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音乐节 第一章 音乐节 第1节 2023年10月7日,星期六。 凌晨3点。 “要不要参加音乐节呢?” 老I(Israel)躺在简易折叠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用呆滞的目光,透过棚顶树枝的缝隙,盯着黑漆漆的夜空。大漠中的空气,如清泉一般的甘冽。不知什么时候,那温润的一轮皎月,已经换成了满天的星斗。 这问题几天来一直折磨着他。搞得他心烦意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与其说今天醒的早,还不如说昨天一晚上他就根本没睡着。 本来小女儿这次是专门回来和他一起过住棚节[Soukkot]的,可在节日的第二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吵着闹着,非要在今天早上去参加那个音乐节。 老I的小女儿,名叫塔尔·盖布利,还是一名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就读于特拉维夫大学布赫曼梅塔音乐学院。住棚节是最重要的三个犹太传统节日之一,纪念祖先从离开埃及到进入迦南,期间那40年的旷野漂泊生活。每逢节日,政府都要修剪树木,把剪下的枝条送给人们搭帐篷。除病弱者以外,所有犹太人都要住进帐篷中。男人们则摇动树枝,分别是枣椰、番石榴、柳条和香橼。 昨晚是2023年住棚节的最后一个晚上,老I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坚持睡在帐篷里。起初,父女两人热火朝天地按犹太习俗,认认真真地在自家院子里,搭了一个不到20英尺高的矮帐篷。四面用帆布和木板,棚顶用传统的树枝。除此之外,小女儿又在二楼卧室的阳台上,用栏杆做四壁,用竹竿和鲜花做棚顶,给自己搭了一个更小,却是更漂亮的帐篷。 老I坚持按习俗一直吃住在楼下的帐篷里。而小女儿只在楼下,陪老I吃了一片面包,一个番石榴。然后就猫在自己二楼的小帐篷里,玩手机,吃东西,整天也不和老I说上几句话。和基布兹里的其他小孩子不同,她不是从一出生就离开父母去过集体生活的,但是却非常喜欢基布兹公共食堂烘培的精美点心。她从学校一回来,先跑到食堂拿了一大包,然后才进的家门。 今年这里的住棚节过的有些不同。有人声称为了更加接近历史真实,体会祖先艰难困苦,倡议人们走出家门,集体到沙漠里去搭帐篷。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加,还将在住棚节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10月7日,安排一场超大型沙漠文艺活动,取名超新星音乐节[Nova Festival]。 “简直是胡搞。”老I骂道,但他也只敢在肚子里骂,不敢说出来。他发现随着年龄增长,自己越来越怕小女儿了,不自觉地要看她的脸色讲话。 “那地方离加沙太近了,只有5.2公里。”老I低着头,在手机里的卫星地图上测量了两地之间的距离,然后小声地对小女儿说着自己的看法。 “咱们这一片地区,大多在1967年停火线划定前就属于以色列,是联合国和国际社会普遍承认的以色列领土,自《奥斯陆协定》签署以来,这些地方很少受到巴勒斯坦武装力量的大规模袭击。”小女儿大声地反驳,她知道老I想要说什么,“放两枪也没啥了不起,而且还有不少武装安保人员呢。您说对咱们犹太人来说,现在地球上哪个地方是安全的?总不能因为怕被人打黑枪,就啥也不干了吧?” 老I听了不吭声。 “求求您就让我去一次吧!您看我们宿舍的同学,都从特拉维夫跑过来啦。她们在沙漠中搭帐篷,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多热闹呀!”小女儿一边哀求,一边让老I看自己手机里同学发来的图片和视频,“而且,而且我们学院的老师说,参加这样的活动,属于重大社会实践,对我们未来求职和事业发展,都非常重要。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登台表演的机会。” 见老I依然无动于衷,小女儿做了妥协,“您不是上午8点也有个会议要参加吗?反正您也不在家里。干脆您一早开车把我送到音乐节现场,然后等您开完会,我马上跟您回家不就行了?” 老I知道这是小女儿对自己的先礼后兵,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跑出去参加音乐节。他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清晨5点。 父女两个出房门的时候,老I想起,自己有个老朋友在国家情报部门工作。尽管已经退休,但总比自己这种普通老百姓知道得多一些,可以向他打听打听最近加沙这边的安全情况。 他刚想拨电话,却突然意识到现在刚是早上5点钟,那朋友还在睡觉。这时候打电话,显然太失礼了,毕竟今天是住棚节后的第一个安息日。 “过一会儿再打给他,过一会儿他应该起床了,过一会儿他必须起床。”老I自言自语,嘟嘟囔囔。 2014年6月,老I的夫人在哈马斯卡萨姆旅[Hamas ,brigades Ezzedine Al-Qassam]发动的那次袭击中,因重伤不治而去世。和两个女儿一起埋葬了夫人之后,他选择离开特拉维夫,申请加入雷伊姆基布兹。这里处于以色列南部的内盖夫沙漠中央,西面紧挨着加沙,只是一墙之隔。 此刻夜幕还没有打开,在远处沙漠的上方掀起一角,透进一小片白光。老I居住的房子当然不是帐篷,而是一栋二层别墅,由雷伊姆基布兹免费提供,他觉得比自己在特拉维夫买的那座高层海景公寓要舒适得多。花园式的庭院种满鲜花和果树,精心设计的户外灯光构造出一幅唯美的场景画。附近有游泳池、运动场、俱乐部、文化室、洗衣房、育婴室、托儿所、幼儿园、少年之家、老年之家等,配套设施齐全,生活非常方便。 从灯泡到家具、家电,房里的一切全由基布兹免费提供。小女儿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基因,匠心独韵地选择用品的样式、色彩,通过摆放构造出艺术空间,再点缀上一些亲手制作的小摆件,让老I觉得中年丧妻之后,自己的日子没有完全失去色彩。 父女俩开车从家里出来,穿过运动场、小学、工业大楼,来到了一大片农田。老I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田里,借着车灯灯光,蹲下来看了看滴灌设施情况。这里是他的一块实验田。他原来是本·古里安大学的一名农业教授,在旱地农业滴灌技术领域有着很高的学界知名度。 “爸爸,求求您别磨蹭了,咱们快走吧,我要迟到了。”车里小女儿一边催着,一边低头用做了漂亮美甲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手机里不断传出“滴”“滴”声,那是音乐节现场的同学们在督促她。 “好啦,好啦,误不了你唱歌的。”老I站起身,一边又看了看整个试验田,一边两手相互搓搓,抖落掉上面的沙土,在衣服上擦了擦,深深地地吸了两口泥土的芳香,算是过足了瘾,重新上了车。 把音乐节专门安排在这里,西面紧邻加沙,周围一片空旷沙漠,上面是无垠苍穹。和多数股民一样,老I根据自己善良的愿望做了猜测,这应该是主办方想通过音乐,将“松弛感”送给隔离带两边的人们,送给脚下这片吸了不知多少鲜血的土地,送给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松弛,不强迫,不紧张,是对话、交流的必需,是实现和解、和平的前提。 清晨5点15分。 老I把车开到了音乐节现场。音乐节6点30分开始,虽然离开始还有1个多小时,但已经聚集了300到400人。一个高高的舞台已经搭起,远远看去,像似一大堆干柴,再用灯光模拟飞腾的烈焰。四周各式各样的汽车漂浮在沙海中。有房车,有轿车。车辆旁边支起了帐篷,简易的、专业的、甚至军用的,花花绿绿,什么样的都有。一夜高歌劲舞之后,此时有人在抓紧时间睡觉,有人在吃早餐补充能量。 把小女儿送到她同学那里之后,老I开车在音乐节场地的外围兜了个大大的圈,车子随沙丘忽上忽下,像冲浪。他数了数,整个音乐节现场,总共有10名武装保安,都带着手枪,还有两人背着步枪。 “怎么才这么几个保安?”老I抱怨。 因为心情不好,老I没有感受到音乐节的欢乐气氛,和年轻人的激情。他默默地,隔岸观火般地审视了一阵现场,然后叹了口气,开车上了25号公路的延长线。延长线东西走向,西端是加沙。开了没几分钟,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他需要向左转,上232号公路。信号灯左转向是红色,于是停了车。 刚才他的一个学生打电话过来,因为在音乐节现场,前后有车有人,他没有接。现在估计等红灯还需要一点时间,于是回拨了电话。 “喂!刚才我在开车呢。”老I说。 “老师,您到哪里了?我去接您。”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不用接,不用接,我自己能找得到。我马上左转上232号路,导航显示再过一个路口,差不多就到了。你把投影仪帮我准备好就可以了。”老I回答说。 “是的,您在前面那个路口,先右转上34号路,100米后再左转重新上232号路就可以了。投影仪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在路边等您,我的车是一辆白色的SUV,开着双闪灯。有几位从中国来的老师,特意很早赶来,希望和您简单交流一下。您看大家一起吃早餐可以么?”学生问。 今天的国际旱地农业滴灌技术交流会,他代表雷伊姆基布兹出席,是主发言人。 基布兹,希伯来语“聚集”的意思。是以色列的一种集体社区,过去主要从事农业生产,现在也从事工业和高科技产业。 1909年,7名年轻东欧犹太移民在约旦河谷南端德加尼亚[Degania]地区建立了第一个名叫“克武查”的基布兹。现在全以色列,已经有了269个基布兹。 这些东欧犹太人,受20世纪初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影响,尤其是受乌托邦集体农庄影响,不仅要建设一个赫茨尔主张的新政治实体、本·耶胡达主张的新文化中心,而且还要建设一个新的社会体制。即不仅要创造一个现代民族国家,而且要创造一个基于平等和劳动两种思想的新型社会。所以,基布兹成员没有私有财产,工作没有工资,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一切都是免费的。 基布兹在以色列是先进中的模范,有着特殊的地位。生活在基布兹里的人口只占全国人口的2.4%,但耕地面积占35%,农业产值占40%。以色列50%的小麦、55.4%的牛肉和80.4%的棉花都产自基布兹。工业产值占9%。 经过9年不懈努力,老I将雷伊姆基布兹的滴灌技术推到了国内领先,也就是世界领先的位置,以至于今天Netafim基布兹的秘书长专程到会来聆听他的讲演。Netafim是以色列最好最富裕的基布兹,更是全球最大的滴灌设备生产商。 “一起吃早餐可以的,刚好今天我家里有点事,发完言就得离开。你先替我好好招待那些中国客人。正在变绿灯,我开车了,咱们一会见。”说完,老I挂断了车载电话。 他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此刻给那个朋友打电话呢?还是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不过到会场之前,一定要打电话。 ##第一章 音乐节 第2节 老I的夫人生前给他留下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在瑞士银行任职,目前被公司派往香港工作。老I开的这辆车便是大女儿送给他的53岁生日礼物。大女儿说中国的比亚迪刚生产出了一款型号“秦”L DM 的油电混合动力汽车,很好很省油,加满一箱油正常驾驶状态下能续航2000多公里。大女儿鼓励他体验体验中国的这款神奇产品,告诉他中国工程师很可能是在发动机里安装了滴灌设备,比他搞的还先进。然后直接在网上下订单,中国厂家很快用快递将车寄到了雷伊姆。 清晨5点30分。 车开到了第二个路口。 以色列这一带没有设置十字交叉路口,用两个“丁字”替代一个十字。232号路在这里先通过一条铁路,然后与34号路相交,最后向右错开约100米,继续向前伸展而去。 老I发现自己这边的转角处,建了一个警务房,交替闪着红蓝两种颜色的警灯。以色列很多重要路口,都设有这种警务房。底座是钢筋混凝土,四面选用超厚钢板,各个角度都开有射击孔。防弹玻璃不但厚,而且是镀膜的,从里面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房顶开天窗,有胸墙和沙袋,好方便使用机枪、***、迫击炮等杀伤力更大一些的武器。技术升级之后的警务房,更装备了可以远程操控的机枪。警务房一般无人值守,但里面配备充足的食物、饮用水,为巡逻警员在遇到暴力袭击时提供一处安全的堡垒。一辆警车停在警务房门口,但没有亮警灯。可能是值夜班的警员在里面小憩。 老I的车右转,上了34号路,然后变线,准备左转。 这回运气不错,前面左转信号灯是绿色,而且刚刚变绿,他微微加大油门向前开去。 变线时,对面刚好有一辆中型货车,和自己一样,从232号路那边右转过来,变线,准备左转,继续上232号路。车速正常,甚至比自己还要慢一些,应该是赶夜路给城镇配送生活物资的物流车辆。两车交会,看到对面早早地就把远光灯礼貌地关掉,老I也关掉了远光灯,然后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既是在这安息日的清晨,向依然在努力工作的对方打招呼,又是表达自己的敬意。 比亚迪刚开始左转,还没有转到一半,突然,老I的余光瞟见34号路上,远方有一辆老款奔驰轿车,从自己的右面,正横向猛冲过来,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我的上帝啊!”他惊得浑身汗毛一下子都竖立起来,毛孔里渗出冷汗。 随后,三辆车合奏了一曲刹车交响乐。音调非常高,在人迹罕至的沙漠公路上,在万籁俱寂的清晨,异常刺耳、凄惨。交响乐的尾声,是“砰”“砰”两个碰撞音,第一声很小,第二声很低,听起来还算和谐。奔驰车的车尾先与比亚迪的车头蹭了一下,车身开始向右飘移,撞到护栏后弹回来,又撞向货车。所幸货车开的慢,刚开始左转,车身还基本是纵向。这样,奔驰车横着撞向货车外侧,再次被弹开,差不多又撞到护栏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三个司机显然受了惊吓,各自坐在自己的驾驶室里平息着狂乱的心跳。三辆车都撞的熄了火,只有车灯睁着发呆的大眼,比亚迪一只眼已经被撞瞎了。四周重归宁静,而且是更宁静。老I感觉自己的耳朵,能听见心跳,能听见音乐节的喧闹。 大约5分钟后,警务房的门突然打开,又迅速关上。一个高个子警员,敏捷地闪了出来,然后弯着腰,十分警觉地保持着低姿,一点一点接近三辆事故车。他右手持枪,左手托着右手手腕。 “都下车!下车!”高个子警员大声命令。停了一会儿,见车上的人都没有反应,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向身后的警务房那边发出信号,眼睛并没有移开车辆。警务房顶的探照灯,于是“嘣”地一声打开,路口顿时一片雪亮,刺的老I睁不开眼睛。 “都下车!否则我开枪了!”警务房顶的高音喇叭,传出了高个子警员的第二次命令。他通过无线耳麦,将自己的声音,用大功率高音喇叭,压迫到每个人的耳膜上,震得老I耳朵疼。 在警员要鸣枪示警的最后时刻,老I看到货车司机打开车门,慢慢爬出驾驶室,高高地举着双手,面对着警员,用一只手略微地挡着探照灯刺眼的灯光。老I和奔驰车司机几乎同时下了车,自己朝那警员摊开了双手,而不是高高举着。奔驰车司机更是不慌不忙,先朝警员撇了一眼,然后用一只手慢慢地从后排座位上,取出帽子,戴上;用另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还对着反光镜照了照,觉得满意之后,才转过身,背着探照灯光,合上眼皮,默默地站着,嘴里开始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根据多年的出警经验,高个子警员迅速评估了三个人的危险等级,然后先是命令老I和奔驰车司机原地站着别动,手枪的枪口一直对着货车司机。接下来他用左手在那司机身上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异常后,命令对方转过身去,自己熟练地掏出手铐将对方的双手从后面拷住,这才把手枪关了保险,插入枪套,最后再次用两只手,将货车司机前前后后又非常仔细地搜查了一遍。 “蹲下!”警员对货车司机命令。 高个子警员朝警务房那边摆了摆手,示意已经安全,然后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案件记录本。过了一会儿,探照灯熄灭了,四周又恢复成清晨的样子。视力正常后,老I看见远处沙漠上方的天,又亮了一些。 “都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高个子警员一边友好地微笑着说,一边在本子上开始填写着诸如时间、地点等案件的基本信息,还抄下了三辆车的车牌号。 可是没人响应他。 “怎么都不讲话?你们有人受伤么?”高个子警员用关切的目光,从老I开始询问,然后是奔驰车司机,最后还看了看货车司机。 大约一分钟后,奔驰车司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为什么给他戴手铐?干脆你给我也戴上手铐吧。”他一边说,一边向高个子警员伸出了双手,还握成拳头示威。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老I敏感地注意到,那警员显然换上了另外一副笑容,刚才是轻松、关切,现在肯定不是了。是为缓解尴尬气氛的笑吗?好像也不是。 只有警员知道,自己是对自己无奈地笑。他突然默默地哼唱起一首最近刚从中国传来的歌: “我知道你最近很累,是那种看不见说不出的疲惫。” “不知何处寻求个安慰,只好夜里独自喝上几杯。” 仅根据奔驰车司机的外貌和穿着,高个子警员就知道对方自己惹不起。奔驰车司机看起来不到30岁,黑色宽扁帽,度数很深的近视镜,一副大胡子,两鬓各有一搓鬓发,卷曲呈螺旋状,标志性地随风飘动。消瘦,身上穿黑色长衫,像风衣又像睡衣,束着腰带。下面配黑长裤,黑皮鞋。浑身上下,只有衬衣和面容,是仓白色的。 “唉!我咋又遇到个哈瑞迪?”警员在心里暗暗叫苦。 在以色列,信教的犹太人虽然都称自己是犹太教的正统信徒,但却分为两派:一派迷恋传统,将传统作为个人的选择和行为方式,但一般不会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人,最多只是接受别人皈依,称“现代正统派”[datiim];另一派则视自己为传统的守卫者,摒弃以官僚化、理性化、技术化、两性平等、共有价值观的弱化、个人信仰和性取向的多元化为特征的当代西方世俗文化,且坚持以自己的信念改变甚至统治世界,称“极端正统派”[ultra-orthodox],希伯来语称“哈瑞迪”[haredi]。 “遇到哈瑞迪客气些,咱们总理需要人家手里的选票。”警员的上级,和上级的上级,时不时地提醒着手下。 哈瑞迪的一个分支,在以色列又常常被称为“东方犹太人”[Mitzrahim],主要是1948年建国后从北非摩洛哥、阿拉伯半岛、伊朗、伊拉克等伊斯兰国家来的移民及其后代。因为来的晚,一开始处于社会底层和边缘。但随着移民人数不断增加,达到占国内犹太人口多数的时候,就找到了通过政治手段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办法。在1977年,东方犹太人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主张恢复传统的利库德集团,并成功助推其上台执政。利库德,在希伯来语中,是“团结”的意思。 而哈瑞迪的另外两个分支,一个称“虔诚者”,一个称“反对者”,又分别称为“哈西德人”[hasidim]和“立陶宛人”[Litvishe/Lita’im],政府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以色列建国后,这两个分支的人从不参加大选,逃避交税,拒绝接受政府的福利和教育津贴,拒服兵役。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许多立陶宛人开办的学校,却无视政府的禁令照常开课,总理内塔尼亚胡对此视而不见。 执政的利库德集团,发起人本来是犹太教现代正统派,可事实上,无论是以色列还是美国,整个犹太世界在过去数十年间出现了重要变化。哈瑞迪尽管人数不多,有112.5万,占总人口12.5%,但其影响现代正统派见解和价值观的能力却日益增强。现代正统派在很大程度上已沉湎于哈瑞迪的意识形态,极端化倾向越来越明显。 高个警员不认为自己对货车司机的处置有什么不妥之处。 以色列由于国土地形狭小,缺乏战略纵深,不得不面临敌军长驱直入的险境。受空间所迫,以色列的国家安全观是:“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亡国”,其谨慎程度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以色列国防学院前院长雅德林少将曾说:“以色列必须奉行安全第一、和平第二的方针。安全高于和平。先有安全,后有和平。” 因此,军警人员面对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活动和暴力袭击,严格执行集体惩罚,误伤和误杀不仅难免,实际上是被允许的,而误杀和滥杀中间又没有一条明显的界线。尽管高个子警员的肩胛骨里,还镶嵌着一块汽车炸弹爆炸后的弹片,尽管他的哥哥惨死在哈马斯战士的刀下,但自己的枪口面前,目前还没有倒下过一个巴勒斯坦人。 2017年12月6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将美国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至耶路撒冷,一下子掀起了巴勒斯坦人的抗议怒潮。随后,巴以双方暴力对抗开始不断升级。高个子警员不理解,为啥非要选在离加沙这么近的地方搞什么音乐节,怕对巴勒斯坦人的刺激不够大么?他记得50年前的今天,埃及与叙利亚出动正规军57万,坦克4000辆,飞机1000架,分别攻击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以色列出动国防军11.5万,预备役20万,坦克1700辆,作战飞机500架迎战。他又闻到封存已久的硝烟味、血腥味。犹太人闻了上千年的血腥味,难道已经麻木、习惯,甚至多少喜欢了么? “你的车上装的是什么?”警员问那蹲在地上的货车司机。 “没有装东西,是空车。”司机赶紧回答,并且调整了蹲姿,挺了挺上身,以显示对警员问询的尊重。 “从哪里来的?”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离这里不算近啊。”警员低头在本子上记着,停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这么早去哪里呢?” “雷伊姆基布兹。”司机的回答让老I听了一愣。 “去干嘛?”警员用眼角余光快速地瞥了老I一眼,继续询问。 “老板让我去拉蔬菜。” “嗯。”警员在确认了货车司机所言的真实程度之后,快速地在本子上写了一阵子,最后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我叫小P(Palestine)。”货车司机回答。 小P的年纪和奔驰车司机差不多。小P是个典型的巴勒斯坦人,虽然长得也很瘦,但显得有力量,这是体力劳动的结果。不过在警员面前,小P没有像普通巴勒斯坦人那样,随身携带着必备的恐惧和焦虑,会非常“知趣”。如果没有被打入过另册、或无权无势、或寄人篱下诸如此类的经验,是不大可能了解“知趣”这种状态的。对于有着这些经验又想保持最后一点体面的人来说,“知趣”,真是一块再好不过的遮羞布。老I的爷爷,年轻时跑到波兰做生意,结果被德国纳粹抓到集中营里,是一名幸存者。所以老I懂得巴勒斯坦人的这种“知趣”,这种被占领、被征服的状态。 而小P只是非常安静地,仿佛置身事外地蹲在地上,冷眼看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请问您的姓名?”警员又转过头问依然朝自己举着双拳示威的奔驰车司机。 “小J(Jewish)。” “您从哪里来?” “采埃利姆。” “怎么称呼您呢?先生。”警员撇开了小J,然后礼貌地朝老I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叫老I。” 仅仅因为年长的因素,老I就觉得他有责任,去化解面前这三个年轻人的尴尬,尽管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尴尬背后的问题,自己也是无解的。 ##第一章 音乐节 第3节 “我住在雷伊姆基布兹,的确每天有货车往耶路撒冷送蔬菜和水果。”老I选择了个缓和的话题,开始自己的化解。 “这么巧啊!可按照咱们犹太法典《哈拉哈》[halakhah],单一证据不能成立。您还能提供些什么呢?”警员显然是松了口,几乎在引导老I继续说下去。 “我建议你再到货车上去检查一下。”老I回答,然后又扭头对着小P说,“小伙子,你车上还有没有相关的什么证明,比如政府颁发的《通行证》、《许可证》,给这位先生看下?” “有的,有的,在副驾驶面前的抽屉里。”小P似乎想要到车里去拿东西,刚站起来,觉得不妥,又赶紧蹲了下去。 高个子警员收起记录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钢盔、防弹背心,命令三个人不要动,然后重新拔出手枪,回身朝警务房那边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货车,然后走了过去。 老I和小J不约而同地开始盯着小P的眼睛。小P依然很安静地接受自己的境遇,既不慌张,又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一副见怪不怪的沉稳。这让两个人很快都放下心来。 “我讨厌他们这样对待你们。”小J继续为刚才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 小P听后,没有用语言,没有用肢体,只是用眼睛向小J说,“谢谢啦!” 老I看到那边警员已经开始仔细地搜查巴勒斯坦人的货车了,估计还需要一点时间,就和小J攀谈起来。 “你的家族是从哪里回来的?”老I问,他觉得对方很年经,应该是在以色列建国后出生的。 “施特拉尔松德,在德国东北部。我们阿什肯纳兹人[Ashkenazim],祖上多来自法国北部、德国和东欧。”小J说。 “阿什肯纳兹人?一般不是叫你们‘立陶宛人’吗?”老I问。 “我们是“反对者”[mitnaggedim],激烈反对哈西德人只注重灵修,忽视学习经典的做法。因为在立陶宛及其周边地区发展达到高峰,使其成为反对哈西德人的核心区,时间一长,就被大家称为‘立陶宛人’啦。”小J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 “您的家族来自哪里呢?”小J反问。 “我们家从英国来的,原来住在约克郡。”老I回答。 “那你肯定加入工党了?”小J问。 “是的,我和父亲都是工党党员。”老I回答。 随后,两个人又一阵沉默,小J不知道该继续聊点儿什么,他想说说在犹太复国问题上,自己和工党的分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撞车之后,就一直在默默背诵一段训诫:“年轻人脾气暴躁,常常会过分地亲自攻击藐视者,但他们要成长为真正的托拉热爱者,就需要精神上的提升,不能让任何障碍阻挡他们通往天堂的道路。”训诫者哈宗伊绪[Hazon Ish],是当时以色列影响力最大的《塔木德》学者、《哈拉哈》权威。 “你还会说德国话吗?”看看警员钻到了货车车厢里,老I又继续问。 “平时我们说‘意第绪语’,属于西日耳曼语支,宗教活动和对外交流说希伯来语。”小J答。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老I突然来了兴致,“好像在1940年左右,你们当时有个大学术权威,对过逾越节需要至少吃一个橄榄大的量的无酵饼[matzah]提出异议。他认真考证了《塔木德》时代的橄榄比现代见到的要大,然后提出现在过逾越节,必须吃到两个橄榄大小的量的无酵饼,才能达到最低量。他的主张,居然在短短十年内便流行开来,被大家普遍接受。核心犹太节日的一个维持了上千年的习俗,他只用了十多年时间就更改了,你们‘立陶宛人’可真了不起啊!” “是的,的确有这件事,那人是哈宗伊绪。”从严解释[le-humrah]犹太教文本,是我们立陶宛人的基本功。”小J说,“在哈宗伊绪的指引下,我们这些年轻人,开始从严解释律法和习俗领域内那些被普遍接受的标准。然后在生活中,将从严解释后的文本制度化。凡是日常生活中的习俗,即便久已形成,都必须得到文本佐证。凡是存在差异,都必须服从文本。那个警员这样对待巴勒斯坦人,没有文本依据,所以我反对他的做法。”小J看了看依然蹲在地上的小P。 “凡是犹太人,都必须用《哈拉哈》的文本来指导和解决现实问题,所以在我们居住的社区,每逢主要犹太节日,书摊上都会摆满了教大家如何过节,才合乎《哈拉哈》的书籍。这是‘书本传统对生活传统的胜利’。很多人指责我们做得太极端了,可哈宗伊绪早就指出,‘没有极端就没有完美。那些承认从未尝过极端甜头的人,也就承认了他们对我们宗教的基本原理的信仰不是全心全意的。’” “别人都说我们犹太人是‘书之民’,可你们才是真正的学霸。”老I夸奖道,“那你学习经典很长时间了吧?” “是的,先生。我从16岁起进入经学院学习,是脱产全日制。哈宗伊绪说,‘经学院是将门徒和托拉学者培养成明日圣贤,即他们那代托拉大师的设防堡垒。’我所在的学者社团[hevrat lomdim]里面有很多人都在45岁以上,大家的理想是终身学习《托拉》[Torah]。《托拉》是神的启示,是神的教导和指引。用世俗者的语言讲,《托拉》是犹太人的错题本,是犹太人用自己数千年的鲜血写的错题本。很多人的错误都是一犯再犯,原因就是没有自己的错题本。犹太教里面有四部经典,即《塔纳赫》、《塔木德》、《米德拉什》和《哈拉卡》。《塔木德》是口传律法汇编。《米德拉什》分为两册:《哈拉哈》和《哈加达》。《哈拉哈》[意为“规则”]讲解经文中的律法、教义、礼仪与行为规范,说明律法如何应用在犹太人现实生活中,具有较高的权威性,文体庄重严谨。《哈加达》[意为“宣讲”]阐述经文的故事、寓意、逸事、传奇,及奥秘的含义等,更有趣味性。我们学习的‘托拉’,学习口传律法和成文律法,众拉比们对律法的评注与解释,文本主要是《塔木德》和《哈拉哈》。当然也含犹太律法的其它内容,如习俗及礼仪。” “经学院里学习的,不止我们立陶宛人,也有很多东方犹太人,如沙斯党的政治明星阿里耶·德里[Arye Deri]的儿孙辈们。”小J正色说道,“全体以色列人的政治、经济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应该团结在托拉下。” “所以,你们政党的名字才叫‘托拉旗帜党[Degel Hatorah]?”老I似乎刚知道。 “是的,先生。立陶宛人的精神领袖是以利以谢·沙赫[Eliezer Menachem Shach]。像我这样的年轻学生,都会追随一位大人物[gadol]终身学习,大人物就是权威拉比。只有通过长期研读经典,从严解释文本,才有可能获得‘托拉的见解’[da‘at torah],晋升为一个‘托拉学者’[talmid hakham],即圣贤的门徒,社团的精神领袖,成为该社团个人和集体生活的所有方面的独家权威,那时才可以有资格做出没有《哈拉哈》支持的裁决,而不是想刚才那位警员那样。” “很好,你很有志气。”老I大加赞许,“我知道联盟党内有个’托拉圣人理事会‘[Mo’ezet Gedolei ha-Torah],是联盟党的幕后决策机构。它就是由精通《塔木德》与《哈拉哈》的拉比组成,都是年高德韶、众望所归的‘大人物’。它的决策过程不对外公开。1964年,联盟党正式宣告:‘对托拉圣人理事会的绝对服从,赋予以色列联盟特殊性质;即使联盟的反对者也不可避免地看到,它是唯一一个绝对服从至高无上的神圣托拉权威的运动。’该党的所有活动理论上都要经过理事会批准,其议员实为傀儡,在公开场合需要毕恭毕敬地表示自己的决定已得到理事会许可。” 小J默默地听着,似乎在憧憬自己的未来。 “学习很苦吧?不过除了辛苦,你可能还真需要做出一两件学术成果,像哈宗伊绪考证橄榄那样,才能成功。”老I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启发着年轻的小J。 “是很辛苦,除了白天,晚上我们从晚8点要学到午夜或更晚,直到筋疲力尽。我们立陶宛人没有哈西德人那么封闭。您说的非常对,我正在考证《创世记》的一个问题,已经有成果了。”小J略显得意地回答。 “我的天啊!”老I和小J都被这种极端中的极端惊到了。 ##第一章 音乐节 第4节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火朝天。”高个子警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从地上拉起了小P,掏出钥匙打开了手铐,利落地挂到腰间,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小P的后背,算是表达自己的歉意。 “没聊什么。”小J冷冷回答,不再举起双手。 “那么好吧,咱们继续。谁说说你们刚才是怎么回事?”警员这次收起了全部笑容。 “我看三辆车都没啥损伤,要不这事就算了吧。”老I抢先发言,他崭新的比亚迪受损最严重。鉴于刚才小P和小J的友好互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用自己的损失,来使事件变得更复杂。同时,他更想尽快结束纠纷,回到自己的车里,给他那个从国家情报部门退休的老朋友打电话。 “那边公路护栏撞倒了一排,而且这里有电子监控,我得真实记录、报告,职责所在,请你们配合。”警员用公事公办、不温不火的腔调命令着。 对面三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是这位先生闯了红灯,可能他没太注意吧。”老I抬起手,轻轻地指了一下小J,又很快地收回了手指。 警员一下子换上一副笑容,略带得意地用眼睛直直地盯着小J的脸,那意思很明显,“我这回抓到你了,看你怎么逃。” 小J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上的黑皮鞋,脑子在飞快地盘算着。良久,他轻声细语地回答,“我,我没有闯红灯。” 然后,抬起头,用更大、更清晰、更坚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对了,我没有闯红灯。” 警员听了,嘴角换成了老师抓到考试作弊学生时才有的微笑,看了一眼正在惊愕的老I,然后对小J说到:“那么先生,请问现在面对您的那信号灯是什么颜色呢?” 老I当然知道,警员这是一石二鸟,既是确认小J是否是红绿色盲,又排除了信号灯出故障的因素,因为路口的信号灯,一面是红色,一面是绿色。 “是红色。”小J回答得并不犹豫。 “我们看到的也是红色。”警员回答,他并不用征求老I和小P的意见。 “但是,现在我是站着的,处于静止状态,如果我开车,就可以看到绿色。”小J依然回答得胸有成足。 现场只有小P,听了心里一动。 “那么请您教教我。”警员开始不耐烦了。 “道理很简单啊。”小J说,“可见光也是一种电磁波,红色光频率最低,紫色光频率最高,黄绿色光频率差不多处在中间。可见光也存在多普勒-斐索效应。观测者做远离光源的运动,观测到的频率就小于光源发出的频率,向红色接近,称‘红移’现象;反之,做接近光源的运动,观测到的频率就大于光源发出的频率,向蓝色接近,称‘蓝移’现象。我开车通过路口,尽管信号灯发出的是红色光,但我是做接近信号灯的运动,所以出现‘蓝移’现象,只不过频率没有增加太多,所以看到的只是黄绿色光。” 高个子警员以前遇到的哈瑞迪,多数是非常贫穷的。2017年,有43%的哈瑞迪家庭处于贫困线之下,而在十多年前,这个比例一直徘徊在50%到58%之间。经学院里没有世俗教育,没有受过基础教育和职业培训的哈瑞迪男子,缺乏在世俗社会生存的必要技能,无一技之长,就业机会寥寥。成年哈瑞迪男子脱产学习《托拉》,养家糊口的角色只能由妻子承担。再加上孩子多[平均7个],负担重,导致大量的家庭落入社会最贫困阶层。 同时他发现,哈瑞迪里面也有极少数人,接受宗教教育的同时,也非常积极地学习现代各领域的科学知识,不过目的不是为了找份工作,而是维护宗教经典中的基要。他明白今天碰到的是那些少数的哈瑞迪。 因为完全听不懂,高个子警员于是用目光向老I求助。 “你平时在路上,有没有发现,当汽车向你开来的时候,音调会越来越高;当汽车离你而去的时候,音调会越来越低?”,老I像在课堂上那样,用左手示意汽车开过来,用右手示意汽车开过去,启发式提问警员。 “有的。”警员回答。 “这就是声音的多普勒效应。”老I说,“不过声音是机械波,靠空气中的分子震动传递。至于这位先生刚才说的光是电磁波,也有多普勒效应,我就不知道了。”他又习惯性地摊开了自己厚厚的手掌,“您知道吗?”他微笑着问小P。他觉得对方沉静得不像个普通的货车司机。 于是警员转过身,看着那巴勒斯坦司机,“没关系,你也说说吧。” “可能,可能,这位先生说的有些道理。”小P在反复确认警员的目光对自己无害后,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那请你说说。”老I鼓励他。 “光的多普勒效应是存在的,而且主演了天文学界的一场大戏。”小P说,“第一个出场的是犹太人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1916年发表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1917年2月,他提出‘有限无界’宇宙模型,因该模型说明宇宙不能是静态的,要么膨胀,要么收缩,与他自己的静态宇宙观相违背,所以在引力场方程中加入一个‘宇宙学常数’,让宇宙处于静态。” “第二个出场的,是苏联大数学家亚历山大·弗里德曼[Александр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Фридман],他1922年得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的非静态解,称‘弗里德曼-勒梅特-罗伯逊-沃尔克度规’,他发现这些解可以描述宇宙的膨胀、收缩、坍缩,甚至从奇点中诞生。1923年5月,爱因斯坦承认弗里德曼结果的数学正确性。” “第三个出场的,是比利时天主教神父、天主教鲁汶大学物理学教授乔治·爱德华·勒梅特[Georges Henri Joseph Éduard Lemaître。],他1927年发表论文《解释河外星云的径向速度》,又名《具有恒定质量与扩展半径的均匀宇宙》,独立得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的与弗里德曼同样的解,并进一步推导出‘哈勃定律’,即星系退行的速度正比于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 “第四个出场的,是美国天文学家维斯托·斯里弗[Vesto Slipher],1912年到1922年间,他观测了41个星系的光谱,发现其中的36个星系的光谱发生红移,这说明星云光谱普遍存在红移的现象,都在远离地球而去,越暗的星云离开得越快。” “第五个出场的,是美国威尔逊山天文台的天文学家埃德温·哈勃[Edwin Hubble],他用世界最大的100英寸胡克望远镜,对上百个河外星系的光谱红移进行观测,1929年根据观测结果,提出‘哈勃定律’。至此,爱因斯坦放弃自己静态宇宙观:承认广义相对论引力场偏微分方程中的宇宙常数纯属多余,随即发表论文进行修正。” “科学研究中实验与理论匹配完美的情况不多,而真正大师级的人物,他们的理论往往能够与实际数据相吻合又能预测未来。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就是这样的理论模型。哈勃对于红移现象观测的数据恰恰位于广义相对论曲线看起来比较线性的那一段。而吻合的关键就在这条直线的斜率,等于哈勃定律中的哈勃常数。” “1931年,勒梅特神父大胆猜想:我们所知道的世界是以一个原始‘量子’作为起源开始的。1933年1月,爱因斯坦、勒梅特、哈勃参加了在美国加州举行的一系列研讨会。在勒梅特详细阐述了他的‘大爆炸’[当时还不叫大爆炸]理论之后,爱因斯坦欢快地鼓起掌来:‘这是我所听过的最美丽、最令人满意的世界起源说明。’” “你咋知道的这么多?”高个子警员突然插问。 “我是巴勒斯坦大学宇宙学专业的。”小P回答。 警员本来想继续盘问对方为啥当了货车司机,突然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就换了个问题,“那后来呢?” “就像西方的神学,中国的儒学,以及任何一门科学一样,有了基础之后,自然就会有很多人去继续添砖加瓦盖高楼,比如用它去解释宇宙背景辐射现象。仅仅因为发现这个现象,彭齐亚斯和R.W.威尔逊就获得1978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3K辐射被理论预言,被找到,被精确观测到。现在的宇宙学,已经认为这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的3K辐射,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大爆炸的遗迹。” “那你承认他没有闯红灯喽?”警员低下头,在本子上开始写些什么。 “只不过~,只不过~”小P用眼睛看着小J,觉得很难为情。 “只不过这个世界不是这样产生的。”小J迅速接住了小P的话。 “什么?”警员不禁抬起了头。 “世界是上帝耶和华创造的。”小J斩钉截铁地正色说到,“第一天创造了光。上帝说:‘要有光!’便有了光。上帝将光与暗分开,称光为昼,称暗为夜。于是有了白天和夜晚。第二天创造了空气。上帝说:‘诸水之向要有空气隔开。’称它为天。第三天创造了海洋。上帝说:‘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水和旱地便分开。上帝称旱地为大陆,称众聚集的地方叫海洋。第四天创造了星辰,上帝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管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普照全地。’于是上帝造就了太阳与月亮以及无数的星斗。第五天创造了水中的生命和飞鸟。上帝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之物,要有雀鸟在地面天空中飞翔。’于是上帝创造出鱼类和鸟类让它们繁衍生存。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灵和人。上帝说:‘地要生出活物来;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于是,上帝造出了地上的生灵,使它们各自归入自己的类别。上帝又说:‘我要照着我的形象和样式造人,派他们去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地上爬行的一切昆虫。’上帝就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第七天天地万物已经造齐了,上帝歇息了,并给第六天赐福,圣化第六天为特别的日子,因为上帝是在第七天完成了创造并休息。于是星期日也成为人类休息的日子。”小J一口气地背诵完了。 老I很习惯于这种讨论。因为雷伊姆基布兹内部管理,是全体成员共同参与。每周都要召开一次全体大会。多年的实践,已经形成了系统的辩论、投票和动议程序。但是由于许多成员思想激进,常常把简单问题上纲上线,先扯上诸如复国主义宗旨、赫茨尔思想、戈尔登传统、平均主义,再一点点地耐心扯回到现实。于是,在基布兹原则问题往往很多很多,人们习惯于等待,等待一个人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中间不打断。这样一辩论就是大半个晚上,尽管第二天大家还要一大早上工。 “那么先生您还认为他闯红灯吗?”警员问老I。 “我更正一下刚才的说法,我只是自己看到的是绿灯,然后简单推断这位先生那边是红灯,只是推断而已。”老I赶紧解释。 “我看这样吧,咱们也学学那个美国人哈勃,别停留在数学上、理论上。咱们都上你那辆奔驰车,你的车最好。你继续开车,能开多快就开多快。我把信号灯暂停,然后咱们重新过一次这个路口,不能闯红灯,但可以闯一次绿灯。看看绿灯能不能变蓝,对了,叫蓝移。”他一边带头往小J的奔驰车走去,一边心里得意地偷笑个不停。 小P不好说什么,因为他刚才被小J打断的话是,“只不过红光频率是380太赫,黄绿光频率是540太赫。你的车需要跑到光速的33.76%,即每秒101214公里,才能看到黄绿色。只不过,脱离太阳系的第三宇宙速度才每秒16.7公里。” ------------ 第二章 袭击 第二章 袭击 第1节 清晨6点。 高个子警员先走到路口的信号灯控制柜,输入密码打开。很快,信号灯熄灭。他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一会,又操作了几下,信号灯重新亮起,34号路双向绿灯,232号路双向红灯,不再变化。然后他走到奔驰车副驾驶一侧,朝大家招招手,还特别指示小J到驾驶位置那边。 几个人刚坐进车里,高个子警员突然发现,从西面飘过来两个滑翔伞。第一个反应,他认为可能是音乐节的助兴表演项目,因为水平太差,演员飞错了位置。这种差错,以前也没少发生过。于是,他打开对讲机,向警务房里面的其他同事说道: “西面有两个滑翔伞飘过来了,可能是音乐节那边迷路的。你们联系一下咱们东面的人,看看能不能帮一下。我带着他们三个去南面,再回来,做个实验。” 车里的其他人于是也跟着警员抬头看。很快,两个滑翔伞从西面飞来,然后从上方向东面飞过去,大家听到头顶传来风扇嗡嗡的声音。 “听到了吧?这就是多普勒效应。”小J说,似乎再继续给警员上物理课。他信心满满地坐在驾驶位置上,正在准备重新发动汽车。这让小P心里很不解,暗想这个哈瑞迪还真不一样啊。 “是动力滑翔伞,都背着一个大风扇。”小P说。 老I没有说话,他因为坐在汽车右后坐,视线被挡住,刚才没有看清。两个滑翔伞飞过头顶后,赶紧扭过身子向自己这边的天空张望。他看见两个滑翔伞上总共有三个人,一个伞是单人,一个伞是双人。单人伞看来是最简单的,人保持站立姿势,背着一个大号风扇。双人伞复杂些,两人在一个铁架子里前后坐着,接近简易飞机。后面人负责操纵滑翔伞。 两个伞还没有飞很远,刮起了一阵侧风,把单人伞吹得偏离了航线,和双人伞的距离越拉越大。单人伞上那个人,赶紧手忙脚乱地调整航向,结果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双人伞坐在前面那个人,也用手比划着,教他怎么处理。 “看来那孩子还是个新手。”老I心里说到。这时候,车子已经重新发动了,他刚想扭回身子,却突然看见,单人伞上那个人,斜挎着的一个包裹,由于动作太猛,让风把包裹上的布吹开了,里面居然是一只突击步枪,弹夹向前弯。 “我的上帝啊,是AK-47。”他心里叫苦,看了看警员,又看了看那巴勒斯坦年轻人,最终选择了沉默。 “好了,咱们在这里停车吧。你把车掉个头,对着刚才的路口信号灯开回去。”警员看了看车上的仪表盘,“已经跑出了1000米,够你加速了。”他对小J说到。 “好的,先生。”小J回答,还朝大家笑了笑。 他今天开车出来,的确是为了试试能不能看到红灯变绿,或是绿灯变蓝,那怕一点点也好。小J有位议员师兄,曾经以宇宙大爆炸理论与《创世记》中的内容不符为由,向以色列议会提出,拒绝把一项蜚声国际的物理学奖颁给斯蒂芬·霍金,结果提案没有被通过。那次行动,是经由托拉旗帜党圣人理事会正式讨论批准的。行动失败后,圣人理事会总结原因,认为准备的不充分,应该按照‘从严解释’的原则,对《创世记》的文本内容进行考证。并组成了几个小组,分头开展研究。小J跟随一个大人物,负责对宇宙大爆炸理论进行反向考证,目标是否认现在的宇宙是由一个奇点产生的。 “红移,红移,这些人最大的根据是红移。”在一次讨论会上,那位党内大人物拍着桌子说到,“无论通过数学,精确推导出怎样的结果,爱因斯坦都拒绝接受动态宇宙,认为只是一场数学游戏。他承认弗里德曼结果的数学正确性,不过认为‘这个解没有物理意义’。1927年,在著名的第五届索尔维会议上,除了与波尔进行关于量子的大辩论,爱因斯坦还对勒梅特说:‘你的计算是正确的,但你的物理糟糕透了。’直到哈勃把观测的红移数据摆在他面前,他才投降。” “可红移在天上,还说在什么银河系之外的天上。在地上,在平常的生活中,怎么看不到?有谁能看到?”那位议员非常气愤地补充。 那一刻,小J就萌生了闯红灯,看蓝移的想法。他一个人观测,只能看蓝移,因为不可能一边开飞车,一边扭过头,或是通过后视镜看远离的信号灯,而不关注对面车辆,那样太危险了。他得从距离信号灯很远的地方开始加速,至于通过路口的时候,信号灯是不是绿色,就没办法控制了。绿灯看蓝移,红灯看绿移。有一半可能性是红色,红色意味着会有横向的车辆与自己相撞。有危险,但少了一半,他盘算着。上帝保佑,他祈祷着。现在,警员帮他把信号灯固定成了绿色,没了撞车的危险,他因此笑了,开始感谢上帝。他想,如果这次看不到,就回去向叔叔去借兰博基尼跑车,然后再找这个警员做实验。 刚才老I说得非常对,光研读《托拉》不行,他得做些什么,才有机会成为大人物,成为圣人。做不做实验是一回事,能不能看到是另外一回事。他从不吝惜自己的付出。 ##第二章 袭击 第2节 车子停下来,正准备掉头,忽然从34号路两侧的灌木从里,冲出来十多个端着AK-47突击步枪的人,从四面包围了车子。他们身上穿着和以色列国防军款式一样,颜色略浅的沙漠迷彩服,头上包着黑色头巾,脸上蒙着黑色面纱。 “下车!”“下车!”每个人都在大声命令,用的希伯来语很生硬,夹杂着阿拉伯语。 “糟了。”高个子警员暗暗叫苦,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刚抽出手枪,准备迎战,这时候坐在后排的老I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用的。”老I用手指了指灌木从里,警员于是看见了三个已经瞄准了汽车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枪交到老I向他伸出的手上。然后慢慢地脱下防弹衣,摘掉头盔,从口袋里翻出编织小帽戴在头顶。这是他作为犹太教现代正统派的唯一标志。 老I把警员的手枪,又向身旁的小P递了过去,枪口对着自己递了过去,只是用眼睛说:“请你救救我们!” 小P还在惊愕中,木然地看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看着递过来的手枪,感觉不到真实,不知所措。 “下车!”“下车!”车外的人依然在大声喊,一只枪口已经触到了车窗玻璃上。 “请你救救我们!”小P终于听到了老I的求救。他犹豫地接过手枪,打开自己一侧的车门,先把手枪伸了出去,当然也是枪柄朝外,“不要开枪!我是巴勒斯坦人,是法塔赫。”他用阿拉伯语大声喊道。 以色列国内960多万人口中有大约200万的巴勒斯坦人,他们和约旦河西岸以及加沙地带的巴勒斯坦人没区别,是巴以分治决议和历次中东战争中留下来的阿拉伯人。 “你是法塔赫里哪一部分的?”有个看样子是队长的人从路边走了过来。 “阿克萨烈士旅。”小P忙说到。 “车里都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小P长得斯斯文文,这让队长将信将疑。 “我们在前面的路口,出了场车祸。来这里是为了验证一下到底是谁的责任。”小P简单地把刚才的过程讲了一下。 “都下车。”队长听了一头雾水,然后朝所有人摆了摆手。 当警员下车后,一个蒙面战士突然冲过来,用枪托猛地砸在警员肩胛骨上,因为里面有取不出来的弹片,警员疼的一下子跌倒在地上。那战士接着更用力地朝警员的脸砸去。小P赶紧冲过去挡开,枪托因此砸在他的胳膊上。 “快住手!你给我快住手,别打他,算了。”队长不耐烦地呵斥道。 “他们杀了我的爸爸,杀了我的妹妹,她才三岁。”那打人的战士痛苦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黑色面纱也扯掉了,露出一张十四五岁尚显稚气的脸。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听着旷野中的委屈、哭诉,包括躺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的警员。 良久,队长把小P拉到路边,低声问道:“你知道怎么去雷伊姆基布兹吗?” “知道。我也是要去那里的。”小P回答,然后瞟了一眼老I那边,凑到队长耳边说,“那个年纪大的,家就住在雷伊姆基布兹里。你可以让他带路。我以前还真没去过那里,是跟着导航走的。不知为什么,老板突然让我开辆空车去那里,还说一定得6点半之前赶到。结果路上出了车祸,看来要耽搁了。” “你老板肯定是个哈马斯。”队长嘿嘿地笑了笑。然后看了下手表,时间是6点25分。 “你们怎么过来的?现在加沙隔离带那边管控的非常严。”小P问。 “我们昨晚通过地道过来的。找不到路标,确认不了自己的位置,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去雷伊姆基布兹,所以一直躲在野外不敢动,只好等天亮抓个人问问,结果把你们抓到了。”队长说。 “哈马斯今天有大行动吗?”小P问。 “有的。快开始了,咱们抓紧时间走吧。”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朝34号路两边的灌木从里分别挥了挥手,于是又有20多人从里面钻了出来,还推出来十多辆摩托车。大家在路上排成纵队,两个人一辆摩托车,后座的人背着步枪和***。 队长示意让小P四个人重新上奔驰车,只不过让老I坐到前排副驾驶位置上,自己和小P在后排一边一个,中间夹着警员。上车之后,队长看见警员腰上有手铐,就把警员的双手从后面拷上了。然后摘下自己的黑色头巾,把警员的眼睛蒙起来,在脑后紧紧地系牢。 “你告诉他,不要乱动,否则我杀了他。”队长对小P说,用警员那把手枪顶着警员的软肋。 “我听得懂阿拉伯语。”警员异常冷静地用阿拉伯语回答,然后挺直了腰身。 ##第二章 袭击 第3节 清晨6点30分。 还没走多远,忽然,小P感觉车子慢了下来,车外的摩托车队伍更是几乎停住,大家都抬头看着天空。 “开始啦,开始啦,杀死犹太人!”车窗外刚才用枪托砸警员的那个小战士破涕为笑、兴奋地高喊着,不断挥动着手里的步枪。 “他们很准时嘛。”队长又看了看手表。 此刻,在清晨那淡蓝色的画布上,以加沙为起点,有人开始画出一道道黑色的线条,画的很快,差不多平均1秒钟一道。线条的另一端,主要是以色列的三个大城市,海边的特拉维夫,首都耶路撒冷,和南部的贝尔谢巴市。 几乎同时,大家看到从这三个城市里,又画出密密麻麻的黑线,两条黑线相交,会出现闪光,像夜空里的星星,这里一闪,那里一闪。隔了几秒钟,才能听到闷闷的声音,像春雷。 那些越过头顶,射向东南贝尔谢巴市的线条,大家看清楚是哈马斯的***画的,从贝尔谢巴市射出的线条,是“铁穹”系统画的。 2007年2月,时任以色列国防部长佩雷斯,选择耗资2.1亿美元的“铁穹”防御系统,作为以色列国防军应对短程***袭击的方案。该系统可以同时拦截多个目标,包括最大射程70公里的***和155毫米榴弹炮弹。 看了几分钟,老I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铁穹”系统能同时拦截多个目标,可“多个”是多少呢?几十?还是几百?他粗略估算一下,加沙那边一出手就是超饱和攻击,上千枚***几乎同时飞上天空。 很快,他的不详预感得到应验,贝尔谢巴那边传来了***落地爆炸声,比天上的声音大许多,还远远看见建筑物着火后升起的一团团黑烟。2011年3月27日,国防军在那里部署第一套“铁穹”系统,他还参观过。看来这次防不住了。 “‘阿克萨洪水’ [Al-Aqsa Flood]来了。”队长一边整理了下自己的军装,一边对小P说,“你们法塔赫阿克萨烈士旅,徒有虚名。8月13日,他们国家安全部长本·格维尔,竟然带着2000多人闯进咱们耶路撒冷老城的阿克萨清真寺里,并公开挑衅,扬言今后犹太人将在那里祈祷,也没见你们有啥反应,我看你们以后叫‘绵羊旅’吧。” 小P没有反驳队长的嘲讽,只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他其实连法塔赫成员都不是,更不是什么阿克萨烈士旅了,刚才情况危急,只能编了个谎话应付过去。巴勒斯坦人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有十四个派别。前3大派系分别是法塔赫、杰哈德和哈马斯。法塔赫目前是温和妥协派,而杰哈德、哈马斯是坚定反犹派。 队长自己开门下了车,挥手示意车内其他四个人也都下车。然后,他大声命令路上的30多人都下了摩托车,人排成一队,摩托车也整齐地排成一队。 “感恩**!兄弟们,伟大的阿克萨洪水行动开始了。现在听我的口令:全体,立正!摘掉头巾、面纱。”队长命令道。 于是,黑色的,沾满尘土的头巾、面纱被扯下来,丢到公路上,露出后面藏了很多天的,一张张无比兴奋、眼里带着血丝的脸。老I看到,他们和那个小战士一样,还都是些孩子,小的只有十四五岁,大的不过十八九岁。那个队长自己,也只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 “扎头带。”大家于是纷纷将手里的绿色布条扎到额头上。 “这就是巴勒斯坦的未来么?”老I有些凄凉。 “升旗!”随着队长的口令,那个小战士展开了一面绿色旗帜,高举着,庄严地从队伍的最前面走到队尾,然后又走回来。旗上用白色的阿拉伯文写着:“除安拉外,再没有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我们是哈马斯的坚定战友‘阿布·乌拜达’[Abou Oubaïda],现在已攻入34号公路,抓捕了4个人。我们将用他们来解救我们那些被犹太人关押着的兄弟姐妹。” “反抗!反抗!反抗!” “报仇!报仇!报仇!” “进攻!进攻!进攻!” “还我河山!还我家园!还我亲人!” 一阵响亮的口号之后,队长认真地查看了一个战士递过来的手机,确认刚才的视频已经成功上传脸书[FaceBook]之后,就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上车继续向雷伊姆基布兹前进。 ##第二章 袭击 第4节 到了路口,看到货车和比亚迪还停在那里,战士们欢快地喊了起来,队伍也不那么整齐了,有人加大油门,朝两辆车奔了过去。 突然,“哒哒哒”一排机枪子弹射向前面几辆摩托车,打翻之后,又射向后面的车辆,在小J的奔驰车前风挡玻璃上也留下三个弹孔,吓得他赶紧猛踩刹车,把头藏到方向盘底下。 “哒哒哒”,机枪呼啸声,从警务房顶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子弹,打翻了所有的摩托车,有几辆还被击中油箱,先是着火,然后爆炸。碎片漫天飞,车轮顺着34号路滚,往路两边的沟里滚。 十多个人躺在公路中央不动,或动不了了。其他人都趴在警务房对面路边的浅沟里,有人吓得把脸紧紧贴着沙土地,浑身打着哆嗦。 大家都趴下后,警务房里的机枪声也停了。旷野里突然安静起来,静得瘆人,只有呼呼的风声。 趴了一会儿,有个人忍不住抬起头张望,看看没啥动静,就大着胆子抬抬上身,然后弓着腰,伸手去捡丢在一边的AK-47步枪。手指刚摸到枪,“哒哒哒”警务房顶的机枪又是一个点射,那人一头栽倒在自己的枪旁,鲜血慢慢从身下流出,染红了沙土地。 “听我枪声:***第一组攻击,其他人火力压制。”队长观察了一会地形之后,大声地下达作战命令。 “第一组的人,都死了。”有人报告。 “那第二组上。”队长没有片刻迟疑。 “打!”一分钟之后,队长猛地抬起身,同时手中的突击步枪向警务房顶宣泄出愤怒的子弹。 所有战士的步枪,都喷出火舌,子弹能在空中碰到子弹。于此同时,用枪托砸警员的那个小战士,肩扛火箭筒,趁着警务房顶机枪火力被压制的片刻时机,飞快地接近警务房。同时,一名战士,也扛着火箭筒跳跃而起,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去。便携式***的射程,大约100米。要想提高射击精度,只能抵近射击,平时训练,要求接近到距离目标50到60米左右。 当第一波压制火力稍稍减弱的时候,两个人冲到了有效射击位置上,刚想挺身对准警务房射击,这时候房顶的机枪声又呼啸响起,两个人只好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停火!都停火!”队长大声喊。所有人又都趴在沟里。 “换弹夹,再来一次齐射,把弹夹里的子弹都打光。”从刚才的对射中,队长看出了对方的破绽,手和嘴角开始微微颤抖。 “打!”半分钟后,队长一声怒吼,身体从沟里一下子站了起来,平端着AK-47,把一梭子子弹射向警务房顶。跟着天神,跟着战神,战士们几乎都勇敢地站了起来,把一波弹雨泼向警务房房顶的胸墙上。 与此同时,前面趴着的两个***射击手,也爬了起来,挺直上身,将弹头对准警务房。 突然,从警务房最底部的射击孔里,射出一排***子弹,击中了两个***射击手,一个头部中弹,身体向一旁倒下。那个用枪托砸警员的小战士,腿部中弹,但不是腿被打断,而是从大腿根部到膝盖,连骨头带肉一下子被打没了,胸部也中了两弹。 没了腿的他,惨叫一声,身体向前倒下,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于是射向地面,之后他重重地压在***上,把它抱在怀里。 “轰”地一声,小战士化作一团红色的雾。两边的人都惊呆了,被眼前的血雾惊呆了。血雾从天而降,化作血雨。淋到每个人的脸上,黏黏的,热热的,腥腥的。有人看到火箭筒扳机和扳机上的手指,落在自己眼前的沙土地上,便一下子呕吐起来,所有的小战士都尿了裤子。 “他是我堂弟,现在他们一家团聚了。”队长冷冷地对趴在身边的小P说,然后看了看手表。 “从路边的浅沟爬到那边去,绕开这个警务房不行吗?”小P试探着问队长。 “那就没办法乘车了,时间来不及的,何况死伤了这么多,不能都丢在这里。”队长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那边正在闭目仰卧的小J。“把你的哈瑞迪借我用一下?”他半是询问,半是命令。 小P也看了看那边的小J,然后凑到队长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队长默默地听了一阵,先是面无表情,位置可否。接下来战场上两边的人,都看见他暴怒地用手指着警务房,然后抓着小P的衣领,小P惊恐地摇头,摆着双手,大喊着“不要!不要!”,最后队长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鼻子和嘴角瞬间流出血来。队长从腰间抽出警员交出来的那把手枪,打开保险,把子弹推上膛,用枪顶住小P的咽喉。 小P屈服了,在枪口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从上衣开始,一件一件地脱。队长显然嫌他太慢,又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才三把两把地将自己剥个精光。队长让一个队员,把小P的眼睛用头带蒙上,然后对不远处的老I挥了挥手枪,又指了指旁边趴着的小P。 老I很快明白了队长的命令,顺从地剥光了自己,爬到小P身旁,另外一个队员用自己的头带也把他的眼睛蒙上了。 “你们两个押着他们两个在前面,第三组跟在后面。上!”他下达了命令,然后将小P的右手放在老I的左手上说,“辛苦二位了。” 于是,老I和小P慢慢地从浅沟里爬起来,高举着双手,又慢慢地站起来,在后面两支AK-47步枪的督促下,一小步一小步地向警务房走去。两只***也跟着一步一步接近警务房。 警务房顶的机枪,不断打着点射,子弹都打在前面的地下,因为“人盾”被蒙着双眼,所以没有任何效果。警务房里的步枪和***,也没有往人盾中间打,子弹从两侧嗖嗖地飞过,听得6个人头皮发麻。 到了第2组战士战死的位置,6个人停住了脚步,一支AK-47略微犹豫了一下。 “继续往前走二十步!”战场所有人都接到了队长的命令。 尽管他俩的世界是黑色的,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尽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老I和小P的脚步,还是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小。仿佛前面是万丈深渊,前面是十八层地狱。 “17,18,19。”战场上,静的已经没有声音了,或是有了声音人们也听不到。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凝结了,不动了,不再传递声波,不再制造多普勒效应。警务房顶的机枪手,和房里的***手,都屏住呼吸,屏住心跳,屏住眼睫毛,死盯着躲在两个人盾,两个AK-47后面的那两支巴勒斯坦战士的火箭筒。等着那电光火石一刻的对决。他们是来索命的,也是来送命的。 突然,一阵摩托车马达声轰然响起。旋即,大家看到车上的骑手用左腿猛地一撑地面,车身便竖立起来。 “好漂亮的身手!”人们惊呼。 “是队长!”有人高喊。 队长将身体紧贴在摩托车车身上,头几乎埋到车把手底下,因为他不再需要看前方的道路。这让警务房里的人有种无人驾驶的错觉。 “是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警员们根据经验和知识,迅速做出了判断。因此,房顶上的机枪手,只是朝摩托车打了一个点射,又赶紧将枪口移回那6人方向。 子弹落在了摩托车的后方,溅起尘土。 看到自己没有击中,机枪手又补了一次点射,可还是打偏了。没办法,一心不能二用。 离警务房还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队长突然将摩托车一歪,顺势倒在地上。然后外脚猛地一踹车身,摩托车向一边滑去,同时用内侧脚,勾起藏在车身下面的火箭筒。惯性让队长贴着地面,滑向警务房,最后重重地撞到混凝土基座上。 这时候,那6个人也走到了第20步,距离警务房40米左右,警员们知道,在这个距离上,***的射击精度和穿甲能力,都足以摧毁警务房的钢板和防弹玻璃。由于事发突然,速度太快,他们都没有看清楚摩托骑手是否带了炸药包,或是***,因此依然不敢分心。只是楼顶的机枪手,下意识地摘下腰间的手雷,朝下面胡乱地丢了下去。 “轰”警务房下面炸起一团黑烟。 随后,人们看见队长躺在地上,将火箭筒对准一个射击孔,至下而上地,打出了***。 “轰”更大的一声爆炸响起,更大的一团黑烟飘起。 于是,两个AK-47和两个火箭筒都抬起身,看到警务房塌在了一边。里面有三个战死的警员。两个火箭筒“射手”相互笑了,嘲笑对方连火箭筒保险都不会开,嘲笑对方只是个普通士兵,嘲笑警员居然不知道队长所谓的“第三组”,其实只是他自己。 于是,他们向天空开枪,跳跃着,欢呼着,又掏出手机,拍视频,发到脸书[FaceBook]上。他们胜利了。 ##第二章 袭击 第5节 死了7个,伤了11个,其中3个仅剩一口气,估计活不到中午。摩托车能打着火的,只剩2辆。击毙以色列公路交通警员3名,这就是这支‘阿布·乌拜达’队伍早晨的全部战果。 队长左胳膊中弹,是机枪手从房顶扔下的那颗手雷炸的,所幸没打到骨头和动脉,不算伤员。简单处理之后,就用破布条吊在胸前。他用另一只手,指挥着大家,把伤员和战士的遗体都搬上那辆货车。小P到这个时候,也觉得队长说自己老板是个哈马斯,很有可能是对的,要他开个空车过去,运送伤员,总不能开着空车冲隔离带,地道肯定也走不了汽车。 “伤亡过半。”穿上衣服之后,小P对队长说。 “我又有了20多个老兵。”队长嘿嘿地笑着,“绝大多数的新兵,会在第一次战斗中死掉,他们算幸运的了。” “你们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小P觉得自己体力不支,有点虚脱。 “没有。我们昨天半夜简单吃了一顿,今天都没打算活着回去,就没带吃的。喂,你们几个去警务房那边翻翻,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出来,吃完了咱们还得去雷伊姆基布兹。”队长说。 队长让小P继续开着他那辆货车,安排老I和小J坐在货车的驾驶室里。奔驰、比亚迪还有那辆警车被征用,组建了一个新的机动车队。 队长把高个子警员,单独拉到了奔驰车的后排座位上,自己也坐了进去。 “你是个勇敢的人。”队长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他们三个,才放下枪的。对一名战士来说,这很不容易,比刚才战死的你的同事们,还需要更大的勇气。” 警员沉默着,他带着眼罩,刚才的战斗过程,他只是听到,听到了自己战友的射击声,和最后的结局。 “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带你走了。”队长说完沉默了,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摆弄着警员交出来的那把手枪,良久,继续说道,“我们是要抓些人质回去,好交换我们被摩萨德抓走的大人物。但是,先生,您是知道的,你们国防军有规定,不接受现役军警人员作为人质,不谈判,更别说交换了。一定会报复,但绝不会妥协。所以刚才我没有请你出来当人盾,如果你走过去,你的战友会先打死你的。” “我知道。”警员回答得异乎寻常地冷静。 “刚才一战,死了7个,一会儿还得死几个。我们伤亡过半,我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释放你。”队长有些伤感地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颚,看着远方的天空。天空上,哈马斯的***还在密集地飞向以色列城市、军营、居民点。伴随着***的,是上千人的战士,从海上、从空中、从地道攻入以色列境内。大量的无人机配合着***,将一枚枚炸弹,从顶端轰炸边境哨所、关卡、坦克、装甲车。“准备了大半年,哈马斯这回可真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了。”队长暗自思量。 “我明白。”警员回答。 “您也饿了吧?”这时候有个战士从车外递给队长一块压缩饼干,队长先掰了一小块送到警员的嘴里,然后自己也掰了一小块。 “谢谢!真好吃。”警员一边用力嚼着饼干,一边说。 两人没有继续说话,都在嚼着饼干,就像两个野外旅游的朋友。 “队长,我们都准备好了。”几分钟后,一个战士跑过来向队长汇报。 “嗯,让大家都上车吧,一会儿就出发。”队长说,然后拉着警员下了奔驰车,走到一个沙土包上,抽出匕首,从后面帮警员割开了蒙着眼的头带。 “先生,还是请您和我一起再看看加沙吧。”队长说,“估计明天你们的飞机就会炸平了它。” “那里是迦南,是流着牛奶与蜂蜜的地方。”警员无限怅惘。 “那里现在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监狱,里面关了230多万个巴勒斯坦囚犯。”队长反驳说,“那里没有牛奶和蜂蜜,是人间地狱。前几天你们国防部长加兰特[Yoav Galant]不是说了吗,‘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天然气。’您可能许久没去过加沙了,现在那里大部分是建成区,基本没有农田和空地,全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和难民营。每平方公里8300人,人口密度和建筑密度都居世界前列。你们造了一个让人窒息、让人绝望的监狱,关押、折磨了我们整整16年。犹太人曾经当过‘巴比伦之囚’,现在让巴勒斯坦人当‘加沙之囚’。” 警员沉默着,看着远方,加沙那边还在射出一颗颗愤怒的***。 “没办法,你们差不多天天袭击我们。”警员平淡地说。 “是反抗,向你们犹太人学习。你们当年怎么反抗罗马人,我们现在就怎么反抗你们。”队长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警员听着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说的这句话。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反对我们建国?”警员问。 “因为你们要当这块土地上的主体民族。”队长答,“现在世界上的国家,都是民族国家,每个国家里都有一个主体民族,这样社会才能稳定。就像拥有一颗恒星的太阳系一样。” “你也是学宇宙学的吗?”警员问。 “我哪有机会上学,从懂事开始就和你们打仗。”队长笑笑,“你说还有谁是学宇宙学的?” “那个叫小P的巴勒斯坦人。”警员回答。 “我也看他不像‘烈士旅’的。”队长朝货车那边看了一眼,“加沙晚上没有电,只能望着天上的星星打发时间,偶尔看些科普旧杂志、报纸,所以就研究了一辈子的宇宙。” “好大的口气,还一辈子。”警员说。 “嗯,差不多是一辈子。估计中午我就被打死了,你们的国防军会疯狂报复的。”队长十分肯定地说,“如果是两颗恒星缠绕在一起,星系里的其它行星就会受到剧烈振荡。你们犹太人在美国正在升级,成为主体民族,和昂撒人组成双主体,所以美国其他人,感觉日子会越来越动荡。”队长说。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成为这块土地上的主体民族?”警员继续追问。 “因为你们犹太人,流浪了两千年,有的只是被压迫的记忆,和从压迫者那里学到的一招半式。看看你们怎么和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相处,看看你们怎么对待加沙的巴勒斯坦人,看看你们怎么和周围的阿拉伯人相处,谁都会看清楚这个事实。”队长说。 “事实是,从1948年5月15日凌晨,到今天2023年10月7日的凌晨,每一次都是你们先动手打我们,引起冲突。”警员气愤地反驳。 “的确是这样。但,简单地把我们都当成敌人,当成****,非黑即白,恰恰说明这个问题你们没能力解决,所以当不了一个国家的主体民族。两千年前的以色列,是个奴隶制国家。你们复国,看样子也要恢复奴隶制,抓我们巴勒斯坦人做你们的奴隶。”队长也有些激动。 “不是你说的这样。”警员反驳。 “难道不是么?”队长不容置疑,然后缓了缓语气说,“所以我们主张这个地区暂时不建立国家为好,这样就不必需要有一个主体民族。你们流浪了两千年,说自己是犹太民族,其实是带着世界各国、各民族习性来的,是个大杂烩。你们自己能不能融合好都很难说,即便能融合好,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怎么能现在就担当得起一个主体民族的责任呢?” 警员沉默。“我们要生存。”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当然也知道你们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并正在实施。就是把我们230万加沙巴勒斯坦人都杀光,或是像罗马皇帝哈德良对待你们那样,把我们驱逐出这片土地。”队长说,“可我们能去哪里呢?哈德良只是让你们离开迦南,但可以在罗马帝国其它地方落脚。可现在我们连流浪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能去哪个国家呢?你们要生存,就得要我们都死光么?” “看来,我们之间只有打了。”警员无限感伤,“与其在世界各地流浪,在别人的土地上寄人篱下,受压迫,受虐待,被歧视,被屠杀,还不如战斗,把血留在自己的土地上。” “嗯,打仗的确是你们唯一的解决方案。伊扎克·拉宾[Yitzhak Rabin],因为打仗厉害,你们就选他当总理;因为不想打了,1995年,你们就把他干掉。可要打到什么时候?”队长问。 “我们流浪了两千年,可以再打个两千年,三千年。三千年之后,站在这个土包上的两个人,一定都是犹太人。”警员说。 “我知道你们犹太人是个古老的民族,很聪明,很努力,很团结,更不缺乏勇武精神,应该承认各方面都比我们强大很多。可你们穿越两千年归来,难道就是为了把从压迫者那里学到的招数,都在我们身上用一遍么?难道就是为了再搞一次殖民时代对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么?”队长大声地质问。 “你刚好说反了,我们才是这里的土著,这里的印第安人。这个美丽的世界,是上帝耶和华创造的。上帝仅仅把其中的很小很小的这一块土地给了我们犹太人,可别人还是要来抢,还是要把我们赶走,让我们无家可归。”警员用更大的声音争辩。 “那是你们的说法。”队长说。 “那你们有什么说法?”警员反问,“做个世俗一些的比喻,这个世界,是上帝耶和华建造的楼盘,上帝是开发商。上帝把其中一间房子,转让给了犹太人。《创世记》里的那一页,就是转让合同,是地契,是房产证。犹太人是这间房子的业主。后来,犹太人被野蛮的罗马人赶走了,从此房子不断有人居住,你们巴勒斯坦人只是现在的住户。但是,房子一直都是我们犹太人的。不能因为住的时间长,就不算霸占!不能因为喊的人多,就不算霸占!不能因为喊的声音大,就不算霸占!” “安拉是唯一的真神!”队长说。 “那你们的真神,给你们这块土地了吗?”警员抬起脚,用力踩了踩脚下的沙土,轻蔑地微笑。 队长无语。 过了几分钟,两个人稍稍平息了各自的心情,队长看了看已经整装待发的战士们,又看了看手表,然后对警员说,“那么,您先行一步,请祈祷吧。” 警员于是平静地朝耶路撒冷的方向跪下,开始祈祷。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然后站了起来说,“可以了。” “您还有什么要求?”队长问。 “用枪吧,我怕疼。”警员露出了愧意的微笑。 队长从腰间抽出警员那把手枪,退掉弹夹里的全部子弹,握在手里,然后在警员眼前摊开,也是微笑着问:“选一颗?” “嗯,左边第二颗。”警员认真地端详着队长手心里的每一颗子弹,“不,还是中间这颗吧。中间这颗看起来好一些。您说呢?” “我看可以,你的眼光不错。”队长也仔细看了看中间那颗子弹。 警员重新跪下,这次是面朝加沙方向。 “对了,忘了请教您的尊姓大名。”队长一脸歉疚。 “我是‘神的选民,万国的光’[《以赛亚书》60:3]。”警员高傲地回答。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顶编织小帽,滚到了沟里。 “把这个家伙也抬上车。”队长大声喊过来两个战士,然后猛地一扬手,把剩下的子弹甩到了很远很远的灌木丛里。 ------------ 第三章 逃离 第三章 逃离 第1节 两辆摩托车在前开道,四辆汽车跟在后面,排成一路纵队,沿着232号公路,向雷伊姆基布兹方向驶去。被打穿了几个洞的绿色旗帜,由一名跨坐在摩托车后座的阿布·乌拜达战士举着,呼啦啦地随风展开,很有气魄。所有的车窗要么被打烂,要么被摇下,从里面伸出了很多支步枪和***。吃了压缩饼干的战士们,大呼小叫,还不断地朝公路两边射击,像欧洲小孩子踏上非洲大草原一样兴奋。 小P开着自己的货车,跑在队伍的最后面。和前面热闹的场景不同,驾驶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他都透不过气来。 “本来完全可以不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没过几分钟,坐在中间的小J忍不住开始抱怨,“都是你们非要搞什么‘复国运动’,《托拉》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犹太人不要复国。要死多少人,你们才能接受‘托拉的见解’呢?” 老I没有说话。他和他的父亲,都是世俗的复国主义者。坚定地认为,犹太人只有建立起民族国家,才能结束饱受异族迫害的千年流散,像其他民族那样屹立于世,实现犹太民族的正常化。他们为了这个目标,进行着艰苦卓绝的努力。 小P也没有说话。尽管不是真的法塔赫,但他自己不赞同巴勒斯坦激进党派的这种极端做法,这种做法代价实在太大了,普通人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小J停了一会儿,没等到一左一右两个人的回应,于是继续说下去: “《塔木德》在111a一段里已经清楚地指出,《雅歌》里的那三句话[2:7; 3:5; 8:4],是神向犹太人要求的两条誓言:犹太人不可大规模有组织地,通过移民回到以色列原来的土地上,以加速弥赛亚的到来,也不能反抗非犹太人。” 《圣经》里有个模糊的概念,以色列第二代国王“大卫”的后裔,会在一个新时代带来正义。公元前63年,庞培率领罗马帝国军团,攻破耶路撒冷城。亡国后,犹太人便开始异常虔诚地相信:神会在世界末日,复活大卫王的这个后裔,称“弥赛亚”。从而打破异教徒的枷锁,恢复《圣经》中的以色列王国。所有流散的犹太人,都会回到这个王国。 犹太社会里,最接近弥赛亚的,当然不是耶稣,而是西门·巴尔·科赫巴[Shimon bar Kokhba]。他领导了公元132年至135年的大起义,反抗罗马人的压迫。起义军一度驱逐罗马驻军,收复耶路撒冷,并试图恢复以色列国。在这次起义中,犹太宗教阶层首次参加。当时的精神领袖,拉比阿吉巴·本·约瑟[Akiba],从《圣经·民数记》24:14一节中引用“有星要出于雅各,有杖要兴于以色列”的预言。而“巴尔·科赫巴”希伯来语意为“星辰之子”[Son of the Star]。这样,西门领导的起义,将应验“有星要出于雅各”的《圣经》预言,于是当时便有不少犹太人,把西门当做弥赛亚降临。犹太人由“巴尔·科赫巴亲王”统一指挥,铸造了印有西门头像的钱币。所以那次战争,亦称为“巴尔·科赫巴起义”。 随着起义失败,弥赛亚也远去了。后世的犹太教拉比们,经过总结与反思,开始主张弥赛亚时代何时来临,最终由上帝决定,人只能被动等待。主动去恢复应许之地上的那个王国,很容易带来欺骗和谎言,给犹太人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这种自我救赎,这种适应性调整,早在巴比伦之囚[Babylonian Captivity]事件中就出现过。公元前538年,新巴比伦王国尼布甲尼撒二世国王,下令把犹太人中所有的贵族、祭司、商贾、工匠,一律押解到巴比伦城,只剩下一些极贫苦的人留在耶路撒冷,修理葡萄园,耕种田地。犹太先知们就不断写信给大家,要大家先安顿下来,不要考虑反抗。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做好在巴比伦被囚禁50年以上的准备,告诉人们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返回耶路撒冷的,最需要的是反省。那时的犹太诗篇里写道:“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到锡安就哭了,我们把琴挂在那里的柳树上。耶路撒冷啊!如果我们忘记你,就请让我们忘记右手的技巧。” 很自然的,“书之民”把这些,写进了口传律法《塔木德》里,成为哈瑞迪宣扬政治上隐忍无为的信条。 “不相信神的奥地利维也纳人西奥多·赫茨尔[Theodor Herzl],还有波兰普朗斯克人戴维·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想用人的行为取代神的旨意,从1896年开始折腾的这场复国运动,和公元66年至73年的那场大起义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再犯一次同样的错误而已。那次起义的主力,是城市贫民、中层市民和农民,开始由狂热党的杰罗特,和短刀党的西卡里领导。后来约翰为首的‘西卡里’派,又和西蒙为首的‘吉罗特’派发生内讧。结果以53万犹太人被杀,剩下7万人沦为奴隶收场。这次复国的主力,是城市里的工人,结果如何?还不是内讧不断。”小J一边说,一边又瞟了一眼身旁的老I。 “你们这些不信神的人,却打着‘神的应许之地’的旗号,去蛊惑、煽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无疑是在亵渎神明。神惩罚犹太人的次数还不够多吗?”小J越说越气愤,“我们曾被多少个民族征服过?亚述人、巴比伦人、罗马人、阿拉伯人。我们还健在,可他们在哪里?试问:不信神的犹太人,还是犹太人吗?不信神的犹太民族,还能存在几千年吗?如果要建国,只能建设一个以《哈拉哈》为基础的神权国家,犹太人永远是神的选民,是万国的光。” 对于小J的慷慨陈词,老I早就不知听过多少回了。本来他对此只是付之一笑,不予理睬的,但因为不断受挫,复国运动逐渐开始向宗教团体寻求支持,以恢复传统为政治标签的利库德集团,于1977年开始登上国家政治舞台,他就不得不予以关注了。利库德集团的重要支撑,是犹太教里的现代正统派,和哈瑞迪里的东方犹太人,但是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整个犹太教的基本教义解释权,正是掌握在身旁这样的一群立陶宛人手里。尽管他们人数不多,但其他派别,无论是学术水平,还是努力程度,都和他们相差甚远,根本触碰不到解释权。 “是啊,我也多少听到过谢·沙赫拉比和俄巴底亚·约瑟拉比的一些言论。”老I觉得当着巴勒斯坦人的面,和比自己年龄小一半的犹太人争执起来不太好,况且争执的结果,也逃不出哈宗伊绪和本·古里安,当年创造的“谁给谁让路”的讨论定式,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他们坚持认为救世主还没有到来,犹太人就算定居以色列,仍与昔日身处流散地没什么区别。谢·沙赫拉比说,既然非犹太人讨厌我们,我们需要保持沉默,需要克制自己,不提醒他们我们的存在,以免激怒他们。俄巴底亚·约瑟拉比则主张,只要犹太人仍有流血的危险,就得把土地还给巴勒斯坦人。” 听了老I的附和,小J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些,不过当他扭过头,看到比他更安定的小P时,火气顿时又旺了起来,问道:“你咋不吭声?” “我是个最小最小的小人物,你们讲的大道理,我听都听不太懂啊。”小P只是朝小J咧了咧嘴,算是笑笑。他的车前面,是一些兴高采烈的阿布·乌拜达战士;他的车厢里,装着十多个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的巴勒斯坦人,他能说什么呢。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巴勒斯坦人只不过是离得最近的非犹太人,也是最软的柿子罢了。 “还是你的奔驰车厉害啊,能看红灯变绿。我这辆破车,估计就是跑得散了架,也看不到。”驾驶室内的气氛不好,小P想岔开话题。 “最近我在网上才看到,说引力也能产生红移现象。”小P继续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引导对方。 “是纯理论,还是观测到了现象?”憋了好几分钟,小J终于换了自己的频道。老I也松了口气,他是个学者,尽管是个农业专家,但对任何新事物、新知识,还是充满好奇的,特别喜欢听年轻人之间的话题。 “引力红移是广义相对论的预测。看来是被观测到了,首先在引力场很强的白矮星上被检测出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庞德、雷布卡和斯奈德采用穆斯堡尔效应的实验方法,测量由地面上高度相差22.6米的两点之间引力势的微小差别所造成的谱线频率的移动,定量地验证了引力红移,实验值与理论值完全符合。”小P说。 “这就对了。看来不止多普勒效应一种原因,可以产生星光红移现象。哈勃定律根本不能算定律,只是个假说罢了。”小J略带讥笑地说,眼睛看着前面小战士在朝路边停着的一辆小汽车放枪。那车四门大开,人早已跑掉了。一些物品散落在车里车外,看样子是从音乐节那边逃出来的。车身上早就布满弹孔,阿布·乌拜达战士再打上两枪,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们连《创世记》都要考证,可真厉害啊!”小P只撇了一眼路边那辆车,继续说,“《出埃及记》还可以到埃及和红海那里去考证考证,可《创世记》咋考证啊?” “分了好几组。我们这一组负责反向考证,目前的任务是推翻宇宙大爆炸理论,把它从假说变成错误。”小J非常坚决地说。 “那你们认为,哈勃观测到的星光红移现象,也是引力导致的么?”小P好奇地问。 “不是。我们认为,是距离导致。”小J说。 “是越远越红?”小P追问。 “对。”小J回答。 “很复杂的解释么?”小P问。 “不复杂,至少比那个苏联数学家搞的要简单得多。”小J回答,“他叫什么名字来的?” “是亚历山大·弗里德曼。他1922年得出广义相对论引力场偏微分方程的非静态解,称‘弗里德曼-勒梅特-罗伯逊-沃尔克度规’。” “数学家当然总把问题搞成数学问题。越大的数学家,就会把问题搞成越复杂的数学问题。你听说过阿基米德计算王冠体积的故事吗?”小J问。 “听说过,把王冠扔到澡盆里,测量排水量。”小P回答。 “换赛道,把复杂的数学问题用简单的物理方法解决。”小J得意地说。 “那您给我讲讲呗。”小P变成了个中学生。 小J抬起手,刚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前面一个战士朝天空飞的一只鸽子打了一个点射,“哒哒哒”,鸽子顿时化作一团蒲公英,翎羽四散。三个人厌恶地用眼光瞪着那孩子。 良久,小J才缓过神来,问:“刚才那枪声的频率是多少?” “不到1秒钟,打了三枪,射击频率差不多是3赫兹。”小P略加思索地回答。 “还有呢?”小J问。 “就这三枪啊?还有什么?”小P不解,快速扭头看了一眼小J,然后又看着前面几辆车。 “你指的是声音故有频率吗?我们耳朵能听到的声音,频率在20赫兹至20千赫之间。”老I插了一句。 “是的。你的耳朵同时接收到的是两个频率,一个是低的3赫兹,一个是高的,比如是10千赫。”小J说道,“你们俩想象一下,如果那个人的枪,每秒钟打出12000发子弹,你听到的枪声,还会是刚才那种枪声吗?” “两个频率会叠加。”老I说。 “听到的声音,会是新的频率,频率出现改变?”小P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频率’的定义是:单位时间内,完成周期性变化的次数。任何两个频率,都会叠加,只不过只有在数值接近的时候,叠加效果才会被检测到。否则接收设备都像你的脑子一样,选择一个,把另一个信号滤掉。”小J说,“两个颜色的光叠加成新颜色很常见,但是让一个光的两个频率接近并产生叠加现象,就不容易了。” “一个光有两个频率?”老I只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而不是刚被他夸奖为“书之民中的学霸”的眼前这个立陶宛人讲错了。 “是的,而且发射的时候有两个,接收的时候也有两个。两个数值差距比较大,人们就只能观测到其中一个。两个数值比较接近,人们就会观测到叠加后的频率。”小J说。 “你是说,哈勃看到的星光红移,是叠加产生的现象?”小P刚想追问,突然发现前面的三辆车都停了下来,队长也下了奔驰车,走到队伍最前面。 小P把车也停下,才注意到路边站着一群人,多数是普通人的打扮,格子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没有黑色面纱,没有绿色头带。有的端着AK-47步枪,有的扛着***。 路中间趴着7到8个人,脸贴着地面,光着上身,双手被用很粗的铁丝捆在身后,好几个渗出了血迹。裤子退到脚踝处,和腰带一起把双脚捆了起来。有个端枪的人,时不时地朝地上的几个人,这里踢一脚,那里砸上一枪托,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什么。 路的另一边,躺着10多个人,各种姿势都有,衣服裤子没有被剥光,是警服,不过看起来都死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人拦住队长问。 “阿布·乌拜达。”队长回答,然后看了看对方手里的枪问,“怎么回事?” “我们是杰哈德圣城旅。”那人看了一眼队长身后摩托车上插的绿色旗帜,又挨个瞄了瞄四辆车。这时候,车里的阿布·乌拜达战士也纷纷下车,凑了过来。 “刚才好像有人在围攻那边的一个小哨所,我们估计会有援军,就在这里埋伏起来。果然有个大官儿带着他们急着过去增援,被我们打了个伏击。是个总警司呢,可惜没抓到活的,就是那边最胖的那个。”那人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人。 “是我们在那边打的警务房。”队长一边回答,一边走过去看了看那个总警司的尸体。 “我们在那边啃骨头,你们在这里吃肉啊。”一个阿布·乌拜达战士嚷嚷道。 “这算什么肉?抓的都是警员。去打音乐节的那一队,才真正是吃肉呢。听说一下子抓了很多年轻女学生,估计这次能换回来好多人。”那圣城旅战士抱怨。 阿布·乌拜达队长知道哈马斯、杰哈德的基本作战单元,成员差不多都是一个家族里的人,至少有血缘关系。需要用抓到的犹太人,去和以色列政府交换被俘的亲人。 “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战前不是说一起去打雷伊姆军营么?”阿布·乌拜达队长问。 “可抓的这些警员怎么办呀?我们的皮卡车也带不走他们。”圣城旅队长问。 “没啥用,也换不来你们的人,干脆都杀了吧。”队长身后的一个阿布·乌拜达战士喊到。小P看见是刚才打鸽子的那个小战士。 这次没人响应他。 犹豫了一会儿,阿布·乌拜达队长说,“还是把他们先放到我们后面那辆货车里吧。你们派两个人押车,算你们的人质。有机会你们再把他们带回加沙。” “不用押车。你们这么多人,他们跑不了的。再说不是你们在那边打哨所,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抓到这么一群犹太人。我看抓紧时间,咱们一起去打雷伊姆军营吧,已经迟到了,估计那边早就打起来了。”圣城旅队长憨憨地朝阿布·乌拜达队长笑着。 “打哨所你们抓了几个?车厢里都是人质么?”圣城旅队长一边指挥把地上的人拖到货车那边,一边问。 “算四个吧。不过车里都是我们战死的人。”阿布·乌拜达队长低声回答。他远远地看着货车驾驶室里的老I,用目光说,“对不起啊!” ##第三章 逃离 第2节 重新上路的时候,队伍已经扩大到60多人了。 圣城旅的几辆白色皮卡车在最前面,皮卡车架有重机枪。然后是小J那辆奔驰车,两个队长都坐在奔驰车里,指挥着各自的部队。小P开着货车,跟在奔驰车后,再后面就是缴获的警车、比亚迪和摩托车。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阿布·乌拜达队长问,“隔离带上有很多哨所的。” “没费什么事儿。卡桑旅那边发射***后,我们就用无人机挂上一颗炸弹,飞到哨所头顶。他们那些哨所都是无人值守的,远程操控的机枪,又没有高射功能,所以被我们很容易一个一个都炸掉了。”圣城旅队长得意地说。 “一场无人攻防战。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们也不用钻地道过来了。”阿布·乌拜达队长不无遗憾,但是也很好奇,于是问,“除了无人哨所,你们冲过来,路上没遇上以色列国防军吗?” “没有,我们一直冲到232号公路都没遇上国防军。可能都在军营里睡懒觉呢,今天是他们的安息日。”圣城旅队长说,“开始我也很奇怪。按常理,前方无人哨所被攻击,还有卡桑旅满天的***,他们的国防军会马上行动。可等了半天,才等来一队警察,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一个回合就被我们打趴下了。” “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大大不如以前的那些老兵了。”阿布·乌拜达队长只能这样解释。 老I也听见了圣城旅战士那句话。如果音乐节那里真的抓了女学生,自己的小女儿自然凶多吉少。他心如刀绞,可此刻的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在这样空前的大灾难面前,个人和家庭,除了承受苦难,又能怎么样?他不是个婆婆妈妈的男人,问题能解决则解决,解决不了就承受,承受不了就死亡。他把这一切,深深地埋在心里,用异常刚毅的眼光,盯着巴勒斯坦战士,盯着前方。 小P则很快就回到刚才的讨论中,一边开着货车,一边回忆他和小J聊到哪里了。“怪不得都把红色,做为禁止通行的信号呢。”他拉回了话题,“要是用紫色,你冲着它开过去,就变成紫外,人的眼睛看不见了呀。哎呀!下次你再闯红灯,记得一定叫上我啦,我喜欢搞实验。”停了停,他继续说,“一定得想办法做个验证,直接的不行就想间接的办法。光速都能测量,一定有办法,单有理论肯定不够。你负责提出光线在引力场里会弯曲,我当英国人爱丁顿和戴森,负责观测日全食,把弯曲给你找出来。” 小P的几句话,就把小J的心融化了。他的周围,全是些饱读经典的学者,整日痴迷于文本,对做什么实验,嗤之以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个对做实验感兴趣的人,尽管是个巴勒斯坦人,那也可以成为知己。 “你是学宇宙学的,一定知道恒星中心的核聚变,会释放出光子吧?”小J不再理会右边想着什么心事的老I,把头扭向左边问。 “知道知道,不同的核聚变,不同的反应阶段,从一种原子核,变成另一种原子核,很多都会释放出各种高能粒子,还有携带各种能量的光子。我估计光子可能和那些粒子一样,也有质量,只是太小了,测不出来。”因为要开车,小P只能快速地扭头回应他一下,然后又得快速地把头扭回去,看着前方。 “这个先不讨论。用能量除以普朗克常数,就得到光子的第一个频率f1。”小J说。 “嗯,这个老师也给我们讲过。你说的第二个频率呢?”小P连忙追问。 “太阳有个光球,你知道吧?”小J问。 “知道呀。我们看太阳,形状是圆圆的,看到的就是它的光球。”小P回答。 “光子通过光球面之后,就以恒定的光速c,飞向四面八方。”小J说,“经过一段时间t,这些光子会在空间形成另外一个球面,两个球的中心相同。” “对呀。速度相同,飞行时间相同,当然会形成球面。”小P附和。 “但是,两个球面的表面积不一样,因此大球面上的光子密度减小了。”小J说。 “应该是按球半径增加的三次方减小。这是中学老师教的。”小P回应。 “好,那如果在大的球面上,选取一小部分,其面积为定值。”小J说。 “选多大面积?”小P问。 “就先选你眼睛瞳孔那么大的吧。”小J笑笑说,“那么,这个面接收到的光子数量,也是随大球半径增加的三次方减少。” 小P这回没吭声。 “这是光子的第二个频率f2。”小J说。 “你先等一下,让我想想。”小P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子,然后说,“不对,你好像偷换概念了。” “那你说说看。”小J紧张起来。他知道常常出现这样的场面,一个人总感觉自己有问题,就是找不出来,但旁观者清,往往一下子就能发现错误所在。 “物理学已经有了四个概念:第一个,叫辐射能,指电磁波中电场能量加磁场能量,既电磁波能量。第二个,叫辐射通量,指单位时间内,通过某一截面的辐射能。第三个,叫光通量,指可见光范围内的辐射通量。第四个,叫光照强度E,指接收光的截面上,单位面积的光通量。”小P一口气背下来,然后停住了。 “我偷换了哪一个?”小J问。等了一会儿,见小P没有回答,就继续说,“我看这是为了描述波动性,给光建立的四个概念。但是光除了波动性,还有颗粒性。你接收了光,实际上是接收了一堆光子。简单吧?” “那你说的第二个频率f2,是接收频率吗?”小P问。 “你能在概念上,把接收和检测区分开吗?应该不能,实际上也做不到。两个频率叠加的结果,才是你得到手的那个频率。量子理论研究,从这个宏观物理现象身边滑过去,一下子闯到微观世界里了。”小J回答。 “你让我先想想,消化消化。”小P轻轻加大了货车的油门,因为看见自己和前车的距离有些远了。 车队还没进雷伊姆军营的大门,就看见路边有一辆坦克,底部还在燃烧,烈焰和浓烟从尾部冒出来。大家都很熟悉,这是一款“梅卡瓦3”型主战坦克,被以色列媒体捧为“防御力顶流”。坦克的炮口依然戴着防尘罩,看来是一炮没射,就被卡桑旅的无人机从顶部投弹命中。车顶上站着三个人,一个穿白色上衣的人正扬起双手,两只手也摆出象征胜利的“V”字型,坦克下还有好几个人摆着同样的姿势,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为他们和燃烧的坦克拍合影。坦克顶上另外两个穿黑色上衣的人,拿着更专业的摄像机,在拍内部情况。周围没有坦克手的尸体,看来是投降之后被卡桑旅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打下来了?”阿布·乌拜达队长暗暗吃惊。 军营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3辆梅卡瓦坦克,2辆Namer APC重型步兵战车,2辆阿赫扎里特步兵战车、1辆 M113 以及轮式车辆,以及好多辆装甲运兵车。 两个队长下了奔驰车,看见一个卡桑旅营长向他们走了过来,就立正敬礼,大声地报告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分别说明自己来晚的原因。 “犹太人看来徒有其表,只是吹得很凶。”卡桑旅营长十分得意地说,“我们设法在隔离围墙附近,秘密集结兵力,通过爆破攻克围墙,然后步行约一公里穿过空地,就杀到了这里。” “这里没遇到抵抗吗?”圣城旅队长问。 “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只有少数警卫进行了反抗,结果被我们打死了四个,活捉了四个。今天是他们的安息日,这些国防军就像睡着了一样,整个军营几乎没有抵抗。听见枪响,吓得屁滚尿流,都逃命了。”卡桑旅营长笑着说。 “早知道这样,应该先把军营围起来再打。”圣城旅队长说。 “是呀。开始觉得我们人手不够,没敢包围,想等等你们。后来有一辆坦克冲了出来,要逃跑,我一看等不下去啦,就只好从大门硬打进来。”卡桑旅营长说。 “坦克手呢?”圣城旅队长问。 “在那边押着呢。怂包,一看被无人机炸了,就急着爬出来逃命。”卡桑旅营长说。 ##第三章 逃离 第3节 “他们不会是中计了吧?”刚离开雷伊姆军营,小P就凑到阿布·乌拜达队长耳边小声说。 队长听了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可。他认为受到攻击后,正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主动后撤,巴勒斯坦武装团体才得以攻占这么多地方,包括雷伊姆军营。但以色列国防军其实并非无法守住这些阵地。至于是否中计,中的什么计,他说不清。 在军营,他们把圣城旅抓的那些警员从货车上卸下来,然后按照卡桑旅营长的命令,动身去雷伊姆基布兹社区里,再抓一些人。队长本想把自己队员的尸体一并卸下来,但卡桑旅营长看死的人太多了,担心影响其他人的情绪,就阻止了他。 进入社区后,老I看见已经有不少端着AK-47步枪的巴勒斯坦人,在街上游荡。他们时不时地闯进一座住宅里,“啪啪”地放着枪,拍视频。小P觉得这些人,不是要占领定居点,而只是再搞一场公关活动,一场恐吓行动。 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看到一个居民的影子。队长眉头紧锁,看了看身边的小P,那意思很明显:国防军从军营里一下子跑掉了,难道居民也跑光了?提前得到通知了么?突然,他想起老I来,就让一个战士把人带过来。 “老先生,您知道,我只是个军人。请相信我,我不想杀居民。您可否告诉我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您也事先接到撤离通知了吗?” “他们去哪里,我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早上5点钟,我就离开了家,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老I平静地回答。从军营,到社区,哈马斯基本都没找到人,扑空了,这多少让他心里有些安慰,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您能带我参观一下您家么?”队长十分礼貌地问。 “可以的,请跟我来。”老I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 老I和队长走后,货车驾驶室里只剩小P和小J两个人。 “你想明白了吗?”这回是小J主动把话题从战争拉回了宇宙。 “暂时没找到反驳你的理由。”小P看着货车前,两个阿布·乌拜达战士端着步枪,无聊地走来走去,说:“可这么简单的现象,人们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难点在于数量级差别太大了。”小J说,“比如有一只100瓦的灯泡,如果它的能量,全部转化成黄绿色光,你算一下,它1秒钟能释放出多少粒光子呢?” “2.79乘以10的20次方。”小P回答。 “这些光子如果全部击打在一个接收面上,将产生2.79乘以10的20次方赫兹的击打频率,即f2。而黄绿色光的频率,是5.4乘以10的14次方赫兹,两者差了6个数量级,51.6万倍。如果灯光能像恒星那样,光子射向整个空间,那眼睛瞳孔那么大的接收面积,f2会在0.53米至0.72米之间,衰减成可见光频率,因此可以看到黄绿光出现蓝移或红移。” “你这是害我。”小P心里嘀咕。他设想了一下,在半米的距离,用眼睛看一只100瓦的灯泡,然后摇摇头,“这么近的距离,太刺眼了。你看了么?” “没有。所以我真的敬佩那位敢裸眼看一眼太阳的人。”小J回答。 “直接看肯定不行,想个什么间接的办法,动动脑筋,总会有办法。”小P老调重弹。 见小P兴趣不大,小J说,“我问你个问题。” “啥问题?”小P说。 “你说为啥哈勃他们只在银河之外的星系上,看到了红移现象。”小J问。 “哈勃成名于通过测量仙女座、三角座星云距离,首先发现银河外存在星系。他可能比较熟悉那里吧。”小P笑着说,“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银河系里的恒星,都离我们太近了。各种相对运动,产生各种多普勒效应,比较乱。银河系之外,基本就是相对不动了。你认为呢?” “如果把100瓦灯泡,换成太阳;把你的眼睛,换成威尔逊山天文台那架100英寸胡克望远镜,f2衰减成可见光频率的距离,是0.11光年至0.15光年之间,换算成天文单位,是在7041个天文单位,至9595个天文单位之间。”小J说。 “看来我们离太阳太近了,看不到,才1个天文单位。旅行者1号,才跑到135个天文单位。”小P说。 “再把太阳换成比邻星。它离我们最近,质量是太阳的12%。因为没有比邻星释放能量的数据,我只好借用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来估算,能量和质量成正比。则比邻星的f2衰减成可见光频率的距离,是0.0387光年至0.0527光年之间,而地球距离比邻星4.244光年。”小J说。 “离比邻星又太远了,还是看不到。”小P说,“当然,离其它星星就更远了。” “最后,把太阳换成天狼星。它看起来最亮,质量是太阳的2倍。天狼星的f2衰减成可见光频率的距离,是0.158光年至0.215光年之间,而地球距离天狼星8.6光年。”小J说。 “还是太远了,看不到。”小P说,“太阳太近,其它太远,所以银河系内的恒星,都看不到两个频率叠加现象。所以斯里弗和哈勃两个人,都只能去观测银河系之外的其它星系。” 阿布·乌拜达队长让两个战士守在大门口,自己和老I进了屋子。大门和房门不是没上锁,而是根本没有锁。 “楼上是卧室,我自己的,和两个女儿的。她们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老I一边请队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去冲咖啡。 “要加奶吗?”他问。 “要一点,谢谢!”队长回答,眼睛在四处浏览屋子里的装饰和陈设。 “有吃的吗?我早上只吃了一小块压缩饼干。”他一脸歉疚地问。 “还有一点坚果。”老I说,“我们都在集体食堂里吃饭,家里不做饭。等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食堂吧。那里有很多好吃的。” 阿布·乌拜达队长未置可否,沉默了几分钟,像是在享受宁静的午后时光,突然问:“你家有地下储藏室吧?” “有的。”老I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吗?”队长抓起了手中的步枪。 “当然可以。”老I回答,“请跟我来吧。” 两个人走进了客厅旁边的衣帽间,老I按了墙壁上的一个开关,地板掀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洞口,储藏室里面的灯也随之亮了起来。 储藏室的门,明显是用防弹装甲制造的,又厚又重,配有液压系统。队长一看就明白了,打警务房用的便携式***,没有办法向地面射击。又是在房间里,也不能用无人机吊上一颗炸弹,像打坦克那样从高处投下。 “看来只能用炸药包爆破。”他暗自思量,不过这次行动,哈马斯那边只携带了少量炸药,炸隔离带栅栏,估计早用完了。自己的部队,一点也没带。怪不得一个人都没见到,社区里的居民,应该都藏在各家的储藏室里。 老I在前面引路,两个人沿着台阶,一步步来到地下储藏室。转个弯,居然还有一道门。打开后,队长惊讶发现,里面各种设施齐备,卫生间里竟然装了抽水马桶。生活物资,更是一应俱全。看样子,如果遇到袭击,在里面躲上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问题。 离开的时候,队长看见房门旁,插着一面以色列国旗。他停下脚步,对老I说,“这个可以送给我做纪念吗?” “可以。”老I轻轻地回答,但是没有动手,而是静静在一边看着,看着阿布·乌拜达队长去摘国旗,折好,折的很平整,然后仔细地放在口袋里。 “咱们走吧。”队长对门口站岗的两个战士说道,然后回身,轻轻地把大门关好。 下午1点。 看见队长几个人回来,小P赶紧从驾驶室里出来,迎上去。他从队长的脸上,读懂了想知道的一切。于是在其他人离得远一些的时候,用很低的声音说:“你们有过一个计划,叫‘耶利哥之墙[Jericho Wall]’,并且搞了整整一天的高强度密集演习,不少高官还到过现场。演习中的几个科目,如***袭击、无人机攻击监控设备、攻击远程操控机枪、乘坐滑翔伞和摩托车突击,我看今天都用上了。很明显,那个计划是今天行动的预案。” 见队长用怀疑的眼光看自己,小P说,“我并不是从法塔赫渠道,得知你们那次演习内容的。而是偶然间听一个犹太人说起。那人当时抱怨内塔尼亚胡不相信哈马斯有能力发起大规模袭击,真是太愚蠢,该下台。”他停了停,看看周围的人都没注意他俩,就用更低的声音说:“演习的事,我都听说了,摩萨德肯定知道的比我多。那些认为摩萨德愚蠢的人,都死了。” “圈套?”队长只说了两个字。 小P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用下巴微微指了指社区里空旷的街道,和逛来逛去,不断拍照留念的巴勒斯坦战士。 “队长,啥也没捞着。”“没看见人,也没看见吃的。”“这里的犹太人家里居然没有厨房,好像都不吃饭。”陆续归队的阿布·乌拜达战士议论着。 “人都跑光了。咱们再去别的居民点看看吧。你们两个赶紧把咱们的人都喊回来。”队长大声喊着,看着加沙那边的天空,还用眼光瞟了一眼老I。 人陆陆续续回来,终于到齐了,队长刚想让大家重新上车。一个战士突然发现老I右边的口袋鼓鼓的,就大声地问:“你口袋里装的什么?”然后也不等回答,直接上去掏,结果掏出了两包奶油巧克力饼干。 在老I的家里,队长除了那面国旗,没有动任何东西,包括储藏室里那些食品。反而是老I,在队长转身离开储藏室的时候,他顺手拿了两包自己平时非常喜欢吃的饼干,装到口袋里。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场大灾难中会不会活下来,也不知道作为人质多久才能被交换回来。 “你从哪里拿的?”那战士很惊讶,像发现了宝贝,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把好几块饼干同时塞进嘴里。离他最近的几个人,瞬间把剩下的瓜分,尽可能地塞到各自的嘴里。 “从集体食堂。”老I用略带恐惧的声音回答。他说的是实话,储藏室里的一切,都是基布兹配发的。食品自然是从集体食堂领取的。但是队长听了,却暗自叫苦,眉头紧锁,用紧张的目光盯着老I,迫切想从对方的脸上挖掘出什么。“他在撒谎。想要干什么?”队长对自己说。 “快带我们去食堂!”有一个战士大声说,其他人跟着喊。好几支枪顶着老I的脑袋和上身。 老I看起来害怕极了,但是没有看队长,只是把头低下,再低下。 吵闹了一会儿,大家才逐渐明白,这个犹太老头,也得听命于队长。于是,就把目光投向队长。出发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大义凛然,准备慷慨赴死,都没打算活着回加沙,更没计划活多长时间,也就没考虑带食物,带多少食物。可现在,还没死,肚子就饿了,饿的难受,感觉比死还难受。不怕死,不等于想死。想死,不等于想被饿死。 看着想吃饱肚子的战士们,队长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老先生,还得请您帮忙,带我们去食堂弄些吃的,您看,大家都饿坏了。” 三层楼的集体食堂,自然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阿布·乌拜达的战士们把食堂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了很少一些成品,是昨天剩下的。冷库里的食材很丰富,半成品也有不少,看来是准备做早饭的时候,见加沙那边打***,人就跑掉了。 “咱们自己做饭吃吧。”有人提议,有人附和,有人干脆动起了手。队长明白,这些身体正在发育的孩子们,总是饿,吃饱饭,对他们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第三章 逃离 第4节 下午2点。 吃完饭,大家心满意足地走出食堂,惊讶地发现头顶上有一架以军CH-53直升机,时而悬停,时而绕着社区飞。战士们毫不犹豫举枪射击,但直升机在步枪射程之外,根本打不着。 远处来了一辆白色皮卡车,开得飞快。没等车停稳,一名卡桑旅战士就跳下来,向阿布·乌拜达队长传达营长的命令:以色列国防军已开始反攻,各部尽快撤回加沙,展开地道战。 很快,以军ATMOS2000型自行榴弹炮,和F-15I[Ra'am]型战斗轰炸机,开始进攻哈马斯加沙阵地。F-15I是美国专门为以色列定制的一款双座战斗轰炸机。很快,哈马斯从加沙发射的***,数量开始不断减少。 无论是演习,还是出发前,都没有安排撤离这个科目。往哪里撤?怎么撤?没有预案,没有思想准备,大家不知所措地看着队长。 社区里其他巴勒斯坦人,接到命令后,纷纷往加沙涌去。空中那架直升机,像狼盯着羊群一样,远远地尾随着。 “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恐怕已经来不及了。”队长说,“以色列空军会进行战场遮断,打击所有从隔离带返回加沙的车辆和人员。” “那怎么办?不能在这里等死啊!”有人情绪开始激动。 “他们地面部队集结完,反包围过来,那我们就完了。”有人经过分析,得出悲观结果。 “跟他们拼了!”多数人开始躁动。 “要是早点走就好了。”有人开始后悔。 队长瞟了一眼老I,什么也没说。这时候,那架直升机已经跟随撤离的车辆,渐渐远去。他让战士们回到食堂屋子里,不要出来。 突然,远处一枚防空导弹射向天空,直升机赶紧激动规避,同时打出两串红外干扰弹。导弹从机尾上方划过。与此同时,第二发、第三发防空导弹腾空而起。直升机驾驶员使出了浑身解数,左躲右闪,干扰弹不停地打,把天空都快填满了,可两枚索命导弹依然摆脱不掉。突然,直升机猛地向地面坠落,路上的哈马斯战士举枪射击,在直升机机身上留下一排弹孔。机上一个机枪射手中弹跌落舱外,只因有安全带才没掉到地面。两枚导弹交叉着,从旋翼上方飞过。鬼门关前走一回的飞行员,赶忙边爬高,边快速逃离战场。 “哈马斯什么时候有美国‘毒刺’导弹了?”小P很吃惊。他之前偶尔听说,有走私犯从乌克兰战场上,搞到些便携式武器,转手高价卖给中东客户,看来客户是哈马斯。 下午4点。 “快,你们快上车!都藏到货车车厢里。”看看街道上没什么人了,队长突然大声命令。他让小P继续开货车,自己穿上高个子警员留下的防弹衣、头盔,坐到警车的驾驶位置上,示意让小J坐在旁边,老I坐在后排。 “你们跟着我的车。”他朝小P叮嘱道,同时把口袋里的以色列国旗掏出来,塞到对方手里。 “先生,一会儿如果有飞机,还得请你帮帮忙,下车向飞机挥挥手。”队长非常客气,更是非常冷静地对身边的小J说。 “他们会相信吗?”小J有些紧张,不断地推自己的近视镜。 “要看运气了。不相信不要紧,只要不直接把炸弹扔下来就好。”队长微笑着说。 “如果遇到军队怎么办?”小J飞快地转着脑子。 “那就是运气不好,我们的死期到了。”队长依然微笑着说,还扭头看看后排的老I,“如果遇到地面部队,请你们二位一定趴在车里,千万别乱动。我不会连累你们的,再拿你们当人肉盾牌,请放心。打仗是军人之间的事,我反对把你们扯进来。” 警车在前,引导着货车上了路。队长没有开得特别快,用的正常速度。老I发现,队长走的正是自己早上走过的路线。他不免心情紧张起来,因为要经过音乐节场地。他明白自己该做些心理准备,准备面对惨状,但不知道该准备到什么程度。 从232号路拐到25号路,老I开始看到路两边丢弃的、损坏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当然还有死尸。有从音乐节现场那边逃出来的人,有想逃回加沙的人。有普通小汽车,有装甲运兵车,有白色的皮卡车。有冒着烟的,有烧得声息全无的。 队长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右转上了232号路。继续往前,是音乐节现场,然后是隔离带,然后是加沙。 “你这是要去哪里呢?”小J问。 “先去我们昨晚出来的那个地道口看看,从那里回加沙。如果地道不能用,就继续往东,去约旦河西岸,投靠法塔赫。”队长说。他没有把计划都讲出来,剩下的内容是,如果连约旦河西岸也出不去,他只能带着自己的队伍,破釜沉舟,杀向以色列腹地。 没走多远,两架F-16呼啸着迎面飞来,看样子是从空军基地去加沙那边。见地面有两车辆,于是一架俯冲,一架在高空盘旋。 阿布·乌拜达队长赶紧打开红蓝警灯,放在警车车顶上。后面的小P会意,也从车窗里伸出那面以色列国旗,不断地摇着。 F-16几乎是贴着车顶飞了过去,巨大的机身,一瞬间把大家头顶上的天空,用金属填满了。两架飞机又转了一圈,俯冲下来的那架最后还左右摇了摇机翼,算是和队长他们打招呼,然后飞走了。 小J长长地出了口气,队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伸手从车顶拿下警灯,关掉,扔给小J。 到他们几个早上撞车的路口,一架有四个旋翼的无人机,沿着34号路飞了过来。 “是国防军的侦察无人机。”队长说,然后靠路边把警车慢慢停下,自己先下了车,朝小J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下来。 小J没说话,对着无人机,用手指了指货车,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前胸,最后向路的前方指了指。 队长装出一副警员的模样,向四周察看,根本不理睬头顶的无人机。过了大约2分钟,队长还是没有抬头看无人机,只是朝摄像头挥了挥手,再朝后面的货车挥了挥手,就钻进了警车里。小J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衣长衫,也上了警车。 无人机又飞到货车那边,悬停。小P赶紧又举出以色列国旗,挥了挥。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小J。等了一会儿,两辆车不再理睬它,把它扔在路口,继续沿着34号路,开走了。 “谢谢!”队长朝小J说,但是没有扭头看他。 “这样就过关了吗?”小J还是有点担心。 “差不多吧,我们又不是去加沙那边。”队长说。 到了早上阿布·乌拜达战士伏击老I他们几个的地方,队长停了车,让小J和老I也下了车。然后他绕到货车后面,打开车厢门,叫出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战士,叮嘱把警车再往前开一公里,找个灌木丛藏起来。如果没有灌木丛,就把车开到路边的沟里,然后跑去和大家汇合。 队长让小J和老I都上了货车驾驶室,把自己也硬塞了进去。 “下面就看运气了。”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小P,把塞了满满人的货车,慢慢地开下了34号路,往旷野中开去。 开了大约1500米,小P看见了一个沙丘,长着一棵枯死了的树。绕到背面,树下堆着一些木板和枯树枝。 “到了。”队长招呼所有人都下了车。 大家七手八脚地移开木板和枯树枝,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露了出来,洞口很小,刚能把一辆摩托车推出来。 老I可是大吃一惊,他想过哈马斯肯定挖了不少地道,可从来没想过能把地道一直挖这么远。 “你们两个先进去,从里面接,我们在外面往里送。”队长指了指两个战士,然后对老I说,“你们三个,跟他们先进去吧。” 地道最初的一段,两壁和顶部用木板支撑,是旧炮弹箱子拆下来的木板。地上还扔着几件挖掘用的工兵铲,显然是早上刚刚挖开。 5到6米之后,支撑物换成了混凝土预制件。两侧长方形,顶部拱形。老I知道这是很早就挖好了的。 “这得挖多长时间啊?”他像是对小P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很快,现在有小型挖掘机,一个人就能操作。还有盾构机,都不用人工了。我们只是用铲子挖了最后几米。”前面一个战士回答。他用手电照着地面,几个人沿着一个很陡的斜坡,慢慢地往下走。 大约走了20米,到了斜坡底部,地道开始呈水平走向。又过了30米左右,通道旁边出现了一个大洞,能容纳20到30人,是藏兵洞。小P觉得阿布·乌拜达这只队伍,昨晚肯定是藏在这里的。走在最前面的战士,摸索着打开了灯。人们的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队长把战士们分成三组,第一组在车厢里,负责把尸体往下送,第二组负责送到洞口,第三组在负责把尸体运到大洞。一组两个人,剩下的人担任警戒,替换。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尸体运到了洞里,地道里的人累的已经是一身大汗,急忙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是不是通风口堵死了,里面怎么那么闷呀?”有个战士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向队长抱怨。 突然,从雷伊姆军营那边,发了疯似的,顺着34号路开来三辆车。前面逃命的,是两辆白色皮卡车。 “是卡桑旅。”有人眼尖,一眼看出。此时皮卡车顶上的机枪,已经歪到了一边,不见了机枪手。后车厢里的人,都趴着,蜷缩着。 后面索命的,是以色列国防军的一辆RAM轻型轮式装甲侦察车。一边追赶,一边用机枪打前面的皮卡车。 两辆皮卡车刚开到队长他们下公路的地方,就被机枪打中了,翻滚着朝队长这边冲了下来。装甲车随后赶过,停在高处的公路上,从射击孔里打出串串子弹,射杀从皮卡车里逃出来的巴勒斯坦人。 “喂!喂!你们快往我这边跑。”突然,那个去开警车的阿布·乌拜达战士,从一个沙丘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朝四散奔逃的卡桑旅战士大声喊,不断地挥着手。 于是,两辆车上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往阿布·乌拜达战士这边跑,汇合后又拼命往地道口这边跑。 装甲车上的机枪,又吼叫了起来,不断有人中弹倒地。与此同时,后面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以色列国防军战士跳出来,跑下公路,追杀过来。 “操家伙,咱们去接应一下。”阿布·乌拜达队长没有片刻犹豫,顺手抓起一只AK-47就冲了过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他冲了过去。 很快,以色列国防军战士追杀的脚步被挡住,双方共同构建了一条火线。装甲车上的机枪子弹,贴着人们的头皮飞过去。同时,释放了一架战场侦察无人机。卡桑旅没死的战士,一点一点地爬过火线,队长让他们向洞口那边爬。 队长正想下令交替掩护撤入地道,这时候一架CH-53直升机从雷伊姆军营那边赶了过来,显然是装甲车里的人,通过无人机,发现了地道口,赶紧呼叫直升机增援。 很快,直升机就用机枪,封锁住了洞口,一个卡桑旅战士被子弹击中,头和上半身在洞里,下半身留在了外面。其他人只好躲在卡车后面。 “怕是回不去了。”一个不详的念头涌上队长心头,也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双方对持,火线稳定下来。但队长看到,装甲车开始转弯,试着下公路,朝自己这边杀过来。 “你过去看看,还有***吗?”队长一边射击,一边向身边的一个战士喊道。 “还有一发。”过了一会儿,那战士拖着一个火箭筒爬了过来。 “太远了,等冲过来再打它。”队长想。 可能是考虑到巴勒斯坦人有反装甲武器,以色列装甲车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用机枪进行火力压制,同时和直升机上的机枪一起,封锁住了洞口。 双方又僵持了大约20分钟,又有一架CH-53直升机,和两辆Eitan重型轮式步兵战车,从军营那边被掉过来增援。 “先战场遮断,让你跑不回去。然后打路上的移动目标,逼着你龟缩到一个个据点里。最后是清剿,集中兵力和重武器一个个拔掉据点。”队长很清楚对方的这一套打法。 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大约还有十多个活着的。一半是自己人,一半是卡桑旅的人。 “你们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队长一边射击,一边大声地问卡桑旅战士。 “我们营长带着人质和缴获车辆,还没到隔离带,就被犹太人的飞机大炮拦住了,一半死在路上,一半被围在一个边境哨所里,估计现在也是凶多吉少了。我们几个落单,看冲不过去了,只好往雷伊姆军营那边撤退,结果发现军营也被围住了,根本进不去。发现这边没人,就往这边跑。本来是三辆车,没跑多远一辆车就被打翻了。”那人惊魂未定地说。 “现在,每个活着的,都找个死了的,背在身上。找到的,就往洞口里爬。找不到的,跟我继续打掩护。”队长下了命令。 下午5点。 两架F-15I战斗轰炸机从头顶飞过,国防军战场指挥官,赶紧呼叫空中支援,于是一架飞机又飞了回来,开始在战场上空盘旋。 “坏了。”阿布·乌拜达队长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飞机,看了一眼正在坠落的太阳。 盘旋两圈后,F-15I投下来一颗美国雷神公司生产的GBU-27型“宝石路”激光制导炸弹。炸弹先推开一个正在往里面爬的卡桑旅战士,然后轻车熟路地进了地道。 炸弹钻得很深,最后从下往上,把地道口里面、外面的活人,死人,工兵铲,AK-47突击步枪,PG-7VR 型***,木板,钢板,卡车,一起搅碎,拌上沙土,“轰”地一声,拱向天空。 ------------ 第四章 发现 第四章 发现 第1节 老I恢复意识之后,才知道自己这条老命,是两个年轻人用四只手,从土堆里硬刨回来的。 他们最初是在藏兵洞,但两个阿布·乌拜达战士不断从上面把尸体搬下来,这让小J受不了,于是他站在洞外面的通道上。地道虽然高达2.5米,但宽才1米,不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战士因此嫌他碍手碍脚。 “你们三个先慢慢往里走吧。一会儿我们就赶过去,免得你们跟不上。”战士一边命令着,一边用嘲笑的眼光,看着老I的年纪,小J的身体。 结果,三个人与死神插肩而过。 两个年轻人急着要看地道里面是什么样子,脚步快了些。老I落后他俩20米左右,结果炸弹爆炸,顶部一个混凝土形预制件,被震断裂,掉下来,尽管没有直接击中,但还是把老I的脚砸得不轻。地道顶部的沙土落下一大堆,把他埋了起来。 三个人瘫坐在地上,谁都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里面的照明设施,设计时显然考虑了地道受攻击,所以仅仅是最末一段的灯不亮了。 喘了好一阵子的大气,老I从口袋里翻出盒酸奶,递给两个年轻人,算是感谢救命之恩。这是他从集体食堂拿的。 又沉默了半个小时,老I说:“我的脚被水泥板砸了一下,刀割地疼,估计最好情况,也是骨裂。走不快,你们两个先往里面探探路,只是别走远,如果有岔路,记得留下记号。我坐在这里再缓一缓,也等等上面的人。” 他没说自己是想等以色列国防军,还是想等阿布·乌拜达队长他们下来。但两个年轻人都清楚,他想等以色列国防军。既然知道这里有个地道口,清剿完地面的巴勒斯坦人,国防军很可能再把地道炸开,进来追击,那样他们便得救了。即便先下来的是阿布·乌拜达队长的人,那也比落在哈马斯手里好,毕竟大家已经相处一天,也算是熟人了。地道的另一端,肯定通往加沙的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哈马斯的世界。 喝完酸奶,两个年轻人歇够了,于是站起来往地道里面走。 老I慢慢从胸前的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金属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张全家福,是夫人给他过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拍的。照片用激光刻在盒子的内壁。 他看着夫人,看着小女儿塔尔·盖布利,痛苦地,绝望地闭上双眼,把照片捂在胸口。头向后“咣当”地撞到冰凉的水泥墙壁上,没有感觉到疼,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先低声呜咽,然后嚎啕大哭。 哭了不知有多长时间,他没了力气,才停了下来。用手擦擦眼睛,看地道那边两个年轻人还没回来。于是又捧起照片,看夫人,看两个可爱的女儿。 “多好的一家人啊!”他自言自语,嘴角还挂上了自豪的微笑。 慢慢地,他把目光停留在大女儿脸上。以后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知道国内被袭击的消息,大女儿会立刻打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人,她会急疯的,会第一时间搭乘航班飞回国内,找自己。 他自己并不怕死,他的祖父是在以色列建国的第一天战死的,他是战士的后代。他只是心疼孩子,他轻轻地摸着照片里大女儿的长长的头发,俊俏的脸。大女儿多次要他搬到美国去,他总是想再等等,再等等。可等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曾祖父,不但参加了1897年8月29日在瑞士巴塞尔召开的,第一届世界锡安主义大会,而且当年就带着全家,从英国历经千辛万苦地搬过来,自己现在又要灰溜溜地逃到美国去。理由可以讲一大堆,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妥。 老I明白,他们这个时代的犹太人,除了复国运动,还在另一个方向上,努力谋求民族生存与发展。虽然从公元135年开始,犹太人被驱逐到世界各地,但经过不懈努力,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极高比率地成为各个国家、各个社会里的中上层,甚至是精英、领导者,验证了中国人范仲淹的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多数犹太人失去这样的社会地位。二战之后,和复国运动同时开展的,是复位运动,恢复到原来的社会地位。这个运动发展的很顺利,可以展望在全世界,即真正的天下,而不是在老I脚下这个狭窄的巴勒斯坦地区,拥有一个超越所有国家的地位,成为地球村里的主体民族。 他的大女儿,便是复位运动的受益者,更是坚定的支持者。她属于犹太教里的改革派,也称“开明派”或“进步派”。她主张放弃造成犹太人与世隔绝的一切做法,认为没有任何不变的真理,凡真理必须经受理性的检验,放弃摩西、拉比遗传的有关饮食的各种禁忌及落后于时代的服装、习俗,不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主张各国犹太人之间,只需信奉同一宗教,没有其他关系。 但是老I也看到,大女儿她们有个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即没有找到各民族都排斥,甚至大规模破害、屠杀犹太人的根本原因,更不用说针对这一原因而制定的解决方案。尽管在二战期间,受迫害最严重的,是犹太教里的极端正统派基层信徒们,但这个原因恰恰不能简单解释成异教徒的****。宗教都是向内的,能形成很大的向心力,而世俗却是向外的。所以,这个原因需要也只能在世俗世界里找答案。分散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由于数量少,注定不会成为所在地国家和社会的主体民族,因此不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安全可言。 “世界对我们是校园霸凌。”有一次,老I的大女儿就此话题和他讨论说,“只不过也有一处例外。中国人不排斥犹太人,甚至还有好感。” “马克思是犹太人啊,他的学说,让中国人奇迹般地走出了苦难。”老I既是解释又像似在佐证。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在马克思出生前的很早很早时候,中国北宋时期,就有犹太人定居首都开封,传说是我们那遗失的以色列北部十部落。他们形成一定规模的社团,随后的几百年里,没听说有啥冲突,也没返回巴勒斯坦。只不过连个民族都没混上,人数不够。”大女儿无限感慨地沉浸在历史的长河里。 “中国人很包容,很智慧。落后挨打,世界哪里都有,司空见惯,但征服者最后无一例外地,融入中国人群中,却是世界独有的现象。真是赢得战争,灭了自己。”老I说。 “校园霸凌,上高中就没有了。”大女儿说。 “为啥呢?”老I问。 “因为整天忙着欺负人的,都考不上高中呗。”大女儿开心的笑着。 “那看来中国,是个高中啦。”老I也笑了。 “难道,难道,我们犹太民族遇到的难题,真的需要在中国的历史课本里,寻找答案么?”这样的念头,在老I的脑海里只是一闪,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这条地道会通向哪里呢?”小J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墙壁上的电缆,和头顶上方的灯。没走多远,开关换成声控,人走到附近有了响动,灯才亮起来。 “看来这是一条进攻地道,应该会一直通到隔离带那边。算下来也得有几公里长,他们都是骑摩托车过来的。我记得前些年,国防军发言人说,哈马斯规划了14条进攻地道。这是其中之一。”小P回答。 “我以前偶尔也听人讲起过加沙的地道,传说有好几百公里长呢。”小J时不时地用手摸摸混凝土墙壁。 “在加沙,地道是个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说。沙质土壤,非常适合挖掘地道。上世纪60年代,埃及占领加沙,对巴勒斯坦难民实施严格管制,一些人于是开始挖掘地道,和外界取得联系。到了80年代,地道主要用于走私,地道投资人收过路费。由于情况特殊,通常挖一条地道的投资,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收回,剩下的当然是纯利润。暴利让投资人疯狂而入。据以色列国防分析师埃多·赫特讲,高峰时加沙通往埃及的地道有2500多条。”小P说。 “这么多!”小J惊呼。 “为打击走私,埃及政府在2015年,又是拆数百间边境房屋,又是灌海水。2018年,干脆换成用炸药炸,炸了37次。但对走私地道没造成什么影响。地上破破烂烂,地下一片繁荣。走私地道的建设和运营,创造2.5万个工作岗位,生产总值占全地区的30%到40%,实打实地成了社会支柱产业。走私地道是加沙所需物资的主要来源,每天有约300至500吨货物,通过走私地道进入加沙,80%民用,20%军用。小到服饰、香烟,大到汽车、建材,甚至连加沙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通过地道运进来的。最繁荣阶段是2009年到2013年,加沙人能够打电话预订商品,然后有人会通过地道将货物从埃及运进加沙。我有一回在加沙,居然还吃到了肯德基呢。”小P笑着说。 晚9点。 两个年轻人其实离老I并不算远,老I的哭声都可以听见。之所以没有被发现,原因是两个人进了一个小洞里休息。地道狭窄,为了保持顺畅,每隔500米,就在旁边挖个小洞,能容纳2到3个人。 “上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睡了一觉之后,小J揉揉眼睛对小P说。 “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按理说,不应该啊。”小P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打完阿布·乌拜达,国防军就赶紧跑去打别的地方去了呢?”小J忙着分析。 “很有可能。”小P说。他知道以色列国防军,一定会集中兵力,一个一个把哈马斯困守的据点都拔掉。 “对了,我记得有两个卡桑旅的人,从上面下来,往前面跑了。”他突然记起。 “具体几个我没记住,但有个家伙还撞了我一下,对我说了句什么。”小J说,“他们逃出去后,会不会再带人返回来抓我们?” “我说不好。这里离加沙还很远,他们再回来还是得骑摩托车,我们能听到。”等了一会儿,地道里依然静得像坟墓一般。小P说,“咱们还是回老I那边,商量商量怎么办。这里是安全,但一直这么等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我感觉氧气越来越少了。”小J大大地喘了口气。 “看来这真是那种专用的进攻地道,平时封闭,只是进攻时使用一次,快速向前输送部队。可能为了确保进攻的突然性,地道保密等级设定的比较高,所以没留通气孔。这里短时间通过没问题,长时间停留就不行了。”小P说,眉头紧锁,脸色开始变白,只是还没有像小J那样惨白。 “你自己过去和他商量吧,我在这里等着,现在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有情况你喊我一声。”小J依然大口喘着气。 听到脚步声,老I挣扎着坐了起来,把金属盒又揣到怀里。 “您有亲人遇到不幸了吗?”小P轻声地问,然后在老I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我女儿今天早上去参加音乐节了,还是我开车送过去的。”老I说。 小P听了没说什么,低头叹了口气。谁安慰谁呢?巴以双方,厮杀了75年,哪一家没有遇到过灾祸呢? “音乐节应该是国防军的一个诱饵。等到了加沙,您就会明白,对囚禁了16年的巴勒斯坦人来说,在那么近的地方,又是唱又是跳,刺激多么大。另外,隔离带和音乐节附近的军营,几乎都没人。我看这次和美国人当年搞的珍珠港事件差不多。这不,把哈马斯这条大鱼钓出来了。”小P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上面指了指。 “难道用我女儿做诱饵?我女儿成了牺牲品?”老I惊愕地看着小P,但只是心里想,嘴上什么也没说。 “我研究过你们的锡安运动。”小P看了一眼老I,又把目光盯着墙壁,“最初主张‘犹太人回归锡安山’的,大多是基督教徒,和被基督教同化了的上层犹太人,属于殖民主义者。这些人包括英国护国主克伦威尔、首相迪斯累里、外交大臣帕马斯顿,法国皇帝拿破仑、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因此,锡安运动的第一阶段,是新兴的英、法、德、俄四国,要从没落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里抢地盘。结果是英、法两国胜出,四万犹太人移民。”小P说。 “第二阶段,变成美国从英、法两国手里抢地盘,犹太人又搞了两次大规模移民。于是,英国人开始限制移民数量,限制购买土地数量。对建国问题,不仅阿拉伯人反对,英、法两国也坚决反对。美国则火力全开地支持以色列建国,结果美国获胜。” “巴以问题,表面看是我们双方的问题,实际是你们犹太人自己的问题。”小P直接了当地说。 “我们的什么问题?”老I问。 “是锡安运动,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该怎么走的问题。”小P回答。 老I未置可否。 “犹太历史上曾经两次建国,第一次是从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922年,存在了78年。第二次是从公元前142年到公元前63年,存在了79年。现在是第三次,已经存在75年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国土问题。你们要不要再建个大国呢?这是当下不敢面对,但又必须面对的问题,绕不开。犹太人在各方面,不仅仅是优秀,而且是出类拔萃。不愧于‘天选之民’的称号,这个谁都认可。这样优秀的民族,梦想拥有一大块国土,大家都能猜到。反过来问,就是犹太人能甘心止步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吗?” “我回答不了你。”老I喃喃地说。 “英国只支持小规模移民,不支持建国;美国支持建国,但会继续支持你们建个大国吗?我看不会,克灵顿总统就曾经叫停过锡安运动,让你们交出占领的土地,换中东地区和平。那时候的美国处于巅峰状态,财政都有盈余,所以他自己需要世界一片歌舞升平。” “以色列已经是个强国了,锡安运动如果还要继续再往下搞,那目标只有一个,建个大国,一个广土众民的大国。人,自己可以生;土地,却只能从阿拉伯邻居手里抢。你们要的,是土地,不是和平。即便阿拉伯人交出土地,也换不来和平。谁都想问,你们要建个多大的国家呢?是上帝应许的全部迦南地区?是像罗马帝国?还是奥斯曼帝国那么大呢?” “内塔尼亚胡该发表个白皮书?”老I问。 “整天在谁打了谁,谁要打谁的问题上纠缠,完全是障眼法。除了给世界媒体提供素材,我看没啥作用。国家有大小。大国都是从小国一步一步演变出来的,因为经历过,大国知道小国是怎么一回事儿,到了哪个阶段,遇到哪些问题,人们会怎么想。相反,小国往往不了解大国有哪些心思。小国更需要出类拔萃的政治智慧。你们犹太人是深刻洞察人性的,那您说说哪个大国愿意看到以色列建成一个中东大国?甚至建成一个世界大国呢?”小P问。 老I沉默。 “所以,你们现在是走到锡安运动的第三阶段。刚才说了,锡安运动从一开始,就是犹太人与大国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因此,运动自身受大国控制,现在当然受美国控制。巅峰之后,是下山路。现在的美国,需要的不再是和平,需要的是动乱。特朗普总统需要中东乱,动动嘴,内塔尼亚胡则放手大干。长期压迫,疯狂刺激。今天死了这么多人,明天还会死更多。美国号称唯一超级大国,我看力量也没那么强。他和很多大国正在激烈较量中,精于算计的犹太人,难道不懂得这时候马前卒和炮灰之间的关系么?反正我是看不出来这么做,对锡安运动能有啥好处。一句话,是继续走伺机抢夺阿拉伯邻居土地的老路?还是闯出一条新路?” “我回答不了你。”老I又重复了一遍。 “喂!你俩干什么呢?”地道里传出小J的喊声。 “等一下我们就过去。”小P高声回答,然后对老I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这地道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咱们得找出口,否则都会闷死在这里的。” “你们两个往外走吧,我的脚估计是骨折了,走不了路。”老I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脚已经肿得很厉害。 “我们不可能把你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小P着急了。 “别管我了。我已经53岁,也没什么可惜的。如果最后等不来人,难受得受不了,我还有这个呢。”老I苦笑着,从口袋里先翻出两块面包,然后摸出一颗手榴弹,“在那个藏兵洞里,我从一个阿布·乌拜达战士尸体上捡到的。” “不行。”小P斩钉截铁地说,“我搀着你,不行就背着你走。” 于是,小P把老I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他起来,两个人慢慢地往地道里面走。和小J汇合后,小J在前,小P扶着老I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加沙。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大概有3到4个小时吧,走在前面的小J突然大喊一声,然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啦?”小P一边让老I慢慢坐下,一边问。 “有个死人。”小J用颤微微的声音说。 小P走过去,借着头顶微弱的灯光一看,是个年轻的卡桑旅战士。身体已经没了温度,估计死的有些时间了。 “是之前跑过去的那两个人。”小P说,“怎么会死在这里呢?好像身上也没枪伤啊。” “可能他跑得太急了,不知道地道里严重缺氧。”老I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与在高山上一样,只能慢慢走。快跑,一会儿就完蛋了。” 三个人正在发呆,突然老I听见,从来的方向,地道里传出嗡嗡的声音。 “你们听到嗡嗡声了吗?”他以为自己出了听力幻觉,赶紧问两个年轻人。 “听到了,听到了。”小J赶紧说。 过了两分钟,一架小型无人机,沿着地道从后面追了上来。 “是国防军的无人机,他们已经进来了。”三个人几乎同时欢呼起来。 无人机在三个人面前悬停了一会儿,看来是在照相。三个人于是朝镜头挥了挥手,算是向镜头后面的人打招呼。拍完照,无人机就继续向加沙方面飞走了。 “它去前面探路。”小J一脸轻松地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气。 三个人等了一阵子,没见无人机飞回来。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没听到嗡嗡声。 “难道它从那边的地道口飞出去了?”小J疑惑不解地问,见没人回答,于是又问:“咱们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返回头往后面走?还是坐在这里等?我怎么感觉氧气不但没增加,反而是越来越少了呢?” “你们曾经听到过爆破声吗?”老I问。 “没有”,“没有”。两个年轻人回答。 那就奇怪了,国防军是怎么进来的呢?老I自己也困惑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看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既然判断不了这无人机的来由,就别让它改变咱们的计划。” 三个人于是跨过那卡桑旅战士的尸体,继续向前。大约又走了1个小时左右,他们惊讶地发现,一扇极其厚重的防爆门挡住了路。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防爆门前面又躺着个尸体,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卡桑旅战士,看样子也是死了好长时间了。 小J上前推了推防爆门,感觉像推了墙壁。小P让老I坐在地上,自己也上前推了推,纹丝不动。他借着头顶的灯光,仔仔细细地在门上,周围的墙壁上,甚至头顶的拱形混凝土预制件上,搜寻防爆门的开关,但一无所获。 “完了,我们出不去了。”小J说。 “可是无人机呢?”老I问。 “难道是国防军让无人机飞出去,再把门关上,为了把我们闷死?”小P猜测。 “难道是哈马斯的无人机?”老I又问。 失望的小J,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四章 发现 第2节 老I是第一个苏醒的。睁开眼睛之前,他在脑子里先努力寻找最后的记忆。当时他们三个,连让地道里声控灯变亮的气力都没有了。因此他记得,先是灯亮,然后感觉有些人来了,把自己上身架起拖着走。至于那些人说些什么,他是一点也想不起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架子床上,没有铺床垫,大约70厘米宽,因此也可以算作长条凳,应该是一张医院病房里的简易床。他只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似乎是在走廊里。屋子差不多有十平米,三面是墙,没有窗户,另一面是铁栅栏,栅栏上有个小门,门半开着,没有锁。屋顶亮着一盏时明时暗的小灯。对面墙边放着一张同样的贴床,只不过小P和小J两个年轻人,却躺在那床边的水泥地板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或许昏睡,或许已经死了。老I没有动,他估计自己还得再攒些力气,才能爬过去探探两个同伴的鼻息。 “你终于醒了。欢迎来到地狱!”老I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这样说。他吃了一惊,赶忙揉揉眼,这才看清楚讲话的原来是小J。他和小P正坐在另一张铁床上,俩人吃着面包,喝着菜汤。 “地狱?”老I试探地问。 “是地下公寓。”小P咧着嘴笑了笑,用手撕下一块面包,塞到自己嘴里说,“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没叫醒你。我们饿了,就先吃了。”他然后指了指床上另一盆菜汤,和一大块面包说,“这是你那份儿,汤还没有凉,你赶紧吃吧。”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会在这里?”老I没急着过去吃东西。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两块面包还在,那颗手榴弹竟然也在。 “还是在地道里,不知道具体位置。至于怎么来的,看守说我们三个是从一辆卡车上,被人抬下来的。”小P说。 老I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表不见了。没了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除了头顶一盏灯光,四周一片死寂和黑暗,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掌控在别人的手心里了。 “小P先生,请你过来一下。”正当小P起身端着菜汤和面包,给老I送过来的时候,听到栅栏外面有人叫自己,用的是一种很少听到的阿拉伯方言。 “好的,我马上过去。”他赶紧回答,然后向吃惊的老I和小J眨眨眼,“是那个看守在叫我。估计不要紧,你们慢慢吃。” 栅栏外面,是一条又高又宽的路,能跑汽车,没有灯,也没有声音,通向远方。“这才是真正的黑洞。”小P不禁小声说道。 与他们三个住的那间屋子并排的,依次是一个简易厨房,一个卫生间,然后是看守住的屋子,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与其它屋子的区别是,最里面那间屋子,装的是防爆门。 看守是位六七十岁的巴勒斯坦老人,留着一副花白的胡子,清瘦,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走路已经颤颤巍巍。与其称他为看守,还不如称他为留守,哪个人估计他都追不上,只能守着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刚才喝的菜汤,是小P做的,显然比看守做的好。因为做饭时,看守尝了尝味道,就让小P多做一些,给他自己带一份。厨房里有一袋子面包,一袋子蔬菜,厨具是一个电磁炉,一口锅。小P看到厨房里贴着瓷砖,吊着顶,厕所里安了抽水马桶,和约旦河西岸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所以才叫这里是地下公寓。 “你叫我?”小P问。 “是的。请跟我来,有人要见你。”看守回答,然后转过身往最里面那间屋子走去。 “先生,他来了。”到了门口,看守向屋里大声喊。 等了大约两分钟,防爆门打开,但没有人回答。 “你进去吧。”看守侧过身,给小P让开了路。 “您是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吗?”刚进门,小P就既惊讶,又异常兴奋地冲着一位十分慈祥的老人喊道。 “是我。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么?”马哈茂德·扎哈尔微笑着回答,同时挥挥手,示意小P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 “前年,您在加沙阿赫利阿拉伯医院[al-Ahli Arab Hospital]大门口的广场上,签售您的小说《在人行道上》。刚好那天我陪着妈妈到医院做检查,想买却发现钱不够了。您知道我是从约旦河西岸来的之后,便当场让工作人员送了我一本,还签了名。”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急得一脸汗水。不过你现在比那时瘦了一些。”马哈茂德·扎哈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递给小P。“我听这里的管理员说,不知什么原因,部队抓来个巴勒斯坦年轻人。很好奇,就让管理员请你过来聊聊天。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呢?” 小P接过苹果,没有吃,只是在手里面拿着。他这时候才看了看这间屋子,显然比他们三个住的那间,要大一些,装修得也好一些,是个会客室。对面墙上写着“武装斗争”大字标语,自己背后的墙上挂着哈马斯精神领袖,谢赫·艾哈迈德·亚辛的画像,和两面哈马斯旗帜。室内陈设很简单,角落里有个落地灯,靠两面墙,一边摆着长沙发,一边摆着两个单人沙发,都是很朴素的灰色卡其布面料。马哈茂德·扎哈尔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会客室里面还有个门,虚掩着,大概通向卧室。 听老人询问自己,小P就从撞车开始,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马哈茂德·扎哈尔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插话,请小P把忽略的情节再详细讲讲。最后对小P关于锡安运动的看法,表达了赞赏,“我们巴勒斯坦年轻人,如果都能有你这样的思想,就好了。我们为你骄傲。” “现在这个以色列国,根基是锡安运动。这个运动今后怎么发展,对他们自己,对我们巴勒斯坦人,都有很大干系。”小P补充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对面坐着的老人,曾是亚辛的私人医生,也是以亚辛为首的五人指导委员会成员,是哈马斯创始人之一,在中东地区绝对是个元老级人物。他十分渴望能从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那里,看到一丝自己民族的未来,当然也是自己的未来。 “你刚才讲,对犹太人现在匪夷所思的行为困惑不解,我倒是有个解答。对与不对,咱们拭目以待。”马哈茂德·扎哈尔讲话直截了当,如同他当外科医生做手术时一样干净利落。“犹太人也许会搬到乌克兰西部地区,靠近波兰一边,再搞一个国家出来,形成美国、以色列、乌克兰三足鼎立的态势。” “啊?”小P惊得张大了嘴。 “我赞成你对以色列国土问题的观点。尽管有上帝应许之地的说法,但第一个原因,是亚伯拉罕说这话的时间太久远了,人类那时还是部落时代,而现在是地球村,是全球化时代。用全球化的眼光来看,流着牛奶与蜂蜜的迦南,其实是个资源贫瘠、生存环境不太友好的地方。用来解决领土有无问题尚可,如果用来承载一个伟大民族的未来,就不太合适了。” “伟大民族?”小P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尽管我们和犹太人是敌对关系。但他们流浪两千年而不灭,还创造出那么多的伟大成就,应该承认他们是个伟大民族。世人普遍承认犹太人聪明,甚至有人怀疑他们是拥有智慧特长的人类。但我认为,犹太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虔诚地相信他们的神,只要受到挫折,受了损失,就诚恳地检讨自己是不是不相信上帝了。心里只有上帝,没有自己,便是‘无我’。你看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任何一种对抗的过程中,能做到‘无我’的人,都是很厉害的,因为‘我’字是个负担。尊重对手,才能赢得胜利。”马哈茂德·扎哈尔郑重地回答。 “第二个原因,是咱们巴勒斯坦人的顽强抵抗,让犹太人在领土问题上,踢到了钢板,他们自己也知道,土地扩张不了多大了。这让他们在美国犹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矮了好几截。对我们来说,犹太人就是外界入侵病毒。当世界开始文明地对待犹太人的时候,犹太人开始变得越来越野蛮、凶残,原形毕露。所以,包括我们哈马斯在内的所有巴勒斯坦抵抗力量,坚决进行武装斗争,牺牲自己,愿做一个个白细胞,消灭病毒。这也是我当年追随亚辛,创建哈马斯的主要原因。”马哈茂德·扎哈尔抬头看了对面墙上亚辛的照片,小P则重新端详了墙上的大字标语。 “第三个原因,搞锡安运动的,核心力量是东欧犹太人。戴维·本·古里安自己就是波兰普朗斯克人,创建第一批基布兹的,也都是东欧犹太移民。在我们这里站稳脚跟之后,返回东欧老家,再去搞个更大的领土,从复国运动角度,不难理解。回归锡安山,是复国运动第一目标。回归东欧,也许会是下一个目标。”老人笑了笑。 “乌克兰现在的总统泽连斯基,是犹太人。说不定对乌克兰国家和社会的渗透与掌控程度,已经远远超过美国了。”小P说。 “恐怕还不止如此。2022年2月24日爆发的俄乌战争,起因众说纷纭,不管结果如何,犹太人恐怕都是赢家之一。乌克兰政府,2023年7月2日,已经将所有核心国有资产,包括土地、矿山,打包抵押和出售给美国犹太人的贝莱德集团,以筹集军费。乌克兰人要么逃亡到别国,要么牺牲在战场上。总之,作为一个主体民族,以后是没机会了。”老人说。 “借刀杀人?”小P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办法,乌克兰自己的民族性比较弱。被犹太人盯上了。这可不是第一回,犹太人对前苏联,对中国,都做过巨大的努力。看来这次终于要成功了。”老人说。 “这种转变,对咱们巴勒斯坦人,对加沙和约旦河西岸有什么影响呢?”小P问。 “不会谋求和解,会一直打压我们。谁都知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他们不懂得与别人和平,和睦相处,还没学会。”老人回答。 “我觉得这次阿克萨洪水行动,是掉进了犹太人挖好的陷阱里。”小P终于把自己心里的担心讲了出来。 “我们哈马斯,1987年12月成立,前身是埃及***兄弟会的一个分支。对于我们搞的武装斗争,起初加沙老百姓很不理解。毕竟人都有惰性,有安于现状、得过且过的惰性。后来,我们调整了一下策略,把武装斗争和加沙老百姓争取基本利益、维持日常生活结合起来,这才赢得了广泛的支持,自身得以发展壮大,2008年1月赢得全巴勒斯坦立法选举胜利。这次,犹太人在离加沙直线距离5.2公里的地方,大张旗鼓地搞音乐节,对老百姓刺激非常大。如果我们哈马斯不做出反应,漠视犹太人的这一严重挑衅,会很大程度地失去民心。以色列国防军很厉害,也很了解我们,这一招明显是攻其必救。所以我们只能打,砸锅卖铁硬着头皮地打,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人右手握成拳头,用力在左手的掌心里砸了一下。 “当然,打仗嘛,自古以来,双方力量从来都是不对等的,一个高,一个低。”老人一脸轻松地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起皮来。 “我这次看见了。以色列国防军装备精良,火力非常强大。”小P说。 “他们自身就有很先进的军事工业,加上美国的无限制地援助,在整个中东地区,没有对手。所以我刚才说,只有简单轻武器的哈马斯部队,是硬着头皮去打。”老人说。 “我们在雷伊姆基布兹的时候,接到的命令是赶紧撤回加沙,和以军打地道战。”小P说。 “是啊。犹太人在边境疯狂挑衅,搞音乐节,舞台造型是一堆火。于是我们便用一场大洪水浇灭它,用阿克萨愤怒的大洪水浇灭它。哈马斯虽然比成立之初,强大了很多,但以现在的力量,还不能占领以色列领土,所以只能打一下,再撤回来。只不过为了鼓舞士气,再加上武装力量派别比较多,一致行动性比较差,所以不好把整个计划都告诉每一个战士,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人说。 “你也知道,我们加沙地区和约旦河西岸有很大的不同,老百姓挖了很多地道。我们哈马斯组织力量,将这些地道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加沙负一层。美国的卫星在太空,以色列的空军在天上,重型装甲陆军在地表,我们主动选择加沙负一层作为主战场,地表面密密麻麻的住宅、学校、医院等民用建筑,构成负一层的保护伞。美国和以色列上面这些力量,只能作为支援力量,而不是直接力量投入战场,装备优势会打折扣的。”老人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小P。 “听说在以色列国防军里,有一支专门打地道战的部队。”小P说。 “是钻石[Yahalom]部队,我们哈马斯的真正对手。”老人脸色凝重了起来,“1995年成立,也叫特种作战工程部队,隶属以色列国防军工程兵团,由各种专业部门组成。负责地道战,技术侦察,消除各种威胁,人员的侦察、甄别、解救,爆炸物处理和使用特种武器,是经过专门训练进行地下作战的精英突击队。” “钻石部队的领导人、编制结构及军队规模,目前是以军高级机密。有媒体报道称,这支队伍的选拔需经历4天面试及16个月的培训,是以色列各军兵种中,培训时间最长的部队。” “2004年,钻石部队又成立了一支黄鼠狼[Samur]突击分队,专门负责进入、清理和摧毁地道。那些能够忍受地道内幽闭恐怖环境的士兵被征召。一位退役钻石部队成员在接受采访时说,钻石部队的候选人最好是内向的,在和外界脱节的世界里仍然能保持自己。在地道里每走一米,就像在沙漠里穿越一个月。2014年为期50天的‘护刃行动’,是以军第一次进入加沙摧毁地道。此后,以色列对钻石部队进行了大规模扩编。” “他们运用了多种成像技术,如夜成像、红外线技术等,微型无人机进入地道后,速度灵活多变。在必要时,会启动刺眼的光源,强光使人眼难以适应,同时快速移动,将地道照得十分清晰。这是以色列钻石部队目前主要采用的技术手段。” “我们在地道里,遇到了一架无人机。”小P说。 “哈哈,那是我们哈马斯的无人机。”老人开心地笑了,“虽然我们和以色列国防军打的是地下游击战,全民皆兵,三人一组,自由攻击,各自为战,但也组建了一支专业的战场支援部队,向所有游击小组提供武器弹药,军需物资,伤员转运,甚至是作战转移。” 看着小P一脸狐疑,老人继续说道,“哈马斯将加沙原有的地道做了军事改造,相互连接,加固延伸,用了六千多吨混凝土和一千八百多吨钢材。打个比方吧,你可以把加沙原有的地道看作一个空旷的大厅,我们用隔断,将大厅构建成了拥有房间和走廊的一片住宅区。构建原则当然是有利于我方作战,而且隔断是随着交战状况不断改变的,这样我方就可以一直占据地形上的优势。所以直到今天,以色列军队也没能拿出一份详细的加沙地道图,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这里的地道,可比我从以色列那边逃离经过的地道,宽敞多了。”小P说。 “这里可以走汽车的。”老人说,“你们逃离时的那条地道,我估计可能是一条专用的进攻地道。是哈马斯专门挖的,造价也比较高,差不多要300多万美元。用完之后,支援部队会将其内部清理干净,隔离、封闭起来。这样,因为没有人,就大大降低了以色列国防军的关注程度。要交战,他们首先得找人。加沙地道这么多,他们不可能关注、炸毁所有地道。这些进攻地道,因此非常可能保存下来,可以在下次进攻时,再用来输送兵力。” “怪不得我们一路都没发现进出口。”小P恍然大悟。 “这里才是我们支援部队活动区,是加沙的地下二层,甚至三层,四层。与主战场地下一层的接口,都设计得非常隐蔽。很难被发现,发现了也很难打开。为了保密,支援部队直接受哈马斯加沙地带领导人指挥,目前领导人是叶海亚·辛瓦尔。完整的地道信息,只有他和他的两个接班人掌握。比如我们的上方,应该是个医院或是学校,但具体在哪里,那个管理员和我都不知道。管理员一般是一个月左右,就调换到地面工作。” 小P想问老人为什么也被关在这里,但想想这应该是哈马斯高层的一个机密,自己不好打听,就没有说出来。 不过,老人看出了小P的心思,于是说,“你是不是想问,为啥我也在这里吧?虽然我今年78岁了,年龄比较大,但这次也出来作一名替补战士。毕竟战争是残酷的,以色列国防军也非常厉害,斩首是他们的常用战术。既然出来搞武装斗争,我们哈马斯每个人都做了随时牺牲的准备。等我们全部战死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在战争中成熟起来,会接着干,生生不息,这就是人民战争,犹太人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巴勒斯坦人完全胜利。前面说了,犹太人是病毒,我们愿做白细胞,做全人类的白细胞。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觉得犹太人只不过是行为有些怪异,聪明、封闭、隐蔽,还不认为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之间,存在一场残酷的生存竞争,将来会像乌克兰人一样吃大亏。” “犹太人是古罗马哈德良皇帝,留给全世界的一道难题。”小P伤感地说,“对别人而言,犹太人是人类社会中的暗物质,能感觉到存在,且能量巨大,但看不清,甚至看不到。而我们巴勒斯坦人却整天面对犹太人带来的苦难与死亡。” “那个哈德良,号称罗马五贤帝之一,史学家认为其有美感,受过教育,是所有罗马皇帝中最有文化修养的一位,在文学、艺术、数学和天文等领域都造诣颇深。都说他为人宽厚谦虚,广泛施行仁政,深受臣民爱戴。我倒是认为他可能是徒有虚名,做为国家首领,缺少杀伐决断的能力。正是他的仁政,没有将犹太人赶尽杀绝,改为驱逐流放,把问题留给后人。如果当时犹太人遇到的是成吉思汗铁木真,世界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啦。仁政虽好,但过犹不及啊!” 这时候,外面由远至近,一辆汽车声从防爆门外飘了进来。小P注意到那车在门口停住,发动机没有熄火。 “先生,有您的信。”过了一会儿,管理员在门外大声地喊。 “以军开始地面进攻加沙了,我得马上去政治局开个会。”老人用眼睛飞快地看了信使带来的文件,然后用打火机把文件烧了,一边跟着信使往外走,一边对小P说,“因为长期受压迫,我们战士的反抗意志、战斗士气都是没问题的,只是缺乏教育,很多人还是文盲。他们对犹太人那一套‘应许之地’的说法,有很大思想困惑,总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哈马斯政治局虽然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苦于一直没有特效药。” “再见!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小P和管理员,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挥着手,目送那辆皮卡车一头钻进无垠的黑洞里。先是车灯灯光看不见了,接着发动机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四章 发现 第3节 说是去参加个临时会议,可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再也没有露面。过了段时间,大概是两天,那个连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守兼管理员,也不见踪影了。 宽大的地道里,只剩老I他们三个。不过照明、通风、供水一切正常,面包和蔬菜也有不少,足够吃上一阵子的了。开始从地道顶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轰隆、轰隆声。小P知道,那是以色列的飞机,在轰炸加沙。 三个人似乎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以至于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讲一个字。老I的脚肿得厉害,去卫生间得由两个年轻人架着。小P只管研究自己的学问,随身居然还带了两本书。这两天,昏暗的灯光让他的视力下降了不少,看书时眼睛都快贴到书本上了。所以,唯一的一项公共活动就全部落到小P的头上,做饭。面包是现成的,只是烧一盘菜汤而已。 终于,老I耐不住,开了口,“你们两个说说话呗,说啥都行啊。” “要不,咱俩把这个铁床竖起来,你爬到上面,凑到电灯附近,试试能不能看到灯光变成黄绿色。”小J从书上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向小P提着建议。 小P没搭理小J。他不确定对方说这样的话,是和他开玩笑,还是脑神经真的短路,不过他突然记起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临走时和他说过的话,于是问:“喂,我们的大物理学家,那个3K辐射现象怎么解释呢?它可是宇宙大爆炸理论,除星光红移之外,最有力的证据。现在的宇宙学,已经认为这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的3K辐射,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大爆炸的遗迹。” “这个是什么?”小J合上书本,用手指着头顶那盏灯。 “电灯啊。”小P回答。 “你现在往地道那边跑,跑得越远越好。”小J指挥着,但这次小P没有动,他用眼睛看着,耐心地等着对方后面的话。 “然后你会看到什么?”小J继续问。 “还是电灯啊!”小P不解。 “那你就继续往远处跑,一直跑到看电灯,只剩下一个亮点。”小J说,“这是个物理概念,叫‘点光源’。勒梅特牧师提出的宇宙大爆炸假说,本身也是点光源概念。只不过他告诉大家,现在的宇宙,是由一个奇点爆炸出来的而已。” “点,是欧几里德几何学概念。点光源对应的物理概念,是空间立体角分辨率。在宇宙尺度,地球是目前人类唯一的观测点。地球不是恒星,人站在地球上,单独看太阳,是有形状的,表面还有各种运动。但如果需要把太阳和其它恒星做区分,那太阳和其它恒星一样,也成了点光源。如此类推,需要把银河系和其它星系做区分的时候,比如仙女座星系、大麦哲伦云星系,则那些星系成了点光源。现在我们都知道,星系又组成了星系团,如后发座星系团、武仙座星系团。星系团再组成超星系团,如北冕超星系团、巨蛇室女超星系团。超星系团,和之间的空洞,是目前人类空间立体角分辨率的极限。” “我们身处太阳系,太阳系属于银河系,银河系属于室女座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属于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在地球上,是不能把银河系、室女座星系团,和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作为点光源的,因为我们身在这些光源中。除此之外的可以分辨出来的光源,都是点光源。对你这个观测者来说,除了太阳,其它的点光源,都不如这盏灯亮。超星系团质量最大,但因为离你最远,所以它成了最小的点光源。已知超星系团之外的所有光源,小的你无法分辨了,所以它们不再是点光源,而是以你为球心的一个内球面光源。用你刚才的话说,它们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你观测到的频率为3K赫兹。” “作为一个个点光源的星系、星系团、超星系团,内部都是有很多恒星组成的,这些恒星在进行着各种复杂的运动,发出来的光会产生各种多普勒效应,组合到一起,合成的频率f1,就说不定是什么结果了,肯定比太阳,这盏电灯要复杂得多。”小J说。 “喂!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某些星系,当然也包括更大得星系团、超星系团,它们内部恒星组合出来的频率f1,超出了咱们人类的探测能力。咱们探测到的,其实只有f2呢?”小P问。 “那宇宙就真的诡异了,你看到的,只是碰巧你看到的。”小J回答,“你看不到的,是暗物质。”说完,他又翻开了自己的书,凑到灯光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来,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还真有个静态解。”老I轻轻地自言自语,停顿了一下,又对小J说,“你就是那个宇宙学常数。” 之后,老I像突然有了什么心事,几乎不再说话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自己胃不舒服,没有吃任何东西。然后就静静地躺在自己那张铁床上,闭着眼。 尽管没有钟表,但睡意该来还是来了。两个年轻人很快入眠,相继打起了鼾声。 老I没有一丝睡意,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关了,只有外面卫生间里开着灯。眼前不再有树枝,更没有皎洁的月光,满天的星斗。他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然后又努力回忆自己一生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 “真想重来一遍啊!”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面包,掰下一小块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着,“真香啊!” 良久,估计到了凌晨2到3点钟,老I侧过身,借着卫生间的灯光,看了看两个年轻人。这次轮到小J睡地板,于是他轻轻地用希伯来语喊,“小J,小J,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小P先醒了,他刚想起身帮助老I,忽然意识到老I是用希伯来语在叫小J,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就闭着眼没动。打算如果叫不醒小J,自己再起来帮助老I也不迟。 这两天他感觉自己对老I的情感出现些变化。早年,他不太理解苏哈·阿拉法特夫人在《我的传奇丈夫阿拉法特》一书中,为什么会那样写:“先向你伸出友好之手,转瞬间又朝你挥动他们的枪。对这些人惯有的两面性,我至今仍然反感。”现在,他开始赞同了,开始对老I有些反感。他认为自己正在绞尽脑汁地劝说阿布·乌拜达队长,带队伍尽早脱离险境的时候,正是老I用两包饼干,让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让那么多年轻的巴勒斯坦兄弟死于非命。特别是从马哈茂德·扎哈尔那里回来后,更确认了这种情感转变。 他开始反感犹太人利用控制的世界舆论,对伊斯兰教做了长期的、系统的妖魔化处理。中东地区除了以色列和塞浦路斯,都是伊斯兰教国家,都成了犹太人眼中的恶魔。可这次,明显是以色列国防军用女学生做的诱饵,他自己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他的伊斯兰兄弟也不会这么做。他知道,哈马斯把他们几个关到这个地方,显然是在用人质,诱杀以色列的钻石部队,黄鼠狼部队。既然以色列全民皆兵,那所谓的老百姓,也只是脱下军装,和准备穿军装的人。 “小J,小J,我想去一趟卫生间。”老I用稍微大一些的声音呼唤,这次把小J喊醒了。他伸了个懒腰,一骨碌地爬起来,然后扶起老I,一点一点地走了出去。 小P闭着眼,打了个呵欠,转了下身体,脸朝墙,想等两个人回来,好踏踏实实地继续睡。 不料,等了好几分钟,两个人还没回来。他感觉自己的睡意逐渐远去,听力变得异常敏锐。“该回来了啊,两个人在外面磨蹭什么?” 他刚探起身,突然,“轰”地一声,外面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爆炸的气浪,裹着尘土、碎石、垃圾,撞飞栅栏上的小门,冲进屋里。一小块金属片击中了小P的前胸,打进肺里。他跌到了床下,剧烈咳嗽,咳出了粉红色的泡沫,是血。 十多分钟后,尘埃落定,小P勉强撑起身子,向外面爬去。老I和小J躺在卫生间门口的地上,身体都已经被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肯定是活不成了。 小P几乎是用了最后的气力,一下子飞到小J身边的。他觉得两个人已经成了好朋友,刚刚说好一个人搞理论,一个做验证,可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活不成了,要死了,连分别的时间都没有了。 “为什么杀我?”小J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 “什么?”小P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两个人走路不小心,把老I口袋里那颗手榴弹引爆了。听小J这样问,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 “为什么杀我?”小J用尽最后的气力,从牙齿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希伯来语。 “我去问上帝。”旁边的老I,突然大吼一声,然后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道顶部,他现在的天空,咽了气。 ##第四章 发现 第4节 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小P发现地面全是水,而且在慢慢往上涨。他用手指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了尝。苦咸苦咸的,是海水,看来是以色列国防军开始用海水灌加沙地道了。 虽然一直没吃没喝,身体一点气力都没有,但此刻头脑反而异常的清醒。 “老I为什么要杀死小J呢?”几天来,他一直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闷雷,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大口鲜血从肺里冲出喉咙,洒到墙上。他知道,这是以色列空军,用美国的重磅炸弹,轰炸加沙的学校和医院。因为只有学校和医院里的高楼,才需要用这样的炸弹轰炸。以军应该是发现这里藏着人,又找不到入口。哈马斯尽管把一些重要地点设在学校、医院下面,但施工时,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横着挖过来的,更没有留任何出入口。 海水已经涨到让小P再也无法躺在铁床上了。 “老I为什么要杀死小J呢?”他再一次问自己。他看见墙上,自己刚才吐的血旁边,有用石头写的字,还有图。那是小J向他讲解自己研究成果时留下的。 “我知道啦!”他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大声地喊出声来。犹豫地看了一下越来越高的海水,还有快要熄灭的灯光,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翻身从铁床跳到水里,摸了一块碎石,看了看墙壁,又摸了一块更大一些的石头。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边,先是一笔一划地写,然后用大石头作铁锤,小石头作钢钎,把下面几行字,和小J留下的图文,一下一下,深深地凿在了坚硬的水泥墙壁上: “尊敬的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哈马斯全体战士,及我的巴勒斯坦同胞们: 以上图文,是小J先生留下的支持静态宇宙观的详细科学依据。 宇宙既不是由一个奇点,通过大爆炸产生,也不是由一个什么方式产生。宇宙没有起点,只是存在。 宇宙不是由犹太人的神创造的。所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属于耶和华,他没有权力将迦南之地,应许给犹太人。《创世记》所载内容,只是犹太人一家之言。同时,根据犹太法典《哈拉哈》,单一证据不能成立。所以,此次犹太复国主义份子提出的‘应许之地’之说,纯粹是一句欺世盗名的谎言。 巴勒斯坦万岁! 安拉才是世界的主宰。除安拉外,再没有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凿完了最后一个字,小P无力地坐在铁床上,靠着墙壁。此刻,水已经涨到了下颚,一闪一闪的灯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他贪婪地吮吸着水面潮湿的空气,居然闻到了鱼的气息。 “这是我的大洪水。”他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完) 2024年11月25日 写于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