脸色垮了下来:“嬷嬷,不是我存心刁难,你瞧瞧他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求人便该有求人的态度!” 她咬了咬唇颇有些不服气,“再说了,小姐为他家那点破事殚精竭虑,他受些皮肉之苦怎么了?” 说完,她手一甩扭身回了屋。 秦嬷嬷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这丫头,她不过说她两句,她还使上小性儿了! 她倒也不是真怨雪青,冯知文再不是好歹也是夫人娘家侄子,小姐管教可以,但不能太过,这个分寸若是把握不好,回头婆媳俩生了嫌隙,可就不妙了! 身后传来动静,秦嬷嬷下意识回头,脸上挂起了笑容:“小姐怎么出来了?” 沈棠宁眉眼浅浅一弯:“嬷嬷不必怪雪青,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她眸光瞥向院子里,此时烈日炎炎,冯知文跪在灼热的青石板上,想必滋味儿定不好受。 朦胧的日光透过花枝,在她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眸光幽幽,语气稀松平常:“少年多意气,总是要吃些亏才肯长记性,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阿辞不也是如此?夫君想来也是有这个意思。” 至于婆母,她若是真盼着冯知文能成才,就该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 若是掂量不清…… “哎呀,怎么回事?谁让表少爷跪在院子里的?”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池母神色震惊,“这么热的天,要是中了暑气怎么是好?” 八两清了清嗓子,鬼鬼祟祟低声提醒:“回夫人,这是公子的意思。” 池母愣了一下,语气谨慎起来:“知文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么?” 阿宴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折腾人的主。 八两语气愈发小心翼翼:“也不是,表少爷犯了错害得冯老爷惹了官司,还得罪了少夫人。” “啊!”池母拊了拊掌,恍然大悟,“那是该罚!” 她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拽过八两低声提醒,“别说我来过啊,你看着点,要是人晕过去了赶紧喊大夫!” 她得去找阿宴了解一下情况。 八两:“……” 有点爱但不多的样子。 沈棠宁看着池母偷偷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松。 池宴和他娘性子倒挺像。 过了晌午,约莫一个多时辰,沈棠宁让雪青把冯知文叫进来。 他面色隐隐发白,起身的时候两腿发软,强忍着酸痛一瘸一拐进了屋。 沈棠宁正坐着,端详着他的脸色,轻声开口:“雪青,给表少爷端杯解暑茶。” 冯知文顾不上喝茶,神色恳求地望向她:“表嫂,可以让表哥去救我爹了么?” 她顿了顿,直直望向他:“你就是不来我这儿,阿宴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因为你爹是他亲舅舅。你可知他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一趟?” 冯知文抿了抿唇:“为了给表嫂出气。” 沈棠宁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那你又是否知道你爹为何会落到这地步?” 不待他开口,她便冷了神色讥讽道:“因为你愚蠢不堪,轻信他人!” 冯知文神情一震,只听她不疾不徐地继续,“你轻信江清月的离间,企图破坏我与你表哥的感情,又错信一个陌生人,差点儿将整个冯家都搭进去!” “你怎么会……”他错愕地瞪大了眼,嗓音艰涩。 “我怎么会知道?”沈棠宁眸光泠泠,低头睨着他,“你该感到庆幸,但凡得罪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因为你是阿宴的表弟,我放你一马。” “可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冯家家大业大,觊觎这份财富的人比比皆是,就算这次你爹侥幸脱难,可总会有下次,下下次,你若没有半分长进,那么冯家迟早会葬送在你手里!” 冯知文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话从没有人和他说过,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都宠着他,是以他未曾经历过任何挫折。 父亲还年轻,兄长又能撑起门楣,他可以活得逍遥自在,但他不知道,他的单纯和天真,是会害死人的! 良久后,冯知文手撑在地上,缓缓磕了一个头,嗓音沉重:“我知道了,多谢表嫂教诲。” —— 池宴特意跑了趟大牢,但事情进展却并不怎么顺利。 狱卒虽看在他的面子上让他见了人,但对何时能放人却三缄其口。 冯远的情况还算好,至少没有被用刑,见了池宴,他脸色羞愧语气叹息:“也怪我,把儿子养的太天真,若是我能早些关注到他的不对,也不会……” “舅舅,此事不怪你。”池宴深深望了他一眼,“既然对方盯上了冯家,那么即便不是表弟,也会从其他地方入手,届时我们更防不胜防。” 两人对视,交换了个彼此才懂的眼神。 池宴将送来的饭食递给他,语重心长道:“您放心,我会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尽快救您出去。” 池宴离开后,狱卒上前来盯着冯远,语气带着笑:“你这外甥倒是对你不错,比儿子还亲啊。” 冯远笑了下,没有搭话。 …… 冯知文见到池宴出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表哥,见到我爹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池宴按住他的肩:“没有,放心。” “那他什么时候能……”对上池宴沉默的眼神,冯知文抱着头蹲下身子,语气充满悔恨,“如果可以,我真想去替他!” 池宴盯着他好一会儿,拿脚踹了踹他:“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哭就能解决问题了?” 冯知文站起身来抹了抹眼泪。 他到底还是软了语气:“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冯知文咬着唇重重点头。 …… 两人分开后,冯知文失魂落魄地朝客栈方向走去,在经过一条小巷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 “什么人!”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却被一手刀劈向后脑。 “唔……” ------------ 第240章 找替罪羊 “表少爷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棠宁和池宴反应不一。 沈棠宁眉尖微蹙,盯着元昭反复确认:“确定人是失踪了?” 元昭脸色凝重点点头:“我问过客栈掌柜,昨晚人就没回来。” 沈棠宁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担心冯知文走投无路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特意派元昭去盯着他。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池宴脸色倏然一沉:“昨晚?那就是和我分开后出的事!”他语气透着几分懊悔,“早知道我就该送他回客栈。” “这事怨不得你。”她敛了敛眸分析道,“对方既然盯上了他,等你走后也会找机会下手。” 冯知文总有落单的时候,池宴也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边。 “他一个缺心眼的二世祖,我想不通对方抓他干什么?”池宴愁眉不展,豁然起身下定决心,“还是报官吧!” 燕京这么大,漫无目的地搜寻也不是办法,还得依靠官府的介入。 “官当然是要报的。”沈棠宁觑了眼他担忧的神色,语气柔了几许,“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天子脚下,对方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他们绑冯知文肯定另有目的,既然如此,那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她的分析不无道理,池宴紧蹙的眉渐渐松了下来。 因为报官的人是池宴,京兆府也不敢敷衍了事,接待他的是京兆尹刘大人,他对此案还是颇为重视:“池大人可知道他常去的地方有哪些?还有最后出现的地方,以及之前和哪些人接触过……” 池宴把自己知道的一一交代了一遍。 刘大人神色有些凝重:“人已经失踪了将近一天一夜,若是还在燕京倒有希望,要是出了燕京,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说到底冯知文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挨家挨户地找有些不太现实,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池宴知道,他这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将风险提前告知,勉强扯了扯唇:“没关系,刘大人尽力而为就好。” 这件事他甚至不敢透露给舅舅知道,他虽然平日总是抱怨小儿子不成器,但在他心里还是很疼爱表弟的。 舅舅本就年事已高,要是表弟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承受得住打击…… 池宴眸光凛了凛,打不算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官府那边,从京兆府出来后,他又转头去了闹市。 四宝斋里,掌柜正在拨弄算盘,瞧见了他当即热情地迎了上来:“哟,今日吹的什么风?二公子可是许久没有光顾我这小店了,当真是稀客啊!” 池宴抬手打住他,眉眼噙着几分冷意:“今日不作乐,向你打听个人。” 见他这副神情,掌柜正了正色,压低了声音:“二公子想打听谁?” —— 冯知文是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泼醒的。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安,刚要挣扎却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 嘲讽的声音蓦地响起,冯知文猛地抬头看去,眼里瞬间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咬紧了牙目眦欲裂:“是你!” 霍城似笑非笑看向他:“又见面了,冯公子。”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全家!”乍一见到仇人,冯知文的情绪很是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对方! 他没想到对方在害了他之后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 然而他浑身被绑的结结实实,压根儿动弹不得。 霍城走上前几步,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狼狈,抬起他的下巴:“冯公子这是什么话?我可是好心带着你发财啊,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这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的模样?” “你还有脸说!”冯知文见他如此厚颜无耻,险些将牙咬碎,“若不是因为你,我爹也不会锒铛入狱!” “啧,那是令尊运道不好,恰好碰到官府来查,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假惺惺地惋惜着,冯知文眼底发红,只听得角落里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 “你和他废什么话?” 他下意识扭头看过去,黑暗的角落里,光线并不太分明,那人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侧脸轮廓被光线模糊,冯知文只知道他是个男人。 他怔了怔,下意识问:“你是谁?” 对方下巴轻抬一下,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恍然明白,那是嫌他不够格和他对话。 霍城轻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盯着冯知文:“你不是想救你爹出来吗?我倒是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冯知文虽然天真,却也没那么傻,听到这话只是满脸警惕地瞪着他,眼里的防备快要溢了出来:“你会有那么好心?”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抓他来的目的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霍城只是笑笑,微微伏低身子,状若善解人意道:“其实令尊这件事可大可小,只需要转移下注意力就行了,只要将指使他的人给供出来,说不定他就能戴罪立功呢?” 冯知文抿紧了唇喉咙发紧:“你什么意思?” 霍城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道幽光:“那批兵器,其实是有人胁迫你们运进京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子。” 瞳孔骤然一缩,冯知文呼吸窒了窒,下意识道:“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太子!” “没关系,有人认识。”霍城压低了声音,饶有兴味地道,“你的表哥池宴,不是娶了沈家大小姐么,她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都是自家人,帮个小忙没什么吧?” 冯知文瞪大了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不是三岁小孩,这件事要是认了下来,那对池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见他面露犹豫,霍城眼眸深了深,声音透着蛊惑:“冯知文,你父亲锒铛入狱,你表哥可没什么表示,他明明有能耐将你父亲捞出来,可偏偏选择冷眼旁观。如此冷漠,我一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心寒啊!” 冯知文攥紧了拳头,脸颊咬肌微微绷紧,似乎有些动摇。 霍城趁势继续,“是他不仁在先,又怎能怪你不义呢?” 冯知文呼吸紧了紧,猛地抬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 第241章 玩的挺花 “还是没有消息么?” 见池宴眼底带着倦色,沈棠宁就知道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她让雪青去厨房传菜:“先吃点东西,忙了一天肯定没顾上吃饭吧?” 池宴坐下身,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皱着眉面露思索:“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费尽周章设计了这么一出局。” 不提别的,那批兵器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弄到手的。 沈棠宁抬起眼帘:“你怀疑四皇子?” “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做到。”他支着脑袋,眉眼显露出几分倦怠。 沈棠宁起身来到他身后,柔软的指尖抚上他的额角,轻轻按揉起来:“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可为什么偏偏盯上冯家呢?” 她低垂的眉在烛光映衬下,线条分外柔和,好似初春柳枝,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因为冯家有钱。”池宴骤然睁开眼,眼神略有几分凌厉。 四皇子若有不臣之心,招兵买马都需要大量银钱,而冯家就是个不错的资源,它本部在江州,距离燕京足够远,即便有什么动静也可以掩人耳目。 沈棠宁不由想起前世冯家落败,所有家产尽数充公,可如此庞大的家产,焉知有没有人趁机中饱私囊? 也是那段时间,侯府的开销突然大了起来,她负责管家,对这变化再清楚不过。 池景玉恰好因公得了朝廷嘉奖,很是赏赐了一些东西,因为时间上稍有出入,她当时也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如今想想,不由心中生寒。 池景玉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还有池宴的死,又是否和他有关? 沈棠宁脑海中蓦然闪现过沈熹微讥诮的眼眸: “大姐姐总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倘若有朝一日祸及己身,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还能像这样沉得住气?” 那时她只觉得沈熹微意有所指,兴许又起了什么坏心,暗暗留了心眼,可对方放完狠话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沈棠宁动作突然一顿,沈熹微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指尖怎么这么凉?”池宴握住她的手,皱着眉回头看向她,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凝重了几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沈棠宁垂眼对上他漆黑的眸,微颤的睫毛彰显出几分不安:“池宴,你说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我们头上?” 池宴一怔,没有笑她多疑,而是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你说的也有可能,冯家与池家毕竟是亲戚,冯家出了事,池家很难独善其身。” 她拧了拧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如何还是尽快找到冯知文为妙。” —— 池宴托人办的事很快有了眉目。 “二公子打听的这个人还真有人见过,他在京郊有一处固定的居所,除此之外,还经常出入春风楼。” “春风楼?”池宴眸光一凝,他对这个名字实在印象深刻,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思绪,他道了谢,“掌柜,这次多谢了。” 掌柜面上笑吟吟的:“举手之劳而已,二公子客气了!” 池宴过去时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地,人人都道他不务正业,殊不知这种地方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里的眼睛,因着有钱又豪爽,池宴也在此结交了不少人脉。 打听到了春风楼,但如何进去却成了一大难题。 一来,池宴身为朝廷命官,被发现出入这种地方简直是将现成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二来么,他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堂而皇之去这种地方,难免有些不妥。 池宴眸光微闪,突然有了主意。 —— 沈棠宁站在春风楼前,略有几分无言:“所以你见过带着夫人来逛花楼的?” 池宴低咳一声,与她勾肩搭背:“注意言辞,现在咱俩是狐朋狗友。” 他让羽书给他们俩乔装打扮了一番,如今沈棠宁做的是男装打扮,池宴端详着她这张俊俏的小脸,深感庆幸:“还好你不是男儿身,否则我这燕京第一美男子的名头不保!” “燕京第一美男子?”她挑眉看向他,“你自己封的?” 池宴摸了摸鼻子,啧,这都被她发现了。 两人进去后,指名道姓点了一位名叫嫣然的姑娘。 老鸨眼神古怪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眼神欲言又止:“两位客人就点一个姑娘?” 沈棠宁不明所以,板着一张脸:“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没,当然没有!”老鸨干笑两声,扭着腰出了门,“奴家这就去叫嫣然。” 关了门,她撇了撇嘴嘀咕,“两个大男人来寻欢作乐,就让一个姑娘作陪,啧,瞧着穿的人模狗样,没成想玩的还挺花!” 沈棠宁听见池宴闷笑了一声,疑惑地抬眸:“你笑什么?” 池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没什么。” 他不由升起几分罪恶感,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带她带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沈棠宁抿抿唇古怪地扫他一眼,也没追问,转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用茶水将香炉里的香浇灭。 “你倒是还挺熟练。”池宴来到她身后,抄着手气定神闲看她动作。 “吃一堑长一智。”她慢悠悠地回,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 房门被敲响,嫣然推门而入,脸上笑意盈盈:“奴家来迟了,两位客人久等。” 沈棠宁好奇地望过去,来人穿着一身水红衣裙,容貌妩媚动人,举手投足却颇为落落大方,全无半点脂粉俗气。 倒是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没说话,瞥了眼池宴,后者抬手:“进来吧。” 嫣然转身关门,眼底掠过一丝探究。 这两人……倒是古怪得很。 一个言行举止过分拘谨,一个看着像练家子。 近来她这儿倒是热闹得很。 嫣然上前几步,眼眸噙着笑意望着二人:“二位唤奴家来是想做些什么?奴家什么都会。” 沈棠宁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维持着语气平静:“先跳个舞吧。” 嫣然从善如流应了,可当瞧见她动手褪去身上的披帛,露出大半个香肩时,沈棠宁不淡定了,她惊愕地瞪圆了眼: “你在做什么!” ------------ 第242章 宁死不屈 不能怪沈棠宁吃惊,她一个养在深宅的大家闺秀,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跳舞需要脱衣服吗? 简直……闻所未闻! 她眼神茫然和池宴对视,后者果断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这和他可没关系! 为了避嫌,他甚至眼睛都没敢往那边看! 嫣然衣衫褪到一半,见两人这副模样,险些当场笑出声。 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哪里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尤其是右边那位小郎君,耳根都红透了,神色紧绷举止无措,满脸就差写着几个字—— 成何体统! 她动作一顿,转着圈来到沈棠宁面前的桌案前,抬腿坐了上去,微微俯身凑近她,语气调笑:“瞧客人这话说的,当然是跳舞啊。不过么……” 她话音一转,眼里噙着戏谑,“要看正经的跳舞得去教坊司,我们这儿都是不正经的,我还以为来这儿的人都心照不宣呢。” 沈棠宁面颊不受控制地发烫,抿了下唇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像没见过世面一样让人觉出破绽…… 嫣然眼睛扑闪两下,突然生了几分捉弄心思,将脸凑得更近,笑吟吟抬起她的下巴:“或许客人想玩点别的,我也可以……” 沈棠宁呼吸一滞,坐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是说花钱找乐子么,她怎么感觉她才是那个乐子? 一把折扇蓦地从旁边探过来,拍掉嫣然的手,她低呼一声抬头看去,池宴正半眯着眸神色不善地瞧着她,语气透着漫不经心的警告:“我这小兄弟性子腼腆,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嫣然垂眼一瞥手腕上的红印,嘴角翘起心中暗道: 啧,这么凶? 护得这么紧,知道的以为是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媳妇儿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顿了顿,抬头反复看了几眼沈棠宁,心里生起几分狐疑。 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比她这个姑娘看着还像个姑娘…… 想起方才摸到的手感,她心中不由咋舌: 该不会真有人带着媳妇儿来逛花楼吧? 在池宴警告的眼神中,嫣然不情不愿站起身后退几步。 池宴懒得再和她兜圈子,干脆利落扔了一个钱袋子在桌上:“别废话,和你打听个人,答得上来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 觑着桌上的荷包,嫣然眸光一闪,连忙扑上去将荷包攥在手里,拆开看几眼,笑得花枝乱颤:“还有这种好事儿?公子尽管问,奴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理会她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池宴懒洋洋把玩着扇坠:“知道霍城这个人吧?” 嫣然垂着眼帘,笑容微顿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您说霍公子?他是奴家的熟客了,您打听他做什么?” 沈棠宁瞥她一眼:“你可知他有哪些住处,或者常去什么地方?” 对方虽然行事谨慎,不过既是老相好,床笫间难免无意间透露一些讯息。 嫣然眨了眨眼,玩笑似的道:“两位该不会是霍公子的仇人吧?” 她暗暗有了计较,不着痕迹开始试探,换来了池宴冷淡的警告:“你只需要拿钱办事,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嫣然嗔笑一声:“是奴家多嘴了,不过么,我还真知道一些。” 送走了两人,嫣然把玩着钱袋,眼神若有所思。 …… 从春风楼里出来,沈棠宁垂着头凝眸不语。 池宴留意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怎么了?” “那个嫣然,”她仰起头来,神色略有些迟疑,“似乎知道我是女扮男装。” 方才对方抬起她的下巴时,指尖无意间摸过她的脖颈,她猜测对方是在找她有没有喉结。 池宴微微一怔,很快释然:“知道了又怎样?收了好处,想来她也不敢说出去。” 沈棠宁蹙着眉面露思索:“我只是觉得,她有些过分敏锐……算了,还是找你表弟要紧。” 他们这一趟还真没白来,根据嫣然的口供,霍城有次喝醉了酒,无意间提过一嘴,他喜欢喝城西柳记酒铺的女儿红,为了这一口还专门在附近置办了一处宅院。 确认了大概位置,排查起来就方便多了。 “因为鬼面使的事,城门守卫近来愈发严格,他带着一个人不一定能出城,所以极有可能人还在燕京。” 池宴话音一顿,“但是住客栈肯定不方便,出入都会引人注意,所以他很有可能有其他住所,比如地处偏僻的私宅。” 如果这件事真和四皇子有关,他不大可能会把人藏在自己的宅院,因为这无异于给自己添麻烦。 沈棠宁觉得他的分析有道理:“那只需要将附近的私宅都排查一遍?” 池宴却不太乐观:“城西那一带,符合我说的要求的宅院不少,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找到人,只能说尽力而为。” —— “还没松口?”燕行舟脸色稍显阴沉,冷眼质问面前的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霍城面色羞愧,也有些意外:“殿下,那小子看着跟个软蛋似的,没想到骨头还挺硬,属下各种办法都用过了,也没能叫他松口。” 燕行舟拧着眉语气不悦:“池宴将这事捅到了京兆府,相信很快就会查过来。” 霍城眸光一狠,压低了声音提议:“殿下,要不直接把人给做掉……” “蠢货!杀人容易善后难!”燕行舟狠狠瞪过来,“那本宫大费周章设计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 霍城被骂的抬不起头,语气讪讪:“那依殿下的意思?” …… 门口传来脚步声,蜷缩在地上的冯知文艰难地抬起眼皮。 他浑身是伤,十根手指血迹斑斑,身上没一块好肉,只因他拒绝了对方的要求,陷害表哥和太子。 他突然想起了沈棠宁的话: 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 你若没有半分长进,那么冯家迟早会葬送在你手里!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孤勇,一切本应他而起,那也该由他来承担,他不能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模糊的光影里,有人来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脸:“再给你一次机会,应是不应?” 冯知文扯了扯唇角,朝着那人脸上啐了口唾沫。 对方勃然大怒,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嗓音阴鸷:“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 第243章 一份大礼 雪青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匣子进门,沈棠宁好奇地瞥去目光,瞧着眼生,不像是她屋里的,于是随口问了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雪青摇了摇头,眼神透着点疑惑:“奴婢也不知,方才门房送过来的,说是有人吩咐转交给姑爷的,小姐您看放在哪儿?” 池宴还没回来,他忙着寻找冯知文的下落,就算要回来,估摸着天也黑了。 沈棠宁见匣子也没上锁,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什,沉吟片刻抬了抬手:“拿过来我瞧瞧。” 雪青依言上前几步将匣子交给她,她一面接了过来,掂了掂重量感觉还挺轻,一面问雪青:“送过来的人没有让门房带什么话么?” 一般来说,来历不明的东西门房是不敢收的,万一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少不了扣上一顶行贿的帽子。 可这匣子份量很轻,不像装有什么金银财宝,又是指名道姓给池宴的,许是这样门房才接了下来。 “没听他说呢,应是没有。”雪青摇了摇头。 “这倒是有些稀奇。”沈棠宁若有所思来了一句。 既然是送东西,总得带点什么话,再不济也该自报姓名吧? 否则池宴怎么知道是谁送的? 她心中愈发好奇,缓缓揭开盖子,目光猝不及防瞧见里面的东西时,狠狠一滞,脑海中一片空白! 须臾后,她猛地合上匣子扔到一边,艰难地喘息两口。 雪青见她面色有异难免好奇,拿起匣子打开。 “别看!”沈棠宁脸色难看地想要阻止,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雪青已经看清了里面装的何物,脸上登时血色褪尽,尖叫着把匣子给扔了出去: “啊!” 只见匣子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滚了出来—— 那是三根血淋淋的手指! 沈棠宁尚且吓得不轻,更别提雪青了,主仆俩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外头的元昭听见动静立即警惕地赶了过来:“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沈棠宁还没出声,他已经沿着雪青惊恐的目光发现了地上的东西,脸色当即变了变! 元昭俯身上前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是真的。” 的的确确是人的手指,不是什么恶作剧。 送来这东西,背后的人险恶用心不言而喻! 雪青脸色更白了,她别开脸不去看那东西,嘴唇颤了颤:“小姐,到底是谁送来的这东西?那又是谁身上的……” 沈棠宁脸色倏然一沉,有条不紊地吩咐:“东西刚送来不久,人肯定还没走远,元昭你现在就去追,说不定还能把人抓到。” 得了吩咐,元昭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她又看向雪青,唇角微微一抿:“雪青,你去转告八两,让他速速将公子给叫回来!” 雪青虽然惊魂未定,但也很快照办。 —— 得知府中出了事,池宴没敢掉以轻心,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怎么了?八两三言两语也没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大步踏进门来,眉心不自觉皱着,眼神紧锁在沈棠宁身上。 她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是眸光藏着几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匣子推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见她这副表情,池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着打开匣子,呼吸猛地一滞。 这样血淋淋的东西突然摆在眼前,任谁都会被吓一跳! 池宴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死死盯着那几根手指,语气透着不敢置信:“这是?” 沈棠宁抿了抿唇:“送这东西来的人什么也没说,只说是交给你的,但是我猜,这十有八九是冯知文的……” 虽然她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证据都指向这个可能。 如果只是恐吓威胁,对方应该还有别的条件趁机一并提出,可什么话都没有,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报复,恶意满满! 预感成了真,池宴一颗心骤然跌入谷底! 他死死盯着那几根手指,拳头一点点攥紧,猛地一拳捶在桌上,几乎是咬着牙道:“猖狂!” 的确,对方的行为不可谓不猖狂,明知池宴正在满燕京搜寻冯知文的下落,还光明正大地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激怒他。 这已经不单单是阴谋,更让沈棠宁嗅到了几分情绪化的东西,譬如泄恨。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 这人一定恨极了池宴。 如果对方只是单纯为了冯家而来,那么这样的举动完全没有必要,非但容易暴露自己,也会让池宴更加下定决心早日抓到幕后黑手。 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池宴,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沈棠宁的话让池宴一怔,然而才经历了这样的刺激,他脑海中没有半点思绪,满脑子只想尽快将背后的人绳之以法! “我想不到。”他嗓音沉得发紧,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如果这手指真是知文的,他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又该怎么向舅舅交代?” 她手搭上他的肩,见他脖颈上青筋攒动,心中也不好受,语气缓慢而坚定:“我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一味的沉溺在负面情绪之中,对眼下的困境并没有任何帮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你表弟的下落,避免他遭受更多折磨。” 她虽然对冯知文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对方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是她愿意瞧见的。 池宴重新振作起来,眼里隐隐透着红:“你说的对。” 元昭很快无功而返,他语气有些沉重:“我确实追上了那人,并且和对方交了手,他被我重创之后逃入了赌坊,人跟丢了。” 赌坊鱼龙混杂,别有洞天,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沈棠宁知道他也已经尽力,并没有苛责:“不怪你。” 元昭想起什么:“对了,我追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正往西市逃窜,这是不是证明,我们查找的方向是对的?” “有可能。”她眸中似雾沉沉,“对方突然来这么一出,说明他们的计划进展并不顺利,所以开始急了。” 池宴漆黑的眸划过一抹暗沉,眼神发狠:“我一定会亲手将那人给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