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七月初九,禁临河 天刚亮,许源就起来了,套上松垮破烂的粗布短褐,出门去干活前先看了一眼黄历: 今儿个是皇明兴祐九年——七月初九。 宜:出行、打扫、搬家、纳畜。 忌:动土、买房、掘井。 禁:寒食、临河、夜行! 许源认真记住了。 前两项“宜”和“忌”只是个参考,但是最后一项“禁”,若是犯了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这禁忌之事,深入皇明每一个子民的生活;每日醒来先看黄历的习惯,刻在了骨子里。 “禁寒食,便不可吃生的、冷的,得进山打柴生火呀。” “禁临河,便不可靠近任何山溪小河。” “可惜啊,今日不能再去梅月潭,偷看那两只水鬼姐妹花洗澡了。”许源因此赞服:“举人老爷说的果然不错,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许源是客栈后院的杂役,起床先干了些杂活,刷马、卸货之类。吃过上午饭就准备进山砍柴。 他这个身份的,一天只能吃两顿。 许源把斧头往腰上的草绳里一别,另外一捆粗麻绳撂在肩膀上正准备出发,前院忽的转出三个人来。 前面的童子是账房刘先生的徒弟,穿着白色的背裆,头上用黑色纱布裹了发囊。 他看到许源立刻抬手“诶”的叫了声,又不记得许源的名姓,便直接道:“这两位客官要去王相村收山货,你正好顺路给他们做个向导。” 两个货商三十上下,魁梧的那个满面虬髯,左手少了一截小拇指。 矮胖的是个大小眼,倒是一直笑眯眯的,似是很好相处。 魁梧汉子十分爽利:“给咱带到地方,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许源堵在门口却是不走:“客官,有些事须得提前说好,却不是那赏钱多少……” 大小眼点着头:“规矩我们懂,进了山都听你的。若是我们不听话,招惹到了什么东西,你只管自己逃命,不要被我们连累。” 许源竖起大拇指,然后转身出门:“您二位是懂行的,请随我来。” 鬼巫山里邪祟遍地,怪异层出不穷。 但是鬼巫山里也有各种价比真金的特产,经常有货商进山收货,许源来了大半个月,这已经是他带进山的第五批人了。 山里的村子都不简单,尤其是村里的那些跑山人,没有两把刷子,哪敢在鬼巫山里讨生活? 许源每次都是把人送到村口,绝不进村。 出了镇子半里地,就是一条一丈来高的土坝,土坝那边是条河。 大小眼忽然听到一声呼唤:“相公~” 声音温柔婉转,好像有一只素白小手,在耳孔里轻轻的挠。 大小眼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坝上露出一个美人头,那双眼睛秋波盈盈,深情脉脉的看着他。 “相公~”美人又呼唤了一声,大小眼便立刻觉得,此女子乃是自己此生良配,他不知不觉的就朝那女子走去。 魁梧汉子觉察到不对劲紧忙追了一步去拉他,便也听到一声深情的呼唤:“相公~” 坝子上又探出一颗美人头,轻眉杏眼,巴掌大的瓜子脸,肤色白皙,透出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气质——真真是每一处,都长在了魁梧汉子的审美上。 魁梧汉子便也忘了一切,不自觉的伸手朝她走去:“小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两个绳圈飞来,准确的套在了两人的脖子上,往后一拽将他们拉了回来。 两人猛地清醒过来,不由得后背冰凉:“这是什么怪异?” 许源用早就准备好的碎布把耳朵塞住,又示意两人照做。 两人塞住了耳朵,便再也听不到那勾魂摄魄的“相公”声了。 坝子上的两个美人头勃然大怒,面目一变,狰狞的露出满口獠牙,怒骂:“该死的东西,屡次坏我们好事!” 坝子上响起了一阵沙沙声,整齐的冒出来一排美人螓首,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每一个都对着许源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它们便忍不住要冲下来,却是露出了后面一只只漆黑巨大的螺壳! 一人多高的螺壳,里面伸出来长着利齿的美人头,却不知顾忌这什么,始终是不敢离开坝子。 只能愤愤不甘的望着三人远去,然后慢慢缩回了坝子后面。 片刻之后又一支商队路过,“相公~”温柔娇俏的呼唤声再次响起。 …… 许源一边走一边说:“那地方名叫‘美人坝’,当初修坝是为了隔开那条河,否则遇到‘禁临河’的日子后果不堪设想,没成想被一群邪祟给占了。” 大小眼忍不住问道:“若是我们走过去了,结果会如何?” “二位会过得很美好,田螺姑娘会给你建好一座房子,嗯,就是在那坝子上给你挖个洞,当然二位看到的绝对是气派敞亮的大瓦房。 然后她会每天给你做喷香可口的饭菜,嗯,都是她从河底挖来的烂泥。 那些烂泥会保证二位感觉不到疼痛,她们每天吃你们一点,二位身强力壮、皮肉劲道,大约够她们吃上……十天。” 两人只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这鬼巫山真是邪门,山脚下便有如此可怕的邪祟! 又忍不住腹诽,皮肉劲道是个什么夸人的话吗? 大小眼忽的想起来:“湖广省那边流传‘田螺姑娘’嫁给庄稼汉,做饭起屋伺候相公……” 许源低下头坏笑:“人家有手艺、带房产倒贴你?图啥呀?” 两人也是摇摇头,深以为然。 又往前走了一段,前方地面上鼓起一座大土包,下面蜷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许源道:“这是帽儿冢”。 这个巨大的坟茔,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粗短的蘑菇。 “据说是前朝某位公主的坟,因为在鬼巫山里,所以没人敢盗。” 走到了近处,两个货商瞧清楚了: 有个老婆子穿着五颜六色的百衲衣,脸上的粉惨白又厚,像是抹了一层墙腻子,叼着个黄铜烟袋锅,蹲在一张竹编靠背椅上。 椅子小、婆子胖,压得椅子嘎吱作响,却就是倔强的不肯散架。 有了“美人坝”的经验,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许源低声道:“那个是尸婆子。本地的怪异我都熟,二位不要说话,我来应对。” 看到路上来了人,婆子便老鸹一样的开口问道:“本宫生得美吗?” 若是魁梧汉子独自来,定会骂道“你丑得让人恶心”,婆子便会勃然大怒:“你这眼珠子不辨美丑,留着也是无用了”,然后摘了他的招子。 若是大小眼独自来,或许能意识到什么,顺着回答“美、美得国色天香”,婆子便会冷笑:“你这舌头只会撒谎,留着纯粹害人!”然后拔了他的口条。 正确的应对是…… 许源把自己脚上的破蒲鞋摘下来,对婆子说道:“你看着像不像你吊死的时候,吐出来的舌头?” 婆子大怒又心虚的辩道:“本宫不是被白绫赐死的!” “你记错了,你回去查查吧。” 婆子便会骂骂咧咧的转回大墓中,查典籍去了,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定是你这小东西记错了!” “你这脑子也不记事,等本宫查清楚了,就把你的脑子挖出来吃了!” 许源穿好鞋,对两个货商招招手,别出声、快走! 过了帽儿冢后,又混过了几处险恶之地,许源松了口气:“离王相村不远了。” 大小眼笑赞道:“这一路全靠小哥儿了。” 他一笑就咧着嘴,一咧嘴大小眼就歪向一边,感觉是在斜眯着眼看人。 只说着感谢的话,却是绝不提酬谢的银钱。 许源:“外围这些地方,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该怎么过去。不过也分日子,比如尸婆子,如果今日禁‘翻尸’、‘叫魂’之类,尸婆子就是绝凶,看见什么吃什么,谁也逃不脱,这条路便走不得了。” 大小眼又试探问道:“我们想雇小兄弟带我们走的更深一些,价钱好商量。” 许源再次摇头:“我只能送到这里,再深入就只能是村子里那几个老跑山人了。除了他们别的都不好使,高明的修行者来了,也得折在里面。” “那便算了,小哥把我们送到王相村就好。” 两个货商有些遗憾:杀了这小子抽了魂魄,也只能保证在鬼巫山外围畅行无阻,想要更深入还得去找那些老跑山人。 那些老狐狸可不好对付,不像这小子呆头呆脑好算计。 ------------ 第二章 后娘 魁梧汉子是个“神修”,这一门修炼者惯会拘禁魂魄,熬炼阴兵。 许源指了一个方向:“两位往那边再走三里路,便到了王相村,我就不去了,前边没什么危险,我打柴的地方在另外一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动手? 魁梧汉子一点头,身下的影子里无声无息的扑出来三道鬼煞! 双目血红,鬼气阴森! 两个去扯许源的腿,一个扑咬喉咙。 许源似是因为两道鬼影抓住了脚踝,一个踉跄摔倒进了前方的林子里,反倒是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林子里嗖嗖嗖的蹿出来一条条怪蛇一般的东西,卷住了许源的脖子、手脚,飞快的拖进了林子深处。 扯着腿的两道鬼影不肯松手,那些“怪蛇”猛地张口只是一吸,两道鬼影当即被吞入了腹中,最后一道慌忙败退了出来,恐惧颤抖着不敢再追。 “诶!”魁梧汉子肉痛不已,大小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林子,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沙沙沙!” 林子里传来了古怪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盯着他们,只是出不得林子。 “这小子是一直防着咱们,还是碰巧了?”大小眼不敢确定。 魁梧汉子还在心疼自己的阴兵:“管那么多呢?我的阴兵在这些东西面前尚且不堪一击,他一个普通人死定了。” 大小眼却有些犹豫不定:“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咱们来鬼巫山找那东西,绝不能泄露了行藏。” 魁梧汉子感受了一下,阴兵们对林子都流露出巨大的恐惧。 “要去你去。” 大小眼试探迈出一步,半个身子刚进林子,便有几十条黑影嗖嗖嗖的扑来,他慌忙退了出来:“那小子是必死无疑了。” 林子深处,许源用牙撕开领子上的一个暗袋,里面的雄黄粉撒出来。 那些“蛇藤”吓坏了,嗖嗖的逃走。 这些怪藤一直以为自己是蛇,就很害怕雄黄。 许源脱了束缚,把雄黄粉抹在身上,悄悄摸到了林子边,听着两人谈话。 “现在怎么办?” “向导没了,咱们只能自己去王相村,好在应该不远了。” 两人小心翼翼再次上路,魁梧汉子忍不住问道:“那个‘六月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郑大人那样的铁公鸡,肯花这么大的价钱让咱们来找?” 大小眼瞥了他一下,道:“你是不是觉得,郑大人既然肯花这么大的代价,那么六月虫的真实价值,一定远超他的出价?” 魁梧汉子道:“必定如此啊。” 大小眼警告他:“咱们拿钱办事,别动歪心思!姓郑的不是善茬,咱们吞了他的东西,怕是要被上天入地追杀到死!” 魁梧汉子不说话了,大小眼暗忖道:六月虫只有一条,你我怎么分?找到后肯定是杀了你独吞啊。 许源藏在林子里一皱眉头,这是第三批自己带进山找东西的人了。 前两批都已经死在山里了。 镇子上肯定还有其他人带路,真实数量只会更多。 不过这是许源第一次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名叫“六月虫”。 两个货商走远,许源从林子另外一侧出来,这边才是正确的方向,而那两人永远也到不了王相村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压根没打算给什么赏钱,魁梧汉子更是看上了许源的魂魄。 可惜他们不了解镇子上的人,如果这么容易就被算计到,在镇子上根本活不过三天。 许源避开山中的一道鬼溪,又行了片刻,便到了一处阳坡下,阳光在这里都要显得比别处柔和温暖。 阳气旺盛,故而邪祟厌恶。 这是许源打柴的地方,坡上长满了各种杂木。 许源一直爬到了坡头上,这里长着一棵半人粗的老核桃树,树身上有个篮子大小的树洞。 里安放着一个小巧的竹笼子。 许源掏出笼子来,眼皮不由一跳,里面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白虫子。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六月虫?!” 小笼子是后娘给许源的。 后娘比许源大四岁,本来是许源他爹的徒弟,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续弦。 半个月前许源他爹归天,丧事办完后,后娘继承了他爹的一切产业,然后给许源找了客栈的这个活儿。 离家之前,后娘把这笼子交给自己,毫不留情的说道:“去了之后,在打柴的地方找个老树洞放进去,每天记得去查看,如果捉住了一条白白胖胖的虫子,你就吃了。” “要是抓不到呢?”许源问。 “抓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小竹笼里面,后娘放了几粒陈米当做诱饵。 许源到了客栈后,第一天有老人带着他来打柴,第二天就是他独自行动了,就把这笼子放在了核桃树的树洞里。 十多天了,许源每天来打柴都会检查一下,里面一直空空如也。 但里面的那几粒陈米一直都在,也不知道这山中的虫子是不是和山外不一样,不喜欢吃米? 今日之前许源绝没想到,那些飞蛾扑火一般进山找东西的人,目标也是这只虫子! 笼子做得很精巧,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有一点许源也不得不承认,后娘的确心灵手巧。 小虫子困在里面似乎已经放弃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源将虫子捉了出来,张开嘴——却觉得有些恶心,犹豫了下后,还是闭眼一咬牙将虫子丢进了嘴里。 出乎意料的,居然十分美味,入口即化,一股新鲜香甜的味道,顺着舌苔滑入喉中。 ------------ 第三章 七大门 魁梧汉子爬上一处峰顶,向四周张望。 大小眼在山脚下戒备,两人分开行动,谁遇到危险还能救援。 至少在找到“六月虫”之前,大家还是过命的好兄弟。 峰顶上的魁梧汉子忽然用力向大小眼打手势,让他也上来。 大小眼爬上去,魁梧汉子兴奋指着一个方向:“你看,是不是一片村落?” 大小眼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掩映在林木中的屋舍。 “必定是王相村了。”两人松了口气,从山峰上下来,小心翼翼的朝着村子的方向摸去。 这一路上竟然真的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大小眼道:“看来王相村的跑山人很强,邪祟们都不敢接近村子,咱们选对了。” 靠近那一边屋舍,两人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石匠在雕凿石头。 两人寻着声音找过去,转过了一片篱笆墙一样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位石匠坐在坡地上,周围散落着一块块圆石头,其中一半已经被雕成了各种的人头、兽头、鸟头。 石匠背对着他们,手上还忙着,铁钎在石头上凿个不停。 两人正要上前搭话,忽然皱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那石匠坐在那里,感觉比魁梧汉子站着还要高。 就在此时,地上那些雕好的人头、兽头、鸟头一起朝他们转过来,直直的盯着他们。 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了,石匠也转过身来,他竟然也是一颗石雕脑袋! 可是他的石头脑袋上,长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须,五官都能动——看到两人后,他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来新人了。” “我给你们挑一颗好头。” 石匠便在那些雕好的石首中挑选起来,拍一拍、弹一弹,听着声音,就像是挑瓜一样。 两人转身就跑。 石匠也不去追,专注的挑着,很快便选中了一个满意的,然后用铁钎一点。 那颗石首呼的一声飞撞向魁梧汉子。 魁梧汉子鼻孔中喷出一团阴影,飞快膨胀破碎,从里面冲出来七只披甲的阴鬼,张牙舞爪的向石首扑了上去。 石首只是一撞,阴鬼便惨叫着一只只破碎了。 魁梧汉子吐了口血,身形踉跄几下,却是片刻也不敢停,以最快的速度逃窜。 可石首的速度更是快的不可思议,噗的一声撞碎了他的脑袋,取而代之,长在了他的脖子上! 石匠还是诡异的笑着:“跟我来,给你们找个住的地方。” 林木掩映之间的那些屋舍,空着的已经不多了。 …… 完成了后娘的要求,终于可以回家了,许源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把小竹笼收回来,抄起斧子开始砍柴。 砍了几棵树,许源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忽觉得有些痒,又挠了几下。 这一挠却发现额头上的皮整个裂开了! 许源又觉得全身都开始痒起来,而且是非常的痒,让人难以忍受。 挠啊挠—— 后背上有些地方抓起来很不方便,许源索性脱了衣服,后背靠着一棵大树用力的蹭了起来。 蹭着蹭着,他全身的皮都和身体分离了,然后许源就像一只蝉一样,从头皮上的裂缝中,整个钻了出来! “呼——”许源长出一口气,终于舒服了。 一低头,双手洁白细腻,全身皮肤新生。 再回首,大树下留着一张薄薄的人皮,分明就是自己的。 只不过那张皮上,多出来一些刺青一样的怪异紫黑色花纹。 许源拍了拍额头,恍然一声:“原来如此。” “六月虫”是命修的药引。 魁梧汉子乃是“神修”,大小眼是武修,除此之外皇明还有文修、丹修、匠修、法修共七种修炼者。 并称“七大门”。 皇明之外的广阔天地就不知道了。 想要成为修炼者,要么有一位“接引者”,要么就服用一份“药引”。 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位“命修”。 七种修炼者中,命修的数量最少。 命修顾名思义修的便是“命”,自己获得的第一个命格名为:百无禁忌! 这些日子自己带了三拨心怀不轨的人进山,就如同对魁梧汉子和大小眼一般,自己最后逃脱都是借助山里的邪祟。 也跟蛇藤一样,每一次自己都会和邪祟密切接触。 不知不觉中已经受到了侵染。 这些侵染继续累积下去,不久之后就会彻底爆发,或许是在睡梦中、或许是在吃饭时、又或许是在与人闲谈间,忽然将自己也化作一头嗜血的邪祟! 如果周围正好有别的修炼者,自己就成了对方的战绩。 如果没有,自己会大肆杀戮一番之后,逃入鬼巫山中…… 但是“百无禁忌”命格救了自己。 这种侵染累积到一定程度,“百无禁忌”就会催生一次“蜕变”。 侵染留在蜕下的皮中,自身又变得清清白白。 许源观察了一下自己退下来的那层皮,小心地卷起来,这东西还有用处。 然后许源继续干活,砍完了够明天用的柴火,用麻绳捆好背着下山去了。 走出鬼巫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许源加快了脚步。 经过帽儿冢的那个路口,不见了老婆子,估计还在古墓里翻查典籍呢。 推开后院的门,许源把柴火背进去,发现后院摆着一顶轿子。 乔老爷的马车都被挤到了角落里。 乔老爷是客栈的东家,是一位文修,有举人功名。 “色字头上一把刀”就是从他嘴里听来的。 他是整个七禾台镇最有身份的人物,但平常也不住在七禾台,而是在西边四十里的山合县城。 乔老爷只在月底过来查账时,过来住上三五天。 镇子上这些店铺名字起的都没什么水平:林家糖房、赵记皮货铺……但乔老爷的客栈名叫“驿芳庭”。 镇子上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不是去官府,而是等月底了,请乔老爷“评评理”。 这么多年乔老爷处事公道,大家也都很服气。 七禾台原本只有两姓人家,陈家和胡家。 是乔老爷陆续介绍了很多县城或是周边的乡村的后生小子,来镇上做工,镇子才渐渐繁华起来。 许源也是县城的人,后娘托人找了乔老爷,将许源引荐到了客栈做事。 同在后院做活的二亮提醒许源:“前院来了贵客,乔老爷都亲自从城里赶来招待,这几天莫要往前院跑,冲撞了贵客,咱们可担待不起。” “我懂。”许源应了一声。 这轿子虽然不大,但是装饰华贵精美,许源心里嘀咕:是个女的? ------------ 第四章 九流 客栈前院是个二层楼,一楼是大堂兼做酒楼,二楼是客房。 二楼西头最高档的那个房间中,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端庄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身红裙轻纱遮面。 素白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 乔老爷坐在她对面的桌子边,神情不虞语气不善:“你要找东西我不管,但你那些手段,莫要对我镇子上的壮小伙们施展!” 女人咯咯笑起来,带着几分嘲讽:“乔子昂,你还真保着这个镇子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些勾当!” “我不拦着你入镇,你也别动我的人!” 女人螓首微斜,面纱后的明眸似是在打量乔老爷:“你想当保长?” 在皇明,当保长可不是只有官府的任命就足够。 山里那些村子的跑山人,都是村子的保长。 乔老爷没否认,态度仍旧强硬:“总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过。” …… 乔老爷回到了自己的侧院,刘账房正在等着,忙站起来迎接:“东家。” 乔老爷沉着脸,问道:“最近进山的人多吗?” “多。”刘账房管的可不光是算账:“就这几天后院的那个许源,已经带了五波人进山,今天还有一波。” 乔老爷不悦道:“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 “那小子把人带进山里,每次都活着回来了。”刘账房小心的解释:“如果真有问题,那小子怎么可能回来?我就没多想。” 乔老爷眉头深皱:“打听一下,这些人要找到究竟是什么东西!” …… 贵客带来了很多随从,晚上厨子荣奎叔做好了夜宵,让二亮给送过去。 二亮来的时间长,做这些事大家放心一些。 回来之后二亮就失魂落魄的。许源跟他睡一个屋,破木板床垫着干草,二亮平躺着,直勾勾看着屋顶:“源啊,我想女人了。” 许源瞥了他一眼。 能看到他的“命”。 一般人只有“命”没有“格”,二亮便是如此。 他的“命”呈普通的白色,但从前院回来之后,里面掺杂了一丝血色! 许源帮他算了下:“你一个月工钱是六钱银子。你干了几年了?” “两年三个月。” “那工钱一共是十五两,不过你嘴甜人勤快,应该还能从客人那里拿些赏钱,算你二十两好了。”许源指着外面的轿子:“你看到轿门上那一对错金银钩了吗?” 二亮懵懵懂懂:“你要说什么?” “那一对银钩是南湘记的,一只在县城里就要卖三十两银子,一对儿六十两。” 二亮说不出话来了。 许源翻了个身,背朝二亮准备睡了:“矫情个屁啊,南街头的杨寡妇一次三百文,收费合理、服务卖力,很适合你。” 二亮费解:“你才来半个月,怎么这么清楚?” “荣奎叔告诉我的。” “荣奎叔才来了五天!” 许源不说话了。 但许源没有真睡,在认真的想事情。 自己是真被后娘赶出了家门,但后娘那是逼不得已。家里的事情许源隐约知道一些,吃了六月虫之后,许源猜到了后娘的用意了。 如果成不了命修,家里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在外边好歹能保住小命。 赶你出去真的是为你好。 可是命修很特殊,强是真的强,不但能够“望命”,而且是真的能做到“逆天改命”! 皇明所有的大宗族、大势力,都想要拥有一位命修,以保长盛不衰。 这其中也包括皇室、朝廷。 而命修是七大门中,唯一一个只能依靠“药引”,不能依靠“接引人”传承的修炼者。 别的修炼者还需要“入流”,而命修服了药引后直接就是“九流”,并且会获得自身的第一个“命格”。 获得的命格随机,有普通好、特别好和超级好。 “百无禁忌”命格毫无疑问是超级好——故而“六月虫”的价值可想而知。 但弱也是真的弱。 九流、八流、七流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命格和“望命”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能力。 晋升八流、七流时候,会分别再凝聚一道命格。 但命格也并非是直接的能力。 这一门前期不但弱,而且修炼速度慢的令人发指。 所以几乎所有的命修,都会投靠一些大宗族大势力。 没有他们的保护和扶持,命修几乎不可能修炼到上三流。 七大门修行者层次皆为一流到九流。 一、二、三为上三流,四、五、六为中三流,七、八、九是末三流。 六流的时候,命修才能施展“命术”。 斗法能力大增。 五流的时候可以凝聚“命物”,就很难被同阶杀死了。 真让命修修到了“上三流”,就太可怕了,在他们各种强大“命格”无形的影响下,他们的对手往往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 比如“天地同力”命格,便会总能得到各种莫名其妙的“助力”,与之争斗霉运不断,总会遭遇各种“意外”。 许源现在头疼的便是,九流的命修似乎是个鸡肋啊,就算回家去也未必能帮多大的忙。 能最快获得战力的,是丹、法、匠三门。 自己得想办法兼修一门。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屋外传来了各种怪异的响声,有的在高空上,有的在街道里,还有的……好像就贴在屋门外! 马棚里,乔老爷拉车的那匹挽马不安的打着响鼻。 禁夜行! 今夜,鬼巫山里不知有多少东西下来了。 好在它们进不来门。 每一扇门上,都贴着门神,只要门神不破,就能挡住一般的怪异不得进门。 许源无声的打了个哈欠,慢慢的睡着了。 …… 清早,一声嘹亮的鸡鸣声,彻底打碎了黑暗。 昨夜萦绕在镇子上空的各种不祥,也随着退去。 这只大公鸡是英太婆养的,足有半人高,毛羽鲜亮,威风凛凛。 整个镇子上也只有这一只鸡,别的都被能够溜门钻洞的邪祟吃掉了。 许源起床,打着哈欠抬头看了一眼黄历。 七月初十。 宜:打扫、沐浴、安葬、祭祀。 忌:结婚、会友、作灶。 禁:昼梦、夜行! 许源赶紧把大嘴闭上。 “禁昼梦,也就是说白天一不留神睡着了做个梦,会有邪祟趁机入梦作怪。”许源用墙角的凉水洗了把脸:“跟我没关系,我根本没工夫在白天睡觉。” 二亮开门,鲜润的空气涌进来:“上工了。” 他有点迫不及待,如果早上荣奎叔还让他去送饭,就能再见那女人一次。 荣奎叔做了两份早饭,一份让二亮送到前院去,二亮激动地去了。 另外一份让许源送到侧院去,顺嘴说了句:“东家特意交代,让你送过去。” 许源微愣,端着托盘去了。 ------------ 第五章 买命钱 侧院是后来开辟的,原本是隔壁一座小院子,后来主人犯了邪祟,不明不白的死了。 乔老爷驱逐了邪祟。 主人只有一个远房侄子,乔老爷给了几两银子买下来,把院墙打通,当做自己在七禾台镇的住处。 侧院在客栈的东边,布置得十分雅致,南墙有竹、西角种梅。 许源把早饭送进去,账房刘也在。 “在我这里还习惯吗?”乔老爷随口问道。 “挺好的,谢老爷收留。”许源应对。 “你家人把你托付给我,我总要照顾一二,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开口。” 乔老爷摆摆手,许源懂事的告退出来。 账房刘也跟了出来,在院子里喊住他:“昨日那两人,真的是进山收货的?” 许源开口想要回答“是”,却发现谎话说不出口。 面前的账房刘一双死鱼般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他,许源只能说了实话:“不是,他们进山找什么东西,还想杀了我,然后拘我的魂继续给他们带路,我把他们引到雕头岭去了,才能活着回来。” 许源很详细的交代,试图引偏账房刘的注意力。 可是账房刘也很老道,丝毫不受影响:“他们要找什么?” 许源不愿回答,但只要迟疑就会路出马脚。 “我偷听他们说话,他们提到牛叶虫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能说谎,但是许源可以混淆口音。 “前面让你带路的那些人,也都是来找东西的?” “最早那两拨不是,后面这三批都是。” 账房刘恼怒:“你为什么不上报?” “我……我不知道要上报啊。” 账房刘狠狠瞪了许源一眼:“记住!你是客栈的人,以后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都要报给我知晓!明白了吗?” “明白。” “滚吧。” 许源赶紧走了,账房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给耍了。 侧院的门头上,挂着一张字帖,写着“无谎地”三个大字,笼罩着整个院子。 墨迹未干。 这是文修的能力。 账房刘回到房中,皱眉道:“东家,牛叶虫是什么东西,我从未听说过。” 乔老爷拈着胡须,口中反复念叨:“牛叶虫、牛叶虫……” 也是毫无头绪。 良久,乔老爷说道:“你看着店里,我进山一趟,打听一下消息。” …… 前院二楼上,最东头的房间,那女人从耳朵上摘下一个用檀木和黄铜打造的巨大耳廓,冷笑着暗道:乔子昂你这个蠢货,什么牛叶虫,分明就是六月虫! 这屋子不是她的,她的被乔老爷亲自安排在最西边。 这间屋子的住客被她手下的一个丹修下了药,对她惟命是从。 她取出一只竹篾为骨,栩栩如生的鹦鹉,吩咐了一句:“后院那个小伙计,去两个人试探他一下。” 鹦鹉机械的从窗口飞出去,落到了镇子东头的一片院落中,跟一群人学舌了女人的命令。 …… 许源今天打柴,后面跟着两个人。 今天不禁临河,美人坝上那一群田螺美人格外卖力,不禁临河的时候外乡人就不会绕着河坝走,她们用声线钓相公,正是疯狂上货的时候。 许源绕了老大一个圈子,刚过了坝子,后面两人便追上来:“小哥慢点走。” 两个人一个法修,一个丹修。 法修是个九流,丹修还不入流。 这也是“望命”的能力,能从“命”里一眼看出对方是不是修炼者。 大致的水准范围也能看出来。 别的修炼者除非有特殊的能力,否则是看不出修炼者和普通人的。 魁梧汉子和大小眼就是暗中观察多时,才确定许源只是个普通人。 武修除外…… 武修只要入流,都会比正常人大一块。 “我们想去王相村,可否请小哥带个路。”法修拿出一颗银豆子:“不让你白跑一趟,这是辛苦费。” 这是许源半个月来遇到的第六波请他带路的人,却是第一次有人真的给钱。 银子上有个浅浅的法术印记——这是“买命钱”。 在法修的眼中,许源这一条贱命,就只值这一颗银豆子,不能再多了。 法修这一门里最是混乱,流派很多。眼前这个会做“买命钱”,修的应当就是“商法”。 最多的是修“术法”的,最难的是修“律法”的。 甚至许源听后娘提过一次,他们还有专门修“变法”的,能把人变成狗、蛇、甚至是磨盘……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许源仍旧和昨日面对大小眼两人一般:“客官,有些事情须得提前说好,不是赏钱多少……” 法修点头:“这些规矩我们都懂。” “那就好。”许源接了银豆子:“两位客官请跟我来。” 法修看他接了“买命钱”,暗自轻笑,只要收了钱,他这条命就捏在我手里了。 便是胜过自己一流的修炼者,只要“商法”一旦达成,也是无力摆脱的。 两人跟着许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许源看在银豆子的面上,耐心地应答着。 过了帽儿冢进山之后,法修便问道:“小哥,最近进山的人多吗?” “多啊,不瞒客官,您们是这几天,我带进山的第六批人了。” “他们进山都做什么?” “收山货,进山的大都是干这个。” 许源心中不断地对两人升起恶意,甚至是杀意——每一次许源都仔细观察两人的“命”。 这是“望命”的一种用法。 二亮对前院那女人起了非分之想,“命”中便带了一丝猩红的凶煞。 可是两人的“命”却毫无变化。 这两人的“命”都是绿色,要比二亮的“白命”富贵。 许源暗暗摇头,显然自己的实力还是太弱,便是心怀恶意,也无法对两人造成影响。 ……那就要另想办法了。 法修故作忧虑,道:“这么多人在我们前边去收,我们这次怕是要空手而归了呀。” 许源欲言又止。 法修便又摸出一枚铜钱:“小兄弟辛苦,这钱你拿着。” 许源眼神贪婪,嘴上推脱:“客官已经给过钱了,怎么好意思再拿。” 法修递给他:“之前给的是带路钱,这个是劳烦小兄弟陪我们聊天解闷的钱。” 许源便收了下来。 法修:“小兄弟现在可以知无不言了吧?” 这枚铜钱买的是许源的“答案”。 收了钱就被商法控制,必定有问必答,而且不能说谎。 果然,许源道:“客官倒也不必担心,前面那些人虽然都说进山收货,但我看恐怕不是,他们啊……”许源声音压低:“我猜是要找什么东西,你们只管去王相村,应该还能收到东西。” “他们要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许源眼神闪烁神情挣扎,最终还是道:“我听他们中有人提到了牛叶虫……” 法修和丹修相视一眼,难怪圣姑让我们盯着他! 法修又问:“那些人最后去了哪里?” “都去了王相村。” 说话间又到了那一片林子边,许源指着前方道:“客官,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王相村。这一段没有邪祟拦路,我就不送了,我还得去打柴……” 说话间,许源眼睁睁看着法修的“绿命”之中,飞快的涌出一股刺眼的猩红色。 凶煞骤增! 法修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许源伸出手:“你的命,归我了!” 许源衣袖里,银豆子上的那枚印记闪亮起来——但是紧跟着就熄灭了。 法修忽然感觉到,逆血涌上心头,他控制不住的“噗”一口喷出来! 法术反噬! 法修和丹修都是大吃一惊。 法修整个人萎靡下来,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并且反噬还在一波波的袭来,法修又接连吐了几口血,难以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的命……这么贵吗?” ------------ 第六章 腹中火 当然贵了! 一位命修的命,只给一颗银豆子就想买走? 怎么可能啊。 这是“强买强卖”,商法无法达成,并且因为价格相差太多,强烈反噬了法修。 许源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会毫无顾忌的接过法修的买命钱。 丹修毫不迟疑的冲上前去,“呸呸”在掌心吐了两口吐沫。 吐沫星子砸出了火星子! 两团火焰在手掌上迅速燃起,丹修挥舞双掌朝许源拍来! 丹修乃是靠着一团“腹中火”炼丹,也可以将【腹中火】喷出对敌。 可是这位丹修还不入流,“腹中火”尚未成型,只能引出火来,附着在手掌上增大威力。 许源飞窜上旁边的一块巨石,丹修紧追而至,双掌拍在石头上,顿时留下了两个焦黑的手印! 丹修的“火”天生克制许多邪祟,林子里不知什么东西,本在暗中窥探着,这“火”一出,便悉悉索索的飞快避走。 许源居高临下,忽的取出那只竹笼,只朝丹修头顶上一丢:“着!” 竹笼凌空落下,丹修一昂头,看到一只捉虫的小竹笼,撇嘴冷笑,扬手就拍了上去。 掌上烈焰熊熊,便要卷涌上去,将那小小的竹笼烧成灰烬。 可是竹笼忽的张开,分明很小,却颇具弹性! 那些竹篾拉长,之间的孔隙变大。 原本用来捉虫子的时候,这些孔隙很小,才能不让虫子跑出来。 现在用来捉人,孔隙大一些自然没有问题。 于是小竹笼瞬间变成了半间屋子大小,丹修仰着脸、一掌向上拍去,远看就很像是他自己主动钻进了竹笼里! 咻—— 竹笼落下,将丹修罩在了里面。 丹修毫不在意,双手一分火焰喷涌。 竹篾纤细轻薄,随手就能折断,火焰一烧更是必定化为飞灰。 可是结果却和丹修所想的大不相同,竹篾在他的“腹中火”之下居然像钢铁一般,越烧越红却并未被点燃! 他两手撑开,竹篾也并未折断。 不仅如此,那竹笼朝内一收,竹篾的尖头,从不同的角度,匪夷所思的刺进了丹修的身体! 笼子越收越小,那些竹篾便刺得越深! 竹篾被他自己的“腹中火”烧的通红滚烫,刺进他体内,烫的皮肉嗤嗤冒烟,飘起了一阵烧猪毛的臭味…… 而且这些竹篾每一根不是刺在穴位上,就是恰好切断了某条经脉。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丹修登时动弹不得。 两根竹篾对准他的双眼,四道竹篾交叉穿过他的嘴巴,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重伤的法修两眼圆瞪:“你你你……你是匠修!?” 许源当然不是匠修——后娘才是。 后娘把许源赶出家门,总要给他点东西防身。 这笼子别说不入流,便是七流丹修的“腹中火”也别想烧坏。 七流武修的“铜皮铁骨”,在竹篾下也是一刺就穿。 许源朝法修走过去,后者吓得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 此时两人的“绿命”中,猩红的凶兆几乎已经完全覆盖了本命的颜色。 许源在法修和丹修之间反复比较,最后掏出自己褪下来的那张皮,把丹修装了进去。 许源今年十六,还在长身体。 丹修个子比他高,还有些胖。 许源不得不使用了一些“家传”的手艺,才把装塞进去。 这种手艺呢,是过年前,跟后娘学的,后娘老家有杀年猪、灌香肠的习俗。 反正后娘嫁进来这几年,许源吃喝的水准是大大提升了。 法修在一旁看的毛骨悚然——不是因为许源的“家传手艺”,类似的事情他也干过不少,在这年月根本不稀奇。 他恐惧的是……那张皮,分明就是这小子的啊! 人……会蜕皮吗?! 也从未听说,有哪门修炼者会有这种法门! 这家伙该不会已经变成了邪祟,潜伏在七禾台镇中吧? 可是看他“栩栩如生”的样子,又着实不像。 “你、你在干什么?”法修声音颤抖,法术反噬越来越强烈,他虚弱无比。 许源瞥了他一眼,指着旁边的巨石说道:“你站到那个下面去,我就告诉你。” 法修下意识便觉得:不能过去! 这小子要对我下手了!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多半跑不掉了,但任何人在生死之间,都会垂死挣扎一下。 法修毫不犹豫的朝着反方向冲去——便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咻咻咻…… 密集的怪异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紧跟着传来了法修的惨叫声。 蛇藤们终于饱餐一顿! 以前蛇藤想吃许源,总有看着是一片肉、塞进嘴里却是一块姜的被骗感。 许源没有犯大小眼和魁梧汉子的错误,等到里面的声音消失,往身上抹了一层雄黄粉走进林子。 蛇藤们对这家伙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每次都用这东西来对付我们! 偏偏我们还毫无办法。 我们是蛇呀,我们怎么能不怕雄黄呢? 蛇藤嗖嗖嗖的缩回到了林子深处,然后在林木草丛间,昂起头来,对着许源嘶嘶示威。 许源没理会它们,检查一下,林子里只留下了一具白骨,上面还沾着鲜血。 皮肉内脏之类的,都已经被蛇藤吃光了。 地上掉着一个袋子,许源捡起来一看,里面全是钱。 一锭小小的金元宝,约么五两。 两只十两的银元宝,还有大小碎银子、银豆子等十块。 另外便是几十枚铜钱。 都是法修制作的“买命钱”。 许源毫不客气的收了起来。 等许源退出林子,那张皮和里面的丹修,已经缩成了一贴膏药。 跟家里隔壁申大爷卖的狗皮膏药似得。 不过申大爷卖东西价格便宜量又足,里面厚厚一层药膏。 这一贴里面却只有薄薄的一层。 许源忽然觉得这个类比不大合适,这是我自己的皮,怎么能是狗皮膏药呢? 许源把膏药贴在了自己的肚脐上。 那一层药膏肉眼可见的快速吸收,随后许源便感觉到,自己肚子里升起了一团火。 丹修的“腹中火”! 现在,许源不仅是命修,也是丹修了。 这一层褪下来的皮不是废物,还有一个用处便是“提炼”。 褪去这一层皮的时候,许源便知道这东西还有额外用处。 不过一层皮只能用一次,每一层皮的作用各不相同——下一张皮褪下来会有什么作用,许源现在也不知道。。 当时许源便觉察出来:这六月虫,怕不是一般的命修药引! 以前不但从未听说,命修有什么命格可以免疫邪祟的污染,更没有听说命修会蜕皮…… ------------ 第七章 丹术 刚才许源在两人之间反复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丹修。 法修听起来很强,但自己遇到的这个,不踏踏实实的去练“道法”,非要搞什么歪门邪道的“商法”,就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相比之下,丹修就是实打实的能力。 丹修修的乃是内丹、外丹。 外丹为用、内丹为本。 丹修有句话叫做“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追求终极的“金丹”。 而且丹修的修炼方法是最广泛的,可以行气、可以采炼、也可以饵食等等。 所以许源肚子里多了这一团火之后,就觉得格外的饥饿。 四处寻找,山里却没什么能吃的东西。 而且即便是看到什么野果之类,许源也不敢吃啊。鬼巫山里的东西,是能随便吃的吗! 许源忽然看到了手里的钱袋子,咽了下口水。 那些金银铜……好像并不是不能吃啊。 许源尝试着先吞下了一颗银豆子——滑进肚子后,“腹中火”便开始炼化。 这便是“饵食”。 好比武修也大都会采用“饵食法”辅修。 他们吃下铜铁之物,用以增强自己的外皮和骨骼。 七流武修有“铜皮铁骨”的说法,便是由此而来。 一颗银豆子炼化起来很快,许源的饥饿感并未减退多少,便紧跟着又吃下了几块碎银子。 然后是那些铜钱,不知不觉的,手里就只剩下了那锭金元宝。 许源终于觉得“吃饱了”。 于是知道:这便是此时修炼的极限了。 这些买命钱都是九流法修炼制的,许源的丹修水准暂时还不入流,炼化这么多已是不易。 许源去到了自己打柴的地方,挥起斧子开始砍柴。 过了一个时辰,许源忽然感觉到,腹中火已经将那些买命钱彻底炼化了。 于是在山坡上站定,张口一喷,一颗闪着金银两色光芒的丹丸嗖的一声从腹中飞出来,直奔一棵碗口粗的大树而去。 咔嚓! 大树被拦腰打断。 许源一招手,丹丸转了个圈飞回来,落在了掌心中滴溜溜的转着。 沉甸甸的压手。 之前吃下去的那些银子和铜钱,全部重量都集中在了这一颗丹丸上。 但是数量毕竟不多,这丹丸的威力,便也只限于打断一棵树了。 但这枚丹丸上,还凝练了那些银子和铜钱上的买命商法。 丹修可以将“物”凝炼成丹,也可以将“法”凝炼成丹。所以本应该分别凝练成两枚丹,但许源还不入流,做不到这么精巧,就混在了一起。 这枚丹凝练出来,许源就又“饿”了。 于是取出那一锭金元宝又吞了下去。 …… 天黑之前,许源背着一捆柴火回到了镇子上。 “驿芳庭”客栈在镇子中间,紧临着官道。 乔老爷当然要占着最好的位置。 从镇子东头的“赵记皮货铺”经过的时候,许源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关着。 窗户后面站着几个人,透过窗缝看到了许源。 许源抬头的时候,几个人机敏的闪到了一边。 “只有这小子一个人回来了。”皮货铺的老板赵勇沉声开口。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小子身上,有大问题!” 也有人疑惑:“真是他吃了六月虫?可是命修前期很脆弱,他凭什么做了黄万两和肥包?” 黄万两就是那个法修。 赵勇想了想:“我去告知圣姑一下。” …… 赵勇没有走正门,圣姑交代过,不要暴露双方的关系。 赵勇是武修,敏捷的像一只猴子,顺着外墙轻松地就爬到了圣姑的窗户下。 窗户开着,里面传来一阵水声。 圣姑正在沐浴。 赵勇飞快的把脑袋从窗户上缩下来。 圣姑娇笑声传来:“想看就看嘛。” 赵勇低声连道“不敢”。 不是不想看,是真的不敢看。 “有色心没色胆的废物。” 赵勇低声禀告道:“黄万两和肥包没有回来。” 里面的水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圣姑才说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 赵勇应了声“是”,溜下去回了皮货铺,进门不久,天就彻底黑了。 圣姑在浴桶中吩咐:“让吴海山去喂他一剂药。” 很快吴海山就来了:“那药不能给他吃。他能做了黄万两和肥包,必定是个修炼者,我那药只对普通人有效,如果修炼者吃了,会反噬我自身的。” 圣姑恼火的一摆手让他退下了。 吴海山汗流浃背的走了。 他只是个九流丹修,但圣姑出门总会带着他,就因为他有一剂让人乖乖听命的药。 如果这药对圣姑没有价值了,他这个人也就没有价值了。 圣姑赶走了吴海山,在丫鬟的服侍下,擦干身子穿好衣裙,吩咐道:“你去试一试那小子的成色究竟如何!” 丫鬟躬身领命,想了想又劝说道:“圣姑,明日诱饵就送到了,那小子虽然有些门道,但还是应该以大事为重呀。” 圣姑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丫鬟便不敢再说,走到了烛火边,烛火之下她影子摇曳——那影子忽的脱离她的身体飘行而去,顺着木质地板的缝隙钻下去,避开一切光明,往后院飞速而去。 到了后院,影子顺着墙立起来,猛一睁眼竟是一双血瞳。 丫鬟操纵着阴兵开始在后院寻找。 靠近厨房的一间大屋子里,肥胖的厨子一身酒气鼾声震天。 阴兵本能的厌恶那些酒气,只探头一望便缩了回去,然后顺着墙根寻到了第二间屋子,伸鼻嗅了嗅,里面没有人气。 于是便溜到了第三间房子外,从门缝里钻进去,屋子里有两张破木板床,却只有一张床上睡着一个人。 丫鬟皱眉,这人她认识,来送过两次饭,眼神色眯眯的,早晚是圣姑口中美食。 后院再也没有别的房子,那小子去哪儿了? 圣姑问道:“如何?” “那小子不在后院。” 圣姑怫然道:“怎么可能?今日禁夜行,即便他是修炼者,也不可能离开宅院。” 丫鬟是神修,入夜了也只敢操纵阴兵出行,甚至不敢离开宅院。 “奴婢再找一找。” 阴兵在二亮的房间里嗅了一遍,的确只有一个人的生气。 它飘出来又钻进了在没有人气的厨房,连灶膛、烟囱里都查看了一番,仍旧没有发现。 最后只能钻进了荣奎叔的大屋。 浓烈的酒气熏得阴兵想打喷嚏,响亮悠长的鼾声更是让阴兵觉得脑袋都被震得发疼。 它还是强忍着,把整个屋子找了一遍。 “的确没有呀……”丫鬟心里也犯着嘀咕,圣姑已经看出来:“找不到?那小子该不会藏在客栈的空房间里吧?” 丫鬟立刻让阴兵回来,挨个房间搜查,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一无所获。 “罢了。”圣姑素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暂且如此吧,今日先休息。” 丫鬟觉得自己办事不利颇为惭愧,于是把自己的阴兵一缩,藏进了后院一个瓦罐中。 明早倒要看看,那小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 第八章 藏哪儿了 “喔喔喔——” 英太婆的雄鸡抖擞羽毛,用一声嘹亮的鸣叫唤醒了整个七禾台镇子。 瓦罐里的阴兵被震得血瞳涣散,努力把身子往罐底的阴影里缩去,躲开这天地间越来越浓郁的阳气。 丫鬟把阴兵留在外面,当然是有代价的。 被这鸡鸣一震,阴兵已经损了一些道行。 院子里有了些响动,阴兵被丫鬟逼着浅浅的探出半个头,一眼就看到了许源——丫鬟心中的怒火蹭一下子就窜上来! 许源这厮,正从圣姑的那顶轿子里钻出来! 这混蛋昨夜睡在轿子里! 你什么腌臜货色,竟敢玷污圣姑的轿子! 丫鬟昨夜找了好几圈,就是没想过那轿子。按说他们这种低贱货色,对贵客的一切都是又敬又怕,尽可能离远一些,都怕自己不小心摸了碰了,弄坏了赔不起。 这小子怎么如此胆大包天? 但是丫鬟狂怒之后,却又升起一个疑问:这小子睡在圣姑的轿子里,只是为了亵渎,还是……看出来了什么? 犹豫再三,丫鬟还是没敢告诉圣姑,昨夜因为我的疏忽,让那小子在您的轿子里睡了一觉。 待会我先去轿子里看看,要是那小子在里面做了什么龌龊事、留下了什么脏的东西……我提前打扫干净,不要恶心到我家圣姑。 …… 许源赶在二亮起床之前回屋,假装自己也刚起来,洗把脸就准备干活去了。 这一夜的时间非常关键。 因为昨天莫名其妙出现的法修和丹修,许源猜测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不过究竟是被什么人盯上了,这些人又到底知道多少? 许源根本不在乎。 许源已经计划好了,今天就离开七禾台镇,回家去! 后娘都说了,只要吃了六月虫就让我回去。我还在这破地方跟你们玩什么斗智斗勇呢? 但是只一个九流命修,回去对家里帮助也不大,所以许源昨天没有直接走人。 得了丹修的能力后,许源就可以回家了。 不过昨日吃了最后一锭金元宝,许源“撑”着了,金元宝在肚子里坠胀难受,许源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才将其彻底炼化,融入了之前的丹丸中。 许源洗完了脸,顺手就把水倒了。 水泼在地上“哗啦”一响,荣奎叔那边就扯着嗓子叫起来:“这么浪费?好呀,今天负责挑水,现在就去!早上做饭水都不够用了!” 厨房水缸里明明还有大半缸。 但是荣奎叔就这毛病,见不得人糟践东西。 许源懊恼的挑起两只水桶,嘀咕抱怨着。荣奎叔在他身后一声吼叫:“你说什么?大点声!” “没啥、没啥!”许源挑着水桶慌忙夺门而去。 这一走,许源就不打算回来了。 跟乔老爷辞行?乔老爷和账房刘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这个时候要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乔老爷怎么可能放你走。 至于说将来乔老爷会不会去县城,找到家里再问六月虫的事情——以后再说。 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那一盆水泼出去,有一小半都浇进了墙角的一只破瓦罐里。 丫鬟的那只阴兵就藏在瓦罐底。 丫鬟正通过阴兵监视着后院,五感六识彼此相通,丫鬟感觉自己被浇了一头一脸。 她暗骂一声,觉得最近运气真差。 甚至都没想过,许源是无意还是故意。 昨日前半夜,许源撑得睡不着,缩在轿子里看着外面: 有两只怪异从空中飞过去,人首鹰身,却只有一张脸上有皮肉!从后脑一直到全身都只剩下白骨! 脸上的皮肉在不停的向后蠕动,想要重新在身上生长出来,可是刚长出来一点,就会被白骨吸收掉。 看上去这怪异就像是……一副怪鸟的白骨架,不知道从什么人身上扒下来一张脸,贴在了自己脸上! 又有五只邪祟趴在墙头上朝院子里张望,它们的本体是一只一丈多的鳖壳,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将魂魄吸进去,它的四肢、头颅和脖子,全都是这些人的魂魄堆积而成。 还有一头十分高大,从镇子中的路上走过去,许源在院子里便能看到它的上半身,那是一尊被风雨摧残了无数岁月的破败神像。 身上的油彩大部分都脱落了,甚至身躯也残破不全,露出里面的稻草和木胎。 这些怪异也都有“命”。 越凶的“命”越是血红。 而且它们的“命”奇形怪状,其中似乎也藏着某种规律,许源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然后便看到一只阴兵鬼鬼祟祟的摸进了后院。 阴兵虽然早就没命了,但它还有“命”。 灰黑色的细细一道,上方还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一直延伸出去,连到了前院某个房间内——阴兵的主人就在前院。 由此看来,盯上自己的人多半就是前院新来的贵客了。 等到早上,金元宝消化完了,许源就又饿了! 对阴兵很馋,许源暗中咽了好几下口水。 丹修的“腹中火”克制阴兵。 但许源默默压住了自己的食欲。 …… 镇子南角有一口老水井,许源打好水挑着往回走,一路上都在观察。 拐进了一条小巷,前后没人,许源把水桶和扁担都放在了英太婆门口,然后飞快的往西南方向而去。 过了一小会儿,英太婆慢吞吞的打开门,看到了门口的水桶和扁担,遗憾的自言自语:“这小子不回来喽,以后谁帮我老太婆挑水呀。” 英太婆腿脚不方便,许源每天都会帮她打好水。 她朝院子里喊了一声:“花花,过来。” 大公鸡气派十足地走出来,熟练地用嘴叼起一只水桶,送到了厨房去。 山合县县城在镇子西南方面四十里,沿着官道走上四五个时辰就到了。 许源归心似箭。 …… 荣奎叔当然不会真等许源把水挑回来再做饭。 他这边刚做好,二亮就主动拿着托盘进来:“叔,我去送。” 二亮第三次送饭来,圣姑瞥了他一眼,轻轻摘下了面纱。 二亮的呼吸一紧!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女人,之前只能看到身材,二亮已经在心中幻象她的容貌是如何的美如天仙。 但真见到了,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真的是太匮乏了。 圣姑斯文优雅的吃着早饭,二亮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二亮把饭送到就该走了,但他脚下生了根一样黏住不动,圣姑也没赶他走。 “你跟那个许源住一个屋?”圣姑忽然开口问道。 ------------ 第九章 脑中美味 二亮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天仙似的美人儿,竟然跟自己说话了!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飘进耳朵里,就像是有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轻柔抚摸着自己的心。 “是、是的。” “他昨夜在吗?” “在,我俩一起睡到天亮。” 圣姑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又问:“现在他在哪?” “他被荣奎叔罚挑水去了。” 圣姑不再说话,似是不经意欠了一下身子。朝着二亮方向的衣襟中,露出了一抹深深的白腻。 二亮的嘴不由自主的张开,眼神炽热滚烫,胯下迅速支棱起来! 丫鬟一直站在一边,想劝却又不敢开口,圣姑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况且圣姑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再不让她吃,她会越来越狂躁。 圣姑停下早饭,手掌一翻,纤纤手指间拈出了一只寒光闪闪的小刀。 她来到二亮身前端详了一番,而二亮没有半点反应,目光直勾勾的,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最想看的东西。 圣姑用刀子在他的额头上旋了一圈,紧接着刀尖一挑,二亮的整个脑盖骨被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脑子。 脑子的沟壑褶皱里面,趴着几条暗黄色肥嘟嘟的虫子! 脑盖骨被掀开的那一瞬间,这些虫子就像是孩童翻开的破瓦下,受惊的鼠妇一般,飞快的四处逃窜。 但是圣姑手指灵巧,速度极快,刀尖轻点几下,就将这些肥虫全都串在了刀尖上。 二亮扑通一声倒下,脑浆子摔出七尺远,鲜血喷了一地! 圣姑用亮白秀气的牙齿,将那些“脑上淫虫”从刀尖上咬下来,细嚼慢咽,吃的仍旧斯文优雅。 吃一只虫子对丫鬟吩咐一句:“处理一下尸体。” “让赵勇亲自出手,把许源抓了。” “半个时辰后,在镇子外面的美人坝前会合。” 丫鬟处理着尸体,还是没忍住,道:“圣姑,这是跟乔子昂彻底翻脸……” “乔子昂算个什么东西!” …… 圣姑的轿子在美人坝前等了半个时辰,赵勇带着手下气喘吁吁地来了。 他在轿子外面跪下请罪:“圣姑,我们把镇子翻了遍,始终没找到那小子,他肯定是跑了。” “一群废物!”圣姑恼怒。 赵勇低着头不敢辩驳。 丫鬟一直有些紧张,她还没找到机会,去查看许源是否在圣姑的轿子里,留下什么污秽之物。 “常寻北!”圣姑喊了一声,轿子边一位中年人应声而出:“属下在。” “有法子吗?” “需要他的生辰八字,和一件贴身之物。” 圣姑便喝令道:“回客栈!” 大队人马杀回“驿庭芳”客栈,圣姑吩咐:“常寻北带人去找那小子的东西,他逃得匆忙,肯定有东西落下。” “其余的人,跟我去找账房刘!” 荣奎叔正在侧院里,扯开大嗓门跟账房刘告状:“一大早的,这两个小子都不见了人!这后院的活儿还怎么干……” “咣当!” 院门被粗暴地踢开,轿子直接抬进来。 账房刘眼神一紧,圣姑的声音从轿中传出:“我找账房刘,不相干的人赶紧滚蛋!” 荣奎叔一缩胖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溜着墙根走了。 账房刘面色不善:“圣姑这是什么意思?” 圣姑质问:“那个许源是什么来历?” “许源?这小子得罪圣姑了?我一定禀明东家,好生管教……” 圣姑打断:“乔子昂办事一向小心谨慎,你们一定有许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这我们哪里知道,我们是招工,又不是给人说媒……” 圣姑耐心耗尽,喝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找炸!” 账房刘的反应也极快,侧身一闪身躯随之急速膨胀,啪的一声将身上的衣衫崩碎,眨眼之间账已经变成了一尊一丈五尺高的巨人!, 作文书活儿的他竟然是一名武修! 全身肌肉和大筋鼓起绷紧,就像是千年老树露在地面上的老根! 他大吼一声震得屋瓦破碎,把手一张,好似生铁浇铸,凶神恶煞的朝着轿子扑去:“你们平天会是过江的猛龙,可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奢华雅致的轿子顶上忽然一翻转,现出一尊又短又粗的青铜匠造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账房刘! 那炮身只有七尺长短,炮身上铸着古朴的纹饰。肚身大、炮口小,可即便那炮口,也比账房刘此时的脑袋还粗! 炮口中隐隐闪着红光,随时可能发射。 账房刘冷汗下来。 圣姑冷冷说道:“去年北都的神机大营,在北边跟雪刹鬼打了一仗,杀了七千雪刹鬼。阵中那五百门匠造大炮,就是本会的产品。刘账房,你要不要试试,是你武修的身子骨硬,还是本会的大炮更犀利?” 账房刘乖乖收了功法,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赵勇上前给他锁上了铁链。 这铁链也是匠修特造,五流以下挣脱不得。 这次,账房刘乖乖交代:“那小子是山合县城河工巷的人。他爹是个耍皮影戏的。 不久前爹死了,续弦——也就是这小子的后娘,估计是想要霸占家产,就把他赶了出来。 估计是又怕街坊邻居议论,说她不给继子活路,才托人找了我们东家,给丢到了客栈来做活。” 圣姑听到“河工巷”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一个耍皮影戏的,能有什么家产?” 账房刘道:“只听说家里有个传了好几代的老戏台,想必地皮值些钱。” 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常寻北带人回来了:“禀圣姑,找到了那小子的一件旧衣服。” 圣姑颔首:“账房刘,那小子的生辰八字——交出来!” 账房刘低着头说了。 常寻北将许源的生辰八字写在黄表纸上,然后开坛做法。 他的法很复杂,不但开了法坛,还有一应九件法物逐次摆放,不可乱了顺序。 然后将黄表纸和旧衣服用红色的祈愿带捆在一起,安放在法坛之上。 常寻北左手握着祈愿带的另外一头,右手不断掐出各种手印,脚下踩出特殊的步伐,摇摇晃晃好像走在船上。 口中颂念法文、声调长短起伏,好像古老的吟唱。 法坛内的法物活了似的,一起奏响鼓乐配合。 约么一刻钟之后,只听得法坛内“砰”的一声,凭空炸响了一道惊雷,常寻北忽然不见了。 法坛内换成了另外一人,不是许源还能是谁? 常寻北修的道法有些偏门,找人不是找人,而是用自己和对方互换! ------------ 第十章 匠造青铜炮 许源已经跑出去十多里,莫名其妙的被“抓”了回来。 圣姑得意洋洋:“杀了我们的人还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炮口一转,对准了许源。 “我来问,你来答。敢有半句谎言,就让你粉身碎骨。” 许源还是没有说话,圣姑已经开始审问,这小子已经是俎上鱼肉。 “六月虫在哪里?” 许源观察着周围,账房刘被铁链锁住了全身,垂头丧气,显然是指望不上的。 除了他这周围都是对方的人。 这法坛——还好只是一个法坛,没有别的禁制手段,不会困住自己。 圣姑见这小子竟然还是装聋作哑,怒笑道:“你以为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了你?” 轿子顶上的那一门青铜大炮红光大放!杀了这小子,丫鬟拘魂炼为阴兵,问什么说什么。 赵勇几个人脸色大变,慌忙退避到了几丈外。 会里的这种青铜匠造大炮能发射好几种炮弹,有开花弹也有实心弹。 按说对付一个人应该装的是实心弹,可万一装成了开花弹,离得近了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许源一转身,飞快的冲进了乔老爷的书房。 可是他一动,那匠造大炮就跟着转动炮管,自动追踪目标。 许源根本不理会,钻进书房后,七拐八拐,从侧院的一个小门钻了出去。 这扇小门只有客栈的人知道。 青铜匠造大炮的红光越来越盛,炮弹却始终没有打出来。 大炮肚身鼓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不好,要炸膛!” 圣姑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哗啦一声,飞身从撞碎了轿子后板冲向院门。 赵勇等人更是亡魂大冒,有的跳墙、有的钻门,全都以最快速度逃到了院子外。 被铁链困住的账房刘瞪大两只眼,用力蹦跳着…… 轰! 青铜匠造大炮炸了。 侧院就好像被一场风暴肆虐,竹子、梅花、花草瞬间一片粉碎! 假山石被炸飞起来,有七八块飞出去十几丈远,砸到了外面的街上。 院墙整齐的倒塌,书房正面的门窗破碎,墙壁上千疮百孔。 轿子四分五裂,地上出现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账房刘被炸飞出去,一块瓦片形状的巨大炮管碎片,将他钉在了一片没有倒塌的墙壁上,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已经没气了。 院外,圣姑头发上插着几根木屑,何曾如此狼狈? 她怒火冲天:“给我追!我要他死!” 赵勇等人立刻像野兽一样窜了出去。 “这小子什么时候动的手脚!?”圣姑怒问道。 丫鬟在她身后低着头,猜测是昨夜。 可是那小子怎么有本事对这种匠修造物动手脚? 就算他真的吃了六月虫,也只是个命修啊,隔行如隔山,别说动手脚,按说他连匠修造物的原理都看不明白。 许源本来只是躲在轿子里,也没想要动手脚。 但是看到阴兵的主人在前院,就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顺手对轿子做了些“改造”。 动手的时候,许源发现打造这轿子的匠修,水平比后娘差远了。 后娘每天耳提面命,许源虽然不是匠修,但对匠修的这些门道还真的十分了解。 “这东西看着花哨,其实也不咋个样,绣花枕头。” 所以做手脚也很容易。 许源是没听到圣姑威胁账房刘的话。 能够被北都神机大营采买的东西,能差了吗? 赵勇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对镇子很熟悉,许源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 许源在巷子里绕来钻去,却总是没办法摆脱。 赵勇心里也着急,圣姑出了这么大个丑,自己要是不能快速抓了许源,只怕后面也要被迁怒。 他仔细观察了许源的路线,踩着墙窜上了旁边的屋顶。 武修的身手格外敏捷。 他在屋顶上奔行如飞,跨过了两个院子,接着一个纵跳,宛如大鹏鸟一般,准确的落在了许源面前。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后面还有两个人在追。 赵勇站起身来,颇有几分气势:“你跑不掉的。” 许源看到赵勇挡在自己前面,可是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赵勇冷冷一笑,双臂一抖啪一声衣袖震碎,两条手臂已经变得比许源大腿还粗! 许源忽然一张口:噗! 丹丸闪着金银两色,飞速打向赵勇。 赵勇有些意外:“丹修?”然后冷笑一声:“不入流的水平。” 他踏上一步,迎着丹丸一探手掌,吐气发声:“嘿——” 能够把碗口粗的大树打断的丹丸,竟被他一把抓在了手中! 丹丸在他手中飞速旋转,赵勇用力一握,发出了吱吱吱的摩擦声,掌心冒起一股白烟。 然后,赵勇把手掌摊开,那丹丸已经停在了他的手中。 丹丸上留下了清晰的掌纹! “认命吧。”赵勇冷冷说道。 可是他却看到许源嘴角露出一丝怪笑。 许源已经冲到了他面前,赵勇一把抓去,十拿九稳。赵勇已经想好了,只要拿住了就先捏碎这小子的两根锁骨,先给他一些小教训。 可是大手伸出去一半,手臂却无力的垂了下去,赵勇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的流失! 许源从赵勇身边冲过去,身体和赵勇的手臂碰了一下,赵勇轰的一下倒下去。 “商法,买命钱……”赵勇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想明白了。 “东家!”许源后面追着的两个人大吃一惊,扑到了赵勇尸体上,连连摇晃呼唤。 还追什么啊?东家都被杀了,我们追上了也是送死。 于是小巷内上演了一出主仆情深。 许源好像一只敏捷灵巧的豹子,在街巷间穿行、转折,闯出镇子,迅速冲进了鬼巫山。 等圣姑一行赶到,许源早不见了踪影。 圣姑气的脸色铁青,丫鬟硬着头皮去检查了一下赵勇的尸身,将那一枚丹丸取来,呈给圣姑观看:“买命钱。” “应该是从黄万两身上搜到的,用他丹修的法门炼化了。” “赵勇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圣姑手指一捏,丹丸面团一样被捏扁了:“不入流的水准!” 赵记皮货铺的几人明显一愣,要知道那小子只是这水平,说什么也要追上了,为圣姑尽忠、为东家报仇! 圣姑心中暗骂:一个蠢货,带出来的一群懦夫! 她目光阴冷的扫过几人,心里已经给这些人打上了“饵食”的标签。 “吴海山!”圣姑喊了一声:“你也是丹修,有没有办法抓住他?” ------------ 第十一章 不得好死 吴海山站出来,查看了一切痕迹:“那小子逃进鬼巫山了,我这就找个向导来。 之前咱们不了解他,现在他的一切底细咱们已经了如指掌,也知道他只是个不入流的丹修,找到他的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 吴海山说的信心十足,但想出来的办法,其实还是用他的那一剂药,控制一个镇民做向导,然后进山追踪。 赵记皮货铺是平天会在镇子上的据点,赵勇和他的手下只坐在店里,有人来卖皮货,他们就收了,没有就算了。 他们从来不会冒险进山,也没那个必要,所以对鬼巫山并不了解。 但他们对镇子很了解,吴海山问:“镇子上谁对鬼巫山最熟悉?”便有人回答:“刘老倌的大徒弟阿光。” 刘老倌是皮货铺对面“刘记村酒”的东家,酿的粗制烈酒在镇子和周围村庄很有市场。 山里村子的那些跑山人们,每次进山都要备上一葫芦刘家酒。 阿光经常往村子里送货。 吴海山便带人闯进了“刘记村酒”。 青铜大炮爆炸的时候,镇子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全都关紧门躲进自己屋里。 吴海山去刘记村酒抓人,又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刘老倌老两口没有孩子,一直把把大徒弟当儿子养,老两口跪地垂涕,苦苦哀求,吴海山几个铁石心肠,踹倒老两口,撬开阿光的嘴,一剂药灌下去,阿光呆呆傻傻的跟着他们走了。 老两口在后面哭的两眼泪血:“你们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呀……” 圣姑一直在美人坝下面等着。 那些田螺美人也不知为何,天生对圣姑有着一种恐惧,竟然不敢出来作怪。 圣姑忽然想起来:“常寻北怎么还没回来?” 常寻北是八流法修,是她这次带出来的手下中,实力最强的。 十多里的官道,他早就该回来了呀。 …… 许源进山后没走太远。 这里不是打柴的路,许源也不十分了解。 常寻北的术法的确出人意料,不知怎么的把两人互换,直接让自己落入了包围圈。 想到此处许源面色古怪:“还真是处境互换啊……” 许源之前跑出去,沿着官道奔回县城。 也没想到会迎头撞上乔老爷! 乔老爷往日进出都会坐着马车,这次却是孤身一人,两条腿上各自挂着一道字帖,上面写着:腾云、乘风。 乔老爷背着双手迈步而行,两腿离开地面三五尺,一步十丈,衣袂飘荡,好一副仙风道骨。 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看到许源后脸色就更难看了:“你往哪儿跑……” 许源跳下官道往鬼巫山里钻。 乔老爷紧追不舍。 许源很快发现,乔老爷对鬼巫山似乎比自己还要熟悉! “忘恩负义的东西!”乔老爷在后面追着,大声训斥,随即一咬牙飞快书写了一张“票据”。 “生擒许源者,凭票领取血食十人。” 乔老爷把这张“票据”往空中一扬——也不知展示给什么东西看。 许源就跑不掉了。 前方泥土翻滚,有一只巨大的蝼蛄拱破了地面钻出来,昂起上半身高达三丈! 全身上下穿戴着破破烂烂的铠甲,脑袋却是一只巨大的佛像头。 左侧是一条鬼溪,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响起,一颗颗惨白的胎毛婴儿头浮起来,双眼血红,獠牙伸出唇外,死死的盯着许源。 右侧的山坡上,有一尊形状有些像是猛虎的巨石,忽然抖动一下,猛地睁开眼来,将庞大的身躯从山中拔了出来,一步步走下来,逼近许源! 天空中,飞来一群白骨人脸鹰,像秃鹫一般,不住地在许源头顶上盘旋。 许源正走投无路,结果砰一声,自己回到了七禾台镇! 虽然圣姑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许源还是逃了出来。 “现在只能从鬼巫山里绕过去,风险很大……”许源喃喃自语,想方设法规划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出一条有把握走通的路线。 但许源还是果断动身,不论是圣姑还是乔老爷,都绝不会放过自己,留在镇子附近就是死路一条。 许源走了时间不长,吴海山就带着人追到了他这一处落脚地。 吴海山询问阿光:“那小子往哪去了?” 阿光非常顺从的回答:“这个方向,应该是往梯头峪去了。” 吴海山:“梯头峪有什么讲究?” “第一,里面所有长着人头的东西,都是邪祟。第二,千万不要踏上那些石阶。” “追!” …… 许源在“梯头峪”前转了一圈,然后躲在不远处潜藏着。 很快后面就有人声传来,平天会的人追上来了。 许源等了约么一刻钟,没有任何惨叫声响起。 许源便不再等待,飞快起身钻进了深山中。 “平天会的人带着向导,很熟悉鬼屋山中的各处险地。”许源确认了这一点,那么利用鬼巫山中邪祟坑杀追兵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许源找机会远远看了一眼,不由眯起了双眼:“他们的向导是阿光,有些棘手啊。” 许源摸了摸下巴:“阿光从小就在镇子上长大,对鬼巫山比我还熟悉。而我跟他相比,优势在哪里呢……” 吴海山带着人一直追着,结果追着追着,发现这小子带着他们兜了一圈,忽然调转方向,往镇子逃回去! “这个小兔崽子,他在捉弄我们!通知圣姑,在镇子上堵住他!” 圣姑没有来,她留在镇子上,因为今天会里的兄弟会把“诱饵”送过来。 吴海山手下一人立刻取出匠造鹦鹉,飞快说了几句放飞,鹦鹉朝着镇子上飞去。 许源没有进镇子,只到了镇子外的一个山谷。 谷里有个山洞,有一棵千年老藤,从黑沉沉的山洞中生长出来。 蜈蚣、蝎子、蜱虫、巨蚁等各种毒虫,顺着古藤爬出来。 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守在山谷里。 出来一只吃一只。 尤其喜欢吃蜈蚣、蝎子之类。 偶尔洞中还会钻出来一只格外巨大的“虫王”,蜈蚣足有三尺长,蝎子有木盆大。 每到这个时候,大公鸡便会精神亢奋,拍打着铁羽翅膀,头顶的冠子高高竖起,喔喔喔的展开较量,然后几下把所谓的虫王啄死,叼在嘴里飞上高枝,向四周甩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这是大公鸡每天打野食的地方。 “阿花!” 许源喊了几声,大公鸡刚刚啄死一只大蝎子,正在树梢上显摆,听到喊声一歪头看到了许源。 许源对它用力招手,大公鸡不大情愿的飞下来,然后将蝎子丢到了许源脚下。 许源哭笑不得:“谢谢你的慷慨,但我不吃这个。” 大公鸡一听,马上开心起来,三两口把蝎子吃了。 许源掏出一些碎银子:“我跟太婆买些东西,你帮我拿过来。” 大公鸡喔喔的低叫着,不大情愿回去。 许源明白它的意思:“我帮你在这里抓虫子,保证它们跑不掉,你帮我回去拿东西。” 大公鸡用巨大的爪子一抓银子,塞进了羽毛下,昂首阔步的走了。 许源守在洞口,随便折了几根竹枝,出来一只虫子,便一戳穿在上面。 穿成了一串之后,便练习用“腹中火”将这些虫子烤熟。 一开始控制上有些不熟练,烤糊了几只,后来便能把每一只都考得外酥里嫩。 没一会儿,大公鸡阿花就叼着一只竹篮回来,许源打开一看,正是自己要的那些东西。 许源笑嘻嘻的对大公鸡拱手作揖:“谢了。” 然后脱了外衣,把东西包好,篮子还给阿花,一猫腰钻回了鬼巫山里。 阿花看着竹枝上烤熟的虫子,试探的尝了一口,诶!居然很好吃! 阿花满意,这小子,是个晓事的。 ------------ 第十二章 王相村 圣姑在镇子里堵了个寂寞,用匠造鹦鹉把吴海山骂了一顿。 吴海山带着人又是一阵急追,找到了山谷里。 已经只剩下喔喔称赞烤虫串的阿花了。 吴海山手下一个武修气急败坏,一脚踢飞一块石头:“马勒个巴子的,又被那小兔崽子耍了!” 石块飞起,直奔阿花而去。 大公鸡的脑袋扑棱一晃,两眼圆瞪,一爪子把石块抓碎,然后闪电一样扑向那武修,用力一啄。 武修“啊”的一声惨叫,手臂上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他勃然大怒抽了腰刀出来,大公鸡已经拍打着翅膀飞上了树梢。 武修一刀劈断了大树,阿花又飞到了另外一棵树上,站在树梢上,瞪着眼睛喔喔喔的挑衅大叫。 你砍呀,有本事你把这山里的树都砍了。 吴海山拉住他:“正事要紧。” 武修骂骂咧咧的收刀:“回头取了弓箭来,一箭射死这畜生!” 阿花得胜,在树顶上昂首长鸣,好不得意。 一行人又循着痕迹追下去,在山里躲避着强大邪祟,兜兜转转,吴海山好几次觉得就要抓住那小子了,可那小子属泥鳅的,总能在最后关头溜掉。 他们走进一座山谷,里面一片荒芜,野草、树木都已经不正常的枯死。 前面有一尊孤高的怪岩,又细又长,顶端像个脑袋一样略粗大一些。 粗壮的藤蔓缠绕在怪岩上,开满了粉白色的小花。 这怪岩高达七丈,吴海山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条巨大的绿皮白花毒蟒,昂首向天,吞吐日月精华。 吴海山就觉得,那怪岩正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吴海山烦躁的抓了抓脖子,腹中火不受控制的从鼻孔里喷出来。 不用去问阿光,他也知道在鬼巫山中,这种岩石九成九是怪异。 “这山里真是邪门!” 前面开路的人停下来:“那小子往西南方向去了。” 吴海山不耐烦:“追啊,还用说吗?” 他一说话,压不住的火气就从口中飞溅出来。 这差事吴海山根本不想接——想留在圣姑身边,看看所谓的“诱饵”究竟是什么。这对于丹修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开阔眼界的机会,也是修行。 众人绕过山脚,顺着踪迹追了下去。 许源其实就在他们前方大约二里处,身上的衣衫被荆棘树枝挂烂了好几处,显得颇为狼狈。 中间有好几次,险些被他们追上。 能够逃脱还是靠了“望命”的能力。 平天会的人从树林、草丛这些地方潜行着摸过来,许源能提前一步看到他们的“命”。 远处那条即将化形的“天岩蟒”始终盯着自己,许源后背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那怪异能够看到十里范围内的一切猎物。 “天黑之前,进王相村,绝不可在山中过夜!”许源计算着路程,时间很紧张,于是加快了脚步。 …… 吴海山在后面又追了个把时辰,忽然拉住阿光:“天快黑了,那小子能去哪里?他想死在鬼巫山里吗?” 阿光答:“应该是去王相村。” 吴海山继续问:“王相村能借宿?” 阿光再答:“不能,山里的村子从来不接投宿的人。” “那他怎么在村里过夜?” “装成是进山收货的货商,山里的规矩是:村民给什么就得收什么,价格要公道,不能坑蒙拐骗。” 吴海山松了口气:“花点钱就是了。” 阿光木然不再开口。 那一剂药可以让人言听计从、有问必答,但吴海山最后这句并非提问,阿光也就没有解释,不是花点钱那么简单。 山里的天比镇子上黑的更早一些,这让许源估错了时间,马上就要进入夜晚,许源距离王相村还有半里路。 周围的沟壑、坑谷已经彻底陷入黑暗,响起了各种怪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 许源狂奔,刚刚从一片小树林经过,树皮上就睁开了一双壁画一样的眼睛,树枝尖锐如鬼爪向许源抓去,却擦着许源的后背划过。 那双眼睛中充满了遗憾和饥渴,目送血食远去。 “梆!梆!梆!” 村子里响起了木棒声,如同城里打更一般。 木棒声落下,村子便要关寨门了。 许源急了,高喊一声:“稍等一下——” 寨门一关,任何人不得进出,不管什么人敢擅闯,都要迎接村里跑山人的柴刀和弩箭。 你能打赢跑山人,村子里的规矩对你来说都不是规矩,整个村子随你为所欲为。 但许源现在显然还没这个本事。 王相村住着三十多户人家,不到两百号人。 村子外用桃木立桩,桃枝编成了篱笆墙,围了一圈。 寨门窄小,还没有“驿庭芳”客栈的正门大。 一个五十出头,皮肤粗黑,驼着背、满脸愁苦的老汉,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正在关闭寨门。 听到喊声,老汉只是眼珠子转了一个角度,见是个不认识的,根本连停顿都没有。 许源急忙再喊道:“我来收货,价格绝对公道!” 老汉的眼珠子又朝上翻了一下,瞅着天还不算彻底黑,于是稍作停顿。 寨门关闭了一半,停在那里。 许源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寨门前,身形一闪钻进了村子。 “还有我们!”忽然又一声呼喊传来:“我们也是收货的。” 老汉抬起寨门准备关上了,天已经彻底黑了。 可再一看,认识其中一个,阿光。 知道阿光跟跑山人熟悉,手上便放慢了几分。 吴海山一群人都是入流的修炼者,不顾一切的飞奔速度很快,许源恨不得帮老汉一把将寨门关死。 可是在村子里,许源不敢妄动。 “赶不上、赶不上、赶不……”许源心中不停地念叨,眼看着那寨门合上了只剩一条缝,就要彻底关闭。 忽然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卡住了寨门。 按照规矩,只要门没关,就还能进来。 吴海山大汗淋淋,他带了三个修炼者,加上阿光一共五人。 除了吴海山和阿光之外,其他三人身上都挂了彩。 最惨的一个,左臂手肘以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掉了! 他们还在许源身后,邪祟和怪异已经出动了。 吴海山看到许源,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小兔崽子,你倒是跑……” 他逼过去刚要出手,一根烟带锅伸过来,拦在了两人中间。 “外边的事情外边解决,这是俺们村的规矩。”老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痰音,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吴海山不悦皱眉,这老东西也不是跑山人,竟敢跟我立什么规矩? 老汉抽了一口烟,烟袋锅的铜锅头瞬间烧得通红,吴海山“啊”地一声,手臂上被烫出来一个大水泡! 他惊诧的看着老汉,自己是丹修,有“腹中火”的,普通的火焰根本烧不伤自己。 更别说被烫伤了。 ------------ 第十三章 民风淳朴、童叟无欺 吴海山谨慎地退下来,回头就问阿光:“真有这个规矩?” “有,村里的规矩大过天。” 许源冷笑,要不是村里规矩森严,你们能进来?我早抢先关了门,把你们堵在外面了。 吴海山恨恨看了许源一眼,咬牙道:“好,我们守规矩。” 老汉满意点点头,驼着背、叼着烟袋锅,把两只手背在身后走了:“跟我来,村里只要有空房的,都可以让你们住一晚,不过要给钱。 要多少钱,你们自己跟主家商量。” 吴海山几个互相使了眼色,紧紧跟着许源。 许源住哪一家,他们就跟着住哪一家。至少也得是在许源隔壁,明天绝不能让这小兔崽子再跑了。 许源摸出来一盒洋火,塞给老汉:“叔,劳烦您带我去焦二伯家。” 村民们大都用火镰,远不如洋火方便。 许源跟英太婆买了一批东西,洋火是其中之一。 老太婆腿脚不方便,买东西总喜欢多买点,少出门几次。 她记性也不好,经常是买了之后拿回去,才发现原来的还没用完,就越攒越多。 但一般人想要,英太婆还不卖给他,我就攒着。 老汉立刻变得笑眯眯的:“你这后生是个晓事的,跟我来吧。” 许源最初带进山的两拨人,是真的货商。 跟这些人路上闲聊,许源知道王相村里,最好住宿的人家就是焦二伯家。 他家没那么多变数。 焦二伯只有一个儿子,也二十多了。 焦二伯死了媳妇,儿子没娶上媳妇。只要不带着女的住进他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村子大致呈圆形,村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老樟树,却不知为何已经枯死了,树皮都被剥得精光,光秃秃白惨惨的矗立在那里。 夜色中,这一株死树就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巨大邪怪。 老汉带着他们绕过死樟树不远,就用烟袋锅一指:“就那儿了。” 焦二伯家就两间破茅草屋,里面黑黢黢的点不起油灯。 “谢谢叔。” 老汉摆摆手,叼着烟袋锅吧嗒吧嗒的走了。 许源上前敲门,喊了声:“焦二伯。” 里面应道:“谁啊?” “我是前几天来的张三郎介绍的,进山收货想在您这儿住一晚,我给钱。” 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后,然后房门打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上下扫量了许源一番:“一晚十五个大钱。” 许源先把钱掏出来:“我知道规矩,先给钱。” 焦二伯收了钱,敞着门让许源自己进来,他转身回床上把自己的衣服卷在手里:“你住这,我去儿子那屋挤一挤。” 焦二伯左右都有邻居,吴海山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各自敲门,问价准备住下来。 左边的人家开门来,这家只有一对母女,母亲来开门,生着一张倒三角脸,两眼的位置偏上,身材又细又长,看上去像是一只螳螂。 “五十两。” “什么?!”武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亲伸手就要关门,武修急忙拦住:“人家十五个大钱,你要五十两银子?” “我们家就这个价。”母亲十分固执。 武修压着火气:“你这是不讲道理啊,这样吧,我给你一百钱,比你隔壁高得多。” 母亲眼珠转动打量武修:“你真要讲价?” 我不讲价就是傻子!武修心道。 “那好吧,一百钱也行,进来吧。”母亲忽然热情起来。 武修暗道一声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还以为我是肥羊呢。 另外两人住在右边隔壁,一人胳膊断了,两人住在一起互相照应。 这家人是两口子养活着六个孩子,大的四个都是六岁,小的两个都是四岁。 一窝四胞胎、一窝双胞胎。 两口子都是圆脸圆眼,只有嘴巴尖尖的,长得像是一对儿猫头鹰。 两口子开口要价“两头猪”,两人还价到一百五十钱成交。 安顿好属下,吴海山带着阿光往焦二伯家后边走去,那里还有一户人家。 吴海山忍不住低声问阿光:“这村里的人都这么漫天要价吗?” 阿光义正词严回答:“王相村民风淳朴、童叟无欺!乡亲们都不会胡乱要价。” 吴海山正要讥讽,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猛一回头只见那株巨大的死樟树的树杈上,蹲着一道黑影,黑暗中两眼泛着黄光,全身批满羽毛,直勾勾的盯着他。 吴海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把自己绊倒。 但是再一看却发现,树上其实是一个高大的老人,身上穿着各种羽毛缀成的大氅,带着一副黄水晶片子、老铜腿儿的眼镜。 吴海山又低声问:“这是王相村的跑山人?” “是。”阿光回答。 老跑山人蹲在树杈上,死死盯着吴海山,他便不敢再说村子的坏话了。 到了那户人家门口,对方开口就要三十两银子,吴海山甚至不敢还价——背后老跑山人的眼神,好像两柄刀子抵在他的后心上——吴海山麻溜的给了银子。 进了屋子后,那种感觉才消失了,吴海山长松了口气。 歇了一会儿,放松下来,吴海山又感觉到,手臂上被烫起来的水泡格外的疼,便摸出来一柄小银刀,想要挑破了处理一下。 临动手之前,吴海山忽然心中一动,多问了阿光一句:“能挑破吗?” 阿光回答:“不能,张三爸的水泡里藏着痨病,挑破了他的肺痨就传染给你,不出一个月必死无疑。” 吴海山虽然觉得自己丹修能治病,但想了想还是不冒险了。 “那应该怎么处理?” “备些礼物,去跟张三爸赔个不是,他会把痨病收走。” 吴海山又问:“张三爸住哪里?” “我不知道。”阿光是真的不知道。他只是个送酒的,只认识老跑山人,跟村子里其他人并不熟。 在鬼巫山里,这也是许源和阿光相比,唯一有优势的地方! 许源接触的货商多,反而对村里更熟悉。 吴海山忍不住骂了一句:“刚才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唉,算了。”吴海山深吸了几口气,又忍不住说: “这山里真邪门!” ------------ 第十四章 讲价的后果 吴海山没脱衣服直接躺在床上,让阿光睡地上。 阿光躺下就睡着了,吴海山在床上翻烙饼。那老汉是什么人?这手段像是个丹修,又有点像法修…… 管他那么多呢,明天就在村子外守着,那小子一出来就打断他的手脚,带回去给圣姑复命。 …… 许源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隔壁一阵嗯嗯啊啊的声音吵醒了。 男人气喘如牛。 许源又烦又燥,我这个年纪哪里该听这个? 如何能听得了这个?! 他用衣服捂住了耳朵,可是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渐渐放肆起来…… 放肆结束之后,男人仍旧在喘息,还未平复下来,许源便听见了另外一个女声接续了下来。 许源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后半夜,另外一侧的邻居房中,又传来了一阵哆哆哆的啄食声,好像坚硬的鸟嘴,从骨头上啄下一条条鲜肉来。 “这还让不让人睡了。”许源抱怨一声。 焦二伯家里的确便宜,但环境嘛,就不要有什么过高的要求了。 …… 吴海山早上被咣咣的砸门声吵醒。 “客商,大家伙都等不及了,快起来做生意吧。” 吴海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暗怪自己大意了,这要是被许源跑了……他赶紧开门冲出门想要去看看许源还在不在。 结果刚到院子里就被一群村民堵住了。 他们手里拎着各种山货,皮子、草药、果子、矿石等等,吴海山一出来,这些人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举:“你拿什么来换?” 吴海山急了:“让开!” 他一把推开面前挡着的一个胖子,那胖子纹丝不动,把手里的一捆山鸡长羽举起来:“我要二两盐巴。” 吴海山吃了一惊,自己好歹是九流丹修,不该连一个普通的村民都推不动。 “老陈!周桥、王九!”吴海山朝着外面高喊自己的三个属下。 村民们已经把他围起来:“还不开始?你该不是个假冒的货商,来骗我们的吧?” 吴海山举起手:“我们真是货商,诸位等我的人聚齐了马上开始!”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身后忽然有人虚弱的喊了一声:“老吴,我、我在这。” 吴海山急忙让大家让开路,只见武修老陈扶着墙,满脸发黑虚弱的走过来,比起昨日雄壮孔武的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 吴海山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老陈差点哭出来:“一晚上几十个轮着上来,我、我要不是武修,就死在这了!” 那个胖子一撇嘴道:“五十两银子一晚,你只给一百钱,当然要付出一点别的代价了。 村里寡妇多,借点种子,又死不了人。” 吴海山醍醐灌顶一般:阿光说此地民风淳朴,不会胡乱要价,原来是这个意思! “周桥和王九呢?”吴海山大喊一声,昨晚上他俩也讲价了。 胖子不耐烦道:“都说了死不了人!郝二哥家里孩子多,住他家本就该多给吃食,你们不舍得,那就得帮他们喂孩子。” 吴海山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窜上天灵盖!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吴海山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几步到了周桥河王九投宿的人家,推开门便看到两人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郝二哥夫妻俩守在一边:“晒晒太阳,还能长出来。” 两人看到吴海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两人各自缺了一条腿,从大腿根处断去。 脸上有一道深深地爪痕。 昨夜他们被死死抓住了脸,发不出一声惨叫。 郝二哥看见吴海山,立刻说道:“我这有两筐药材,我要换一斤盐巴,孩子太多啊,吃的太快……” 吴海山暴怒,一口火焰喷出去:“你还想换东西!?你们这些邪祟,烧死你们!” 郝二哥一声怪叫,嗖一声就上了房顶,吴海山的“腹中火”落了空。 郝二哥在屋顶上呱呱大叫:“这些人是骗子,他们不是货商!” “什么?!”村民们眼神立刻变得阴冷,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院子:“打死骗子!” 吴海山猛地冷静下来,这村子绝不简单!更别说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跑山人! “我不是骗子!”吴海山慌忙掏出银子:“我有钱,你们有什么山货,我都收,价格公道!” “我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们要洋火、盐巴、铁锅……” 吴海山一转头,看到焦二伯家的门打开了,几个村民冲过去,以为昨日来的都是一丘之貉:“你也是骗子……” “我不是!”许源掏出盐巴、洋火和几把菜刀:“你们有什么山货,价钱好商量,但这次来没带铁锅。” 这都是从英太婆那里买来的。 许源朝吴海山冷瞥一眼:“我跟你们一样恨这些骗子,坏了我们货商的名声,这样的败类绝不能轻饶!” 郝二哥落在屋顶上,一听这话眼珠一转,便跟着呱呱叫嚷起来:“打杀了、将骗子打杀了,肉留给我……” 本就群情激昂的村民,更受不得这样的教唆,登时便一起涌了上来。 吴海山冷汗直冒,连连摆手解释:“我们绝非骗子,我们是平天会的人……” 眼见着村民人如潮,就要将他淹没,吴海山眼中的慌乱和畏惧陡然消失,换成了一片狠厉之色! 轰! 腹中火陡然爆发,从他的口鼻等七窍一同喷出。 村民们猝不及防,登时被炸出去七八尺,一个个哀嚎不止。 这惨叫声音却有些怪异,有的像狼嚎,有的像猪嘶,有的像鸟唳…… 吴海山大步奔出了院子,郝二哥一声怪叫从屋顶上飞扑下来——却不知吴海山对他恨之入骨,早就等着他了。 一枚漆黑丹丸凌空打来! 郝二哥孩子多,一向胆小谨慎,怕自己死了孤儿寡母没人抚养。眼见了丹修打来一丹,便在空中一个盘旋转着,要飞回来屋顶上。 却不料那丹丸噗的一声炸作了一团灰雾,当中浮现一只巨大的蜘蛛虚影。 蜘蛛吐丝,瞬间便成了一张大网,当头将郝二哥给捕住了! ------------ 第十五章 跑山人 郝二哥尖叫,那巨大的蜘蛛已经飞快爬来,朝着郝二哥张开了两只巨大的毒牙! 吴海山还有一番手段,是给许源准备的。 可是两眼一扫,许源那厮竟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好生奸猾! 吴海山便顾不得了,为今之计,是自己先逃了再说。 他被圣姑看重,是因为有那一剂药。但他毕竟是九流丹修,丹修的手段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这枚“外丹”,便是以一种蜘蛛邪祟炼制而成。 此时他的手中,还扣着另外一枚外丹,乃是师门赐下的保命本钱,里面凝炼着七流武修的一刀! 吴海山将腹中火化作了两道火尾,附着在自己的双腿上,催动之下速度快了几倍,轰隆隆的撞开一众村民,眨眼间就扑到了村子的寨门后。 寨门已经大开,吴海山眼见着就要逃出去,心中暗暗发狠:等老子逃出去,禀明会中,下次便带了大军来,将这村子杀个鸡犬不留! 忽然,村中那一株枯死的老树上,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展翅飞来,速度竟然是比加了火尾的吴海山还要快了好几倍! 瞬息之间那黑影就追上了吴海山,吴海山怒喝一声:“来得好!” 口中的那一枚外丹打出! 这丹迎着朝阳的光芒飞腾而起,表面一层金属光泽,轰的一声从其中喷出一股恐怖的刀气! 那黑影也未料到吴海山还有这一手,急切之间只能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刀。 当! 一声大响,黑影踉跄落地,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乌亮的刀光一闪。 噗—— 一柄山里常见的柴刀,深深的切进了吴海山脖子根和肩膀连接处,几乎将吴海山的上半身劈成两半! 伤口处,嗤嗤的向外冒着火花,将他自己的鲜血烧干,散发出一阵腥臭气息。 吴海山双目圆瞪,眼中充满了恐惧,喉结滚动了两下,发出了两声含混的声音,不甘得死去了。 老跑山人将柴刀从尸体上拔出来。 他仍旧穿着那件用无数羽毛缀成的大氅,上面有约么三成的羽毛,都被刚才那一刀切断了! 黄水晶眼睛也歪了,许源躲在暗处,隐约看到,老跑山人的眼珠子上,全是眼白! 老跑山人扶好眼镜,擦干净柴刀,回头朝许源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村民们一拥而上,将吴海山的尸体瓜分了。 村子里就是这规矩,有什么难题,跑山人负责处理。 村民们负责善后。 吴海山一死,那只巨大的蜘蛛便呆呆的停在了原地。 它的两只巨大的毒牙,距离郝二哥的脖子只有一尺远。 郝二哥呱呱怪叫:“唐四婶子,救命啊——” 昨夜武修老陈投宿的那家,母亲走了出来,用细长的手划拉几下,就将蛛丝切断了,把郝二哥从蛛网里剥出来。 老陈几个也一并被村民们“处理”了。 许源战战兢兢地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各种货物,挤出一个笑容:“我是真货郎,咱们继续交易。” …… 半下午的时候,许源带来的所有货物终于换完了。 身边多了一堆山货。 这里面有不少好东西,运出去转手就能卖上十倍的价钱。 可是许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村民们斤斤计较,许源也只能跟他们来回砍价。 许源也想痛快的交易,村民们说怎么换就怎么换,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黄水晶镜片后面盯着自己。 许源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要是自己表现得不像一个真正的货郎,那柄饮血柴刀,下一刻就会劈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么耽搁下来今天已经来不及出山了,只好又在焦二伯家里住了一晚。 焦二伯看他做了一天的“好生意”,把房钱涨了十文,许源磕绊都不打一个的给了。 这一夜许源没有睡觉,这些山货中,一多半都是草药和矿石,许源一边“饵食”一边用腹中火炼化。 诸般修炼方法之一的“饵食”,简单来说就是“吃”。 只不过与寻常人吃的不同。 寻常人吃了这些多半就死了。 七大门的修炼者“饵食”的东西各不相同,丹修是饵食范围最广的。 啥都吃——腹中火什么都能炼化。 只不过许源现在没人指点,无论是命修还是丹修,都只能自己摸索前进。 所以这些“饵食”入了腹中,许源只能将其“分门别类”的炼化了。 草药药性相近的归为一类,炼为一枚丹。 矿石就简单了,金银铜铁混炼成一枚“金丸”。 不过鬼巫山中的这些矿石都有些不凡之处,远胜外面的普通矿石。 最后,许源摸出来一颗灰黑色的外丹。 仔细端详便可发现,这外丹就像是一块品质不佳的琥珀,里面封着一只蜘蛛。 这是吴海山的那一枚外丹,被隔壁母女收了去。 许源花了“大价钱”——整整三柄菜刀,从对方手里换来。 另外那一颗封存着七流武修一刀的外丹,只有一击的能力,使用之后便消散了。 许源将这颗外丹洗干净了吞下去,以腹中火祭炼了一番,便收为己用。 外丹中的蜘蛛,乃是一种邪祟。被人捕捉后练成了外丹。 许源估算了一下,这只蜘蛛约么相当于九流的修炼者。出手将其炼成外丹的人,至少也是八流。 只是因为蜘蛛邪祟本身水平不高,这颗外丹也是九流的水准。 这一夜修炼下来,许源感觉自己丹修的水准也终于达到了九流了。 丹修“入流”的标准是凝练五颗“丹”。 许源刚才分门别类已经炼出了十多颗。 虽然每一颗都并不强,但是数量上已经足够。 关于七大门的各种掌故,他爹活着的时候跟他讲了不少,爹去世后,后娘又系统的跟他讲过几次。 九流升八流的标准是,凝聚自己的“内丹”。 许源现在炼出来的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内丹”。 丹修凝聚内丹,要慎之又慎! 比如许源现在,对于自己要凝聚何种内丹,就毫无头绪。需要在丹修这一道上,再磨勘一些时日,才能认清自己的方向。 ------------ 第十六章 蝗 窗外黑暗即将褪去,山林间各种怪异的声响渐渐平息。 许源对村子中的一切分外忌惮。 “望命”之下,村民们的“命”竟然奇形怪状,不似人“命”! 而老跑山人的水准也是模糊不清,这说明对方的水准比许源高出太多,已经看不见了。 村民们可能不是人,但也不是邪祟。 至少是跟山外不同的“人”——别的不说,许源从未在镇子上见过任何一个村民,仿佛他们此生都不能走出鬼巫山。 铁器、盐巴等物资,只能从山外输入。 许源本来想借着王相村摆脱吴海山等人,但又多在村子里耽搁了一天,计划被拖延了,这就很不妙! 不管是乔老爷还是圣姑,这一天时间,都足够他们追上来了。 许源暗自摇头,天亮之后,要如何逃出去,还要好好规划一番。 “可惜啊”,许源遗憾自忖:“准备时间太短,没有什么好货,否则可以雇佣老跑山人护送自己。” 村子里没有鸡,天彻底亮了之后,村民们都出门忙他们的“农活”去了。 许源跟焦二伯告别,背着一大包昨日的收获离开了村子。 昨日收的山货中,还有不少不适合饵食的,许源都带上了。 起码要背出村子,否则无形中悬在头顶的那柄柴刀就要落下来了。 年轻人下地了,许源离村了,日上三竿村里这些闲得无事的老汉婆子们,才慢吞吞的聚到了那棵巨大的死树下。 每日成例:树下见。 交换家长里短的情报。 这一点上,山里和山外的村子都一样。 张三爸今天抢到了一个好位置:半块破磨盘。 他蹲在上面,不停地把烟袋锅装了倒、倒了装,好像总是没装好。 只等人都到齐了,这才呲一声擦着了一根许源给他的洋火,美美的抽了一口烟,吐出烟圈说道:“就是好用呀。” 一众人满脸羡慕,实则腹中编排:显摆什么呀! 又着实眼馋,洋火运到山里不便宜,寻常人家是舍不得换一盒的。 …… 许源背着半口袋的山货,走出村子差不多五里,在路边挖了个坑把口袋埋了。 这条路边有棵大树,树上挂着一只吊死鬼,瞪眼吐舌的看着许源。 这地方好记又好认。 许源埋好之后,又搬了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口袋里装的都是许源目前,没办法“饵食”的山货。 里面一大半的东西,许源都不认得。 但是许源猜测里面一定有许多好东西! 这次我带不走,因为接下来要轻装简行,但不能浪费了,留在这里我回头再来取。 那些货商们,进山的买卖一本万利,靠的就是这些一般人认不出来的东西。 埋好了之后,许源又把周围仔细看一遍,对地形特征加强记忆,然后才离开。 那棵大树上,老跑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挂着吊死鬼的横枝上。 他仍旧穿着那一身用羽毛缀成的大氅,昨日被切断的那些羽毛,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吊死鬼说道:“是个晓得珍惜东西的孩子。” 老跑山人点了下头:“他来取东西的时候,记得通知我。” “你是想……” 老跑山人打断他:“还要再观察下。” 山里人见不得糟践东西的,如果许源随意把这些山货丢了,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 山中的小路弯弯绕绕,沿着坡底转过两座山峰,从一个隘口钻出去。 许源走出隘口的时候,左侧的山坡上,伸出来一块熊头形状的怪岩。 许源一直很警惕,山里的这些石头也是能“化形”的。 好在这块石头很安静,许源飞快溜了过去,回望一眼石头还是一动不动,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继续往前走,想要绕过七禾台镇,回到官道上,然后赶回县城,还需要走上五六十里的山路。 而且途中说不清会遇上什么样的诡异。 许源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忽然听到一侧的草丛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许源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不听不看,目视前方快步通过。 在鬼巫山里,千万不要“好奇”,然后去查看——那是自己主动踏上黄泉路! 锯木头的声音并不大,而路边的野草非常茂盛,这种草山外也见不到,一人多高,叶子又长又宽,微微卷曲,边缘有着暗红色的锯齿。 别说野兔之类了,就算是山猪、老虎藏在里面也完全看不出来。 许源虽然不好奇,但是往前走了两步,不想看见也看见了。 草丛露出来半丈宽的空白,野草不知被什么东西,切成了铜钱大小的碎块,散乱的洒在地面上。 一具尸体仰天倒在碎草上。 几只三尺多长的蝗虫,正趴在尸体上,用强壮的后腿从尸体上锯下来一块块血肉! 蝗虫后腿上,生着尖锐的锯齿,是一把天然的分尸锯! 许源听到的锯木头的声音,就是后腿锯断骨头的声音。 锯下来的尸块,被它们送进嘴里,几只蝗虫弄得浑身都是鲜血和碎肉,它们又觉得黏唧唧的很不舒服,时不时的展开虫翅抖一下,又把鲜血和碎肉甩的到处都是。 尸体不远处,一只背篓歪斜散落,里面的各种货物掉出来。 也是一个货商,可惜还没到村子里就遭了难。 而尸体上,并没有什么致命伤,这种怪异喜欢新鲜活泼的食物,它们追逐着这可怜的货商,不停地从他身上锯下来一块血肉,直到他失血过多倒在了这里…… 许源全身一紧,目不斜视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可是带起的轻微气流,还是让那些蝗虫警觉,它们猛地停下来,巨大的虫头上,两根鞭子一样的触须指向许源的方向,巨大的硬壳虫眼冰冷的盯住了许源! 许源拔腿就跑。 扑棱棱—— 巨大的蝗虫振翅飞起,朝许源追了过来。 最快的一只眨眼间就到了许源上空,猛扑下来了,尖锐的短足像是铁爪一样抓向了许源的头,只要被抓住了,必定会将脑袋直接从脖子上切下来。 许源猛地一抬头,呼—— “腹中火”猛烈喷出,蝗虫立刻便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发出怪异的尖叫声,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另外几只蝗虫仍旧紧追而来,许源收了“腹中火”,心念一动吐出来一枚丹丸。 丹丸只有拇指肚大小,却是许源昨夜“饵食”了村民们交易的各种矿石得来。 比许源之前吃了金银之后凝练的那一颗更加沉重,而且更加凝练。 咻—— 丹丸快如闪电,穿过了一只蝗虫的脑袋。 ------------ 第十七章 蜮吐水 这些蝗虫的外壳十分坚硬,不逊色于皇明军中的那些铁甲。 但是在“金丸”之下仍旧像窗户纸一样,一戳就破。 蝗虫挣扎了几下,又飞出去七八丈,终于是一头栽落。 许源的速度终究是比不上那些蝗虫,很快就被追上,剩下的五只蝗虫围攻扑下,许源喷出一口火,又操纵着金丸飞射,很快便只剩下了一只蝗虫。 这怪异终于是恐惧了,掉头朝远处飞去,可是许源绝不能放过它。 金丸骤然加速,从它的身后,将它整个打穿。 蝗虫重重的砸落在地上。 可是许源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快走!”许源大步狂奔,放弃了原来的路线,拐上了另外一条小路。 很快就看到了一片树林,许源一咬牙钻进了林子。 如果在空旷没有遮掩的地方,蝗虫追上来,老远就能看到自己。 可是林子里也有很多莫名的危险,许源小心翼翼,在林中走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听到上空传来一阵嗡嗡声,急忙往下一蹲,借着茂密的树枝遮住自己的身形。 树林上空,密密麻麻的蝗虫群,像是一头飞行巨兽,遮天蔽日的,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飞过去! 那数量,怕不是得有几十、上百万只?! 许源躲过了这一劫,暗自松了口气,起身来朝着蝗虫群相反的方向而去。 刚走了两步,忽然心有所感,转头一看,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蝗虫。 蝗虫的触须摇动,一双虫眼冰冷的盯着许源。 “坏了!” 哗啦啦啦…… 许源听到身后的树林中,响起了密集嘈杂的声音,再回头去看,只见无数拳头大小的蝗虫,好像潮水一样淹过了树林,飞快的朝自己迫近! 许源一咬牙,转身朝前跑去,也顾不上林子里的其它怪异了。 蝗虫潮紧追不舍,许源听到身后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哗哗声越来越近,而且蝗虫已经在身后形成了一个弧形的包围圈,正在从两侧快速包抄,将许源逼向了正面的唯一方向! “前方有更大的危险!”许源想到了之前飞过去的,更加可怕的蝗虫群。 “鱼死网破!”许源心中发狠,猛地停下来,腹部激烈鼓荡,猛地一口“腹中火”喷了出来。 呼—— 猛烈地火焰迅速点燃了地上的落叶和周围的树木! 此时正是初秋,鬼巫山中雨水极多,落叶和树木都很潮湿,这一烧起来,顿时浓烟滚滚。 眼看着火势不可控制,树林中几十株大树,颤抖着拔起自己的根须,拧成了几根粗壮的须足,大步如飞的逃了。 几乎没什么东西是“腹中火”烧不着的,火势快速蔓延,后方追来的蝗虫群,一头撞进了大火中,顿时烧得噼里啪啦。 前面的蝗虫想要后退,后面的却不停地挤上来,整个蝗虫群立时一片大乱。 蝗虫们振翅飞了起来,却又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 许源一头扎进了浓烟中,失去了踪迹。 不久之前,那庞大的巨型蝗虫群飞过树林后,好像又接到了什么命令,在前方百丈拐了个大弯,乌压压的黄黑一大片,回转到了树林前方的一座山坡上方。 然后便宛如世间末日一般的,无数三尺长、颚口锐利、后足强壮如锯刀的巨型蝗虫,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很快便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一座山头! 它们在等待许源被赶出来自投罗网,却没想到大火飞快的烧起! 浓烟中,无数“晚辈”争相逃窜出来。 很多翅膀已经被点着了,慌乱冲出来,没多久翅膀被烧光,一头栽下去,又被烧成了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烘烤角质蛋白的焦香味儿,而目标已经不见了踪影。 整个蝗虫群惶恐躁动起来,它们天性怕火难以克服。 但是那小子放火烧山,自己也跑不掉啊。 蝗虫群中最深处,响起一个奇怪的口音,似乎是个口豁漏风的老妇人在说话。 “这小东西,是个狠人啊。” 宁愿大家一起烧死,也绝不成为你们口中的血食! 那声音像是自己嘀咕,又像是再跟旁人商量着:“还好这里距离那只蜮的地盘比较近,不过要大出血喽。” 大火已经点燃了整个树林,火头向四周的山峰蔓延。 那山头上的巨型蝗虫们,已经互相往后挤,更加啊躁动不安。 忽然,七八里之外的一条河中,出现了一道漩涡。 漩涡越来越快,在哗哗啦啦的巨大水声中,卷起了一条长达数百丈的巨大水龙! 白色的水龙腾空而起,飞到了树林上方,轰然一声炸散,树林上方便下了一场大暴雨,瞬间就将林中的大火浇灭了。 许源正躲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的衣服快被火燎出来七八个破洞,发梢卷曲在一起,身上被火焰烫了好几块。 好不狼狈。 大火一起,许源也控制不住。 本想借着浓烟的掩护逃出去,没想到忽然来了一场大雨! 这雨来的诡异,许源一颗心沉了下来。 哗啦啦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蝗虫弹飞而起,落在了树林中,许多树枝刚过了火,已经烧脆了,蝗虫落在上面就折断了,树枝和蝗虫一起摔在地上。 可是许源没有半点嘲笑人家的心思,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无数蝗虫,大的小的,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已将死死地围住了自己! 包围圈越来越小,蝗虫们的颚口不断开合,发出刀刃摩擦一样刺耳声音。 许源站在原地,冷冷的注视着所有的怪异。 已经到了决死之战的时刻,那就抛却了一切无用的情绪。 蝗虫在许源身前五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一阵骚动从虫群后方传来,密密麻麻的蝗虫群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只一丈高的老迈蝗虫,从后方慢吞吞的走了上来。 它人立而行,中足和前足像人类一样背在身后,它还像人一样生着一截细长的脖子。 斗大的虫头顶在脖子上,行走时显得摇头晃脑。 它阴森森的对许源张开巨大的颚口,里面喷出七八根三尺长的舌须,说道:“你弄死了我好大一群儿孙!” 许源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去看这只怪异的老蝗虫。 老蝗虫身后跟着一个人,乔老爷! ------------ 第十八章 封三门 乔老爷用比老蝗虫更加怨毒的眼神,死死的瞪着许源。 老蝗虫背在身后的前足松开,指了一下许源,对乔老爷说道:“人给你找到了。我早就跟你说了,在这山里,论找东西,没谁比得过我们家。” 然后它阴森森的一笑:“不过之前的价钱是不行了,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弄死我那么一大群好儿孙,三头血食怎么也说不过去。” 许源咬着牙,质问乔老爷:“你和诡异勾结!” 来到七禾台镇的头几天,许源心中就冒出来一个疑问:乔老爷凭什么能罩着镇子? 说到底乔老爷也只是九流文修,哪怕他在九流中属于强者。 鬼巫山里稍微有点实力的诡异,都能胜过乔老爷。 可是这些年,镇子上虽然偶有诡异害人的事件发生,但整体还算平安。 七禾台镇在官道的关键位置上,乔老爷把控着镇子,每年赚的钱数以十万计! 乔老爷咬牙问老蝗虫:“你要多少?” “三百头。” “不可能!”乔老爷毫不客气的拒绝:“我去哪儿给你找三百个活人?这么多人莫名其妙的失踪,官府一定会追查到底。” 老蝗虫头上的触须摇动:“这可不是我自己要的,刚下那只蜮也出手了——请动它可不便宜!这三百头里面,有两百头都是给它的。” 乔老爷对许源的恨,正是来源于此。 抓住许源的代价太大了,他给不起。但不给的话,老蝗虫肯定不让他走,他就成了血食了。 老蝗虫怪笑着:“要不你自己去跟那只蜮商量?” 乔老爷气势一泄。 那东西阴狠癫狂,根本没法沟通。自己去跟它谈,弄不好那东西先忍不住把自己吃了。 鬼巫山里有很多类似的诡异,乔老爷都是通过老蝗虫这一类的“中间人”去商谈的。 “请它出手是为了救你的儿孙,这份钱不该我来出。” 乔老爷话一出口,老蝗虫立刻阴沉了几分:“你这老东西想赖账?” 周围所有的蝗虫,一起不善地望向了乔老爷。 乔老爷额上冒出冷汗:“一百五十个,这是我的极限了。再多了,你不弄死我,官府也要弄死我!” 老蝗虫两个触须在空中画着圈:“三百头血食,我再帮你引荐广货街中的那几位!” 乔老爷眼中有精芒一闪而过,却还是无奈道:“真的弄不来这么多……” “我可以准许你分两次,先给一百五十头,一个月后再给一百五十头。”老蝗虫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乔老爷意动,试探问道:“那广货街的事……” “我说到做到!” “好!”乔老爷一咬牙答应下来。 老蝗虫开心地笑了,前足一指许源:“人你带走吧。” 乔老爷到了许源面前,冷笑着从衣袖中取出来三张字帖。每一张字帖上都用不同的字体,写着一个“封”字。 乔老爷把手一挥,三张字帖无风自起、无火自燃,三枚“封”字凌空印在了许源身上。 许源便立刻感觉自己动弹不得,甚至连“腹中火”也被封住了。 乔老爷一把拎起许源,扛在肩头上,脚下生风飞快的走了。 等离开了老蝗虫的地盘,乔老爷粗暴的将许源丢在地上,恨恨道:“半个月前,许林氏把你带到我面前,我居然真以为她是想要把不受待见的继子赶出家门! 哼,可笑我那时候,居然觉得你是一头送上门来的血食,准备过上几个月,就把你送进山里去!” 这些年,七禾台镇上时常会有在此做工的后生、女子,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鬼巫山里。 镇子上的人都以为是诡异作祟,没人知道那是乔老爷安排,送进山里给诡异吃的。 他的这些手段骗得过懵懂无知的镇民,却骗不过圣姑。 所以圣姑才说他想要当“保长”是痴人说梦。 许源摔在地上,额头磕在石头上,立刻鲜血直流,脸颊也被泥沙磨破了。 但是许源不见一丝沮丧,眼珠转动,淡淡瞥了乔老爷一下。 乔老爷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哼了一声道:“不服气?你全身的一切能力都被我封印了。” 乔老爷想起惨死的账房刘,咬牙切齿:“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你逃了!” “到目前为止,你身上总计出现过丹修、法修两种力量。”乔老爷在七禾台镇手眼通天,许源在人前施展过什么手段,乔老爷后来都能知晓。 “老爷我料敌从宽,再给你加上所谓的命修。三大门的能力,够多了吧?刚才那三张字帖,正好每张对应一门!” 乔老爷在许源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脚尖在许源的脸上蹬了一下,沾满了污泥的鞋底在许源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许源从侧卧的姿势,变成了仰倒,方便乔老爷审问。 “乖乖跟老爷我说实话,你是怎么遇到六月虫的,老爷我大发善心,可能还会留你一条小命。” 许源眼神动了动,示意乔老爷自己不能开口。 乔老爷冷哼了一声:“你要是耍什么花招,老爷我可就只能把你的双手双脚全都打断了,你是个机灵,何必受那皮肉之苦?” 许源眼神服软,乔老爷抬起手来,有一枚“封”字,从许源的身体中稍稍松离。 许源能动了。 “说吧。” 许源迟疑片刻,似乎是认命了:“我来的时候,后娘就给了我一只小竹笼,和一些陈米,这些东西就是用来抓六月虫的。” 乔老爷大皱眉头:“竹笼?米?捉住了吗?” “捉住了,我吃了。” 乔老爷问道:“竹笼呢?” “在我怀里。”许源说着,从破破烂烂的衣衫中拿出那只小竹笼,手掌托起来,送到了乔老爷面前,说道:“你看,就是这个。” 乔老爷伸手要拿过来,手指刚要碰到那竹笼,忽然间竹笼张开来,飞速的顺着他的手指,将他的整个手掌吞了进去。 竹篾好像一根根獠牙,竹笼如同一张贪吃的大口。 吞掉了乔老爷整个手掌后,又飞快的将他整个手臂吃下去。 乔老爷大吃一惊:“匠修!” 这小兔崽子身上怎么有这么多门力量?! ------------ 第十九章 灯笼鬼 乔老爷另外一只手飞快的放出几张字帖。 一张上面写着几十种不同形态的“火”字,呼的燃烧起来,乔老爷竟然可以操控这些火焰,分成了三条火蛇,缠绕在了笼子上,从操控火焰得水准上来说,乔老爷并不逊色于九流丹修。 可是火焰一烧,竹笼就变得赤红滚烫,乔老爷被竹笼吞下去的那条手臂,嗤嗤嗤的被烫的直冒烟! 乔老爷惨叫一声挥手打散火焰,又用了第二张字帖。 这字帖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乔子昂,庚寅年乙丑月丙寅日卯时。 这些字帖都是乔老爷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这一张的作用是:替命。 字帖燃烧起来,乔老爷所遭遇的一切灾厄,都会被字帖替换下来。 如果身陷囹圄,也会由字帖化为替身,直接把乔老爷换出来。 可是字帖燃烧之后,还没等化为替身,竹笼猛的张开,变得十分巨大,直接把乔老爷和字帖全都困了进去! 乔老爷冷汗直冒,失声道:“怎会如此?!” 这小兔崽子身上怎会有这种匠修至宝? 我这八字替身帖,至少能应对八流水准的灾难,却逃不出这小笼子的围困! 竹笼开始飞快收缩,乔老爷丢出了最后一张字帖。 这字帖展开了,却是一幅画。 画的乃是一只灯笼鬼。 灯笼面乃是惨白的人皮,灯笼骨乃是人的肋骨。 灯笼中燃烧着碧绿的鬼火,面上用鲜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还在往下滴着血。 画卷一展开,那只灯笼鬼便跳了下来,落地就点燃了一片鬼火,无声无息的烧满了百丈方圆。 灯笼鬼凭空挂在一丈高处,仿佛有一种勾魂摄魄的能力。 许源看了那灯笼鬼一眼,便眼神涣散,行动迟缓。 忽然许源身后凭空伸出来一道漆黑的鬼爪,无声无息的刺向了许源的后心! 鬼爪刺入皮肉的瞬间,附近的血肉就被鬼爪直接吸干,肌肤变成了黑灰色。 剧痛之下许源猛地警醒,全力朝前一扑。 嗤! 鬼爪向下一拉,在许源背上留下了五道深深地伤痕! 伤痕周围的皮肉都变成了那种黑灰死败的状态,并且弥漫着淡淡的鬼气! 许源就地一滚,拧身张口喷出“腹中火”,鬼爪被火焰所伤,吃痛缩了回去,凭空消失了。 但许源刚停下来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险袭来,赶忙的一个侧闪,鬼爪又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划了过去。 如果没有最后这一闪,鬼爪便直接抓住了许源的脖子! 这灯笼鬼,是乔老爷托了老蝗虫,从广货街上买来的,活人想要从广货街买东西,能用的“钱”只有血食! 这也是他勾结诡异的铁证。 许源仍旧不敢停留,接连闪了几次,然后将“腹中火”弥漫出来,覆盖住了全身。 只是九流丹修的腹中火有限,这样护住全身,许源也撑不了太久。 许源盯着乔老爷,竹笼不断收缩,乔老爷还在拼命抵抗,许源估算了一下,顿时悲观:乔老爷能比自己坚持的更久。 许源一张口,一枚丹丸喷出! 噗的一声,击中了灯笼鬼,在人皮灯笼面上打出了一个窟窿。 许源正要再接再厉,忽然满地鬼火中,又升起来九只灯笼! 它们全都飘上了一丈高处,然后飞快的转动起来,火光摇曳,瞬间就混成了一团,让许源分不出那一只才是真正的灯笼鬼。 许源一咬牙,飞快朝外跑去,须得尽快脱离鬼火的范围。 灯笼鬼却也不阻止,只要自身一直处在鬼火范围内,便可以保证幻影不灭。 许源冲出鬼火的范围,心中稍微放松,身上的腹中火减弱几分,一只鬼爪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颈后,凶狠的抓来! 许源猛地一拧身,转了个方向面朝鬼爪张口一吐:噗! 丹丸打向鬼爪,却是毫无窒碍的穿了过去,这鬼爪没有实体。 十只灯笼鬼在鬼火上方摇摆好似跳舞,嘲笑这个活人愚蠢。 那一颗丹丸穿过了鬼爪,去势止不住,飞到了灯笼鬼的附近,却忽然砰一声炸开,化作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蜘蛛喷出一张大网,将所有的灯笼鬼全都笼罩进去。 蛛网一收,直接从那些幻影中穿过,蛛网内便只剩下了真正的那只灯笼鬼! 灯笼鬼慌了,却已经逃不掉,蜘蛛不停地收网,许源一边躲闪着鬼爪,一边飞快冲向灯笼鬼,然后将全身的腹中火收起,化作了一枚火丹,噗的一声打中了灯笼鬼。 轰! 熊熊烈焰爆发,许源身边紧追不舍的鬼爪消失,灯笼鬼在火焰中吱吱怪叫,渐渐地被烧成了灰烬! 许源检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伤口。 仍旧是一片坏死,鬼气缭绕。 许源又吐出一枚药丹。 这也是昨夜用村民们草药凝练的。 这一枚是解毒丹,在伤口上滚了一遍,鬼气却丝毫不见减少。 许源摇头,鬼气跟中毒一样的效果,但却无法用解毒丹来化解。 许源又放出了疗伤的药丹,可是一接近,不但没能治疗伤势,反而是药丹还有被鬼气污染的迹象,许源只好收了回来。 再试一下“腹中火”——刚才短暂将腹中火弥漫全身,摊薄后威力变弱,当时鬼气并无多大反应。 此时许源凝成了火丹,从伤口上碾过。 这鬼气果然畏惧“腹中火”,可是被火丹一刺激,却像毒虫似得往许源身体更深处钻去! 许源赶紧收手,真是棘手,只能暂且如此,以后出了鬼巫山再想办法。 旁边,竹笼已经收缩将乔老爷牢牢地扣在里面。 许源走过去,竹笼还在收缩,几根竹篾已经插进了乔老爷的脖子里,还在不断往肉里钻,鲜血顺着竹篾流下来。 乔老爷已经不能动弹,眼珠外凸,死死的盯着许源,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河工巷的人……真的有些……邪门呀……” 乔老爷带着无尽的懊悔死去了。 县城里一直有个古老的传说,不要招惹河工巷里那些人。 关于河工巷和里面住的那些人,流传着各种谣言。 但是乔老爷在城里住了几十年,从来没亲眼见到巷子里有什么异常,他一直觉得这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 现在却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 第二十章 炮药 鬼火已经熄灭了,许源喘了口气,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麻木的感觉,许源拎着笼子,里面装着乔老爷的尸体,飞快的离开了。 这里距离老蝗虫的地盘还是近了些。 又远离十几里,许源找了个向阳的山坡坐下来,脱下上衣把后背朝向阳光。 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然后许源把乔老爷的尸体拉过来,摸摸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尸体的衣服中还藏着几张字帖,许源展开来一看,都是“腾云”“乘风”之类,看墨迹还很新,是乔老爷新写的。 许源不知道是,这一类字帖乔老爷往日里用不上,他出门都有马车。 但是前日进山打探消息。 乔老爷打探消息的对象,当然都是鬼巫山里那些强大诡异。 可是那些诡异想要从乔老爷手中得到的,只有血食。 乔老爷这次去的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足够的血食,想要打探到消息,就只能将自己的书童、车夫和挽马都留给了诡异。 车夫在乔家干了十二年,书童已经跟了他五年。 没了马和车夫,乔老爷不可能自己把车拉回来,所以许源前天在官道上,遇到乔老爷的时候,他贴着“腾云”和“乘风”的字帖腿儿着呢。 一摞字帖下面,还压着几页纸,上面用蝇头小字记录了一种“道法”的修行和使用方法。 道法名叫《入身局》,许源大致看了一下,正是常寻北的那一招。 “对我来说都是好东西。”许源赶紧收好,然后继续摸尸。 荷包里有几两散碎银子,一颗十两的金元宝,此外还有两张二百两的银票! 许源呼吸急促了一下,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家最值钱的财产,就是河工巷里那座老戏台,以及相连后院的几间房子。 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两。 修炼者也是人,也得穿衣吃饭,也得迎来送往,也有人情往来。 而且修炼者的开销还要比普通人大很多。 许源一边飞快的把钱塞进自己怀里,一边嘀咕着:“乔老爷不应该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啊。” 正常情况下,乔老爷会带着散碎银子和金元宝,不会有那两张银票。 乔老爷的“驿芳庭”客栈,在镇子上还有钱庄的功能,往来的客商正好需要换开大额银票,都找客栈行方便。 这两张银票,是最近换下来的,乔老爷这次来准备带回城里。 发了一笔横财之后,许源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甚至觉得背后伤口那种麻木的感觉都轻了几分。 他又继续往下摸,到了乔老爷的腰上,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掏出来一瞧吓了一跳:“他有这宝贝怎么不用呢?” 这是一只短管三眼铳,在炮管上清晰地刻着“南都匠造”和“陈武同”两个戳印。 “南都匠造”说明这是南都工部下匠造坊的产品。 “陈武同”是制造者的名字。 这东西民间都叫“三眼炮”,尤其是以官府匠造出品为佳。 而且乔老爷这一只更不一般,乃是一件匠修造物! 这东西只要一枪,许源的脑袋就得开花。 乔老爷能慑服整个七禾台镇,果然是有压箱底的宝贝,靠的不仅仅是九流文修的实力。 可刚才生死关头,乔老爷为何没拿出来用? 许源检查了一下就发现:“原来是个坏的。” 里面不知什么构件出了问题,已经没法使用了。 许源一阵失望。 三眼铳装在一个皮口袋里,里面还有个装炮药的小葫芦。 据说这种炮药,和过年的时候放的鞭炮里面用的东西并不相同,威力要大很多倍。 “带回去看看后娘能不能修。”修好了没准能派上大用场。 许源正要把三眼铳和炮药葫芦都塞回去,忽然动作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怪异的盯着葫芦。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炮药……能不能饵食?!” 许源的第一个想法是,将炮药炼成外丹,但是炼丹便需要使用腹中火。 炮药见火……只怕当场肚皮就要炸破了。 但是转念一想,饵食也是一种修炼的方法。 对于丹修来说,并不仅仅是炼丹采集原料的手段。 自己的丹修现在是九流,凝聚内丹就可以晋升八流。 对于丹修来说,内丹乃是“大药”,是自身修炼的最根本所在。 丹修凝聚内丹之前,首先要找到一种珍贵之物作为“胎药”。 可以是千年宝药,可以是天材地宝,可以是灵物精粹,等等。 许源记得老爹活着的时候,曾经跟自己讲过,最奇特的一位丹修,“胎药”用的乃是一件神秘的匠修造物! 但是用炮药做为胎药…… “过于大胆了吧?” 但是许源又对这种胎药能够培育出的内丹充满了期待。 孤身在外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身边没有个能指点的人,要是在家里,后娘总能帮自己参谋一二。 但也只犹豫了那么一小会,许源就拔开葫芦塞,将炮药倒进了嘴里。 乔老爷死了,但还有圣姑,落到圣姑手里一样是个死。 短时间内许源找不到另一种更合适的“胎药”,没有选择的余地,既然有机会增强实力,那么绝不能犹豫。 出乎意料的是,炮药相比于那些天材地宝,更容易“消化”!许源饵食炮药后,不到半个时辰,便由此凝聚出了一枚灰不溜秋的内丹。 约么只有黄豆大小。 就这么一颗小小的东西,就意味着许源丹修的层次,从九流提升到八流。 许源暗道丹修不愧是前期战力最强之一。 而且自己的这一枚小小的炮药内丹……真的带来了某些特殊的好处! 八流丹修,可以将内胆的某些“特性”,注入外丹中。 “回城之后,一定要悄悄去乔老爷的府上搜刮一番。” “他的宅子里,定然还藏着更多的炮药。” 许源收拾好东西,将尸体丢进了一旁的山沟里。 尸体碾过荒草,落进了沟底的黑暗中,紧跟着便响起了一阵撕扯咀嚼的声音。 许源打了个冷颤,赶紧离开。 跑出去十几里,山风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许源忽然感觉身体内,某种本能不受控制的发作起来,咕隆一声滚在地上,两眼迷茫痴呆,像一只肉虫一样,向着某个方向蠕动爬行! ------------ 第二十一章 运河龙王 一支古怪的队伍穿行在山中,前后十多人,圣姑坐在一架滑竿上,位于队伍的后方。 队伍中央有个孔武有力的年轻汉子,肩膀上竖着顶起一根三四丈长的竹竿,底部海碗粗细,稳稳地压在肩头,行走间竹竿只是轻微摇晃,累了便熟练地换到另外一侧肩膀上。 这模样很像是乡间杂耍“挑幡”,但是这汉子的竹竿上光溜溜的没有布幡,倒是杆顶上装着一个小小的木碗,木碗中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圣姑在滑竿上坐着,烦躁的不停把两腿轮换交叠。 赵勇死了;常寻北莫名其妙的失踪;吴海山带人去追那小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圣姑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竟无可用之人了! 若不是昨日会里来了几个人,送来了捕捉六月虫的“诱饵”,圣姑身边有能力的,就只剩下自己的丫鬟了。 赵记皮货铺的几个伙计被逼着进山,轮流给圣姑抬滑竿。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战战兢兢,他们比圣姑这些人更晓得鬼巫山的可怕。 但是这一路上,圣姑裙下的春光,让这些伙计们口干舌燥,心中的恐惧,便渐渐被脑中升腾的欲望取代了。 圣姑瞥眼看到:他们头盖骨下面,那些淫虫越来越肥壮,总算是有所宽慰,等抓到了六月虫,老娘定要饱餐一顿! 小丫鬟跟在一旁,挑眉望着前方长长高高的竹竿,眼中有几分迷惑。 但她看得出来,圣姑很烦躁,明智的没有去打扰。 小丫鬟跟在圣姑身边多年,某些手段也学了四五成。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娇憨的姿态,和会里派来押送“诱饵”的人聊了几句,便让其中一个年轻的文修知无不言了。 “虽然你们怀疑那个许源可能已经食用了六月虫,但是六月虫很特殊,和一般的药引不同。 许源就算是吃了,也没办法在三个月内完全消化。 所以只要嗅到了诱饵的香味,他体内的六月虫会本能地向诱饵靠近。 而且在这三个月中,只要抓到了许源,再将他……吃了,就和吃了六月虫的效果是一样的。” 说起吃人的时候,文修和小丫鬟神色都没有任何异常,似乎他们经常做这种事情。 而他俩在滑竿下面窃窃私语,被圣姑听到了。 圣姑懒洋洋的插话道:“如果许源没有吃六月虫,咱们抓到六月虫后,就立刻离开。 三个月后再回来,我一定要亲手划开那小子的头盖骨!” 许源炸了她的轿子,她出道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故而对许源怀恨在心。 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山里的邪异们厌烦这种旺盛的阳气,都缩进了阴影中蛰伏。 圣姑的队伍在一片河谷中停下来休息。 今日不禁“临河”。 黄历上,每个月中一半以上的日子是禁“临河“”的,这样可以在河边歇息、宿营的时光不多。 这条河河面宽约十丈,在河谷中这一段水流平缓,碧波轻漾。 河滩上金黄色的细沙混杂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近河处被沁润的一片潮湿。 最前面的壮硕青年将竹竿往地上一顿,便深深的插进沙子里,直愣愣的竖在那里。 圣姑发了一句话,赵勇手下的那些伙计们,便争先恐后的表现自己。 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拾柴的拾柴。 会里新来的四位修者,各自站着一个方位,将竹竿和诱饵围在中间,只要许源出现,立刻就能捕杀。 圣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河水忽然想起来:“河工巷……当年朝廷开凿运河过来,一路上劳工苦力死伤无数,他们的后人留下来,都住在这个河工巷中吧……” 丫鬟脸色一变:“那个许源,是当年暴民的后代?” “禁临河”的日子,唯一能靠近而没有危险的河流,便是在皇明境内四通八达的“运河”。 两百多年前,皇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内有高闯称王,带着十三万老营将士纵横西北糜烂七省。外有建奴崛起,八部精兵骑射无双,打破山海关,兵锋直指北都!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皇明气数已尽,不出十日便要改朝换代。 然而危急存亡之刻,皇帝亲身觐见运河龙王,两京运河忽起大流,一夜之间将南方数十万精兵运抵北都! 建奴大败,皇明续命。 随后又用了十二年,平定了高闯内乱,剿灭建奴,尽收辽东之地。 再之后,皇明大开运河,百年间运河水网遍布皇明各地,甚至连西北、辽东也有运河抵达。 甚至根本不必考虑地质、水文等等必要条件,只要凿开了河道,运河龙王便能够催动河水滚滚涌入。 各地的江河龙王,要么自己水系被并入运河,甘愿臣服于运河龙王之下;要么……便被褫夺了神职,或死或失踪。 诡异,似乎也就是从那个时代开始兴起。 但皇明却是愈发“强盛”! 运河庞大而廉价的运力,可以输送军队、物资等等,近百年来,皇明领土扩大了整整一倍! 北边已经和雪刹鬼打了二十七年,从对方手中夺来两千七百里的土地。 西南这边,鬼巫山在一百二十年前,还是交趾国的领地。 现在,这里是皇明交趾省。 但是每次开凿运河,都会大发徭役,少则三五万,多则百万! 而这些河工们远离故土,开河过程中,动辄便会客死异乡。 而且开河工期漫长,完工之后,大批河工其实已经年迈,无法返回故土。 所以河工暴动极多,以至于小丫鬟听到“河工”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和“暴民”联系起来。 皇明百年来新拓之土中,有很多同“河工巷”类似的地方。 回不去的河工们,只好留在当地,抱团住下来。 圣姑看过一些野史笔记,轻轻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这个河工巷……当年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似乎住着些不可小觑的人物。” 丫鬟疑惑不解,圣姑却失笑摇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想多了。朝廷对这种人,有的是消磨手段,百年过去了,河工巷里恐怕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废物了。” 赵勇手下的伙计已经在河滩上挖了几口灶,生起火来做午饭。 那名文修悄然过来,低声向圣姑禀告:“好像有些动静!” 圣姑不动声色:“沉住气。”随后又叮嘱了一句:“都小心些,这里毕竟是化外之地。” 鬼巫山雨量充沛,山中河网纵横,当年运河开到这里,“山河司”和本地的诡异大战数场,互有胜负,却始终未能征服此地,运河只能绕过了鬼巫山。 这一类的地方,便被皇明称为“化外之地”。 里面藏着的诡异,往往强大到让堂堂运河龙王都感到棘手。 ------------ 第二十二章 药畜 许源明明感觉到,前方有一头可怕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静静地等着自己。 却无法克制住这种“本能”,仍旧像虫子一样,不断地向那张危险的大口蠕动而去。 那种诱人的香味越来越浓烈,许源距离那张血盆大口也越来越近。 许源想用力掐自己一下,让自己从这种仿佛“梦魇”一样的状态中清醒出来,却无法使唤自己的双手。 像虫子般从一片杂木丛中钻出来,前方出现一座山峰,许源体内的那种本能变得无比强烈! 心头的本能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过了这座山峰,就能吃到那美味了! 然后许源马上反应过来:我这分明是送上门去当“美味”的。 不能再犹豫了——许源不能控制身体,但是能够控制腹中火。 “呼……” 一颗颗火星从许源的七窍中飞出来,很快便从火星变成了喷涌的火焰。 火焰灼烧自身,破烂的短褐很快就化作了灰烬,随后“腹中火”开始蔓延全身,许源迅速变成了一个火人! 丹修控制腹中火覆满全身的时候,是不会烧到自己的。 但现在,许源就是在“自焚”! 可即便如此,身躯仍旧被“本能”控制,在地上不停地向前蠕动。 若是被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非常惊悚。 许源剧痛无比,想要惨叫却发不出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自己的“腹中火”已经把全身皮肤烧成了一层焦炭! 只要许源一个念头,腹中火便可以收回。 可是许源咬牙坚持着,强忍着这种可怕的痛苦。 那种“本能”潜藏在身体内,没烧到那个层面,“本能”毫无所觉。 这样硬挺着坚持了好一会儿,终于“本能”有所察觉了。 许源正从一棵古松下爬过,全身火焰热力一烘,树上几滴大大松油滴落。 火焰因此猛涨了一下。 剧痛之下,本能终于也撑不住了,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 许源以最快速度收回了“腹中火”,然后躺在地上细长的喘着气——甚至不敢让胸腹有大一点的动作,一动就钻心的疼。 现在,许源全身一片焦黑,布满了皲裂,里面能够看到暗红的血肉! 好一会儿许源才凝聚起了一丝力气,然后催动了自己的“命格”。 这一次“蜕皮”的速度,比上一次快了好几倍。 只是这一次蜕下来的皮,又厚又重,像是一层黑色的盔甲。 这一层皮并非因为诡异侵染而蜕,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却又觉得这东西,好像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许源浅浅挖了个坑埋了。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使用命格,许源感觉到一种发自生命根源的虚弱。 “要节制了呀……” 许源自己嘀咕一声。 那种香味隔着山峰不停地飘来,许源感觉到体内那种“本能”又在蠢蠢欲动。 不过经过“腹中火”炼了一场,许源勉强可以压制这种冲动了。 许源一猫腰,没有马上逃走,反而像一只山彪一样飞快的冲上了前面的那座山峰,躲在几棵树后面朝下面一望: 许源从没打算硬碰硬,自己现在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许源想要看清楚,背后对自己施展这手段的究竟是什么人。 至少要做到知己知彼。 这一看,倒是不出意料,果然是圣姑这一群。 那长长的竹竿山,挑着一只木碗,里面放着一把米。 和后娘交给自己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碗里的米稍多一些。 米放在木碗里,跟后娘让自己放在树洞里,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这是否是引诱六月虫的必要条件。 许源默默地撤了下来,然后悄然从另一个方向溜走。 …… 河滩营地中,午饭已经做好了。 河里取的水,烧开了煮熟肉干。顺便用水汽将饼子烘软。 有个伙计为了讨好圣姑,专门采了一些野菜放在肉汤里,撒上了佐料。 他盛了一大碗端给圣姑:“圣姑您请用。” 圣姑耐着性子吃完,可是周围的山中还是没有动静。 圣姑沉着脸把碗摔了,赵勇手下的十多个伙计噤若寒蝉,不知怎的惹了女神不快。 圣姑快步来到文修面前,道:“那东西肯定跑了!马上搜山!” 会里派来送诱饵的一共四人,为首的是一个游方郎中打扮的丹修。 丹修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伙计,眼神忽然变得阴冷。 圣姑淡淡道:“给我留两个。” 文修一扬手,一张字帖迎风而起,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动弹不得。 赵勇手下这些伙计惊恐发现,自己果真动弹不得! 丹修从肩头的褡裢里,摸出来一只小葫芦,倒出来一些丹药,撬开他们的嘴,每人喂了一颗。 随便留下了两个。 没有被喂药的那两个,更加惊恐地看到,丹药下肚之后,自己的那些同伴忽然全身扭曲,骨骼畸变! 身上长出了浓密的黑毛,手脚变成了利爪,下颚向前突出,四颗尖锐的犬齿从唇下伸出来,耳朵向后生长变得尖细,耳朵尖上长出了几根长毛。 他们像野兽一样四爪着地,不断嘶吼咆哮,眼中一片血红,已经没有了人的情感。 文修收了字帖,丹修则是一挥手:“搜山!” 八头怪物便如同听话的猎犬般,一低头,像箭一样窜向了周围的山峰。 这种由人变来的怪兽称为“药畜”,这八头是最低级别的“犬魈”,它们速度极快,撕咬能力极强,听觉和嗅觉十分敏锐。 而被留下来的那两个伙计,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未必有多么“幸运”,自己的下场可能会被同伴更惨! 小半个时辰之后,有两只犬魈将许源埋的焦黑蜕皮挖了出来。 圣姑和众人围成一圈,看着这人形的怪东西,满脸疑惑:“这是什么玩意?” 丹修看着周围的痕迹:“那小子的确来过了,又是怎么在最后关头,顶住了诱饵的香味,脱钩而去?” “这一把‘旧岁粮’十分珍贵,会里出动了十二位护法,死了七个才拿到手,按说绝不会无效。” “小小子……有些不同寻常啊。”丹修心中升起几分忌惮。 圣姑冷哼一声,毫不犹豫道:“让犬魈追!” ------------ 第二十三章 水鬼姐妹花 犬魈就围在周围,像猎犬一样蜷着后腿坐着,张开血盆大口,吐出长长的舌头,全身散发着让人恶心的腥臭。 只不过原本八头,就在周围的山头上转了一圈,已经只剩下四头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鬼巫山! 在这里搞“搜山”……诡异们笑纳了。 当然,对于平天会的人来说,这些药畜就是消耗品,一点也不心疼罢了。 丹修发出一个指令,剩余的四头药畜便再次像离弦的箭一样,射进了山林中。 圣姑整了下衣裙,昂然追击之前,一脚踩在了地上那人形物体的中央“要害”位置,没想到人形物体如遭重击,“咔嚓”一声整个碎了! 二十里之外,许源心中一动:“他们找到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追击了。 许源正站在小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高达三丈,河两岸有很多这种巨石,石缝里长着各种生命力顽强的灌木。 前边是一座高耸陡峭的石崖,河水从底部绕过来,千百年来已经不知不觉把石崖锯出来一个凹槽。 许源从一块石头跳到下一块,显得轻车熟路。 绕过了那座石崖,前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娇笑嬉闹的声音,石崖后面有一片水潭,两团白花花的东西,正在水中戏耍。 许源习惯性的看了两眼,潭水中的那一对水鬼姐妹花一见是他,连演都懒得演了,没好气的啐道:“又是这坏厮!” “每次都只看表演不买票。” “我们姐妹好命苦呀……” “遇不到良人……” 许源又多在白腻之处扫了两眼,才挪开了目光道:“我跟你们做个生意,我可以给你们引来大批血食,你们给我指个地方,可以在山里过夜的。” “咯咯咯……”水鬼姐妹花中的姐姐便掩口娇笑起来:“我们指的地方,你敢去吗?” 许源想了想,道:“你们也不想只做这一锤子买卖吧?我能活过今夜,以后还能给你们介绍生意。” 妹妹一眼看穿:“你要引来的血食,是追杀你的人吧?想借刀我们姐妹,帮你解决仇敌?” 姐姐也冷笑:“我们姐妹活了几百岁了,你一个小鬼头,还跟我们玩这种把戏?” 妹妹掏了姐姐的胸一把:“别胡说,你今年十八,我才十六。” “对对对!” 许源作势要走:“不知好歹。你们不要就算了,我带去给隔壁的瞎虎子。” 别管那些人是不是我的仇人,这都是难得的血食。 你们守在这里,来来去去都是勾引男人那一套,镇子里的人早就摸透了,村子里的人你们又不敢招惹,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几百年,你们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等一下!”妹妹终究是忍不住,问道:“有多少人?” “男男女女的,一共八个。” 姐妹俩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然后她俩沉进水里,冒着泡商量起来。 过了一会儿,姐妹俩又浮上来:“这生意我们姐妹做了!” 许源不出意外的点头:“告诉我哪里能过夜。” “现在不能跟你说,等我们吃了那些人就告诉你。” 许源点点头:“我先躲起来。” 姐姐指了一下潭水边那棵老梅树:“躲到洞里。” 老梅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足有一人多粗,姐姐指了这一下,许源才看见,最下面有个树洞。 以前来了很多次,许源都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个洞。 ……可能是因为光顾着看别的了。 许源就躲进去,刚进去就听见一阵怪异的狗叫声传来。 这狗叫声又有点像狼嚎,迅速地从远处逼近,很快就到了石崖后面。 潭水中,正在搔首弄姿,准备大干一场的姐妹俩,顿时花容变色,抖如筛糠:“有狗——” 姐妹俩的声音都变了,然后不顾一切的从潭水中冲出来,嗖的一声全都挤进了那树洞中! 许源顿时感觉两团毛茸茸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同时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 许源立刻就明白了:“你们怕狗——你们不是水鬼,你们是……” 这可有点坏事了。 许源把圣姑引到这里,就是想让圣姑的媚术和水鬼姐妹花的碰一下,比一比谁更骚。 结果这姐妹俩不济事,还没见到圣姑就被一群狗给吓缩了。 许源一咬牙:“我去解决这群狗——你俩做好准备!” “好好好!” “叽叽,小哥这样的男子最棒了!” 几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就把许源给推了出来。 许源出来之后先是侧耳听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来,一共四只。 小时候巷子里也有几只野狗,许源有一定的应对经验。 但这四只明显不一样,吼叫声中带着一股狂暴,声音接近的速度也明显更快。 许源潜进了潭水中。 很快,四肢犬魈便窜到了潭水边,树洞里立刻没了任何声息。甚至树洞本身都消失了! 两只毛茸茸缩在树洞里瑟瑟发抖,那四条“狗”体型比人还要庞大,双眼血红,血盆大口中利齿交错,全身散发着让它们天性畏惧的可怕气息。 “那小哥行不行啊……” 犬魈们开始绕着潭水搜寻,低头不断在地上嗅着。 它们厌烦的打着响喷,显然地上留下了很多让它们不喜欢的气味。 一只犬魈嗅着嗅着来到了水潭边,然后低头望了一眼水潭。 潭水平静的好像一面镜子。 犬魈刚放松警惕,忽然哗的一声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从水中刺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犬魈的脖子,飞快的将它拖进了水中! 另外三只犬魈受惊,飞快的离开了潭边。 水中的犬魈剧烈挣扎,哗啦、轰隆!搅起了大片的水花,但最终还是慢慢的沉了下去。 许源在水中,死死扼住犬魈的脖子,将它拖到了水潭深处。 这里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水草,许源用水草把犬魈缠住,然后悄然游向了另外一边。 犬魈在水中越挣扎越紧,渐渐的开始不停地抖腿,每抖一下就灌进去一大口水,吐出来一串水泡。 岸上的三头犬魈看着不断冒上来的水泡,更不敢靠近水潭。 但是它们分散在水潭四周,死死的盯着水潭,不管水潭里冲出来什么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扑上去撕咬。 水泡冒了四五次,潭水再次平静了下来,山林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犬魈们越发警惕,那东西就要上来了。 忽然,潭水某个地方,咕咚一声轻响,一点影子射出水面。 ------------ 第二十四章 梅花潭一战 附近的那头犬魈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前爪扑撕,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可是出来的却不是许源,而是一枚外丹。 “啪!” 外丹炸开,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来,犬魈登时被罩住,然后蛛网飞快收紧,犬魈被捆成了一团,脑袋向下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咚——哗啦……犬魈滑出去三四丈远。 另外两头立刻朝这边冲过来,但是紧跟着水潭中哗的一声又冲出来一道身影! 从水潭中跳出来后,便直接张口一吐:噗! 一颗金丸飞射打中了一头犬魈的腰部。 咔嚓! 犬魈的脊椎骨当场折断。 犬魈一声惨叫跌落在地上,两只前爪还在拼命地扒着,在地上画出来两道深深的沟壑。 最后剩下的一头犬魈凶性大发,掉头就向许源扑来。 一窜丈高,大口匪夷所思的如同蛇口一般张开,能够将许源整个吞下去。 许源原地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 犬魈已经到了头顶上,许源才猛地一张口,吹出一道火龙。 呼—— 火龙冲进了犬魈的大口,瞬息间变从它的眼睛、鼻孔和身后喷了出来。 瞬息之间犬魈体内已经被烧得一空! 扑通! 犬魈摔在地上,许源看也不看,快步去处理另外两头。 一头被蛛网困住,一头脊椎被打断。 许源用外丹将它们的脑袋全部砸碎,然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清理干净地上的痕迹:“出来吧。” 树洞再次出现,里面伸出来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确认一下之后,两颗脑袋瞬间变成了美人头,笑眯眯的称赞道:“小哥真棒!” 姐妹俩钻出来,黄毛狐狸的身子,顶着一颗美人首,说不出的邪异! 姐妹俩四爪一按,跳进了水潭里。 少女的娇笑声再次回荡在水潭上空,姐妹俩在水中一转,再出来时已经是雪腻丰白,秀发如瀑,双足宛如玉雕。 许源明知她们的本体,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两眼,才又钻进了树洞里。 …… 圣姑一行人在四只犬魈后方十几里,听到前面传来犬魈的嘶吼声,他们立刻加快了速度。 可是没等他们赶上来,便有听到几声惨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出事了!”丹修脸色一变,圣姑冷哼一声,本也没指望几头药畜能成事。 他们小心翼翼的绕过石崖,便看到了一片水潭。 深山幽谷,古木青黛,碧绿的潭水中,两条美人鱼互相追逐嬉闹,曼妙的身姿在潭水中时隐时现,充满了诱惑。 就算明知道有问题,丹修等人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赵记皮货铺仅剩的两个伙计,就更不济了,眼睛都看直了,不由自主的朝着水潭走去。 圣姑扫了一眼,每个男人脑中,都是肥虫乱窜。 “嗯?”圣姑看到了自己的丫鬟,这死妮子的脑中,竟然也生出了几只茁壮的淫虫! “死都死了,还要出来跟我抢食!” 圣姑阴沉冷哼。 水潭中阴气森森,即便是圣姑,第一眼也将这姐妹俩认做了女鬼。 但圣姑却没有马上冲上去,我们追着那小子来的,然后就出现了两只水鬼? 借刀杀人的图谋不要太明显啊。 圣姑双手在裙摆下一摸,再拿出来,两只手上一边抓着一柄神机弩,另一边是一只双头蛇铃。 圣姑握着蛇铃一头,轻轻一摇,清脆干净的铃声回荡在山中。 丹修等人脑中豁然清明。 再看那水鬼姐妹花,虽然仍就觉得颇为养眼,但已经不会被影响到心智了。 丹修立刻挥手道:“搜!那小子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他手下的人便立刻沿着水潭开始搜索。 水潭中,水鬼姐妹花已经不再戏水,手牵手半浮在湖面上,胸前的红豆在水线上浮浮沉沉,时隐时现。 她们阴沉的看着那只双头蛇铃——有这东西在,她们的媚术难得施展。 圣姑手中的神机弩指向两女。 神机弩上的弩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宛如大日的光芒,专克阴鬼。 圣姑闲庭信步走到水潭边,对水鬼姐妹花一挑下巴:“都别动。找到人我们就走,你们乱动的话,我手一抖,就连你们也一起带走了。” 水鬼姐妹花相视一眼,没有回答,但是在水中一动也不动。 圣姑满意,看向水潭边的丹修等人。 水潭边除了那一株老梅树,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东北角上的几块一人高的巨石,巨石之间长着又长又高的野草。 丹修用眼神示意,手下们有意无意的朝着巨石围拢过去。 老梅树上的树洞,许源以前看不见,丹修他们现在也看不见。 几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巨石,还有一丈远近的时候,丹修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一起猛扑了上去。 文修一抖手腕,一道字帖平射出去,笼罩在巨石上方。 字帖上似乎有个“雷”字,一道雷霆轰的一声劈落,将巨石中间的那些野草炸得粉碎。 另外两人都是武修,一个手持短矛,一个用的乃是盾牌和单刀,在落雷之后,便快速冲进去。 短矛的矛锋嘎啦一声,在巨石上划出来一道深深的痕迹! 水潭中,雷声炸响的那一刻,水鬼姐妹花猛的往水中一沉。 圣姑一直盯着她们,毫不犹豫的扣动了神机弩。 嗖—— 金光一闪,却射了个空,水鬼姐妹花的速度比圣姑预料的还要快。 水潭在水鬼姐妹花沉下去之后,猛然鼓荡起来,飞快的掀起了一层层的巨浪,向岸边扑去。 水流激荡,潭水中隐约可见两道巨大的黑影,正在飞快的摇动身躯。 金光弩箭从水面上掠过,飞到了水潭对岸,明明已经落空了却是诡异的转了个弯,掉头向下,追踪着水下的一道黑影射去! 圣姑后退一步,丫鬟则从圣姑身后上前,双手张开了一片淡灰色的虚无屏障,为圣姑挡住了破天而来的大水。 圣姑冷笑:“我的神机弩其实那么容易就能躲开的!” 她话音未落,异变骤起! 岸边的那一棵老梅树,忽然剧烈抖动,茂密的树枝像一只大手一样,凌空一把抓住了那只金光弩箭! 弩箭眼看就要射进水中了,却被无数树枝抓了起来。 金光炸开! 天生克制邪异的力量。 老梅树的枝条树叶大片脱落,被金色的虚无火焰烧成了灰烬。 但是老梅树极为庞大,拼着损失大量枝叶,硬生生将金光弩箭的威能耗干净。 然后老梅树又像一只大手那样,横着一扫,将巨石旁边的文修打飞出去。 丹修的层次更高,飞身后撤,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 ------------ 第二十五章 梅花潭一战(二) 老梅树这一“巴掌”,不仅打飞了文修,还把那几块一人多高的巨石扫的滚出去十几丈。 正在石缝中的两名武修也遭重创,吐血滚落出来,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好像被几十道刀锋划过。 那是老梅树的树枝造成的。 许源藏在树洞里,忽然感觉到地动天摇,然后便看到老梅树大发神威! 许源也吃了一惊:老梅树也是诡异? 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 但很快许源就弄明白了,这棵老梅树是水鬼姐妹花的巢穴,已经被她们炼化成了一件受她们操控的宝物。 老梅树一把扫开巨石,许源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许源眼前忽然现出了树洞的出口! 许源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嗖的一声射出去。 使用短矛的武修还在吐血,一颗丹丸当头打来,他闪身避过,却没注意到背后一道树枝戳来,噗的一声,从他前胸钻了出来! 武修当场凝滞,树枝向后一缩,他便泄空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双眼瞪的老大,死的分外不甘心。 许源用一颗外丹牵扯了一下短矛武修,自己则是扑向了盾牌单刀的武修。 许源一脚踏去,武修举起盾牌,将全身藏在后面。 咚! 武修重重陷落,双脚深入地面一寸。 但是他紧跟着便从盾牌后面劈出一刀——结果迎面一道火龙喷来! 武修骂了一声,赶紧又缩回去。 文修被扫飞出去,摔在了几丈外的乱石滩上,晕头转向的刚站起来,东张西望的想弄清局势,忽然面前升起一颗灰蓝色的丹丸,散发出特殊的“药香”。 文修下意识吸了一口,顿时两眼一黑,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毒丹! 许源一面喷着“腹中火”,一面一步步向前逼近,同时手指隔空接引,操控着那枚金丸绕了个大圈子,从后面偷袭武修。 啪! 另有一枚丹丸横空打来,和许源的外丹撞在了一起,许源一个踉跄,口中的火焰也被打断。 丹修飞快而来,他的层次更高,外丹足有拳头大小,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撞飞了许源的外丹之后,仍旧在他的身边缠绕飞行。 武修抓住机会,撤了盾牌单刀上下翻飞,化作了一道雪亮的刀轮,向着许源滚滚碾来。 丹修把手一指,银色的外丹直奔许源而来。 两相夹击,许源飞快后退,但是丹修很有把握,这小子跑不掉了! 把他打成重伤,活捉了送给圣姑,圣姑吃了他,跟吃了六月虫一个效果。 许源忽然摸出来两张字帖,啪啪贴在了自己腿上,速度猛增一倍,嗖的一声拖出来一片残影,从丹修和武修的夹击中脱困而去! “咦?”丹修惊讶。 许源从乔老爷那里摸到的“腾云”“乘风”字帖,贴在腿上之后速度大增。 丹修摇了摇头,看来不能留手了,弄死了总比被他跑了好。 反正药效都是一样的。 许源却很鸡贼,飞快的退到了老梅树旁边! 武修飞快的追上去,迎面有十几道树枝,好像一根根长矛一样戳来。 武修怪叫一声赶忙举起盾牌,然后咚的一声,连人带盾牌被戳飞出去。 丹修一皱眉,冷哼一声大步上前。 他的外丹在身外环绕护佑,然后张开口,呼的一声喷出“腹中火”。 他是老牌八流,腹中火比许源要旺盛数倍! 火焰在他身前喷出三丈,粗如木盆,好像一条巨大的火龙,老梅树的枝条,沾着就着,刚才戳飞武修的那十几根枝条,瞬间就变成了灰烬。 老梅树全身吱嘎作响连连后退,丹修紧追不舍。 丹修很清楚,不彻底解决这棵树,就别想顺利拿下许源。 许源心念一动,金丸悄无声息射向丹修。 许源的这颗金丸只有龙眼大小,表面黑黢黢的,很像是一颗铁珠子,卖相跟丹修没法比,实力上也差的远。 武修却是举着盾牌挡了上来。 咚! 金丸被撞飞,武修连退三步,又吐了一口血,盾牌上出现一个深深地凹痕。 许源恼火,脚下乘风追着武修杀了去。 丹修却是大发神威,一边用腹中火焚烧老梅树,一边指引自己的金丸骚扰许源。 许源仗着速度快,躲开了丹修的偷袭,一张口噗的一声又吐出一枚灰蓝色的外丹。 武修握着刀,双臂撑起盾牌顶上外丹。 啪! 外丹打在盾牌上,却是直接炸碎了。 丹修哂笑,还未成气候的外丹,就拿出来用了?看来已经是黔驴技穷。 可是那颗外丹炸碎之后,腾起了一片绿雾。 武修一不留神吸进去了一点,顿时一层黑气升上脸庞,两眼一翻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丹修脸一黑:“毒丹!” 这毒丹化成了水,能毒死上百人! 现在只用来暗算一个武修实在是浪费,可许源却来不及心疼,丹修的外丹已经追来。 许源飞快遁走。 可是丹修经验丰富,对于外丹的操控,也远比许源更有心得。 许源好几次都需要用自己的金丸去阻拦对方一下,才能险之又险避开致命一击。 但是几次碰撞下来,许源的金丸便有些撑不住了。 丹修喷着腹中火,将老梅树逼得节节败退,大部分注意力却在许源这边。 看到许源越来越狼狈,丹修心中暗道一声:“火候已足,是时候一击必杀了!” 许源破烂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眼神却是越发坚毅:必须要放手一搏了! 许源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抬眼一望,丹修原本绿色的“命”中,忽然钻出来一道暗红色。 许源心中大定。 丹修已经把老梅树烧的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主干,他忽然向后大撤,双手隔空操控金丸,以自身为核心快速旋转起来,七八圈之后,金丸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丹修身外只能看见一圈发着银光的圆环。 老梅树远远躲在了水潭边,再也不敢靠近丹修。 水鬼姐妹花正在和圣姑主仆缠斗,杀得难分难解,也根本顾不上许源,只能心中暗道一声:小子,你自求求多福吧。 姐妹俩已经后悔,答应跟许源合伙做这桩买卖了。 ------------ 第二十六章 梅花潭一战(三) 丹修双手猛地朝许源的方向一推,拳头大小的金丸带着破风的尖啸声,化作一道银线直刺许源面门。 许源咬牙拧眉,满脸豁出去的架势,似乎是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把自己的那颗金丸也全力射了出来。 射出了金丸之后,许源一猫腰、一拧身,嗖的一声向旁边的一块巨石窜去。 丹修暗笑,看来是想拦一下,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时间。 可惜啊,这次你想错了,注定了在劫难逃! 瞬息之间,两颗丹修金丸便在两人之间碰撞在一起。 啪! 丹修的金丸炸开,瞬间化作了一柄短剑!短剑无柄,只有一尺长,两头都是剑锋! 丹修到了七流,便可以将自身炼制的金丸,进行“塑形”! 他虽然还没到七流,但是已经摸到了门槛,已经勉强可以塑形,只是操控有些迟滞,所以只能用来作为出其不意的杀招,不能经常施展。 几乎是同时,许源的金丸也炸开了。 许源的金丸只有龙眼大小,无论是重量还是品质,都远不如自己的。 之前已经对碰了几次,这次自己出了全力,这小丸子被撞碎了实属正常。 可是紧跟着“轰”的一声,许源的金丸不是碎裂而是爆炸! 原地爆出一团巨大烟雾! 爆炸的威力极为可怕,气浪瞬间冲击到了丹修的面颊上,将他的头发和胡须冲的笔直向后飘起。 丹修费解:怎会如此? 这感觉……就像是我们会中,为北都神机大营定做的匠造大炮,所使用的开花弹! 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将丹修已经化作了短剑的金丸,嗖一下炸飞出去,斜插进了几丈外的泥土里。 已经深深没入泥土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扁窄洞口。 丹修哼一声,即便是你有这种奇怪的手段,也不过是吓了我一跳罢了,接下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他就要将金丸短剑引出来,切断许源的脖子。 可是双手一动,却觉得胸腹间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他低头一看,自己胸口和肚子上,出现了七八个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正涌出来! “怎、么回事……” 他再次抬头,看到许源躲藏在那块巨石后面,巨石上布满了一个个小坑! 巨石距离爆炸的位置,比自己还远了一丈。 巨石尚且如此,自己不是武修,身躯绝不比巨石坚硬。 “那小子……原来……” 他大致想明白了,却已经无力在做什么,双腿一软,咚的一声仰天倒下,鲜血从七八个伤口汩汩流出,丹修饮恨而死。 许源将炮药内丹的“特性”,注入到了那枚金丸中。 金丸虽然小,却也是许源用了大量金属矿石凝练而成,注入了炮药特性之后,威力比匠造大炮的开花弹还要大。 金丸炸碎后的那些细小碎片,每一块的速度都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许源从巨石后面走出来,暗喜炮药内丹特性强大。 只可惜自己的炮药内丹太小了,这种威力只能施展三次,现在只剩两次了。 许源抬头望去,水潭边,姐妹花和圣姑、丫鬟还在鏖战。 圣姑手腕一转,双头蛇铃掉了个头,再次一摇铃,这次却是咣咣咣的怪异声音。 之前那一头的铃声,乃是让人心神清明,可是这一头的铃声,却是让许源顿时觉得魂魄一阵昏沉,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水鬼姐妹花受到的影响更大,身躯好像风中的烛火一样摇摆起来,身形也变淡了几分,魂魄似乎随时会被吹灭。 圣姑大喜,隐忍了这么久,终于一击奏效! 她举起另外一只手中的神机弩,嘣嘣连射两箭。 带着金光的弩箭钉向水鬼姐妹花。 她们昏昏沉沉的无力躲闪,惨叫两声都被射中了,扑通一声跌进了潭水中。 圣姑紧追而至,手中的神机弩已经换成了一只红纱灯罩,当头朝水鬼姐妹花罩去。 “捉了这两只水鬼,正好给你炼成阴兵……”圣姑正对丫鬟说着,丫鬟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圣姑快退!这两个不是阴魂……” 却已经晚了,潭水中哗啦一声,冲起来两道黄影,尖尖的狐狸嘴中,各自叼着一只金光弩箭。 漫天水浪袭来,圣姑登时感觉身上剧痛,慌忙在手臂上某处一按,嘣的一声双肩上隐藏的圆筒中,千百只牛毛针射出! 一声狐狸叫,两道黄影缩回了潭水中。 丫鬟在后面扯住圣姑的腰带,飞快将她拖退数丈。 圣姑低头一看,自己胸口上的衣衫破裂,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皮肉翻起,鲜血止不住的涌出来! “这两只畜生!”圣姑大怒,顿时又气血翻涌,伤口处鲜血涌出的更多了。 同时圣姑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扶着丫鬟才重新站稳。 丫鬟咬牙切齿:“两只畜生的爪子上有毒!” 她飞快的摸出来几枚丹药给圣姑吃下去,同时脚下的影子蠕动,几只阴兵藏在里面。 果然一道淡淡的黄影忽然从一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几只阴兵猛地从身影里扑出来,和黄影纠缠在一起。 几声尖锐的狐狸叫之后,黄影发现占不到便宜,嗖一声又蹿回了草丛中。 阴兵正要追击,忽然草丛里又站起来一个人,一张口呼的一声一道火龙将一只阴兵卷了进去,阴兵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号,瞬间便烧的了无痕迹! 许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摸了过来,也藏在了草丛里。 丫鬟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由得去想,如果那一夜,自己没有忽略,检查了圣姑的轿子,把这家伙找出来,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损失惨重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穷乡僻壤客栈后院的小杂役,竟然能把自己和圣姑逼入绝境。 杂役啊,不就是随便一个小杂鱼都能役使的东西吗? 你去死就好了呀,为什么还要激烈反抗?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丫鬟搀扶着圣姑,忽然一扭头目光落在了最后两人身上。 这是赵勇最后的两个伙计,丹修专门留给圣姑的“美味”。 战斗一开始,他们就躲在了最后面。 圣姑等当然也没指望他们能出什么力。 丫鬟猛地看过来,把两人吓得一个激灵,因为那眼神太冰冷阴森了,就像是……一双鬼眼! ------------ 第二十七章 脱身 两人哆嗦着往后缩,他们脚下的影子,好像黑色的稠水一样滚涌起来,两只利爪血目的阴兵忽然从其中钻了出来,各自往他们背上一扑! “嗷——” 两人惨叫,瞬间变成了一种恐怖的魔怪! 身体迅速畸变,变得不人不鬼,流着腥臭的口水,赤红着双眼,嚎叫嘶吼,受丫鬟驱使朝许源扑了过去。 丫鬟则拉着圣姑,轻声道:“我们快走!” 活人和阴兵合体,人活不成了阴兵也废了。丫鬟将自己的两只阴兵作为弃卒,为自己和圣姑争取逃生的机会! 可是又有一道黄影从潭水中哗啦一声跳出来。 她身上的皮毛斑秃了几块,伏低了身子,怨恨的盯着圣姑。 丫鬟咬牙上前:“圣姑你先走……” 圣姑却开口道:“我给了买路钱。” 狐狸忽然全身一僵,口吐人言道:“商法……是那只弩箭!” 弩箭价值不菲,她姐妹俩叼在嘴里,就算是交易达成。 狐狸万分不情愿的让开了前路。 “这婆娘不仅是匠修,还是法修!”狐狸恨恨不已自语:“该死的,竟然比我们狐狸还要狡猾,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儿!” 她可以强行不遵守交易法则,但是那会让她伤上加伤,那是得不偿失。 圣姑和丫鬟飞快退走,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山野中。 狐狸不甘的又望了她们一眼,一掉头去帮许源扑杀了两头魔物。 许源淡淡瞥了两只狐狸一眼:“用不着你们帮忙。” 两只狐狸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尤其是看到老巢梅树,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主干,两只黄狐狸互相抱头,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许源则开始搜刮尸体,两只狐狸顿时顾不得哭了,蹦起来拦在许源面前:“不准动!” “都是我们的!” 许源的掌心中,滴溜溜的转着一颗金丸,似乎只是随意把玩一二。 “这几个都是我打杀的,你们出了多少力?凭什么占大头?”许源斜眼鄙夷:“我来找你们合作,本以为你们能在鬼巫山里占下一块底盘,必定是有些本事的,没想到你们真的只会搔首弄姿啊。” “这……”两只狐狸四只小眼珠骨碌碌飞快转动,想借口:“若不是我们挡住了那两个女人,你一个人怎可能猎到这么多血食?” 许源哼了一声:“就算你们言之有理,也该各自一半!这样吧,血食都归你们,我只要他们身上的东西。” 两只狐狸头挨头,钻在老梅树下,撅起屁股商议了一番。 然后姐姐出面,小爪子在尖嘴边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也罢,第一次合作,我们姐妹吃点亏,就这么定了。” 许源便将尸体上的各种东西飞快搜刮出来,也来不及看:“我要去追杀那两个女人,你们去不去?她们俩都给你们吃。” 姐妹俩连连摆爪:“不去了、不去了……” 许源力劝:“她俩都有修为在身,乃是难得的好血食……” 姐妹俩却是扑通一声跳进潭水里,不再听许源蛊惑了。 许源摇摇头,批评道:“不懂得把握机会!”然后大步朝着圣姑和丫鬟逃走的方向追去。 梅花潭中,水声哗哗,两道曼妙的身姿游水嬉戏:“以后再有这生意,可别再找我们姐妹了。” 水潭边的地面下,有什么东西在钻地蠕动,一道道老树根钻出地面,卷起那些尸体拖进了水潭中。 咀嚼声响了起来。 片刻后,两只黄狐狸,尖嘴里各自叼着一根啃得白森森的大腿骨,像小狗一样在水潭附近的山林中追逐嬉闹,好不欢快。 怪异的欢笑声在山水间回荡。 …… 许源借着“腾云”“乘风”字帖的助力,大步如飞的离开了水潭的范围,立刻便冷汗淋淋,满脸发黑,跌坐在一道石崖下。 喘息了一阵,又用药丹给自己治疗一番,这才缓过来一口气。 背上,被灯笼鬼的鬼爪留下的伤口,进一步恶化了。 伤口上的鬼气侵蚀皮肉,伤口周围四指宽的位置,已经没有知觉了。 许源刚才一直在强撑着,包括刚才在手掌里把玩的“金丸”,其实也是用药丹冒充的。 金丸只有一枚,已经在和丹修的最终对决中炸碎了。 但是许源非常确信,如果自己表现出那么一丁点的虚弱,两只狐狸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把自己也变成一份血食! 甚至到最后,许源还热烈邀请两只狐狸一起继续追杀圣姑,才让两只狐狸确信他没什么大问题。 许源又把刚才从尸体上搜刮的东西都拿出来。 首先便是丹修的金丸——这枚金丸已经被丹修炼化到可以初步塑形的层次,十分珍贵。 许源毫不客气的饵食后,用自己的腹中火炼化了。 另有各类丹药七八种,有疗伤的、有解毒的、有壮阳的、有迷魂的……这些药物炼制出来,都是用来骗钱的。 你要是觉得丹修买给你的药一定效用非凡,那可就……太好了,丹修就希望你这么想。 但是许源还找到了一只小葫芦,里面只剩下几颗丹药了。 许源拔了葫芦塞闻了一下,立刻心中了然:这是把人变成犬魈的那种恶毒的药物! 那几只犬魈身上散发出来的味儿,跟这丹药一模一样。 许源收好了,日后说不定会有用处。 丹修身上的褡裢有些特殊,里面分成了一个个小袋子。袋子里面装着各种金属。 每一块都不大,但是足有二十七种。 许源只认得其中四五种。 这布袋才代表了丹修的正常修炼方式:收集各种金属,饵食强化自己的金丸。 金丸和腹中火,通常是丹修最强的两种斗法手段。 至于自身的内丹,想要强化却是不容易。 许源这样的,实数另类。 许源也将这些饵食了,炼化做第二枚金丸。 丹修那枚金丸许源准备用心培养,这第二枚则是消耗品——这样的消耗品,许源以后要多准备几颗。 也不需要太大,和之前一样,龙眼大小即可。 从文修身上,找到了几张字帖,不过这文修比起乔老爷实力差了太多。 他的字帖只能控制住普通人,对现在的许源用处不大了。 ------------ 第二十八章 旧岁粮 两个武修的兵器,许源也收起来,用布条绑在身后。 其余的都是些散碎银子,许源也一并收了。 最后还剩下一件东西,是从用短矛的武修身上搜出来的——这个武修,便是之前挑幡的那人。 一只带盖的木碗,里面装着一些陈米! 分量约么是后娘给自己的三倍。 盖子一打开,许源便感觉到,身体内被压下去的那种本能,更加猛烈的涌了起来,完全不受控制! 许源一口将这些“旧岁粮”吞了下去。 这些陈米一定十分珍贵,许源想要饵食之,可是此时身体却又不受自己控制了,而且这些陈米下肚,迅速就被消化了。 某种特殊的力量随之散入四肢百骸。 命修的力量被大大的加强了! 同时许源还多了一丝明悟,早就吃下去的“六月虫”,到此时才消化彻底。 六月虫所蕴含的命修的特质,完全同自身融合。 不知不觉间,许源凝聚了第二道“命格”,在命修领域,也晋升到了八流! 这让许源大感意外,命修前期晋升困难,这是父亲和后娘反复跟自己强调过的。 但是自己吃了六月虫,到现在才几天时间,竟然凝聚第二道命格,晋升八流了? 这些陈米……竟然如此珍贵?! 许源当然不知道平天会为了得到这一点点旧岁粮,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而旧岁粮对于六月虫是诱饵,对于命修来说,则是仅有的几种可以饵食的灵粮之一。 第二道命格名为“八方伤煞”。 许源略揣摩了一下这第二道命格,心中对其效用有了些了解,就有些遗憾:“可惜啊,还不能将命格的力量凝聚成命术。否则……” 摇了摇头,许源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耽搁了。 许源最后还是没问姐妹花,山里有哪些地方可以过夜。 她们说了,许源也真是不敢住的。 倒不如仗着字帖的速度,拼一下在入夜之前赶回镇子。 许源顾不上去追杀圣姑和丫鬟,飞快的朝山外冲去。 腿上的“腾云”“乘风”字帖效果还在,速度极快。 中途一副字帖力量耗尽又换了一幅。 许源狂奔一个时辰,跑的满身大汗,可是距离镇子还有七八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 苍黄大地在这一刻,忽然间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便仿佛是善神同恶神交接了一下主宰世界的权柄,同时宣布大地结束了生灵的时间,将迎来邪祟和诡异主宰的时刻。 许源听到远近高下四处,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响起,迅速而准确的盯上了自己! 显然,今天禁夜行。 这也并不意外,一个月中一半以上的时间“禁夜行”。 许源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猛禽破空的声音,许源抬头看去,一切忽然又安静下来。 头顶上,只有厚实如黑布一般的黑暗! 许源疑惑着,却不敢掉以轻心,紧盯着夜空——陡然间黑暗好像被飞速的撕开了一个口子,白骨人脸鹰突兀的出现在头顶上,巨大的白骨利爪猛地抓向许源的脸,想要将他的脸皮整张撕下来,盖在自己的脸上! 许源不慌不乱,一道腹中火喷了出去。 白骨人脸鹰却又以更快的速度缩进了黑暗中,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也不知腹中火是否烧到了它。 许源继续赶路,脚下生风,却无比警惕周围。 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许源知道,那只白骨人脸鹰,必定就藏在黑暗中。 许源凭着自己的感知,朝着镇子的方向飞奔。 跑出去几里之后,白骨人脸鹰始终没有出现,许源暗自奇怪:看我不好惹,这就放弃了? 还是……藏着什么别的阴谋? 许源选择相信后者。 又跑了一会,许源忽然停下来,侧耳细听。 刚才自己跑动带起的风声,似乎遮住了什么异常的声音。 这一听,果然有一些扇动翅膀的声音,正由远而近逼来。 “快走!”许源暗道一声正要抬脚,又听到声音有些不对劲,四面八方都穿来了这种声音! “呼呼呼——” 黑暗又一次被撕破,一只只白骨人脸鹰,从四周同时猛扑而来! 许源怪叫一声,一猫身子贴地疾走。 同时许源也在掌心呸呸吐了两口吐沫,腹中火在手上燃起,许源一边狂奔一边胡乱挥舞双手。 四面八方都有白骨人脸鹰扑下来,利爪在许源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地血槽,可是来不及抓牢,就被火焰赶开。 许源狂奔数里,前方出现了几点零星的灯火。 镇子就要到了! 许源精神一振。 白骨人脸鹰却忽然间停止了攻击,呱呱怪叫了几声之后一起拔高,撞进了浓雾一般的黑暗中,全都消失不见。 许源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大凶之感! 在黑夜中,能赶走邪祟的,只有更强大的邪祟! 许源不敢停留,以最快速度往镇子上冲去。 哗哗哗的水声响起,许源左手边几十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小河! 许源不管怎么加速,怎么改变方向,那条小河始终保持着同样的方位、同样的距离! 而且许源发现,自己已经狂奔几里,和那几点灯火的距离,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什么东西?”许源大喝一声,一手握着短矛,一手举着单刀,双手上火焰更猛烈几分,一步步朝小河逼了过去。 “咯咯咯!” 一阵孩童单纯的笑声传来,小河中爬上来一个泡得浑身肿胀惨白的尸婴! 尸婴猛一抬头,看向许源。 眼珠一片渗人的惨白! 许源全身僵硬,栽倒在地上,双手火焰熄灭,不断抽搐。 后背伤口中的鬼气,被引爆了! 这尸婴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强行操控某个范围内,一切阴鬼尸僵的力量。 “咯咯咯!”尸婴的笑声更加响亮了,似乎刚做了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鬼气从许源背上的伤口升起,好像粘液一样怪异的扭动,向伤口周围健康的组织飞速侵袭。 许源感到有些阴冷的力量,正在不断向自己的心脏逼近! ------------ 第二十九章 尸婴 许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慢慢积蓄了一点力气,然后僵硬的张开嘴,一枚金丸飞了出来。 飞快的化作了一柄短剑。 许源控制着短剑,在自己背后剜下、一转! 短剑将伤口附近的皮肉全部削了下来! 鬼气和皮肉一起脱离身体,鬼气便脱离了皮肉,飞快的再次扑向许源。 许源一个翻身,张口火龙滚滚而出,鬼气自投罗网,顷刻之间就被烧的灰飞烟灭。 许源却是疼的满身虚汗,惨叫了几声,“腹中火”不受控制的溃散成满地火苗。 忽然,许源感觉有些不对劲,定睛再一看,那尸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自己脚边,那只惨白肿胀的小手中,抓着自己金丸所化的短剑! 短剑双锋无柄,尸婴的手抓着剑锋,却没有被剑锋所伤,一股黑灰色正从被抓的地方,向剑身其他地方蔓延! 尸婴举起短剑朝自己刺来! 许源大惊往后一蹦拉开距离,尸婴刺了个空,却是一闪又出现在了许源的脚下,仿佛不存在距离一般。 许源又是一口“腹中火”喷出去,迎面烧在了尸婴的脸上。 对邪祟百试百灵的腹中火,在尸婴面前却无效了! 尸婴顶着火焰,向许源迈出了一步。 那种无视距离的能力再次出现,许源怪叫一声向后飞退,同时喷出了另外一枚金丸。 金丸中附着了炮药内丹的特性! 轰! 金丸准确的命中尸婴,剧烈的爆炸腾起了一团火云。 许源小心翼翼,等火云和硝烟散去,才看清那是尸婴趴在七八丈外,肚子上被炸出了一个伤口。 伤口中没有血肉,崩出来无数恶心的惨白色蛆虫! 尸婴在地上蠕动着,两只肿胀惨白的小手,正在一点点的把那些蛆虫塞回肚子里。 许源头皮发麻,暗道一声“快跑”,一招手收回落在一边的短剑,转身朝灯火处冲去。 短剑已经被尸婴污染了一小块,许源不敢直接收回腹中,只能用手指夹着。 往前跑了几里,小河的水声渐渐远离。 许源松了口气,尸婴受了伤,没办法维持那种类似“鬼打墙”的能力了。 灯火已经遥遥在望,许源鼓起最后的力气,再次加快了速度。 眼看就要到了镇子,哗啦啦得流水声忽然又在耳边响起! “呜哇、呜哇、呜哇……”诡异刺耳的婴孩哭声,尖锐的划破夜空,刺痛了许愿的耳膜。 “又追上来了!” 阴冷的气息好像上涨的河水一样淹没了许源全身,许源一头冲进镇子,却惊愕发现,客栈已经被毁了! 门窗破破烂烂,圣姑对乔老爷怀恨在心,走之前毁掉了这里。 “哗啦啦……” 河水迅速冲进了镇子,顺着街道四处漫溢。 许源忽然感觉到两腿无比沉重,即便是有着字帖的加持,其实是离地三尺踏空而行,还是被河水的阴邪之力影响。 如果双脚踩在地上,恐怕此时已经被河水牢牢吸住,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河水沿街流淌,水中好像藏着无数鬼怪一样,骤然升起扑向街边的屋舍。 房门上,门神泛起淡淡的金光,某种宏大的力量从冥冥之中传来,虚空中便似有一只无形大手,高高举起了金光铁鞭,对着作妖的河水打去。 哗啦! 哗啦! 哗啦! 扑向房门的浊浪,一团一团的被打散。 但是镇子中央街道上,一朵更大的浪头升起来,里面浮现出尸婴的模样。 五团幽蓝色的鬼火,分别在它的头顶、双手、双脚处熊熊燃烧,头顶上的那一团最大。 肚子上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还能从其中看到,那些恶心的蛆虫不停蠕动。 尸婴凌空一望,便找到了仇人,惨白的双眼中尽是怨怒! 原来你在这里!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你的“家”已经被毁了。 这个镇子上,不会有人在半夜为你打开房门。谁敢呀?谁也不敢,开门就是陪着你一起死! “呜哇——”它一声大哭,漆黑粘稠的河水,冲过客栈破碎的后门,涌进了后院。 许源心中飞快转动,有那么几分把握,自己真去了,英太婆会给自己开门。 但是花花能不能挡住尸婴?许源也没有把握。 所以许源不想去连累英太婆。 忽然,许源眉毛一扬,转身直奔赵记皮货铺而去。 哗啦啦,哗啦啦……河水紧追而来,很快一团团的浪花都紧追在许源身后。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色的河水开始变红,整条河已经变成了血河! 许源感觉到双腿越来越沉重,原本离地三尺,不受控制的降低了一尺。 背上巨大的伤口时时刻刻都在削减着许源的体力,让他变得虚弱。 血浪中,伸出来一只只婴儿小手,一下接一下,锲而不舍的尝试着抓向许源的后背。 从客栈往赵记皮货铺,距离只有五十丈,许源走得却是颇为艰难。 阴气森森,顺着周身毛孔和伤口不停地侵蚀进来。 许源不得不一次次的释放腹中火,驱散身边的阴气。 又因为身下的血河,在冥冥不可见的层面上,有无数的怨气升腾而起,缠住了许源的双腿,导致速度十分缓慢。 越慢、越沉重、越艰难。 赵记皮货铺的木楼就在眼前,许源身后一只婴儿小手已经快要摸到他的后背上了。 许源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然后拔出短矛,噗的一声喷出“腹中火”,将短矛化作了一道火矛。 嗤! 许源反手投出火矛,准确的刺进了身后的血浪中。 “呜哇!”大哭声炸响,血浪猛地向后一缩,许源抓住机会,全力扑向了赵记皮货铺的大门。 咣当一声,大门被撞开,许源滚进去,眼冒金星虚弱无比。 他强撑着起来,身子朝前一扑,双手合并死死的将大门关上了! 赵记皮货铺中果然空无一人,圣姑将所有人都带进了山。 而赵勇死后,他原本的那些手下人心惶惶,也没顾上铺子,所以没有锁门,否则许源想要进来,就得打破了门窗,也就会给尸婴留下漏洞。 一道道血浪狂暴而去,“哐啷”一声重重的撞在了大门上。 门上,贴着两幅大大的门神。 ------------ 第三十章 皮丹、筋丹 许源用身体死死顶住大门,被撞的不住摇晃,好在是撑住了,赶忙将门闩插上。 而这一次疯狂的撞击,显然是激怒了某些存在,虚空上迅速凝聚出一柄金光铁鞭,比之前那些更显真实! 咣! 铁鞭沉重打落,那尸婴却在铁鞭凝聚之时,便飞快退缩,敏捷的收了血河,自己肥胖的身子一路骨碌碌的滚着,瞬间便逃到了镇子外! 主打一个没骨气,能屈能伸! 铁鞭落在了街道上,震得周围屋舍摇晃几下。 许源扒着门缝,朝外看一眼,终于彻底放松了。 “这一劫算是闯过去了。” 许源软瘫在门后,体内的药丹化开,药力散入四肢百骸,修复着自己的伤势。 半个多时辰,稳住了身上的伤势后,一股强烈的饥饿感袭来,许源在身上摸了摸,除了金银之外,再没有别的能吃。 于是起身来搜刮整个赵记皮货铺。 厨房后面有个隐秘的地窖,里面藏着十七八件普通的兵刃。 许源一口气吃了,如今丹修已经是八流的层次,这些凡铁下肚,不片刻就炼化成了一枚新的金丸。 可是饥饿感不曾消退太多,许源又撬开了皮货铺顶楼的库房。 里面放着百多张兽皮,十几捆兽筋,许源撕扯着全吃了! 却仍就觉得有些饥饿,一抬头,发现上面吊着形状有些奇怪的兽肉,似是已经风干多时。 许源此时太饿了,没有仔细多看,取下来就全吞吃了。 终于是打了个饱嗝,长长的松口气。 然后许源倒在一张床上,腹中火熊熊燃烧,炼化腹内饵食之物。迷迷糊糊的,许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花花的打鸣声都没能把许源吵醒。 日上三竿,从窗缝里落进来两指宽的一道明媚阳光,正打在许源的眼睛上,眼皮子动了几下,这才醒了来。 许源翻身坐起来,回想昨夜还是心有余悸:“夜晚太危险了。” 双臂上留下了一道道的伤口,背后切掉了一大块皮肉。 内丹特性又消耗一次,只剩下一次了! 可谓损失惨重。 这就是一次“夜行”的代价! “幸好昨日并不禁临河,若是再叠加禁临河……我觉不可能从尸婴和小河中逃出一命。” 许源搓了搓脸,开始检查自身。 背后的伤口恢复了不少,手臂上的伤口都已经长出新肉,药丹还是很给力的。 昨夜饵食的那些兽皮、兽筋,已经炼化成了外丹。 倒是有些意外,今日醒来颇有些龙精虎猛的感觉,按说昨日失血太多,今日醒来应该有些无精打采才是。 许源不由抬头,看了看头顶房梁,最后吃的那些兽肉……到底是什么东西? 心中不免有些怀疑啊。 意外的收获是兽皮和兽筋竟是炼化出两枚外丹。 许源一张口,将这两颗丹吐出来——这两颗丹在掌心中一变,一颗化作了一根细绳。 很像是小时候碾死了螳螂,从螳螂肚子里钻出来的那种铁线虫。 不过要长很多,约么一丈。 许源心念一动,这东西在掌心中弹开,好像活的铁线虫一样肆意扭动着。 分外灵巧,如臂使指! 这绳子乃是兽筋凝练而成,弹性不错,韧性更是超强。 许源心念又是一动,这筋绳又随之而变化。 缩短变粗,随后在许源的手中,变成了一根韧性弹性都超乎想象的短棍。 许源暗自嘀咕:“虽然大小长短可以随心变化,可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啊。” 许源暂时想不出来。 随后许源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枚外丹上,这丹丸在许源的手掌上迅速“融化”开,包裹住了整个手掌,并且一直蔓延到手腕上一寸左右。 许源戴上了一只“皮手套”,但这一层手套丝毫不影响任何触感——非同一般的轻薄,戴了就像没戴一样! 而且许源尝试了一下,这只手套的防御效果极为强悍,比得上……皇明军中的铁甲! 刀砍不破、枪扎不穿。 现在只能覆盖一只手,如果今后不断饵食兽皮,总有覆盖全身的时候! 许源没想到在赵记皮货铺中,竟然有这般惊喜的收获。 昨夜平白消耗了一次内丹特性,许源本以为今日追杀圣姑,会少了一张底牌,没想到又补了一张。 是的,许源现在没打算就这么回家。 圣姑和丫鬟也受了重创。 自己有两种字帖加持,尚未能在天黑前赶回镇子,圣姑两女一定也回不来。 她们昨晚在山中过夜,如果运气好,山里的邪异已经帮自己解决了问题。 即便是活下来,她俩怕是也伤上加伤,实力能有有原本的三成已是高估。 她们背后是平天会,让她们活着回去后患无穷。 没有机会的时候,许源跑得比兔子还快。但是机会出现后,许源便毫不犹豫的决定,拼一把永绝后患! 至于怎么找到两人…… 许源在赵记皮货铺里找了一身伙计的粗布衣服穿上,他身上那一套已经烂的快要遮不住屁股了。 然后许源从后门溜出去,低着头一路疾行,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出门前,许源看了一眼黄历,今日,禁临河、喊山、上梁、定盟。 许源避开“美人坝”,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镇子。 偏偏就有个人,在最后时刻看见了他。 荣奎叔正坐在一辆商队的马车后面,头上罩着一顶厚厚的毡帽,挡住了大半张脸。 “许源!”荣奎叔暗自诧异:“他怎么又进山了?既然回了镇子,没有人阻拦,他应该尽快赶回县城才对啊。” 荣奎叔心里嘀咕了一阵,想了想从车上跳下来,没敢跟上去,而是钻进了路边的一间茶铺等着。 …… 进山后,许源以最快速度爬上了最近的一座山峰,然后放眼一望。 山中某个地方,有一种类似于“命”的痕迹,如同狼烟一般高高升起,细微却绵绵不绝。 只有许源能够看到。 一共两道,一道稍粗一道很细。 许源上一次蜕下来的、被烧焦的皮,作用便是:所有接触过的,都会被许源以这种近乎“望命”方式追踪到痕迹。 前提是还活着。 许源也是意外:“在鬼巫山中过了一夜,竟然两个人都还活着!” 粗的那一道是圣姑的,她踩碎了焦皮。 许源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规划了一条路线,尽量避开山中那些强大的怪异,然后下山往那边奔去。 ------------ 第三十一章 摊位 “圣姑,前面有个破庙,您要不要休息一下?”丫鬟搀扶着圣姑,两人都很疲惫,身上又添了几处伤。 昨夜眼看着来不及出山,她们也没找到能过夜的地方,两人钻进了两块巨石中间的缝隙,圣姑拿出一件七彩霞帔盖在外面。 这也是一件奇异的匠修造物。 盖上之后便迅速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不但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就连气味都被盖住了。 两人躲在里面一动也不敢动,半点声音不敢发出。 山里的夜晚真是太可怕了,各种强大到让人绝望的诡异,时不时地从两人身边行过。 撑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一只兔子被怪异追击,一头撞进了石缝里。 两人暴露,只能跟那头怪异殊死搏杀一场。 虽然活下来,却也惊动了别的邪祟,于是一路逃窜,圣姑身上的匠修造物,和法修的“法钱”也耗了个七七八八。 但总算是熬到了天亮。 两女差点抱头痛哭。 无论如何能够在鬼巫山这种凶险的“化外之地”活过一夜,今后都能跟人吹嘘一辈子。 圣姑看了看破败的荒庙,大殿已经塌了一角,门窗都已经不见,门前的两根柱子,底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半,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倒塌。 殿中的供桌还算完好,但上面的香炉碎成几块。 中央的神像断了一只手,头也只剩下了一半,显得十分凄惨。 圣姑摇头:“别进去了,说不定里面还藏着什么诡异。” 她又看了看前方:“再赶一段路,找个向阳的山坡休息。” “遵命。” 两人刚走了两步,圣姑忽然拉住丫鬟:“等一下!” 圣姑从衣袖中取出那只红木和黄铜制成的耳廓,戴在耳朵上仔细听了听,脸色一变道:“有人来了!” 丫鬟一愣:“谁会来这里……”她猛地反应过来:“是那小子!” 圣姑点头:“很有可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圣姑带着几分讥讽,冷冷道:“来杀我们!” 丫鬟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可笑,但旋即瞪大了眼睛:“他不会真觉得自己能做到吧?” “他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连胜了几次之后,信心当然就急速膨胀起来!”圣姑冷笑着:“而且能推断出来,我们在山里过了一夜,不死也是重伤啊,嘿嘿,倒是让他猜对了。” 丫鬟咬牙切齿:“就算是重伤,杀他也易如反掌!” “别再小看他了。”圣姑深吸一口气,悠悠道:“他能在茫茫大山中找到我们,说明什么?说明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咱们身上做下了记号!” 丫鬟皱眉:“这就不好办了,本还想着藏起来埋伏他。” 圣姑四处一看:“不埋伏,就在这里,光明正大的跟他斗一场!这次损失惨重,不过只要能吃到六月虫,仍旧算是大赚!” 丫鬟用力点下头,便在坡面门前的空地上站定,唤出了最后几只阴兵,准备在四周潜藏埋伏。 圣姑却对她做了个手势,别着急。 然后,圣姑捡起一根树枝,绕着丫鬟画了一个大圈,将丫鬟周围适合潜藏阴兵的一些地方都圈了进去。 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圣姑大汗淋淋,整个人萎靡了几分,显然是消耗巨大。 “圣姑……”丫鬟心疼的喊了一声,圣姑一摆手:“你继续布置。在我的‘摊位’中,一切规矩都对那小子不利——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杀我们!” 圣姑在地上画出的这个范围,是修炼“商法”法修的“摊位”。 谁的摊位谁定规矩。 一旦踏足这个范围,对许源万分不利! 若是进一步把许源拖在“摊位”中,达到一定的时间,就可以把许源变成摊位上的“货物”! 那么便可像屠夫一样,把许源的全身分成不同的部位,想卖多少就卖多少钱。 圣姑自己便可以用极低的价格,把许源整个买下来——他毫无反抗之力! 但“摊位”的能力,要八流法修才能施展,圣姑的“法修”层次不久前才刚刚达到八流,但是如今重伤之下,施展出来消耗实在太大。 丫鬟立刻将阴兵潜藏在摊位各处。 左侧的那一片草丛中一只,右前方一块大石头下面一只,身后破庙台阶阴影角落里一只。 她只剩这三只阴兵了。 而圣姑则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拿出神机弩横放在膝盖上。 神机弩只剩下一支箭了,但是圣姑觉得,彻底解决问题,一支箭就足够了。 昨夜几番死里逃生,她身上带的匠修造物几乎消耗殆尽。 但圣姑仍旧有着无比的自信,今天便是自己此行任务圆满收官的时刻。 “我是平天会十万信众选拔出来的圣姑,未来是要成为平天大圣三百侧妃之一的女人!” “我今年十九岁,已经是八流匠修、八流法修!会中无数资源汇集于我一身!” “我命中显贵!一个穷乡僻壤的小杂役,拿什么跟我比?” “我杀他,不用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我就会成为命修、匠修、法修三大门修士!” 圣姑另外一只衣袖子里,还藏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 前方小路上,路边草摇晃,丫鬟顿时紧张,等着对方闯出来,可是却始终不见人影。 丫鬟正自奇怪,忽然一点金光飞射而来,直奔丫鬟咽喉! “丹修!果然是你!”丫鬟一声叱喝,手中多了一柄拂尘,抖开了向飞射而来的金丸缠去。 金丸绕了个弯,忽然化作一并短剑,咔嚓一声斩断了拂尘手柄。 而后短剑继续划向丫鬟的脖子。 斜里忽然刺来疫病寒光闪闪的小刀,叮的一声将短剑挡了回去。 丫鬟怒骂激将:“藏头露尾,还是不是个男人!” 许源还真的出来了,不过速度极快,脚下带风呼的一下就冲到了丫鬟面前,然后手中一根短棒,迎面朝她的头上打去。 一路上,丫鬟埋伏的阴兵甚至来不及发动。 圣姑神行快如闪电,手中的小刀划向许源的脖子。 许源侧闪避开,手中的短棒便打不到丫鬟了,可是那短棒忽然变成了一根长绳,嗖的一下缠在了丫鬟脖子上。 ------------ 第三十二章 手套也是套 丫鬟已经要发动埋伏在身后台阶角落中的阴兵,从自己身侧潜伏杀出。 忽然脖子上一紧,顿时喘不上起来,施法也就被打断了。 许源手中握着绳子,拖起丫鬟,同样迅速地朝外退去。 圣姑怒哼一声,手中的小刀准确的切在了绳子上。 可是绳子不但没断,反而有一股柔韧却却强悍的力量,将小刀弹开了! 圣姑大为意外,这柄小刀非同一般,切开人身上最硬的头盖骨,如同划开豆腐一样容易,怎会切不断这绳子? 许源已经飞快冲出了“摊位”的范围,圣姑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一伸手抓住了丫鬟的一只脚。 两边一拉扯,丫鬟眼珠子翻起,舌头都掉出来了…… 圣姑赶紧松手,许源便拖着丫鬟冲到了“摊位”范围之外。 圣姑毫不犹豫的举起神机弩,嘣的一声射出了最后一只箭。 嗖—— 弩箭带着一流金色火焰,直奔许源而去。 神机弩有好几种不同功效的箭。 最后剩下的这只,圣姑觉得正好就是最适合用来对付许源的那种。 许源拖着丫鬟飞快的变换了几次方位,可是身后的弩箭却是也跟着变换方向! 箭尾上的那一道金色火焰,好像活物一样,随着许源转向,朝相反方向一转,然后继续推进弩箭飞行! 许源毫不犹豫的把丫鬟往自己身前一挡。 弩箭眼看就要射在丫鬟身上,却忽然垂直的向上,擦着丫鬟的衣衫飞了过去。 金色的火焰在丫鬟衣服上燎出来一条黑线,却没有误伤自己人。 许源却是抓住了这次机会,短剑就埋伏在丫鬟身后,弩箭刚飞过丫鬟的头顶,就被短剑叮的一声斩中。 弩箭被撞飞出去,翻滚着飞出十七八丈远,掉在了草丛中,却紧跟着呼的一声金色的火焰又燃烧起来,弩箭平平从草丛中升起,调整方向,重新瞄准了许源,火焰一喷,又一次高速射来! 圣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无知的蠢货! 本圣姑的神机弩尤其是那么容易应对的。 莫要看梅花潭里那两只骚狐狸,好像嘴一张,就能受住本圣姑一射。 那是因为那两只骚狐狸真的道行不浅。 你哪有那个本事! 你的金丸只能挡开这支箭,你现在最好的应对,也就是用手里那根古怪的绳子缠住箭。 那就得放开我的丫鬟。 而且这绳子就等于废了…… 弩箭带着金光射来,许源这次却没有用金丸短剑再去斩——既然斩不断,那就不要白费力气。 许源迎着着飞来的弩箭,飞快从背后摘下盾牌。 盾牌上坑坑洼洼,圣姑认出来这是自己手下武修的兵器,于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手中紧握小刀,化作一道残影刺向许源的脖子。 噗! 弩箭射在盾牌上。 已经伤痕累累的盾牌,并没有坚持太久就被洞穿了。 弩箭尾巴上金色的火焰猛喷,箭身穿过盾牌——许源忽然放开了盾牌,一抬手“啪”一声牢牢地抓住了弩箭! “找死!”圣姑心中一声冷笑。 神机弩的每一支箭,箭杆中都暗藏着九枚刀片。分别藏在箭身的不同位置。 只要箭杆被握住,这些刀片就会立刻弹出,把那只手切断! 圣姑听到箭杆中的机括声响起,刀片唰的一声弹出,但是许源的手却完好无损! 而且箭杆上其他位置的刀片,分明都已经弹出来了! “怎么回事?!”圣姑大吃一惊,自己的匠修造物自己心里清楚,这刀片,便是八流武修的“铁衣裹身”也扛不住。 自己手中的小刀,怕是也戳不透他的皮! 圣姑立刻翻身后撤,放弃了偷袭计划。 圣姑以为许源全身都是这种“硬皮”,却不知道许源只是带了一只手套。 圣姑紧接着发动了弩箭上的“商法”。 不敢购买许源的命,而是买他手中的丫鬟! 就像昨日从狐狸手中买路一样。 圣姑做好准备,丫鬟脱困接下来该如何猛攻——可是商法毫无回应! “怎么回事?!” 圣姑大惑不解,他明明接了弩箭“法钱”啊! 许源带着手套,接了又等于没接。 而丫鬟半天喘不上气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神修的肉身本来就相对脆弱。 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再也顾不上埋伏什么,立刻召唤自己的阴兵全都杀了出来。 三只阴兵一起扑向许源,许源毫不意外——阴兵也有“命”,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你还想埋伏? 对着前面两只一口“腹中火”喷出去。 腹中火克制阴灵,两只阴兵顿时惨叫被烧的全身冒气黑烟,鬼叫连连。 但是丫鬟强逼着它们来解救自己,两只阴兵硬顶着火焰,再冲上前一丈,就彻底被烧成了一片黑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最后一只藏在台阶角落阴影中的阴兵,是三只阴兵中最强大的。 而且是许源的老熟人:在梅花潭边,被许源击杀的那个丹修! 那时丫鬟的阴兵已经消耗了好几只,数量有些不足了,丫鬟便抓住机会进行了补充。 这只阴兵保留了生前丹修的一些能力,黑影一般的身体腹部,燃烧着一团碧绿色的鬼火。 鬼火中凝炼了一颗小小的金丸。 一切都清晰可见。 那金丸乃是纯金炼成,金黄色一片耀眼。 丫鬟和圣姑没有别的金属喂给它,只能把身上的金钗、金耳环、金戒指喂给它…… 许源暗骂了一声败家,然后在丹修阴兵噗一声喷出金丸的时候,扬起手里的弩箭一劈。 啪一声弩箭和金丸撞在一起,金丸毕竟是新炼的,重量和质量都有些不足,滴溜一声被打飞出去。 许源握着弩箭,反手毫不犹豫的刺进了丫鬟的心口! 嗤的一声从背后穿了出来。 丫鬟两眼猛地瞪大,全身力气瞬间卸去,而她的阴兵则是一声尖啸,仿佛被某种力量拖拽着,化作了一道尖锐的黑气,重重的撞进了她的身体内。 一刹那间丫鬟原本娇嫩美好的身躯,迅速变得狰狞怪异!肌肤干枯漆黑,一层黑毛生长出来,无比的丑陋恐怖。 神修若是惨遭横死,尚未完全“炼化”的阴兵就会反噬。 许源嫌弃的松开绳子,把丫鬟的尸体丢到一边。 丫鬟的魂魄还在被自己的阴兵啃噬。 阴兵吃完魂魄,也会因为主人的死亡跟着死去。 两团灵体纠缠着、厮打着。 丫鬟的魂魄怨毒无比的看了许源一眼,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我竟然真的死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手里! 他有什么资格杀我! 她渐渐抵挡不住,被狂暴失控的阴兵撕碎吃了下去…… ------------ 第三十三章 本来面目 圣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许源不可能全身都是那种刀枪不入的状态——昨日在梅花潭边一战,他根本没有展现出这种能力。 圣姑暗恨自己错失了一次“好机会”。 丫鬟死去的那一瞬间,圣姑的怒气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全身绷紧毫不迟疑的扑向了许源。 右手小刀,左手是一只铁锤! 许源冷笑一声,抖手丢出一只小竹笼。 “你也是匠修,验一验你的成色,能否破解这件匠修造物!” 许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清楚,圣姑没本事破解后娘的竹笼。 圣姑登时升起了一股争强好胜之心,她手中的小刀和铁锤,恰好都是她的“匠修本物”,所谓的匠修本物就是匠修用来制造其它造物的工具。 通常情况下匠修本物格外珍贵,要保证“精准”,故而不会拿出来作战。 但圣姑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 两件匠修本物在手,圣姑信心大增,立刻迎头冲向了竹笼。 竹笼飞速扩大,圣姑双手翻飞,快的画出了一道道残影,开始破解竹笼。 她的匠修天赋真的很高,和竹笼对抗了许久,竹笼也只是将她上半身笼罩进去。 而且未曾收拢锁住。 但是圣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滚落。 自己破解了半天,却没能对这竹笼造成任何破坏。 圣姑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了,一阵山峰吹过,冷汗蒸腾,她瞬间冷静下来: “我为什么会傻乎乎的去破解什么匠修造物?” “何其愚蠢?” “就像我刚才莫名其妙的被他一把抓住弩箭吓退一样愚蠢!” 圣姑感觉到不对劲了,我分明设下了“摊位”,在摊位范围内,一切规则由我来制定,我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我为什么要冲出来破解什么匠修造物? 冥冥之中,一直有某种力量,影响着自己做出各种错误的选择。 圣姑清醒过来,便想回到自己的“摊位”去,可是脚下一动,就踩进了一个圈套中。 是真的圈套。 许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绳子在她脚下做了个圈套,圣姑一脚踩进去——在选择迈左脚还是右脚时,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许源飞快一拽捆住了圣姑的一只脚。 圣姑死死站定不被他拉走,绳子越收越紧,许源拽不走她,她也回不到摊位去。 双方这样僵持着,一柄短剑便在圣姑身边不住的环绕飞舞,圣姑又要分出一份心思来,防着许源忽然给自己一剑。 坚持了半只香的时间,圣姑便上下一起失守。 竹笼当头罩下,许源扯着绳子将她拖得远离摊位。 一根根竹签刺进她的身体,她的双手都被竹签锁住,小刀和铁锤再也施展不开。 许源迫不及待的用带着手套的那只手,抓住了小刀,从圣姑手中夺了过来。 许源一直没有一件合适的兵器,这柄小刀看起来就像是本座遗失在外的宝物。 圣姑身上的各处伤口汩汩的流出鲜血,脸色惨白显得的柔弱无力我见犹怜。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许源,大大的双眼水盈盈湿漉漉,好像是不小心掉进陷阱的小鹿。 “求求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你有绳子,可以把我捆起来,我不会再反抗了。” “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我一定会很乖、很配合你的。” 她能够使用的手段,只剩下“倾城法”了。 这是她用“商法”花了极高的价格,从另外一个专修倾城法的法修手里买来的。 法修一般只修一种法,但商修可以用“购买”的方式,兼修多种法。 只不过,那位法修被买走了“倾城法”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被多方仇家追杀,满门被灭。 许源不屑地“切”了一声,道:“找你我还不如去找南街头的杨寡妇。” 圣姑气血翻涌怒火中烧,这低贱的小子,竟然说自己不如一个半掩门的! 奇耻大辱! 只能我瞧不起你,你怎敢蔑视于我! 可是现在不能发火,不但不能发火,还要讨好与他,只要能活下来,很快就能连皮带骨把这小子吞下去! 倾城法中,有蚀骨销金的大欢喜法门。 “小哥哥……”圣姑的声音娇憨,腰肢扭动双肩衣衫在竹篾上蹭落,一双眼睛里,仿佛要滴出水来:“杨寡妇会的什么花样,妾身都可以为你学来……” 许源手中的短刀已经刺进了她的脖子。 圣姑后面没说完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鲜血直接灌进了喉管,她痛苦的抽搐了几下,却只能不甘的发出了一串“呃呃”声,然后怒瞪着双眼,绷直了身躯死去了。 在她咽气的那一刹那,某种力量随之退去,她美丽妖娆的身体,吹气一样的胀起来。 盈盈一握的腰肢,变得水缸一般粗细。 纤细修长的一双筷子腿,变成了圆滚滚的两根象腿。 手指粗得像胡萝卜,脚丫子堪比猪蹄。 头发枯黄,塌鼻梁、大盘子脸、厚嘴唇外翻、满脸黄褐斑…… 痴肥丑陋! 一切的美好,都是“倾城法”的效果。 她贪吃而不知节制,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骗了外人也骗了圣姑她自己。 …… 七禾台镇上,“刘记村酒”坊中,阿光是昨天下午回来的,进门就发现师父刘老倌两口子不太对劲。 从昨天到今天,师父都在一刻不停的传授给自己酿烧酒的秘方,好像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经验,一股脑的塞进自己的脑海里。 师母一声不吭,但昨晚上给做了不掺糠的白米饭,然后连夜给他缝好了一身新衣服。今天早上硬逼着自己试穿后,早饭又给自己蒸了米糕。 午饭更奢侈了,居然是酒糟肉! 吃完午饭时间不长,师父把最后的诀窍交给自己,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来得及……” 刘老倌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双眼中喷出两道血剑,两颗眼球崩出七尺外,惨叫一声疼晕了过去。 阿光吓坏了:“师父!” 里屋紧跟着也传来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阿光又赶紧进去看,师母也跟师父一样,双眼只剩了两个血窟窿! 阿光惊恐又茫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第三十四章 秘机炮药方 许源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终于是放松下来,这几天时刻处于生死边缘,精神高度紧张。 “百无禁忌”作用于自身,而“八方伤煞”影响的则是对手。 而且是范围影响,不像命术那样,可以直接指定作用对象。 圣姑接连做出错误的判断何和选择,便是因为犯了“伤煞”。 圣姑乃是八流匠修,许源是八流命修,同层次下命格的影响力就会较为明显。 但圣姑格外明显,另一个原因就是,圣姑本身性情刚愎自用。 若是对上一位七流的修炼者,整个过程中“八方伤煞”应该只能让对方犯下一个错误。 这便是命修的战斗方式,上三流的命修之所以可怕,便是因为他们有诸多命格,可不停地交替搭配使用,各种神秘影响之下,对手经常稀里糊涂就输的一败涂地。 许源整理了一下此战的收获,圣姑身上还有四件匠修造物,一只红木和黄铜制成的耳廓,许源摆弄了一下就明白用途了,脸上浮出喜色:“好东西。” 还有一具神机弩,虽然没了弩箭,但回去让后娘配一些,不是什么大问题。 另外就是小刀和锤子。 这是匠修本物,小刀许源能用得上,锤子拿回去“孝敬”后娘。 “这就没了?”许源大不满意:“你好歹是平天会堂堂圣姑,全身上下就这么点东西?” 许源在尸体上摸来摸去,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最后忽然注意到圣姑的双脚,有人喜欢把东西藏在鞋垫下。 许源就把那一双修鞋脱了下来。 往里面一摸——触感有些异常! “真有东西?” 许源把鞋子撕开,鞋底果然有个夹层,里面掉出来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 “秘机炮药方。” 许源看了一下,咋舌道:“这是青铜匠造大炮的炮药配方!平天会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就是给神机大营供应匠造大炮,这炮药配方,也是平天会的核心机密啊。” “他们的圣姑,偷偷藏了一份这个配方在自己的鞋底,呵呵呵,这个圣姑,心思也不怎么纯洁啊。” 拿到这配方许源如获至宝。 这种匠造大炮用的炮药,可比乔老爷三眼铳的炮药爆裂多了。 “就是吧……”许源看着配方有些挠头:“里面几个关键步骤,只有匠修才能完成,还得去求后娘。” “但她要是知道我的内丹乃是炮药……又得唠叨个不休了。” 许源收起配方,把另外一只鞋子也撕了,里面并没有藏东西。 “有这个配方就足够了。” 而最大的收获,无疑是将平天会的人一网打尽,至少短期内平天会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许源将圣姑的尸体如法炮制丢进了一边的荒草中,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邪祟口中的美食。 此时刚过中午,今天完全来得及赶回镇子。 …… 傍晚时分,许源回到了镇子上,准备去赵记皮货铺再过一夜,明天一早回城。 他仍旧把厚毡帽扣在头上,帽檐拉低遮住了大半个脸,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荣奎叔坐在张阿嫂的茶铺里,靠着西边的土墙,尽量把自己肥大的身躯缩一缩,避免引人注意。 茶铺其实没有房子,两边各起了两堵土墙,上面搭着竹竿,向前延伸出去一丈,上面用布遮住,给来往的旅人客商提供一个喝水歇脚的地方。 一碗茶一文钱。 许多赶路人根本吃不起饭店,都是来买一碗热茶,把自己带的饼子泡软了,就算是一餐饭。 这会儿天色渐晚,茶摊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荣奎叔等到现在,终于看见许源从山里出来,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小子回来了! 他进山又出山,干什么去了? 荣奎叔心里有种猜测,可是这猜测自己都不敢相信。 “平天会兵强马壮啊……” 到现在一个人没回来! 荣奎叔心中对这小子,竟然有了几分忌惮! 他丢下十个铜钱,起身出来,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在这坐了一天,张阿嫂也没有赶人,多给点钱好了。 他这两天一直住在杨寡妇家里,今夜最后一次,明天一早自己也得走了。 从茶铺往南街头去,经过一条小巷。 荣奎叔鼻子一动,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味,转身去查看——顿时惊得一身冷汗! 许源双脚离地飘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贴在了自己背后! 老了啊,盯梢一个年轻后生,居然被发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熟人的“命”,只要出现在附近,在许源眼中,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盏灯火。 一点寒光落在了荣奎叔的脖子上。 厨子的脖子很粗,皮肤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脂肪。 寒光轻轻一压,脖子凹下去一点,皮肤上渗出一滴血珠。 荣奎叔赶紧喊道:“莫动手、莫动手,自己人!” 荣奎叔已经认出来,许源手里的寒光,是圣姑的那柄小刀。圣姑就是用这东西,掀开了二亮的头盖骨。 “他果然……”荣奎心中暗道。 许源冷冷的看着他:“自己人?” 荣奎叔举起双手,额头上的汗珠止不住地往外冒,陪着笑:“我知道你不信,你先别急,听我说……” “别啰嗦!”许源手上一用力,小刀又陷下去一点。 荣奎叔急忙道:“我是除妖军总旗,我有腰牌,就在怀里,我可以拿给你看,真的是自己人,千万别误会,你手稳一点……” 荣奎叔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一紧张就痨话个不停,这是老毛病了,几十年都改不掉。 许源皱眉:“除妖军?” “对对对,就是你二叔那个除妖军。” 许源脸上一片阴寒,已经要下手了:“你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除妖军的正式名称,应该是“皇明锦衣卫外州除妖千户所”,成立于二百年前。 彼时皇明刚刚征服朝鲜,但是半岛内反抗势力此起彼伏,于是便借着“除妖”的借口,组建了这样一支队伍。 这个千户所的职司广泛:既负责镇压成规模的暴动,又可以搜捕藏在民间的前朝余孽,顺手还能解决一些乡间闾里的邪祟。 随后皇明相继新增“蒙元省”、“大宛省”等,也因循此制,由“除妖千户所”负责荡平地方,镇压不臣。 ------------ 第三十五章 除妖千户所 朝鲜省新立之时,东厂嫌弃那地方偏远苦寒,当成一个苦差事丢给了锦衣卫。 锦衣卫就此便和东厂划了个范围:皇明原本的两都十三省,是为“内州”,归属东厂管辖。 今后的新拓之土,统称为“外州”,归属锦衣卫管辖。 锦衣卫被东厂压着几百年了,想要借此机会跳出樊笼。 东厂当时没当回事,没想到两百年里,皇明不断地开疆拓土……交趾省设立之前,东厂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民间将“除妖千户所”唤作除妖军。 实力不断壮大,已经不满足于“战后平定地方”,直接亲自上场,为皇明开疆拓土,名声响亮早盖过了锦衣卫。 征服交趾时,除妖军便是先锋,据说有战兵四万,编为“除妖营”。 许源的二叔十几岁的时候,就入了除妖军,往往三五年才有一点消息送回来。 许源他爹死的时候,托人给除妖军送消息,估计二叔没收到,反正直到下葬也没回来。 这几十年,交趾已经彻底归化,听说除妖军前锋已经开到了马来亚,跟红毛番打了几仗,给朝廷的战报都是“大捷”,但据说并没有这么乐观。 荣奎叔比许源来客栈还晚,显然就是冲着许源来的。 而且一直不显露身份,只在暗中盯着自己! 难道二叔犯了事?株连了家人? 荣奎叔感觉到脖子上的那柄小刀就要切进肉里来,吓得连连惨叫:“听我说、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你二叔、你二叔立了大功,升官了,升到都指挥了,正儿八经的官身!” 许源更不明白了:“他升官了你还敢监视我?” 荣奎叔哭丧着脸:“是你二叔命我这么做的……” 许源一直猜测老爹跟二叔兄弟不睦,否则二叔怎么一走几十年,从不回来看看。 “你二叔立了大功,不但升了官,而且受贵人器重,贵人有意栽培他,可惜你二叔身边只有我们这群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没什么可用之人,所以让我回来,暗中看看你到底怎么样……” 荣奎嘴皮子飞快,总算是把事情大致说明白了。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看看许源,心说许头儿啊,您这侄子不是一般的行! “我的腰牌在怀里,我拿给你看看,还有一封你二叔的亲笔信。” 许源松开了小刀,荣奎叔长出一口气,暗骂一声差点吓得老子尿裤子,难怪这小子能做了平天会那一长溜的人。 荣奎叔把腰牌和信拿出来。 腰牌许源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反正也认不出真假。关键是二叔的亲笔信。 二叔之前偶尔往家里捎个信,许源认识笔记。 信里二叔说郑荣奎是他过命的好兄弟,让许源一切听他的安排,云云。 许源皱眉:“怎么没提我爹死的事?” 荣奎叔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收到你爹的死讯。” 然后他看看天色:“别在街上站着了,天快黑了,先去我落脚的地方。” “你在哪儿落脚?” “杨寡妇家。” 许源转身就走:“去我那。” 许源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赵记皮货铺。 荣奎叔进来之后,许源带着他直奔后厨,房梁上挂着很多兽肉,都是腊好的。 有本事进鬼巫山的猎人不多,所以山里的这些野兽都养的膘肥体壮,房梁下的地面上布满了油脂滴落的痕迹。 许源指了腊肉和米缸:“做饭,先吃饱再说。” 许源一天没吃饭,早就饿了。 荣奎叔摸了摸鼻子,行吧,反正我在驿芳庭客栈干的也是厨子的活儿。 荣奎叔也不知怎的,虽然表面上不大服气,却把自己的手艺卖弄出来,用有限的食材,整治了一桌小席面,六菜一汤,米饭蒸的香喷喷。 还从赵勇的房间里,翻出来一瓶好酒。 许源指着桌子:“你都尝一口。” 荣奎叔瞪眼:“我好歹是你长辈……行,我尝。” 许源把小刀收回了袖口里。 荣奎叔都吃了一遍,许源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拿过荣奎叔的筷子,洗了洗自己用了。 “你……”荣奎叔一阵无语,这小子也太谨慎了,这都是谁教出来的? 许源风卷残云吃了个饱,荣奎叔的手艺的确没的说,这方面跟后娘有的一比。 荣奎叔则是吃的不紧不慢,还喝着酒。 许源自己吃饱了,就放下筷子直勾勾的看着他。 荣奎叔正喝到兴头上:“别急,等我喝完仔细跟你说……你这人真没劲,动不动就亮刀子,跟你那驴日的二叔一个样!” 荣奎叔放下酒杯,不敢骂拿刀子的许源,把远在千里之外、曾经的老兄弟、现在的新上司臭骂了一通。 许源反倒是放心了,按照信里说的,荣奎叔和二叔在除妖军里同生共死十几年……那一定就是这个味儿。 荣奎叔详细把二叔的安排说了。 “……不是我要暗中监视你,嗐,也不能说是监视你,是暗中观察你。你二叔说了,要是不合适,就别跟你提这事儿。 除妖军太危险,你要是没这个本事,别害的他大哥无后。” 许源冷冷问道:“我有危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忙?” 荣奎叔瞪眼道:“怎么没帮忙?你想跑的时候,我不是故意给你机会了?” 许源想了一下,那天早上荣奎叔把自己赶去打水,的确是故意要给自己机会。 “后边呢?” “后边……不是我不想帮忙,是帮不上啊。你们一股脑的冲进鬼巫山去,我一个外地人,我敢进去吗?” 许源勉强能理解。 荣奎叔的实力刚才已经试出来了,最多只是个八流。 正面对上平天会必死无疑,跑都跑不掉。 让他进鬼巫山帮忙对付平天会……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子。 而且许源也明白,自己只是侄子,如果是亲儿子,荣奎叔没准还能咬咬牙拼一次命。 “我二叔……”许源看了荣奎叔一眼:“怎么派了这么个废物回来。” 荣奎叔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几次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结果还是一泄气:“算了,你能做了乔老爷和平天会的人,确实有本事,我比不上你。” 许源没有否认,敲了敲桌子:“你继续吃吧,我上去睡了,明天回城。” ------------ 第三十六章 暗哨 荣奎叔低下头,藏起了自己惊愕的双眼。 刚才这句话试探下,荣奎叔又确认了一件事情:乔子昂也是这小子弄死的! “诶——”许源已经走到楼梯口了,荣奎叔急忙又喊住他:“除妖军,你去不去?给我个准信。” 许源毫不犹豫:“不去!” “不去?”荣奎叔错愕,这种大好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你别听外边传的那些瞎话,除妖军里是不好混,但是上边有人罩着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二叔现在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身,他没有儿子,必定是把你当接班人培养,你将来少说也能你二叔一样,混个都指挥……” 许源仍旧摇头:“不去。” “都指挥授上田五百亩,中田一千五百亩,年俸白银三百两!”荣奎叔放出了杀手锏,他这辈子还没遇到真的不爱钱的人。 许源迟疑了一下,还是叹息一声:“我真的不能去,荣奎叔替我谢谢二叔的好意吧。” 许源上楼去,仍旧睡在赵勇的房间里,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心中暗道一声: 我走了后娘怎么办? 家里的事情许源并不知道详情,从小到大老爹从没跟许源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许源总能感受到,那些事情非同小可。 比如在某些特定的节日,老爹总会非常紧张。 偷偷摸摸的提前做很多准备。 若是无事发生,后面的那几天,老爹都很开心,许源想要什么玩具、零食,只要开口老爹都会笑嘻嘻给买了。 但许源也隐约记得,自己七岁那一年,老爹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 厚厚的棉布帘子严实的挡住门窗,不敢见一点阳光。 许源印象最深的,是满屋子的药味都压不住老爹身上的血腥味,半夜老爹的咳嗽声,经常把左邻右舍都吵醒了。 …… 荣奎叔没能劝服许源,一个人在楼下喝了几杯酒,想了想也不吃了,起身来趴在后门看了看,然后来开一条门缝闪进黑夜中。 许源在楼上看到荣奎叔往南街头去了,不由得暗笑一声:“真是色中饿鬼啊。” 今日少见的不禁夜行,但是夜晚出门仍旧有着极大的风险。 …… 荣奎叔抹黑进门,就听到一声欢愉的娇笑,然后一双柔软温热的手,便顺着衣襟伸了进去,轻车熟路的滑下去,掌控了主动权。 荣奎叔强行压着火儿,说道:“有正事。” “用你命的渠道,帮我送一封信回去。” 杨寡妇点亮了灯,荣奎叔写好信交给她。 杨寡妇便笑道:“正事做完了,咱们该做点开心的事了。” 荣奎叔自然十分卖力,明早一走,日后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窗外,许源悄然退去。 荣奎叔很好色,但白天许源把小刀压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也能看出来他更怕死。 若非必要,他是不会半夜跑出来见杨寡妇的。 杨寡妇是除妖军的一个暗哨。 这种最低级别的暗哨,除妖军掌握着很多。 尤其是在七禾台镇这一类,官府力量无法直达的区域,他们非常有效。 除妖军利用他们收集和传递消息。 平日里没什么具体的任务,各自过各自的生活,除妖军提供一定的庇护,补贴少量的银钱。 这种暗哨就算是暴露了、被拔掉了,对除妖军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他们组成一个庞大的底层网络,能够为除妖军获取大量的情报。 而且他们组成的网络,传递消息非常便利。 许源回到赵记皮货铺,就真的睡下了。 荣奎叔这么着急向二叔传递消息,甚至等不及明天会到县城,许源猜测二叔这次“招揽”自己,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 “哦哦哦——” 阿花拍打着翅膀跳上屋顶,发出了今天第一声嘹亮鸡鸣。 荣奎叔挂着两个大眼袋,脚步虚浮从杨寡妇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系好裤腰带,扣上衣领上的盘扣。 走到赵记皮货铺门口,许源正好开门出来。 “现在就走。”许源说道:“到西街头买点吃的。” 西街头有个早点摊子,父子俩推着车子,车上有个大火炉,炉膛内烤饼子,两文钱一个,提供免费的热水和小咸菜,很多经过镇子的商队,早上都会在这里吃饭。 两人买了四个饼子吃完,又跟一个商队商量好,十文钱两个人,搭他们的车到县城。 商队的马车拉着货,两人爬上去坐在货物顶上。 没什么舒适性可言,还得留心别摔下来。但价格便宜好过自己走回去。 拉车的老马速度不快,马车摇摇晃晃,两人索性在车顶上躺下来,荣奎叔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许源闲聊。 这胖子的一张嘴就闲不下来。 “当兵吃皇粮的确不是什么好出路,几百年前,大头兵们就领不到足饷了,那些喝兵血的军头丧良心,饷银到手能剩两成就不错了。” “其实我们除妖军也一样,但咱们不是营兵,咱们正儿八经的锦衣亲卫!待遇比那些大头兵好多了。 当了小旗就有二十两,总旗五十两,百户一百五十两,而且从百户开始就有授田。” “交趾这边都是实授,新打下来的地盘,把原本的乡绅土族杀去一大批,落下的都是上好的水浇田。” 许源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对荣奎叔说的一切充耳不闻,日头升起来后,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许源就把那顶厚毡帽盖在了脸上。 荣奎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除妖军”的各种好处,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呼噜声,于是落了个满脸无奈。 四十里的官道,马车比人走的略快,半下午的时候,许源终于看见了山合县城低矮破旧的城墙。 这里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城墙也就是防一防匪患,别说县令了,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没心思修。 到了城门外,许源和荣奎叔跳下马车,和商队分别。 两人在一边排队,交了人头税就能进城,商队那边却需要详细核算商税。 只看商队东家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这税率不低。 许源这边交了钱,却看到商队那边的车把式们吆喝着牲口,把车队往左边城墙下赶去,要把城门口的地方腾出来,显然今天是不能进城了。 ------------ 第三十七章 小后娘 商队的东家还在角落里,跟守门的队正不停地拱手商量。 荣奎叔皱了下眉头,喊住许源:“等一下,看看是怎么回事。” 商队东家奉行“出门在外、与人为善”,收了他们十文钱,中午的时候还招呼他们跟商队的人一起吃饭,一人俩饼子,一碗肉干煮的汤。 许源也就跟着等下。 时间不长,东家就被队正不耐烦的摆手赶回来。 荣奎叔等他经过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没算清楚?” 东家看了队正那边一眼,欲言又止的摇头道:“明日……再看吧。” 城墙外便有几家车马店,做的就是这种商队的生意。倒也不用担心没法过夜。 荣奎叔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骂了一句:“这帮烂坯子,又不守规矩了。” 东家叹了口气:“出门在外的,能忍则忍……” 荣奎叔一把扯住他:“跟我走!” “诶诶诶……”东家其实不想去,这一趟少赚点他也认了,这条路他以后还要跑,真得罪了这队正,以后每一趟来都会被刁难一番。 但是荣奎叔手劲极大,扯着他到了队正面前,毫不客气的丢出腰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的老丈人你也敢刁难?” 队正用手接住一看,是除妖军的腰牌,顿时一哆嗦,原本倨傲的态度大转变,点头哈腰的双手把腰牌还了回去:“这位爷,是我瞎了眼,您放心,以后您的老泰山,只要从我这里过分文不取!” 这腰牌上的职务是“总旗”,便不是“除妖营”的那些大头兵。 除妖军负责刺探情报,肃清内奸。 那还不是说谁是内奸谁就是? 你说你不是? 来来来,见识一下我们除妖千户所一百零八般刑具。 “哼!”荣奎叔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队正急忙连踢带踹,把手下几个兵丁催动起来:“都动起来,把路给这位爷腾开。” 然后他又亲自跑到车队前,指挥着车把式们开进城门。 商队上下惊愕莫名,没想到路上捡的两个搭车人,竟然还是大人物。 东家在皇明经商二十年,第一次没花一文钱,就进城了! 队正带着人,在城门洞后面,不停地鞠躬挥手,把荣奎叔和商队一行人送走。 拐了个弯,队正他们看不见了,荣奎叔才一挥手:“行了,就此别过吧。” 荣奎叔扯着许源就要走,东家急忙道:“大人,小人的确有个女儿,正是二八年华……” 荣奎叔破口大骂:“滚蛋吧你!老子帮你一把,你还真想当我丈人啊!” 东家在路边抱拳深深一拜,感恩送别二人。 荣奎叔得意洋洋,悄悄观察着许源的反应。 他当然不是大发善心才会帮忙,或者说善心最多只占三成。 许源却是一脸淡然,对荣奎叔说道:“我们也就此别过吧,我要回家了,家宅逼仄,无处待客,我就不邀请荣奎叔上门了。” 说罢,许源也一拱手转身就走。 荣奎叔急忙喊住他:“你真不再考虑一下?” 许源又转回身来,郑重道:“荣奎叔,除妖军是很威风,我都看到了。 你说跟着二叔混,前途好、俸禄高,我也相信,但我真不愿意加入除妖军,你莫要白费力气了。 我现在要回家,你别跟来——我后娘脾气不好,我都不敢惹她,我劝你最好也别这么做。” 许源再次转身离去:“言尽于此了。” 荣奎叔在后面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颓然地拍了一下大腿。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往本地一家货站去了。 那里也是除妖军的一处暗哨,许源不愿意加入除妖军,昨夜荣奎叔已经让杨寡妇送了信出去,荣奎叔现在只能等着老兄弟新长官的进一步指示。 …… 许源是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加入除妖军的。 看起来二叔混出头了,加入除妖军,借助二叔的力量解决家里的“难题”,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荣奎叔先是暗中观察自己,发现自己有能力后,又显得非常急迫。 许源就不敢去了。 许源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二叔。 这样一位亲人,对自己又能有多少亲情? 他忽然来找自己,真的是大发善心要“恩荫”自己……还是说,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恰好需要自己这种“子侄”身份去做? 许源其实并不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毕竟是亲二叔,老爹唯一的亲弟弟。 不知道答案,大家还是亲戚。 山合县城不大,许源自幼在此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巷……以及能用来抄近道的矮墙、狗洞。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许源就站在了河工巷东口。 这条巷子大致呈一个“凹”字形,东西各有一个出口,里面还住着七八户人家。 最里面两户人家就是许家和买狗皮膏药的申大爷家。 申大爷一向很得意,自家的狗皮膏药药效极佳,所以“酒香不怕巷子深”。 两个巷子口,东口这边是茅四叔的木匠铺,西口那边是王婶的折箩店。 木匠铺大门紧锁,茅四叔估计出活去了。 许源进了巷子,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一路到了家门口——这是个小门。 戏台的门才是正门,在“凹”字的正中间,只有开戏的时候才会打开。 许源一推门就进去了。 嘎吱—— 木门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一个小妇人,她穿着蓝棉布的衬袄,围着一条浆洗的发白的围裙,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藕般的手臂,正在院子里浆洗衣服。 一头青丝梳了个坠马髻,衬得白皙清丽的小脸越发明媚。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听到声音侧首朝门口张望,看到竟是许源,点漆般的眸子中,涌起一股惊喜,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 许源也看见了后娘。 午后的阳光正慵懒的越过了西墙,洒在东头水井边。 木盆挨在井沿下,里面架着一块搓衣板。后娘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额前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被阳光一照,便成了一种半透明的朦胧状态。 看到自己的刹那,她红唇微张,明媚的眼眸中惊喜、诧异、错愕等等神情交织闪过,最后凝定成了一点疑惑:“乔子昂把你赶回来了?” 她“噌”的站起身来,个头竟是跟许源差不多高低。 皇明士子们还是喜欢瘦马的风气,她显然是不符合这种病态审美的。 但是她矫健干练,英姿飒爽,便如身后墙根那排竹子一般翠绿挺拔。 女子把手里拧到一半的衣衫啪一声丢回木盆里,溅起来一片皂角水沫。 “我去跟他理论!”她拎起了搓衣板。 ------------ 第三十八章 武二郎、许二郎 女子扬起搓衣板,已经准备杀出门了,许源赶紧道:“我自己回来的。” 女子顿住,道:“你自己回来……” 半个多月,就自己回来了。这是吃不了乡下的苦?自己跑回来了? 可如果真的是吃不了苦跑回来了……那说明孩子已经吃了苦呀,还怎么忍心责备他? 女子放下搓衣板,嘀咕着:“乔子昂还真把我们家人小伙计使唤啊。” 然后道:“罢了,回来就回来吧。”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中午吃了没,我给你做点去。” “吃过了。”许源一语双关。 后娘心神一动,意识到什么:“吃过了……真吃了?” 许源点点头:“我已是命修了。” 然后微笑端详着后娘。 刚才看到后娘的第一时间,许源就发现后娘是自己成为命修后,见到的第一个拥有“命格”的人! 她的命格呈现出一片灿烂的金色,名为“青衣隐玉”。 本是一块绝世美玉,天资绝佳,却多有磨难、名声不显,好在福缘深厚,总能逢凶化吉。 所求必有所得,但过程坎坷。 所谋必有所获,但多有波折。 后娘怔了一下,忽然一言不发的快步进了堂屋。 许源跟进去,便看到堂屋正中的桌案上,供着老爹的牌位,后娘正毕恭毕敬的三拜上香。 许源眼睛有些酸,也跟着拜了父亲的牌位。 后娘在牌位下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旁坐下来,慢慢说道:“让你去七禾台,的确是我得到了消息,六月虫会在鬼巫山中出世,本来只是让你去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说到“成了”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有些激动。 至于说自己是历尽了何等的艰辛,才拿到了“旧岁粮”,就没必要跟许源说了。 顿了一顿,又道:“虽然已经成了命修,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一门前期进度缓慢……” “我已经是八流命修了。”许源打断道。 后娘:“你说啥?” “我已经是八流命修、八流丹修了。” 后娘张了张嘴,有些艰难道:“你去了才几天,吃了六月虫这么快就八流了?” 许源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在七禾台镇的全部经历都跟后娘说了。 许源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这几天处处计算,在生死关头徘徊数次,心中的疲惫实难想象。 如今见到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亲人,毫无顾忌的倾诉一番之后,如释重负,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轻松了许多。 许源说完了,就拍拍胸口一副男子汉的模样:“我现在是八流命修、八流丹修,这实力足够了吧?家里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后娘听完却一直没吭声,许源朝她一看,顿时裂开嘴笑了:“林晚墨,你是不是心疼我了,看你都要哭出来了,哈哈哈。” 后娘眼睛红红的,的确是心疼了: 半个多月,给那该死的乔子昂当小杂役干粗活,又在鬼门关打了几个来回……我家娃儿啥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啊。 可许源一声嘲笑,后娘满腔怜惜顿时跑了干净。 “皮痒了!”后娘闷闷的骂了一句。 若是放在以往,定是要抄了扫把,追的这小子满院跑。 这会儿终究是还有些心疼,下不去手了。 嗯,让他睡一晚,明天再打! 林晚墨只比许源大了四岁,说是后娘,其实更像是许源的姐姐。 因而面对许源的时候,必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血脉压制。 从小到大,两人都是打打闹闹的过来。 许源一直不是对手,但偏要一直招惹她。 你有血脉压制,我也有面对家姐时的不死之身! 林晚墨沉吟了一会儿,道:“家里的事你别管,你先跟我仔细说说二叔的事情。” 许源便把自己的推测说了,然后道:“那个郑荣奎还没走,我猜二叔不会轻易放弃。” 后娘黛眉微蹙,思考了片刻道:“你说得对,这几日你先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我得去趟乔老爷家。”许源还惦记着乔老爷家里可能存储的炮药。 借着这个机会,许源索性把心头长久的疑惑问了出来:“我爹为什么不让我入门?” 许源他爹就是匠修,许源从小就想学,但是他爹一直不教,反倒是收了林晚墨这个徒弟,随后更是娶了徒弟做续弦。 林晚墨匠修的本事,都是跟许源他爹学的。 而且林晚墨极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水平远胜他爹。 林晚墨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有本事问你爹去。” 许源翻了个白眼。 这明显是不想告诉自己,把锅甩给已经下去的老爹。 许源便暗戳戳的想使个坏。 “林晚墨。” “嗯?” 许源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道:“我二叔那边已有了消息,所以,我爹死的若是有什么蹊跷之处,我劝你尽早去县衙自首……” 小后娘眼中迷糊,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啥意思。 想明白后登时原地炸毛,一步便冲过来,雪白冰凉的小手去捉许源的耳朵。 “要死啊!你指桑骂槐说我是潘金莲,还是说你爹是武大郎?” 许源一低头就从指尖下闪了过去,一跳就闪出了门去,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得意洋洋大笑:“林晚墨,好叫你知晓,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林晚墨恨得牙痒痒,便朝院子里一指:“去把剩下的衣服洗了。” “凭什么?”许源跳起来:“我几番出生入死,刚回来你就让我给你洗衣服?” 林晚墨哼哼一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她把自己的手举起来:“你看看,这么冷的天,洗个衣服把我手都冻红了。你是丹修,有腹中火不怕冷,当然交给你了。” 这歪理……竟然无法反驳。 许源拒绝:“不洗!” “洗衣服和做饭,你选一个。”林晚墨抱起胳膊。 许源无奈:“洗衣服。” 许源坐到马扎上,狠狠地从木盆里抓起一件衣服,在搓衣板上搓着,忽然觉得这衣服怪怪的,展开来一看,登时红了脸。 这是一件抹胸。 浅粉色的,中间还绣了个小兔几,怪可爱的。 过了会儿,后娘哼着曲从屋里出来,已经重新打扮一番,在衬袄外面又加了一件圆领对襟的宝蓝色缎子披袄,施施然朝外走去:“我去王婶家一趟,一会回来做晚饭。” 许源赶紧把衣服塞进盆里。 后娘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你快去快回,晚上我想吃冬笋炒腊肉。” ------------ 第三十九章 拼接人 后娘出门去了,许源搓着衣服自己坏笑起来:王婶果然是姓王的! 三两下洗好了衣服晾起来。 后娘让男孩子洗衣服,明天一定会后悔。 后娘洗衣服,一件一件涂上皂角粉,细细搓来细细投。 许源洗衣服,一大盆,皂角粉搞里头,整盆来一招太极推手,正三圈、反三圈,齐活——出锅! 当然洗干净了! 没汗味就是干净了。 挂到那件抹胸的时候,许源一脸嫌弃的用指尖拈着挂上去。 虽然跟后娘像姐弟一样,但随着许源年岁渐长,这样的尴尬情况也是偶有发生。 许源晾好衣服的时候,林晚墨正走到王婶家门口。 王婶的折箩店在巷子西口,而一条巷子能有多长呢? 足见许源涤衣之神速! 店里晚上不开门。 运河绕过了鬼巫山,从县城南边流过。 距离县城七八里的地方有个码头,河上船只如梭,城中有数百号苦力,靠着码头过活。 拉车的、扛货的肚里没了油水,就来折箩店吃一顿。 王婶的店开了上百年,也是家传的生意。 王婶父母跟许源爷爷一辈,是河工巷最早的一批住户。 前面的小铺面用来做生意,后面一间屋子是王婶的住处。 后娘从后门进去,后屋窄仄昏暗,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油脂香味。 屋子里没人,阁楼上传来一阵阵剁骨头的声音。 Duang、Duang、Duang! “王婶?”林晚墨朝楼梯口喊了一声。 剁骨头的声音停了下来,死寂了片刻后,从楼梯口飘出来一个头。 头发花白散乱,神色木然冰冷。 看到林晚墨,人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墨来了。” 然后阁楼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身子从楼梯上下来。 脑袋和身子同步,中间隔了三尺远。 楼梯下到了一半,忽然脚下一滑,身子顺着楼梯摔下去。 但头还好好地在上边飘着,一脸担心的给自己叫着:“哎哟哟……小心一点!” 身子骨碌碌滚下去,啪的一声在地上,如同积木一样摔了个四散。 两条胳膊两条腿,两个手来两只脚,还有心肝脾肺肾之类的脏器,从躯干内滚出来…… 散落一地,却不见一滴鲜血! 林晚墨叹了口气,熟练地回身关好门,免得被过路人看见,吓人家一跳。 然后帮着王婶先把手和胳膊拼起来。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王婶笑呵呵的。 真·手忙脚乱,把整个身躯拼起来、把五脏六腑塞进肚子里。 最后,双手接住了飘过来的头,按在脖子上,脊椎骨好像没接好,左右转动了几下,咔嚓一声,这才活动自如了。 “好了……”王婶刚说了一句,忽又咧了咧嘴,把手伸进肚子里调整了一下某件内脏的位置,这才舒服了。 “这次是真好了。” 林晚墨心疼:“王婶,苦了您了。” 王婶笑呵呵的,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我不苦,真苦的是丫头你呀。” 王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数落道:“许还阳这个丧良心的,把我们小墨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坑苦喽。” 林晚墨脸上浮起一丝倔强:“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他,他对我一家恩重如山,没有他我也早就死了。” “算了算了,”王婶摆手:“不说他了,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至少也得撑到明年七月半。” “谢谢王婶,要不是有你们几位长辈帮忙顶着,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成许源他爹的嘱托。” 王婶问道:“你今天来有事?” “许源回来了。” 王婶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当初安排他出去,就是为了把他从这事儿里摘出去……等一下!”王婶有些难以置信:“他……” “他成了!” 王婶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脑袋不由自主的和身体分离飘起来。 “诶!你看我这老太婆,一激动就有些得意忘形。” 王婶又把脑袋安回去:“这小子可以啊!我看比许还阳那老东西有出息!” 林晚墨有些担忧:“可他身上也有些隐患。” 便将炮药内丹的事情说了。 至于平天会的事,跟许家的要面临的问题比起来,那都不叫事。 王婶诧异:“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啊。” “您也是丹修,我心里不安,没敢跟许愿说,先过来找您想想办法。” “炮药凝聚内丹!这情况我别说遇到了,听都没听说过啊。这小子真大胆、真大胆,关键是居然那还让他给弄成了!”王婶低头来回走着:“你别急,让我想一想……” 林晚墨没有因为这事儿责备许源,从许源的讲述能看出来,那个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先活下去! 许源也知道,以炮药凝聚内丹必有后患。 王婶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六流之前倒也还好,腹中火的威力有限。” “可是六流之后,腹中火威力大增,丹修自身便如同一个大火炉一般,一团炮药在其中,随时可能爆炸,到时候就是个粉身碎骨……” 林晚墨忍不住跺了跺脚,婶儿啊,我来找你是让你帮忙想办法的,不是让你说得我更心慌的。 王婶意识到了,歉意道:“人老了话有点多。” 她闭上嘴,又走了两圈,忽然一拍巴掌:“我还真想到了个办法。” 林晚墨满脸期待:“什么办法?” 王婶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您老倒是说呀。” “让他再兼修匠修,自己给自己的内丹编个笼子。” 林晚墨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阴暗窄仄的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林晚墨才说道:“您应该知道,许家人一旦成了匠修,就逃不过那一场宿命,这是许家当年输了那天局一赌的后果! 输了就得认命,对于许家所有后代,这便是‘命中注定’! 许源的爷爷、父亲全都不得好死!” 所以许源他爹一直没有传给许源匠修的门道,哪怕是许家一门,匠修天赋冠绝天下。 所以林晚墨才会拼尽了全力,给许源争取到了成为命修的一线机会。 “旧岁粮”之珍贵,远远超出了许源的想象。 成了命修才有那么一线生机“改命”。 若是不成命修,别的修门也无甚用处,不如就此做个普通人。 ------------ 第四十章 《五鼎烹》 王婶叹了口气:“我自是知道的。罢了,临时就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你给我些时间,总能找到别的办法。” 林晚墨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到了门口停下,试探问道:“若是我帮他编个笼子……” “不可能。”王婶道:“那是内丹所在,丹修紫府,玄之又玄不可名状之处,假以他人之手,稍有差池毁了他的丹修道行是小,一个不好那炮药内丹就炸了!” 王婶又道:“你也莫要想编好了让他饵食炼化,这个法子只能是自己编,你编好了他得用腹中火炼化,沾了腹中火,这笼子一靠近炮药内丹,内丹也会炸了。” 林晚墨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几分。 王婶看的不忍心,道:“你且等下。” 王婶上了阁楼,过了会重又下来——这次安全落地,没有再摔的满地零碎。 “这个是我的修炼法,阿源在丹修层面,应该还没有修炼法,你拿回去给他吧。”王婶递过来一本发黄的古册。 林晚墨退了一步赶紧摆手:“这是您最珍贵的东西……” 王婶苦笑,摸着手里的古册幽幽道:“前半生啊,这的确是我最看重的东西。那会儿谁来讨要,我都舍不得给。” 王婶忽然硬塞进林晚墨手里:“如今哪,都不知能否挺到明年七月半,什么珍贵不珍贵的,拿去吧。我的修炼法非同一般,练出的内丹会比其他修炼法更加稳固、凝实,应该能让阿源多撑一段时间。” 林晚墨想说些感谢的话,但这东西太贵重了,什么言语都显得浅薄。 王婶慈祥一笑:“好了,快回去吧,我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林晚墨不再多说,举着古册对王婶深深一礼,这才离去。 …… 王婶的修炼法名叫《五鼎烹》。 七大门的修炼者,只要能入门,即便是没有修炼法,也能按部就班的修炼,一点点攀升。 行气、饵食、采炼,所谓修炼,不外乎这几种手段。 七大门之所以成为“大门”,这种根基层面的便利,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大家只要上手了,就能修炼下去,修炼者的数量自然会越来越多。 反倒是一些小门类,往往需要各种特殊的“资质”,或是要求严格按照某种修炼方法推进,等等。 但七大门其实也有修炼法,而且只要能叫得上名号的修炼法,使用后修炼速度都会提升一半以上。 王婶的《五鼎烹》修炼法,乃是当年从内州的故乡带来的。 王家当年在内州故乡也是大姓,按说发“河工徭”这种事情轮不到王家头上。 便是因为他们家的《五鼎烹》被东厂的某一位看上了。 想要讨来传给自己的某个干儿子。 王家就坏在了还有那么一点点气节。 若是别的权贵看上了,我王家给了也就给了。 咱们还可以商量一下,我将此等重宝双手奉上,大人是不是也回馈一些恩赐? 大姓是不会出现话本故事中,那种为了什么传家之宝力拒权贵,然后被搞得家破人亡,二十年后漏网之鱼出来报仇之类的狗血状况。 你想要?只要你足够强,我们很爽快就给了。 可你一个没卵子的,我王家不从! 结果就是王家原本的主支被发配交趾挖运河,王家其他的几个旁支,立刻给东厂那一位跪下了。 弄了一套不完整的《五鼎烹》糊弄过去。 主支这边死死伤伤,到现在只剩下王婶一个人。 内州家乡一切资产都被旁支瓜分,并且旁支再也不敢认王婶他们这些亲人。 从许源爷爷那一辈开始算,三代人到现在就没见过比《五鼎烹》更好的丹修炼法。 而且《五鼎烹》是一套非常完整、齐备的修炼法,不光有修行,还有凝炼内丹、外丹的法门。 修行上对于行气、饵食、采炼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 皇明很多著名的修炼法,其实都只是擅长这其中的某一项而已。 以此法修炼,“大火鼎烹”速度极快,一般都在三倍以上,最高甚至能超过五倍! 而且内丹、外丹、行气、饵食、采炼,正好五项法门,当年创下这门修炼法的前辈,便穿凿附会,取了《五鼎烹》这个名字。 王家本就因为这门修炼法才落到如今这地步,再加上皇明一向是讲究所谓的“法不轻传”,便是普通的修炼法,轻易也不会传授,因而王婶对这部修炼法格外看重。 比如许源他爹,曾经就以为王婶是要把《五鼎烹》带进棺材里了。 后娘带着《五鼎烹》回到家里,却不见了许源。 …… 许源晾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乔老爷在县城的宅院,位于城墙里东北角的“望京坊”。 这里跟河工巷完全是两种场面。 河工巷老旧、低矮、破落,这里静穆、大气、整洁。 是整个山河县城,唯一有坊墙、坊门的区域。 坊墙一圈共有三十六棱柱,每一根上面都有朱砂点睛的瑞兽。坊门前更是安放着两尊一人高的石狮子。 这些东西对于邪祟的威慑,远胜过门神,故而便是在“禁夜行”的晚上,在坊中行走也有五成的概率能活下来。 想要彻底杜绝诡异是不可能的,便是北都皇宫大内也做不到。 望京坊里住着整个山合县城,最有钱、有权势的人。 乔老爷在七禾台镇跺一跺脚全镇抖三抖,在这里只是个小角色。 这地方之所以叫“望京坊”,便是因为地处西北角,是整个县城里,距离内州北都最近的地方。 当年开河,无奈流落此地的官、兵、民哪个不想着回内州去? 许源先去“金装楼”买了身新衣服,整个县城只有这里卖成衣。 足足花了三两二钱银子。 以往许源一年的衣服,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从金装楼里出来,一身绫罗绸缎的许源看上去就像是个富家公子了。 白日里,坊门口始终有两个“民壮”看守着,许源刚才那一身根本进不来。 乔老爷在望京坊的西南角有个三进的院子,妻妾、仆役、丫鬟十多人。 许源翻墙进了后院,凭着身手避开人,开始搜寻乔子昂的书房所在。 文修嘛,好东西必定都藏在书房里。 后院一共九间房子,许源从窗缝瞧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书房。 找了两间都不是,到第三间的时候,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声音。 好像猫儿轻叫。 许源悄悄一看,里面是一间卧房,有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半边身子露出帷帐外,嗯,应该挺冷的。 嘴里咬着一件大红绸缎的鸳鸯戏水兜兜,汗水沾湿了云鬓。 帷帐里还有个健硕的人影正在使大劲。 影子和大床一起摇晃不停。 许源多看了两眼,把那妇人和杨寡妇比较了一番,得出结论:乔老爷果然很有福气! 可惜现在享受的是别人喽。 好在许源还记得正事要紧,恋恋不舍的摸去了下一间屋子。 又找了三间,终于找到了书房。 许源却没马上进去,先趴着门缝朝里面观察。 乔子昂城府极深,阴险狡诈,许源不信他书房里没什么防备的手段。 ------------ 第四十一章 背后吊鬼 整个书房用一道仕女画的屏风隔成了两部分,正对门这一半,摆着方桌、侧桌和一张罗汉塌。 侧桌靠着西墙,上面放着香炉、和一对儿花瓶。 许源盯上了那对花瓶。 一尺来高、细颈圆肚,大小只能插上一两只梅花。 兽筋绳从手中放出,变成了头发丝粗细,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一触那花瓶,花瓶摇晃一下,并无什么异常。 许源便又转向了另外一只,这一碰、花瓶内便骤然亮起了一团幽碧邪光! 许源飞快的一抖手,兽筋绳拧成了一团,笃的一声塞住了瓶口。 花瓶里的那东西正要冲出来大发凶威——结果被一团不软不硬、又软又硬、似软实硬的古怪玩意儿,当头给堵了回去。 卡到一半出不来,那东西浑身不得劲,大怒的在里面闹腾起来,邪光如火大炽,花瓶在侧桌上剧烈摇晃,叮叮作响。 许源把剩下的兽筋绳全都丢进去,绳子嗖的一下将花瓶和桌子牢牢绑在一起。 任凭那里面的东西再怎么折腾,也发不出响动了。 许源吐出腹中火,烧化了门上的铜锁,轻轻推门进来。 花瓶应该是神修的宝物,里面藏着一只阴兵,却被许源眼疾手快塞住了不得出来。 进门后,许源又大致检查一番,这书房里应该只有这一处埋伏。 这才放心大胆的搜刮起来。 很快就从书柜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铁盒子,打开一看正是炮药。 又找了一番,发现了一套特殊的笔墨,是文修的宝物,乔老爷没有带去七禾台镇,可能是不方便携带,也可能是七禾台镇另有一套。 除此之外,还在一本古书里发现了四张字帖。 两个“封”字帖,分别针对法修和神修。 一个“箭”字帖,帖子上写着密密麻麻上百个“箭”字。 还有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就很容易隐蔽的小帖子,用刚劲苍虬的老道笔法,写了四个莫名其妙的字:龙精虎猛。 许源盯着这个字帖,看了好一会儿,就颇为费解:乔老爷写这个字……是何意呢? 有何用处呢? 连带着那只花瓶一起,将所有东西卷成了一包,许源悄然从原路退了出去。 从望京坊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了,许源急忙赶回金装楼,原来的那一套衣衫寄存在那里。 取了换下身上这一套。 穿着这一身回去,后娘一准拧着自己耳朵骂自己败家。 金装楼的伙计神情有些不善,许源换了衣服出来,伙计很直接说道:“客人,我们家的衣服您一旦穿了,那可是概不退换了。” 这人买了一身光鲜衣服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袱! 干嘛去了还用说吗? 许源一摆手:“不退。” 不退就好,伙计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殷勤的将他送出门,末了还提醒道:“客人,这边左拐五十步,就是一家当铺。您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出手的东西……” 许源出门,头也不回的直走。 这次许源是从东口回去,茅四叔背着一堆木工家伙什刚回来,开了铺子的门,正在整理东西。 “四叔。”许源热情招呼一声,茅四叔看到他,满脸皱纹中的愁苦,难得的散开了,笑的非常开心:“你小子回来啦。” “是啊,四叔你最近生意怎么样?” 茅四叔忽然一皱眉,说道:“你别动。”他紧盯着许源,蒲扇般的大手一动,从脚边的一个破破烂烂的褡裢里,精准的抽出来凿子和铁锤。 然后对准了许源身后的空处,猛地敲下一凿。 当! 许源一阵恍惚,仿佛听到耳后响起了一声凄厉鬼叫。 背后唰的一声卷起一阵阴风,有什么东西逃遁而走。 许源回头,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顿时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大意了! 什么时候被这东西盯上,又吊在了自己身后? 在鬼巫山的时候时时刻刻警惕,回城之后因为觉得安全了,的确是整个人都有些松懈。 茅四叔收起了工具,道:“是一只贪财鬼,这一类的东西本来就最难察觉。你……露财了?” 许源想了一下,应该是在金装楼里。 刚要回答呢,茅四叔已经一摆手:“算了,我不问这许多。快些回去吧,你后娘估计要等急了。” 茅四叔就是这性子,你找他帮你做事,他很痛快帮忙,但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你要是主动说,他就听一听,你要是不说他也绝不多问。 “谢谢四叔。”许源跟他告别走进了巷子里。 …… 许源家这院子是从原本的戏台隔出来的。 戏台有三层楼高,前面有一个小广场,这院子原本是小广场的一部分,许源的爷爷隔出来这么一小块,又盖了两间房子。 就这么一直住着。 “才回来就往外跑。” 饭菜的香味和后娘的抱怨声,一起从屋里飘出来。 “洗干净手,吃饭!” 晚饭四菜一汤,红豆米饭。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一餐十分丰盛,显然是庆祝许源回家。 桌上果然有一盘冬笋炒腊肉。 许源美滋滋的坐下来开吃。 后娘咬着筷子,想提醒许源,丹修这一门暂时莫要修炼了。 可又想了想,这问题自己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告诉他了凭空让他担心,也就忍住没说。 只是将《五鼎烹》取出来交给许源。 “王婶给你的,用心修炼莫要偷懒。” 许源知道这门修炼法,拿在手里感觉分外沉重:“王婶舍得把这东西给我?” 后娘吸了口气,郑重道:“王婶这恩情,你定要牢记在心里。她百年之后,你给她披麻戴孝发丧。” 许源认真点头:“应该的。” 后娘想了想,还是叮嘱了几句:“你那炮药内丹……怕是有些不妥,丹修这一门,你暂时只修炼外丹便好,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命修上面。” 许源点头应下,炮药内丹威力大,不过还有些情况没有和后娘细说。 自己的内丹特性是不断消耗的,危险程度当会降低几分。 ------------ 第四十二章 祛秽司 “你这几天别乱跑,你二叔那边估计还要来找你。另外……七禾台的事情怕是也没那么了结。” “你是说平天会?” 后娘摇头:“平天会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到你头上。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祛秽司一定会调查的。” 许源点了点头。 祛秽司隶属于钦天监。 乃是皇明专门调查和处置各种邪祟、诡异事件的部门。 和除妖军、山河司并成为皇明“诡事三衙”。 三者的职权有一部分重叠——这种情况在皇明各衙门之间广泛存在,因而经常会互相扯皮,有好处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有麻烦的时候纷纷甩锅。 山河司隶属于运河衙门,负责解决一切和运河相关的诡异事件,最大程度确保运河顺畅运转。 三者中,只有祛秽司是真正为了邪祟成立的机构,当然也更加专业。 钦天监,从二百年前开始,权势便极速膨胀。 而他们每年最大的任务,便是勘定“黄历”! 吃完饭,许源主动去把碗洗了。 后娘回了自己屋,跟许源说:“早点睡。你还住你那屋,床我给你铺好了。” 许源喊住她,嬉皮笑脸的:“你帮我个忙呗。” “说。” 许源把三眼手炮和那张《秘机炮药方》拿出来:“给修一下。顺便造点炮药。” 林晚墨看着三眼手炮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喜,不过看在许源的面子上,还是拿起来摆弄几下,看到上面“陈武同”的名字,又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 许源又拿出圣姑的那只锤子:“不让你白干活,这个送你。” 后娘对“逆子”能送自己什么东西不抱幻想——你瞧首先这礼物外形选的就很好:送了个锤子。 她随意瞥了一眼,眼眸生光,看出来一些不凡,不由拿过来仔细查看一番。 “很不错的匠修本物,六流之前都完全够用。”然后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这东西在圣姑手里就是明珠暗投,她没本事发挥出其能力。 “这只铳能修,不过我不大擅长这方面,需要几天时间。”后娘答应下来,至于那张《秘机炮药方》,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便暗自警惕:“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刚刚告诫你不能再修炮药内丹。 许源一拍桌上的三眼火铳:“给这个用。” “真的?” 许源不耐烦:“你是不是做不出来?” “呵!”后娘一声冷笑,这能有什么难度? 但后娘真以为是搭配三眼火铳用的,完全没想到,这种炮药是匠造大炮用的。 林晚墨不擅长枪炮类的造物,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失误。 但林晚墨也不会给许源造很多,顶多也就是开个二十枪左右的分量。 这小子即便背着自己继续加强炮药内丹,危害也是有限。 “那我就等着了。”许源对着两件东西的需求并不急迫,然后两人就各自回屋休息。 许源的床单被褥之类,全都是洗干净的。躺上去一阵舒适感,比起在七禾台镇,那破木板垫着干草,简直是天差地别。 “还是家里好呀。”许源长舒一口气,休息了一会儿,将铁盒拿了出来。 里面装着足有二十斤炮药。 许源一口气全部饵食。 原本只剩下绿豆大小的内丹,迅速成长到了龙眼大小。 估算一下,其中的特性能够使用十五次左右。 不过如果想要增大威力,那就不好说了。 …… 城里的夜晚比镇子上“安静”很多。一夜时间,许源也只听到了两次异响。 天亮刚亮,东西两个巷子口就热闹起来。 茅四叔很早就收拾东西开门,把自己打好的各种小家具摆在门口。 王婶的折箩店这会生意正好,两大盆折箩菜摆在门口,下面烧着火炉,咕嘟嘟的冒着热气。 旁边摆着一个大箩筐,里面是烙好的饼子。 一份菜、四个饼子,只要十五文钱。来吃饭的力工脚夫络绎不绝。 许源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看了看墙上的黄历,今日禁:夜行、沐浴、祭祀、造庙。 难怪后娘没喊自己起来。 按说今日应去给老爹上坟,结果今日禁祭祀。 许源用湿布擦了擦脸,不敢真的洗脸。 禁沐浴——还是要谨慎一些。 刚收拾完,就有人敲门:“有人在吗,我们找许源。” 许源去打开门,外面站着个衙役,后面跟着一男一女。 许源的眼神多在这男子身上停留了瞬间。 这男人的命格乃是耀眼的金色: 太阴守命格! 这人天生就是干祛秽司的料。 衙役一脸的不情愿,衙门里的人谁都不愿意来这河工巷。 “我就是许源,有什么事吗?” 衙役让开身:“这两位大人找你。” 两人穿着黑色的缎面剑袖,衣领、袖口都有红丝线绣成的龙纹,区别只在于,男的袖口是三道云纹,女子只是两道。 皇明几乎所有人都认识:这是祛秽司的差服,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许源暗道真让后娘料中了,来得好快。 两人中以男子为主,他指了一下院子:“进去说话。” 衙役站在门口,陪笑道:“两位大人,那我……” 男子也不为难他,摆手道:“没你事了,你回衙门吧。” 衙役行了一礼,赶紧走了。 许源把人迎进来,在堂屋里装模作样的要倒茶待客,却怎么都找不到茶叶。 男子道:“不必麻烦了,咱们只是来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许源也坐了下来:“大人请问。” 男子做事却按部就班,先从衣袖中取出纸笔,在桌上依次摆放,顺序都不能乱了,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然后又从另外一只衣袖中,取出自己的腰牌:“请看一下,这是证明我身份的腰牌。” “在下祛秽司、交趾南署、三等搬山校尉傅景瑜。” 他又对随行女子招了下手:“宋芦,你的腰牌也给他看一下。” 宋芦无奈拿了出来。 然后傅景瑜询问许源:“可查验确认了?” 许源:“确认了,两位身份并无问题。” “好。”傅景瑜收起腰牌,拿起笔来开始问话:“许源,乔子昂是怎么死的?” ------------ 第四十三章 寄目法 “乔子昂是怎么死的?” 许源神色一片茫然,道:“我不知……” 傅景瑜打断道:“你不必否认,我们祛秽司有些特殊的手段,能够确定乔子昂就是死在你手里。” 许源仍旧一脸茫然:“你们说什么?怎么就凭空诬陷我?” 几经生死后,许源也不会轻易被诈出来了。 傅景瑜还是一板一眼的说道:“乔子昂欺上瞒下,将活人送给鬼巫山中的诡异血食,我们盯上他有段时间了,正要收网没想到他却忽然死了。” 一旁的宋芦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乔子昂死的详情,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进一步追查,还有哪些人跟他勾结,把我皇明的子民送给诡异。” 傅景瑜补充了一句:“最好还能把鬼巫山中的那些谋算我皇明子民的诡异,诱出来捕杀了。” 许源仍旧是茫然摇头:“我是真不知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在乔老爷的驿站里就是个小杂役,进山打柴回来,整个驿站就被炸没了! 我在镇子上躲了两天,就跑回来了。” 宋芦没了耐性,拍案喝道:“许源!不要心存幻想!我们既然找到你,你最好老实交代,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许源一脸的委屈:“我真不知道啊!乔老爷那种大人物,我要是有本事杀了他,用得着跑到七禾台镇,去给他做工吗?” 傅景瑜左手飞快,整个问话过程,每个人说的每个字,都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也罢,”他无奈道:“你不信任我们,但我们真的没有想要诓骗你。我们这几天都住在县衙,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们。” 然后,他又提醒一句:“乔子昂的同伙恐怕会杀人灭口,你这几天当心一些。” 傅景瑜收起一应物品,对宋芦说道:“走吧,先去查别人。” 宋芦不情愿的起身一起离去,到了门口冷笑一声,回头道:“你真以为我们没有证据?不能惩治你?” 许源摊开手:“我没做的事情,你们不能抓不到罪犯,就随便找个人顶包呀。” “你!”宋芦气结,傅景瑜把她拉走了。 两人出了院子,宋芦恼道:“就让这小子三言两语把我们打发了?严叔的‘算法’分明算出了凶手就是他!” 傅景瑜道:“那不能当做呈堂证供,只能算是咱们查案的参考。” 如果一个法修用“算法”算出某人是案子的嫌犯,就以此定罪的话,那么若是这个法修心怀歹意,就可以随便指认无辜者是凶手。 涉及到末三流的案子,法修可以直接“算”出“答案”。但若是中三流以上,大都只能算出一个模糊的范围。 而且这天下,也有许多种诡秘的手段,可以误导“算法”的结果。 宋芦抱起胳膊,哼哼道:“我昨天可是看见了,你听到乔子昂的死讯后,背过人之后手舞足蹈了好几下!” 傅景瑜不否认:“乔子昂这种人死了,我当然高兴。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职业操守,我高兴乔子昂的死亡,却不会因此姑息杀他的凶手,小宋啊,我们办案,要严守程序。” 宋芦小声蛐蛐了几句,什么“死板”“呆鬼”之类,傅景瑜听见了也不以为意。 “咱们先去查一查大通车马行,乔子昂曾经通过他们,买了好几批仆役,这些人最后都失踪在七禾台镇。” 两人走出了河工巷,傅景瑜忽然低声道:“等我一下。” 傅景瑜转身朝向巷子,左手五指收拢,掐了个奇异的手印,朝着巷子口屋檐上的一只喜鹊隔空一指。 喜鹊振翅飞起,在河工巷上空盘旋巡视。 喜鹊的眼睛便是傅景瑜的眼睛,这道“寄目法”可以让他看到喜鹊所看到的一切。 宋芦毫无所觉,但是傅景瑜自从进了这条巷子,就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 宋芦眉梢扬起,薄怒道:“呵!有人敢盯我们祛秽司的梢?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两人配合默契,傅景瑜法术一出,宋芦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可她话音未落,便看到空中那喜鹊忽然全身僵硬,直挺挺的坠落下来! 傅景瑜闷哼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眼泪混合着一丝鲜血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喜鹊啪的一声摔在两人脚下,脑浆迸裂,惨不忍睹! “谁!?”宋芦扶住傅景瑜,向着整个河工巷怒喝质问。 没人理会她,巷子口只有一家折箩店,有个老太婆,头发花白,梳的一丝不苟,满脸慈祥的坐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她。 对于宋芦满含示威的目光,王婶没有半点畏惧,但也没有半点的回应。 真不是我老太婆呀,谁让你们惹许源了,他可是那个老怪物的逆鳞。 你们如果不是祛秽司的人,那小伙子的两只眼睛都保不住。 “先回去。”傅景瑜紧闭着双眼,拉住了还要发作的宋芦。宋芦狠狠一跺脚,扶着他走了。 …… 许源被祛秽司这两人提醒了:“乔子昂还有同伙!” “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了,先安生的在家里待几天。” “他的同伙想要杀人灭口,就得到河工巷来找我,只要进了巷子,哼哼哼……” 在县城了、或者具体点说在河工巷里,许源还真不怕! 虽然许源不可能一辈子缩在河工巷里,但是现在我在明敌在暗,何必要出去冒险? 不如在家里守株待兔。 这里不是七禾台,这里是河工巷!那么多长辈在还能让那个我吃亏喽? 逮住了来灭口的杀手,就有了线索,才能攻守逆势,变成“敌在明我在暗”。 许源就在家里修炼王婶的《五鼎烹》。 提升自己的丹修层次。 后娘中午回来,发现许源竟然没有出门,也是一阵诧异:这家伙怎地忽然老实了? …… 望京坊,乔老爷的宅院中一片素缟。 乔子昂的死讯终于传回来了。 前院正中起了灵堂,阖府上下一片悲肃,乔子昂的妻妾们跪在火盆前哭天喊地。 他有多房妻妾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他做的事情大损阴德,此乃报应! 城里的亲朋故旧前来吊唁,但是乔老爷的几个侄子都在外县。 一些仆人、丫鬟,已经暗中将一些值钱的东西悄悄藏起来,妻妾们也早将地契、房契之类的收好。 明天一早醒来,这府上的人怕是剩不下一半。 等他的侄子们赶过来争夺家产,恐怕乔府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乔家已经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 第四十五章 收鬼 下午的时候,前来拜祭的人变少了,妻妾们上午在外人面前哭嚎作态,也是在累了,这会便偷懒起来,没人的时候,就在火盆边烤火取暖,来人了才干嚎一嗓子。 忽然有个身穿曳撒,脚踏云头履的人站在了灵堂前。 又来活儿了,妻妾们无奈的刚嚎了半嗓子,那人抬起手掌,掌心滚出一颗灰扑扑、黄豆大小的丹丸,落进了火盆中。 呼—— 只剩余烬的火盆中,猛地腾起一道丈许高的火柱。 那火柱虽然凶猛,却是一种诡异的暗绿色。 无数似真似幻、细小却怪异的虫子,从火柱中腾飞而起,弥漫了整个宅院。 不管是灵堂中的妻妾,还是前后院明里暗里搜刮财物的下人,都被一团虫群追逐。 宅院内一片大乱!他们扑打、逃避,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虫子们往身上一扑。 有的虫子顺着他们的鼻孔、耳朵、嘴巴等处钻了进去。有的则是直接融进了肌肤。 短短时间,一切又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胆战心惊,虽然那些虫子钻进身体后,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刚才那惊悚的场景,没有人觉得那些虫子真的“无害”。 “都过来。” 那人吩咐一声,所有人乖乖到了灵堂前。 “乔子昂的书房在哪里?”来人寒声问道。 妻妾们争先恐后的带路。 片刻后,来人将乔子昂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愤怒咆哮:“东西呢?!” 妻妾们茫然:“大人要找什么东西?” 来人冲出了书房,挨个房屋搜起来。 “诶……大人……”妻妾们七手八脚的去阻拦,她们每个人的屋子里,都藏着金银细软、地契房契之类。 现在到了要钱不要命的时候。 来人怒喝一声:“滚开!” 一道火墙滚滚而起,将妻妾们惨叫着慌忙后退。 可是那人搜出来各种值钱物件,却是看也不看直接丢了。那些珠翠被他扫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看的妻妾们心痛欲死。 一个多时辰,来人将乔府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每一个仆役、丫鬟、妻妾身上也都搜了好几遍。 有个健仆在那人搜到乔子昂正妻的时候,大怒不忿,当场反抗,却被当场烧成了一截木炭! 可始终没有找到来人想要的东西。 他又想起了什么,重回书房内,仔细审视一番:书房外厅的边桌上,花瓶少了一只。 “有人捷足先登了!”他咬了咬牙,转身飞快而去。 文人墨客的这些摆件都是有规制讲究,乔子昂最细附庸风雅,这方面不会出错。 “大人饶命啊……” 妻妾们惨叫想要讨求解药,可是哪里还看得到那位大人的影子? …… 那人并没有出望京坊,在坊里七拐八拐,确定了无人跟踪后,便钻进了东北角一座肃穆大宅的后院。 这里是一处僻静的后花园。 和乔府相比这里要宏大数倍。 花园中有几间精致的屋舍藏在林木之间,他直接推门进去,开门见山道:“东西不见了!” 屋子里有位老爷斜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看。 “乔子昂真的死了吗?还是想以那东西为进身之阶,投靠别人?”老爷问道。 “他不敢。” 老爷放下书,想了想:“祛秽司今天去了河工巷,里面有个小子,似乎是牵扯进了乔子昂案子里。” “祛秽司来了?那就不能再等了,我去把那小子抓回来。”他行事果决,转身就要走。 “回来!”老爷低喝一声:“你是外乡人,不了解山合县的情况。河工巷有些古怪。” 他用手指轻叩桌面:“让老钱去,试探一下河工巷的深浅,如果有机会就把那小子带回来。” “老爷,如果许源那小子真有问题,万万不能让他落入祛秽司的手中啊!” 老爷皱眉道:“我心里有数!你继续盯着乔家,那东西也可能是被乔家的内贼偷走了。” “放心,乔家那些人都中了我的蛊丹,他们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他出去把“老钱”喊了进来,老爷一番吩咐。 老钱满脸皱纹,身材单薄,弓腰偻背,看上去一阵风就吹倒了。 他领了老爷的命令,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回去准备了。 老爷此时并不知道,祛秽司的两位得力校尉,在河工巷口吃了大亏,否则一定会更谨慎一些,不会轻易派老钱去试探。 老爷安排完了这些事情,拿起书来正要继续读,门外小径走来一个童子,在门外拜下道:“老爷,山合县令汪鸣谦求见。” 老爷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不见。” “遵命。” 宅院门房里,便装简从前来的汪鸣谦,不敢有半点不满,留下礼物灰溜溜而去。 …… 老钱就住在后花园西墙下的一排阴冷的房子里。 他们这一批人,都是老爷从南都带回来的。 老钱从老爷那里领了任务,便回房开始准备。 屋梁上挂着几个吊死鬼——老钱解下来,一个个在口袋中装好。 又扛着锄头,去墙根下挖出来一些瓶瓶罐罐。 想了想,又出门去唤来一辆马车,出城去了城外七里铺,在村子外的小河里,收起自己几个月前下的“网笼”。 里面有七八只半人半鱼的淹死鬼。 老钱也都收了。 回到城内,天马上就要黑了。 “吃个饭,正好办事。” …… 许源也正在吃晚饭。 今晚吃肉馅烧饼,也是许源爱吃的。 五花肉切成丁,混上切碎的葱白,打上鸡蛋拌匀做馅儿。 外皮是后娘亲手揉的,擀得只有两层麻纸厚,包好之后用油煎的两面金黄。 许源三五口一个,吃个将将饱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天已经是自己回来的第二天了,估计最多到明天,这种顿顿美食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即将开始被嫌弃。 林晚墨其实很懒——不管她在巷子里的长辈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多么贤惠勤劳,但她瞒不过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许源! 当然,后娘也没打算瞒。 她很会做饭,但绝不喜欢做饭。 为了保持这种生活水准,许源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让她心怀愧疚。 于是许源在怀里摸了摸,把一个包袱丢在了桌子上。 咣当! 咣当! 巧了,林晚墨也正好把一个包袱丢出来! ------------ 第四十六章 伙食费 俩人大眼瞪小眼,都是错愕。 许源迟缓的抬了下手:“你先说……” 林晚墨打开包袱:“给你修好了。” 包袱里是那只三眼火铳,另外还有个兽皮口袋,里面装着炮药 许源大喜,拿起来不断地摩挲,爱不释手。 后娘就一撇嘴:“这东西有什么好?发射起来要提前装填,三发打完基本就废了,斗法的时候,不可能给你重新装填的时间。哪里比得上我们传统匠人。” 七大门内部也是派系林立。 最乱的就是“法修”,真是五花八门。 法修的人数最多,若是能团结起来,一定是七大门中最强势力。 但是谁要敢说整合法修,他们自己内部都能打出狗脑子。 匠修则是内部对立最为明显的一门,新匠和旧匠都觉得对方走上了“邪路”。 旧匠本来占据绝对优势,可是随着皇明和雪刹鬼、红毛番、碧眼夷接触的越来越多,外州的各种奇淫技巧大量流入,新匠吸收了他们的技法,实力是越来越强,渐渐已经能够跟旧匠分庭抗礼了。 三眼火铳是新匠的东西,后娘很看不上。 许源收起火铳:“外物为用嘛,论起对于‘匠’之道的领悟和理解,他们定然远远不如后娘你。” “那当然。”林晚墨傲娇的受用了这个小小的马屁,才指着桌子上另外一个包袱问道:“这什么呀?” 许源道:“是我这次出去挣的银子,给家里交一部分……” 林晚墨杏眼一瞪,不耐烦道:“我还没死,养得起你!” “我挣钱了,当然得……” “我让你拿回去!” 许源不怀好意:“你真不要?” “不要。” “你不先看看我挣了多少钱?” “乔子昂那么抠门,能给你几个钱……” 许源打开包袱,林晚墨的话,就像是被斧头拦腰劈断了。 金灿灿的小元宝! 就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那细嫩红润的小脚趾。 银闪闪的大元宝! 就像是初次生养后的妇人,那浑元宝满的TUN部。 新崭崭的大银票! 就像是花轿刚抬进门的新娘子,头上鲜艳的红盖头! 许源敲了敲桌子:“口水擦一擦。” 林晚墨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暗自一摸嘴角,坏了,竟然真流口水了,丢大人了。 她展颜一笑,靓丽好看,不动声色的把包袱划拉到自己怀里:“为娘不是要你的钱,为娘是帮你存起来。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一门媳妇了,这保媒啊、下聘啊都是要花钱的,你成家立业,老许家开枝散叶,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才有脸去见你爹……” “快别!”许源叫起来:“还九泉之下去见我爹,说的跟真的一样。你才比我大多少?” “那我也得给你娶媳妇。”后娘坚持。 “我不娶!” “净胡说。怎么,害羞了?” “害什么羞。”许源根本不在乎:“钱我拿出来,肯定就是要交给家里的,不过你给我留点零用。” 林晚墨想了想、咬了咬牙,拿出来一个十两的元宝,和一些散碎银子。 许源不满意:“这也太少了,还不够在望京坊的春香馆喝顿酒的……” 后娘脸色一冷,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居然连价格都知道了?” “我……”许源心思飞快道:“荣奎叔告诉我的。” 林晚墨明眸轻转:年轻的男孩子带太多钱在身上,必定要学坏的——都知道春香馆了。 她又从那些银子里扣下来一半! “诶诶诶……”许源垂头丧气,谁让自己说错了话呢。 闹归闹,许源既然把钱拿出来,就是交给后娘支配了,给自己留多留少,许源其实并不在乎。 因为,许源觉得这是“伙食费”! 林晚墨数了数包袱里的金银,折算下来居然有七百多两!也震惊了,这小子……属貔貅的吗,放出去一趟,居然带回来这么多钱。 她是真没见过这么多钱。 许家有个规矩:不能售卖自己制作的匠修造物。 许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定下这么个规矩,但从爷爷那一辈便是如此了。 若没有这条规矩,后娘一件匠修造物,售价往少了说也得五百两银子。 许源把银子揣进怀里,又捉了一只肉馅烧饼来吃,林晚墨却忽然认真的问道:“你跟为娘交个底,有没有看上哪家的闺女?” “没有!” “前面条石街西头老于家的三丫头怎么样,你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你要是有心,咱家就得尽早张罗……” 这么多钱若是不用来娶媳妇,后娘便计划着,寻个门路给许源买两块“天铁锭”。 后娘的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收住了声,许源也跟着脸色一变! 天已经黑了,却有一股阴气正如风吹浓雾一般,笼罩住了整个院子! 林晚墨身手敏捷的飞快到了许源身边,把一件东西塞给他,然后好像狸猫一样窜到了窗下,素白的手掌摊开,几只精巧的竹蜻蜓飞出去。 许源低头一看,是一把雨伞。 匠修造物,精巧崭新。显然是后娘这两天赶制出来的。 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许源尝试几下就弄明白了,这是一件能攻能守的好物件。 用料昂贵,只是这一件,真拿出去卖不会低于一千两。 几只竹蜻蜓飞出去侦查。 许源也猫着腰来到后娘身边,林晚墨却是对他一瞪眼:“到后边去!” “我能帮忙。” “我还没死,护得住你!”后娘不容反驳。 许源撇了下嘴,只好老实退到了后面去。 …… 老钱站在小院门外,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动作迟缓,一板一眼。 先将一只骨灰罐打开,朝着院子倾倒。 黑灰色的骨灰撒出来,还没落地便飘散成浓郁的阴气,将整个院子笼罩住。 夜晚本就适合阴鬼行事,如今院子里阴气甚至达到了“粘稠”的程度,对于老钱的阴鬼来说更是如鱼得水。 他放下骨灰罐,从肩膀上取下褡裢,从里面拿出一个个布口袋。 袋口绳子紧扎,老钱解开来,里面的吊死鬼立刻冲出来,身穿白衣,身子和脖子一起被吊的细长,披头散发,猩红的长舌拖到了胸口上。 它们飘在半空中,两只手垂在身旁,手爪紫黑,长达半尺。 老钱指了一下屋子里,一共五只吊死鬼便一起飘了过去。 它们先是升高,越过了院墙,然后一个俯冲直奔屋子而去——俯冲的同时,它们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 第四十七章 烛火皮影 便是九流的修炼者,骤然被五只吊死鬼的鬼嚎攻击,也会当场魂魄震荡,三五个呼吸之间肉身和魂魄分离动弹不得。 老钱给老爷办事,往往是五只吊死鬼这么一冲,就结束了。 五只吊死鬼分成了三队,各自瞄准了正门和两扇窗户,发起冲击。 后娘藏在窗户下面,竹蜻蜓在外面院中,将各个角度的景象传递回来。 后娘缩着身做出了一个类似“朝天蹬”的姿势,娇躯柔韧的不可思议,长腿上伸扫落,咣当一声,把窗户整个踹了出去! 喀…… 窗户落在院子里,却没有摔碎,而是自动接驳,咯啪作响,变化组合成了一座牢笼。 然后自动凌空升起! 五只吊死鬼便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摄拉扯,一股脑的投进了牢笼中。 咣当一声牢门落下,吊死鬼全都被锁在了里面。 这些吊死鬼也是阴兵,没有实体。那牢笼只有三尺见方,五只吊死鬼在里面,好像水草一样互相纠缠在一起,拼命挣扎却是怎么也逃脱不得。 牢笼的栅栏就是之前的窗棱,只有拇指粗细,上面竟然还附着着雷电的力量,滋滋的闪着电光,让吊死鬼们发出一声声惨嚎。 老钱站在院子外面,一张老脸古井无波。 吊死鬼不行,那就上其他手段。 反正老爷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办妥。 他从背后的阴影里扯出来一只湿漉漉的网笼,打开来,里面的淹死鬼立刻凶神恶煞的扑了出来。 这些淹死鬼都是半人半鱼,有的是鱼尾人身,有的是鱼头人足,有的则是鱼身但长着人的手臂,还有的看起来是人,但全身长满了鳞片。 但无一例外,它们都生着一张血盆大口,长长的獠牙伸出唇外,嘴巴两侧长长的鱼须飘荡摆动,上面是荆棘一样的倒刺! 这一群淹死鬼在粘稠的阴气中,便好像鱼入大海,游动起来无比畅快,速度比刚才的吊死鬼还要快。 它们每一只都不知吃了多少失足落水的活人,因而带着一身的血煞腥气,扑进院子里,便要顺着空出来的窗户钻进去。 屋子里的一盏灯火摇曳,光影明暗摇晃。 可以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站在窗户后面,还有个年轻的男子一脸无奈的坐在后面。 多美鲜美的血食啊! 淹死鬼们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窗户并不大,最多只能容两只淹死鬼一起冲进去。 可是血食只有两头,它们争先恐后,几只吊死鬼一起挤在了窗户上。 其中一只最为强壮的,奋力挣脱出来,率先冲进了屋子里。 它一口朝那女子咬去,可是那女子看似身子僵硬,却不知为何速度极快,走起路来有种“一闪一晃”的感觉。 它连续扑咬了好几口,全都落了空。 淹死鬼也不算聪明,便舍了女子,掉头往那青年男子扑去。 在它的后面,其他的淹死鬼也全都冲了进来。 忽然间屋子里的灯火灭了,它们也不在乎,没有灯光它们更有利。 但是紧跟着,它们就觉得天旋地转,原本方正的屋子,忽然变成球形,并且飞速的缩小。 它们正在球中! 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各种摆设,连带着男女两人,都变成了薄片,并且被飞速抽出去。 淹死鬼们互相挤撞着,被一网打尽了。 这并非真正的房屋,而是皮影戏的手段,用灯光照出影子,将淹死鬼和外面的老钱都骗了。 淹死鬼自投罗网,冲进了口袋里。 袋口便张开在真正的窗户后面! 后娘把手中的袋子一束,缩成了水瓢大小,一群淹死鬼被装在里面,还兀自挣扎不停。 许源家传的“祖业”是隔壁的那座戏台。 这老戏台,可以请戏班子来登台,也可以唱皮影戏。 许源老爹就有皮影戏的手艺,不但会耍会唱,还会制作各种材质的皮影。 这本就是“匠修”的手艺,自然也传给了后娘。 老钱这次皱了皱眉头,感觉有些棘手了。 他开始摆弄那些破破烂烂的瓶瓶罐罐。 “我跟老爷在南都见过大世面。” “这些手段想要难住我?” 这山合县城,还没有南都一个“坊”大呢。 他找到了一只小坛子,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刚从墙角下挖出来,上面还带着泥土。 坛子上扣着一只碗,掀开碗来,坛口用桑麻纸沾了猪血、石灰、米浆等物封住。 此时坛子里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显得格外兴奋,用力朝外撞着,坚韧的桑皮纸,发出砰砰的声响,随着撞击向外一次次地鼓起。 “莫急莫急,”老钱对瓶瓶罐罐里的这些东西,显得很有耐心,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刚才放出吊死鬼和淹死鬼的时候,就像是驱赶长工去做活。 现在却像是在喊自家孙子起来读书。 老钱把坛子口对准了院子里,喃喃说道:“好好吃、吃饱饱。”然后一把掀开了坛子口的桑皮纸。 呼—— 刹那间,浓重浑浊的阴气火焰一般向前喷去,一团巨大的阴影粘液似的爬上了小院的围墙,飞快的翻过去,贴着地面冲向了许源和后娘所在的屋子。 这东西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巨大的阴气侵蚀痕迹,就像是被浓酸刷过了一遍。 后娘一声冷哼,在窗户傲然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把桌子上的烛台握在了手中。 黑暗中,那怪物极速靠近,恶臭之气扑面而来! 它全身不见任何的器官,就是黑乎乎黏唧唧的一大团,足有一丈大小。 它利用自身的特点,可以随意凝聚出手脚、利爪、犄角等等。 冲到屋子前的时候,这东西从身躯上,蔓延出无数道触须,要从窗户、门缝等等一切缝隙中直接钻进来。 后娘看到这东西,脸色微变怒道:“丧心病狂!竟然培育出了一只尸水怪! 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具尸体,腐烂渗出的尸水,才能养到这等火候!” 院子外,老钱听到了后娘的话,居然露出来一种“他乡遇知音”的神情。 山合县实在是太小、太落后了。 他瓶瓶罐罐中这些“孩子”,很难遇到识货的人。 ------------ 第四十八章 好靶子 尸水怪像是一团活的粘液,飞快蔓延爬动而来。 许源看到后娘举起烛台,另外一只手,举起一只油壶——油壶乃是匠修造物,能够喷出火油,经过烛火引燃…… 许源便站出来:“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腹中火”不由分说的喷了出来。 轰! 烈焰滚滚而起。 许源这两天用了王婶的修炼法“五鼎烹”,丹修道行颇有进境。 这一口腹中火喷出来,却要比在鬼巫山中的时候,声势威猛了五成! 那只尸水怪正要钻进屋子,当头被浓烈的火焰浇了一头一脸。 嗤!嗤!嗤! 尸水迅速被蒸发,这诡异痛苦不堪的发出凄厉怪叫,好似婴儿啼哭一般。 尸水怪哗啦一下散落在地面上,想要流淌逃走,可是许源的腹中火也随之散开,铺满了大半个院子。 不消片刻,就将这只尸水怪烧了个精干! 林晚墨红唇微张,错愕的瞥了许源一眼。 许源两手一摊,道:“外面那家伙多半是个神修。我的腹中火正好克制他,为啥不用呢?” 林晚墨也忍不住暗自摇头,自己有些着相了。 许源说的没错,他虽然层次不如自己,但是能力恰好克制对方,干嘛不让他出手呢。 老钱捂住了心口——太心疼了! 这些瓶瓶罐罐中的每一只,都是他精心培育的,如今不比在南都了,这山边小县城里没有那么多好材料,以后再想要培养就很难了。 “我一定要弄死你们!” 他一把抓起几只陶瓶…… 还没等他打开,就看到面前的围墙上,忽然腾空飞过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还在空中,便张口一喷:呼—— 烈焰滚滚,化作了一道火河,驱散了周围浓郁的阴气,向他滚滚而来。 老钱便上前一步,挡在了那些瓶瓶罐罐前面。 这小子是个八流丹修,腹中火成色不赖,别伤到了我的孩子们。 但也只是个八流丹修而已,腹中火不可能伤到我。 老钱意外的是,这家伙竟然胆敢主动杀出来。 许源的思路一向直接:凭什么要让你把所有手段一一施展,我来破解? 抱歉,我没有躲在乌龟壳里,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 只要找到机会,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出来也给对手一下狠的。 许源腿上贴着“乘风”“腾云”的帖子,一跳轻松越过了院墙,然后一口腹中火喷过去。 然后诧异的发现,这个神修居然自己挡在了那些存放着各种阴兵的“冥器”前面! 于是许源毫不犹豫的举起了三眼火铳。 这么好的靶子,不轰你一炮,简直对不起我扣在扳机上的食指。 砰! 砰! 砰! 许源索性一口气连开三枪。 火铳声响亮,如同夜空炸起了惊雷,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阴兵受惊,顿时不安起来。 第一声响起的时候,老钱还想着要去安抚自己的孩子们,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脑袋就在第二声枪响中炸开了。 红的血肉,白的头盖骨,黄的脑浆子,向四周飞溅,最远的飞出一丈多远。 第三枪轰在了老钱的胸口上,已经是浪费了。 许源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林晚墨吓得心脏都漏了一拍!这小兔崽子真是胆大包天,他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九泉之下的师父交代? 林晚墨紧跟着冲了出来,刚跑到院子里,就看清许源手中抓着自己刚给他的拿把伞,总算是稍安心一点:这小子虽然有点莽,但是并不是傻。 然后三声炸雷一般的铳响,林晚墨也跟着翻过墙头,惊愕的看到,老钱的无头尸体倒下去! 这对手至少是个七流神修! 就算是林晚墨不需要保护许源,毫无顾忌的和他斗法,也要费一番手脚才能拿下。 大部分匠修并没有克制神修的“火”。 只有很少一部分,如果修炼打开的“灵窍”中,恰好有“窍中火”,才能对神修形成克制。 所以在林晚墨这位强大的匠修的认知中,今夜的敌人颇为棘手。 许源虽然有克制对手的“腹中火”,但是层次低,只能在一旁辅助一二。 没想到这小子胆大妄为的冲出来,就把敌人的脑袋轰碎了? 今夜的敌人能修炼到七流的层次,不应该这么愚蠢,用自己的身躯,为阴兵抵挡匠造手炮? 然后林晚墨脑子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老钱是万万没有想到,许源手里有匠造手炮这种东西。 老钱斗法经验丰富,所以吊死鬼和淹死鬼两拨冲过之后,就知道院子里面的匠修,是个资深的旧匠。 水准至少跟自己平齐。 匠修的层次越高,旧匠、新匠之间的对立越严重。 到了林晚墨这个层次,绝不可能使用新匠的造物。 也不会允许身边的人用。 林晚墨是旧匠中的另类,而且太宠许源了,不但让他用,这三眼手炮,还是林晚墨自己捏着鼻子给修好的。 老钱绝没料到许源有新匠的手段,看到许源一个八流的丹修杀出来,嘴里乱喷火,心疼自己的“孩子”当然会自己顶上去。 按说八流丹修没有足够的手段,能够反杀七流神修。 于是……砰一声,脑袋炸了。 林晚墨只以为是老钱自己吃了经验丰富的亏,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许源“八方伤煞”命格的影响,便如之前的圣姑一样。 老钱层次更高,只有一个小失误,却也因此送了性命。 许源已经从半空中落下来,开心的收拾起战利品。 后娘警惕的望着周围的黑暗:“先回去!” 虽然今夜不禁夜行,但是黑暗中,还是随风传来了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许源此时非常听劝,收拾起了地上的瓶瓶罐罐,拽着老钱的尸体转身就从大门钻回去了。 后娘等许源进了屋,才徐徐后退。 许源跟她配合默契,进屋之后把东西和尸体放下,便站在窗口,朝着院子里囚禁了吊死鬼的牢笼,一口腹中火喷了过去。 吊死鬼凄厉惨叫,一只只化为了青蓝色的飞灰。 林晚墨退进屋子里的时候,所有的吊死鬼全都被炼化了,她一招手,囚笼重新画作窗棱,喀喀喀的自动装回到了窗户上。 屋子防御再无漏洞。 ------------ 第四十九章 瓶中鬼女 屋内烛火如豆,屋外黑夜深邃,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几下遗憾的咂嘴声,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去了。 后娘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摊开手掌,将刚才飞出去侦查的竹蜻蜓收回来。 放出去的是五只,但是回来只有三只。 那两只却不是被老钱毁掉的。 夜晚,永远充满了危险。刚才如果后娘稍有松懈,这一战绝不会就此结束。 林晚墨觉察到的,暗中窥探的意志就有三道。 许源检查了自己的三眼火铳,秘机炮药是给匠造青铜大炮用的,三铳之后有些过热了。 许源心疼,换了炮药后,这件匠修造物的威力更强几分,但使用寿命怕是会大大缩短。 把手铳暂时放在一旁,许源开始搜检老钱的尸体——林晚墨看到他飞快的从老钱荷包里翻出来几十枚铜钱,就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能带回来那么多钱。 “这老东西怎的如此精穷!”许源大发牢骚。 把老钱全身上下翻了个遍,居然只有几十个铜板! 林晚墨扫了尸体一眼,说道:“他一点都不老,至多三十五岁。你看到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是因为他过多的接触阴魂。便是神修,也不能毫无节制。” 老钱痴迷于炼魂,沉醉其中,因而神修层次进步飞快,被老爷看重。 但也因此身体受损,许源不杀他,也活不过五年了。 老爷赏赐给他的钱财不少,他全都用来研究炼魂了,自身别无长物,生活上也只求温饱即可。 许源又在他身上搜了搜,找到了一本小册子。 翻开一看,上面记录了老钱全部的修炼心得。这东西其实是他的笔记,每一次实验有什么收获,有什么新想法,都随手记上去。 若是一位神修得到了,很容易就可以成为第二个“老钱”。 而且不必像老钱一样,付出身体垮掉的代价。 对于神修来说,可谓是价值连城。 但对于许源和后娘没多大用处。 册子上还有三页专门记录了神修的几种法门,其中有一道名叫“神皮术”,用自身的“真灵”,大幅增强肉身皮肤的防御力。 神修修炼的根本,便是壮大自身的“真灵”。 许源不知道,最后关头老钱是否施展了“神皮术”——便是施展了,也扛不住三铳。 后娘翻看了下册子,还给许源:“先收起来吧,以后遇到友好的神修,可以卖个好价钱。” 老钱身上别无他物,财产只剩下了那些瓶瓶罐罐。 许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从乔子昂的书房里,捉回来一只“瓶子鬼”,一直放在屋里没有查看。 许源打开一只陶罐,里面响起一声凄厉嘶吼,直刺灵魂,一团黑色的沙雾,从罐子里喷涌而出,在屋子里凝成了一头人身蝎尾的厉鬼! 两只眼睛一片猩红,口唇间翻出四颗漆黑的毒牙,不断流淌着贪婪地口水。 它正要大逞凶威,却看到一柄短剑表面上燃烧着腹中火,早就在眉心前等着自己呢。 这是一只八流的“魈鬼”。乃是在山中横死的冤魂,和山里一些尚未形成灵智的精怪融合形成的诡异。 感受着眉心前那种可怕的炽热,晓得这东西一旦插进来,自己受不住的。 于是魈鬼乖乖的把身子一收,噗的一声重新散做了一团沙雾,乖乖的所回了罐子里。 最后还甩出一根沙雾小尾巴,自己把盖子盖上了。 许源满意点头:“这是个晓事的。” 然后许源又打开了一只坛子。 这坛子是老钱带来的这些瓶瓶罐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精美”的一个。 是一只青花瓷坛子,有三尺来高。 许源打开盖子,里面忽然伸出来一个小女孩的头! 林晚墨往坛子里看了一眼,怒骂道:“这人死有余辜!” 女孩四肢被砍断,硬塞进瓶子里。老钱这手法和一般江湖上那种“瓶中仙女”还不一样。 女孩被砍断四肢硬塞进坛子里,喂养了一段时间后,女孩本就无比痛苦,老钱又将各种毒虫塞进坛子里。 这些毒虫日日夜夜啃食女孩的身体。 女孩无法逃脱、无法躲避,最终被吃光了身躯,惨死瓶中。 老钱再用秘法封了坛子,将女孩的冤魂,和无数毒虫炼化在一起! 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女儿,横遭劫难,被他如此祸害。 这种“瓶中鬼女”怨气冲天,又带着可怕的剧毒,乃是老钱手中威力最强的阴兵。 瓶中女鬼一露头,便两眼滴血,张开生出獠牙的大口,朝着许源咬了过去。 女童头后面,生着一条长长的蛇颈! 许源用腹中火将她逼了回去,盖好盖子,一时间也不知应该怎么处置这阴物。 林晚墨说道:“炼化了吧,帮她超脱。她这般样子,残缺不全的魂魄也要每日忍受毒虫虫魄的啃噬,实在是……太惨了。” 许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腹中火拧成了一道细线,把盖子掀开一条缝,火线送进去。 过了片刻,重新打开盖子,坛子中升腾起一缕袅袅青烟。 烟雾成丝,萦绕飘荡,而后慢慢散去。 形态竟然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许源暗叹一声,心情却并没有多么美好。 剩下的这些瓶瓶罐罐,许源全都打开了,都是各种的厉鬼阴兵,一共是十一个。 后娘把瓦罐往许源身边一推:“饵食了。” 许源一愣:“全部?” “全部!”林晚墨恨不得亲自再去抓一些回来,给许源饵食凝练成外丹,狠狠壮大一波实力。 刚才这小子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林晚墨就知道这小子今后不可能“安分”。 实力不够强的话,后娘是真的不放心。 但是这些阴兵中,颇有几种“尸水怪”那种恶心的货色,许源有点下不去口。 林晚墨也不逼他,只是去坐到了许还阳的灵位下,抹着也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眼泪,悲悲切切的说道:“老许啊,你才走了几天,孩子就不听我的话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去了吧……” 许源额头上青筋连跳,你这就有些过了吧? 演的还挺像!不愧是老戏台的东家。 ------------ 第五十章 申大爷 “行了行了!”许源没好气道:“别演了,我吃还不行吗。” 末了又小声嘀咕一句:“今日禁祭祀,你在我爹灵前哭,也可以算是祭祀。” 后娘一听,也反应过来,登时不演了,将瓶瓶罐罐往许源面前一推:“给。” 脸上哪还有半点悲切的颜色? 许源认命叹息,先选了那只魈鬼吃了,开始将其凝炼为外丹。 …… 黑暗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靠着墙站在巷子里一片屋檐下。 他早就来了,但是身外似乎有一层黑暗笼罩,老钱背着瓶瓶罐罐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就站着一个人。 老者全程目睹了老钱被杀。 三声铳响的时候,老人也有些错愕,旋即眼中闪过了一丝欣赏之色。 事情结束后,老者也没有轻举妄动。 又等了一会儿,等黑暗中窥伺的那些诡异全部退去,这才走了出来,看了许源小院一眼,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巷子。 可是经过隔壁小屋的时候,原本黑暗一片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然后灯火亮起。 申大爷的声音传来:“大人愿不愿意进来坐坐?” 申大爷是卖狗皮膏药的,屋子内外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老者身上穿着和傅景瑜他们相似的制服,不过他的袖口上没有云纹,但是胸前绣着一只神鸟朱雀。 申大爷一出声,老者恍然道:“景瑜那孩子便是犯在你手中了。” 申大爷却不承认:“只是请大人进来说说话,不知大人是否给这个面子。” 若是不给这个面子,那就是要跟河工巷不死不休的态度了,接下来便需要早作打算。 河工巷颇不寻常,但祛秽司更是庞然大物! 老者略作思忖,便欣然进了屋子。 申大爷裹了一件破棉袄,缩着身子,坐在桌子边,开口一笑露出豁牙:“大人有胆气。敢问如何称呼?” “麻天寿,老哥贵姓?” 申大爷想了想,道:“祛秽司交趾南署副指挥?大人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来到小小的山合县?” 麻天寿又问了一遍:“老哥贵姓?” “不敢让大人称贵,小老儿姓申,名字实在不记得了。” 麻天寿想了想,道:“是当年申永继的后人?” 申大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正是家父。大人果真是为了我们来的吗?” 麻天寿摇头:“不是。不过倒是意外发现了个好苗子。” “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麻天寿道:“许源。” 申大爷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我们这些人早就被朝廷遗忘了,大人何必要把那一桩旧事再翻出来?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会让朝中某些朱紫贵人对大人生出不满。” 麻天寿又摇头:“不是要翻旧事,这娃娃很合我胃口,天生就是干祛秽司的料,要是就此放过,我实在舍不得。” 申大爷却是会错了意:“大人开个价吧,要怎么才能放过许源?” 麻天寿哑然失笑,摆摆手道:“老哥戒心太重。罢了,若我是老哥也会如此。” 想了想之后,麻天寿又道:“不如这样,交给许源自己选择,可好?” “这……”申大爷心里烦起了嘀咕,难道这大官儿真是好心? “本官言尽于此了。”麻天寿起身准备告辞,目光扫过了申大爷的屋子,发现床头下放着几只酒瓶,便道:“下次若是再来,我给老哥哥带些酒,咱们可以边喝边聊。” 申大爷默不作声,把麻天寿送了出去。 下次若是能来,那就是许源已经进入祛秽司了。 可是申大爷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安排。 麻天寿出了门,正要跟申大爷道别,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说话,申大爷的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 老头很不满。 麻天寿哑然失笑,摇摇头负手走了。 闲庭信步,一直走到了巷子口,才全身真正放松,后背顿时冒出来一层冷汗! 这申姓老者深不可测! 麻天寿在一旁看着老钱,而老钱毫无所觉,是因为麻天寿的层次远高过老钱。 而申大爷同样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麻天寿! 申大爷忽然咳嗽点燃烛火的时候,麻天寿看似镇定,其实头皮发麻,眼皮直跳。 “不过,”麻天寿心中暗道:“这巷子里的人,似乎都有些问题,这申姓老者身体似乎也有些不便之处,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 麻天寿走出来的时候,巷子口的一片阴影忽然如水一般的涌动起来,两个祛秽司的校尉,抬着一只朴素的轿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麻天寿上了轿子,吩咐一声:“回去。” 两个“轿夫”便健步如飞,不多时便回到了县衙。 夜晚县衙的大门紧闭。 但是整个院子似乎笼罩在一层红光之中,夜晚游荡在城中的那些隐秘邪祟,望而生畏,轻易不敢靠近。 后院便是县令居住之地,但是县令乃是外乡人,赴任的时候,只带了四个家丁,一名书童。 到了此县就地收了一房侍妾,所以用不到后院这么大的地方。 祛秽司的人来了,便腾出来了一大半地方给他们落脚。 只不过麻天寿没有出面,县令一直以为祛秽司是以三等校尉傅景瑜为首。 若是知道麻天寿来了,他就不会去求见那位老爷,而是殷勤伺候在麻天寿身边了。 那位老爷已经致仕,麻天寿在交趾省权势如日中天。 傅景瑜迎接:“老师。” 他的眼睛发红,眼圈还肿着,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人还是一板一眼的。 麻天寿点了点头,径自进了屋。精修“算法”的严老在屋子里等候,起身迎接:“指挥。” “坐。”麻天寿虚按一下。 宋芦奉上一杯热茶,麻天寿喝了一口,才道:“是陈良轩没错了。” “真是他!”宋芦兴奋:“这可是条大鱼!” “白天我让人故意泄露了一些消息,晚上果然就有人去河工巷,想要抓许源和林晚墨——去的是‘鬼丁钱’,这人在南都的时候,就是专门给他干脏活儿的。” 傅景瑜和宋芦去河工巷的消息,是祛秽司故意泄露给陈良轩大老爷的。 所以陈良轩知道两个人去了,却不知道傅景瑜吃了亏。 带两人去的那个衙役,是本地某个大户的家人。 消息就是这么放出去的。 祛秽司的出现,让陈良轩产生了紧迫感。 若非如此,他可能会先派人暗中观察许源一段时间。 便是决定马上动手抓许源,也会调遣更加强大的修炼者。 “你明天再去河工巷一趟,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麻天寿细细吩咐,傅景瑜点头,用心记下。 麻天寿又吩咐一句:“老严,这几天你辅佐景瑜。” “老朽遵命。” ------------ 第五十一章 拿魂 许源回自己屋睡了,等了一会儿侧耳细听,后娘那边没了声音,应该是睡熟了,于是悄悄起身,溜出了院子。 林晚墨就站在床后看着。 眸子中带着深深的忧色:真是胆大包天啊。 她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出去,拎着这小子的后脖颈,把他提溜回来。 可是念头一转,还是没有这做。 许源出了院子直奔巷子东口,轻轻敲着门:“茅四叔。” 茅四叔显然还没睡,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谁呀。” “四叔是我,许源。” 茅四叔打开门,许源刚要进去,便发现一柄闪着寒光的凿子,顶住自己的脑门。 茅四叔又飞快把凿子收了回来:“还真是你小子,我还以为是哪个邪祟不开眼,用这种叫门对答的手段,来哄骗我开门哩。” 许源嘿嘿一笑,进门:“邪祟要是用这种手段哄你开门,那可真是自己送死。” 茅四叔把门关好,责怪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家里睡觉,到处乱跑做什么?太危险。” 许源道:“我想请四叔帮个忙,刚才我跟林晚墨杀了个人……” 茅四叔瞪眼:“你得叫娘!” 许源撇嘴:“好好好,咱们快点去,再晚一会儿,我怕魂魄就被拘走了。” 茅四叔问道:“杀的是什么人?” 许源:“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所以才要你帮忙,审问一下魂魄。” 茅四叔有些犹豫,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担心会把许源牵扯到什么危险中。 许源央求道:“四叔从小就是你最疼我了,我三四岁的时候,你就让我骑在脖子上去逛庙会。” 茅四叔嗯了一声:“还邪门了,每次你骑在我脖子上,都会尿我一脖子。换了申大爷和你爹就没事……” 许源老脸一红,道:“说明我跟您最亲啊。” 茅四叔满是愁苦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带上了几件木匠工具:“走。” 片刻之后,两人便回来了,茅四叔手里攥着一条鬼魂,正是“鬼丁钱”。 茅四叔是一位神修。 进了屋,茅四叔点起了油灯,然后轻轻朝着灯火吹了口气,呼的一声原本橘红色的火光,变成了暗蓝色。 照的整个小屋一片阴冷。 茅四叔捏着鬼魂,对着灯火一瞧——老钱的鬼魂满脸冷淡,对所遭遇的一切,似乎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茅四叔摇头道:“不用问了,这种魂很罕见,不管怎么折磨,什么也不会说。” 许源点头:“那就按四叔您的法子来,我只想知道,他背后是什么人。” 茅四叔点点头,攥着鬼魂的手指一搓,老钱的魂魄粉碎,一生庞大的记忆变成了无数的“片段”和“画面”。 然后飞快消散。 没有人能够同时捕捉这么庞大却细碎的“画面”。 茅四叔也只是飞快的判断了一下,然后双手飞舞,从其中抓出来了几段时间距离最近的片段。 然后展示给许源看。 许源看到了一处范围颇大的后花园。 看到了老钱勤恳的熬炼阴魂、炼制阴兵。 看到了老钱去七里铺。 看到了老钱在一排偏僻的房子里,自己煮了晚饭,吃过后便直奔河工巷而来。 “足够了。”许源说道。 已经大致看清楚了,老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许源跟茅四叔道了谢:“我先回去了。” 茅四叔挥手打散了所有的魂魄残留:“我送你回去。” “就这么点路……” 茅四叔却不由分说,抓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回了家。 许源小心翼翼的回到了屋里,又听听后娘那边还是一片安静,应该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这才放心脱衣服睡了。 …… 茅四叔送完人回来,刚走到门口,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转头发现林晚墨就站在一旁。 茅四叔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刚帮许源瞒着小墨做了些事情。 林晚墨的确对他有些埋怨,绷着一张小脸,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申大爷叫大家过去。” 茅四叔点点头,跟着林晚墨一起去了申大爷的房子。 拐角处,有一口水井。 两人经过的时候,有东西扒着井口钻出来,猛地睁开一双血红双眼——然后赶紧闭上,爪子一松扑通一声又掉回了水井里。 两人懒得理会。 到了申大爷这儿,果不其然王婶也在。 申大爷靠在床头上抽着烟袋锅,看到两人进来,便道:“人齐了,开始吧。” 林晚墨却抢着道:“大爷您先让我问个事儿。” 然后直冲着茅四叔:“你刚才帮许源拿了那神修的魂魄?” 茅四叔“嗯”了一声,心说源小子不是我不帮你隐瞒啊,你怕你后娘,我也有点怕这泼辣的小姑娘…… 茅四叔把情况说了,林晚墨的眉毛就立起来:“他这是想……” 申大爷摆了下手:“跟咱们接下来要商量的其实是一个事儿。” 林晚墨就不说了,抱着胳膊坐回去。 申大爷道:“刚才祛秽司的人来了,想要让源小子加入祛秽司,这是大事,我老头子不敢自己拿主意,叫大家来一起商量。” 王婶不停摇头,脑袋都快飞出去:“太危险,我不同意!” 茅四叔犹豫着,道:“源小子的命修和丹修,都不是从咱们巷子里接的传承。” 王婶瞪眼:“你什么意思?” “没接咱们的传承,他其实可以不算咱们巷子里的人,有机会跳出去……” “你不拿阿源当自己人了!”王婶真生气了。 茅四叔后退一些:“我啥时候不拿他当自己人了?我的意思是,做这巷子里的人有什么好?咱们被困在这好几辈了,虽然冒险但这是源小子的一个机会,祛秽司其实算个好去处,若是将来能混到一个官身,他就可以彻底脱离河工巷罪民的身份。” 王婶冷哼一声:“说得轻松,咱们这身份,加入了祛秽司能有什么好前途?” 茅四叔不跟她争辩,反正自己的想法已经说明白了。 “申大爷,”王婶问道:“您的想法呢?” 申大爷吧嗒吧嗒抽着烟,王婶挥手把飘向林晚墨的烟雾赶散:“你熏着孩子了——你倒是说话啊。” 申大爷不抽了:“麻天寿刚提起的时候,我也是下意识的拒绝。但回头仔细想了想,阿源既然成了命修……这似乎是天意啊,按说是得试一试的。” 他说的含混不明,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指的“试一试”是什么。 林晚墨脱口而出道:“我让他去七禾台镇,是为了让他避开家里的事情,不是让他挑起这么重的担子!我其实根本就没指望他能成为命修!” 申大爷叹了口气道:“可那么巧的,源小子就成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 许源去七禾台镇,其实是许还阳死之前安排好的。 林晚墨只是一个执行者。 几粒“旧岁粮”就能在偌大的鬼巫山中把六月虫引来?许还阳怕是也没指望这事能成。 但偏偏就这么巧。 就不免让人联想到……许家的“命中注定”! 好一会儿,申大爷才重新开口:“两个人支持,两个人反对,那就还是老规矩: 请长辈们决定。” 三人都是点头。 ------------ 第五十二章 老辈们 林晚墨拿出一只银质的小匣子,形制有些奇怪,很像是一个袖珍的灵龛。 申大爷把自己的烟袋锅递给茅四叔。 茅四叔不情不愿的接过去。 申大爷羞怒:“咋地,你还嫌弃我?” 茅四叔说道:“谁敢嫌弃您?我是不抽烟,你这烟到我嘴里又呛又臭……” 茅四叔说着用袖子把烟嘴儿擦了好几遍。 林晚墨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十个皮影人儿,有男有女。 茅四叔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些皮影一喷。 灰白的烟气笼罩了所有的皮影,过了片刻,皮影们忽的都活了起来。 “咳咳咳,这天儿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又把我们叫起来做什么?” “狗娃呀,想你爹了没?” “妮子,你咋成这个模样了,哎哟哟,你快要来陪我喽。” 小小的屋子里瞬间嘈杂起来,几十个人一起开口,各说各的话、各找各的子孙。 其中一个皮影,背着手到了申大爷面前,伸手去摸他的头:“狗娃。” 申大爷还得把头低下来给他。 “爹。” 这是他爹申永继。 银匣子里的皮影人儿,正是河工巷从第一代开始,在巷子里亡故的各位先辈。 但像许源二叔这种,没有接巷子里的传承,早早离开巷子的,死后没资格进那银匣子。 这东西乃是河工巷的“祖龛”。 茅四叔他娘一直在说你咋瘦了,一定是没好好吃饭,一个人也不能瞎对付。 衣服破了也不知道补一补,再穿两天就要露屁股了。 找针线来,娘帮你缝上…… 说着就要哭了:留我娃一个人在巷子里受苦哇。 王婶也被一对老夫妻皮影拉着手,嘘寒问暖。 她爹还在念叨,活着的时候没有给女儿说下一门亲事,把女儿养成了真正的“老姑娘”。 王婶眼看着快要忍不住了,林晚墨轻轻咳嗽一声:“爷爷奶奶们,你们回来一次时间有限,咱们先说正事吧。” 申大爷三人一起,长松了一口气。 长辈们纷纷说,墨丫说得对。于是论资排辈得坐下——又是彼此一番谦让,一袋烟的功夫就又过去了。 林晚墨眼神悄悄瞥了祖龛一眼,里面还躺着一张小小的皮影人儿。 方脸、浓眉老眼,颌下一把花白短须,额上三道明显的抬头纹。 林晚墨暗自轻叹。 祖龛里,唯一还没有没“活”过来的皮影,是许源他爹。 河工巷里的居民被称为“罪民”,绝不是阳间的一个污名那么简单。 比如她无法以合理的价格把匠修造物卖给外人,比如巷子里的人在巷子外出手,必受“罪罚”又比如……死后走过黄泉路,而魂无归处! 申大爷已经把许源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和长辈们说了,又告知了大家,如今四人的分歧。 几十位长辈们便议论起来。 却不似申大爷四人这般有礼数,讨论不一会儿,便吵了起来,辈分高的辩不过了,便拿手去打晚辈的头,吼叫着用辈分压人。 辈分低的不敢还手,便摊开四肢往长辈脚边一赖:“你打呀、你打死我!我都入土的人了,你还打我……” 顷刻之间就闹了个不可开交。 申大爷四个人早就习惯了,每一次把老辈们请出来,都是这般情形。 等一会儿“烟劲儿”散去,他们时间到了,马上要回匣子里,就会迅速达成一个结论。 通常情况下,都是由许源的爷爷开口。 但是今天也不知怎的,许源他爷一直没吭声,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开口问了一句林晚墨的情况。 约么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声音洪亮、干架劲十足的皮影们,忽然困顿了起来。 “时候要到了啊。” “老许,你发个话。” 许源他爷手里搓着一对儿核桃,嗯了一声却没有马上开口。 大家伙正以为他在做最后的考虑,忽然银匣子里飘飘荡荡又站起来一道皮影,声音低沉却稳重: “这是阿源的‘命’,他得自己选。” 林晚墨惊喜:“师父,您回来了……” 许还阳转头看了一眼徒弟……兼续弦,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全身一软,软飘着倒回了银匣子里。 许源他爷咳嗽一声,道:“还阳快回来了。这次事关重大,他临时过来一会,发表一下他的意见。” 许还阳开口了,其他皮影纷纷表态支持。 渐渐的烟劲儿彻底过去了,满桌子的皮影人儿,一个个打了个哈欠,飘回了银匣子中。 等最后一位归位后,林晚墨把祖龛合好,恭敬的收起来。 申大爷劈手从茅四叔那里夺过自己的烟袋锅:“行了,各自回去吧,这事按照许源他爹说的办。” 从申大爷屋里出来,林晚墨仍旧绷着小脸:“四叔,还有个事跟您说……” …… 县衙后院,宋芦拿着一盒女儿家的水粉,正在忙着给傅景瑜遮掩眼圈的红肿。 傅景瑜全身僵硬,很不习惯。 “不必了吧……” 宋芦嗔怪瞪眼:“坐好!别乱动。” 好一会儿,宋芦把水粉擦匀了,拿过一只红毛番的水银玻璃镜:“看,是不是看不出来了。” 傅景瑜全身放松下来,总算是结束了。 傅家和宋家乃是世交,他和宋芦从小一起拜在麻天寿门下学习。 师妹比他小两岁,从五岁开始,她就喜欢撒娇一定要帮自己“化妆”。 但是十二岁以后,这种小孩过家家的游戏,师妹就不好意思玩了。 今天感觉是找回了童年的快乐。 可是傅景瑜感觉好奇怪…… “快走吧,今天还有任务。” 两人各自拿了佩刀,挂在腰上出门了。 今日,禁:入殓、临河、同房。 傅景瑜和宋芦到了河工巷,从西口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傅景瑜就觉得那家折箩店的老婆婆,看自己的眼神显十分得不“慈祥”。 王婶不觉得祛秽司是个好去处——这天下除了她们保护的河工巷,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两位祛秽司年轻校尉再次来到巷子深处,许家的门前,这次宋芦上前拍门,开门的是个美丽的女子。 比宋芦高出大半个头,身姿苗条秀丽。 宋芦不得不半仰着小脸,询问对方:“许源呢?” “天知道!”后娘今天的心情有些不明媚,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亲娘都管不住,更别说她这个后娘了。 许源一大早没吃早饭就跑出去了。 去哪儿也没说,林晚墨听到声响追出来的时候,这小子已经在两腿上各拍了一张字帖,嗖的一声越过了院墙,跑的不见了踪影。 ------------ 第五十三章 阴兵也有阴兵 “真不在?”宋芦带着怀疑。 林晚墨让开门:“不信你们自己家你去搜。我也想知道那小子去哪儿了,你们能找到他,我感谢你们。” 林晚墨能猜到许源干什么去了,但肯定不会告诉两个祛秽司校尉。 宋芦莽着头,一按刀柄就要真的进去搜——被师兄拽了回来。 他们没有文书,不能直接闯进门去搜查,这不合规矩。 两人就只能灰溜溜的从巷子里出来了,傅景瑜隐隐感觉有些不妙:“昨日陈老爷派人来抓他,今天一大早他就不见了……” 宋芦当即一拍刀鞘,得出推论道:“畏罪潜逃!” 傅景瑜看了看师妹,还是很可爱的,脑子嘛以后可以慢慢长。 “我是担心,他去找陈大人了。” 宋芦吃了一惊:“他这么大胆?” “这小子在七禾台镇上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傅景瑜加快脚步:“先回去,请严老算一下。” …… 许源又换上了那一身绫罗绸缎,混进了望京坊。 从春香馆门前经过的时候,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没想到春香馆今天一大早就挂牌子关门歇业一天,给姑娘们都放了假。 啥也没看到。 许源想批判一下,都没搞到素材。 然后一路就找到了一座大宅的后门外。 老钱的记忆碎片中,他就是从这扇门出来的。 许源的眼神冰冷几分。 …… 陈老爷今日起来之后,看了一下黄历,发现“禁同房”之后,不免有些遗憾。 今晚本县的几个大户人家宴请自己。 本以为会是在春香馆,现在看来不成了。 陈老爷可以不给县令面子,县令干满一任就走了。但是本地的大户和他陈家一样,是要千百年扎根本地的。 陈家是百年前迁来的,目前出的最大人物就是他陈老爷。 至于说致仕回了家乡,还要出入这些风月场所……文人的事能叫女票吗?明明是风雅的文会! 老夫是去提携同乡晚辈的。 我皇明上下都是这个风气,谁敢说个什么? 吃了早饭,陈老爷吩咐了一声,便又去了后花园。 他归家之后,没有应酬便都在后花园中“读书”。 依着陈老爷的想法,自己到了后花园,老钱就该来想自己报告昨夜行动的结果了。 可是陈老爷在后花园的“续春舍”中,喝了两杯茶,还不见老钱出现的时候,陈老爷脸色忽的变了:“老钱出事了!” 因为对老钱过于信任,昨夜的行动,陈老爷这边甚至没有安排后续接应和收尾的人手。 老钱一向稳妥,交给他的事情从来都是完成的漂漂亮亮,他本身又是七流神修,在山合县这种小地方,能出什么事? 就偏偏出了意外。 陈老爷马上意识到:“河工巷……真有奇特之处?” 想了想,他吩咐侍立在门外的书童:“去请季老师父过来。” 书童遵命去了,陈老爷这才打开身旁的柜子,里面有一个上锁的铁盒。 他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只铜铃,轻轻一敲。 不片刻,一位身材格外魁梧的老者,头发雪白却面色红润宛如婴儿,两眼精光龙行虎步走进来,抱拳道:“老爷。” 陈老爷微微一笑,道:“这几天你辛苦些,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季师傅眼中精光更盛:“老爷,有人要找麻烦?是不是北都有人……” 陈老爷轻轻摆手:“老师傅不必多问。” 季师傅便低下头,站到了一边去,语气中透出强大的自信:“老爷只管放心。” 陈老爷微微颔首。 安排好自己身边的保护力量,又等了一会儿,身穿曳撒的手下快步走进来:“老爷,出什么事了?” “老钱出事了,去查清楚!”陈老爷面色阴沉。 “好。” “邢国龙。”陈老爷又叫住他:“咱们以前低估了他们,乔子昂的东西,没准真在他们手里!” “老爷放心,我一定小心搜查。”邢国龙保证。 …… 许源没有在宅院后门多停留,路过看了一眼后,就走出了那条巷子。 这条巷子很深,但里面只有一户人家。 巷子外有一家茶馆,刚开门不久,许源进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茶和一碟烤花生,假装来听书的,实际上全部注意力都在巷子口。 不多时便看到,一个身穿曳撒的中年人快步进了巷子。 许源放下钱起身离开。 故意等了一会儿,估计那人已经从后门进去,才走进巷子里。 然后许源带上那个红木和黄铜制成的耳廓,贴着墙壁仔细听了一下。 后门有个仆人守着,此外后花园中还有些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几只猛犬。 许源想了想,张口吐出一枚外丹,暗道一声侥幸。 这是外丹中,凝炼着一头“虎魂”。 这是老钱那些瓶瓶罐罐中的一头阴兵。 老钱在神修领域有一股子无比执着的钻研劲头。 他不知从哪里猎来这只虎魂,而老虎生前自己还拘禁了六只伥鬼! 估计是因此引起了老钱的兴趣,杀了炼成阴兵——阴兵还有阴兵! 许愿隔着墙把虎魂丹丢进去,一股特殊的气息散开,许源用耳廓听着,那些猛犬纷纷夹着尾巴避走。 若是没有这虎魂丹,许源来之前没有准备,还真不好对付这些猛犬。 许源取出兽筋绳,看了看这宅院的围墙足有一丈高,于是又在腿上贴了两幅字帖,兽筋绳搭住了墙头后,绳子一收同时脚下发力,整个人便嗖一声跳过了墙头。 进了院子后,许源立刻伏低身子四处看了一下,抬手一招虎魂丹飞回来。 许源如同狸猫一般,轻巧敏捷的到了十几丈外的一棵树上。 却是不敢再深入了。 许源爬到树上,用兽筋绳把自己在树干上绑牢,然后再次带上耳廓,对着整个后花园开始窃听。 一些谈话声断断续续的传进耳中。 陈老爷三言两句就把事情交代下去,许源也只听到了他说自己可能拿了乔子昂什么东西。 紧跟着,许源就听到身穿曳撒那人走出来的脚步声。 许源摘下了耳廓,然后一动不动趴在树上。 那人出了后门,许源又等了一会儿,才悄悄的溜出去。 许源没打算跟踪那人。 对方昨夜派出的老钱是七流,老钱死了又派了这人来处置这件事情。 说明此人的实力必定在老钱之上。 去跟踪他是找死。 ------------ 第五十四章 来,接锅 许源从巷子里出来,绕到了宅院的正门抬头一看,门头上一张蓝底金字的匾额:陈府。 许源出了望京坊,在城里随便找了个茶馆,就打听到了陈老爷是不久前刚从南都致仕的大人物,曾经官居四品! 从茶馆出来,许源眉头暗皱:南都的四品大员啊,我怎么会被这样的大人物盯上? 乔老爷是他们的爪牙? 他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 上次从乔子昂的书房里找到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呀…… 许源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那些东西大都放在家里,还是要回去再仔细检查一番。 …… 邢国龙从陈老爷那里出来,便立刻奔回驻地——位于西城的一座车马行。 西南城角这一块,开着好几家货栈、车马行。这里靠近官道和码头,进出方便。 这家车马行是陈家的产业。 邢国龙的手下都等在这里。 “老钱栽了,接下来就看咱们了!”他话一说完,手下七个兄弟登时眼中放光:“咱们机会来了!哈哈……” 邢国龙和手下的弟兄们,为陈老爷办的事情更多,得的赏赐也多。 可陈老爷显然更信任老钱,关键的事情都让老钱去做。大家伙始终憋着股劲儿,一定要踩姓钱的一头。 邢国龙早已做好了准备,摊开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开始布置起来:“这里是河工巷,周围一共有三条路可以通往河工巷,现在分工,全部都给我守住了!只要那小子出现,立刻拿下! 尽量抓活的。 如果拿不下活口,就果断击杀!” 邢国龙拍了下身边的一个面色青黑的汉子:“老四,给每人发一只织灵蛛,杀了那小子后立刻捕捉他的魂魄。 另外在给每人备上一只号炮,如果点子扎手就放号炮!我跟老八马上支援!” “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呼喝。 邢国龙敲着桌子,强调:“千万记住了:一定要在河工巷外解决! 我打听过了,这条巷子里的人都有些邪门!老钱就是在巷子里消失的。 从七禾台镇传回来的消息,那小子只是个八流,凭什么能杀了老钱?所以决不能让那小子回了河工巷!” 陈老爷觉得邢国龙不是本地人,不了解情况,但其实邢国龙早就打探清楚了。 邢国龙也不傻,自己干的是卖命的活儿,哪敢不谨慎? 自己这一帮弟兄,有三个七流,其他都是八流。 单独和许源放对,都能结果了那小子——要在河工巷外堵住他、要下手够快,让巷子里的人来不及救援。 …… 傅景瑜和宋芦奔波了一上午。 早上的时候去河工巷没找到许源,立刻赶回县衙请严老帮忙“算一算”。 宋芦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严老一番辛苦计算之后,给出了许源的大致位置范围:望京坊! 傅景瑜竟然猜中了! 否则他一个河工巷的穷小子,跑去望京坊做什么!? 两人急忙赶去望京坊,却不能穿着官服去了,两人换了便衣,在陈府外面蹲守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到许源的身影。 中午有些疲惫的两人商量后,先回县衙吃了午饭,然后跟老师报告一下今日的情况再做打算。 结果刚走到县衙前,傅景瑜就低声道:“有尾巴。” 宋芦秀眉一挑:“活得不耐烦了!” 她飞快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眼神示意师兄:“引到那边巷子里,解决了。” 两人就往巷子里拐去,刚进去身后脚步声就快速追上来,师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堵住巷子,结果迎上许源一个大大的笑脸:“傅校尉,可找到你们了。” 师兄妹两人有些无语,我们找了你上午,你在我家门口等我们? 可是严老分明算出你上午去过了望京坊。 你别告诉我你是去了春香馆。 傅景瑜仍旧是一板一眼:“上次见面,我的确说了你想通了,可以来县衙找我们。” “对对,”许源连声道:“我是皇明的好子民,上次两位来找了我之后,我也积极地想要协助祛秽司办案呀,所以呀我就不吃不睡的冥思苦想……” “过了啊。”宋芦打断他:“想说什么就快说。” 许源也不尴尬,嘿嘿一笑,道:“我今早忽然想起来,我从镇子上回来之前,从乔老爷的客栈废墟里,捡到了一些破烂。不知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许源刚才走到了半路,就想明白了:首先,陈老爷他们要找的东西,未必就真在我手里,凭啥要背这个锅? 其次,就算是我无意中真的拿了他们的东西……这东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颗雷啊! 我压根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要是为了这东西赔上性命,或者是连累后娘受伤,实在是大大的亏本! 于是许源当机立断改变了方向,就朝县衙来了。 祛秽司正在调查乔子昂,正适合接锅! 管你是什么东西,我把从他书房找到的那些东西,全都交给祛秽司。 反正我真正需要的,只是那些炮药,都已经在我的内丹里了。 傅景瑜和宋芦听了许源的话,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个想法:这小子真是奸滑似鬼。 你真是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从镇子上带回来了一些东西? 还“破烂”……真是破烂你能拿回来? 只是这家伙昨天还一问三不知,今天却忽然拿出一些东西来要交给我们,态度为何突然转变? 他今早上去了望京坊…… 傅景瑜心中有了些猜测。 “你跟我们进来,我请一位老前辈一同去,这位老前辈在证物鉴定方面极有经验。” “好。”许源答应了,跟着两人从侧门进了县衙后院。 “你在这里稍坐。”傅景瑜把许源暂时安顿在一间侧厅,就去找了老师。 麻天寿听他介绍了情况后,满意点头:“你谨慎一些是对的。去找严老,请他陪你们跑一趟。” 傅景瑜和宋芦重新换上了官服,请了严老一起,去跟许源汇合:“这位是严老,是我们的老前辈。” 许源满脸笑容抱拳见礼:“严大爷好。” 宋芦忍不住道:“要称呼前辈!” 许源理直气壮:“我们巷子里都是这么称呼的。开口闭口前辈,生分了!” 严老苦笑一下,摆手道:“随他吧,一个称呼而已,咱们这就出发吧。” 因为有严老在,傅景瑜安排了一辆马车,不多久便接近了河工巷。 忽然车夫一声惊呼,紧接着拉车的马匹嘶鸣惊起,马车一阵剧烈摇晃险些翻倒。 车里的四人出来查看:“怎么回事?” 车夫也很纳闷:“这匹马一向温顺,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许源游目四顾,“望命”打开,果然找到了两个修炼者,而且还都是八流的层次! ------------ 第五十五章 “违”法 在巷子外堵我? 许源暗自庆幸,还好我果断去找了祛秽司。 马匹忽然受惊,必定是这两人搞的鬼。 他们在这里堵我,但是看不到马车内的情况,担心我藏在车里混过去。 严老手指微微掐动了几下,已经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果,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簇:“没多远了,咱们走路去吧。” 待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反而容易被偷袭。 傅景瑜和宋芦立刻会意,两人左右一分,把许源保护在中间,严老在后面压阵,一行四人不疾不徐的朝河工巷走去。 宋芦的玉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四人走过去之后,路边的一个小摊子前的两人神色一变:“狗东西竟然勾搭上了祛秽司,快去向大哥报……” “我都看到了。”邢国龙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急忙转身:“大哥。” 邢国龙一直注视着四人的背影,两腮的肌肉一次次隆起,也是恼火之极。 他真正忌惮的是那位老者。 若只有那两个年轻的校尉,就一并杀了。祛秽司又如何?祛秽司每年殉职的校尉还少吗。 “先回去。”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回了车马行,老四忍不住道:“大哥,我来出手吧!” 邢国龙动容:“你真想好了?” 邢国龙和老八都是七流,队伍里另外一个七流就是老四。 老四是个法修,但他修的是一门非常凶厉、冷僻的“违法”! 违反世间一切常理、规则、认知的“法”。 威力非常可怕,但同样的代价惊人。 施法过程中的每一次的逆反常识,都会反作用于法修自身! 老四上一次施展这门法术,失去了自己的肝脏和两只眼睛!对手中还没有严修永这个级别的强手。 最后还是陈老爷请了一位四流的丹修出手,才让他复原如初。 但那个时候,陈老爷还是北都的实权四品,还没有被贬去南都。 而现在,陈老爷致仕归乡,连南都的时候都不如。 “想好了。”老四既然做下了决定,反倒十分平静:“我当初修这法,不就是因为烂命一条,想要搏一把吗? 陈老爷虽然没说,但是咱们跟他这么久,大概也能猜到老爷他们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大事。 只要成了咱们全都鸡犬升天! 大哥,如果我这次抗不过来,我婆娘和一儿两女,就拜托给兄弟们了!将来富贵了,莫要忘了老四我今日的付出。” “违法”修炼起来靡费不多,但过程格外危险又痛苦。 能修成者百不存一。 绝大部分尝试者的下场,都是沦为邪祟的一员。 邢国龙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已经算是默许了,但还是说道:“还没到那一步,那小子跟祛秽司的人混在一起,但他祛秽司的那个老头不可能一直守在他身边,只要他落单了,咱们就还有机会。” 老四只是道:“我先去准备。” …… 许源开门进了院子,听到响动的后娘出来查看,看到严老三人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许源热情介绍:“这三位都是祛秽司的大人。” 又跟三人介绍林晚墨:“这是我娘。” 在外人面前,给她林晚墨一个面子! 宋芦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娘?!这么年轻。 许源解释一句:“我爹的续弦。” 宋芦这才恍然,傅景瑜问道:“东西在哪里?” “跟我来。” 许源正要进屋,被后娘轻轻拉住了。许源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微微一笑进了屋。 许源从床底下把从乔子昂书房找到的东西都拿出来:“都在这里了。” 傅景瑜先接过来,一一检查后,转交给了严老:“您过目。” 严老就在桌子上细细的翻看,忽然旁边伸过来一脑袋…… 嗯?! 许源也想再仔细看一看,这些东西中,自己是否是忽略了什么。 严老瞥了他一眼,许源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大爷,看出来什么吗?” 严老颇为无语,我是要跟你讨论吗?我是让你退下啊,这小子真是……想要训斥一二,可是这小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交趾南署著名老好人严修永又有点开不了口。 罢了,看就看吧,反正也是他交出来的东西。 后娘在一旁心中实感不安,她和王婶一样,并不太赞成许源和祛秽司接触。 心中暗自想着:等这些人走了,一定要好好跟许源谈一谈。 严老重又仔细检查这些东西,不多时还真看出了一些异常。但是严老什么也没有说,将东西全都收了起来,说道:“先回去吧。” 傅景瑜和宋芦就起身准备离开。 许源心里痒痒,这老头定是看出来了什么,却不肯跟我说。 “严大爷,我要是还想起什么情况来,还去县衙找你们吗?”许源忽然说了一句。 严老已经走到门口了,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你先跟我们回一趟县衙,可能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义不容辞!”许源立刻跟上。 后娘有些着急:“许源……” 许源回头,认真说道:“你在家里等着我。” “家里”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暗示后娘不要出门。 陈老爷那些手下可能还在外面守着,后娘留在巷子里最安全。 …… 许源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用“望命”看了一下,果然外面街边的一家饭店里,坐着一个八流的修炼者。 他们走后,八流修炼者立刻起身,以最快速度回到了车马行。 “那小子出来了,跟着祛秽司的人一起行动,看样子是要回县衙。” 老四深吸一口气,道:“不能再等了。他们回了县衙,今天可能就不出来了,就算是出来,以祛秽司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看重,恐怕还会护送他回去。” 老八也说道:“大哥,他们抵达县衙这段路,可能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 邢国龙一咬牙:“好,动手!老四你放心,事后我去跪求陈老爷,一定全力救你。” 老四只是看着他却没有动。 邢国龙举手起誓:“若是你挺不过来,我邢国龙一定照顾你的家人,若是违背誓言,叫我一生诡异缠身,横死荒野!” 老四这才一拍大腿起身:“走。” ------------ 第五十六章 “违”法2 严老一路警惕,来的时候马匹忽然受惊,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所以回去的路上多加了几分小心,速度也就不快。 从河工巷出来,走条石街,半路拐进一条巷子,走到头出去就到了县城的南长街。 南长街向北直通县衙。 在小巷子里的时候严老最为警惕,如果陈老爷的人真要动手,最可能就是在这里。 只要上了南长街应该就安全了。 这里是成立最大的几条街道之一,路面宽敞,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在这里动手目击者太多,也不利于逃跑。 在南长街上走了几十丈,严老暗中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年纪大了,就不喜欢出什么意外。 宋芦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上了南长街后也松开了。 只有傅景瑜,始终一板一眼,勤勤恳恳的护在许源身边,身边就算是经过一头驴,也要认真审视两眼,分辨有没有问题。 街上人声鼎沸,两边摊贩高声叫卖,店门口的小二热情招揽客人,一只商队正好经过,驴马时而发出一声嘶鸣。 却忽然间,一切喧闹的声音戛然消失! 整个街道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严老大吃一惊,四人中他一直走在最后压阵。 他前面的三人在黑暗骤然降下的那一刻,忽然都不见了! 严老的左手飞快掐动,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乱”了——是一种违反常识的混乱,正反颠倒、对错混淆! “违法!” 明明是喧闹的街道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明明是白天却忽然陷入了黑夜。 严老两眼怒瞪,这能力太克自己的“算法”了。 前面三人不是消失了,而是自己本应看得见他们,却被违法影响看不见了。 但是自己也不能简单的估算之前的距离,以确定他们的方位。因为“违法”之下,“前后左右”这种方位可能也被影响,变成相反的。 严老有点慌,老了老了竟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许源可是麻大人看好的苗子,结果人在自己手里丢了! 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严老心思飞转,思索着破解之法,但每一种方法从脑海中闪过:都太慢了! “小子,你一定要撑住啊!” …… 许源忽然眼前一黑,周围一切消失,街道、店铺、行人、车马和……声音。 “果然还是来了!”许源神情冷峻。 几颗丹丸飞出,滴溜溜的在自己身边环绕。 一颗是短剑,另外一颗是许源自己凝练的普通金丸。 剩下的,都是饵食了老钱的瓶瓶罐罐,新凝练的阴兵丹。 “腾云”“乘风”贴在腿上,确保速度。 皮丹无声无息覆盖在心口,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防范着黑暗中可能出现在致命偷袭。 此外,一手抓出后娘给的雨伞,另一手暗藏短刀。 三眼铳暗藏腰上,随时能拔出来。 兽筋绳像一条蛇一样潜藏在脚下。 …… 老四的身上也体现出了各种“违反常理”。 原本该流向心脏的血液,忽然逆转了方向。 本该被锁住的便溺之物,忽然不被锁住了。 本该长在脸上的眼睛,忽然长到了后脑勺上。 本该站着的他,忽然朝下以头插地而立。 本该解毒的肝脏,忽然开始制造大量毒素…… 老四想说什么,可是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是身体另外某个部位发出了呜呜声。 邢国龙大吼一声:“老八跟我去抓那狗崽子!” 老八立刻和大哥一起闯入了黑暗中。 老八是个七流武修,身躯魁梧的可怕,所以盯梢这种事情从来不派他去,一眼暴露。 但是作为武修,到了这个层次已经修成了“铜皮铁骨”,无论是防御还是攻击都非常可怕。 老八一头闯进来,如同一头疯虎,一拳如石炮,轰向了许源的后背。 尽快抓了这小子,才有可能救下四哥。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许源来不及转身。 可是一枚金丸飞来,横着打在了老八的胳膊上。 老八拳势略微一偏,许源借着两道字帖的力量飞快一让,拳头擦着许源的肩膀划过去。 许源顿时感觉,这条胳膊像是被一只沉重的黄铜杵打了一下,已经抬不起来了! 许源暗暗咋舌:七流武修当真可怕! 以前遇到的都是九流武修,水准太低根本看不出武修的强横。 许源的金丸乃是回来后,搜刮了巷子里的各种铁器,饵食加强了数次,比从七禾台刚回来的时候,要沉重数倍的。 许源估计得有一千斤重! 高速打过去,竟然也只能将人家的拳势稍微带偏一点。 “你得快点去死!”老八嘶吼一声,声如惊雷,带着强烈的震慑心神的效果,虎扑上来又是一拳。 许源用药丹治疗受伤的肩膀,同时另外一只手撑开了雨伞。 砰! 泛着金属光泽的伞面向下凹陷处一个夸张的弧度,恐怖的力量涌来,伞柄在许源手中嗤的一声后滑,许源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伞柄结结实实的撞在胸口上,好在有皮丹挡住了。 “噗!”许源吐了一口血,强行一转伞柄,伞头上“铮”的一声射出一片刀刃! 刀刃轻薄锋利,又无比坚硬,射在老八的右胸上,却只陷进去了二指深! 七流武修的“铜皮铁骨”。 老八随手一挥就将刀刃打掉,同时皮膜收紧,根本没有鲜血流出来。 他仍旧状若下山猛虎,咆哮着一拳一拳朝许源轰去。 许源撑着伞连连后退,被动而狼狈。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许源身后,借着黑暗的掩护,掌心上空浮现出一枚金丸,迅速凝聚成了一柄利刃,正要刺向许源的后背——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随后一条蛇一样的绳子飞快窜了上来,将他的双脚捆住,剩余的还要继续向上捆住他的身体。 邢国龙大怒,偷袭不成反而被埋伏了! 手中金丸变化的利刃飞快向下一划—— 这是货真价实的七流丹修,以金丸塑形转化的“剑丸”! 唰的一声,兽筋绳寸寸断裂。 这还是许源凝练出筋丹后,绳子第一次被割断。但许源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短剑已经悄无声息的袭来,从侧面直刺邢国龙的脖子! 邢国龙大口一张,一枚表面布满了复杂纹路的外丹飞了出来。 这枚外丹足有核桃大小,让许源十分佩服邢国龙的可通过性。 外丹飞出来,迎着许源的短剑,咔嚓一声绽开,变成了一只机关手爪,一把扣住了短剑。 ------------ 第五十七章 枭印夺神 许源层次比邢国龙低,用丹修的手段斗法,邢国龙稳稳压制,只是邢国龙不明白,明明在四弟“违法”的范围内,许源是怎么发现自己偷袭的? 四弟的七流“违法”的确还有些不足和漏洞。 比如老八冲进来,许源就能看到。 但如果四弟晋升六流,那么老八一拳把许源脑袋轰碎,他也什么都看不见。 但自己偷袭出手之前,一直在“违法”的范围外隐藏,可许源却对自己的偷袭早有准备,甚至连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都了如指掌。 许源一方所有人、所有能力中,唯一不受“违法”影响的,便是许源命格的能力。 许源看不见“违法”掩盖下的人,但是“望命”能看到他们的命。 老八的命是橙色的,比青色的“命”更好一些,而且他是许源目前所遇到的敌人中,第一个拥有“命格”的人。 他的命格是“枭印夺神”,这种命格会在冥冥中,攫取周围人的“旺气”,以滋养自身,得以气血旺盛、精力充沛。 这种命格恰恰适合修炼武修。 所以老八的武艺一旦施展起来,便气势奔腾,宛如猛虎下山、大江滚滚。 而邢国龙想不明白这些,却对此次行动有着无比的信心。 自己和老八联手,又有老四的“违法”限制,还拿不下这小东西? 老八看到大哥也杀了进来,当即狞笑一声,两腿一错飞快的追上了许源,把左手大大张开,一把抓住了许源的伞布,随后用力一扯,拉开了一丝破绽,右手隔空一拍! 砰! 虚空中闷闷的一响,一道掌印虚影从老八的手上飞出,直奔许源的胸口拍去! 武修到了七流的层次,便可以修炼属于自己的特殊武技,称之为“武密”,这便是老八的武密:虚空受力。 许源想要躲闪,可是邢国龙已经张口一喷,腹中火滚滚而出,他用手指在中间一划,火龙便分成了两道火墙,堵住了许源的左右,让他无闪避,只能硬抗这一记武密。 许源张口喷出一枚阴兵丹。 一声猛虎咆哮,一大片虚影迎着掌印堵了上去。 武修这种刚猛无俦的力量,天生克制阴鬼。许源放出了猛虎阴兵的刹那,猛虎也放出了全部的伥鬼。 前仆后继的挡上去,一次次的消耗掌印的力量。 掌印层层突破拍灭了所有的伥鬼,又印在了猛虎阴兵身上,也一掌拍碎了,但是力量已经被消耗的七七八八,许源带着手套,一掌迎了上去。 啪! 许源连退两步,身后火墙呼的一声起来,险些烧到后背。 邢国龙却又从后面逼了上来,口中喷着七流的腹中火,化作了两道滚滚火墙,双手挥舞,操纵着金丸所化的利刃,从火墙中一跃飞出,便如飞鱼冲出海面,凶狠直刺许源的后颈。 邢国龙一边狠辣出手一边嚣张狂笑:“你堂堂一个丹修,只有神修的阴邪手段吗?哈哈哈!” 你若是受了激将,真的用丹修手段和我打,便正合我狠狠压制你。 许源忽的把雨伞一收。 雨伞乃是匠修造物,机扩力量极大,伞布又是极薄极滑,老八一不留神脱手而去。 许源收了伞略微后撤,然后又飞快打开,身子缩成一团躲在伞后。 伞面弹飞了邢国龙的“剑丸”,同时借着雨伞的掩护就地一滚,冒险闯过了邢国龙的火墙。 邢国龙心中大骂,这都被这小子逃了出去。 他大步追赶,却发现那小子速度竟是极快,两腿迈开大步,整个人腾空三尺,呼呼呼的就已经跑到了几十丈外。 邢国龙冷笑:“痴心妄想,你逃不出去的。” 不但逃不出去,很快老四就会用“违法”改变这里“前后”的概念,许源以为在向前逃,其实实在向后跑,迎面撞在自己和老八手里! 但是许源忽然就不跑了,整个人往地上一蹲,躲在雨伞后面叫喊道:“你想要丹修的手段,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丹修手段!” 邢国龙纵声大笑:“好啊,今儿个好叫你明白,什么是班门弄斧……” 话虽这么说,邢国龙绝不掉以轻心,立刻戒备八流丹修所能使用的一切丹修手段。 同时给八弟使了个眼色,提醒对方当心外丹暗算。 老八混不在意的咧嘴而笑,拒绝无谓的谨小慎微,大步上前而去。 四哥拼了命争取来的时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我来拿下这小子,然后挽救四哥的事情,就只能靠大哥了。 而武修就是可以这般猖狂,他们特点决定了,在面对层次低于自己的任何一门修士,都可以无视对方的任何手段,强势的碾压过去。 邢国龙眉头微皱,但也没有阻止八弟。 而周围也没有别的丹修手段——尤其是阴兵丹一类的。 老钱死在他们手里,必定有不少豢养的阴兵,被他封练成了外丹。 邢国龙便是心中一哂,原来是个虚张声势的…… 轰! 一声巨响,邢国龙身边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威力十分惊人,爆开了一团巨大的灰黑色烟雾,当中似乎还有无数的碎片崩射出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随着爆炸一起飞了出去! 邢国龙千提防万提防,防备着许源有什么丹修的手段。 却万万没有想到,被自己的“机匠幻爪”丹死死锁住的那一柄甚至不算成型的“剑丸”炸了! 机匠幻爪丹距离邢国龙只有三尺远,抓了许源的剑丸后,便在身边漂游浮定。 这么近的距离,许源向其中注入的,又是饵食了秘机炮药后的内丹特性,爆炸威力比之前几次更胜数倍。 机匠幻爪首先崩的粉碎,几乎是同时邢国龙也被炸飞了出去。 剑丸粉碎成了无数成“碎片”,这些碎片的杀伤力比之前的金丸还要可怕,一部分射进了邢国龙的身体内。 邢国龙从被炸飞到摔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身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发生这么可怕的爆炸?! 而飞出去摔倒了地上后,也是整个人懵了片刻,才忽然感觉到,自己右半边的身子全都失去了知觉。 右眼也看不见了。 他也有自己炼的药丹,立刻吐出来,治疗全身伤势——结果一张口,内丹没有吐出来,却吐出来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那些金丸的碎片,已经把他的全身射的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