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郝女当嫁 “小姐,迎亲的花轿已经过了四米桥,不肖半个时辰,肯定能到咱们府门口!”雀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圆润的鼻尖沁出一点汗珠子,显然刚才一路跑得不慢。 因着小姐的喜事,老爷给府里下人统统派了新衣裳,穿着格外喜庆,而雀儿作为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分到一身桃红色短夹袄配掐腰水罗裙,虽人是有些丰腴,可胜在模样可爱讨喜,这么一装扮,倒是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鲜活几分。 被唤作小姐的人,遮着红盖头,霞帔上的绣金丝凤凰鲜活得好似下一秒就会舞动起来,整个人却是歪歪斜斜地倒靠在床头,压在喜服下的胸脯一上一下,似乎……睡着了? 雀儿吓了一跳,头一个反应却是打住脚尖,将溢到嗓子眼的欢喜生生扼住,只瞪大一双乌黑的眸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然后才慢腾腾地移着脚尖想要靠过去。 小姐啊,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奴婢知道您困,可要是花了妆容误了吉时,老爷跟夫人自然舍不得拿你怎么着,惨得可就成了奴婢啊! 雀儿的脚尖还没挪到榻前,喜服上那尾精美的凤凰就慢慢动了一下,雀儿立马闭上眼僵住身子,人却不敢往外跑,“小姐,雀儿知错了!” 床榻上的新娘子歪了歪身子,遮着盖头叫人看不清模样,只听见窗口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啧啧啧,我可真没见过新娘子像你这样懒得,莫不是攒了精神,晚上留着洞房花烛销魂时?” 裙摆上的凤凰只动了一下就又歇住了,雀儿听见窗口的声音,吓得连忙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阵青烟从自己眼前划过,然后胸口一疼……她就不能喊不能动了。 莫非这就是说书先生讲过的点穴?呀,小姐,小姐可不能出事!!雀儿憋红了眼睛想要动,可爱的小圆脸憋得通红,身子还是纹丝不动地定着。床榻边,一道轩昂身姿立在床榻前,烟青色长袍,墨色发带,只一剪背影就足够叫人遐想。 床榻上的新娘似乎真的睡死了,就算来人闹出这样的动静,不遮不掩依然不肯醒。来人好笑地看着新娘子这样睡着还能不滑下喜帕,刚要伸出手去扶对方的肩,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勾着腿却是背过去,正好落出喜服勾勒下的纤细腰肢,留着背上一片花团锦簇,灼伤人眼。 床榻边的烟青色男子叹了口气,知道她不过假睡,却是真不愿再见自己。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只乌木盒放到床榻上,盒案上的纹路很新,却又笔笔古朴厚重。黑沉的盒子,艳红的床铺,搁在一处竟也好看。 “这是送你的大婚之礼,只是马上要赶去云州,恐是喝不上你的喜酒了。”烟青色男子收起话语里的慵懒味道,微微退了一步,眸光落在床榻上那一席凤冠霞帔的女子,唇角微微一笑,然后如来时那样,风一般从窗口消失。 雀儿只听见身后那人似惋惜地说了这样一句,又是胸口一疼,然后人就能动了,虽然手脚僵着,还有些难受,可惊魂未定的雀儿还是立马跑到床榻边,双手搭上小姐的肩膀摇了摇,“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床榻里的女子总算动了动,那喜帕被雀儿一番动作,终究还是摇了下来,新娘子浑不介意先前娘亲与媒婆的交代,说什么直到新郎官用金称挑开盖头才算大吉大利,转过身,坐直了身子,一眼就看到床榻边那只乌木盒子。 金箔贴着女子的额鬓,东珠步摇落在一片乌发里煞是明艳,只是层层胭脂水粉装扮下,依然挡不住她右半边脸颊上拳头般大小的一块红痕,烧得女子的眉眼有丝浅浅的妖娆。女子半阖着眼,也不好奇男子留下的乌木盒子里有什么,指了指边上的一台妆笼,“搁那儿。” 雀儿咋呼呼地要说什么,女子不过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雀儿便咬着自己的舌头,再也不敢啰嗦,捧起乌木盒子,走到妆笼那边,掀起上边的红绸布,将乌木盒子放进去,然后铺平绸布。等雀儿做完这一切站起身对着小姐时,忽然又惊呼一声,“呀,小姐,这盖头怎么掉了?等会儿迎亲的人就要来了。” 女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落在床褥上的帕子,总算开口说话了,声线不算太娇媚,含着一抹淡淡的倦懒味道,“掉了就掉了吧。”吉利不吉利的,骗骗像雀儿这样的人也就罢了,像她这样生来就要与天斗的人,从来不信。 张灯结彩的郝府门口。 红毯从郝府家里铺出门外整条街,府里每个家丁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招呼起来那声儿都亮着呢。 可不是么?郝府财大气粗,在元州城的商会里头,郝老爷绝对是响当当的人物。自从五年前拿下皇商的称号,郝氏布庄在元州城里就彻底站稳了脚跟后,这几年下来,郝氏布庄基本占了南方布缎庄六成的生意。这样的府邸嫁女儿,早就放话了,摆一条街的流水宴,整整三天,直到新娘子回门。 普通人家,谁能这样豪爽?也怪这郝老爷名字取得好,叫郝福气。当年不过是个穷小子,竟然娶到有彩衣圣手之称的李茹为妻,这之后一点点积累下来,竟有了这样滔天的财富,若没点福气,可不是常人能盼到的。 彩衣圣手嫁为人妇后一路旺夫,只可惜一直没能怀上孩子,郝老爷也够专情的,硬是将郝夫人选来给他做小妾的两个女人给打出郝府。自那之后,郝夫人病了一场,人却也想明白了,开开心心过下去才是正道。哪晓得那年年三十晚上诊出有喜,第二年中秋节生下个女孩。 虽然不是男孩子,但怎么说也证明了郝夫人是能生的,这就足够郝老爷欢喜了吧?偏偏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这郝夫人从那之后,再也没传出半点喜讯,至于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一样也有问题。 这郝老爷虽然出身不富贵,可相貌英挺,要不然也求不到彩衣圣手下嫁了。两人求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生下个孩子,你说她只捡爹娘不如意的地方长吧,那也不算,其实单独看那眉眼唇鼻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凑一块儿,就绝对没她右半边鬓角接脸颊处的大块红色胎记抢眼了。 这女孩家,谁不求一副好相貌啊,莫说是脸上有这样一块胎记了,就说是身上哪处磕碰了一下,那也得急个半死。郝老爷跟郝夫人自己倒是不嫌弃,可是怕耽误了女儿将来的姻缘,求了不少大夫来看,都说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了。 郝老爷和郝夫人怜惜女儿,便在元州城香火最旺的菩提寺捐了座一人高的金佛,求佛祖能庇佑娇女,真真是千金小姐了,惹得元州城的人对这郝府的小姐好奇万分。也不知道酸到了哪一处人家,将郝府小姐的样貌形容得好似魑魅魍魉一般,偏郝府将小姐藏得很深,这传得越多,也就越发离奇,竟成了郝府千金不过是个无盐女。 这郝府千金从不参加城里闺秀们的诗会茶会花会,愈发坐实了这桩谣言。十五年过去了,元州城的人都在赌,这郝府千金会嫁个什么人。依着郝府的财势,又只有一位亲生的闺女,入赘一位女婿,将来也好继承家业,自然是人之常情的。可等送定的人抬着聘礼进郝府大门时,元州城的人再次沸腾了。 为啥? 呦,您没瞧见送定的人家么?竟然是元州城最俊俏的哥儿季泽厚啊! 季家家底拼不过郝府,但也算是元州城里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嫡子季泽厚为人风流不轻佻,是众家女子牵系于心的风月人物。这人还颇擅丹青画作,元州城的花魁墨荷姑娘曾为求季少爷一副丹青画,愿陪他把臂同游整整半个月。 这样的风流人物,怎么配,也轮不到郝府的无盐女啊!!可季府的文定还搁在郝府呢,由不得元州城的人不信啊。这生生揉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啊,私下里可都绞着帕子,就盼着郝府被退亲。赌庄里这亲事不成都赔成一比十了,下注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今个儿,郝府门外不少人揣着瓜子等看戏,就盼着这亲事临了来个变数,也好解解乏味。这会儿听见外头传信的人报说接新娘的轿子已经过了四米桥,众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终于……开戏了! 郝府大堂里。 郝老爷和郝夫人换了一身新服,浑身喜气洋洋的,只是眼角都染着一丝担忧,听见外头下人说过四米桥了,多少松了一口气,这喜轿不误了吉时能来就好!得了厚赏的下人脚不沾地地又往外跑,今个儿他可是已经赚了半年的工钱啦,小姐要是天天成亲,他可就得美翻了呢。 郝夫人真真是舍不得女儿,这才学成回家不过大半个月,女儿就要嫁人了,这简直跟剜了她的心肝一般。可老爷说得对,女儿今年十五了,再耽搁下去,莫说季家等不等得了,就是女儿自个儿也会拖成老姑娘,寻不到好人家的。 这季家公子的名声,不算好不算差,也就是占了两家大人当年一个指腹为婚,要不然她定是要百里挑一,替自己女儿选婿上门才安心。郝夫人也知道元州城里的人怎么说自己女儿,就担心这门亲事临了还要成为笑柄,府里倒没关系,就怕伤了女儿的心。 郝老爷大约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按了按老妻的手,“咱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了无师傅不是相看过这么说的么?夫人放心。” 郝府里头,新娘子浑不在意,郝老爷郝夫人心底牵着一份担心,那新郎官呢? 郝府下人看见迎亲的队伍出现在街头,立马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府中各人俱是面上欢喜,雀儿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和炮仗声,立马跳了起来,拽着床头的红盖头,也不怕小姐的威严,立马盖好,半拖着小姐回到床榻边坐下。 元州城的人挤在街边看着高头骏马上的新郎官,生得器宇轩昂,一身大红喜服却被穿出潇洒味道,心底惋惜,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再看新郎官,有炮仗溅落的烛花打到他的喜服下摆,他便皱了皱眉,下马轻轻拍了拍那处衣摆,然后才微微笑着,眯眼看了看郝府门匾,抬脚跨了进去。 府里立马有下人高喊,“新姑爷上门,来接新娘子啦!” 季泽厚跨过郝府大门,挡住元州城百姓探视的眸光,对着前后奔走的郝府家丁微微点头,绕过假山屏风,一路延喜直到大堂。 郝老爷和郝夫人按捺下心情,直到季泽厚稳步跨进厅堂门槛,总算放下心。这亲事,不会出错了。先前郝夫人担心季家公子自诩俊美而瞧不上自家女儿,她女儿不至于夜叉,撇开那胎记,也不一定比得过一般人家的温婉女子,好在季泽厚没有闹出什么事,败坏女儿名声。 就冲着这一点,郝夫人看季泽厚的眼神也添了几分喜爱。 跟着季泽厚来的喜婆欢喜地讨到一封厚厚喜钱,说完吉祥话,就留新郎官和岳父岳母说说话,自己则跟着郝府丫鬟去接新娘子。雀儿已经将小姐收拾得妥妥当当,就等着喜娘来迎了。 新娘子总算好好地坐在床榻上,等雀儿开门迎进喜婆时,又往喜婆手里塞了一个红包,讨喜婆多说几句吉祥话,雀儿才算松了一口气,夫人交代她要做的事,完成大半了。 “呦,瞧瞧咱们新娘子多美啊,新郎官可在外头等得急了呢!”喜婆套着红绸衣裳,在新娘子面前弯下腰背,雀儿扶着小姐的胳膊趴到喜婆背上,“小姐,姑爷已经在外头等着啦,咱们这就去前厅。” 盖头下的人也不出声,雀儿可不信自家小姐羞涩得说不出话,指不定又睡着了。想到一会儿小姐可能在姑爷面前出糗,雀儿立马掐住小姐的胳膊,压在炮仗声下凑到小姐耳边,“小姐,您可千万别睡,要不然……” 一路碎碎念,怕是扰得新娘子想睡也不可能。等到喜婆在喜乐声中背出新娘子时,雀儿总算看见小姐蹬了蹬腿。喜婆将新娘子送到站起身的新郎官身边,只看这两人的身影倒是挺相配的。 喜婆可是见过这位小姐容貌的,心底替季家大少爷不值。瞧瞧,她凑成过多少新人,哪位新郎官比得上季家公子好看啊,偏偏郝府千金与他凑不成一个男才女貌。 郝夫人可不知道喜婆这会儿心底想的,要不然定会让人拿鸡毛毯子将人“请”出郝府。两位新人请郝老爷郝夫人喝茶。郝夫人按了按眼角的泪,是真心舍不得女儿就这样嫁到别家去了。郝老爷瞪大眼,狠狠瞪了一眼季泽厚,喝了茶,放下红包,喜乐再次响起,新郎官接了新娘送进花轿,往季府出发。 元州城的人开始跟着花轿往季府去。季府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下人准备好了火盆和弓箭,就等少爷迎回少奶奶。 雀儿跟在花轿边上,看着前头的新姑爷,小脸儿红彤彤的,偷空对着花轿里的小姐说了句悄悄话,“小姐,新姑爷长得可真是好看。”花轿里的人微微抬手,抚上盖头下的额头,那儿贴着金箔,不为美丽,只为了挡住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年她五岁。 顶着大半张脸的血,哭着跑回家,娘亲抱着她,哭着说我可怜的女儿。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丑八怪,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头,只怪自己可怜。那个朝她扔石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雀儿嘴巴里容貌俊俏的新郎官季泽厚。 染着胭脂的唇角,不屑地勾起,季公子,小时候你拿石头砸我,怎么现在没那骨气抗婚,由得她这丑八怪糟蹋自己了? 这场婚事,她郝佳音万分期待,因为她从五岁开始就告诉自己,她郝佳音这辈子不要谁可怜,只要与天斗得恣意潇洒! ------------ 掀起你的盖头来 轿门被箭头裹了红绸的箭射了三下,郝佳音盖着盖头,嘴角愈发轻屑。这几百年的礼仪规矩,硬是压着女人一头,可又有什么道理规定女子进门非得受这下马威?脚尖点着地,郝佳音垂下眼睑,瞧见鞋面上的鸳鸯戏水,自信一笑。 季泽厚打开轿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探出,想要接过新娘子的红绸,然后牵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进到里面拜过天地就好了。只是新娘子没有将手交到他掌心,而是自己从轿子里站了起来,外边的人看不清季泽厚却知道,这一步和喜娘交代过的不同。 大约是太紧张了,才出错的吧?季泽厚如是以为便不再纠结,领着妻子跨过火盆,将对郝府大小姐的好奇隔在门外。 季泽厚家境富裕,只可惜其父去得早,剩下季夫人不过是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守着祖产维系着从前的风光体面,久了底下人也知道当家夫人好糊弄,于是季家这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了。这会儿,喜堂里摆出的富丽堂皇,眼毒一些的便知道不过是些旧货,完全比不上郝府的富庶气派。 郝佳音遮着盖头,周围一片喧嚣,只注意脚底的地,这种时候若是磕碰了她才不愿意。喜婆搀着郝佳音,那手上力气大得似乎一只手就能带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郝佳音这会儿倒是觉得雀儿那个丫头的好来。边上的新郎官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不够真诚,只算过得去罢了。 新人跪到蒲团前,三拜天地,喜婆嘹亮的嗓子挤过炮仗与喧闹,让整个元州城的人跟着失落一把,竟然真没好戏看?算了,还是回郝府那边吃流水宴吧。 季夫人穿着件暗红色富贵袄,下面一条绣金丝缎裙,端坐堂上,目光越过新妇落到摆满院的嫁妆上。外间早有人说了,郝府嫁女十里红妆不为过。她让泽厚娶她,自然不是看上新妇那丑模样,而是随着她嫁过来后的富贵。 这会儿礼成了,她这心也算安定一些。 送入洞房后,季泽厚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照规矩他要出去应酬宾客,只是这样一声不交代,总有些说不过去。 雀儿等所有人散去后,嘟着嘴,这新姑爷凭的好看,怎么半点也不体贴?雀儿是郝夫人替女儿准备的陪嫁丫鬟,自佳音下山后,郝夫人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连着要新娘子亲手绣的嫁衣,郝夫人也已经一针一线做好了。只等着女儿回来,嫁个如意郎君就好。 在郝夫人看来,她的女儿是最好的,而雀儿在伺候小姐之前,一直由郝夫人带在身边调教,潜移默化下,雀儿也对未曾见面的小姐死心塌地了。这会儿新姑爷是好看,但却不够体贴,雀儿自然不喜欢。 佳音蒙着盖头,安静地压着喜床坐,房间里除了雀儿还有季府的两个丫鬟,雀儿知道小姐没几分钟耐心,便娇俏可人地凑过去,往两个丫鬟手心里塞了两块碎银,哄了她们出去后才回过来扶着小姐的手,替她捏捏肩,松松筋骨。 夫人有交代,这成亲一路折腾,可不能累了小姐。雀儿等发现小姐整个人倚到自己身上,好像又睡过去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可不敢吵醒小姐,等小姐倔脾气上来,掀了盖头就要睡觉的话,就真真闹个没脸了,只能自己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季家少爷成亲,狐朋狗友……呸呸呸,怎么说话呢,应该是至交好友来得格外多。他们这一堆人,最好那风花雪月之事,常混迹勾栏酒肆之地,里头谁家最销魂,没人比他们来的更清楚。 这季泽厚,偏生占了个好颜色,女儿家就是爱凑他身边玩闹,平日也就习惯了,好不容易盼到季泽厚娶了个夜叉女,他们作为兄弟的,怎么的也不能轻易罢休。先是等季泽厚轮完一圈酒后,几个人就将季泽厚拉过去,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等人歪歪斜斜说话都大着舌头后,几个人拐着季泽厚,说是要闹洞房。 季太太在里间招呼女眷,外间宾客觥筹交错,就算听见这些人在闹,她也不会拦着。成亲那天,百无禁忌,不是么? 季泽厚的书童梧桐担心少爷喝得太多,一边带路一边回头,边上几位公子倒是挤眉弄眼,知道季泽厚醉得不轻,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好好闹上一番才行。发现梧桐带路不利索后,其中一位李公子斥了一句,梧桐只能苦着脸将人往新房带去。 季家只一位季泽厚公子。倒不是说他爹和他娘琴瑟和鸣,只不过季老爷没等季泽厚生下来就去了,来不及替季泽厚添几位庶弟庶妹罢了。自季泽厚成人礼后,季泽厚就住进了最大的竹园。这会儿,因着成亲,下人们将整个竹园翻新,点着红绸裹的灯盏,四处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群人闹闹腾腾,立马惊到了雀儿,知道新姑爷要回来掀盖头了,雀儿摇醒小姐,扶着坐正后,慌忙整了整小姐的凤冠霞帔,没等她过去应门,门就被人嘭一声推开。雀儿乍看见一堆人涌了进来,唬了一跳,立马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她这是醒了吧? 张三李四王五等狐朋狗友将季泽厚推到最前面,只可惜这会儿的季泽厚晕乎乎的,颊上的红晕衬得他更是好颜色,一双唇比女儿家的还要娇润。雀儿身子微微挡到小姐前头,不等她开口,众狐朋狗友带着季泽厚推开雀儿,将端坐喜床的新娘子团团围住。 “呦,这不是弟妹么?泽厚啊,还不快点挑起盖头,让我们……长长见识啊?”这人说话的时候,一手拽着季泽厚,一边凑到新娘子身边,十足看好戏的架势。 雀儿着急了,跳着脚尖企图挤过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眼看着这些人越来越闹腾,雀儿急中生智,跑过去端起装着金秤的盘子,用盘角抵着人撞开一个口子,护到小姐跟前,“新姑爷,金秤在这儿。” 边上人哄笑起来,忘记这茬了,多机灵的小丫头啊,可惜长得不够艳。这陪嫁丫鬟是做什么的,公子哥儿们都心知肚明。郝府千金自己生得夜叉模样,陪嫁来的丫鬟也不够做开胃小菜啊。 雀儿被各位公子不怀好意的眸光盯得气急,不过她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焦急地盯着新姑爷。这新姑爷也不知道少喝点酒,大喜的日子醉成这样,委屈了小姐可怎么是好? 各位公子对雀儿可没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挤着季泽厚快点掀盖头。而季泽厚呢?他这人没什么自己的念头,只不过边上人都笑话他,闹得他讨厌起自己将娶的郝府小姐。从小他娘就疼爱,他既存了不想娶的念头,便跑去找他娘说不要娶郝府千金。 不过这一次,季夫人却是说什么也不依了,甚至还抬出了季泽厚去世的老爹,仿佛不娶郝家女儿,他季泽厚就是不忠不孝的人。季泽厚只能恹恹地跑去杏花楼里找狐朋狗友们求安慰,一直陪在边上的则是杏花楼里最可人的解语花冰凝姑娘,笑意温柔地宽慰季泽厚,弹琴时便幽幽地看着他,其中深情,不言而喻。 只可惜季泽厚这时候全心全意地厌烦着郝家千金,丝毫不回应冰凝姑娘的倾心相待,让一堆公子哥儿看得心眼发酸,格外盼着季泽厚能早点成亲。 这会儿郝府千金娶回来了,边上人自然等着看他笑话,而季泽厚纵然醉了酒,嘴角的笑却很是牵强,雀儿端着金秤过来,面对着众人看好戏的样子,他忽然轴上了。凭什么非要他娶个丑女人啊? 一群公子哥儿知道季泽厚不乐意,就算郝府千金十里红妆陪嫁又如何?娶个夜叉回来,半夜醒来看见枕畔的人一副鬼模样,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再多的陪嫁又能如何?好吧,他们刚才见识过了新娘子的陪嫁,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娶个臭婆娘又如何?到时候纳几房美妾娇侍,还不是补回来了? 就在季泽厚轴着不愿掀盖头,而边上人挤着雀儿闹腾得正欢的时候,一直端坐喜床悄没声息的新娘子忽然动了,镇住了所有人,只有雀儿急了,我的好小姐,可要乖乖的,不要闹出什么事啊。 可惜别说小姐正蒙着盖头呢,就算她没蒙着,雀儿就算把眼睛眨成星星,郝家小姐也是不会理的。 众人盯着喜床上的娇小女子,就看见她平了平放在膝上的手,理了理喜服袖口的褶子,头顶着盖头,微微晃了一下,喜房里就响起一道清雅的好嗓音。雀儿可是知道,小姐平日里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当她用这样口吻说话时,雀儿知道小姐肯定生气了。 “相公不如快些掀了盖头,省得夜长梦多。”嗓音是挺招人好奇的,只是什么叫夜长梦多?今个儿可是洞房花烛夜,搞得这么玄妙跌宕做什么?张公子推着不情愿的季泽厚要他坐下,然后从雀儿端着的托盘里拿起秤头,塞到季泽厚手上,“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泽厚兄快些摘下新娘子的盖头,也好了却兄弟们的心思啊。” 这话说得真够不厚道的,边上几个人憋不住笑,瞧那神情,根本就是万分期待。雀儿急红了眼,可这公子说得没错,新姑爷必须得掀了小姐的盖头,要不然传出去还是小姐没有脸面。季泽厚被人逼得没办法,只好抬手用秤头挑开遮了新娘子一整天的红盖头。 要不是被娘亲念叨着就差在自己面前哭了,郝佳音才没那个好耐心戴着这红盖头一整天,这会儿要非得季泽厚拿下。当红盖头从肩一次滑下去的时候,郝佳音慢悠悠地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季泽厚。 的确是个好颜色的男子。郝佳音收敛眉眼,贤良淑德地摆好双手,捏着帕子继续端正地坐着,至于四周打量自己的眸光,郝佳音或许习以为常,或许根本不予理会。 张三李四王五众公子肆无忌惮地盯着新娘子看,唔,凤冠霞帔倒是挺衬郝府的财气,就是这人……虽然眼不斜鼻不塌嘴不歪,但凑一块儿这新娘子的容貌就普通了,何况打了胭脂水粉,她脸颊上那块红还是那么“亮眼”。 元州城人早在很多年前就讹传郝府千金是个夜叉女丑无盐,现在一看,纵然不好看,但也不至于真会吓坏人。不过当她盛装打扮好了坐到季泽厚身边上,众位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郝家千金这容貌,若是配个打更种田的粗汉,也就罢了,偏偏和季家公子绑在一块儿,那不是自讨羞耻么?男才女貌才能佳偶天成,这郝府千金与季公子实在不般配。 可这世上很多事,比方说郝佳音与季泽厚般配不般配,可不是你张三李四王五说了算的。要不然哪里来的这门亲事? 雀儿见小姐唇角勾着笑,吓得心肝一块儿哆嗦,可不能再让这几位公子搅和了。门口再次奔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红球,正是贪杯忘记正事的喜婆。 这喜婆今日拿了郝府不少喜钱,眉开眼笑就多喝了两杯,可不就是误了吉时么?好在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新郎官已经揭开盖头,这吉时啊,凑得正好。喜婆肥硕的身子撞开这堆被酒色掏得半空的公子哥儿们,补上一句称心如意后,喜婆从袖口里掏出一把莲子往新人身上扔,寓意早生贵子,跟着就剪下两人一缕发丝,编成一股,放进备好的荷包里面,然后矮身将两人的裙袍下摆处绑成死结,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喜婆才算是功成身退。见到喜婆要走,雀儿连忙伸出手,将这一堆来者不善的公子哥儿和喜婆送成堆,“时候不早了,各位公子可不要扰了这良辰美景啊。” 众公子交换莫名的眼神,“可不是,这新娘子的丫鬟倒是挺机灵的啊。咱们看不能扰了泽厚兄的春宵一刻啊,走,咱们继续喝酒去。” 等一干人走得一干二净后,雀儿看了眼床榻上的一对新人,也躬身退了出去。就剩下一个姑爷了,小姐……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季泽厚不知道是被自己娶的丑新娘给吓傻了,从挑了盖头后就一动不动,甚至等人都走光了,他手上还捏着挑盖头的那柄秤。 郝佳音最先动了动,俯下身,将系在一起的衣角轻松两下就解了开。真是笑话,姻缘若是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连心都绑到一块儿,还不如信那母猪会上树好了。轻轻抚平喜服上的折痕,郝佳音知道,这上头一针一线都是郝夫人精心缝的,不管怎么样,她珍惜双亲对她的珍视。 季泽厚大约真的醉了,本能地盯着郝佳音的动作看,比方说解开同心结后,她站了起来。精美的霞帔穿在她身上,只看背影倒也有几分窈窕。只不过那张脸…… 大伙儿都知道,季泽厚从小被季夫人捧在掌心养大,凡是给他的绝对是最好的,连选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容貌姣好者。季夫人安排通房教导儿子通人事,那个叫做水心的通房,也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女人,生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随后季泽厚又有两房侍妾何氏与梅氏,容貌或娇或雅,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不要提他那些散布在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间的红粉知己,总之,眼前的郝府千金,绝对是他见过最……的女子。 离开床榻,郝佳音眼角瞄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季泽厚,然后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拆掉头上满满的饰物,用梳子顺了顺发尾,然后就这样垂着发,慢吞吞地走到膳桌边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从昨天起,娘亲就只允许她喝点燕窝,就是怕她成亲这天闹出什么糗事来。 现在除了洞房,她答应娘亲的可都做了,至于洞房,不吃饱饭,如何和相公“妖精打架”? 季泽厚醉了,觉得自己眼睛都花了,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散着青丝,就这样在朦胧的灯火下走来走去,仿佛……有点雾里看花,灯下美人的错觉?不对,他记得自己娶的是元州城里最有名的夜叉女,怎么可能是美人?使劲晃了晃头,可惜眼前的一切好像越来越朦胧了? 郝佳音吃了些饭菜,垫了垫肚子后,总算有心情来收拾她这个好颜色的相公了。郝佳音偏过头,烛火映着她脸颊上那一团火,眼角向上挑起,然后微微颔首。 “相公,你帮帮我,可好?” 一句话,端是无比楚楚可怜,惊得躲在新房外听壁脚的雀儿差点扑地。不过很快的,雀儿就听见里头悉悉索索褪去衣裳的响动,然后……唔唔咦咦呀呀……雀儿捂着羞红的脸,躲得远远的。 哎,夫人真讨厌,这种事情也要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去听,怎么好意思嘛! ------------ 新妇巧,俊夫憨 今天,天气真不错。 雀儿去小厨房里要热水,准备一会儿伺候小姐姑爷梳洗,等会儿可得早早地过去拜见季夫人,奉婆婆茶。 郝夫人知道这门亲事后,就让人去查了季夫人的喜好,然后一一教给雀儿,让她做一名优秀的陪嫁丫鬟。以此为奋斗目标的雀儿记牢了季夫人的所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喜好,觉得今天务必要叫醒小姐,免得……季夫人找茬。 这季夫人,应该也算是传奇一般的妇人了。 嫁给当时的季老爷也算是衣食无忧,过得体面极了。结果不等儿子会叫一声爹,季老爷就去了,于是,季夫人就成了一名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作为一名少妇,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第二春,甚至已经相中好了人,准备让人请媒人上门去说了。 季老爷可不是孤家寡人,他身后有着整个家族。本来季夫人老老实实带大季泽厚,季家人也就不管这闲事了,偏偏这女人寻思着第二春,这样不止是不守妇道,而且她还企图带着季家的钱财奔向二婚生活,这就生熟都不能忍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季家宗亲们组团将正要出门请媒婆的季夫人堵住,只给了两个选择,一个净身出户,嫁给要饭的还是种地的,谁也不拦着她;一个就是乖乖的在家奶孩子,做个清心寡欲的当家主母。 二选一,幸福生活对上富贵日子,立马兵败如山,季夫人选择留在季家做主母。这样的女人,势力且多少有些扭曲。郝夫人经过仔细分析与缜密推测,认定季夫人同自家结这门亲事肯定唯利以图。所以,女儿嫁过去后绝对不能让对方挑出半点错来,雀儿记牢了郝夫人的叮嘱,这会儿早早的就来打水,等会儿就伺候小姐姑爷起身。 她家小姐多好啊,新姑爷要是不懂得珍惜,迟早会后悔的。 梧桐正好同样心有牵挂,早早起来,准备熬点提神醒脑的茶水给少爷喝。也难怪平日里性子最好的少爷也不开心,他家少爷可是倜傥非凡,竟然娶了一个丑八怪做娘子,换做是他,也不爽快啊。喜宴上,少爷根本不是因为开心喝酒,他来者不拒,不过是想灌醉了自己。 哎,他家可怜的少爷啊! 一声叹息,换来两个人的面面相觑。 还是梧桐先反应过来,他从九岁起跟着少爷,院子里谁做什么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圆脸丫头,根本不是竹园的下人。 “你哪儿来的?”梧桐微微扬起下巴,本想着对方会做贼心虚,哪晓得雀儿冲梧桐娇憨地抿嘴一笑,声音甜甜软软的,“可是姑爷身边的梧桐哥哥?我叫雀儿,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 笑话,郝夫人为什么就派了一个雀儿给女儿当陪嫁,难不成她不心疼女儿了?错,只有一个雀儿,那是因为一个雀儿,足够抵得上其他十七八个的。何况雀儿长得憨,在郝夫人的言传身教下,忠心不二,且容易打入敌人内部。 比方说这会儿功夫,雀儿已经同姑爷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梧桐攀上亲戚,一口一个哥哥妹妹的,谈得异常投机。 季府人丁简单,季老爷去的时候,只有两个早就不怎么受宠的通房,出身也不好,等季夫人彻底管家后,这两个通房的日子自然是如履薄冰,没两年也就这么去了。这女人啊,男人活着的时候,便是再不起眼地位再卑微,好歹有个盼头。像季府这样,老爷去得早,就大太太生了个儿子,往后还有她们什么事?倒不如病歪歪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盼着早点投胎转世的好。 这样一来,季泽厚的生活环境就极为单纯了。季夫人是无条件的宠爱儿子。她这人心眼不算太深,遇上事喜欢直来直往,比方说当年谋求第二春的事。她要是私底下来弄个姘头之类的,不被人发现也就快活了,不是么?府里要是有人自己谋划上,将主意打到季泽厚身上,季夫人便直接打死或者发卖。 一次两次后,季府所有人都乖觉了。用心伺候少爷,努力讨好夫人,在季府生存并不算太难。季泽厚单纯了,连带着梧桐也没什么心机。雀儿三两句梧桐哥哥,就套出不少有用的话。比如说姑爷早前纳进门的三个侍妾,现在最受宠的就是何氏。 何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季夫人相看着容貌娇美,给儿子做个小妾还是当得的,这才应允了。而这何氏进门后,府里的人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娇喘如兰,动三步便酡红着脸颊,眸眼含情,真正是个水美人。 也就是说,小姐要争宠,最先要解决掉的就是“身体不大好”的何氏了。听梧桐说的,这个何氏最擅长喘不过气来,然后请了少爷过去,看着看着就灯熄了。手段不见得多高明,可女人一旦娇嗲起来,男人命根子硬了,耳根子就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人是不是做作装腔来着? 雀儿暗恨,她家小姐偏偏就是个不会装嗲的啊! 新房里头。 喜婆说,成亲这晚的红烛得看着,是不能灭的。龙烛代表着男方,而凤烛代表着自己,等到烧到尾的时候,长短差不多的时候一并剪掉烛花,表示夫妻二人同生共死。 郝佳音没那力气,也根本没想过要跟谁同生共死。命是老天赐予每个人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凭什么为了另一个人生生扼杀?他季泽厚若是早亡,休想她会为他殉情;倘若自己先走一步,郝佳音也不会求着季泽厚为自己长情。 何况,妖精打架,很是辛苦的! 在她下山之前,师母特意教过她,女子的魅力不止是容貌,若不然为何很多男人为了一个样貌气质通通不如正室的外室,做出不理智的事来?郝佳音不懂,在她看来,女子的容貌若是真的无用,她就不会被元州城的人避如蛇蝎了。 师母当时是怎么说的? 郝佳音记得那时师母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佳音,若是容貌决定了一切,那你如何有这样疼你如珠如宝的父母,又如何被你师傅带上山来细心教养?所以,是你的可千万不要推拒,那样,可就不是他萧如风的爱徒了!” 所以,佳音昨晚上的御夫之术,看起来效果不错,不是吗?就是苦了自己。佳音扶着腰,打算想整理一下,然后再喊雀儿进来。娘亲说女儿家这种事,前几回总是不舒服的。郝佳音决定忍一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家不舒服了,而季泽厚却像是快活极了,喊他轻一点却偏生又快又急,闹得佳音当时有了想咬死他的冲动,结果才咬一口,对方那物什却变得更硬更烫…… 佳音黑了脸,想着昨晚上自己起初控制着对方,可到后来,别说了控制了,连反扑的力气都没有,她就不痛快极了。这种事,还想多来几次?等有了孩子,立马就给停了! 绷着一张脸,郝佳音如是决定,床榻上终于慢悠悠地响起一声痛苦的声音。好吧,他昨晚上的确喝了不少酒,酒后行房又太给力了,这会儿是被头疼醒的。 季泽厚眯着眼看着房里大红的罗帐和被褥,总算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昨个儿,成亲了。娶的是谁?哦,想起来了,郝家千金,脸上好大一块胎记……咦,对了,扭过头,脑袋晕眩了一下,季泽厚看着梳妆台前的女人,不管不顾就跳着脚跑过去,扶着对方的肩就将她整个人掰正过来,然后瞪大眼,仿佛见了鬼一般。 郝佳音看着面前的新婚丈夫,觉得宿醉果然不好,瞧瞧,原本多好看的一张脸,浮肿了,那原本极好看的桃花眼也变成杏眸,根本没有半点瞪人的效果啊。 大约两个人已经赤诚相待过了,这会儿谁看谁都不算太陌生。尤其是季泽厚,晨曦下认真地打量了下新妇的面庞,确实不漂亮,但皮肤倒是极好,只是脸颊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实在闹心。 季泽厚抿嘴,不怎么高兴,“你不是说……行房后就能消掉这胎记么!”亏他昨晚拼了老命行房,这腿脚站着都有点发虚,可这胎记怎么还这么明显? 郝佳音忽然觉得,自己昨日嫁的这人,不止是喝醉了酒好忽悠,大约……平时也是个好忽悠的主。眯着眼,郝佳音模棱两可地对季泽厚昨晚的“奋战”给了个评价,“大约还不够吧。” 这话…… 有歧义啊!!! 雀儿端着水盆,后头跟着梧桐,一样端着盆搭着帕子。 雀儿放下水盆,拧了帕子给小姐镜面,在心底比较了下洞房前后小姐的不同。啧啧啧,瞧瞧小姐这眉眼上挑着的春意,雀儿想着昨天听壁脚时那依依呀呀的唱腔,羞着脸颊想,小姐慵懒妩媚一些,果然很销魂。 梧桐拧好帕子,想要递给少爷。可怜季泽厚,他是挺单纯的,可他是个男人,像昨晚洞房这样的必要时刻,他不是一样很有担当地上了么?结果怎么的,落了个不给力的评价?不过新娘子的红色胎记却是没消掉,难道说自己……真的不行?可想着昨晚上新娘子在自己身上扭麻花一样闹着,季泽厚嗓子又有点发痒。 咳咳,他有过不止一个女人,而且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也没少去,可昨晚上……洞房的时候,季泽厚确实有点刹不住,这是怎么了?下意识地往新娘子那边看去,雀儿已经伺候郝佳音净面,换了件桃花长裙,头上只简单地插了一朵掐金片作成的牡丹花簪子,都是上等的物件,换做别的谁扮上,都比郝佳音好看。 雀儿在屏风后帮小姐更衣,瞧见轻薄衣衫下那青青紫紫的颜色,这会儿再看见面如冠玉的姑爷,也没多少好脸色。 他这是怎么回事?晚了上茶的时辰,季夫人肯定会发难小姐。 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脸颊鼓成包子模样的雀儿,时辰的确还早,稍稍晚一点,也不妨事。雀儿是郝夫人一手调教起来的陪嫁丫鬟,对季府上下了如指掌,只除了季泽厚。而郝佳音只需要将全部精力用在季泽厚身上,那这事就成了。 其实,郝佳音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她不算多有耐心的人,尤其在男女情事上,君既无心我便休。郝佳音甚至想过退路,不过前提是要从季泽厚身上要得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然后回郝家。至于以后会不会改嫁,那就随缘了。 好吧,作为新嫁娘,郝佳音确实也算是个奇葩了。只可怜了季泽厚,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昨晚上这么努力了,新娘子脸上的胎记还没去掉。憨实的季泽厚答应过郝佳音,绝不能把事告诉别人,这会儿就更不会将这么丢人的事说出去了。 等到季夫人的贴身嬷嬷方嬷嬷来竹园取走元帕,郝佳音便走到季泽厚面前清清爽爽地笑了笑,压根看不出半点承恩后的娇媚姿态,倒让季泽厚闪了闪眼。 “相公,您陪妾身去见婆婆,可好?”这就是说话的本事了,外人不是都说她郝佳音容貌鬼丑,比那吃人的怪物还凶狠么?这会儿伏低做小,乖顺温柔,她就不信以季泽厚这榆木脑袋能生出多少弯弯绕绕来,还不是像现在这般,乖乖领着自己去见婆婆么? 她郝佳音从不卑怯于容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外人诋毁得了,自己却绝对不可以抱怨。她的确不是美人,但就像师母说的,上天既然安排好了这段姻缘,她努力维系一下,阴谋阳谋也罢,能拢住丈夫的心就好,若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爹娘和师傅师母谁也不会嫌弃她,养她到老。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完全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么! 雀儿扶着手,没曾注意到小姐脸上诡秘的微笑,这会儿正用心记着从竹园往梅园去的路。至于梧桐,雀儿不悦撇嘴,不就是个下人么,刚才进了门,连给少奶奶请安都不会,显着就是瞧不起小姐,哼! 季府有四个院落,主院自然是季泽厚住的竹园,其次就是季夫人住的梅园了。至于兰园用来招待客人,菊园用来安顿亲眷,倒是足够用了。 雀儿一路过来,却是瞧出一点破绽来。昨个儿陪小姐拜堂时她就看出这季府几分实力来,现在往后院这么一溜达,雀儿更加肯定了,这季府并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富贵。雀儿的眼光的确被郝府养得高了,但雀儿并没有盲目对比。这季府若是有钱,怎会少下人精心修饰每一处花草? 看来,夫人果然没有料错,这季府娶小姐,为的就是钱。好在小姐的嫁妆一早就由钱嬷嬷看着,夫人也都登记造册,指不定就要被贪墨了。 雀儿瞧出来的东西,郝佳音身为郝夫人的女儿,自然也没漏掉,不过钱财对她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只要她想,她爹郝老爷绝对会大把大把的捧过来。这季府图钱,郝佳音是无所谓的,她现在只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将季泽厚拿下。其他的,交给雀儿她也放心。 至于那个到现在还迷瞪着眼,纠结着自己能力其实“不够”的季大公子,郝佳音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憨实成这般。也难怪她得到的消息,多说这季公子擅丹青与风月,不通俗世,果然好骗。 梅园之所以取作梅园,就跟竹园为何名为竹园一般,院子里种着不少梅树。郝佳音眼尖,瞅着其中一颗青梅多看了两眼。 师傅萧如风最好青梅酒,而师母酿的青梅酒,就连郝老爷跟郝夫人都赞好。郝佳音常年不能陪在二老身边,就跟着师母学了一手酿制青梅酒的手艺,每年摘了青梅酿好酒后,差人送回郝府。本来想着嫁人了,也不好找那上等青梅,却没想到这季府后院里竟然种了一颗。 等着青梅熟了,郝佳音势必要摘一些走。 方嬷嬷先前取走元帕,自然已经验过上头的落红真假。倒是奇怪了一下,方嬷嬷是有经验的嬷嬷,非但能分落红真假,还从这么小一方元帕上瞅出点不同寻常来。 昨晚上,咱们府里嘴最挑的少爷,不但真吃了那丑媳妇,而且还……战况激烈?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再等等。将元帕放在盘子里端给季夫人扫了一眼后,方嬷嬷决定多话不说。 这新上任的少奶奶看来是个有本事的。 早由着丫鬟伺候起身的季夫人端坐高堂,验过郝家千金的贞洁后,她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迫不及待地等着新妇来请安奉茶。 其实季府还是有几房近亲的,只不过当年二春被扼杀下,季夫人看季家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早就得罪光了。这会儿等着见新妇的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也好,这种事……怎么说也不好传出去。 等到底下人传话,说少爷领着少奶奶来奉茶时,季夫人乐得忙点头,“快请!”可不就是一尊财神进门么?那嫁妆进门的时候,她可是看花眼了,就那厚厚的房契田契店铺,还有撑得箱盖子都合不上的金银珠宝,呵呵呵,这郝府的亲事,果然结对了! ------------ 婆婆 郝夫人和女儿郝佳音不同,当初郝老爷求了亲,娶她过门的时候,郝夫人上头没有婆婆,连这杯媳妇茶都不用敬。更不用提寻常宅门里最常见的婆媳斗法了,所以,在这一点上,郝夫人不能教女儿太多,全靠郝佳音自己的聪明才行。 见到准婆婆季夫人的第一眼,郝佳音非常实际地冒出个念头来,相公季泽厚生得这样好看,肯定不是传了季夫人的容貌。虽说季夫人已年纪四十,再好的容貌到了这个年纪也褪去了颜色,可就像郝夫人那样,眉眼处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俏丽来,而季夫人却是真的没有。 可听郝老爷讲,当年的季老爷体貌也只算是过得去,怎么就生出个美男子来呢?郝佳音无聊地想,莫非这人上辈子烧高香,做多了好事,老天恩赐的?呸,这不是反过来说自己上辈子十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活该难看? 胡思乱想果然只能给自己心底添堵,郝佳音收敛心神,跨过门槛,落后季泽厚半步进到礼堂,然后跟着喊了一声婆婆。其实,照着身份,郝佳音喊季夫人一声娘才对,可她的娘只有一个郝夫人,乍对着一个陌生人喊娘,郝佳音做不到。 当然,季夫人也不愿听一个丑媳妇喊自己娘,她肚子里可就掉下过一块肉,像郝佳音这样的,她是正不出来。于是,一声婆婆,正好皆大欢喜。 季夫人疼儿子,虽然他都成家了,可在季夫人眼底,季泽厚永远都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所以招呼儿子到自己身旁,季夫人拽着儿子的手,仿佛昨晚上的洞房是什么龙潭之地,季夫人可了劲儿地问儿子这儿可好那儿可好。 郝佳音低眉顺目地站在一边,对季夫人的冷落丝毫不在意,只不过在心底替季泽厚回一句,没什么地方不好的,就是腰腿有点松了。郝佳音如此不厚道,甚至有点小人得志后的得意,仿佛昨晚上被折腾得连抬手都没力气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季泽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的念头,一旦落地,势必生根。 季夫人和身边的方嬷嬷都用眼角扫着新妇,也就发现郝佳音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方嬷嬷心底有了考量,季夫人却是不乐意了。 两家只是口上约为亲家,并无婚书或是信物,不管哪家反悔都是可以的。季夫人看不来账册,但不表示她看不懂账册最后一页。这些年季府一直入不敷出,进项越来越少,季夫人又卖了两处生意清冷的铺子,可还是不够用。 季府这些年由着她一个妇人掌控,着实有些吃力。她在内宅上或许有点小手段,可大是大非上终究是妇人之见,扶着摇摇欲坠的季府,既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是为了她下半辈子的富贵生活。所以才有了跟郝府的这门亲事。 郝府财大气粗,这是元州城人都知道的事。季夫人瞅着郝佳音脸颊上那块毫无修饰遮掩的胎记,神情有些厌恶。这也难怪,季夫人自己生了个好看的儿子,那眼光也就跟着噌噌噌往上去,见到郝佳音这样丝毫没有什么妇容可言的,眉眼间也就露出一丝鄙夷来。 虽然没到那吓人的地步,可站在这里,果然还是委屈了自己儿子。季夫人想到自己如珠如宝的儿子,立马又心肝酸疼了一把。她的儿子,就算娶了公主也是匹配得起的,现在竟然……好吧,看在郝佳音那满满当当的嫁妆份上,季夫人收拢心疼,施舍一般,总算开口理会郝佳音了。 “既然嫁到我季家,就得守我季家的规矩,三从四德,妻以夫纲,切莫违了伦常,可记下了?”季夫人挑高眉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盯着郝佳音。郝府千金又如何?进了季家的们就是她的媳妇,只有自己坐她站着的份,没什么好骄傲的。 郝佳音温婉地应了一声,倒是雀儿在边上不悦极了。小姐其实不常在家,可每次回来,夫人跟老爷对小姐可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没想到才嫁了人,这季夫人就对小姐横眉冷眼的,雀儿替小姐不值。 好吧,这种时候雀儿不会没脑子地冒出来说话,要不然郝夫人也不会选中雀儿,将她培养成女儿的陪嫁丫鬟了。 方嬷嬷出声提醒季夫人,新妇可以奉茶了。 雀儿看了一眼方嬷嬷,冲对方善意地笑了笑。这个方嬷嬷可是季府的老人,比嫁进门的季夫人待的时间还要长。雀儿不敢肯定方嬷嬷能不能站到小姐这边,这还需要再试探几次才行。 郝佳音跪到蒲团上,接过雀儿端来的茶盏,给季夫人奉茶。 季泽厚看着新婚的妻子跪在蒲团上,一派谦和温顺的模样,总觉得哪里出错了。他自从知道自己要娶郝家千金后,也让人去问过,郝家千金究竟如何。可回来的人只说郝家千金是个丑女,别的就再也没有了。季泽厚当时就郁闷坏了,到底有多丑,才能让人除了一个丑字,再没别的想法? 现在看来,郝家女除了丑,倒是挺懂礼的。 季夫人抿了口茶水,也不在这事上为难媳妇。放下茶杯,季夫人从袖口落了封红包在托盘上。 郝佳音收了寓意吉利的红包,交给雀儿拿着,那边方嬷嬷已经让人摆好早膳。 作为新进门的媳妇,且不管婆婆厉害不厉害,这打头第一天,规矩总是要做好的。郝佳音站到季夫人和季泽厚中间,贴心地替两人盛粥布菜。在郝家,早膳惯来清淡,郝佳音看着季家膳桌上那一盘盘的切肉,实在有点胃疼。 不过郝佳音倒是发现了,这肉啊是季夫人爱吃的,至于呆相公季泽厚只是略微碰一点肉,多是吃那些素菜的。郝佳音便替季泽厚多落了两筷子的素菜,结果季夫人不痛快了,你这媳妇怎么回事,面上看着是个乖顺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在她眼皮子底下就不给她儿子好过了? 季夫人歇了筷子,原本就有些长的脸更是挂得跟马脸似的,“尽给我儿这些菜,可是成心要苦了我儿?”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当着面就不让泽厚吃饱,这以后背着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季夫人当年能这样正大光明说出自己要二婚的话,说明面子里子什么的,她从来不在乎。如果一定要掐她软肋的话,那就是宝贝儿子季泽厚。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季夫人对亡夫还有多少感情,那绝对是假话。连丈夫一年的孝期都守不牢的女人,对他能情深意重么?可季泽厚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当初闹着要二婚,季夫人也从没想过丢下儿子。 而季夫人对儿子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将最好的东西拿给儿子。别说伺候的人了,上了席面,她可不管儿子是不是喜欢,她觉得好的,就只能给她儿子吃。现在郝佳音就夹青菜给她儿子吃,季夫人能作罢才怪。 可怜郝佳音,难得有了为人妻子的自觉,想要不动声色地体贴相公一回,结果就这样被婆婆误解了。换做别人这样做,郝佳音连解释也懒得,你爱怎么折腾尽管去,可眼前这位不一样。只因为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季泽厚,郝佳音作为妻子,就必须敬重她。 “婆婆,相公昨日喝多了酒,媳妇想着肉菜太荤腥,才多布了几样素菜。”声音轻轻柔柔,仿佛你再大点声,就会将她整个儿吓走似的。季夫人和季泽厚才恍然大悟,怎么就忘了我儿(自己)昨天喝太多了呢? 当然,季夫人端着婆婆的架子,是不可能认错的。边上季泽厚着实憨,竟冲着郝佳音感激地笑了笑,季夫人这脸又拉下去几分。 哎呦,季大公子,您不知道婆婆与媳妇是天生的敌人,而根源就在儿子身上么?郝佳音低眉顺眼,压根没如季公子照常以为的那样回他一记羞涩的笑。季夫人看新妇还算守规矩,这才作罢。 季夫人吃饭,起码和郝夫人吃饭是截然相反的。 季夫人口味重,简直无肉不欢,而且不求细嚼慢咽,一顿饭伺候下来,郝佳音觉得胳膊都酸了。这人,吃饱了就犯困,季夫人也不例外,擦了擦嘴角的油腥,才发恩一般让郝佳音下去,当然季泽厚要是要留下来陪她说说话的。 一出梅园,雀儿便心疼地扶住小姐的胳膊,手下轻巧地压住肘腕部几处穴位,按揉起来。小姐在家,夫人跟老爷恨不得连筷子都替小姐拿了,何时站着替人布过菜?郝佳音舒服地眯了眯眼,还真别说,小丫头这手艺还真不错。 “雀儿,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雀儿见小姐喜欢自己的揉捏,立马勾起唇角,圆润的脸上满是得意,“夫人说,要照顾好小姐,专门请了师傅教雀儿的。”一切以照顾好小姐为最高目标,这就是雀儿。郝佳音头一回认真地转过头,看着面前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子,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娘亲疼爱自己的心。 “雀儿,你这么好,若你嫁人了,小姐我怎么办呢?” 哪晓得雀儿咧嘴,笑得好不得意,“小姐放心,雀儿带着相公,还是会一直跟着小姐,雀儿会照顾小姐一辈子的。” 新婚第二天,给她一句承诺,说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人,不是她的相公,而是眼前这个稚嫩乖巧的陪嫁丫鬟。郝佳音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往竹园回去。雀儿表了忠心后,心情也好了不少,脚步正轻跃呢,郝佳音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正好,昨晚上小姐我也挺辛苦的,回竹园后雀儿帮小姐揉揉腰吧。” 雀儿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半响才找回自己舌头,雀儿就说呢,小姐从来就没变,还是爱开她玩笑。 “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小姐这么说,也不怕害臊。” 郝佳音笑眯了眼,她可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有什么好害臊的? 季泽厚陪着季夫人说了话儿,并没多少新意,不过季夫人倒是点了几句关于郝佳音嫁妆的事,可惜季泽厚这是真的憨,根本如不了季夫人的意。打发儿子回去后,季夫人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她就不信,自己开口要了,媳妇还敢不给她。 等季泽厚回到竹园,梧桐领着四房何姨娘身边的丫鬟翡翠守在院门口。 见到少爷回来,翡翠立马脸颊含俏地倾靠过去,“少爷,姨娘她们还等着见大少奶奶,让奴婢来问问,什么时候少奶奶得空了,姨娘正好过去请安。” 且不管郝佳音是不是真的丑如夜叉,起码她是郝府的千金小姐,郝老爷属于那种用钱砸死你的大财主,何氏她们暂没摸清郝佳音的脾气前,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季泽厚没有姨娘,或者说有也早死了。所以,对于后宅里的学问,他是真的不怎么懂。听见翡翠这么问了,季泽厚想了想决定去问郝佳音。 她是少奶奶,要不要见姨娘,什么时候见姨娘,可不得她说了算么? 进到喜房,季泽厚绕过屏风,就看见雀儿跨坐在床上,而郝佳音褪了外衫,就穿了件浅黄色亵衣,柔软的蚕丝缎面掐出郝佳音的细腰肢,而雀儿的手正好掐着那一处,上下按捏着,而郝佳音则舒坦地闭着眼,浅浅哑哑的声音好像羽毛似的,挠醒了季泽厚关于昨晚洞房花烛的一些记忆…… 然后,鼻子就有点热热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 郝佳音除了那张脸,的确不怎么样,让老天良心有愧,于是赐予她无一不精的身子。且不说那肌肤如脂,就说那细腰嫩乳,褪去衣裳,足够让任何一个男子血脉喷张。季泽厚昨晚上尝了甜头,于是才欲罢不能。这会儿身子的记忆比他的脑袋靠谱多了,这不,有反应了么。 雀儿最先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赶忙将被褥替小姐盖好后跳下床。郝佳音斜过身,看了一眼季泽厚,也不管松垮的衣襟将她大红色鸳鸯肚兜下那白嫩的颜色激得更加让人口干舌燥,示意雀儿先出去后,郝佳音胳膊搭着软枕,眼眉懒懒地问季泽厚,“相公这是怎么了?” 季泽厚有些羞赧地偏过头,真是见鬼了,分明还是那个平凡模样,怎么自己就想要了呢?好吧,白日宣淫是大忌,哦米拖佛! “院里还有三房妾氏,你看看什么时候得空了,让她们来见见你?” 郝佳音当然知道自己相公有三房美妾,不过她好奇,这个相公倒是有多憨,能被自己忽悠成什么样。 于是,郝佳音又招手,跟昨晚上骗他假话时一模一样。等季泽厚乖乖走到床榻边,郝佳音拉他坐下,然后自己软软地枕到季泽厚腿上,指尖划着他的膝盖,声音绵软无力,“相公,我好累,可不可以明天再见她们?” 明日见,说明相公对她这个正妻的敬重与体贴,郝佳音不在乎,但却要做过那三个女人看看。 果然,季泽厚就是个憨的。 “累了?难怪刚才让雀儿帮你……咳咳,好吧,我让梧桐去告诉她们,明天下午再来见你,你先休息。” 郝佳音古怪地仰起头,看了一眼季泽厚那容貌昳丽的脸庞。自己确实配不上他,他现在这样做,倒是品性不坏。 ------------ 美妾 新婚燕尔,除非那人实在不长眼,否则没人敢拿什么事来烦扰二人。 竹园里头,本来也没多少事,三房妾氏照着规矩来,只能住在偏院里,没事不准到前院溜达。从前没有少奶奶时这样,现在更加。何氏占着自己往日最受宠,所以派了翡翠去投石问路,哪晓得回来后,竟得了这么一个说法。 这季泽厚是不懂后院潜规则,而何氏身为后宅的女人,怎么会不懂得?都说是个夜叉,纵然不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相公往日最好颜色,想到相公曾在自己胸口做画,何氏就浑身发热发软。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丑女,而驳了她的面子? 何氏自然不甘心。水心是少爷的通房,就算这两年比不上自己受宠,可到底有些情分在,竟然抬了姨娘,竟成了二房,而她进门最晚,只落了个四姨娘的位置。好在少爷疼她,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歇在她这里,何氏自以为早点生个儿子,指不定就能抬成平妻,甚至让她做少奶奶,也不是不可以。 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丑女,少爷先前不是不愿意娶的么?既然不愿意,那今天为什么要给足那郝家小姐脸面,不让她们这几个姨娘去见她?别看何氏生得娇滴滴的,可这心思算计起来,还真不差。就这么一点推敲,就让何氏决定暂时鸣鼓收兵,不与才进门的少奶奶斗。 她只等着,就不信那暴脾气的梅氏会不出手。不过何氏才叫退翡翠,就听到外间有人说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了。 奇怪,先前还说明日再去见她,怎么这么会儿就眼巴巴地派人来了?何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流苏划过白嫩的指尖,端得一片风光旖旎,“进来。” 雀儿端着只托盘,上头用红盖头遮着,瞧不出下面放着什么。 进门后,雀儿对着何氏稍稍屈膝,边用余光打量姑爷最宠的姨娘。 根据雀儿知道的,这个何氏娘家是个清白小户,爹爹是个考不上举人的秀才,家境清贫,若不然她娘也不会为了点聘礼将她嫁到季家来。这清贫人家长大的女子,要么好强要么贪财。雀儿听梧桐说法,应该不是个好强的。 何氏先打量雀儿。 大户人家嫁女,身边总会带几个漂亮的陪嫁丫鬟,只为了替自己固宠。这郝家千金都说难看,竟然还不挑一个姿色艳丽的替自己固宠,就带了这么个连眉眼都没长开的胖丫头嫁到季家来? 其实雀儿并不胖,实在是一般女人站何氏身边都瘦不下来,雀儿的丰润自然就被刻薄成胖了。何氏小时家里穷得好几次揭不开锅,都是东家借一口饭,西家赊一把米,养得女儿自然也胖不起来。好在何氏这张脸实在争气,这才被季夫人瞧上。也算是何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遇上这么个脾气好又容貌俊美的相公。 何氏想到相公,这心底就又酸又涩。从前她自诩美貌,村里一早就有人家想来提亲,何氏死咬着不肯点头,后来见了相公,何氏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男子比自己生得还要好看。加上季泽厚对人就跟他名字一般,的确是个温厚的,何氏这一见,可不就芳心暗许了么? 好不容易从二房水心和三房梅氏下杀出重围,霸着相公就等着肚子争气,自己再撒撒娇,何氏相信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被提上去,可现在好了,多了个少奶奶,平白让自己降了个身份,何氏能不生气才怪。 雀儿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就看见何氏那不甘愿的神情,知道这人绝对是个不安分的。受宠又是个不安分的,看来回去要提醒小姐注意这人了。雀儿在郝家见惯了郝夫人与郝老爷的琴瑟和鸣、情比金坚,再看看姑爷院子里的莺莺燕燕,虽然知道元州城里像郝老爷那样的也就独一份,哪个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可雀儿就是替小姐觉得不值。现在看见何氏又是个不安分的,雀儿也不痛快呢。 “不知道少奶奶派你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何氏声音果然轻细,就这么慢慢地说话,中间还带着一点轻喘,果然,男人就爱这调调么?雀儿跳了跳眼角,她家小姐这个恐怕拍马也比不上。 雀儿将手上的托盘递给一边站着的翡翠,笑意盈盈,“少奶奶说了,今个儿怪她身子不爽快,就让雀儿送几样小首饰给姨娘把玩。” 好吧……几样小首饰而已! 何氏原本挑着眼角示意翡翠掀掉那红布,结果看见托盘上几样精巧的黄金发簪后,何氏只觉得有口气憋闷在胸口,怎么也发作不了。 要知道当初何氏嫁进季府的时候,娘好不容易才凑起银子,去金铺里给自己选了最简单的一只金发簪和金戒指,凑一块儿还不到一两重。而少奶奶这一出手,不看那样式,只看那分量就有五两了,何氏能不心眼发堵么? 郝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连给她一个小小姨娘都大方得很!何氏觉得实在憋闷,半晌也说不出话。而边上的翡翠也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雀儿看。 作为郝家的陪嫁丫鬟,雀儿的行头是绝对不会丢郝府面子的。郝夫人千挑万选的陪嫁丫鬟,既然是自己人了,郝夫人也绝不会在这银钱上苛刻雀儿。之前送妆的时候,郝夫人就专门替雀儿备了三大箱子,里头的衣裳手势,别说同为丫鬟的翡翠羡慕,就是何氏知道了也会羡慕。 她好不容易当了季府的姨奶奶,还不如雀儿做郝家丫鬟来得钱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实这托盘上的东西,都是雀儿之前备好的,三位姨娘,何氏这里的最少最差,但在郝府看来不起眼的,落到别人眼底可是了不得的。雀儿跟着郝老爷自然也带了点匪气,咱不打你不骂你,免得人家说郝府千金容不得人。咱就用钱来磕碜你。 雀儿就想看看,明日这三位姨娘,谁会带这些首饰。 等雀儿从何氏的小院出来,果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砸杯子的声响。雀儿敛眉,这个何氏,果然心气高,再加上那一番作态,也难怪她是最得宠的。 郝佳音懒得在白天见到季泽厚,便温言软语的,将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季泽厚赶到书房,说是不可耽误他用功。天知道季泽厚文不成武不就的,需要用什么功?季泽厚就是觉得奇怪,明明昨天之前自己还挺排斥这桩亲事的,怎么才一个晚上,自己对这个新嫁娘竟然好奇多过厌恶,明明还是不漂亮,可对于她的亲近,季泽厚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讨厌。 只可惜这时候雀儿还在给三位姨娘分别送礼,若不然听见郝佳音这时候说话的口气,完全与那娇喘的何氏有得一拼。 等雀儿去偏院转了一圈,回到小姐身边时,便将自己对三位姨娘的看法告诉小姐。水姨娘年纪最大,原先是季夫人身边的丫鬟,签了死契进的府,家里头早就没人了,所以水姨娘最是温顺;三姨娘梅氏,是季府一户店铺管事的女儿,性子倒是有些爽辣,还算好对付。最麻烦的就是这个何氏。 雀儿不觉得何氏心机多深,可这样不安分的人留在竹园,肯定会惹出许多事端来。雀儿只听梧桐说这个何氏十分受宠,可究竟宠到什么程度,她吃不准。 郝佳音依然靠在软榻上,对着窗檐投进来的光在看书。雀儿在边上絮絮叨叨说着几位姨娘的人,郝佳音仿佛没听见一般。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陷到后宅里与姨娘们斗个你死我活,可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就是别人的正房,下头有着三个千娇百媚的妾氏,可不得用点心么? 翻过一页书,郝佳音就问了一句,“你不是送了东西过去么?等着吧,明个儿就能闹出来。”今天季泽厚算是给她不小的体面,郝佳音这会儿不愿再折腾,不过她是得趁着这新婚几日,他对自己还算有点新奇,抓紧怀上个孩子才是。 “你去熬那汤药过来,这几天都别停。”郝佳音算过,这季泽厚既然温厚,那么起码会给她这个面子,头一个月应该常在她房里才是,只要自己肚子能争气,有了孩子他爱去找谁找谁,只要这几位姨娘别闹到她郝佳音头上来就好。 雀儿乐滋滋地去熬药了。剩下郝佳音,丢开书,手背盖到眼上,仿佛这么做了,就能将眼前这片闹得人心神不宁的红给抹掉。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美人,可她不是没有期盼的。可偏偏,最初的那个人,不愿给她机会,让她陪着他选择那条路。她郝佳音这辈子,性子最是倔强,只将未来把握在在自己手上,从不准别人替她决定什么。 所以,只能分道扬镳。现在这样的生活,虽不是郝佳音最初期盼的,可却也不后悔。起码,那个傻相公也算可爱,不是么?郝佳音放下窗户,褪了鞋袜,缩到床榻上睡下。这春意正浓,歇一歇,正好。 被打发到书房的季泽厚就不像郝佳音这般闲适了。 季夫人这人,也不会教养孩子,疼季泽厚却只会一味溺爱。也亏得季泽厚本质淳朴,若不然早长歪,成那元州城里人人厌弃的纨绔子弟了。不过想要季泽厚除开容貌外有点别的本事,还真不容易。 小时候,季泽厚看书,才看了一会会,季夫人便说伤眼,歇一歇;想要练武,季夫人看着那刀剑直捂胸口,成,那就棒子吧,结果季夫人拉着儿子虎口那一点红痕,眼泪啪啦啪啦直往下掉。 到这份上,季泽厚还能发愤图强,那就奇怪了。这会儿,被郝佳音赶到书房,季泽厚别说是看书了,就是平日里最能凝神静心的画画也觉得没意思极了。当然,这会儿他也不纠结关于行不行、够不够的问题了,只是拼命想着郝佳音的样子,起初她脸颊上那块红色胎记最明显,但慢慢的,季泽厚发现那一处似乎也没什么奇怪了。 反倒是郝佳音的言行举止让季泽厚觉得好奇得很。 季泽厚身边总是围绕着各色各样的女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郝佳音要生得漂亮,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们又没有一个像郝佳音这样,让季泽厚觉得新奇。 友人们的嘲笑,他不是不懂,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掀开盖头。没有新娘子会在盖头未掀开的时候说话,可郝佳音出声了。她请他快些掀掉盖头,甚至丝毫不惧怕周围人不善意的笑声。 然后是晨起时慵懒的她,娘亲面前温顺体贴的她,甚至在对着自己时,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都让季泽厚对这个自己刚娶进门来的千金小姐觉得新奇。这种新奇,不是出于男人本性的猎艳欲,而是真的想要试着去了解得更多一点。 虽然季泽厚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郝佳音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吧,不管他之前有过谁,那些女人都不是妻。妻是那个唯一可以同自己并排写上牌位的女人,季泽厚既然同郝佳音拜过天地,行过周公之礼了,那么不管先前他愿不愿意,郝佳音都是自己的妻子了,他会给予郝佳音足够的尊重。 梧桐在边上研磨,墨香散满了书房,季泽厚便让梧桐出去,摊开宣纸。沾满墨的笔尖像是自己会动一般,等到季泽厚收住笔,他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美人的轮廓,却没描上眉眼唇笔。 这人是谁? 当笔尖的墨汁滴落到宣纸上,正好落到美人的脸颊上时,季泽厚有些慌张地掀掉画纸,想要揉掉,毕竟这是一处败笔之作,可神使鬼差的,季泽厚将画纸折好,放进抽屉。 都说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郝佳音这样的,果然没错。 季家的午膳都是各自在院落里用的。 雀儿贴心地吩咐厨房弄了一桌小姐爱吃的菜,厨子是郝夫人准备好的陪房,吃食上倒也小心。 郝佳音准备拿筷子,才想起自己新上任的季家大少奶奶身份,让底下人去请季泽厚一块儿过来用膳。季泽厚到的时候,看见桌子上几样精致菜肴,不但荤素搭配极好,瞧着也赏心悦目极了。 等尝了几口后,季泽厚越发肯定这厨子不是季家的。 郝佳音这会儿用不着站着布菜,不过怎么说还得装出点贤惠的模样,便随意夹了点菜放到季泽厚碟上。正好是季泽厚最喜欢吃的烧茄子,郝佳音也算是无心插柳,换来季泽厚一记微笑还不算,他竟然也动手替自己夹了菜。 郝佳音慢下吃饭的动作,始终避开季泽厚替自己夹的菜,放下碗的时候,雀儿眼尖地发现小姐始终没有吃姑爷替她夹的菜。真是着急上火啊,小姐尽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姑爷,雀儿帮您盛汤。”侧过身,挡出季泽厚往小姐这边的目光,就盼着小姐能机灵点,就算实在不想吃也该处理一下,哪晓得郝佳音只将那菜拨到碟子边的下面就完事了。雀儿欲哭无泪地看着小姐,陪嫁丫鬟做到她这份上的,大约也没两个了。偏偏小姐还冲自己眨了眨眼,这是要有多调皮才能做出的行径啊! 季泽厚没有发现主仆俩的小动作。等雀儿撤下碗筷,房间里就只剩下郝佳音与季泽厚了。 郝佳音眨了眨眼,发现相公比自己更拘谨后,她反倒洒脱了。 “相公,可是歇息一下?”郝佳音从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山上,每次用过饭,都要被拖着进行饭后百步走,这会儿嫁了人,郝佳音决定偷个懒,睡吧。 季泽厚也眨了眨眼,歇息,可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 海棠与墨白 当然不是季泽厚想的那个歇息了! 也难怪季泽厚想歪,毕竟两个人昨天才成的亲,情浓什么的,是人都能理解。不过郝佳音是真的吃饱了,昨晚上又实在辛苦,这一整天都不怎么得劲,歇一歇,缓缓神正好。可怜季泽厚捂着自己衣襟,白日宣淫的刺激与他惯有的礼教正在苦苦纠缠。 没等季泽厚做出一个恰当的选择,乖宝宝一般扯过被子将自己卷好躺下的郝佳音已经睡着了。季泽厚目瞪口呆地看着盖着棉被纯睡觉的妻子,忽然觉得羞愧。他怎么能想那样的事呢?人家毕竟是郝府养大的千金,怎么会丢了那礼义廉耻? 其实礼义廉耻什么的,郝佳音是真不怎么在意的。要不是她实在太累,没准这会儿还真会拉着相公白日宣淫一番。毕竟郝佳音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孩子。 雀儿猴在寝居外听着里头的响动,知道两人是真的歇下后,雀儿摸到钱嬷嬷那边。 钱嬷嬷一家都是小姐的陪嫁,对郝家那是绝对忠心。雀儿如果说是季府百事通的话,那么钱嬷嬷一家就是宅门百事通了。 钱嬷嬷管着内院的事,她男人打点小姐陪嫁的那些田庄店铺,大儿子拳脚厉害,小儿子机灵,这户陪嫁可是郝夫人精细挑选过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欺了她女儿。当初就觉得季夫人上门提亲图的就是钱,郝夫人可不允许别人贪墨了她女儿的嫁妆。 雀儿过去的时候,钱嬷嬷正在纳鞋底。瞧见雀儿过来,钱嬷嬷笑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小马扎,“小姐午膳可用得好?”雀儿胳膊撑在膝上,托着自己的下巴,模样乖巧,“吃啦,姑爷瞧着也挺喜欢的,还添了一碗饭呢。” 钱嬷嬷点点头。当初说这门亲的时候,钱嬷嬷还担心夫人会委屈了小姐。元州城的人都知道季家大少爷是个俊美的,能心甘情愿娶小姐么。现在看来,新姑爷不但人长得好,这品性也不差。也是,夫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她那么疼小姐,绝不忍心害小姐的。 “可要尽心伺候着,小姐要是能早点怀上孩子就更稳妥了。”后宅里,女人们安生立命的法宝就是多子多福。小姐要是生下个嫡长子,夫人那边才能更安心。 雀儿听到钱嬷嬷说到生孩子,就立马昨晚上小姐与姑爷为生孩子所做的努力,这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倒也不明显。钱嬷嬷停下纳鞋底的动作,看了一眼雀儿。她啊,一早就看上雀儿做自己媳妇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雀儿更中意哪一个。 “雀儿吃了饭了吗?”钱嬷嬷是知道的,像雀儿这样贴身伺候的,常会错过饭点。果然,雀儿呀了一声,竟是忘记自己还没吃饭呢。钱嬷嬷心疼地嗔了雀儿一眼,“厨上还热了点小菜,快去吃吧。”雀儿搂着钱嬷嬷的胳膊,好一通嘴甜撒娇,然后跑到后厨吃饭。钱嬷嬷晃了晃胳膊,真是个小丫头,好在办起事来丝毫不迷糊。 郝佳音昨晚是累极了,没精力计较床头多了个人。 睁着眼,偏过头去看睡在自己枕头边的男人,郝佳音看了看纱帐顶,努力往里边靠了靠,可这季泽厚要闹哪样啊?她才挪开一点,季泽厚就能自动追过来,非要贴着自己才能睡?郝佳音习惯住在山上,最是受不得这热了。季泽厚这么大个活人,挨着自己没一会儿就让郝佳音热出汗来。 不成,以后还是分床睡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季泽厚。难得身边睡了个人,而且温温软软的,贴着多舒坦啊。而且郝佳音身上有种很舒服的香味,不是胭脂水粉那种,让季泽厚就是睡着了也忍不住想贴上去。至于郝佳音睡不着?没关系,习惯就好。 所以,等雀儿听见里间的响动,进来伺候的时候,就看见素来自得其乐的小姐竟然越睡越累,那眼神仿佛……很哀怨?而姑爷则是相反,雀儿看姑爷那神清气爽的模样,总觉得小姐有古怪。 好吧,你家小姐就是没睡着,心情不爽罢了。幸亏季泽厚睡觉不打呼噜,要不然以郝佳音的脾气,恐怕真会一脚将人踹到床下去。 雀儿将盛好的燕窝端过来,两人用了些然后就又面面相觑了。 郝佳音是头一次成亲,对于婚后如何相处也有些不自然,而季泽厚还没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两个人找不到话题,也算正常。可郝佳音不明白的是,都这样了,季泽厚怎么不回他的书房去呢? 季泽厚也苦着脸,他现在就想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妻子,回书房去做什么?可妻子显然没半点新嫁娘的羞涩,一派落落大方,倒让季泽厚觉得自己不够坦荡。 “你在家都喜欢做什么?”好吧,既然有兴趣,那就他来问她。 郝佳音从七岁被萧如风收为弟子带上山后,每年年底的时候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有郝夫人在,郝佳音基本没空做自己喜欢的事。 “看书睡觉,陪爹娘说说话。”大约就是这样,如果觉得太简单了,那就再加上一个用膳吧,郝佳音如是想。 季泽厚哦了一下,“我在家同你差不多,也就是画画睡觉,陪我娘说说话。”郝佳音不屑,怎么能一样?你画的是风花雪月,睡觉的时候有三位娇媚的美人轮着和你滚床单,至于陪你娘说话,虽然两个娘的脾气完全不同,但勉强算差不多好了。 “娘子平日在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季泽厚不知道郝佳音心底所想,抱着睦邻友好的原则,打算将对话导向更有深度和意义的方向。 郝佳音眯了眯眼,娘子…… “经史子集多有涉猎,闲暇时便看些闲书,风土人情看着也挺有趣的。”季泽厚眼眸一亮。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三房姨娘,就秀才家的何氏识得几个字,这应该也是季泽厚为何会多宠何氏的原因之一。 这会儿听见新婚的妻子竟然看过不少书,季泽厚便有些雀跃。 “我书房里有本《徐氏游记》,娘子可看过?” 娘子??!!郝佳音觉得中午没睡饱的头疼得有些厉害,季泽厚见郝佳音皱眉,还以为她不知道这本书,正是得意极了,拉过郝佳音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书房,那本书写得有趣极了。” 有趣什么呀!徐氏游记写的不过是蜀地风貌,师傅师娘带着她去过,这徐氏不过见过点皮毛,也好意思写成书册,真正是笑死人了。可手腕被季泽厚抓着,郝佳音来不及解释,就被他带出房间,当着下人的面,郝佳音不能不给季泽厚面子。 正好,她也可以去看看季泽厚的书房里有什么。要知道,男人通常不愿意女人进入书房,虽然郝佳音觉得那完全没必要。季泽厚主动带着自己到他书房,倒是让郝佳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起码不是个自以为是的。 季夫人给予儿子的一切都是尽她所能最好的,书房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替儿子娶了个丑妻子。 郝佳音打量着季泽厚的书房,全套的红木物什,书案上湖笔徽墨宣纸无一不是上品,至于书架上孤本竟也有不少。不过最打眼的还是书房正中央那一幅美人海棠花畔酣睡图。 比起赏心悦目的画画,郝佳音更爱静静地看书。师傅曾教过她与师兄如何作画,可惜佳音总是静不下心来,这学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反倒是师兄,最爱画上山水。就连师傅也说了,师兄的山水风貌最是逼真灵动。 其实也不难怪自己为什么不爱画画。虽然佳音自己从不去想,但她也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美人,何必附庸风雅,与良辰美景较真?不过不会画,不表示佳音就不懂得欣赏。壁上挂着的这一幅,每一处落笔与着墨都是恰到好处,画上美人虽美,却比不过作画人心思巧妙,让她变得更加惊艳。 这幅海棠美人图上并没有任何题字与落款,不过佳音倒是听说季家大少爷是个擅作画的。 “这幅美人图是你画的?”比起季泽厚自然而然地唤她娘子,郝佳音还不怎么习惯叫他相公,这称呼上也就能省则省了。 季泽厚正到书架边翻找那本《徐氏游记》,听见郝佳音问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画,遂点点头,“那是去年百花节,冰凝姑娘托我画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不能小瞧了这秦楼楚馆间的厮杀。这个百花节,也算是元州城里的一大盛事了,从百位佳丽中选出最美的,看谁得的兰花最多,那人就能在上元节的花车上扮花神娘娘,替元州城祈福。 当时冰凝姑娘拿出这幅画作时,让所有人惊艳非常,也可以说是这幅画让她成了去年上元节的花神娘娘,从此身价倍增。当时所有人都猜冰凝姑娘的这幅画是哪位大家画的,不过冰凝姑娘始终没说出来,这事一时间传为美谈,元州城里没几个人不知道。 却原来,自己去年在上元节上见过的画,就这样挂在季泽厚的书房,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缘分?郝佳音笑了笑,并不追着问那冰凝是谁,总是他在外头的红粉知己一类,郝佳音懒得计较。 反倒是季泽厚,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当时就想着带娘子过来看那本《徐氏游记》,却忘记了书房里还挂着这么一幅画。季泽厚平时呆憨,但也知道让妻子看见丈夫书房挂着这样的画,心底肯定不痛快,于是季泽厚决定弥补一下。 “实在是这画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才放到这里,娘子莫要多想……” 郝佳音早就将注意力转到别处,听见季泽厚的话,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保证不多想,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多想也想不到哪儿去。季泽厚拿着《徐氏游记》,走到正盯着那盆兰花看的郝佳音身边,“给,就是这本,你喜欢就拿去看。” 就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拼命拿自己的宝贝去求对方原谅一般,郝佳音对着季泽厚有些躲闪却又格外清澈的眸光,接过《徐氏游记》,然后就多说了一句,“我那儿有一本逍遥客的《蜀山行》,要看吗?” 季泽厚的眼眸一下子闪得亮人,压根忘了不好意思的事,拉住郝佳音的袖子不停摇晃,“在哪里?快借我看看!” 夫妻两个,就这样各自占据书房一边,看着手上的书。这本《徐氏游记》虽只是皮毛,但文辞倒也活泼,郝佳音只当消遣去看,也读得下去。倒是季泽厚如获至宝,捧着《蜀山行》不错眼地盯着看。 这《蜀山行》同一般游记不同,里头配了几页蜀地图,甚是逼真。这本游记,只刊印了一百本,只就被行家抢去收藏了,郝佳音想,整个元州城恐怕就她手上这一本,也难怪季泽厚这般如饥似渴。 季泽厚仔细看着上头的一页图,然后指着右下角那处落款,问郝佳音,“也不知道这墨白何人,画这山水实在逼真巧妙,若有幸,定要结识这位能人才好。” 这话,似乎是同郝佳音说的,可季泽厚没等佳音回答就又认真看起书来,也就没有发现,当季泽厚念出墨白二字时,面色一僵的样子。 郑昶之,字墨白,萧如风的大弟子,也就是郝佳音的师兄。这墨白二字,还是当初师兄习画时,她在一边随口念叨的,没想到成年后,师兄替自己取的表字就是墨白。 ------------ 婆婆立威 人活在世上,定然会有一件两件他不愿意再提起的事,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想见到的人。郝佳音也一样。 师傅萧如风领她进门,告诉她,女儿家除了陷在宅门后院那起子鸡毛蒜皮的事外,一样可以过得很精彩。郝佳音起初半信半疑,直到跟着师傅师母一起,踏那千山万水,领略过人世百态后,她对容貌上的那一点卑怯与计较也就真的淡了。 每个人,能够活下来都是老天的恩赐,即便你在受苦受难,那也是一种收获。何况,她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幸福,因为她的身边,永远都有疼她爱她的双亲,还能遇上师父师母,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只是,容貌上的豁达一样让她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比方说对师兄郑昶之。郑昶之比郝佳音大三岁,比她早一年上山,师傅教他文治武功,而佳音只对文有兴趣,学武的时候总是去找师母,从不肯学。 师母也说,女儿家练得五大三粗不好看。师傅最是拿师母没法子,只好作罢。佳音看着师兄吃苦练武,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过等师兄学有所成,能够白衣飘飘立在树上,甚至飞檐走壁的时候,郝佳音又酸了。 师兄郑昶之知道她这点小心思,便带着她,将整片后山飞过来。那时,师兄才刚学会,根本没那个力气带她飞这么久,所以一半的时候,师兄脚下一个趔趄,然后两个人就一块儿跌了下去。 好在后山有着成片的树。师兄护着她压折了不少枝桠,然后垫在她身下,叫她毫发无伤。师兄自己却是压伤了胳膊,郝佳音那时急坏了,为什么偏偏就是右手呢?师兄要练剑,要画画,用的都是右手,若是有点什么事,她会自责死的。 哪知道师兄用没事的左手,搂着烦躁不安的她,将她整个人压回到自己胸前,“别怕,右手不行了,师兄还有左手。”就因为这一句话,郝佳音才冷静下来,师兄是无所不能的。后来,后来的后来,她对师兄动心,那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只可惜,他们没有在一起。 郝佳音收回思绪,看着对《蜀山行》完全着迷的季泽厚,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这时候她什么也看不进去,不如……回去补眠。正好中午没睡过,晚上又要妖精打架,这会儿抓紧时间补补。 季泽厚根本是看得太着迷而忘了时辰,等郝佳音一觉睡醒,吩咐雀儿准备好晚膳,左等右等还不见季泽厚过来时,郝佳音只能派雀儿去叫他。 结果人是来了,只不过手上还抓着那本《蜀山行》,神情眷恋不舍。 “娘子,这本书实在太好看了,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两天,我可以手抄一份。”季泽厚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仿佛她不答应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又是一声娘子,他倒是适应极快。郝佳音无所谓地点头,“你既然喜欢,那书便送你了。”那本书,曾经是她最珍惜的一本,只可惜物是人非,留在身边她也不会再看,还不如送给这呆子,省得他一直用这样湿淋淋的眼神盯着自己,也算是回报了他今天给自己体面。 换做别的人,多半要客气一下,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之类,季泽厚却不是这样的。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好,然后对郝佳音格外感谢,根本不来那套虚伪的话。当初知道这本书后,季泽厚还专门跑去买了,只可惜去得还是不够早。为此,他扼腕了许久。 没想到,现在还有机会拿到这本书,季泽厚根本连客套都做不到,只恨不得晚上都能抱着书一块儿睡。 雀儿和梧桐在边上伺候着,晚膳依然是郝家带来的厨子准备的,季泽厚用了不少。等漱过口,季泽厚拿着书表示还要去书房坐一坐。郝佳音自然应允,她一会儿还要喝汤药,正好避开季泽厚。 这汤药,是下山时,佳音央师母替自己开的方子。 其实在知道自己要嫁给季泽厚时,佳音就有了这样的打算,若能得一个贴心顺眼的相公,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最坏的打算就是带一个孩子走。以郝家的财势,养大一个孩子根本不成问题。 当雀儿小心翼翼地端上汤药时,佳音皱了皱眉,她其实最怕苦了,偏偏这汤药里加了苦艾草,那气味佳音闻了就难受。雀儿端着一碟乌梅在边上,等小姐喝完后立马递上乌梅,她这才好受点。 这腌渍乌梅是钱嬷嬷的拿手零嘴,每年钱嬷嬷都会做好了让她带上山去解馋。看到乌梅,郝佳音便想起上次钱嬷嬷托自己的事,再看一眼乖巧讨喜的雀儿,郝佳音撑着下巴盯着雀儿目不转睛地看。雀儿收拾好了之后,发现小姐一直盯着自己,连忙凑过来,弯着眉眼,“小姐可是又想吃什么了,雀儿去给你端来。还是说小姐又困了,想睡觉了?” 好吧,在雀儿眼底,她家小姐除了吃就是睡,恐怕就没别的追求了。 “雀儿,你说,大钱和小钱,哪个更好?”大钱是钱嬷嬷的大儿子,大名叫钱勇,小钱是小儿子,叫钱浩,平时郝家人都是直接喊大钱、小钱的。这两个人,也算是郝佳音从小的玩伴。 郝家跟佳音一般年纪的,就这对兄弟。钱嬷嬷又是郝夫人的心腹,大钱沉默细心,小钱机灵风趣,陪着佳音倒也不算太寂寞。后来佳音被萧如风带上山,佳音也不曾同这两兄弟生疏,何况现在他们陪自己到了季家,佳音更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就看雀儿自己喜欢哪一个了,其实不管是大钱还是小钱,雀儿都能过得很幸福。 雀儿哪里不懂钱嬷嬷看自己的眼神,现在见小姐也开口了,雀儿乖巧地拉着佳音的胳膊,赖在她身侧,“选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不好过的。” 其实雀儿心底早就有答案了,拖着不表示,就是担心自己的选择会让两兄弟产生隔阂。郝佳音认真看了看自己的陪嫁丫鬟,倒是第一次发现,雀儿原来这样体贴,“有机会嫁给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种幸福,所以雀儿不用担心其他的。” 雀儿第一见小姐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自己,心底暖暖的,肉呼呼的脸颊贴着小姐的手背,蹭了蹭。郝佳音笑了笑,由着雀儿跟自己撒娇,心思却有点飘忽。能够嫁给自己所爱的人,确实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只可惜她没有那个机会了。 如果不是郝佳音让人去催季泽厚,这人恐怕整晚都要泡在书房里不出来了。郝佳音只是不愿浪费了那碗汤药,她忍着那么苦的味道喝了药,可不能浪费了机会。 季泽厚回到新房,里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郝佳音懒得动手,由着梧桐伺候去伺候他。等套着月牙白儒衫的季泽厚洗得白净水嫩地进房后,梧桐与雀儿都非常有眼色地带上房门,离得远远的。 雀儿撑着小脑袋,总算有空静下心来想大钱和小钱的事。夫人交代过她,说小姐性子懒,却是个心善的。刚认识小姐的时候,或许真会觉得小姐清高孤冷,可相处下来,雀儿却觉得小姐这样的性子,其实挺好的,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然后自得其乐地过自己的生活。 新姑爷人不差,起码不像那些人一样,见着小姐不美就使劲嘲讽。雀儿在边上看着,少爷除了掀盖头前不怎么痛快,起码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露出什么厌恶的样子。就冲着这点,雀儿希望姑爷能发现小姐的好,两个人从此白头到老。 梧桐在边上,折了根树枝捏在手上玩。发现雀儿不像早上一般,甜滋滋地喊自己梧桐哥哥,让梧桐有点落寞。于是自发地凑过去,“雀儿妹妹这是在想什么心事呢?” 雀儿瞥了一眼梧桐,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并不打算告诉他大钱与小钱兄弟的事。梧桐倒是对少爷新娶的少奶奶觉得好奇,有点八卦地凑到雀儿身边,“我听人说你家小姐长得很吓人,没想到……” 梧桐发现雀儿板起脸来,立马掐住话尾,讨好地笑了笑,差点忘了雀儿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了。 “我家小姐性子最好,那些人诋毁我家小姐,是那些人心眼恶毒!”雀儿坚定立场,梧桐立马点头,作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看主子脸色。一天下来,少奶奶一直和颜悦色的,让梧桐觉得她的脾气确实不错。甚至于自己早上盯着她脸上的胎记发呆都没有责怪,也难怪雀儿这样维护了。 不过就算脾气好也没用,等明个儿和三位姨娘站一块儿,眼没瞎的都知道偏向哪边了。当然,这话梧桐可不敢再当着雀儿的面说。雀儿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回来,也懒得再理梧桐,便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梧桐挠了挠后脑勺,知道自己说错话,也不好叫住雀儿,只好也走开。 至于房间里的一对新人,最纠结的还是季泽厚。 洞房花烛夜,美酒祸人,加上灯火摇曳,让昨晚的夜生活活色生香,今个儿可不行。请了他过来安寝,这里头自然有那和谐的意思。季泽厚虽然不是雏儿了,可对着郝佳音,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季泽厚心底却很是纠结,不知道怎么开端与发展。 郝佳音换了身贴身的玫瑰色睡袍,斜襟露出一抹软玉温香,勾勾缠缠就像她腰间那细带,稍稍一扯就能让整件睡袍一同落下。她可是连肚兜都没穿,这意思表得如此之明显了,这傻子愣在那儿,是后悔了? 且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后悔了,郝佳音可是想要个孩子,于是挑高眉眼,声音柔柔地,又带了三分娇斥味道,“呆子,昨晚上可是不够,还愣着做什么?” 男人,你给跟绳子,他都能往上爬,何况郝佳音这算是给搭了梯子,季泽厚若再不上道,那就真是太失败了。扭扭捏捏地坐到床榻边,季泽厚解下纱帐,帐内朦朦胧胧,气氛倒也不赖。 “那我今晚上……努力点,你脸上那胎记,是不是就能去掉了?” 郝佳音被解开了睡袍,这气息也有两份不稳,娇红了双颊,同那脸颊上的胎记相互辉映,眼底却并没有多少欢喜的样子,只说了一句,大约是吧。两个人的唇舌便交缠到一处,又是同昨晚一样痴缠的声音,一室春光正浓。 季泽厚叹息,娘子的身段纤柔雅致,简直叫人爱不释手,如果能去掉那胎记,虽是样貌普通,但其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倒也。身心舒爽的季泽厚搂着娇柔的胴体,只希望明日起来,娘子脸上那胎记能不见了最好。 气息微定的郝佳音偏过头,看了一眼季泽厚,这种事,她依然不觉得有多少快活。只是,你就这么担心我脸上这胎记去不掉,碍着你的眼?扶着自己的腰,郝佳音淡淡地勾了勾唇,看来,这门亲事,下场不会太好。 一夜胡搅蛮缠,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郝佳音难得地早醒了。 早醒不表示郝佳音就愿意早起。从前在山上的时候,除了师傅试图让她练武那阵子,她逼不得已跟着师兄早起外,其余时候她多半能睡到自然醒。这也多亏了师母宠她,常对师傅说,女儿家娇娇懒懒福气最好。 偏过头去看搂着自己睡得正香的季泽厚,郝佳音轻叹。床榻上,她无从拿他与别人比较,但也知道,他是温柔的。只是这份温柔,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而郝佳音从来不稀罕宝物,她求的是一份独一无二。身边的这个男人,容貌好看,性子敦厚,生来就是个好福气的,可惜不适合自己。 郝佳音伸手,轻轻碰了碰季泽厚睡着时嘟起的唇角,想起昨晚上两人间的胡闹。郝佳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不过当他想要吻上自己脸颊上那处胎记时,自己躲开了。因为她想起了,季泽厚的不嫌弃只是因为他想要“帮”自己去掉这胎记罢了。 这胎记,从前她也失落过,但现在,她丝毫不在意。而季泽厚也不过是个俗人,贪恋美色,而她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美人。想到今天就要见到季泽厚那三位娇媚的妾氏,郝佳音轻轻推了推季泽厚的肩,“好起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婆婆请安。” 从竹园到梅园,郝佳音走过一次便记住了,只是还是喜欢郝府铺着卵石的小径。想着明日就能回门了,郝佳音心情变得格外好。 只是季泽厚,不停地偏过头去看打扮清雅简单的郝佳音,忧郁着,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要不然为什么娘子脸上那胎记还没消去呢?而郝佳音为了孩子,是绝对不会自己拆穿这个谎言的,季泽厚既然相信,那就一直相信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梅园时,季夫人已经打扮好了,拉着一张脸,郁郁地瞪着郝佳音。方嬷嬷在边上小心伺候着,见到少爷与少奶奶过来,连忙端了茶到季夫人手上。季夫人挡开杯盏,冲郝佳音冷哼,“怎么,郝府小姐可是金贵得很,这都什么时辰了,才记得还有我这婆婆?” 季泽厚奇怪,这时辰不早不晚,往常他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过来给娘请安的,现在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对娘子生气?呆萌的季泽厚才说了一句,“娘,现在不晚啊……”季夫人就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她这是在立威呢,儿子上来捣什么乱?不过郝佳音同雀儿却是明白了,这季夫人存心找茬呢。 季夫人就等着郝佳音来点脾气,她才好一点点发难,然后夺过郝府的嫁妆。偏偏郝佳音脾气好得不可思议,眉眼软软的,立马站到前头认错,“婆婆,媳妇知错了,明日定然会改。”看谁熬得过谁。 一拳打空,季夫人除了多翻几个白眼,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愿露出穷凶极恶的样子,只能哼哼着,“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到时候可别大手大脚,管不住家可不成。”听着像是季夫人打算将掌家之权交给郝佳音,其实暗示她交出嫁妆罢了。 郝佳音懵懂,做出一番感恩戴德的模样,“谢婆婆教诲,只是管家之事,媳妇还小,烦请婆婆多操劳,等媳妇多学一些,再接手也不迟。”季夫人胸口闷得不行,索性赶郝佳音回去,自己留下儿子一同吃饭。 方嬷嬷看着少奶奶领着人从容而退,眼角有一抹欣慰,看来郝府养大的女儿确实不错。 季夫人等郝佳音出去后,当着儿子的面就落了碗筷,拉着儿子的手,眼角泛红,“娘真是委屈我儿了,竟给你娶了个这样的媳妇!” 季泽厚比郝佳音更加懵懂,当然,他这是天然呆,“娘子昨个儿还送了《蜀山行》给儿子,儿子不委屈。”额,如果叫外头那群莺莺燕燕知道,季公子只需要一本《蜀山行》就能收服,恐怕个个都要捶胸顿足地哭了。 季夫人好一些,也算是知道一点儿子憨厚的脾气,从来只有他被人欺负,他绝不会欺负人。 “瞧瞧这媳妇,都说要孝顺婆婆,我让她走她还真就走了,有这样做媳妇的么?”季夫人绝不允许儿子同情这丑媳妇,除了那些假装,这个郝佳音没半点可取之处。季泽厚不解,娘说让她走,娘子听话了,怎么就错了呢? 季夫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儿子,又怕饿着儿子,只能先吃饭。季泽厚吃了饭,想着《蜀山行》,也就不多留,回竹园继续用功。留下季夫人暗自生气,等明日三朝回门后,她还就不信拿不下一个丑妇! ------------ 妾何氏 被赶出梅园,连伺候都不需要她伺候的郝佳音悠闲地走着,丝毫不在意季夫人的挑衅,反倒是边上的雀儿嘟着嘴,俏脸写满了不痛快。这个季夫人真是太过分了,无故挑刺,哪里是个大家夫人,比那市井泼妇还不如。 郝佳音倒是想得通,反正婆媳自古来就没几对合的,何况季夫人这样性子的,自己怎么做也不可能合她心意,倒不如水来土掩。她现在,对季泽厚的那三房妾氏好奇得很。事实上,郝佳音也不准备做个恶妇,这三房妾氏如何争宠她都无所谓,前提是不能将坏主意动到自己身上,否则别怪她不留情面。 郝老爷霸气,人家用吐沫星子淹死你,他能用金叶子砸死你。身为郝老爷的掌上明珠,郝佳音没点土财主的霸气,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何氏带着珍珠玉钗,娉婷窈窕地站到郝佳音面前时,郝佳音心底忍不住点头。这样心思大的妾氏,果然费事。 二房水氏、三房梅氏都戴了昨日雀儿送去的几样首饰,钗光辉映,衬得两人面色愈发娇艳。虽底气不足,但姿容确实好看。郝佳音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落到一身银白色裙袂的何氏身上。 昨日雀儿准备了三份礼,清一色的金器,两支发簪、一对镯子。数上没差别,只不过分量与样式上还是有所不同的。给二房水氏的发簪与镯子上镶了翠玉,梅氏的带了珍珠,而何氏就是纯粹的金簪金镯了。 雀儿这么送是郝佳音点头的。从前打听来看,何氏最受宠,心气定然高,就看是不是安分的了,若是非要跟佳音这个正房别出个胜负来,那这日子肯定精彩。而郝佳音并不喜欢太精彩的生活,不过心底得先有个谱。所以在看见何氏的第一眼,佳音和雀儿都知道,这人肯定会惹麻烦。 水氏进门最早。季夫人养在身边,也当半个小姐来对待,气质温婉,只不过郝佳音觉得有些怯懦。要不然以她是季泽厚第一个女人的身份,不至于落了宠。听雀儿说,季泽厚经常几个月都不去水氏房里,可见一斑。 郝佳音没必要为难一个眉眼清苦的女子,至于梅氏,性子太过爽辣,不懂得男人的心思,被何氏比下去也是自然。郝佳音看着梅氏对自己一番恭维的热切模样,笑而不语,纵然对方眼底的鄙弃那样明显。 这世上,总有很多人,自以为是,将身边的人当傻子看。郝佳音放下杯盏,好整以暇地等何氏出招。 何氏作为竹园目前最受宠的女人,说话时腰杆还是挺得很值的。 “少奶奶日安。”规矩做得不错,就是那腰肢软得跟柳条一样,换个男人在边上,恐怕早就搂上去了。郝佳音受教地点点头,女人啊,到底还是娇软点好。虽然不是所有男人都吃这一套,但多半也是很难拒绝的。 郝佳音一点也不为难何氏,请三位姨娘坐下,然后开始客套地应酬起来。郝佳音该知道的,郝夫人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她现在也看过人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也非常有谱了。但是对面三位姨娘不同,各自揣着心思,不错眼地盯着郝佳音。 水氏是最害怕的一个。她说是季少爷的二姨娘,可卖身契还在,算起来还是下人。少爷是个好人,可水氏知道自己空长了好样貌,但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能得一点少爷的怜惜。四姨娘进门后,水氏便彻底失宠了,有时候看着梅姨娘与何氏斗来斗去,水氏也觉得无趣。 她这辈子只能在季家后院里老死,虽然枯燥,可却是最好的了。现在少奶奶进了门,若是看她不顺眼,将她发作卖了去也是可以的。水氏言行更加拘谨,只害怕错了一步就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郝佳音见水氏实在怯懦,也就不再同她说话,只专心问梅氏。 “你先进门,伺候起少爷来也是最尽心的,这往后还得梅姨娘多为少爷考虑啊。”郝佳音不知道,她这话一出,立马就让何氏那小心眼给堵上了。什么叫伺候少爷最尽心?明明少爷最宠的是她,关这梅氏什么事? 何氏抿了抿唇角,声线依然娇柔,“少奶奶就是不吩咐,我们也会尽心的。少爷平日里最是温柔体贴,咱们自然得用心伺候着。”说着,何氏还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珍珠,脸颊微微酡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神态欲语还休,情意无限。 梅氏脾气本来就不好,郝佳音端着好姿态同她客套,正叫梅氏有三分得意,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时,这何氏娇滴滴地跳出来显摆什么?梅氏的父亲是季府的一位大管事,小时候梅氏就见过少爷,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嫁给少爷。 本来,得偿所愿后梅氏也就知足了,偏偏等这何氏进门后,硬生生霸着少爷,今天头疼明天受寒,这一年里头她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梅氏知道,她爹不过季府的管事,自己再想也不可能当少奶奶。可何氏偏生占着这矫情的姿态,立志要从四姨娘坐上少奶奶的位置,就找她不待见了。 你不认命,偏要去争注定不会是你的东西,这种人通常得罪人。梅氏知道少爷不是个重欲的,他宅心仁厚,何氏这样锱铢必较的小心眼,根本配不上少爷。当然,不是说因为这样,梅氏就会站在郝佳音这边。在梅氏看来,郝佳音这样的容貌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郝佳音叹然,“是得用心伺候着呢。”睁大双眼,偏就错过何氏故意显摆的那珍珠发饰。是季泽厚那厮送的?郝佳音想了想,她非但没收什么定情信物,反倒是大方地送了本《蜀山行》,如此亏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用不着拿出来被人踩到脚底下。 若是平时,梅氏肯定如点燃的炮仗一样,跳出来同何氏对掐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当着少奶奶的面,除了皱皱眉,竟是无动于衷。梅氏这边不吭声也就算了,何氏没想到郝佳音会像个没事人一般,竟是瞎眼了,没瞧见她摸了这么久的珍珠么? 何氏从少爷一定亲,就恨起好命的郝佳音了。元州城的人,谁不知道郝府?钱多的足够买下十个元州城,虽是商贾,但却连那些权贵都要攀结一番,郝佳音投生在这样的人家,不是命好是什么?她哪里都比这郝佳音强,偏就输在一个身世上。何氏怎么甘心? 现在见到了传说中丑无盐的郝佳音,何氏就更加不甘心了。她的确不怎么好看,尤其脸上还有拳头大的一块胎记,竟真做了季府的少奶奶,这让何氏很不甘心。凭什么一个丑女人可以得天独厚,而她却处处矮她一截? “少奶奶放心,珍儿一定会用心伺候好少爷,不让少奶奶操心。”既然郝佳音不提那珍珠,何氏索性放下手,只拿话来堵郝佳音。其实何氏一点也不笨,论根基郝佳音才进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要今天郝佳音有一点发难,她就落下风了。何氏现在就想逼郝佳音子论阵脚,她才好借题发挥。 可惜,郝佳音如果能如她愿,就不是她郝佳音了。 “照顾好相公,这本是为人妻的本分,我也不敢推脱。四姨娘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我瞧着这脸色似乎不大好。雀儿,去库里取支百年人参过来给四姨娘。”郝佳音说这话的时候,季泽厚正好过来,只觉得新娶的妻子大方得体,果然有当家的风范。 可怜何氏,泫然欲泣地瞅着季泽厚,偏季泽厚完全被郝佳音那一本《蜀山行》给收买了,挥手让三个妾氏先下去,自己拉过郝佳音的手又往书房里钻。郝佳音头疼,她这正跟他小老婆们打太极呢,这人什么时候蹿出来的,尽搅局啊! 季泽厚这人,憨是憨,但不傻。察觉到郝佳音的抗拒后,他慢慢松开了佳音的手,声音竟然有点孩童做错事后的怯怯然,“你怎么了?” 佳音平日里自由惯了,从没有人强她做任何事,郝府是这样,在山上时也一样。现在到了季家,佳音却发现自己处处伏低做小却越发拘束,这会儿还被生生打扰了家斗的兴致,能高兴才怪。 “刚才三位姨娘正同我说话,你这样拉我出来,不妥当。”郝佳音面无表情地说话,却让季泽厚松了口气。 “我当是什么,她们本来就没什么事,你用不着管她们。”季泽厚同元州城里的男人们一样,妻是可敬可爱,妾却只是打发闲暇的玩物。不管有没有郝佳音,是不是她郝佳音,季泽厚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不管水氏还是何氏,有些情分,但肯不可能宠妾灭妻。 郝佳音原本还以为季泽厚会为了自己的爱妾而让自己难堪,却没想到他不但憨而且异常传统,这样的男人,若是调教得当,做个相敬如宾的相公倒也马虎过得去。 只是可怜何氏等人,还在心心念念着季泽厚。季泽厚虽然有三位侍妾,但对男女之事并不是很热衷,就算是何氏,每次过去季泽厚也是看看书,坐一坐,有美人红袖添香罢了。这会儿见到季泽厚了,正想婀娜一下,让少奶奶也没个脸面时,季泽厚竟是看都不看她们,就让她们回来了。这让精心打扮的何氏尤其不甘心。 何氏自负美貌,随了读书人的心气高,这样的人一旦不认命了,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少麻烦。郝佳音这一点确实没有料错。 当日,郝佳音说不通季泽厚,最后还是被他潮湿的眼神给忽悠去了书房,陪着他品论《蜀山行》上写的人事。郝佳音不怎么说,只微微笑着看季泽厚高谈阔论。这人,确实少出门,比起师傅和师兄来说,所说的太过天真浪漫,但郝佳音并不觉得讨厌。寄情山水之人,心底都有团火,不坏。 至于午膳,郝佳音原本是要留那三位妾氏一同用的,可人已经被季泽厚赶回后院去,自然又是两人同桌吃饭。季泽厚收不住心底的欢喜,等雀儿和梧桐下午后,季泽厚竟然搬了凳子,挨着郝佳音坐下,絮絮叨叨,依然是那些事。 郝佳音倒是秉持食不言的规矩,先放下碗筷,见季泽厚这般孩童心性,忍不住莞尔一笑,“雀儿应该让人整理好我的嫁妆了,里头有些书,你必定喜欢,不如用好膳,一起去看?”添一句情深意切的夫君,这句话便真是得人心了。可惜郝佳音依然没有新妇的自觉,总觉得嫁给季泽厚,是件很飘渺的事。 他甚至可以忘记娶妻前自己的不甘愿,也可以不记得成亲那晚,他那群好友对她的冷嘲热讽,就这样企图与她琴瑟和鸣或是水乳交融。季泽厚可以,而她却不能。她这颗心,最受不得疼,所以,绝不会轻易交付。 进门第二日,郝佳音就看着季泽厚如个寻宝的孩子,蹲在箱笼前面翻找。佳音陪嫁里多是郝夫人和郝老爷准备的,只除了这几只箱子。里间除了师傅与师母的心意外,佳音索性让人将自己爱看的那些书都装进去,一同带了过来。 那些书,佳音多半已看过,却没想到便宜了季泽厚。看他那闪闪发亮的眸子,郝佳音怀疑季夫人克扣他月银,才让他连喜欢的书也买不起。好吧,有些书是你拿着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她也多亏了有郝老爷与师傅的疼爱,站着说话不腰疼。 郝佳音懒得看书,但还是决定留在书房里陪季泽厚。在孩子没怀上以前,她是不准备让的。季泽厚书房里倒是有不少画作,除了冰凝姑娘的海棠春睡,郝佳音还找到不少别的画作。里头的女子,或嗔或痴都别有一番风情。那些女子不一定都是最好看的,但落到画作上,无疑都是美的。 当初,师兄同佳音说过,景自在,不同皆因那赏景的心。这景与人都一样,郝佳音没有发现哪一幅上美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都美极了,说明季泽厚这人,纯是赏美,而非恋慕佳人。还真是个有趣的公子哥,也难怪留恋秦楼楚馆,但那名声却比别的公子哥好太多,就连娘亲派人去查,都没有推拒了这门亲事。 要知道,就算祖辈有约,但郝夫人越是不点头,这门亲事还真成不了。 到了晚间,两人各自用膳,看了会儿书后,梧桐便伺候季泽厚沐浴更衣。郝佳音也养精蓄锐,打算晚上再战一回,偏这时候有人来敲门。 翡翠在外头娇软地唤公子,“少爷,何姨娘这会儿吃不下饭,头疼得厉害!” 郝佳音松垮垮地系着睡袍带子,只轻轻一撩就能解开,再看边上换上儒衫后颀长俊朗的季泽厚,郝佳音可不准备让。虽然夫妻那事不甚欢愉,起码昨晚比洞房那天要有点滋味了,她正琢磨着今晚能痛快了,会放人才怪! 轻轻柔柔地走到季泽厚身边,郝佳音勾着季泽厚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何姨娘这是偏头疼吧?正好,我那儿有药,让雀儿熬好了送过去,叫何姨娘早些歇息。” 季泽厚目光落到郝佳音半露的雪白胸脯上,目光有几分热切,遂点头,“如此甚好。”郝佳音笑了笑,拉着季泽厚上榻。何氏在院里,粉白俏脸,正是楚楚可怜的模样等了许久,只见翡翠端着一碗药回来时,脸色变得铁青,忽的一挥手就砸了药碗。 梅氏打探得一清二楚,翘着兰蔻指尖笑得很是得意。新婚第二日,何氏就不安分了,真拿郝千金当那水氏一样好欺负么? ------------ 回门 郝佳音赤裸着身子,大汗淋漓地裹着被褥不肯动弹。腿间酥麻,那里一片湿滑腻渍,郝佳音身子瘫软成水,头一回觉得自己真不经事。 从前跟着师傅师母出外游学,自诩不输男子,现在看来,床第间是真的比不过男子的。都说水到渠成,当初钻研那春宫册时,佳音只惴惴不安上头写的,女子初经人事会痛,却忘记去看这往后会有一番销魂滋味在里头。 这一点,着实让郝佳音始料未及。 季泽厚身为男子,以郝佳音判断,洞房那夜他就畅快了,只可怜自己,觉得比那酱缸里的咸菜都委屈。经过昨日的适应,今天总算自如了些。郝佳音在哪儿都不愿认输,季泽厚刚解开她的衣带,佳音便把手探进他衣襟里,上下抚触,不同于女体的娇软,男子的胸膛总是灼热硬实的。 佳音玩得起劲,却苦得季泽厚憋红了眼。房事上他素来规矩,遇上这样热切胆大的妻子,他还真不知道是苦还是笑。不过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事顺其自然最好,克制得越久下场越是壮烈。偏偏这佳音试图反攻,一来二去两个人都跟抛上岸边的鱼,呼哧呼哧喘着气,将这大红的喜帐与棉被都绞成热浪,一波一波直将人撞到岸边。 自然是一夜的酣畅淋漓。 季泽厚未醒,唇角带着知足的笑,仍旧好梦。郝佳音忖度,这人品性的确不错,换做别的男子,在应付着娶了个丑婆娘后,这往后肯定是横眉冷对,甚至使着法子要休妻再娶,偏偏这季泽厚不是。 今日里回门,郝佳音也懒得再想季泽厚,她从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只不过昨日里婆婆嫌她懒,今日里势必要勤快一下才行。郝佳音想着能给婆婆添堵,这身子也不乏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睡意迷蒙的季泽厚,“婆婆说,要咱们早点过去请安。” 出了竹园,季泽厚仍不停打哈欠,瞅了瞅天边那乌青颜色,实在想不通娘子为什么这么早就起了。雀儿倒是精气神不错,反倒是梧桐,跟在少爷与少奶奶身边耷拉着眼皮子,一样不明白,去梅园请安从来都没有这样早,少奶奶这也太勤快了吧? 不过季泽厚想着妻子如此在意母亲的话,正说明她尊敬母亲,是个孝顺的媳妇,而媳妇对婆婆的上心,也说明了妻子对自己的在乎。季泽厚心底暖暖的,看郝佳音时眸光更是柔柔的,甚至忘记追着问佳音为何今天那胎记还没消掉,明明昨晚上他已经非常努力了。 到梅园的时候,天还黑着,根本没凉透,梅园只有两三个值夜的下人还没去睡,见到大少爷和少奶奶过来请安的时候,下人们显然有些呆愣。 郝佳音听到下人说婆婆还未起身,便很是忧心忡忡地对季泽厚说,“婆婆可是身体不好,咱们先伺候婆婆起身,然后请大夫来看看吧。”季泽厚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过去,当然,他可能还没睡醒。 至于郝佳音,则让下人打了帘子,站到季夫人床头,很是规矩地将睡得正香的婆婆叫醒,“媳妇来给您请安,正好伺候婆婆起身呢。”季夫人脸色难看,才想发作,郝佳音接下来一句话正好堵了回来,“婆婆昨日嫌媳妇起得晚,媳妇自知懒惰,决定从今日起都过来伺候婆婆起床更衣,这个时辰可还晚了?要不然佳音明日再提早半个时辰,婆婆觉得呢?”轻轻柔柔的声音,熨帖听着的人甚至舒坦,只除了季夫人外。 她不傻,一下子就知道媳妇这是给自己回礼了。她昨日才挑剔新妇晚起不懂规矩,今天她就立了规矩,偏偏这个规矩她担不起!季夫人这些年吃懒过日子,哪里起得这样早过!看着外头蒙蒙亮的天,季夫人只觉得没睡饱的脑袋是真的开始疼了。竟然还要再提早半个时辰,季夫人觉得,她要是点头了,这往后,没好日子过的就是自己了。 “你与泽厚还是新婚燕尔,不用这样早起来。”僵着脖子,季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出新婚燕尔四个字,只想着忍,忍过她今日回门,且看她如何叫这臭婆娘拜服! 方嬷嬷在边上倒是眼角悄悄含笑,递过湿帕子给郝佳音,冲她微微挑了挑眉,也算是某种讯息了。 季夫人天还没亮就被媳妇气得半饱,所以等早膳端上来时,是真心没胃口吃饭。季泽厚也一样,这两天中午跟晚上吃的都是郝府厨子清爽的菜素,对着一大早满桌子的油腻,母子俩都没动两筷子。 从不委屈自己的季夫人放下筷子,问起关于新妇回门的事。这个时候才问,身为婆婆的季夫人显然是故意的。郝佳音眼观鼻,根本不计较婆婆是不是存心不给她脸面。从她嫁进季府那天起,她就没想过谁能给自己脸面。脸面这东西,要靠自己挣,再说了郝老爷郝夫人不差季府这么点礼数。 只是谁都没想到季泽厚竟然照顾全了。 “娘放心,我让梧桐开了中间那个库房,不会丢了季府礼数的。” 哦咦?这呆公子什么时候吩咐的梧桐,她这两天同他也算是朝夕相对了,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看季夫人那僵硬的脸色,这中间库房里的东西想来是不差的。 管家早就套好马车,后头跟着整整六辆车的回门礼。郝佳音由着季泽厚扶自己上到马车里,到底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为人夫君,不过还有点良心,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对象是自己这样的丑妇,他这样也算礼数周全,难得了。 郝老爷心急如焚啊。 郝夫人这两天也清减了不少,两口子本来光泽饱满的面庞都有些暗沉。从佳音出嫁那天起,两口子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就担心女儿嫁人之后过得不好。 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郝氏夫妇最是明白。好强啊,这女婿万一有个小情绪,女儿恐怕就难受了。这种想象让最是疼爱佳音的郝家夫妻俩吃不下睡不着,这才两天功夫,都憔悴了不少。 府里下人也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小姐回门,为啥?没看见老爷对着谁都挑三拣四,小姐要是再不回来,他们恐怕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所以,小姐回门这一天,大伙儿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准备了。 大半个元州城的人都吃了郝府的流水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让郝老爷听了一箩筐的好话。知府王大人与郝老爷素来交好,也算看着佳音长大,若非郝府与季家约有亲事,王大人一定替自己求下这门亲事了。 见到郝老爷这般焦急,王大人倒是笑个不停,“佳音那丫头聪慧极了,若连嫁个人都摆不平那边,也枉你这样疼她了。”郝夫人在边上,虽知道佳音不傻,何况自己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可毕竟是亲生的闺女,不亲眼见到总不放心。 跑腿儿的这次直接蹲在季府门口不远等着,只等对方一有动静立马回去禀告。这会儿揣着小荷包守在四米桥边,瞧着季府马车过来了,跑腿儿的笑得格外欢畅。 季泽厚这是第三回登门了。 第一次随媒人下聘,第二回是领媳妇回家,跟着就是这一次了,陪媳妇回门。季泽厚先前纳了三位妾氏,她们没那资格要他陪着回门,这份体面只能留给妻子,是以一切对季泽厚来说,实在新鲜。 下人们暗地里打量小姐的好气色,想着老爷总算不会发难他们了。至于站在郝佳音一边面如冠玉的姑爷,还真是抱歉了,好看不能当饭吃啊,给他们发月银的才是主子。何况郝老爷为人爽快,能到郝府来做活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郝佳音住郝府的时间不算长,但这儿是生养她的地方,就算久而不归,只要人还在,就绝不会陌生。 神色愉悦,脚步轻快地朝里走,郝佳音也没忘记跟在边上的傻相公,轻声介绍了下郝府的格局,很快两人就到了正厅。郝夫人才看到女儿,那眼圈就红了。郝老爷一双眼也黏在闺女身上,谁都没空搭理季泽厚。 季泽厚倒是不奇怪,他在家的时候季夫人对自己也不遑多让。 雀儿回了郝府,觉得整个人都轻快活泼不少。她也看出小姐比在季府时快活,这脸上的笑多实啊。郝佳音从小就觉得这对爹娘挺宝气的,当然这宝气只对她一个人,也正是因为这样,郝佳音才可以坦荡地面对那些闲言碎语。在她身上,你根本看不到所谓的自怨自艾。 也正是因为这样,季泽厚才觉得郝佳音是不同的。 郝夫人拉着闺女的手,有些话也不好在堂上就问出口,只能冲郝老爷打眼色,让他别忘了一旁站着的女婿,自己则拥着女儿进到内堂。 一到内堂,屏退那些下人后,房间里就剩下佳音和郝夫人两个人。 郝夫人仔细端详女儿的颜色。从闺女到媳妇,日子过得舒坦不舒坦,看她眉眼就好。佳音从小就不用吃苦,虽容貌上比不过别人,可气质上却很是能看出来。郝夫人见女儿眉眼含水的样子,就知道,过得还好。 当初给女儿准备陪房的时候,郝夫人就是千挑万选,非但忠心,而且绝对有用。佳音嫁到季府,就算季夫人不给佳音一分一毫的月银,她也可以让自己过得舒坦极了。为了这个,郝夫人可是请了知府夫人做了见证,留了一份陪嫁单在知府手上,季夫人若想平白来抢,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事,郝夫人只告诉了钱嬷嬷,一来也算是拿捏钱嬷嬷,毕竟嫁妆都在她手上,若是起个异心,钱倒也罢了,郝夫人就怕委屈了女儿;二来就是为了制住季夫人。季夫人打得什么主意,郝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要嫁妆还在佳音手上,这个季夫人就翻不出什么大浪花来。 这一点,郝夫人无比笃定。 佳音只嫁出去三天,但却觉得同娘亲有好多话要说。古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佳音觉得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不对。不管什么时候,她只认自己是郝家人。小时候,元州城的人除了说她是丑八怪外,还爱拿她娘说事。 郝老爷财貌双全,想嫁给他的姑娘何其多,偏偏郝老爷就守着郝夫人,谁都不搭理。郝夫人这辈子就生过一个佳音,这元州城的人就酸上了,女儿还不就是赔钱货么?郝夫人虽然被郝老爷护得周详,可心底总是不好受的。郝佳音就不明白,为何女子不如男? 所以,外头谁都不知道,郝老爷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佳音在里头出了不少力气。她不需要那些人知道,只想娘亲知道,生了一个郝佳音,比那些生了十七八个儿子的女人还要幸福! 郝夫人也不管女儿会不会害羞,问起夫妻两个的闺房之事。郝佳音脸红了红,但也知道娘亲是关心自己,只说前两次有些痛。郝夫人了然,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得有些诡秘,“没事,以后就痛快了。” 郝佳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郝夫人只细细叮嘱女儿家如何养护自己的身子。郝夫人嫁了个好相公,不但体贴,而且会赚钱。郝夫人年岁同季夫人一般,但细看就知道,郝夫人年轻许多了。这都是郝夫人自己养得好,郝老爷对自己妻女向来舍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郝夫人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养护秘法。 现在女儿长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她只想着女儿也能好好的。 佳音从前看娘亲还有师母做得多了,其实也都知道,不过却还是很耐心地听娘亲说这些事。佳音知道,若不让娘说这些事分分心,她保准会哭。郝老爷要是知道自己弄哭了他娘子,可不管她是自己女儿哎。 外头被女儿腹诽的郝老爷心底牵挂着女儿,也不知道她在季家有没有吃好穿暖。对着抢走自己宝贝闺女的季泽厚,这脸色比季夫人对着郝佳音时还要难看。 郝老爷这辈子最爱两个女人,妻子郝夫人与女儿佳音。郝老爷平素为人最好,可若是有人敢拿他妻女说事,郝老爷定会同人拼命。也正是因为这样,元州城里的人顶多私下里议论两句,却真的没有人敢当着面说什么。 可见,郝老爷对妻女是相当维护的。这会儿见到季泽厚,郝老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初说亲的时候,郝老爷嫌弃季家,倒不是说嫌弃季家没钱。别说是元州城了,放眼天下,比钱财,还真没几户人家能胜得过郝家。他只是嫌弃这季泽厚只知风花雪月,没那担当。 不过郝夫人却觉得,这个季泽厚是个好拿捏,且没什么心眼的。佳音嫁过去,起码不用管那劳什子的妯娌关系,顶多就是三个没底气的妾氏,凭女儿的聪明,拿捏住三个妾氏肯定没问题。至于季夫人,既然贪财那就更好办了,郝家就怕你有钱。 这会儿郝老爷看着季泽厚,皮相上等,那双眼也不狡猾,总算安心一些。 “贤婿啊,佳音在家被我们宠坏了,你可多多包涵啊。”郝老爷死死盯着季泽厚,只要他眉毛敢乱动一下,郝老爷保证脾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季泽厚回想了一下妻子这两天的表现,连忙摆手摇头,“娘子很是体贴,府里下上都说好。”当然,这个他听到的也就是一个梧桐说的。梧桐自知得罪了雀儿,且看少奶奶除了长相不怎么好外,倒是个不错的人,遂在季泽厚面前也说过几句少奶奶人挺不错的。 当然不错了,雀儿口袋里揣着不少铜板碎银,嘴巴又甜,这才两天功夫,就将该收买的人心都笼络得差不多了。梧桐听边上人说起少奶奶,那些人虽没见到人,但都说不错。季泽厚自己也觉得新娘子是个好相处的,对着郝老爷说得也不为难。 郝老爷放了点心,“贤婿啊,佳音小时候受人欺负,有苦都是自己往肚里咽,你为人丈夫,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啊。” 提到这一句,季泽厚不得不想起成亲那天发生的事。 这几天,季泽厚还没去见自己这些朋友,但听着岳父说的话,他也觉得那天自己这群朋友做得过分,而自己又没能站起来,确实不应该。寻常女子,恐怕早就被话刺得哭了,可妻子非但没有,而且还主动出声了,确实很好。 郝老爷却很不满意女婿的沉默。这不是表明女儿被人欺负,而他身为男子竟没能保护好佳音么! 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番局面,郝老爷也是个有气场的人物。季泽厚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的确没办法比。 急得额头冒汗的季泽厚想要解释,可偏生开不了口。还好郝夫人满意地放过女儿,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前厅,才算救了女婿一回。可怜季泽厚,看见妻子出来后,觉得淡定娴雅的妻子实在是太可人了,也不管边上站着的岳父岳母,立马过来抓住佳音的手,神情竟还有三分委屈,把佳音看得心底哆嗦了一下。 ------------ 一半嫁妆 郝老爷看女婿这行动,对女儿亲昵自然,不像是嫌弃的样子,总算放心。当时夫人看好这个女婿,他只当夫人相中这人的皮相,现在看来,皮相下的本质不坏,只要他肯用心去看,自然能发现佳音的好。到时候两口子琴瑟和鸣,也就不难了。 这边,郝夫人听佳音说了些婚后夫妻二人的相处,倒觉得是女儿性子嫌冷了些,若不然定是比现在还要活络一些。当然郝夫人也不止是听女儿讲,雀儿是她一手养出来的陪嫁丫鬟,听过雀儿说的,知道女儿主动提起要喝那汤药,郝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什么人家,有子傍身总是没错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男子都同郝老爷那样。郝夫人得意之余也免不得替女儿心忧,听雀儿说那三房姨娘个个水嫩俏丽,这女婿指不定尝个鲜,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不过,眼下,还是热热闹闹将这回门办起来才行。 郝府是真的有钱,比那一般的侯门深院也是不差半点。郝老爷这人豁达极了,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藏着掖着不如让妻女锦衣玉食过这一辈子,然后攒够了福分,下辈子还能娶到这个媳妇,佳音也还能做自己女儿。 郝老爷这人,他从未贪过心,只拿颗真心待人,所以老天真给了他好福气。上了席面,出乎季泽厚意料的是,男女并未分席,只一张圆桌,郝老爷上座,右手是岳母,左手是他,佳音坐对面,四个人,正好。 下人端上吃食,季泽厚才算知道,自己这两天吃的都是郝府的口味。不过自己是真的喜欢吃,不见得多么花哨,但荤素搭配,有种质朴的赏心悦目,叫人食欲大增。 郝夫人笑盈盈地替女婿夹菜,季泽厚诚惶诚恐地端碗来接,那模样实在憨厚,惹得郝家母女俩都抿唇而笑。郝老爷凉哼一声,郝家母女俩倒是不怕他,只季泽厚这个呆子,竟是怕得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模样,彻底逗乐郝家母女俩。 郝佳音最是不厚道,被欺负的明明是她相公,可她在边上倒是吃着饭菜坐看好戏,直到郝夫人轻拍了她手背一下,郝佳音立马端正姿态,拉季泽厚挨着自己这边一些坐下,“爹,不许欺负你女婿。” 一句话,郝老爷立马偃旗息鼓,只委屈地嗔了女儿一眼。倒是季泽厚,有些讪讪地下不来台,直到郝佳音一般笑盈盈地替他夹菜,他才继续端起碗来吃饭。只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岳母大人,颇有些食不下咽。 下人撤了饭菜后,添了茶水,季泽厚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岳母大人带去后堂歇息,而他只能端起茶杯陪岳父坐在这儿。 郝老爷为人老练,细看女婿这一顿饭的表现,大致明白夫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原因了。这人本性确实不坏,可本性不坏不表示这人就不会误事。佳音性子好强,季泽厚这样的倒也不怕他嫌弃女子太强势,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容易耳根子软,偏佳音从来不解释,若是有点矛盾,恐两人会闹僵。 郝老爷未雨绸缪,就担心这一点,于是趁着回门,他决定多敲打敲打女婿。 “我听管事的说,府上打算卖了东街那间铺子?”郝老爷点石成金,什么买卖到了他手上,从不亏本。这会儿忽然提到季府东街那间铺子,不过抛砖引玉,想要点开季泽厚这个呆瓜罢了。 季泽厚其实并不管家里的事。从前他还小,管事们都拿着账簿找季夫人,反正家里从未缺衣少食,季泽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不知道这银钱来得并不容易。后来等到了该管事的时候,季泽厚偏生爱赏风弄月,对那黄白俗物根本入不得眼,尤其是那账簿,厚厚一叠,才翻第一页便觉得脑仁疼。季夫人心疼儿子,也就作罢。 于是,季府的事,其实还在季夫人手上管着。季夫人也就是个会吃会喝的主,手上的钱根本搂不严实,底下人摸清了门路,也就一点点松散开来,平日里糊弄点小钱也就算了,现在竟是大着胆子撺掇着卖铺子,那就真的过火了。 这铺子,可比田租房租之类的来钱多。寻常人家,就算周转不了了,卖田卖房不至于卖铺子。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哪有不好的道理?顶多就是经营不善,除非逼不得已,谁舍得卖了它?郝老爷自从定下这门亲后,一直都让人注意着季府的事,自然不会漏掉这事。怎么说也是儿女亲家了,郝老爷总要多盯着些。 果然,郝老爷不用细看季泽厚脸上神情,就知道这人压根不知道家里的事。郝老爷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精明一辈子,生了个比自己还精明的女儿,却没想到临了摊上个什么都不管的女婿,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岳父,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卖城东那个铺子呢?”季泽厚纵然再无知,好歹也是商户家的儿子,这城东可是元州城最繁盛的街区,岳父提到的这家铺子可是其中顶好的一家,占了自家每年两成的收入,怎么可能说卖就卖? 郝老爷冷哼,要不是穷到要卖铺子了,季家那个寡妇会上门来提亲么?当然,郝老爷是绝对不承认自己闺女行情不好的。季府的情况其实还没差到要卖铺子的地步,只不过季府从当初元州城数得上的富户,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全在于季夫人的不善经营而致。底下人谁不是欺善怕恶的,遇上季夫人这样的主顾,还真是太好糊弄了。 当然,这是季府的私事,郝老爷要是把话说得太直白了,回头季夫人恐怕要对他闺女不满了。郝老爷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府上那铺子素来兴隆,卖了还真可惜。”郝老爷决定点到即止,反正季夫人只要不将季府折腾没了,郝老爷都不准备出手,而且他知道,要是佳音知道他出手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 季泽厚显然听了进去,开始想,娘为什么要卖了祖上传下来的那间铺子呢。郝老爷也懒得再说什么,自己品茶,想着女儿遇上这个傻蛋,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憨夫慧妻,大约就是这个理了。 郝夫人从女儿粉嫩嫩的小时候起就没几次能抱着一块儿睡。这会儿好不容易母女俩一块儿小憩,本以为会说很多贴心话的,却没想到真是小憩,两个人醒来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佳音临走前,郝夫人又塞给她厚厚一叠银票,只担心季府会委屈了闺女。佳音知道这事爹娘的心意,她何必见外?雀儿同郝府里的一堆小姐妹也道完别了,郝夫人看着跳脱的小丫头,笑了笑,悄悄的也给了几包碎银。 郝老爷眼眶微红,从今以后,女儿没什么事就不好回家了。想到自己从小娇养到大的闺女,真的成了别人家的,他这心里就像是被人剜去一块似的。郝夫人用帕子试了试眼角,只同季泽厚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佳音便是你的妻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保护佳音,不让人随便欺负了她,知道吗?” 季泽厚谨守孝道,如今对着岳母的嘱咐,自然应允。 “小婿谨遵岳母吩咐,定会好好待娘子。”季泽厚神情添了几分庄重,郝佳音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季泽厚这人不坏,只是不一定就是自己的良人,她从未想过要依靠谁,眼下先怀上孩子,至于其他,她从来不想。 郝府回礼,也甚是可观。 当然,这一次也不全是给佳音准备的。季夫人看着儿子递过来的礼单,嘴角的笑是怎么也抑不住,连带着看佳音时这脸也不是耷拉着的。 方嬷嬷将那两盒血燕收好,想着这亲家老爷不但大方,而且懂得投其所好。这血燕最是滋补,可想要买到这样好的血燕,除了有钱还得有一些人脉关系。季夫人最是懂得如何宠爱自己,平日里也一直买好货滋补着,要不然也没这么好精力折腾啊。 季泽厚看着娘亲欢喜的样子,也点点头,不过忽然想起今日里岳父提到的那家铺子,也不瞒着妻子,就这样问了出来。在季泽厚的认知里,妻是并肩的,有什么事他可以不必要瞒着妻子,但妾却不行。 季夫人听儿子提起城东那商铺,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比儿子要知道得多一点,这些年挥霍下来,季府早就入不敷出了,除了卖掉这家最赚钱的店铺应急,季夫人暂时想不到别的法子。当然,法子不是没有,那就是郝佳音的嫁妆。 先前季夫人被新妇入门给忙得给忘了还有这回事,现在泽厚提起,季夫人立马盯着郝佳音,“你也知道,成亲总是要花不少银钱的……”卖铺子的钱可是为了填补之前欠下的亏空,季夫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最是聪明。 郝佳音心底闷笑,只是不好当着面拆穿婆婆,于是继续装傻。 季夫人嘴角才添了几分真意的笑立马消失,“你们这趟亲事娘可是,账上自然没钱了。”这话还真是不假。郝家摆三天流水席,这席面上的菜素可都是顶好的,元州城的人排着队等吃的,季府这边就算摆不出整整三天的流水席,为了给郝府做足脸面,也是真的用了不少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季府,这下子,季夫人根本不敢看管事送来的账册。 季夫人的话没有勾起郝佳音的主动揽事,本来就是你们家娶媳妇,花点钱又怎么了?郝佳音不认为因为这样自己这个新媳妇就有什么责任了。反倒是季泽厚,知道家里竟然为了自己娶妻而花了这么多钱时,心底就非常难受,这脸上也显出一些忧郁来,把季夫人看得心疼死了。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为了衣食发愁过?早知道她就不该当着儿子的面提这事,季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最是心软,可别到时候没逼出郝佳音,反倒让儿子吃了苦。 “泽厚,你不是说还要温书吗?娘和你媳妇说说话就好。”且不管季泽厚脸上那泫然欲泣的愧疚模样,季夫人果断让梧桐带儿子回竹园。一等人离开,季夫人便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一双眼厌恶地看着郝佳音。 这人丑就算了,偏偏穿这样上乘的料子,真是糟蹋了好货。 郝佳音安静地站在一边,也不急着认错,摊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且没什么脑子的婆婆,郝佳音需要有极好的定力,甚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这一次,屋子里就三个人,方嬷嬷是季夫人的心腹,这怒火针对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婆婆可是觉得茶水不满意,媳妇亲自去泡一壶,如何?”如果郝老爷知道他女儿还要替人斟茶倒水,那是死也不可能让她嫁进季府来的。郝老爷在对待自己妻女的问题上,有一点盲目,认识郝老爷的人都知道,可他玩笑没问题,若谁要是敢拿他妻女说事,翻脸那是绝对的。 郝佳音其实也不是说真的怕季夫人怎么样。她现在只求能早点怀上孩子,在这之前,她绝不会同季夫人闹翻,相反,她要季泽厚觉得她是弱者,而他这个人最是心软,这就足够了。当然,季夫人若真敢动她,她也会让季夫人吃不了兜着走,像现在这样挂下脸,拍疼自己手掌心的活儿,郝佳音随便她折腾。 季夫人也不傻,暗地里琢磨起新妇来了。寻常,才入门的女子早就诚惶诚恐了,哪有人会像郝佳音这样,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她要么是段数高,要么就是真傻。不过季夫人也不敢对郝老爷的女儿掉以轻心。 “先前说了,你跟泽厚才新婚燕尔,对这家里也不甚熟悉,手上掌钱总是不牢靠的。再者说家里如今也是困难,你既已是季家妇,当为季家排忧解难才是。”季夫人自持身份,含着噎着就是不提嫁妆二字,模棱两可得可笑。 郝佳音依然淡笑,“婆婆且放心,出嫁时爹娘便替我请了管账嬷嬷,她一家人是签了死契的。至于家里为难的,婆婆指的可是城东要卖的那铺子?婆婆不用担心,待我禀了爹爹,托他找个牢靠人家买了就好,若实在不放心,请爹爹买了也无事,这价钱定然不会叫婆婆委屈的。” 你不是说要卖铺子么?有难的自然是寻不到客气的买家,没问题,我郝家最不嫌商铺多。郝佳音是知道那家店铺的,位置正好,买来开个茶馆,保证生意兴隆。当然,前提是季夫人没被她气死,真把铺子卖给她再说。 果然,季夫人那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双眼瞪着郝佳音,想不通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笨,明眼人都该自觉交出嫁妆了,偏偏她顾左右而言他,且又是她也回避不了的事,还真是麻烦。身为新妇子,这样大咧咧说让娘家买了婆家的店铺,她郝佳音绝对是元州城里打头一份。 季夫人缓了缓心神,“这店铺的事倒不急,只是怕你被些心思歹毒的下人拿捏住,你明日将嫁妆放入中公的库房里,由为娘替你看着,也是稳妥些,你说对不对?”暗的不接那索性明的来,季夫人这会儿也不说要你嫁妆拿来,只说放进库房,这么多台嫁妆一点点吞下去,也是很客观的。 就在季夫人观察郝佳音是否真装傻的时候,郝佳音仿佛感激极了,“正愁那妆笼竹园里摆不下,有中公的库房可以寄放,还真是多谢婆婆了。”郝夫人准备的,绝都是上品,只不过佳音知道,一旦从季府流出来,那季府绝对讨不了半点好处。 季夫人眯了眯眼,莫非这个郝家小姐真是个实心眼的? 哪能实心眼啊。 方嬷嬷对着下人装进中公库房里的那些妆笼。房契田契都在少奶奶手里拽着,金银面饰正好竹园搁得下,这会儿抬过来的都是些衣物布匹与古董之类,也是值钱,不过哪个都不好下手。 季夫人倒不觉得,听方嬷嬷说郝佳音将大半妆笼都入了中公的库房后,这嘴角的笑就怎么也收不住。这才对么,要不然她娶这个媳妇进门做什么?儿子生得这样好,谁家女儿不想嫁给她儿子?偏娶了这样一个丑女人,还不是因为相中她郝家的钱。 现在到手了一部分嫁妆,进了中公那就是她好指派的了,至于剩下那部分,郝夫人也就不急着动手了。反正已经是季家的了,就看她怎么将这些东西拿到手了。 另一头,竹园。 钱嬷嬷不甘心,等着抬妆笼的季府下人离开后,立马不赞成地瞪了一眼郝佳音。佳音倒是闲闲地吃着酸梅。这刚喝了药,可得好好过过味道。 “就算要抬,也用不着这样着急,眼见着天都快黑了,这样搬来搬去,砸了哪个不心疼!”钱嬷嬷替小姐心疼,这可都是老爷跟夫人对小姐的心意,现在入了中公,可不就是进了季府的钱袋了么。 郝佳音却摆摆手,不以为意,这天擦黑了,大伙儿都吃晚饭呢。她可是没错过刚才季泽厚那纠结的小模样,她就不信了,冲着这一半妆笼,他不留在自己房里一个月!这才是她的目的,再说了,也就是借个地方放嫁妆,她季夫人想要动她的东西,有那么简单么?可别忘了,知府夫人那人可是有这嫁妆的另一份清单呢。 ------------ 《蜀山行》被毁 季泽厚实在是个憨直的人,这嫁妆是娘家交予出嫁女的底气,谁家娘子不是捂得牢牢的,日后好给自己的儿女攒聘礼嫁妆?哪有像这家这样,让媳妇的嫁妆进了中公的库房?这明明是亏待了媳妇,让季泽厚觉得愧疚。 这人啊,尤其是老实人,一旦觉得自己有愧的话,一定会拼了命地想个法子补偿对方。郝佳音虽未露面,但跟着郝老爷也是看惯了世态人情,像季泽厚这样的人,凡事藏不到心里的,想要看走眼还真挺困难的。 郝佳音等嘴巴里的苦味去得差不多了,这才摆手,由着雀儿用湿帕子将自己的手擦拭干净,然后才慢吞吞起身,“就说夜深了,去请大少爷回房歇息。”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季泽厚的书房外群狼环伺,指不定几家丫鬟都候着呢。 何氏身边的翡翠肯定候着,当然,郝佳音想,若是何氏急切些,应该煮好了汤汤水水,端着表温柔去了。不过,郝佳音虽是不在乎季泽厚喜欢不喜欢自己,但这个时候想跟她抢季泽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郝家一半的嫁妆,也亏得季家那库房能塞得下去。雀儿听着小姐的吩咐,自然雀跃地往书房那边去。钱嬷嬷收拾好东西,知道小姐自有打算,也就不再说什么,不过她想好了,明日就让小钱回趟郝府,同夫人说道说道这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府里头也好早做准备。 雀儿到了姑爷书房门口,果然看见水姨娘、梅姨娘的丫鬟手上端着点心或汤品站在那儿,不过两个人脸上神色都有些难堪。 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依附男人而生。不管是几许宫墙,还是庭院深深,女人们总要为了男人而厮杀,丝毫不比那刀光剑影温和多少。雀儿在郝府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老爷恨不得将整颗心都捧到夫人面前,府里头哪有这样莺莺燕燕的景象? 想着小姐委屈自己,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心底多少不痛快,可不拼不行。小姐本来就没什么争抢的心思,这要是自己也由着她,恐怕要被后院这些女人给欺负得不成样子了。扶了扶自己的鬓角,雀儿俏生生地走到梅姨娘与水姨娘的侍女蕊儿和莲儿身边,“蕊儿姐姐,莲儿姐姐,既是给少爷送点心来,怎么不端进去呢?” 雀儿这张脸,总是有强大的迷惑性。就说这会儿好了,蕊儿作为梅姨娘的下人,这性子自然也随了梅姨娘,颇有些爽辣的味道。依着雀儿的身份,蕊儿定然会讽上几句,不过对着脸上肉肉的雀儿,而且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喊自己,蕊儿也冷不下脸来。 “哼,亲自出马,端茶倒水也不知道自个儿什么身份!” 雀儿明了,果然何氏亲自出马了。这何氏,昨日敬茶时就不给小姐脸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姑爷抛媚眼,今日小姐才同姑爷三朝回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将姑爷带回自己房里,还真不怕风头太矫健。 “莲儿姐姐这汤品若是再不端进去,可就凉了。”雀儿状似惋惜地看着莲儿手上端着的汤品,只想着也不知道这人站在书房外等了多久,还真是不死心。她要是这会儿大咧咧地将姑爷请到小姐房里,会不会一样被惦记上? 她倒是庆幸,因为何氏的关系,自己不用被这些女人惦记上。至于莲儿,跟着一个没背景的姨娘,连带着莲儿在人前也没多少强势,若非她在府里待得久, “少奶奶还心疼少爷太用功,唤我来叮嘱少爷早些歇息呢。”至于歇到哪儿,那就随少爷心意了。 蕊儿和莲儿不免多想,虽然说是个丑女人,可怎么说也是郝府的千金,现在又占着少奶奶的名分,莲儿与蕊儿不过是伺候人的丫鬟,同主子置气从前都是错的。只不过对着同样伺候人的丫鬟,蕊儿与莲儿摆不出好脸色罢了。 什么歇息啊,派自己丫鬟过来,还不是想着让少爷去少奶奶房里歇息?这种时候,大伙儿谁都见不得谁好过。让雀儿对上何姨娘,可不就省了她们的事吗?还能等着看戏,多划算。 “雀儿妹妹,既然是大少奶奶的吩咐,你可不能耽搁了。少爷就在书房里头,还是快点进去吧。”蕊儿热切地盯着雀儿,想着这人平日里就知道傻笑,对着谁都是一副讨好的样子,这次也铁定会傻傻地做自己的筏子。 想到这里,蕊儿同莲儿使了个眼色,想着莲儿也能同自己一样怂恿两句。不过莲儿倒是心地不错,虽然明白蕊儿的意思,可见着雀儿那鲜活的模样,到底不忍心,便只当做没看懂蕊儿的意思,端着汤只安静地站在原地。 雀儿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也不说蕊儿什么,只是欢快地点头应生,“那是自然,姐姐们,那雀儿就进去了啊。” 季泽厚的书房,白日里是不会有人敢闯的。这是季夫人给立下的规矩,就算季泽厚再怎么不通俗物,他也是季府的继承人,他的书房,里面就是一张废纸都是宝,可不准什么人都往里头凑。 当季泽厚长大,身边开始有水心,之后又有梅氏与何氏后,季夫人找三个人过去说教一番,除了乖点伺候好大少爷,安分点省事点,重点说了,平常时不准去少爷书房打扰少爷。 季夫人作为季府掌钱的大人物,说什么话都有人听,就算季府在元州城里不起眼了,可在季府里头,她季夫人就是最关键的那个人。是以,梅氏与水氏还算知趣,很少自己跑来书房,只不过等何氏进府后,这局面立马就变了。 何氏知道,自己只是个姨娘时,这心思就一直很摆不正。她总觉得,像自己这样的,虽然嫁不了王侯将相,但怎么说总得是个正妻,可偏偏现实给了她当头一击,成了最不起眼的妾氏。不过再见到季泽厚的面后,她对这门亲事也就不抱怨了。 相反,何氏斗志昂扬。她没什么家底,比不过梅氏的娘家;她也比不上水氏能讨季夫人欢心。既然如此,她索性只要讨好一个人就行了,那就是季泽厚。她要将季泽厚紧紧地拽到手心里,到时候扶正上位,有什么不可以? 书房这儿,算是府里变相的禁地,只是既然没有明文规定,那她大可以理也不理,仗着新开脸的俏模样,亲手端着汤水等在书房门口。果然,何氏赌对了。所谓的书房重地,其实也就是季夫人说的,对季泽厚来说,书房就是他看书画画的地方,安静点就好。 正巧,何氏跟着她那个秀才老爹学过点皮毛,且又是存了心讨好季泽厚的,一次下来,倒是让季泽厚对这个才收进屋的何氏留意上了。这季泽厚就是个好人,这要是觉得谁好了,那肯定会不一样些。所以何氏在第一次让翡翠将梅氏屋里的季泽厚给截到自己屋里成功后,她就觉得,希望越来越大了。 这回,对着半道上杀出来的郝佳音,何氏不知道怎的,有种直觉告诉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个丑女人会将她杀得片甲不留。是以,仍旧是昨天那装扮,何氏亲手做了几个小菜,打算陪着季泽厚月下小酌两杯,然后……留下来。 当然,这番心思,动得格外巧妙。 昨日是姨娘们去拜见少奶奶,磕头敬茶这是规矩,到哪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何氏就觉得不妙了。这少奶奶人是不好看,也不至于吓人,再看少爷对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厌烦的。何氏就开始心慌了。 比起早就不受宠的梅氏与水氏,正宠的何氏收到的冲击最大,她没办法忍受这种变动,所以只能更加主动。从前,何氏只需要自己窝在房里做出一番病歪歪、楚楚可怜的模样等着就好,可昨日里季泽厚一眼不看自己的反应,让何氏认识到,妻与妾,到底是不同的。 何氏暗恨,恨自己爹娘比不过郝家显赫富贵,若不然凭着自己的姿色怎么可能只是个妾氏?只是同样的,这种认知让何氏更加坚定了要做正室的决心。 同平时一样,何氏从不小看梧桐。她端着吃食,楚楚可怜地对梧桐笑了笑,“少爷可还是再用功?”美人楚楚可怜,这脾气平日里也都是个好的,梧桐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何氏平日里对自己也算大方,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梧桐请何姨娘到边上等一等,自己进去找少爷。季泽厚这两天整个儿都黏在《蜀山行》上,只不过今晚不同。院子里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会不知道?可却没法子拦着。先前娘亲就是故意支开他,然后才同娘子说了什么。 虽然想不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季泽厚身为男子,见到这样抬出的景象,心底只真有些难受的。正好,这本《蜀山行》也是佳音送给他的,能够让佳音当做嫁妆带到季家来的书,季泽厚知道肯定是她的心爱之物,当时只想着自己实在喜欢,并未推脱,可现在看来,季泽厚觉得自己亏欠了佳音。 这种亏欠的念头一旦滋生,那就像是烈火一样,势不可挡。于是,季泽厚抓着《蜀山行》,寻思着送些什么给佳音,起码让自己的心能够好受一点。当然,季泽厚这脑袋还没厉害到能猜出娘的打算,若是知道季夫人一早就盯着媳妇的嫁妆,恐怕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坐着郁闷,而没有半点作为了。 这一点,郝夫人倒是没看错,这个女婿本质不坏,只这一点就强过元州城里太多的男子了。 梧桐说了何姨娘带着吃食来看自己时,季泽厚只觉得有些烦,只是想着何氏从来身子就不大好,也就挥挥手,让她先进来再说。何氏一进来,就觉察到少爷似乎心思有些不在,她吃不准是不是今日陪那个丑女人回门造成的,只是小意温柔地将自己备好的碗碟一样样摆好到小茶几上。 何氏本就会察言观色,倒也知道季泽厚的口味,几样小样,碧翠精致,正是合了季泽厚的口味。季泽厚晚间因为那些下人搬嫁妆的事,闹得没吃多少饭,见到何氏带来的,也就坐下吃了起来。 说起来,何氏自己喜欢吃的和季夫人一样,口味偏重。何氏家境不好,哪儿吃过什么好的,就是每年过年的开荤也不一定都有,一到了富贵地,她装着矜持,不好同季夫人那样明摆着来,可总也觉得一顿饭若是吃不上肉那就是委屈了。这和打小富贵地里养大的郝佳音那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说郝佳音那样的做派与习惯是浑然天成的,那何氏这样的就是蹩脚且漏洞百出的。而一个人,一旦过过好日子,享受过好的,再要他将就回从前,那还真不大容易。季泽厚这人的确本质不坏,可从小到大都是季夫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大的,自然有些身娇体贵的感觉。于是,平日里何氏无往不利的小意温柔踢到铁板了。 季泽厚动了几筷子,自然就品出这些吃食同娘子那儿吃到的不同了。宠着大的主,很多时候都是不懂事,甚至不贴心的。郝佳音那儿的吃食虽然好吃,可不是郝佳音动手做的,而何氏这些,可真是她不辞辛苦在厨房里一样样折腾好的,这里头的情意,谁轻谁重还能分不出来?可季泽厚不管,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何氏不知道原因,若不然铁定难受死了。不过,何氏的目的也不是说要季泽厚将这些吃的都吃掉,她来就是想同少爷吃点小酒,然后微醺了好办事。何氏要跟郝佳音斗,除了少爷的宠爱不算,她必须尽早怀上孩子,让一个庶出的长子打了脸面,何氏不信那个丑女人还能端着一派平和过下去。 只要郝佳音动了,何氏大可以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同她拼个高下,或许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不止是庶长子,而是季家堂堂正正的嫡长子了。 想到这一处,何氏抿着嘴,笑得格外柔美,提起酒壶,袖子水滑一般落下,露出她那半截瓷白的皓腕,成功地点起一小簇火苗。如果雀儿不来,何氏大约也就真成了。 雀儿可不管何氏那吃人一样的目光,走到书房外,脆生生地叫了季泽厚一声姑爷。在季府,也只有郝佳音的丫鬟能够这样喊季泽厚,成功将微醺的季泽厚给唤了回来。也是,他该去看看娘子的,嫁妆被搬走了一大半,可不要难受么?不管如何,季泽厚都要去看看娘子。 听见雀儿传娘子的吩咐,只要他早早歇息,季泽厚整个人就暖烘烘的,觉得自己娶的这个妻子,其实真挺不错的。季泽厚这人从来知足,要不然,也不会在成亲后努力寻找郝佳音身上的长处,让所有期待他们相敬如“冰”的人们大跌眼镜。 只可恨何氏,瞪着雀儿的眸光简直要吃人。这手上提着的酒壶正好没拿稳,就整个滑到一边,里头大半壶热酒这样淋到季泽厚最宝贝的《蜀山行》上。 这样一来,可真是小意不成,反遭嫌弃了。 这书,是郝佳音送的,但季泽厚珍爱它可不是因为郝佳音的缘故,纯粹因为这本书是逍遥客的《蜀山行》。何氏今天但凡拿酒淋了这书房里的任何一本,季泽厚大约都不会在乎,偏偏是他最喜欢的《蜀山行》,不生气才怪。 何氏手忙脚乱地用手上揪着的帕子去擦书册。本就是轻软的纸张,被酒水一泡,那墨字就晕染开来,用帕子一擦就更加了。淋到酒水的另半页又正好是墨白先生的插画,于是后果可想而知。 季泽厚这人如果说是一只兔子的话,逼到了底线也会开口咬人。他视若珍宝的《蜀山行》就这样毁了,季泽厚还能好脾气那就见鬼了。就算再怎么眼疾手快,书本浸着酒水,很快就粘成一团,偏何氏还乍呼呼地拿帕子去擦……季泽厚的心就跟那页纸一样,被揉成了一团乌黑。 大力推开何氏,季泽厚第一次发火。雀儿知道那本书,心想着小姐可真厉害,送礼必须要投其所好,这一本书就能笼络住少爷,现在还能无意给何氏添堵,果然高杆。季泽厚连忙换梧桐过来帮忙,可这年头纸张实在脆弱,加上又是大半壶烫酒下去,那书彻底毁了!季泽厚看何氏的眼神,就跟要吃了她一般。 何氏这会儿只能装无辜,眨巴眨巴着双眼,眸里漾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并没有忙不迭地求原谅,不过现在这效果也不错,起码雀儿都心软了。这女人啊,皮相上占着好处也并非全然没用的,这世上爱好美色,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时候,遇上季泽厚这样自己也是绝色的,何氏这段数也就没什么用了。平日里觉得何氏能同自己说上几句诗词歌赋,因此多了些宠爱,这会儿却觉得那样做作,好好的,送什么吃食来书房!! 责何氏回去闭门思过后,季泽厚边心疼,边又开始懊恼起来,这话要怎么同娘子解释呢?季泽厚的确不懂这妻妾间的相处之道,可他寻常思维还是有的,这妾氏将妻子送给他的书给毁了,妾氏不对这是自然的,可他同妻子这边,怎么安抚? 雀儿自个儿偷着笑,看着少爷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新房外,拽住傻呆呆打算一同跟进去的梧桐,“少奶奶在里头,你就别进去了。”梧桐点点头,端了小板凳,守在主院外头。作为下人,他要懂得揣摩少爷心里,今天这一回,梧桐机敏地觉察出一些不同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雀儿,也不同她玩笑,寻思着是不是往后要对着少奶奶更好一些。 至于屋里,郝佳音还不知道《蜀山行》被毁了,正捏着是一块帕子在看上头绣着的花儿。郝夫人知道女儿没那心思扑蝶绣花,于是一应物件都给置办妥当了,这帕子也是其中一件,郝佳音闲着没事,换了件席地开领的玫瑰色纱衣,薄薄的一层,若有似无地遮掩着胴体,正倚在软枕上看着帕上的纹路。 季泽厚进来时,带起的风卷动烛火,晃得季泽厚眼有些花,这耳尖就开始红了。闺房之乐,季泽厚还是知道的,可像他娘子这样,举手投足间就这样慵懒风情的,似乎还没有。季泽厚自己不知道的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对佳音脸上那红色胎记不甚在意了。 郝佳音看着他傻呆呆站在门口,想着一会儿还要继续妖精打架,本来就累,若不早点开始,什么时候能睡还不一定。遂招招手,要季泽厚走过去。 季泽厚自然乖巧无比地坐到床榻边,竟然没有下一步举动,这让对坦诚相见已经不害羞的郝佳音奇怪了一下,他总不会比自己还羞涩吧?直到季泽厚忸怩着将事情说出口,郝佳音愣了愣才明白怎么了。 《蜀山行》毁了,是吗?也好,本就不该留在身边,做那无谓惦想的,这回毁掉了就彻底断了吧。郝佳音乖觉地趴到季泽厚膝上,侧枕着季泽厚的腿,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对方的膝,一下又一下,挠得季泽厚心底跟猫儿一般折腾,然后一个用力,将郝佳音给抛到床里头,俯身压了上去。 他想起如何赔佳音了。多多努力,替佳音消掉脸上那胎记!这是赔呢?这是赔呢?佳音揉了揉腰,再一次祈求自己能早些怀上,若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就算这事痛快了,可这样酥软无力的感觉还是叫郝佳音有些手足无措,索性不要再有最好。 ------------ 少时 三朝回门后,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郝佳音也真的成了季家媳妇,有些事情必须走入正轨,比方说同婆婆交手,比方说调教相公,再比如说同妾氏过招。 婆婆季夫人那头,郝佳音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再怎么说季夫人也是自己的长辈,郝佳音不管怎么样都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何况她跟季泽厚之间仍旧算是如履薄冰,若中间季夫人有事没事插一脚,郝佳音肯定自己在季府的日子会很不痛快。起码现在这样,郝佳音觉得还不算太糟心。 季泽厚这个男人,皮相确实不错,而且比起小时候也好上太多。 那时候,郝佳音只有五岁。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虽然她知道自己脸上有别人没有的那一块红斑,但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 郝夫人与郝老爷自然将她护得周详,可四五岁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一块儿的玩伴只有大钱与小钱俩兄弟。他们总是跟在她身边,像哥哥一样保护着她,这让佳音现在想来还觉得温暖。 记得那次,佳音想要溜出去玩,同郝老爷讲那是绝对说不通的。郝老爷对佳音,有着极度的保护欲,只担心她要是出门去会被那些不长眼的欺负。是以,天生反骨的郝佳音对着两位小哥哥撒娇装可怜,哄得大钱小钱冒着被老子爹拿藤条揍的危险,陪着佳音出门了。 三个小孩,身上穿得都不差,好在郝老爷选府的时候为了照顾妻儿,附近都是些良善人家,不然就这三个小孩的身量与打扮,早就被些心怀鬼胎地盯上了。 郝佳音对外头的一切都觉得好奇,眼眸闪闪地盯着扛着糖葫芦串的老头儿直流口水。大钱与小钱比大小姐要有见识多了,瞧着小姐喜欢,大钱便掏出钱袋子,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咬着开始逛街。 街上的大人倒是没有对佳音脸上那胎记指手画脚,顶多一些好事的妇人,偶尔会对着走过的郝佳音指指点点,倒没有太恶意。反倒是过了一条街,拐角处不少孩童正在戏闹,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家境不算太好,脸上还带着一些污渍。见到穿着打扮极不错的郝佳音他们,自然不乐意了。 尤其是郝佳音,几个女娃见到她,就拍着手掌开始笑起来,一口一句丑八怪,仿佛越来越闹腾。可怜郝佳音,五岁大,从来都是被郝老爷捧在掌心上的,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丑八怪?大钱与小钱也委屈,一群小孩就这样开始吵起来。郝佳音毕竟一直被人捧着,莫说是打了,就是一句重话也没听过,这会儿对着几个孩童,虽是眼眶微微泛红,但这气势还是强的。 莫怪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他们也有眼色,知道哪些人惹不起。郝佳音冷着脸就这样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将他们唬得犹犹豫豫,这样一来,大钱与小钱便占了优势,两个人正要反攻的时候,郝佳音喊住他们,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这儿一点都不好玩,与她想象的根本就是不同的。郝佳音一转过身,这脸上的神情就垮下来。难怪爹娘说外头不好玩,竟然是真的。大钱打小就嘴拙,想要说什么,瞧见小姐这样倔强的样子,还有被几个孩童扯歪的衣领,大钱觉得心疼极了。 小钱也一样觉得心疼,只是他嘴比哥哥大钱要巧。 “小姐,这街上又脏又乱的,一点都不好玩,不然我们买只纸鸢,去河郊放纸鸢,好不好?” 郝府的后花园足够大,佳音不是没有放过纸鸢,只不过却没有去过河边。听小钱说,春光正好的时候,元州城的河郊会有很多人放各式的纸鸢,好看极了。 孩童的喜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佳音因为那点慌乱而变得糟糕的心思一下子好了不少。三个人围着小贩,各自挑选了一个纸鸢,捏着就往河郊去。到的时候,河畔的青草地上三三两两有不少踏青与放纸鸢的人。 大钱陪在佳音身边,帮她抓着线圈儿,至于小钱,腿脚最快,正好捏着纸鸢带着跑一段。等三个人好不容易将漂亮的蝴蝶纸鸢放到天上,佳音这才彻底地开心起来。河畔的风卷着青草的味道,一点点浸染着佳音的欢喜。大钱同小钱这才放下心来。 钱嬷嬷在家的时候,从来都告诉他们两个,小姐是小姐,可他们要将小姐当做妹妹一样护着,谁也不能欺负她。大钱和小钱都是守规矩的好孩子,从小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从不觉得那块胎记有什么好奇怪的,相反的,他们看到的小姐,比谁都要聪明。 可外头的人不这样说。大钱和小钱跟着爹娘在外头,听见不少人诋毁大小姐的话。每次这样的时候,钱嬷嬷都会告诉他们,那些人有眼无珠。大钱小钱一直认为小姐是最好的,至始至终,从未改变。 这会儿小姐出门受了气,让大钱小钱兄弟俩很担心,好在这会儿小姐又能开心地笑了,这让他们放心不少。郝佳音也以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意外,只是当那个锦衣玉面的小公子一脸嫌弃地瞪着自己时,郝佳音知道,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自己身上。 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听边上人讲,佳音才知道他是季家的小少爷。佳音从未离过郝家,家里见到的人最好看的就是爹娘,可像她一般大小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季泽厚这样好看。 孩童,只冲着颜色最鲜艳的花朵去。 郝佳音看着季泽厚一个人站在树下,安静得好像佛龛上菩萨身边的童子,叫她对天上飞着的纸鸢失了兴趣,将线圈儿递给大钱,由着兄弟俩对着那鲜艳的纸鸢玩闹,自己却是放轻了脚步,一点点靠过去。 只是当他看过来时,脸上的惊恐颜色彻底伤到了郝佳音,没等郝佳音有什么动作,对面的季泽厚已经朝自己狠狠地砸了一块石头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磕破额头。 郝佳音被飞过来的石头吓得直往后退,只是那么点大的孩子,避不开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于是只能傻傻地捂着额头的濡湿,然后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偏偏季泽厚还站在树下,一脸的惊恐,指着跌倒在地的她直喊丑八怪。 那一声声,一句句的丑八怪,好像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捅到她心上,让才五岁的郝佳音,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悲痛。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个丑八怪。 大钱小钱被这边的动静给吓到,慌张地跑过来时,就看见佳音满脸是血,而季府的下人也慌张地护住季泽厚,两边人各自退开。等郝佳音回家,看见郝老爷时,她一直隐忍的泪水哗啦啦地滚下来,只问爹娘,她是不是真的是丑八怪。 一句话,逼出郝老爷与郝夫人辛酸与心疼,搂着女儿只不停地否认。不过郝佳音却是沉默了。如果不是丑八怪的话,为什么见到的所有人都这样叫自己?如果不是丑八怪的话,为什么他们脸上都没有这样的红斑? 正是季泽厚教会了她,什么叫真相。而所有的真相,统都是残忍的。郝佳音看着面前温婉许多的季泽厚,心底略微有些怅然。 那时候他会拿石头丢自己,现在竟会对着同样不好看的自己温柔小心,男人,果真是自己捉摸不透的。成亲后,颇有些百无聊赖的郝佳音晒着日头,如是想。 雀儿端坐在矮凳上,手上捏着绣篓,被佳音软磨硬泡着非要绣一个翠竹荷包出来才行。对雀儿来说,与其花时间绣荷包,还不如在各色人间溜达,多打探些消息回来才好。之前因为小姐送的那本《蜀山行》,姑爷发作了何姨娘,连着另外两个姨娘一同消停不少。可这姨娘自古都是不安生的一种人,雀儿觉得自己还是多盯着为妙。 郝佳音身为大少奶奶,却没雀儿那样小心谨慎。对着后院的三位姨奶奶,她纯粹就是逗弄着玩,压根没看在眼里。也是,这男人的心想偏谁,可不是你闹几出幺蛾子就能掰回来的。 对郝佳音来说,她只是有点惋惜,因为她的小腹开始提前表示出坠涨感,这个月的月事恐是快如约而来的。每个姑娘来月事都有自己的小脾气,而郝佳音的来月,这脾气更是大得气势磅礴。 提前十天左右,郝佳音就会感觉到小腹坠胀,一日胜过一日。等到月事来了之后,这坠涨感才会消除一些,只不过整个人又会疼得死去活来。郝夫人带着佳音看了不少大夫,也吃过不少药,但终究没什么大起色。师母也替佳音配过药,但每次来月事,整个人还是疼得连呕黄胆水,半点用都没有。 佳音有些失落,从洞房那晚起,她跟季泽厚就没停过妖精打架,偏就是没怀上呢?这不是意味着他们还要继续打架下去呢?想到这里,佳音就觉得浑身懒懒的。可怜的雀儿,就是这个时候凑上来的,谁让你没眼色,主子乏腻歪了,你偏生龙活虎地往前凑,这不是摆明着欠收拾么? 于是,绣工不甚好的雀儿就被佳音磨着非要绣出一个满意的荷包来才行。 其实,也不是郝佳音真的凡事漫不经心。欲速则不达,这是书上写的大道理,可真到了实处,偏就没两个人能记得住。正常情况下,郝佳音是没想要同季泽厚合离,毕竟这年头,不管错在哪一方,合离后女方总是更吃亏一些。当初自己应允了这门亲事,就是想让爹娘放心,临了还让爹娘因为自己而沦为笑谈,那可真就不应该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那么佳音就继续凡事从长计议。这男人,且不管性子像不像季泽厚这样,总会烦腻了你整天绕着他。郝佳音索性随着季泽厚自己出门也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折腾也罢,总之,不到用膳的时候,她决计不会晃荡到他面前,非但如此,连着身边的下人也一并管束了。 你一旦对一个人或一件事上心了,那么不管好坏,你就都会入眼记心,这往后若稍微有点反复,那些事可就成了把柄。郝佳音随了她爹郝老爷的脾性,对人对事都十分小心,这种关头,不做比做更稳妥。 再看季泽厚。 陪着新婚妻子回过门,他也算是正式成家,这寻常的来往也就可以恢复了。从前,季泽厚出手大方,且人又倜傥随和,这身边颇有一群风流子弟插科打诨。洞房那晚,拥着季泽厚闹郝佳音的那群公子哥,可不就是这群人么? 季府产业不大,平素都是季夫人打点的,季泽厚也用不着关心太多。季泽厚本来想着男子汉成家了就要有担当,于是带着梧桐就去了城东那家铺子。 城东那家铺子,季泽厚也算知道一些,他是如何也想不通怎么就到了要卖掉的地步呢?当日回门,岳丈郝老爷可是说了,女儿交到他手上,他怎么可以辜负了两位老人家的希望,娘子才进门,这边他就要为了成亲那些事儿将祖业也卖了? 想着季泽厚就眉头皱死,于是催着梧桐拼命往城东那边去。马车听到街边,季泽厚看着铺子人来人往的兴隆景象,更加想不通要卖它的理由了。这就跟鸡和鸡蛋的道理是一样的,把鸡卖了,这往后还有蛋么? 季泽厚留了车夫等到原地,自己则领着梧桐进到铺子里。季泽厚这长相,搁在元州城里,是没人不知道的,更何况又是自己的少东家。一见到季泽厚进门,机灵的小二就迎上前来,后边也早就有人去喊掌柜的了。 这家店铺掌柜的姓乔,四十左右,一双眼精明极了。季泽厚只在他娘季夫人那儿见过几面,再多的交集也就没有了。 乔掌柜可是如何也没想到,少东家会出现在铺子里。自从季府交到季夫人手上,别说是到铺子里转悠了,就是亲自去看一眼产业都没有过。每年就只翻翻各处进上来的账册,恐都是不见底的,也难怪各人都生出别样心思来。 至于这位少东家,名声在这元州城里可是绝对不小的,可就跟他娘一样,是个不长进的。这皮相生得好,也就是骗骗街头巷尾那些无知妇人,男人,最要紧的还是本事,若是没真本事,就是娶了个好婆娘,那也拴不住。不过说起来,少东家不是新娶了富户郝家的千金,正是新婚燕尔么?怎么有空来店铺里转悠? 乔掌柜虽是季府雇来的,也算是常年在元州城里走动的,关于郝老爷的事乔掌柜知道的可是不少。越是知道得清楚,对今天少东家的上门就越是心惊胆战。现在少东家可是郝老爷的乘龙快婿,自己这点心思可是绝对瞒不过他郝老爷的。乔掌柜只担心莫不是事情败露,少东家上门来责罚了吧? 乔掌柜毕竟精明,这心底惴惴不安着,出了帘门,对上季泽厚的时候还是笑盈盈的,连着说了好几声恭喜恭喜,倒是将不怎么会应酬的季泽厚闹了个红脸。这郝佳音确实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但却是他的第一个妻子,这意义自然与别不同。 乔掌柜何其厉害,瞧着这态势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了。 “少东家正是新婚燕尔,怎就来铺里,不在家多陪陪少奶奶么?”乔掌柜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一脸厚道,可这做生意的人,又有几个会厚道得起来?别说乔掌柜了,就是郝佳音和她爹郝老爷也从不会开口说自己是个厚道人。 自古无奸不商,这话绝对没错。 好在季泽厚这会儿被打趣后脑子还算清醒,记得自己来城东所为何事。等两个人入了后堂,乔掌柜听季泽厚说完话,这颗心可就彻底放心里了。 季泽厚也只是听岳父大人提了两句城东的铺子,之后季夫人也将事都推到因为筹银子办婚礼上,并未所说,所以乔掌柜知道,季泽厚还不知道向夫人提议要卖铺子的人正是他。乔掌柜守着这铺子整整十年,将这铺子打点得一日比一日红火。这人都是有私心的,你若是有那本事御下,让人心甘情愿替你卖命那也就罢了,若是不行,可就别怪他为了自己考虑了。 “少爷只见着这铺子是处兴旺的,可这来来往往,真心要买几件的却是不多。这开了铺子每一项都是开销,久了也就拖乏了收入。哎。”乔掌柜说到这儿,不如欲言又止,那神情姿态可像是真的一样,闹得季泽厚急了。 “哎什么?乔掌柜,你是府里的老人了,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切勿瞒我。”季泽厚身子微微前倾,只是今个儿一定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卖了它。乔掌柜是知道季府下头那点事的,要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怂恿着季夫人卖铺子了。 “少爷,可别怪老乔多嘴,这府里可是一日不如一日,您身在富贵,夫人又待您素来最好,可是不知道这后头进项,皆是不如人意,要不然夫人也不至于动了卖铺子的念头。”只要季泽厚别跳出来拦着就好。乔掌柜最是知道季夫人的脾性,宠儿子那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会儿但凡季泽厚不乐意,铺子铁定就卖不成了。 郝佳音下午时,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打击得有些飘忽的季泽厚。 ------------ 宿醉 树靠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乔掌柜掐准了季泽厚的心里,只拼了命将事情说得非常不如意,偏那些不如意,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为了他季泽厚,这让季泽厚如何自持? 被乔掌柜那凄苦模样打击够呛的季泽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送上马车,梧桐在边上听得清楚,只想着如何开解少爷,瞧着他那样子实在是舍不得,可梧桐却发现自己没话可说。季夫人对少爷有多好,他身为少爷的贴身小童,知道得最是清楚。 在季府,少爷的衣食住行绝对是独一份的,就连季夫人自己也是比不上的。平心而论,梧桐觉得有些开支的确可以省的,比方说请少爷那群朋友。可季夫人说了,少爷在外应酬绝不能委屈了,是以每月从账房支给少爷的零花绝对不少。 少爷从小没吃过苦,这行为做事自然大方,久了这笔开支也实在有点大。梧桐身为下人,心底有数却又不好拿这事出来说什么,下人要守着下人的规矩,主人家做什么,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指手画脚的。 只希望听了乔掌柜的话后,少爷能够收敛些,早些断了同那些公子哥们的牵扯,承担起季府家业。怎么说,少爷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有亲家老爷的帮衬,梧桐相信少爷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怜季泽厚,沉浸在乔掌柜的说辞里,只觉得自己实在有愧列祖列宗,好好的一个季家就这样被自己毁了。 这种认知带来的毁灭感绝对是巨大的。对于季泽厚这样从来都是娇养大的少爷,挫败感也是空前绝后的。见到郝佳音就这样静静地等在门栏那头,季泽厚只觉得眼底发酸,仿佛见到主心骨一样,急着上前两步,握住妻子的手,喉咙哽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怎么了?妻子比自己还小两岁,不过才进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依赖的感觉?妻子总是静静且楚楚可怜着的,她需要自己的保护,就更季府一样,都需要自己的怜惜。可是他这会儿实在需要安慰! 郝佳音是真不知道白日里季泽厚出门遇上什么事,冲雀儿使了个眼色,郝佳音这边也就不急着问什么,而是拉着季泽厚的手进到屋里,下人一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几样菜,都是照着郝佳音喜欢的口味做的,而能叫郝佳音觉得好吃的东西,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觉得不喜欢吃。 所以,郝佳音根本不用费心去问季泽厚喜欢吃什么,只管照着自己喜好吩咐下人准备就好,不过这嘴巴上的话还是要哄得好好的才行。 “我让雀儿烫了一壶竹酒,清甜爽口,正好小酌一番,可好?”自从十二岁偷喝了师傅一壶酒,郝佳音就开始了酒徒生涯,和师傅两个人琢磨着好酒,这些年下来,这酒品也算是极不错的。 好在郝老爷不差钱,要不然养郝佳音这样一个女儿,还真是不容易。 季泽厚听见有酒,倒是肆意不少,索性一醉解愁,这话也是不错。 于是,郝佳音皓腕执壶,替季泽厚满上酒杯,灯火摇曳下那脸颊上的胎记也显得有些别样的魅力。季泽厚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拉着郝佳音坐下,然后也替郝佳音满上一杯酒,“你也少喝一点,不碍事。” 郝佳音想着反正没怀上,些微喝点酒应该没什么关系,也就顺着季泽厚喝了半杯。结果季泽厚就像是解了禁,开始不停地喝酒,丝毫没有品酒的雅兴,只是喝酒。这会儿,季泽厚大概唯一可惜的是娘子准备的不是烈酒,而是绵劲的竹酒。 郝佳音笃定季泽厚这厮不是个会喝酒的,在招呼雀儿上第三壶酒的时候,她便聪明地扶起浑身瘫软的季泽厚往榻上去。呦,可别想歪了,她绝对没兴趣同一个烂醉的男人玩“妖精打架”。 季泽厚这人,果然是得天独厚。郝佳音在雀儿的指点下,试着做一位妻子该做的事,接过拧干的帕子替季泽厚净面。帕子拭过季泽厚的眉眼,那被酒色熏染得格外迷人的脸颊与唇真是挺招人想入非非的。季泽厚捏着帕子,微微愣了愣,被边上雀儿的闷笑给打断,竟也半点不脸红。 “这样好的颜色,喝醉酒了倒是比平时更招人疼了。”郝佳音必须承认,这样忧郁的俊美公子,惹出了她难得的善心,想要替他分忧解难了啊。雀儿捂着嘴,“小姐,雀儿去熬点解酒的汤药,免得姑爷明日起来闹头疼,到时候啊咱们小姐准保要心疼了。” 好吧,身边带着一个太聪慧的丫鬟,总免不了这样被打趣的时候。郝佳音随着雀儿出去,自己褪了鞋袜,躺到季泽厚身边,细嫩的指尖一点点游走在季泽厚好看的眉眼唇鼻间,这好像还是她与他成亲后,第一次将他看得这样仔细。 这人,不愧是元州城里众家女子最想嫁的郎君,现如今可真是便宜了自己。郝佳音轻声笑了笑,却不知季泽厚是没睡舒坦呢还是被她靠得太近给吵醒了,动了动身子,睁开雾蒙蒙的眸子,冲着郝佳音委屈地抿了抿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长这么大还要娘亲为我操心,甚至连祖业都要卖了?” 这人与人,喝醉酒的情态果然不同。郝佳音醉过一次,却是闹得天翻地覆,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可这季泽厚倒是醉酒了也不吵闹,娇娇软软好像自己带了个奶娃娃。郝佳音指尖也不慌着从季泽厚鼻尖爬下来,依旧在上头点点摸摸,反正这厮醉了,也不会在乎这么一点。 不过听见季泽厚的委屈后,郝佳音多聪明啊,一想就知道了肯定又是为了城东那铺子的事。之前她就知道婆婆动了卖铺子的念头,那时候可不是为了操持她与季泽厚的婚事。不过,郝佳音连着又看了好几眼季泽厚,这不会是婆婆折腾他来使美人计吧? 也别怪郝佳音多疑,谁让当初季夫人就是凭着季泽厚的好相貌到自家来提亲的?这会儿也莫怪她会想到季夫人身上,认为是她贪财又舍不得卖掉店铺,拿了那一半妆笼还不算,还要她出面填补空缺? “你若是不舍得,那就不要卖了。”郝老爷从小就教她,人活在世上,的确不能随心所欲,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就可以成为规矩的制定者,所谓随心所欲也就不算一句空话了。 从小,郝佳音就没有人能逼得她做什么事,这不止是因为有郝老爷与郝夫人护着,还因为她自己有那个本事。像季泽厚这般,为了家铺子就闹得要死要活、醉生梦死的,还真不是她郝佳音会做的事。 季泽厚要是能跟郝佳音一样,他就不是季泽厚了。 委屈地嘟起嘴角,季泽厚将黏在自己鼻尖上的小手抓下来,握在自己揉了揉,像是一块极好的软玉,让季泽厚舍不得松开了。 “家里都是娘亲在打点,我能让她别卖铺子了吗?”季泽厚这厮是真心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郝佳音,盼着自己的妻子能替自己出个好主意。郝佳音倒是不知道这个季泽厚能这般不计较男子汉的面子,遇上事真不死扛,就这样向自己妻子开口,让郝佳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郝佳音挣了两下,还是不能挣开季泽厚的手,于是只能随着他抓自己的手,掀了掀眼皮子,“不卖那就把铺子做得更好,赚得多了,自然就不用卖铺子了。” 季泽厚水眸忽的一亮,不过很快就垮了下来,“我做不来生意,怎么办,我是不是很没用?” 得了,对着这样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生在这样一张水当当的脸上,杀伤力果然很强。 “季泽厚,你不试过,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不行?”郝佳音难得认真地看着季泽厚,想着这人喝醉了,不知道明天醒来,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同他说过的话?起码自己上回喝醉了,是半点也记不得自己当初是怎么闹腾的。 季泽厚歪着头,认真地看着枕畔的妻子,就在郝佳音以为季泽厚会来一番痛哭流涕的时候,季泽厚就这样眯了眯眼,然后……睡着了?郝佳音看着睡着的季泽厚,微微一笑,果然是个命好的人。 季泽厚除了上次洞房时喝醉了酒,长这么大还是第二次喝多了。佳音让雀儿准备的竹酒,初尝时觉得清爽,但喝多了后劲还是很强的。昨晚雀儿端着醒酒汤进来,季泽厚已经靠在郝佳音怀里,睡得很是香甜。这醒酒汤,自然就没用了,于是季泽厚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实在很疼。 郝佳音还算厚道,没强逼着季泽厚要陪自己一块儿过去给季夫人请安。好在郝佳音也没那么傻,同季夫人说什么她儿子宿醉未醒罢了。 “醒了?” ------------ 季郝氏 季夫人在对自己儿子季泽厚时,事无巨细,每一桩每一件都不好糊弄。郝佳音想着郝老爷和郝夫人在对上自己的事时,也同季夫人一样。这让郝佳音有着无比的耐心去哄她。这世上,只要郝佳音努力了,鲜少有做不到的事。 当然,郑昶之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不成功。 季泽厚从前看身边那些友人,宿醉后的那个早上总是苍白如同失了魂一般。这回总算轮到自己,虽然不像他们那样酗酒,可季泽厚想宿醉应该是不分轻重的。听见郝佳音问自己,季泽厚木呆呆地转了转头,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半响后,他忽然问了一句,“娘子,你闺名叫什么?” 其实,郝佳音的闺名,季泽厚本该知道的。当初两家定亲,媒人上门替两人换庚帖,那庚帖上有写着两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如果季泽厚定亲那次有心的话,佳音的闺名他也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 这会儿,如果不是宿醉后人还不算怎么清醒,怎么可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郝佳音偏过头,身子微微动了动,“你不知道?” 季泽厚平时就不怎么聪明,这会儿脑袋晕乎乎的就更加不机灵了,“那时候娘没给我看过庚帖,我也没问。” 郝佳音挑眉,单手撑起脑袋,“你连自己娶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娶了我?”好吧,其实她除了知道对方叫做季泽厚,也就是稀里糊涂地嫁了。两个人,也算是奇虎相当了。不过,季泽厚不知道郝佳音心里想的,明面上看他理亏就是了。 季泽厚委屈地嘟起嘴,“那时候他们都说……然后我就想,看不看都无所谓了……”好吧,人是傻了点,但起码这礼义廉耻之心还有,明白对着她本人,有些话还算是羞于启齿的。 “季郝氏。”从那天起,这就是世人眼里属于我的名字,至于佳音二字,该是你用心便能记得的。郝佳音没有忘记,三朝回门时爹娘拉着季泽厚的手,那一次叮嘱不带上佳音二字?一次次说,事到如今,他还向自己索问名字,郝佳音不得不说心底凉了一下。 很多时候,善心不一定就能成就好事,得到人们的祝福。像这次这般,实在是郝佳音对这门亲事无心,若不然绝对会闹得天翻地覆的。 季泽厚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觉得枕畔的郝佳音眼底像是淡淡的,一声季郝氏分明同元州城里大多数妇人一般,可季泽厚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好像他叫做季泽厚一般,娘子不是也该有个闺名的么?为什么她不愿告诉自己?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如季泽厚这样憨痴的男子,玩心计他是一定比不过你的,可他就是有那该死的直觉,一眼就能分辨人心好坏,然后给出最直接的判断。郝佳音看着莫名委屈的季泽厚,虽然奇怪他大清早地委屈个什么劲儿,但也懒得理会,自顾自起身,理了理云鬓,“头可还疼?今日就不要去铺子了,我让梧桐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 再怎么不在意,郝佳音也没打算便宜了后院里那三位姨奶奶,起码在她肚子里怀上一个前,那三位姨奶奶休想在她手上讨到半点好处。 听到屋里动静的梧桐早就端着醒酒汤进来了,看少爷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尤其是眼角含血的憔悴模样,可将他心疼得不行。赶忙将醒酒汤放下,跑过去扶住少爷,梧桐才带着埋怨地眼神扫了几眼大少奶奶。昨个儿少爷回来就有些不大对劲,这时候大少奶奶不该是小心温柔地陪着么?怎么就能灌了少爷这么多酒?! 郝佳音不意外梧桐对他家少爷的维护,换做雀儿,肯定会护得更凶。莫说这样不轻不重的一撇,郝佳音肯定雀儿会抄上家伙直接下狠手。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季泽厚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喝了一碗味道极其古怪的醒酒汤,季泽厚就歪到书房,等人自个儿醒味过来时,摊开的宣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季郝氏”了。 为什么会写下这三个字?季泽厚有些闹不清自己的心,可不管怎么样,写下了就是写下了,他怎么揉掉也不管用。季泽厚有些丧气地将揉掉的宣纸丢掉地上,看着桌边那一本账册,他的脸又是挂下来。 昨日兴起,去看了城东的铺子,却不曾想娘亲为了自己担了太多苦。而他呢?少时孤,为难了娘亲艰难养大自己,却不懂得孝道,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平常的,却不曾想娘亲竟然一个人担了这样大的委屈。现在,自己却是对这账册就头疼,他这儿子有什么用? 季泽厚昨晚是喝醉了,但也隐约记得一句话,那就是试试看。他现在还未翻开账册,就头昏脑胀,那这一句试试看,怎样才能进行下去?季泽厚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从商的人,可整个季府总归要交到自己手上,他又如何躲得了? 想到这里,季泽厚便更加颓废,苦涩地翻开岸上的账册,他是男子,是该好好担负起家里的事业了。 梧桐守在书房外,心底是真心疼啊。少爷打小就没吃过苦,夫人连少爷捏着笔都觉得费劲。非要梧桐仔细数来,恐怕季泽厚全身上下只有捏画笔出来的指尖上一点茧,除那之外,梧桐实在想不出少爷有哪处伤着过。可现在,梧桐觉得少爷心里难受得很。他昨个儿跟着少爷去了趟铺子,少爷这脸色就没松过。 他不过是个下人,不懂这商铺买卖的事,可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少爷的身子肯定会垮。还没有少奶奶意识的梧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季夫人。且不说季夫人对少爷是真心疼爱的,就说她手上有着所有人的卖身契,梧桐就肯定自己该去找谁。 所以等季夫人知道季泽厚将自己关进书房,就为了熬着身子看那劳什子的账册时,她这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哪个女人不想要娇娇弱弱,凡事都有人帮你打点好?可她生来就是没这个命的。孩子都没满周岁,那挨千刀的就走了,本来她计划好了替自己再找一个,也能担起这个假不是么?结果季家那群远得没边的叔伯又跑出来搅局,最后逼得自己只能守着宅门一个人样儿子。 这里头多少苦,多少委屈谁看见了?这会儿儿子才成了亲,就知道打点起家里的产业,这让季夫人心底抚慰极了,可同样的,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还是谁比她更懂?儿子压根就不是经商的料! 她确实舍不得自己儿子吃苦。但凡自己有本事让孩子过上舒坦日子的,何苦非逼着孩子去吃苦?季夫人不能将话说死,肯定这世上绝对没有这样的父母,但起码她自己是做不到的。季府不愁吃喝,何苦逼着儿子去求什么功名,然后光耀门楣?季夫人甚至觉得得意,就凭儿子那张脸,就足够扬名元州城了,更不要提儿子那一手妙笔丹青,放眼元州城,季夫人觉得就没人能胜过她儿子去。 可这会儿,儿子又逼着自己看账了,她可是知道的,保准头会疼得很。这么一想,季夫人就彻底坐不住了,儿子不开心了,她这个老婆子又怎么能安心?于是领着方嬷嬷,就这样浩浩荡荡杀到竹园。 这竹园,还没褪去大红的喜色,与那清冷的绿竹配到一块儿,既不过分幽静,也不会太过喧闹,倒是恰到好处得很。季夫人根本没心情对那闹心的红色说什么,只匆匆对竹园的下人们瞪了一眼,“这都进门几天了,还放着这红色在院子里,不知道你们少爷最爱雅静吗?” 下人们惯会看眼色,只一眼就明白了季夫人的意思,寻思着等季夫人走开就将院子里的喜庆也撤了。反正也不会不吉利,下人们可不会为了这个得罪季夫人,到时候就算少奶奶怪起,他们有季夫人担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雀儿扶着小姐的手,才走出房门,就看见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在拆那些鲜艳的喜红,只气得脸颊鼓鼓的,煞是可爱。 “小姐,这府里的人,可真是狗眼看人低。”雀儿实在愤愤。郝府这流水席摆了足足三天,可不就是为了替小姐与姑爷求一个福泽绵长么?轮到这季府,不摆流水席也就罢了,连着这喜庆的样子都不愿多看两天?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心来迎娶小姐的? 反倒是郝佳音,对着下人们的举动不甚在意。其实,就郝佳音的眼光来看,这处竹园倒是设计得极其好看,葱绿的竹让整个院子显得优雅怡人,的确是个好住处。而那些累赘的红,还真是早点去掉会好看些。 可这话,郝佳音知道可不能同雀儿说起,要不然这小丫头准保会瞪大了眼睛,她可吃不消呢。这季夫人领着人杀到竹园动静这般大,郝佳音想装作不知道也难。这不,她可是很应景地带着陪嫁丫鬟出来看热闹了,若不然连三房姨娘都出来了,她还赖在屋里,可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果然,眼看前头就是书房了,郝佳音看见偏远一点的后院里住着的三位姨娘由各自的丫鬟扶着,也朝着书房去了。啧啧,打前头的竟然是那个动一步就能娇喘如兰三下的何氏,郝佳音真想告诉她,做戏做全套才是聪明的,像她这样,一戳就破,闹得自己也没劲了。 “几位姨娘还是先回去吧,书房之地,可不是谁都能随便逛的。”郝佳音对着三位姨娘可是丝毫不客气的。她可是正房少奶奶,可不需要对着几位姨娘低声下气的,这时候她还不知道书房里这对母子会说什么,统共就这么点大的地儿,放三位姨娘进去,可不是该听不该听的都知道了? 三位姨娘,尤其是何氏自然不肯答应。这书房,就属她来得次数最多。什么时候有说这地儿她不能来了?还不是大少奶奶拿乔,在她们面前耍耍大少奶奶的威风? “大少奶奶可是误会了,我听翡翠说大少爷身子欠安,这也是挂心少爷的身子,莫不是夜里着凉了欠了伺候,这才急着想去书房候着,也好让少爷需要人伺候的人边上有使唤的人。”何氏说得有理有据,配上那温温柔柔的气质,可真是体贴到人心坎上了。 郝佳音有趣地盯着何氏好一会儿,这会儿又没有季夫人在,她说这话,是想向谁替自己上眼药呢?什么叫夜里着凉欠了伺候?昨晚上季泽厚睡她那儿,这话可是摆明了说她这个新婚妻子不懂得照顾体贴人,所以季泽厚今天才会不舒服的。 天知道季泽厚那厮虽是细皮嫩肉,但却绝对壮实得很,没那么脆弱。郝佳音微微笑着,却是忽然板起脸,“何氏,这儿可是大少爷的书房,除了我与婆婆来得,你觉得还有谁有资格踏进一步?” 雀儿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就爱小姐这范儿啊,压根不跟你虚以委蛇,只用正理就能将人堵得无话可说,这才叫境界。 三位姨奶奶这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可看着郝佳音身上套着的大红色坎肩,也明白这妻与妾之间,可不是比谁长得艳就够的。郝佳音没再看三位姨娘,领着雀儿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踏进书房,对着守在外头的梧桐挥了挥手,要他去拦着三位姨娘,自己带着雀儿就这样正大光明地……偷听起来。 郝佳音就知道,这样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还能藏得住什么秘密?只可惜,有些话,但凡你不捅破,它就依然能肆无忌惮地存活着。而有些事,即便不捅破那层纸,同样会将人煎熬得体无完肤。 书房里头,季夫人拉着儿子季泽厚的手好一番母慈子孝,只恨不得再喊一遍心肝肉儿后才罢休,总算到了这次浩浩荡荡的真谛了。 郝佳音凉着嘴角的笑,雀儿却是气得脸都红了! 这季府,欺人太甚!! ------------ 休妻再娶 季夫人这人,不聪明,却有着小妇人的精明势力。这样的人,蝇头微利就能叫她顾不上其他,这会儿见到儿子这样辛苦,自然比谁都要心疼。而她这样的人,一旦真心疼起人来,那绝对会不管不顾地对那人好。 而这辈子,就算日后有了嫡亲的孙子,那也比不过季夫人从小疼爱的儿子。 “泽厚,你用不着这样辛苦,这账册最是看伤人眼睛。你放心,凡事有娘在,娘都会替你办得妥妥的,你无须这般劳心费神。”季夫人只知道儿子要看账册,却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城东那家铺子,尤其是乔掌柜那一番话导致的。 对季夫人来说,儿子只需要锦衣玉食奉养着就好,至于其他的,季夫人可不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到他。 季泽厚不理解,也越发觉得自己委屈没用。 一个大男人,不说保家卫国,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现在连养活母亲与妻子都不能做到,他还算什么男人?从前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大可以随性而为,与人风花雪月,只求画尽这世间美色,叫红颜永驻人间。这会儿,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般没用,竟然还要劳烦娘亲为了自己操心,即便是成了亲依然这样没用。活了这么多年,季泽厚头一回发现,自己原来空长了一副好相貌,却是什么用也没有。 “娘,孩儿已经大了,该为娘分忧解难,怎可一味靠娘亲庇佑?何况孩儿现已成家,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难道妻女也要托付给娘亲一同照顾吗?”想到自己的无能,季泽厚那张极好看的眉眼便皱到一处,搅得季夫人心肝儿立马酸疼得不行,抢过儿子面前的那本账册,直往边上一丢,“娘都说了不要伤了眼睛,你这是存心要心疼死娘么?” 季泽厚不好同娘亲抢那账册,好在娘亲没有将账册撕掉,季泽厚只好先将娘亲哄出去再说。这事一定是梧桐那多嘴的跟娘亲说了,看他等会儿怎么收拾这梧桐。从小就这样,一有事就找娘,到底谁才是他家少爷? 这么一比较,季泽厚就觉得雀儿比梧桐要好太多了。每次看见雀儿伺候郝佳音,季泽厚就觉得雀儿对郝佳音绝对是忠心耿耿的,比梧桐这个油滑的要好太多了。 “娘,我也就是看看,不打紧的。”季泽厚是不怎么喜欢看账册,可他不至于看这么点东西就能看坏眼睛。 季夫人见儿子有点轴上了,只担心儿子背着自己还要这样辛苦,“你且等等,在家里养好身子,日后娘亲帮你做主,娶一房能干又漂亮的媳妇进来,哪里还用得着这样辛苦!”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季泽厚,站在外面的郝佳音和雀儿都愣了一下。 雀儿是没想到季夫人竟然打了这样龌龊的主意,她话里什么意思?连娶妾都不是,而直接是娶妻。那她家小姐算什么?整个元州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季府八抬大轿、三媒六娉迎娶小姐进门,这会儿又来一句娶个妻子进门,可不就是打了主意要休了小姐? 还有没有天理! 她家小姐,哪一点不好?在她雀儿看来,这世上只有她小姐看不上的人,绝没有人哪个人可以说,小姐配不上他!这会儿,她跟小姐站在姑爷书房外,竟然听到这一句话,实在让雀儿生气极了。 郝佳音却是无声地笑了笑。果然打了个好算盘,这季夫人倒精明又市侩,娶了她这样的丑妇人,家里陪嫁自然少不了。难怪自己才进门,她就眼巴巴不管不顾地拿了去,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休妻再娶,一并吞了这叫人眼红耳热的嫁妆! 可是这季夫人怎么就忘记了,郝家不是只剩她一个丑女,这嫁妆压根没伤到郝家的根本,凭什么季府以为,郝家能容许她欺负到头上?真是个视野浅短的妇人,难怪季家硬生生被她折腾成今天这副落败模样! 不过,郝佳音还是有些期待那个呆呆傻傻的季泽厚会怎么回答,毕竟季夫人可是全心全意替他打算,娶个丑妻拿了嫁妆,休掉再娶个美貌又能干的妻子回来,这辈子还不就是个享福的命么? 书房里的季泽厚被娘亲说的话给惊住了,不过他脑子没外头的雀儿和郝佳音好使,起码他只想到娘亲要他再娶一个妻子,却忘记了妻子永远只有一个,要想再娶一个妻子那就必须将现在这位休掉。 “娘,我才娶了娘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且不管娘亲嘴里说的那个漂亮且能干的妻子是谁家的姑娘,季泽厚只觉得身为男子不能自己养家,那还有什么用?娘亲说的法子,并没有真的让他释怀。 季夫人却不这样以为。在她看来,自己儿子金贵得很,要不是他们是商贾出身,否则驸马是绝对跑不走的。这会儿,只不过娶一媳妇回来替儿子操持家务,有什么不合理?而且,季夫人听到一处不对劲了,“什么娘子?她根本不配做你娘子,就她那副过模样,没将我儿吓坏就算哦米拖佛了!你说说这元州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母夜叉啊,我儿子怎么可能有个这样丑陋的妻子!” 这是第一次,季夫人对着自己儿子说这样重的话。也怪不得季夫人,她最明白自己儿子是个善心的,往日里府中下人一旦被罚,十有八九都会求到他那里去,最后还不都是好的?这郝佳音仗着自己一张丑陋的脸,可不能借着儿子的怜惜真当自己就是季家的少奶奶了! “你且不要再说了,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郝佳音有损妇容,就算是被休了,也没话可说。倒是你,只需在家养好身子,到时候等着娘将你表妹文瑶求娶进门!”季夫人说完这话,也不管季泽厚还要说什么,吩咐方嬷嬷将书房里一切不该出现的账本收拾好,就要走。 郝佳音拉住雀儿的胳膊,倒是没意外那呆子能说出什么此生不渝的肉麻话,本来,他们俩掀了盖头才认的对方,只不过玩了几次妖精打架,凭什么要他一个翩跹美少年对自己这样的丑妇动心?只是季夫人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她头上。 其实,就算打到她头上也没事,毕竟人在江湖怎能不挨刀?苦也好累也好,总归是她自己受的,怎样都没事,可季夫人但凡真要休了她,郝家那边,自己爹娘必定生气难过。他们有多疼爱自己,郝佳音最明白。而只要她过得不好,那便是对爹娘最大的伤害。 郝佳音从来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何况就算她真的是那样的美人,她也不会逼着对方拿自己同抚育长大的亲娘分个高下,因为那结果无论怎样都会伤人。季泽厚不追究,或者说他的沉默,且不管真相如何,郝佳音都知道,这门亲事,前景堪忧。 或许,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厚待,若她真的怀了孩子,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就算郝家和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带走这个孩子,日后他一样会问起自己亲爹是谁。到那时候,她上哪儿去寻个便宜爹来给他? 不过,不战而逃绝对不是她郝佳音的风格。起码,书房里的这场对话,起码再一次告诉了季泽厚,他娘子闺名叫佳音。就是不知道他那榆木脑袋开窍一些没有。郝佳音笑着转过身,眸底清澈见不到多少愤恨,只在离开书房五步后,轻声吩咐了雀儿一句,“去查一查,夫人说的那个表妹文瑶是何人。” 至于其他,她不甚在意。 当然,郝佳音作为新妇人,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比方说在婆婆兴师动众前来关心相公身子时,作为妻子,她守着规矩不去打扰他们,却必须顶着日头站在书房外候着的。季夫人指使着方嬷嬷捧着两本账册,干净利落地拦住季泽厚的奋起,正心满意足地要回去,推开门就看见站在书房外回廊处的郝佳音。 方嬷嬷倒是微微扬起唇角,那位置既不是门外,却也不算太远,恰到好处。以老夫人的心思,却是绝对想不到少夫人可能听到些什么,而方嬷嬷肯定,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刚才书房内夫人同少爷说的那番话,少奶奶一定是听见了。再看少奶奶脸上的神情,方嬷嬷更是欣慰极了,季家有了这样一位祖母,绝对是祖上显灵了。 不过,想着刚才少爷的神情,方嬷嬷只担心少爷留不住这位少奶奶。但愿都是她的瞎想吧,方嬷嬷眸光微微闪着某种不可明说的光芒,低调地跟着季夫人走到郝佳音面前。 季夫人一见到郝佳音那无遮掩的大块红色胎记,又想着刚才儿子说真拿她当媳妇看,这心底就怎么也不痛快。 “你既嫁给我儿为妻,为何连半点妻子的责任与本分也尽不到,还让我儿这般为了家事辛劳!”季夫人一番话说得郝佳音心底嗤笑不已,你辛苦养大个儿子,不指望他替你养老,难不成还要自己养他到老? 季夫人脑袋不清楚,郝佳音却是肯定,自己日后若有了儿子,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不过,郝佳音这会儿装弱上瘾了,一点也不打算这会儿就来个强势逆袭。那个劳什子的表妹是谁她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算要进门,也只能是她点头后才能算的妾。 “婆婆教训的是,媳妇这就去熬些人参鸡汤过来给相公补身。”啧啧啧,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季泽厚会不会补出鼻血来。不过听见人参鸡汤时,季夫人这脸色总算松了不少,点头嗯了一声,也懒得教这丑媳妇什么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反正等剩下那部分嫁妆到手,她才不会认这人是自己媳妇的。这会儿多费什么口舌? 低眉顺眼地送季夫人离开竹园时,手脚麻利的下人们已经将竹园里满园的红色拆掉,佳音看着这清爽的院子,点点头,“大伙儿辛苦了,赏。” 对郝佳音来说,钱财根本不是问题。既然小恩小惠能笼络他们的心,她又何必锱铢必较?雀儿打赏院子里的人每人两吊钱,可把竹园伺候的下人们哄得眉开眼笑,再对着少奶奶时热情不少。 郝佳音并不享受这些用钱笼络来的热情,只自己带了钱嬷嬷进到厨房。她既然说了要亲自炖人参鸡汤,那就必定会到厨房里待着,至于怎么定位这个亲手炖汤,郝佳音想着,这鸡也算是她亲手放进锅里的,算是她亲手炖的吧? 钱嬷嬷问过小姐,选了株百年老参,下刀要切的时候的确有些犹豫,却不是心疼的样子。 “这百年老参入药都是极好的,最是补人,小姐,姑爷这身子也没什么大碍,用这……会不会太补了?”人家说虚不受补,你这人根本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吃这么补,太旺了啊。郝佳音却是更加不心疼了,“补人好呀,嬷嬷你就切一半进去,不然婆婆到时候可要怪我不心疼他了。” 钱嬷嬷不说话了,小姐,您真不是因为生少爷的气才故意这么做的么?不过,钱嬷嬷眉眼处却是慢慢地浮起一层笑意。小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说实话,小姐同自己两个儿子放一块儿,她绝对是疼小姐多一些的。 元州城的人睁眼瞎,看不见小姐的好,还让小姐受了不少委屈,这些钱嬷嬷每一桩都知道。这般年纪的姑娘,谁不是爱俏爱笑爱娇的?偏偏她家小姐不这样,小姐明明也是被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娇娇女,怎么就会不爱娇爱俏了?还不都是因为这些碎嘴坏心的人。好在这会儿对着姑爷竟有了这样的表现,她只希望姑爷日后也能一直善待小姐。钱嬷嬷相信,这姻缘啊都是老天定的,小姐一定会好好的。 ------------ 陆氏表妹 这人参啊,素来补气,就剩半口气的都能吊着你的命,让你继续喘上一阵子。这会儿,季泽厚可没到那半死不活的地步,就算脸蛋白嫩,可身子骨可是养得极好的。这一点,郝佳音每晚摸着的手感就能证明一二。 郝佳音端着刚熬好的鸡汤,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她确实还没对季泽厚有多少东西,可怎么说,两个人都算是坦诚相对过了,他怎么能够半点维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呢?那也就不要怪她小惩大诫了。 季泽厚其实口味上偏好清淡,只是在家时候,季夫人爱食荤腥,季泽厚迁就着母亲才吃的。等郝佳音进门后,她一眼就看出季泽厚喜欢吃的口味,这几天下来,可把季泽厚的嘴也养叼了,一下子看见散着人参香气的油腻鸡汤,季泽厚下意识地就挑了挑眉。 好端端的,喝什么鸡汤呢?想到刚才娘亲担心的样子,季泽厚立马垮下脸来,眉眼间带着可怜兮兮的神情,“娘子,我不爱喝这个。” 你一个七尺男儿,怎能这样轻易就对着自己的娘子做出这样一副乖娇易推倒的小模样?郝佳音嘴角的笑抽了抽,但想着刚才季夫人打的好主意,迁怒的意思是一点都没有放松,只将鸡汤放到季泽厚鼻子下,“相公还是趁热喝了才好,婆婆可是很担心你的身子呢。” 话才说出口,一个眼眸闪亮无比,另一个却是面上有些木楞了。 相公? 这大约是郝佳音第一次当着季泽厚的面叫一声相公,着实将她自己给惊吓住了。至于季泽厚,他这回倒是反应得极快,听着郝佳音清越的一声相公,立马眉开眼笑,眯着眼角,轻柔地回了一声,娘子。 郝佳音身上一个机灵,只觉得这人对着自己竟还能叫出一声娘子真是好本事。只不过换了自己,要她再对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喊一声相公,着实为难。郝佳音将鸡汤向季泽厚这边推得更近一些,然后僵硬地点点头,“这是婆婆吩咐的,你早些喝了最好。”说完,也不管季泽厚到底喝没喝,自己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这男人与女人间到底是不一样的。起码她还没能将一声相公这般自然地挂在嘴边,虽然他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可佳音从没那个指望,两个人能就这样直到天长地久。 郝佳音送了鸡汤,就回了自己房里。钱嬷嬷这时候已经将整理好的嫁妆册子送到屋子,郝佳音正好没事,便仔细看起自己的嫁妆来。 郝家从来不欠钱,而且又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季夫人选媳妇,选到自己头上,那也算是人之常情了。郝佳音看着厚厚的三本嫁妆册子,愈发不能让季夫人就这样算计到她头上来。 钱多少她无所谓,关键是爹娘的心意。她刚才也想过了,既然爹娘将自己托付给季泽厚,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现在,季夫人既然想玩一把大的,她也要好好谋划一下,总不能叫婆婆觉得这后宅太寂寞了。 哎。要是被师傅知道,他悉心调教出来的徒儿就将脑子花在这点子后宅事里,估计会拿家法来抽她。这话还真不是假的呢,她跟师兄郑昶之一块儿,少不得调皮吵闹的时候,有一次为了逃开读书,竟然将书册子故意倒上墨汁,结果这一次彻底恼怒了师傅,就算有师娘在边上求情都没有用,拿出一跟黝黑的藤条,每个人都要抽掌心十下。 当时师兄挡在她身前,说要一个人担下师傅的惩罚。师傅只懒懒地看了自己一下,问了一句要不要。怎么可能?她身为女儿,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比谁家男儿要差。师傅这会儿要罚人,她明明就做错了,凭什么要躲在师兄身后,让他替自己承担该负的责任? 于是,师傅那十下,便毫无留情地打了下来。才第一下,郝佳音便疼得眼眶红了。她就算长得不好看,可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养大的啊,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压根半点伤都没受过,偏偏在师傅这儿伤到了。 第二下的时候,郝佳音便咬牙切齿了,在心底发誓,下次爹娘送好吃的上山时,绝对没有师傅的份。等到十下结束,郝佳音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半点都疼,因为那手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打完之后,师傅亲手替她包扎,只说了一句,“自己选的活法,就算再苦再累,也不能反悔。”郝佳音从此,就记牢了这一句,让她在往后的人生里,不管对上什么人什么事从不屈服。 一个鼠目寸光,却又奢望控制一切的后宅妇人,郝佳音原本的确是看不上眼的。可现在既然对方摆明了冲着自己来,她闲得无事,又不用养孩子什么的,不如就这样跟婆婆斗上两回,起码能叫她消停一些。 郝佳音吩咐雀儿去打探关于季泽厚表妹文瑶的事,并不需要雀儿亲自跑到外人问什么。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她不管由于什么原因都要随伺在小姐身边。至于打探的事,宅内她亲自来,外宅自然交给钱家兄弟就好。 何况就算不是钱家兄弟,不是还有郝府这个强大的外援么? 至于内宅如何探听消息,压根难不住由郝夫人一手调教起来的雀儿。没用多久,雀儿就回来了,见到小姐郝佳音时,这脸上的表情怏怏的,很是不痛快。郝佳音猜着肯定是听来的消息让雀儿觉得不痛快了。能让雀儿不痛快了,只说明一点,这个表小姐文瑶该是个不俗的。 果然。 “文瑶小姐是云城陆家茶庄的大小姐。云城离咱们元州城可不算近,当年老夫人就是从云城嫁过来的媳妇,说是同现在的陆家茶庄的主母是表姐妹关系。至于这位文瑶小姐,府里头知道得也不多,只知道在大少爷十岁的时候,陆夫人带着文瑶表小姐来过元州城,在府里住过半个月。”说到这儿,雀儿停了停,看了一眼神情恬淡的小姐,估摸了一下才开口,“都是以讹传讹的话,也不能都信。” 郝佳音总算等到最关键的话了,挑眉看了一眼企图打马虎眼的雀儿,“我娘就是教你这么做一个陪嫁丫鬟的?”瞒着该说的,只捡好听的听?如果这样的话,郝佳音想,这个陪嫁丫鬟也用不着留在自己身边了。 不过,如果雀儿真是这样的人,郝夫人也不会放心只让她一个人陪自己女儿嫁过来。 “府里的人见过表小姐的都说文瑶小姐聪慧可爱,那时候不过六岁,却是聪明得很。”雀儿说完这话,就觉得不服气。那些人提到表小姐时就夸什么玉雪可爱、聪明伶俐,与少爷小时候最要好之类的,只听得雀儿装不下好脾气,这才回了竹园。 生得好看又如何?不过是六岁孩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再说了,谁家红颜不会老?如果一个人只盯着你的脸,就算是倾国倾城又能撑得多久?还不是相看两相厌。聪明?真真是笑掉人大牙了,六岁的孩子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雀儿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绝对算是心腹一级的,她可是知道小姐手头管着多少店铺,也清楚知道老爷这些年不少生意上的事都交给小姐来打理的。再聪明能比自家小姐更聪明的么? 郝佳音也差不多能想到雀儿心底是怎么想的,也不觉得什么奇怪。在这丫头心底,她就是最好的,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不过能让府里下人都夸赞一句好,而且还是这么多年前的事,要么就是府里的人嘴善,要么就是这个文瑶表妹的确不错。 只不过就像雀儿想的那样,都快十年过去了,她又怎么还可能是当年六岁时的样子?真真是可笑了,当年自己被季泽厚拿石头砸得血流满面,至今还留着一道疤,而文瑶表妹却赢得这府中上下一片好名声。 青梅竹马? 可惜了,无论从前什么关系,这会儿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季家少奶奶,除非她自己不要了,否则谁敢来抢! “这事不急,倒是你,不要忘记盯着中公那些嫁妆。”她的便宜,这世上能够随随便便就贪去的,可还从没有过。就算是自己婆婆,想要就这样拿去,也没那么容易。郝佳音知道季府这账房的确没多少银子剩下,自己婆婆没那个耐心等到全部到手将自己赶出家门才动手,她若是没料错,这些天应该就会有动作了。 雀儿连忙应诺,临出门前还担心小姐会难过,不过看着小姐又云淡风轻地看着手上的书,雀儿心底疼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只想着一定要完成小姐的吩咐,可不能让他们真将小姐欺负了去。 季泽厚等郝佳音出去后,盯着那一碗参味四溢的鸡汤,咬了咬牙,喝!只不过这好货就是好货,汤汁才下肚,这人就像是有些无穷的力气,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这账册也被娘亲收走了,季泽厚像只焦躁的狮子,绕着书桌转了两圈,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出书房,也不管身后跟着的梧桐,直接进了主院,找到郝佳音。 也不管郝佳音拿着的书被他惊掉了,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她,“娘子,我知道你叫什么了!” 郝佳音挑眉,“不是季郝氏么?你还要知道什么?”季郝氏,若他们真能白头到老,到时候她这一声季郝氏就会刻在他身旁,与他从此同享后世香火祭拜。不过郝佳音也没什么奇怪的,刚才在书房外,她可是听见婆婆用多么咬牙切齿的意味喊出自己的名字。 其实,她这个名字,郝老爷取得非常好听了。佳音佳音,多美好的名字,只可惜了人不如这个名字清丽美好。当郝佳音还不至于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名字与身体发肤一般,都是父母给的,名字里藏着爹娘对她最美好的祝福,她有什么配不起的? “佳音,你叫郝佳音,佳音就是你的闺名,我说的对不起?”季泽厚依然睁着一双大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像是发现了很奇妙的东西一般,不一定是最宝贝的,但起码是好奇的。 有这样的好奇就足够了。郝佳音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端端的,一直叫我的闺名做什么?”当年郝老爷娶了郝夫人进门,却是多年未有孕事,乍听见有喜时,这对郝老爷来说就是佳音。在她落地后,郝老爷大笔一挥,她便叫了佳音。 不管是郝老爷还是郝夫人,还是师傅他们都叫她佳音,这个名字不需要其他的重复或者坠饰就足够好听了。对此,郝佳音自己觉得挺满意的,会问这个呆子,郝佳音只是想知道更多一些。 果然。 季泽厚这个只长样貌不长脑袋的家伙很是委屈地摇了摇郝佳音的胳膊,“前次我问你你是不是没同我说?今天娘来找我,才提到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叫什么。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我可是你的相公。”夫妻两个还有什么是不能告之的? 郝佳音轻笑,这人昨晚上不是醉了么?怎么还能记得这事? “你昨晚上到底醉了没有?怎么什么都记得呢。”这样说来,是不是因为自己做完说了一句试一试所以他才会一大早进书房闹着要看账册?其实在郝佳音看来,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能看透对方的心,至于账本会不会算,你要是从来不亏,还需要算什么算? 季泽厚奇怪地看了两眼郝佳音,也不抓着那佳音二字说什么委屈,“昨晚上我有些难受,所以就多喝了两杯,才没有醉。”一脸的正气,好像真是没醉。 “你说的话,我也有听进去,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到时候让你跟娘都能是过上好日子。”这个呆子,你那样认真,她怕当真了之后伤得更惨。 ------------ 金元宝和徐芾 这世上能叫郝佳音无条件信任的男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郝老爹,一个是师傅萧如风,除此之外,谁都会抛弃她背叛她,所以同样的信任,郝佳音绝不会轻易给予。至于师兄郑昶之,郝佳音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这辈子,师兄有他必须去完成的事,而她现在只安心做个后宅里清静享福的妇人,该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这样也好,年少时候错付真心,就让眼下这样的悠闲时光将一切湮没。 至于季泽厚,郝佳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人了。喝过酒衬得颜色愈发好看,可也很明显,这人是真的没有喝醉,要不然怎么会将自己昨晚上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但若是这样就说他记得一清二楚的话,偏偏又没什么本事去做。 一个男人,本就该养家糊口,只可惜在季家,季夫人一味溺爱,而季泽厚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那担当与本事,季家会有今天,也算是理所当然了。郝佳音为了日后打算,觉得还是得让季泽厚长进点才行。 这账册的确是不用看也成,前提是季泽厚不至于傻乎乎地被谁都牵着鼻子走,要不然将来的日子肯定会热闹极了。当然,郝佳音也算计过了,只有季泽厚好一点,她将来的日子才能轻松一点。毕竟她是真的不指望季泽厚能跟郝老爹一样能干,只要他能不拖后腿就成。 养家糊口这样的事换女子来做,一样使得。 梧桐拿着一张烫金的赏花帖子进来时,眼神瞄着郝佳音这边好几下。郝佳音不动声色地看着手上的书,如果那帖子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不管怎么样,总会知道的,不是吗? 这帖子的确是冲着郝佳音来的。 季泽厚没成亲前,绝对是元州城里众家姑娘们最倾心的对象。他不止是相貌好,家世不赖,而且性子极好。所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季泽厚有一群好弄风月的狐朋狗友。当初郝佳音要嫁给季泽厚的时候,这群公子哥儿就闹着季泽厚在杏花楼里好一番胡闹,多拿冰凝姑娘说事。 这冰凝姑娘,可是杏花楼里的当家花魁,从来都是自己选客的。元州城里的女人们没有一个不妒忌冰凝姑娘的。这个冰凝姑娘模样极美,一双秋水眸子瞅着你时,你恨不得将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偏偏,这美丽的女人还颇具才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但凡文雅之物,就没有冰凝姑娘不会的。 你说有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这元州城里哪位男子不动心?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的事,可没少发生过。不过不是谁的千金都能博美人一笑的。放眼整个元州城,独叫冰凝姑娘倾心相许的,也就是一个季家大少爷季泽厚了。 一直跟季泽厚玩闹在一块儿的富家公子们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这不甚解风情的缘何这般有美人缘,且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对他动心,这让扎堆赏风花雪月的一群公子哥儿很是郁闷。 凭什么大家穿一样翩跹白衣,一同进的秦楼楚馆,凭什么季泽厚到哪儿都有女人喜欢,而他们是捧着钱去不一定能得到她们一记笑脸,真是差别对待。好在季泽厚这人大方,占些便宜也不会同人计较,是以身边竟也有了几位相交不错的。 同季泽厚最要好的就是城里徐季米行的二少爷徐芾,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住在同一条街上,和季泽厚一样也是家里宠得很。徐芾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徐芃,足足大了他十岁。所以说,这个徐芾算是他大哥看着大的,自然宠得很。 徐芃跟着徐老爷将米行打点得极好,倒是便宜了徐芾,不需要整天待在米行里忙来忙去,闲下来的大把时间就跟季泽厚一起踏遍这元州城内外的好去处。 除了徐芾之外,还有一个是金家赌坊的小少爷金元宝。 这金家在元州城可是名声不算太好。开赌坊的么,这名声能好到哪里去?金家的钱,来得又多又快,元州城的人虽是不屑,但却也很渴求。当然,不义之财也太容易遭到人的愤恨与妒忌,所以金元宝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人。 而围绕在金元宝身边的人,除了受金老板吩咐以死保护金少爷的,剩下的都是巴结他的。他从不差钱,季家那点子银钱他也看不上眼。这点倒是和其他围着季泽厚的人不一样,其实很多时候,有金少爷在,付钱的就不会是别的人。 金少爷之所以愿意和季泽厚一块儿玩,也不是说真看上哪家姑娘,想跟着季泽厚讨点便宜。金少爷只不过没见过人像季泽厚这样,他就觉得稀罕罢了。 这两个和季泽厚关系最好的人,偏偏上次季泽厚成亲的时候,一个都没来。徐芾因为米行出了点事,跟着大哥徐芃去是趟云城。而金元宝作为赌坊少主,替金老爹去求了一道平安招财,来去路上就要大半个月,结果谁都没赶上季泽厚的亲事。 两个人回来一听人说,立马就琢磨上了。季泽厚的那一口喜酒喝不喝的都不成问题,关键是他们对这新娘子好奇啊。之前就知道季家向郝家求亲了,这事在元州城里没人不知道。毕竟打主意要嫁给季泽厚的姑娘可不少,就连徐芾家一个庶妹都想着能嫁给季泽厚就好了。 可偏偏是郝家千金。从前,不管是徐芾还是金元宝,早就听说过郝千金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丑相,所以这会儿知道季泽厚真把人娶进门了,他们俩都想着见上一面。嘿嘿。于是就有了梧桐手上这张请柬。 梧桐跟在季泽厚身边,倒是对这两位公子的脾气有个深刻的了解。徐芾作为米行二少,身上具有所有纨绔子弟该有的劣习,而徐家对徐芾也是真的很溺爱,只要徐芾没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否则家里什么都能帮他搞定。 这让徐芾变得有些不可理喻,只能听得进好话。至于金元宝,五岁时看着他爹把一个欠了赌债的人砍掉一双手,眼都没眨一下,你觉得金少是一般人能招惹的么?这会儿两个人联名送帖说要聚一聚,梧桐这小心肝能不哆嗦么?何况平常有事没事,金少最喜欢拿自己开涮,这会儿虽然苗头是冲着少奶奶来的,可梧桐还是担心自己会受了池鱼之殃。 至于郝佳音,她还不知道写请帖来的人是谁,要她如何应付?当然,就算是冲着她来的,以郝佳音沉稳的心性,她不觉得会有什么是难以解决的。 季泽厚打开帖子,扫了一眼后便知道对方所谓何事了。 之前因为忙着成亲的事,季泽厚就算当时多么不如意,也没什么功夫出去,确实挺久没能出去与朋友会会。而且想到城东铺子的事,季泽厚想着正好出去问问徐芾和元宝,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你让他眼睁睁看着卖铺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郝佳音接过季泽厚递过来的帖子,扫了眼落款,心道是原来是他们。郝佳音替爹爹郝福气打点生意,对这元州城里的商贩可是无一不知。至于后来定好亲事后,郝佳音更是格外派人去查过金元宝与徐家二少爷的事。所以,虽没见过人,但心底早就有谱了。 “你的意思是,要带我一同去了?”其实这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请季泽厚带着新婚妻子一同游湖赏景的。到时候郝佳音不去,不管什么理由,只能叫人看了笑话。当然,郝佳音倒是奇怪,季泽厚到底愿不愿带自己去。 这男人私下里或许将就,但上了台面却是半点也不许被落了面子。在竹园,关起门来季泽厚或许不错,可到了街头巷尾,再好的脾气品性也被那些闲言碎语琢磨到涓滴不剩,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郝佳音。所以,郝佳音倒是得仔细考虑看看,这时候贸然出现在季泽厚的朋友面前,不一定就是好事。 季泽厚奇怪地看了一眼郝佳音,“娘子,金兄与徐兄发的帖子,咱们自然要去赴约,你怎能不去?”季泽厚这人真是个死心眼的,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朋友写信邀他带着妻子去赏景,娘子又没病没痛,怎么就不能出门? 郝佳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见季泽厚却是没什么反应后,反倒是自己有些无趣地放下手,揉了揉腕上带着的白玉镯子,微微一笑,“你说去,我便去。只是你同我说说,这两位公子喜好什么,回头我好让雀儿准备好合心的见面礼。”季泽厚满意地点点头,娘子果然通情达理。 金家小少爷走哪儿都是横的,当然只要你自己没招惹到他,那就绝对没事。这会儿他早早地包了画舫,这会儿正歪着身子由画舫上娇艳的美婢伺候着吃西域葡萄呢。徐芾也是个懂得讲究的,瞧着这财大气粗的手笔,根本不跟金元宝矫情,一上船立马招呼了两个美婢一左一右地伺候自己舒坦了。 金元宝嗤笑,就着美人葱白的手吐了葡萄籽,然后斜睨了一眼徐芾,“冰凝姑娘可请到了?” 杏花楼的冰凝姑娘,金元宝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个调调的。女人们,够爽够辣才好,像冰凝这样娇滴滴好像连跟骨头都没有的,金元宝不喜欢。可他金元宝看不上,不表示冰凝就不好了,要不然这整个元州城的人都瞎眼了不成? 这次既然一并请了郝家千金,没了冰凝可怎么行?徐芾贼笑地靠过去,拿指尖戳了戳金元宝的肩,这货被金老板养得跟弥勒佛一样敦肥,睡美人的姿势硬是给折腾成了睡罗汉,也真是委屈了这张美人榻。 “我说你小子蔫儿坏,非把冰凝姑娘折腾来给郝小姐不痛快。” 金元宝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徐芾,“我是蔫儿坏,你小子就好到哪里去?我是动了嘴皮子,可上赶着将人接过来的可不是我,你又好到哪里去?” 徐芾哽噎,他不跟金元宝斗,瞧瞧画舫外头那几个猛汉,还有四周围的几艘小舟,哪一个不是内家好手?他这小身板,连老爹那几板子抽都扛不住,还是不跟他斗了。金元宝倒不会真拿徐芾怎么样,他和季泽厚都不是那有本事的人,可他金元宝既然喜欢跟他们玩,那就一辈子玩下去,没啥大不了的。 季夫人起初听见季泽厚说要带着媳妇出门见友时极其不痛快。 要知道,娶这门媳妇进门,本就是扎到她心上的一根刺,这会儿郝佳音还要跟着儿子到外头丢人,这让季夫人就跟喉咙里卡了一根鸡骨头一样不舒服。都说这丑人多作怪,还真是没说错,换做是她,生得这样丑可是绝不会跑出去丢人现眼的。 “妇道人家,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季夫人缓了缓口吻,毕竟这话是自己儿子提出来的,就算季夫人想要找郝佳音什么不是,问题也绝对不能扯到儿子身上。郝佳音却是轻轻点头应声,“媳妇也觉得是。” 其他话也不说,就这样眼巴巴看着季泽厚,一派以夫为天的神情,叫季泽厚觉得自己怎么能爽约呢?金元宝他们都说了要带上佳音,这次成亲他们俩没来,这会儿带去见见也没什么问题。 季夫人对上谁都不会轻易认输,只除了当对手是季泽厚时,季夫人通常不战而败。这次也不例外,郝佳音小媳妇般跟在季泽厚身后出了梅园时,这唇角倒是不自觉地勾起,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到时候从季泽厚这边入手? 元州城最有名的就是这条元江,碧缎盈盈,一年四季皆有一番自然景象,常见到有人家包了画舫,在元江上听曲饮酒,倒是格外爽哉。 郝老爷自己就有艘画舫,也常带着郝夫人跟女儿郝佳音一块儿来元江上玩。只不过这元江碧波荡漾的一段景色,如何比她踏遍青山绿水人间仙境时来得酣畅淋漓?是以这元江,郝佳音是很少来了。 这次,若不是金元宝定了这里,郝佳音恐怕都快忘了元州城里还有这样一地去处了。雀儿却不比郝佳音心胸开阔,她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元州城,能跟小姐来一次元江也足够她快活上一阵子了。 郝佳音看着大钱面无表情地样子,只是那眼角多少还是能透出一丝柔情来,这心底多半安心了。雀儿这样的,同大钱在一块儿绝对会越来越好的。 车夫去寄存马车,这边已经有小厮过来请人上画舫了。金元宝才懒得等在岸边人全齐了再开船。郝佳音知道雀儿爱玩,上了画舫不过是吃茶喝酒你来我往明争暗斗罢了,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索性便吩咐雀儿去河边街市上逛逛,大钱在边上陪着就好。 季泽厚背着手,是不管娘子怎么吩咐的。这本来就是妻子的陪房,她要人伺候也不需要吩咐。只不过梧桐也眼巴巴看着自己,似乎想一同跟去玩玩,季泽厚摆摆手,“你同雀儿一块儿,看护着点,到时候别玩得太晚还要我跟少奶奶等就是了。” 得了允诺的梧桐立马蹭到雀儿身边,那神情仿佛邀功与讨好。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依然面无表情的大钱,这要是再装得这样无动于衷,活泼机灵的俏媳妇可就要跑了呢。其实,梧桐也不是不好,只不过陪嫁丫鬟嫁给季泽厚的贴身小厮,总是说不过去的。 不过,雀儿也不是什么傻姑娘,郝佳音倒是放心得很,由着季泽厚扶着自己的手登上小舟,朝着河中心那艘画舫去。 到画舫时,已经有人守在人,搭手拉季泽厚登船后,郝佳音才由着季泽厚拉自己上船,私下里扫了眼,这画舫果然……豪气。郝老爷也有钱,不过郝老爷用钱不是这样用的,若他真敢折腾这样一艘画舫回去,别说自己不待见了,郝夫人肯定会一把火烧了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郝佳音不动声色地扫了季泽厚两眼,物以类聚也不大像吧?郝佳音想着竹园里的布置,只能告诉自己,凡事都有例外。 除开船边站着的那几个男子,从引路到打帘的人清一色的美人。每个人都拿眼角斜自己,郝佳音倒是放下心来,鸿门宴?就是不知道这金元宝和徐芾是为了替谁出头了。 为了赴约,郝佳音倒是收拾了一翻。谁都知道自己跟季泽厚这算是新婚燕尔,若是素了指不定人家怎么说事,便选了件玫瑰红的罗裙,搭一条藕粉色坎肩,斜鬓上插着一只黄金五彩凤簪,温婉却又不失贵气。 侍女拉开帘子,请了季泽厚进去后,里头的金元宝和徐芾停下话,眼神直接越过季泽厚停到他身后,才看见帘子后走进来的女子,踩着晃悠悠的江水浮光,不素雅不浮华,就这样……平平常常? 金元宝作为赌坊少爷,女人绝对没少见。形形色色的女人,可独独没见过郝佳音这样的。容貌确实不上等,可你要真说平常吧,这话也不对,就她那双眼幽幽地睁着,金元宝直觉得这人是不动声色罢了。 当然,开赌坊的,这点眼力劲要有。相比较金元宝的识时务,徐芾就真是有点不行了。他只盯着郝佳音额头那块红色胎记半响,然后笑着拍手叫了起来,“泽厚啊,你这小娘子虽不是母夜叉,倒是真有块这么大的胎记,晚上睡觉没吓着你吧?”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直接了。郝佳音眼底闪着趣味,想着要是雀儿在边上,肯定会恨他一辈子的。这会儿,雀儿不在,她就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总要叫这徐家二少爷懂点事,才不会对不起他爹,不是么? 郝佳音什么话都不回应,只是看了一眼季泽厚,眼底一片平和,仿佛无所谓的样子,倒是让季泽厚有些过意不去。这徐芾平日里也是这样大咧,说话总是没什么分寸,可这会儿当着妻子的面,他就说这种话,季泽厚对郝佳音只觉得亏欠许多。 当然,徐芾是不可能让季泽厚开口替郝佳音辩护几句的,拉着季泽厚就坐到金元宝那一桌,半点不准备招呼郝佳音,仿佛下帖子特意请的人不是她郝佳音一般。郝佳音不疾不徐地找了张矮榻坐下。 金元宝自顾自小酌,却在不停打量这郝佳音的神态。金家开的是赌坊,不是钱庄,银钱上自然要寻个可靠去处才行。外间的人不懂,可他却是一清二楚,郝家有着元州城最大的钱庄。金元宝之前帮着他爹打算这一边的事宜,并未同郝家人直接接触过,只不过他总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 当然,那金元宝碰到的人,的确不是郝佳音。他觉得奇怪却又怎么也想不通也不奇怪。郝佳音做事若是能这样轻易就留下把柄,那就不是郝佳音了。 “哎呀,你看看我,这美酒美景,怎么可以欠了美人呢?泽厚啊,你瞧瞧,这是谁来了?”徐芾指着对面帘子下娉婷窈窕而来的女子,眼角却是揶揄着郝佳音,美景美景,可不就是欠一个冰凝姑娘这样的绝色么? 郝佳音眯着眼看着元州城里男人们口中的尤物看去。乌发、黛眉、水眸、玄鼻、丹唇,丰乳纤腰翘臀,可不就是真正的好颜色么?不过郝佳音还是觉得,这时的冰凝看上去不如呆子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牡丹春睡图上的好看。 也怪不得郝佳音坏心思的想,是眼前这美人老了呢,还是当初就是季泽厚将美人画得太美了,其实不过尔尔?其实,不管是哪一个想法,郝佳音这样都不怎么讨喜罢了。金元宝看着郝佳音难掩兴奋的模样,勾着唇微微一笑,徐芾,不怪兄弟不拉你一把,谁叫你真这么傻呢? ------------ 冰凝 作为杏花楼里最美的姑娘,冰凝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的。男人只要见到冰凝,绝对挪不开眼睛,整颗心都恨不得黏上去。 长久来的待遇,让冰凝觉得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该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即便她从来只想嫁给一个人季泽厚。 冰凝八岁被卖进杏花楼,一瞧就是美人坯子。杏花楼的杏花妈妈可是早早就有了考量,她请了琴棋书画的师傅细心教导冰凝,等到她十五岁做了百花节上的花神娘娘,才扬名元州城,成为实至名归的当家花魁。 当然,冰凝的第一个男人,不是季泽厚。 这由不得冰凝耿耿于怀。杏花妈妈花了大把的银钱,锦衣玉食地供养大冰凝,就是想着从冰凝身上将银子成倍地赚回来。怎么可能顾及冰凝的求情,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季泽厚? 杏花妈妈早在冰凝当了花神娘娘后就开始造势,元州城的男人们见识了花车上高洁如仙人的冰凝,谁不想拥有她?杏花妈妈可是收到了不少人的打探,全是冲着冰凝来的。杏花妈妈也不客气,反正杏花宴那晚,谁出的价码最高,谁就能得到冰凝姑娘。她可不管那人是丑是俊,总归要她赚个金银满盆才行。 冰凝一早就进了杏花楼,也从未想过某一天要反抗杏花妈妈。她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杏花妈妈赐予的,否则她早就饿死冻死,哪里还会有今天的细皮嫩肉、娇艳风光?而且,一个女人能开起偌大的杏花楼,且没人敢来惹是生非,这说明什么?冰凝才不会傻得跟杏花妈妈去闹。 可她是真的想把第一次交给季泽厚。那次,季公子替自己画画,他温柔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时,冰凝觉得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那种胸口暖暖的感觉叫冰凝明白,她喜欢上面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公子。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的贪欲,只为了这一点,冰凝就可以为了他而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第一次。 可是杏花妈妈不答应,甚至害怕冰凝会自荐枕席,派了人守住她的院子,直到赏花宴,否则谁也不许放冰凝出院子。至于季泽厚,冰凝不知道的是,他根本没想过冰凝会对自己情根深种,至于赏花宴,他手上也收到了赏花贴,只不过那天季夫人贪食,不晓得吃过了什么好物,人倒是没什么事,只不过半边脸肿了起来,整个人歪在床榻上。季泽厚这个时候不可能丢下自己娘亲,去赴什么赏花宴,只可惜辜负了冰凝的好意。 赏花宴那天晚上,冰凝甚至收买好了一个丫鬟,到时候趁着空档,她去找来季泽厚,到时候……怎样都能水到渠成,这一点冰凝丝毫不怀疑自己。只可惜,那天季泽厚压根就没有来。最后是位姓李的中年男子,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真真是一掷千金。 那男子鬓角染霜,但却有一种居上位的气势。对方甚至一眼就看穿了冰凝的不愿意,可他轻声笑了笑,用不怎么温柔的力道将她压到身下,冰凝连哭都来不及,就被迫成为一个女人。而那李老爷,事后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起身就走。 冰凝透过帷幔,看见两位黑衣的侍卫恭敬地递上风衣。冰凝忍着下体火辣辣的疼,只觉得心口一疼,这位李老爷不是元州城的人,再看他的气质做派,冰凝想自己的第一位恩客一定是某位贵人。她甚至忍不住想,当时若自己伺候得尽心一些,以她清倌人的身份,李老爷或许会带自己回去也说不定。 可那时候冰凝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清白的身子给不了最想的人,这让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见到两个黑衣人伺候着李老爷离开,冰凝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身价再高,她也不过是青楼中的一个女子,玉臂枕万人,朱唇万人尝,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冰凝想着便又忍不住后悔,只不过李老爷没有半点留恋,压根就没有再看过冰凝一眼。女人,不管有多美,与他来说,尝过新鲜就好,要他带回家去,那是绝不可能的。甚至,李老爷觉得,为了冰凝掷千金不大值得。 当然这事冰凝并不知情。赏花宴后,冰凝的身价并没有因为被人开苞过而下降多少,相反,她那清幽的气质引得更多人来杏花楼。为了抬高冰凝的身份,杏花妈妈也真舍得下血本,每个月只要冰凝接三次客,其余时候都由冰凝自己选择。 当然,能由冰凝看上眼的人不多,可越是这样,越是有更多的人想要得到冰凝。这些男人里面,只有一个季泽厚可是随时去找冰凝,她甚至会特意空下来等他。冰凝在李老爷的那瞬间的迷惑中很快醒来,多实际的事啊。她的第一个男人的确是李老爷,可自己却是他野花中的一处罢了,更何况,这种心动不同于对季泽厚时的那种,冰凝分得很清楚,她想嫁的人,是季泽厚。 冰凝可不管什么身份。她确实不是清倌人,可不止是元州城,那么多的男人慕她美名而来,她一心想嫁季泽厚,有什么不可以?她从没想过要做季泽厚的妻,就算士农工商,商排最末等,她也不过是青楼女子,有什么资格拿乔?何况,季泽厚才不会看这些东西,只要他真心想娶自己,那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直到季泽厚娶亲。 当冰凝知道季泽厚要娶的是郝家千金时,她的确惋惜,却也分得清楚。季泽厚娶了郝家那丑女其实不亏。郝家多有钱,冰凝自然清楚。季泽厚娶了郝家千金,能为季家带去多大收益,是她一个青楼女子穷其一生也比不上的。不过冰凝也没想过要做季家大少奶奶,她只要能进得了季家的门就好了。 所以,不管是金元宝还是徐芾,两个人都料错了,冰凝是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找郝佳音麻烦的。至于郝佳音,她信奉敌不动我不动。这会儿,她只不过认真打量着传说中的杏花楼花魁,评估着她的颜色究竟有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倾国倾城。 就跟元州城的人都说自己如魑魅魍魉般吓人一样,眼前的冰凝姑娘也没有美到惊心动魄的地步。不过,季泽厚同她在一处,的确挺赏心悦目的。郝佳音笑了笑,自顾自斟茶,啧,没想到这画舫看着的确俗气,画舫上的物件却是不俗。 这午后龙井,确实不错,只可惜没了会泡茶的下人,这茶水终究是欠了一些。若是师娘在该多好。 金元宝看着郝佳音自顾自喝茶,神情恬淡。如果这人不是新上任的丑妻,金元宝也不会觉得怎么奇怪,可这人凭什么就能这样淡定自若呢?金元宝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郝佳音惊慌失措。至于徐芾,估计是靠不住了。 徐芾这边让出位置,正好将冰凝顺手给推到季泽厚怀里。瞧瞧,他是多么贴心,可是成全了一位痴情女子啊。至于是不是成全的同时还伤到了别的人,徐芾才不管呢。他天生缺心眼! 郝佳音细细地眯了眯眼,看着冰凝姑娘柔若无骨地赖在季泽厚怀里,只觉得这姑娘跟徐芾一样缺心眼,怎么就这样大咧咧往男人身上靠,尤其还当着自己这个正房的面,她算是故意挑衅么? “相公,可是替妾身介绍下两位公子?”郝佳音放下茶杯,她倒是真不介意多少女人想爬上季泽厚的床,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谁也不能落了她的面子。这一点,郝佳音从来就不否认,她就是好强,又能如何?只要能守住自己的脸面,其他的,又何妨? 冰凝惊慌地从季泽厚身上扯开,只是脸颊绯红,欲说还羞的俏丽模样,只看得郝佳音趣味极了。自己果然段数还不够,瞧瞧人家这本事,难怪就是吃这口饭的。不过郝佳音不得不夸一句季泽厚,这厮竟然真的稳坐钓鱼台,岿然不动啊。难得,难得。 季泽厚平日里也常被冰凝这样靠着,只觉得冰凝身子不好,其他的并未多想。听见娘子说要介绍自己两个朋友,连忙点头,至于郝佳音则是依着规矩行礼,送上准备好的两份见面礼,一尊碧玺财神,一尊白玉财神,反正都是商人,送财神准错不了。 这些东西都是嫁妆里一早就打点好了。郝夫人知道女儿性子懒,索性各色财神都给打好放满了一箱,只是不同材质大小罢了。郝佳音看着顺手,就选了这样两尊,一人一个倒是分得正好。季泽厚看着两尊雕刻细微的财神,点点头,嘴角笑了起来。 “娘子竟是藏了这样巧的物什,连我也不知道呢。” 冰凝在边上哀怨地扯了扯手绢,他才说了金公子与徐公子,而到自己时却生生被截去了风头,这让冰凝怎能不哀怨? “可不是,泽厚最是喜爱这样巧的物什,大少奶奶怎么就不注意呢。” ------------ 画舫交锋(上) 画舫上这几个人,除了季泽厚会怜香惜玉一点,另外两个压根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至于郝佳音,她可是女子,而且还是丑女子,冰凝若是指望郝佳音能对自己怜香惜玉,照顾着她的脸面问起自己,那是想都不用想的。还不如自己幽幽婉转地主动开口。 只是这一开口,除了季泽厚去看郝佳音,剩下三个人都把目光搁到冰凝身上,倒是叫她有些不自在。 郝佳音听出冰凝这话是在给自己上眼药。为人妻子,却连丈夫的喜好还不知道,知道的说你们成亲不过几日,不认识的就说笃定是她郝佳音没尽到为人妻的本分,要么就是遭丈夫嫌弃,总归都是她郝佳音的不是了。 当然,季泽厚没那么被人上眼药。为啥?季泽厚这人是真缺心眼,而且却的就是那根风花雪月、男欢女爱的眼。他要是知道冰凝对自己的意思,还有那暗示了无数次的鱼水之欢,换做别的男子,恐怕早就激动得扑过去了,谁还能像季泽厚一样,真就是君子之交呢? 他听了冰凝说的话,就觉得自己会不会被妻子嫌弃。他生来就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想着能够在元州城安然到老,能让他一直画下去就好。于是喜欢一些精巧的物件,也不算什么错处。可现在季家都被逼得要卖商铺了,自己还好逸恶劳、贪玩享乐,娘子肯定会看不起自己的。 郝佳音若是能听到季泽厚的心声,恐怕只会说一句,“你想太多了。”郝佳音今个儿来,只想知道是谁摆的鸿门宴。见到冰凝后,她也不担心什么。从前都爬不上季泽厚的床,这以后还想再贴上来,那就更难了。 “相公便是再舍不得这巧物,也要看这物什是送给谁的。给金少与徐二少,相公可是绝不会舍不得,是吗?”郝佳音微微偏头,看着脸上有些委屈的季泽厚,想着这人不会真小气了吧?她那嫁妆箱里可还有不少,大不了回头都送他。 季泽厚点点头,冲金元宝和徐芾笑了笑。这物什的确好看,可好看又有啥用,他自己可不就是最没用的么?郝佳音见季泽厚不像是不甘愿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若是冰凝还要出招,那她也懒得客气。至于一直打量自己的金元宝,郝佳音倒是觉得这人倒是还行,没像徐家二少爷那样,卖来还替人数钱。 今天冰凝会被请到画舫上来,季泽厚绝对不会是主谋,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这点判断郝佳音还是有的。而徐芾顶多算是打下手的,只可惜他这会儿嘴上定要出风头,到时候真凄惨的绝对是他。 冰凝看着郝佳音与季泽厚之间的眉目传情,只觉得心底酸涩极了。冰凝在杏花妈妈手上长大,学得最会的不是什么琴棋书画,而是看人。杏花楼里迎来送往,谁才是自己的财主恩客,靠的就是你看人的一双眼,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谁会为了你而心甘情愿砸钱过来? 季泽厚的确生得眉目动人,但一个男子,生得再好看,对于青楼女子来说,那也不能当饭吃。冰凝要的是一个真正能给她安定的人,季泽厚不会带着异样的眼光看自己,这就足够了。而且,只要能嫁给他,冰凝肯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被抛弃,这就足够了。 当然,如果郝佳音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告诉她,季泽厚敬重的是妻,而非妾,这一点,他同元州城里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样。 美婢们端了处理好的膳食进来,每个人独坐一张矮几,甚至是郝佳音与季泽厚。当然,这也是徐芾特意安排好的,要不是觉得那样做会太过明显,他甚至想让冰凝坐在郝佳音与季泽厚中间。 这回就成了季泽厚坐在金元宝和徐芾对面,而郝佳音与冰凝就坐在他左右手两侧,真正是……好福气啊。谁家正房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丈夫的红粉知己坐一起呢?徐芾妒忌极了,不就是生得眉眼精神点,唇鼻精致点么?凭什么啥好事都扎堆往季泽厚身边凑呢。 金元宝平素就不怎么爱说话,他信奉直接动手。当然,有徐芾在的时候,他通常会自己凑过来,也就用不着金元宝出面。这会儿也一样。 “郝小姐身在富贵,定是早就尝过这元河上的全鱼宴了吧。”徐芾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就不招待你,反正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又哪里在乎这点子吃食呢?你还别说,郝佳音的确嘴刁,元河上最出名的全鱼宴对她来讲也不过不腥罢了,还算不上真鲜美。 事实上,郝佳音蛮喜欢深涧里才有的一种银鱼,都不需要怎么精致的料理,清理干净后抹上一层酸果汁,架到炭火上熏烤,那滋味可是胜过一切,绝对比这劳什子的全鱼宴要好吃多了。当然,这全鱼宴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它们看上去精致小巧。 “全鱼宴倒是很久前吃过一次,这次算是托了两位公子的福,才能再尝一次。不过,徐公子不该叫我郝小姐,而是季少奶奶才是。”郝佳音说话总是不疾不徐的,却让金元宝愈发好奇,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个丑女,尤其在边上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冰凝。 徐芾不可思议地看向郝佳音,然后才尴尬地笑了笑看向季泽厚,希望季泽厚看在自己这么帮他的份上,替自己接下话。郝佳音也看向季泽厚,她从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示自己是多么与别不同,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季泽厚了。 季泽厚也没让郝佳音失望。 就像郝佳音认知的那样,季泽厚是那种条条框框下生存的人,他接受陈规设定,所以郝佳音只要名正言顺,季泽厚绝对会站在他那边。 “佳音嫁给我,自然就不该再叫郝小姐了。徐兄,这是你的错。” 季泽厚的话让徐芾觉得很受伤。他这还不是为了季泽厚么?反正他是不会娶这样一个平常无奇的女子为妻的。徐芾一直游戏人间,拥有的女人不知道多少,都是你情我愿的,但徐芾知道,自己以后的妻子一定会是个美丽大方的女子。郝佳音这样的,就算陪嫁再怎么丰厚,徐芾也不会委屈自己去娶的。 至于这些小难看,也不过是徐芾替自己兄弟出口气罢了。徐芾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少,这些人只能同享受玩闹,却不能共患难,这点徐芾从来都是知道的。可徐芾也不排斥他们,相反,这些人能让徐芾觉得轻松。而季泽厚却不一样,他其实就跟白纸一样简单,徐芾有时候妒忌季泽厚,但却绝对不许别人真欺负季泽厚。而郝佳音的存在让徐芾觉得她让季泽厚委屈了。 冰凝只是极委屈地瞪着眼,看了看郝佳音,然后又看了看季泽厚,最后才幽幽地抿了一口酒。好佳音倒是奇怪,有人撑腰,怎么就不会借题发挥了呢?不过她是没什么心情吃这全鱼宴,还不如出去看看这画舫外的河边景色。 金元宝看着走出去的郝佳音,示意徐芾拉住准备一同出去的季泽厚,至于冰凝会不会跟出去,那就不是金元宝关注的。 ------------ 画舫交锋(中) 元州城人杰地灵,古已有之。 郝佳音生在元州城,却对这儿算不上太熟悉。小时候,郝老爹怕外头的人闲言碎语,伤到她,于是只敢将她养在郝府后院。直到那次出门被季泽厚砸破了额头,郝佳音才明白,自己不该出门的,出门会吓着花花草草,可不就是罪大恶极么? 后来,她被师傅带上山,平日里游遍山水,却从未到过元州城。这样一算下来,她对元州城倒也真不怎么熟悉,甚至比不过雀儿,钻到大街小巷里头,自己肯定会迷路。这会儿站在甲板上,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只觉得这白日里登画舫赏这江景也是格外美妙。 当然,如果身后没有那娉婷婀娜的人靠近就好了。不过,她要是不跟过来,今天这局也就不能算是鸿门宴了。 冰凝知道,自己若是想进季府,眼前这个女人很关键。 她其实知道的,季泽厚如果真心想要她,那么早八百年就能得到自己了,可她至今还不是季泽厚的女人。她甚至觉得,只要季泽厚一天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思,他就永远不会越过那条线,就算自己脱光了衣裳,他也只会觉得自己是被别人欺负了,而不是为了向他求欢。现在,她只要诱导了郝佳音,让她觉得自己和季泽厚的确有点什么,接下来想要进门就容易许多。 “季少奶奶倒是蕙质兰心,明白此处风景最好。”冰凝常来这元江,作为杏花楼的花魁,捧着千金求她陪着玩一次元江的大有人在,而有些人是冰凝拒绝不了的,比方说每个月三次必须接的客人,还有元州城里有头有脸,不是她一个小小欢场女子能够得罪得起的。 是啊,她的确是花魁,多少男人对她趋之若鹜,可又能如何?她还不是任凭这些人玩弄?她不要在秦楼楚馆里老去。所以,她一定要抓住季泽厚,这个心地善良的男子,能够给她后半生的安定,这就足够了。 郝佳音听着冰凝夸自己一句蕙质兰心,唇角一勾,“蕙质兰心又能如何?还是像冰凝小姐这般貌美如花来得好。”郝佳音觉得,女人有张不错的脸也算件挺不错的事,当然,如果这种事情是天生的,毕竟谁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爹娘是谁。对自己的容貌抱怨,那这辈子也就寻不到其他的乐趣了。 像冰凝这样,用着上天赋予的好相貌替自己谋求幸福,并没什么错。郝佳音甚至觉得冰凝并不讨厌,她看着季泽厚的时候,眼底并没有什么贪欲,起码比自己要真诚得许多。她之所以答应嫁给季泽厚,不过是为了安抚爹娘,替自己谋划后半生的惬意生活罢了。 可冰凝不一样,冰凝真的貌美,元州城里想娶她的男人何其多,可她偏偏选上季泽厚。以郝佳音的眼光来看,季泽厚真不怎么适合做相公。他生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却偏偏一点本事也没有,这样的男人若非祖上荫蔽,如何能活下去? 元州城里比季泽厚靠得住的男人那样多,冰凝若不是真心喜欢他,为什么要眼巴巴自降身份地挨过去?郝佳音虽然明白,但却压根没打算主动替自己相公纳妾,尤其这妾氏还是出身青楼。就冲着冰凝,她今个儿要是真被拿下,点头说让她进门的话,季夫人那头肯定得意,正巧找到了由头将她赶出门。 郝佳音才不会自己犯事,将把柄送到季夫人手上。可冰凝存心不放过郝佳音,身子袅袅地朝郝佳音斜去,大约是忘了,郝佳音是女人,而且是她一心想嫁那人的正妻,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这般楚楚可怜,但凡是个人就会动心。 你看,连自己都觉得是动心了,对女人动心的不该是男人么?冰凝指望郝佳音能诚惶诚恐地让冰凝靠在自己身上才见鬼了。于是,郝佳音身子还算灵巧地往边上一侧,恰好这时候元江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卷着江水涌动了一下,顺带叫江面上的画舫船只全都荡漾了一下。 就这么一个恰巧,身段本来就柔得跟水一样,倾哪儿就往哪儿泄的冰凝于是没能站稳,而郝佳音原本就是站在船舷边吹吹风,赏赏景的,于是,冰凝落水了。 这人啊,甭管你是美的还是丑的,这样措不及防下丢脸总是一样狼狈不堪的。郝佳音目瞪口呆地挪到船边,正追着溅起老高的水花往下看,正好看见冰凝姑娘春裳单薄,这会儿贴着里头绛红色的肚兜,发髻凌乱,正在那儿扑腾呢。 美人瞬间高亢的一声救命,吓得郝佳音连忙拍了几下自己胸口,这是冰凝么?刚那个楚楚可人的冰凝被人附身了吧?郝佳音招手,欣赏了几下美人扑腾的景象,瞧着美人拍水的那胳膊有些没力气后,赶在画舫里的人出来前,喊来一旁同样愣着的两位船家,“你们是怎么回事,没见到冰凝小姐落水了吗?还不快去救!” 郝佳音板起脸时,那气势绝对比很多男人还要凛然。几位船手原本愣着,这会儿听了郝佳音的话一个两个全噗通一下跳下水。郝佳音撇嘴,这也就是美人才有这么大的魅力,换做是自己,恐怕一个两个就算跳下去了也是不会心甘情愿的。 元江其实挺深的,涨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淹死过人。只不过元江太美了,美到这儿一年四季都是人来人往、船来船往的,没几个人会想着跑元江上跳河。郝佳音倒是没想到冰凝落了水,这力气还是挺能折腾的,起码两个船家跳下去救她的时候,她还没脸色发紫。 等冰凝被两个船家托上船的时候,郝佳音有些雀跃地盯着她在水中因为挣扎而解开的胸襟,那红艳艳的肚兜沾了水,死死地贴着胸口,露出半个雪白姣好的胸,直把边上的男人看得猛咽口水。 这可是元州城杏花楼里的最美的姑娘,平日里捧着真金白银过去,都不一定能看一眼,这会儿却被他们俩给搂腰摸胸掐臀,简直是天降艳福啊。周围远一些的船家火辣辣地盯着艳福无边的两个人,只想着刚才为什么不是自己站在这边。只是可怜了冰凝,浑身湿淋淋的,而且还酥胸半露。 郝佳音捂着唇角,防止自己的幸灾乐祸有些太明显。当然,这个小动作没能瞒过一直暗地里打量她的金元宝。这个女人,果然有意思,不过金元宝不相信人是她推下去的。 徐芾瞪大眼,指尖颤抖着从颤巍巍抖着酥胸的冰凝滑向郝佳音,“你这女人真狠心,竟然将冰凝推下船!” 郝佳音无聊地翻了翻眼睑,她还以为徐芾会指着自己的鼻尖骂她蛇蝎心肠呢,竟然只是一句狠心,还真是太客气了。郝佳音不理徐芾,只是看着季泽厚,这呆子站到甲板上后只是最初看了一眼冰凝,见到她袒露的胸脯时,季泽厚立马转开头,走到郝佳音身边,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郝佳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有一瞬间的柔软。这个男人竟然不怀疑是她因妒生恨才推冰凝下水的吗? 季泽厚见郝佳音没什么事,便安下心,眼眸只盯着四周的样子,并不怎么关心冰凝的样子。倒是郝佳音,眼眸一直盯着冰凝那还合拢的衣襟,真正是便宜这群大老爷们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那件衣裳给她挡一挡春光呢? 好吧,不看白不看,错过了这次,下次肯定看不到了。郝佳音也知道,船家那么点钱,别说是看一眼冰凝了,恐怕杏花楼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没本事沾一下。这会儿多看一眼也是赚到了。郝佳音最后还是有些不忍心,这姑娘酥胸半露,就连自己都受了些影响,更何况色字当头的男人们。 郝佳音解下自己的小披风落到冰凝身上,只是这姑娘笼着披肩也不肯良家妇女一些,裸着小香肩依然招蜂引蝶。郝佳音有些可惜,她这件小披风可是好货,这下子也就收不回来了。 冰凝这人也聪明,小脸很快就恢复成水嫩嫩的样子,只顾拢着披风抽抽噎噎,半点也不像是那个在水里奋力拼搏求生的人。郝佳音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两下多么高亢响亮啊。至于边上唱作俱佳的徐芾徐家米行的二公子,郝佳音压根不理。 有什么好去理会的呢?这人并不是真对自己有什么恶意,他也不过是闲着没事,所以想看两个女人闹起来罢了。郝佳音自认脾气与修养都是极好的,与人争吵这样的事,她不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做,起码这一刻,她是没这打算。 “外间风大,还是先扶冰凝小姐起来,到内室换件干净衣裳吧。”郝佳音体贴地提了建议,至于剩下的人如何反应,那就不在郝佳音控制的范围内了。 好在,这儿的确不算是什么说话的地方,边上的船家就算对着主人家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眸光,直勾勾地往冰凝身上黏去。徐芾到底是三个人里最解风月,也是最怜香惜玉的人,搀着冰凝站起来。 金元宝却没有马上跟去,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郝佳音,发现季泽厚神色如常地陪在一边,神情似乎没有半点怀疑的样子,心底对郝佳音又是多了一点认识。季泽厚的确是憨直,可却不傻,他不问只说明一件事,郝佳音做了什么让他坚定地相信这样的事绝对不会是她做的。 “季少奶奶倒是好胆量,若是被事吓着了,可就是金某照顾不周了。”金元宝这话说得格外抚慰人心。瞅瞅,他只担心冰凝落水会吓着她,却是半点也不担心冰凝会不会落水受伤。孰轻孰重,可是分得一清二楚。 郝佳音微微落后季泽厚半步,对着金元宝福礼,“金公子无须自责,船上风大,会有颠簸也是自然的。”今个儿还真是冰凝自己个儿没站稳,谁也怪不得。只是季泽厚的不怀疑让郝佳音觉得心情颇是舒畅,就连小腹处那点坠涨也忽略了。 回到画舫,里头有侍女换了盆清水浸兰花,装在青花瓷盆里,煞是好闻。郝佳音那处位置离那盆兰花最近,自然嗅得最清甜。 徐芾不可能陪着冰凝去换衣服,而且画舫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符合她冰凝身份的衣裳还是个未知数,他还是与郝佳音斗智斗勇最愉快。 “季少奶奶,我同泽厚可算是好兄弟,你既嫁给他,那我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徐芾一脸的不客气,郝佳音忍不住腹诽,之前那样一句狠心果然算是客气的,只是不知道他准备对自己怎么不客气? 季泽厚也没有辜负郝佳音的期盼,不等徐芾跳出来数落郝佳音,忙起身将郝佳音护在身后,“徐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适才不是娘子推冰凝姑娘下水,切莫在冤枉我娘子了。”说完,季泽厚还对着徐芾这边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郝佳音却是自顾自地饮茶,然后搁下杯子站到季泽厚身边,只温柔地盯着这个男人。 就冲着他这一刻不是偏听偏信,郝佳音都决定相信他一次,或许他们能够白头到老也不一定。只可惜,他们这个月没能怀上孩子,不过没关系,回头再多努力两次,反正这呆子还相信多打两次架,尤其是要更努力一点,自己脸上的胎记就能消失,那自然要用起来。 徐芾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季泽厚就这样站起来维护起新婚的妻子来。你说这人的确不好看啊,季泽厚之前不是挺不满意的么?究竟这人身上哪里好,竟然叫季泽厚一次两次的维护,莫不是真的喜欢个丑女了吧? “季泽厚,你先前可是亲眼看见冰凝姑娘掉进水里,有多可怜,你就不替她说句公道话?”徐芾挑着眼角,瞥了一眼静观其变的金元宝,只觉得今天金元宝格外不配合,说好了两个人给郝佳音下套,怎么临了全成了他一个人的戏码? 郝佳音偏头,直勾勾地盯着徐芾,“徐公子也说了是掉进水里,可没有人推她落水,四周围可站着不少船工,若是不信,叫人进来问问不就是了?”郝佳音上船的时候就想着,这种地方,不是自己就要换个人落水了。 她也是很配合地站到画舫前头,遇上点风浪,那儿可是最颠簸的,也是最瞩目的位置。所以冰凝向自己走来的时候,郝佳音根本不怕周围没人,她也不怕船工被收买了,要比钱,谁能胜过郝家? 这会儿落水的成了冰凝,船工也就成了还郝佳音清白的地方。只是没想到徐芾会气不顺,指着季泽厚的鼻子说他是个懦夫,“男人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女人开口!季泽厚,你就是这样管你娘子的?” 金元宝揉了揉额头,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着老爹打点赌坊,造了太多孽,这才结下徐芾这样的朋友,他可是一早就看出郝佳音只不过是在逗他炸毛,偏偏徐芾一次两次都主动往她那儿凑,真是不长记性。 “若是其他事,我自然是不闻不问,只是事关自己清白,若不开口替自己辩白,那就真是没用了。”郝佳音眉眼低敛,仿佛虚心求教的样子,只是眼底却是半点不服输。这个徐芾摆明了瞧不起女人,也不想想,把他们生下来,然后替他们传宗接代的,哪一个不是女人?偏偏一开口就贬低了妻子的身份,郝佳音打算等他成亲后也不会给他好看。 季泽厚却是替郝佳音生起气来,“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知道佳音绝对不会做这事情,你说对不对,冰凝姑娘?” ------------ 画舫交锋(下) 季泽厚眼角瞥见换了衣裳的冰凝姑娘走进来,连忙开口要冰凝替妻子解释。对于妻子,季泽厚的感情是复杂而又直接的。起初没娶之前,他只听人说郝家千金丑如夜叉,平心而论,谁能忍受这样的妻子?季泽厚不乐意不痛快,那是人之常情。 只是掀开盖头后,妻子并非那样丑得叫人目不忍视,这已经算是一个惊喜了。静下心来的季泽厚还发现,妻子其实很聪慧,不止会读书,连自己一直求不到的《蜀山行》都有,而且还大方地送给自己。想到《蜀山行》,季泽厚就更加觉得愧疚,柔软地看了一眼郝佳音,然后就盯着走进的冰凝,一定要冰凝替妻子辨别委屈。 郝佳音倒是不知道美人什么时候换好衣裳的,听见季泽厚喊了一声冰凝姑娘,她也就顺势看过去。啧啧啧,她还以为这画舫上找不出什么好看的衣裳换上,却没想到进屋梳洗打扮后,这冰凝换了一身烟青萝的抹胸长裙,脸上的胭脂水粉可是一样也不欠,比起先前来也是一点也不失艳丽。难不成,美人去哪里,都备着几身衣裳,好随时换洗? 好吧,她果然就是没有做那个美人的命啊,跟着师傅师兄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只是带个小包袱,里头除了一套欢喜衣裳,哪里那力气准备什么胭脂水粉啊。这往后自己可只能一心一意做那大家媳妇,可得注意着点。郝佳音如是想,对了,回头就吩咐一下雀儿,这万一下次落水的换做自己,或者说被人倒了汤汤水水,没件换的衣裳,可真要丢脸了。 冰凝眼眸含水地停到季泽厚跟前,欲说还休的样子,仿佛他说了什么杀千刀的话,季泽厚想着自己会不会被冤枉的时候,就听见冰凝一声叹息,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站稳,与季少奶奶无关。” 这次,换郝佳音似笑非笑了,眸光从落寞的冰凝滑到徐芾身上,就是不知道徐芾的脸皮会不会比一般人还厚。 冰凝不是没想过冤枉郝佳音,只是当着季泽厚与郝佳音的面,这样的谎话一戳就破,何况从季泽厚走到甲板上,他就根本没怀疑过季少奶奶,自己若是说了谎话,反倒真落了下风,日后再说什么做什么就根本没人信服了。再说了,若是季少奶奶愿意让季少爷娶自己,那她还闹那么多幺蛾子做什么? 到时候就算真要争什么,等自己进门之后再耍手段,不是更好么? 郝佳音看着冰凝,倒是很快就明白她的念头,不得不夸一句,总算是个有脑子的。只是以她身份想要进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季夫人这样宝贝自己儿子,怎么可能让一个青楼女子污了儿子的好名声? 徐芾哑口无言,只能眼角不停示意金元宝,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对季泽厚势在必得的冰凝对上郝佳音时竟然半点本事都没有,连冤枉人给人上眼药这点功夫都使不上。他本来准备不管怎样都要替冰凝撑腰的,结果冰凝不战而败,现在成了他被人打了嘴巴,说什么都不合适啊。 金元宝笑了笑,弥勒佛一样的面庞叫人一点也联系不起他是个凶神恶煞的赌坊少爷。 “一场误会,解开就好。来来来,这是我特意寻来的西域瓜果,最是香甜,大伙儿一块儿坐下尝尝。” 从画舫下来,郝佳音对那些模样古怪,颜色艳丽的西域瓜果喜欢极了。 元州城倒是会有商人带来西域那边的珠宝首饰,模样大富大贵,有种极特别的美。郝老爹曾买了几样过来讨郝夫人欢喜,只是那样大颗的珠宝顶在头上,郝夫人就觉得脖子疼,于是都随手搁到梳妆盒里。郝佳音见过几次,倒是不喜欢那些戴头上,却觉得那金丝扭成一股股,镶嵌着红的绿的黑的珠宝的镯子挺好看的。 至于这样的瓜果,却是西域商人带不来的。路途遥远,什么瓜果过来也都坏了,可不就是血本无归么?这金家赌坊的小少爷看来真是个吃货,连这样难寻的西域瓜果都吃得上,还真是不容易。 只是,郝佳音有些烦,这瓜果这样香甜可口,自己能不能给郝老爹通个风,让疼她的老爹去败家,也寻些过来尝尝? 河畔码头,雀儿早就等在那儿,大钱还是沉默寡言地跟在雀儿身后,倒是梧桐,蹿到雀儿身旁说着什么,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仿佛是世间最痛快的事,雀儿不过偶尔笑一笑,但却是一眼都没有看大钱。郝佳音看着大钱捏紧的拳头,摸了摸自己手腕的镯子,这对人,真有趣。 船才靠稳,雀儿都守到船舷边,等着金元宝他们都下船了,她才等到郝佳音,笑眯眯地扶住郝佳音的胳膊,将人小心翼翼地带到码头站稳。至于后来的季泽厚,不是有梧桐会伺候着么?至于冰凝,她今天是被徐芾接过来的,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至于画舫上的那些美婢,她们是不能下船的。所以,冰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季泽厚的背影,然后一个人委委屈屈地下了船。 大约,这是她冰凝姑娘遭遇过最不受人追捧的一次出游了。要知道从前她陪客人来游河,哪次不是被人捧着,更别说是受委屈掉下河了。明明就是个不漂亮的女人,为什么她一来,画舫上所有的人都绕着她? 雀儿扶着郝佳音站稳,然后才发现画舫上说了金少爷和徐公子外,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很娇媚的女人。 这人是谁?雀儿看着小姐,这画舫上竟然还有个不是侍女的女人,其中可能发生了什么,雀儿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于是对姑爷季泽厚就越发不满意了,而梧桐也得到一记白眼。 “这是杏花楼的冰凝姑娘。”郝佳音倒是不客气。其实郝佳音也没说错,冰凝一直以杏花楼花魁的身份而欢喜,那她这会儿说了实话,也不算伤人了吧?郝佳音有些意兴阑珊,这会儿,还是让她躺在软榻上吃些小点心,看会儿书来得惬意。 雀儿莞尔而笑,扶着郝佳音的胳膊,也不说什么,仿佛杏花楼里的姑娘与她来说,并没什么奇怪的。金元宝看了这对主仆一眼,果然,有什么小姐就有什么丫鬟,有意思,的确是非常有意思。 徐芾自从在画舫上被冰凝反水后,就一直不吭声。只是这顿饭吃得实在憋屈,徐芾到现在还没明白,鲜活的美人落了水,结果除了自己,竟然没有人跳出来指责郝佳音,甚至连冰凝自己都承认了不是她。 这里头,倒是是哪里出错了?这女人见到冰凝竟会一点也不觉得自卑,那惬意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不出所料。 郝佳音上了季府的马车。才坐下没多久,季泽厚便同金元宝他们道完别,也上了马车。郝佳音正扶着车檐,右手附在小腹上揉了揉,脸色也不大好看。 季泽厚不明所以,“你这是怎么了?” 郝佳音抬头,有气无力地看了季泽厚一眼,“大约吹了风,有些累了。”季泽厚连忙点头,“今天是有些风大,不然冰凝姑娘也不会落水了。”也不知道这个季泽厚是真呆还是假傻,不过郝佳音倒是没力气同他争辩什么。 若是她料得没错,今个儿晚上葵水就来了。 果然,身子是自个儿,可比大夫还要清楚明白。郝佳音扶着自己的腰肢,轻飘飘地踩着凳子下马车,对比身边站着神清气爽的季泽厚,郝佳音只能暗自咬牙。好在这会儿还没来,撑着酸胀的腰腹,郝佳音跟着季泽厚先去给婆婆季夫人请安。 这季夫人在季府可是生了一天的闷气了。之前就想拦着,不让这个丑妇出门,给自己儿子还有季家丢人,结果呢?她倒是好,跟在边上也不吱声,结果儿子硬是带着她出去了。好了,季夫人用膳的时候都比平日少吃了几口肉,还真是郁结在心。 这会儿见到人可算是回来了,季夫人这原本拉着的脸,忽然就松开了。瞧瞧,自找没趣了不是?郝佳音这种媳妇,娶进门就是为了那嫁妆,否则谁敢带出门去,这不是丢人现眼么?只希望儿子经过这次之后,就别再带这个郝佳音出门了。至于郝佳音,季夫人倒是希望她能有分寸一点,别贪那不可能的事。 所以这会儿见到气若游丝的郝佳音,季夫人是开心死了,连季泽厚说郝佳音是船头风大才身子不大舒服也不管,认定郝佳音是出门受了委屈才这样的。好在当着季泽厚的面,季夫人也不可能太过分,也不问问她身子到底好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之类的,挥手让她回竹园去,自己却是拉着季泽厚的手嘘寒问暖,只担心他会不会在江面上吹了风受了寒。 丫鬟们进门伺候季夫人和季泽厚稍稍梳洗下,然后就开始摆晚膳。 季夫人可从没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正她是无时不刻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比方说现在。 “泽厚啊,你可还记得,下月十五是陆伯母的生辰?”这往年时候,云城实在不近,可不是季夫人舍不得这点子礼数,于是每次都是修书一封,派了下人连着准备好的礼一同送过去。 只不过今年,季夫人觉得儿子须得亲自去一趟才行。 季夫人为了郝家的嫁妆,已经娶了一个郝佳音进门,且不管日后郝佳音会不会被休,只说郝府的财势,季夫人知道自己家是怎么样也不能轻易得罪的。这事永远不可能瞒住陆家的人,这会儿叫季泽厚亲自去送生辰礼,只为了叫陆家那文瑶丫头对季泽厚死心塌地,到时候且不管是平妻还是再娶,她点头了,陆家茶庄那头也就肯定没问题了。 可怜季泽厚根本不知道身边所有人都在算计自己,可比那唐僧肉要抢手多了。 “是云城的陆家茶庄么?”好吧,不管季泽厚记性不好,这陆家茶庄同季家根本没多少生意往来,又隔得那么远,往日里同他根本没什么关系,真是难为他还记得是云城那个陆家。这还是多亏了上次季夫人去竹园,大咧咧说要替他求娶文瑶表妹后才记起来的事。 季夫人眼眸闪亮,可是连忙点头,“就是你文瑶表妹的母亲。到时候你去拜见下陆伯父陆伯母,正好也能一起见见文瑶表妹。要知道上次她来咱们府里,还那么小,可却是已经美极了。”季夫人真是满意啊,这陆文瑶可是相貌极好,而且家里也是很不错的,打点起后宅也极好手段,自己替儿子娶个美巧妇回来,可真是妙极了。 至于郝佳音,季夫人只想着她脸上那拳头大的胎记便觉得难受,她儿子身上可是每一处都是完美的,独独一个郝佳音,没那资格留在自己儿子。 季泽厚点点头,压根没有多想,至于那个最近才被提起的陆家茶庄,以及那个文瑶表妹,季泽厚能记得的并不多。不过,关于文瑶表妹的,季泽厚倒是真还记着点,确实很美。其他的,他暂时想不起来。不过既然季夫人吩咐要他去送礼,他倒是想着能替母亲分担一些,也是极愿意的。 尤其这次还是去云城,天知道他从小连元州城都没离开去,可不都是季夫人不放心他么。这次肯让自己去云城,可不就是说明娘亲对自己放心了么?果然,成家后立业,古人诚不我欺。季泽厚有些欢喜,仿佛从娶了郝佳音后,自己这日子是越来越好。当然,要是自己能看得懂账册就更好了。 只是这看账册真是需要天分的,像季泽厚这样,他不是捏不住笔杆子,只不过笔下只能画那风花雪月,真就写不来什么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更加算不来什么收支进项。也多亏了他生在季家,也算是薄有产业,要不然,就他这样,空长了好相貌,真正是养不活自己的。 ------------ 葵水与小日子 郝佳音压根不管季夫人打发自己离开,是想同季泽厚说什么悄悄话。对季泽厚,她有绝对的把握,三言两语就套出话来,甚至不用她下套,季泽厚就能自个儿把所有的话倒给她听。这会儿,她更紧张自己的小腹。 这该死的玩意,郝佳音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诅咒发誓了。从她初次来葵水,她就没一次好过过。偏偏郝佳音最是怕疼,也吃不住苦,葵水每次发作,她的小腹就还有有双手在里头死死绞着,连着心都疼起来,而且还浑身发冷,抱着火炉也不管用。 那时候师母替她把脉,说像她这样的只能等成了亲,做了妻子后就会好。可她都跟季泽厚打了多少次架,阴阳调和好几次了,还是这般撕心裂肺的疼,真正是没活路了。郝佳音这会儿就想回去山上,然后扯着师娘的袖子撒娇,谁让她说的这样不准。 疼。 当郝佳音好不容易挨着雀儿走到竹园门口,身下涌出一股热流,郝佳音肯定,自己非但没怀上孩子,而且算了算,这日子还提前了。 雀儿作为陪嫁丫鬟,是最清楚小姐的。她从来都是贴身伺候小姐的,虽然小姐洗漱的时候不怎么喜欢有人在边上,但雀儿绝对是离小姐最近的一个,有时候帮忙擦擦背揉揉肩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从郝佳音嫁过来后,每次郝佳音拉着季泽厚去妖精打架之后,雀儿都会贴心地准备好热水供郝佳音熟悉,这里头关于一些极私密的事,雀儿都知道。更何况小小的来葵呢? 扶着郝佳音用热水梳洗后,郝佳音便换上细棉里衣,躺到用艾草熏热的被褥里,疲惫地闭上眼。真是太遭罪了,嗅着艾草那带些苦的气味,郝佳音只求老天下辈子让自己做个男人,这种事实在太痛苦,而没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体会其中滋味?郝佳音本来就怕疼,偏偏这来葵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整个人掏空,半点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郝佳音甚至连咬牙忍下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有气没力地趴着。 雀儿烧了个银碳手炉,套了个罩子,塞进被褥贴着郝佳音的腹,只觉得碰到小姐的手时,那一处真是凉得厉害。雀儿心疼小姐,知道她这时候最是敏感,只是轻声细语地说,“小姐,我去小厨房熬药,您先歇一歇。” 郝佳音下山嫁人的时候,可是带了师母那儿要来的好几张方子,如何调养身子,尤其是小日子来的时候,女人要如何养护,可都是一项项记得很详细。郝佳音誊抄了一份留给郝夫人,只想她能包养得更好。还有一份就是给了雀儿,让她照着方子上记着的做。 这会儿雀儿正是要进厨房替郝佳音熬小日子时止疼喝的汤药。虽然雀儿已经放柔了话音,只不过郝佳音这会儿听来还是觉得难受,连眼皮子都没动,只是皱了皱眉,意思自己知道了。 雀儿掖好被褥,初夏的日子,小姐身上却是盖了一席冬天的后被褥,只不过她还是止不住发冷,看那苍白的脸色,实在叫雀儿心疼。吩咐下人们在外头候着,雀儿亲自去熬药。之前小姐嫁到季家时,郝夫人就叮咛过雀儿,但凡汤剂,必得她亲自去看着。这女人间的隐私手段,最多就是从这口入,也不要人性命,却是断了你下半生活路,可是最为了得。这会儿雀儿虽然放心不下小姐,可小姐每次都是这样,雀儿知道也不会有大问题,自己还是先专心熬药,等小姐喝了药睡去了,也就好了。 当然,雀儿边熬药边忍不住想一件事,小姐这边来小日子了,岂不是便宜了后院那三位姨娘?哎,想到小姐要同几个女人一起分一个男人,雀儿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难过。这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忍不住想起那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小姐出嫁那天送了个乌木盒子,雀儿一直不知道里头放着什么,小姐没说打开,雀儿就也没去碰过。 而被雀儿一瞬间惦记起来的男子,也就是郝佳音的师兄郑昶之,字墨白,此刻正往从云城出发,往元州城回来。 只不过,季泽厚比他快多了,他只需要从梅园走回到竹园,嘴角还带着志得意满的笑,虽然只是去云城给陆夫人恭贺生辰,但已经足够季泽厚沾沾自喜了。 竹园的下人一直都是最乖巧的,这也难怪,从前只有季泽厚的时候,季夫人整天盯着竹园,竹园这下人但凡有一点不轨的举动,季夫人便将人直接打发卖掉,谁还敢生出别的心思来?尤其是婢女丫鬟,若是谁存了那心想要爬上季泽厚的床,可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反正不过是个丫鬟,如何掰得过季夫人? 久了之后,这竹园里的人还真是歇了心思,只知道一门心的伺候好季泽厚,什么时候来看他们都是乖得很。这会儿季泽厚走到门口,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闹得季泽厚有些奇怪。 其实也就是雀儿吩咐的,说是少奶奶人不舒服,需要静养。这竹园的下人起初也就是好奇少爷娶的新娘子是怎样的,等见到了新娘子并没有传说中那样不堪,尤其不管是郝佳音还是雀儿出手都是极其大方的,几次下来,下人们对郝佳音这边也是真的言听计从的。说别闹腾,那就保证不闹腾。 他们可比季夫人要明白得很,郝佳音或许是个没用的丑女人,可郝佳音背后还有个郝家,郝老爷那脾气,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扛得住的。与人为善,赚些小钱,何乐而不为? 季泽厚听下人说是少奶奶身子不舒服,又愧疚上了。郝佳音可是岳父岳母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千金小姐,没那些唯我独尊的坏脾气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还带着她去游江,这江上风可是真不小,闹出个头疼脑热,果然就是自己的错。 吩咐梧桐去请大夫,这边季泽厚放轻了手脚朝厢房走去,到了外室时,伺候的婢女连忙起身要喊,季泽厚示意噤声,然后轻轻推开门,侧身进入很快地带上门。屋子里有股特别的苦味,不是季泽厚所熟悉的味道,可又不是药味。 季泽厚到底是不忍,走快几步,到了床榻边,就看见郝佳音惨白的脸色,立马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只觉得指腹触到一片病润,似乎一点热气都没有。季泽厚哪里知道女人家的事,就算早就有了三个小妾,可只要哪个小妾来小日子,都是不能被允许近季泽厚身的。是以,他从来不知道有小日子一说。 心底有些着急,季泽厚便推了推郝佳音的肩,想要叫人唤醒,总觉得人只要醒着,肯定会没事。只苦了郝佳音,小腹上贴着手炉,这疼痛本来就不容易散去,正是最疼痛的时候,被季泽厚这样推了一把,只觉得整个人就晕乎乎的,胸口那股子恶心更浓,几欲作呕。可是季泽厚见郝佳音不醒,就愈发着急起来,加重了力气,又推了一下。 郝佳音痛得不行,只能狠狠地睁开眼,眸底的水色更浓,瞪着季泽厚,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用没什么力气的眼神瞪他,要他没再碰自己了。来葵水的时候,郝佳音只恨不得什么也不要挨着自己,把她丢到火盆子烤干算了。这会儿季泽厚两次三番闹她,只怕是真要得罪郝佳音了。 不过,等郝佳音缓过神来起码还得等个两三天,这会儿吃苦的还是郝佳音。为了少受些摧残,郝佳音挣扎着对季泽厚说了一句,“我躺一躺就好,你不要管我。” 这话其实说得很不对。什么叫你不要管我?两人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从拜过天地那天起就要祸福与共,怎可能不管?其实,郝佳音只是没有真心接纳季泽厚罢了,她从小就学会怎样保护自己,季泽厚怎么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住进她心底? 好在季泽厚这人是真的迟钝,只将这句不要管我理解成了孩子式的口吻,想着自己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也不爱理人,于是愈发释然。 手指轻轻抚摸着郝佳音的额头,却触到一手心的冷汗,整个人冰冰凉凉的,“怎么这么冷?佳音,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季泽厚后知后觉地发现郝佳音竟然盖着两床被褥,除了上面一层厚被子后,底下还拢着一串被褥,这初夏的天气,可是绝不会冷成这个样子。 郝佳音咬牙切齿,只求季泽厚不要再吵自己休息就好,于是攒足最后一点力气,“每月都这样,你静一些,不要吵我就好了。”郝佳音没那个脸皮,将小日子的事吼得人尽皆知,虽然面前这个男人与最亲密的事都发生过了,可郝佳音还是介怀一些,不至于说明白。 换做别的男人,听见郝佳音说每个月的时候,大约会懂了。可季泽厚是谁,他从不知道女人原来会有小日子这回事,于是愈发缠着郝佳音,就觉得正是自己不停叫唤,才叫郝佳音多了些力气,于是愈发不肯放过郝佳音了。 只苦了郝佳音,忍无可忍,为求一个清静,只能低声喊了一句,“我小日子来了,你……不要吵!” 小日子?小日子是什么?季泽厚是真不懂,才想着要继续问清楚来的时候,雀儿总算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到小姐那有气无力却偏偏很生气的样子,心底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小姐小日子来的时候,脾气最差,当时她可能冲你发不了火,等这劲儿过去后,小姐绝对会吃了你的。 雀儿将汤药放下,连忙奔到季泽厚身边,“少爷您先出去,雀儿伺候小姐喝了药再同你说。”好吧,季泽厚见到郝佳音却是没力气说话,这边雀儿又是端着药进来的,只能侧过身,让出榻沿给雀儿。 雀儿微微吹凉一些汤药,但端在手心却还是有些烫。郝佳音这会儿可不怕什么烫不烫的,她最想的就是早些喝了汤药暖和下肚子才好。 汤药果然,一如既往的苦涩。 郝佳音难得不皱眉就将整晚药喝下去,药汁里带着的热气将她的唇瓣染上一层浅浅的胭脂红,整个人比起先前那水里泡出来的白纸模样倒是好了不少。季泽厚只觉得看郝佳音惴惴不安极了,可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小日子。 “雀儿,究竟什么是小日子?”季泽厚这会儿好奇倒是其次的,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怎么了。这一点上,他还算善良。郝佳音喝了汤药,总算手脚多了点力气,自然也不会让雀儿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同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小日子,只能让雀儿出去,带上房门,自己同季泽厚解释一下。 只是这种问题,解释得清楚么?季泽厚半点也不觉得羞赧,只最后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每个女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来葵水,每月一次,会痛也算正常。只不过至于为什么女人要来葵水而男人没有,而这葵水到底是怎么样的,季泽厚依然不懂。 郝佳音没力气也没那个脸面同季泽厚解释清楚关于葵水的事,只是头疼地想起,这几日,她要不要将季泽厚推到小妾房里去。她这边原本打算怎么样都要留季泽厚在自己房里一个月,可不管婆婆和那几个小妾怎么不安生,她可是冲着孩子来的。这回没怀上,她就更加得努力了。 一旦季泽厚去了小妾那头,若是水氏和梅氏也就罢了。这两个姨娘根本就没多少本事,可若是季泽厚一入后院就被何氏截去,郝佳音只恐怕季泽厚是肉包子喂了狗,有去无回了。到时候等她小日子过了,上哪儿将季泽厚要回来? 郝佳音半合着眉眼,想来想去还是不准备将季泽厚推出去。其实这时候的男人都觉得女人来葵水时很脏,男子若是与之通房,身上沾了血气,只恐怕会损了阳气。不过这话可真是假的,用师娘的话来说,只不过是男子为了自己寻欢作乐找的借口罢了。 若真是说女子的葵水脏污,那哪个男子不是女子孕育出来的?这血腥之气女子如何比得过男子?统统都是假话。郝佳音仔细想了想,也对,自己身边。师傅与师母、郝老爹与郝夫人,他们从不分开睡,身边也从没有什么侍妾通房之类的,运道却比任何人都要好。这说明她完全不需要为了这子虚乌有的话敢季泽厚出来。 “我又冷又困,你陪我躺着睡一会儿,好吗?”郝佳音吃准了季泽厚心慈手软,加上自己这会儿真正是柔若无骨,这小脸上还是煞白的样子,季泽厚怎么可能拒绝? 不过,季泽厚还是有些担心,“我让梧桐去请大夫来,先让他看看,若真没事,再睡,可好?”郝佳音摇头,“这药每个月我都喝,过了明天就没事了,你来,我就是困了。”好吧,季泽厚这人最是好哄,三言两语就让他觉得可靠无比,于是脱了鞋袜衣裳,很快地钻进被褥里,只可怜季泽厚,整个人僵硬了一下。 这被褥下,真是……太热了。 也是,郝佳音可是抱着手炉捂着被子再睡呢,她自己是觉得还不够热,就是可怜了季泽厚,这么厚的被褥加一个手炉,才掀开被子就觉得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季泽厚看着冷得发抖的郝佳音,一咬牙,还是躺了下去,只觉得后背立马就渗出一层汗来,而郝佳音呢?沾着阳气就乖觉无比地挪到季泽厚怀里,手炉贴着自己的小腹,正好与季泽厚的腰腹贴着,只把季泽厚热得满脸通红,却又一动不敢动,因为他怀里的郝佳音身子凉得可以。 看来这小日子还有葵水什么的,真不是个好的,季泽厚颇能苦中作乐,这样想着就抱紧了一些郝佳音。而郝佳音却头一次觉得季泽厚的怀里还是挺舒服的,不像从前打架后的那种,只是这样干净温暖的怀抱。 雀儿进来看了看,见到姑爷与小姐已经睡下了,就在炉上热了些吃的,备着两位随时要吃。只是季泽厚终究是太热了,没多久就被热醒了,尤其是那个小手炉,对季泽厚来说又热又硌。 季泽厚稍微动了动,摸到那个手炉,不明白来葵水搂着个火炉有啥用,见郝佳音睡得也安稳,便想悄悄地将手炉拿出来。好不容易,季泽厚将那烫手的玩意取出被褥,郝佳音便难受地皱起眉,身子也往季泽厚这边靠了靠,慌得季泽厚连忙将自己手掌贴了过去,就这样安抚了郝佳音,她就这样抓着季泽厚的手一直贴着自己的小腹,而季泽厚也像是福至心灵,轻轻揉动郝佳音的小腹,看她松开眉头,季泽厚才真正松了口气。 从郝佳音第一次来葵水,这大约是她晚上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了。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师母也不能每次陪在她边上。郝佳音只要一来葵水,便搬到汤水房里躺着。 山上有一处活水汤泉,师傅便就着汤水修了个竹屋,里面有张石床,下面便是汤泉水,常年都是热的。郝佳音便抱着被褥窝在石屋里直到葵水结束。石屋建在高处,来去路上要费去不少力气,师母便让师兄每餐来送汤水饭食,而师兄从不急着离开,不管春夏秋冬都会在石屋里陪她用膳,然后说说话,逗她开心。有次,师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血玉,说是贴身佩戴能叫人冬暖夏凉。郝佳音那时也不客气,立马就收了下来。那血玉到底没那么神奇,只不过有一丝温热气息罢了,但直到她答应嫁给季泽厚以前,那块血玉她一直戴着。不过下山的时候,她还给师兄罢了。 成亲那天,师兄来看她,送的那个乌木盒子,郝佳音若是没猜错,该是那块血玉。郝佳音那时候根本不想见他,便连那块血玉也推拒不了,只好束之高阁。其实,当师兄拿出那块血玉时,她便隐约知道,自己同师兄不会有将来的。 那血玉,虽没有外间说的那样神奇,可依然是有价无市的,师兄能寻到那块水色清透的血玉,不止是有银子就行的。这样的师兄,郝佳音觉得自己配得上,却没想到师兄竟是不相信自己。 情深缘浅?不,他们之间,恐怕连情深都算不上。 暖和的被褥,拉回郝佳音飘远的思绪,等她回过神来,便是颈侧那温热的呼吸还有小腹上自己抓着的手掌。郝佳音这些天虽是同季泽厚同榻而眠,可像此刻这般亲昵还是头一回。她知道自己有多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可昨晚上,或许实在是肚子疼得厉害,郝佳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亲昵得睡熟了? 这种亲昵突如其来,郝佳音愣了愣,发现身子酸酸软软的,竟然不想挪开?郝佳音每次来葵水,就算是最热的夏天,也觉得跟掉进冰窟窿一样。昨晚上肯定是折腾死他了,郝佳音不用看都觉得黏糊,他这汗出得都黏到自己身上了。 哎,抱着紧做什么?郝佳音还没往下细想,就忍不住嘤咛一下,这厮,究竟谁没睡着啊?手贴着她的小腹就算了,还捏什么捏?郝佳音面上飞起一些红色,立马想要扯开小腹上搭着的手掌,只是她忘记了,第二天…… 郝佳音忍着不舒服,想要避开一些,小腹处却是突然一下痛,叫郝佳音整个人蜷缩了一下,却是彻底把季泽厚闹醒。厚被褥将季泽厚闷得脸蛋红扑扑的,比往常那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要粉嫩太多。郝佳音指尖发痒,甚至想都没想,就这样掐了上去。季泽厚眼眸水蒙蒙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动听,“娘子,你醒了?”郝佳音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刺了下胸口,麻麻软软,格外……心动! ------------ 逗小妾 美人啊,慵懒初醒时果然是真美的。郝佳音从前看书,觉得这种话都是骗人的。她娘郝夫人年轻时也算是美名远播吧,可郝佳音见识过她娘亲晨起时的模样……好吧,为了不得罪郝夫人,郝佳音还是打住脑海里的念头。 这会儿见识了初醒的季泽厚,郝佳音觉得古人果然从来没说错话。不过这样的心思,郝佳音自然藏得深深。季泽厚倒是反应快,抓住郝佳音停在自己脸上的手,摸了摸掌心,“比昨晚上暖和多了。” 郝佳音不自在地收回手,比起昨晚倒是有力气不少。季泽厚倒是挺自然的,靠过去,手伸到被子下揉了揉郝佳音的腹,“肚子还疼不疼?”郝佳音不自在地挪开一点,这人还揉上瘾了?不过说实话的,昨晚上自己能睡得这样安稳,恐怕还真多亏了季泽厚。 “这个葵水小日子真不好,要不然还是请大夫来看看,总得治好了才行。”季泽厚脑子倒是慢慢清醒过来,想起昨晚郝佳音同自己说过的那个葵水,觉得能叫她这么难受的肯定不好,还不如找大夫治好来。 郝佳音面色有些僵硬,这玩意能治好除非她变成男子。这起码得是下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已经不怎么指望了。起码,原本季泽厚该有本事让自己不这么疼的,两个人都阴阳调和了这么久,可惜还是不行,那她也就不再有什么盼头了。 季泽厚还要说,郝佳音却是觉得饿了。昨个儿她一到竹园就来了葵水,别说吃点东西下去,根本连吃的力气都没有。这会儿精气神好一些了,她也就想着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季泽厚脸蛋依然红扑扑的,这被褥也有些睡不住了。 等季泽厚起身,那边雀儿已经轻轻扣了扣门扉,推门进来伺候。隔着屏风,梧桐在那边替季泽厚打理。郝佳音听着那边他吩咐梧桐准备热水的声音,嘴角勾起。多好啊,从前都是她一个人的磨难,且不管爹娘他们是多么心疼自己,却始终没有人陪自己切身体会。这会儿,有个季泽厚水深火热一把,郝佳音倍感身心愉悦。 雀儿不明就里,却觉得姑爷昨晚上能陪着小姐就是个好的。这个她是知道的,夫人在小姐嫁到季家前曾专门告诉过她,若遇上小姐来小日子了怎么办。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办,就是替小姐盯牢那三房姨奶奶,甚至还给了药,保证季家不出庶长子这样的人。 这回,雀儿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姑爷进了屋后就一直没走,直到早上。郝佳音也不点破,其实若非季泽厚不知道女人家葵水这事,郝佳音也不肯定他昨晚上还会留下来陪自己。不过事实上他昨天就是陪了自己一整晚,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如果可以,郝佳音觉得今天还要将季泽厚留下,看来这嫁人也不是没好处的,起码小日子来的时候有人能暖和自己,帮自己揉揉肚子。 雀儿只简单地帮郝佳音扶了支红玉簪子定住发髻,脸上连半点脂粉也不用。郝佳音小日子的时候最是烦胭脂水粉之类的气味,甚至恨不得身边所有人都不要沾上这味道才好。 郝佳音等雀儿替收拾好后,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使不出什么力气。她这会儿肚子还隐约疼着,根本挪不开步子。雀儿让下人将早膳端进来,平日里最开胃的菜素,郝佳音却是半点想吃的念头都没有。 好在雀儿贴心,昨晚上就熬了一碗姜汁红枣薏仁粥,浓稠香甜,这会儿掀开盅盖,饶是郝佳音再没力气也有了些胃口。其实佳音若是肯吃点猪肝倒是挺好的,只可惜她最不爱猪肝那味道。 雀儿作为最体贴的陪嫁丫鬟,自然明白小姐的口味,将一碗姜汁红枣薏仁粥熬得香浓极了。郝佳音小口小口地喝粥,倒是馋得一旁的季泽厚不停往她碗里看,最后还是受不了粥的香味,“这什么粥?” 好吧,话说到这份上,郝佳音和雀儿都明白,他这是想吃了。只是这是女人小日子里喝的粥,男人吃了,没关系么?郝佳音倒是不怎么担心,丢眼神给雀儿,省得到时候季泽厚不依不饶闹着自己。 她难得第二天还有力气坐在桌边吃饭,可不想为了一碗女人家补身子喝的粥而招个麻烦来坏自己心情。 季泽厚心满意足地喝着温热的红枣粥,倒真觉得这粥熬得极好,姜汁的气味不显,喝下去后有些温辣,舒坦极了。郝佳音虽然胃口不错,但也就喝下一小碗,反倒是剩下的,居然都被季泽厚给喝光了。雀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胃口全开的姑爷,想着现在放在砂锅里炖的首乌黄芪乌鸡汤,雀儿觉得是不是再去炖一点,只怕不够喝啊。 倒是郝佳音,抿着嘴想,他这样吃下去会不会上火。其实不用郝佳音担心太久,季泽厚到了书房就发现自己嘴巴里生了两个热疮,正好长在舌尖下,疼得很。 郝佳音在小日子时,通常心情不怎么好,谁也别在这时候来吵她最好。竹园里并没有多大的事,虽然郝佳音进了门,可竹园事无巨细都是向季夫人回禀的。郝佳音现在只需要将自己守得滴水不漏,并不急着掌家。 只是,这小妾寻上门来请安却是避无可避的。 何氏因为毁了季泽厚的《蜀山行》而被禁足,这在后院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季泽厚除了一个何氏外,还有梅氏和水氏。 梅氏与水氏两个人的性子完全不同,只不过目标倒也一致,那就是将季泽厚哄到自己院子里去。这院子,的确是没什么秘密的,郝佳音不过是让人熬了点药,喝了碗姜汁红枣薏仁粥,小妾就打着请安的旗号要替自己分忧解难了,郝佳音多亏了自己不在乎季泽厚,要不然气都要将自己气死。 水氏与梅氏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郝佳音也没力气去看两个人,斜歪着身子靠在软榻上,她是少奶奶,是正妻,可不是卑微的妾氏。对着她们,郝佳音尽可以端起身份。 梅氏到底脾气比较直,闲着勾着漂亮的丹凤眼扫了一眼内室,没见到季泽厚的身影,面上显是不怎么高兴的。本来么,穿得这样漂亮就是想让季泽厚看见,这会儿人不在,穿得再漂亮也没用。 郝佳音一大早喝了粥就把季泽厚赶到梅园去请安了,一旦去了梅园,季泽厚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至于回来之后么,郝佳音也安排好了让人请他直接进书房,反正直到用膳,他是不会回房来的。 “少奶奶身子不爽落,我跟水姐姐很是挂心,这不,带了些小零嘴给少奶奶解馋。”梅氏指着那盘珍珠梅,眼角却是俏丽极了。郝佳音对吃的极挑,而且认准了一个味道就不懒得再去尝试别的滋味。更何况,后院女人送来的吃食,她是一率不会进口的。 雀儿将梅子收下去,至于会不会吃,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就好像雀儿端上来的点心,梅氏与水氏也都不碰一样。 “倒是两位姨娘有心了,睡了一晚,身子也利落了些,难为你们还记挂着。”郝佳音想着今天倒是真的不怎么难受了,比起从前那痛得只能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季泽厚昨晚上的陪睡倒是挺有效果的。所以,今个儿郝佳音也不准备放季泽厚走了。起码得等她小日子结束,而且还怀上孩子了,再说。 梅氏冲水氏眨眼,想要水氏也开口说说。论辈分,水氏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女人,在季泽厚心底该是有些地位的。只可惜水氏性子真的很温顺,属于那种甘愿眨着眼在背后默默守候的人,这会儿就算被梅氏硬拉着来见少奶奶,水氏也还是咬着唇不准备说话。 郝佳音来葵水的时候,嗜甜,这会儿咬着一块玫瑰酥正吃得很是惬意,见梅氏不停地给水氏打眼色,那眼角都挤出纹路来了,郝佳音总算于心不忍,她吃得饱了,正打算再去睡一会儿,于是开口。 “水氏可是想说什么?在我这里,不必拘谨。”郝佳音直接点名水氏,也不管梅氏那喜形于色的样子。 水氏显然没料到郝佳音就这样点了自己的名字,手脚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看了一眼梅氏,又阖上了。 你要她说什么呢?梅氏拉自己来,不过是个垫背的罢了,这两年,从梅氏和水氏进门后,她几乎算是彻底失宠了。她也知道该替自己争一个孩子,可她本来就是个没心机的人,偏偏又是真的喜欢季泽厚,不愿自己有一天成为他厌弃的那种样子。于是,对着步步紧逼的梅氏与何氏,水氏只能一天比一天沉默。 “我与梅姨娘只是担心少奶奶身子不痛快,想在边上伺候着,并无别的心思。”梅氏听见水氏当着少奶奶的面喊自己梅姨娘,这脸上就不痛快了。她是姨娘,可却也是她心底最不痛快的地方,当初没有少奶奶,大伙儿谁也戳不到谁,现在她最不想就是在少奶奶面前落了下风。 这郝佳音,不过是因为投生在好人家罢了,要不然她哪里能胜过自己?想到这儿,梅氏看水氏的眸光就有些愤恨了。不过水氏并不理会,眸光里一片安静。郝佳音挑了挑眉,这水氏可是来示好的? 其实水氏这样的身份最是尴尬,一方面是季夫人那头。郝佳音相信,水氏肯定是季夫人放在竹园的眼睛。可她没有选择,本来就是季夫人安排给儿子的通房,就算她不是也没人相信。这种情况下,水氏肯定树敌,而她不得不投靠季夫人。这会儿,郝佳音不知道水氏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但郝佳音并不想接受这个人情。 郝佳音伸了伸腰,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雀儿连忙拿过毯子,替郝佳音盖上,然后示意梅氏与水氏替小姐捏背捶腿。不是说你们是来边上伺候着的么?那就伺候着呗。 水氏倒是个伺候人的,倒是乖巧地跪到一边替郝佳音捶腿。至于梅氏,也怪不得她不肯伏低做小。从前未嫁时,梅氏也是被家里捧着长大的。这梅管事有三个儿子,女儿却只有梅氏一个,自然是宠爱极了。 梅氏的母亲是梅管事的正妻,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二哥与三哥却是梅管事的妾氏所生。梅氏在娘家的时候没少拿两个哥哥出气。这会儿,梅氏又被许给了季大少爷。在梅家,可就真没有人比梅氏地位更高的了,于是愈发看不起人了。 这会儿郝佳音就这样斜靠着软枕,要自己替她捏肩捶背,还真是委屈极了。郝佳音这会儿是真闭上眼想睡一会儿了,至于梅氏脸上的不甘愿,她不用看也明白。雀儿在边上皱眉,这个梅氏,虽然心机不算太深,但就这样明白不听话,这不是给小姐摆脸子么? “梅姨娘可是手酸?那就让雀儿来吧。”雀儿缓了缓,“反正少奶奶的药等会儿去看着也没事。” 梅氏脸色一僵,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对这个娃娃脸讨喜的丫鬟也多了个心眼。看来,跟在少奶奶边上的人的确都是不简单的。这个雀儿,从前听蕊儿说起只当是个憨傻的,现在看来也是留着一手的。一句话,刺得自己为了那礼也不敢怠慢了郝佳音。 不情愿地跪坐到郝佳音背后,然后一下一下揉捏起来。郝佳音立马皱起眉,雀儿何其聪明,立马冲梅氏念了一声轻点。梅氏又羞又气,那娇艳的脸上根本挂不住笑,可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谁让自己是妾,而郝佳音是妻呢? 郝佳音倒是不怎么介意伺候自己的两个人,水氏倒是轻轻柔柔的,只是梅氏那手上力气一下重一下轻的,闹得郝佳音并不怎么舒服。季泽厚看好书,回房的时候就看见帘子后梅氏与水氏伺候郝佳音休憩的样子。 ------------ 示弱 郝佳音是真睡着了,肚子上捂着一个手炉,且不管梅氏或轻或重,郝佳音还是睡着了。小日子里是女人养身的最好时候,非但饮食精细仔细,那些个体力活或是伤脑子的事,一概不去想,这女人啊才会养出好气色来。 郝佳音从前在山上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就算师傅想让郝佳音用功读书也不可能。这会儿嫁了人,丈夫是个好拿捏的,郝佳音就更加不用操心什么了。倒是雀儿,小姐私下里整治小妾一番,那是好事。可这会儿被姑爷瞧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也不怪雀儿担心,小姐是才嫁过来的,同姑爷的感情深不到哪儿去,偏偏后院这三位姨奶奶都是好颜色,连古人都说食色性也,姑爷恋旧情也是无可厚非的。 “少爷,少奶奶身子不爽落,正好奴婢们伺候着歇了一会儿。”雀儿连忙挡住梅氏那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只用心疼的表情,引得季泽厚立马想起昨晚上郝佳音有气无力的样子,“少奶奶身子还没好,还是叫个大夫来瞧瞧?” 就像雀儿想的那样,感情这种事太玄妙了,恐怕就是当事人都不好觉察出来,但想要这么两天就能深厚无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雀儿挡住了委屈的梅氏,又将季泽厚带回到昨晚上,这心就偏了。 自己的妻子疼到话也说没力气说,可不是最难受的么?季泽厚从书房回来,其实是准备一块儿用膳的,听见雀儿的话想着还是吩咐梧桐去把大夫喊来。这人生病了,怎么能不叫大夫来瞧瞧? 郝佳音总算是被吵醒了,季泽厚走到软榻边,习惯地去握郝佳音的手,捏了捏,“比昨晚上要暖和些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郝佳音睁开朦胧的眼,只看见季泽厚那双灿烂如星子的眼眸,勾着唇微微一笑,“还好,就是觉得饿了。” 正好,夫妻俩一拍即合,那就开饭吧。至于俩捶了挺久背和捏了好一会儿肩的两位小妾,可没那资格留在少奶奶房里一同用膳,回你们自己院子里待着去。不过郝佳音倒是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美人计对季泽厚这样的人来说恐怕是没用的。 也是,任凭谁长得像季泽厚这样,对于姣好颜色也就不会怎么惊奇了。自己虽然没什么好颜色,却胜在妻子的名分比谁都霸气,所以说摊上这么个憨直不知变通的相公,也不算是件坏事。 当然,如果婆婆不是藏了那么恶毒的心思,郝佳音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雀儿面上带笑地将准备给小姐补身子的汤盛了一碗给季泽厚,果然,季泽厚很是有滋有味地喝光了,甚至连饭和菜都不准备吃了,将碗递给雀儿示意再来一碗。郝佳音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一碗便好,喝太多了饭就吃不下了。” 真像个孩子,好吃便是什么也不管,郝佳音倒是不心疼一碗乌鸡汤,虽然季泽厚喝着不合适,但也是补身子的,喝一些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哪晓得季泽厚却抿了抿嘴角,压低声音告诉郝佳音,“嘴巴上火了,还是喝些汤方便。”再说了这汤香得很,倒是挺鲜美的。 当然,后半句季泽厚没说,是郝佳音看他那眼眸闪闪发亮的样子猜出来的。这嘴巴上火了?好吧,季泽厚贪吃些给她的吃食,也不至于这么快发作,看来是昨晚上睡觉给闷出来的。不过郝佳音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今晚上季泽厚还得替自己揉肚子。 郝佳音不许雀儿再给季泽厚上乌鸡汤了,亲自盛好饭,端给季泽厚,硬是让他皱着眉吃了不少才罢休。 郝佳音也算是良心发现,吩咐雀儿晚上熬些祛火的汤品给季泽厚。晚上,季泽厚果然乖乖地吃了自己那份汤品。郝佳音想着今晚上又能睡得安生些的时候,不顺心的事又来了。 来小日子这种事,本来就瞒不过谁,可郝佳音实在没想到季夫人身为婆婆,竟然真不怕丢了脸,将手伸到竹园来了。 季夫人自己不来,只派了方嬷嬷过来,说是请少奶奶去一趟梅园。 郝佳音之前就觉得方嬷嬷有古怪,像是一直在示好似的。郝佳音在季府可从未表现得太过强势,除了一个郝府千金的身份外,她就是个丑女,那方嬷嬷不像是看上自己钱财的人,那么她几次三番又是为何? 郝佳音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面前的方嬷嬷,“方嬷嬷可有什么提点?”郝佳音素来不喜欢委婉曲折,凡事都是直来直往,比起那些回环往复要有效多了。这个方嬷嬷若是对自己不利,也就不用让自己发现她的示好了。 果然,方嬷嬷嘴角含笑,眼眸比平日里瞧见的要更加透亮一些,“夫人也只是担心少奶奶小日子里身子不适,伺候不了少爷,特意请少奶奶过去罢了。” 也就是说季夫人果然没熬住,她小日子才来就要将季泽厚从自己身边弄走了。郝佳音指尖点了点扶手,然后请方嬷嬷在一边等了等。从前她是痛得死去活来,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法子可以不那么痛了,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的。 “我才进门,府中规矩人情还多有不通,日后还请方嬷嬷多多指点一二,可好?” 雀儿不明白小姐要她带着嫁妆册子去梅园所谓何事,但是方嬷嬷的话她听见了,也就是说季夫人要让那几个小妾去伺候少爷。 这种事发生在谁家都是稀松平常的,只不过雀儿在郝家待过,在她看来姑爷有三个侍妾已经很不对了,好在从小姐进门后,姑爷没有去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那里,让雀儿觉得那三个女人其实不重要。 但就在刚才,方嬷嬷的到来提醒了雀儿,竹园里除了一个女主人外,还有三个等着分享姑爷的女人。雀儿自然不高兴了,因为这样一来,她家小姐就会受委屈了。 郝佳音扶着雀儿的手,慢悠悠地往梅园走去。这还是从她嫁进季府后,第一次这个时候去见季夫人。对季夫人,郝佳音从未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婆婆。或许这也是相对的,就算季夫人从未将她当成儿媳妇一样,郝佳音谁也不怪。 “一会儿你且乖乖的,看你家小姐我如何出招。”郝佳音想过了,做吃等死不是她的风格。郝老爷跟郝夫人毕竟会老去,这郝府的生意还需要她来打理,但她手上得有自己的一点经营。 倒不是郝佳音怕拖累了爹娘,只是她自己想弄点事情来做罢了,而雀儿该明白,除了这后宅,女人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季夫人得意极了。 真是心诚则灵,连老天都站在她这边!这郝佳音嫁进来,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管着儿子晚上去谁那里。可这个郝佳音倒是好手段,哄着儿子一直睡在她房里。这让季夫人多少不痛快。现在好了,几天功夫,她就来小日子了,今个晚上,她就让这个郝佳音知道,什么叫空闺寂寞。 方嬷嬷进屋,示意少奶奶来了。季夫人头一回这样期待郝佳音的到来。而郝佳音呢?她并不打算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和季夫人闹翻。 “你未出嫁时,母亲应该有教过你,如何为人妻子吧?”季夫人喝着茶,神情里无比得意,仿佛这样就能将她这些年的清冷寂寞全都转嫁到郝佳音身上,叫她也尝尝那些年她熬过的苦痛。 这种念头一旦生成,就如同藤蔓一般紧紧抓住季夫人的心。她要郝佳音比自己更惨!! 郝佳音低眉顺眼,点点头,“三从四德,母亲都有教过我。” 季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那就好办了。 “你既然身子不痛快,就安排好,晚上让水氏去伺候泽厚吧。”怎么说水氏也是她的人,是她安排给儿子的女人。后院里的三个女人,虽然都是她做主纳进来的妾氏,但比起梅氏与何氏来,季夫人更满意水氏。 水氏模样不差,最好拿捏,卖身契也在她手上。可梅氏与何氏不一样,尤其是梅氏。梅管事是季府的大管事,手上掌着季府的钱,连带着梅氏在自己跟前也不一样。而何氏不过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有野心又如何? 她儿子的妻子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出身。所以,即便是要膈应郝佳音,也只能是水氏。 郝佳音看着沾沾自喜的季夫人,点点头,“婆婆请放心,我会的。”至于季泽厚到时候能不能走开,就不管她的事了。 “本该是媳妇做的,多谢婆婆提点。”郝佳音冲雀儿点点头,然后就看见郝佳音将一份嫁妆册子放到桌上,“这是我从娘家嫁过来时娘亲交给我的嫁妆册子,媳妇年轻,自然要交给婆婆保管。” 季夫人身子僵了僵,看着厚厚的几本册子,想着这两天她叫人去中公库房里登记册子,已经送过来的跟眼前一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郝佳音的陪嫁还有很多。冲郝佳音笑了笑,比起先前那得意模样,可真是收敛不少。 郝佳音乖顺,“那娘亲,我先回竹园了。” 出了梅园后,雀儿沉吟,郝佳音还以为雀儿会开口问什么呢。 “小姐将账册交给老夫人,表面示弱,其实不过先哄着她,只闻得到吃不着,是吧?”雀儿说出心中的猜测,倒是郝佳音掐了掐雀儿的脸颊,“果然聪明。”季夫人最想要的就是自己这份嫁妆,让她知道大手笔的还在自己手上,那么季夫人动手的时候就会顾虑许多。而且,郝佳音知道,想要彻底击垮对方,只有让她先疯狂吧。 郝佳音回了院子,水氏正好站在院门口等她。 这人,倒是个心急的。只是郝佳音不明白,与其站在院门口,还不如到书房外候着比较快。虽然郝佳音根本没打算让出季泽厚,这女人一旦进了宅院,可不管先前是什么模样,总会有各种理由或是借口去争那个男人。 虽然郝佳音的理由只是不想小日子时太痛苦罢了。 雀儿暗地里瞪了一眼水氏,等着小姐说话。 郝佳音看着水氏,“今晚……”没等郝佳音说完,水氏盈盈一笑,很是温婉好看,“少奶奶,奴婢来小日子了。” 这后宅里头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郝佳音回屋后,看了眼倚在灯下看书的季泽厚,郝佳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放缓了脚步,眉眼间染上一点愁苦。 “你去熬点汤药来,疼……”嗯,最后一个疼,真是丝丝入扣,抓人心弦啊。雀儿连忙松开小姐的胳膊,“少奶奶撑住,雀儿这就去熬药……” 季泽厚搁下书,过去扶住郝佳音的胳膊,“你这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郝佳音抿了抿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那情意全都写在眸底,叫季泽厚霎时心软极了。于是这一晚,郝佳音枕着季泽厚,腹上搭着季泽厚的手掌,这一晚睡得比前天更加舒坦。 郝佳音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总算放过季泽厚。梧桐早就准备了热水,伺候季泽厚熟悉完毕,换了一身衣裳后,郝佳音这边一样也好了。 郝佳音难得身子爽落一些,倒是有心情问问季泽厚,“今日可还在书房里看书?”郝佳音倒是见过其他商贾人家,没有人像季泽厚这样,整日呆在家里,要不然就是去青楼里看美人画画。像他这样想要赚钱,还真不容易。 季泽厚摇摇头,昨日去了元江,就同金元宝说好了,今个儿要去看看冰凝姑娘。昨天掉进江水里,今天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人家。 郝佳音哦了一声,杏花楼呢,她还从没有去过,要不是这两天小日子,她也想去看看。 送走了季泽厚,郝佳音又关上院子休息。只不过,该来的的人与事,总是要来的。元州城外,郑昶之翻身下马,看着城门上的元州城三个字,唇角的笑和煦极了。 佳音,我回来了。 ------------ 杏花楼 萧如风才华惊世绝伦,当世知道的人并不多,并非萧如风不够好,实在是萧如风实在特立独行极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萧如风才会看上郝佳音,不管郝老爷跟郝夫人是如何舍不得郝佳音,愣是将她带回了山上。 其实,郝佳音现在想想,也实在不清楚,怎么就是她了呢?她那时候也还小,根本没帮老爹打点生意上的事,而偏偏就这样选中她,郝佳音自己实在想不通。比起师兄郑昶之来说,郝佳音真觉得自己是样样不如人。这也不是说郝佳音妄自菲薄,事实上,郑昶之的确是郝佳音见过除师傅外最叫她折服的人,当然,从前郑昶之也是郝佳音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当然这是从前。 自从郝佳音被季泽厚掀开盖头后,她就知道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果然真的很,要不然师兄郑昶之怎么就被季泽厚给比下去了呢?这也不能怪谁,毕竟这人的样貌全靠爹娘生的,算是唯一不能掌控的了。 郝佳音一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萧如风的徒弟,却对师傅会收郑昶之为徒,即便日后某一天会招致不小的麻烦,师傅也会毫不犹豫的。郝佳音自诩聪明,三岁起郝老爹抱着她,且不管是算术还是习字,她都能学得极快。郝老爹直到现在还在自得,说她继承了她爹娘的。郝佳音也一直以此为豪,但见到师兄郑昶之后,郝佳音明白,真正的聪慧当是他这样的。 不需要去找那些点点滴滴的事例,只说师傅同她说话从来都是教诲指点,而对师兄,这些年已经再也没有教诲,而是直接对话足可见一斑。师兄早就不需要继续跟着师傅学什么了,郝佳音曾听师傅这样说过好几次,从前郝佳音都不愿相信,因为一旦这样,师兄就要学成下山了,而自己却还得留在山上。 却没想到,能够先下山的人,不一定就是那个早就学成的人。郝佳音忍不住苦笑,早岁那知世事艰,这话说得实在太对。能够相遇,却不一定能够相守,能够相恋,却不一定最后就能相爱。 郝佳音觉得,自己会喜欢上师兄,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却没想到,师兄为了他的家国天下,终究没有对自己点头。既如此,从那之后就该了无牵挂了。只是这世上,自以为的人总是那么多,尤其越是自负,越是输不得。 雀儿是郝佳音下山回府待嫁时才被郝夫人放到女儿身边伺候的。不过雀儿在这之前已经被教过如何做郝佳音最贴心的丫鬟了,而郝夫人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小日子里怎么伺候。郝夫人自然知道女儿的毛病,就担心女儿这样会影响子嗣,找了不少大夫看过,才算放下心来。 不过郝夫人实在见不得女儿疼成那样,连饭都吃不下,所以雀儿被教了很多小日子里可以做的。这会儿雀儿端着刚蒸好的红豆芡实车厘子糕,放到郝佳音顺手拿得到的地方,“小姐,这是刚蒸出来的糕点,您尝尝看,好吃雀儿再去做。” 郝佳音这次来小日子,晚上睡得却是安稳,这白天又能晒着太阳,暖洋洋的,郝佳音倒是觉得比平时舒服极了。看着雀儿端来的红豆芡实车厘子糕,每一块都是小小的,指甲盖那么点,吃完整碟也不过平常四块糕点的量,也不会撑坏肚子。 这糕点是郝夫人专门请了糕点师傅回来教雀儿的,而雀儿也聪明,学会了之后自己也会弄些新的糕点,这次的红豆、芡实、车厘子都是小日子里补身的好物。雀儿试过好几次,总算将糕点做得美味极了,郝佳音吃了几块,倒是觉得好吃得很。 雀儿见郝佳音眉眼弯弯,自然跟着快活起来,想着晚上再去做点什么。郝佳音笑了笑,“这么多我也吃不下,雀儿你也吃些。”郝佳音从小到大凡事好的哪样没吃过?虽然她还是每次来小日子都肚疼得很,可却是比老嬷嬷还清楚,哪些好哪些不好。对于雀儿的贴心,郝佳音还是挺受用的。 雀儿倒是不矫情,见小姐停下手后,自己端着碟子小嘴就开始不停吃起糕点来。郝佳音这会儿也懒得看书,便眯着眼看着日头,想着季泽厚在杏花楼里怎么样了。昨天见到冰凝之后,郝佳音便看出来了,这人的确是聪明的。 杏花楼里的女人,表面上看着可是风光无限的,可背地里终究只是被人玩弄后随手可丢的女人,等着顶漂亮的那几年过去,哪个会有好下场?冰凝想要选一个好人家从良也是无可厚非的。就郝佳音知道的,这欢场女子要从良,正经人家自然不会要,也只有那些癖好特殊想买个玩物回去,或是七老八十的老鳏夫,哪个都是冰凝看不上眼的。 她现在身价可是杏花楼里最高的,拿着大把银钱求她的男人可是最多的,但这里头说要娶她回去,却是肯定没多少。冰凝自然要从这些追求她的男人里选一个,而她会挑上季泽厚就说明人也还精明的。 昨个儿落水,冰凝并没有把事情推到自己头上,这并不能让郝佳音就冰凝多些好感,然后答应她进门。相反,郝佳音觉得冰凝一旦进门,最先不痛快的肯定就是何氏,而何氏到底只是落魄秀才家的女儿,哪里比得过冰凝的精明?等她将何氏她们斗倒了,接下来的就是自己了。郝佳音可不想到时候内忧外患,婆婆与小妾联手跟自己斗。她这人,怕麻烦,不喜欢打群架。 “你让人去查查杏花楼的冰凝,然后告诉我。”郝佳音需要有人,而一个精明的女人自然会有自己的手腕,尤其当她是一个美丽而又无所顾忌的女人时,郝佳音可以想见冰凝日后的景象。 她要有自己的人脉,要有自己的产业,雀儿可以帮她打点,可明面上的人不能是雀儿,要不然谁都会想到她头上,但同样的,郝佳音并非让冰凝做那明面上的人,只不过谈生意么,长袖善舞的女子总是占尽好处的。 雀儿之前可是专门记过姑爷那些个小妾啊知己的,这里头头号危险的就是杏花楼的冰凝姑娘,雀儿曾见过一次冰凝姑娘,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娇媚让人心动的女人。只不过小姐现在吩咐自己去做的事,难道是要收了姑爷的红粉知己? 郝佳音看着雀儿皱眉的样子,弹指点了点雀儿的额头,也不多解释。冰凝既然精明,势必不好拿捏,若是无亲无挂的,那就更加滑不留手了。其实,郝佳音只不过笃定冰凝求一份安逸富贵生活罢了。至于成不成还两说,解释太清楚也没用。 杏花楼里。 杏花楼同别家秦楼楚馆不同,这也是杏花妈妈的高明之处了。别家都是晚上才开门招揽客人,而杏花楼却是白日里也能开门迎客的。 这杏花楼其实也算是元州城里的一景儿了。此处庄院并不处在闹市里,却是依山傍水,里头曲径通幽,每一处都娴雅精致极了。里头一亭一院、一钻一瓦都透出美来,元州城的人说,这是杏花妈妈年轻时遇见的一位恩客留的图纸,而杏花妈妈开了杏花楼,只为了等那个人来。 其间是非曲直,除了风韵犹存的杏花妈妈外,谁也不知道真假,但却引得元州城的文人墨客更爱去这儿了。谁让这儿景致最好,姑娘最美?别家青楼同杏花楼一笔,那真是差太多了。 可杏花楼不是谁都能仿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杏花楼在幽静处门庭若市。 季泽厚到的时候,只有徐芾到了。这徐家二公子可是杏花楼的常客。也不知道怎的,徐芾格外招杏花妈妈喜欢,甚至还专门留了个小院给徐芾。这事在元州城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但却不会有人说什么肮脏话,即便徐老爷与徐芃知道后,也没计较太多。 这也实在是杏花妈妈的本事了。容貌妩媚,即便过了三十,这眉梢处的俏丽模样却不是一般女子比得上的。而杏花妈妈性子也是洒脱,来杏花楼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不欣赏她的。只是暗中扼腕,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堕了风尘,而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又怎那么忍心呢。 于是,男人们便更加愿意来杏花楼了。那些与家中妻子小妾说不通的话,他们都能说给杏花妈妈听,而杏花妈妈不止是听,她都能懂。还有什么比找到一个懂自己的人更痛快?所以,来杏花楼的男人,不一定都是找水嫩姑娘的,他们不少更愿意同杏花妈妈坐下来喝茶吃酒,说说话。郝佳音从前也打过这杏花妈妈的主意,不过越是查得多了,她这心思也就歇了。 这样的女人,连自己都不忠于,只守着唯一的一个人,郝佳音如何降得住? 季泽厚第一次跟人来杏花楼,那时候花魁还不是冰凝,但杏花妈妈还是那个杏花妈妈。季泽厚的眼,惯会寻美景美色。杏花妈妈就站在那儿,一脸妩媚妆容,却让季泽厚见到了什么叫大俗大雅,就像她发鬓那朵火红的绸缎花,只让季泽厚手痒,拿了画笔将杏花妈妈画了下来。 杏花妈妈见了那画,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便讨了那画,从那之后,季泽厚去杏花楼从不需要给银子。至于后来认识了冰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次季泽厚来,就在外头先见过杏花妈妈了。杏花妈妈倒是嗔怪季泽厚不懂怜香惜玉,她手上最美的姑娘就这样掉下河,这回头就发热了。 是以,等季泽厚见到徐芾时,徐芾再说一句不懂怜香惜玉时,季泽厚倒是难得没什么负罪感了。那会儿又不止他一个男人,要说不懂怜香惜玉,大伙儿都有份,何况季泽厚想到自己还是成了家的男人,就更不应该了。 ------------ 回府 季泽厚这人,的确憨直,为人处世总是直来直往,玩不来那什么弯弯绕绕,喜欢与不喜欢总是分得很明显。如果郝佳音没有成为他的妻子,那么季泽厚绝对不会停下眼来认真观察她,从未发现那红色胎记下的美好。同样的,冰凝的确美丽,可冰凝只是杏花楼里的花魁,同他季泽厚根本没什么牵扯。 当自己的妻子郝佳音与杏花楼的冰凝站在一处时,季泽厚毋庸置疑选择相信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不是很多男人都能做到的,毕竟男人重色总是习惯的。但季泽厚不是这样,他好美色,却从不贪欲,美色对他,目遇之而成色,除此之外,他真没有什么贪婪的念头。要不然,冰凝也不会对季泽厚示好这么久他还是无动于衷了。 徐芾一直不明白,季泽厚怎么就能这么淡定,对着冰凝这样的绝色还能坐怀不乱。其实徐芾怎么也不想想,就是他自己,对着冰凝可曾有过那样执意得到的念头?昨个儿约了季泽厚今天来杏花楼看冰凝,倒不是说徐芾真为了冰凝,只不过金元宝交代过,约季泽厚出来,探探他的口风罢了。 却没想到季泽厚对着徐芾的指责竟然会反驳了,而且徐芾还没办法替自己辩驳。当时他跟金元宝都在,而且又不是季泽厚和郝佳音推冰凝下水的,自己这指责还真有点说不过去。 徐芾睁着眼,哼唧两声,抿了口茶水,到底同季泽厚交好,便凑到边上,“娶了个丑妻,你就真心甘情愿了?” 郝佳音在徐芾看来,那就真是个丑妻了,而且配的又是季泽厚。季泽厚打小就漂亮,徐芾小时候也算是粉雕玉琢的,可站到季泽厚身边愣是输了点仙气。小时候或许还会觉得不服气,长大后,徐芾也就认命了。而且季泽厚这人脑子直,徐芾一直跟着他没心没肺,可真遇上事了,徐芾还是替季泽厚考虑的。 而季泽厚呢?娶郝佳音之前,他也一直觉得委屈。季泽厚自己样子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这让郝佳音并没说将来娶的妻子非得胜过自己。季泽厚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娶一个元州城里出了名的丑女。但等他掀开盖头,见到郝佳音后,他就觉得外人夸大了。 烛火下映着郝佳音的侧脸,温驯谦恭,而且眼眸处还灵秀极了,这样的女子,不该是别人说的丑女。于是,不管季泽厚是怜惜也好,还是愧疚也罢,成亲之后,季泽厚对郝佳音体贴得很,静下心来的相处,更能让季泽厚发觉身边人的优点。 这会儿听见自己好友这样说郝佳音,季泽厚自然变了脸色。 “徐兄,佳音是我妻子,我该怜惜自己的妻子,还请徐兄慎言。”季泽厚要什么有什么,投怀送抱对别的男人或许有用,但对季泽厚肯定没用。徐芾借冰凝借题发挥,可是真没什么用。郝夫人当初拍板这门亲事,其中对季泽厚的人品最是满意,若不然也不会将女儿嫁给如此昳丽之人。现在看来,爹娘替你相看的,总归不差。 徐芾打小跟季泽厚玩在一起,对他的脾气也是摸得最清楚,当他真是不笑时,再往下那就触到季泽厚的底线了。徐芾不解,“这元州城了,你求什么样的女子不行,偏就看上这郝家千金了?” 这个问题,不止亲如兄弟的徐芾不明白了,整个元州城里谁不等着郝佳音下堂?当初赌他们俩成不了亲的人何其多,这会儿盼着他们不好过的人更加多。偏偏这季府大门紧闭,压根没半点鸡飞狗跳的苗头,真正是扫了多少人的兴。徐芾不是等着看戏的人,他只是真的替自己兄弟不值得罢了。 季泽厚只是个认命的,当初不是没有别扭过,可别扭又如何,季夫人还不是让他娶了郝佳音?既然娶了,他就认命,何况现在看来,妻子的确是个好的,起码他说的什么话,妻子都懂,这大约就是古书上写的琴瑟和鸣,多好? “我同你也说不清,只是佳音是个好女子,值得好好珍视。”季泽厚不是个嘴巴厉害的,只说了这样一句,却让徐芾对昨日见过的郝佳音更加好奇起来。这面是见过了,可这人到底如何却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徐芾有些不信,缠着季泽厚一定要听些具体的。季泽厚总不能将私下间夫妻相处拿来说,憋急了倒是真的想起一桩事,“当初你同我一块儿想看《蜀山行》是不是,佳音有,还送给我了。” 既然能成为好友,这两人肯定有一致的追求。就像季泽厚被季夫人护得好好的,徐芾也被爹和兄长宠着大的。这两个人,鲜少出元州城,是以,对那些能够仗剑游历大江南北的文人骚客很是羡慕。 他们身为商贾子弟,从出生就断了仕途,所以家里只盼着他们学点字,最重要的就是能够算账做生意。偏偏,季泽厚爱作画,而徐芾呢?他就爱吃喝玩乐。虽是想不到那山野之外行走会有多艰难,可只要能走出元州城去,至于路上多辛苦,那就不值得计较了。 当初逍遥客的这本《蜀山行》出来后,徐芾就跟季泽厚跑遍了元州城的大小书店,就想着能找到一本《蜀山行》,结果怎么也买不到,徐芾还托了大哥徐芃,去临边几个城镇里去找这书,可却是怎么也没不到一本,偏偏逍遥客的书,只刊印一次。徐芾只想求一本原版,哪晓得就是这样难。 丝毫不怀疑,这会儿要是有谁能拿出一本逍遥客的《蜀山行》,徐芾绝对会为此而一掷千金的。本来徐芾只当扼腕,这辈子恐怕是找不到《蜀山行》了,哪晓得这会儿会从季泽厚嘴里听见一本《蜀山行》?这真是要了徐芾的命了。 徐芾同季泽厚倒是想得一样,并不曾怀疑郝佳音会跟逍遥客以及墨白有什么关系,只当是郝老爷疼爱女儿,替他寻了来。这郝老爷毕竟是皇商,有这本是找来《蜀山行》也不是不可能。 “在哪里,快拿来我看看!”徐芾脸上都兴奋得微微泛红,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季泽厚,双手抓着季泽厚的肩膀,只想着这样摇两下就能将书从季泽厚怀里摇下来就好了。当然,徐芾的期盼肯定是实现不了了。 季泽厚眼神躲闪几下,见徐芾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只能期期艾艾地说了出来,那书被他的小妾何氏给倒了汤水上去,毁了。 那瞬间,徐芾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季泽厚甚至觉得,如果何氏站在自己面前,他肯定会将她生吞活剥了。这女人就算是要争宠,也用不着牺牲《蜀山行》啊。且不说这本书写得多好看,就说那书上逍遥客的亲笔落款,这书现在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可不会有人有了书还拿出去卖。要不然就依徐芾撒泼打滚的本事,怎可能一本《蜀山行》都找不到? 季泽厚也心疼极了。那书他请了人一点点细心贴平,可上头到底是晕染了不少墨,他只用盒子小心装好,只是看着书皮也行。 金元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徐芾苦大仇深地瞪着季泽厚,那神情可是他从未曾见过的,至于季泽厚,那一脸的自责难过模样,金元宝倒是好奇了这究竟是怎么了?两个人平时可从没红过脸。等金元宝坐下听徐芾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后,他终于明白,不过是一本《蜀山行》罢了。金元宝不爱这些个文绉绉的事,只不过徐芾跟季泽厚都喜欢,金元宝也就没表现出来。这会儿见到两个人因为《蜀山行》置气上,而起因又同郝佳音有关,金元宝倒是真真觉得有意思了。 金元宝对那书并不多说什么,只不过现在两个人都不痛快着,便想着将话往冰凝身上带。 “你们俩去见过冰凝姑娘吗?我进来时听杏花妈妈说,冰凝姑娘可是病得都起不来床了。”金元宝最不待见这些娇滴滴的女人。金老板这辈子开赌坊,钱与女人最是不欠。金元宝从小看着那一顺溜的女人为了得到金老板的宠爱,什么手段没使过?像冰凝这样装病可是最常用的。 只不过金老板后院没冰凝这样美的,要不然百试百灵。当然,季泽厚不是金老板,这伎俩算是用错了人。 不过金元宝这次是真想歪了,人家冰凝姑娘就算堕入欢场,她也是被杏花妈妈当成宝贝疙瘩般养大的,这会儿掉了水,受惊受凉也在情理之中。人家这会儿是真的头昏沉沉,起不来床,接不了客呢。 听金元宝提起冰凝,徐芾与季泽厚才想起今日为何而来,三个人稍微整了整,便带着礼物往冰凝住的院子走去。作为杏花楼的当家花魁,冰凝自然是住在杏花阁里。 冰凝的丫鬟叫眸儿,面容倒也一般,只是那双眼盈盈动人,被元州城的进士称了一句秋水为眸,从那之后便改做眸儿了。眸儿为人机灵,要不然也不会成了冰凝的贴身丫鬟,这职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这会儿才打了帘子,远远的就瞧见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金元宝三人。这眼眸弯弯的,自是一副热络态度。 不说季泽厚可是冰凝姑娘的心上人,就说这里头还有金家赌坊的少爷,眸儿就要殷勤一些。 徐芾嘴上最会来事,见着谁都是一副活络样,对这女子也是没多少正经的,只不过这样嬉笑怒骂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因着杏花妈妈的宠爱,徐芾在这杏花楼里也算是所向披靡了。 眸儿嗔了徐芾两眼,那双眼儿风情动人,叫这张平常的面容也多了些风韵。 “我家姑娘可是昨个儿一宿头疼,这会儿吃了药才刚躺下。”眸儿自然懂冰凝的打算,她也想着离开这烟花之地,跟着冰凝从良自然是最好的。 季泽厚跟着金元宝,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眸儿,很乖觉地堵死了眸儿还想说的话,“既然冰凝姑娘歇息了,那我们改日再来。”徐芾这次也不闹了,跟着季泽厚转身就走。金元宝似笑非笑,也不看眸儿,抬脚跟上前头两人,没等走远,就听见徐芾拽着季泽厚的衣袍,“好久没见季伯母了,正好,今日就去你府上拜见伯母如何?” 金元宝想着郝佳音,也跟着点头,“确实得去看看季伯母。”天知道季夫人见到金元宝都能打哆嗦,她才不想金元宝去看她呢。 季泽厚也没办法,只好忙忙地带着两个人往季府走。三人乘上马车,却听见马车外有马驰过,季泽厚透出马车帘,只看见一道飒爽背影而过,心底叹然,却没能看清那人样子,而那人,正巧了,与季泽厚他们朝同一方向去了。 ------------ 做客季府 季府祖上虽说一直都是商贾富户,但也是好些风雅的,若不然也不会有季泽厚这样的子孙后辈。这选宅邸的时候,撇了那些闹市街区,选了这条桐花巷子,倒真是清幽雅气,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徐芾他们下了马车,季泽厚倒是扭头朝巷子口望去,正好看见先前见过的那匹马被人牵着往外走。而他出来的地方,却是季府后巷那条街。季泽厚从不知道自家附近有这样气质的男子。 “你在看什么,咱们快些进府吧。”徐芾心急那本《蜀山行》,至于其他的,压根没功夫放在心上。季泽厚倒是摇了摇头,指着巷子口那个背影,“先前马车上时听见声音,倒没想到竟是都往这头来的。只是我从未见过这般气势如虹的男子。” 金元宝抬眸看过去,也只堪堪见到一个背影,只不过先前不像季泽厚这般见过一面,也就一般了。金元宝很少听见季泽厚这般赞扬一个人,想来是个不错的。不过金元宝也免不得有些好奇,元州城里能值得叫好的公子哥可真不多。 不过金元宝也不甚关注,这人他不认识,如果再次出现,倒不凡去认识认识。 “得了,什么人啊?泽厚咱们快些进去,那书可得给我好好看看。”徐芾摩拳擦掌,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为什么要来季府的原因了。亏他之前还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自己是来拜见季夫人,其实根本就是为了那本被毁掉的《蜀山行》。只要金元宝懒得拆台,那季泽厚就更加不会坏心眼地借机讽刺徐芾了。 门房过来牵马,手脚倒是麻利极了。季夫人经商或许不行,但管制下人这一块倒是挺不错的,起码在季府里欺上瞒下的刁奴倒是真没有。 这进了人家府邸,于情于理都要去拜会一下女主人,何况季夫人对徐芾倒也挺是疼爱,两家孩子从小走得近,季夫人爱屋及乌,对徐芾也是素来关爱。徐芾若是来了季府不去见见季夫人,那可真说不过去了。 果然,季夫人本来见到徐家二公子,脸上还没笑开,就看见胖墩墩的金元宝,那脸上的笑就抽了抽,很是僵硬。季夫人这样的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这金家在元州城里可是鼎鼎有名的凶神恶煞,你别看金元宝跟他爹都一样圆滚滚,瞧着像是个和善的,他们做事压根不用跟你玩背地里,季夫人常听人说起金家父子做过的事,完全是季夫人这样后宅妇人无法想象的凶恶。 这让季夫人每次再见到金元宝都心惊胆战,几次对儿子旁敲侧击,哪晓得儿子对金元宝倒是挺好的,顾忌着儿子憨直的脾气,季夫人又不敢将话说得太直,这样几次也就算了。只不过季夫人对金元宝,并没有因为这样而不怕一点。 原本季夫人是要拉着徐芾说会儿话,可这次见着金元宝也来了家里,季夫人怎么也不敢将人留在梅园,只吩咐儿子招待好客人,至于留不留下来用晚膳,怎么说也不会在自己的梅园,其他的她也就不操心了。 竹园。 徐芾从前没少来竹园,不过这一次还是自从竹园住进个女主人后的第一回,照理徐芾他们也要先去见见郝佳音。不过徐芾实在心痒得不行,《蜀山行》离自己这样近,这叫徐芾怎能冷静?金元宝倒是挺想见见郝佳音的。 金元宝从前就挺好奇那个郝家人,只不过对方从来不出面谈生意,而金元宝也派人去查过,毕竟金家那么多钱,总要找个可靠的才行。这一查却知道了郝家除了一个女儿,并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偏偏这人又藏得这样深。这回见过了郝佳音,金元宝就忍不住想,郝老爷背后决策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季泽厚新娶的妻子。 这女扮男装可不就是戏文里常说起的事么,金元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若郝家背后管事的人是郝佳音的话,金元宝倒真想知道这人究竟还有多大的本事。金元宝他爹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别看现在三妻四妾、人人敬仰,可骨子里还不就是个开赌坊的混混?金元宝不排斥继承家业,只不过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将日子过得稍稍安逸一些。毕竟,银子,他们金家有了,如果银子可以生银子,那他又何必跟老爷子一样手上染血? 郝佳音倒是从来不知道一个赌坊老大养大的儿子竟然这样敏锐,只不过见了自己一次,而且那次自己根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被怀疑上了。不过,郝佳音倒是喜欢跟这样聪明的人说话。 徐芾只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季泽厚,这要是再不让他看见《蜀山行》,可真要疯了。季泽厚让梧桐去跟少奶奶说一声,自己就领着人进了书房。金元宝无所事事地喝茶,看两眼季泽厚书房里的摆设,偶尔落两眼到正凑到一块儿的季泽厚与徐芾。 可以这么说,徐芾对逍遥客的崇敬,一点也不比季泽厚少。这《蜀山行》他只细看了一眼就知道,绝对是真的,于是就更加可惜中间被晕染开的部分。真是个杀千刀的小妾,这要换做是他,手上有本《蜀山行》被个妾氏给毁了,徐芾肯定将那女人给卖了。 不过好在季泽厚这人,学问不算太好,但这记性倒是定好的。当时郝佳音把《蜀山行》给了季泽厚,就没想过要再拿回来。而季泽厚实在喜欢,那两天可是将《蜀山行》给捧在手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里头的东西早就记牢了。 何氏弄坏《蜀山行》,这已经是没法子改变的事。季泽厚就算再怎么罚何氏,这《蜀山行》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季泽厚倒是自己照着毁掉的书,加上自己的记性,端端正正誊抄了一遍,昨个儿正在临摹里头墨白的几幅山水图,笔笔画画,若是郝佳音见到,恐真得叹几句奇才了。 徐芾缠着季泽厚好几下,才让季泽厚有些怏怏不乐地将自己抄写的那本《蜀山行》拿出来。徐芾连忙抢了过去,而季泽厚絮絮叨叨叮嘱了他好几遍,可得小心着,甚至连梧桐进来上好的茶水也给一并端开,就担心徐芾一个不小心弄湿了书。 金元宝一直坐在边上没人搭理,他也不觉得被冷落了。这两个人,一遇上这种事简直六亲不认,他早就习惯了。等季泽厚将原版《蜀山行》小心翼翼地收回到红木盒里,恭恭敬敬摆到书架上后,金元宝总算有人搭理了。 徐芾当然是捧着书,跟个入了魔的人一般,看起书来,而季泽厚也想到书房里可不止是徐芾与自己,还有一个金元宝呢。说起金元宝,季泽厚倒是不像是外间的人那样怕他,自己又不好赌,同金元宝一起又有什么好怕? 只是这会儿他身为主人家,却将客人丢在一边这般久,季泽厚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只能讪讪地对金元宝笑了笑,然后自觉地坐到金元宝身边陪着他喝茶。金元宝对自己兄弟,那气量倒是挺大的,一点也不计较,只是偶尔喝喝茶吃些点心,然后又淡淡地撇两眼抱着书正看得如痴如醉的徐芾,想着这倒是好机会。 这时候的女人虽说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成了亲的女人到底也不好多见,何况他这次来本来就是为了郝佳音,怎可能不见上一面就走?于是,因着徐芾的不舍得,金元宝与徐芾就“顺其自然”地留下来用晚膳了。 从前,不管是徐芾还是金元宝都不喜欢季家的晚膳。这跟季夫人的口味有关,实在是季夫人好的那一口太油腻了,而徐芾与金元宝从小都是不欠钱的主,反倒是吃腻了这些荤腥,想来些清淡的。 这次,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徐芾与金元宝都愣住了。 本来,因为有外男在,郝佳音也懒得出来应付,尤其知道那两个人是徐芾与金元宝时,郝佳音就更加懒得动了。昨个儿画舫上,这两个人,一个只想闹着找茬,拼命将冰凝推到季泽厚身边,一个么懒懒的把一切当戏来看,都不是什么善茬。 只可惜这两个人,金元宝真是奔着郝佳音来的,至于徐芾他就是想问问郝佳音哪儿找来的《蜀山行》,或者是能不能帮他也找一本来,当然银子不是问题。于是,郝佳音不可能在客人三催四请还不来,只能让雀儿陪着自己坐上桌。 都是商贾人家养大的孩子,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还真用不上。 徐芾本想着一见到郝佳音就问她关于《蜀山行》的事,后来想想自己昨个儿死命把冰凝推给季泽厚,这女人估计心底不怎么痛快,还不如先吃点饭菜,等饭桌上这气氛热起来后再问她。哪晓得徐芾吃了一口饭菜,这眼眸就亮了。 郝家可是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尤其郝老爹从不是个吝啬的,对自己的妻女一直都是富贵将养着的。就是郝佳音后来跟着萧如风上山,郝老爹也是准备好最好的物什送去,一年四季、衣食住行,无一处不细心。 这会儿郝佳音嫁人了,郝老爷与郝夫人更加仔细了,从嫁妆的准备到陪房们的挑选上,真正是太细致了,尤其是厨子。郝佳音从小就是娇养的,这口也是刁得很,自然郝老爷选了手艺最好的厨子陪着女儿嫁到季家,就是为了女儿的。 当然,郝佳音吃得顺心了,郝老爷自然放心,只是到底还是便宜了季泽厚,这些天可是吃得爽快极了。这会儿连带着让徐芾与金元宝也一饱口福了。于是,徐芾一下子没能想起《蜀山行》的事,只顾着吃了。 金元宝倒是暗中看了郝佳音几眼,只希望能再看出些什么。 郝佳音是不知道金元宝已经盯上自己了,只顾着自己喝了暖汤,然后吃一些自己能吃的菜。这该死的小日子啊,郝佳音叹口气,继续吃饭。季泽厚倒是不含糊,想着这几天郝佳音气色都不大好,也不怕边上还有两位好友,便替郝佳音夹起菜来。倒是郝佳音有些不习惯,这自己吃自己的就好了,当着外人的面,做这动作可是想说明什么? 反正,郝佳音自己是一筷子菜都没替季泽厚夹。 等徐芾抚着鼓出来的肚子,赞叹季家新来的厨子手艺真是相当不错时,雀儿在边上自豪地挑高眉,然后有些不屑地看着吃得欢的徐芾徐家二公子。这人真能吃,多来两次恐怕要吃穷小姐了。 自从小姐嫁进来,季夫人压根没将月银给小姐。小姐要吃点什么,全都是自掏腰包。雀儿这心底自然有亲疏,郝佳音是她的小姐,自然是最重要的,现在季泽厚是小姐的相公,那他吃些也没什么,但是徐芾算谁啊?吃成这样,还真是不害臊。 徐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雀儿眼里就是个吃货,抹了抹嘴角,徐芾总算想起《蜀山行》了。 “季少奶奶,有一事相询,你能不能再找一本《蜀山行》来?” ------------ 师兄郑昶之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郝佳音只是没想到,徐芾跟季泽厚一样,竟也是喜好这样的山水游记。其实,师傅萧如风写得最好的不是这一类的山水游记,只不过他喜欢带着师娘踏遍山山水水,而师娘便觉得,不写出来就有些可惜的。后来又有了她跟师兄可以使唤,师傅也就更加愿意写了。只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都被师傅编撰成册刊印出来,不过写得最好的,肯定没有被刊印出来罢了。郝佳音想着书箱里师傅亲手写的那书册,这要是真拿出来,不止是季泽厚,就是这个徐芾也会疯了吧? 不过,郝佳音是绝对不会拿给徐芾的,且不说那书有多珍贵,郝佳音自己都是珍而视之的,就是季泽厚,郝佳音都还要再等等。不是真正的那个人,郝佳音不会轻易交付真心。不过这会儿对着徐芾,郝佳音担心这人会时不时再来骚扰,便点点头,“若是还有,我帮徐公子问问。” 这话也不算说得太死。这《蜀山行》只刊刻了一百本,只不过就依着她对那书老头的痴狂,她可不信这一百本他都舍得拿出去卖了。不过至于要不要拼命去拿一本来,那就得看郝佳音的心情了。 只是季泽厚一听见郝佳音的话,这眼眸一亮后,跟着脸色就垮了。 怎么会这样!! 季泽厚这人其实很多时候就跟孩子一样,他懂但只会跟你直的来。比方说郝佳音刚才说可能再找一本《蜀山行》来时,季泽厚惊喜得眼眸同徐芾一般闪闪发亮,只是想到这书的珍贵,而当初郝佳音已经大大方方将自己那本给了自己,偏偏自己却又给毁掉了,这让季泽厚觉得再开口有些困难。但心里却又是真的想要,这般一对峙,心思也就纠结起来了。 郝佳音根本不用同季泽厚说什么便能猜到这人心地所想的。最珍贵的那一本,已经被何氏给弄坏了,其他的就算没什么不一样,但对郝佳音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倒是委屈了徐芾,郝佳音答应得如此轻松爽快,倒让他升起一种快活来,认定了郝佳音肯定可以再找一本回来。至于季泽厚的纠结,徐芾压根没想到。 金元宝慢吞吞吃着手边的饭菜,偶尔瞥一眼郝佳音。这本《蜀山行》他是没见过,只不过当时身边两个兄弟都为了它发疯,金元宝多少也知道一点。这赌坊开门做生意,就跟妓女接客一样,迎来送往,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金元宝倒是吩咐下去,想着帮他们两个打探看看,或许就有人输了资本拿这书来换呢? 结果,一个都没有。倒不是金元宝自诩赌坊万事俱全,只是郝佳音这样轻飘飘地答应下来,金元宝想知道她是怎么办的。如果是千辛万苦得来的,她不可能答应得这样轻松。金元宝笃定,这书,当初她得来的就不怎么难。 郝佳音漱了漱口,吃饱了饭也不想再同这两个人说什么,便说是身子乏了,这就要回房歇息了。徐芾倒是脸皮子真厚,仿佛真的忘记了昨天自己还扯着冰凝拼命给人家添堵,不停叮咛郝佳音,一旦有了书的消息便差人去徐氏米行通知他就好。 季泽厚在边上,委屈地瞅了一眼郝佳音与徐芾,张了张嘴,还是将那到嘴的话语吞回去。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雀儿瞄了一眼苦痛非常的姑爷,出了门嘴边的笑还是憋不住,像是一只偷到油的老鼠,快活得不行。郝佳音斜了一眼雀儿,手心贴着下腹轻轻揉了揉,到底记得这两日他对自己的好,总不能让个丫头片子给嘲笑了去。 “雀儿忘了,你笑的人是谁。”郝佳音只凉凉地提醒了一句,脚下依然不紧不慢地朝房间那头走去。倒是雀儿,僵了僵嘴角的笑,赶忙追上去,扶着小姐的胳膊讨好地摇了摇,“这不是看着姑爷那想说又不敢的样子才笑的么?我的好小姐,你可不能有了姑爷就不要雀儿了啊!” 这边雀儿正絮絮叨叨地同郝佳音念叨自己往日里的勤快与聪慧,郝佳音却是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雀儿,你去小院门口去。” 这竹园是个大院,里头还有几个小院,像何氏他们是住在最偏的后院,而郝佳音和季泽厚这会儿住在主院,只是两个人都是个喜静的,白日里除了那几个打扫的,就不许什么人都往里面走。这会儿入了夜,就更加少人了。只是雀儿乍呼呼的还没够,猛地听见小姐这样吩咐,还以为小姐是真的生气,可是不等雀儿辩解几句,就听见院子里响起另外一个极好听的声音。 雀儿下意识地要抬头,郝佳音却是抬起手,正好挡住她的视线,然后就听见郝佳音吩咐她,“去院子外守着!”话语里淡淡的,却能听出那不容置喙的力量。雀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垂眸,身子往院子外走,而主院里头就只剩下郝佳音与那个人。 雀儿心底擂鼓一般哆嗦着,只听见那人轻轻笑了笑,说了一句,“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那声音仿佛什么时候听过,但却是好听极了。等等……听见过的,没见到人的……小姐成亲那天闯进闺房来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一旦生成,雀儿就愈发笃定那人是谁了,虽然她不认识那人,小姐也从未跟她说起过那人,但雀儿直觉得那人同小姐之间有牵扯,如果没有牵扯,为什么会两次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来找她家小姐? 不成,这要是被夫人知道,闲言碎语就不说了,到时候闹开了,小姐的脸往哪里搁?老夫人可不是成天等着抓小姐的把柄,好将小姐赶出季府。雀儿惴惴不安,想要回头,可后头一点响动也没有,这种压抑的气氛叫雀儿有些惶恐。 那人当初可以像一阵风般不惊动任何人地闯进小姐闺房,现在又跑到季府内院来,雀儿只能先盯着外头,只担心姑爷不要这个时候回来。至于其他的,还是等那男人走了再说。 来的人,正是郑昶之,也就是郝佳音的师兄墨白。 郑昶之从云城赶来,就是为了看看郝佳音,他在云城的事还没有完,可他就是想回来看看。整个云城的人都不看好季泽厚与郝佳音这门亲事,他也一样不看好。所以,当初郝佳音答应季府的求亲时,他并不怎么紧张,因为他笃定郝佳音。 所以,即便云城的事还未了结,他还是来了。 该说他还是儿女情长了吗?可他到底放心不下。佳音每次来小日子,总是痛得死去活来。往日有他陪着在温泉小屋里养着,这次佳音下了山,郑昶之担心她不会照顾好自己,人在云城,还是赶过来了。 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怀着某些隐秘希望的,希望……佳音过的不那样好。那样,他或许……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佳音会跟自己离开。佳音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也是第一个叫他心动的女子,可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佳音是他唯独输不起的一个人。 可,若是他赢了,他希望,佳音还能等在那里。即便现在佳音已经冠上季姓,那又如何?他郑昶之从不是那些酸腐的人,只要……佳音的心还在,他便不惧怕任何事。所以,他回来了,只为了看看,佳音现在好不好。 那天看着佳音凤冠霞帔,郑昶之将乌木盒子送来,只为了郝佳音能够记着他。盒子里,的确放着那块血玉,血玉下还有他亲手写的一句话,只要佳音看了……郑昶之含笑地看着面前清雅的女子,心底一软,像从前一般,“师妹。” 郑昶之自小桀骜,从没有人能叫他心服口服。就连师傅萧如风当初看中他,要收他做徒弟时,他都没那么情愿,若非师傅露了一手,否则他也不可能跟师傅走。而当师傅带回小小的佳音,那时候她还那样小,却用着防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叫郑昶之一下子就软了心。 说实话,郑昶之第一次见到佳音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佳音脸颊上的红色胎记,只记得那双灵巧的眼底满是防备。师傅说,这是师妹,郑昶之丝毫没有异议,便认下了这个师妹。 师傅从来骄傲,所以师妹最初的课业都是由他这个先入门的师兄手把手教会的。郑昶之才发现,原来师妹是那样聪慧。她学什么都快,只除了不会画画。那又何妨?他会画就是了。师妹也格外会耍赖,但郑昶之知道,那是因为师兄同自己亲厚,换做别的人,师妹才不会有那样鲜活的神情。 而这一刻,他回来了,虽然还不是带佳音走的最好时机,可他只是想来看看佳音。 “怎么了,看见师兄不高兴了?”郑昶之向前两步,却不曾想郝佳音身子往后,退了三步,比起先前来,两个人之间隔得更远了。 郝佳音稳住心神,眼神像是落在郑昶之身上,但实际上却是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并非眼前的郑昶之身上。 她没想到,郑昶之会再来找自己,她以为闺房那一次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倒不是郝佳音伤情,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脾性,只不过两个人有缘无分,那就不要再痴缠下去,有什么不对? 那些年,她的生命里都有一个师兄郑昶之,是他陪在自己身边,只用那柔软清明的眸光教会她如何爱一个人,如何爱自己。郝佳音曾已经,对一个人动心是件很难的事,她甚至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一个男人像爹爹一样疼爱自己吗?如果没有,那就不要嫁了,反正郝老爹又不是养不起她这个女儿。直到后来喜欢上师兄,她想,嫁给师兄应该会是件很愉快的事。 可,两个人终归成了陌路。 “我很好,师兄你可以走了。” ------------ 月下 我很好,所以,你可以走了。 这句话,对郝佳音来说,并不费力也不违心。当初她还君明玉,这份情也就算是一刀两断了,即便后来郑昶之又将玉佩送了回来,郝佳音收在盒子里却是看也没有再看。她不是那些拖拖拉拉的人,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找不到人送不回去,否则又怎可能留下? 这回,她实在没料到师兄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也会闯人后院。要说佩服,除却长辈,她最欣赏的就是师兄了。就像现在,纵然闯人后宅是不合礼法的,但就看他此刻含笑而立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人,真正是得天独厚,混该叫人心动的。郝佳音是不是该庆幸当初他没有答应自己?这人,可比季泽厚那个只长了脸没带脑子的家伙要好上太多,自己若真嫁了师兄,恐怕这凑上来的女人不知几何,甚至还有些人,是她拼死也挡不住的。 既然无缘,想开后倒是越发觉得自己同师兄没在一起也是上天的疼爱。郝佳音脸上温和浅笑,只是不同往常那样肆意热络,终究罗夫有主,再过亲近,于理不合。 郝佳音是洒脱了,要不然也不会真的同季泽厚成亲拜堂入洞房了。只可怜郑昶之,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女人竟然比自己还能放得下,这会儿瞧见师妹淡然的模样,心底猛地一跳,且不管郝佳音避开自己的举止,非追着上前几步,想要问什么,但看清月色下郝佳音那用簪子定稳的妇人发髻时,身子僵了僵。 妇人发髻……他还记得师娘替佳音绾及笄发的样子,青丝如墨如丝缎般铺满背脊,她略微顽皮地偏过头,冲自己努努嘴角,那模样分明还鲜活着,可却分明不同了。此刻的佳音落落大方,守着规矩,竟是连半步都不愿亲近,这样的生分,比之成亲那天,她转过身不见不理要更戳疼心窝。 “师妹,你我大半月未曾见面,难道你就是这样敷衍师兄么?”郑昶之何其聪明,怎么看不出郝佳音的意思?他们俩算得上青梅竹马,最是要好,对师妹的脾气最是了解。她怕是真的恼了自己,执意要同自己划出距离,他这会儿再逼得急了,恐怕就不好了。 郝佳音偏了偏身子,往葡萄架下的石桌走去,郑昶之自然跟着一并去了。郝佳音倒是不急着坐下,而是扬声唤了一声雀儿。雀儿赶忙从院门外进来,也忘记了带上院门。郝佳音指着库房那边,“你去将那只乌木盒子取来。”说着便落落大方地坐在郑昶之对面。雀儿应了是,终究没忍住,看了一眼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郑昶之正好背对着门口,除非雀儿绕到郝佳音那头,否则还是见不到那人的模样。 郝佳音等雀儿往库房去了之后才嗤笑,人都已经大刺刺闯到后院了,却连个面也舍不得露给人看,她还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 郑昶之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郝佳音,放柔了声线,只想知道这些日子郝佳音到底过得好不好。其实这话他并不用多问,师妹从前什么脾性,这往后也会是什么脾性,怎可能因为嫁了人就变了呢? 她那性子,最得师傅喜欢,比起师妹来说,自己却是偏执得可以。从前并不觉得,只是现在看来,恐怕最了解的他们果然是师傅了。只是,他不相信,只不过这么几日功夫,师妹就变了心意。 郝佳音却是忽然想起徐芾刚才的请托,还有季泽厚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想着这《蜀山行》是师傅交给师兄去办的,他应该能找到新的。想到这里郝佳音也不同师兄客气,“师兄手上还留有一两本《蜀山行》吗?” 反正她是帮忙问一问,没说一定会找到,只是书老头一时半会儿也见不着,既然师兄自己送上门来,郝佳音问一问总没错。 郑昶之不知道郝佳音为什么莫名其妙问起《蜀山行》的事,他亲手绘制配图的那本不是送给她了么?不过郑昶之还是点点头,“书老先生派人送来五本,师傅只拿走了一本,你那儿一本,还剩下三本。” 风雅之物,若非真心喜爱,那便是一名不文。也只有到了真心欣赏的人手里,它才会显得格外珍贵。郑昶之手上虽然多了两本,但却没想过要送给谁。这会儿听郝佳音提起,自然点头。 郝佳音却是眼眸一亮,“书还留在山上?” 他们师兄妹在山上跟着师傅,自然有他们各自的院落。郝佳音就算是下山嫁人了,师娘也说过会替自己留着,就当成另外一个娘家,等她觉得可以了,还可以领着郎君一块儿去山上小住,陪陪师傅师娘。 师兄也一样,郝佳音知道师傅跟师娘肯定不会动他们的院子。而师兄屋里书册最多,就算是要搬下山也是繁琐得很。若是书册子还留在山上,那她就写封信去,托师傅将书给自己捎带来,来去也不过两三天的事,近得很。 郑昶之不是好奇的人,听见师妹要那书,也就点点头,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师妹讨要去自然有她目的,而他也不是那样追根问底的人。两个人竟就这样沉默下来,只留月色晃悠悠的泄满院落,静谧得好似如同从前,他和她未曾有半点隔阂。 雀儿捂着心窝地往库房那头跑,这小姐院落里多了个男人可是了不得的事,因为就算是雀儿也不能笃定小姐同那人没什么。可正是因为这样,雀儿脚下的步子就愈发快了,这事要是被季府里的人知道,恐怕就真没好日子了。 郝佳音的嫁妆绝对多。当初十里红妆,羡煞整个元州城。要从这满满当当的库房里找到那只不起眼的乌木盒子还真不容易。雀儿提着油灯,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妆笼前头,好在整理库房的时候她有跟着,这西边这一片都是小姐最常用到的,里头的书册子不少,前次送给姑爷的那本书就是从这儿找出来的,而那只乌木盒子就在隔壁那抬妆笼里头。 雀儿捧着盒子,盒子上头也没锁,可她倒是还是没打开看一看。好奇是有的,但好奇心再浓也比不上雀儿此刻的担心。她得去边上守着,到时候就算被人撞见也还有个说辞,不是么? 好吧,若是郝佳音知道自己的陪嫁丫鬟这么替自己考虑,肯定会掐着雀儿的脑袋,非闹得她直哼哼不可。 等到雀儿捧着乌木盒子回到葡萄藤下的时候,这两个人还在静对着呢。雀儿到桌边放下盒子,眼眸一抬,这心跟着哆嗦了一把。 对面那男子,清隽贵气,眉宇斜飞入鬓,一双眼深邃好似黑曜石,真真是美男子啊。比起姑爷来,雀儿觉得面前这人更加好看。姑爷像是画中的仙子,而眼前这位更像是下凡的仙人,雀儿戳着心窝有点不知所措,小姐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翩跹的公子?这要是夫人知道了,雀儿肯定,夫人会将小姐嫁给眼前这位公子,而不是姑爷了。 姑爷憨直得很,这样的性子护不住小姐。雀儿点点头,心底对这人的莫名出现倒是平和许多。只是郝佳音却不想雀儿卷进她和师兄这点子烂事里来,“你去熬些汤给我喝。”指派着不情愿的雀儿进了小厨房,郝佳音站起身,手不自觉地搭在小腹上,“更深露重,师兄还是早些回去吧。” 郑昶之看着被郝佳音退回来的乌木盒子,嘴角的笑总算带了一抹苦涩的意味,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连日来的奔波比不得这一刻的辛苦,打开盒子,拿起里头那块结了络子的血玉,“过两日你就要来小日子了,季府不过是商贾人家,也没有山上的温泉暖房,这血玉你贴身带着,总好过疼得厉害。” 说着就将血玉递到郝佳音面前,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郝佳音,郝佳音知道她要是不答应,师兄肯定会举着玉到天亮。只是她若是收了玉,这事还怎么完结?可不就是没完没了了么。低着头,郝佳音看着师兄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会作画会写诗会舞剑,还会揉着自己的脑袋喊她师妹。只可惜这双手始终不是红绸缎那头捏着,领她拜天地进洞房的那一个。 “师兄,我嫁给季泽厚,做了季家妇,可是拜了天地,入过洞房的。这大半个月,我同他虽不说是琴瑟和鸣、水乳交融,但却是早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这血玉,值得赠与那水袖佳人,独我却是从始至终都受之不起,还请师兄拿回去吧。”郝佳音说到这里,便轻轻揉了揉有些受凉而胀痛的小腹,“何况,我小日子已经第三天,早就不是很痛了。师兄,一切都会变的,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从今往后,我不用血玉不用温泉,有他也是一样的。” 想到季泽厚大半宿替自己揉暖和小腹,郝佳音脸上微微一笑,那月色下的柔婉笑容,却是扎疼了郑昶之的脸,随着月色一寸寸发白,掌心也禁不住收拢,只觉得掌心那温热的玉佩硌得他心口钝痛。 “师妹!”郑昶之死死瞪着面前云淡风轻的女子,只说出口的话咬牙切齿外还有一丝疼痛与懊恼,“我带你走!” ------------ 该断不断 郝佳音纵然再好的定力,也经不住师兄郑昶之来的这一出莫名其妙。当初爹娘来信,说是相中一门好亲事,说季府这公子相貌好,性子更是好拿捏,要她回元州城相看相看,毕竟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这事,郝佳音自然知道避不了,可她那会儿心底有人,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个自己根本不熟的男子。于是,郝佳音就去找师兄。 郝佳音知道自己素来没有什么好颜色,但师娘告诉过她,女儿家爱娇爱俏本就没错,趁着现在韶光正好,又有什么打扮是不可以的?于是,郝佳音的衣柜里头添了不少娇俏颜色的衣裳。 倒不是郝佳音怕自己衬不上那鲜艳的衣裳,实在是她就爱那浅雅些的颜色,不爱太过浓郁。只是却又不敢直接驳了师娘的好意,要不然师傅肯定会给她排头看。要知道师傅疼师娘,那是当着她和师兄也丝毫不避讳的。郝佳音想着师娘说好看,于是就选了个件那桃花红的坎肩与长裙,带着自己亲绣的荷包去找师兄。 那荷包,小时候会是什么意思,但及笄后却是不能随意送人的。郝佳音自然知道送人荷包意味着什么,而师兄也是明白这里头深意的。如果师兄那时候收下荷包,他们今天也就是另外一个光景了。只可惜,那时候师兄将荷包好好地挂回到她的腰带上,笑了笑说,“这样同师妹才是最为登对。” 郝佳音忍不住想哭,那荷包上绣的是并蒂莲,却孤零零地挂在自己腰间,期间深意,却又是如何?郝佳音笑了笑,解下一直贴身佩戴的血玉,二话不说转身就离了师兄院子,第二天她便告了师傅,下山成亲去了。 当初她喜欢师兄,想要同师兄在一起,于是便自己拿着荷包去找他。那一刻,她还是有几分笃定,笃定师兄同别的人不一样,笃定师兄有几分喜欢自己。可结果呢?结果是她从未设想过最坏的一种。 所以,郝佳音决定下山,说她斩断情丝也好,说她黯然离退也罢,总归是远离了。郝佳音性子要强,要强的人最恨拖泥带水、不清不楚。她且不去问师兄眼底隐忍的情意有几分,只看师兄他不要自己,那就是结果了。既然不要,何必还要再多牵扯?倒不如桥归桥、路归路,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 这就是郝佳音,即便是喜欢,也拖不住她的脚步,像是一阵风,除非她自己想要停留。等她下了山,便安排着偷偷见了一面季泽厚,这事季泽厚自己是不知道的。郝佳音认出郝夫人替自己相中的相公,竟然就是当年拿起石头砸了自己额头的家伙,这心底也就不知道怎么的轴上了。 郝佳音在很多事情上处理得不输郝老爹,但在儿女亲事上,她还是非常尊重爹娘的。爹娘看过的人比她要多,什么人合适什么人不合适,比那一刻刚断了情思的自己要清明。郝佳音想着季泽厚那张不输师兄的脸庞,可有可无地应下这门亲。 她是真的没想过要替无望的师兄守节之类的,当初既然没在一起,自己盖上盖头,穿着凤冠霞帔嫁到季府,就注定了日后两个人绝不会在一起,像个贞洁烈妇一般可不是郝佳音会做的事。 这一点,郝佳音倒是挺像她婆婆季夫人的,活着也就罢了,既然死了,她可要好好替自己打算,找个可依靠的过完下半辈子,有什么不对? 这会儿,却没想到当初拒绝了自己的人,竟然会大刺刺跑到季府后院来说要带自己走,这话,郝佳音真是想当成笑话来听,眉眼是笑的,但眼底却像是冰一般直直看着郑昶之。 “我同季泽厚是真的成了夫妻,这儿就是我的夫家,纵然离了夫家也会回娘家去,同师兄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还请师兄自重。”郝佳音束手而立,瘦削的肩骨撑着衣裳,叫月色的下的她有种凛然不可犯的意味。 郑昶之伸手,想要将她从月色下拽回到自己身边,但那手却是怎么也伸不过去,只为了郝佳音眼底那鄙弃的眸光。郑昶之不信,只觉得心底竟然住了一头魔,因为郝佳音那一声声的夫妻而嗜血暴虐起来。 她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妻?怎么可以!! 郑昶之桀骜,真心从不轻易交给人,好不容易一颗心被佳音打动,怎可能这样就没了?郑昶之眼角生出痛来,只看着面前妇人打扮的佳音,觉得那头饰与衣裳真是刺眼极了,明明是他喜欢的女子,为什么就不肯等一等他,只要再多给他半年时间,那事也就能成了。 郝佳音看着呆呆愣愣,甚至还浮出苦痛神情来的师兄,心底终究是有些不舍得。这人,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可是说能抛下就抛下的?郝佳音慢慢上前一步,声音比起先前来却是轻柔不少,只望着郑昶之,“师兄,他待我与别人不同,你放心,这日子我会好好过下去,且不会为难了自己,你无须挂念不下的。” 其实,这世上,又哪里真有那超凡脱俗的人?师兄又怎么会是那十全十美的人?郝佳音一早就料到师兄身份不一般,或许就是这样,才会一直拖着不将彼此间的情意点破,直到收到爹娘的信。 那只不过是一道借口,郝佳音看得出师兄眼底的请托,可等?她拿什么来等?到时候又能等到怎么一个名分?郝佳音输不起,既然如此,所以她理智地收回那些情感,也顺其自然地嫁给了季泽厚,若他能一直好好的,那么跟他白头到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切,本来都是好好的,只是郝佳音没想到师兄会是那个先跳出来打破这一切的人。这实在不像是师兄会做的事,郝佳音想了想,也没有再退开身子,只这样安静地盯着师兄。当郑昶之嘴角浮起一抹笑时,郝佳音松了口气,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师兄。 “几日不见,师妹倒是真的长大了。”郑昶之捏紧了拳头收回到自己身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拳头里指甲扣着掌心的肉,斯斯地疼。他不信,师妹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妻。师妹如果是这样轻易就能忘情的人,那就不会是自己当初喜欢的那个师妹了。 只是,每个人都会变,又或者,你当初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个错误呢? 郝佳音点点头,“娘亲说,女子出嫁成家那就不再小了,佳音已经嫁作人妻,从此柴米油盐,哪样都要费心,又如何能像闺阁时肆无忌惮呢?”郝佳音倒是真的挺想念未嫁时的景象,爹疼娘亲,在府里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等着抓你把柄,现如今到了季府,隐忍不发只因为还没摸清丈夫脾性,这般言行倒是真的不像闺阁时的自己。 郑昶之拳头捏得死紧,只觉得那一遍遍的出嫁字眼刺得他浑身不舒服。可当初是他不愿拖累了是师妹,现如今说什么也是枉然。可他不甘心,师妹这样聪慧的女子,就这样沉在后宅里,同一群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注意!郑昶之忽然松开拳头,眉宇间又恢复了最初的风光霁月。郝佳音心底慨叹,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师兄。 “师妹倒是只管养好身子,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同师兄说道,这世上,就没有师兄不愿为你去做的事,可记得?”那时花好月圆,那时美景良辰,说出的话都添了柔情蜜意,当时似不觉得,现在再听师兄款款而谈,郝佳音只觉得心底柔软。 这人,毕竟是自己当初喜欢过的。 “我若有难处,自然会去求人,师兄只怕还是不放心我,这小小一座宅院,困不住我,更加难不住我。”郝佳音说这话的时候,眼眸闪闪动人,却是季泽厚从未见过的自信模样,那眉眼之间竟是灿若星子,只叫人根本挪不开眼,只能傻傻地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郝佳音与郑昶之对面而立,般配极了? 徐府离季府隔得并不远,这会儿用过膳,而最关键的郝佳音也已经点头应允了,徐芾磨着季泽厚将他手抄的《蜀山行》给借到手后,便和金元宝开开心心地离开季府。季泽厚看着没事,便想着过去看看郝佳音,也不知道她今天身子好点没有,却没想到走到院门口,就发现院子里有另外的人,而佳音正同那人面对面站着,再一听那话,季泽厚捏了捏掌心,不知道这一刻心底涌上来的那种感觉叫什么。 那男子,季泽厚今天先后遇见过两次。有些人,就算不曾见到面,但就凭一记背影也能叫人印象深刻。郑昶之显然有那个本事,季泽厚只远远的看了两眼,就将他记住了,却不曾想那人原就是寻到自己府里来,为的就是自己新婚的妻子。听那人说的话,仿佛格外熟稔? 这个妻子当初不是他想要的,但后来娶进门后,郝佳音的淡雅聪慧让季泽厚慢慢地静下心来,仿佛一次比一次惊喜,他想就这样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知道郝佳音好的人,自己并非唯一也不是第一个。这个认知让季泽厚有些郁卒,原本对那人还有结交的念头,这一刻,季泽厚不怎么想了。 只是在季泽厚抬脚想要走进院子的时候,里头的郑昶之却正好有了举动,让原本想要进院子的季泽厚停住脚步,又是一记呆愣。 郑昶之其实也就是上前两步,正好与郝佳音侧着身对着门口,然后伸手揉了揉郝佳音的发顶,如同从前在山上时的一样,声音轻柔宠溺,“记得照顾好自己,那血玉既然送了你就不会再有别的主人了,你若不要,便丢了。” 说完,郑昶之冲郝佳音明媚一笑,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这样跃上围墙,几个跳跃后便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那一切,包括那句你跟我走都是幻想出来的事。郝佳音不自觉地伸手到自己发顶,那儿仿佛还留着师兄掌心的热度。 郝佳音拢了拢发鬓,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只希望师兄下一次来能够正大光明地来,否则郝佳音会觉得,两人之间真的出现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了。其实,从她应下季府这门亲事的时候,问题就避无可避了。 竹园清幽,只听得见不知名的虫儿躲在暗处嘻嘻嗦嗦地唱着,郝佳音受不住这夜里半点凉寒湿气,拢着衣襟便回了屋子。只可怜季泽厚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想来想去,这脚尖几次往后院那头走去,却到底还是挪回到主院门口,叹了口气,那个人是谁,他总要问问清楚吧? 季泽厚这时候大约想起,自己是郝佳音的夫,而刚才同一个陌生男子举止亲密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了。 主院里头郝佳音的到来,多少改变了里面的布局。 季泽厚一步一步朝里走,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到最后竟像是擂鼓一般咚咚咚,随着推开门的那一声吱呀,却又全部归于平静。郝佳音还未换下衣裳,只解了坎肩,里面一件雪白缎子的儒衫,岔开的对襟露出精致的锁骨,灯火下闪着如玉一般的色泽,季泽厚仔细扫了一眼,没有挂玉的红绳,这嘴角便自顾自笑了起来,甚至郝佳音在这头奇怪了看他好几眼也没反应。 这人从前憨直,这会儿莫不是傻了吧? 郝佳音念着自己毕竟为人妻子,总算走上前,“徐公子与金少爷可都走了?”季泽厚再怎么不牢靠,这待人上倒是礼貌得很,郝佳音想着应该就是他们两人离开了,要不然季泽厚是绝对不会撇开朋友回来找她。 对季泽厚身边的这群狐朋狗友,郝佳音是真不怎么喜欢。 当初要嫁给季泽厚的时候,她就找人查来了不少季泽厚的事,这其中除了他那一票的红粉知己,就属狐朋狗友最多。郝佳音自己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不管是郝老爹还是师傅萧如风,对她都做男儿一般看待,要那些只知道胭脂水粉、家长里短的闺蜜做什么用?可男儿不同。他们要养家糊口,要替自己挣一份事业。 这人与人之间的应酬交往总是免不了的,可当郝佳音见识过了季泽厚认识的这一票连上秦楼楚馆都要季泽厚掏腰包的好友时,郝佳音是真心不屑的。只两个人除外,就是今个儿寻上门来的金元宝和徐芾。 徐芾身为徐记的二公子,倒真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当然欺男霸女这样的事,就依他那小身板,也只有被欺的份。虽说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但却是个挺讲义气的人。至于金元宝那就更加了,郝佳音之前接管郝老爹生意的时候,就同这人打过几次交道,不止像道上传的一般,只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还是个相当有脑子的人。 当初郝佳音替老爹掌管手头的买卖,遇上这金元宝时,她一个女儿家,就算是扮得再像也是个女儿,只能让人出面与金元宝磋谈。几次下来,买卖倒是成了,只是金元宝对她却是更加好奇了。这样的事,虽然不是她直接出面的,但却是为了郝家办的,偏偏郝老爹只她一个女儿,昨日画舫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叫他瞧出破绽,这会儿会寻上门来,郝佳音倒也不奇怪。只是这身份,除非她自己想讲出来,否则金元宝就算试探到死也不可能知道。 这样两个人,也算是各有本事了。郝佳音就是不明白,这两个人偏偏就同季泽厚成了相知。这元州城里还真没有不知道他们仨关系好的,郝佳音撇撇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季泽厚,推了推他的肩。 这憨直的男人,从她嫁进来后就没见他什么时候机灵过。哎,郝佳音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劳的命,从前替家里操心,这会儿嫁人了还要为相公操心,真真是没完没了了。只是她这会儿小肚子又开始有些胀痛了,想拐着人干活啊。 郝佳音三两下就哄了季泽厚陪自己早早躺下歇息。两人换了宽松的衣衫,缩到被褥里面,而郝佳音更是枕着季泽厚的一条胳膊,边拽着他另一条胳膊搁在自己腰腹上。季泽厚倒是乖顺,手掌自发地钻到她衣襟下,手掌心贴着郝佳音微凉的小肚子开始轻柔地揉捏起来。 季泽厚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揉捏两下后就舒服地喟叹起来的妻子,想到问到嘴边,关于院子里那人是谁的话却又收了回去,瞧她累得,要不然这话就明个儿再问?郝佳音闭着眼,却是忽然说了一句,“你想说什么?” ------------ 相公果然呆 郝佳音好不容易习惯床榻边多了一个人,好在季泽厚睡相不赖,睡着后不会打鼾磨牙流口水,手脚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反倒是自己,睡一晚上,早上起来时的时候多半是将季泽厚整个人抱着,手脚并用,缠得郝佳音自己都觉得憋闷。 这会儿,对季泽厚一些习惯也是清楚地很,比方说现在,季泽厚的呼吸沉沉,显然不像是要睡着的样子,郝佳音离他近,本不想理会的,可他这样却带着佳音也有些不舒服,倒不如自己先问问怎么回事,也好过他折腾一晚上。 这话也不是说话。郝佳音虽然才嫁给季泽厚,只不过耐不住一个聪慧,一个憨直。郝佳音多半也弄清楚了季泽厚的脾性,这人的确是个憨直的,但得有个人给他开个口,他才会像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说给你听,可你要是不给他剪开个口子,这人就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直闷着。 郝佳音敢肯定,这会儿要是自己不先说出来,这人指不定就能一直醒到天亮,虽然不知道他心里闷着什么事,但郝佳音肯定,不会是多大的事。这人从小就被季夫人护得极好,半点子风浪都没经过,蚂蚁大点的事就足够他闹心了。 只不过他醒着倒没关系,只苦了郝佳音,她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有个季泽厚,这会儿他僵着身子,自己还被他圈在怀里,怎么可能睡着?所以为了不亏着自己,郝佳音只能先开口。 季泽厚没想到郝佳音居然还醒着,忙扭过头,只是这头扭得太急了,连着躺在他怀里的郝佳音都被带着扭了扭身子。这让小日子里脾气就格外不顺的郝佳音有些生气,这人到底要闹哪样?她今天看在他的面子上,都答应了徐芾替他找一本《蜀山行》,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季泽厚是不知道女人家小日子里的金贵,他憋着话本来没处说,结果郝佳音主动提起,季泽厚想也没怎么想,便脱口而出,“院子里那男人是谁?” 好吧,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像季泽厚这般问话,起码这口吻该正气凛然一些。郝佳音没见过抓奸的丈夫,但就凭脚趾头想想,也不该是季泽厚这样的。只不过,自己同师兄见面的时候他就在外面? 这个认知让郝佳音有些不舒服。 师傅当年带了她跟师兄上山,可是文武都教的。自己吃不了那苦,便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师兄却是学得极好。那时候她最喜欢闹着师兄玩,可哪一次没被师兄抓包?季泽厚又不会武功,自己听不见他的动静还说得过去,可若说师兄不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师兄明明知道季泽厚站在院子外却故意不同自己说,那么刚才那一句,我带你走,是不是故意说给季泽厚听的?如果是因为这样,郝佳音倒是明白了,只是说给季泽厚听罢了,她就说,师兄什么时候这样不理智了呢。 郝佳音说不清心底这一刻的酸楚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会儿不是闹明白这个的时候,郝佳音微微坐起一些,但身子还是靠在季泽厚怀里。没法子,床榻上就算叠放了再厚的被褥她还是觉得不够。有了季泽厚就不一样了,男子身上最有阳刚之气,这抱着就跟圈了个火炉似的,郝佳音可舍不得离开半步。 “你没听见我喊他师兄么?”郝佳音也懒得多说,反正信不信的,全看个人心眼,季泽厚要是信了那就信吧,要是不信她也不能硬逼着他相信。只不过刚才院子里的情形,莫说看见的人会怀疑了,就是自己这会儿仔细想一想,也觉得暧昧颇多。 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她与师兄也算是青梅竹马,何况师傅与师娘都不是那拘礼之人,两人言行之间多有亲昵也无关紧要。这回自己下了山,而且还嫁了人,再同师兄这般亲厚,果是不应该的。 郝佳音瞥了一眼季泽厚,然后微微抿了抿唇,“我与师兄从小一块儿大,自然亲厚,你不要多想。”郝佳音说完这话,觉得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更何况是季泽厚这个大男人。偏偏,季泽厚还真信了,这师兄妹一同长大,情分上自然亲厚,季泽厚就算心底有些不舒服,但听着郝佳音大大方方认下,而且还说以后会注意着点,那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师兄叫什么?”季泽厚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人,光是背影就叫人心生向往,也不知道是个怎样出众的人物,现在既然知道他是佳音的师兄,那他就没是好顾虑,若不然脾气相投的话,大可以结交一番。 这季泽厚到底是个实心眼的,郝佳音淡淡地看了一眼季泽厚,想着师兄今天那模棱两可的态度,觉得还是不要引两人见面的好。且不管师兄今天那话是做戏还是真心,同季泽厚来说,总归是有些疙瘩的。往后这两个人,还是不要遇见的好。郝佳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师兄性子桀骜,不喜与人攀谈,还是等等再说吧。” 至于名字,既是人都不认识,她说了有什么用?季泽厚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不自觉的拉过郝佳音的手来把玩,这一处捏一捏,那一边掐一掐,闹得郝佳音憋着笑只觉得痒痒的。这大半夜的,你不困我可是困了。 郝佳音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才叫季泽厚想起郝佳音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想起刚才院子口听见的话,连那个师兄都知道心疼师妹,现在佳音是自己的妻子,他怎么能够不体贴一些呢?想到这里,季泽厚连忙将郝佳音的手塞回到被褥里面,掖了掖肩膀处,然后哄孩子一般的对郝佳音说,“不早了,睡吧。” 郝佳音被季泽厚搂在怀里,浑身暖洋洋,舒服得脚尖都想跳舞,只是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想不通,这季泽厚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见到师兄来,竟然什么脾气也不发,就这样算是过了? 这事,要是落到别的男人身上,那绝对是了不得的事,可谁让郝佳音嫁得这个男人与别不同呢。 季泽厚这人只要同你好了,那就绝对不会对你生出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何况这次郝佳音也是大方,并没有扭扭捏捏藏着掖着。这让季泽厚就更加信服了,至于郑昶之对佳音那过分亲厚的举止,他也没往那肮脏的地方想,毕竟他自个儿从前都是秦楼楚馆里待惯的人,就这点交往,并没有什么的。 ------------ 晨艳 郝佳音一觉睡到天亮,只觉得神清气爽,舒坦极了。 从前郝佳音一到小日子的时候就觉得是种煎熬,肚子疼得好像有人拿着刀在里头绞来绞去,现在可好了,身子被人烘得暖洋洋的,而肚子也有人照应着,真是太舒服了。郝佳音的手摸到被褥下覆上季泽厚的手掌,这双手修长好看,明明只沾丹青,这会儿用来揉小肚子也挺合适的。 想到这儿,郝佳音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人好在呆傻,换了别的男人肯定不答应。从前听下人们碎嘴,说是谁谁家的男人嫌弃女人家来小日子脏,不止是去别的女人房里,竟是连出恭都不准一块儿,直到小日子清了为止。 比起那样的人,季泽厚真是太好了。郝佳音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两个人本来就挨得近,于是郝佳音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某种叫人羞涩的变化。这个…… 郝佳音僵硬地偏过头,正好看见季泽厚眼眸水水亮亮地盯着自己,只能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这两天因着郝佳音来小日子动静颇大,这晚上疼得死去活来,能好好睡一会儿就是万幸了,怎么可能闹腾些别的念头?郝佳音也忘记了,身边躺着的是个男人。是男人,这蹭一蹭,挨一挨可不就会有反应么?更何况是大早上血气最旺盛的时候。 这种情形,就算两个人早就有了夫妻之实,郝佳音还是觉得尴尬。于是,郝佳音自觉地挪了挪身子,想要从季泽厚怀里滚出去一点。可哪里知道季泽厚这人,下意识地收拢胳膊,将郝佳音又给揽得更近一些了。 郝佳音挨着那火热的地方更近了,甚至已经能清楚地觉察出它的悸动。郝佳音烧红了一张脸,让脸颊上的胎记愈发妖娆,半响才哼唧出一句软绵绵的,“你……放开我。” 得,这话,就跟猫咪挠爪子似的,柔柔的,软软的,真正是又添了一把柴火。季泽厚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男子,算上后院那三个,郝佳音都已经是第四个了。自然知道有些地方硬了胀了,做点什么事就能舒坦了。 于是,季泽厚翻身,唇瓣吮住郝佳音的,舌尖扫着她的,一手掐着郝佳音的好,另一手却从里衣内贴着小腹的地方往上滑,扫过最柔软的两处红缨,引得郝佳音气喘吁吁,整个人僵了一下,却又立马化成一潭春水,直到季泽厚解开郝佳音的衣襟,柔软的亵衣如一朵白莲花般绽放在身侧,晨起的微凉触醒了郝佳音,她这算是意乱情迷了? 郝佳音根本招架不住季泽厚的唇舌与掌心下的碰触,加上小日子里身子格外敏感,根本经不起季泽厚这样缠绵的对待,手臂举着想要推开季泽厚,却更像是环着他的肩,想要再靠近一些。 “我小日子……不行……”软绵绵的话语总算唤醒了季泽厚,他委屈地睁开眼,不明白为什么郝佳音不肯给自己。 郝佳音叹口气,被他这么一闹腾,连自己也有些想要了,可……小日子里怎么行房?郝佳音拉下季泽厚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亲他元宝一样嘟起的红唇,直到对方气息再一次火热且不稳后,彼此才松开唇瓣,“真的不行,再等两天,到时候……怎样都依你。” 酡红着脸颊,说出这话的郝佳音觉得有些羞愧,果然色字熏心啊。可她这回是真的有点想了,郝佳音睁着无辜的双眼,虽然是季泽厚先挑起来的,可她也确实有点想了。 哎,成了亲的女人,果然难熬空闺。 季泽厚不明白为什么小日子里不可以,明明……佳音软得同水一般,她也想的,不是吗?郝佳音只能气喘吁吁地凑到季泽厚耳边,“小日子里不大方便,你就再等两天,好不好?”季泽厚明白,郝佳音恐怕是真的不答应了,只能压着郝佳音,下意识地蹭了蹭,引得郝佳音嘤咛一声,眸光娇嗔更像滩水般,被动地感觉着季泽厚的火热。 真是拿他没办法。郝佳音别开头,闭上眼,脸上的酡红更甚,叹了口气,手往下,握着某一处火热的地方,觉察到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季泽厚快活地抽了抽身子时,郝佳音忍住羞愤,手上并不怎么温柔地活动起来。 嫁人之前,郝夫人请过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只说了一句话,床榻上拢不住男人的心,还谈什么琴瑟和鸣?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抵不过颠鸾倒凤的贴合。当时郝佳音愣了很久,却是慢慢明白,男人,过不去那一关的。就算是柳下惠,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他那份上? 这些个手段,郝佳音跟着教习嬷嬷学了不少。教习嬷嬷说了这种事,一味承着自己也不痛快,也不用看不起那些欢场女子不知检点,男人家爱的就是她们那些手段,任凭再如何轻贱,这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郝佳音在最初的羞赧过后,已经泰然了,手下划着那一处火热的硬物,忽然有种掌控他的自豪感。从前都是她在他身下软成一汪水,现在可是他在自己手上情难自禁呢。 季泽厚就这样赖在郝佳音身上,命根子捏在媳妇手里揉搓,隔着绸缎的亵裤,倒是有了别样的韵味,没个两下,就全给交代了,自然也消了肿止了疼,人还沉在余韵里袅袅着,半天回不了神。 季泽厚倒是爽快了,可郝佳音却是迷糊了,这手掌心里隔着丝缎渗出来的那点热热的、黏黏的玩意,是什么?郝佳音这会儿居然矫情上了,也不知道是跟谁生气,一把推开身上的季泽厚,扭过身,背对着季泽厚,自己面朝着床里生着闷气,这大清早的,闹得是哪样啊?偏偏这时候的季泽厚品过味来,嘴上虽然不说,可身子却是粘糊糊地又想缠过来,郝佳音真的是羞愤莫名,推了半天还是被季泽厚给整个儿搂在怀里,嘴上被狠狠地亲了亲,就听见季泽厚叨咕了一句,“娘子,刚才真好……” 郝佳音想知道,自己要是把他踹到床下的时候,会不会被他拽着一同滚下去? 大户人家,主子在贴身伺候的下人眼底没什么隐秘。比方说郝佳音早起同季泽厚的一番胡闹,虽然是压得低低的喘息,可外间候着的梧桐与雀儿能听不见么?梧桐早就避开了,雀儿却得继续蹲壁脚,等听见里头主子叫起了,雀儿连忙进去伺候,顺便假装闻不到屋子里那点奢靡的味道。 倒是梧桐,伺候少爷梳洗的时候,见着他亵裤上那一滩水印,嘴角抽得不行。少爷好像从有了通房后就没有再这样过了吧? 少奶奶,果然“手”段了得! 季泽厚神清气爽地走出屏风,看郝佳音的眼神都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倒是郝佳音一直没什么好气地瞪他,只不过看在梧桐与雀儿眼底,那眼神儿娇嗔得能叫人酥了骨头。直到到了梅园,郝佳音才收拾起心底的那点子别扭,脸上挂起温驯的笑,准备应付季夫人。 季夫人这些天开心着呢,看着库房里那不少的嫁妆,见到谁都开心。这进了中公,可不就是她说了算么?可是等郝佳音送上嫁妆册后,她又恨恨不平了。 同样都是嫁女儿,当初自己嫁到季府来也算是体面了,可怎么也不能跟郝佳音比,越看这心底就越是活络,想着怎么样才能将那店铺田地的租赁都拿过来。换做平时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起来了,可这回却是真的盼着郝佳音能早点过来。 郝佳音从送上嫁妆册子时就有准备了,自己这个婆婆有多贪财,郝佳音早就知道了,不可能见到自己的嫁妆册子不心动。只不过她笃定季夫人不可能当着季泽厚的面闹得太出格,到时候她就装傻,其他的都无所谓。 下人将饭菜端上来,郝佳音看着这满一桌的肥腻,替季泽厚胃疼了一把。不过郝佳音还是很勤快地替季夫人布菜,至于季泽厚偶尔落到自己身上那柔柔软软的眸光,郝佳音压根不管。 倒是季夫人,见到儿子那眸儿老飘到郝佳音身上,这脾气嘭一下就爆了。这郝佳音果然好手段,生得这样丑居然可以叫儿子挂念上,当着她这个当娘的面都不知道守着点规矩,这往后还了得? 季夫人盯着看似温顺的郝佳音,怎么也想不通,就她这般模样,到底得用上多好的手段才能将他儿子这般好颜色的男子捏住。可就算季夫人如何想不通,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儿子先是带着她出门去见朋友,现在又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她还真看不出这女人哪里本事了。 重重地搁下碗,郝佳音立马端起茶水要伺候婆婆漱口,至于季泽厚,还傻呆呆地端着碗,不知道娘亲才动了几筷子,怎么就突然吃饱了。不过季泽厚也不怎么吃得下,往日油腻些,勉强总能吃下去,可这回自己嘴巴里还上着火,真心吃不下多少。既然娘亲搁了碗筷,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不用吃了? 郝佳音恭敬地端着茶水,季夫人却丝毫没有接过来的意思,想要发作,可是对着儿子那双怀疑的眼,她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总不能当着儿子的面无故发作啊? “胃口不大好。”季夫人找了个借口,天晓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季泽厚连忙放下碗,“可是晚上睡不安生?我去找大夫。”季泽厚的确是个孝顺儿子,郝佳音叹口气,这样的男子,是好也是不好,谁叫他摊上一个这样的娘? 季夫人本想说不用了,可又看了一眼郝佳音,眼珠子稍稍一转便点点头,“好。”儿子走开了有些话她也就可以没顾忌了。这一点,郝佳音也知道。人就是这样,不是当面说出来那都算藏着,你大可以装傻,可若是明道明抢地来了,那就只能一拼得头破血流了。 与季夫人争,郝佳音只能当着季泽厚的面,没了他,郝佳音总会被季夫人困在被动,遂点点头,“我娘家认识致仕的林御医,我这就去请他来替婆婆看病。”说完,郝佳音便急急忙忙走出梅园,将季夫人到嘴的话也噎了回去,偏偏儿子还在边上安慰自己,“这个林御医医术了得,等佳音请了人来,娘亲定然没事。”只可恨季夫人,这口郁气闷在心头,只恨不得立马将郝佳音给休了。 等郝佳音出了梅园,雀儿立马扶住郝佳音的胳膊,刚才里间的声音她都听见了,这会儿正为难着,“小姐,你怎么抬出林御医来呢?” 这个林御医可是三朝医正,杏林泰斗。告了三次老,今上才同意他致仕回元州城养老,并且吩咐一路官府好生招待,尤其是元州城的知府。今上亲自嘱托,不可打扰老人家清修。有了今上的金口玉言,可再没有人刚违拗了林御医的意愿,非得强着他去看病。 元州城素来繁华,可真正能请得动林御医的没几个。这事,元州城的人都知道,雀儿担心小姐只听过医正的医术高明,却不知道他的脾气,正替小姐担心着呢。 其实雀儿这回倒是真的白担心了。要知道郝佳音她不但有个有钱的爹,还有个彪悍的师傅啊。有了师傅这块招牌,便宜了郝佳音也认识了林医正这个老学究。师娘一手好本事,可把林御医给乐坏了,非要跟师娘切磋医术,郝佳音常年跟在师娘边上,能不熟么? 当初郝佳音小日子来腹痛难忍,师娘用了不少方子都治不好,还领着她去找过林御医,结果看来看去,还是只得出嫁了人就会好,气得郝佳音当时就拽了一把林老头的胡子。不是说什么杏林泰斗么?在宫里都是替贵人们看病的么?连个小日子里腹痛都看不好,还装什么仙风道骨? 不过郝佳音也知道,林御医确实医术精湛,自己婆婆又不是真的病得不行,根本就是心病罢了,哪里用得着去请人家林御医? “林御医又不是谁想请就能请得动的,不过随便拿个药方,虚晃个幌子罢了。”郝佳音反正这两天小日子,倒是觉得舒服一些,而且整天在季府里头关着也憋闷得很,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溜达一圈也是好的。 雀儿不知道小姐其实认识林御医,只是乖巧地听了吩咐,让大钱去准备小姐出行的马车。反倒是郝佳音,等雀儿吩咐完大钱回来后难得地冲雀儿挤眉弄眼,这姑娘,还真是便宜了大钱那木讷脑袋。 ------------ 林御医 林御医的府邸是官赐的,匾额可是今上的御笔,连着外头整条桐花巷子都没人敢在这儿造次。郝佳音下了马车,带着雀儿和大钱往里走。桐花巷子口倒是不少摆摊的,卖一些药草之类的,郝佳音只大略扫了一眼,竟看到大半好品相的。 也是,端到林御医跟前来卖的药草能是不好的么?这制药一行最是讲求信誉与药材品相,不然就算有再好的方子也一并糟蹋了。郝佳音从前没来过林御医府邸,倒是不知道他这家门口就摆着这么多好药等着他用呢。 越往里,巷子越是清幽雅静。郝佳音也不知道林御医知道不知道自己出嫁的事,所以叫雀儿准备了不少上品药材。这老头就跟书老头差不多德行,醉心医术,最见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她带了上品药材,可算是投其所好了。 应门的倒是没敢看清郝佳音这位年轻妇人,请了人到偏房稍坐,他去回禀老爷。元州城里,就算你想求医,也得跪在桐花巷子口,进了桐花巷扰了老爷子清静,就有人立马将你带走。而能够大大方方走到府邸门口的,多半是相识的,虽然门房不清楚老爷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位小娘子。 雀儿却是很开心,因为那门房并没有盯着小姐脸颊上那块红斑不停地看。至于郝佳音,她早就无所谓了,如果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何坦然面对别人的眸光?不过林御医府上请的人还是不错的。 不一会儿,门房就过来请人了,说老爷在后院药庐,跟着引路的药童一直走就是了。郝佳音道了声谢谢,便留了大钱,自己带着雀儿跟上药童。 这林御医的府邸倒不见得有多豪华,一砖一瓦倒是外头常见的,只不过这庭院里头倒比外头多些郁郁苍苍之感,乍一看草木繁盛,细眼一瞧倒都是些药草,不见得多珍贵,但也能应付些平常病痛。 郝佳音在山上的时候,每逢师傅教师兄武学的时候,她没事做,便跟着师母漫山遍野地认识药草,学得不甚用心,但却多少知道些。这林御医浸淫药草大半辈子,临老赏玩的不是梅兰竹菊,竟也是这些不甚起眼的药草。 到了药庐,药童便指了指里头那排小屋,“老爷就在里头碾药,吩咐说夫人您去找他就是了。”郝佳音道了谢谢,边上雀儿连忙递上一个小荷包,里头装着一点碎银,那药童抿嘴笑了笑,也不推拒,就这样接了过去。 郝佳音背过手,就这样慢悠悠地往药庐去。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踩在绣鞋下倒是起伏不平,有种说不出的痛并快活。郝佳音最不爱走这种不平坦的卵石路,偏偏师娘就爱拖着她每天走上一段。郝老爹跟郝夫人上山看她,被师娘说得回到府里也铺了这样一条路,每天饭后都走上几遍,这气色倒是真的变好不少。 没想到这林御医府里也倒腾了这样一条路,郝佳音慢悠悠走着,至于季府则完全丢到风里,此刻是半点也不记得了。 林御医年过花甲,但鬓发却依然乌黑,气色尤其好,正在仔细挑选半夏,听见脚步声也懒得抬头,“说说,如何选半夏入药?” “半夏入药,当以个大、皮净、色白、质坚实、粉性足者为佳;以个小、去皮不净、色黄白、粉性小者为次。”郝佳音细语道来,又不是什么难题,她也不算辱没了师娘的名声。 林御医点点头,总算抬头对郝佳音招招手,示意她坐他对面,两个人对着簸箕里那堆半夏开始仔细挑选起来了。这真正的好大夫,除了会替人看诊开方子,还得会相看药草兼着抓药。这药草,乱了节分药效上都会天差地别,病人就会怪罪到大夫头上。只可惜大部分的大夫都觉得抓药材这样的事交给童子做就好,没得辱没了身份。 从前在太医院,放着的药材都是顶好的,林御医也是很放心的。这回到了元州城,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了,何况林御医也喜欢和药材打交道,这样子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惬意。 有了郝佳音的帮忙,总算是将这些半夏给挑选出来。郝佳音就这清水盆子洗了洗手,然后自顾自端起边上的茶壶,替自己倒茶。在林御医面前,若是拘谨,必讨不得他喜欢。同样的,你也永远别指望他能招呼你来喝茶。 提起林御医这儿的茶,倒是同外边的不一样。且不管外头的茶叶多么好,什么雨前龙井啊,在林御医这儿一点也不稀罕。他这儿用来泡茶的,永远都是当时最滋养的药草,并不十分珍贵,却顺乎天理。 郝佳音可是没忘记林御医对《养生主》的推崇,只说人若是顺应天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只怕是带了些夏日里的燥气,最好是些败火的茶水,郝佳音倒了茶,却不曾嗅到什么药草气味,正奇怪地端起茶水准备尝一口,看看里头什么滋味的时候,茶几上的茶水却被横手过来的林御医给抢走了。 林老头美滋滋地抿了一口,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灯芯草茶,你小日子里不能喝。”这灯芯草最降心火,于别人自然好,可落到郝佳音这样小日子里死去活来的人身上,可就是半点都沾不得的。 不过说起来,林御医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丫头哪回来小日子不是死去活来的?怎么这次看上去脸上气色还是不错,竟还有空找到自己这儿来?难不成她师娘又折腾出什么好方子,治好了她这点女人的毛病? 林御医倒是不嫌弃什么女人的毛病,当初在宫里的时候,瞧得最多的可不就是这些个病症么?何况有什么好看不起的,哪个男人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要真有个这样好的方子,可真是造福一方了。 “丫头,我帮你把脉!”说完,也不管郝佳音答应不答应,直接拽过她的皓腕,按在指腹下轻轻捻了捻,略微一沉吟,“这血气倒是不像从前那样滞郁了,可是吃了什么药?”说到这儿,林御医的眼神都亮了起来,“是不是你师娘捯饬出什么好药来?可不许跟我藏着掖着!” 郝佳音收回手,慢悠悠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林老,我都进屋这么久了,您就没瞧见什么不一样的?”郝佳音自从嫁到季家,雀儿就开始给她梳妇人发髻。起初郝佳音还是挺不习惯的,总觉得自己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可现在黄花镜里看得多了,她倒是也不觉得奇怪了。 至于林老头,郝佳音肯定,要是她不出声,她就是这样子在他面前晃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瞧得出,还不如自己先说了。 林御医顺着郝佳音的动作,总算瞧出点什么来了。 “你嫁人了?”也莫怪林御医不知道。郝家当初摆流水席,请了大半个元州城的人,照理都知道的事,可林御医是谁啊?压根不听城里的蜚短流长,连着郝家千金出嫁元州城最俊俏的哥儿这么件大事也一并没听过。 郝佳音点了点头,这发饰都换了,能不是嫁人了么? 林御医总算来了点兴趣,把选好的半夏交给一边的童子,然后领着郝佳音出了药庐,让下人送了些瓜果点心后,这才开始絮叨叨地问起郝佳音夫家来。要不怎么说季泽厚这人出彩呢,连林御医这样只醉心医术的人都听过他的花容月貌。郝佳音搭着自己的下巴,可以想见,这外头的人有多盼着他们闹出点动静来。 “虽是阴阳协调,到底还是欠了点,我给你开两张方子,正好小日子结束后给熬起来喝。”林御医说着就开方子,郝佳音探过身,瞄了一眼方子,“林老就顺手再添一个方子,治治心慌头疼什么的就好。” 林御医一愣,怎么说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物,立马就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是停下笔,“我这方子可是千金难求,就算只是个头疼脑热,那也不是谁都求得去的。” 郝佳音微微一笑,“你要是不让我请回这方子,我就告诉我师娘说你不帮我。”林御医就想着收师娘这个徒弟,郝佳音微微笑着捏着林御医的软肋,就看见林御医这脸色黑了。 “小丫头片子,从小就知道这一手。”林御医沾了沾墨,写了张补身的方子,郝佳音笑了起来,雀儿却是从头呆到尾,原来小姐真的认识林御医啊。 ------------ 药方子 郝佳音不愿这么早回去季府,本想着回郝府一趟,可又怕被雀儿被问出话来,到时候老爹那边不放心。郝佳音倒不觉得这事有多难办,只不过爹娘实在太心疼自己,这季夫人明摆着打自己脸面,贪图郝家财富,这钱财的确是小,可郝老爹与郝夫人绝对不许有人这样欺负自己。自己也不指望到了郝府还能瞒着爹娘,索性不回。 林御医这儿,虽说景致差了点,还得帮着他挑选药材,不过胜在清静。郝佳音同林御医招呼了一声,就带着雀儿躲开了去。这儿药草倒是挺多的,带着雀儿多认识两样也好。雀儿离了季府,也不像在府里那般随时小心着,眉眼间尽是雀跃,连带着郝佳音也兴致高了不少。 等郝佳音才领着雀儿走开药庐,林御医又给自己添了茶水,才晃悠悠地冲屋檐角那边丢了一记白眼,“人都走了,你还躲着?”只不过林御医等了又等,那边还是没有响动。 林御医这辈子浸淫医药,等他有所成就后想要将这一身医术传授于人,却怎么也选不到合心意的徒弟。林御医自己有两个儿子,却偏偏都跑去做官了,孙儿那辈更是每个定性的,要他们拿把药锄陪自己去采草药那是想都不要想。 机缘巧合下林御医认识了萧如风夫妻俩。一番交谈下,林御医便对萧如风的妻子起了收徒弟的念头,虽然萧夫人一手医术已然精湛。只不过萧夫人毕竟已经嫁为人妻,偏偏夫君又是个醋坛子,就算他这么个老头子的醋也要吃。林御医没法子,然后发现,萧如风收的两个徒儿都是天分极高的,于是便又动上心思了。 比起郝佳音的随心散漫,林御医其实更看好萧如风的大弟子郑昶之。只不过林御医想起郑昶之的身份便只能歇了心思,何况他已经拜了萧如风为师,这样骄傲的人,一辈子只会认一个师傅,这一点林御医倒是笃定得很。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一个郝佳音了。 只是郝佳音除了对赚钱颇感兴趣外,对这些药草倒是没多少兴趣,就连跟在萧夫人身边的时候也就是听一耳朵罢了。林御医试过两次也只能放弃了念头,这人啊,强求不得,就这样偶尔叫她听一耳朵去也好。 对于郑昶之与郝佳音之间的事,他从未听人说起过,只不过这两人之间站在一起便有一种张力。林御医曾也想着,是不是能喝到这两人的喜酒,只是想到郑昶之的身份便又有些担心。只没想到,才一段时日不见,这两人,一个突然跑来自己这儿说是要亲手制些丸药给师妹,一个么又突然跑来说自己嫁人了。林御医揉了揉眼角,老了,真的是老了。也就是这些后生们有力气折腾,分明都是彼此有情的,到底是错过了。 如果林御医没有替郝佳音把脉,这件事或许只是个障眼法,但适才自己把了脉就知道,郝佳音同那季家的小子是真的做了夫妻。就是不知道郑昶之这小子能不能解开心结了。 林御医盯着屋檐角那头好半响,却是连点响动都没有,嘴里嘀咕着正想走过去看的时候,那角落里终于走出一个人,“师妹的毛病……真的治好了?” 郑昶之跟着师娘也学了不少,自然知道当初林御医与师娘说过的,师妹这毛病嫁了人会好很多。也就是说……郑昶之捏紧了拳头,只觉得心口被人撕裂一般,一双眼通红地瞪着摇头晃脑的老头,仿佛他说一个是就会扑上去将他撕咬掉一般。 林御医叹口气。这小子背负太多,执念也太过了。郝家这丫头性子同样好强,你若直白地同她说,取舍之间她绝对不会拦着他,只可惜他同样太执拗,最后只能错过。 一声叹息,只将过往一切的风花雪月统统抹杀。郑昶之手掌心的药瓶就这样被捏碎,暗红一点点滴落,林御医背过手,离开药庐。 师妹,你怎会…… 林府里头最多的就是医书,郝佳音让雀儿去拿了两本医书,就这样坐在亭子里磨去了大半天,然后混了一顿药膳后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几张方子回季府。 这几张方子,最重的就属林老开给郝佳音调养身子的方子。至于顺带着给季夫人的那张,郝佳音看过,也就是最寻常的养身方子,莫说街上任何一家医馆的大夫开得出,就连自己也能开出来。不过怎么说也是林老亲手的方子,就冲着这点,也足够人看重了。 郝佳音吩咐车夫绕去医馆,让大钱去抓了几张方子上的药才回季府。到的季府,郝佳音带着林御医亲笔写的方子与药去了梅园。到的时候季泽厚倒是不在这儿,郝佳音谦恭地将药与方子一并进上,倒是叫季夫人觑了郝佳音好几眼。莫怪乎季夫人惊怪,元州城的人可都是知道的,林御医那边只有他自己肯,谁也别指望用手段去求。她却没想到,郝佳音出门一趟竟是真的将药给带回来了。 “你认识林御医?”元州城的人可是知道,就连知府大人想求林御医都不一定请得动,更何况郝佳音呢?季夫人也知道郝佳音家里有得是银子,可林御医也不是欠银子的人,他开的方子千金难求,这郝佳音竟然真拿来了方子,那以后……季夫人这人唯利是图,立马转开脑子,郝佳音从拿出方子那刻起便料到了这一处。 “林御医的脾气,婆婆也是知道的。就是这次讨得这方子,还是请了家父的面子,凭媳妇自己却是如何也不能的。”下次季夫人若要再求方子就得请郝老爷出马,郝佳音肯定季夫人在没有将自己休掉前是肯定不愿意见到的。 果然,季夫人听见郝佳音说是托了家里的面子才求了方子,面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只是眼中算计的颜色少了不少。小心翼翼地收起方子,季夫人却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她。 “前个儿你送来了嫁妆册子,我瞅了瞅,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你可有什么打算?”季夫人其实也想探一探郝佳音的底,然后再决定以后要怎么做。郝佳音的十里红妆让整个元州城的人都眼红,季夫人也不例外。她眼睁睁看着嫁妆抬进院子,可现在她却没能全部拿到手里,这让急红了眼的季夫人有些亟不可待。 郝佳音就知道,季夫人一旦留了自己,肯定就是为了嫁妆。她的嫁妆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脸颊微微泛红,郝佳音声音似乎有些忸怩? “婆婆,我娘说这些以后可以留给她外孙做嫁妆聘礼……”一番新嫁娘的羞涩,郝佳音拿捏得非常到位,就连那躲躲闪闪,欲拒还羞的小眼神都让季夫人一阵心肝疼,同时心底也有些不屑。她生的儿子,这世上还有几个人会不喜欢? 郝家千金,娇贵又如何?季夫人轻屑地看着她脸颊上的红色胎记,只觉得眼睛都看得疼。孩子?哼,她怎么可能让郝佳音怀上孩子?这孩子只能是她认定的媳妇生的。只不过郝佳音的话倒是提醒了季夫人,看来是要让方嬷嬷给郝佳音熬汤了。 只不过郝佳音现在将嫁妆按到将来孩子的身上,季夫人总不能直接否决,只能点点头,“这孩子的事总得顺其自然,只不过眼下总要想个法子……”季夫人说到这里,倒是丢了一个眼神给郝佳音,希望她能主动一些。 郝佳音倒是立马将羞涩的样子转成惊喜的样子,“谢谢婆婆指点,我这将这些钱财存到娘家的钱行里。”季夫人脸色僵了僵,想不懂这人是不是真的傻,她都点到这个份上了,郝佳音还不入套,只不过季夫人却是不敢再逼,“这事你先缓缓,存钱行虽也行,只不过能多赚点才好。” 季夫人抚了抚自己憋闷的胸口,只觉得个郝家千金简直油盐不进,郝佳音却是诚惶诚恐地点点头,“多谢婆婆替佳音操心了。” ------------ 花厅献媚 替还没影子的儿女存嫁妆和老婆本用了一次,再用第二次就会显得牵强。郝佳音走出梅园,回头瞄了一眼梅园里头的那几株郁郁葱葱的梅树,弯了弯嘴角。 到竹园的时候,下人们回禀,说少爷在花厅。郝佳音抬脚往花厅那边走,差不多到用晚膳的时候了,郝佳音可不想饿着自己的肚子。可是没等郝佳音走进花厅,远远地就听见两声温婉娇柔的声音。 “少爷,您累不累?奴婢替你揉揉肩吧。”听着声音,郝佳音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水氏了。且不管水氏这人是真温柔还是装出来的,起码那声音与人都是天衣无缝的。郝佳音索性停下脚,正大光明地在花厅外偷听。 接下来说话的那个人,倒是不用怀疑,肯定是梅氏了。郝佳音倒是挺好奇的,这个何氏说被禁足就真的一直禁足了,竟然没想过怎么出来。要知道,自己这几天正好小日子,可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而且绝对的正大光明。 “少爷,我刚做的点心,您先尝一尝,若是喜欢奴婢再去做。” 郝佳音望了望天边,这天色也不早了,还要吃点心会不会等下吃不下饭啊?郝佳音倒是挺喜欢吃小点心的,不过挑得很,要不然郝夫人也用不着专门请了点心师傅来教雀儿,就怕女儿嘴巴太挑。只是她这会儿有点想知道,梅氏做的点心到底怎么样。 雀儿在边上不停撅嘴,那讨喜的小模样极大地取悦了郝佳音,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打算进去,因为她还没听见季泽厚的声音。 郝佳音依父母之命嫁给了季泽厚,在师兄郑昶之出现之前,郝佳音只想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怀个孩子离开季府。毕竟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这往后子嗣传承总还是要有人的。只是师兄的出现,提醒了郝佳音,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它总会违背人的意愿,发生某些变化。所以,只要季泽厚不犯错,郝佳音想就这样相处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么,关键就在季泽厚身上了。郝佳音想知道,这几日没去小妾那儿,季泽厚可否觉得委屈。 花厅里。 季泽厚先前还替季夫人觉得高兴。这林御医的名号元州城里谁人不知道?除非林御医自己愿意,否则根本没人求得动他。佳音去求方子,看她那样子,似乎是认识的,这样就好了。娘亲平日里就常常头疼胸闷,看了大夫总是不见好,这次等佳音求到了林御医的方子,娘亲的病肯定能治好。 只是直到用了午膳,季泽厚还没等到郝佳音回来。他便从梅园回来,去了书房看书。当然,看得可不是什么《论语》、《孟子》,而是从郝佳音那儿拿来的几本游记。季泽厚收集了不少风俗游记读本,可郝佳音那儿借来的几本,他竟然都没见过,自然沉醉其间。等梧桐来提醒他休息的时候,他问了问,才知道郝佳音还没有回来。 这让季泽厚有些担心,向林御医讨药方可是要天大的面子才行,当时只想着能治好娘亲的头疼,却忘了想这方子可是千金难求。只怕这次佳音求不到方子正觉得难过,所以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还是自己难为了佳音,季泽厚这样想着,便心底有些焦急,偏偏等他到了花厅,又遇上自己的两个小妾,这让季泽厚不心烦也心烦起来。 季泽厚从小没爹,府中原本有的女人也早就被季夫人收拾得差不多了。比起那些死要面子的妇人主母,季夫人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不会说怕了外面人怎么说。是以,季泽厚从来不知道女人之间的争斗一样血腥,而女人间的争宠也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且聒噪的。 水氏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女人,早些年也是可意温柔的,可后来梅氏进门后,季泽厚就觉得水氏变了,怯怯懦懦,只会眼巴巴盯着自己。季泽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比较下自然跟更喜欢梅氏的爽落大方。 至于何氏,她是三个女人里面唯一可以红袖添香,陪自己研磨读书的女人,其间宠爱自然更甚,而且季泽厚也多怜爱她的娇柔身子,吩咐人多多尽心些。水氏从小养在季夫人身边,虽也是伺候人的,但却比外头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精致。至于梅氏就更加了,父亲是季府有头有脸的管事,有多娇宠,想也知道。只就一个何氏,虽是秀才的女儿,但家里却是清寒无比。 季泽厚记得何氏刚嫁进门的时候,他摸过她的手,掌心一层茧子。这叫季泽厚更加觉得可怜。只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季泽厚想着被禁足的何氏,看着眼前争相献宠的梅氏与水氏,忍不住就记起郝佳音的好来。 这正妻与小妾果然就是不一样。季泽厚想着从她嫁给自己后,从未对自己像梅氏她们一样献媚过。郝佳音会替自己安排好吃的穿的,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这样的妻子,孝顺婆婆,为人谦恭,还有什么不好的? 唔,季泽厚想了想,捂着自己因为上火而有些疼的牙,揉了揉脸颊,决定今晚上更要照顾好小日子里的郝佳音,叫她不用怕冷。至于梅氏做的点心,季泽厚总觉得太甜,尤其在尝过了雀儿做的点心,季泽厚就更加不想碰了。 只不过季泽厚这人从来不懂得如何绝拒绝人,何况面前的两个都是自己的女人,季泽厚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们凶。不过他是真的不想让这两个人继续在自己身边围着,“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用膳吧,少奶奶还没回来,用不着你们伺候。” 外家都是小妾伺候着吃饭的,季泽厚之前也问过郝佳音,毕竟这是正妻的体面。不过佳音倒是宅心仁厚,说她们三个都是伺候他许久的人,再说了家里又不是没有伺候的下人,用不着她们三个,于是用膳的时候,季泽厚也习惯了边上没有她们三个在。 只苦了梅氏。 水氏的心思,多半是歇了,只想着能巴结住了少奶奶,到时候有个机会生下个一男半女就足够了。至于梅氏,她是真的不甘愿。 从前郝佳音没进门的时候,就算何氏霸占了少爷,可怎么说一个月里还是能伺候上几次,这点体面就算何氏再好的手段也夺不去。可现在丑女进了门,占着自己郝府千金的身份,竟是连小日子里都霸占着少爷,这让梅氏恨得不行。 上次去找少奶奶,本想能得个伺候少爷的机会,却不曾想被水氏给反了水,这会儿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少奶奶带了丫鬟出了门,而且还是去林御医府上求方子。大好的机会,梅氏可不想错过。可好不容易等到少爷出了书房,便径自到了花厅等着,梅氏没法子只能也进了花厅。 只不过少爷从头到尾都板着脸,也不知道想什么,水氏在边上小意温柔,而梅氏怎么讨好,少爷却是连块点心都不肯吃,这让梅氏更加嫉恨起郝佳音来。听见季泽厚让她们回去,梅氏自然不肯,娇媚地笑了笑,“少爷,少奶奶还未回来,还是让奴婢来伺候您吧。”至于水氏,梅氏根本懒得管,要不是水氏反水,自己前一次怎么会不成? 郝佳音在花厅外头见不到里面人的神情,但想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出去,那边季泽厚肯定拒绝不了。 “我回来了。” 郝佳音回得恰到时候。 没办法,她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的墙角,怎么能不掐着点登场呢?郝佳音欣赏了一下好梅氏几乎绷不住的娇媚容颜,抿着嘴角冲季泽厚温婉贤惠地笑了一下,“好不容易求了林御医的方子,便亲自去药房配了药,你不用担心。” 郝佳音实在不习惯喊季泽厚相公,好在季泽厚也不计较这个。郝佳音微微示意雀儿上菜,这边却笑盈盈地盯着季泽厚,而季泽厚更是难得聪慧一次,对着梅氏与水氏开口,“既然少奶奶来了,你们就下去用膳吧。” 梅氏再不心甘情愿,这儿也没有位置让她用膳。水氏从郝佳音进来后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简直同婢女一般。这个水氏,郝佳音不信。 养在季夫人身边,就算没见识过什么手段,但能从几个贴身婢女里脱颖而出,被选中成了少爷的通房,除了她容貌好,其中肯定还有别的本事。但凡是女人,一旦见识过,这野心便绝对小不了。她的示好,绝对有其他的目的。 雀儿端上饭菜,郝佳音倒是真的有些饿了,季泽厚尤其体贴,竟然主动给她布菜。郝佳音其实也知道,为的就是那张方子。不过郝佳音受得心安理得,竟是一次也没有替季泽厚布菜。 等用了膳,郝佳音想着是不是找点什么事来做的时候,门外有婢女来请季泽厚,说是何姨娘晕倒了,请少爷过去瞧一瞧。郝佳音了然,她就说么这个何姨娘从前百试不爽的手段,怎么现在不用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既是何姨娘身子出了事,不如我同你一块儿去看看,也好叫我安心呢。” ------------ 何氏有喜 何氏这女人,确实有些小聪明与小手段,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放在后院里头也是能搅浑了水,争宠惹事,不是吗? 郝佳音进门前,郝夫人就让雀儿将季泽厚三房妾氏的事查个一清二楚,统统回给郝佳音听过。当时,郝佳音并未曾想太多。毕竟当时她的目的就是安康一些,让爹娘放心,如果能怀上自然最好,到时候带着孩子和离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当时是当时。郝佳音最坏的设想就是季泽厚同元州城的其他人一样,嫌弃自己的容貌,毕竟他小的时候就因为自己脸上的胎记冲她丢过石头。却没想到,季泽厚比郝佳音从前想的要好,长得赏心悦目不说,这性子更是好掌控。郝佳音知道,这样纯粹的性子真的很难得,要是错过了这一个,郝佳音知道不大可能遇上下一次这样的了。所以,她会尽可能地留在季府。 就算季夫人有些麻烦。 所以,作为三房侍妾里风头最是矫健的何氏,郝佳音不想听之任之,毕竟她还是靠季泽厚生个孩子出来。 何氏住的小院,郝佳音还是第一次来。说是小院还是夸张了,只不过是一房侍妾罢了,根本没有自己的院子。只不过季府实在人不多。季泽厚在这种小事上也不愿过分亏待了自己的女人,再说了还有季夫人在,虽说没到爱屋及乌的地步,可这三个女人好歹也是伺候自己儿子的,所以郝佳音见到的小院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每位侍妾都配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再加两个做粗活的嬷嬷。郝佳音倒是见过何氏的丫鬟翡翠,至于眼前这两个粗使的嬷嬷却是不认识的。这两个嬷嬷当初被分来伺候何氏的时候,自然是看轻的。 穷秀才家的的闺女,矜不住身份嫁作商人小妾,说明娘家定是个没本事的。不过等两个嬷嬷见了何氏的容貌后,又都小意奉承着。果然,何氏凭着手段成了最受宠的一个,可那又怎么样?两个嬷嬷连腰杆子都挺不起,谁让何氏小鼻子小眼,一点银子都漏不出来,这让两个嬷嬷如何喜欢得起来?只不过当着何氏的面不表现就是了,私下里却将何姨娘的小气传了个遍。 郝佳音看着两个明显对自己很是讨好的嬷嬷也不做什么姿态,眼角扫着雀儿给她们塞了两个荷包后那眉开眼笑的模样,郝佳音却没有多看不起。大宅门里最不欠这样的老货,阴私手段都知道,嘴上也从不饶人,得罪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自然,季泽厚是看不到雀儿的小动作,脚步很自然地往屋子里迈,还未到这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俏生生站着的可不就是心比天高的丫鬟翡翠么? 翡翠平日里就是到了雀儿面前也是趾高气扬的,不过自然何氏被罚禁足后倒是收敛了一些,只不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一番情态,端得郝佳音觉得里头何氏似乎命不久矣的样子,也不知道真假。 雀儿就愈发不待见翡翠了。她也是郝佳音的陪嫁丫鬟,外人想着这个陪嫁丫鬟肯定就是主母备下等自己小日子里给爷儿解馋的,可雀儿却从不想做人小妾,所以来之前就求过郝夫人,陪嫁可以却绝对不会给少爷收房。 要不然这会儿,郝佳音也不会这样信任雀儿了。这女人啊,一旦同男人沾了身,什么主仆情分全都是空谈,不如那眼皮子底下的东西重要。而这翡翠眼神太露骨了,雀儿从第一次见到她就看出她的心事来,还真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姨娘这些日子本来就清减许多,奴婢也没法子,劝了可又不听,刚才领了饭菜,恐是饭菜不新鲜,姨娘呕了几下就晕了过去,脸色煞白的……”翡翠梨花带雨地说着,只不忘给郝佳音抹眼药,这什么叫饭菜不新鲜啊?摆明了就是她这个少奶奶苛待了妾氏。 郝佳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微微点头,“厨房里这般看轻你家姨娘?回头我去禀了婆婆,定然叫这些眼皮子浅的奴才好看。”翡翠脸色一红,嘴巴张了张就不再说话了。郝佳音却是折了折袖口,这人哪,没那个本事要求那位置,果然不自量力。 不过刚才翡翠话里倒是有一处叫郝佳音心底波澜起伏。 呕吐? 这害喜了才会呕吐,可明明嫁进门之前季泽厚这三房姨娘都是来过小日子的,怎么可能一个月就害喜了?不过这事个人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论。郝佳音平复心神,跟着季泽厚进了何氏的屋。 你还别说,这秀才的女人,到底是有些品味的,瞧瞧堂中那字画,瞅着画功与笔力,可不就是季泽厚的么?这何氏可不就是这么点小聪明么?真正是讨好了季泽厚。要知道季泽厚这人不求功名,也没法子求什么功名,可既是读书人就一定会想着自己被推崇与肯定。郝佳音从不鄙弃季泽厚的画风,可世人未必将你捧上某个位置。 何氏讨画挂画,虽然是内宅里的手段,但季泽厚不晓得,他只会当何氏真心实意喜欢自己的画。对这样一个懂得投其所好的女子,郝佳音目前还没办法直接对上。 郝佳音多看了两眼堂中挂的画,然后跟着已经走进去的季泽厚转过屏风,总算看到了被禁足几天,说是食不下咽,伊人憔悴的何姨娘了。 这何氏,真是厉害。郝佳音回头得跟郝夫人去说道说道,请了这么多嬷嬷调教,不如请个花姑娘教教女儿,怎么着才能卷帘西子般只抓得人心肝儿都酸了。这何氏容貌本就不俗,这会儿病着,面色苍白但脸颊却是好看的红,小唇瓣水粉色,只恨不得亲上去啊。这会儿正气喘吁吁却又满眼感恩地只盯着季泽厚一个人,手臂衬着身子,滑落肩胛上一片羊脂玉般的肌肤,晃着晃着……眼见那红色肚兜的带子就要一并滑落的时候,果然不负郝佳音的期待,她整个人就要往床榻上砸…… 得,男人在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勇猛的。郝佳音不雅地翻了翻白眼,就看见季泽厚一个踏步半身侧坐在床榻上,正好将柔若无骨、弱柳扶风般的何氏给揽了个满怀。 这技巧,可比任何看账册管家要管用啊。莫说是季泽厚此刻心底怎么想的,就是郝佳音也有些心神荡漾啊。看看,小肩膀蹭着季泽厚的胸膛,腰肢软成一滩水,脸颊正好搁在季泽厚的肩上,吐气如兰地撒在季泽厚耳朵后,啧啧啧…… 好吧,郝佳音决定,回头也得好好学学,这女人啊,就得是水做的才能让男人捧在心窝上疼着。果然,季泽厚有些着急,将本来就是挂在自己身上的何氏又往怀里带了带,郝佳音只担心人家这小蛮腰要折了。 不过看着何氏那甘之如饴的小脸蛋,郝佳音想着不能再恶心下去了。这两个人,摆明是忘我了,连半点的礼义廉耻之心都丢了,她可得把人往正道上领。 “何姨娘看着气色倒是好一些了,听翡翠说,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季泽厚这人啊,脑子里就一根筋,上眼药这样的活儿不需要太高难度,郝佳音也懒得跟何氏玩什么委婉,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季泽厚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何氏,瞧着气色其实还算红润,也不像是下不来床,便拧了拧眉。只不过不等季泽厚说什么,何氏便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声音依然喘个不停,小手拽着季泽厚的衣襟,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再一次理所当然地融化了季泽厚。 郝佳音扶额,这人还真是道行高深,摊上这么个时时都要恶心你的小妾,郝佳音这个新上任的正妻还是有些应付不来,只能温和地看着季泽厚,“何姨娘这身子,可得找个大夫来好好调理一下。” 季泽厚点头,才像是发现自己当着妻子的面与小妾这样勾勾缠缠有些不大妥当,可又没办法用力扯开何氏,这人身子素来不好,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于是,郝佳音就接受到了季泽厚水灵灵的小眼神儿。 郝佳音抿嘴一乐,这人憨直点还是挺有意思的,起码在妻妾对上的时候,他不会一味偏袒娇美的侍妾。 “翡翠还不替你家主子收拾一下,等会儿大夫就来了。”郝佳音示意季泽厚同自己出去,这小妾梳洗打扮,可不适合季泽厚留下。何氏只能怏怏不舍地松开季泽厚,只不过肩膀上挂下来的衣襟还是没有拉拢,只盼着今晚上季泽厚就能来自己房里。 上次她弄坏了少爷的书,可却怎么也没想到,就为了一本书少爷竟然会罚自己禁足。要知道,从她进门后,就从未听见少爷责罚过底下人,而她身为少爷的宠妾,竟然被罚了禁足,这不是明晃晃地被打了脸面么? 何氏不甘心,她比郝佳音美,凭什么自己却只能是上不了祠堂的小妾?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关禁闭这些日子,梅氏与水氏那两个贱人会重新得到少爷宠爱。她这些天,的确有些不舒服,不过何氏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事。自从嫁给季泽厚后,何氏装病的次数多了后,连自己都骗过去,认定自己是真的身子娇贵了。 这次,何氏没什么胃口,少吃了几口饭,本想着气色稍稍苍白些,等少爷见了,肯定会心疼坏了。可今个儿起来,整个人是真的没什么力气,结果翡翠拿了晚膳回来,才放上桌何氏沾了沾唇就立马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就没什么力气晕过去了。 然后就有了翡翠去请季泽厚过来,何氏没想到的是郝佳音也会来。何氏倒是不怕郝佳音,她若是不来便是不问妾氏死活,来了就让她知道少爷最疼的人是自己,她怎么都不亏。只是何氏没想到郝佳音三言两语就将少爷劝了出去,这让何氏本有的一点红晕也气得发白了。 翡翠伺候何氏稍稍梳洗更衣,正准备去唤外间的少爷时候,何氏喊住翡翠,“帮我用些胭脂水粉。”这会儿她不要素白着一张脸,对上郝佳音的时候根本不起作用。倒不如让自己美得叫郝佳音羞愧,到时候少爷留下来的话,她可就算是扬眉吐气了。 何氏这些天虽然被禁足了,可是该打探的消息,翡翠可是没落下。郝佳音她小日子了,这会儿少爷都来了自己屋子,何氏就绝不会放少爷走。翡翠本想着姨娘会苍白着脸色,惹少爷多些怜爱,却没想到何氏竟然要自己替她装扮得美美的。不过何氏脾气并不好,翡翠自然是姨娘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下人们请的大夫很快就到了,起码郝佳音同季泽厚等在外头,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完,穿着青衫的大夫就领着一个跨着药箱的药童候在门外。 梧桐先进屋禀告了季泽厚与郝佳音,然后才请了两人进去。郝佳音身边陪着季泽厚,倒是不担心见到外男有损名节,所以她也跟着一并进去了。帘子被翡翠放了下来,只露出一段盖着绢帕的手腕。 大夫四十的样子,蓄着八字胡,看上去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郝佳音等在季泽厚身侧,倒是想听听何氏究竟怎么了。大夫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手搭脉。只不过一会儿后,大夫让何氏伸出另一只手。郝佳音多半笃定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自己盼而不来,而何氏这个时候却又给自己添堵了,这回是真正的堵。 “恭喜了,季少爷,这是有喜了,虽是脉息不够明显,却是必定的了。”这位大夫最是精于妇症,一个多月的喜脉别人把不出,他却是可以。郝佳音看着一脸呆愣的季泽厚,又看了一眼帘子后的静默,忽然就有些烦躁起来。 ------------ 堵心 人倒霉的时候,那是喝水也塞牙。郝佳音之前笃定,只要自己拽来这一个月,起码不会让三个姨娘先怀上孩子,可却是忘了还有意外这一说。 最早的水氏是三年前进的门,最晚的何氏也进门一年多了。这么算下来,一直没怀上孩子,郝佳音觉得有鬼。自然,这鬼祟不是别人,非季夫人莫属。郝佳音略微一想,就能明白季夫人的意思。 季夫人多看重自己儿子啊,只觉得季泽厚就是那驸马的命,偏偏投生到了一个商贾人家。驸马是做不成了,可季夫人对儿媳妇也是挑得很,若不是郝佳音家里富得流油,这少奶奶的名头也肯定落到她身上。 至于之前进门的三个小妾,一个自己房里伺候的丫鬟,水灵贴心,她让水氏来伺候儿子,那是理所应当的。至于梅氏,季夫人除了为了收拢梅管事的忠心,何况这个梅氏也生得极好,给儿子做个妾氏可是不亏。至于何氏,门楣清高其实家世最薄,季夫人原本是真看不上的,只不过想着她有个秀才的爹,堵读书人一口气罢了。 这样算来,郝佳音觉得,唯一可能有孕的只有一个水氏了。梅氏若有了身孕,势必做大,季夫人顾忌着梅管事不好掌控。而何氏没什么家底,且又常年病歪歪的,这样的孙子她也不稀罕。可谁也没料到,郝佳音进门还没到一个月,何氏就传出喜讯来,不止是给新进门的少奶奶难堪,就连季夫人那边也不会痛快。 至于季泽厚,郝佳音知道,她们都是他的女人。于他心底,自己是妻,该敬;而何氏她们是妾,疼宠就好。至于谁怀了孩子,都不甚紧要。只是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郝佳音看着季泽厚傻愣后的狂喜模样,心底微微一跳,偏过头,笑盈盈地请梧桐送大夫出去开个安胎方。 等大夫领着药童从房里出去后,郝佳音走到眉眼欢喜的季泽厚身边,福了一礼,“恭喜相公了。”这边季泽厚才是反应过来,见着郝佳音温婉的笑,忽然心底一缩,站起身,拳头不自觉地收拢,讷讷着唇,对上郝佳音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不成说同喜? 大户人家,妾生的孩子都得叫正妻一声母亲,所以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未出生,且不管男女,都只能叫郝佳音一声母亲。可季泽厚就算再憨傻,也该明白,这不是一个肚皮爬出来的孩子,怎可能同心?何况郝佳音才嫁给自己,家里就闹出一个庶长子或者庶长女,谁家妻子心底能好受? 这会儿,季泽厚就算知道自己要做爹了,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高兴。吩咐翡翠去厨里领些滋补的汤品,又嘱咐帐子后正满脸欢喜颜色的何氏多休息,这边就拉着郝佳音,说是要亲自去跟季夫人报喜,就这样离了何氏屋子。 可怜何氏生生将被面扣出一个洞来,那满脸的喜色褪去,却是狠戾极了,吓坏了打起床帐,正好伺候她的翡翠。 何氏怎能不气? 从前装病的时候,少爷都绕着自己嘘寒问暖,还让下人们小心伺候着。这回自己是真的不舒服,而且大夫也说了是有喜,少爷竟然连脚尖也不沾地,吩咐两声便走了,这让何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何氏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这儿有了少爷的骨血,若是没有郝佳音这个碍事的女人,她就能母凭子贵了,不是吗?想到这儿,何氏却在牙尖滚了几遍郝佳音的名字,只恨不得将这个抢走少爷的丑女人给千刀万剐! 不,不对的,她现在有了孩子,可要平心静气。先前为着被禁足的事,她吃也不怎么吃得下,脾气也是坏了不少,可不能吓坏了肚子里的孩子。毕竟这将来,她还要靠肚子里的孩子替自己挣个体面的身份呢,不是吗? “去厨房,替我端碗燕窝来!”晚上根本没一口饭,这会儿何氏可是真的饿了,但是饿了自己没事,却不能饿了季府的长子!何氏嘴角洋洋得意地笑,她现在可是季家最金贵的人,看她们怎么跟自己斗! 翡翠看着面色起伏不定的何姨娘,略微愣神后却是忙不迭地冲何氏道喜,心底却是更加雀跃,这何姨娘有喜了,往后她不就能伺候少爷了么? 且不管何氏主仆这边如何二心,出了门后的季泽厚却有些惶恐,甚至连最初那点子快活都没了。 季泽厚从前看书,对自己的妻子最是憧憬,总想着自己的妻子是最好的。当母亲说替自己定下郝家千金时,季泽厚的确不满,可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觉得跟自己在一起,虽不至于赏心悦目,但妻子性子极对他胃口,衣食住行也将自己打点得极其合心意,季泽厚是真心对妻子敬爱的。他也听别人家说起过,这庶长女倒也罢了,若何氏这一胎生的是儿子,季泽厚知道,最难过的人,莫过于郝佳音。这让为人丈夫的季泽厚有些心疼。 前次陪妻子回娘家,见过了郝府的富贵与雅致,也见识到了岳父岳母对妻子的疼爱,季泽厚当时可是答应过岳父岳母,一定会对郝佳音好的。季泽厚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从出了何氏房间后,就一直微微笑着,可那笑,季泽厚就是觉得不舒服。郝佳音从嫁给自己后一直低眉浅笑,但那笑里并不觉得多么快活,这一次尤其。 冷不丁的,季泽厚想起昨个儿晚上见到的那个男子。郝佳音叫他师兄,季泽厚却见到了那男人眼底的温柔,还有佳音脸上最真切的决绝,那决绝虽不似笑来得温暖,但却足够真实。 季泽厚能够画得出那样鲜活的美人,只说明一点他看人看事的确仔细。若没有昨晚的所见,郝佳音温婉而笑他也不觉得如何,可现在不一样了,见过了同她师兄时的神情,季泽厚想看到佳音对自己时的真实。只是这真实不该是因为何氏有喜。 郝佳音自然不怎么高兴,这事摊在谁身上都不高兴啊。 她当初计划着自己先怀上孩子,可自己还是来了小日子,结果小日子还没结束,这边何氏就给自己添堵了,这让郝佳音实在挂不住脸。 郝佳音知道这大夫不可能被何氏收买,也就是说何氏是真的怀孕了。郝佳音知道,要么她就是出手弄掉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要么只能忍着她生下庶长子或者庶长女,但这两件事都不是郝佳音能够心平气和就能做出来的。 如果是之前何氏有喜了,郝佳音也就当听一耳朵,生不生得下来,到时候生出个什么来,她都不甚在意。但现在她既然打算没什么问题就跟季泽厚天长地久下去,那么她就得为自己的孩子谋划起来。家中有个庶长子,这存心就是给自己还有将来的孩子添堵,这种事郝佳音不愿意发生。 但郝佳音从小到大玩过谋略却从未要过人性命,更何况这还只是个胎中未成形的婴孩,郝佳音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郝佳音两相为难下,根本没心思去管季泽厚为什么要拉着自己一块儿去跟季夫人道喜,倒是身边的雀儿,自从听到大夫说何姨娘有喜后,看季泽厚的眼神很是苦大仇深。 在雀儿看来,她只知道少奶奶才进门,妾氏就有喜,这明晃晃地打了小姐跟郝家一记耳光,要她对季泽厚有什么好想头那是绝没有可能了。不过雀儿身为陪嫁丫鬟,还是颇为贴心的,一路上小心地扶着郝佳音,就怕小姐伤心难过下磕去碰去,平白又给后院那些无事生非的女人嚼舌头。 季泽厚有点着急,就想同郝佳音说点什么,偏偏郝佳音一直低垂着头,身边又跟着梧桐与雀儿。季泽厚实在没法子,下意识里只知道,这事如果等见了娘就没得挽回了。至于挽回什么,等会儿要怎么开口,季泽厚不知道,但却肯定自己必须拦下郝佳音。 “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先下去。”季泽厚冲梧桐使了使眼色,梧桐立马走到雀儿身边,将显然不怎么情愿走开的雀儿给带走了。于是,小径上只剩下郝佳音与季泽厚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如同昨晚季泽厚看见师兄郑昶之与郝佳音对立一样,只是那时候季泽厚看到了郝佳音脸上的纠结与真实,而此刻,郝佳音脸上除了模糊的微笑外,季泽厚察觉不到那种波动。 这让季泽厚有种不服输的惶恐,他没办法理清此刻心底的惶恐是因为什么理由,但他知道,必须说点什么。郝佳音看着憋来憋去,俊脸红透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的季泽厚微微抬起头,“你是要同我说什么吗?” 当着外人的面,郝佳音总得叫面前这人一声相公,但心底究竟拿没拿他当自己的相公,郝佳音有数。 季泽厚没想到先开口的反倒是郝佳音,身子往前靠了靠,半响才说了这样一句,“我不知道她有喜了……” 郝佳音本来乱七八糟的心情倒是一下子松快了些,这呆子连当了爹都这样不牢靠啊。什么叫不知道有喜了,你从爬上人家床的那天起就该知道,有些事随时都可能玩出人命来的,能不知道么? “既是知道了,这往后你就更要多些耐心了。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国平天下或许不是人人能做得的,可修身齐家倒是人人必须的。”郝佳音其实自从小日子里有季泽厚陪着后,对这人已经亲厚了不少,只可惜何氏有喜提醒了她,面前这人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男人,他有别的女人,还会有别的孩子,没有她的骨血却依然要开口叫自己一声母亲。 季泽厚着急了,就算是刚成亲那晚两个人并不熟稔的时候,郝佳音都没有用这样客套的口吻同自己说过话,现在这样,季泽厚有些胸闷了。 “何氏不过是个小妾,没关系的……”季泽厚这会儿着急,不管开口说什么都是越着急越出错,郝佳音听着季泽厚的话,嘴角的笑愈发柔和,只是眼神却更加疏远,“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何姨娘与她肚里的孩子。” 这么着急着就想要维护何氏了?郝佳音说完话也就不理季泽厚急于出口的辩解,朝着梅园那边走去。季泽厚想要追上去,可实在词穷,何况他这会儿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再想什么。 梅园。 季夫人刚吃过晚膳,正准备让方嬷嬷陪着自己去院子里转转,消消食,回来喝了林御医开的药,正好歇下。这人哪,过惯了好日子自然就慵懒起来。 郝佳音过来的时候,季夫人才到走廊,瞥见郝佳音过来,这脸立马沉下来,不过跟着又见到后面跟着的季泽厚时,那脸色瞬间明媚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来看为娘?” 这话,还有这神情,自然不会是冲郝佳音的。季泽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郝佳音,那眼神分明有些委屈,然后才对季夫人说了何氏刚诊出有喜的事。 郝佳音这会儿倒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季夫人,果然在季夫人脸上看到一丝愤恨的颜色。哎,该怎么说呢?季泽厚这人如此憨直也不是没解释的,起码季夫人就是有什么都写脸上的那种人。 季夫人果然如郝佳音料想的那样,她不喜欢儿子的三个侍妾生下所谓的庶长子。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同许多婆婆不一样,一味想着多子多福。毕竟季夫人自己就是正房,且没受过什么小妾的气,只想着嫡子也是家里的长子。只不过郝佳音不是她认定的媳妇罢了。 郝佳音看着季夫人脸上的笑几乎咬牙切齿,都快挂不住的时候,才上前解围,只说天色不早了,婆婆还要休息,正好让这对难得没什么话好说的母子分开。 ------------ 若荷 季夫人等到郝佳音与儿子季泽厚走出梅园,便气得丢了手绢,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悄无声息的方嬷嬷,“不是叫你盯牢后院那三个女人,文瑶还没进府,家里就闹出个孩子,你让文瑶怎么能心甘情愿?” 且不说别的,就算季泽厚同郝佳音合离了,这对陆家的表小姐来说也是委屈了。更何况现在又蹦出个庶长子或是庶长女,这不是纯粹来糟心人的么?季夫人想着,若是有个旁的什么人在文瑶耳边嘀咕两句,她这相中的儿媳妇可不就飞了么? 不成,这可是绝对不成。这文瑶要是不嫁进来,难不成她季府还真要留下郝佳音那个丑女人?想着儿子从此要被整个元州城的人指指点点,明明自己儿子是元州城相貌最好的,凭什么不能娶到一个贤惠端庄的好妻子? 季夫人一想到文瑶可能不嫁给自己儿子,瞪着方嬷嬷的眼神简直咬牙切齿,“说,我之前怎么吩咐的你?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出错?!” 从水氏收了房后,季夫人就担心蹦出来一些闹心的孩子,起初也给水氏下了药。只不过等梅氏和何氏陆续进门后,季夫人便想着,把水氏扶上去,怎么说也是自己房里放出去的,这心贰不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氏自己命薄,还是当初那药太猛了,竟是一直没有喜讯。后来这两年,不得宠就愈发了。 至于梅氏与何氏,季夫人一直忌惮着,便没让方嬷嬷断了药,也是一直相安无事,没听到哪个闹出有喜来。季夫人不担心自己不会生,就怕这些女人生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庶子庶女,闹得竹园乌烟瘴气。却没想到,前阵子忙活郝佳音进门的事,这头何氏就给查出有喜来了,真正是气死季夫人了。 是了,这一切还是得怪郝佳音,要不是为了娶她进门,何氏这头怎么会掉以轻心? 方嬷嬷受了季夫人的指责,也不辩解,只应了自己的错。季夫人也不算是个真狠心的,只是去外头买了点让女子不受孕的香分给三房侍妾,平日里都是由方嬷嬷去做的。这回出了岔子,季夫人自然第一个发作方嬷嬷。 别看方嬷嬷在下人间体面,那也只是个伺候人的嬷嬷。季夫人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没什么不可以。 方嬷嬷呢? 方嬷嬷将动过手脚的香囊分给三位姨娘,也不算奇怪。只是时日久了,也难保有人不疑心。方嬷嬷一直把控得很好,只是这个何氏心眼大,对什么都是疑神疑鬼。方嬷嬷不是不知道她三个月前停了香囊,不过方嬷嬷只当没看见,才叫她得了这天大的体面。 不过方嬷嬷不在乎。小妾在后院里有喜的多了去,也不见得每家都能闹出成堆的庶子庶女来,就说后院里的梅氏与水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更何况还有季夫人在,何氏的孩子只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方嬷嬷扶着季夫人的胳膊,好脾气地顺着季夫人的气,“老奴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老了,不管用了哎。”这话一说,倒是惹出季夫人难得的一些怜悯来。当初她刚嫁进季府的时候,方嬷嬷就已经在府里头了,算起来,满府的人里,就属方嬷嬷资格最老,也最是忠心。这次的事,定然是那下贱蹄子自己做出来的,同方嬷嬷不算有关系。 “你说说你,亏我这般信赖你,这往后可是怎么办才好!”季夫人皱着眉,口吻总算没有先前那样火气大了,只是这责任还是要追究的。她手边能用的人就是一个方嬷嬷,对付季府里的这么点事也就足够了。 方嬷嬷搀着季夫人往回走,这廊下虽说下人们都避得远远的,但总会有个把耳朵好使的,这样一来,莫说季夫人的事要坏了,她的事也得坏了。 季夫人顺着方嬷嬷的视线,也看见不远处那些个探头探脑的,胸口一梗,却是更想发作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好在方嬷嬷已经将季夫人带进屋,若不然这些人凑到前头来,肯定好一顿排头吃。 方嬷嬷小心翼翼地端了杯茶水给季夫人顺气,才慢吞吞地开口,“这事既是已经闹出来了,咱们也只能现看着,只不过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得可是半点没错。季夫人一想,倒是立马裂开嘴乐了,她的留到后一手,倒现在却是可以用一用,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呢。季夫人讨厌郝佳音,觉得郝佳音是她儿子的一块污渍,这次她就纵着何氏有喜,到时候且不管是梅氏还是水氏或是自己动的手,到时候全部推到郝佳音头上,到时候可不就是既解决了庶子又赶走了不宽厚的郝佳音吗? 想到这儿,季夫人的脸上才算是云霄雨霁,看着方嬷嬷的眼神也多了些暖意,“何姨娘肚里可是咱们季府的长子,你去分吩咐下厨,每日里好吃的好用的都往她那里去。至于给少奶奶请安,就免了吧,省得路上出点什么事情。” 季夫人这话,话里话外都是对郝佳音的不满,捧高了何氏就是不给郝佳音面子,而后面这话就更加诛心了。什么叫不用跟少奶奶请安,指不定路上出点子意外?这不就是说少奶奶会在路上动手脚了么?这让听到的人如何去看季家的大少奶奶?丑人多作怪? 方嬷嬷笑了笑,温良地顺着季夫人的得意点点头,“老奴记下了,这就去知会厨子一声。” 可以想见,接下来这段时日,何氏定是比从前还要张狂了。只是少奶奶,可千万不要叫老奴失望啊。方嬷嬷低头走出季夫人房间,嘴角的笑依然温良,只是眼底却有精光闪烁。季夫人并没有想的那样简单,而这后宅也没有别人以为的那样安静。 果然,有好戏看了。只是希望少奶奶能够担负起季家主母的位置,否则,陆府表小姐进门也不是不可以的。 从梅园走回到竹园的路上,郝佳音一直不吭声,季泽厚也低垂着头,时不时看一眼郝佳音,也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怎么想的。最初要为人父的喜悦此刻早已冲淡许多,只担心郝佳音会不会有什么心结。 能没心结么?郝佳音此刻心底是真有些烦躁,却又不够狠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但她也明白,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狠绝。郝佳音看着站在竹园门口望着自己,一脸无辜却又有些紧张的季泽厚,想着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要不然何氏怎么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喜呢? “都是要做爹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吞吞吐吐?有话你就说吧。”郝佳音知道,这件事不吐不快,不管是自己还是季泽厚,总归要开口说说清楚,否则横在心底,成了刺,扎穿了心,就没什么将来可言了。 季泽厚伸了伸手,不管郝佳音面无表情的样子,紧紧抓牢郝佳音的手,张了几次嘴总算将心底话说出口了,“你也会有孩子的,不要怕……”其实季泽厚是憨直,却也明白,一个面上生了这样一大块胎记的女子该有如何的难自处。元州城的人,就连自己的好兄弟都等着看她出糗,可这些天的相处,季泽厚知道自己慢慢开始心疼起她来了,所以他不希望这个孩子让郝佳音变了。 谁也没想过会先有个庶子出来,但是季泽厚知道既然孩子已经有了,那就只能让郝佳音解开心结,否则……想到那个清隽的背影,季泽厚忽然明白,这个季府其实什么都不是。 郝佳音忽然想冷笑起来。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她会有孩子,因为她不介意孩子的爹是不是季泽厚,这点他大概永远不会懂,她也永远不会告诉他,但是谁告诉他了自己是在害怕失宠呢? 想到这里,郝佳音看季泽厚的目光忽然又软下来,“不是我在怕什么,而是你在怕,所以你告诉我,你在怕什么,明明你什么都不用怕的,不是吗?” 季泽厚这会儿是真的慌了,对着郝佳音仿佛越来越掌控不住,明明他们已经是夫妻了,生同裘死同穴不是吗?为什么就像是隔着雾气,一个转身就空了呢? “我不是……佳音,我是说你不用介怀这个孩子,你才是我的妻子……”还想解释的季泽厚却被郝佳音微凉的手给握住,“外头冷,我们先回去吧。” 下山时,师娘曾问过她,怕不怕有一天会后悔,毕竟执子之手那需要心有灵犀才好。那时候自己怎么说的?碰到对的那个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推开了。这回,她才明白师娘当时眼底的担忧是为什么了。 没有对的那个人,就算错了却连吵架的兴致都没有哎。这辈子真要这样过下去吗? 微凉的风卷过竹园里那些安静的翠竹,郝佳音眼底却安静得很。这后宅的日子,果然平静不起来,她不想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季泽厚眯了眯眼,才算彻底真的睁开眼,身旁是熟悉的温暖,手心下还是那微微有些肉的小肚子。季泽厚偏过头去看正蜷在自己怀里安睡的郝佳音,昨晚郝佳音的确想赶自己去何氏那边,只是季泽厚却不愿过去,死赖着说何氏有喜了就不能同房的,郝佳音没法子,而他已经捞过郝佳音睡到床上去。 同妻子同床有什么不对?只是看着郝佳音睡着时还皱起的眉眼,季泽厚有些不舒服。 边上有人睁着眼一下都不眨地盯着你,谁能睡得安稳?起码郝佳音不行。 郝佳音一睁眼就看见季泽厚大半个身子已经凑了过来,原本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一路上移,想要触摸上郝佳音脸上的胎记时,却被郝佳音偏开头。郝佳音拧眉,不知道这人大清早的想做什么。 男女之间,床榻间全不看气势,只看谁的力气大,结果是显见的,要不然怎么会一柔一刚呢? 郝佳音想躲,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季泽厚的对手,他整个人翻到自己身上,压得郝佳音连口气都喘不过,更何况是抵挡了。 季泽厚倒没有做其他的事,只是指尖滑着郝佳音那处胎记,半晌后喃喃自语般,“其实仔细看,这里也挺好看的,像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郝佳音背脊一酥,眼神对上季泽厚。这话,从前娘亲对她说过,还有一个就是师兄郑昶之。 那胎记一直是郝佳音没法言说的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疼爱自己的爹娘。可是到了山上,师兄的疼爱叫郝佳音明白,有些事与容貌无关。而她与师兄之间最逾矩的一次就是她及笄那年。 郝佳音没想到师兄会跑到郝府来贺自己及笄。郝佳音自小就跟着师傅上山,根本没什么闺中密友,爹娘也不想外头那些人闲言碎语污了她的耳朵,所以及笄的时候请了知府夫人替自己绾发。 她陪着娘亲他们用了饭,便回房休息了。师兄就像成亲那天一样,跃进她闺房里,问她要不要去屋顶看看月亮。郝佳音从前跟师兄在山上时候,晚上若是睡不着就会央师兄带自己去那些平日里自己去不了的地方坐一坐,比方说大树枝头、屋顶这样的地方。 郝佳音没想到师兄会从千里外为了自己特意赶回来,由着师兄牵着自己的手,揽住腰肢跃上屋顶,去看那晚如勾的月牙儿。师兄说,师妹总算及笄了,那口吻让佳音觉得他一直在盼着什么,然后自己就一瞬间怦然心动了。 花前月下,又有那瞬间的迷情,有些事仿佛一个轻微触碰就能发酵。师兄探过身,轻轻吻了吻自己脸颊上那块胎记,眸光比月色还要温柔,“像荷花一样,好看。” ------------ 若即若离 或许,那个瞬间就足够郝佳音将起初的心动升华成别的情愫,然后编织在月色下,越演越烈,直到梦醒。 现如今,郝佳音看着这个分明像个孩童般单纯幼稚、覆压在自己身上的季泽厚,叹了口气。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来,依然会触到心房,只是最初的情迷后,此刻的自己却是再也不会意乱了。 郝佳音乖顺地躺在季泽厚身上,由着他不停地触摸自己脸颊上的胎记,对他的不嫌弃多了些感动,但也不过仅此而已。男人,也只有在觉得亏欠的时候才会加倍对女人好。郝佳音想着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再看看季泽厚此刻好看的眉眼,想着是不是府里很快就会有个如他一般好看的孩子了。 或许是男孩,或许是女孩,总归都是他的孩子。郝佳音从来不是圣人,始终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同她们一样,为了一个男人生,为了一个男人而死。她生来就是不服输的,所以,纵然这一刻心软了,但从床榻上起来后,她依然还是从前那个郝佳音,从未变过。 季泽厚爱极了这样赖在郝佳音身上的感觉。 从郝佳音进门,自己与她入了洞房后,季泽厚没法子形容那种水到渠成的快活。何氏她们美则美矣,却不够灵活,但郝佳音不一样。季泽厚不愿拿妻与妾比较谁的床榻间更销魂,但他本心里也是知道的,同郝佳音在一起,那种感觉更快活。 但是那种快活,却又是空空的,仿佛是开在云上的花朵儿,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一道光就能将它射穿,没有根。 季泽厚昨晚上见识过了不一样的郝佳音,带着刺,将自己保护得极好,而那样的郝佳音,无关乎容貌上的,就是格外吸引他。季泽厚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其中多是美人,可没有一个人像郝佳音这样,面上温温吞吞,仿佛一切都无妨,但却又能这样自然自立,叫季泽厚甚至觉得惶恐。 女人不该像他后院那三个,如菟丝花一样,绕着男子牵牵绊绊,永远脱不开的么?为什么在郝佳音眼底,他好像……没那么重要?对,就是这种感觉!季泽厚有三个小妾,她们不管性子温顺还是泼辣还是娇柔,总归眼底只有自己,而郝佳音呢?她是自己的妻,两个人明明贴合得这样紧密,但他就是没办法在她眼底看见对自己的在乎。 还是说,她其实真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季家? 季泽厚其实不傻,半点也不傻,只是他的聪慧并不如别人一般,能够用华美的篇幅书写、瑰丽的乐章咏唱。郝佳音看着他那快要哭出来的面容,本来就有些柔软的心就更加硬不起来了,一声叹息后,郝佳音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怕。” 的确是不用害怕的。她好端端地就在这里,被他莫名其妙压了这么半天,也不是没走么?明明是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又是名正言顺的相公,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不过郝佳音还是为季泽厚的敏锐而心惊,这人将什么都写在脸上,而郝佳音也从他脸上看到了自己。 季泽厚的确不讨厌自己了,但这不讨厌不表示就一定是喜欢或者爱了,但郝佳音肯定他绝对将自己放到了一个妻子该有的位置上。这比她当初以为的要好很多了。郝佳音放柔了身子,双手向上,拉下季泽厚的脖颈,整个人娇小地嵌入他的身下,如同寻求躲避的雏鸟,她只允许自己这一刻的不坚强。 “只要你不欺负我,我就会一直在。”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不在意旁人的恶意中伤,也不在意旁人的嘲笑鄙弃,只要那个旁人,不是她认定的人。季泽厚,你既然想要求一份天长地久,那就不要让我失望。 季泽厚只觉得郝佳音的这个拥抱,让他至若云端,直到雀儿进来伺候他们梳洗,他这脸上还是止不住笑。 雀儿却是端着脸色,时不时白一眼季泽厚,反正他这人憨,雀儿就算将眼翻成死鱼一般他也半点觉察不到,尽管让自己翻个痛快好了。郝佳音起初以为是为了何氏有喜的事,雀儿对自己是绝对的忠诚,也是绝对的维护自己。何氏有喜这事,雀儿一早认定是季泽厚让自己受委屈了,不过气一气,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有些过头了吧? 不过当着季泽厚的面,郝佳音不好同雀儿说什么。等到用早膳的时候,郝佳音更加确定还发生了什么。 她这几天小日子,雀儿变着花样给自己熬汤啊做小点心,里头的膳材她吃了没事,只是季泽厚这么个大男人吃却是有些不妥当。雀儿见他也馋那些精致点心,便也会做一些适合他的,只是今个儿上了桌,季泽厚却是连汤水的影子都没有了。 郝佳音在季泽厚眼巴巴地注视下,优雅地用完自己的早膳,然后将显然没得到糖吃而有些郁闷的季泽厚送到书房。自己转身,却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雀儿,唬得雀儿连忙跪下。 这会儿倒是记起来自己只是个丫鬟了? 郝佳音这小日子差不多干净了,用不着捧着手炉贴着自己小腹,半点力气都没有。 “说吧,他这又是怎么招惹你了?”从昨天何氏查出有喜后,季泽厚就一直同自己在一起,郝佳音想不出他这是时候去惹了雀儿。 雀儿早就跪到地上,眉眼间愤恨不平,见着小姐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是立马将自己听到的事说了一遍。郝佳音愣了一下,才抿了抿嘴角笑起来。这季夫人倒是打着好主意,这无本买卖她倒是算得精明。 这何氏有喜,巴不得她不好的人可大有人在,可不管是梅氏还是水氏哪一个动手,背后还有季夫人的谋划保证留不住何氏的孩子。这样一来,既解决了何氏肚子里那块肉,又能将所有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这季夫人啊,身边没个小妾骄横也能想出这一石二鸟的主意,还真是不简单。 “这话,你从谁那儿听来的?”季夫人没道理将这话大咧咧说给下人听,郝佳音知道季府的水到底有多深。 雀儿眨了眨眼,想了想,“是梅园的一个叫春桃的丫鬟,平日里听说同方嬷嬷倒是关系不错。” 郝佳音点点头,也就是说这话是方嬷嬷借春桃的口透给她听的?只是这个方嬷嬷倒是有些意思。季夫人这次抬举何氏的举动,显然是不准备给自己好看了。方嬷嬷不会不知道,只是这次她的提醒,郝佳音却没怎么看出些好意。 “春桃是私下里同你说的?” 雀儿摇摇头,“我去小厨房替小姐看汤水的时候,听见她这样吩咐厨子。”郝佳音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多问了一句关于陆府小姐的事,或许很快就要用到了。季夫人懂得借刀杀人,她就不会让她鸡飞蛋打吗? “让钱嬷嬷盯牢我的嫁妆,哪些该拿回来,嬷嬷心底有数。”郝佳音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倒是该为将来振奋一些。雀儿应下。 元州城对郑昶之来说,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郝佳音。 只是,不止是那天晚上佳音的拒绝,还有昨天在林府听见的话,全都是郑昶之没办法接受的事。可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本来就是挤出时间赶来元州城见见佳音,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复。 当季泽厚被徐芾拉着走进茶楼的时候,郑昶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眼就瞧见了,这一下心底却是不知道到底是酸涩还是嫉妒了。郑昶之笃定,自己是这世上第一个知道佳音很好的男子,但却不是佳音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这让从来对自己极有自信的郑昶之很是难受。 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真有那么重要吗?佳音就这样,不值得自己信赖,相信她能同自己并肩一起,对抗那些未知的危险? 季泽厚被徐芾拖着一定要上茶楼喝茶听小曲儿,说是这家八方茶楼里新来了一个漂亮的唱曲儿姑娘,姿容很是勾人,非要拖着季泽厚一同来赏赏。季泽厚从前就总是被徐芾拖着去看各色美人,金元宝有空的话也会凑一块儿,只不过今天正好他没空。于是只苦了季泽厚,跟着徐芾人来疯。 这八方茶楼新来的唱曲儿姑娘穿着白色衣裙,发鬓上只簪了朵小百花,走出场的时候身段甚是袅娜,体态当真有几分风流,只把四下几个男子看得猛吞口水。徐芾推了推季泽厚的胳膊,“怎么样?” 季泽厚仔细看着那唱曲儿姑娘,还未说什么,离得不远的郑昶之却是捏紧了拳头,盯着季泽厚的背只恨不得将无赖的人烧出个洞来。他就是这样做师妹的丈夫?他这样,凭什么说给佳音幸福?? ------------ 八方茶楼唱小曲儿 八方茶楼可是元州城里数一数二的茶楼,里头真正是三教九流都有。这八方茶楼的老板倒是个有意思的,只要你有财或才,八方楼最好的位置你就能去。不过来茶楼也就是个惬意,就是还在底下大堂里坐着,也是挺有意思的。 徐芾这人,风流不羁,对着美人也有那花花肠子,平日里倒也挺会凑热闹的,不过他这人有点洁癖,见不得半点脏。这楼下大堂就算小二收拾得再勤快,徐芾还是觉得不够。是以,两个人此刻正在八方茶楼二楼的隔间里,而郑昶之选了个靠窗的隔间,与他们离得不远,虽然四周围有些吵闹,不过对郑昶之来说,足够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徐芾就是冲着八方茶楼里新来的这个唱曲姑娘来的。 八方茶楼里人来人往,最是昌盛,也是老板真的厉害。到了茶楼,不就是喝点小茶,嗑点瓜子花生,同人说说话,然后再听点有意思的事么?这八方茶楼的老板每月十五会请城里有名的先生来坐坐,或者请一出鼎有名的戏班子来,这来的人也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 最叫这八方茶楼出名的就是有一次老板请来了林御医,那真是叫当天的客人激动得不行。是以,别家的茶楼就算学了八方茶楼,也请不来他家这样的厉害人物,只倒是茶楼老板的本事。 不过女儿家抛头露面来台上唱曲的,这还是第一次,第一天登场,第二天就传遍了元州城,那些好事的都往前凑,何况听人说起,这丫头身段听勾人的,不是么?徐芾就是其中一个。之前回元州城的时候,就顾着同金元宝琢磨季泽厚新婚妻子的事,等会神才听见元州城里多出一个卖唱女。 这时候虽没女子被外人看了手背就要将整条胳膊切了以示清白的保守,但像面前这姑娘一般,来茶馆里卖唱也就算是低贱的,只要出得起银子,也就就你情我愿了。这女子,眉尖拢愁,体态风流,容貌算不得顶美,就胜在她那楚楚可人的风流气质上,惹得人只想揽她入怀,又或者压在身下狠狠肆虐一顿。 徐芾向来不是什么君子,眼热地瞅着卖唱女那截小蛮腰,只想捏在手里看看能不能掐断…… “嘿,兄弟,上么?”徐芾一脸贼笑地问季泽厚。他倒是挺有原则的,不动兄弟的女人。在徐芾看来,为了个女人,闹得兄弟都没得做,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每回见到想要的女人,徐芾都会问问身边的季泽厚与金元宝,要是他们俩都没什么意思,他才会下手。这次金元宝不在,季泽厚又刚娶妻,自然不会看上眼。 也或者说,每次徐芾问他们要不要的时候,不管是季泽厚还是金元宝,他们都不要。这次也一样,正合徐芾心意。 “相思害的魂飘荡,懒下牙床。走不的路儿,手扶着墙,酸软难当。傍妆台,强打精神,面对菱花照形像,又瘦又黄。秋波杏眼,泪珠儿两行,好不凄凉。怒狠狠,银牙一咬无指望。错认负心郎。小命儿,生生丧在你身上,烧了断头香。” 咿咿呀呀总算唱完了一首曲子,若是郝佳音在边上,定会被悚出一身鸡皮疙瘩。只是这样娇娇弱弱、缠缠绵绵的浓词艳曲倒是意外讨好了茶楼里不少男子,定力差点的早就坐不住身子,脸颊上烧起红来,只想就这样冲过去将人搂在怀里一阵揉搓。 对这唱曲儿的,徐芾也只当为自己添些乐子,别说是娶进门了,就说是抬举她从小门进,给他做个小妾侍女也是不可能的。是以,见到边上人对唱曲姑娘那火辣的眸光也是丝毫不介意,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同季泽厚探讨起来,“你说这女子同冰凝姑娘比,如何?”这话一出,不止是季泽厚愣住,就是边上凑一耳朵的茶客也不服气了。 眼前这唱曲儿的丫头确实解馋,就看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也足够魅的,可怎么也比不上杏花楼的当家花魁冰凝姑娘啊。徐芾看着那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书生打扮的男子是为了什么正义大道而愤恨,却不过只是为了两个女子谁美罢了。 徐芾啧啧两声,也懒得跟旁人辩驳,只是这赏美人,谁都比不过季泽厚。也正是因为这样,徐芾就越发想不通了,他怎么就真的肯娶那个郝府千金呢?不过想着郝佳音那儿还有自己百求不得的《蜀山行》,徐芾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只睁着眼等季泽厚评一评,到底谁更美。 季泽厚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特别喜欢画美人。仿佛是年少时一次出游回来,却是喜欢缠着府里有些姿色的丫鬟描摹,后来慢慢的,也不知道谁替自己传出非美人不画。不过见惯了美人,季泽厚的确眼界比一般男子要高。起码冰凝那样的美人,在季泽厚眼底也只是一种美罢了。倒不是季泽厚见过比冰凝更美的人,只是他见到美色时心态素来平和罢了。 至于眼前这穿着白裙,举手投足间满是楚楚可怜风情的唱曲女子,季泽厚却直觉得并不是很喜欢。 若非戴孝,怎么可在头上簪白绸花?可若是戴孝,又为何来茶楼里卖唱?尤其那眉眼间的惹人怜,季泽厚却是能看出几分媚态来。这样的女子,季泽厚是真的不喜欢。只是大庭广众下,季泽厚总要替她留点面子。 “各有千秋。”季泽厚说了一句,却不见得多在意。冰凝起码比眼前这唱曲儿的姑娘要好,季泽厚不是说容貌上的好,而是本性上的真。不过季泽厚知道,徐芾对她也一样不真诚,所以算不得谁对不起谁。如果她真洁身自爱,那么也就不会答应徐芾。若不然,自作孽,不可活。 不得不说,能让郝佳音点头答应嫁过来的人,憨傻的确憨傻,但却绝对不是笨的。他最直接的念头或许从不会错。 唱曲儿的那个姑娘,大伙儿唤作锁儿。也不知道这把锁想锁的谁,只知道当她托着一面锣挨个从各位茶客面前过时,那银钱砸落的声音可是一个塞一个的清脆。徐芾看着锁儿面色绯红,那唇不点而丹,眼眸如秋水般盈盈点点时,这心神儿真有些不正了。 等到锁儿绕到楼上来时,徐芾他们这桌挨着楼梯近,没两桌就轮到他们这儿了。一般来说,一桌给一次彩头,这是茶楼的规矩。从前都是茶客听着好,让小二收走到时候再给那人,只不过锁儿来了之后,她只挨个自己拿着锣自己来讨,倒是惹得小二跑堂们很是不满。 从前那样,他们或多或少总能吃到一点,可她这样一来,却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本想着这姑娘这般老练,到时候总会给他们点甜头,却没想到每次她自己拿着赏钱就走,根本没他们半点事。小二们平日里就靠个机灵办事,得罪了他们准没好处。也多亏了他们,不然这锁儿也没这么快红起来。 锁儿锣里盛着的所是些铜板,不过碎银子也有,这大堂里一圈儿下来,零零碎碎竟也有四五两银子。季泽厚根本没看见锁儿看着自己时那欲说还羞的风情姿态,只看着徐芾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时皱了皱眉。 其实从前时候,季泽厚同徐芾也没什么区别。两个人从小都是不欠银子的主,一个是父亲兄长疼爱,一个是母亲宠溺,家里也算是有些底气的,再加上一个从来不欠银子的金元宝,这三个人到哪儿对谁都是大方的。尤其是季泽厚,脾气忠厚,跟着徐芾与金元宝时倒还好些,他们两个从不贪着季泽厚什么。只是季泽厚边上还有一群贪小便宜的,到了哪儿就怂恿着季泽厚出银子,一来二去彼此都习惯了。 不过自从上次从自家店铺里出来后,季泽厚倒是长进了些,知道这银子来之不易。他虽是不懂管家,但这一锭银子值多少他还是懂的。徐芾这样,实在太多了。 不过徐芾已经将整个银子丢进锁儿的锣里,咚一声,震得锁儿娇娇弱弱地差点端不稳锣,溅起那些个铜板与碎银,像是狠狠掌掴了他们的口花花一般。就知道嘴巴与眼睛吃人家姑娘的便宜,真出手了一个比一个吝啬。 这一点上,徐芾倒是真的大方,只要他看得上眼的姑娘,他素来都是大方的。 锁儿端着锣上楼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季泽厚。没办法,季泽厚这人生得就是一副金贵相,就算是套上粗布麻衣也会让人觉得这人不过是装的。再加上季泽厚那张凡事女人鲜有不心动的脸,锁儿眼底根本看不见徐芾也是自然的。 只不过当徐芾拿出那锭银元宝时,锁儿的眼神亮了亮,然后那媚眼儿就自然地飘到徐芾身上。徐家的二公子,自小纨绔,相貌虽比不得季泽厚那样得天独厚,但也是极好看的。锁儿看着这位出手大方的富贵公子,脸颊红红的,一双眼真是柔得几乎掐出水来。 “奴家谢公子赏赐。”要不怎么说是唱曲儿的呢?锁儿的声音,唱曲儿的时候娇媚婉转,这下了台,同人说话时也还带了三分娇媚,直把人绕着晕进去。 徐芾倒是恰到好处地起身,一伸手正好握住锁儿的手腕,将人朝上往自己怀里一带,两个人之间这距离就有些……近了。 锁儿脸颊红红的,嘤咛一声却是用锣来推开徐芾。徐芾倒是懂得其中玄妙,由着锁儿从自己怀里脱来,只是那狭长的眉眼里尽是坏笑,只把锁儿看得心底噗通噗通一下跳得紧。从她开始唱曲儿讨赏钱起,像徐芾这样借机吃豆腐的人大有人在,可没有一个像徐芾这样收放自如,自然得让她连讨厌都来不及。 季泽厚倒是不说话,只自己喝了喝茶,想着等人走了一定要好好同徐芾说说。若说自己不懂这账房里的事,徐芾也不遑多让。两个人从前一直浑浑噩噩,现在看来却是再也不能够了。徐家大哥一个人打点着米行里的事,也是挺辛苦的。 只是这年头,徐芾与锁儿却是不知道的。徐芾心底对这唱曲儿姑娘倒是多鄙弃的。他怎么会漏掉起初她眼底满是对季泽厚的惊艳,若不是自己拿出那锭银子,她怕是从头到尾都不会瞧自己一眼。 这样的女人,也合该只值一锭银子。 隔壁桌有男人似乎等得急了,调侃着锁儿见着人家公子哥儿俊俏就挪不开脚了,闹得四周围的客人全都哄笑起来,锁儿不依地咬了咬红唇,眼儿是对着徐芾的,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如玉的脖颈,却是将自己最美好的侧脸留给季泽厚。这才一步一摇地往邻桌走去。 等人走得远了,徐芾才慢悠悠地坐下,边上季泽厚倒是没忘记先前想的,皱着眉,“徐芾,你这赏银可是给的有些太过了?其实几两碎银子也就够了。” 徐芾倒是不在意,反正他的银子没了,每次只管伸手朝大哥徐芃要就成。他倒是不担心哪天没钱了。只是季泽厚想着家里那家要被卖掉的铺子,连忙就拉着徐芾就要说教,那言辞间的恳切意味倒是让徐芾开始头大起来。家里唠叨不够,什么时候连季泽厚也跟着市侩起来? 徐芾倒是不觉得市侩不好,只是有些人生在市侩却做不来市侩,他也知道这样是挺不孝的,只是谁让徐老爹跟大哥疼爱自己呢?他是花钱大手大脚,但是他比起那些败家的东西可是好太多了。季泽厚从前与自己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会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成了亲的男人就是不怎么一样? 想到季泽厚是最近才这样的,唯一变化的就是多娶了一个郝佳音,莫非真是这个郝佳音在背后搞怪?徐芾是知道郝家老爷子行商手段有多精明,他生的女儿,不出意外也定是个精明的。难道真是郝佳音动的手脚,才把与自己纨绔到大的季泽厚也给教回来了? 徐芾立马激动起来,前次试探不出郝佳音的深浅,这次倒是能套套话了。“嘿,我说泽厚啊,你小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老实说吧,是不是那个郝家千金说了什么?不是吧,你就这样听娘子的话?” 这话,徐芾压低了声音,毕竟元州城里的人有多盼着季家闹出点笑话来,他怎么说也不想让自己兄弟在茶楼里出点什么岔子,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正屏气凝神听着他们这边,尤其在他说到郝府千金时,那人甚至捏紧了拳头。 季泽厚这会儿倒是又憨起来了,对着徐芾摇了摇头,“只是我们也该懂事了,倒是与她无关。”只不过徐芾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季泽厚,“嘿,我跟元宝一直想不通,你怎么就真的答应娶她了呢?虽说是没像先前传的那样可怕,可到底有那么大一块胎记,真是不怎么漂亮啊。”说到这儿,徐芾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那眉眼唇角憋笑的样子却是彻底惹怒了角落里的郑昶之,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师妹怎么会答应嫁给这样的人。都说物以类聚,可不就是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 徐芾的话,倒是没惹怒季泽厚,他只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佳音很好,你且抛开成见,日后自然就会知道。何况你还托他帮你找逍遥客的《蜀山行》,可是忘记了?” 季泽厚难得认真的样子,倒是让徐芾也记得那书了,摸了摸鼻子,“知道了,都怪你,好好一本书都没守住,害我没能看见。” ------------ 谁是你师兄? 却原来,问起那书是为了季泽厚还是他的朋友。郑昶之捏紧了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就好像揪着自己的心,整个儿缩成一团,憋闷得压根喘不过气。 却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当她第一次告诉自己,她与季泽厚是夫妻时他不信,想着那不过是师妹的推诿与借口;当林御医说什么阴阳协调时,他还是不信;直到刚才,当他们说起那本《蜀山行》时,郑昶之才明白彼此之间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本《蜀山行》,只有师妹直到,里头的画,是他一笔一笔亲自画上去了。他将书送给了师妹,却没想到,师妹有一天真的将书送给另外一个男人。那本《蜀山行》毁掉了?郑昶之捏紧的拳头一下子颓然松开,是不是就像自己与师妹的关系,走远了就再也回不到曾经? 难怪,从头到尾就是师妹最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从前,他是师妹的追求,她盈盈而笑,是他自以为是,生生将师妹推开,现在等自己明白失去有多痛后,却发现失去的可能永远找不回来后,郑昶之只觉得自己胸口被人生生剜出一块了。 唱曲儿的锁儿从二楼转了一圈儿,大约茶客们都被徐芾的大方给刺激了到了,锁儿比平日里得了更多的赏钱,这眉眼的楚楚可怜都压不住里头的得意,只能转过身去压着眉眼,想着不管如何都要遮掩一下。 不过就这么个转身,倒是让锁儿发现自己竟然漏掉了窗边的一个茶客。锁儿看了看楼梯口徐芾他们这桌,又看了看窗口背对着她的郑昶之,终究还是朝着郑昶之这边走去。起码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不过说起来郑昶之光是一个临窗的背影也是极不错的。 等锁儿托着沉沉的锣转到郑昶之正面时,心底猛跳一下,然后细细地抿了抿唇,眼眸一下子就柔下来,沾着蜜糖,就这样缠缠绵绵地抛向郑昶之。郑昶之根本不看锁儿,只是从袖口弹出一块碎银子,落到锣里时正好将徐芾那锭最大的银元宝给撞开去。 锁儿端着锣的胳膊跟着一沉,身子甚至向前蹲了一下,等到再抬头,原先坐着的郑昶之却是折了折袖口,往茶桌上丢了银子便要起身走开。锁儿轻声呀了一下,换来郑昶之凉凉的一瞥后,立马噤声,只剩下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人,眼神好冷。 这边的动静,原本是不大的。只是今个儿茶楼里不少人都是冲着锁儿来的,这会儿锁儿腰肢软绵绵的一摇二晃,自然引得不少人转过头来看,甚至有好事之人扯着怪里怪气的声音拿郑昶之与锁儿逗趣。 “哎,你说这人……”不等徐芾说完,这边季泽厚便腾得一下站起来,直直地瞪着锁儿那头郑昶之的背影。这人有足够的魅力,叫人见过一面就记住,更何况,季泽厚看他不止一面。 他不是佳音说的师兄,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季泽厚当初娶亲,并不算很心甘情愿,所以对郝佳音那边请的亲戚朋友并没有多看。这会儿拼了命想,也还是不记得,当初请的宾客里头有没有他。他也不知道,佳音的师兄认不认识自己,自己这样连对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贸贸然地跑上前去,会不会很失礼? 想到这里,季泽厚便有些犹豫,只是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同佳音之间,除了师兄妹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关系?毕竟昨天晚上那一幕,叫季泽厚有种抓不住的感觉。他不敢拿眉眼唇鼻去衡量佳音,然后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徐芾本来就打算拿下这个唱曲儿的,打算这段时间就哄着她了,自然这眉眼总是勾着她那软腰翘臀走的。本来她往郑昶之那边走去讨要赏钱的时候,他也没怎么觉得,只不过算计着等锁儿讨完赏钱,他就找个法子叫住锁儿。只不过没等他叫住锁儿,锁儿那边就闹出个不大的动静。连着徐芾也转过头去盯着站起身的郑昶之看,然后身边的季泽厚也一般举动时,徐芾闹不明白了。 “喂,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啊。”徐芾有些不乐意了。算起来,徐芾与季泽厚可是有过硬的关系,谁不知道对方那点子破事啊?连彼此有第一个女人这档子事都没瞒过对方,徐芾自然受不了季泽厚什么时候有了他不认识的朋友。偏偏这人器宇轩昂,正是他徐芾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地步。 季泽厚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徐芾,然后又转过头去盯着抬脚已经准备下楼的郑昶之,就看见他不咸不淡地瞥了自己这桌一眼,季泽厚立马就激动了,他直觉地就是觉得郑昶之认识自己的,遂只丢下一句,“他是佳音的师兄。”然后就急忙忙地追了过去,喂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憋了半响见对方下楼的步子依然不停,季泽厚便咬牙,“师兄……”只把停下脚来的郑昶之看得恨极了眼,“你叫我什么!” 师兄? 追着季泽厚站起身到楼梯口的徐芾看着楼梯上的两个人,季泽厚站在楼梯上,郑昶之站在楼梯下,一道楼梯,隔着两个人,分明该是在上头的人气场更大一些,但很可惜,站在楼梯下的郑昶之却是半点也不输。 楼下这人,真的是郝佳音,季泽厚家里那个丑媳妇的师兄?这人怎么可能是呢?平常的衣裳,但穿在他身上却依然叫人不敢忽视。这人,眉眼或许比如季泽厚那样精致,但徐芾在郑昶之身上看到了什么叫气势如虹。 这世上,竟然真有一个人,叫他觉得季泽厚不一定能胜得过。不过徐芾还是不相信郑昶之会是郝佳音的师兄。看着他瞪季泽厚的眸光,徐芾走到季泽厚身边,拉了拉季泽厚的袖子,“喂,看人家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不会是你瞎认,认错人了吧?就你家娘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师兄?!” 这话,没能讨来季泽厚的赞同,季泽厚皱着眉,重重地喊了一声徐芾,然后就低下头,继续盯着楼梯下的郑昶之。而郑昶之呢?他这回倒是没来得及瞪季泽厚,只用冷冷的眸光射向徐芾。 徐芾哆嗦了一下,身子不争气地往季泽厚身后躲,眉眼却还是往郑昶之身上瞄。郑昶之发现,自己今天倒是情绪波动颇有些大,稍稍调整后还是落到季泽厚身上,又说了一遍,“你叫谁师兄!” 谁允许你叫我师兄?这世上,唯一能叫自己师兄的,只有一个郝佳音!至于季泽厚,他算什么!! 季泽厚从没有被人这样咄咄逼过。郑昶之这人,只是一个背影就能叫人心悦诚服,更何况现在正面对上,季泽厚曾想过两个人能交上朋友,但他却没想到,郑昶之会是佳音的师兄,也没想到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对上时,竟然会是现在这种景象。 “你……认识佳音,是佳音的师兄,对不对?”季泽厚不擅长应对别人的恶意,只能搬出他最有把握的佳音。郑昶之不屑轻笑,连眼神都不敢与自己正视的人,有什么资格护住佳音? “那也请阁下记住,我是佳音的师兄,不是你的师兄!”郑昶之这话,掷地有声,却让季泽厚愈发皱着眉眼,甚至也抬起头来与之对视。有些东西,外人永远看不懂,比方说徐芾。但有些事情,局里人,不说也能懂。 ------------ 岳父大人 郑昶之与季泽厚这头的动静也不算小了,尤其两人都是极好的相貌,赏心悦目下众人更是想要看到更多。呦,于是就有人认出季泽厚来了,毕竟是元州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何况他身后还跟着徐记米行的二公子徐芾呢。 四周围的声音倒是不压着,提到季泽厚,茶客们也都津津乐道后起季泽厚新娶的妻子,郝家那个夜叉千金。这些声音同样不拘着,弯弯绕绕兜着转到郑昶之与季泽厚耳里。季泽厚没想过要怎么样,倒是郑昶之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冷冷地看着季泽厚,“为人夫君,难道就是这样维护师妹的?”郑昶之不信,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叫佳音陪他一辈子?! 就是八方茶楼上这么匆匆的一眼,郑昶之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带佳音走。 季泽厚根本喊不住郑昶之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说完话的郑昶之大步离开八方茶楼。徐芾走到季泽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真看不出来,这人脾气不小,还真是你家那娘子的师兄啊。不过,我怎么看着人家压根不认你呢?” 徐芾也就是就事论事,不过季泽厚却不舒服了。不知道为什么,徐芾的话让他想起了郝佳音看自己时的眼神,虽姿态是一如既往的顺从,但他就是知道自己只是在佳音眼底却没有在佳音心里。 “那是佳音的师兄,不管他刚才说了什么。还有,徐芾,佳音现在是我的妻子。”季泽厚这话的意思,虽没说得很直白,但里头的意思徐芾懂。也就说,他若是再拿佳音开玩笑的话,季泽厚跟自己就连兄弟也做不了了。 季泽厚没心情再留在茶楼里,于是同徐芾打了招呼,就领着梧桐回家了。倒是徐芾,眼神送季泽厚走出茶楼后,眼神就勾勾缠缠地回到锁儿身上。他相信,只要再多点力气,这个锁儿肯定能成为自己的女人。 若是什么大家闺秀,徐芾也没这么肯定。但锁儿这样茶楼里卖唱的女子,有点小精明,是以就算看中季泽厚,但却肯定会跟着给钱的主。这一点,徐芾丝毫不怀疑。 季泽厚带着梧桐,出了茶楼后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府。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郑昶之的原因,季泽厚现在就是不想回府。只是这个元州城统共不过多大点地儿,到哪儿都能转到熟人,只是照理说起来,眼前拦下自己来请他的人,他其实也不怎么熟。 只不过照着辈分,他得叫那人一声岳父。 可不就是季泽厚的岳父大人郝老爷么?季泽厚对自己这个岳父大人,久仰大名,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他的女婿。且不管从前怎么想的,这会儿季泽厚只能战战兢兢地去拜见岳父大人。 元州城的郝老爷,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季泽厚从前听人说起,对自己这位岳父大人倒是推崇得很。郝老爷经商手腕高明,不然也不会成为元州城最有钱的大老爷。而且郝老爷对元州城的百姓也是很大方的,造桥修路更是不用提了。只是这元州城的人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郝老爷对妻子的专情。 成亲多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得了个,还是个女儿。别说是郝老爷这样的家底,就说平常人家,遇上这样的事也肯定讨几房媳妇。可郝老爷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就这点,季泽厚是打从心底佩服自己这位岳父大人。只不过从上次陪佳音回门后,季泽厚知道,自己这个岳父除了这些外,还格外疼爱自己的女儿。 想到佳音,季泽厚倒是有些迫不及待见到自己的岳父大人,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关于佳音师兄的事。 郝老爷现在手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底下有一批忠心耿耿又能干的管事,加上平时还有佳音的打点,现在除了贡进宫的布匹丝缎,他现在可算是轻松极了,也就是没事的时候去底下几个管事那儿转转,看看账册什么的。 这会儿,郝老爷刚从底下某个管事那儿回来,正准备绕去点心铺里看看新出的几样小点心,若是不错也好买些回去给夫人尝尝。等下次女儿回来,他也能让家里的厨子做来给佳音尝尝。 想到嫁出去的女儿,郝老爷这心底就酸酸堵堵的。自己跟夫人最期盼、最疼爱的孩子,从那么点大养成如今这么大,其中多少心血与精力,就被个臭小子给拐走了…… 等等,想到那个臭小子,郝老爷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他了。果然,郝老爷定睛一看,领着随从在街上溜达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女婿么?既然见到了,郝老爷总不能当成没看见,何况自己女儿还在人家府里住着呢,当然郝老爷从不认为女人出嫁了就必须从夫,只要佳音开口,且不管是什么地方,郝老爷都会将女儿接回来。 对于这个女婿,郝老爷跟季泽厚的感觉差不离。都算是闻名已久,却没想到有一天季泽厚就成了自己女婿。元州城的人都夸季泽厚好颜色,郝老爷倒是没见过,只是听得多了,也就自然信了。而且这女婿,一手妙笔美人画,秦楼楚馆里多是对他倾心的女子,这让当初知道前来提亲的人家季泽厚时颇为不耐。 将女儿交给这样一个男子,郝老爷自然不乐意,只不过被郝夫人给劝了下来,然后才吩咐人去查他。虽说还是有些不满意,但配自己女儿,不叫女儿委屈还是能够的。这门亲事,其实定的一点也不草率。 人同人之间啊,可不能比那相貌与家世,最后能够执手到老的还得看缘分,那红线一早就在月老手里捏着呢,郝老爷也自然希望自己没有看错季泽厚。上次回门,他倒是提醒过他那间铺子的事,倒是听人说季泽厚去了那铺子一趟,不过郝老爷倒是知道,那乔掌柜可还是动静大得很。 其实郝老爷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婿的毛病,人品倒是不错,只不过实在不够强势,尤其是对生意上的事,简直一窍不通。也难怪他长成现在这样,谁让他是寡母带大,而这寡母又实在宠溺,能有这纯良品性已是不易了。 算了,没有谁能十全十美,起码这人能被制得死死的就好。郝老爷自我宽慰一番,很快的,季泽厚就被人请到福源酒楼里,弯腰对着郝老爷一揖,倒是谦恭有礼。 这福源酒楼其实就是郝家名下的产业,在元州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郝老爷想着跟女婿好好谈谈,这才进了酒楼,边让人去请来季泽厚。等季泽厚一坐下,小二已经麻利地上齐了整一桌子的饭菜。 这饭,是不吃也得吃了。 季泽厚很是拘谨地陪坐一边,诺大的厢房里就剩下岳父与自己,这让季泽厚忍不住想起上次回门时郝老爷对自己的教诲,真有些坐立不安。郝老爷眼角扫过季泽厚那惴惴不安的神情,心底叹息,这样没什么担当的男儿,真能叫女儿心甘情愿么? “女婿啊,这福源酒楼里倒是有几道招牌菜,不知道你尝过没有,今日不如陪老夫说说话,品尝一番,如何?”虽说是商人,当初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些年的熏陶下来,郝老爷这说起话来也算是颇有水平了。 季泽厚自然不敢回绝,这福源酒楼他来吃过几次,里头的饭菜却也非常合口味,也不算难为自己了。季泽厚半站起身,替自己的岳父大人斟酒,然后才替自己满上酒。翁婿之间倒也用不着太客套。 酒也喝了,菜也尝了两口,郝老爷总算舍得开口说正经事了。 “女婿啊,不知道我家闺女在你家可还孝顺?”这话不过表面上说说,其实郝老爷想知道的是佳音在季家可受没受委屈。有些事,佳音肯定不会告诉他跟夫人,就怕夫人担心自己操心,可佳音不管再怎么厉害,在他们看来那也是需要自己保护的闺女,所以,季泽厚这边,郝老爷永远不忘敲敲边鼓。 季泽厚连忙起身,想了想,觉得岳父也不是外人,佳音小日子的事应该能说,“佳音一切都好,就是前两日来了小日子不肯看大夫,好在昨个儿好些了。”郝老爷倒是没想到女婿这么实诚,连这女儿来葵水的事也说出口,虽说自己疼女儿吧,可翁婿俩讨论女儿的小日子,这话传出去肯定不好看。 郝老爷讪讪地咳了两下,“老毛病了,日后每月还请女婿多多劳心。”说起来,女儿的小日子这次提前了啊?不会有什么事吧?想到这里,郝老爷想着回去要跟夫人提一下,,莫不是女儿身子哪儿不爽落了吧? 可怜季泽厚还不知道自己岳父大人将思绪都飘开老远了,人还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好不容易等郝老爷回过神,这才让季泽厚再次坐下。季泽厚坐下来,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桌上的好酒好菜,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岳父吃得开心,闹得郝老爷到底不忍心,停下筷子,“女婿可是嫌弃这福源酒楼的饭菜不合口味?” 开玩笑,季泽厚是憨可绝对不傻啊,“这福源酒楼的饭菜可是一绝,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只是泽厚心底有事,不知当不当问。” 得,翁婿两个是不假客套了,却又真客气上了。 郝老爷倒是好奇,自己这个女婿是真不怎么聪明,这会儿摆明了有话想问,还真难为他装出这么个神情。 “女婿有事但问无妨。”郝老爷想着会不会关于铺子的事,之前佳音倒是传信回来,如果乔掌柜打定主意要卖铺子,就请郝老爷将铺子盘过来。这对郝老爷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虽然不明白女儿的意思,但郝老爷绝对是个合格的孝父,只要是女儿说的,绝对不会反驳。 季泽厚想了想,便尝试地问了一句,“岳父可认识佳音的师兄?”可惜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佳音的那个师兄叫什么,原先是佳音没说,后来是郑昶之不愿告诉自己,他没法子才会开口问自己岳父,季泽厚也不明白自己心底怎么想的,总之心底有些隐秘的羞耻。 郑昶之? 郝老爷倒是认识这小伙子。郝老爷上山去萧如风那儿看女儿,见到过佳音这个师兄。说起来,郝老爷不是没动心过,让自己女儿嫁给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可惜的是同萧如风问起关于郑昶之的事后,郝老爷便歇了心思。 不是郑昶之不好,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女儿若真的和他在一起,会太辛苦了。与其要女儿那样辛苦,郝老爷同郝夫人更希望女儿能够简单平凡的过一辈子。季泽厚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可他心地不差。 “你说的是昶之吧?他跟佳音一起拜了萧先生为师。”郝老爷拿不准季泽厚为什么会问起郑昶之的事,之前佳音成亲,他给萧先生夫妻两个,还有郑昶之都发了喜帖,只不过萧先生夫妻俩已经出门游历去了,而郑昶之也没回信,想着佳音师门里都是些脾气古怪却又不拘礼节之人,郝老爷也就不再计较太多。 照理,季泽厚应该没见过他才对。 季泽厚从不知道郝佳音拜过师,听见岳父说起萧先生,倒是先将郑昶之的事放到一边。“这个萧先生是何人?” 大户人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季泽厚现在回想起自己的妻子,总算明白妻子同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了。只不过岳父嘴里的这个萧先生是何人,季泽厚从未听过元州城里有这样的人物。季泽厚可不信,能教出郑昶之那样人物的师傅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 是你? 郝老爷爽朗一笑,“萧先生可不是元州城的人,不过听过他的人也不多,算是喜好游历山川的世外高人了。”郝老爷没敢告诉女婿自己女儿跟着萧先生可是跋山涉水去过不少地方,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妻子不受自己掌控。 季泽厚倒是一听到萧先生是个喜好游历之人,这眼眸立马闪了闪,要知道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游历山川。也难怪萧先生能够教出淡定如尘的妻子,还有像郑昶之那样的男子了,季泽厚虽然还不知道郝老爷嘴里的萧先生就是自己最为推崇的逍遥客,但却已经心生向往了。 “只可惜上次成亲的时候,没能见到萧先生。”季泽厚话语里的惋惜倒是真心实意的,只不过就算当时萧先生来了,以季泽厚当时的心境也是不愿去见的。 郝老爷拍了拍季泽厚的肩,“下次有机会,自然会带你去见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萧先生对佳音的疼爱也是不输我的。”女儿在元州城里困着,被那些闲言碎语所伤,他就算护得滴水不漏,也拦不住那些恶意中伤。好在佳音遇上了萧先生,是萧先生带着女儿去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让她明白,天下之间,唯心最为自由,不管是相貌、地位还是财富,永远不能拘住一个人的心。 而他的女儿,果然长成了让他这个父亲无比自豪的女儿,他希望女婿能透过那层浅显的表象发现女儿的好,他不是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既然嫁了季泽厚,郝老爷还是希望女儿能有个人一直疼她,日后就算自己跟夫人不在了,女儿也可以觉得不孤单。 “佳音不似寻常闺秀,还请女婿日后过包容包容啊。”话虽这么说,可季泽厚还是从岳父眼底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自豪之情。若是从前,季泽厚或许觉得岳父大人同自己娘亲一样,只是宠爱子女罢了,但现在,他肯定妻子身上还有自己未发现的品质,足够叫岳父自豪,也能让自己惊喜。 翁婿两个倒是客气地用完午膳,三杯黄酒下肚,郝老爷这话也就多了起来,倒豆子一般将佳音做闺女时的一些趣事说给季泽厚听。季泽厚倒是没觉得烦躁,反倒是津津有味地在脑袋里勾画出小时的佳音。 “你是不知道啊,这丫头小时候皮实,自己带了钱家兄弟俩出门玩,也不能知道招惹了谁家的孩子,给闹得额头都破了。”郝老爷想起女儿身上唯一的疤,这心都疼了。那时候自己跟夫人只知道拘着女儿不让她听到外人的话,却忘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最是爱玩,一味避着又有什么用。就是不知道那个拿石头砸自己闺女的人是谁家的,郝老爷时隔多年,提起这事还是愤愤不平。 季泽厚呢? 听到郝老爷提起这事,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熟稔的念头来,自己小时候似乎也去过元江畔,然后哭着回府,闹得娘亲发作了身边的仆人,连着梧桐也被娘亲罚了十板子,好像说自己是被吓到了。 等等…… 不会这么巧吧?只是越是细想,季泽厚就越是笃定,当初自己顺手砸过去的石头,真的砸到了佳音,这……两个人还真是有缘。郝老爷黄酒下肚,倒是没看出季泽厚脸上那心虚的讪笑,只当是孺子可教,对佳音感兴趣了,于是说得越发起劲。 “你不要跟那些眼皮子浅的看轻佳音,我家闺女很是聪明,你身为佳音的丈夫,可得用心护得周全才是。”郝老爷想着元州城人对女儿的误解,只能重重地叹息,他与夫人从不惧怕外头的人如何讲,只是担心那些话会伤着女儿。若不然就他们俩对女儿的珍视,就算萧先生惊世绝伦,他们也是不会同意女儿去山上的。 离了这些凡俗浅见之人,对女儿来说,才会真的好。 季泽厚听岳父大人这么一声叹息,只觉得屁股都坐不住,仿佛郝老爷话语里鄙弃的那些凡俗浅见之人说的就是自己,简直如坐针毡,只能不停应是,然后胡乱给自己添酒,这喝得极了,白嫩面皮子很快就透出红来。 郝老爷倒是喜欢豪爽点的性子,从前觉得女婿有些太文气,现在看他这喝酒的架势倒是一点也不输人,是个可造之材。天知道季泽厚心底有多心虚,这不是喝酒壮胆么?要是被郝老爷知道小时候砸了你宝贝闺女的就是他,季泽厚肯定岳父大人肯定会拿块更大的石头替女儿砸回来。 不成,这事,坚决不能告诉人。对,回头就叮嘱梧桐,除了娘亲之外,就属梧桐最清楚这事,可不能替自己漏了底。 其实他忘了,除了他们知道外,郝佳音还记得很清楚呢。 出了福源酒楼,郝老爷对女婿倒是真的挺喜欢了,这小子是挺没用的,不过倒是很有耐心,这样的性子,慢慢来,总能捂热自己闺女的。他啊,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啥指望了,就盼着女儿能幸福就好。 “我准备去买些点心回去,不如女婿也一块儿去?佳音倒是挺喜欢那儿的点心。”季泽厚自然应允,于是翁婿俩一块儿去挑了点心,然后才分开。季泽厚喝了酒有些热,上了马车就抹了抹额头的汗,梧桐倒是替自己少爷心疼,“少爷这回可是喝了太多酒了吧?回头夫人又要说梧桐伺候不周到了。” 季泽厚摇摇头,“回府去记得别乱说话。” 郝老爷那头放下帘子,眼眸一扫先前的酒性,只吩咐了一句,“去查查,是不是小姐的师兄来元州城了。” 这世间,难得有谁还真的留有那赤子之心,对郝老爷来说,谁都不能拦着他家女儿的幸福。这郑昶之,只要不惹事,那就还是佳音的师兄,若要来招惹佳音,那他这个老爹也是空摆设。 郝佳音在季府里头,其实日子挺好打发的。季夫人拽着管家大权不松手,佳音正好乐得轻松。这小日子里各种汤水补品,还有季泽厚的怀抱,倒是将人养得越发水灵。洗干净了身子,就垂着发,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顺着那一头青丝泄满地,颇有些岁月静好的韵味。 季泽厚染着酒气,站在藤椅前头,仔细打量自己的新婚妻子。 郝佳音,郝佳音。三个字,道出岳父大人对女儿的期盼,很是悦耳动听。季泽厚矮下身子,眸光专注地看着妻子,眉眼唇鼻顶多算是清秀,却是真的说不得有多好看,偏偏脸颊上又有那么一大块胎记,这让那些酸堵的人说起话来也更加难听。想起岳父同自己唠叨说过的那些话,季泽厚便手尖痒痒的,轻轻柔柔的,好像羽毛一般爬上郝佳音的鼻尖。 这个女子,到底是哪里格外的,竟慢慢地让自己忍不住靠近去?季泽厚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郝佳音同自己并没有说过什么,每次都是温顺地替自己打点好衣食,为什么就会走到今天这样,奇怪的情愫在里头? 郝佳音本就是浅眠,风抚着发梢一点点挠着阳光,让郝佳音懒洋洋的,只是不想动罢了。季泽厚来的时候,脚步本来就放得不轻,郝佳音只是懒得正眼罢了。直到季泽厚开始抚触自己的脸颊,郝佳音不得不睁开眼。 “怎么喝酒了?”风浮动院子里的竹叶清香掩不住季泽厚身上的酒味,郝佳音看着醉了酒,脸颊红扑扑的季泽厚,指尖学着他的样子,也掐了上去,这力道绝对比季泽厚对她要重许多。 郝佳音也不躲开,反倒是蹭了蹭脸颊,醉酒后更是娇憨,“回来的路上遇见岳父了,就陪着用了午膳。”季泽厚好悬才想起那石头的事,然后怯怯地用水灵灵的眼睛瞅着郝佳音,声音慢吞吞的,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小心翼翼味道。 “那个,岳父说娘子小时候被人砸了额头……那个,你可记得是谁砸的么?” 郝佳音挑眉,倒是没想到自家老爹连这事都同季泽厚说了。当时季泽厚砸了自己,就自己知道是动的手,郝老爹问了许久,自己都没松口,她可不信老爹是为了敲打季泽厚。只是季泽厚你能不把下巴戳到胸口么?这架势,摆明了犯错后心虚啊? “那时候砸得倒是挺疼的,听我娘说流了很多血,晕得躺了半个月才慢慢好点。”郝佳音眯着眼,眼睛直直地盯着季泽厚,只把他看得越发心虚,郝佳音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问这事,可是你知道是谁砸的?” 季泽厚慌得急忙摆手,蹲着的身子一松,整个人跌坐到地上,让郝佳音嘴角再也憋不住笑,探身去扶季泽厚,“你慌什么啊?又没说是你砸的,若不然我爹才不会这么好心请你一块儿喝酒。” 郝佳音看着是心疼季泽厚,只是说出来的话又让季泽厚一上一下跳得厉害。 “呵呵,那时候都小,能记得啥啊?” 郝佳音见不得季泽厚这样自我安慰,想着让自己闹心的季夫人还有何氏,郝佳音凉凉地松开扶季泽厚的手,“那可说不定,当时也不算小了,再说了那么疼,记得是谁也说不定。说起来,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觉得那人眼睛同你挺像的……” ------------ 后院的女人 这次倒是真的把季泽厚的小心肝也吓坏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稳住,这才仰起头对上郝佳音似笑非笑的眸光,努力辩争一下,“那个……你记错了……” 郝佳音无所谓地撇撇嘴角,“可能吧。”总算安抚了季泽厚砰砰直跳的小心肝,连忙站起身,顾不得拍自己衣袍上的灰,“我帮你绞干头发吧。”说着也不管郝佳音早就快干的头发,拿过搭在藤椅背上的帕子,一寸寸碾着青丝,只是手上的劲儿能不那么大,郝佳音也就算了。 “你喝了酒,不如我让雀儿熬些醒酒汤,你去歇着吧。”郝佳音可不想自己的头发受苦,只是季泽厚根本不松手,帕子卷着青丝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不累不累,才喝了几杯,根本没醉。”季泽厚死活不准备松开郝佳音的青丝,倒是烦得郝佳音暗恨,起初就不该心软,多刺激他那小心肝几次该多解恨。 等到那些青丝彻底干透,滑得连帕子都握不住时,季泽厚总算惋惜地松开帕子,低下头去看郝佳音,却发现郝佳音又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郝佳音最初是醒着的,不过季泽厚大约是找到手感了,这揉起来的时候就让她觉得惬意了,加上阳光晒得暖暖的,郝佳音就这样睡着了。季泽厚看着脸颊粉扑扑的郝佳音,心底忽然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手间的帕子滑落,然后俯下身,凑到郝佳音面前,含住佳音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郝佳音皱了皱眉,睫毛闪了闪,到底还是睁开,而偷香的那一个除了最初的呆愣后,到底男人就是男人,侵略性与掠夺性那是天生的。可怜郝佳音才想明白自己是被人调戏,没等她反应过来,季泽厚已经一把箍住佳音的腰,将她整个人抬起,贴着自己的身子,然后就吻了上去。 她的唇瓣有竹叶的清香,她的唇齿之间有甜美的诱惑,季泽厚不管从前是怎么看佳音的,但这一刻,他必须承认自己被诱惑了。 郝佳音被季泽厚难得的力气挟持住,身子只能随着他的力道紧紧贴上去,而腰腿却是慢慢化了力气。郝佳音微微叹了口气,正好被季泽厚寻了个空隙,那舌尖彼此间抵死缠绵。郝佳音慢慢闭上眼,由着阳光与他的唇舌温暖自己的身子,而脑袋也慢慢放空。 季泽厚这次倒也不急,只是双手拢着佳音的腰,让她软扶到自己身上,而唇舌也肆意品尝着彼此。倒是佳音,慢慢被他挑起情潮,反倒有些急切了。 好吧,不管是床下还是床上,郝佳音总是那个敢作敢当的那个。当郝佳音的小手钻进季泽厚的衣襟,指尖不经意划过他胸口那粒红豆时,季泽厚的身子猛地一僵,而郝佳音也是似娇似嗔地看了季泽厚一眼,然后身子就如佳音预料的那般,一轻。 季泽厚抱着佳音,大步回房,急急忙地摔上门,就将佳音丢到床褥上,整个人趴到佳音身上,大手开始急切地撕扯起彼此的衣襟。倒是佳音挑眉,这人不爱读书倒是赚到了,白日宣淫啊…… 不过就是个小日子里没妖精打架,郝佳音娇得腰腿酸软,倒是憋补出火气来的季泽厚得偿所愿,一展雄风。看着郝佳音在自己身下软成一滩水,季泽厚只觉得怜爱非常。 “我去找雀儿烧水。”季泽厚神清气爽地出门,带上房门。郝佳音只有力气磨牙,却没底气拦着季泽厚,只希望一会儿雀儿能憋着笑,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恼羞成怒。 果然啊,盼着雀儿这姑娘能憋着笑就不是雀儿了。 郝佳音这回是真没什么力气威胁雀儿,都被季泽厚吃得连渣都不剩了,亏得平日里觉得这人憨傻,其实真不是什么简单的好鸟。郝佳音看着自己胸口腿间的痕迹,只想着能早点像何氏一样怀上就好了。 怀上之后,这样的事就不用再做了。 雀儿取了雪玉膏,轻柔地抹上匀开。这雪玉膏对化瘀最是有效,谁让小姐的皮肤羊脂一般雪白,一点淤青就看着吓人呢。 虽说是白日宣淫,佳音对着雀儿也算是慢慢炼成了铜墙铁壁,可郝佳音不愿成为外人闲话的对象。尤其这种私密的事,郝佳音不愿被人说道。而且要是被季夫人知道,郝佳音肯定自己立马就没好日子过了。 套上衣裙,郝佳音只打算慵懒地绾个发髻,“何氏那边可还安生?” 雀儿拿梳子一点点顺着发梢,听见小姐问话,倒是憋着嘴角笑得幸灾乐祸,“何姨娘派了翡翠一早想堵少爷,结果少爷早早地就带了梧桐出门去了。翡翠这头扑了个空,那边梅姨娘就带着婢女蕊儿去何姨娘房里添堵了。” 平日里这个梅姨娘就争不过何氏,郝佳音倒不信梅氏真能给何氏添堵。 “后来呢?” 雀儿显然兴奋极了,“小姐这回你可想错了。”这个梅氏平日里没何氏那么会耍娇,但见识却绝对比何氏厉害,怎么说也是见识过场面的。要不怎么一直有个说法,说这女孩子打小要富养呢?就怕长大了眼皮子短。 梅氏可不掐着何氏肚子里的娃娃说事,只是不停夸着郝佳音的好,然后念叨了一句,“只可惜妹妹家世贫寒,这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生出来也多半得抱去少奶奶边上养着,到时候自然亲近少奶奶。不过也是,跟着少奶奶也就跟富贵沾边了,不是?所以我说啊,还是妹妹你福气好啊。”落魄的秀才女,有什么好拿乔的? 等梅氏领着蕊儿得意洋洋地从何氏房里走出去后,故意在门口停了停,直到听见里头杂碎了件花瓶,她这才笑得更是娇媚。有了身子就一定能抬举身份?还真不是她梅氏瞧不起她。季府门第是不高,但有季夫人在,就绝没可能叫一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管家。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招了少奶奶不痛快,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就算生下来了,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是个男孩肯定是留不在身边的。 梅氏出嫁前就知道,这孩子若是打小就不养在身边,就算是白生了。少奶奶根本用不着动手,把孩子搁自己跟前养着,就算几年后还给何氏,那也就真的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所以何氏这一胎,面上看着季夫人挺器重的,但其实对何氏半点好处都没有。 倒是对自己,梅氏想着季泽厚那俊美的样子,这脸颊就有些泛红,浮出好看的胭脂色来。少了个最会发浪的何氏,水氏又斗不过自己,自己可不就能重新受宠了么?要知道何氏这一有了身子,起码一整年碰不到少爷的边,等她出了月子,到时候季府后院早就变天了。 “走。”梅氏抚了抚发鬓上的簪花,腰肢曼妙地扭着,这才领着蕊儿离开何氏小院。 雀儿将梅氏当时的举动学得活灵活现,倒是逗乐了季泽厚。这梅氏容貌娇艳,那些个动作也算是浑然天成的。只是雀儿小脸娇憨,与那艳丽妩媚可是丝毫不沾边的,偏生要学着梅氏的举措,可不就是诚心逗乐郝佳音的么? “水姨娘那边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怎的,郝佳音直觉得信不过水氏。在季府,摆明了季夫人一头独大。水氏放着季夫人这粗大腿不抱,竟想着同自己示好。郝佳音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她非诚心的,二就是她看出自己的真本事了。只是这两种可能都表明水氏不可信。 这样的人,野心极大,而且一旦下手绝对是狠之又狠。郝佳音虽然没想过一定要在季府过一辈子,但却不表示肯输在水氏手里。 雀儿摇了摇头,“水姨娘那边,就知道莲儿早上去厨房要了碗绿豆汤,说是去去火气。”郝佳音指尖点着茶几,神情淡淡的,只是水氏既然还没动手,自己也不好落人把柄。 “继续盯着那边,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不招惹到咱们,你就随她们闹去。”郝佳音话里的她们可不仅仅是季泽厚的三房姨娘,还有最大的季夫人。郝佳音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修了多好的福气,才摊上这么个婆婆。 雀儿点头,然后就乖巧地给郝佳音捏起肩来,“对了,小姐,您说的杏花楼的冰凝姑娘,听说曾有人出十万两银子替冰凝姑娘赎身,只是没能成。”雀儿不喜欢少爷这个红颜知己,从前就老听人说起过季家大少爷同花魁冰凝姑娘的风韵之事。那时候雀儿没想到季泽厚会成为自己的姑爷,所以对冰凝姑娘也就多了层厌恶。 只是雀儿发现,小姐对这个冰凝姑娘倒是没多少厌恶之情,就是不知道小姐准备怎么打算。 郝佳音眯了眯眼。十万雪花银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人愿意赎冰凝,其实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只是现在冰凝还在杏花楼里待着,她在等什么?郝佳音从前听说过这个杏花妈妈,倒是个厉害女人,虽然手里算不得干净,但一个女人,在风尘中打滚,要么狠要么忍,她既然背后有主,郝佳音也懒得动她的心思。 只是得想个法子收了冰凝才好。郝佳音需要一个聪明女人替自己办些事,只不过相中的这人一直打自己相公的主意,这层关系让郝佳音有些哭笑不得。 这边郝佳音同雀儿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话,那边晚膳就已经摆好了。等郝佳音难得娇柔地由着雀儿扶着走进花厅时,就看见季泽厚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饭桌边等着开饭了。这女人家虽是出了小日子,但这该有的保养还是得细心打点才好。雀儿将乌鸡枸杞汤端给郝佳音,边上季泽厚那鼻子就像扇贝一样呼哧呼哧两下,然后整个脑袋往郝佳音这边凑了凑,“你这喝的是什么?” 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季泽厚脸颊上的那两颗热疮,清了清喉,“女儿家喝的一些养身汤,你可是也馋了?”郝佳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刚才季泽厚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这会儿能刺激两句也是好的。 果然,季泽厚一听见郝佳音说什么馋了这脸上的笑也变得讪讪的,有些挂不住,端起自己的饭碗,急急地扒拉两口,好巧不巧偏又给噎住了。郝佳音笑得不行,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乌鸡汤,一边用眼神示意雀儿给他舀汤。瞅准了机会,郝佳音放下乌鸡汤,抹了抹嘴角不见的油腥,“这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给噎住的吧?” 得,一句亏心事又戳中季泽厚的小心肝,刚把噎住喉咙的饭也咽下去,这会儿又被汤给呛到了。雀儿在边上伺候主子吃饭,圆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姐这也太神了吧?一句话就能让少爷呛着噎着,果然厉害! 雀儿眼底是对自家小姐的崇拜,而郝佳音倒是不再管那边咳地面颊红扑扑,分外诱人的季泽厚,你娘总给我小鞋穿,那我就可了劲儿地折腾你,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了。 何氏那边,真是被梅氏的话给气得肚子都疼了。 季夫人是派了人来说要照顾好自己,可到底,季夫人连面都没露过,这究竟有没有上心,也是一目了然的。可不就是像梅氏说的,看不起自己娘家清贫么?这也都怪她爹,没那本事,若是考上秀才后拿点银子疏通下州县,他们家也不至于穷得叮当响,连给自己拿份体面的嫁妆也办不到了。 可这还不是何氏生气的原因,主要梅氏说的另一件事。她倒是只顾着挺起肚子来洋洋得意,却忘了自己只是个妾,莫说是上族谱了,就是死了之后也进不了季家的祖坟,这样的身份,若是剩下庶长子,也是留不住的,多半要抱到少奶奶身边去养。 凭什么??!! 这是她怀胎十月,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不能喊自己娘亲?这也就算了,谁让自己不是妻?可何氏没法子想象,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连养在自己身边都不行。等到孩子慢慢记事,就算自己这个亲娘有什么用?生恩从来都比不过亲养在身边的恩重,她怎么会不知道? 想到这儿,何氏就觉得自己微微发疼,好不容易缓下脾气来,何氏只开始拼命想法子,只求能将孩子平生产下,然后养在自己身边最好。什么郝府关系,她才不信有那么傻的人,会将郝府的钱财留给自己的孩子,除非郝佳音不会生。 这个且不是何氏现在能惦记的事,她只求能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其他倒是别无所求。想来想去,何氏决定跟季夫人示好。 何氏虽说是季夫人做主娶进门来的,可架不住季夫人是个小鼻子小眼且对儿子格外宠溺的婆婆。人是她做主娶进门的,但见到何氏这般娇滴滴,又颇得儿子喜欢的样子就格外闹心,三天两头给自己脸色看,若非自己只是个小妾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何氏想季夫人早就将自己弄出府去了。 这一点,何氏丝毫不怀疑。 季夫人对整个季府的掌控,那是丝毫不用怀疑的。在季府,季夫人说一不二,她就算是得了少爷宠爱又如何?何氏知道,少爷永远不会为了自己同季夫人反抗。所以何氏从不当着季夫人的面摆姿态,但也没法子示好。只是这一次,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何氏必须跟季夫人示好。 “翡翠,替我收拾收拾,我要去给夫人请安。”山不来水转,她肚子里这个怎么说也是少爷的种,季夫人就算不看自己的面子,也得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面子。 下人通传,说是何姨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一听见何氏的名字,季夫人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她没有庶长子闹心,也讨厌这种身份的孩子。是泽厚的种又如何?且不说不一定能生下来,就说何氏那无病装病的模样,季夫人也痛快不起来。 方嬷嬷在边上轻巧地替季夫人捶肩,见到季夫人脸上不郁,倒是轻声凑过去说了一句,“夫人忘了原先的打算了?”季夫人可是算计好了一石二鸟,既解决了烦人的庶长子,又能把郝佳音给休了,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这天衣无缝的法子。 季夫人冲方嬷嬷点点头,“你去亲自扶着何氏进来。”季府的人都知道,方嬷嬷可是季夫人的心腹嬷嬷,这让方嬷嬷到外头去接何氏进来,可是给足了何氏面子,这姿态可是摆给他们看了,季夫人就想着不管是梅氏还是水氏,能早些动手最好,省得叫自己看着那矫作的何氏惺惺作态。 方嬷嬷应了声是就走到房外。何氏正由翡翠扶着,换了一声喜气衣服,衬得那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只是气色显着不怎么妥当。方嬷嬷可是府里的老嬷嬷了,这生养孩子的女人,怎么能气血亏成这样,这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不好的。不过方嬷嬷没那个好心提醒何氏,有这样的娘亲,也肯定养不出什么好孩子。 “夫人让老奴出来扶着姨娘,请姨娘看着脚下。”这话不轻不重,倒是让四下里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到时候这谁跟谁说一耳朵,传到后面去会怎么样,方嬷嬷心知肚明。倒是何氏,从未在季夫人这儿得到过这样的礼遇,连忙撑开边上的翡翠,娇盈盈地走到方嬷嬷跟前,由着她扶住自己的胳膊,那娇喘点点的模样可是分外惹人怜爱。 只是何氏这番风情姿态表错了人,搁任何个男人在这儿,肯定会是一番怜香惜玉,只可惜现在何氏面前的是方嬷嬷,注定没啥用。 “方嬷嬷在夫人身边伺候才好,贱妾怎敢劳烦嬷嬷?”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何氏不自觉得挺了挺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没被扶着的那只手往后一撑,正好抵住自己的腰肢,将肚子拱得高高的,没显怀的肚子硬是成了四个月的模样,颇有些滑稽了。 方嬷嬷也不点破,只是守本分地告诉何氏小心脚下,这跨过了门槛,何氏一抬头,就泪光盈盈,用着感恩的眸光盯着季夫人,“夫人万恩,还特意让嬷嬷来扶着自己,贱妾实在有愧。” 季夫人冷冷的眸光一眼就被何氏那拱得高高的肚子给膈应到了。这啥玩意啊!!她怎么说也是怀过孩子的人,谁家才一个半月不到的身子就能把肚子顶得这么大?季夫人盯着何氏那故意拖着自己腰身的手,又看到方嬷嬷冲自己使眼色,这才压住到嘴的冷讽,指着边上的位置,“既然怀了身子,可别不尽心自己的身子。这一路上若是出了点岔子,可对得起你肚子里的孩子?” 何氏惶恐,只不过肚子这会儿有些隐约的疼,自从早上被梅氏给刺了一下,这肚子就隐隐有时候会疼一下。见季夫人要自己坐下,她也就不推拒地坐了下来。怎么说自己肚子里的可是季府这一辈里的第一个喜讯,季夫人果然看重自己这个孩子。只是季夫人嘴角僵了僵,想要说什么,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这该死的贱人,竟然真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别以为怀了个孩子就能在自己面前嚣张,季夫人这眼底蹿着火,想着索性气着了,不如一次受够了,到时候也能让梅氏与水氏早点动手才好。 “可是有什么不妥帖的?只管告诉我,府中下人没人敢看轻你。”这边何氏眼珠子一闪,倒是想到早上梅氏的刺激,想着这也是个法子刺探季夫人对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重。 “哪儿的话,府中下人都是夫人调教的,哪有不好的?只是贱妾福薄,生来就是命不好,又怎么能怪梅姐姐说……”话语卡住了,何氏哎呀一声,就咬着唇,楚楚可怜地低下头,手捂着自己的小腹,眉尖蹙起,难言,又好像肚子不舒服了。 ------------ 季夫人的心思 季夫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如郝佳音聪慧,但在后宅这事上,季夫人比郝佳音待得久,也懂得里头更多的弯弯绕绕。 何氏欲言又止,加上那番可怜姿态,换做男人,恐怕就着了她的道,这明里暗里可不就是给梅氏下眼药么?不怪你就不怪吧,偏生后头还要指名道姓,真当她郝夫人这些人是白管的家么?她是经营不来生意场上的事,但在后宅里头制几个眼皮子浅的却绰绰有余。 “这梅氏可是说了什么,招惹得你如此不痛快?”季夫人是真心不愿跟段数这么低的何氏拉家常,玩委婉。这人,要么就跟郝佳音一样,藏得深不见底,要么就跟梅氏一样爽辣点,如何氏这般小家子气的,季夫人耐心是真不怎么好。 何氏吃不准季夫人这般凉凉的语气是冲自己还是冲梅氏去的,只不过指尖落到小腹上,何氏又多了些底气。就算是冲着自己来的又如何?只要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季夫人就不可能拿自己怎么处置。 “梅姐姐说贱妾没本事养大孩子,到时候还得劳烦少奶奶帮自己带孩子,真是叫贱妾心酸极了,当真不怪罪梅姐姐什么事。”何氏这话,自然针对梅氏,不过提带了一句少奶奶,其实也存着试探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夫人有多垂涎少奶奶的那份嫁妆,当初搬库房的时候动静可是不小。这新嫁娘才进门,哪家婆婆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跟人讨嫁妆?说句难听的,这媳妇的嫁妆就是她在婆家的底气,多半是留做私房,到时候给自己的孩子准备聘礼嫁妆,怎可能会被婆婆拿走,冲做中公? 如果,季夫人不喜欢少奶奶,那么这次也就能一并试出来。到时候怎么做,何氏也能有个把握。 季夫人一听何氏说的,就想明白了梅氏去找何氏说过什么。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季夫人是真不打算留下,她的孙子,只能是自己选中的媳妇生下来的她才认。至于何氏这样的,不过是个棋子,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且不管男女只能怪他投错胎了。 “这个梅氏,可真是口无遮拦!!你的孩子自然是你的,莫说是什么少奶奶,就算是老婆子我也不会抢你。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其他的,莫管。”季夫人只要捧高了何氏,这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人去做。 这才第一天,梅氏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刺激何氏了,顺带着还将郝佳音拖下水,季夫人倒是挺满意的。这妾氏生的孩子,只要主母想,那是随时能抱到身边来养。到时候孩子认谁做母亲还不一定了。何氏会着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季夫人压根没打算让何氏生下这孩子,至于别人用这孩子做什么文章,她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最多推波助澜一下就好。 何氏却是感激涕零地模样,一手捂着胸口,盯着季夫人,仿佛她是神龛上救苦救难的菩萨。季夫人却懒得再磨叽,“还是让方嬷嬷扶着你回去休息,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得,方嬷嬷在边上不动声色地抽了抽眼角,夫人您就是真心看不过何姨娘,也用不着三句不离出岔子啊。 季夫人安排方嬷嬷扶何氏回去,的确是给足了何氏面子。季夫人想过了,忍,一时不快换来一辈子舒心,有什么不划算的?倒是梅氏她们,可别亏着自己这么卖力地忍,不然她指不定忍出什么毛病,谁都不认。 一路上,何氏倒是想同方嬷嬷搭讪,怎么说方嬷嬷也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除了少爷外,也就只有方嬷嬷能够在夫人生气的时候说上话。在季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讨好了方嬷嬷就等于讨好了季夫人? 何氏从前不得季夫人喜欢,她就算是想跟方嬷嬷套近乎也不能够。这回,母凭子贵,竟让季夫人吩咐方嬷嬷扶自己回院子,这可是天大的脸面了。何氏这时若不趾高气昂,日后可就不一定有这机会了。 “这两天倒是憋闷坏了,方嬷嬷能不能陪我去院子里逛一逛?”何氏知道,梅氏一旦心情好了,就会带着丫鬟去溜院子。季府的院子虽不算是最大最好看的,但总比整天闷在小院那点大的天地里要舒坦。何氏就是想要梅氏知道,就算日后孩子不是养在自己身边,起码这十个月里,她梅氏想要斗得过自己,那就是痴人做梦。 何氏最看不惯那点子市侩嘴脸。家里有点子薄底又如何?可不还是季府的下人么?她一个下人的女儿,在自己面前有什么好得意的?何氏想着早上梅氏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心底就愈发闷气,这小肚子一抽,直把毫无防备的何氏给吓软了腿脚,若非边上方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只恐怕这么一跌,肚子里的娃娃就没了。 方嬷嬷瞅着何氏的气色就不大妥当,可不能让何氏这个时候掉了孩子。“院子里风大,何姨娘若真想赏花,回头老奴让花匠搬些时令鲜花到你院里摆着,如何?”本来还有些慌张自己肚子的何氏,听见方嬷嬷说要专门摆几盆花到自己院里,就觉得肚子也不疼了。 “倒是牢房方嬷嬷了。”何氏实在抑不住眼底的兴奋,到时候可不就能气死梅氏了么?想到这儿,何氏本打算开口请大夫的,也就不说话了。她可是急着回自己小院里等着花送来了。 方嬷嬷眼底一黯,到底是眼皮子浅的,几盆花罢了,能比得上自己肚子里的那团肉珍贵?不过怪也怪何氏身边没有个有经验的,这又是第一胎,照着她这性子,能保住才怪。方嬷嬷心底一番思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扶着何氏慢慢地朝竹园走去。 郝佳音这边倒是也知道了何氏去见季夫人的事,想着季夫人的念头,郝佳音倒是得吩咐自己这边的人,切莫被外边的人收拢了去。好在郝夫人给女儿挑选陪嫁的时候,都是忠心耿耿的,这点上郝佳音不用担心。只不过她担心自己这边的人防不住这些人的小动作,到时候着了道倒惨了。 想了想,郝佳音吩咐雀儿传话下来,只管好自己,每日院子内外都要仔细打扫干净,可不能留什么不吉利的脏东西在这边。这一点,钱嬷嬷最是老练,郝佳音自然能放下心些。倒是季泽厚,下午白日宣淫过,身心舒爽地钻进书房,拿出偷偷藏起来的账册想要算算清楚,结果这眼皮子没两下就黏上了。若非后来梧桐敲门,只恐怕连晚膳都要错过了。 吃了晚膳,季泽厚就有些无所事事了,绕着懒洋洋的郝佳音转了两圈后,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想着能不能晚上帮郝佳音拆发髻。倒不是季泽厚体贴温存,不过是绕个弯儿想看看佳音额头的疤。 郝佳音怎么不知道季泽厚时不时偷看自己额头的动作。那时候彼此都还小,郝佳音也没放在心上,加上爹娘寻了上好的药膏抹上,这疤痕其实已经浅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不过郝佳音还是习惯用发遮掩着,也不知道为什么。 ------------ 娘子很有才 不过郝佳音没打算就这样轻松如了季泽厚的心意,之前拉着自己白日宣淫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他神清气爽活蹦乱跳,而自己就这样软绵绵的,腰酸腿疼的?再说了,何氏那头整日里给自己添堵,她在床上吃不动季泽厚,床下没道理制不住他。 雀儿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掺和进少爷与小姐之间的事。她算是慢慢领悟了一点,小姐嘴巴上不说,但心底多半还是认了少爷的。这少爷是挺不着调的,但心地还算不错,对小姐也没说像其他人那般存着偏见,起码就雀儿认识少爷起,从没在少爷眼底见到过一丝半点的鄙弃。 当然,雀儿不知道是她家小姐拿季少爷当呆子耍呢。郝佳音想着这傻小子每次极致欢愉后头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脸颊,想要看看自己脸颊上的胎记消没消。其实佳音知道,当某一天季泽厚不记得自己脸颊上的胎记时,她大约就能定下心来,陪着他一起白头到老了。 季泽厚绕着梳妆台转了几圈,就看着雀儿心灵手巧地替佳音卸掉发簪,然后用牛角梳一点点替她梳顺青丝。这乌墨般好看的发丝在灯火下如同一匹绸缎般柔软乖顺。季泽厚手有些发痒,想着白日里阳光从窗檐泄到床头,她躺在大红色的床褥与乌黑的发丝上,柔嫩雪白的肤上闪着一层薄汗,手指恰在自己腰背间,欢愉时候身子就像猫儿一般绞着自己,让他无法自拔。 他必须承认,他生命里有过不止三个女人,除了何氏、梅氏与水氏外,季泽厚或多或少有过几次露水姻缘,但郝佳音就像是午后从窗檐泄进的那一束光,劈开他的心,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姿势,在他生命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子。 这会儿,季泽厚甚至想不起从前那些女人的样子,只有郝佳音,那个脸颊上开出一朵粉红色芙蓉的姑娘。 拿过雀儿手上的梳子,这屋子里也就没什么用得着雀儿了。郝佳音淡淡地瞥了一眼乖顺出去的雀儿,想着明日还是得提点提点雀儿,这家里她最大,作为陪嫁丫鬟,该把她的命令当做自己的准则。 季泽厚小心翼翼地一寸寸、一缕缕顺着佳音的发,梳到发梢时,那一小簇头发就跟猫爪一样挠着他的手心,酥酥痒痒的,叫季泽厚心口些微火热起来。等郝佳音看着季泽厚那憨憨傻傻地,眼眸里却冒出火来的样子,才想要矮下身子逃开,就被季泽厚一把捞过,然后……该脱的衣服就要脱掉了,总之,小日子结束后的小夫妻俩,很欢乐。 小别胜新婚什么的,果然很有道理。 郝佳音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好在季泽厚这人还算温存体贴,用热帕子替郝佳音擦拭了一遍身子后,才搂着她睡觉。只是在郝佳音迷迷糊糊的时候,季泽厚忽然问了一句,“佳音跟萧先生都学了些什么啊?” 这个问题,他之前倒是想问岳父大人来着,只可惜那时候心慌慌的,给忘记了。回过头却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得问清楚,否则自己就一定会记挂着这件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心思,那些心思不会随意告诉人,但是季泽厚知道,他想要知道一些关于佳音的事。至于她师兄郑昶之的事,岳父大人告诉的并不多,季泽厚想,只要郑昶之再次出现,他一定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 郝佳音倒是困得迷迷糊糊,听见季泽厚问,她也少了平日里的防备,“琴棋书画?对了,画画我不行,师兄画那山川风物才是最好看……”师兄二字,黏在佳音唇上,暗哑的语调,生出一片活色生香来。 季泽厚看着怀里的妻子,吃惊不少。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而自己的妻子只说自己不擅长画画,那是不是可以说佳音其实是个才女? 困顿时的佳音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后也只模模糊糊记得季泽厚找自己问过一句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却给忘了。但是等季泽厚端着棋盘,兴致勃勃要与佳音下两盘的时候,郝佳音终于知道记起来昨晚上季泽厚套了自己什么话。 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郝佳音轻轻松松杀了季泽厚三局后,丢了手中的棋子,也不说什么,但却足够季泽厚恼羞成怒了,这好看的脸颊气得通红,只扣着手掌心的棋子,瞪着棋盘半天不说话。 郝佳音笑得诡秘,这下棋的功夫,她可是极厉害的,就是师兄同她下棋也要耗费上一些时日,更何况打小就没好好学过什么的季泽厚了。 不过郝佳音才没那么善良,说什么恭维的话来抚慰季泽厚受伤的小心肝,而是慢悠悠地收拾起棋盘上的棋子,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何姨娘怀着孩子,你既是静不下心来看书,不如去陪陪何氏还有她肚里的孩子?” 郝佳音早就知道季夫人派是方嬷嬷送何氏回院子,而且还专门叫了梅氏过去训斥一顿的消息。要郝佳音相信季夫人真的喜欢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除非她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吐出来。想着雀儿说的,郝夫人已经开始慢慢挪自己的嫁妆出去转手卖人,郝佳音就经不住冷笑。 郝老爹跟郝夫人精心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凭什么便宜了这无耻的女人?郝佳音让手下人压低了价钱去收回来。也好在季夫人派出去的人手没什么眼光,东西又都急着脱手,价格自然就低了。也难怪,手头有了些银子,这季夫人也就不急着催人卖铺子了。 不过说起来,季家那间铺子倒是真的挺好的。郝佳音原本打算看在季泽厚的面子上,若是季家不卖那就算了。现在看来,对季夫人这样的人,一味顺着只能将她的心思养得越大,不如将整个季家捏在手里,到时候量她也没那心思作乱。 都说父债子偿,这季夫人动了她郝佳音的嫁妆,这会儿她就一定不会让季泽厚舒坦。她倒是不介意日后养着季泽厚,反正这人貌美如花,她来赚钱养家,也不是不行。 一听见郝佳音说起何氏,季泽厚原本愤懑的表情立马消散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郝佳音没嫁给自己,大夫诊出何氏有喜了,季泽厚的确会很开心。毕竟她这个年纪,又早就有女人了,一直没有孩子也算少的了。这回总算有妾氏怀上了,对季泽厚来说,也算是体面了。 可是现在有个郝佳音,季泽厚就觉得何氏有喜是件很不自在的事。 原谅季泽厚现在只能想到这不舒服的原因是因为竹园要有庶长子或是庶长女这样的人,却没想到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觉得不痛快了。郝佳音倒是不管季泽厚,既然季夫人要抬着何氏来当靶子,她这样也不算推波助澜,顶多只能说是让季泽厚这个爹去尽尽自己的本分。 怎么说何氏是替他怀孩子,于情于理,他都要去看看何氏。 季泽厚其实也想去看看何氏,毕竟在郝佳音进门前,何氏是伺候他最多的女人,这里头多少有些情分在。季泽厚在郝佳音脸上瞧不出什么,本想说要不然就不去了,哪知道郝佳音已经收拾好棋盘,拿过书就自己看上了。季泽厚张了张嘴,半晌后就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就这样从房里出去,去看何氏了。 郝佳音头也没抬,只不过手上捧着的书,一角被紧紧地捏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是听话。郝佳音撇了撇嘴角,好半晌才继续低下头来看书。 ------------ 翡翠 再看季泽厚。 出了郝佳音的房门,原先的不安与愧疚就淡了不少,脸上更是透出一种满足与欢喜来。倒不是说季泽厚在佳音面前一套,背后一套。以他这个年纪,做爹的不早不晚,只是他早几年就有女人了,而孩子却还是打头第一个。这会儿能去看自己的孩子了,他这心底自然多了些满足与骄傲来。 而这种感情,与孩子的娘何氏并没有多大关系。季泽厚从前多宠爱何氏,也不过是因为何氏能红袖添香,陪自己说说话。满府里头,除了何氏,他根本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一开始他倒是想跟水氏说,可水氏那诚惶诚恐、唯他是尊的样子,根本激不起季泽厚说话的兴趣。后头的梅氏,她就是辣子,偶尔尝一下算是新鲜,久了他根本没那耐心。也就是何氏,温存解语,他有什么理由不多多宠着点? 但他与这些女人间,没一个能像佳音这样带给自己新奇的感受。他甚至开始觉得有些自卑,因为佳音真的很厉害,随随便便几下,就让自己兵败如山,虽只是棋局,却更能显出人心来。 这样好的妻子,他甚至庆幸,庆幸老天没将她生得美丽一些,若不然怎可能便宜了自己?想到这儿,季泽厚停下往何氏那边去的步子,回过头看了看主院那头,心下决定,自己该再努力一些,总不能让妻子看不起。 何氏屋里,她正端着厨房送来的燕窝,小口小口,吃得甚是慢条斯理。 自从自己查出有孕后,这季府上下,谁敢给自己摆脸色?何氏可是知道,府里几个女人,一直没有喜讯,只等到自己这几日不妥当,才查出是有了喜脉,这底下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不晓得要对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好? 加上这两日方嬷嬷的到访,已经是季夫人给了天大的面子。何氏可是知道,就算是少奶奶那头,季夫人也从未让方嬷嬷去过她哪儿。这还不是看重自己?何况何氏还知道,梅氏被季夫人叫去,当着下人的面好一番责罚,可不就是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么? “这燕窝炖得火候差了点,翡翠你去同厨房里的人说一说。”何氏妆模作样地放下碗,翡翠瞄了一眼,里头的燕窝早就吃得一干二净了。这何氏小户人家出生,做什么事情都爱斤斤计较,为了那蝇头小利就能与人拼命。只是这嫁进季府后,何氏见着满园富贵,只觉得自己那点子秀才门第简直酸得可以。 何氏掩不住骨子里的乡民小性,格外计较那点子银钱,只是被梅氏刺得多了,这表面上也会做些文章,但骨子里如何始终遮掩不住。翡翠贴身伺候着何氏,知道得最是清楚。比方说当着外人的面,翡翠总能得到一二好处,尽管那物什早就是何氏不用嫌弃了的。背着人,就像这吃燕窝的时候,她可是听人说了,主子总会留两口赏给她们伺候的人,但轮到何氏,却从来都是涓滴不剩。 不管什么吃食,都是一样。翡翠心底鄙薄,这何氏打小就没吃过燕窝,也就是进了季府后,照着月例,每月可以领三碗罢了。现在查出身孕,这燕窝自然也就不限了。什么叫火候不够?怕是福薄命贱,压根不知道这燕窝该怎么吃吧? 只不过这话,翡翠也只敢在自己心头绕一绕,她可没胆子说出口。何氏这人斤斤计较惯了,最受不得被人轻视,要是知道自己一个婢女也敢瞧不起她,这往后铁定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儿,翡翠脸上的笑愈发谄媚,将那俏丽的样子硬生生给毁了三分,只看得何氏愈发舒心,“哎呦我的好主子,这群不长眼的厨子,竟敢怠慢了咱们小少爷,回头我就去说说他们,真真是不开眼的蠢货。” 这一捧一贬,正是内宅中下人最常做的事情。她知道何氏最不喜人家叫自己姨娘,可她又的确只是个姨娘。这回,四下里没人,翡翠也就讨了个巧,一声主子可把何氏哄得眉开眼笑,那眉宇间的潋滟水色愈发明艳动人。 至于贬了那庖厨间最是势力的厨子,更是抬举了何氏的身份。从前时候,就是翡翠去了厨房间那也得收敛着点,可现在何氏母凭子贵,可不就是好一番出气么? “切莫做得太过火,不过是些下人,没得人家背地里说咱们闲话。”何氏倒是还顾忌着点,自己肚子里这个,到底是男是女还不一定,这若是个男的,自己就算再怎么肆无忌惮那也有一份体面,可若只是个女儿家,她现在太骄横了,日后只怕就更惨。倒不如只给点威压,让他们明白,她何氏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翡翠自然应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踏进院来的少爷。翡翠连忙挺了挺胸,跨门槛的时候,那腰肢扭得仿佛杨柳一般,只恨不得就这样就能将少爷的眼睛连着身子一同扭过来,缠到自己身上才罢休。 何氏有喜,少爷必定三不五时要来看看,可正因为有喜,何氏可是不能伺候少爷了,只要自己再卖点力,就不信凭着自己的好颜色会如不了少爷的眼。这男人么,哪个不贪欢好色?何氏是比自己漂亮,可她只能看不能吃,不如自己来得实际,不是么? “少爷日安。”一把娇滴滴水灵灵的嗓音,只甜腻得把跟在季泽厚后头进来的梧桐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其实翡翠这丫头的确生得不赖,鹅蛋脸,眉眼唇鼻小巧精致,不比梅氏泼辣,也没何氏娇弱,但却有一番俏怜风情,很是抢眼。 梧桐说从前没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见过三两次这梧桐看少爷的眼神后,梧桐也就对翡翠没啥意思了。这人,心太野。若真能成事,那便是自己的半个主子,若成不了,就算被他讨回家了,也不是能安分守己的女人。 这回何姨娘有喜,就见着翡翠打扮更加出挑艳丽,见着少爷时更是媚柔绵软,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也亏得翡翠还晓点分寸,没当着何姨娘的面耍媚,要不然可有她好果子吃。 季泽厚却是没体会这里头的玄妙。这男人看女人,永远都跟女人看女人不同。女人能看出这人的虚伪狡诈,男人偏生耳根子最软,被女人一蹭一嗔,这看什么都是好的了。 翡翠的作为,莫说是听见响动站到房门口来的何氏瞧得一清二楚,就说是外人梧桐都能瞧出几分来,但偏就季泽厚觉得没什么不同。 天知道翡翠这腰肢扭得都快抽了,季泽厚却是半点也没反应,这才真叫人绝望。何氏冷笑地瞪了一眼翡翠的后背,然后抬眸,那一脸激动想念的模样,却让任何一个男人动容。季泽厚往前两步,扶住何氏的胳膊,“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这女人啊,一旦有了比较,遇上男人的心开始偏了后,从前没所谓的事,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会被挑出来说道,然后被贬低被践踏也是正常的了。 季泽厚现在也就多了一个郝佳音,但一个郝佳音比过不少女人。起码季泽厚从前没遇上过像郝佳音这样神秘的姑娘。这会儿见到菟丝花一般的何氏,季泽厚只觉得缠得慌,不过目光落到何氏的肚子时,却又柔了一下。何氏没能漏掉季泽厚眼底那一瞬间的微光,不自觉地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少爷,您摸摸他,可好?” 何氏肚子里这个可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孩子,且不管男女,对季泽厚来说都有着不同的感触。这会儿听见何氏说可以摸摸肚子,这神情有些愣愣的,“不会弄疼他么?”何氏扑哧一笑,神情娇憨却又自豪无比,“少爷是他爹爹,摸一摸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弄疼了,那也是因为爹爹疼他。” 这话,可是讨巧得很。只不过季泽厚这时心底全是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至于何氏说了什么讨巧的话儿,他是真的一句也没听进去。 季泽厚见何氏信誓旦旦不会弄疼,也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何氏衣边,这就手就像是触到了火苗,呼啦一下就缩了回来。那神情里,竟是惶恐不安,最后抬起头,“你好好养着,我……我去书房了。” 说着也不管何氏眼底的眷恋与翡翠的妩媚眼神,蹿起逃一样地跑出院子。何氏的手,轻轻抚到腹上,神情缱绻缠绵,“儿子,你看看你爹,那胆儿可真小呢。”翡翠正扼腕少爷没多看自己一眼,可是嫌自己这一身水绿色穿得不好看时,何氏冷冷地睨了翡翠一眼,“怎么,少爷走了,把你的魂儿也勾走了?” 翡翠连忙从迷恋中醒来,这额头与后背都渗出冷汗,尤其在看到何氏那冷幽幽的眸光时,翡翠只觉得自己今个儿实在是大意了,怎么可以在何氏跟前就曝了心思,这不是摆明了让何氏拿自己小辫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办了。翡翠伺候何氏这两年,可是清楚知道这位何姨娘的手段,敢觊觎她的东西,就算只是何氏自己疑心的,她也一样就这么认定了,这往后的日子,自己就真没活路了。 想到这儿,翡翠连忙噗通一声跪下,也不管何氏说的是什么,翡翠先哭着磕起头来,“主子饶命。” 何氏挑着眉眼,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着不停磕头的翡翠。翡翠这女人,生得不如自己好看,但也是有几分姿色的。季夫人往府里选人,总得过得去的才行。现如今,翡翠可没刚才那姿容艳丽的模样,泣涕横流,可不就是乌七八糟的样子么? 不停俯身磕头,翡翠那脑门心扣着地,一下一下听着倒是挺脆的。何氏看着翡翠梳好的发髻也松散下来,发丝缠着脸上那些泪水,糊成一片难看的样子,倒是取悦了何氏。 “可得省着点力气磕。这磕破了脑袋,你毁了容倒是没所谓,万一外头人传你主子我苛待下人,那可不得了。”何氏伸出自己的右手,看着细长的指尖,肤色倒也算白,只可惜从小做惯了苦活,这手就算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了,也还是不如其他人的细嫩好看。 何氏皱着眉,看着自己不够细嫩的手,压根不管身前翡翠听见自己说的话,身子一僵,这脑袋磕得更重更勤快了。 “主子饶命,求主子饶命……就算给肚子里的小少爷积点阴德了……”不等翡翠说完,这边何氏一弯腰,正好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把翡翠打得整个人歪倒一旁,而何氏自己也震得掌心发麻。 “你个贱蹄子!敢用小少爷来威胁我!!”何氏知道,自己今天的地位全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就是她的附身符,这翡翠千不该当着自己的面挑逗季泽厚,但更不应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赌咒她的孩子! 翡翠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这身子歪倒一边本就疼得厉害,脑袋也昏沉沉的,竟就这样被何氏一个巴掌给扇得晕厥过去。何氏用脚尖踹了两下,才慢慢嘤咛着醒回来,一双眼红彤彤的,脸颊上肿起一个手掌印,哪儿还有开始时的娇俏模样。 何氏倒也不好把事情弄得更大,而且自己身边没人,这个翡翠虽然心思是大了点,但她确实手头没人,只能将就着是她翡翠了。翡翠这人,有点小聪明,自己每次让她去打探点什么消息,也总能有所收获,而且,何氏知道,就算不是翡翠,季泽厚身边也会有别的女人,她只要控得牢翡翠,让她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翡翠不就只能乖乖听自己的么?何氏伺候季泽厚这么久,虽不能说是完全了解季泽厚,但却明白,像翡翠这样上赶着巴上去的女人,少爷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想到这里,何氏对翡翠忽然温婉一笑,手扶着翡翠的胳膊肘,要她站起来,“不过是想做人上人,这自然是不错。就算日后你成了少爷的女人,那也是我房里出去的,只要你同我一条心,还怕我亏待了你不成?”说到这儿,何氏看着目瞪口呆的翡翠,又是微微一笑,“只要你乖乖的,不要像这次一样,惹我生气,让别人以为我这个主子管不住下人,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翡翠眼眸忽的一闪,面上虽还是一塌糊涂,但这精神总算是回来了。 “谢谢,谢谢主子!奴婢万死不辞,定会对主子一心一意。” 何氏偏过头,在翡翠看不见的地方冷冷一笑。翡翠这样的人,心思明白,倒也好控制。就算她不说什么,少爷不会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要的。她现在,不能内乱,起码不能让翡翠拖自己后腿,若是翡翠动了歪心,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危险了。 想到这儿,何氏摘下手腕上的银镯子,顺手就滑到翡翠手腕上,“你既是有这心,我自然会帮你,只是你可得记得我的好,明白吗?”果然是下了大血本,要知道从前何氏从不会下这么大手笔,对翡翠来说简直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何氏房里的事,雀儿没办法探查到,就听见人说姑爷进了何氏房里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这对雀儿来说,的确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于是晚上的时候,季泽厚发现自己的膳食待遇又回来了。 郝佳音看了一眼雀儿,然后也不看季泽厚,只是想着自己是不是得找点事来做做,要不然整天盯着季泽厚这不怎么上道的男人,还真是无所事事啊。郝佳音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饭,想着明天找个机会让季泽厚带自己出门一趟。就算不能做什么,出去转转也比闷着要好。 季泽厚只觉得好久没吃到这样合心意的饭菜了,忍不住用湿淋淋且感激的眸光盯着雀儿。倒是雀儿,脸颊红红的,显然被季泽厚那张无往不利的好容貌给震到了。郝佳音只恨不得把季泽厚放到店铺里供人看,一次二两银子。 要真是这样的,那可真是一本万利啊。想到这儿,郝佳音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季泽厚这张好看的脸。要说这季夫人真是上辈子积攒了不少福气,才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儿子来,而且这儿子是真的脸蛋与心地一样不错的。 郝佳音见识过很多人的心机与手段,但却从未遇见像季泽厚这样直白的,说是对手吧,他又根本不合格,但若说他对自己没什么影响,郝佳音又骗不了自己。只是日子实在有些无聊,不然……开始调教季泽厚? 雀儿收拾好碗筷,冲佳音与季泽厚暧昧地挤了挤眼角,然后才转身离开房间。季泽厚想了想,便带着郝佳音去院子里溜达消食。郝佳音看着逼仄的小庭院,不由地叹了叹气,从前跟着师傅,莫说是漫山遍野地撒欢,就是五湖四海也任她遨游啊。 “少爷,少奶奶……”就在郝佳音慨叹这院里风景实在不怎么的时候,院子那头就看见梅氏穿着水蓝色长裙,欲言又止地站在那头,眼底含着无尽的委屈,但却又倔强地抿着嘴角。郝佳音不得不承认,梅氏这一招很符合她,本就是泼辣的人,玩不转何氏那样楚楚可怜,那边用倔强中的温柔来俘获人心。 郝佳音冲呆了一下的季泽厚笑了笑,“梅姨娘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一块儿过去瞧瞧?”待在这么点大的后宅里,跟着一群不怎么出色的对手争一个男人,对郝佳音来说你,日子实在是有些太无趣了。好不容易吃过饭,出来走走,遇上这么一个戏码,虽已大致上猜到会怎么演了,郝佳音依然兴致勃勃。 梅氏也有人,比起身边只有一个翡翠的何氏,梅氏手头的银钱多,看得也不像何氏那般重,自然笼络了三两个下人替自己传话儿。 郝佳音的确是查了一遍竹园的人,发现都是季夫人的人后,也就不怎么去管了。好在季泽厚还算明白,自打成亲后这内院里头基本只剩下雀儿与梧桐两个,让郝佳音自在不少。只是这外院,虽都是季夫人精挑细选后送过来的下人,但总会一两个收了姨娘的好处,透一两句也是无可厚非的。 梅氏本是趾高气昂地去气何氏的,且也如自己所愿,让最是斤斤计较的何氏连花瓶都砸了,只能说自己成功了。可梅氏怎么也想不到,何氏转身就去找太太告状,这倒好,她被太太吩咐方嬷嬷亲自送了回来,而自己却被叫到太太跟前,当着底下的面说什么心不慈善,容不得姐妹? 凭什么!!她梅氏打从娘胎落地起,就没人这么坑过自己。倒也是自己疏忽大意了,这何氏再怎么不济,也得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份上,给两份脸面。若不然,她不信太太能这么看重何氏。不是梅氏自愧,在少奶奶进门之前,水氏是季夫人最放心的,而自己是太太颇为忌惮的,至于何氏,那就是最遭太太鄙弃的人了。 太太本身就不是个娇柔性子,不然当初也不会拿着扫帚非闹着要改嫁了。这样的人,只会欣赏与自己一样的人。何氏投机取巧,只一心讨好少爷,却忘了,这后宅只是女人的战场,男人不过是附属品罢了。 这次,的确是自己疏忽了。季夫人看在大少爷的面子,只会对何氏更好。至于她这样的,难道就活该被欺负了?也是,若是何氏这一胎生下的是季府的长子,那她这往后的日子也就难办了。 不成,梅氏因为想象中那个因为庶长子的荣耀,而爬到自己头上去作威作福的何氏,身子僵了僵,却是咬牙切齿,非搅得何氏莫说是生个庶长子出来,就连个庶长女也甭想生出来! ------------ 花园妻妾会 而整个后宅里,最能叫何氏添堵不服的人,可不就是眼前这少奶奶郝佳音么?何氏自负美貌如花,唯一失败的就是自己的出身,而正是因为她的出身,让一个样貌根本不如自己的郝佳音爬到她头上,成了郝家的少奶奶,这可不叫何氏憎恨厌恶郝佳音么? 梅氏知道,何氏算是攀上太太的高枝了,起码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之前,她肯定能一直得到季夫人的亲睐,这让梅氏有种危机意识。在季府后宅里,季夫人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唯一能跟季夫人抗衡的就是少爷。 至于少奶奶郝佳音,梅氏发现,这个女人可不能请看。一个女人若是不漂亮,只要有脑子,那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而且郝佳音背后还有一个郝府。郝府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不管如何,所有的身家都归郝佳音所有。一个聪明且富可敌国的女人,根本不需要惧怕任何容貌的女子。 从一开始,梅氏就不敢轻看郝佳音,三两次交锋,还有就是少爷连小日子也没有离过少奶奶房的事实,让梅氏现在对着郝佳音时言行间满是恭敬。太太一直想要抓少奶奶把柄,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太对这个媳妇有多不满,可直到现在,太太得到了什么?可别说那一库房的东西,梅氏的爹怎么说也是季府的大管事,少奶奶根本没把自己的底牌交出来,而太太自以为拿到的那部分,对郝佳音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如此种种,都只表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跟少奶奶做对。既然少奶奶是强大的,那么她就可以依靠这边不是吗?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最大的人不是她梅氏,而是少奶奶。谁家少奶奶进门,就被小妾明晃晃地用个庶长子打了脸面?梅氏要是信少奶奶能容得下何氏肚子这个孩子才怪。 “梅姨娘可用过饭了?”这人与人见了面,就算是死敌,也用不着一见面就扯头发踢打对方。好久爱音更加不屑拳脚上分胜负,当然,这也跟郝佳音手无缚鸡之力有关。要知道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可都是师兄带着自己飞来飞去,哪儿需要她捏过石头啊。 季泽厚很聪明地只是看了梅姨娘一眼,然后听着郝佳音问梅氏话。郝佳音倒是挺懂怎么跟人寒暄的。这个点,多半是吃了饭,跟她一样,无所事事才出来溜园子的。当然,她是真的闲着没事,吃饱了又不愿满上躺下长膘,不过郝佳音肯定,梅氏绝对是专门等着蹲他们的。 梅氏是美,其中最美的就是她的鼻与唇,所以当她抿了抿唇,又是一副委屈又倔强的神情时,郝佳音仔细打量了梅氏,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倒也有一番审时度势的本事。她的美,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的委屈说分罢了,却不是为了当着自己的面勾搭季泽厚。 当然,季泽厚这人,脑袋里头只有一根筋,他不需要人勾引,因为他只永远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郝佳音非常上道地咦了一声,然后神情状似担忧地问梅氏,“梅姨娘可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且高速我与少爷,定会为你做主的。” 季泽厚瞥了两眼郝佳音,总觉得现在的高佳音与平时不一样。季泽厚不喜欢此刻戴了面具的郝佳音,但他还算聪明,没有当着梅氏的面说出来。他总觉得,有些话,私下里同佳音说就行了,对着外人,他总要维护佳音的。 额。季大少爷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妻是自己人,比较起来妾就是外人了。这想法当然也多亏了季夫人,这季夫人自己就是妻,当初没少说季老爷子身边那几个妾氏通房的坏话。连带着长大后的季泽厚直觉得妻妾间一定要维护妻子才对。 梅氏倒是料到郝佳音肯定会当着少爷的面问自己,也就不打算瞒着,但这话可不能这样直白地说。 “倒是贱妾自己不够慎言,惹恼了何妹妹,连带着还讨了太太生气。今个儿既是遇见了少爷少奶奶,贱妾还请少爷少奶奶能跟何妹妹说说好话,只求她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否则贱妾真是罪大恶极了。”梅氏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真诚,那委屈压到眼角,只觉得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荣辱得失,也关心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当然,一切以季泽厚以季家为重。这番姿态,就是季夫人见了,恐怕也会很是欣慰。只不过季夫人不会见到这景象,因为梅氏只想演给自己和季泽厚看。 郝佳音叹息,梅氏姿态摆足了,只可惜这说话还是太委婉了,对着季泽厚这样的榆木脑袋,除非你抓着他的胳膊,告诉他自己被何氏下眼药,被季夫人叫去受委屈了,否则没用。 果然。 季泽厚依然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对于妻妾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上次郝佳音与冰凝处在同一艘画舫上一样,他通常保持沉默,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会表现出一星半点。 郝佳音看着这回是真正委屈起来的梅氏,也替季泽厚这疙瘩大的脑袋感到头疼。明明生得这样好看,偏生脑袋不会转弯,也好在季夫人护得好,不然就他这样的,早就被拐去小倌馆,做富贵人家的娈童被亵玩了。 “梅姨娘切莫着急,你的心意,我与少爷自然懂得。”郝佳音微微站在季泽厚身前,在梅氏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吞下后面的话。笑话,要拿自己当剑使唤,也得看她梅氏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郝佳音说了这话,就不打算再说什么了。梅氏又期盼地看了一眼季泽厚,只可惜季泽厚更恨,目光盯着假山上长出的一簇杂草,仿佛专心致志极了。 郝佳音怀疑,季泽厚再看下去,那簇杂草就要长成一朵花儿来了。梅氏见自己委屈了半点,少爷与少奶奶都不打算说什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行了礼,说是不打扰少爷与少奶奶雅兴,自己先走了。 郝佳音也没有挽留梅氏,客套地说了两句,就看着梅氏的身影消失在小院子里。郝佳音转过头,打算看看季泽厚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季泽厚还在盯着那簇草,郝佳音凑过去一些,看了看,“长出花儿来了?” 季泽厚被郝佳音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一愣,然后才咧嘴笑了一下,“开不出花儿的,它就是一株草。”郝佳音无所谓地点点头,“回去吧。”站在这儿,指不定等会儿又有哪个姨娘跑出来欲说还羞呢。 内院里入了夜也就没什么下人,郝佳音跟季泽厚身边各一个雀儿与梧桐,只是入了夜基本上就一个雀儿,梧桐不方便进内室伺候也是理所应当的。 雀儿大约在里头煮茶,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郝佳音却只觉得福至心灵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葡萄架下,就看见一壶酒,一个人,正自斟自饮,只不过桌上放了两只酒杯。郝佳音停下脚,连带着季泽厚也顺着郝佳音的视线看过去,正好也看见了院子里多出来的那个男人。 郑昶之。 郝佳音下意识地往他那边走,手却被人抓住,郝佳音脚下一顿,抬头正好看见季泽厚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郝佳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里的不妥当,这儿是季府后院,而且还是自己跟季泽厚的内院,莫说是师兄一个外男了,就是郝老爷来了,也不一定能进得了这儿。自己不管不顾,就将季泽厚扔到一边,实在是不合规矩。 只是,从她上山后,就习惯了朝有师兄的地方走,即便现在自己成了季泽厚家的媳妇,她也还是习惯朝着师兄那头张看。郝佳音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解释给谁听,又或者只是为了安定自己那一瞬间的习惯,“那是我师兄,郑昶之。”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郑昶之不是外人了?季泽厚难得一次脑袋这么通透灵光,拽着郝佳音的手臂更是多了几分力气。郝佳音这回倒是不准备过去了,起码在季泽厚不动之前,她是不会朝师兄走过去了,不过也还是察觉到了季泽厚抓着自己的手大了几分力气。 至于季泽厚,也亏得郝佳音这回的审时度势,若不然他怕是第一次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非扯着郝佳音不让她过去半步。 其实季泽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介意刚才郝佳音下意识的举动,但他就是知道,不能让佳音离那个师兄太近。季泽厚的确欣赏面前这个男子,那种叫人没办法妒忌的俊逸与才华,只肖在那儿,留给人一个背影,就能叫人心悦诚服,已经是属于他郑昶之的本事了。可这不表示季泽厚不介意,介意郝佳音对他的屈从。 不知怎的,季泽厚只想要郝佳音看见自己,朝自己走来。 郑昶之其实一早就来了季府。这竹园对他来说,就如自家后院一般,轻松自如,只不过区区季府的几个护院,根本挡不住也发现不了郑昶之要去的地方。 他到的时候,从窗外正好看见师妹同季泽厚在一起用膳。师妹还是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但眼珠子却转得飞快,仿佛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偷着乐。从前,郑昶之多半都能猜到师妹又想到什么鬼主意去整别人,现在,看着师妹依然鲜活的表情,自己却已经猜不出她心底的意思了。 至于季泽厚,郑昶之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人是师妹的丈夫,但郑昶之发现自己无比怀念山上那些有师妹陪伴的日子,纵只是粗茶淡饭,也比现如今唾手可得的锦衣玉食要来得有滋有味。 至于师妹的贴身丫鬟临走前对她挤眉弄眼的那记暧昧神情,郑昶之不肯定,如果那会儿季泽厚真的敢捻灭了灯火安寝的话,他会不会冲进去杀了季泽厚。直到下山之前,他从未杀过人,但他剑里杀气铮铮。师傅从第一次看他拿剑,就叹息,不是招式杀敌,而是剑气伤人,他未学招式,但那剑气已成。 他是天生的剑客,只为杀人嗜血。下山后,他杀的第一个,拦腰斩断,濡湿的热血撒了他一身,但郑昶之却觉得痛快非常,连手中握着的剑也铮铮鸣叫,仿佛痛快极了。他承认,见着季泽厚的时候,他四肢百骸里涌动的,的确是杀气。 师妹不会武功,他大可以放心地跟在她与季泽厚后头去逛花园。这季府这点景致地方,莫说是比不上郝府景致富贵,就连山上的风采也是比不上,更不提师妹同自己览过的名川胜景,他实在想不通,区区一个季府,师妹怎么就能甘愿留下? 然后就是那个梅姨娘了。只两三句话,郑昶之就猜出了她的身份,那肤浅的皮相妆容,如何与自己的师妹比?是,世人皆看中那皮相,但他知道,越是美的女人,不是心机最狠那就是脑袋真蠢。郑昶之从前就一直肯定,师妹一定会遇上一个真心待她的,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是比自己更好的。 现如今,再看那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在一旁呆站着的季泽厚,郑昶之真的很愤怒。师妹那样聪慧,如何就埋没在这样勾心斗角的宅门里,却忘记了广阔天地间的好山好水好风景?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就算师妹应付起这些人轻而易举,但郑昶之就是知道,这样不应该,它完全浪费了师妹的才华。师妹有多聪明,他比谁都清楚,师妹怎么就甘心留在季泽厚这样无所作为只长了张好看脸蛋的男人身边? 所以,明知道这样不对,郑昶之还是决定坐在葡萄藤架下等师妹回来,他明天就要离开元州城了,前途与生死都是未知,他想问师妹,愿不愿跟他走。 季泽厚这样的人,单纯直接,而这样的人,通常好运,因为他们的直觉通常不会是错的。比方说这次,其实季泽厚并不算什么迂腐之人,也从岳父大人嘴里知道佳音与她师兄从小一块儿拜在萧先生门下,这情意自非一般。佳音见到人来,自然想过去,也是人之常情,但季泽厚就是觉得,如果自己不拽紧佳音,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种恰到好处的直觉让郝佳音却步,也让对面背对着他们而坐的郑昶之心底一痛,手中捏着的杯盏也差点被捏碎。 “久闻郑师兄之名,娘子是不是该代为引荐?”季泽厚知道,如果可以,他只想带着佳音回房间,不管是妖精打架还是只是搂着睡觉,他都不想放佳音一个人去见郑昶之。或许,这也算是他们男人会有的直觉,尤其在属于自己的领地即将遭到侵犯时的一种直觉。 郝佳音倒是想起上次师兄来被季泽厚看见的事,虽是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总归有些心虚。她相信郝老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关于师兄的事,这点分寸,郝老爹不可能没有。而季泽厚回来说起这事,那就只能是季泽厚自己问的。 那心结,总归还是留下了。这回师兄又这样大咧咧地跑到竹园里来,也难怪季泽厚这呆子不肯让步了。郝佳音倒是没那么傻,这种事肯定触及了他男人的底线了。 “好。” “师兄,可是好雅兴,一个人在此自斟自饮?”郝佳音反拉着季泽厚的手,走到葡萄藤下,这是季泽厚第二次见到郑昶之,比起茶馆里的他,此刻的郑昶之更叫人移不开视线。 也是,郑昶之这样的人,白日里风光霁月,抹上月色又会有别样的魅力。季泽厚抓紧了佳音的手,艰难地冲郑昶之笑了笑,明明是他要佳音带自己过来认识郑昶之的,但是临到跟前,他是真的有些畏惧了。 郑昶之不看季泽厚,只看了一眼师妹佳音,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杯盏,显然是不想同季泽厚说什么。郝佳音愣了一下,从前自己同师兄把酒言欢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一次,当着季泽厚的面显然不合适。 郝佳音顺势拉着季泽厚的手,将他推坐到师兄郑昶之对面,“这是我家相公,师兄大约还没见过,正好来了,那就一块儿喝喝小酒,我让雀儿去做些下酒菜。”这人啊,无所事事那便只能一桌一局不停换着吃罢了。 郑昶之捏着杯盏的手又一次紧了紧,放下杯盏,显是不会再喝了。只不过郝佳音只当没看见,一手扶着季泽厚的肩,笑盈盈地目光只落到季泽厚身上,仿佛情深意重。郑昶之冷哼,“连话都要师妹帮说,这相公还当得真是轻巧舒心。” 郝佳音倒是从不知道师兄损起人来,也是这般伶牙俐齿。也是,从前在山上,师兄对自己素来温和谦礼,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来?只是这种情境下,郝佳音不可能容得师兄对季泽厚无礼。 “我家相公嘴笨心实。” ------------ 今非昔比 说这话的时候,郝佳音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郑昶之,眼神里的认真毋庸置疑。郝佳音这时候难得体会到娘亲在自己出嫁前的,夫妻一体。 是啊,夫妻一体,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私下里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到了外人面前还得护着。在画舫上的时候,是季泽厚当着冰凝和徐芾的面维护自己,这回,在师兄面前,郝佳音不得不挺身而出,维护季泽厚的面子。 郑昶之看着直视自己毫不怯懦的师妹,忽然间觉得悲凉可笑。从前,师妹总是全身心的信赖着自己,莫说是像现在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护着别人,就说是私下里的争吵也从没有过。现在,却能够为了个样样不如自己的男人而挡在自己面前。 仿佛他成了那个不讲理的人,除非她护着季泽厚,自己就真的会扑上去掐死他。师妹看他,是不是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嘴拙这心笨不笨,谁又知道呢?”郑昶之漫不经心地说着,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季泽厚,就看见他脸憋得红红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却连替自己辩解也不会。郑昶之愈发看不起,这样的人,如何保护佳音? 郝佳音皱眉,怎么也想不到师兄郑昶之竟是得理不饶,对着季泽厚也能说得这样刻薄。就佳音认识的那个师兄,可从不会同人这般斤斤计较,甚至,他们俩分明都还不认识。郝佳音奇怪地看了一眼季泽厚,手依然没从季泽厚肩上挪开,只不过紧了紧,示意季泽厚稍安勿躁。 郑昶之没错过佳音的小动作,嘴角浮着的笑愈发冷淡,对着季泽厚更加没什么好脸色。郝佳音倒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相公被师兄当着面欺负成这样。 “也不是人人都能如师兄一般惊世绝伦,相公这样,倒是配佳音刚刚好。”郝佳音知道师兄这次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虽然有些担心季泽厚会想歪,但若是这会儿让他先回屋,只怕季泽厚更要想歪。郝佳音索性留下他,倒是想看看,师兄这次来所为何事。 郑昶之明白郝佳音话语里的深意,只是深深地看了佳音一眼,“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元州城,会有好一阵不会回来了。”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领悟到对方话语里的深意。 郝佳音捏紧了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师兄到底是什么人,郝佳音其实不清楚,但是她肯定,师兄的身份极高,只不过身边藏着才狼虎豹,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师兄就算知道自己下山是去嫁人的,他也不愿留下自己。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是不舍得。他不舍得让自己与才狼虎豹为伍,可却忘了问问她,她愿不愿意。郝佳音那样好强,这世上只有她愿不愿意的,却从没有她敢不敢的事。那时候,她觉得师兄值得自己付出辛苦,甚至可能是性命,只可惜被拒绝后,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就断了。 这回,师兄回来,初时应该只是为了看看自己过得好不好,并没有想着要带自己离开,但却什么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说要带自己一起走这样的话。上一次,佳音只当是开玩笑,但这一次,佳音明显感觉到了师兄话语里藏着的认真。 他要去的地方,他要做的事,肯定不是一般人敢去敢做的,若是从前,自己可以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但现在,郝佳音笑了笑,纵然知道前途渺茫,也依然会为师兄担忧,但她肩上有自己的责任,也有了自己的家。郝佳音低头,看了看季泽厚,这呆子僵着身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命运安排自己成了他的妻子,大约就是要披荆斩棘,将挡在他前头的所有困苦难题都一并解决了吧。 “师兄一路小心。”郝佳音发现,一旦做了决定,那自己与师兄之间,也只剩下一声珍重了。佳音不知道,那危险尽头的荣华富贵是不是师兄真心想要的,但起码会是师兄看中的。郝佳音只希望,师兄能够平安,不管能够达成心愿,平安就是最大的福运了。 郑昶之没想到师妹会同自己说这样的话,“这世道,到哪里能太平?我若出事,怕是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了。” 这话也不假,圣朝建国已两百年,这朝政纲纪多有败坏,世道也多有不顺。郝佳音即便只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也知道,在外行走路上多艰难。这日头,真是不太平。郝佳音从前跟着师傅师娘在外行走的时候,多是挑小镇与深山,但就算是这样,也遇到几次流匪,镇上的恶霸也还是有的。 师兄要去的地方,都是大城镇,那里头的勾斗更是凶险,郝佳音听见郑昶之这样说的时候,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悲凉来,眼神一软,“师兄,你谁这话,可是存心想伤我想伤师傅师娘的,是吗?” 季泽厚同郝佳音做了这段时日的夫妻,自然听出佳音话语里的意思,总算抬头,正对着郑昶之,说了第一句话,“郑师兄可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会如一般人那般艰难苦楚的。”这话,听着似乎是是宽慰郑昶之的,但季泽厚对他可没有这么好,纯是为了安佳音的心。他最初的确是对郑昶之有敬慕之心,也想着有没有机会去认识一下。 但当他发现,郑昶之与佳音有某些莫名的牵扯时,季泽厚不愿再见到他了。可偏偏,他就这样大咧咧出现在自己家的后院,从始至终都只盯着佳音看,这让季泽厚有种莫名的惶恐不安。 郝佳音低头看了看季泽厚,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分明不达眼底,只是一层薄薄的笑,苦涩非常。郑昶之根本不理季泽厚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是从前的佳音,那么只要他说自己前途未卜,需要她陪着自己共赴前程,佳音也一定会答应的。 只可惜,现在的佳音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佳音了。她嫁了人,有了相公,正准备着早早怀上个孩子。她不可能不管不顾跟着师兄走了,郝佳音冲季泽厚笑了笑,期间安抚意味极重。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安抚他,但直觉的,要是不安慰安慰季泽厚,郝佳音不肯定这被季夫人宠坏的娇贵公子会不会当着师兄郑昶之的面哭出来。 郑昶之捏紧了拳头,一拳落到石桌上,却将平整的石桌砸出个印子来。季泽厚这样的乖乖娃,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 当初,郑昶之学武,佳音不肯学,但却总爱拿那些话本里撰写的桥段问师兄,学了武是不是真能飞檐走壁、以手为笔,在石头上画画。飞檐走壁倒是不难,只不过草上飞、水上漂之类的倒是真成不了,至于以手为笔在石头上画画这种事还真不可能。不过偏偏佳音来了兴趣,跟师娘讨了一种药草,让师兄抹到手背上,然后用内力催化,一拳下去,就能在石头上留下印子。 郝佳音与师兄约定,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秘密,除非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否则谁也不拆穿对方。郝佳音拉住季泽厚的手,好在月色朦胧,那石桌上光影陆离,也看不大清楚。果然,季泽厚的掌心沁出一层冷汗,郝佳音也不嫌弃季泽厚胆小,抓紧了季泽厚的手,抬头对上师兄,神情收敛,便是连笑都不露一丝,“师兄,我家相公非武林人士,切莫这般唬他。” 郑昶之冷冷地从季泽厚与郝佳音交握着地手看到季泽厚脸上,这样的软蛋子,凭什么守在佳音身边?郑昶之将拳头从石桌上挪开,站起身,晚风鼓起他的衣袍,烈烈如刀。 “师妹,一切由你决定,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说完这话,郑昶之就再也不看两个人,转身,离开。 郝佳音有些不忍心,分明是一样的背影,但却不是记忆里记得的那个。那时候,有她追逐着师兄的步子,就算不是比肩而行,起码路上不孤单,但现在,她只能目送着师兄离开,去赴那生死不定的约。 季泽厚死死回扣住佳音的手,仿佛一个不留神,她就会飞走,再也不回来。季泽厚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等郑昶之一离开院子就拉着郝佳音的手回了自己屋子。 屋子里有一抹淡淡的香味,那是郝佳音身上的味道,季泽厚闻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会儿,屋子里有佳音的气味,而佳音的手被自己抓在掌心,这才叫季泽厚隐隐安下心来。 “佳音,佳音……”季泽厚连着叫了几声佳音的名字,才把略微有些愣神的郝佳音回过神来,冲他淡淡地笑了笑,“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我让雀儿给你热些吃的。”说着就想往外走去,季泽厚慌得赶忙拽住郝佳音的手,将她整个人搂坐到自己怀里,“不是,我不饿。” 郝佳音挑眉,季泽厚这傻瓜有事要说? “那就睡吧。”郝佳音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什么精气神提这事。郝佳音虽是明白,除了一声珍重,自己不可能再同师兄有什么牵扯,可这会儿,她是真没有什么力气陪季泽厚说点什么。只是,季泽厚若不问出点什么来,怕是能生生将自己闷死。 面容生得如季泽厚这般好看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比一般的人多占些便宜。郝佳音无奈地叹口气,“我同师兄,从小一块儿长大,当初我下山,舍不得师兄,现在师兄要去办大事了,我自然也会多担心几分的。” 郝佳音乖顺地靠在季泽厚怀里,也不等他再问什么,脖子微微一歪,就这样靠在季泽厚肩上,“好累啊,咱们歇息吧。”说着,郝佳音还挨着季泽厚的脖子蹭了蹭,气息渐渐绵长。本来白日里就同季泽厚好一番胡闹,这会儿又被师兄一闹腾,再好的体力也都耗干了啊。 季泽厚本想再说什么,但看见佳音就这样挨着自己蹭了蹭,一副娇憨慵懒的模样,就什么话也不问了。 “那咱们就睡吧。”至于郑昶之,他不是走了么?郝佳音显然不想再动了,季泽厚笑了笑,将佳音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床榻那边走去。郝佳音闭着眼,勾了勾嘴角,“季泽厚,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哪儿也不去。” 如果是其他的男人,听见佳音这样说多半会气得不行,但季泽厚不是其他人,郝佳音对付他,真是绰绰有余。 睡一觉起来,那就又是个艳阳天啊。 郝佳音好久没睡得这样舒坦了,在被褥里头伸了伸懒腰,才懒懒地眯了眯眼,“雀儿?”声音有些沙哑,倒是奇怪今天竟然会起晚了。 大概真是被昨天闹得疲了,郝佳音懒懒地斜靠在枕头上,等雀儿听见里头的响动后开门进来后,眉开眼笑地端着汤水盆子,盆沿上搭着一块干帕子,“小姐,这日头可是老高了,您今个儿可真是起晚了呢。” 郝佳音撇撇嘴角,这丫头,可真是陪嫁丫鬟么?她还真没见过哪家丫鬟胆子跟她一样大的。郝佳音套了件衣裳,便由着雀儿替自己梳妆打扮。看着黄花镜里的自己,郝佳音摸了摸眼角,“不成了,雀儿,回头你给我熬点水晶蹄膀来,瞧瞧,这眼角都挂出细纹来了。” 雀儿扑哧一笑,放下手中的桃木梳,“我的好小姐,您才多大年纪,也敢说自己眼角挂细纹了?”郝佳音挤着眼角,越看越觉得自己是老了。哎,这宅斗啊,还没正式开场就敖得自己红颜先老了。 这边郝佳音对自己的眼角不依不饶,边上雀儿怎么劝她都不信。雀儿也是难得看见小姐这般闹脾气的时候,只转了转眼珠子,立马想到了好法子,“小姐,少爷一大早就被老夫人那边的下人请过去,可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郝佳音不去看铜镜里的自己,微微偏过头,“你是说到现在还在梅园?”郝佳音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雀儿何氏在哪儿。怪不得她想到何氏,毕竟季夫人已经表现出自己对何氏的支持,这种时候叫季泽厚过去,撮合他们俩也不是不行。 当初季夫人责怪郝佳音起得晚,被郝佳音将了一军后便索性不要郝佳音再过去伺候请安,说是求个清静,只时不时把季泽厚叫过去陪她用膳。郝佳音倒是不介意这些,这样来她也落得清静,不是吗? “何姨娘一直在自己院里,说是早上起来不大舒服,连早膳都没用,这会儿叫人去请大夫了。”照理,像何姨娘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去请大夫的,不过因为何氏现在有喜了,去唤人请大夫回来也是应该的。 郝佳音点点头,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去打听看看。”郝佳音倒是忘记了师兄郑昶之今天要离开元州城的事,本来他就不属于元州城,离开也是正常的。现如今,更重要的是季泽厚这头,她知道季夫人一直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她一定不会安分地等着。 雀儿点头,“小姐先喝完小米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雀儿打探到消息就立马回来。”郝佳音点点头,季夫人,这回你该真正出一回手了吧? ------------ 去云城 “娘,你是要我明日就出发云城?”季泽厚有些奇怪,当初娘亲说让自己去云城陆家茶庄给陆伯母祝寿,却没说会这么急。再说了,季泽厚从出生起还是第一次离元州城这么远,独自给长辈去拜寿,娘亲突然说明日就动身,对他来说实在有些慌乱。 季夫人倒是不甚在意,这东西该打点的她都让方嬷嬷私下里打点好了。郝佳音嫁进门的时候,这些嫁妆可都是好货,她从中公的库房里挑挑拣拣,就凑得差不多了,又让家丁请了镖队护着,一路定能安然无恙地到云城。如果何氏没查出有喜,季夫人也用不着这么早地打发人出去。这孩子前三个月最是玄妙,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条路子好推卸。想到这儿,季夫人愈发觉得让儿子早早出发是应该的。 “这云城临近京城,娘亲这么做,也正好让你到时候有多些时日,能左右多逛逛,不正遂了你的心意,多出门走走么?”季夫人到底是季泽厚的亲娘,虽是从不放心儿子出门行走,但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那游历最是心生向往,她这么一说,就不信儿子不心动。 果然,原本还有些犹豫与怀疑的季泽厚立马笑了起来,跟着季夫人撒娇,“儿子去这么远,若再是久滞不归,娘亲肯定会惦记死孩儿的。” 季夫人拍了拍儿子的肩,她这个儿子啊,可真是心头肉,含着捧着就怕被人伤了丝毫。这说出来的话,最叫人暖心。 “陆家的表妹,文瑶啊,你还记不记得?娘可听人说了,你这文瑶表妹可是比小时候还要更漂亮更聪慧呢。”季夫人仔细盯着自己儿子,她这儿子,红粉知己满天下,她还精挑细选地替他收了三个妾氏,只除了一个不入流的丑妻郝佳音。这次,她又提起陆文瑶,就想着看看,儿子会不会多些兴趣。 季夫人可是仔细看着自己儿子,却没想到季泽厚脸上半点兴奋也没有。季夫人微微皱眉,“你可是不记得小时候来咱们府里,同你玩得最好的文瑶表妹?”季夫人想着,自己这个儿子,记人记事可是不怎么行,就算小时候文瑶生得玉雪可爱,但怎么也不上长大后的漂亮,儿子记不住也是自然的。 不过,季夫人还是要多提点几句,“求娶文瑶表妹的就差挤破陆府茶庄的门槛了,你这次去,可要多同文瑶表妹说说话,娘亲给你准备了一个匣子,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物什,到时候你记得送给文瑶表妹,可知道?” 季泽厚皱眉,这文瑶表妹求娶的人多同自己有什么干系?季泽厚对上季夫人的眸光,皱起眉,“娘亲,我已有了佳音,怎可能再和文瑶表妹有什么牵扯?这私相授受,实在不应该。” 季夫人就差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自己这儿子真正是榆木脑袋。 “你郝佳音算什么?生得丑可不提,对你娘可是半点都不孝顺,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说过来跟婆婆请个安,难不成还要我这婆婆过去给她请安不成!!”季夫人最是会倒打一耙、得理不饶人。明明是她自己嫌弃佳音一大早扰她睡懒,看着她那丑样子吃不下饭,这回到了自己儿子面前,却成了佳音不守媳妇的本分,怠慢了她这个婆婆。 好在郝佳音早有准备,当初拖着季泽厚,可是让他全都看见听见的,是季夫人不要她在边上伺候的,这回季泽厚也没忘了,只能拉住自己母亲的手,晃一晃,“娘,这可是你体谅佳音辛苦,才要她不要来的么?” 季夫人倒是愣了一下,然后硬梗着脖子,“那我是客气一些,怎么说也是新媳妇,可结果呢?这个郝佳音,怕是当惯了千金小姐,咱们看得起咱们小苗门楣?”这话,就算是季夫人拿出去说也是在理的。郝佳音当初也就是拉着季泽厚,让他知道这些都是他娘吩咐的就成。 季泽厚虽然知道这事算自己娘亲理亏,但他也熟知娘亲的脾性,这个时候,就算是自己跟她说理,也是怎么也讲不通,到时候闹得娘亲心底不痛快,他也不舍得。季夫人看季泽厚不再为那丑女人辩驳,这才缓下口吻,眼珠子一转这嘴边的话儿又回到陆家表妹陆文瑶身上。 “你这孩子,我同陆伯母可是手帕交,虽是远了,也算是亲戚,不然文瑶为何要叫你一声表哥?送些小玩意给她,算不得什么私相授受。”季夫人想过了,儿子肯定是没见过文瑶所以这会儿才不肯松口,等到了云城,见到了才貌双全的陆文瑶,她不信儿子不心动。到时候,她就用郝佳音的嫁妆,替自己儿子风风光光娶回陆家茶庄的大小姐,往后的体面日子可不就有了么? 想到这儿,季夫人便觉得这一番去陆家茶庄就更不能丢了面子,回头要方嬷嬷将礼添重两分,既表现了咱们季府的财力雄厚,也能让陆家夫妇俩看出她的诚意。对于陆文瑶这个儿媳妇,她季夫人势在必得。 季泽厚看着季夫人这么一番叮嘱,好在话语里的意思没那么强硬了,这嘴上也用不着非得表明心迹才行,反正他现在已经娶了妻子,陆家的表妹越好,就越不可能嫁给他做个妾。 母子俩,各怀心事,虽说完全不一样,但这样一番磨合倒也耗去了不少时日,见着再说下去,这日头就要晒人了,季夫人总算肯放儿子回竹园了。 “回去后让梧桐小心替你收拾好路上要用的东西,其他的无须担心。”季夫人临了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才送儿子离去。 郝佳音这边,倒是在季泽厚开口前就知道了他要去云城的事。 就郝佳音进门前做的功课,她是知道的,自己嫁的这个男人,莫说是去云城了,只怕是元州城都离得没多远,这里头都是季夫人在拦着。依着她那疼儿子的架势,这次竟然主动提起要季泽厚去给云城陆家茶庄的当家夫人拜寿,这里头的意味,可就深长了。 陆家茶庄,表妹文瑶。 这应该是季夫人最大的用意,上次在书房里就听见季夫人说了这个文瑶表妹,郝佳音猜着季夫人的打算,该是拿自己的嫁妆替儿子讨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回来。只不过,选在这个时候,还非让季泽厚跑一趟,郝佳音不得不多想。 何氏有喜了啊。郝佳音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也是,儿子出了远门,这府里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可不就得全听她季夫人的么?到时候等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季夫人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就算季泽厚能赶回来,这该动的手脚也都做完了,她还有什么可翻身的余地?郝佳音嘴角不屑的笑,倒真是个宅门里的老货,虽是脑子不怎么精明,但这手段倒是凑得挺厉害的。 “等姑爷到了云城,你让下面的人传出话去。”郝佳音看着捻着蔷薇花瓣,正仔细替自己染指甲的雀儿,这脸上的神情却透出淡淡的兴奋来,季夫人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媳妇,除非她郝佳音自己不想做了,否则谁也抢不去。 雀儿小心翼翼地用叶子绑牢了那蔷薇花碾成的花汁,挨着郝佳音的指甲,用金线绑牢后才仰头,对着郝佳音甜甜一笑,“奴婢晓得。倒是小姐,是不是该收拾收拾,替姑爷收拾明日去云城的行李了?” 郝佳音嗤笑,扫了一眼被雀儿包住的十个手指头,微微动了动,“我这样子,真真是十指沾不得阳春水,难不成要我将他的衣裳上涂满花汁?”雀儿偷偷笑了两声,将边上一盆开得正艳的蔷薇花端下去,连着那些捣花汁的器物一并收走。 郝佳音嗅着屋子里的蔷薇花味,有些昏沉沉的,便让雀儿打开窗,微风散去些香味,这才稍稍好受些。 季泽厚前脚刚回竹园,后脚就朝郝佳音屋里来了,那神情间尽是志得意满的意味。郝佳音微微笑着,也不站起来迎过去,她从不强求自己非要做郝夫人那样的贤妻良母,所以在季泽厚面前,她也多半是不贤惠的。 季泽厚没娶过别的妻子,而季夫人作为正妻,与郝佳音这个正妻比来,倒是郝佳音贤惠太多了,是以那些个举案齐眉的举动对季泽厚来说,并不重要。 “娘子,娘亲要我明日去云城给人拜寿了!” 郝佳音倒是满同情这可怜的娃,都不知道自己被亲娘算计了,竟还这样乐颠颠的,郝佳音也不拆穿了季夫人的好兴致,反正有些人总喜欢自娱自乐的,不是么? “那倒是好事,只是此去云城,山高水远,路上多是辛苦了。”郝佳音甩了甩双手,原本沉淀下来的花香一下子又活了,季泽厚嗅了嗅鼻子,粘了过去,“这是什么?” 郝佳音不说话,雀儿在边上捂着嘴角笑,“少爷,少奶奶这是调花汁染指甲呢。”季泽厚点点头,抓过郝佳音的手摊在自己手心里仔细看了几眼,然后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倒是挺有趣的,下次教教我,我替娘子染指甲。” 雀儿笑得更加欢畅,冲小姐眨了眨眼,然后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季泽厚的肩一下子散了,搂过佳音的腰,脸贴佳音的肩,微微叹气,“我其实……有些怕,毕竟从没有出过元州城。” 季泽厚自从上次喝醉了酒对着郝佳音撒过娇、服过软后,他对佳音说话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其实,也怪季泽厚不会什么心机,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对从元州城到云城这段路有些不安了。 郝佳音看着从小娇生惯养的季泽厚,想了想到云城这一路的山高水远,很客观地点点头,“当年,我同师傅他们去过一趟,确实不怎么好走,不过倒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匪人,你有家丁护着,只让梧桐路上照顾得贴心些,倒也不怕。”当年佳音同师傅游历山川,从元州城去过几趟云城,路上其实平顺极了,只不过要翻几座高山,倒是挺辛苦的。 当初,知道郝佳音要出行,郝老爹连忙派人送马车上山,结果都被师傅给拆了,马儿也给放生了。这回,季泽厚出门,既要带着送给陆府的贺礼,肯定得有马车,这脚程快不了。郝佳音可是知道,自己那嫁妆里可是被季夫人挑出不少送去陆府呢。 再说了,季夫人舍得她儿子风吹日晒骑马去云城才怪。郝佳音抚了抚季泽厚的发顶,这人生得好呀,这哪一处都得天独厚,连着发丝都生得极好。季泽厚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角羞赧地笑了笑,“连佳音都走过,我这样,还比不过佳音呢。” 这时候倒是知道羞涩了?郝佳音挑眉,示意季泽厚替自己解了指尖上绑着的花瓣泥,这人心直手巧,没那些弯弯绕绕,画起画来,倒是秀婉极了。郝佳音看着季泽厚一处处解开那细丝线,竟是没一处扯疼了自己。 “那时候还小,只知道跟不上就会被师傅丢下,自然拼了命追上去。你是大家少爷,本就不需要吃那些苦,让梧桐一路上小心伺候着,也是应该的。”生得这样好看的男子,合该来人世被人宠被人疼的,而不需要经历什么打击与挫折。这一点上,郝佳音承认季夫人这样做,没有错。 季泽厚沉默了一下,手上愈发小心地侍弄起来,压根不担心自己被那蔷薇汁液染红了指甲。 ------------ 别离曲 季泽厚的行李,都交给梧桐与雀儿打点,衣食住行,有雀儿在,必定不会失了细致。郝佳音倒是不怎么担心,只不过样子倒是要装一装,免得到时候季夫人又拿她对丈夫不精心说事,于是斜靠在榻上,监督雀儿跟梧桐整理。 郝佳音看着雀儿将衣裳叠好放进箱子里,想了想,“这箱子里记得贴一层油纸。”云城这时节细雨绵绵,比那江南还要缠绵。郝佳音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包袱里的衣裳全都是湿凝凝的,偏生云城根本不出太阳,没法子,只能要穿之前放火炉上烘干了才行。 这季泽厚去云城,一路上来去起码半个月,到时候在那边滞留几日,也就差不多要一个月左右,这要带的衣裳就不少,全卷成团估计都能拧出水来了。还是先往箱子里贴上油纸,等到了那边,再让梧桐寻个火炉子烘干了就行。 雀儿没出过元州城,也不知道里头的缘由,问过才知道,自然点头,“我这就去找张干净的油纸来。”郝佳音背着手,绕着雀儿整出来衣裳转了两圈,想想还是懒得动手,果然地绕回到软榻上,捏了点心,慢吞吞地吃着。 至于梧桐,听雀儿吩咐去装点马车上要用的,季泽厚自己舍不得那些宝贝书,躲在书房里,挑选着要带去云城路上解闷的书册,整个竹园倒也安静。 等何氏打探到说少爷要去云城的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收拾地差不多,就等季泽厚去娘亲季夫人那头领开支要用的银票了。 何氏的肚子,是真心不大,甚至可以说还是个平的,可何氏不甘愿,只要一出了门,对着外头的人,且不管是什么人,她都要挺着腰杆,右手扶着腰,仿佛那肚子大得马上就要临盆了。 这副姿态,虽是招得梅氏恨得牙痒痒,但何氏却是乐此不疲。谁让自己肚皮子争气,怀上了呢?有本事你梅氏也怀个孩子啊,何氏抚着肚子笑得好不得意。只是在大夫来,说她有些动了胎气时,可把何氏急坏了。 平日里最是斤斤计较的人,这会儿什么也不管,只将身上有的银钱全部塞到大夫手里,那神情也添了不少慌乱,只担心自己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当初还在乡下的时候,她也不是没听人议过自己,结果对方婆娘非说自己瘦弱,生不得娃。那时候气得她笑得差点背气,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子,凭什么给她家那只会蛮力的儿子生儿子! 这会儿,她细细一想,倒又像是真的了。自己打小别说是好好补一补,就说是能吃得饱饭都难,这身子底子确实不如梅氏她们好,万一这肚子里的孩子…… 何氏不敢想,只差跪到地上求大夫救救她。这般动静,反倒是将大夫给吓着了,只是这男女授受不清,也不好扶着,只能由着何氏拉着自己的衣袍,那弱柳扶风的样子可真将老大夫也吓傻了。还是一边跟着的药童机灵,“这地上可是寒气重,您怀了孩子,跪了对您肚子里的孩子不妥当!” 一提到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这可绝对是何氏的软肋,立马由着翡翠将自己扶起来,脸上还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大夫,好像下一秒就会心痛得晕死过去,那般楚楚可怜的风情,饶是老大夫也不免心软,这说话时口吻也愈发和善。 “姨奶奶放心,只些些微有些不适,开几贴药,放宽心绝不会有事的。”这何氏身子骨不大强,小时候虚得很,这没彻底调理好就怀上孩子了,心绪又不怎么宁,动点胎气也是正常的。 何氏这才宽下来,只是仍旧不停说着谢谢,让翡翠跟着老大夫去拿安胎药,这边,何氏就又算计开来了。自己在季家没人,就连这翡翠也不一定忠心耿耿,既是如此,不如请个好,让太太开恩将自己娘亲接到府里来陪自己也好。不管怎么说,娘亲总是生养过他们兄妹几个的,这期间的弯弯绕绕总比自己会一些。 没等何氏挑好时候去找季夫人讨个恩情,这边送了大夫出季府,跟着抓了几贴安胎药回来的翡翠就打探到消息,说是大少爷要去云城了。翡翠这也急了,好不容易才盼到何姨娘松口,准了她伺候少爷,却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少爷就要去云城了,这可不是存心坏自己好事么? 翡翠拿着安胎药,连忙回了屋,见着何氏就将少爷明天就要去云城的事说了一通。何氏虽然不喜欢翡翠话语里的急切与惋惜,皱了皱眉,“去厨里熬好安胎药,我去少爷那儿看看。”自然不是替翡翠说事了,何氏慢吞吞地朝佳音住的主院走去,这手就一直没从自己腰上放下过。 何氏这次都是学乖了,没敢直往书房去。自从上次何氏自作聪明地毁了《蜀山行》,被罚了一通后,何氏也不敢当着郝佳音的面再去闯书房,不如就这样先看看郝佳音也行。 郝佳音正看着雀儿收拾东西,边吃着点心,时不时念叨上一句。这季泽厚人生得好看,穿什么衣裳都体面,郝佳音倒也用不着特意挑些什么,只不过出了门总是方便行走些的好。何况陆家茶庄就是建在山上,季泽厚去了,这衣袍不能轻又不能太沉,倒是选些纱纺的不错。 郝佳音让雀儿将当初自己嫁过来时,郝夫人给季泽厚准备的衣裳里选了几身放进去,然后就听见何氏求见了。 这何氏……郝佳音看着她托起的肚子,忍不住嘴角抽抽,这么挺着,该是挺累的吧?郝佳音可不敢在这当头触霉头,她可是问过那大夫,动了胎气的女人可是真娇贵的,若何氏在自己这儿出了点什么事,那自己可就完了。 “雀儿,给椅子垫块垫子。”郝佳音示意雀儿护好何氏,可不能让何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半点差错,这人总不会真傻到这时候来找自己麻烦吧?想到这里,郝佳音正襟危坐,离何氏正是远远的,只恨不得半点边也不用沾到。 何氏不知道郝佳音心底把自己想成晦气,只是脸颊红红的,那羞赧的俏丽模样只把佳音看得心底一颤一颤的,“妾听人说少爷要去云城了,是吗?” 郝佳音放下心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不是存心给自己添麻烦的,那都成。郝佳音朝着雀儿那头示意,“可不是么,说是太太吩咐的,让少爷去云城给陆家茶庄的陆夫人贺寿,这一来一去也要些时日。”郝佳音看了看从坐下后就双手护着自己肚子的何氏,清了清喉,“也是委曲了何姨娘,这才怀上身子,少爷就要出去,自然觉得委屈了。” 郝佳音这话,可真不像梅氏那样,存心给何氏添堵的,只不过何氏那脸色僵了一下,到底有几分难看了。 何氏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接话,只是眉宇间笼着清愁,“此去云城也不知路上该有多辛苦,少爷素来娇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妾真是……”说着,何氏脸上便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得郝佳音查点将到嘴的点心都给丢出去。 当初她要嫁人,郝夫人请回来的教习嬷嬷除了教她那些闺房之术外,也告诉了她一些如何生养孩子的事。其中最忌哭泣,否则生出的孩子一脸苦相不说,还损了女儿家的身子。平心而论,何氏哭起来挺美的,只是再美也没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吧? 郝佳音想着孩子到底无辜,虽说不一定能生下来,但劝还是好心劝上一句,“这路上都有家丁护卫守着,你倒也可以放心。”郝佳音想着上次的下马威果然还是不够重,只不过是怀了个孩子,就被季夫人捧到忘记自己只是个妾了。 何氏这番姿态,本来就不是做给郝佳音看的,见郝佳音真没半点反应,只能收拾凝在睫上的晶莹,只拿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瞅着郝佳音,“不知少奶奶能不能准妾去看看少爷,临行前替少爷端碗汤水补补身?” 得,她要是不准,回头肯定要被人说成不贤惠了。郝佳音点头,“你怀了身子,怎好下厨呢?这样,让丫鬟去炖了,一会儿我让梧桐去取?”郝佳音心底憋着笑,你不是挺着肚子最是精贵么?那就金贵到底,端着汤水烫了季泽厚没关系,可要是把何氏肚子里的娃给吓出来那就不好玩了。 何氏脸色又是难看了一下,笑得怯怯的,“少奶奶,我想自己去……”说着,脸上又羞红了一片胭脂。郝佳音点点头,决定成全何氏,“既然你不觉得累,那我也不拦着,只是少爷这会儿在书房……” 季泽厚从上次出了何氏的事后,就说了,书房重地,除了她之外,其余人不许随意进入。何氏显然也想起了上次少爷说过的话,嘴角的笑只是愈发甜美,“我在书房外等着。” 郝佳音倒是无所谓,点点头,那就随她的。何氏也不知道哪儿寻来了一盅人参汤,端着就真的候在书房外。只是梧桐也知道何氏现在身子金贵,没一会儿季泽厚就出来了,就看见何氏如风中小雏菊般精致可怜,“少爷,妾知道您要去云城了,熬了人参汤给少爷。” 季泽厚看着荏弱如绒花的何氏,点点头,“你有身子了,这种事还是让下人做。”对何氏这个姨娘,季泽厚从前的确多有怜惜,只不过当郝佳音以一缕奇光照耀进季府后院,叫季泽厚明白,妻该如佳音一般。而有了妻佳音后,季泽厚发现,从前他认识的那些女人,美则美,却有些,索然无味。没一个如佳音一般,让他觉得时时有惊喜,相处起来却格外安心。 何氏将手中的汤药端给梧桐,自己又靠近一些,小腹对着季泽厚,神情里多是舍不得,“就不能不去云城吗?少爷第一次去得那么远,妾不放心,要不然就带上妾一块儿去吧。”说到这儿,何氏的眼眸沁着水色,却又闪闪发亮,仿佛全部的信仰与寄托都放在季泽厚身上。换做一般的男人,恐怕这心都软了。 只可惜季泽厚那就是块还没化开的榆木疙瘩。 “你现在怀了孩子,还是在家里好好养胎。这儿收拾东西,乱得很,你还是先回屋歇着。”季泽厚本想让何氏回去,哪里晓得何氏眼泪汪汪的,手扶着小腹整张脸就白了,吓得季泽厚手忙脚乱,连忙扶着何氏亲自送她回去。 雀儿气哼哼地说给郝佳音听,郝佳音倒是无所谓,这样也好,没得比较就没得选择。她想知道,季泽厚这人,要美妾还是贤妻。 “晚膳就备我一个人的。”何氏如果这点手段就没有,留不住季泽厚的话,那么她也就不会怀上孩子了。雀儿急着想说什么,但郝佳音显然不愿听了,“准备好行李你就去下去休息吧,我也倦了,先歇一会儿。” 果然,直到晚膳摆好,郝佳音睡了一觉正好觉得饿了,这边下人回来传话,说是少爷留在何氏那儿了。郝佳音笑了笑,没说什么,举筷吃饭。真是被这些人事闹得,都忘了师兄走了没有。 才想到师兄,却没想是师兄就如一阵风般站到屋里,雀儿瞪大了眼,还没喊出声,郝佳音便哼了一眼,“不许叫,去添一副碗筷来。” 雀儿有些担心,但却又不敢抗拒小姐,只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取另外一幅碗筷。郑昶之站在佳音对面,神情不似昨晚那般萧索,却像是想通了一般,潇洒自如地入座,“想来想去,还是陪你吃顿饭再走,不然这路上可就会饿了。” 郝佳音笑了笑,咽下口中平时觉得鲜美此刻却是有些无味的菜,才回答师兄,“食不言。”郑昶之嗤笑,“伶牙俐齿,谁家养得起你这媳妇?”郝佳音抬头看了一眼师兄,又替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碟里却并不急着吃,“不是说今天要走么?”郑昶之叹口气,“就是不肯吃半点亏,怎么就这样盼着师兄走么?” 当初,她也不想走,也盼着他能留下自己,可惜,他终归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现在,竟是换了位置,变成他想自己舍不得他。郝佳音笑了笑,“迟早要走,便是盼你留下也是不可能的。” 雀儿这时候喘着气拿回了碗筷,本想在边上候着,哪晓得郝佳音不等郑昶之开口就吩咐她去门口守着。雀儿气急,这时候要是随便个谁见到,小姐就算不被浸猪笼也要被休掉了,可雀儿没法子,小姐的脾气最是倔强,决定了的事谁也没得改。她只能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等雀儿离开后,郝佳音伸手替师兄添好饭,两个人如山上时一般,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吃一顿饭了。 “以后都这样一个人用膳,你受得了?”郑昶之替郝佳音布菜,这筷子不停,便是佳音也没躲。 “既是选择了嫁他,便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她不是不知道在自己之前,季泽厚就已经有了三房妾氏,她那时候也不知道季泽厚是这般憨直的人,只不过像这次这般的情景,比她预期地要晚了不少日子。 郑昶之没有抬头,神情不变,但说出的话却让两人同时一紧,“若你想,这个时候还能跟我走。” 跟他走?郝佳音笑了笑,神情有些放空,却又有些释然。当年那些情愫啊,她都整理好了,放在山上,然后下山嫁给季泽厚。这回,她要教师兄一件事,那就是丢掉的,或许能找回来,只要它还在原地。像自己这样,走远了的,即便你回头找,也找不到的。 “师兄,等你下次回来,我若怀上季泽厚的孩子,便认你做干爹,好吗?”郝佳音不管师兄搁得重重的碗筷,脸上兀自笑着。没有季泽厚的爱没关系,关键是要有个孩子,这一点,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郑昶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这人,只觉得这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师妹,倔强,要一个结果,然后一条路走到黑。 “你好自为之。”郑昶之站起身,也不再看郝佳音,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到底不忍心,“等做完事,我就会回元州城,然后风风光光接你。这是我的承诺,郝佳音,你给我记得!” ------------ 夜 元州城门关上前,郑昶之离开了元州城。守城门的倒是没见过像他这般的公子,还好心地劝了劝,“这个时候出城,可是赶不及回城的。”在城外,可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投宿。郑昶之笑了笑,道了谢便义无反顾地出了城。 这城,他会有一段时日不会再回了。 郝佳音等师兄走了后,也没什么胃口再吃,倒不是急季泽厚今晚上不回来,只想着明日写封信给师娘,让师傅出面管管师兄也好。师兄怕是遇上点事,才会变得跟从前不一样的吧。 雀儿倒是庆幸万分,好在小姐的师兄走了,要不然被季府的人看见,恐怕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也不一定。郝佳音也没让雀儿继续盯着何氏那边。何氏有了身子,除非她真的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否则就算留下了季泽厚也不能做什么。郝佳音拖着下巴,想来想去,季泽厚被留下只能让背后的人加快对她下手。不止是梅氏,还有季夫人。 季夫人最看重的永远都是儿子,即便日后有了嫡亲的孙子,也是比不过季泽厚在她心底的地位。郝佳音之前来小日子,季泽厚陪在自己身边都招惹得季夫人找自己麻烦,要不是自己丢出厚厚的三本嫁妆册子,她肯定季夫人会把季泽厚从自己身边弄走。 至于梅氏与水氏,本来就妒忌何氏了,她这回风头更盛了,郝佳音不信他们俩能一直憋下去。所以,季泽厚你爱留不留。郝佳音拢着被褥,反正入夏了,这边上多个火炉也挺难受的,不是么? 季泽厚那头呢? 何氏苍白的脸色叫季泽厚到底于心不忍,亲自送了何氏回屋,只不过何氏从一开始就拽着他的手,这让季泽厚不好拒绝。这何氏到底是伺候季泽厚不少时日的女人,不一定说是最了解季泽厚的人,但却也算是最能温存体贴他的人。 “少爷,从妾怀上孩子后,您还没有好好陪陪他呢。妾知道少爷事忙,只是少爷闲暇时候,要是能多陪陪妾肚里的孩子,那该多好。”何氏温柔娇软,将那全身心的信赖与依恋全寄托到季泽厚身上,叫季泽厚整个人暖洋洋的。 季泽厚放软了语调,“你怀了孩子,什么都不要想,只专心养好自己就成。”季泽厚盯着何氏的小腹,眸光温软。何氏窃喜,只不过面上不显,至于边上那眉开眼笑愈发娇媚的翡翠,何氏不屑地瞥了瞥眸光,她好不容易当着少奶奶的面将少爷哄到自己房里,就算不能做什么,也得让少爷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少爷是妾的天,怎能不惦记?妾啊,要惦记少爷生生世世。”好话软话,何氏不一定是说得最巧的,但绝对是最甜的。女人听着腻,男人却永远不会觉得腻歪。季泽厚看着全身心依赖自己,且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心底总算是柔软的。 翡翠不需要何氏吩咐,已经准备好少爷平日里常吃的几样菜,何氏拉着季泽厚的手上了席,这一样的菜素,比起在季夫人那儿吃的,自然是好的,但是厨子怎么比得过郝府来的?季泽厚苦着眉,总算吃好饭,才想着抬脚走,这边何氏又凄风苦雨兼带依赖极了的样子盯着自己,季泽厚那脚步生生地不好意思迈出去。 “少爷,您好久……没陪陪妾了。”尾音消在一片模糊的叹息与哭泣声里,季泽厚看了看院门口,盼着这会儿雀儿来就好了。只可惜,等着天都暗了,季泽厚盼着想来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翡翠眼眸闪闪发光地盯着季泽厚,就像是饿狼盯上鲜美的肥肉一般,只恨不得立马将他拆吃入腹。何氏眸光一凉,倒是没想到翡翠竟是这样迫不及待了,她这边都没发话,她就这样明晃晃算计起少爷来,若真成了事,她可不就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季泽厚没盼到雀儿来召自己回来,想来想去,便自己给自己添了个理由,“我明日要出发云城……”本想着这样就能正大光明回去了,哪晓得何氏愈发不肯放了。 “妾最是舍不得您,求你……”好吧,这就算是彻底走不了了。 何氏整个儿窝在季泽厚怀里,嘴角笑得甜美,手却是从始至终拽着他的衣襟。孕妇多是嗜睡,躺在被褥里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季泽厚其实还是第一次被何氏拽着在她这里过夜,不一样的香味,不难闻,却不像在佳音身边时那样舒服。 季泽厚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何氏,摇了摇头,闭上眼却发现此刻有些想念佳音了。本来,明天就要出发云城,他想问问佳音,有没有什么要叮嘱自己,或者要自己帮她带的。只是现在何氏拉着自己的衣襟,季泽厚看了看何氏的腹部,叹了口气,算了,只能留下了。 梅园那头,知道儿子被何氏那个贱婢留下后,季夫人到底还是砸了一副碗筷。这女人,小家子出身,果然还是上不了台面。她虽然也不喜欢郝佳音,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怀着身孕,却将男人留在身边,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 方嬷嬷倒是不慌不忙,让小婢收拾了碎掉的瓷片,然后又亲手盛了一碗饭回来,“太太何必同一个婢子动怒?伤肝呢。何况等少爷明日出了门,自是会有人替太太出这口气的。”方嬷嬷倒是挺好奇的,少爷独宠少奶奶这么久,明个儿都要出门了,今个儿竟会被何氏截胡,少奶奶都没派个人出来,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这样才好,到时候季府才有希望。 方嬷嬷叹口气,这季府交到季夫人手上,也算是式微了,偏偏少爷又是个真不会管事的,虽是没人来争什么家产,但就看着他们母子这般性子,只怕季府要败也是早晚的事。若是少奶奶能撑起季府,到时候有个孙少爷,那季府也就有希望了。季夫人总算被方嬷嬷的话给哄开心了,想着没几天就不用看见那何氏总挺着个大肚子来闹腾自己,她就心情大好。 “这女的,根本上不去场面,到时候一并弄了去。”方嬷嬷心底一跳,这是不准备留何氏的命了。方嬷嬷知道不少宅门里头的肮脏事,元州城里不欠这样的人家,但方嬷嬷知道,季府这样的事还真不多。 季夫人进门前,就一两个通房,等季夫人进门后,季老爷都热乎着新夫人,至于那两个通房也丢到一边,半点气候都不成。等老爷故去后,季夫人就直接发作了那两个通房,真真是半点声响都没有。只是没想到,季夫人现在竟是这般狠了心。 不过,大家夫人多半会这样狠下心来的吧。 方嬷嬷耐心伺候着季夫人吃了饭,挥手让下人将东西都收拾好,这才扶起季夫人往里屋走。季夫人这人,最喜欢排场,喜欢面子,这享福多年还是这个德行,就是对着方嬷嬷也要摆谱,对着方嬷嬷的奉承格外喜欢。 “等新媳妇娶进门,这日子可就真的好了。”季夫人懒懒地靠着软枕,看着方嬷嬷矮身替自己洗脚,眼神惬意地眯成一条缝。她也曾想着方嬷嬷年纪大了,换个丫鬟来伺候也成,偏偏她这双脚就是只受得了方嬷嬷的手劲,于是也就一直是她伺候着。 方嬷嬷做事一丝不苟,听着季夫人的话,这手上的力气依然最是舒适,“太太辛苦了。”方嬷嬷这人,说好话,从不夸耀,却句句好听到季夫人心坎上,这也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能唯一留在季夫人身边从来没变过的原因。 是啊,这些年,她一个女人,担着家,日后还要交到儿子手上,且不管好不好,的确是太辛苦了。不过等泽厚去了云城,再回来这日子就好过了。季夫人如是惬意地想着。方嬷嬷将铜盆端给边上的丫鬟,那眼神波澜不惊,只是心底怎么想的,谁也看不透。 郝佳音第二日难得醒得早,这天才刚擦亮,眼儿就睁着不肯再睡一会儿,然后屋门就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儿,郝佳音眯着眼,只看见一颀长身影闪了进来,不是季泽厚,却是谁?这人,昨晚上软玉温香满怀,这个时候回来,却偏偏像是做了亏心事,逃着回来的一样,郝佳音免不得嗤笑,却将踮手踮脚的季泽厚也吓了一跳。 捂着脑门,季泽厚探头往床榻上看,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吵醒你啦?就是想着,等会儿就要出发了,想过来同你说说话。” 郝佳音单手撑着脑袋,侧过身,看着那模糊不清的身影,“既是想同我说说话,昨晚上为何不回来找我?”郝佳音这喉还没润过,说出口的声音沙沙的,却也有种别样的好听。季泽厚赧颜往前凑,“何姨娘说肚子里的孩子想爹爹了,所以……我不好意思。” ------------ 别 这会儿还只是团血吧?就能知道想了?郝佳音冷笑,就是不知道季夫人能不能替你留着这早慧的孩子。 “若是那孩子日后天天想、时时想,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郝佳音沉下脸,也懒得再同季泽厚装什么温顺,不过那一瞬间的凛冽,足够季泽厚胆战心惊,莫名地想起那个肆无忌惮却又好看得紧的师兄郑昶之,上前一步,抓住佳音的手,“不会!” 其实,到底会不会因为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日后再放手郝佳音,季泽厚自己也不确定。只不过他能肯定的是这一刻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季泽厚自欺欺人地想着。 郝佳音却背着光,将季泽厚那瞬间的犹豫与敷衍看到眼底,嘴角的笑是彻底的凉了。挣开季泽厚的手,背过去,侧身躺着,郝佳音轻声说了一句,“你去看看,还有什么没备齐,吩咐雀儿打点好,等会儿过去陪婆婆吃顿早膳,就早点出发吧。” 她困了,天色尚早,不如再眯一会儿。 季泽厚想要抓住佳音的手,奈何她早就背过身去了,手伸着想要抓住对方的肩,却又觉得偏偏觉得无从下手。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佳音对自己一下子冷淡这么多?季泽厚垮着脸,坐在床榻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无辜。若是佳音看见,或许会为了这张脸心软,只不过,背着身,谁又能看见谁,知道谁无辜,知道谁满不在乎呢? 季泽厚也不傻,雀儿收拾的行李,肯定没什么问题,季泽厚看了看床榻上的郝佳音,索性脱了外面的长袍与靴,也不去掀开佳音的被褥,就这样从后面拥住佳音,可不管怀里的人僵硬的身子,只是挨过去,唇贴着佳音的脖颈,“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什么?没有同何氏妖精打架过?郝佳音心底冷笑,男人,统不过就是这样子的,一次能忍下次就不能忍了。郝佳音忘了,忘记了他有三位美娇妾,外头还有无数的红粉知己,这样的男人怎可能甘心守着自己这样容貌的女子天长地久? 郝佳音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叹口气,随着季泽厚搂着自己,但心底还是渐渐凉下来。或许,季泽厚这时候去云城也好,彼此都静一静,想一想这日后的相处方式。 雀儿推门来叫醒小姐,本想着今日少爷要去云城,小姐早些起来也好的。却没想到床榻头放着两双鞋,其中一双可不就是少爷的么?难不成少爷半夜回来的?雀儿抿嘴笑了笑,正好退出去让屋子里的人再睡一会儿,却不曾想床里头郝佳音叫了一声雀儿。 郝佳音不想再被季泽厚抱着睡,知道雀儿进来了,郝佳音自然叫住。季泽厚死扣着佳音的腰,想要拖着佳音再陪自己睡一会儿,但却没想到佳音固执着要起身。季泽厚没法子,只能松开手,只是那神情一如既往地委屈着。 郝佳音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床榻上还赖着的季泽厚,由着雀儿替自己梳妆打扮,只吩咐了一句,“醒了便早点起,一会儿去跟婆婆辞别。”至于郝佳音,作为媳妇总是要过去伺候着,只不过她不可能留在那儿用早膳就是了。 季泽厚委屈地躺在床上,听见佳音这么说的时候,更是赌气地背过身,“不饿,我就是困,不起来!早走晚走有什么了不起的!!”郝佳音听了话倒是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人啊?也难怪,就这孩子般的执拗性子,的确是成不了什么大事,季夫人能舍得放这人出去行走才怪。 “爱起不起。”郝佳音凉凉地接了一句,由着雀儿扶自己到外屋,她才不陪着饿肚子呢。季泽厚一个人呆在屋里,等了半响也没有人理会自己,便只能讪讪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套上外袍,穿上鞋走了出去。 郝佳音跟着季泽厚从竹园走到梅园,这一路上,季泽厚老瞥眼瞅着郝佳音,连雀儿都忍不住偷偷看小姐,想着少爷这么一副可怜相,小姐果真是狠得下心来。 等到了梅园,郝佳音让了两步,等季泽厚先进屋,自己才跟进去给婆婆季夫人请安。季夫人这次倒是真没什么心思看郝佳音笑话,昨晚上被何氏截胡让季夫人对着郝佳音也觉得不痛快,更何况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如此丰神俊朗的儿子马上就要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地出门了,她这心就跟被人拿刀子划拉过的一般,疼啊。 拽着季泽厚的手,满满一桌子的好肉,偏季夫人这次自己是一点也不吃,只拼了命给儿子添菜,只把季泽厚吃得两唇油光水色,面色红润极了,这才怏怏不乐地收住筷子,“这一路上太辛苦,我儿到哪里去吃到你喜欢的菜?真是心疼死为娘了。” 季泽厚绷着脸,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心底总算松了口气,还是娘子那儿的菜好吃。季泽厚软软地看了一眼郝佳音,却没得到半点回应,只好低下头,眼角还带着委屈。季夫人冷哼,只不过想着等儿子到了云城,两头都对上了,自己也就用不着再对着这张丑脸了。 毕竟是季泽厚第一回出远门,季府的女人们全都送到正门口,就连听到消息后赶过来送他的金元宝与徐芾都一块儿到了。 徐芾跟金元宝给季夫人请了安,然后郝佳音对着徐芾与金元宝点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金元宝去过不少地方,这会儿季夫人她们这些女人不好再远送,只能由着金元宝和徐芾送出城,身边跟着镖车和护卫家丁。季夫人抹了抹眼底的湿润,儿啊,到底是长大了。 她不是不知道儿子想多出门走走,但这世道,她又怎么舍得儿子去吃那些苦?等儿子娶了陆文瑶回来,她啊才算真的放心,等到哪天到了地下,她也不算愧对季家的列祖列宗了。 郝佳音站在季夫人身后,看着季夫人红红的眼角,偏了偏头,顺着街角那远去的背影,轻声劝了一句,“婆婆,等会儿日头起来,晒着就不好了。”季夫人冷哼,当着下面人的面却是装也不装,只笑盈盈地看着何氏,吩咐边上的人,“扶好你们主子,她这肚里克有我的宝贝金孙。”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雀儿瞪着眼,却被郝佳音拍了拍手背,跟季夫人计较那你就输了。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霎时肚子又大了几分的何氏,漫不经心地往回走。这人啊,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要吃些教训才能懂事。 在季府,也就一个男人,平日里小妾要争,婆婆要争,这会儿季泽厚走了,郝佳音发现这宅门一下子倒真冷清了不少。郝佳音想了想,反正婆婆也不装了,那自己也就不扮了,她想回趟家。 到了梅园,季夫人一听郝佳音说要回趟娘家,这眉毛鼻子立马就皱起来了。真是个不安分的媳妇,这丈夫才出门,不说用心伺候好自己这个婆婆,竟然就想着要回娘家,这人到底是没良心。 郝佳音眼看着季夫人就要不准了,微微一笑,“婆婆,我娘家来信,说是要我将那嫁妆册子送回去,也好叫爹爹看看,哪些存到钱庄里,也好安心一些。”季夫人脸色又青又白,反正儿子不在身边,她也就不顾及了,“你怎么说也是我季家的媳妇,这嫁妆不如为娘……” “媳妇也是知道,婆婆作为正派,这要是外人传您吞了媳妇的嫁妆,媳妇就是心里明白,也说不过他们这么多的人,还是放我娘家的钱庄去,省心省事。”郝佳音笑盈盈地盯着季夫人,三两句话就将季夫人堵得直翻白眼,这人……油盐不进! 可恨季夫人看着郝佳音离开的背影,只觉得白花花的银子、房契、田契都飞走了。不成,票据得拿到手,就算放到郝家钱庄又怎么样,到时候她占着理,也一样让郝佳音吐出来! “去,给厨房说,每顿都给何氏熬一碗上等燕窝,小心伺候着!”季夫人咬牙切齿,看来必须快点动手了,等郝佳音将嫁妆搬空,她就真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方嬷嬷点头应诺,只一双眼闪了闪,然后又恢复平静。 好戏,正式开场。 郝佳音的马车,才过四米桥,郝老爷跟郝夫人就等在府门口,盼得脖颈都长了。边上的下人偷着乐,这小姐一回来,老爷夫人一开心一定会打赏他们的。郝府主子打赏从来不小气,这一赏就是大半个月的工钱,能不开心么? “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回来了?”郝夫人到底是女人家,这想事总爱往坏处里想。郝老爷眉眼一瞪,对着郝夫人凶了下,“你这是怎么做姑娘的亲娘的?虽是嫁了人,难不成就连家也回不得?我闺女那处院子可还留得好好的,谁都不许动。郝府永远是闺女的家,她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被郝老爷当着面凶了一顿,郝夫人倒也不臊,只是嗔怪了一眼上纲上线的郝老爷,这女儿啊就是他的心窝窝,连她是半点碰不得。好在女儿争气,没被他宠得无法无天。郝夫人哼了声,也不理他,只盼着女儿的马车快点到才好。 马车还未挺稳,郝佳音已经探出头来,垫着脚就往下跳,可把郝氏夫妻俩的心肝多给吓出来了,青着脸色什么将女儿拽到身边,仔细看了一通,只对着那张眉开眼笑的脸怎么也凶不起来,只能叹气,这个女儿,看着娴静,其实也就是懒得动,真要闹起来,那也是天上地下水里满处撒欢的主,他们倒是不愿拘着女儿,只担心她不小心伤着自己。 “都到家门了,等马车挺稳了再下来也不差这么点时辰,怎么就不做记性?”郝老爷凶不出口,郝夫人代劳了,拉着女儿的手,紧在手心里捏着。郝佳音感受着娘亲手心里的一层薄茧,娇懒地摇了摇,“记不得了,看见爹娘,就什么规矩都记不得了。” 郝老爷一听这话,这心眼就乐得冒泡,连忙给夫人打眼色,不让她再责怪女儿了。郝夫人叹气,这爹当得,十足一个孝父。 郝佳音上次去林御医处倒是顺了些好药回来,这次回娘家,都吩咐雀儿给揣身上带了回来。进了内堂,郝佳音便将瓶瓶罐罐都给了郝夫人,并且叮嘱这药什么时候吃。郝夫人看着絮絮叨叨说着话的女儿,对边上的郝老爷对视一眼,这眼眶便湿了。 女儿到底是嫁了人,这般好的女儿,实在是便宜了季家那小子。说起来,这佳音回娘家,怎么季泽厚没来送?想到这儿,郝老爹连忙黑了脸,但压低了声音,就怕吓着自己闺女了,“你自己一个人回来,季家那小子呢?” 就知道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女儿才嫁过去多久啊?上次回门陪着了,这次不回门就不陪了?真是岂有此理! 郝佳音抿嘴一笑,“他去云城跟陆家茶庄的陆夫人拜寿,早上才走,我在季府待不住,反正婆婆也不待见我,不如回家跟爹娘吃顿饭。”季夫人的德行,郝老爹跟郝夫人早就心里有数,女儿也不是容易被欺负的,听到季泽厚是去云城,郝夫人皱了皱眉,“我记得泽厚从来没出过元州城,也没听说云城陆家与季家有什么大关系,怎么突然要去?” 想着季夫人的好打算,郝佳音笑得有些狡黠,这日子太平顺也无趣,不如这样小打小闹着也好。 “听说陆夫人未出阁时同婆婆交好,正好季泽厚闹着要出门看看,索性成全了。”郝佳音三言两语,不轻不重地带过,倒也没惹二老注意。 ------------ 为母则强 云城的陆家茶庄,郝佳音听说过。前次随师傅师娘去云城,甚至还去陆家茶庄下面的茶轩里品茗听雨,卖弄一番文雅。 郝佳音对茶说不上喜欢,却也不怎么讨厌,只不过跟着师娘在一块儿,学了一些泡茶的手艺。师娘会泡茶,也是因为师父萧如风爱品茶,山上庄子里有自己种的茶树,每年清明雨前,她与师兄就被打发去茶园采茶。每次出门游历,但凡听到有好茶,师父总会去探一探。 当时师父喝了陆家茶庄最好的新茶,郝佳音跟在边上,也尝了一杯,齿颊留香,的确不错。不过上次去,她倒是没见到陆家茶庄的当家人,自然也就没见过陆家的小姐,季泽厚的那位表妹陆文瑶了。不过那时候,她隐约听得下面人夸赞他们的大小姐,才貌双全,瞧那姿态,只怕是含沙射影,指责自己的容貌怪异罢了。 这些事,郝佳音当时统没放到心上,这会儿倒是莫名其妙记起来了。郝佳音不觉得自己挡了谁的幸福,季夫人亲自上自己家提的亲,虽说是有目的的,但郝佳音却觉得,自己起码不是侩子手。至于这个陆文瑶会不会也想嫁给季泽厚,郝佳音不肯定,只不过除非她不当这个少奶奶,否则陆文瑶休想进门。 当然,如果陆文瑶愿意做个小妾的话,郝佳音倒是会大度地考虑看看,纳她进门也无碍。 郝老爹与郝夫人自然不知道女儿心底在想的,若不然听见这样的话,只恐怕连血都要喷出来了。原本郝夫人就对季泽厚房里的那三个侍妾闹心,当初就想着跟季夫人提要求,想要女儿嫁给她儿子,就先将那三个小妾给遣了,后来被郝老爹劝了又劝,这才作罢。 她自己这一辈子,有郝老爹真心疼着,跟前从没别的女人给自己闹心,却没想到女儿这般命苦,未进门那头就杵着三个女的等着瓜分丈夫的宠爱。一个女人,只有丈夫真心疼着宠着,放在心尖上护着,才可能娇艳欲滴。只可惜,世人太肤浅,发现不了那皮相下的美好。 郝夫人倒也想给女儿找个没妾没通房的丈夫,只可惜元州城里,但凡男子成年,便是穷苦人家,也会积攒了钱财去青楼里学习人事。像季泽厚这样的富家少爷,只有三个小妾通房,已经算是少了。郝夫人选来选去,终是看中季泽厚的人品。 这次听女儿说起,去云城一趟,也会学会很多事,总算是有点担当,日后终有一天能承担起保护女儿的责任,却不知道,季夫人让儿子出门,只是想让季泽厚出卖色相,替季府娶个才貌双全的新媳妇回来,而且用的还是她给自己闺女精挑细选的嫁妆做聘礼。只怕是真的会气吐血了,以郝老爷的本事,不闹得季府家破人亡他郝老爷就不姓郝了。 郝佳音陪着娘亲喝了一盅燕窝,然后母女俩就懒懒地说了会儿话,郝老爹更是不客气地拿出账册给女儿看。佳音倒是拽着郝夫人的手说自己可是泼出去的水,给郝老爹看账不合适。郝夫人这次倒是没站在女儿这边跟着一块儿糗郝老爹,而是拉着女儿的手很认真地看着郝佳音,“你这话不对,不管如何,爹娘永远是最疼你的,不管如何你可都不能忘。” 郝佳音点点头,血浓亲情镌刻进血脉里头,至死方休。 郝夫人吩咐厨子整了一大桌子,全都是平日里郝佳音喜欢吃的,三个人凭的如何也是吃不完的。于是,郝府下人也都沾了喜,分了一大桌子的吃食,每个人脸上也都乐呵呵的。郝佳音看着郝府里头一派和乐景象,想着季府里头的人与事,微微摇了摇头。郝夫人到底心细,拉着女儿陪自己回房歇息,才让丫鬟关了门,就拉着女儿做到花窗下的软榻上。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娘瞅着,总觉得不安。”女儿是自己怀胎十月,好不容易才跟佛祖求来的宝贝疙瘩,莫说郝老爷将女儿捧在手心是个宝,就是她也舍不得说女儿一句半句。从小,女儿虽说大半时候都留在她师傅萧如风身边,但郝夫人疼爱女儿的心丝毫不减。当初那般稚嫩可爱的闺女,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样子,她其实并不曾错过女儿的喜怒哀乐,也因为这样的贴心,郝夫人比郝老爹更细致,她总觉得女儿似乎是遇上什么事了。 或许就跟女婿季泽厚这次离开元州城有关。 郝佳音看着自己的娘亲,虽说是不愿她担心,但若是自己不提,郝佳音只怕等娘亲问明了情况那心思想得更多,还不如自己说了也好。 “何氏有喜了,昨晚上季泽厚留她那边了。”虽然不会发生什么,但有种隐约的认识,让郝佳音觉得,打破的那种制衡会让她发生某种自己当初没有设想过的变化。 郝夫人皱眉,“好端端的,怎么就有喜了?” 也不怪郝夫人皱眉,当初敲定女婿的时候,郝夫人就将季府后院里的那点事都探清楚了,也因为这样,她给女儿准备的钱嬷嬷更是个中好手。季府送来的吃食若是干净也就罢了,若是不成,郝府有的是银子,一日三餐从这边出也是可以的。郝老爷本就是元州城的首富,财大气粗又有谁敢不服?至于佳音难不难做,总比不能生要好。 就是因为季夫人一直霸着后院,连着三个女人都不能怀上孩子,郝夫人才微微放心,可没想到,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听下人回禀,女婿也是一直歇在女儿房里,她本以为大可放心,怎么就怀上了?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郝佳音看着娘亲脸上神色莫名便知道娘亲想到了什么,郝佳音爱娇地靠在郝夫人怀里,声音轻轻的,“婆婆那头听说砸了杯子,不过现在倒是疼得紧,燕窝每顿都有。” 郝夫人挑眉,“怎么?那婆子是不是想耍什么奸猾手段!”莫怪郝夫人这般冷冽态度,对着自己的女儿不好的人,休想郝夫人能给她半点好脸色。就凭季夫人这样的婆婆,若非看在季泽厚这人不错的份上,郝夫人也是绝不会将自己女儿嫁过去的。郝佳音嗅着娘亲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嘴角笑了起来,“那孩子,除非我出手,否则肯定保不住。娘,你说我要不要让何氏把这孩子生下来?”郝佳音倒是想看看,当一石二鸟不成,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时,婆婆季夫人脸色会不会难看得要死。 郝夫人脸色一沉,拿着指尖便狠狠地戳了戳郝佳音脑门。 “我知你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帮着你爹打点铺子上的生意,可这后宅的事,你到底不如那些老货精明。”季夫人看着面露委屈神色的女儿,到底有些不忍心,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从小疼到大,这会儿嫁了人却要受这门子气,她是真的舍不得。 “何氏肚子里这孩子,若是女的也就罢了,若是庶长子,那对你将来有什么好处?对我的金孙有什么好处?”季夫人顿了顿,手按住郝佳音平坦的小腹,“既入了宅门,便只是后宅里的女人!你的天你的全部,不是那个死后同你刻在一处的男子,而是将来有你骨血的孩子。你争得过不表示你的孩子也能争得过!为母则强,你要将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 季夫人的话,铿锵有力,眸光坚定。 当初她忍着痛,将那个现在依然记得面容的女人送进自己丈夫的房里,看见丈夫进去的那个瞬间,她只觉得心如刀割。但她没办法,因为她知道丈夫有多喜欢孩子,多想拥有一个有他骨血的孩子,而自己不能。直到后来,自己有了佳音。她问郝老爷,可曾后悔将那个女子赶出去。郝老爷笑了笑,抱着佳音笑得一脸知足。郝夫人,便知道,她的全部便就是佳音了。 直到现在,她仍然觉得没错,也希望女儿能够明白,不管丈夫疼你还是不疼你,你都必须为了孩子而坚强。这一次,郝佳音若是有一点心软,即便她不是自己动手,日后必定留下隐患。更何况,女儿竟然想保住那个孩子,这让郝夫人觉得万万不能。 郝佳音从没见娘亲这般神情同自己说过话,但这次,佳音看着娘亲慎重的神情,心底有些明白,然后认真地点头,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住了。郝佳音摸了摸还没信的肚子,想着等季泽厚回来,要抓紧妖精打架了。 郝夫人见女儿想通了一切,这才放下心来。女儿聪慧,凡事一点就透。她不信玩得转商场的女儿,竟对付不了后宅里的那点阴私手段。只要女儿不被后宅里那些女人闹得丢了自己的心智,郝夫人相信,不管是季泽厚的心,还是后宅的掌控权,对自己的女儿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郝老爷因为女儿回来,便一整天待在府里,见夫人出来后对着自己点点头,郝老爷放下心来,冲着女儿笑了笑,“晚膳还留在府里吃吗?”郝老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竟是有些怯怯的,他最疼爱的闺女,已经不是自己的娇娇女,而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郝佳音心底一酸,眼角一涩,就像小时候一般,扯住郝老爹的手,挽住郝老爹的胳膊,摇摇晃晃,如同小闺女一般,“爹爹呀,咱们家没穷着连一顿饭都舍不得给女儿吃吧?”郝老爹身子一顿,连忙点头,“谁说的?爹就是砸锅卖铁也给女儿整吃的!” 郝佳音笑了笑,扭过头对着雀儿说了一句,“你让下人回季府说一声,就说我今晚住娘家了。”郝佳音看着娘亲一脸不赞成,却是骄傲地仰起头,“相公不在家,婆婆整日里想着怎么抓我小辫子,娘亲怎就不许我也撒撒气?反正我不管怎么做,她都是不喜的,那就便宜我自己,是不是?” 郝夫人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女儿能留在家里陪陪他们,可不就是最好? 季夫人那头,下人回来说少奶奶要留在郝家过夜时,这脸色也不好看。只不过转了转眼,这脸上便又笑了起来。 “无碍,让她索性在娘家多住两日,同爹娘叙叙旧也是该的。”方嬷嬷低过头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季夫人,夫人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明明恨不得现在就将少奶奶赶出季府,十足一副小题大做的架势,怎可能这么好心让少奶奶回娘家住两天? 果然。 “找个机会,趁着她带人回娘家的功夫,将这包藏红花藏到她屋内。”季夫人将一枚黄纸包交给方嬷嬷,嘴角的笑很是得意。等郝佳音一回季府,她就让何氏一尸两命,到时候闹大了,只说看在郝府面子上,赶她出门。至于,嫁妆,想必郝府很愿意用它来换郝佳音一条命吧? 季夫人怎能不得意?她只需要这两天多把三个小妾放一块儿,她就不信斗不掉何氏。当然,她得掌着度,否则郝佳音没回来,这何氏就没了,可不就是白费了一颗好棋子么?想到这儿,季夫人又吩咐了一声,“正好,我也要去竹园看看我那宝贝孙子,走,一块儿去。” 郝佳音回了郝府,那是彻底的如鱼得水,有爹娘疼着,真是做什么都没所谓。 雀儿却多少有些担心,虽说回了郝府让雀儿比在季府自在欢快多了,但她更担心的是季夫人那头。季夫人上次就想着要休了小姐娶那什么陆家茶庄的文瑶表妹,这回肯定抓着小姐不回府的事说小姐不孝顺婆婆了。 等到去送信的人回来,雀儿听那人说季夫人亲口嘱咐他说让小姐在家多住两天时,她虽也奇怪,但还是回去禀了小姐。 郝佳音正在自己的闺房里转悠,当初嫁人的时候有好些书都没带过去,这次回来,正好挑几本看看。雀儿将季夫人的话说给她听,郝佳音渐渐皱眉,这事绝对有古怪。 反常既有妖,这事她从来就相信。季夫人有多讨厌自己,她能不清楚么?竟然会这么好心放自己回娘家,说明她有什么事要做,而且肯定是针对自己的。郝佳音放下手中的书,“你告诉钱嬷嬷,竹园那头盯紧点,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雀儿连忙点头。 郝佳音看不进去书,便对着油灯外那层油纸发呆。也就是说,若是季夫人的手段成了,那么只等自己回复,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铁定保不住了。也好,那孩子多少无辜,自己这样离得远远的,也算是减轻些自己的罪孽。 就是不知道季泽厚那傻子,回来时没了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难过了。郝佳音没法子忘记那天季泽厚知道何氏有喜时的神情,那般愉悦。不知道日后他要是知道了自己母亲的心狠手辣还有自己的见死不救,会不会很失望。 至于那个被郝佳音想起的季泽厚,这会儿正窝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这脸色也是很难看,午膳勉强吃了些,晚膳却是如何也吃不下了,这会儿正歪歪地靠在马车壁上,由着梧桐拿软枕垫着背脊,这神色凄苦得可以。 马车外头,郝府的家丁也就罢了,倒是季夫人请来一路护送的镖局伙计很是轻屑。原先也是听过季府那容貌昳丽的少爷,今日一见,确实惊为天人,比那女子还要好看。可好看归好看,到底不是娘们,凭着一张脸就有饭吃。这身子骨,他们在边上骑马的都没喊累,他倒是连着叫停了好几次马车,跑到边上直吐得黄胆汁都出来了,还有哪家男儿比他还不如? 想到这儿,这群孔武有力的镖师们痛快了。粗狂点才叫真爷们,像他们这样,骑着马天南海北地跑,比这小白脸要有劲多了。季泽厚歪着脖子,没什么胃口吃那仓促下调弄的吃食,咽了一口雀儿放在马车上的点心,心底忽然酸涩得很,想着郝佳音,这饭菜更是一口都吃不下。 他这都要出门了,佳音偏要跟自己置气,闹得连自己走之前半句好话都没说过自己听,这会儿他在路上颠簸辛苦,也不知道那女人会不会没心没肺照样让自己过得很好? 想到这儿,季泽厚甚至想跑回元州城去看看,到底郝佳音有没有……一点想自己呢? ------------ 逛青楼 季泽厚不肯吃东西,整个人更是一直这样病怏怏的,可把梧桐吓得眼泪直流,边是心疼边是害怕。少爷从小就没受过罪,衣食住行,哪一样都是精细极了的,这会儿在路上,也没个侍女,自然伺候不周到。看着少爷这般,梧桐真后悔没把雀儿也给带出来。至于怕,则是担心他们这群人护主不力,等回了季府,季夫人肯定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的。 想到季夫人,梧桐更是放轻了声音,“少爷,我刚去跟镖师们问过,到了前面那片林子,咱们就安营扎寨,到时候给你弄些热腾饭菜吃,您可千万撑着。” 季泽厚浑身酸软,连眼皮子都懒得动,听见梧桐说等会儿就不用窝在马车里头颠簸受苦,这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抿了抿唇,“吃不下,你吃吧。”梧桐在边上只觉得心底难受,他就算吃成个胖子也没用啊,还得少爷您吃一口。 不过季泽厚显然打定主意不吃了,梧桐端着点心在边上苦着脸,这还是第一天呢,少爷就这样难受,等到云城还要个四五天,这可怎么办才好。 到了林子,镖师们下马安营,只时不时对着倚在马车休息的季家大少爷一个鄙弃的眼神,瞧瞧,这都是什么大少爷啊,连坐个马车都能累成这样,可真是大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背的。听说他娶了个丑媳妇啊?可不是,不过那丑媳妇嫁妆可是真多啊,他岳丈可是鼎鼎有名的富户郝老爷啊。 呦。 真是小白脸招人疼,妻子丑点算什么?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有?想到这些,镖师们看季泽厚的眼神真是又妒又恨又羡,这人不就是生了长细皮嫩肉的脸么?可这辈子就是比自己舒坦啊。 梧桐虽是察觉到镖师们那笑意里的轻屑,但这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要能安全送他们到云城,那就一切都好了。等家丁提了水回来,梧桐便开始烧水,热腾腾的水冲了茶,总算融开了季泽厚此刻纠结成一团的胃,呼了一口气。 看着少爷的脸色便好许多,梧桐这才安心不少,抓紧做两个小菜,边请了镖师将他们抓来的兔子与野鸡架到火上烤。这出门在外就是麻烦,梧桐的手艺本就是一般,能吃罢了,偏偏边上又没带厨子。要少爷跟一群粗野的镖师挤一块儿吃饭,梧桐自己都不忍心。 季泽厚看着梧桐折腾出来的东西,这胃口也不大,不过这会儿也是真的饿了,好在梧桐的东西虽是不怎么美味,但不至于难吃得下不去嘴。季泽厚多多少少吃了些,这会儿也有胃口吃些梧桐备着的糕点,总算熬过来了。 这歇在外头,总归不能享受。季泽厚的马车还算宽敞,垫着软褥子,虽不能同家里比,但比起外头那些只不过靠着树干就这样睡的人要好上太多了。 梧桐不能同主子一块儿歇在马车里,便抱着个垫子窝在马车外,防备着少爷随时有什么需要。倒是季泽厚,躺在马车里,想着自己果然是想的太好。从前羡慕那些人能够天南海北任遨游,却忘记了,人不是神仙,想到哪儿就能到哪儿。再好的山河,也要两条腿一步步走到才行。自己这样娇惯,能到得了哪儿? 季泽厚颓丧得闭上眼,袖里掉出一袋梅子,是妻子临行前唯一塞给自己的东西。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季泽厚含了一颗,酸甜的滋味叫季泽厚觉得舒服不少,阖上眼,明天又是个好晴天。 郝佳音一晚上好眠,被褥是娘亲每日都让人晒过的,暖暖的含着日头的好滋味。郝佳音知道,就算自己已经嫁人了,但娘亲还是每天都让人打扫自己的院子,只盼着哪一天女儿会突然回来歇一歇也说不定。 她明白,这元州城里嫁出去的媳妇,其实一年到头也回不到家住一晚,但爹跟娘就这样盼着守着,想着自己小时候离家跟着师傅天南海北地走,却忘了留在家里盼着自己回家的爹娘。 她果然还是个不孝顺的女儿。 想到这些,郝佳音便怎么也睡不着,自己随意绾了个发髻,便进了厨房。将厨房里忙活的人都赶了出去,她手艺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为自己爹娘烧一顿早膳也是应该的。郝佳音挺久没下厨了,好在厨子们已经做了不少活儿,她一个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让下人们端着膳食摆上桌后,郝夫人连忙拉着女儿的手,将她葱白的手尖握住,“在家里便好好歇息,有下人在,哪里要你忙这些?” 郝佳音倒是挨着季夫人,将熬好的细米粥端给郝老爷与郝夫人,“尝尝看,我加了些薄荷叶进去,清热解毒。”郝夫人倒是心情不错,“你啊,就是加了再怎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进去,你爹啊也是甘之如饴。” 这话倒是真的。郝佳音刚开始下厨,总会做坏些吃食,但不管是生的还是咸了,郝老爹都能眉开眼笑地吃下去。郝佳音想,这辈子最爱自己的男人就是郝老爹了,只可惜她不能嫁给他,娘亲肯定会掐死自己的。 季夫人既然派人说了,让郝佳音在娘家多歇几天,郝佳音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也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住了下来。 郝老爷自从女儿嫁出去后,不少事情又要自己去做了。这回女儿回来,郝老爷也就不客气地奴役起女儿来了,这让郝夫人很是不满。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郝老爷这个当爹的也不让女儿松快松快。 郝佳音自己倒是挺乐意的,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可以把自己的人生关进宅门里的女人,有郝老爹在前头挡着,郝佳音尽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肆无忌惮。而且,能替自己的家人分忧解难对郝佳音来说是件极享受的事,郝夫人也知道郝佳音的脾性,不过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倒也不担心什么。 再说了,季夫人既然开始针对自己了,郝佳音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在郝府有些事情也就不需要顾及许多,起码要做什么事也不用吩咐雀儿特意避开人。 郝老爷看着郝佳音的举动,皱了皱眉,背着郝夫人找了女儿谈过一次,他是知道佳音这么做,绝对是为了对付季府。对郝老爷来说,女儿花心思对付谁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郝老爷不希望女儿因为这样惹得婆家不高兴。郝佳音笑了笑,她不是软柿子,既然季夫人不肯放自己好过,那她也不打算让季夫人好过。有些人,懂得知恩图报,懂得知足常乐,可偏偏季夫人不是。在她心底,除了儿子季泽厚外,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所以,她一定容不下自己,就因为自己没有一张倾国倾城足以与季泽厚相匹配的脸,这让郝佳音明白,季夫人是蛇,自私冷漠,除非捏住她的七寸,否则自己往后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爹,我既是季家的媳妇,自然明白分寸。”郝佳音也不准备多说什么,若是让他知道季夫人打的好主意,郝佳音只怕老爹气得呕血,这不是白便宜了季夫人么?至于季泽厚那头,郝佳音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人就是一根筋,现在也算是认定了自己妻子的身份,倒也不会主动去招蜂引蝶。等到了云城,自己派去的人传点闲话,那陆家茶庄的庄主与大小姐但凡有一点脑子,也就不可能看上季泽厚了。 雀儿在边上,倒是想告季夫人的状,可惜被小姐瞪了一眼,她就不敢吭声了。陪嫁丫鬟、陪嫁丫鬟,果然命苦。 等郝老爷走了之后,郝佳音站起身,冲着黄铜镜扬了扬下巴,“雀儿,帮你家小姐我装扮一下,咱们去杏花楼。” 杏花楼里,最引得人趋之若鹜的,可不就是一个冰凝姑娘么。郝佳音看着迎面来的杏花妈妈,觉得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笑得实在不厚道。也是,她都在欢场里打滚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认不住男女?郝佳音倒是摇着扇子,兀自开心,往杏花妈妈手心里塞了一锭银子,“本公子慕名而来,不知道杏花妈妈能否递个话?” 面前这人,显见的是个女子。这样的人,杏花妈妈也不是没见过,不是大家闺秀想见见世面,就是谁家的妻子相好来这儿闹腾的。杏花妈妈看着对面的郝佳音,觉得这一个同别人都不同。 “公子该是知道的吧,我们这冰凝姑娘啊可都是自己挑客人的,若是她不想见你,妈妈也没法子。”杏花说到这儿,脸色依然是笑着的,连着那锭银子却是不收回去,只对着郝佳音好整以暇。 郝佳音也不着急,“妈妈这话可说得太对了,冰凝姑娘不出来,怎知道她不愿见我?你同她讲,沙砚公子来了。”杏花妈妈可没在元州城里听过什么沙砚公子,只是将信将疑地喊住一个小婢去递话。郝佳音也不要杏花妈妈一直陪着,自己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碟点心吃了起来。杏花妈妈临走前,多看了郝佳音一眼,沙砚公子。 雀儿胆子也大,头一回来青楼,见这边上不少肚满肠肥的男人搂着姑娘,言行举止皆是放荡的,最初觉得害臊,但现在也是睁着眼,好奇不已地看着场子里的各色人。郝佳音看着身边的雀儿,对着杏花楼里的风花雪月倒是半点也不在乎,随便看着杏花楼里来来往往的男子,认识的不认识的,多少心底有数。想到季泽厚也是杏花楼里的常客,郝佳音觉得胃有些不舒服,偏了个头,正好看见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不凑巧她也正好认识,徐记米行的二少爷还有金家赌坊的大公子。 没想到,这两个人倒是有闲情逸致来逛窑子。郝佳音不动声色地转开头,只用余光扫着那边。徐芾同杏花妈妈撒娇,惹得刚才还同自己一脸客套狐疑的杏花妈妈花枝乱颤,只差喊他心肝肉了。哪儿有空管郝佳音这头,倒是金元宝,到底是刀尖上过活的人,郝佳音还没扫第二眼就被他扫了一眼,仿佛褪了伪装,一眼就被看穿了。 徐芾跟金元宝昨天送了季泽厚出城,徐芾倒是没心没肺想不到太多,只陪着季泽厚一同开心,毕竟这是他一直来的心愿。倒是金元宝,给了梧桐些出行带的药膏之类,别的说也没多说。有些事要自己亲身体会过才懂。 这季泽厚走了,徐芾没得选,只好去找金元宝,怂恿着他来一趟杏花楼姐们。至于上次茶楼那个唱曲儿的姑娘早就腻歪了,徐芾上次丢了银子,而季泽厚显然对那唱曲儿的不敢兴趣,便宜了徐芾,水到渠成也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来得容易的女人,也腻歪得快。徐芾替她包了个院子,之前还去得挺勤快的,现在倒是不怎么过去,不如来杏花楼里看看有没有新鲜的。 杏花妈妈看着徐芾那探头探脑的滑稽模样,笑得更是欢快,“瞧瞧,这哪儿是看我的,显是盯着小姑娘们来的。”徐芾讪笑地将眸光从那些美人的身上挪开,对着杏花妈妈认真极了地恭维,“这杏花楼里最美的就是我的杏花妈妈,谁说不是我跟谁急。” 说着,徐芾还推了推金元宝的胳膊,将若有所思的金元宝唤回来,“看什么呢?说,我有没有说错,杏花妈妈最好看了?” 金元宝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对着杏花妈妈点头,“无人能及。”金元宝这人,话不怎么多,弥勒佛般的身子看着和善,却是最不讲情面的。从小到大就没需要他曲意奉承的时候,这会儿平静无波地说出“无人能及”四个字,也算是给了杏花妈妈天大的面子。 这杏花妈妈要是没能力,也不能将一个杏花楼打点成今天这番局面,笑眯着眼,风情万种地对金元宝和徐芾点头,“成,那杏花妈妈啊就不拦着你们小伙子寻乐子,萍儿,还不来带着两位少爷去包房。” 郝佳音离得不远不近,浓词艳曲、浪笑情语间倒也能听见他们说的话。郝佳音撇了撇嘴,倒是发现自己原先料想得不错,这徐芾果然是个浪荡公子。这徐记米行要是真到了他手上,保准要败。 金元宝抬脚跟上徐芾之前,还是往郝佳音坐的这边扫了一眼。郝佳音满了杯酒,朝着金元宝自信地勾唇一笑,这人越是撩拨才越禁不住气,郝佳音倒不是说非要惹了金元宝才甘心,只不过这会儿避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大方一些。 雀儿低着头,也一起见到了金元宝与徐芾。虽说金元宝他们不一定能注意到她,不过比起郝佳音来说,雀儿打扮起来还是跟本来的样子挺像的,仔细看两眼也就认出来了。等着人上了楼,郝佳音才笑着敲了敲雀儿的头,“人都走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钱嬷嬷要是知道自己的准媳妇竟上窑子里来逛,会不会不要你了?” 郝佳音说话,压低了声音,不过就算不压低声音,四周围醉生梦死的人太多,根本没人注意两个其貌不扬的小子。 雀儿脸颊唰地红了一下,才对着小姐瘪了瘪嘴,哪有像小姐这样,就知道挤兑自己丫鬟的?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瞪着雀儿,就知道这丫头腹诽自己呢。没一会儿,刚才那个被请去知会冰凝姑娘的人回来了,身后领着另外一个丫头。见着郝佳音,那丫头便是眼眸含水地对着郝佳音行礼,“眸儿见过两位公子。” 郝佳音用扇子挑起眸儿的下巴,这笑好不得意,“倒是个贴切的名儿,瞧瞧,多美的眼儿啊。”眸儿之所以叫眸儿,可不就是因为这双动人的眼眸么。眸儿粉脸含羞,也不挣扎,谁让郝佳音这手调戏人家,另一边就塞了点碎银给她呢? 金元宝在包房窗边看着底下人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转头离开。徐芾搂着个艳丽的姑娘正亲亲热热的,见着金元宝回到身边坐下,这才正了正腰,“我说你这会子失魂落魄,总觉得不对啊。” 徐芾这人,心粗是粗了点,但是真不笨,也瞧出金元宝今天的不对头了。金元宝喝了口酒,只想着那人当真眼熟,就是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郝佳音却不给金元宝继续盯着自己的机会,跟在眸儿后来往后院冰凝姑娘的小院走去。一路走,也不忘调戏人家姑娘,雀儿在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姐同一个姑娘打情骂俏,只能生硬地板着脸,要不然她是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 自家小姐,就姑爷那性子,能管得住才怪。 ------------ 沙砚公子 就季泽厚那样的人,还真不一定能管得住郝佳音这样的女子,除非郝佳音心甘情愿。只不过,古人都说好事多磨。季泽厚的确还有得磨呢。 郝佳音一路调戏眸儿,一边看着这杏花楼的后院。只有在杏花楼里有一定地位的姑娘才能有自己的院子,否则都是住在阁楼里,接个客,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儿到了哪家青楼都是一样的。不过郝佳音倒是挺喜欢这杏花楼的,后院景致当真不错。 当初她帮郝老爹打点生意时,郝老爹谨慎,从不许佳音扮成男装往青楼跑,跟人谈生意什么的,不是郝老爹那就是得力的手下,总不会要郝佳音出马就是了。现在这般男装打扮,还是郝佳音跟着师傅出门时,师娘这么替自己装扮的。这回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见一见这闻名遐迩的杏花楼,郝佳音才记起自己也曾扮过男人。 师娘有一种药粉,只要不沾醋,就绝对能遮掉自己脸颊上的胎记,就算是别人觉得再像也忍不住她就是郝佳音。至于沙砚那个名字,郝佳音忍不住默然。 师兄叫墨白,她便给自己起了个沙砚,本想天上地下都是佳偶良配,只可惜终究是穷途末路,每个人都要自己要去的前途。郝佳音收回飘远的思绪,发现眸儿正奇怪地看着自己,郝佳音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可是到了地方?难怪冰凝姑娘倾国倾城了,简直就是住在瑶琳仙境的神仙妃子啊。” 眸儿脸颊一红,这公子其貌不扬,纤细干净的模样,同来杏花楼的大多公子哥儿不一样。这公子夸姑娘住的是瑶琳仙境,姑娘是神仙妃子,那自己也能摊上个仙人婢子,多好?想到这儿,眸儿对郝佳音的眼神那是柔得能滴出水来。 雀儿在边上彻底地目瞪口呆,她心底也有人,虽口上不说,但她明白眸儿盯着小姐看时的眼神,红果果的像是需要要吃了小姐一般。这般火热缠绵,倒是让贤良淑德的雀儿有些羞赧。 眸儿吃惊地看了一眼雀儿,惹得郝佳音直拿扇面敲雀儿的额头,“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见着眸儿就挪不开眼了吧?真丢本少爷的脸!”眸儿扑哧笑了起来,“沙砚公子,姑娘在里头等着了。” 郝佳音点点头,领着雀儿进到里头,那八字步走得格外有型,叫后头跟着的雀儿心生敬佩,换了谁也认不出这是郝府的千金小姐,是季府少爷的少奶奶啊。瞧瞧,小姐可把人家眸儿姑娘迷得连边儿都找不到了。 也是,小姐扮起公子来,这言行举止里多是洒脱,风流却不下流,何况……雀儿瘪了瘪嘴角,小姐出手也太大方了,就刚才这说话间给眸儿的就足够她一个月月银了。换做是她,也能对着随便一个笑靥如花。 这冰凝住的地方,自然是曲径通幽,分外好看的了。郝佳音还是第一次进来,瞧着可不像是一般花姑娘的花房,里头的装饰可是清雅极了,倒是配极了冰凝那才貌双全的名声。郝佳音点点头,收回视线,盯着那串珍珠帘子后绰约的身姿,“冰凝姑娘别来无恙。” 郝佳音穿男装时,这容貌虽不像季泽厚或者郑昶之那般倾国倾城,但却是干净温暖的,尤其这声音比起一般男子要显得好听不少,而且说话也缓缓的,别说是眸儿心肝儿乱跳,觉得寻着从良的好人家了,就是雀儿也觉得小姐这般,觉得值得托付终身。 冰凝透过帘子,看着那边对着自己行书生揖礼的郝佳音,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般身形单薄之人不是那个猜想的人。 是的,自从上次冰凝吩咐雀儿查清冰凝的底后,她便放手要雀儿去笼络冰凝,也提出要给她赎身的价码,当然,这样的价码冰凝也看不上眼,对她来说,赎身不赎身,早就不是奋斗的目标了。就这么点筹码,冰凝压根看不上眼。 于是,那个负责说服冰凝的人被她毫不留情面的打发走了,并且再不相见。当时那人就是替沙砚公子来找自己的,手上拿着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如此大手笔,只为了求见自己一面。这让冰凝很好奇,元州城里什么时候冒出个沙砚公子。这也是为什么,冰凝会在听到下人传话说是沙砚公子来访时点头应了下来。 自从她有了从良之心,想着能跟季泽厚过一辈子平顺生活的时候,冰凝就不怎么接客了。女人,有多久的娇嫩花期,能绽放多久?冰凝看看青楼后厨那些帮厨的老嬷嬷就是了。哪一个不是曾经的娇花,现如今比谁都老都丑,只剩下一堆皱巴巴的皮囊撑着,苟延残喘罢了。她不要那样的日子,所以她一定要嫁给季泽厚。 可季泽厚才娶的少奶奶实在是个有本事的,见着自己比她漂亮那许多也是不慌不忙的,这让冰凝不准备用那些青楼里学来的肮脏手段,就盼着她能体会到自己的好,答应让她过门。只是那次之后,就连季泽厚也只来看过自己一次,偏她还喝了药躺在床上睡着了,连面都没有见到,她又怎么去嫁? 想到这事,冰凝这眉宇间便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其实杏花妈妈说过了,只要她想,等再过两年,她就将这整个杏花楼交给自己打点,只是冰凝不愿意。这杏花楼就算文人墨客捧得如何高雅,那也不过是男人泄欲的地方,她就算能住进杏花阁了,也不过是青楼的老鸨,每天华灯初上便要迎来送往,她怎么甘心? 或许是小时候杏花妈妈请师傅教她学得太多了,总之她心气高,不愿屈居一座小小的杏花楼。只不过在没有找到最好的之前,她只能留在杏花楼,因为她本来就是这里面的一个欢场女子。 至于面前这个沙砚公子,只说要赎了自己替他做事。冰凝不知道自己这样以色事人的风尘女有什么好替他做的,就算有,那也多半还是要出卖自己的,冰凝求来求去可不是为了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这次沙砚公子亲自前来那也好的,起码日后不会再纠缠自己。 “小女子整日里无事,自然无恙,倒是沙砚公子,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出乎冰凝意料,竟是这般年轻。”只为了见自己,就拿出十万两雪花银给下人,自己也不亲自来,冰凝说他不看重自己也不对,毕竟十万两银子丢进水里可是能激起不小的水花。 郝佳音也不越过那串珠帘,只合拢了扇子,泰然自若地站在这头微微笑着,“为一睹佳人芳容,区区十万两不算什么,至于冰凝姑娘嫌在下稚幼,这又何妨?在下本就不存着什么亵渎之心,还请冰凝姑娘明了。”她若真是个男人,只怕会对冰凝有点什么,可惜,她真的不是个爷们。 雀儿在后头倒是收拢了心思,透过珠帘看着里头那个隐约却又分明好看的侧影,想着难怪这人是杏花楼的当家花魁,这容颜气质确实比季府后院的那三个妾氏要好看。雀儿想着这些日子少爷都歇在小姐那儿,对后院的那三个女人也不像是很上心,现在看来,会不会是因为少爷整颗心都挂在她冰凝身上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雀儿便彻底坐不住了。这怎么可以?少爷是小姐的姑爷,这辈子只能对着小姐好,这要是真喜欢的是冰凝姑娘,那自家小姐怎么办?当然,雀儿从不知道自家小姐一早就做好合离的打算,只自己吓自己,干着急着。小姐就该让冰凝一直留在杏花楼里,这偏偏要往自己那头挖,这可不就玄了么? 郝佳音瞪了一眼明显有些急躁起来的雀儿,然后就目光坦荡地看着珠帘后头。冰凝掩着唇轻声笑了起来,“书上只教人莫欺少年穷,你这般,倒是让冰凝无地自容。略备薄酒,只当跟沙砚公子赔礼了。” 面对面坐下,冰凝忍不住皱眉。这人,面容稀松平常,只为何自己见了会觉得有几分熟稔?其实冰凝这般还算认得有些眼熟的人都算是不错了,平常的人只看得见郝佳音脸颊上的胎记,哪里还记得她五官生得如何。这会儿抹了脸颊上的胎记,还能认出她来的人,当真不多。 郝佳音对师母的手艺那是绝对放心的,由着冰凝不停打量自己,然后抬手,替冰凝满了酒。两人轻轻碰了碰杯,郝佳音抿了一半,放下酒杯,眸光很是认真,“冰凝姑娘既早就是自由身了,为何不肯离开杏花楼替在下做事?” ------------ 收拢冰凝 冰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关于卖身契的事,冰凝肯定,除了自己与杏花妈妈外,没人知道,这也是自己当初和杏花妈妈商量好的。若是传出去,自己名声不好听外,也会给杏花妈妈带来麻烦,是以,关于这件事她跟杏花妈妈绝不可能告诉别人,那么眼前这个自称沙砚公子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郝佳音只当没看见冰凝的脸色,眼神漫不经心地看着房里的一切,“还是说冰凝姑娘有何难言之隐,竟是毫不留情拒了在下的盛情邀请?” 冰凝若是不聪明,也不会被郝佳音看重。 “沙砚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冰凝替你做事!”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平白无故来的,冰凝早就对这世态人情看得一清二楚,何况面前这人看自己时眼神清澈,压根看不到一丝半豪的欲念,若说是对自己一见倾心,说出来她也不会信。 郝佳音勾着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身子也微微探过去,眸光星星点点,却极具诱惑的样子,“冰凝姑娘,你就甘心,将一辈子压在一个男人身上,不想凭自己的女儿身,做一个受人敬佩的女子?” 她是郝府的千金,现在又做了季府的少奶奶,纵然她有那个本事,却注定不可能走到台前呼风唤雨。若当初自己是和师兄在一起,或许还有那个可能。只不过越小的地方,越低的宅门,留给女人做主的余地更小。 看着面前聪慧的冰凝,郝佳音想帮她一把,再说了,自己需要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替自己做事。 冰凝心动了。 确确实实是心动了,不是为了郝佳音那张平常的脸,而是为了她说的那一句,做一个受人敬佩的女子。她是谁?整个元州城恐怕也不会有人不知道,不就是个受人唾弃的青楼女子,出卖自己的年华与胴体,供男人享乐罢了。她从自己接那位贵公子起,一直压在心底的自卑忽然全部反弹了。 是啊,凭什么她生要低贱,还要背那低贱的身份一辈子?她就算是入了季府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妾,甚至等到宠爱不在了,就可以随着丈夫施舍给别人。她最想的,就是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要我怎么做?”冰凝顿了顿,却在看见郝佳音唇角的微笑时忽然眯了眯眼,“就算要我给你做事,总该以真面示人吧!”说着,冰凝已经伸手去扯郝佳音的脸颊,指尖一片温热却叫她顿了顿,“没有人皮面具?” 郝佳音哑然失笑,这世上的确有人皮面具,只是那张从死人脸上撕下的东西她看着就想吐,怎么可能往自己脸上戴,好在去了那个胎记除了爹娘和师傅他们,谁也认不出来,郝佳音也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冰凝姑娘果然女中豪杰,竟是这般不拘小节啊。”郝佳音淡淡的笑,却听见冰凝收回手后一声冷哼,“沙砚公子扮男子倒是挺像,只不过身上的女儿香却是怎么也避不开的。”郝佳音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袖腕,并没有闻到什么脂粉香味啊。 想着,郝佳音倒是兴起,将袖子探给雀儿给嗅嗅,“可闻到了?”雀儿摇头,整日里跟小姐待在一起,小姐本来就少用那些个胭脂水粉,她是从没闻到什么女儿香。郝佳音好奇地凑到冰凝面前,“说说看,本公子身上的女儿香是如何的?” 冰凝倒是略微皱起眉,并没有理会郝佳音的插科打诨,“说起来,你这身上的香味,我似乎前阵子闻到过……”郝佳音想起上次在画舫上时冰凝可就站在自己身边,只想着这人是不是真长了只狗鼻子,往后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地摆摆手,“我要冰凝姑娘做的事也不难,倒是替我谈些生意就好。” 这种事,有些人或许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谈成一桩大买卖,但有些人只需要你带入门,这往后可就大有作为,没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郝佳音手下这样的人只嫌小,多一个冰凝也好。毕竟有什么美人比男人更有诱惑性,能让那些个人晕乎乎的,被卖了也不一定知道。 冰凝如郝佳音预期的一般皱起眉头,“我一介弱女子,如何替公子谈生意?”这话倒不是谦虚,而是冰凝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以色事人,真说起凭本事赚银子,她是真的不会。郝佳音倒是无所谓地摇摇头,“这个无妨,在下看上的是冰凝姑娘的聪慧,至于不会那就学好了。”顿了顿,郝佳音想起去了云城的季泽厚,为了日后能少些尴尬时候,郝佳音多提了一句,“在下听闻冰凝姑娘十分想嫁进季府,做季府大少爷的姨太太?” 这话一出,闹得冰凝这脸色又红又白,最后统统只化成眼底的一抹感伤。她这样的人,若是季公子想要,她早就给了,只是事到如今,由不得她自己不信,季少爷对自己压根没有男女之情。再加上上次见过的少奶奶,郝府千金,冰凝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嫁给了季泽厚也一样还是要看人脸色的。 “除非以正妻之礼相聘,否则冰凝此生谁也不嫁。”或许是刚才郝佳音说的,要做一个令人敬佩的女人,冰凝说这话的时候挺直了腰脊,底气仿佛也足了许多。郝佳音总算释然,点点头,能叫自己觉得不错,看上的人,果然没叫她失望。 雀儿跟着郝佳音走出杏花楼,穿过那一片酒色脂粉香,只觉得这杏花楼外格外清新,纵是夜色也格外美上几分。 看着前面不远背着手依然一副男儿做派行走的小姐,雀儿摇摇头,只觉得小姐果真是个人物,就那样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让冰凝姑娘愿意替她卖命,而小姐呢?就算被冰凝姑娘拆穿是个女子了,她也是泰然自若,那番坦荡姿态,饶是雀儿知道小姐是个女子,也觉得她没什么好羞怯的。 这样的女子,竟是她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呢。想到这儿,雀儿这拳头捏得死死的,只想着一定要对小姐好好的,等少爷回来,她一定要好好撮合少爷与小姐。毕竟少爷现在已经看着就快被小姐吃得死死的,只要再加几把火,雀儿不信小姐会搞不定少爷。 不过最麻烦的就是季夫人那头。想着季府里那个最会闹腾的老太太,雀儿决定再催人在府里盯紧一些,省得到时候给小姐添麻烦。 郝佳音倒是没工夫去理会雀儿的胡思乱想,她只觉得自从自己嫁给了季泽厚,这两天才是格外的舒坦自由,想着要不要得寸进尺些索性住到季泽厚从云城回来。不过季夫人还有好戏没演,自己不回去还真是对不起人家呢。想着自己还是要被拖进后宅那一摊子麻烦事里,郝佳音这脸色是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了,只不过在季泽厚回府前,她打算让手下人吃掉季府一部分家底,反正在季夫人身上也是败给别人,倒不如便宜自己这个儿媳妇,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吧。郝佳音无辜地看了看月色,踏步往回走,却不知道杏花楼里还有人为了她而恍惚呢。 杏花妈妈就不用说了,知道冰凝是个聪慧的,这小小杏花楼不一定留得住,所以当初赚够了银子后,她劝着冰凝留了下来,可却没想到一个沙砚公子就真的将人拐走了,这会儿辞了行,第二天便要搬走。 徐芾与金元宝那头也是有些怀疑。当然,徐芾嘬着怀里粉娘那玫瑰色的小唇儿,一只手已经急切地探入她衣襟,正使着劲儿在里头好一顿揉搓,只把粉娘弄得娇喘吟吟,媚眼如丝地扭着麻花,使劲蹭着身徐芾的腿根,恨不得这会儿就扒了衣裳水乳交融。只是边上坐着面无表情的金大少,粉娘就算浪了也得守着分寸,若惹了金元宝一个不高兴,她这样的人物还不是随便拿捏弄死? 金元宝就是想不通那人究竟哪里见过,照着身形倒是比一般男子还要纤细,但那气质却又极好,明明不会忘的,可却又该死的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会儿听着边上的娇喘声,金元宝难得皱了皱眉,“下去。” 如刀般凛冽的眸光从边上哀怨静坐的粉娘身上落到徐芾怀里的那个,两个人都是一愣,只徐芾怀里的那个被徐芾弄得心头火儿旺得不行,也想扒着徐芾解解渴,便用肥美的臀压着徐芾的腿根前后碾磨着,只想着拉着徐芾跟自己一块儿走了才好。不过徐芾也不是那种为了美女而误事的人,只是抽出探入粉娘衣襟的手,扶着她肥嫩的臀从自己腿上起来,嘴上只客气地哄了一句,手却还使坏地掐了掐臀肉,只把粉娘逗得咿呀一声,那心底的火儿是彻底起来了。 等粉娘不情不愿地被另外一个拉走后,徐芾整了整自己完好的衣襟,“你这人,来青楼就是寻个乐子,瞧你那样子,又出了什么事?”徐芾也觉得金元宝这人少爷脾气太大,在赌坊里动不动喊打喊杀,到了外头看着脸上是挂笑的,但什么时候就生气了,那也是常有的事。也就是他跟季泽厚脾气好,搁别人那儿,谁受得了啊。 看看刚才,自己正跟粉娘凑得热乎呢,这眼看着就能提枪上阵了,可金元宝倒好,冷不丁得将人都给赶走了,可知道自己刚才满手软玉温香正得意着呢。 金元宝倒是不嫌弃徐芾那股子放浪模样,反正男人么,只除了季泽厚那不开窍的,谁没那点子花花肠子,只是想着刚才在大堂里见到的人,金元宝还是开口了,“刚才进杏花楼,楼下大堂里那对主仆,我看着像泽厚的少奶奶。” 瞧瞧,可不就是双火眼金金,此话一出惊得徐芾那点子小火苗立马熄了,人也差点坐不稳要从凳子上摔下去,瞅着金元宝收起那股玩世不恭,“不是吧,这儿是青楼!” 金元宝嗤笑,女扮男装逛窑子的也不是不行。徐芾大约也想到这种可能,还是立马摇头,“不可能,泽厚他娘子脸上那么大块胎记,刚才我可没瞧见楼下谁有那印子。”金元宝却不像徐芾这般单纯,叫来眸儿。 眸儿对徐芾也是有点小心思,不肖徐芾怎么哄,便把郝佳音的事倒了个一清二楚。金元宝同徐芾面面相觑,什么沙砚公子,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不过眸儿倒是可以很肯定地告诉金元宝,那公子肤若凝脂,莫说是脸上有胎记了,半点脂粉都没有,却真真好的叫她一个女人都妒忌了。 徐芾大咧咧地拍着金元宝的肩,“瞧瞧你,这是对那个臭婆娘入迷了吧。我怎么觉得,从第一回见到这个郝府千金,元宝你就古里古怪的,这回还把别的人看成是她了。莫不是你对那丑女人也有兴趣了?”徐芾越想越可能,脸上也是震惊极了,虽说郝佳音是不好看,但怎么说现在也是季泽厚的娘子,这朋友妻不可欺啊。 金元宝不会做错事吧? 这边徐芾胡思乱想,金元宝是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却越发觉得这人同郝佳音眉眼相似,如果不是郝佳音,那这人也同郝家脱不开干系。想着这儿,金元宝决定派人盯着冰凝,这沙砚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找过冰凝,金元宝肯定还有第二次。 等下次,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人跟郝佳音,或者说是郝府的关系。倒不是金元宝真对郝佳音起兴趣了,只是他的银子还揣在人家手上,抓着对方的把柄也好多些筹码不是么?至于徐芾这脑子蠢的,金元宝根本不屑多提。 郝佳音回了府,这接下来的日子倒是越发轻松惬意了。 冰凝照着她的吩咐,从杏花楼里消失,她让底下得力的管事带着冰凝,离了元州城,当然,等冰凝有本事了,郝佳音还是会让冰凝回来的。从哪儿跌的,就从哪儿站起来。郝佳音听下人回禀,只说冰凝姑娘看着她给她的信笺,眼眶一红,便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郝佳音倒是笑了笑,她是商人,无奸不商,帮冰凝也是为了自己,没什么不道义或者仁义的。至于季泽厚,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红粉知己就这样被自己弄没了吧?想到这儿,郝佳音便是心情大好,至于季夫人那头,郝佳音倒是等到了那包红花,嘴角一弯,就让钱嬷嬷毁了,至于其他却是提都不提。 季夫人如果不三催四请,她是绝对不会回季府的。想着自己被人说成上赶着送上门去被人陷害,郝佳音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舒坦。倒不如让季夫人请自己回去,这样到时候也多了个把柄,不是么?虽然这样的把柄对上季夫人这样无赖的人,根本无足轻重。 郝老爹对女儿不回季府这是大力支持的,反正一遇上跟女儿佳音有关的事,郝老爹总要犯浑,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就是郝夫人能够正常点,想着女儿到底是季家妇,这总待在娘子,多少会让婆家不好看的。 郝佳音挽着郝老爹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娇态,对着爹爹只管撒娇,“爹爹,我舍不得你,咱们再住两天,好不好?”那一声爹爹坤得郝老爹整个人都软了,立马点头,“家里管饱,有事那你婆婆跟爹爹来讲!” 久经商场的郝老爹,那气势除了家里两个女人不怕,放外头就是七尺大汉都要吓得心肝疼。郝夫人看着女儿,也只是叹了口气,但嘴角的笑却是丝毫不减的。钱嬷嬷比起雀儿来,更应该是自己的亲信,那头才拿着藏红花的药包比告诉郝佳音还要早的就回禀了郝夫人。 郝夫人实在没想到,一个老货,竟是这样狠心,对自己女儿下手不说,竟连自己的亲孙子也不管不顾。郝夫人想来想去,还是不准备插手这事,只看着女儿自己的打算,不过却是吩咐了钱嬷嬷,季府那头要更加小心,只怕季夫人不止是塞药包嫁祸这么点小手段。 这会儿,看着女儿在自己身边无忧无虑的样子,郝夫人是真不想让女儿回去。可不回去又能怎么样?女儿终究是嫁进了季府,只盼着女儿能足够聪慧,不至于着了那些小人的道。只不过郝夫人也不敢看轻季夫人,既然她连儿子都舍得放出元州城去,那说明她还有后招。郝夫人想着等会儿就同老爷说说,派人在云城那头盯着点季泽厚。 而被很多人盯着的季泽厚呢? 他此刻还命苦地行在前往云城的路上。这一路上,倒是风和日丽,只可惜马车颠得季泽厚连胃口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心情看外头的景色。前头马上的几个镖师倒是时不时说两句荤话,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扫了后头慢吞吞的马车一眼,想着再这样下去,只怕月底了都到不了云城。 不过他们还没那本事当着季泽厚的面催,只好互相交换着眼神,然后一脸的鄙弃。季泽厚起初没觉得,只顾着扶着树干干呕,等发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季泽厚便不愿停下马车了。梧桐劝不听,只能拿着痰盂在马车里,听得梧桐也有些不舒服了。 至于吃的,除了肯喝一点清茶外,季泽厚是真的不肯吃了,因为吃了没一会儿,马车一动起来,他就得抱着痰盂猛吐,根本就是瞎折腾。看少爷这么难受,梧桐也急得嘴角冒泡,这一天不吃饭没事,这要是一路去都吃不下饭,到了云城少爷该成什么样了啊。 好在镖队的老镖头人还算不错,同梧桐说到了下个集市多买些果子,尤其是酸酸的里子梅子之类。梧桐抱着许多果子回来,果然,吃了两个梅子,季泽厚才算舒服很多。到了晚膳的时候,竟是连饭也吃了些,雀儿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是急得不行啊。 季泽厚身子舒服了,这大半天地都坐在马车里,就免不得胡思乱想。只可惜他本就是没什么大志向的人,才想了一会儿账册这整个人就歇了,倒是忍不住专心地想起佳音来。当然,这些想法也都是胡乱来的,比方说洞房那天佳音同自己说的她脸上的胎记能够除去,比方说佳音站在她师兄对面浅浅笑的样子,比方说……自己临行那个早晨莫名其妙地委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东拉西扯的,尽想一些同佳音有关的事,可没办法,除了佳音,你让他这会儿想何氏或者梅氏都不可能。何氏与梅氏一抓一大把,但佳音仿佛只有一个,错过了就没有了。他还没有全知道佳音的好,但就现在知道的这些,都足够告诉季泽厚,要对佳音好好的。 对,等回了元州城,他就对佳音好好的,他们也生一个娃娃,到时候日子肯定和和美美的。季泽厚如是快哉地想着,却不知道命途总是多舛的,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的人啊! ------------ 打马吊 季夫人这样的人,不聪明也不一定得天独厚,但绝对有本事让自己过得很好。她替儿子求了郝佳音,相中的就是郝佳音那满满当当的嫁妆,以一种施舍的姿态等着郝佳音对她伏地膜拜。 可惜的是,直到现在,季夫人还没在郝佳音手上讨得半点好,当然那装满中公库房里的嫁妆比起郝佳音嫁妆册子上列出来的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这一点季夫人早就心里有数了,所以对郝佳音的不识抬举也就更加不满了。 这次郝佳音说要回娘家,准备将钱都放到她娘家。季夫人初听差异,但等郝佳音走后却是无所谓的。哪有将嫁妆藏回娘家的?除非这媳妇死了,娘家才可能来索要那些嫁妆。季夫人想过了,若到时候郝佳音非要把嫁妆带回家,那她就去本家闹,让季府那些老顽固去念叨。人活一张皮,她还不信了,这郝府家大业大为了一点子嫁妆能闹得脸面都不要了。想到这里,季夫人是更加开心了,尤其知道方嬷嬷已经让人将藏红花放到郝佳音房里后。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季夫人想了想,决定把三房妾氏都叫来陪自己打马吊。从前,季夫人才没那个功夫让三个妾氏陪她,只除了一个水氏偶尔叫过来陪在边上伺候着,至于梅氏与何氏,季夫人真心看不上眼。 不过这次,既然要挑起事来,那么只能将三个人都叫来,就是不知道是谁先看不下去准备动手。当然季夫人希望动手的那个人能够聪明点,怎么说也得等少奶奶回来才好啊。想到这里,季夫人嘴角的笑愈发诡谲。方嬷嬷叹口气,太太这精明劲儿要是放在生意上就好了。 不过要做的事,还是要做。方嬷嬷就准备看看,少奶奶如何应对这宅门里的事了。若是不行,就这样被赶出季府也好,对少奶奶是种解脱,等娶了新媳妇进门,对季府也有好处。 既然是下人来传话,请了三位姨奶奶过去陪太太打马吊,这边走的时候,自然也要一起才行。 水氏带着莲儿安静地等在院门口,一会儿后梅氏才领着蕊儿花枝招展地走过来,见到何氏没到,冷哼一声,眼睛细细眯了眯,然后盯着水氏,“水姐姐,几日不见,你这气色可是不怎么好啊。” 水氏轻轻笑了笑,不准备接话,倒是梅氏越发不依不饶,“也是,莫说是水姐姐了,就是我,要不然娘家托人带了两盒燕窝过来,恐这脸是看都不能看了。”后宅里的女人都吃燕窝,当初何氏没身孕的时候,每个人都能轮到一两次,现在何氏有了身孕,依着老太太的吩咐,燕窝之类的全往何氏屋里去,而季夫人又是个从不吃亏的主,扣了水氏与梅氏的份额,全都供给了何氏那头。 梅氏甘心才怪。这会儿见着只有水氏,她无论如何都要刺上几句才甘心。水氏素来温和,听着梅氏话里话外都是讽刺的话,心底说是不酸又怎么可能?只是对着梅氏,她不可能跟着一同说何氏什么闲话的。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平白无故得来的?水氏从被卖进季府后就绝了那些单纯的念头,若不然季夫人身边这么多丫鬟,怎么就自己成了少爷的通房? 对着梅氏,水氏的眼底不可查地划过一丝轻视,看不清眼前局势的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梅妹妹貌美如花,而我是已经老了,吃不着便吃不着,给何妹妹吃了也好,毕竟那是少爷的孩子,不是吗?”水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满的柔和颜色,倒是让边上的梅氏更加恼火,这个何氏那么讨厌,怎么除了自己仿佛谁都不在意? 你说少奶奶不在乎,可能郝府养大的千金,不懂这后宅的争斗,又或者她是正妻,不惧怕什么庶子庶女,反正都是要叫她一声母亲的。这也就算了,只是水氏呢?她可是少爷的第一个女人,现在却早就不受宠了,全被何氏抢走了不说,现在何氏又有了孩子。后宅里的女人,年老色衰,又无子可依,算起来,不该是水氏最嫉恨何氏的么?可为什么,自己几次试探下来,这个水氏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底,这让梅氏也开始暗地里急得上火。 何氏上去了,可不就是说明她快撑不住了么?等何氏真把孩子生下来,那这季府还有自己什么事? 她千辛万苦地让自己爹爹送自己进了季府,来到少爷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何氏将自己给踩下去,所以不管如何,她都要借这个机会将何氏连根拔出,剩下不管是水氏还是郝佳音,梅氏相信都不足为惧。 “你倒是性子好,可惜啊人善被人欺,你不吃那一口燕窝,人家压根记不住你的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梅氏捂着嘴角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还是少奶奶舒坦,莫说是这么点燕窝了,她那儿就是下人吃的都比咱们争的要好呢,这人啊,果然是同人不同命。”梅氏也妒忌郝佳音那十里红妆,只不过比起自己来,有一个人更恨。 “呦,何妹妹来啦,瞧瞧这肚子,大得可真快,我听人说这肚子大得快肯定就是个女儿了,再看看妹妹这好脸色,可是越来越水灵了,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养人呢,今日见了妹妹,可算是明白了呢!” 这话……可真毒。 水氏面上淡淡的,只不过心底却为这梅氏的口才夸赞一句。可不就是毒得很么?就算她们都没怀过孩子,但也知道,前三个月肚子根本不显,偏这何氏,才第二个月就能挺出老大来,可不就是自己撑出来的么?她就是为了显摆自己肚子里有货,存心刺激她跟梅氏罢了。结果呢?这梅氏,真是个厉害的,从话头到话尾都说何氏这肚子里的是个赔钱货,可不是存心膈应人的么? 不过说起回,这何氏确实肤色好了许多,她也听府里头的老嬷嬷说过,怀身子的时候越变越漂亮的多半是女儿了。水氏淡定地站在边上看着何氏憋红了一张脸,至于梅氏,竟然走到她身边,还挽住自己的胳膊,神情间满是亲昵,“水姐姐,何妹妹可是身娇体贵,我可不敢碰她呢,这肚子里啊可有咱们府的大小姐呢,还是咱们走一块儿吧。” 何氏在边上,搭着翡翠的胳膊,恨不得扑过去将人撕了!! 后宅里头,谁不想生个儿子,老有所依?偏就这个梅氏满嘴喷粪,说来说去都认定自己肚子里的是个女儿,这叫何氏堵着气根本就咽不下。只不过何氏没怀过孩子,听梅氏说越坏越美的时候,她这心底不可查地咯噔了一下,确实,这些日子自己看着镜子里,可不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好看了么? 难不成肚子里的真是女儿? 不成,绝对得是儿子!想到这里,何氏咬了咬牙,却是一番柔弱姿态,对着梅氏也是温声细语的,“梅姐姐说得哪里话,且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姓季的,是咱们府里的第一个孩子,太太关心着也是该的。” 何氏也不是个蠢的,这会儿跟梅氏吵起来,只能让下人看笑话,等着吧,等到了梅园她自然有太太做主,她就不信今天找不回自己的场子。 梅氏挽着水氏的胳膊悄悄一用力,水氏抬头,就看见梅氏眼底的愤怒,嘴角微微一弯,“时候不早了,可不要让太太等,咱们走吧。” 季夫人歪在榻上,由着方嬷嬷给自己捶背捏肩,听见外头的响动,才懒懒地睁开眼,“人都到了?”方嬷嬷看了眼外间伺候的婢女,点点头,“老夫人吩咐的,她们自然紧着来。” 紧着来?方嬷嬷不提倒也还好,这一开口立马招惹了季夫人不痛快。从竹园到梅园可用不着大半个时辰,谁知道这三个女人在那儿搅和什么了,哼,没一个好的。季夫人是真心不打算应付,不过想着陆文瑶,这口气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叫进来吧。” 等人都进来后,季夫人扫过排排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侍妾,倒都是艳丽好模样,只可惜妾氏就是妾氏,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出息。不过做戏做全套,季夫人指着自己左边的位置,“来,何氏做我这里来。今个儿,咱们就打几圈马吊。何氏你啊,只管玩,输了就算太太我的,赢了都归你,算是给我小孙孙的礼了。” 季夫人一开口,就闹得有人欢喜有人暗恨了。 说实话,从她们三个到了季泽厚身边伺候,季夫人对她们仨就怎么都看不顺眼,这个性子太闷了,那个太泼辣了不够贴心,那个弱得能让自己活着就差不多了,总之没一个看得舒心。好在现在来了个郝佳音,季夫人这苗头都别到郝佳音身上,对这三个侍妾倒是看得顺眼许多。只不过这次,还是要利用下她们。 想到这些女人都为了争自己儿子,季夫人又是很得意,瞧瞧,自己儿子就是好,引得这些女人争得头破血流,可惜,如果不是最好的,谁也配不上自己儿子。 何氏自然喜不自禁,笑盈盈娇生生地做到季夫人身边,“还是太太疼我呢。”说着那眼角的得意就直直地冲梅氏飞去。后宅里头,可不就是一个太太最大么?梅氏懂得说几句酸话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坐自己后头? 想到这儿,何氏下意识地又想挺肚子,且不管那桌子是不是会遮住,她才猛地想起梅氏说的女儿,这肚子立马瘪了进去。总之,她肚子里的一定得是儿子。 梅氏呢?明晃晃的被何氏踩了下去,刚才在竹园门口才找回来的舒坦一下子又没了。太太看中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她又能怎么办?堵着气,梅氏冲季夫人爽快一下,“这可是咱们太太的宝贝疙瘩,何妹妹可要好好护着呢。” 当着季夫人的面,梅氏也不敢明摆着说何氏肚子里的是个女儿,不过到底是金疙瘩还是银疙瘩,水氏与何氏都明白。季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何氏对梅氏地愤恨,只觉得将这滩水搅得更浑浊才好。 “坐下吧,对了,我记得水姨娘从前这女红手艺很是不错,不如赶明个儿你绣点小肚兜给何氏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你这个姨娘的心意吧。”只要不是跟自己儿子有关的,季夫人可不会心疼这人是不是自己给的。再说了,面前这三个姨娘可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现在折腾起来都不差那点狠辣,这会儿更加不会心软。 水氏眼眸闪了闪,依然温顺地点头,“太太说的是,是妾疏忽了。”梅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季夫人倒是不曾错过,想着这人果然得梅氏来才行。 “你们啊,可得让着我这宝贝疙瘩,都喂些银子才行!”季夫人这么说着,边是漫不经心地带了一句,“可别学少奶奶,这一回娘家连个影都不见了。” 元州城里谁不知道郝府有钱,郝府是整个元州城最有钱的人家!这个节骨眼上,先是梅氏提了一句,现在季夫人又提了一句,另外三个人能没有心思才怪。方嬷嬷专心地候在季夫人身后,也不看桌面上的牌,只是小心伺候着季夫人,收到季夫人的眼神后,也格外顾着何氏,填茶送点心倒是也勤快得很,根本没翡翠什么事。 梅氏看见这一幕,更是暗地里咬牙得紧。她今个儿牌面格外好,只是想着一开始太太的发话,只能将好的牌都给拆了,活生生都喂给了何氏,几圈下来,带来的银钱大半都落到何氏兜里,瞧瞧她那眉眼不见的模样,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去台面。 季夫人倒是不在乎这么点小钱,等赶走了郝佳音自己手头要多少有多少,还在乎这么点小钱?都是瞧着有些得意忘形,连娇弱都不装不下去的何氏,季夫人眼底更冷,这样的人怎么配怀自己的孙儿? 想到这里,季夫人就更加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这个何氏是真的不可能留下了。方嬷嬷看着季夫人的神情,心底对如花似玉的何氏叹了口气,谁叫偏偏是她给怀上了呢。不过早晚都会有人有这样一天,是不是她还真不重要了。 水氏倒是一直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给钱也痛快,没什么舍不得的样子,只不过在何氏又一次赢了后,水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瞧你们这手气,我的钱可都输给你们了。”妾氏的月银都是季夫人发的,每个人每个月多少银钱她一清二楚。这会儿见到水氏输光了钱,季夫人倒是不客气,指着梅氏同水氏说,“管梅氏借些,总不好扫了咱们的兴致,何氏你说对不对?” 何氏当然说对啦,这钱大部分都掉进自己口袋里,还剩一些进了季夫人口,输得都是梅氏与水氏。水氏没钱是因为她本来带得就没梅氏多,这梅氏的老子爹可是季府的管事,比水氏的出身好太多了。这手头的银钱也自然多了不少,季夫人这么一说,却是存心给梅氏添堵,也让水氏明白,三位姨娘里她是最弱的。 这滩水,只有越乱对她才越是有利。自己儿子心底好,连对着这样的丑媳妇也不恼怒,季夫人就知道,她只有彻底不沾到一点才能维系住跟儿子的好。 梅氏与水氏的脸色一下子都差了起来。梅氏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冤大头是当定了,而水氏则更加。她手头没钱,当初就是卖了死契进的季府,身上除了那一套旧衣裳,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些年就收了点月银,可是在府里生活哪儿不用打点?就是莲儿这边也时不时要给一些,这银钱的确吃紧。这会儿已经输掉了自己两个月的月银了,太太还不收手,果真是不打算给自己台面下来了。 像梅氏借了,然后全都输给何氏,到时候还得她拿钱去还梅氏?水氏嘴角挂着柔和的笑,只是那笑已经牵强许多。她不是郝佳音,有着万贯身家,她也不是梅氏,有个做管事的爹爹,更不是何氏,肚子里怀着季府的孙儿辈,她至今还只是个季府签了死契的奴仆!! 几不可察地咬了咬牙关,指尖扣着自己的掌心,水氏看着梅氏,“那就劳烦梅妹妹了。”唇瓣微微有些白,水氏说话的时候话语轻柔极了,仿佛再响一些便能像风一样散了。梅氏看着仿佛倦怠了一半的水氏,手心一转,却是藏到袖腕里一些银子,只放到水氏手心二两银子,然后抬头对着季夫人笑了起来,“太太只当我真是散财童子了?我这儿可是没多少银子了,再借给水姐姐,可就真是回头要赖着太太养活了。” 这么说着,梅氏摊开自己掌心,里头也只剩下一两碎银,只把边上的何氏逗得嘴角憋着笑,若不是顾忌着还有一个太太在,恐怕会使劲笑出声来。梅氏这次倒是不讽何氏了,她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瞬间,自己被水氏打动,想要帮帮她。 这么点银子,搁在从前的何氏眼底,那可是大过天了,谁让她爹爹只是个穷得都快饿死的书生?而梅氏却不一样,这点银子她也看不上,只不过看着温和笑着的根本不懂得反抗的水氏时,梅氏还是心软了一下。 不过是这么点银子,至于将人作践成这样么?梅氏这么一来,倒是惹得季夫人不能做过分了,再打下去难不成还真让人传出去,说自己剥妾氏的银钱?想到这里,季夫人便嫌弃极了地瞪了一眼水氏,真是一脸穷酸样。 “得了,今个儿也打了好几圈,何氏也该回去补补身子,可不能委屈我的宝贝孙子。”说着,季夫人还很是亲厚地摸了摸何氏的小腹,梅氏哽噎了一下,才慢慢站起身,拉着水氏的胳膊,应了声,等出了季夫人房间后,梅氏松开水氏的胳膊,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在亲厚说话的太太与何氏,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得争,要是什么都逆来顺受,只恐怕下一次就没有之后了。” 说完也不管水氏什么脸色,梅氏转身就走了。水氏手心还抓着梅氏给的那二两银子,唇角依然是淡淡的笑,只眼角细细地眯了一样。 下棋的人,自以为掌控了整个棋局,只不过人不是棋子,冰冷僵硬没有自己的脑子,他们其实会走会跑会闹会想会逃,永远不会有人心甘情愿入局的。 季夫人眯着眼,想着今天陪着这三个不开脸的妾氏打了一通马吊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就不信没人不动手。 方嬷嬷在边上替季夫人揉肩,“太太,什么时候将少奶奶请回来?”其实该做的,季夫人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得郝佳音上场了。 季夫人一听见方嬷嬷提起郝佳音就浑身不爽落,什么少奶奶,马上就不是了。占着自己儿子这么好的相公,她也配? “你去,派个人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谁家的媳妇了?”季夫人若不是看在嫁妆还留在季府的份上,才不会这么客气,当然,郝老爷的本事她也是知道的。若要日后还能在元州城里做买卖,那就不得不看郝老爷的脸面。只不过若是郝佳音自己做了错事,那郝老爷就算是想发火也得掂量着,甚至得讨好她。 不得不说,季夫人这辈子难得的一次谋划,费尽心机,全是为了季泽厚好,这一点的确毋庸置疑。 郝府里。 郝佳音看着来请自己回复的季府下人,唇角一勾,好戏是该上场了。 ------------ 欺人太甚 郝佳音怎能不记得自己是谁家的媳妇?就算她想不记得,季夫人也会掐着腰肢吼得郝佳音记得。在郝家的嫁妆没到手之前,郝佳音都必须只能是季府的媳妇。季夫人也不指望着等郝老爷郝夫人死了之后,郝佳音拿过郝府的家产,到时候一并改姓了季。 那些太大了,她季府吃不下,但郝佳音的那笔嫁妆却是合情合理该是他们季府的,所以不管为了什么,季夫人都要将郝佳音名正言顺地从季府休掉,而且得在儿子从云城回来之前才行。想着那三个女人,季夫人可是听方嬷嬷回禀过了,梅氏怕是按捺不住,就要动手了。对梅氏,季夫人不准备赶尽杀绝,毕竟死一个何氏也就够了,连着将郝佳音拖下水,至于另外两个,尤其是梅氏,看在梅管事的份上,季夫人同意梅氏留下。 若不然是因为这样,季夫人昨天也不会当着面要水氏去借银子,还不是想挑起水氏的脾性,让水氏去做那个出头鸟么?不过既然梅氏自己凑上来,那也不能怪谁了,只希望梅氏自己能聪明点,将罪名推到郝佳音头上才行。 也不枉费了自己一番功夫。 想到这些,季夫人头一次期盼着郝佳音回府来给自己请安,背脊也不懒懒地靠着了,一双眼时不时看向门外,就怕错过了郝佳音脸上的一丝言行。方嬷嬷倒了清茶放到季夫人手上,“从郝府过来,怕也是有一段路的,太太还是先歇一歇,反正少奶奶不管什么时候到,总要来跟太太请安的。” 季夫人却是冷哼,就怕这媳妇半点规矩都没有,回了季府就直接到竹园里,到时候可不就是明晃晃打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了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郝佳音就算到时候真直接回了竹园,季夫人在自己梅园里守着也等不到什么的吧?方嬷嬷倒是没有明说,却派了人守在门口,一见到少奶奶回府务必将人请到梅园来,也好“了却”季夫人一桩心事。 郝佳音要出门的时候,郝老爹如丧考妣,脸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这季府的老货就是麻烦,先前还说女儿在娘家住上一阵子也无碍,这才几天?眼巴巴地就让人来带自己女儿回去给她做牛做马,想到自己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女儿到了季府没人疼没人爱,郝老爹实在是恨不得自己也一并陪嫁过去,到时候也好照顾着自己的女儿。 倒是郝夫人豁达,左右不过半个元州城,马车都不要半天功夫,要真想见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没必要像老爷一般闹得生离死别。只不过郝夫人知道得比郝老爹要多,也明白女儿回去很多事都要自己去面对,这心底也是很舍不得的。 郝佳音上马车前,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娘亲。这时候她也不怕什么人看见然后说闲话,只是实在舍不得全心全意为自己的爹娘。她这次回季府,就真的跟后宅里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自由。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当初就明白,既然嫁给了季泽厚,这往后要过的日子就只能这样。甚至像季泽厚这样的人,有的女人肯定不止是何氏她们三个,到时候她是拼死拼活帮他挡那些桃花劫,偿还那些桃花债呢,还是自顾自,只求岁月静好便罢了? 似乎哪一样都离自己很远。挡劫还债累人,想要过上一个人的平顺日子也不容易,毕竟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她还是季少奶奶的一天,那么那些人就永远不会放过自己。除非,季泽厚身边再没有别的女人。 就像郝老爹一样,身边只有一个娘亲,郝佳音不知道对季泽厚,自己该不该怀着这样的念头,或许不抱希望会更好一些? 马车过了四米桥,也就看不见郝府了。郝佳音放下帘子,这脸上的好心情也一下子散了许多,看着雀儿,“等回了季府,这外头的事你多交代下管事,只不过针对季府的,千万要神不知鬼不觉。” 雀儿点头,这事不需要小姐交代自己也知道。如果被季夫人知道自家小姐这样做,恐怕不需要季夫人出手,少爷也不会同意的。就算少爷脾气再好,恐怕也是受不了小姐这样的。雀儿下定决定,一定替小姐守好秘密。 倒是郝佳音,这是她最后的底牌,迟早要摊开来讲,至于什么时候曝光,郝佳音不在乎。不过现在倒是不能出事,毕竟没让季夫人过够瘾,怎么能这么快就歇菜了呢?郝佳音闲闲地靠在软枕上,照着脚程,季泽厚那头应该快到云城了。到时候就能见到他那个才貌双全的陆家表妹了吧?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陆家表妹肯不肯嫁给他做个续弦呢?郝佳音有些坏心思地想着,然后在点心铺前喊了停,让雀儿去包了些酸枣糕回来,就这样优哉游哉地回了季府。 等郝佳音的马车停到季府门前时,这边季夫人气得胃都疼了。 能不疼么?从郝府到季府,就是用爬的,也早该爬到了,亏她郝佳音坐得还是马车,得是多晚才从郝府出来的啊?等到郝佳音总算姗姗而来时,季夫人看她的目光简直是亮着光的。郝佳音可不会以为人家这是想自己了,不过明面上的功夫郝佳音得比谁做得都好,“婆婆,这是爹娘让媳妇带回来的血燕窝,说是给您老人家补身子最好。” 说着就让雀儿将两只红木盒子放到桌上,这血燕窝可是最好的。季夫人凉凉地扫了一眼,倒不是说看不上这两盒燕窝,只是今个儿实在被郝佳音打了脸面,这让季夫人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怎么不留在家里用了午膳再回来?” 郝佳音挑眉,这是嫌弃自己回得晚了?她也就是出家门的时候磨蹭了一下,然后让车夫绕着小半个元州城去买了些酸枣糕回来,至于想她到这个地步么? “多谢婆婆关心,媳妇想着还是得早些回来才行。” 季夫人冷笑,知道要早些回来,早干嘛去了,至于让自己等上这么半天么?季夫人今天还真不打算给郝佳音好过,起码让到时候要动手的那个人有个筏子,将脏水聪明得泼到郝佳音头上才行。 “明知道家里有妾氏怀了身子,你说你这个正妻是怎么当的?不闻不问,自己跑回娘家去,不知道实情的说你没度量,说我们季家亏待了你!你说说你,真不知道在娘家时候怎么教养的!”季夫人恶毒地看着郝佳音,又想试试她的底线到底可以到哪一步。季夫人有种直觉,面前这人绝对不会是温驯的小绵羊,只可惜都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没能抓到她的把柄。 郝佳音皱了皱眉,这何氏怀孩子,孩子可是在她肚子里,季夫人顿顿燕窝人参这么补着,还需要她这个少奶奶上去凑什么热闹?郝佳音可以肯定,自己就算是拿了林御医的方子回来,何氏也是不敢用的。 她非要上去讨这个不痛快做什么? 只不过季夫人既然拿这个做筏子,郝佳音也只能受了,“婆婆教训的是,从今以后,媳妇再也不回娘家了。”整天守着你们这群女人,她就担心这些人找不到空子闹腾。像她这样配合的媳妇,上哪儿去找? 郝佳音有些惋惜地看着季夫人,分明有她这样好的媳妇了,偏就不知足。她就比一般的女人多了块胎记,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身体发肤,都是父母给的恩赐,怎可以轻视鄙贱? 又来了,每次同郝佳音对上,季夫人发现自己就算再怎么无理取闹,这个媳妇都会温温吞吞地受了,但却又像是打到棉花上,半点伤害都没有。这让斗志昂扬的季夫人找不到半点做婆婆的快感,也难怪了,她跟这个媳妇天生八字不合,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努力想换一个媳妇了。 等郝佳音从梅园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翡翠扶着优雅缓行的何氏去梅园陪季夫人用膳。 这两天郝佳音不在季府,倒是不知道,季夫人连着给自己添堵,午膳和晚膳可都要何氏陪着才行,等何氏回到房里后,那一盅燕窝也炖好了。 季府的下人,哪个不知道何氏要起来了? 郝佳音看着明显收敛许多的肚子,有些不明白,这何氏不该趾高气扬,把肚子挺到天上去么?怎么这会儿不是了。倒是雀儿捂着嘴偷着乐,想着等会儿回了竹园得把这事跟小姐说道说道,可不欢乐么? 何氏娇羞地同郝佳音行礼,郝佳音受了之后才真情实意地让雀儿去扶人家,“何氏你这肚子可是金贵,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啊。”何氏嘴角僵了僵,然后才甜甜地笑了一下,“少奶奶这是才从娘家回来,怎么太太没留少奶奶一块儿吃饭呢?妾还想跟少奶奶一块儿陪太太用膳呢。” 瞧瞧这话说得,不是明摆着说她郝佳音不得季夫人待见,连顿饭都不给吃么?郝佳音想着季夫人那满当当的一桌子荤菜,这胃便更加闹腾了。再看着何氏的肚子,想着是不是他们季家的种随了季夫人的口味,好荤食? 还有,何氏是什么身份,越过自己这个少奶奶陪太太一块儿用膳,这话传出去,郝佳音也算是彻底不用做人了。要知道,从郝佳音嫁进季府,除了伺候过几次季夫人吃饭,可从没机会陪坐在边上一起吃饭呢。 “还是何氏快些去吧,免得太太等的久了。”不过是一顿饭,她倒不是非要坐下来陪着吃了才甘愿。郝佳音看着何氏娉婷袅袅的背影,叹了口气。 或许早就猜到了何氏的下场,这会儿对着何氏的各种挑衅姿态,郝佳音也气不起来。只不过转过头的时候,郝佳音便收起眼底的怜悯与同情,若她只会妇人之仁,当初爹爹就不会将生意交给自己打点了。 一回到竹园,钱嬷嬷便过来了。 钱嬷嬷指着郝佳音的枕头下夹层,说那药包就是藏在那里的。郝佳音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嫌弃地看了那一床褥子,大红的喜色,竟这么快就沾染了血腥。 “将这床褥子处理了,我不想再看见它。”雀儿手脚麻利地将被褥收拾拿下去,钱嬷嬷看着郝佳音欲言又止。 郝佳音吃着酸枣糕,不忍心冷着钱嬷嬷,“可是想替大钱娶媳妇了?等少爷回来,说一声,我便风风光光地把雀儿嫁给大钱。” 小时候郝佳音叫大钱哥哥、小钱哥哥,后来大了,钱嬷嬷就死活不许郝佳音叫了,说是主仆有别。郝佳音也不跟钱嬷嬷较真,反正不叫哥哥但心底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欠了一句哥哥,没什么大不了的。 钱嬷嬷倒是摇摇头,“这事嬷嬷不急,只是担心小姐,这季府真的欺人太甚了。” 自从小姐吩咐过,盯牢这季府里的人后,钱嬷嬷更是寸步不离,只将眼睛放得亮亮的,尤其是那些靠近小姐房里的人,钱嬷嬷真的是一个也不放过。等真拿到这个藏红花药包时,钱嬷嬷就觉得寒心极了。 上次小姐已经交出了很大一笔的嫁妆,却没想到这个季夫人还是不甘心,非要将小姐逼到死路不成?想到这里,钱嬷嬷就替自家小姐不值得。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多好,钱嬷嬷自然知道,可却没想到这样好的小姐得不到善待,季夫人更是想着法子要整自家小姐。这藏红花是滑台用的,有喜的女子根本是一点也沾染不得。 府里就一个何氏查出有喜了,季夫人显见的是要拿何氏出头,然后将罪名罗织到小姐头上。钱嬷嬷想不明白,季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就这么恨上小姐了呢。 ------------ 家书 钱嬷嬷自然想不通,正常人都想不通的。 当初可不是郝府求着季府上门提亲的,既然是季夫人心甘情愿请了媒婆上门提亲,那么这会儿又用尽手段要赶人走,算是哪门子道理?郝佳音其实想说,不过是为了那点嫁妆,虽然那点嫁妆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多。但换个念头,既是她郝佳音的嫁妆,那么以后不管怎么算,还是会留给姓季的。 季夫人怎么算都是迟早要赚的,为什么就非要弄场阴谋将自己赶走呢?好吧,郝佳音其实明白,季夫人是嫌自己这个媳妇丢她儿子的脸了。 钱嬷嬷这些日子将竹园护得跟水桶似的,进不来出不去,这回故意放了水就漏进来这么个麻烦,叫郝佳音也觉得挺及时的。只不过还是不得不防,郝佳音由着钱嬷嬷去打点,自己就等着好了。 这边郝佳音回来了,季夫人就盼着梅氏或者水氏早些动手,在季府后院,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只要梅氏或何氏动手,季夫人立马能准备好一切,将所有的事都推到郝佳音身上。 只可惜的是,郝佳音才回来,没有谁会这样不理智且迫不及待地动手。郝佳音躺在新的被褥里,上面沾着一点栀花的清香。钱嬷嬷一直都知道她喜欢什么。至于原本那些属于季泽厚的气息,郝佳音有些想不起来了。 唔,不知道他到云城了没? 当然没到。 镖师们真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他们平日里走镖,哪一次像现在一样悠闲?停停走走,简直跟游山玩水一般。偏偏这个娇弱的公子哥还是苍白着脸,仿佛遭受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他们就不明白了,既然这么撑不起,做什么还要来?不如直接让他们带了东西过去云城,不就好了么? 季泽厚也委屈啊,他已经比第一天好太多了,只是马车稍一快,或者连着跑了大半个时辰,他这人就是挺不住要难受啊。梧桐替自家少爷抱怨,这些人真是好心没好报。少爷体谅他们骑马风吹日晒得辛苦着呢,可结果倒好,这些人一个个只会用鄙视的眼神看少爷,至于么? 当然至于啦。 一样在外,平日里那些被公子哥儿踩在脚下的脾气可都泛上来了,可不就逮着机会使劲磕岑季泽厚么?梧桐只能安慰少爷,再熬一夜,晚上在镇上睡一晚上,明天下午就能到云城了。 镇子不大,不过因为往来云城与元州城的商旅不少,所以显得也挺热闹繁华的。 季泽厚哆嗦着从马车上下来,根本没顾得上吃一口热汤水,便让梧桐点了香闷头睡上一觉再说。梧桐也知道少爷是真难受了,塞了银子给后厨,只让他们将吃食随时热着,一会儿少爷起了立马能吃。 镖师们倒是常来这个小镇,推来推去便出来个人跟梧桐说了一声,哥几个想去乐呵乐呵,问梧桐要不要一块儿。那眼神,不是赌就是嫖,梧桐脸色通红,连忙摆手,“你们去吧,我在客栈里伺候少爷,记得早些回来,明个儿还要出发呢。” 没想到这个小书童倒是懂事,镖师们立马乐呵呵地拍了拍梧桐的肩,然后勾肩搭背地去找老相好或是赌一把去了,留下镖头镇着地儿,准保万无一失。 等季泽厚醒来,其实也没过几个时辰,起码那些寻乐子的镖师还没回来。大约是脚沾了地,季泽厚的毛病也就散了,嚷着肚子饿。最开心的莫过于梧桐了。 乐颠颠地将后厨热着的饭菜端出来,就盼着少爷能多吃些。这才出来没几天啊,少爷整个人可是瘦了老大一圈,这一回头被季夫人看见指不定怎么骂他。这回能吃就多吃点,梧桐快活地想着。 而季泽厚大约是真的饿狠了,平日里就吃得不多,这次却是连着添了三碗饭,要不是梧桐拦着怕他一次吃得太撑,季泽厚恐怕还要再盛。等到这小肚子都有些挺起来后,季泽厚才有闲情想起,自己似乎一路辛苦,连封家书都没写过呢。 这事,是他从前就想过很多遍的。那时候,季夫人根本不答应让他出来走走,也就没机会写一写家书,这次好不容易出了元州城,怎么说也要给家里写写家书。 想到这里,季泽厚立马让梧桐准备好笔墨纸砚,这一封自然先写给季夫人。对着自己的娘亲,季泽厚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只说这出了元州城后,风光自是大不一样。也说了自己路上的辛苦,不过一些丢人的事,季泽厚没好意思写下来。临了只说,请娘亲放心,他季泽厚会照顾好自己的。 折好信,季泽厚将信递给梧桐,让他封口。想了想,又蘸了墨,打算给妻子写一封信。 这……他还从没想过。毕竟是妻啊,自己的妻。 这个写给自己的妻子,该说些什么呢?季泽厚虽说人憨直,但也不是真的傻,不可能开头就问佳音何氏怎么样了。 季泽厚这毛笔是沾了又沾,结果好半天还是写不出一个字。梧桐探过头来看了看,“少爷,给少奶奶写信?” 季泽厚脸红了一下,正经地挡了挡空白的信纸,瞥了一眼梧桐,“我渴了,你去煮茶给我。”梧桐撇嘴,少爷您这是害羞了?不过梧桐还是见好就收,自家少爷这次娶的少奶奶他算是看出来了,厉害着呢,再说了,他对雀儿有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要是得罪了少奶奶,那可就惨了。 梧桐很自觉地出门煮茶,留下季泽厚对着白纸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就开始胡乱写着,七七八八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等收了笔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洋洋洒洒胡乱写了整整三页。 季泽厚扫了一眼,乱得简直不堪入目。可你若要季泽厚撕了重写,他又怎么也不甘愿,也不知道佳音看到这封信会不会嫌弃自己。算了,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套进信封,季泽厚亲自封了口,还是寄出去吧。 情之所至,不言而深。 他不明白自己这样是不是喜欢上佳音,起码也不觉得别扭,那就足够了。等回了元州城,再要一个佳音与自己的孩子,季泽厚想,这样的生活大约能接近相濡以沫了。 等梧桐左等右等,总算听见少爷喊自己进去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季泽厚将两封信递给梧桐,怎么做他地方知道。梧桐捏了捏厚薄的两封信,想着儿子长大了到底心就偏了。这要是被季夫人知道,只怕又要给少奶奶脸色看了。 季泽厚倒是不觉得,这会儿又困上头来,茶也没喝,就上床歇着去了。梧桐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就让人将信送去驿站了。从这儿送信回元州城,快得后天就能到了,也不知道府里的女人盼到信后有什么反应。 季泽厚第二天醒来,格外神清气爽,想着到了云城就成收到娘和娘子的家书,他这脸就忍不住泛红。梧桐不明所以,还以为少爷这是发热了,急了便连忙要去找大夫。季泽厚呵斥了一声,这才没事。 只不过直到上马车继续出发云城了,梧桐还是有些怀疑。好端端的,少爷怎么会脸红呢?能不脸红么,想到自己昨晚上写了那样一封乱七八糟的家书,连马车太颠簸,自己吃光了佳音替自己准备的话梅都没用,诸如此类的,不是撒娇求安慰是什么? 一大早起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想着那信要是能晚点送到佳音手上也好。 今个儿上路,镖师们显见得都不怎么精神,也就没功夫鄙视季泽厚的拖拉。梧桐这回可是跑了点心铺子,买了一匣子酸梅,就怕路上少爷又闹腾。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加上昨晚踏踏实实在客栈里歇了一晚,季泽厚竟然不怎么闹腾了。 梧桐也就放下心来,倒是季泽厚,总算不怎么闹腾了,也就有心情看两边的景色,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每一处都是书上曾见过,一直心向往之的景色,虽不峻拔险恶,但却也有其一番自然风貌。 直到云城近在眼前,季泽厚才相信,自己真的是出元州城了。 ------------ 夫妻小逗 云城因为靠近京师,风景秀奇而素有美名。从南往京师,自是要过云城,也因为这样,云城商旅往来不少,才到城门口,季泽厚便觉得繁华非常。梧桐也只跟着少爷在元州城里转过,从没出过城,见到这般景象,也跟着咋呼起来。 反倒是常走云城的镖师们淡定许多,这儿是大是挺繁华的,可他们三天两头就跑这儿,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镖师的淡定让季泽厚有些羞愧。自诩读书人,都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自己既没有读万卷书,更没有行万里路,难道不该羞愧么?从前只想着是娘亲不让自己出门,他为孝道不愿忤逆了娘亲,现在看来,娘亲没错,错的是自己。 打小娇惯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山条路远?他可从没有见过哪个游客是坐着马车去的。雪山盈盈、碧潭深深、幽壑曲曲,哪一处不得凭自己本事去走去爬?也就是自己,从元州城到云城坐着马车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叫嚣着游历红尘,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一处,季泽厚就越发不淡定了,怎么办,他可是在写给佳音的信里左右抱怨,会不会让佳音看不起自己?佳音虽是没有同自己详说,但他知道,佳音肯定跟着她师傅去过不少地方,她都没喊过苦,自己竟是这般无能,岂不是让佳音笑话了? 而且,佳音从前跟着师傅游历的时候,季泽厚想她师兄郑昶之也一定去了,那么跟她师兄一比较,自己是不是更差了?想到这里,季泽厚连忙叫住梧桐,问他信送出去没有。梧桐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少爷,从昨天起都问过自己几回了?这信当然是在镇上就送去驿站了啊,这要是脚程去,只恐怕已经送到府里了,少爷不问到没到,还问什么送出去没有,这让他怎么回答? 当然是该怎么答就怎么答了。只是季泽厚听见梧桐打包票说信指不定已经送到夫人与少奶奶手上时,这脸立马就垮了下来。送到娘手里倒也无碍,正好叫娘亲安安心,只是佳音手里那封…… 佳音拿着厚厚的信封,皱着眉头,家书?而且还是季泽厚给自己写的家书?这才离元州城几天啊,竟有这么多话同自己讲了? 看了眼在边上伺候的雀儿,“送了几封信回来?” 雀儿立马就笑了起来,“就两封,一封给太太,一封就是小姐这儿的。”雀儿顿了顿,又凑到前头讨喜,“我看过了,给咱们小姐这封可比太太的那封要厚。”就知道少爷不是个没良心的,自家小姐的好,只有静下心来才能看得到。少爷这人虽是不怎么精明,但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估计说的就是他这样的。雀儿自从伺候小姐起,就越发觉得小姐厉害。这么厉害的小姐,不是雀儿自夸,真要配起来,少爷肯定是比不过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雀儿也算明白了,自己这个姑爷吧,人善得很,只不过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被人欺负。小姐会嫁给他,肯定是他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偏偏季夫人这个婆婆还不知道惜福,只整天想着怎么欺负小姐。雀儿想着就生气。 郝佳音没说什么,这呆子记得给自己写一封信也算是有良心的了。不过好在这送信的半道上被雀儿给遇上,要不然等信到了季夫人手上,莫说自己这封比她那封还要厚,就说自己有信这一桩事,就足够喝一壶的了。到时候别说信能不能到自己手上,就说季夫人会不会又甩脸色给自己看那都够呛。 挥手让雀儿下去后,郝佳音拿刀片拆开这信。算起来,这还是季泽厚身为相公第一次给自己写点什么,她有些好奇,不过短短几日,他是遇上什么事了,竟有这么多话好写。 好吧,等郝佳音总算看完这几页家书后,若非定力好,只怕正好抱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滚了。这人,是闹什么笑话啊。 不让他骑马日夜兼程都算好的了,他坐个马车居然还晕得死去活来,半个时辰就叫停,也难怪镖师们脸色不好看了。郝佳音想着自己从小跟着师傅师娘行走,莫说是坐马车了,顶多在还小的时候被师傅和师兄抱过一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迈开腿走的。 算起来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一点不比他季泽厚金贵啊?怎么就没见自己在外头有这么多毛病呢?这人啊,果真是只能养在家里名贵地供着,不适合跑南闯北,指望他做出点什么业绩,还真是难上加难。看看这人,尽是抱怨马车太颠簸、吃食太粗糙,自己睡不好吃不香,人都憔悴了。郝佳音真想指着季泽厚问一问,是谁当初抱着《蜀山行》,渴望纵情山光水色,做一个逍遥散人?这回不过走了一段山路,就闹腾成这样,凭什么指望自己有一天能踏遍千山万水,赏这万千美景? 甚至还抱怨起自己来了。郝佳音想着自己最后就不该心酸给他准备点梅子,竟还嫌弃自己备得太少,不够他吃,要自己回信的时候捎带上一些。真是…… 郝佳音想了想,对着这几页纸的家书到底怎么回才好。她才没那么幼稚,和季泽厚这样的人闹腾。只不过不笑一笑,似乎说不过去。 “来信已阅,颇为意动。君既游赏,自当酸甜苦辣一并赏玩。只盼君归时,山川风月一并收入囊中,不枉如此辛苦一程。” 郝佳音素来简洁明了,思来想去也就这么一句话了,至于梅子,她只当不知道。当那梅子平白来的?可就剩下这么点,都给了他自己吃什么?不给。 雀儿来替小姐收信的时候,倒也没看那纸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着这薄薄的一页纸,上头也没三行字,多少犹豫了一下。少爷写了那么厚的信回来,小姐不说仔细从头看到尾,然后再三重读,就这么轻飘飘地回这么点字,少爷会不会失落啊? 郝佳音可不管雀儿那不赞同的样子,就季泽厚写的那点子东西,她肯回这么几个字都算是看在一夜夫妻百夜恩的面子上,换做别的人,求她回她都懒得回,一个字都甭想。雀儿没法子劝自家小姐,只能委委屈屈地将信收好,等会儿就送出去。至于季夫人那头,她这是又哭又笑又叹,只说儿子长大了。 季夫人对郝佳音千百种不好,但对自己儿子却是绝对的好。 从前季夫人是想过要再嫁,年纪轻轻就让她守寡,确实说不过去。可就算季家老一辈们没跳出来拦着,季夫人也想过要带儿子一起再嫁的。她可舍不得自己儿子,自然要养在身边。后来那些老不死的用儿子钳制自己,她只能守寡了。 不过她也从不因为不能再嫁而责怪自己儿子,她将所有的疼爱与心思都放到儿子身上,自己吃穿用度不差,那儿子只有比自己更好她才放心。也正是因为这样,虽说养成了季泽厚现在这般肩不挑臂不能提的,可到底是出于关心。 当初就知道自己儿子吃不得苦,加上外头不平静,季夫人没点头允诺让儿子出门游历,这会儿儿子到底还是去了趟云城,也懂得一到镇上就给自己写信,可看着儿子信里的宽慰,怎能不叫季夫人担心? 季老爷当年也跑过商,季夫人还记得季老爷的辛苦。儿子从小就没吃过苦,怎可能像他说的那般一路平顺安好?儿子这都是在宽慰自己的心,叫他别担心啊。有这样的儿子,就不能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建功立业又如何?他懂得疼自己这为娘的心,就比一切都好的。 方嬷嬷是第一次见季夫人这般哭哭笑笑。说起来季夫人也算是奇人了,自从老爷走后,她一个人撑着季府,这般肆意折腾,竟也没将季府给整垮了,还有本事让少爷娶到郝府千金,虽是心怀鬼胎,但到底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方嬷嬷才会一直留在季府,留在好大喜功的季夫人身边,也算全了自己这辈子对季府的情意了。 “太太该开心的,少爷成家立业,日后还会更好的,您啊也总归可以放心些了。”说着方嬷嬷也少有的慨叹一句。季夫人知道方嬷嬷对季泽厚也是真的忠心,这些话虽是简简单单,却熨帖到她心坎上了。 想着出门在外的季泽厚,季夫人又放心不下,连忙招呼着要回信。信里的话,自然是往常总是念叨的,她这辈子只会念叨那些话了,却是她身为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最大祝福,季夫人就盼着自己儿子好啊。 只是写了几笔后,季夫人忽然沉下脸,看着边上的方嬷嬷问了一句,“送了几封信回来?” 方嬷嬷没有犹豫,“到梅园的就这一封。”季夫人的确是掌控着整个季府,但前提是在是方嬷嬷大无私才行。只要方嬷嬷自己想藏着什么事,季夫人也没办法知道。这次,方嬷嬷也就讨了个巧,只看季夫人自己觉察到什么没。 好在这点本事,季夫人还是有的。 啪一声,摔了笔,笔尖的墨溅起,滴落纸上。季夫人揉掉了废掉的那张纸,然后死死盯着方嬷嬷,“你这老货也跟我耍手段?!” 方嬷嬷低头,“老奴不敢。” “不敢?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什么叫到梅园的就我这儿一封?” 方嬷嬷依然面不改色,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季夫人的鸡蛋里挑骨头,“到梅园的确实只有一封。”季夫人冷笑,“那去梅园的,几封?” 她懒得跟方嬷嬷这老得都成精的老货较真。这个府里,若到最后剩下那个忠心的,也肯定是方嬷嬷。季夫人丝毫不怀疑,只要对季府好,要方嬷嬷去死她也绝不会眨一下眼。季夫人这一点倒是绝对放心的,所以像这次这样,她也不会真拿方嬷嬷怎么样。 “还有一封让少奶奶的陪嫁丫鬟拿去了。” 也就是说季泽厚这次写回了两封信,她这儿只拿到一封,虽然另外一封写明是寄给郝佳音的,但想到有一个丑女人跟自己来瓜分儿子,季夫人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手掌一挥,猛拍一下桌面,但又很快冷静下来,信上写着给郝佳音的,就算她把人叫来也站不住理。 不过只写了一封?想着这一处,季夫人又皮笑肉不笑了,“去,把竹园那四个女人都叫来!” 这次是要四个人一起去竹园,不管怎么说,妾总要低妻一头的。 郝佳音索性摆足了架势,等三位妾氏都候在门外后才理了理自己的云鬓,带着人往梅园去。她其实多半已经猜到了季夫人的主意,不外乎拿家书小题大做一下,让有的人将火烧到她头上。 反正阴谋阳谋都是冲她来的,要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真正将她打垮了才成。 到了梅园,季夫人看都没看一眼郝佳音,只小心翼翼地拉过何氏的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瞧瞧,泽厚去了外头还惦记着家里,照着脚程怕是已经到云城了,我怕你们惦记,特意让人请了你们过来。尤其是你啊,何氏,可得好好护着肚子里的孩子。” 郝佳音瞥了一眼那肚子,啧啧,瞧瞧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又变大了。想着雀儿同自己说过的,梅氏倒是说话实在,女娃。 季夫人见郝佳音无动于衷,话锋一转,“我听着人说泽厚也给你写了家书,信上可说了何氏,有什么嘱咐没有?” 郝佳音看了一眼季夫人,又看了一眼期盼眼神的三位妾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 何氏滑胎 这话,该怎么说才能格外如季夫人的意呢? 郝佳音漫不经心地扫过何氏她们,然后才笑着对上季夫人挑衅的眸光,想着这婆婆做得还真是有意思,不过大约世上所有的婆婆都一个样,既想替儿子娶上十七八个女人,却又不许任何一个女人占据她的儿子。 或者,她可以试着从季夫人的角度看季泽厚,是不是可以认为季泽厚对自己,有些与众不同呢?当然是与众不同的,郝佳音在心底叹息,只因她是三媒六娉的妻啊。 “信上只说了沿路辛苦,嘱咐媳妇侍奉好婆婆,其他倒也没什么交代。”索性一个都不提,这儿有三个妾,季泽厚本就不是面面俱到的人,倒不如只说季夫人,反正季夫人也只希望儿子唯一不忘的就是自己。 果然。 郝佳音这话一说完,季夫人就忍不住咧嘴,那挑高的眉眼显得格外得意,当然,这得意就算谁都看出来了,她也还是要装一下的。至于失落的三个妾氏,尤其是何氏,郝佳音才懒得理。 那信里,好在没有提一句何氏,若不然郝佳音肯定是不会回的。这男人傻归傻,到也还算懂事贴心。想到这儿,郝佳音觉得婆婆季夫人对儿子的无端溺爱也不是没道理的。换了她,恐怕摊上这样一个儿子,也会同季夫人差不多吧? 季夫人从不是见好就收的人。 季泽厚给郝佳音的信,谁也没见过,这让季夫人就算想挑刺也不行,但是季夫人倒是相信刚才郝佳音说的,儿子不管给谁写信都是惦记自己的。 “说来你也是泽厚的妻,他出门在外多惦记家里和你,也是应该的。不过这孩子啊,到底欠了些,就算不管梅氏与水氏,总要操心下何氏和她肚里的孩子啊。” 郝佳音真想为婆婆的坚持不懈而欢呼。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挑拨离间? “相公只是想着家里有婆婆在,万事都好,自然也就放心了。”郝佳音这句话倒是真没什么信服力了。后宅的女人,斗的就是一个男人。季夫人作为婆婆,只要她想,随时丢出自己儿子就足够把后宅搅得天翻地覆。 这次,自然不差。 什么叫不管梅氏和水氏啊?这让两个大活人杵在一边,就只听母子慈孝情深、夫妻鹣鲽情深?那关她们什么事啊。更可气的是后面半句,什么叫她们就算了,最关键的是何氏?何氏是肚里有货,那又怎么样? 那种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凭什么占着所有好处?梅氏与水氏的眼神幽幽冷冷,只是何氏呢?她大约是被这些天季夫人的宠爱冲昏了头,眼眸间竟添了不少愁苦,仿佛……季泽厚不给提到自己,真是非常不应该的。 季夫人心底冷笑,只不过面上却装作替何氏惋惜。这么蠢的女子,生了一张好脸蛋又何用?若是郝佳音没有脸上那胎记,模样也能端正点的话,季夫人倒也愿意郝佳音成为自己的儿媳。毕竟没何氏这么蠢笨不是么? 这样蠢笨的女人,凭什么在后宅里母凭子贵,生下泽厚的儿子?郝佳音看着各怀心思的四个女人,微微叹口气。 这日子,马上就要热闹了。 季夫人且不管手段高明不高明,起码成效立竿见影。 瞧瞧,郝佳音还未起身就听见竹园里头动静渐大,要知道她这儿可是内院,平日里都有交代过,若没什么事可不能打扰到这里。就算是季夫人也这样说过,谁要是敢打扰到少爷清静,那也就别想在季府待下去了。郝佳音只不过沾了季泽厚的光,平素里也能享到几分清静罢了。 雀儿平日里最懂郝佳音的脾性,若无事切莫吵醒她。只是今天这事,小姐不醒不醒。推开门,近到床头就看见郝佳音已经斜靠在枕头上,眉眼有几分慵懒,脸颊上那块胎记仿佛更加红艳些。雀儿顾不得其他,只快速说了一句,“小姐,咱们快起来,何姨娘滑胎了……” 这可真是件大事了。 郝佳音却不怎么想急着起来。本来么,滑的又不是自己,何况何氏这一胎多少人盼着她掉,就连郝夫人都不希望何氏将孩子生下来,那这孩子能生下来才有鬼。再说了,郝佳音不想去何氏屋里,就算何氏再怎么不对,孩子是无辜的。就算自己再怎么干净,也是有罪的。 想到那无辜的孩子,郝佳音凄怆地笑了笑,笑自己再也回不到当初那光明磊落、敢爱敢恨的年纪,再也回不去了啊。 那孩子,那无福来这世上的孩子像是一把刀,生生斩断了她对过去的惦念。她真的不是郝佳音,郝府小姐,萧如风的徒儿,也不是师兄的师妹了。她是季郝氏,季府的少奶奶,竹园的正妻了。 雀儿担心小姐被人说闲话,可不管小姐懒洋洋的,自己拽过小姐的胳膊就飞快地帮郝佳音梳洗打扮好,然后边扶着郝佳音往外走边同她细说这事。 昨个儿郝佳音回屋就吩咐下去,自己带过来的人这些日子更要打起精神来,至于盯着那三房姨娘那头的人也不能松懈。昨晚上季夫人这一招,轻轻松松就挑起了几个女人的妒忌心,郝佳音才真的明白,只有男人才是相杀的理由。 只是她没想到,那人会这样憋不住,这么早就动手。依着这性子,倒像是梅氏才会做的事,就是不知道回到竹园后这何氏有没有自己凑上去犯了事。 等郝佳音走到何氏房门口的时候,只听见里头传来几声压抑的痛楚声,声声苦楚。郝佳音脚尖一顿,鼻端下嗅到一丝隐约的血腥味。 雀儿有些着急,小姐没怀过孩子,要是进了这样血腥气的屋是大不吉的。郝佳音一把扯开雀儿想要拦住自己的手,眼神淡淡的却透着不可忽略的执着,“我是少奶奶。”于情于理她都得在边上。 何况她要是不在,里头要是季夫人的人动了什么手脚,那她如何想法子给自己洗清罪名?想着昨天抚着肚子一脸娇羞的何氏,再看看床榻上那气若游丝的女子,郝佳音没办法漠视下去。 “大夫怎么说!”这屋里,只有何氏身边常伺候的,梅氏与水氏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凑上来等着被人泼脏水。所以,能回话的就只有翡翠。 翡翠手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色,哭着跪在地上猛磕头,额头一片红印子,要多用力有多用力。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少爷的第一个孩子,这会儿没了,她恐怕也没机会再留在季府了。这被主人家打发卖了去的丫鬟,哪个有什么好下场?只当是手脚不干净或品行不端的,到时候别说是嫁个老实人家,只恐怕直接卖给人伢子,到时候送去那些烟花地,这辈子就真完了。 郝佳音只觉得耳朵疼死了,一边是何氏气若游丝的呼痛,那迷迷糊糊的样子怕是根本不知道外头怎么了。两个老嬷嬷也不知道跪在床头做什么,不停说着姨娘撑下去之类的废话,而这翡翠,自己只问大夫怎么说,她使劲磕什么头? 想到这里,郝佳音也脾气坏了起来,一脚踹断了翡翠的磕头,见她呆愣住,郝佳音才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翡翠停了一下,忽的一下子大哭起来,便断断续续将大夫的话给说了。 郝佳音皱眉听完,才算明白了整件事。 翡翠一直在外间伺候着。本来何氏正在孕期,最是嗜睡的时候,想着前头大夫说的要静养,她便多躺着静养。本来都好好的,结果今天早晨天还没亮,翡翠便迷迷糊糊听见里头何氏在叫唤。 一刻也不敢耽搁,翡翠打了帘子进去,结果就看见何氏搂着被褥,整个人佝偻着打滚,身下的褥子上已经有了一滩血迹。翡翠虽说有点小心思,可乍看见这么多血也吓傻了,等反应过来已是放声尖叫了。外头的老妈子进来,多少比翡翠这小丫头管用,连忙去叫人请大夫,这边翡翠已经跟在老嬷嬷边上开始伺候起来。 偏偏这血怎么也止不住,甚至翡翠还看见一小团血块凝在何姨娘的亵裤上,刺眼极了。翡翠慌得站不稳脚步,而床榻上何氏的哼声却是越来越弱,郝佳音这会儿站在边上,只觉得何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面如金纸。 “大夫呢?” 郝佳音找到大夫的时候,他正在煎药,郝佳音看着里头几样止血的药草,皱眉。若是滑胎,没道理会血流不止,郝佳音试图回忆何氏屋里的气味,只可惜血腥味太浓,掩住了所有气味,她根本嗅不到其他气味。 就在郝佳音准备让雀儿去嫁妆箱里找一瓶凝气丸时,季夫人由方嬷嬷扶着,后头跟着梅氏与水氏进屋,不等郝佳音说什么,季夫人便是一巴掌直接朝佳音甩来,啪一声响亮,叫正小心翼翼端着药碗进来的小童没端稳,那碗可能保住何氏性命的汤药就整个洒到地上,总算有一股气味能盖住那汹涌的血腥味道了。 郝佳音轻轻抿了抿,唇内有一股腥甜,郝佳音站起身,就听见季夫人厉声,“你这毒妇!竟害我孙儿,郝佳音,我要让泽厚休了你!” 休了她? 郝佳音轻笑,站直了脊背,眯着眼,第一次用最真实的姿态对上季夫人。这个女人,明明不聪明,却能往自己脸上呼了一巴掌,她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竟叫自己落到这样的天地。 只不过,她生来就要与人斗,绝不会轻易认输。人活着,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她还求自由洒脱地活着,那边更是要拼尽全力才行。 望着面前这淡然自若的女子,季夫人忽然觉得有哪里错了,还是说她一直都轻忽了对手,其实这个郝佳音并不像表面看的那样温和?她就说了么,郝府养大的女儿,不该那么温和才是。正好,反正她再厉害,也占不了先机,季夫人唇角冷笑,看郝佳音的眼神满是鄙弃。 女人,聪明有什么用,还是得要一张好的脸才成。郝佳音得天独厚又如何,没得老天偏爱给一张过得去的脸,那便足够要了她的命。 “瞧瞧元州城,可还再能找得出你这样的媳妇子,竟是恶毒到连自己相公的孩子都要谋害,今日不送官,倒真叫苍天无眼了!”季夫人似乎悲痛万分,只那双眼闪闪发光。她笃定郝府只会息事宁人,到时候所有的嫁妆只能留在季府。至于郝佳音,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也不算最坏。 至于何氏么,季夫人刚到时还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哼声,这会儿倒是连气儿都没了,也算是如了她的意了。 郝佳音的脸颊发烫,只不过是因为那一巴掌。就冲着这一下,她果真跟季府有缘啊,第一个打她的就是季泽厚,这第二个就是季泽厚的娘,她不做她季家的媳妇还真找不到别家跟她这么有缘! 屋子里翡翠一声凄厉的哭喊声,暂时止住了外间的剑拔弩张。郝佳音淡漠地转过头,将一颗药丸碾开蜜蜡交给边上的大夫,“林御医的保命丸,大夫您看,可能给何姨娘服用?” 林御医的名声那是到了哪儿都管用的,何况这千金难求的保命丸。大夫诚惶诚恐地嗅了嗅,立马点头,“正是能用!” 郝佳音冲季夫人诡谲地笑了一下,既是连何氏都不放过,她又怎么能如了季夫人的意。孩子她不保住,但大人她可得留着。就是不知道季夫人会不会气死? 果然,季夫人所有未开口的话全被大夫一句能用给堵死,只能眼睁睁看着保命丸下肚后,何氏那口气还是给保住了。郝佳音不习惯屋子里的血腥味,走到厅堂后安静地站在厅中,看着跟着季夫人身后的梅氏与水氏,嘴角微微一笑。 ------------ 斗婆婆第一回 “谁要害我,婆婆既是说送官,那便送官吧,只是从现在起,季府上下谁也不能随意进出。等到知府大人来了,查个水落石出才好。”郝佳音不怕事情弄大。后宅有后宅的阴私手段,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既没藏那藏红花,等会儿就看季夫人有没那个本事将所有的事圆回来。 大夫替床上服了药丸后的何氏把脉,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外间剑拔弩张的季夫人和郝佳音弯了弯腰,“老夫人、少奶奶安心,何姨娘的命保住了。” 季夫人手指一颤,而郝佳音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季夫人,冲守在外院的小钱微微扬起下巴,“小钱,去请知府王世伯来。”说完,也不管季夫人一下子沉下来的脸色,微微屈膝,“何姨娘这边,还请婆婆仔细顾着,别媳妇这边一转身,那头人就没了气,到时候就真是怎么也洗不清了。至于这里头孰是孰非,婆婆也莫着急。我让小钱去把知府大人请来,自然会还媳妇清白。只不过……” 说到这儿,郝佳音倒是不去看几个女人面色各异,又对着外头吩咐大钱,“守好季府,这种时候,谁要是敢跑出去,就当是杀人犯,抓起来直接打杀了都行。” 季夫人不是想闹个名誉扫地,然后携着郝老爹与郝夫人对自己的心疼,霸占了自己的嫁妆么?郝佳音怎可能这么轻易算了。想到这儿,郝佳音对着季夫人又是诡秘一笑,“婆婆,这人算计咱们季府,只怕也是看上媳妇的那些嫁妆。正好,等会儿王世伯来了,我让他来清点媳妇的嫁妆。当初我出嫁前,娘誊写了三份嫁妆册子,其中一份就是送给知府夫人收着。正好,让知府大人瞧瞧,也好安心。” 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条无辜的性命。 可是她们呢?迫不及待地想要吞了自己的嫁妆,然后再把自己扫地出门。郝佳音凭什么还需要再客气?贪墨了她的嫁妆,有那么简单?一直没亮出另外一份嫁妆册子,郝佳音本也打算用不着了,只是那么点东西,她的确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看在季夫人疼爱季泽厚的份上。 可季夫人就不应该如此迫不及待地害她。 季夫人这会儿有些慌张。 女人,守着后宅倒是随便怎么闹腾,就算是闹出条人命,只要主人家不说出来,安置好了那户人家,也就没什么事了。毕竟这年头,大宅门里吞噬掉多少无辜性命,谁也算不清。官府并不会去管谁家死了个婢女侍妾,反正女人家,总是娇柔的,不是吗? 元州城也是一样,只要死了的那户人家得个几两银子,他们也就不会再说什么,只当这是自家的丑事。可如果像郝佳音这样,把事情捅到官府去,那官府就不得不出面,到时候且不管真相如何,总归会让这户人家沦为笑柄的。 何况,这件事真相如何,季夫人最清楚。到时候查到真相,最惨的可不就成了自己么?想到这里,季夫人连忙叫住小钱,“站住!” 郝佳音挑眉,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季夫人镇定地对上郝佳音,她倒是不知道郝佳音竟然认识知府大人,竟连嫁妆册子都摆了一份在知府夫人那儿。若早知道这样……她也就不会挪那么多…… 不行,不管如何,且不管到时候能不能靠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将郝佳音赶出季府,季夫人都不能让郝佳音把知府大人请来。到时候莫说季府的面子还有没有,只恐怕到时候添上牢狱之灾! “既是谁都有可能,凭什么你的下人就能进出府邸?我恐怕别人会说做贼的喊捉贼,到时候让自己人将证据带出府,到时候又平白冤枉了谁。”季夫人这话,倒是也说得在情在理。郝佳音嘴角笑意不减,“那婆婆您说,如何是好?” 其实郝佳音倒是想说,咱们谁都不出去,站门口喊个谁跑一趟知府衙门,又不是不行。只是请知府本来就是最坏的一步,若真把季夫人送进牢里,她这个做媳妇的也没什么好得的。 季夫人见郝佳音并没强要请知府,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回真是闹得有些亏了,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已经没了,也就是何氏这步棋算是败了一大半了。若是成,那也就罢了,看现在这情形,只恐怕难成了。到时要是扯进了知府大人,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吞没了媳妇的嫁妆,传出去自己也就不用在元州城里做人了。 怎么算,季夫人都觉得自己这次亏了。 “不如这样,也不过是个孩子,这日后怀上就能有,用不着劳烦官差们跑一趟。府里又不是没人做主,不是还有我这个婆婆在么?你放心,若不是你做的,婆婆自是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季夫人只觉得自称婆婆那下,嗓子眼都堵了一下。天知道她有多么不喜欢这个媳妇,这会儿还要当着旁人的面认下这个媳妇,真叫季夫人觉得窝囊。 可就算再窝囊也没法子,谁让她自己没本事,本是弄好个套子以为能将郝佳音给绕进去,到时候她就有新媳妇和全部的嫁妆了,却没想到临了这何氏竟然还有半口气活到让人救下,而这人又正好是郝佳音,这能不叫季夫人觉得丧气么? 郝佳音冷笑,季夫人来做主?这话也就只有她这样脸皮子厚的人才说得出口。是谁一进门问都不问直接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口口声声说自己蛇蝎心肠,要她儿子将自己休掉的? “不是媳妇信不过婆婆,只是婆婆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怂恿,这一来就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媳妇身上。这般不清不白的,媳妇觉得还是交到官府,他日想起,谁也没什么口舌好说了。婆婆您说,媳妇说的在不在理?”能不在理么? 郝佳音虽是不准备将事情闹大,可不闹大不表示她会继续忍气吞声。身为郝福气的闺女,她是被人如珠如宝娇宠着长大的,就是泥人都有几两脾气呢,想就这么轻易算了,做梦! 季夫人只觉得胸口疼起来。偏偏这何氏的屋子被下人都闭紧了窗,一股子血腥味道,怎么也散不去,季夫人就觉得那血腥味道堵着胸口怎个人都难受起来。尤其,这个孩子还是她盼着走的,这么一想,季夫人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怎么,泽厚不在家,我这个老婆子还当不了家?”季夫人想着现在还是不要跟郝佳音闹僵,于是缓了缓神情,“我也不是认定就是你了。只是听了有人说,你身为竹园的少奶奶,平日里却只顾着过自己日子,对几个妹妹也是不闻不问,这才着了人家的道不是么?”季夫人这么做,也算是低声下气了。只是郝佳音若再得寸进尺一些,问她那说闲话的下人是谁的话,估计季夫人就真的要撕破脸面,跟郝佳音拼个你死我活了。 “婆婆这么说,媳妇自然明白。只是这事也不小,不如让何姨娘在屋里调养好身子,等相公从云城回来,听相公定夺?”见季夫人有些不愉,郝佳音很善意地接上另一个选择,“还是说现在就送信到云城,让相公提前回来处置?”堵得季夫人脸色又是一白,郝佳音倒是自顾自絮絮叨叨,“也好,何姨娘这事可是人命关天,早些决断,对咱们季府也有好处,对,来人,去云城将少爷请回来……” “慢着!”季夫人缓过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郝佳音扮猪吃老虎的本事,也怪自己从前将人看扁,这回大约是不能成了。 “泽厚这次是去给云城的陆家夫人拜寿的,事已至此,就是叫了泽厚回来也于事无补,不如就先这样吧。”季夫人这回是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着怎么将尾巴扫得更干净些才好。 郝佳音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梅氏与水氏,至于这两个,在季府里头根本没她们说话的份儿。 老大夫在边上暗自叹息,见季夫人她们似乎定下处置结果了,便上前一步,“容老夫说一句。何姨娘这胎伤了身子,日后怕是难有子息了。” 一句话,季夫人和郝佳音多是无所谓,倒是边上的水氏与梅氏脸上透出隐约的喜色来。瞧瞧,让你挺高了肚子,这会儿报应了吧?非但这一胎留不住,这往后啊,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郝佳音示意雀儿去送大夫,她觉得奇怪。只可惜她也就认识些药草,这真正说看病抓药却是一窍不通。若是师娘在边上,郝佳音肯定没什么能躲得过师娘的眼。至于这个老大夫会不会说实话,郝佳音倒是不怕,她就不信有谁能比自己能出得起更多银子。 郝佳音回了自己房子,一路上遇上奴仆,虽这神态还是恭顺的,只是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显是多了些什么。钱嬷嬷等在房外,一直担心着,结果一等郝佳音走近就看见小姐脸颊上那一个巴掌印,眼眶立马就红了。 钱嬷嬷从小就跟在郝夫人身边伺候,对郝佳音名义是主仆,但却真心拿佳音当自己亲生女儿般疼爱。小姐从小就乖巧聪明,莫说是郝老爷跟郝夫人疼到心坎上,就是他们这些亲近伺候的,也都喜欢极了小姐。这么好的小姐,怎么到了季府就尽受些委屈,这回还被人…… 想到这儿,钱嬷嬷这暴脾气也就上来了。夫人把小姐交给自己,让她到了季府护住小姐,可结果呢?自己竟让小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真该死! 郝佳音知道钱嬷嬷疼她,可今天这事也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她想着这些人还能再缓个两天,可没想到今天就动手了,还挑了个大清早。郝佳音肯定钱嬷嬷把人都交代清楚,不会让季夫人的人钻了空子,那就行了。 一切等季泽厚回来。郝佳音其实也好奇季泽厚知道这事的时候,他会选择相信谁。郝佳音只希望季泽厚能不叫自己失望。 至于现在,她得先安抚好钱嬷嬷。若不然就算郝夫人答应让自己处理这事,只怕也会站在郝老爹那头插手进来。到时候,可就真是没办法挽回了。 钱嬷嬷拿着碧色的药膏,在掌心匀热开后,用指腹勾着一点点抹到郝佳音脸颊上。郝佳音看着钱嬷嬷发红的眼眶,心底一软,像小时候一般搂住钱嬷嬷发福的腰身,轻轻蹭了两下,也不管脸颊上那药膏弄脏了嬷嬷的衣裳。 “佳音就知道嬷嬷最疼佳音了。”郝佳音平日里不撒娇,可一旦真撒娇起来,那是谁都吃不消的。钱嬷嬷一手端着药膏,由着郝佳音抱着自己,想要拍小姐的肩,让她别闹,可又心底软成一片,舍不得碰小姐一点点。 不过听小姐这么说,倒是又气又笑,“嬷嬷从小就疼你,连那两个皮猴子都比不上,小姐长大就给忘了?” 郝佳音嘟嘟囔囔,指着边上一样偷偷抹眼泪的雀儿,“自从有了雀儿,嬷嬷不是多疼雀儿一些,都不管佳音了么?” 有你这样颠倒是非的么?钱嬷嬷看了一眼无辜的雀儿,又看了一眼躲在自己怀里猫儿一般轻蹭的佳音,心底柔柔软软的,“我的好小姐,嬷嬷多疼你,你会不知道?”又一点一点轻轻替郝佳音肿起的脸颊抹上药膏,钱嬷嬷眼神一黯,“小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叫自己受了委屈,知道吗?老爷夫人将小姐养得这么好,可不是为了送你来季府受委屈的!” 直到对上郝佳音的眼,钱嬷嬷目光里的坚定叫郝佳音一瞬间动容,“嬷嬷会一直陪着佳音么?” “就是小姐拿着扫把赶嬷嬷,嬷嬷也陪着小姐。” 郝佳音扑哧一下笑了起来,拽着嬷嬷的衣角,却是对雀儿扬起下巴,“瞧瞧,嬷嬷最疼的可不是你这个媳妇哦。” 雀儿吸了吸鼻子,才不跟小姐吃醋。跟自家小姐这样的小气坛子,指不定她待会儿怎么折腾呢。至于钱嬷嬷……雀儿倒是想到刚才小姐叫自己,哎呦,真是羞涩。 郝佳音总算不腻歪钱嬷嬷了,由着钱嬷嬷细心照顾自己的脸颊。至于何氏那头,郝佳音继续派人守着。这会儿既然救下来了,那就没道理再让她死了。也只有何氏活下来,那么不需要自己动手,何氏自然会去查那背后下黑手的人是谁。 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想到这儿,郝佳音抿了抿唇,“等何氏身子好一些,再将你刚才从大夫那儿打探来的话透过去。”不隐忍,于是只能残忍。 何氏生不出孩子来的事,郝佳音听雀儿打探出来的时候,这心底还真有些不忍。一个女人,一个后宅的女人,最珍贵的就是儿子。何氏却再没有机会怀上孩子,郝佳音不知道这往后的日子,何氏该怎么过。 “小姐,您说,咱们要不要先给少爷写封信?”免得到时候被季夫人他们倒打一耙。雀儿想到这里就着急,季夫人她们怎么冤枉小姐,雀儿肯定小姐都不在乎。可要是少爷也信了的话,雀儿肯定……小姐会走,义无反顾地离开季府。 郝佳音淡淡地瞥了一眼雀儿,摇摇头,“就让他在云城那边好好给人拜寿,顺便瞧瞧他那如花似玉的表妹,你叫我写这信,可不是让人扫兴么?” 所以,等吧,等季泽厚会来,给彼此一个结局。 ------------ 陆家大小姐 季府发生的事,郝佳音说不通知季泽厚,那便不会有人告诉他。 而季泽厚呢?进了云城,本打算找家干净点的客栈住下,却不曾想,没一会儿功夫就被人拦下。 镖师是季夫人请来专门只护送季泽厚的,送到云城陆府后,他们也就没别的事,只等季泽厚这边忙完了,他们在一同回元州城就是了。见到有人拦路,虽是知道青天白日的,云城里不会有人这般肆无忌惮,可还是板着脸,时刻警惕着。 那人倒是好脾气,乐呵呵地上前问了一句,“敢问马车里的可是元州城来的季府大少爷?” 梧桐听见声音,开了马车门探出小半个身子,“你是谁?” 那人见梧桐不否认,便知道自己这是找对人了,脸上更是热络不少,“小的是陆家茶庄的陆喜,受主人吩咐在城里等季少爷来。这都等了三天了,可算是将季少爷给盼到了。” 陆家茶庄百年营生,更是有着一手制茶绝活。莫说在云城里数一数二,就是京里也有不少富贵人家专门到陆家茶庄里买茶。也正因为陆家的茶叶好,要不然郝佳音当初怎么可能跟着师傅过去一趟陆家茶庄呢? 百年传承下来,这陆府的家丁也有了内敛气质,对着谁都是一副好脾气模样,让人对陆家心生好感。 季泽厚对着陆喜说了声劳驾,一群人便跟着陆喜去了陆家。 养茶最是看山水了。只有山水秀美,才能养得出好茶树。陆家先祖找来找去,最后才选中这处青山碧水间养茶树采茶叶。 是以,陆家茶庄也建在山上,从云城去茶庄,路上要大半天功夫。今天若要去,只恐怕到茶庄的时候已经入夜,倒不如明天一早再上山。季泽厚本就是个受不住累的,自然点头同意。陆喜便带着人去了陆家在云城里的别庄。怎么说这陆家也是大门大户,主宅在山上,可在城里走动的时候总也得有个像样的地方。 陆家茶庄既是以茶为祖业,这人家便同一般的商贾之家不一样,连着修建的别庄也显得格外清新雅致。季泽厚一行人,尤其是那些镖师,现是看见陆府的人对季泽厚这小白脸如此毕恭毕敬,这路上积攒起来的优越感难免有些反弹。等到见了陆府别庄后,再看季泽厚的时候又成了最初的样子,恭顺许多。 人啊,可不就是这样的奇怪。季泽厚心底明白,虽是有些悲戚,但却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责怪这群镖师。反倒是叮嘱梧桐,跟陆家别庄里的人说一声,对镖师们也好些。梧桐倒是有些怏怏不乐,不过想着回去还得他们护送,也就不再说什么。 陆家别庄不大,却非常清新雅致。尤其季泽厚又是庄主夫人特意叮嘱要厚待的客人,陆喜便领着季泽厚去别庄最好的栖霞院里歇息。 下人们一早就开始准备热水与吃食,陆喜倒是很会做人,见季泽厚一脸疲乏,也不上赶着说什么好话。吩咐下人准备好东西后,自己就回庄里回禀接到人了。 其实,这庄里也不是不透风的。 陆家夫妇俩都是本分人,这些年鹣鲽情深,种茶采茶,一路相互扶持,维着陆家茶庄的百年基业,在同行里倒也受人尊敬。只不过这两年,陆家茶庄庄主陆如贤的身子不大好,陆夫人要照顾丈夫,还要看顾茶园产业,着实吃不消。 陆文瑶身为陆家茶庄的大小姐,从小就由其父手把手教着如何种茶采茶烘茶,人又生得漂亮聪明,云城里的人都称陆家大小姐是茶仙子投胎转世。因着心疼父亲的身子,陆文瑶便站了出来,打点茶庄上下事宜,而陆夫人除了照顾丈夫外,还要教养两个儿子,虽是心疼女儿抛头露面不说,还这般辛苦,可这个家里幼子还撑不起家业,丈夫又体弱,除了委屈自己闺女,还有什么办法? 好在云城的人都知道其中原委,对陆家小姐也多有赞誉,自打及笄后,上门求亲的人家就不少,只不过陆文瑶顾念着家里,就是不肯点头应下亲事。陆夫人见女儿心意已决,也只能好声好气送走那些上门来的媒人,本担心这么一来,云城里的好人家就更不待见女儿了,哪晓得大伙儿对她更是喜欢,说这样的女儿有情有义,娶回家去才是真的好福气。 陆文瑶自己压根不在意,只是安心打点庄子里的事,每年烘焙出的茶叶品质丝毫不减,硬是将偌大一个茶庄撑了起来,叫那些暗中打陆家主意的人讨不得半点好处。而陆文瑶一旦有空,便将两个弟弟带在身边,如爹爹小时候教自己的一般,识茶制茶。两个弟弟,二弟陆文宇性子静,最爱跟着姐姐照料茶树、烘焙茶叶,而三弟陆文涛更喜欢同人打交道。 观察了许久,陆文瑶便让茶庄老师傅带二弟学习如何制茶叶,而三弟则带在自己身边,算账人情全由他自己领悟。除非两个弟弟能独当一面了,否则她不放心就这样嫁人。甚至,她相信,就算不嫁人,自己留在陆家茶庄一辈子也没事。 下人间对自家小姐自然是喜欢的,只不过越是这样就更加挂心小姐的亲事。小姐不嫁掉,自然是好的,起码茶庄里的一切都打点得井井有条。可他们不忍心自家小姐真的长成老小姐,到时候云城的人肯定会传出一些不好听的话。 只是不管怎么样,就算云城知府的公子遣了媒人来提亲,小姐还是一口回绝,这让陆夫人愁白了头,也让府里下人着急起来。这次倒是有在夫人房里伺候的人说起元州城的季少爷要来,竟叫大小姐恍惚很久,然后就让人提前开始打扫客院。 当然,这事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陆喜跟夫人房里伺候的红茶从小一块儿长大,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也会聚在一块儿说说话,小姐的这些异常举动也是从红茶那儿听来的。红茶听夫人说,小姐小时候曾到季府住过一段日子,而且听陆夫人说,那个季府的表少爷生得极好看。 这样一来,什么都有了解释。他们家小姐啊,这是动春心了。陆喜讨了接季府少爷的差事,也不知道路上怎么了,结果迟了几天才到。不过见到季泽厚,陆喜也没失望。这般好看的公子哥儿,也难怪自家小姐会喜欢。 陆喜一回庄子,便乐颠颠地去找文瑶小姐,说是接到季少爷,明早就上山来。彼时陆文瑶正在看账,听见陆喜的话,竟是慌得掉了手中的账册,整个人站了起来,忙看向陆喜身后,却在看见陆喜打趣的笑时,清了清喉,“那个……他……泽厚表哥还好吧?” 因着陆夫人与季夫人的手帕交,文瑶从小就叫他泽厚表哥。那时候娘只告诉她,自己在元州城有个极其漂亮的哥哥。那个时候文瑶就好奇,季泽厚生得怎么样。等那次娘终于带自己去了元州城,她才知道,这个表哥有多……好。 他在外人眼底是好看的,当然在陆文瑶眼底也是好看的,但除了好看外,她更看到的是表哥的好。 葵水第一次来了后,娘就细细地教了她一些事,她也明白,及笄后她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就是嫁人。娘说,谁都不会逼她,她只会嫁给她想嫁的人。她那个时候也不明白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起码要跟爹爹一样好才行。可是她看过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像爹爹一样,或者说没有人叫她下定决心要嫁。 直到娘说,表哥回来给她祝寿,陆文瑶忽然就想起小时候那个牵着手带她玩的哥哥,那个好看的哥哥。然后,她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嫁的人是谁。 陆喜出了小姐院子,连忙去跟红茶碰面。 红茶直到陆喜只有接到季少爷才会回来,见到陆喜来,便连忙缠上去问关于季泽厚的事。陆喜先是拿乔,非得红茶夸他,见红茶嘟着嘴显示不高兴了,又连忙缠回去,倒豆子一般将季泽厚的事说给红茶听。 红茶听了陆喜的话,自然替小姐开心。倒是陆喜,皱着眉,“这季少爷对下人也都挺好的,就是我看着身子骨不像很好,这脸色有些差。” 小姐已经够苦了,撑着一个陆家茶庄,可不能嫁了人又得撑起一个家,这样也太命苦了。想想自己看到的那个孱弱的病公子,美则美矣,哎。陆喜在边上摇头晃脑,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红茶便开始猛敲陆喜的脑门。 “你好大的胆子,刚说季公子闲话!小心被小姐听见拿你是问!再说了,季公子可是从元州城赶来,路上辛苦才让脸色有些差,你这般妄断,分明就是错的。”红茶虽是在陆夫人身边伺候的,但也是真心喜欢小姐,想小姐过得好一些。明白小姐的心思后,更是希望这个季家公子是个好的,听见陆喜这么言之灼灼,实在闹心。 陆喜捂着被戳红的脑门,轻声嘀咕着,“这季公子又不是你相公,你着什么急?”边上红茶听了个大概,立马上手,掐着陆喜腰间的软肉,直把他疼得跳脚却又怎么也不逃开。红茶看他唱作俱佳的模样,脸颊一热,娇嗔了一下,只说要回去伺候陆夫人便跑开了。 而陆喜呢?捂着被掐疼的腰际,却是脸上憨憨地笑了一下。没事,红茶掐的,一点也不疼。等回过神来,哪儿还有红茶的人影。这才摆出一副正经模样,又急急忙地趁夜下山,回了别庄。 季泽厚这次来给陆夫人拜寿,对他来说出行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热络感情。毕竟这陆府同季府多好多年没走动了,要不是季夫人忽然提起,他压根都忘了自家同云城陆府还有这段渊源。至于季夫人来之前不停交代的文瑶表妹,季泽厚看着那一匣子娘吩咐必须亲自交给文瑶表妹的,皱了皱眉,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算了。 “把这匣子也放到寿礼里面。”季泽厚吩咐边上的梧桐去做,梧桐却想起来之前夫人交代的,以为少爷这是记错了,才要提醒就被少爷狠狠地瞪了一眼,心思一动,立马乐呵呵地将匣子放过去,得了,到时候跟少奶奶讨个好。 出发去陆家茶庄前,季泽厚跟梧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礼数都到了之后才放心上马车。 从云城到陆家茶庄还有一段路,骑马也不算远,只是要下来走一段山路。昨个儿陆喜也是周到,这会儿更是陪在季泽厚身边不停说着两旁的风景,云城的风俗人情从陆喜嘴里蹦出来,倒也格外有趣,季泽厚与梧桐也听得有滋有味,时不时问上一句。 这云城与元州城倒也有不少习俗相似,季泽厚暗自记下陆喜说的那些有趣之事,想着下次再写家书就不会像上次那般无趣了。 “季少爷,这儿就是山庄脚下,只能劳烦您下马车走一走,倒也不算太远。”陆喜今个儿一见季泽厚,才信了昨晚上红茶说的,季公子身子骨应该没啥问题,也就是一路上辛苦才会脸色难看些。 看看今天的季泽厚,昨个儿风尘仆仆已经好看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今个儿一番休整,更是像菩萨身边的仙童般。也难怪自家小姐记挂了这么久,想到这儿陆喜看季泽厚的眼神更加火热。 季泽厚倒是无妨,走一走便走一走,难不成自己还赖在门口不上去么?至于带来的贺礼,已经有家丁挑挑抬抬地跟着往上去了。季泽厚走得也不慢,一路上陆喜指着那漫山的茶树,神情无比自豪地逐一介绍,倒是让季泽厚对茶又多了些认知。 陆喜的心思倒是直白,既然小姐喜欢季府少爷,而这季府少爷看着也是个配得上的,那么自己多说些茶的事,到时候也能帮着小姐些,不是么?越想越美的陆喜更是一路上喋喋不休,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关于茶的事统统说给季泽厚听,中间时不时带上一句我们家小姐,这话里话外多是自豪极了的样子。季泽厚这人一根筋,根本听不出陆喜话语里的意思,倒是边上的梧桐一边盯着那些茶林里采茶的姑娘,边顺口夸了一句,“你家小姐可真本事。” “可不是么?”陆喜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季少爷,见他也看向自己这边,这才个挺直了脊背,将小姐的好一条条一件件一桩桩说给季家主仆俩听。放眼整个云城,最有名的小姐可不就是自家文瑶小姐么?那些个庸脂俗粉,怎么跟自家的茶仙子比? “茶仙子?”梧桐不明白哪儿跑出来的茶仙子,换得陆喜一个白眼,“说的自然是我们家小姐了。我们家小姐种的茶花千金难求,烘焙的茶叶最是醇香,不是茶仙子下凡,是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梧桐点点头,至于季泽厚,倒是不甚在意。本来么,文瑶表妹再怎么好,同他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赞同地点点头,“既是如此,当一声茶仙子也是值得的。” 陆喜总算听见季泽厚说了一句好的,立马凑过去想要继续念叨小姐的好,热情地叫季家主仆都有些奇怪。好在茶庄大门就在跟前,陆喜就算再想多说些什么也得暂时停一停。 季泽厚先去偏厅整理衣冠,说不紧张也是假的。只不过想着就是拜个寿,没什么大不了,这心神也就略微定了定。梧桐在边上看着自家少爷那微微紧张的样子,连忙轻声说着好话。等季泽厚净了面,就神态自如地跟着下人往客厅走去。 这陆府的下人都穿着嫩绿色的衣裳,来往走动的时只看了一眼季泽厚,便羞怯地扭过头去,心底暗自猜着这是哪儿来的俊俏公子哥儿呢。 到了客厅门口,陆庄主与陆夫人便迎了出来,夫妻俩慈眉善目,只是这陆庄主似乎身子不大健壮,却都是笑盈盈的。季泽厚一抬头,就看见依在门边,眉目精致、面如桃花、身若扶柳的年轻女子唇角勾着甜润的笑意,竟然直直地盯着自己,不躲不避,仿佛忘了眨眼。 “泽厚表哥,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那女子晶莹粉唇一张一合,却一语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季泽厚连忙摆手作揖,“文瑶表妹日安。”陆文瑶温婉地回了一礼,“泽厚表哥别来无恙。”两人文绉绉地一来一去,却硬是让边上的人瞧出分明,陆夫人仔细打量着季泽厚,点点头。 “贤侄,路上辛苦,快进到屋里喝口茶,解解乏。”说着便扭头对自己女儿说了一句,“去,泡碧云流来给你泽厚表哥尝尝。” 陆文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临走前又羞怯地瞄了一眼季泽厚,见季泽厚看过来,便又大方一笑,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 碧云流 如果郝佳音也在,那么她肯定知道,陆府的人对季泽厚这人的皮相还是很满意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碧云流了。 陆府以茶闻名天下,而镇庄之宝便是这碧云流了。 当初郝佳音跟着师傅到陆家茶庄,为的不就是一杯碧云流么?这碧云流,是陆家祖上传下来的法子制成的茶叶。寻常茶叶,越品越淡,可碧云流却像是流云一般,越晚越浓,璀璨夺目。 第一杯茶醇香怡人,到了第二杯便带着一抹青涩滋味,等到了第三杯,茶水已是色如金,味极苦,到了第四杯,茶水却成了碧绿色,那滋味分明是最苦的,可偏叫人一口一口,非尝不可。 世人都说,就是将死之人,尝了碧云流也非要喝完最后一口才能心甘情愿跟着小鬼走,否则绝不甘愿。也正是因为这样,碧云流从不贩卖,每年也不过区区五两,除了陆家人自己品尝外,只剩下一点点留给外人。这碧云流啊,积不得。寻常茶,就算是陈了,那茶香淡一些,味道涩一点,也是能入口的。可若换做碧云流,那茶制成只要过了半年,变会碎成粉,根本不能泡茶。 碧云流立夏后制成,入了东就没得喝了。是以入夏后,上陆家茶庄求碧云流的人格外多。陆庄主沿袭祖上规矩,谁带来的茶花最美,谁就能拿到一两碧云流。当时,郝佳音陪着师傅上陆家茶庄,那时候茶会已经结束,想要喝茶便只能主人家同意,否则千金难求。 当年,萧如风带着郝佳音他们到了陆家茶庄,倒是有那个面子喝一回碧云流。郝佳音说不上多么爱茶或者不爱,只是跟着师兄在边上喝茶。倒是师傅,对碧云流赞不绝口。下了山,郝佳音随口问了一句,既然喜欢那就向陆庄主讨要一些,总是可以的。 师傅却是笑了笑,有些东西,喝过一次便无憾了,没道理要一直霸着好的,却忘了其实最平凡的也是有滋味的。那个时候郝佳音还不算明白这话,到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才明白,人不能够耽于任何人或事,必须朝前看。 否则,只会迷失自己。 这碧云流,陆家庄不轻易拿出来待客,否则也体现不出这茶的金贵。而这次为了一个后侄晚辈,陆庄主竟开口要自己女儿亲自去泡碧云流,这其间意味也就格外深长了。其实,也不怪季泽厚。 季泽厚相貌好看,那是打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又不是他想或者不想就成的,关键是陆文瑶自己。 陆文瑶是个好女子,这话不是陆家茶庄的人自己说说,放眼云城,谁不夸一句陆家好福气,有陆文瑶这么好的闺女?若不是这样,哪有这样多的媒人争先恐后上门提亲?就算这会儿,陆府的人都着急,觉得女儿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这上门来提亲的人还是很好的,比方说前阵子找上门来求亲的知府公子,不是么? 可女儿就是不动心,有什么法子?陆庄主与陆夫人私下里也是着急,可就算他们着急也没用,答应过女儿,绝不逼着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总不能见着女儿年纪大了,就食言吧?只能不停地打听,哪家有人品才华不错的公子,然后瞅着机会就不停地在女儿面前唠叨。这点心思,女儿也明白,她不拒着,可这么久了,女儿就是连眉毛都没跳一下,这让为人父母的陆家夫妻俩很是着急。好不容易这次见到女儿对季府大公子特别,这心思自然就活络了。 昨个儿就听红茶将季泽厚的事打听来了,今个儿一看见季泽厚那面如冠玉的俊俏模样和进退得宜的规矩,这心中自然是喜欢的。一对小儿女站在一块儿,那便真是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么? 这碧云流是珍贵,可再珍贵不过那泡茶的人。陆家夫妻俩也不点破,只是顺水推舟,好让季贤侄能尝一尝,不过究竟是茶香还是人美,那就是他们小儿女的事了。陆家夫妻俩只能说,乐见其成。 这些,自然瞒不过聪慧的陆文瑶,至于季泽厚那憨直的人,他是根本想不到这头去。对他来说,碧云流的好,早就听唠叨的陆喜说了好几遍,自然也是好奇的。听见陆庄主请文瑶表妹去泡茶,这面上也不客气,只是极欢喜地点头,“早就听人说起陆家茶庄的碧云流最是别致,今个儿,可算是有福气了。” 人啊,活了一大把年纪,看人自然不错眼。陆庄主这两年修身养性,本就是清高的性子更是超凡脱俗起来,自然看不上那些庸俗的人,见到季泽厚这样直来直往的单纯,这脸上就更加喜欢,带着季泽厚进了屋里。 这陆府不愧是以茶出名的,不说屋子里摆着的各色茶物,就说那一股清雅的茶香就叫人心旷神怡了。季泽厚看着屋子里的摆设,不停点头,自然是不错的。 陆庄主自然喜欢有人欣赏屋子里的一切,拉着季泽厚便开始说起那一架多宝阁上摆着的各色珍宝,一件件别致又珍贵,倒叫季泽厚大开眼界。季府本就是个商贾之人,莫说季夫人俗了,就说季泽厚去世的爹也只是个普通商贾,哪儿像陆府这样,处处透着高雅。家里也就是到了季泽厚这儿,才有了算是雅致的竹园,简单却韵致极佳,就连郝佳音也喜欢待在竹园里。 而陆家茶庄却不一样。先祖建庄的时候已是煞费苦心,这几代人的经营下来,自然是更好了。再加上来来往的茶客都是名流之士,不以黄白之物衡量彼此间的交情,可出手馈赠之物又有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 可以说,陆家茶庄最宝贝的就是这多宝阁上放着的,也算是陆家茶庄名声的一个佐证。当看到一件玉雕时,季泽厚眉尖跳了跳,“陆伯父,这个玉雕出自何人之手?” 一块滴翠的玉,上头只雕了几笔,却映着玉纹上的胭脂红成了含苞的茶花。寥寥几笔,足见刻画人的画工非凡。季泽厚只觉得那画工很是眼熟,该是他见过的,可这玉雕上没有落款,也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玉雕边还有赋诗一首,“茶非茶,花非花。茶是茶,花是花。茶花非花茶,花茶是茶花。”只是季泽厚觉得这诗同那刻字的人非同一个。诗算是打趣的,机巧玲珑,而这刻字的人却是笔锋锐利,勾画间自有一派洒脱气势。 季泽厚忽然很想知道这块玉的出处。 陆庄主见季泽厚指着多宝阁上的这方玉雕,爽朗一下,“这玉雕可是老夫最喜欢的啊。”接着便同季泽厚说起其来历。 “早年,有居士带着妻子与一对徒儿来我庄里赏那碧云流,临走前留下这方玉雕,算是谢礼。老夫本不收的,只是见到这玉雕实在喜欢便拿下了。也不知道贤侄有没有听过逍遥客,这玉是逍遥客的夫人无意中发现,而这茶花是其大徒弟墨白亲刻,诗乃起二徒弟沙砚所作,至于刻诗的就是逍遥客。”说到这里,陆庄主倒是笑了笑,那四个人,他至今还记得。 逍遥客人到中年,气势如虹,只一抬手便是袖下山川风月;其妻,温柔典雅,浅笑盈盈,自有一段清雅风姿;大徒弟墨白,眉目俊朗,锐不可当;二弟子沙砚,言笑晏晏,举止间满是灵气逼人。后来细想,再反复揣摩这玉雕,陆庄主倒是品出不同意味来,这二弟子沙砚约莫倒是女徒儿才是。只不过陆庄主也不是多嘴之人,人家不说只当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了。 那时候陆庄主根本不知道还有个逍遥客,等后来见到逍遥客的游记,加上上头墨白的画后,陆庄主倒是更加宝贝这樽玉雕,只觉得那真是陆家茶庄的好福气啊。只可惜从那次之后,陆庄主再也没有遇见过这四人,倒是颇为遗憾。 季泽厚没想到,陆家茶庄的一列多宝阁上竟会同自己倾慕的逍遥客有关。只可惜……季泽厚眼神倒是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陆庄主,然后又很是留恋地看了一眼玉雕,对他来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还真是没有的事。 这也怪季夫人。从小,别说要季泽厚这样楚楚可怜了,他没想到的事,季夫人都一早帮他想好送到他面前来,哪儿用得着他这么楚楚可怜?长大后,但凡季泽厚这么楚楚可怜一下,没人抵挡得了。就是最冷情的郝佳音,被季泽厚这么一瞅心都软了,也就只能随他了。 这回,陆庄主的确也很喜欢这块玉雕,只是看上他的人是季泽厚,自己女儿相中的未来夫婿,这事也就好商量了。女婿实在喜欢的话,倒是可以当做女儿的嫁妆一并送过去。哈哈哈……想到自己女儿有一点要嫁人,陆庄主这心底多少是舍不得的。毕竟是这样乖巧能干的女儿,白白便宜这小子了! 倒是陆夫人跟在边上心思转得快。 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这八字显是还没一撇,要是由着这样折腾,万一黄了,女儿怎么办?她也舍不得女儿,但更想看见女儿过得好。 “听闻季贤侄一手妙笔丹青,不如这样,替你文瑶表妹画一幅画,这玉雕便是我们的谢礼,如何?”陆夫人这两年看着女儿无欲无求更是急得不行,这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叫女儿心动的人,陆夫人怎么说也得加把劲撮合他们。 早年曾听季夫人说过,她这儿子最是一手美人丹青,陆夫人又见他甚是喜欢这块玉雕,便灵机一动。她想过了,只要季泽厚替女儿画一幅画,到时候这事铁定就能成。她的女儿千万般的好,有谁会不喜欢? 看看刚才,两个人隔得这么远,就显得更别人不一般。陆夫人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陆庄主时的景象,女儿啊这是情窦终于开了。 季泽厚一听,面上立马扬起笑,眉眼唇鼻生动鲜活,饶是陆夫人也不免心里喟然,真是个好相貌的公子。而且陆夫人也喜欢季泽厚这样不虚伪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分明很对。 倒是陆庄主,本好好的想着嫁妆和女儿的事,冷不丁听见自己夫人的话,愣神后又看了一眼笑得格外真心实意的季泽厚,到底没开口反驳什么,只点了点头,“是啊,到时候这玉雕就当谢礼送给贤侄好了。” 谁不知道这玉雕是陆庄主的心头好,要不是因为季泽厚,他能这么大方么?陆家虽然不是富甲天下,可也从不欠吃穿,压根没想过要卖了这多宝阁上的物什换银钱。没想到季泽厚一来,自己就要送出最喜欢的玉雕,还真是……舍不得。 红茶在边上偷偷看了一眼季泽厚,才发现这公子可真是俊得迷人啊,配自家小姐一点也不差。嘻嘻。再看老爷跟夫人喜欢的架势,连最喜欢的玉雕都送出去了,看来自己得把季公子当未来姑爷看了呢。 季泽厚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实在是对逍遥客太崇拜了,这会儿有一个机会得到玉雕,他丝毫不推脱,连忙应承下来,“什么时候画?” 陆庄主真不知道是气好还是乐好,正好陆文瑶领着下人端着茶具过来,便笑了笑,“那你得问文瑶什么时候得空啦!” 陆文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是陆夫人揶揄地看了自己闺女一眼,然后才把玉雕换画的事说了一遍,果然看见女儿脸颊上红起一团胭脂。陆庄主不悦地咳嗽一下,然后才招呼季泽厚坐下看陆文瑶沏茶。 碧云流最是要控水温,热一些凉一些都泡不出那茶来。看着女儿行云流水般的姿态,陆庄主嘴角的笑里满是自豪,又瞪了一眼季泽厚,真是不想白白便宜了这傻小子! ------------ 文瑶芳心 碧云流这茶,便是不尝,只在边上嗅上两口也是茶香四溢,让人从骨子里泛出闲适来。萧如风带着佳音他们离开,却没有向陆庄主再多要一点茶,除了这泡茶手艺不外传,他带回来势必也是糟蹋外,更是惧怕这种浸润在茶香里的闲适。 人活着总是辛苦,想要舒适,只有死了才行。 萧如风没什么仇家,可他是活得最情形明白的人,怎么可以让自己陷入这样的迷障里?陆家庄的先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传下死令,每年只最多产五两碧云流,多了便是害人。就算是陆庄主知道如何制这碧云流也不敢违背了祖训。 这会儿季泽厚嗅着茶香,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陆文瑶葱白细嫩的手,只觉得真是赏心悦目。当然,这跟当初季泽厚看冰凝是一样的,里头无欲无求。陆文瑶漂亮又如何?对他来说,家中有佳音等着,那边是全部的意义。 只怕这是陆家茶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况。 季泽厚仔细看着一边泡茶的陆文瑶,当然,不是看她美丽的容颜,而只是盯着她的手,手边一盏小火炉茶壶里的水飘着烟气,陆文瑶烫了一遍茶杯,然后用木勺分别勾出几片茶叶放入杯内。那茶叶看着如平常的一般,反正季泽厚是瞧不出什么不同来,只知道那茶叶虽是干的,却是舒展开的,乍看以为是新叶呢。 陆文瑶然后又添了新水,手背是抚了抚壶身,差不多时候便倒入第一杯热水。那水才落了杯,便有馥郁茶香溢出,叫人心旷神怡。季泽厚看着浅黄色茶水,学着陆庄主与陆夫人,细细地品,只觉得茶香浓郁,而茶味更是甘甜极了。等到放下杯盏,陆文瑶注入第二杯的时候,季泽厚便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到了第三杯那水如黄金般耀眼时,这茶水已然涩苦得很。 本来,季泽厚就不爱这茶水苦涩,可奇怪的是这道碧云流,苦涩非常却让他格外好奇这第四杯会是怎么样。季泽厚想着茶水愈发耀眼,暗自忖度这第四杯得怎么好看的时候,那轻悠悠的水灌进杯底,激起茶叶上下浮动,如烟柳一般,将杯子里茶水竟是全部染成了绿色,碧莹莹的,格外好看。 季泽厚犹豫了一下,然后端过杯盏,一口一口直到饮完杯盏里的碧色茶水,才轻吐一口气,晃晃头,“好茶。” 这人啊,美到境界了,你除了好看,想不出别的词;这茶也一样,季泽厚想过许多形容茶水好的词句诗文,可不管用了哪一个都觉得不够。这碧云流远比前人形容的任何一种茶都要好喝。 所以想来想去,季泽厚也只能叹一句好茶。陆庄主与陆夫人倒是满意季泽厚品茶后那眉宇间的惬意自得。寻常人,喝到好茶总不自觉的有了贪念,可这世上没有人能一直霸着好的而一辈子不改。贪念滋生执念,人若再多些坏的念头,心性不够坚定,这必定会成一桩坏事。 陆夫人喜欢季泽厚眉宇间的清明,这样的公子的确娇贵,可却难得没有什么贪婪的私欲,是个不错的人。人没办法十全十美,老天给了季泽厚一颗剔透的心,没了那七窍玲珑的心思,这人便纯善得很。 当初点头应下季府的求婚,在郝家夫妻俩看来,尤其是郝老爷觉得,这个女婿太傻,脑子不会转弯,而郝夫人只觉得季泽厚这人好拿捏。郝家夫妻俩都是精明的人,要不然郝老爷也不能把生意做得这样大。可换了陆家夫妻俩,这两个人本就超凡脱俗,于那钱财名利看得很轻,要不然也不会由得女儿将知府公子都往外推了。 这会儿陆家夫妻俩看季泽厚,那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小富即安就好,哪儿用得着季泽厚辛苦去做大生意?这样陪着女儿,两个人琴瑟和鸣,多好! 陆文瑶这人,心静,要不然当初陆庄主也不会将这门泡茶的功夫传给她了。本来见着泽厚表哥,还是同小时候那般温文雅致,一双眼眸澄净明亮,才叫陆文瑶面上含羞,心底窃喜。这会儿一泡起茶来,整个人却是彻底沉浸到茶香里,一道道做来,完美动人。等到季泽厚说出好茶时,陆文瑶才回过神来,低眉含笑,那情意漾着茶香,暖人心扉。 边上的人可都不是瞎子,尤其是陆夫人。难得见女儿对男子上心,便指着女儿对季泽厚说,“伯母同你伯父还有事,不然请你文瑶表妹带你逛逛陆家茶庄?”反正到时候都带着下人,就算日后事不成也不至于被人说什么闲话。尤其边上一直没说话憋得难受的三公子陆文涛蹿到前头来,“我也同表哥一起!” 难得,平日里最不爱凑趣只爱抱着茶树的二公子陆文宇也跟着上前,“我也一起。”陆夫人一眼就看出这两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到时候外人说起,就更有信服力了。再说,有两个聪明的儿子跟着,也能多看出一些关于季泽厚的人品如何。 于是,四个人,带着几个下人,便开始逛起陆家茶庄后的茶山来了。 这陆家先祖,真正是选了一个风水宝地。 漫山遍野的茶树叫季泽厚叹为观止,而更加人惊叹的是陆家人沿着茶山,修了亭台曲径。那茶树也不是全规规矩矩地长在方块里头,有照料茶树的茶女在层层叠叠的茶田间唱着歌谣,声声清脆,倒是格外别致。 季泽厚等走到茶园边那处闻香亭时,不得再叹一句,这陆家茶庄的日子简直就如云上般闲然自得。陆文涛倒是直接,一双乌黑的眸子瞄了一眼边上脸颊上一直染着红的姐姐,然后问季泽厚,“泽厚表哥喜欢陆家茶庄吗?” 对季泽厚这样的人来说,直来直往最干脆。季泽厚点点头,“倒是独好一份。” 陆文瑶眼眸闪了闪,“听人说泽厚表哥最擅画美人丹青,不知道在陆家,可看到别致茶女?”哼,别说陆庄主疼爱女儿,真到女儿要谈婚论嫁了,他这心里难受,就是两个弟弟,也就是陆家茶庄的小少爷也舍不得。 对他们来说,陆夫人身为母亲,更多时候都在照顾爹爹,虽对他们俩都很好,但真正手把手教会他们的人是大姐陆文瑶。在他们看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女子能比得上自己姐姐。先前那些人来提亲,就算是知府老爷的公子来了,两位陆家公子也将人批得一无是处。 这回,关于姐姐的不同寻常,陆文宇与陆文涛也都知道。两个人虽没有直接说过要拿季泽厚怎么样,但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他的,是以两个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季泽厚顺着陆文涛的话,扫了一眼茶山上传出歌声来的几处,大半个身子掩在茶树丛里,只能看见她们身上碎花的衣裳和头上绿色方巾。季泽厚于是摇摇头,“倒是没近看,说不上哪个最好看。” 这人……傻了吧唧的! 陆文涛嘴角抽动,与陆文宇交换了个不可置信的眼神,想着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瞧瞧这长相,就算陆家兄弟俩都是相貌不错的公子,可站在季泽厚身边,压根沦落成跟班书童就知道了,这厮得天独厚了。可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该听明白他话里说的茶女就是自家姐姐吧?怎么就季泽厚这傻蛋不明白呢。 自家姐姐亲手泡的茶,季泽厚还是尝到的第一个外人。当爹说出拿碧云流来招待季泽厚,且还要姐姐亲手泡时,两个兄弟都呆住了。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姐姐竟然连他们俩的份都没算上,真是……厚此薄彼,重色轻弟! 结果呢?喝了姐姐亲手泡的茶,竟还不说句好听的,夸一下他家姐姐会死么?这人,真是不解风情,笨的要死。不过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怎么花心。想到这里,陆文涛又稍稍好受一些。 “刚才你可是喝了咱们陆家茶庄最好的茶,怎么样?”陆文涛索性换个法子,总是要把话引到姐姐身上。换做平时,陆文瑶肯定会制止弟弟这么做。她最是明白三弟的脾性,实在是太能闹腾了,嘴巴也是厉害,这两年跟着自己更是精明许多。泽厚表哥……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可也因为是季泽厚,文瑶也想知道,他对自己怎么看。而陆文瑶含羞的默许更是叫两个弟弟看季泽厚不爽,觉得这人就是存心来跟他们抢姐姐的。 季泽厚回味了一下刚才喝过的碧云流,点点头,“确是我喝过平生最好喝的茶水。”四杯茶,每一杯都滋味不同,越到后头越苦,却真叫人欲罢不能。不过季泽厚并不觉得自己还在再尝一次,虽理由与当初的萧如风不同,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这辈子不可能每天都喝这茶,总不能因为日后不是碧云流了,便再也不喝一口旁的茶水了吧? 陆文涛真的想拿自己的脑袋磕地上去。这人,简直冥顽不灵。 他先问茶女,又问碧云流,这里头的暗示不要太明显啊!陆文瑶在边上,抿了抿唇,想笑又不能,瞧瞧,自家这个自诩聪慧的弟弟也算是吃亏了吧?季泽厚这人因为憨直,竟叫他也吃亏了,真是…… 她身为姐姐,竟然还笑话自己弟弟,真是有点不厚道啊。 陆文宇一直暗自观察着季泽厚,对于自家姐姐的神情也没有错过。只是看见姐姐嘴角的笑意,心底一惊,却明白了,看来这次姐姐是留不住了。不过对季泽厚,他也觉得挺有趣的。就是不知道他是真不懂呢,还是不懂装懂。就看他那神情,倒不像是装的。 对上季泽厚这样的人,你心思转得越多,那你输得越惨。陆文涛退到一边重整旗鼓,陆文宇自然就上了。 陆文宇在边上倒是用心,自然看出季泽厚这人的与别不同。且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委婉他也耍得没三弟好,那便单刀直入吧。 “泽厚表哥,你说我姐沏茶时,好看么?” 梧桐跟在后头,眉毛一跳,这个话……问得好直接啊。这少爷不会拜个寿,就往家里整回个姨奶奶,而且还是陆家茶庄的嫡亲大小姐?梧桐打了个哆嗦,想着家里的少奶奶立马挺胸抬头。 郝府的千金大小姐,啧啧啧,咱家少爷就是好福气! 除了季泽厚与问这话的陆文宇,其余的人都和梧桐一般惊叹。只陆文瑶,这是又羞又气。羞的是陆文宇一语道明自己的心思,气的是自己一个姑娘家,就算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也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 这让她往后将面子搁哪里? 不过,比起往后的羞涩来说,陆文瑶此刻更在乎季泽厚的回答。而季泽厚呢?直来直往对他来说最合适,反正他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文瑶表妹沏茶时全神贯注,姿态娴美,如行云流水般,氲着茶香,实在赏心悦目。”茶好人美,真乃赏心悦事。 总算听到答案的陆家三姐弟放心了,只除了陆文瑶是羞甜无比,而两位公子却是酸涩极了。看姐姐那样,不过就是小白脸说了两句好听的就开心成这样,这还是他们从前那个淡笑如风的姐姐么? 季泽厚,你还我们的姐姐来! 如果陆文瑶这时候再不说什么,那就真的讲不过去了。 嗔怪了两个弟弟,陆文瑶甜甜地叫了一声泽厚表哥,便说要带着他去看茶花林。这一片茶田是陆家茶庄种来采茶的,而另一头就是闻名的茶花园。 季泽厚欣然允之,红茶跟在边上,听见大小姐要带季公子去茶花园,立马点头,“是呀,前两天正好开了一株十八学士,不如小姐带公子去看看,到时替小姐画画的时候,也让那十八学士入画,如何?” 十八学士乃是茶花中的名品,一般人家根本种不出来,但在陆家茶庄,根本就没他们种不活的茶花。一株茶树上开出十八色的茶花,的确名贵无比。季泽厚心动不已,不自觉地又用湿漉漉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文瑶,叫陆文瑶如何拒绝? 陆家两位公子怏怏不乐地跟在后头,他们跟季泽厚斗什么斗,姐姐早就投诚了! 都是身娇体贵的人儿,就算是逛茶园也不会真漫山遍野的跑。季泽厚见到了茶花园里开得正好的那些名贵茶花,忽然想着要是能带一株回去让佳音看看多好。 这么想着,季泽厚也就问了,“不知道这茶花能否送我一株?”好吧,季泽厚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跟人客气,因为季夫人对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就算后来娶了郝佳音,那也算是百依百顺了。 看季泽厚确实很喜欢茶花,陆文瑶点点头,“不过要费心打点,不然这茶花路上养不活。”季泽厚听到可以得一株茶花,立马点头。陆文涛可是知道这些茶花的名贵,冷哼一声,先是爹爹最爱的玉雕,这会儿又是娘最喜欢的茶花,这季泽厚还真是只挑好货。 “不知道表哥看上哪株了?”陆文涛直接问了出来,他算是明白了,对季泽厚这样脑袋一根筋的,你也只能一根筋地问。 季泽厚果然脸红了一下,盯着一株并不起眼的白茶花,“那株玉心茶花可以吗?”陆文宇倒是奇怪,这满园的茶花,比玉心珍贵好看的茶花有很多,怎么季泽厚就只挑了这一株呢?季泽厚咧嘴笑了笑,“我家娘子喜欢,所以想带回去种在园子里给她看。” ------------ 我家娘子最好 若陆家两个弟弟都是市井无赖倒还好,就能掐着季泽厚的脖子将自作多情这回事撇到脑后,把过错全推到季泽厚头上,这样也算是自我安慰一把。可偏偏,陆家茶庄养大的子嗣,且不管男女那都是修养极好的,自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陆文宇还愣在当下,最先回过神的陆文涛激动得脸颊泛红,瞪着眼,仿佛要把说这话的季泽厚给吞吃了一般,“你说什么?要那株茶花是送给谁?” 陆文涛想着自己该是听错话了。照着娘亲说的,她和季泽厚的母亲季夫人也算是手帕交,若不然他哪儿用得着喊季泽厚一声表哥呢?既是如此,没道理季泽厚成亲,季夫人不送帖子到庄上来。 莫说陆家兄弟俩了,就是陆文瑶也心神恍惚起来。 这起先还好好的。自己看着他踏着晨光,身上沾着茶香与雾气,从小时候那般唇红齿白模样变成今天这样俊美如谪仙般走到自己面前,她确实想捂着心口,因为那儿跳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 然后,她泡茶,总算明白,这门泡茶的手艺,除了给家人品评,就是为了这样一天早晨,面对面的,斟茶给他喝,叫他的眼底,满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陆文瑶才明白自己等了这么多年全是为了谁,也亲耳听见他说自己如何的好,可为什么一瞬间又跌到地狱? 在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跑快了就会磕磕碰碰、摇摇晃晃的时候,他牵着自己的手,轻声细语地告诉自己,走路要一步步来,踏踏实实的,才不会跌倒不会摔疼。她把他的话记到心底,虽然是质朴,却成了她后来的信仰。 一步步来,脚踏实地。若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撑起偌大的一个茶庄?凭什么保自己家人安康喜乐? 终于,他又来到自己身边,叫她觉得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话让陆文瑶瞬间冰凉,原本雀跃的心仿佛一瞬间入了隆冬,只能木着嘴角呆愣的笑发问,“表哥……娶妻了?” 她怎么不知道表哥娶了妻?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季泽厚这人,实在不会看人眼色,明明边上陆家三姐弟那神情都变了,他犹自不知,听文瑶问起佳音的事,倒是眼底微微扬起,神情里满是愉悦。平心而论,佳音的确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她唯一叫人艳羡的就是因为一个有钱的爹嫁了一个俊美的夫。可那是外人看的,不是他季泽厚眼里的佳音。 佳音的好,季泽厚没办法同人一字一句讲明白,也不需要同人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他一个人知道就好,季泽厚甚至觉得,如果被人知道了佳音的好,只恐怕佳音就要被人抢走了。不免的,季泽厚又想起那个比自己还要好的师兄郑昶之。 他同佳音又是青梅竹马,看他对佳音的模样,季泽厚这心底一堵,只觉得怎么都不好受。 “月前成的亲,你们都得叫一声表嫂呢。下次有机会,引你们见一见。”季泽厚的确没同人细说佳音的好,只不过那眼角唇角的笑意却是真真切切,应该是满意极了的模样。陆文瑶身子一晃,眼神瞬间呆愣了。 这也难怪。 你说季夫人花了多大功夫,又是在四个妻妾间挑拨离间、推波助澜,甚至连素来娇贵的儿子也送到云城来,可不就是为了休了佳音,然后叫儿子赢取陆家茶庄才貌双全的陆文瑶么?结果倒好,季府这一头,何氏的孩子是没了,可何氏还没死。到时等何氏能跑能跳了,指不定会怪到谁头上。郝佳音更是好好的,反倒是季夫人,才发现自己竟叫郝佳音抓住了把柄。 她怎么会想到,郝府成亲,这好端端的嫁妆册子竟还会留一份到知府夫人那儿去。只要郝佳音说要开中公府库查看那些嫁妆,那她贪墨儿媳嫁妆的事也就遮掩不住,到时候肯定成了元州城的笑话。 而季泽厚这头,季夫人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自己儿子这人憨直啊。她是算计着,自己儿子那相貌与人品,还有小时候同陆文瑶的情分在,这事肯定能成。要知道,陆文瑶来季家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就一直拉着季泽厚的手,人家问她想不想当泽厚表哥的新娘,她立马就点头应允了。 两个人怎么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这长大了,也生分不到哪里去。等这次见了面,两个人的情分又回来了,就算季泽厚娶过一个丑女人,那也不会计较到哪儿去。季夫人这步棋的确算计得很好,可架不住变化大啊。 季泽厚傻呆呆的一来陆家茶庄就把佳音给捧出来,而且还是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架势,这不是活生生把陆文瑶那点旖旎的心思给掐断了么?再说,季夫人那头也没把郝佳音给赶走,这季夫人想换陆文瑶做自家媳妇,玄。 季泽厚又不开口,只专注地盯着那株茶花,想着等自己将茶花带回去,佳音指不定多喜欢。对了,佳音有逍遥客的《蜀山行》,那正好,等自己替文瑶表妹画了画,拿了那玉雕回去,赔给佳音好了。也算是还了之前的《蜀山行》,可不正好。 额,这个时候,季泽厚倒是没发现自己对妻子的大方。其实在季泽厚看来,自己和佳音是明媒正娶要相伴一生一世的夫妻,这玉雕赔给佳音他也还是能借来把玩把玩的。想到这里,季泽厚就差咧出一个白痴般的笑,只是落到这张好看的脸上还真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陆文涛脾气最差,冷哼一声,“怎么,想着你娘子就挪不开步了?” 季泽厚这人是真憨啊,陆三公子你以后有事没事都别找他闹,真的。 “恩,也不知道佳音会不会喜欢。不过那块逍遥客的玉雕她肯定喜欢,她连《蜀山行》都有,到时候见了那玉雕,保准会喜欢!” 陆家兄弟俩这回都呕出一口闷血,看季泽厚的眼神那是真的想剔骨抽筋,绝不让季泽厚活着走出茶庄!只是他们怎么就忘了,季泽厚好端端的来,也没做什么事,全都是他们陆家茶庄的人一厢情愿地将他看成陆家的女婿,难道不是么? 陆文瑶这会儿是真的心肝俱裂,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早就苍白无比,只能恍恍惚惚地维持着那最后一点的自尊,冲季泽厚强颜欢笑,“那玉雕,你是为了……她求的?” 陆文瑶发现自己满嘴苦涩,根本说不出娘子二字。她根本不知道泽厚表哥会娶妻,眼巴巴地将自己的过往梳理了一遍,想着这回能够圆满了,却没想到……她丢掉女子的矜持,不曾靠近就被人隔开万丈,如何亲近?如何圆满?是他来得太晚,还是自己发现得太晚? 陆家兄弟俩平日里最护着自己姐姐,压根看不得姐姐一丝半点的委屈。看着姐姐忽然心如死灰的模样,全都瞪着季泽厚。季泽厚对两位表弟的敌意表示莫名,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回应陆文瑶,“是啊,内子爱看这些山水杂记,却不曾想这么凑巧能碰见逍遥居士的玉雕,真该说是有缘啊。” 一声内子,简直叫陆文瑶万箭穿心。她刚才那么做,算什么?她自诩名门千金,怎么能做出这样自荐枕席的低贱之举?人家已有娇气,正是情浓时候,她凑上去,可不就是自找难堪么?想到这儿,陆文瑶只能凄惨一笑,深深地看了一眼季泽厚,然后说了一句自己有些不舒服,便慢慢地离了茶花林。陆文涛冷哼,追上姐姐,却又不敢靠上去,只隔了几步慢慢地跟着。陆文宇看季泽厚也很是不爽,可当着下人的面总不能失了姐姐的面子,只能木着脸说了一句,“表哥可以慢慢看,我也去看看姐姐,她大约是闻不惯这茶花香气,太腻了。” 能跟着陪大小姐逛园子的,那都是亲厚自家小姐的。虽说在边上没身份开口,可也将季泽厚说的话听了个全,这会儿都暗自用眼刀剜向季泽厚,连带着后头跟着的梧桐也被牵累到。梧桐欲哭无泪,都是自家少爷太憨了,这可不能怪到自己头上啊。 不过说起来,这样也好。刚才他就觉得这陆家茶庄的人对自家少爷实在太热情了些,这会儿见到陆家大小姐的神情,倒也明白了。也是,元州城里想嫁给少爷的女人那么多,哪个不是同她一样? 这样看来,还是少奶奶厉害。也不是谁都能摊上一个爹,能给自己置办那十里红妆的。再说了,梧桐在边上看着,少奶奶清清冷冷的,却真的将少爷给拿捏住了,这压根就没别的女人什么事了。莫说了这陆家茶庄的大小姐能不能进入做小,就说竹园里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那三个,梧桐觉得,只要小姐想,随时能把她们给收拾了。 哎,他家少爷啊自己大约还不知道,他是早就被少奶奶吃住啦。梧桐也就是偶尔惋惜一下,少奶奶若是没了胎记就好了。 梧桐倒是只觉得自家少爷十全十美,却不知道,如果郝佳音没那胎记,又怎么可能轮得到季泽厚娶上郝佳音? 等陆家的主仆都走光了之后,季泽厚倒是更加自如。绕着那十八学士看了几眼,整个人又挪回到那白茶花跟前,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那如白绸般的花朵儿,咧嘴傻笑一下,然后连忙四下里看看,见到不远处蹲着一个仆人,连忙过去。 那人是替陆家茶庄料理茶花的老农,平生最爱的就是茶花,最看不得人作践茶花。季泽厚毫不掩饰的喜爱与惊叹大大取悦了茶花匠,便陪着季泽厚说了不少。季泽厚这会儿倒是又细致极了,问那茶花匠如何种茶花、移植回元州城的路上要如何养护…… 一串的问题问下来,茶花匠也都耐心回了他。本来这茶花匠的性子也是有些傲的,陆家茶庄的人到了这儿从没有人敢放肆的。这回,他也是远远见着大小姐和两位少爷陪着这位公子过来,虽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他们都走了,不过对季泽厚倒也客气不少。偏偏季泽厚这人给人最是真切的眼神,怎能让茶花匠不疼惜? 这种茶花可是件辛苦细致活儿,他活了这么久,也才收了几个过得去的徒儿,就算是说给季泽厚听了,茶花匠觉得他也不一定马上能种出什么好茶花来。 其实,茶花匠并不觉得这十八学士就格外珍贵,对他来说,只要是茶花那都是可爱的。所以,即便是最普通的茶花到了茶花匠的手上,也比旁人的开得要艳。 “这茶花啊它也有心,只要你用心对它,它也能听见。”茶花匠乐呵呵地看着阳光下这些格外娇艳的茶花,嘴角的笑怎么也合不拢。季泽厚跟着茶花匠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手还是轻轻柔柔地碰了碰玉心。 等他回了竹园,种活了它,到时候佳音肯定会喜欢,会觉得自己也很本事,对不对? 陆文瑶一路恍惚地回到自己院子,关了门,连贴身伺候的丫鬟谁都不许进。可把一群人急得不行,有的知道,有的还不知道,便开始互相打听起来。陆文涛跟在后头,一直担心姐姐,听见这群下人还没脸没皮地问着,怎能不气? 这样的事要下人碎嘴传开来,那姐姐还要不要做人了?想到这儿,陆文涛自然更恨起季泽厚来,冲下人低声吼了一句,只说大小姐身子不舒服,让他们去外院伺候着,别在这儿添堵。打发了下人,这院子里就一个陆文涛。 陆文涛靠到门扉,敲了敲,“姐,你……没事,等会儿弟弟就去揍他!”什么狗屁表哥,欺负了姐姐休想就这么算了! “不用了,本来就不管他的事。” ------------ 茶苗 季泽厚跟茶花匠聊了好一会儿,梧桐跟在边上蹲着,中间自个儿绕着茶花园转了好一会儿,见这头少爷跟花匠倒是聊得格外起劲,他又听不大懂,便绕了一圈去看那株十八学士,数了五六遍才发现那茶花的确是十八个颜色。梧桐拍了拍自己胸脯,想着总算没丢人。要是这颜色都数不来了,还真是丢人死了。 花匠眼角瞄着梧桐,见他对着那十八学士长吁短叹,倒是乐呵呵地点点头,“你这书童倒是有趣,数这茶花都来来去去四五遍了。”想到自己第一次种出这十八学士,也对着一树茶花反反复复地数了好几遍。 十八学士,不能多不能少,只能十八种颜色。 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老,弯着腰种上一整天的茶花也不觉得累。看着那些可爱的嫩芽儿,他就觉得什么都值得。这回遇见季泽厚这样对种茶花感兴趣的公子,茶花匠也觉得挺开心的,遂多说了些。 季泽厚对梧桐倒也算是极好的,顺着茶花匠说的话就望了过去,眯着眼也笑了起来,“老人家这茶花种得很好。” 茶花匠也不客气,莫说是陆家茶庄里他种得最好,放眼云城,能他茶花匠的手艺也是最好的。季泽厚点头,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客套的主,夸人也是极真心实意的,惹得茶花匠真有些上心,甚至也不理会季泽厚的身份,问他要不要留下来跟自己学学怎么种茶。 季泽厚虽是听得津津有味,那也是为了把那株玉心带回元州城养活它。你说真要季泽厚留在茶庄里学种茶,那他还真没这个耐心。 老茶花匠倒是有些可惜,季泽厚这样的人,心好,其实最适合种茶花,只可惜这人太娇贵了,根本吃不得苦,也是最不可能种茶花的。茶花匠也不为难,叹了口气,这年头啊,能有一颗安静的心的人不多啦。 见这日头渐渐高起,季泽厚一身细皮嫩肉,可是绝对经不住晒的。茶花匠倒是笑了笑,亲自取了一株小茶树苗,送给季泽厚,“小公子,这茶苗可是老汉费心栽培的,也不知道到时候开花时什么景象。你既是要送给夫人,玉心虽美,可到底不是正好花期。不如回去两人耐心养这茶苗,且不管开出什么景象的茶花来,怕是胜过任何茶花了。” 季泽厚道谢,被茶花匠勾画出的郎情妾意景象羞赧得脸颊绯红,小心翼翼地接过茶苗,也不交给梧桐拿着,就这样一路回了陆家替自己安排的庭院里休息。 这处庭院,的确雅致。可季泽厚不知道的是,他能住在这里,全是因为陆文瑶的一番心意。 梧桐倒是觉察到了,可这种事他从小跟在少爷身边见得多了,哪儿可能遇见一个都巴巴地跑少爷跟前说,谁谁家小姐仰慕少爷你,少爷你不如从了人家小姐?得了,从前少爷没成亲,他这么做也就算了,现在少爷可是有家室的人,他再这么做,以少爷这不开窍的脑子,肯定不会搭理自己。等少奶奶知道自己掺和做这种事,那是绝对不会叫他好过的。 所以,真是白糟蹋了陆家大小姐的一番情意了。 陆文涛站在姐姐房门外,愤愤不平。可这会儿不是找季泽厚算账的时候,他就担心姐姐一下子想不开,出点什么岔子那就真是亏大了。至于季泽厚,左右跑不出陆家茶庄,他有什么好急的? 随后来的陆文宇瞄了一眼在姐姐房门口急得抓耳挠腮的三弟,皱了皱眉,给陆文涛打了个手势,叫到姐姐院里的那处凉亭里,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这次的事,冷静下来倒是发现真有些不好说出口。 他们只听娘说起,小时候带着姐姐去过一趟季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彼时姐姐同那劳什子的表哥不过稚童,就算说了什么也都是童言童语,算不得真。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就是小时候这么点缘分,竟叫姐姐倾心了。 平心而论,今日见到季泽厚,要他们接受这个姐夫也不是不行。季泽厚的好相貌除外,这人的确就像是神佛菩萨身边的金童,只看眼就知道这人不坏。这样的人,姐姐嫁了肯定不会受委屈。 可他们都忘了,人家季泽厚有没有娶妻啊。这问题,似乎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但其实却是最该知道的,不是吗?不过这个时候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意思了。陆文宇看了一眼姐姐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对面手足无措的三弟,叹口气,女儿家的事还真不是他们两个粗手粗脚的弟弟能够处理的。 “你在这儿守着,你去跟爹娘把事说说,然后请娘过来。” 也只能这么办了。 倒是季泽厚主仆俩,尤其是季泽厚,正在院里用绢帕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擦拭茶苗上的小嫩叶。边上梧桐捂着嘴偷乐,是不是哎哎两声,“少爷,这苗儿再养下去就真的脆了,到时候……” 季泽厚狠狠瞪了一眼梧桐。这梧桐,怎么尽说些不好听的?他不管,这株茶苗到了自己跟佳音手里怎么可能养不活?哼,到时候开出的茶花,莫说什么十八学士,肯定会比所有茶花都要好看! 梧桐一副少爷你完蛋的神情,摇头晃脑地跑开,留下季泽厚,对着茶苗目光灼灼,心底忍不住猜想,这茶苗到时候到底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至于陆家姐弟三人的奇怪,季泽厚是半点没记心上。对他来说,再等两天,初八陆伯母的寿宴一过,他就能启程回元州城了。 哎,说起来,这出门在外就是牵挂最烦心了。季泽厚想着又开始盼了,这家书肯定是收到了,就是不知道佳音会怎么回自己。嘻,这回自己再给佳音回信就能好好写了,比方说十八学士啊,比方说玉心和这株茶苗。 哎,这送信的会不会找到自己?应该不会,估摸着日子,季泽厚想着佳音她们会把信给直接送到陆家茶庄来。要不然等自己回元州城的时候再路过那小镇的时候,让梧桐跑一趟驿站,指不定会耽搁在那儿。 季泽厚在这边对着一株才发了苗的茶树胡思乱想,陆府后堂却是压抑极了。陆家人是谁都没想到,这相看半天,越看越满意的女婿竟是别人家的。这让自诩世家的陆家夫妻俩如何能忍? 陆庄主倒是还算理智,同二儿子想到一处了,毕竟是他们先自己看上季泽厚,都没问过人家可否娶亲,也怪不得季泽厚。可知道是一回事,想明白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陆夫人。 “不成,这事我跟她没玩了!”的确得没完! 陆夫人好歹也是大家媳妇,这些年下来,虽是丈夫疼爱,儿女又都孝顺,根本不需要她如何算计,可陆夫人不笨。 想当初,她是跟季夫人为闺中密友,不然当初也不可能带着女儿去元州城里小住。但这些年两家是真的没什么往来,当初的情分也就是记起的时候唏嘘一下。结果前阵子她季夫人忽然来信,说是要让自己儿子来给她拜寿。那时候陆夫人还觉得奇怪,再看信里季夫人明里暗里夸自己儿子的话,陆夫人能不懂这意思么? 陆夫人就想起自己带文瑶去季府时,开玩笑时还说定个娃娃亲之类的。那时候陆庄主不在边上,陆夫人总不好草率就答应下来。想着,也算是两个孩子的缘分,便趁着这次季泽厚来,陆夫人想着相看好了那边定下来。结果倒好,难不成自己闺女就这样被人耍了,还是说季夫人本就打算要自己女儿嫁她儿子做妾? ------------ 不做妾 她季家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肖想她陆家的女儿去给她儿子做妾? 想到这点,陆夫人只觉得胸口憋闷得紧,也是真的怒极攻心,眼前一黑,竟是晕厥过去。这种事,伤到最后,还是女儿家的里子面子都没了?若是其他的,陆夫人也不至于气得晕倒,可她最清楚自己的女儿,显是真的动心了。 名声面子什么的,陆夫人倒还不怕。府里头知道这事的下人多是好的,到时候敲打两句,也不会闹出什么事。只是女儿要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偏偏这人还是自己嫁不得的,这心里多苦多累?陆夫人一女两子,说实话,最疼的就是长女了。 外人看不到陆家茶庄的辛苦,可她身为当家太太如何不知道?女儿当初还那么小,却为了让自己能安心照顾好老爷,硬是扛起整个茶庄的事。谁家女儿不是捧在手心娇滴滴地养大?她也想让自己女儿过得开开心心。 可女儿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对了,她说,能让爹娘都过得好好的,她就开心了。 多乖巧可人的女儿。这一次,若非女儿动了心,她是一百个都不愿意,把自己女儿嫁到山高水远的元州城去。云城哪儿比不过元州城,女儿就非得去元州城么?可架不住女儿喜欢的人在元州城。陆夫人想,那也没办法的事,之要季泽厚人好,绝不会亏待了自己闺女,那也就罢了。可现在,现在季泽厚突然蹦出个妻子,这让女儿如何自处? 她命苦的女儿!! 陆夫人这一晕厥,可把边上的陆家父子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不容易抹药油、掐人中,把人给叫醒了之后,陆庄主还想着让丫鬟扶夫人下去歇一歇,哪晓得陆夫人忽的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女儿,没事。” 她的女儿,又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事就一蹶不振!这季家的,没一个好的。 陆庄主看着妻子苍白的脸色,但想着女儿那头有娘亲在边上陪着也更好开口,便没拦着,只是吩咐边上丫鬟要细心照顾着。陆文涛看着娘亲都给气晕了,对季泽厚这头就更加抱怨上了。要没有这回事该多好,这季泽厚从没来过自己家,这次怎么就这么正好了上自家招惹姐姐?? 陆夫人心焦女儿,只是面上却也没显得太过。陆家茶庄的下人,多半还是好的。只是这事能少几个人就少几个人知道。要不然传开来,对女儿的名声还是有损的。 好不容易到了女儿院子,一眼就看见二儿子陆文宇站在外头,脸上挂着一抹担忧的神色,见母亲来了,连忙走上前,“娘,姐姐还是不应我。” 陆夫人拍了拍二儿子的手,“没事,你姐这儿有娘。倒是你,前头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你跟着爹去那头招待客人就是。”打发走依然忧心忡忡的二儿子,陆夫人立马吩咐下人守住大小姐的院子,谁来也不准进。她自己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扉,“文瑶,娘进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陆夫人心底有些着急,但也知道女儿性子随自己,好强。身边不敢带人,推了推门,一会儿才听见里头有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门就开了。陆夫人看见女儿气色委顿,尤其那唇边的苦笑,心底更是针扎一般的疼。 自己女儿,再苦再难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苦涩的笑过。陆夫人一把拽住女儿冰凉的小手,脸上却是温和地笑了起来,“瞧瞧,这屋子里晒不进日头,可是冷了?陪娘去外头走走,可好?” 这样的天气,人都怕晒,躲在屋子里不肯走。只是陆夫人担心女儿把自己困在房里,不如出门走走,或许能开解些心结。 陆文瑶看着娘亲唇边温和的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苦涩,嘴角一抿,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看得陆夫人这心底是真的心疼不行,一把就将女儿搂住,也不非要扯着女儿去外头走走,只紧紧地搂住女儿回到房里。 软榻边,陆文瑶如小闺女一般,整个人歪在陆夫人怀里哭得很凶。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撇开小时候那段日子不说,自己跟泽厚表哥根本没交集,除了这次表哥来。可她是什么时候对表哥情根深种的,她怎么想不通,也不明白,在知道表哥已经娶妻后,自己会难过得好像快死掉一般。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陆文瑶无助地拽着娘亲的手,仿佛那一点温暖与坚定是支撑她的全部力量,丝毫不敢松开手。陆夫人皱了皱眉,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却又担心。这女儿家,一旦动了心思那是绝不会计较后果。陆夫人是舍不得女儿委屈,却更不能让自己女儿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正过陆文瑶的脸,陆夫人死死地盯着女儿的眼,不错一分一毫。她如珠如宝,视如眼珠子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只要女儿想要的,她就是拼了命也会替女儿去办到。可她不许女儿糟蹋自己! “你若想嫁给季泽厚,那只有一个身份,妾!”陆夫人说出妾那个字眼时,只觉得喉咙沙得疼。她的女儿,连知府家的媳妇都没点头,却愿意去做商贾之子的妾?陆夫人怕就怕,女儿是真的喜欢上季泽厚,她要是点头允诺的话,那她…… 陆夫人捏紧了手心,不成,她绝不允许! 陆文瑶没想到,娘亲说同自己说这样的话。 妾?她这一辈子,没想过自己要嫁怎样的人,但却绝对不会做谁的妾!就算现在自己认识了自己的心,也明白自己对表哥的情愫,但这不表示她就会甘愿做谁的妾。什么是妾?那就是一辈子被妻欺在头上,连生了孩子都没资格喊自己一声娘的人。 她陆文瑶才貌双全,有什么必要做谁的妾? 陆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眼底的坚毅,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只要女儿不要为了个男人而糊涂那就好,凡事就还能救。季泽厚是好,可这世上好男人可不止一个季泽厚,他也不是最好的。现在,既然已娶了妻子,那就更配不上自己女儿了。 “既是明白了这个理,那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陆夫人握紧女儿的手,心底总算松了口气,“你说既非良配,那边彻底将他忘了。娘让媒婆送几张庚帖来,你再仔细看看。”她的女儿,从不是给人挑着做妾的。她的女儿,只有她挑着嫁人的份。 季泽厚好与坏,从现在开始同自家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不管季夫人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女儿的,陆夫人知道,从现在起,自己同季夫人当初闺中的一点情意是彻底没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这般肮脏的念头算计到自己女儿头上,有哪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做人妾氏的? 只是陆夫人才说着要让女儿去挑个人,陆文瑶的身子便是一僵,嘴边不自觉地念出一声表哥,可把陆夫人急得背心一阵冷汗。女儿这样,可是真的魔魇了? 手死死抓住女儿的,一用力,见女儿看过来,陆夫人才微微笑着问,“你表哥有了你表嫂,同你嫁不嫁人、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陆文瑶眼眶一红,却倔强地抿着唇。泽厚表哥说,他同……她月前才成的亲,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早一点,只要一个月也好,那就不是现在这样。陆文瑶眼底的不甘愿叫陆夫人终究是狠不下心,伸手摸了摸女儿脸颊上的晶莹,“你是娘的宝,若是真被人糟蹋了,那真是剜了为娘的心头肉,难道你就舍得?” 当然不舍得,可是她好不容易动心一次,陆文瑶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她如何甘愿? “娘,你信我,我不会糟蹋自己,可我……舍不得……” ------------ 回信 无知者,果然过得快乐。 陆家因为季泽厚一句话而头疼得厉害,季泽厚却专心致志地对着茶苗,想着回到元州城要跟佳音一块儿将它照顾得好好的。他是真的不明白陆文瑶的心思与情意,也还没明白自己对佳音的情愫。于是,被委屈的总是那些还不知道的缘由。 季泽厚想着没事,对着茶苗多看几眼也瞧不出一朵花儿来,于是想着能不能早些将画画完,这样就能早些拿到玉雕,然后早点回元州城。这次他想过了,绝对不在路上耽搁。来时没什么经验,路上折腾得很,这次不会了,他一会儿就让梧桐在山下云城多买些酸果梅子之类,这样肯定能早些回去。哎呀,想到这个,不如让梧桐下山的时候去驿站看看,有没有从元州城送来的信…… 想到就做,这倒是季泽厚难得的几样长处之一。梧桐看着少爷扭扭捏捏提醒自己去驿站转转的时候,作为十分上道又贴心的书童,梧桐很主动地要求不用午膳就下山转转,当然,梅子什么的不重要,要紧的去驿站看看,有没有少奶奶的回信。 梧桐下山,剩下季泽厚一个人倒也不会无趣。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陆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本以为会有下人来喊自己一块儿去主院吃饭,毕竟早上时他看陆家人都是热情好客的。季泽厚不知道的是,人家早上热情,那也是因为觉得他能成为自家女婿的份上。 这会儿一来就闹得女儿伤心,季泽厚还想陆家人叫自己去吃饭,那真是做梦。 下人领着饭食到季泽厚的小院,待下人布好桌,告退后,季泽厚虽是有些奇怪,不过想着自己只是个后生晚辈,不请自己过去也是应该的。好在陆家的人都不是那锱铢必较的小气之人,端来的饭菜都是不错的。 季泽厚尤其喜欢里头那道绿茶四季豆,倒是真的别具风味。 等吃了饭,季泽厚还惦记着给陆文瑶画画的事,于是请了下人带自己去找陆文瑶。好在季泽厚无意中伤了大小姐的事没传开,不然凭着陆文瑶在陆家的好人缘,季泽厚接下来这些天是真的不用在陆家茶庄待了。 陆夫人这头宽慰女儿一番,便回去跟陆庄主想法子去了。他们倒也是忠厚之人,没说为了女儿就让季泽厚休妻之类,只是女儿显是不舍得季泽厚,那就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女儿知道,季泽厚非良人。 季泽厚这人,你喜欢时去看他,那便是明爽憨直,不喜欢时再看,那就是傻。可不就是傻么?人生在世,总要同人打交道,而遇上季泽厚这样的,你根本不需要费力,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而作为他的妻子,指望他能好好保护自己,那根本就是痴人做梦。 “不如趁着你寿宴,让女儿同这几家公子处处看,一比较总能明白这人不好在哪儿。”陆庄主也是没什么恶毒心思的人,能想到的就是让女儿多看几家公子,他就不信整个云城,俊杰之士如此之多,总不可能只有一个季泽厚是好的吧? 只要是好的,不会叫女儿委屈的,那不就成了么? 陆夫人直觉得不行。这要是能相中,之前媒人上门的时候,女儿就该有表示的。这会儿季泽厚来庄里,她还能再看中其他人,那就奇怪了。尤其,陆夫人想到刚才女儿那满眼舍不得的模样,便知道这法子约莫是不行的。 可现如今,一边要操办寿宴,根本想不出其他好的法子,只能先这样看看吧。倒是陆文宇在边上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难得插了一句,“不如让我跟三弟陪着表哥,让他多跟这些公子在一起,多出糗些,到时候姐姐自然看不上眼。”自家姐姐心气高,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撑起陆家,还将茶庄里的事打点得如此妥帖。这要是见到季泽厚除了皮相外,其他一点都不行,又怎么还会喜欢?到时候这情愫自然而然就淡了。 要不怎么说,不吭声的狗咬人呢。平日里,陆家里最不爱说话的就是老二陆文宇,结果关键时候属他最坏。陆文涛在边上心惊胆战,二哥不是木头,二哥这叫肚里坏水,以后看见得绕着走。 这事,就算先这么定了。至于怎么做,陆文涛也不担心。云城这次,公子哥儿都知道陆夫人过寿,冲着讨好他姐姐,他们都会来庄上。到时候留下来住个一两天,他就不信这些人见到季泽厚这皮相,能不多想。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那就真不管他们陆家什么了。 季泽厚不知道陆家人对自己的算计,陆文瑶也不知道家里人竟然是这样打算的。下人端来午饭,她是真没什么胃口吃,动了两筷子,便躺到床上发呆。这人啊,哭了一场,事后又觉得犯傻。 她这才见了人,甚至心意都不知道确定没有,却为了他已有了妻子而痛哭。这若是从前有人同她这样说,陆文瑶肯定是不信的。现在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好在只有娘亲知道,陆文瑶叹息地摇了摇头,总算存了些面子。 只是这件事,不止是家人费心,陆文瑶知道,自己也得费心了。人,大约真的是得不到才越想要。陆文瑶是真的就这样放下,肯定做不到。但静下心来想,她又能怎么努力?真像娘说的那样,心甘情愿做季泽厚的妾?不可能,她陆文瑶凭什么给人家做妾?那么,跟表哥的妻子比,比输了她,自己嫁给表哥? 拽紧了手心,陆文瑶苦笑地摇了摇头,那样的自己,还是自己么? 这边,不等陆文瑶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究竟要怎么做的时候,下人就来禀告,说是季家大少爷来了。 表哥这是来做什么?陆文瑶慌地坐起身,手抚上脸面,立马就急得不行。一早上苦着脸,懒得只肯用帕子擦了擦脸,这会儿听见人来自己院子了,陆文瑶更是觉得脸颊绷得紧紧的,不肖看镜子就知道自己肯定难看得很。 免不得又想起季泽厚新娶的妻子。表哥已是这样好看了,那能叫表哥随时惦记在心上的女子,那肯定是姿容不俗的。自己这副模样出去,可不就是丢人么?才拿着胭脂盒子想要往脸上涂脂抹粉的陆文瑶狠狠地丢了胭脂盒,对着一边吓坏的婢女缓了缓唇角的笑,“你去问问,可是表哥有什么事,不然我累了,已经歇了。”她不愿自己太卑微,也不想在这种纷乱情绪下去见表哥。她必须要等自己明白,自己要什么求什么想什么才能去见他。 婢女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大小姐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像这次这般慌乱而暴躁,还是第一次看见。只是想着早上大小姐就有些奇怪,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出去回了季泽厚。季泽厚本想着替陆文瑶画画的。既然人家说已经歇了,那他总不能硬拉着人起来吧? “既是如此,那我过会儿再来。”既然不用画画,那就去茶花园里转转,看看那株十八学士,也算是先练手了。顺道,还能再同那茶花匠多说会儿话,学学怎么照料茶花。 于是,等梧桐从山下拿了两封家书和一大袋酸果梅子之类带上山找到少爷时,他袍底浸着沙土,正学着茶花匠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移植一颗茶苗到地里。茶花匠拿着一只茶壶,时不时就着茶嘴喝一口茶,然后就是不停指点季泽厚要如何做。 “这根苗才娇贵,可不能这么碰着,伤了苗的根本啊。”见着季泽厚又粗手粗脚地用铲子碰到茶苗的根须,茶花匠就恨不得拿手里的茶壶砸季泽厚这榆木疙瘩。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这是茶苗,娇嫩着呢。 季泽厚倒是不委屈,本来就没做过这样的农活,就算心里知道要轻点,但手脚还是协调不对。这也怪不得别人,被茶花匠唠叨几句,也无妨。 梧桐在边上,看着少爷被人唠叨,心底多少有些不平。可梧桐跟着季泽厚,从不是那仗势欺人之徒。不过就是舍不得少爷顶着大日头蹲在茶田边干活,于是扬了扬手中的两封信,“少爷,少奶奶的家书。” 季泽厚才想丢了手中的铲子,就得了茶花匠狠狠的一瞪,立马小心拽着铲子,冲茶花匠讪讪地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将铲子靠边放好后,才转身对着梧桐快步走去,“哎,有信啦?” 其实梧桐今天就是不去驿站,大约下午时对方也就有人送信到陆家茶庄来了。不过梧桐既然去了,自然就省得别人再跑一趟了。 季泽厚脸颊红扑扑的,有日头晒得,但以梧桐看来,更多的是因为听见少奶奶的家书。梧桐腹诽着,可也不敢当面说少爷什么。他家少爷啊,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子薄。听不懂那也就算了,若是听明白了,那准保叫你吃不消。 就那水灵灵的眼神,哀怨地瞅你一下,你就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能吃得消么? 茶花匠对显然心思飘走的季泽厚挥了挥手,自己拎着小茶壶往回走。哎,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美好。 季泽厚揣着两封家书在怀里,就好像捧着火炉一般惴惴不安,哦,不对,是欢喜又忧伤。佳音给自己回信了呢。真不知道佳音会写什么,想到自己那封杂乱不堪的家书,季泽厚真觉得羞愤。 佳音应该不会嫌弃自己吧? 回到院里,季泽厚当着面就把梧桐给关到门外。只可怜梧桐抱着梅子酸果,少爷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哎,以后还是跟牢少奶奶比较好。 季泽厚看着书桌上那风家书,心跳得厉害。选来选去,还是决定先看季夫人请账房回的那封家书。 唔,不出季泽厚的意料,满满两张信纸,里头说的话季泽厚没少听。不过这次倒是有些新意,那就是季夫人不停叮嘱他要照顾好表妹,又提醒了一遍要亲自送那匣子。季泽厚想着,自己反正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去了,也不算违背太多。看完一遍后,季泽厚轻咳两声,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解开封口,结果…… 季泽厚摸着显然薄了许多的信纸,心底往下一沉,等摊开信纸,上面寥寥几句话,足够让赤橙红绿青蓝紫挨个在他脸上溜达个来回了。 他写了那么多,盼了这么久,佳音就回了……这么点? 郝佳音若是能看见,大约又得忍不住捏一捏他的脸颊吧?这么大的人,竟然还嘟嘴撒娇?好吧,季泽厚这人,长大不长大,还真没什么区别。 好吧,静下来仔细多看两遍,季泽厚不得不承认,佳音的字写得极好。季泽厚自己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书画,可到了佳音面前,画他没见过,可这书却是真的比不过。发现这一点后,季泽厚就开始仔细研磨起来。 佳音写的是小篆,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婉约秀美,若她们写的是花,那么郝佳音的一手小篆便是竹,俊秀极了。 季泽厚再看佳音信上写的字,虽是不甘,但还是明白,自己被鄙视了。 “哼,这次我写的肯定比上一封好!” 君既游赏,自当酸甜苦辣一并赏玩。只盼君归时,山川风月一并收入囊中,不枉如此辛苦一程。 还不就是嫌自己不识风月之美,只知道抱怨路上辛苦么?可是,这一路上自己确实不习惯那样颠簸,跟自己妻子抱怨几句,总得多体贴体贴么?看着佳音写的那几句话,季泽厚又是憨憨一笑,妻子到底厉害,嬉笑怒骂却藏在字里行间,那种淡冷意味,实在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行,可不能让佳音小瞧了去。结果满纸的陆家茶庄,还有那山间茶花妖娆,如同当时陆家兄弟问的一般,就是不知道佳音会怎么想了。人美,或是花娇,端看郝佳音的心思与情趣了,不是吗? ------------ 入眼不入心 季泽厚这人,比才华那是绝对不行的。虽说季夫人从小溺爱,不过季泽厚也实在当不起那卖弄文采之辈,写下来的文章,依着郝佳音来看,顶多也就算是顺通。偏偏还不觉得羞愧,满纸都是抱怨路上辛苦的话,郝佳音肯回上一两句,已然是给足他面子了。 可季泽厚不知道,摩拳擦掌将自己在陆家茶庄看见的事物,从茶花匠那儿听来的事道了个尽,粘了信封口,也不管梧桐哀怨的小眼神,非要他现在就去送。他还觉得哀怨呢,信上去的时候都说了,捎些梅子来,结果呢?轻飘飘的一封信,真是将季泽厚给气得够呛。 主子间小打小闹玩情趣,就可怜了梧桐,这才从山下回庄里,又得下山了。人家驿站就算要送信出去,也得是早晨啊。少爷哎,您就抬头看看天,这会儿送下山最快也要明个儿才能出城,至于这么急么? 季泽厚难得聪明一回,“今天送去,明天早上才不会落下。明天你要是赶不及送信,那不就晚了么?” 这么一算好像也对。不过少爷,咱们这边等陆夫人寿辰一过就打道回府,差了这么一天两天,也收不到少奶奶的回信了,您真不至于这么急的。可梧桐能这么跟自家少爷说理么?不能,那就乖乖下山送信去吧。 陆文瑶听下人回禀,说季泽厚的书童到山下拿了家书,还买了些梅子回来,这心里就好像有人在戳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没完没了。 家书家书……该有那女子写给表哥的吧? 不知道怎么的,想到这里,陆文瑶站起身,丫鬟也没带,就走到季泽厚院里。下人进去通禀。陆文瑶等见到季泽厚的时候,这心底就越发不好受了。 表哥的神情这般愉悦,是因为她写的家书吗?陆文瑶冲对面长衫而立、俊美非常的男子笑了笑,“表哥不是说要替我画画么?咱们现在就好,好吗?”说实话,自从知道表哥已经娶了妻后,陆文瑶这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中午还趴在陆夫人怀里哭了一场,这会儿脸色真算不得好。 可美人就是美人,你就算是凭的再怎么憔悴,那淡笑蹙眉也格外动人心魄。季泽厚什么都没有带,就这样空手跟着陆文瑶去了茶花园。下午时,这山上光影格外透亮明媚,那日头透过云气与茶香,曼妙在四周围,叫每一个驻足的人怎能不心旷神怡?季泽厚再一次叹息,也只有这样的神仙宝地,才能让陆家茶庄享誉内外。陆文瑶抿了抿唇,算是谢过季泽厚的对陆家茶庄的赞许。等到了茶花园子,季泽厚倒是眉开眼笑,指着那株极盛的十八学士对陆文瑶说,“表妹你挨着茶树,我看看,咱们选个最好看的姿势,到时候好入画,若是快,明日一早就能画好送给你了。” 陆文瑶听了季泽厚的话,唇角还是笑着,低头去看那十八学士。这茶花,当初开得好看,就为了给娘亲寿宴上添香。现在,十八学士依然好看,只是自己怕是不会觉得好了。这人啊,现在才算明白,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一番什么滋味了。 季泽厚午间对着那十八学士没少转悠,茶花早就在心尖了,于是这会儿便一眼不眨地看着陆文瑶,总算没错过陆文瑶那一瞬间的苦涩落寞。 陆家的大小姐,万千宠爱一生,他从一开始知道陆文瑶起,不管是季夫人还是陆家的下人,哪个不说陆文瑶好?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露出这样悲伤寂寥的神色?季泽厚有些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那一抹悲伤而触动。 正盛的茶花,衔愁的美人,一番比照,不用触目惊心,却叫人心疼怜惜。入画时,正好正好。季泽厚的眸光,安静地沿着陆文瑶的眉眼唇鼻,一处处描摹,关于如何画美人,季泽厚自有一番心得,他总能抓住美人身上最叫人心动的气质入笔,然后惊艳世人。 当初替冰凝画画。以郝佳音看来,冰凝虽美,但大多时候都比不过画上的那个冰凝,而画上那个冰凝的确是冰凝,只不过是季泽厚心底看到最真最美的那一个。每个人,总有那个瞬间能够打动天下,却不可能永远打动天下。 观人需观心。若非季泽厚品性纯良,郝夫人也不会点头嫁女,郝佳音也不会应允这门亲事。现如今,陆文瑶也不会对季泽厚心动。说来算去,还是得季泽厚人好才行。 两个人,中间一株十八学士,外人看着多美,但陆文瑶知道,他眼底的自己,只是将要入画的人,却不可能进到他心底。 “表哥,都听人说你画美人最好,那……她呢?你替她可有画过?我能看一看么?”陆文瑶咬着话尾,一字一句就想要知道比自己快一步进到表哥心底的女人是谁。 季泽厚本来好好的,正在心里算计着如何描摹入画,冷不丁听见陆文瑶问起郝佳音的事,他才恍然间想起,自己似乎只给佳音写过一封家书,至于画画却是从未有过。他只画美人,这事所有人都知道。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佳音从未开口要自己替她画画? 好吧,如果郝佳音知道季泽厚如此体贴自己,怕是真得痛哭流涕了。画什么画,她从小就不好看,这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她既挡不住别人的眼也堵不住别人的口,的确是洒脱了。可洒脱不表示自己就喜欢跟美人搁一处,叫季泽厚对比着,自己有多不如那些美人啊? 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是本能,总没错的。 倒是季泽厚,这会儿想了想,竟是觉得自己很不应该。郝佳音身为妻子,真的很好,自己怎么就忘了替妻子作画呢? 陆文瑶一直盯着季泽厚,看着季泽厚脸上露出一抹很不好意思的笑后,才听见他开口说,“我还未替佳音作过画,想来实在不应该。正好,多谢表妹提醒,这次回元州城,表哥一定替佳音多画几幅。” 季泽厚说这话的时候,唇角的笑格外迷人。陆文瑶只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好痛快的,没画过又怎么样?表哥有一辈子的时间替她画画,而自己,只能偷得一日浮生,叫表哥看在眼底,却记不得在心底。 “表妹,咱们走吧。”季泽厚倒是觉得差不多,提议回去。陆文瑶身为陆家大小姐,允许自己喜欢上表哥,却绝不可能丢了面子。 “好啊。”两个人像来时一般,静静地离开茶花园。剩下拐角处的茶花匠,躺在摇椅上,看着天边晚霞给这处院子添上更加绚烂的一笔。年轻啊,看那样子,大小姐怕是喜欢上这傻小子了,只可惜这傻小子倒也不是不开窍的人,但叫他开窍的人不是大小姐罢了。 季泽厚本打算送陆文瑶回她的院落,不过半道上,陆文瑶说了,晚膳陆家人要去主院吃,顺道也邀请季泽厚一同过去。季泽厚摆摆手,跟长辈在一起,太多规矩。他在家本就是随性惯了,跟他一起的金元宝和徐芾也都是自在不羁的人,陆家茶庄底蕴深厚,这规矩自然不少,季泽厚与其到主院吃饭,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吃。 况且,他快些吃好饭,就开始画画。这样,到了明日,答应陆庄主,要给表妹画的画也就能画好了。梧桐伺候少爷用过晚膳,便提了茶壶,蹲在小炉子便煮茶。嘿,倒不是梧桐班门弄斧,只不过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也跟着陆家茶庄的人学了几手泡茶的手艺,正好这会儿学一学,到时候回了家也能给少爷煮茶喝,不是么? 季泽厚倒是专心致志伏案作画,心底只隐约冒出一股子欢喜,等回去后,他亲手照料那株茶苗开了花,就让佳音倚在茶花下看书下棋,然后他在一边画画。 ------------ 画 季泽厚这人,一旦说要做事了,那可真要别人三拖四拦才能挡得下。当初季泽厚说要读书算账,实在是因为他没那根筋学这个,不然季夫人也不能这么容易就哄得季泽厚不再伤身伤心地学。 不过画画倒是福至心灵,不用怎么学就画得比谁都好,尤其一手美人图。这让季泽厚不自觉地骄傲许多,平日里就看那些人左一首诗右一篇赋,他也羡慕。总算找到自己强过对方的了,季泽厚自然更用心。而且这次替表妹画好画后还能得到逍遥客的玉雕,这彩头更让季泽厚斗志昂扬,只想着下一刻就能叫了画,换回玉雕。 不过季泽厚这人品性是真的挺好,虽然着急逍遥客的玉雕,但那玉雕就在那儿也不会跑,自己得先将画画好了,才有那个底气跟人要玉雕,不是么? 梧桐泡好了茶,端给季泽厚喝过,得了夸赞后,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凑到季泽厚跟前,伺候着研磨调色。都是从前常做的事,倒也手脚麻利得很。 梧桐中间倒是劝着少爷别熬夜,就算点了灯还是伤眼。这些话可都是季夫人一直吩咐梧桐伺候时要注意的地方。梧桐一直记着,从不敢忘。只是季泽厚正画在兴头上,能听梧桐劝才怪。 只用雾气蒙蒙的眼睛勾着烛火对梧桐求两眼,梧桐就认命地去外头又多拿了几盏灯回来,把书房点得如同白昼一般才算放心。见少爷这边笔下不停,他又去小厨房里做些夜宵点心备着,就怕一会儿少爷画好画会饿。 季泽厚等勾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看了一眼画纸,然后才搁下笔,摊着画风干。这头季泽厚已经挑着自己喜欢的小点心在填肚子,剩下的事梧桐回去做,比方说装裱一类的。因为自家少爷的画工好,兴致来时便会画画。连带着梧桐也学了怎么装裱。 这样一来,等到了明天,他就能拿到逍遥客的那方玉雕把玩了。 等季泽厚稍稍梳洗躺下休息的时候已经三更天,所以睡得格外沉。梧桐也不吵着少爷,反正陆家茶庄今个儿来了不少客人,前头一波一波的人过来,都是提前一天上山进庄,等着第二天给陆夫人拜寿的人。少爷又是个爱清静的,不如就在屋子歇着。 确实,今年过来给陆夫人过寿的人格外多,除了因为是个整寿之外,多半是为了陆文瑶。 陆文瑶的确是好,也就是季泽厚这样的看不见陆文瑶的好,或者说看见了也不心动。有心人来陆家茶庄,也是想见见陆家大小姐,讨个欢喜,也让对方见见自己,到时候说亲的时候能顺利一些。 不是说云城没有其他好姑娘了,只是这陆家茶庄的地位实在不错。虽不是在朝大元,可当世好茶,陆家茶庄的碧云流是好茶中的好茶,盼着能喝上一回的人实在太多。而喝过陆家茶庄好茶的人,真是各色人群都有。攀上陆家茶庄这门亲事,可比娶个几品官员之女还要划算。 他们这些求功名之人,能不心动么? 这些人的目的,陆家夫妻俩也不是不知道。从前女儿看不上,他们也就算了。以他们这样的家世,不管嫁给谁,对方总不会差的。到时候后宅里头,总会有些闹心的事,逼着女儿各种烦心。 就算说给季泽厚,这些事也是免不了的。只是现在既然季泽厚哪儿行不通,那么只能转向看看其他人。麻烦些,凭女儿的本事又不会摆不平的。 陆夫人看着来庄上的各家公子,里头倒真有几个不错的,便冲小儿子使眼色,将人安排到一块儿,到时候拉到园子里逛一逛,好的就留下来跟女儿处处看,当然更重要的是将季泽厚也搁到一块儿,比较一下,让女儿长个心眼,到底谁好谁坏,可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季泽厚这头,倒是被他这傻小子折腾得人仰马翻,亏他还心情极好的睡大觉。郝佳音这头倒也没起什么波澜。 本来么,季夫人打算弄死何氏,到时候唬两句就能赶走郝佳音,霸占她的嫁妆,哪晓得郝佳音手头还有宝贝,竟然就这样讲何氏吊着的一口气给救了回来。这会儿,麻烦的不是郝佳音,而是季府的其他人。 郝佳音将自己的牌面掀了一张出来,有知府大人的官帽压着,季府其他人还真没有人敢跟她直接对上。当初季夫人趾高气扬,就想着将郝佳音给弄出府,梅氏她们三个,哪个不在心底叫好?尤其是女人都妒忌。郝佳音长得分明不如自己,就因为摊上个好爹,这日子就比自己过得好,她们能服气才怪。 甚至不客气地说,季泽厚这三个妾起初都是瞧不上郝佳音的,直到郝佳音说存了一份嫁妆册子在知府大人那儿。民不与官斗,这到底,平头百姓早就懂了,尤其还是圆周城里最大的官。她们就算闹出点什么事,郝佳音背后有这么一尊大佛,还怎么斗? 季夫人在背后推手,想把郝佳音赶走,做的也不算天衣无缝。也就是何氏那个蠢的,真以为一个孩子就能上去,被季夫人哄得找不着北,肆意起来。梅氏一早就知道何氏的下场好不了,至于水氏,不声不响,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 也该是何氏自己命不好,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孩子,被人拿来当靶子正好。只是发现郝佳音非但不好摆布,而且还有后招时,季夫人她们的心思又转开了。 季夫人当然还是想将郝佳音这个丑女人赶走,但梅氏显然是不一样的。从前梅氏盼着没有郝佳音,这样三房妾氏里就属自己地位最高,至于何氏,从前得宠又怎么样,现在已经是下不出蛋的货,能有几年奔头? 梅氏去看过床榻上的何氏,当然是虚情假意的。原本何氏的确容貌好,水当当的好像蜜桃一般,现在呢?才几天功夫,脸上皮肤苍白极了,人也瘦了一大把,整个人暮气沉沉,仿佛一个不小心就没气一般。 何氏这次流产,是真的掏空了身子。这女人家,一辈子都得捧在手心养着才好,护得好才会美。可何氏呢?小时候家里穷,莫说燕窝鱼翅富养着,就是口暖汤饱饭都不一定能吃上。这身子早就虚得不行,嫁到季家,是没苛待了,可她怀着心思,私下里对自己也不如梅氏她们会对自己好。 加上季夫人又暗地里给三个小妾都下着药,日积月累下来,能怀上孩子都是非常争气的一件事,更何况现在被人下药给弄掉孩子,这血都能泡澡了,精气神是这么容易养得回来的吗?若非郝佳音手上那药丸实在珍贵,否则连命都捡不回来。 只是连命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季府里头也懂得看人眼色,对虚亏的何氏压根不闻不问。好在翡翠到底念着那一点情分,想着等少爷回来,总会来来看看何氏。到时候自己再表一表忠心,到时候…… 郝佳音看着那头主仆“情深”,又抬头看了看正细心准备梅子给自己吃的雀儿。 “雀儿,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抬做少爷的通房?”陪嫁丫鬟古来便是女主人留给男主人的,雀儿成为季泽厚的通房也无碍。 雀儿倒是不慌不忙,嘴角衔着笑,“雀儿这辈子能做小姐的陪嫁丫鬟那是福气,可从未有过那念头。雀儿只想嫁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男人,相夫教子,这辈子和和美美就好。”雀儿不敢说自己最羡慕的就是郝家夫妇俩,互相扶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什么翡翠就不明白,别待在这宅门里该多好?雀儿,嫁给大钱后,你要不要出去过?”郝佳音是真心实意替雀儿着想。雀儿却是眉开眼笑,“小姐,您就留雀儿在身边吧,毕竟离了小姐,我上哪儿找这么多银钱的活儿?” ------------ 何氏不笨 雀儿这话,倒是没说错。元州城里帮佣的人都想进郝府做活,短工长工还是死契都好,能留在郝府可比哪儿都好。郝老爷与郝夫人宅心仁厚,家里也有的是银子,给的月银都是外头的三倍,谁不愿去? 不过郝佳音知道,凭着雀儿的本事,她一去了哪儿都吃得开,这么说,除了哄自己开心外,也是因为雀儿的忠诚。郝佳音倒不是真的说要试探她,只不过看着翡翠罔顾主仆情谊,一门心思想爬上季泽厚的床,实在觉得心寒罢了。 她不怪翡翠。这世上,但凡能活下来的人,都拼了命想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就好像自己,不差钱,但一样不满足。从前她想要一份琴瑟和鸣的爱,后来梦醒了,郝佳音便想着能在季府活得安顺便好。 现在,她发现,季泽厚也不是真的那么一无是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愿意跟季泽厚继续走下去,至于能走到什么时候,郝佳音无法肯定,但只要季泽厚没做错什么,他们应该能这样地久天长的。 而她求了地久天长,那对后宅里的何氏她们却又是不怎么公平的。所以,谁都没错,就看自己有没有本事了,至于良心,那也是胜券在握的人才有的玩意。在何氏这件事上,郝佳音没办法开口夸自己是何氏的救命恩人,因为若不是季夫人的紧逼,她怕是也不打算交出那药丸去救何氏。 现在,何氏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因为她运气好。至于其他的,郝佳音只等季泽厚回来再说吧。 季夫人那边却真没有郝佳音这边惬意。 她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现在最麻烦的不是郝佳音。季夫人知道,就算冲着儿子季泽厚的面上,郝佳音万不得已是不会将事情捅出去,让知府大人介入到家事中来。所以,郝佳音这头,只能再想法子赶人。麻烦是麻烦点,倒也能解决,现下倒是何氏这头有点麻烦。 在季夫人一早的算计里头,何氏是一定要死的,连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有那个本事停了自己给三个小妾下的药,这让季夫人一开始就看不顺眼她。偏偏又是那么一股子小家子气,有什么本事替泽厚生下长子或长女? 若是何氏死了,那也就一了百了了,可她偏偏活了,而且是被郝佳音救了下来。季夫人倒是可以有动作,让何氏再死一次,可这样一来,她就真的落了把柄在郝佳音手上,到时候请了官府的人来,她只怕自己遮掩不住。 这么一来,季夫人便被钳制住了,何氏势必不能死。可何氏只要不死,她也不会蠢成那样,不替自己找害子的凶手,到时候……麻烦的事还是一波接着一波。眼瞅着不到再过半个月,儿子就会从云城回来,她这亲根本没法子提啊。 所有的事,杂七杂八堆到一块儿,闹得季夫人对着自己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也没了胃口。方嬷嬷在边上同样心底一番思量。 这次的事,方嬷嬷倒是真的卖了少奶奶的好,现在看来,少奶奶先前果然是藏拙,由着季夫人闹腾自己的嫁妆,闹腾这三房小妾,到最后她根本不需要同夫人玩什么心机,因为少奶奶手上底牌足够大,没人玩得过她。 对方嬷嬷来说,不管是夫人还是少奶奶,她只希望有一个人能真正撑起季府就好。当年的季夫人同样不够好,可她到底守在季府,将少爷抚养长大。方嬷嬷也是因为这样,才心甘情愿伺候着夫人。现在夫人老了,季府靠少爷怕是撑不住几年。不是说少爷不聪明,只是少爷真没有做生意的那脑子,连账册都看不懂的人,你让他如何维持家业生计? 季府迟早要交给下一位女主人手里才行。郝佳音出生郝府,钱财万贯,方嬷嬷笃定这样人家养大的孩子,都是精明的。只是从前少奶奶藏得深,她也就顺着季夫人的主意,一箭双雕。郝佳音要是被季夫人弄出季府,那也只能说明郝府的千金不过如此,到时候求到陆府大小姐,自然也是不错的。 现在,郝佳音非但没被弄出季府,反倒成了季夫人啃不动的骨头,这让方嬷嬷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剩下的便是让少奶奶拿到掌家的权利,这样季府才不会被彻底掏成个空架子,甚至还能比老爷在时更好。 此刻见到季夫人愁眉苦脸,方嬷嬷倒是心底微微一乐。太太倒是难得遇上什么烦心事,似乎从那次她闹出一场改嫁风波被季家宗亲给拦住外,这还是方嬷嬷瞧见的第二次了。看来,少奶奶的确不好对付。 “方嬷嬷,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办事油滑,你说说,这次的事要怎么办才好?”季夫人盯着方嬷嬷,仿佛这么做就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方嬷嬷的本事,季夫人从嫁进季府就知道。这些年,若非方嬷嬷一直在边上提点着,季夫人知道自己撑不住这么久。何况方嬷嬷这人平日里甚守规矩,从不逾越本分,季夫人这么久看下来,倒也已经当做心腹看待。这回遇上麻烦事,她想到的也就只有方嬷嬷了。 而方嬷嬷呢?倒是想看看少奶奶的本事能不能让自己扛过这次。 “夫人,您愁什么呢?您啊,根本不用愁。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您盼了许久的长孙,你比谁都盼着何姨娘平平安安。只不过何姨娘平安了,后宅里的其他女人可就不舒坦了,将心比心,您说,对么?”方嬷嬷平静无波地说着话,手上却是盛了一碗排骨汤到季夫人面前,“瞧瞧,夫人可是为了何姨娘落胎的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季夫人皱着的眉头果然松开,斜睨了身边的方嬷嬷一眼,“你这老货,果然嘴巴最是厉害。”郝佳音,她就不信这次不能给你找点麻烦。这人啊,一死倒是百了,可要是凑巧活下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姨娘从前不聪明,这往后的日子里也别想聪明起来。这回的事,季夫人背后推了一把,现在倒是要将打前锋的那个人藏好来,然后将祸水引到郝佳音头上,到时候何氏为了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报仇,她就不信何姨娘闹不出什么动静。 就算何姨娘没本事,到时候依然什么都闹不出,可季夫人笃定,凭着何姨娘那姿容,到时候三天两头在自家儿子面前哭闹一番,到时候季夫人相信,儿子肯定会厌弃郝佳音。只要儿子不喜欢了,凭着郝佳音再好的身世与手段,只要她再闹出点事来,季夫人相信到时候郝佳音别想再留在季府里。 于是,当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颤巍巍地能靠坐在床上,听见翡翠犹犹豫豫说的话后,何氏纵然手脚都酸软无力的,还是狠狠地推掉了药碗,一双眼赤红的,仿佛狼一般。 是啊,狼一般。狼崽子狠,母狼更狠。谁要是刚动母狼的狼崽子,它一定会拼了命不叫那人好过。何氏知道,自己是三房妾氏里头最没本事的,可她好不容易肚子争气一些,没想到,就这么被人害了,何氏能甘愿才怪! 她虽然昏着,可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这次滑胎,怕是损了自己不少元气,人都是三天后才醒过来的,又在床上躺了两天,这手脚竟然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何氏便是想做什么都不能。只能死死盯着翡翠那娇艳欲滴的脸蛋,“我房里,除了你还有谁来过!” 何氏是不精明,但不是真的蠢。白日里都好端端的,这晚上睡到半夜就出了事,哪有这么巧的事?她问过大夫,身子骨是不大好,可喝了几贴安胎药后,何氏觉得自己比之前倒要好上许多,平白无故失了孩子,何氏是真的不信里头没人做鬼。 她恨,别让她知道害自己孩子的人是谁,不然她肯定不让她好过。 翡翠怕极了这样子的何氏,面容苍白如女鬼,连唇瓣都是紫的,手心里冰寒一片,就这样如厉鬼一般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她也就是在厨里替姨娘煎药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到底怎么样她也不清楚啊。 “姨娘的屋子,日常便只有我来收拾,屋子里并无什么怪异的。”翡翠哆嗦着唇,想着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将那听来的劳什子的话学给何姨娘听做什么?本来就是厨间人互相猜测的话,说得好似真的一般,将何姨娘的事全算到少奶奶郝佳音头上。大伙儿都说,何姨娘肚里的孩子威胁到了少奶奶的位置,惹怒了她,所以……这些话,当然没人敢大着胆子当面说,毕竟郝佳音还是少奶奶,而且后头还有知府老爷,谁敢招惹? 这些话,其实翡翠也曾在心底暗暗算计过,要不然哪有这么巧,就刚好带了救命的药?怕是看着何姨娘被糟蹋成这模样,于心不忍罢了。翡翠算计过了,何氏不讨喜自然是好的,可她现在又得靠着何氏抬举才能伺候得了少爷,所以翡翠还是得哄着何氏才行。一通算计后,翡翠决定老老实实把外人说的话传给何氏听,反正始作俑者又不是自己,何氏就算最后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何氏的确怪不到翡翠头上,她这会儿就算想拿翡翠出口恶气也不行,这手脚冰冷刺痛,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一样。好不容易撑着软枕靠坐起来,却没想到外间人传少奶奶害她。何氏本就笃定自己的孩子不是平白无故掉的,乍一听见有人害她,何氏便浑身气得哆嗦,这胸口便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实在是疼得厉害。 越是这样煎熬,身子便越撑不住。除了最初时郝佳音喂她的那颗珍贵药丸,何氏也就是得了最寻常的照顾,哪可能像之前一般,顿顿燕窝,餐餐珍馐?不再能生的主,伺候着有什么用? 这世上活得圆滑势力的大有人在,谁又怪得了谁?只可惜了何氏,本该进补的身子就这样被耽搁了,只怕往后有得苦日子在。 就像这一刻,才动怒,这嗓子眼就爬上一股子腥甜味道,俯身用袖子遮掩住,瞥了一眼,却见到一口刺眼的红,何氏飞快地拽掩住袖子,只是忘了唇上的血色,倒叫一边伺候的翡翠看得一清二楚。 “姨娘,您这是……”翡翠目瞪口呆地看着何氏唇边的鲜红,这人要是咳出心头血来,怕是没多久好活了吧? 何氏冰冷的眸子死死盯住翡翠,“怎么,见着我没几日活头,就不准备拿我当主子伺候了?” 翡翠吓得一哆嗦,顾不得地上被摔碎的药碗,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她是真的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天,何姨娘如果死了,那她怎么办?不行,何姨娘还不能死,起码不能在少爷还没回来的时候死。 何氏哪里看不出翡翠的心思,可是明知道却又拿她没办法,她这口子力气还要留着替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报仇。所以,翡翠得留着,留着她这点肮脏心思,替自己报仇。 “你同我仔细说说,那天后来怎么个情形。” 静下心来,何氏倒是察觉出一点与众不同来。郝佳音是谁?何氏就算再怎么厌恶,可也明白,像郝佳音这样身份的少奶奶,根本用不着介怀她们这三个姨娘什么。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何氏甚至觉得,少奶奶当她们三个就是小猫小狗,反正逗弄她们的是少爷,与她少奶奶简直就像是没什么关系一般。少奶奶要真会介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何氏不信。 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就偏偏会在少奶奶回府后就滑胎了?至于少奶奶救自己用的药,何氏怎么说也得谢谢少奶奶。这里头有鬼,肯定是梅氏与水氏里的谁,动了手脚,然后将罪推到少奶奶身上,一箭双雕。 ------------ 郝夫人登门(上) 何氏大约是失了太多血气,整个人是半点精气神都没了。说不了几句话,人就气喘吁吁,更加阴沉。 翡翠听着何氏不同以往的娇柔嗓子,这会儿就像是破了口的风箱,呼哧呼哧往外喘的都是死气,这心底是猛打哆嗦,就担心何氏万一一口气上不来,那伺候不周的罪名就落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别说抬举了,恐怕直接殉葬了都有可能。 不过翡翠倒是多担心了,这寻常人家为了子孙积攒福气,是不大会让奴仆殉葬的。就算翡翠想,也不会为了何氏一个姨娘殉葬。 何氏喘过了这口气,示意翡翠给自己喂了一口水,才颓废地闭上眼,许久后问了一句,“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问其他的事,翡翠不一定全都知道,但若是关于少爷的,何氏知道翡翠肯定知道。果然,大约是怕何氏一着急缓不过气就这么去了,翡翠这会儿是真没什么私心,连忙挑着好的讲,“少爷就快回来了,说是等给陆夫人祝完寿立马就启程回来。姨娘心里念着少爷,自当养好身子,不然少爷回来定是心疼极了。” 会心疼吗? 何氏嘴里发苦。若当初府里没有娶少奶奶,她或许还有这个盼头,可现如今……少爷这人,何氏用了整颗心去喜欢,自然看得极明白。对人温柔,不过是因为本性使然,只要不讨厌的,少爷都能好脾气地同你说话,但却谁也没有真的住进少爷心里。 少奶奶进府后,有没有住进少爷心里,何氏不清楚,毕竟以她的身份根本没什么机会看到他们私下里的相处,可何氏知道一点,那就是少爷敬重这个妻子,且不管少奶奶好看与否,得了少爷敬重,那就比她们这些小妾要重要,从少爷连着宿在少奶奶房里快一个月就知道了。 何氏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唇角的笑愈发苦涩。当初靠着肚子里的孩子留了少爷一晚,现在没了孩子,她凭什么去求少爷的怜惜? “我娘呢?上次求了太太接我娘进府,快了吗?” 何氏这会儿绝对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她不管少奶奶救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何氏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这府里,她谁也不信,可自己又实在没有力气去做什么事,只有等娘亲进府,她才可以放心一些。 娘亲虽然不能帮自己报仇,可起码能替自己调一调身子。只要她能活着,她就不信找不出那害自己的人。到时候,血债血偿! 季府这头的事,郝佳音并没有命令说不能传回郝府,何况郝爹郝娘也不止陪嫁过去这点底子,不然先前那些关于季府的人又是怎么得来的? 听着季府这几天发生的事,郝老爹皱着眉,这脸色难看得紧。一旁郝夫人倒是抿着唇也不说话,良久后到底叹了口气,“本想着季府人口简单,何况季泽厚也是个憨厚的,哪里晓得还是能闹出这么多事来。” 郝老爹也心疼女儿被季夫人那老寡妇扇了耳光,可女儿毕竟已经嫁到季府去,除非闹出大动作来,否则作为娘家人,哪有道理寻上门去?到时候闹得难做的只有女儿。郝老爷想着这么个季府,本以为好拿捏的,还闹腾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归根到底还是季夫人那个老货不安于室,实在气愤。 他含在嘴里都怕化的宝贝女儿,就这样送到季府去给个老货打,这让郝老爹真是心如刀割,想着女儿最近的动作,非得替自己出口气不可,否则他忍不下去。郝夫人身在后宅,虽没用过那些阴私手段,可也明白,等季泽厚从云城回来,只怕女儿还有一场战要打,赢了那便是后半生安顺,输了只怕…… 郝夫人便更加难受了。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为人母亲,如何不心疼?当初娇娇小小的一个,就因为在元州城里活得不痛快,她跟老爷才忍痛割爱,送女儿到萧先生身边。老爷这么些年,赚得再多,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哪一样不是为了女儿跟她?可就是因为那些眼皮子短浅的人,生生让他们母女分离,虽是知道女儿在外头过得自已洒脱,可到底不如在自己身边娇养着放心。 那时候,郝夫人便憋着一口气,定要叫女儿哪一天风风光光的,让这些没眼光的人瞧一瞧,郝家的千金,除了容貌,哪一样都不输给人。所以当初季夫人求上门来的时候,郝夫人除了跟郝老爷一样,看中季府家业不大,到时候以郝府的财势,定是好拿捏的。同时,郝夫人也的确是看中季泽厚的相貌。 元州城的人都是季泽厚是菩萨身边的金童下凡转世,她曾见过一次,的确是个好的。元州城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千方百计想要嫁给季泽厚,甚至只要季泽厚肯,定是会更多女子趋之若鹜。可郝夫人发现,这个季泽厚却也不算是个重美色的,家里三房小妾都是季夫人做主纳的,在外头就算常在秦楼楚馆间走动,但并没有真闹出什么不堪之事。 郝夫人存着心让那些人妒忌,这才点头应下女儿的亲事,现在看来,的确操之过急了。女儿那样好,怎么会没人看到?郝夫人曾经就听老爷说过,佳音的师兄就是个极其伟岸的男子,同佳音也一直很好。倒不是说郝夫人怎么样,只是佳音的确有本事,她应该嫁个一个同样有本事的人才可能琴瑟和鸣。 像季泽厚这样的,家业不行也就算了,他自己更是连点本事都没有。现在家里又摊上这么一个存心找事的婆婆,郝夫人心疼了,就算知道女儿搞得定季府那些事,可还是替女儿心疼。安康平顺的过完一辈子,多好,为什么季夫人要闹出这么多事来? 这季夫人就算再怎么蠢笨,好歹也是把着季府这么多年的主母。因着季家如今的形势,自然贪上郝家的嫁妆。其实季夫人只要肯好好对待佳音,莫说这点子嫁妆郝家不在乎,就是将来偌大的郝家,还不是一定跟着季家走?眼皮子浅的老货!! “老爷,不然我去一趟季府,接女儿回家住几日?”郝夫人知道女儿暂时没事,直到季泽厚回府前。可季夫人不想女儿活在那些人的恶意里,所以接女儿回来会是最好的法子。如果可以,郝老爷也盼着将女儿接回来,可要真将女儿接回来,季府里的人定会对女儿有更大的成见,尤其那个何氏没死。 既然没死,那何氏就会成了大家都有所顾忌的人,到时候只要有人稍稍一挑拨,她就会像母狼一样失去理智,到时候若她伤到女儿,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佳音不能回来,你放心,我会让人一直盯着季府。就算那老货再怎么坏,起码他们不敢动佳音。 郝夫人知道老爷肯定有后招,她只是很想见到女儿,陪着女儿,不叫任何人欺负了去。郝老爷自然知道夫人的心思,“接回来是不行,但去看看女儿总是可以的。”郝夫人眼眸一闪,倒是叫郝老爷心酸。他努力了大半生,就是为了让妻女过上好日子,可自己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郝夫人这是第一次上季府登门拜访。 两家说是亲家,不过女儿还算人家的新媳妇,没道理她就寻上门去,不然就是打了亲家脸面,但是对方亏待了自己女儿。不过这次郝夫人倒是寻了个借口,来小日子时肚子会疼,萧夫人托人带了药下山,她这算是给女儿送药。 不过到了季府,就算郝夫人多么不待见季夫人,可作为亲家母,郝夫人不去见季夫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季夫人做人不厚道,可郝夫人不能叫人拿着郝家的错处给佳音脸色看。带着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带上到了梅园。 东西都没费心准备,反正对季夫人来说,贵就好,哪儿在乎你的心意如何?郝夫人心底鄙弃,就连季夫人儿子都没说一定看得上眼,对着季夫人,就更加瞧不顺眼了。只不过摆出一顺流的珍宝只看得季夫人花了眼,那脸上的笑也是虚伪客套极了。 就冲着这些个物件,季夫人也不会摆着脸色将人往外头赶。这郝府到底财大气粗,看看,上门一趟,这送来的礼就叫季夫人见识到了,这嘴上自然松了,竟还主动提出让方嬷嬷领着郝夫人去竹园找郝佳音,算是极客气了。郝夫人有礼地道了谢,心底惦记着女儿,也就不同季夫人再多客套,跟着方嬷嬷到了竹园,示意边上的丫鬟塞了银钱,倒是多看了一眼沉稳的老嬷嬷一眼,“佳音年纪也小,初到你季府,可得嬷嬷多费心了。” 方嬷嬷也不推辞,将对面郝夫人塞过来的银钱藏到袖口里,嘴角微微一勾,“少奶奶聪慧,老奴谈不上提点,只要季府好好的,老奴到了地下也算对得起季家先祖。”方嬷嬷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又何尝不是当着郝夫人的面表明心迹? 季府谁当家都成,只要不是存心害季府的,她方嬷嬷都无所谓,但若是谁存了坏心思,方嬷嬷定是不饶的。郝夫人失笑,没想到季夫人那老货身边竟然还有这般忠心耿耿的老人,好在不是忠季夫人的,郝夫人心下大安,也不管方嬷嬷,领着下人就进了竹园。 郝夫人几次听人说这竹园清幽,倒是一直未亲眼见过,这次总算进了竹园,四下里一打量,倒是的确极清幽的,也算是合了女儿的喜好。钱嬷嬷听到下人的消息,连忙追出来,见着郝夫人,这眼角便止不住红了。 她从进了郝府,就一直伺候郝夫人,虽说夫人是信得过她,才让她做了小姐的陪嫁嬷嬷,可怎么说还是想念夫人的,这回乍见到夫人来了,这眼泪便是怎么也忍不住。 莫说钱嬷嬷看见夫人忍不住泪水,就是郝夫人也是有些感触。这人啊,虽是没离开元州城,可陪着女儿到了季府,这要想再见上一面也不容易。女儿一年或许还有一两次机回趟家,钱嬷嬷想要再回郝府看看,那就难啦。 “你说说你,这多大的年纪了,还哭?也不怕你儿子瞧见笑话。”郝夫人嘴角含着笑,打趣钱嬷嬷,倒是钱嬷嬷,讪讪地用手背抹了眼角的泪,也不顶嘴,“夫人好不容易来一趟,瞧瞧老奴,可不得扫了夫人的兴致么?” 上季府哪里有什么好兴致?要不是因为她将女儿嫁在这儿,才不愿意跑这一趟呢。郝夫人笑了笑,“佳音呢?”边走,边由着钱嬷嬷扶着自己的胳膊,仿佛这儿还是郝府后院,而钱嬷嬷还是自己最贴心的嬷嬷。 钱嬷嬷听夫人说到小姐,这眉宇间多少有些愤愤,对着自家夫人,她是什么话也不瞒着。 “被太太打了一耳光,这嘴角都肿着。小姐好面子,便留在屋里歇息,这会儿怕是正在看书,平日里也就一个雀儿跟老奴伺候着。” 一听见女儿被掌掴得脸颊都肿了,郝夫人这手上的拳头便拽得死紧,“可用了药?这真是……这真是……”郝夫人这会儿是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嘴角都肿了,那得使上多大力气才行?这季夫人果真不是个东西,谁家女儿不是父母的心头宝?凭什么送上来给她糟蹋? 钱嬷嬷扶稳了郝夫人,“老奴一直盯着小姐用药,再多几日,便无碍了,夫人宽心。”郝夫人这辈子其实也没吃多少苦,也就是当初学手艺的时候实在辛苦了些,嫁给郝老爷后真是没怎么受过委屈。这人啊,其实也装不大来,一听见女儿嘴角都肿了,心急的郝夫人便一路上碎碎念,她只怕自己不这么念叨心头就会着出火来。 钱嬷嬷自从小姐进了季府,便牢牢掌住竹园内院的人,其他的人,且不管是季夫人放进来还是其他几个妾氏收买通的,都只在外头伺候着。郝夫人这么念叨着倒也不担心被外人听去。钱嬷嬷看着郝夫人还是这样心疼小姐,这嘴角一弯,倒是松了口气。 “夫人来,便同小姐多说说话。老奴是老了,说不上话,只是小姐这么委屈着,可不是个事。”这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心腹,钱嬷嬷既然能得郝夫人赏识,也就说明她跟郝夫人一样的脾性,最见不得自己人受委屈,何况郝佳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哪里忍心看小姐这么忍气吞声? 郝夫人脚下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先等我见到佳音,再看看怎么说吧。”这女人,一旦嫁了人,到底是要顾虑得多些。就算季夫人再怎么不是,她也是季泽厚的母亲,将心比心,换做郝夫人自己,她怕是也不会真拿出对付外人的那些手段来对付季夫人的。除非,她是铁了心不要这个家,不要季泽厚这个丈夫了。 而郝夫人,是真的不介意女儿养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反正郝家不是养不起。只是女儿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便要好好过日子,除非真的走不下去,否则郝夫人女儿能够与丈夫相亲相爱,将来儿孙满堂。 她与郝老爹肯定会先女儿离开这人世,到时候谁来守着女儿?就算丈夫指望不上,那好歹还有孩子。所以,离开才是下下之策。郝夫人相信,女儿之所以肯委曲求全,定也是想到这些,否则哪里会容得季夫人那女人猖獗? 总之,郝夫人心底有数就成。钱嬷嬷也不打扰夫人与小姐叙旧,带着夫人到了小姐房门口便停下脚步。郝夫人推门走了进去,看着花窗下斜靠着身子看书的女儿时,这眼角立时便红了。 娇养大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伤?就算是跟着萧先生在外头行走,那也不是真的就餐风露宿了。现在倒好,才嫁到人家就挨了这一巴掌,郝夫人起初还劝慰自己要听佳音怎么说,现在怕是冲去找季夫人算命的心都有了。 而梅园季夫人那人,倒是拿着郝夫人送来的一块羊脂玉,正对着日头仔细照看里头。方嬷嬷倒是奇怪,前两天季夫人才掌掴了少奶奶,这回亲家母就寻上门来,夫人这么大方,难道就不怕? 季夫人倒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怕的。首先,这么丢人的事,郝佳音会不会是主要的,其次就算说了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她是教导媳妇,错手被人误导冤枉了她,又什么好委屈的?总是,季夫人觉得自己怎么算计都不吃亏,索性看在郝夫人出手阔绰的份上,让成了这对母女,让她们见上一面。 哎,其实要是郝佳音不这么多是,她怕是早就能出季府跟爹娘团聚了,季夫人难得慨叹一声。方嬷嬷眼神闪了一下,才不说话。 ------------ 郝夫人上门(下) 郝佳音没想到娘会亲自上门来看自己,她虽是在山上跟着师傅师娘长大,但是该有的分寸与规矩一点也没落下。三朝回门过一次娘家,季泽厚出远门自己回去小住几天,这转个眼娘就来了季府,这落到外人眼里怕是不知道怎么传。 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嘴角,郝佳音倒是主动,站起身迎上郝夫人,“娘,一点都不疼啦,真的。” 其实郝佳音是真的不疼了。带过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再加上钱嬷嬷在边上虎视眈眈,偏偏遇上雀儿这个有未来婆婆撑腰,便抓着鸡毛当令箭,每天比盯着自己吃饭还要周到。郝佳音有时候自己摸一下,甚至觉得肿着的那一块比周围还要滑嫩不少,真是……作孽啊。 要不然整张脸都肿一肿,然后擦上药膏,这样到时候好了之后,脸上看着也能匀称点啊。 郝夫人仔细看着女儿的脸颊,边听着女儿不着边际的打趣,总算松了些眉宇,拍了拍郝佳音的手背,“你啊,她打你,你就不知道躲开么?” 说到这个,郝佳音自己都觉得委屈呢。她怎么会想到,季夫人这一进门就直接冲自己挥巴掌,哪里这么快能反应过来?要不然,她才不会叫季夫人占去这么大的便宜,生生挨了这么一下,不止是自己受苦,连累着爹娘担心。 郝佳音知道,家里拿主意的人是爹,若非爹也担心自己,娘亲这次万不会上门来求证。 “娘,您这次来,用过午膳再走吧?”郝佳音摇着郝夫人的胳膊,想着中午必须亲自下厨,且不管是不是真像爹娘说的那么好吃,总归要尽点孝心。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娘来,郝佳音就算翻空了厨房,也不一定能找出比郝家更好的菜来,倒不如自己动手,胜过一切珍馐佳肴。 郝夫人叹口气,一直握着女儿的手,这么贴心的女儿,季夫人有什么好不知足的,非要闹出点事来,逼得婆媳对立,叫自己儿子夹在中间难做? 郝夫人其实真的不担心女儿应付不了季夫人,就算中间有个季泽厚束缚住了手脚,最后季夫人肯定还是不是女儿的对手,可麻烦的是还是季泽厚。当媳妇对上婆婆,依着季泽厚那温厚的性子,肯定是帮自己母亲的,到时候…… 娘亲想到的事,郝佳音自己一早也顾虑到了,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想着大不了带了个孩子离开季府。现如今,那个呆子也算有点可取的地方,不到万一,郝佳音还是想跟他白头到老的。当然,就像钱嬷嬷说的,她真不会委屈自己,毕竟情深可一不可再。 “娘倒是想陪你住上几日,可你爹断然不会答应。再说了,我若是留下来,这中午必定要去梅园用膳,怎么,你想娘吃不下饭?”郝夫人当着自己女儿的面,那是丝毫不掩喜怒。就季夫人那脾性,她相信自己同她不止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而且还吃不到一块儿。 郝老爷这人蔫儿坏,可着劲用好的将妻子与女儿养得嘴巴刁钻极了,也就是他有那个钱来供养妻女,换做别的人家,哪儿开销得起?郝佳音想着季夫人早膳时那满满一桌子的肥腻荤菜,立时就笑了。 “那娘亲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吃不下饭,饿了肚子回去,爹肯定饶不了我。”郝佳音一直没松开郝夫人的手,神情倒是如闺女时一般娇懒。郝夫人这心才放回肚子,“只要是不让娘跟她一块儿吃,留下来吃一顿倒是可以的。” 其实,用不着郝夫人挑剔,那头季夫人也不愿跟郝夫人做一块儿吃饭。 为什么?妒忌呗。 这女人啊,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日子久了,眉眼都带着欢喜,叫人瞧着也好看起来。郝夫人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嫁给郝老爷时,很多人都替她可惜,说是委屈了。后来哪里晓得郝老爷竟是个有后福的,而且对郝夫人那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这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和乐,元州城里就没一位夫人比得过她。当然,她们也就更加乐意看郝佳音出糗了。 而季夫人呢?真算计起来,她也倒算是个苦命的。 女人在家从父,季夫人在闺阁里头也还算好,起码比郝夫人学手艺要幸福多了。当初嫁给了季老爷,也算是高攀了。成亲后,季老爷也算是老实的,对妻子敬爱有加,尤其在季夫人有喜后,季老爷更是将夫人捧在手心里。 可不如意的是,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季老爷便得了急症,耗了钱财却还是走了。季夫人那时候才生完孩子,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乍得了这个消息,人也撑不住,歪在床榻上病了一阵子,瞧着越发可爱机灵的孩子,这才振作起来。但人是不病了,只是这日子久了到底难过。于是便动了心,想着改嫁。 庙祝会上见了一眼那人,季夫人便挺中意那人的儒雅,甚至都请了媒人上门走动,结果才刚冒出点苗头就被季家的宗亲给掐了。她倒不在乎净身出户,反正最坏自己的嫁妆还能带走。她是真的舍不得自己儿子,于是想来想去还是没离开季府。 这样一来,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虽是衣食无忧,但多少是寂寞的。这么些年下来,两个女人,且不管当初谁更美,现如今做一块儿,真正是差了十岁不止,明明郝夫人年纪更大,这让从来争强好胜的季夫人如何忍得下去? 是以,你要她这个时候跟举止娴雅、容貌明丽的郝夫人做一块儿让人比着看,那是想都别想。季夫人也不是什么规矩都不懂,既然亲家登门了,那留饭是一定要做的功夫,只怕到时候郝夫人答应来梅园吃饭,她不如请了方嬷嬷直接过去说让她们母女俩在梅园吃饭,说说贴心话,到也算是成全是两边人的小心思。 郝佳音听见季夫人派人传来的话,倒是立马眉开眼笑,站起身,拉着娘亲的手往小厨房走去。 “娘,您亲自点菜,点了什么女儿给您做什么。”郝佳音想着,一会儿到了厨房,蒸些糕点,待会儿娘亲回去,也好带点回去孝敬孝敬爹爹。 郝夫人瞧着女儿神情举止间倒也还算洒脱,这心便放下了。看女儿兴致高昂,她也来了意思,“正好,娘也给你做几个小菜,给你解解馋。” 母女两个窝在厨房里,结果整出一堆吃的,满满一桌子,两个人本来就吃得不多,这会儿更是笑得不行。 “娘,我就说了不用烧了,你偏要弄。”郝佳音从前在上山,师娘到底不是自己娘亲,亲昵却不会如对着郝夫人这般肆无忌惮,甚至还能讨娇耍赖。虽是同在元州城里,可郝佳音也明白,像今日这般再上门,怕是机会不多的,自然也就格外珍惜。 而郝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不疼她疼谁?两个人说笑过,却是默默吃起对方烧的菜,郝佳音吃到后来,终究没忍住,捧着饭碗就开始小声哭了起来。她是能干,会做生意,帮着爹爹赚钱。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算嫁了人也还是个小姑娘,从小同自己爹娘聚少离多,下了山便嫁了人,跟爹娘在一起的日子是真的不多啊。 “都怪娘,好好的,非急着把女儿嫁掉,现在自己舍不得了吧?”郝佳音红着眼,声音细细的,略微带着些沙哑,惹得郝夫人眼圈儿跟着一红,手探过桌,抚上女儿的鬓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还就知道哭。谁家女儿长大了不要嫁人?娘那时候想着,错过了会可惜,到底没问过你心意。佳音,你老实同娘说,那时候,你……是不是心底有人?” 同为女人,郝夫人比郝老爹更能注意到女儿的情愫。女儿从小就懂得替自己做主,也让他们夫妻两个放心许多。当初写信要佳音下山,其实那时候也只是想女儿下山来看看,若是可以那才会订的。 女儿下山后,倒是不置可否,寻了机会见上一面后,女人便点头了,可郝夫人并没有在女儿脸上见到什么羞赧的样子,哪里像是倾心?回门后就更加了,一直淡淡的,就算是现在比当初好一些了,可郝夫人还是觉得女人并没有真的用心。 郝佳音顿了手上的筷子,然后慢慢仰头,对着郝夫人的眼,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模样,“都过去啦,娘,我跟他有缘无分。” 果然是有喜欢的人。 郝夫人本想问问是谁,毕竟女儿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肯定周围没有这样的人,毕竟那时候更佳音一块儿的也就钱家兄弟俩,所以佳音喜欢的这个人只能是她跟在萧先生边上时认识的。至于是谁,郝夫人心底模糊有个影子。 只是女儿既然说有缘无分,何况现在又成了季泽厚的媳妇,郝夫人就算后悔了,也于事无补。 “那只能说你同季泽厚才是真的有缘人,多些心思,娘相信你会让自己过得好好的。”郝夫人若是从前知道女儿心底有人,是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不管怎么说,情投意合才能两情相悦、花好月圆。只是现在既然嫁了人,又说是有缘无分的,那便只能多些力气,叫自己以后过得好一些。 这道理,郝佳音见着季泽厚人确实还算不错的份上,也算是悟了。听娘亲也这么一说,她自然点头,“娘放心,女儿省得。” 临走前,郝佳音陪着娘亲又去梅园辞行。看见两人面对面坐着,郝佳音才忍不住弯了弯眼角,明白季夫人连面子功夫都不愿坐,愿意让自己在梅园招呼娘亲了。 这季夫人同自家娘亲一比,的确是不能看。这季泽厚多亏了自己生得好,哎。 想到季泽厚,郝佳音倒是在心底算了算,这日头倒也凑得挺巧的,差不多他回来了,自己小日子就又来了,到时候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替自己暖小肚子。收回思绪,郝佳音倒是低眉顺目起来,可不能当着娘的面被季夫人抓了把柄,不然……郝佳音担心娘火气上来,直接闹开来。 郝夫人倒是没郝佳音想的那么火爆,只是想着女儿被人平白打了一耳光,这口气多少也是要顺一顺才成。 “亲家母,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前日知府夫人邀我一块儿去庙里上香,不如您也一同去吧?”郝夫人同知府夫人交好,抬出知府夫人的身份来,也是让季夫人是明白,她女儿不是什么手段都能害的。 季夫人这脸色,果然红红白白,煞是好看。之前郝佳音说嫁妆册子有一份放在知府夫人手上,她当时怕了后想着这也就是托了个大,人家可是金贵太太,哪可能同一个商贾妇人如此亲厚? 没想到这头自己还没找人去查证,郝夫人就代知府夫人邀自己一起去礼佛,这真是……明晃晃打人一耳光啊。可季夫人又不能拒绝,因为能跟知府夫人攀上关系,可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季府这些年不景气,来往的夫人也都不算是城中的名流。季夫人有心结交,但却始终不能够,不服气的同时也只能慢慢歇了心思。她且不管这头郝夫人为了什么提携自己,季夫人只知道,抓住这次机会,指不定自己能得了知府夫人的眼,到时候她会帮谁,还不一定呢。 郝夫人当然知道季夫人心动了,笑呵呵地牵着佳音的手,又说了一句,“正好啊带上佳音,去跟庙祝求一求,早生贵子才是。何况,知府夫人对佳音也很是想念呢。” 季夫人僵着嘴角,能不答应么?郝佳音眯着眼笑,果然啊,娘亲出马,一个顶俩。 “娘,正好,你同伯母说说,带上我的嫁妆册子。”这回,季夫人是真想死的心了,这姓郝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郝夫人见着季夫人总算不舒坦了,这才笑盈盈地离开季府。敢欺负她的女儿,也得掂量着自己的本事。郝佳音送娘亲离开季府后这才带着雀儿回梅园说一声,哪晓得门直接关了。 方嬷嬷出来传话,说是夫人这会儿脑袋疼,就不见她了。郝佳音将心比心,这事摊自己头上也脑袋疼,也不强求,便带着雀儿又回了自己的竹园。这一路上,可把雀儿给美坏了。哎,不是小姐不好,只是这媳妇到底比不上主母,受了委屈也得先忍着。瞧瞧,夫人一来便气得太太脑袋疼了。 郝佳音慢悠悠地走回竹园,好心情还没多待一会儿,就又闹出动静来了。何氏的母亲也来了。 何氏之前自恃金贵,借着肚里怀了季府长子的名头,求了季夫人恩典,让人去乡下接母亲过来陪自己。 这何夫人虽说是嫁了个秀才,可秀才也是个没本事的,虽是秀才,但又没有功名在身上。起初乡里人见着他有点墨水,想求门亲事,日后若腾达了也好。可何秀才实在清高,仗着自己秀才的名头瞧不上乡下人。却没想到这人啊,到了秀才再也上不去,年纪大了之后,大伙儿也瞧不上穷得揭不开锅,书也没见得读得怎么好,且又没什么下地干活力气的酸秀才。 好不容易才说到一个何夫人,也没细问便娶了回来。结果倒好,这女人是个泼的,到了何家没两年便把婆婆给气得咽了气。何秀才又是个没用的,家里虽说穷,但自女儿嫁到季府后,这日子也算是好过一些,家里也都是何夫人再管。 听见女儿要接自己去季府,肚里可不就是怀上了么?何夫人高兴啊,把家里那堆七七八八的琐碎事都处理好了之后,便叮嘱两个儿子盯牢何秀才,可不能在自己离家这些天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其实也就是何夫人把这酸秀才当做宝,邻里乡亲的,哪个瞧得上他们何家?要不是何氏被季府纳了去,只怕何家到现在都还住在漏雨的土屋里,有上顿没下顿,跟别说给两个儿子都说了亲事。 好不容易搭着牛车进了城,找到季府,结果连正门都没得走,还是从小门过的,这让性子泼辣的何夫人有些不服气,怎么说她也是季府长孙的外祖母,走季府正门又怎么了?到了何氏房里,本来还为这季府气派而震得手忙脚乱的何夫人立马眼圈就红了。 她家水葱一样娇美的姑娘,怎么突然就成了现在这人不人贵不贵的模样?这女儿家坐胎,谁不是可了劲的伺候着,怎么能成这样? 听何氏抹着眼泪,说两句就喘上半天地将事说完,何夫人不干了,这乡下人脾气本就跟个炮铳似的,一点就燃,于是就闹到前头郝佳音跟前来了。 ------------ 何夫人撒泼 见着何夫人的面,郝佳音才明白,身边这些人,就属自己没本事了。瞧瞧季泽厚与何氏,样貌都是极好看的,可看看他们的娘亲,不管是季夫人还是何夫人,都不如自家郝夫人好看,可自己愣是不如人家的孩子好看。 这真是白糟蹋了郝夫人跟郝老爹的上等容貌了。 何夫人高额头高颧骨,尖下巴薄嘴唇,搭上一双粗眉大眼,瞧着便是个挺生猛的妇人,不怎么好相与。郝佳音倒是没遇见过这样横冲直撞的妇人,嘴角微微一笑,声音却放得格外轻柔温和,“可是何夫人来探看女儿了?哎,何氏福薄,倒要你这个做娘亲的在边上好好宽慰一番才是。反正孩子总还会有的,调养好身子才最为要紧。” 雀儿在边上忍笑,似乎夫人来了一趟后,小姐的性子也跳脱起来,明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门来闹,竟还这么往人伤口上撒盐,哎呀呀,小姐可真变坏了呢。 变坏了么?她大约是从未好心过。郝佳音姿态优雅地饮茶,言行间的大家风范十足叫何夫人自惭形秽。不过何夫人是谁啊?那是对着村里壮实的猪户都能掐着腰对骂的女人,起初一愣神后,这立马就抹着眼角开始唾沫横飞的骂起来。 “真是个挨千刀的,我家闺女就这么被她给害了,可真是个黑心眼的,老天保佑她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啊!这种坏事的都做得出来,将来下了地狱,阎王爷会让小鬼捉着她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啊……” 郝佳音微张着嘴,看着何夫人就差当着自己的面跌坐在地上打滚起来,听着她那一句句不带重的诅咒,忽然很想派人去请季夫人过来听听,啧啧啧。她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不过季夫人信啊。梅园里头还有她专门设的一个小庵堂,吃了肉良心过不去,立马去庵堂里坐坐。这要是听见有人在背后这么诅咒,胸口的气肯定能生生将自己憋死。 对,等会儿何夫人走了就让雀儿去办,务必要让季夫人在晚饭前听到这些话,然后连肉都吃不下。 何夫人身上穿着洗白的布裙,头上也只有一点黄铜制的簪子,怕是只有那耳钉用了些金子打制,看那样子也是旧日的。其实,这已经算是何夫人翻箱倒柜找出来最体面的一身了。何氏虽是嫁进季府,可也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妾。 当时嫁人的时候,何夫人收了聘礼,后来全都转做两个儿子的彩礼去娶媳妇进门。至于女儿,根本没有接亲的人,还是何夫人跟着牛车将女儿送到元州城外,季府的人用一定青衣小轿将人抬走,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又不是妻,哪里有郝佳音那样十里红妆、三朝回门的体面可言?何夫人起初也惦记过一阵子女儿,不过后来忙着儿子娶媳妇的事,加上何氏那会儿也忙着跟梅氏争宠,这一晃眼都几年过去,却是一直没联系过。 何氏心底怨恨爹娘把自己当做哥哥的彩礼给卖到了季府,可季府毕竟衣食无忧,加上季泽厚又生得好,何氏这怨恨自然少了些,每逢年底倒是会托人送点体己钱回去。不过何氏也就是个小妾,加上季府这些年大不如前,季夫人给三房小妾的月银也不多,直接都是交给管家去采买,到时候一块儿分的,的确也存不下多少钱。 不过再少,比起穷困的何家来说也算是不少一笔。何夫人念着女儿的好,对着好吃懒做的两个儿子就愈发看不顺眼,两房媳妇也都没什么本事的,可把何夫人愁死了。好容易盼到女人托人送信来,说是这头有喜了,想请她过来陪一赔。可把何夫人给乐坏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且不管季府在元州城的富户里头排到第几,就说整个村子里,像她闺女这般的福气可是头一份,这回又怀上长孙,她以后就是少爷的祖母,这好日子可就盼到了啊。只是没想到,到了季府,府里的下人对她竟是半点讨好的意思都没有,知道她是谁后,竟还叫她从偏门入,直接领到地儿,连半句好话都没说,她本想端着未来小少爷的祖母身份,也只能先放一放,探句好听的再说。哪想到对方竟是笑得不行,还说是她痴人做梦。 可不把何夫人给惊呆了么?进了院,见到女儿的面才知道,这些下人为什么这么说了。下人当时还笑着说了一句,下不出蛋来的鸡,这以后可没什么好盼头了。何夫人再仔细一看女儿的脸色,压根是半点血色都没有,她是不懂什么医,可会看人。前村赵家的媳妇怀身的时候跌了一跤,孩子没了还出了不少血,那脸色就是这样的,之后也一直没怀上过,女儿这辈子可不就是完了么? 大户人家,最看重子嗣。女儿只是个小妾,听说新进门的少奶奶又是个家底殷实的,女儿这往后怎还会有好日子过?何夫人听着女儿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缘由后,立马就火上了。当然,她也算势力的,女儿现在这样,已经没法子改了,那最好的就是找到人讹上一笔,至于以后的事怎么说,她可不管。于是,就有了郝佳音面前的这一出,撒泼打滚,十足一个泼妇。 郝佳音看得有趣,反正边上有人陪着,她相信何夫人也没那个胆子冲自己打过来。她想看看,何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会做什么。 倒是何夫人,骂了半响也不见停歇,只是嚎得嗓子眼开始干了起来,这眼泪也飙不出来,假得很。而郝佳音呢?依然淡定优雅地一口一口喝茶,时不时凑着雀儿的伺候,吃两口小点心,悠闲得很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夫人的嗓音实在高亢,一声接一声,有些刺耳,不够婉转。 不过还是真成了唱腔一般的曲调,郝佳音大约又要听睡着去了。雀儿又给小姐添了一杯茶,可不管何夫人冲自己瞪了多少眼,这茶可是好茶,就连少爷在时都不是每次都能喝得到,给了何夫人且不管牛嚼牡丹,再说了,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才不给这人斟茶呢。 这何夫人倒也实际,自己哭嚎了半响,见没人理会后她倒是自己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哭嚎声也极其收放自如,这会儿正好停住歇一歇。 郝佳音放下茶杯,挑眉,“哭够了?”大家养出来的女儿,那气势都是浸润到骨子里,足够叫乡下人卑怯。郝佳音看不上何夫人这样的人,看戏一般瞅过之后,倒是听出她话里话外没个依靠的意思。 不就是知道女儿以后生不出孩子,这会儿上赶着想要是讨些银钱补偿,至于替女儿说什么委屈,有或许是有些,只不过在银钱面前,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再说了,郝佳音知道,何夫人这样的出身,你要她真有什么本事替自己女儿讨回公道也是不能的。甚至她还能毫不客气地说,今天就算她来府里见到了一席死尸,她除了洒几滴泪,收个几十两银子,这事也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悲哀么?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的事,郝佳音笑了笑,再落到何夫人身上时,根本透不出半点喜怒模样。 何夫人倒是讪讪的,咕哝两句女儿是真的可怜后,就眼巴巴盯着郝佳音。她可是打听过了,这个少奶奶才来府里,大伙儿都说是她害了自家闺女,那么多给些银钱也是应该的。 郝佳音不愿做这个冤大头,“既是来了,舍不得女儿,那边在何姨娘院里住下,用心伺候着,也好。”想从她这儿拿钱替季夫人消灾,郝佳音没那么笨。再说了,季夫人这样的人,没人找点事儿她就空着给自己找事,郝佳音怕麻烦,不如让季夫人先闹腾下好了。 等何夫人不甘愿地被下人请出去后,郝佳音示意雀儿将何夫人那惊艳绝伦的骂词传出去,怎么难听怎么说。当然,也不只是季夫人那头,总之阖府上下都要知道何氏有个骂人不带重复的娘就好了。至于谁心里有鬼,那不是她说了算。 郝佳音这头,倒是轻松得很,季泽厚那头却不怎么好过了。 陆家兄弟俩一早就合计过了,要季泽厚当众出丑,于是,等几位公子都上山后,他们派人去请季泽厚过来,茶园一聚。 季泽厚的画已经表好了,顺手便揣上,打算到了茶园,若是表妹也在,便将画作送给表妹。明日就是陆夫人的寿辰,季泽厚到时候总不能当着面将画作送上,不如这会儿见着表妹,直接将画交给她,何况就算表妹不在,他也能将画交给两位陆家表弟。 茶园里头,正是茶花娇艳。 陆家来往的都是些名门公子,这站在一块儿,倒也各具特色。彼此间,几位公子也都互相认识,却没想到都对陆家小姐存了心思。其实,你说几位公子不是说非陆家小姐不可,只是家里老太太喜欢,他们反正能拖就拖,也不是非得这个时候成亲。 不过到底因为一个陆文瑶,几位公子互相间倒是较上劲,想看看最后谁能得到大小姐亲睐。季泽厚的出现,让几位势均力敌的公子间忽然失衡了,尤其里头相对来说最有希望的知府公子。 季泽厚这人,生得真是人神共愤,能叫女人心动,自然也让男人讨厌了。 郝佳音当初也是因为季泽厚这脸的确生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应得这么痛快。元州城里,就属季泽厚最得女人缘。几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致对上季泽厚。陆文宇与陆文涛在边上,坐山观虎斗,只想着一会儿闹得差不多了,那头就让人带着姐姐过来。等见识到了季泽厚的没用后,姐姐对他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可是有时候,女人啊,偏生对那没用的更加亲睐,不是么? 知道季泽厚是从元州城过来云城,特意给陆夫人拜寿的时候,几位公子这脸色都有些难看了。这陆文瑶且不管嫁给谁,那好歹都是云城的人,要是真被这元州城来的商户之子娶走了,那就成了整个云城人的笑话了。 季泽厚本来就喜好交友。在元州城的时候,他也是常同一堆朋友在一块儿,其中最好的自然是徐芾与金元宝。到了云城,虽说以后不一定还有机会见上面,但能同俊杰之士交谈也是件极愉悦的事。 陆文涛在边上看着季泽厚分明是没听明白的刺探,却将口才最好的李公子堵得脸颊泛红,他便舒坦极了。倒不是说陆文涛站在季泽厚这边,只是想起自己先前被季泽厚也这么气到过,这心情就舒坦了。不是他没用,而是季泽厚这人实在太另类罢了。 陆文宇倒是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季泽厚越看越不错,性子虽是不知变通,但也率直得可爱,只可惜已娶妻。也算是姐姐同他有缘无分了,既是如此,他自然得护着自己姐姐,势必要她对季泽厚死了心才行。于是,闷声不吭的陆文宇冲几位公子笑了笑,状似不经心地说出画作换玉雕一事,也算是风雅了。在座的,除了一个季泽厚没听懂,其他人却都明白了,之前一直装傻,这人就是冲着陆家大小姐来了。这时候,大伙儿得同仇敌忾,只有将季泽厚挤出去,他们才能公平竞争不是么?只可怜季泽厚,本是乐呵呵地想要同众人说说话,却一下子被孤立起来,要么不让他有机会说话,要么就故意挖个坑让他跌进去,然后一群人笑得开心。不过这些人也还是郁闷的,这季泽厚,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实在笨。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季泽厚还没觉察出来,可真是厉害。 这样的人,陆家小姐能看上眼才怪。知府公子信誓旦旦,倒是不再同季泽厚计较什么,只在一边淡淡看着其他几位公子围着季泽厚冷嘲暗讽。像季泽厚这样呆的人,真是很少见啊。 陆文宇看了一眼知府少爷,想了想,觉得除了季泽厚外,姐姐最可能嫁的就是这位少爷,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没想到很快就被知府少爷抓住。陆文宇也不慌张,只笑了笑,便又将视线落回到季泽厚身上,这知府少爷果然不一般。这会儿,他倒是觉得姐姐不答应嫁进知府大院也好,同这样精明狡诈的人在一起,姐姐太辛苦了。 这些,季泽厚都不知道,他哪有那个脑子同这群人玩心计啊。只不过他能察觉出对方的好坏,纵然脸上还是好脾气地笑着,但慢慢的也没有多少交谈的心思了,远远的见到下人引文瑶表妹往这边过来,季泽厚总算松了口气,想着将画交给表妹自己就回去歇一歇。 陆文瑶并不知道两个弟弟的主意,只是三弟派人来说今日天气不错,去院子里走走也好。陆文瑶知道府里来了不少客人,她作为大小姐总要出面招待一下,也算为陆家维系些人脉关系也好,却没想到季泽厚也在这儿。 吴远航看着陆文瑶那眼底一闪后满脸的寂寥颜色,眯了眯眼。官宦家的孩子,总比外头的人要早早懂事,不是如何劳作,而是人情世故。陆文瑶这个妻子,是娘替他相看后觉得最合适的,吴远航倒是无所谓,妻子么,多是留在后宅里伺候娘亲的,只要娘亲喜欢就好。对他来说,喜欢谁抬进家来就好,反正几个小妾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 可自从被拒绝后,吴远航对陆文瑶倒是真的生出不少兴趣来。要知道,云城女子最想嫁的就是他,他就不信陆文瑶似对自己真的没兴趣。这次一看,倒像是真的了。吴远航似笑非笑,一个女人真喜欢一个人时才会患得患失,而刚才陆文瑶见到季泽厚时,那脸上的欢喜与忧愁,说明她是真的喜欢季泽厚,所以拒绝了自己。 季泽厚可不管边上吴远航在想什么,他快走两步,迎上陆文瑶,“表妹,不是答应过你替你画画的么?我画好了。”说着便地上一卷画轴。 之前不是没公子想要看看那画轴,只是傻傻的季泽厚完全听不懂人家的暗示,对他来说,这画是画给表妹的,那就只能表妹能决定打不打开给别人看。这会儿表妹在了,他打算送了画就回去。 陆文瑶接过画,神情中倒是难得染上一丝雀跃,陆文涛凑上前,“不如打开,让大伙儿看看,表妹可是画工一流呢。” 季泽厚这时候倒是什么话也不说了,反正画给了陆文瑶,那便是文瑶表妹拿主意了。吴远航上前走了一步,对着陆文瑶笑了笑,“陆小姐。” 陆文宇眉尖一皱,却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将姐姐的画给所有人看见。 ------------ 知府少爷 在这种事情上,陆文涛显然没有陆文宇想得多,他是真的好奇,这个草包一样的俊美公子拿得出什么画作来。之前一直听人说他画美人极好,可他接触过季泽厚后觉得,这人真就是个草包美人,家业迟早被他败光了。他想着,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季泽厚的娘才把主意打到自家姐姐头上。 要知道,姐姐陆文瑶的贤名可是有口皆碑的。陆文涛倒是的确挺聪明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将季夫人的心思给绕了出来,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格外不待见季泽厚。就算季泽厚没有娶妻,为了这目的就想将姐姐娶回家做牛做马,他不答应。 结果,陆文宇还没来得及拦住,这边陆文涛就凑过去,趁着陆文瑶愣神的功夫,一把抓过她手上的画卷,然后打开…… 季泽厚的画,是连郝佳音见惯了师兄郑昶之与师傅萧如风的画后,也一样觉得惊艳的,你说这会儿,摊在茶花园子里,能不叫一甘看不起他的人惊讶么? 一群人,都呆住了。 陆文瑶生得好看,那是有目共睹的,可这好看不仅仅是因为五官精致,还因为那身上的气质,典雅娴静。而季泽厚的画里,一株十八学士抢不过陆文瑶的悠然气韵,只那眉尖微蹙的模样,就叫茶花羞怯。 画作上的陆文瑶,芙蓉如画柳如眉,身段婀娜,自有一段风流,虽是陆文瑶,却又不是最常见到的她。一众人看了看画作,又忍不住抬头看陆文瑶,最后目光不置信地落到季泽厚身上。 “这是你画的?” 没人信一个草包,能画出这样惊艳绝伦的画?可事实上,就是季泽厚画的,他拿出来的画,下面的落字也是他。在座的几位公子,都是自诩才俊之士,其中擅画丹青的,也不止季泽厚一个。可却没有人,敢在看过季泽厚的画作后跳出来说自己能画得比他更好。画山画水透出俊美灵秀便好,可人不一样,人要有神韵,尤其是替美人画画。因为美人本就是美了,你的笔只要不经心,那便会毁了美人的神韵,反倒是不美了。 季泽厚笔下的陆文瑶,如何端艳明丽,没人挑得出不好。 先说一声好的,反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远航,知府公子。他起初见了季泽厚,也同大伙儿一样,觉得这人个威胁,谈了两句后就知道,这人半点心机城府都没有,压根不是自己的对手,也就懒得去管,毕竟相貌这种东西并不是最重要的。等到陆文瑶来,见到这副画后,吴远航觉得自己看错了。 眼前这人,的确是没有心机城府,但吴远航知道,季泽厚这是真的剔透,他与人不藏着心思,因为从始至终他只是以诚待人罢了。吴远航从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听先前说的,这季泽厚也是商贾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不谙人情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家大小姐对他,似乎真的动心了。 这就麻烦了,因为他家娘亲大人看遍整个云城,只相中了这么一个媳妇,他要是不花点力气把人娶回去,只怕他家娘亲大人会生气的。吴远航对季泽厚笑了笑,“没想到泽厚兄一手妙笔,将云城第一美人陆家大小姐画得如此鲜活。”吴远航这人处事圆滑,也不愿得罪什么人,就算心底不喜欢,他也不会仗着自己知府少爷的身份欺负人。所以,这些年,云城的人对他都是赞誉有加的。 这会儿听见他开口,边上的几位少爷,虽心底不服,多少也要给吴远航面子,并没有再唠叨什么,让季泽厚松了口气,脸上微微一热,“昨日表妹陪我逛了逛茶花园子,见了十八学士,实在好看,便急着将画画了出来,倒叫各位见笑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季泽厚一早就懂,要不然也不会那样推崇逍遥客了。 吴远航倒是无所谓季泽厚说了什么,这人实在太单纯,心底怎么想的,脸上便怎么表现出来,实在不需要自己费心思猜什么。他现在倒是好奇陆家大小姐的心思。 “陆小姐,画的可是你,你说说看,可是画得真好?”吴远航眯着眼,转向边上呆愣的陆文瑶。 这是自己吗?陆文瑶指尖甚至不敢去碰那画轴,只侧着身,看着画上的自己轻触茶花,眉尖拢着淡淡的愁,与嘴角那浅浅的笑糅合到一处,整个人格外鲜活好看。人家都说,画只不过画师一个人的眼。陆文瑶看着画轴上的自己,她在表哥眼底就是这样含着轻轻的愁绪,却无比美好的女子吗? 想到这一处,陆文瑶是真的雀跃起来。原来表哥看自己,竟是这样美好,那是不是说……自己其实还有机会?还有什么机会呢?他已经娶了妻,就算他肯,自己愿意只做他的妾氏么?不,不会的,无论如何她的骄傲都不许她成为男人的妾。要做,只能是妻。这是她答应过娘亲,也是自己的坚持。 所以,陆文瑶你欢快些什么呢? 嘴角依然是浅浅温和的笑,但眼底的失落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陆文瑶冲吴远航点点头,“表哥画的,自然好,文瑶愧不敢当。”表哥的画将她停在最美的那个瞬间,而她呢?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那样美的。 边上的公子连忙哄陆文瑶,说着边还瞪一眼季泽厚,仿佛就是因为他才把陆文瑶给弄得失落了。只有吴远航明白,失落不是因为画,而是因为作画的那个人。这倒是有意思了。 来陆家茶庄前,老太太千叮咛,要自己一定要在陆夫人的寿宴上好好表现,争取将亲事说定。自己想着过个场,到时候再说。可这会儿,谁也没料到会出来一个这么傻却又这么强大的对手。吴远航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想要娶陆文瑶,最要紧的就是陆文瑶的意思,只要她自己点头了,这亲事多半就成了。 可是吴远航现在好奇了,陆文瑶有叫人心动的资本,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季泽厚看上去似乎还是一点也不开窍的样子,而陆文瑶呢?她的失落又是为了什么。只有知道了为什么,替自家老夫人争口气,将媳妇娶回家去也不是不可以。 陆文宇看着众人对着画作与姐姐惊艳的样子,倒是有些恼怒。这不长脑子的弟弟,姐姐怎么说也是个名门闺秀,就算这几年撑起陆府不容易,可也不能就这样被人看了去。女子的画作,是这样轻易就给人看到的么? 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倒也不失为一番风月美谈,可看眼前局势,分明是成不了的,可弟弟就这样大刺刺将画卷打开,这叫姐姐日后嫁了人家,怎么同人解释这次的事?还有这幅画,若是不知道那也就算了,这会儿被人都看见了,那日后可不就是埋下隐患了么? 想到这儿,陆文宇便不动声色地靠过去,趁着陆文涛发愣的功夫,接着边上某位公子推了一把,撞飞陆文涛手中的画卷,正好落到一边的茶桌上,那上头正在煮茶。茶炉整个倒下,里头的炭块跌到画布上,水也洒了出来。 那画卷,算是毁了个彻底。 陆文涛连忙飞扑上去,袖子扫开上头的炭块,到底救不得那画,焦空了一大片,正好将侧身而立的陆文瑶,大半个身子也烧掉了,只剩下那株十八学士娉婷立在一边。 众人一下子惋惜起来。 那画作,真正是难得一见的。撇开陆文瑶不提,若是他们平时看见,定要买回去收藏的,可没想到,也不知道被人冒失地毁掉,真正是可惜了。 吴远航没错过陆家二公子陆文宇的小动作,虽也一样可惜季泽厚的好画,不过陆文瑶既然是他想娶的女人,这留着别的男子替她作的画,总是不美的,倒不如就这样毁掉,也算清清白白。 陆文瑶呢? 神情哀伤地看着陆文涛正不停用袖子小心印掉上头的水。难道,自己与表哥,真的有缘无分么?明明表哥眼底的自己如何美好,为什么就不能嫁给表哥呢?她跟表哥,从小就认识。那时候,两家娘亲还笑谈,说是约为亲家。那时候自己就听人说,文瑶是泽厚的新娘子。 多开心的事,怎么一下子忽然就全变了呢?为什么,表哥不早点来?为什么表哥要娶另外的女人? 为什么,她傻傻的,听见表哥要来,就护不住自己的心,这么沦陷了? 尤其是今天,看到表哥画的画之后,陆文瑶更加不愿意了。她不能就这样输了,对,季伯母既然要表哥来,还有那寿礼里显是送给自己的那匣子饰物,这里头应该还有点什么。她相信,季伯母不是那样拎不清的人,自己是陆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给表哥做妾。 那是不是说,这里头有什么蹊跷,而自己还有机会做表哥的妻子?只是看着弟弟陆文涛拭干画卷的动作,陆文瑶这心底便疼得厉害,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表哥,也不知道是想求他再画一幅,还是听些安慰的话。 倒是季泽厚。 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注意到怎么了,这画卷就飞了出去,然后自己的画就这样毁掉了? 好吧,季泽厚的脑子的确跟一般人不一样。对他来说,这画的确是自己画的,现在被毁掉也是有些惋惜,但这画他已经送出去了,那就没什么可惜的了。对他来说,对什么都没到那珍若性命的地步,尤其这画上的人同自己也没多少情分。 不值得他为了这事摆脸色啊。 于是,在看到表妹凄婉的模样时,季泽厚笑了笑,“可惜了。”然后,没下文了。他昨个儿晚上画得有点迟,这会儿也是真的有些累了,要是可以的话,他想回自己院子里歇一歇。 这么个态度,倒是叫一干人傻了眼。这陆文瑶不是什么蒲柳般娇柔的女子,可那眉眼是真的好看,当她这样温婉柔和地看着人,哪个人不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捧上去,可季泽厚倒好,竟然无视美人的亲睐,就这么傻呆呆的,可真是……奇葩啊。 吴远航倒是觉得有趣极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文宇后,才拍了拍季泽厚的肩,“泽厚兄要是不介意,不如去同我去看看,在下闲暇时也好画上几笔,不如泽厚兄替我指点一番?” 季泽厚这会儿正想着自己困呢,被吴远航这么一带,倒是没来得及拒绝,就这样被吴远航给带走了。陆文宇皱了皱眉,看着远去的知府少爷,又看了一眼姐姐脸上的不舍与惋惜,再看看还在擦拭画卷的弟弟,只觉得这日子越来越麻烦了。他现在只希望吴远航将季泽厚带走是为了教训教训他,要不然这事还真是有点麻烦。 因为姐姐如果不是嫁给季泽厚,那么云城里头,的确没人能跟吴远航比,不管是才貌身家,无人可比。姐姐若嫁得不是他,只要吴远航有心,那姐姐以后的日子也必定不会好过。而姐姐若是嫁给了吴远航,就今天这番作为,他不信吴远航没看出来,那么处置不好,里头的事故就会更加麻烦。真是…… 再看一眼傻呆呆只顾着画的弟弟,陆文宇觉得自己真是太累了。 “各位,我们姐弟三人还要去前头待客,不如请下人带你们去茶山走走,如何?”等转了角将人都甩开后,陆文宇问姐姐陆文瑶要不要去前头。陆文瑶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陆文涛前头,“将画给我吧。” 那副毁掉的,只来得及惊鸿一瞥的,属于她的,画。 陆文涛是真的被惊艳到了,不止是为了画作里的姐姐,也为了季泽厚的画工。其实私下里,陆文涛也喜欢画画,只是他的画素来拿不出手,于是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挺喜欢画画的。这回见到季泽厚有这样一手叫人艳羡的画工,陆文涛是真的嫉妒了,才会拿着画半点回不过神来。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画就毁了,真是叫他心疼极了。 这会儿又听见姐姐要拿那半幅画,立马将画作往身后一藏,这脸上的笑也是讪讪的,“姐,你看这画已经毁了,不如……” “拿来。”陆文瑶摇了摇头,固执地盯着那藏不住的一段卷轴,那是属于她的,表哥第一次替自己画的画,且不管好看不好看,完整不完整,那都是她的。 陆文宇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文涛,才让陆文涛不甘不愿地将手里的画交给姐姐陆文瑶。陆文瑶小心翼翼地拿着画卷,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陆文宇看了眉宇皱得更深。就为了一幅画,姐姐不会做傻事吧? 一路上,季泽厚一直想同吴远航说,自己其实更想回去睡一会儿,哪晓得吴远航这人,且不管怎么样都能先一步阻掉季泽厚想要说的话,然后扯出其他的话,抓牢季泽厚不懂得如何拒绝,然后将人一路带到他住的地方。 同季泽厚一样的是,吴远航也是陆家茶庄的贵客,这住的地方,其实离季泽厚住的地方并不算远,风景也是一样极不错的。季泽厚望了望自己住的地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开口,吴远航却是一把拽住季泽厚的手,跨进自己的院落,“啊呀,听说你极爱逍遥客的玉雕,说起来,那玉雕我见过几次,也是极喜欢的。没想到,倒是你有这缘分。当初逍遥客来的时候,我就该觍颜替自己求一点什么的。”从刚才几位公子的话语里,吴远航套出一点,那就是季泽厚喜欢逍遥客,既然这样,要留下季泽厚似乎不算太难。 果然,季泽厚一听见吴远航说起逍遥客,这眼神立马就闪闪发光起来,不用吴远航拉着,这人就自发地跟着吴远航朝里间走去,边走边忍不住问他,“听你这么说,是不是见过逍遥客,而且你还认识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季泽厚已经忍不住身子超前倾,这脸上更是止不住泛出桃花红,明明是男儿身,但这一瞬间的俊美临仙也叫吴远航微微愣神。这样的男子,不会为了陆文瑶这样姿容的女人动心,也就说得过去了。 “自然。逍遥客先生也是好茶之人,当初来了云城陆家茶庄,品那碧云流。恰好这逍遥客先生同我爹有过一面之缘,连带着叫我也见了先生一面。”这话倒是不假,只不过说起来,吴远航同逍遥客的关系可不只是这么一面之缘。如果郝佳音在边上的话,她一定认得这人。 这人,算是除了师傅与爹娘他们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女扮男装替父操持生意的人。 ------------ 当年 说起来,郝佳音会认识吴远航,也是因为师兄郑昶之的缘故。 关于师兄的身份,郝佳音从那些细枝末节里也能推测出不少,其中吴远航就是一个。 吴远航身为知府少爷,从记事起就明白,这个位置不上不小,顶多只能在云城作威作福。何况云城靠近京师,很多时候还必须得收敛,毕竟他老子也不是天下第一。不得不说,吴远航的确天资聪颖,在人情世故上,四岁的他绝对比现在的季泽厚还要懂。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摸清季泽厚的底细后,吴远航就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了。 这样的人,根本称不上对手啊。 能叫吴远航看得上,能够当之为对手的,就一个郑昶之。郑昶之同佳音一样,每年都要回去一段日子,萧如风倒是谁也不管,他们各自家中奴仆上山来接人了,那便去吧,反正也是年关里,他的确不能拦着。 郝佳音回元州城的时候,郑昶之便跟着下人回云城。其实郑昶之不是云城人,只不过外祖家在云城,郑昶之除了年下那两天留在京师,其他时候都回到云城陪伴两位老人家。而郑昶之的外祖家并非什么籍籍无名之辈,而是在云城极有地位的名门望族——沈家。郑昶之的祖父就是致仕阁老沈望道,虽已无功名在身,但却得到云城人的敬重,逢年过节上门拜访的门人也是很多。吴远航跟着父亲吴知府去沈家,正好遇上郑昶之。这郑昶之属于哪一方面都好得叫人嫉妒的那种人,偏偏吴远航从小在云城作威作福惯了,面上谦逊尔雅,私下里却是瞧不上身边这些人,乍见到一个不输自己的,吴远航这心底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于是,两个人,不,或者说是吴远航,就趁着郑昶之在云城这段日子与他暗地里较起劲来,结果不用猜了,输得很惨。 等郑昶之回了山上,这吴远航便动了心,觉得自己之所以输了,全因为没有一个世外高人指点自己。于是,他难得地到知府老爹前头撒泼卖乖,闹得知府大人头大,只能拉下脸求到沈老跟前,想问问能不能叫儿子也跟着郑昶之去先生那儿求学。 说起来,吴知府当官倒是不错,只除了家中妻妾成群外,倒真没什么值得人诟病的地方。只不过这后宅里头女人多了,麻烦事也就多了。吴远航同父异母的兄弟不知道多少个,闹得知府夫人,也就是吴远航的娘亲大人整日里不闲着,要么看人争宠,要么自己上去收拾贱蹄子,吴远航甚至觉得,要是哪天自己将这些人都扫地出门的话,娘亲怕是还会觉得寂寞呢。 反正这些个兄弟都不成气候,虽是人比较多,但整个知府大院都牢牢控在娘手里,吴远航也是放心的。而在一堆不成气候的儿子里,吴知府自然最疼的就是他吴远航,要不然也会因为儿子的撒娇,就跑到沈老面前求个恩情了。 说实话,吴知府是真舍不得儿子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山上拜师啊,你瞧瞧,沈老的孙子,一年就这么下山一次,他是真的舍不得啊,可是看着儿子都求自己了,他又不忍心拒绝,只能去一趟沈宅。结果沈老听了吴知府的话后,哈哈一笑,只说不是他不答应,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萧先生住在哪儿,何况孙子也说了,萧先生脾性古怪,除非是他自己看上的,要不然绝不会卖谁面子,脾气可比他要大多了。 这么一说,倒是让知府吴大人有些好奇,毕竟沈老的孙子他也是见过的,的确是很不错的。只是那萧先生连沈老的面子都不卖,自己小小一个知府,怕是也不会给的。虽然好奇那萧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想到儿子到底用不着去别的地方,吴知府就安心下来。 不过沈老倒是挺喜欢吴远航这个后生晚辈,足够聪明狡诈,生来就是混官场的人,于是便时常带在身边教诲。吴远航见沈老有时候会收到郑昶之送回来的信,于是便心痒痒的。沈老瞧出他的心思,于是让他也写点什么,到时候一块儿派人送去就是了。 吴远航就这样同郑昶之书信往来,慢慢的,也算得上心心相惜起来。每年年关的时候,郑昶之回来,除了陪祖父沈老,剩下的大把时间就跟吴远航一块儿,斗嘴抬杠,可这感情倒是越发好起来。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因着沈老的身份,郑昶之很快就猜出郑昶之的身份。而他这样的身份,注定了郑昶之将来要走的路。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吴远航就决定帮郑昶之。吴远航作为知府公子,生来躲不过官场,既然如此,那边选个自己看得顺眼的跟。 于是,这几年,就算郑昶之在山上,山下的事却也一直掌控在手里,全因为有个是吴远航。 关于吴远航这人,郝佳音倒是偶尔听师兄提起过,而至于吴远航,倒是一早就知道萧先生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郑昶之,还有一个小师妹。那时候吴远航不服啊,收了郑昶之做弟子那就算了,毕竟郑昶之的确好,可输给一个女娃子他不服! 于是,吴远航有空没空就开始琢磨起郑昶之的那个小师妹来。结果好么,这么点蛛丝马迹就足够吴远航发现,郑昶之这个小师妹,也就是郝佳音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不过,对吴远航这样的人来说,不错说明这以后的交手对象又多了一个,可不是说就落了心之类的。 可惜的是,不止是郑昶之每年才回来一趟,而这个传说中聪颖的小师妹更是素未谋面,直到那次他们来云城品茶。 郑昶之之前就写了信来,告诉他自己要陪先生来云城陆家茶庄尝那碧云流。吴远航便激动了,自从知道萧先生便是鼎鼎有名的逍遥客后,吴远航便盼着有一天能见到这位渊博洒脱的先生,这回好不容易能见到了,他能不激动么? 等郑昶之一到云城,吴远航立马就知道了。见到郑昶之后,吴远航反正在他面前素来没脸没皮,这会儿也不羞赧,直嚷着要去拜见先生。郑昶之先前便禀过师傅,得到师傅的应允后,便带着吴远航去见师傅。 吴远航是真的没想到,那渊博的先生竟是这样的。他以为,萧先生怎么说也得跟沈老一般,耋耄白发才行,否则这样渊博不是太让人奇怪了么? 萧如风倒是不介意吴远航的惊讶,他从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反正他就是他,从不会为了别人的话而活。结果一盏茶下来,吴远航又无赖上了,这次是铁了心要跟萧如风走,要不是边上有个郑昶之杵着,吴远航肯定没脸皮地跪上了。 结果萧先生只是笑,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就被开门进来的俊俏小生给打断了。这人模样只算是清秀,用蓝色缎带扎了个发髻在脑勺后,进来的时候甚至脚步轻跳着,嘴上含着师傅,清清脆脆的。吴远航一愣,来不及拽着萧先生非收下自己不可,然后就看着小生喊了师傅后就绕着郑昶之不停喊师兄,缠着他带自己出去逛街市。 吴远航从不是笨人,他脑袋灵着呢。悄无声息地跟着郑昶之与他走到门口,忽的一下拽住那小书生的胳膊,手擦着他的脸颊摸了一把,滑不溜秋,是男人才怪。 可是不等吴远航洋洋得意一番,腹部就被人揍了一拳,郑昶之将小书生护在自己身后,沉着脸,那是平时任凭吴远航怎么挑衅都没有过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吃了。 那会儿,吴远航就悟了,比他们俩自己都要早悟了。吴远航揉着腹部,然后冲被拉到郑昶之身后的郝佳音咧了咧白牙,“小师妹?” 郝佳音那会儿压根没想到还有一个吴远航,反倒是好奇对方怎么认出自己来的。要知道她的女扮男装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不止是眉眼唇笔,连喉上都沾了个假的喉结,哪个有这么厉害认出自己来? 好吧,其实这其实一直是郝佳音记恨的地方,凭什么别的女子扮成男儿家总被人一眼就认出来,而自己是左蹦右跳都没人认出来? “你说先生只有两个徒弟,她一来便开口喊师傅师兄,不是小师妹是谁?”瞧瞧,他是多么聪明。郝佳音眼珠子一转,接下来的日子,却是显然对他比对碧云流更感兴趣。 还好吴远航不知道面前这季泽厚就是郝佳音才嫁的丈夫,不然,季泽厚绝对会比现在更难受些。 “我书房有一本《蜀山行》,不如等下山后,你同我去我家,我将书送你,如何?” ------------ 吴远航 吴远航早就瞧出来了,季泽厚这人脑袋一根筋,好不容易抓住他喜欢萧先生这一点,吴远航可不愿意错过。至于是不是真的打算把人带到山下去,那就不一定了,他也只不过是抛个诱饵出来。何况,那《蜀山行》可是自己的珍宝,哪能这么轻易就送掉? 如果是从前,季泽厚听见吴远航那儿有一本《蜀山行》,怕是立马会应下来。可他已经有过一本《蜀山行》了,知足便好,再说了,那本书毁了之后,佳音也答应说要再替自己找一本回来。吴远航既然也有一本《蜀山行》,说明人家也是同好中人,季泽厚没那么贪心,非要把所有的书都抱在手里才满意。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家里也有一本《蜀山行》,吴公子自己留着吧。”不过,书不重要,对他来说,现在更好奇的是萧先生本人,于是追着吴远航问,“萧先生多大年纪,人怎么样?” 就如同当初吴远航自己缠着郑昶之,非要问清楚萧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一样,他也不笑季泽厚。不过,吴远航并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季泽厚,只是笑得有些莫测高深,“不如下次有机会,我替你引荐给萧先生,暂且先留个悬念吧。” 反正自己现在就是先拐了季泽厚过来,也不会真的说就出卖先生。虽说当初自己因为郝佳音的打岔,没来得及认萧先生做自己师傅,但他知道,先生其实挺看得上自己的,要不然也不会回自己的信了。 嘿,反正叫不叫师傅,也就是空口,打心底里敬厚那就得了。至于季泽厚,吴远航也就是看着那幅画,觉得这人还算有点长处罢了,至于其他的,吴远航还是瞧不上。像吴远航这样的人,除非那人强大到自己永远没办法打败,否则你别想得到他的心悦诚服。 显然,季泽厚这样的,根本连对手都算不上。 季泽厚倒是真急了,他能得到下一次机会么? 本来,这次到云城来给陆伯母拜寿已经算是难得了,这日后也不大会有机会再来了。吴远航说要帮忙引荐,这事怕是不能够了。这叫季泽厚怎么甘心? “你同我说说,只说一说,好吗?”得,只要一遇上要求人的时候,季泽厚便习惯性地露出那水灵灵的神情,满心满眼只有对方一个人,任凭吴远航如何心狠手辣也是招架不住,只能不安地转了转头。 “呵呵,我刚才听两位陆家公子叫你表哥,你们是什么亲戚?”没法子啊,吴远航还是第一次看到有男人露出这样一幅可怜偏又好看得紧的神情,于是只能将话给直接掰回来。 季泽厚有点委屈,都没人拒绝过自己,眼前的吴远航吴公子还是第一个。这让季泽厚有些挫败,可还是彬彬有礼地回了吴远航,“我母亲同陆伯母是闺中手帕交,小时候陆伯母带着文瑶表妹来过元州城,两家人也算亲近,索性便认为表亲关系了。” 吴远航唇角一勾,“常听人说这表哥表妹最是亲昵,不知道你同陆家大小姐可有说了亲事?”对付季泽厚这样的人,直来直往果然足够了,委婉之类的根本行不通啊。 季泽厚倒是压根没想到吴远航会这么问自己同文瑶表妹的关系,立马摆手否定,“我都成亲了,怎么可能同表妹说亲?说起来,这还是我们长大后第一次见。吴公子还请慎言,免得坏了表妹清誉。” 他这还是知道的,清誉对于女儿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甚至有不少女子为了保住清誉而死的,季泽厚不希望文瑶表妹因为什么误会而损了清誉。吴远航倒是眼眸一亮,见着季泽厚那着急的眼神,宽慰地笑了笑,然后点头,“原来是误会啊,只是大伙儿见陆家对你这般热情,还以为……” 季泽厚倒是半点没觉得陆家对自己热情了,当然除了最开始他到云城上陆府那一会儿,他到现在还没明白,陆府为什么 一开始热情,随后倒是对自己不闻不问。好在季泽厚这人心态是实在平和,真的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对陆家人的态度倒也无所谓。 这会儿见吴远航是真的信了,那他也就不担心什么,于是又转回到逍遥客身上。吴远航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也就不需要再用萧先生为饵对季泽厚做什么了。于是半推着将人送出院子后,吴远航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倒是季泽厚,本都困得想睡了,结果被吴远航这么一说,便是又清醒了。这会儿怏怏不乐地回了院子,梧桐昨晚上伺候了一天,这会儿正靠在墙角打瞌睡。季泽厚让他回去歇一歇,自己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甘愿地合眼睡去。 这一觉,主仆俩倒是睡得挺沉,等醒来天已经擦黑了。 吴远航肯定陆文瑶不会嫁给季泽厚做妾后,他对季泽厚倒是没什么敌意。只是其他几位公子还不知道,所以他们派人来请季泽厚赴晚宴。 说是晚宴,不过是几位公子凑到一块儿谈谈诗,说说画,顺道吃菜喝酒罢了。毕竟这儿是陆家茶庄,可不是什么能够肆意风花雪月的地方。不过他们也都不傻,瞧出陆家大小姐看季泽厚的不同寻常后,他们还是决定请季泽厚过来。 季泽厚睡了一觉,倒是精神了一些,正好下人来说公子们请他过去。季泽厚反正醒来无事,多些人凑到一块儿吃饭用膳也好。于是,季泽厚便带着梧桐去赴宴了。 筵席摆在李公子处,当然也同主人家知会过。这一来一去,自然少不了陆家两兄弟一同前来赴宴。 陆家茶庄可不止是同茶打交道,这三教九流之辈可都得照顾到,要不然百年基业也传不久。这次借着陆夫人的寿宴,自然也有这个意思在里面。往后陆家茶庄的事,多半还是要交给两位陆公子手里,借着这次机会,让两位公子走到人前,多活络下人情才是。 像这样名流公子间的聚会,他们俩怎么能错过?何况,他们也知道对方是冲着季泽厚表哥去的,作为陆文瑶的好弟弟,他们绝对要在边上推波助澜才好。当然,陆文宇从始至终意志坚定,既然季泽厚没可能娶姐姐了,那姐姐就必须对季泽厚死心。倒是陆文涛有些不同了。 起初,陆文涛也看不顺眼季泽厚,直到见了季泽厚拿出来的画作后,陆文涛嘴上不说,但心地是真的钦佩。若不是整个陆家除了姐姐外都不待见季泽厚,陆文涛是真的想趁着机会好好跟季泽厚探讨下画技。这人,一旦生出佩服的心思,那就没可能再下得去狠心了。这不,看见季泽厚无知无畏地带着梧桐过来时,陆文涛多想劝他还是回去洗洗继续睡吧,等明个儿过了娘的寿宴就赶紧地下山去得了。 可当着哥哥陆文宇的面,陆文涛只能将善心搁回肚子里,虽然他慢慢觉得这件事上,季泽厚完全是被牵连到的。就算他娘季夫人有那个肮脏心思,这一头季泽厚是绝对没有的。 好在陆文宇不知道弟弟陆文涛因为一幅画,就跟姐姐陆文瑶一样被季泽厚给收拢了,不然他保准会膈应死自己。 陆家茶庄其实每一处庄园都别具匠心,哪儿都不失那风雅味道。季泽厚一路来,倒也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这灯笼晃动下的檐牙回廊都别有一番韵味。等到了院子,就听见几位公子互相说着诗词上的见解,只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才走到院门口的季泽厚便有志一同地停了下来,然后谁都不说话,仿佛在等什么。 季泽厚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然后求助似地看向陆家兄弟与自顾自喝酒的吴远航,他这是哪儿不对了吗? ------------ 同你回元州城 其实也没什么,这人啊,美到一定境界了,那就男女不限通吃了。季泽厚自己不知道,梧桐也是伺候得久了,所以才不觉得。其实才睡醒时的季泽厚那是真的非常好看。陪着灯火映照下摇曳的景致,季泽厚就如同画里的玉面郎君一般,伫立在院门口,可不就是存心恍人心神的么? 偏季泽厚不自觉,还用水灵灵求助的眼神瞄着吴远航和陆家兄弟俩,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陆文涛舍不得,哈哈笑了一声,招呼季泽厚先进来坐下,就等他开宴了。 季泽厚来得晚,自然没好位置坐,于是他便乖乖地走到末席上坐下,下人们早就摆好了酒菜,倒是色香味俱全,诱得午膳睡过去的季泽厚食指大动,想吃极了。不过既然是大伙儿聚在一块儿,这礼仪举止便不能少,他可不能贸贸然先动筷子。 只是……真的好饿啊。 于是,接下来大伙儿就发现,季泽厚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的吃食,旁的话多半是听不进去的,也压根听不出他们或者刺探或者嘲讽的意思。倒是一直跟在后头的梧桐听得明白,愤愤不平的时候偶尔抬头便看见两位陆家公子那淡淡的神情,梧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是伺候少爷的下人,这两天下来,跑前跑后倒也瞧出几分不一样的地方来。这陆家人多少有些清高孤傲,这也没关系,毕竟是人家陆家的茶享誉天下,往来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清高孤傲些无妨。只是这样一来,对待那些上山来拜寿的客人也就不像世俗之人那般谄媚,只是独对自家少爷不一样。 要知道,一上山来,便能让陆庄主开口请出女儿陆文瑶来替人冲泡碧云流的人只有少爷一个,随后上山来的人可没有一个如少爷这般好福气。可接下来的两天,梧桐显是发觉庄上的人对少爷冷淡不少。当然,冷淡却也不至于怠慢,梧桐没法说什么。可这回,连着这些少爷公子哥儿一并欺负少爷,而陆家两位公子这般寡淡的模样,梧桐直觉得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难不成是夫人准备给陆夫人的贺礼出了什么差池?也不会啊,东西都是夫人跟方嬷嬷一手操持的,没道理出岔子,之后一路上来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照着少奶奶的叮嘱,将东西都用油纸裹好,没见着受潮之类的。偏为什么陆家人这态度就变了这么多呢? 这边梧桐神神叨叨想着为什么,那头季泽厚盯着佳肴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天都黑了,这些人怎么还不开饭呢? 好吧,这饿得慌的模样,倒真是叫吴远航叹为观止。他这辈子比季泽厚命好太多,除了这样貌上输些给季泽厚外,其他事情上,吴远航自觉地都比季泽厚强。这么个傻不隆冬的人,竟能叫陆家这般精明的大小姐看中,真是…… 吴远航岿然不动地坐着,只是看着季泽厚不停盯着饭菜,偶尔抬头哀怨地看着自己,吴远航只觉得头皮发麻,真是的,看他做什么?今天做主说要聚一聚的人又是他。 陆文涛实在有些受不住表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于是转过头,“大伙儿也都饿了,不如一边聊一边吃,顺道赏赏我陆家茶庄的茶香夜色,如何?”陆文宇挑眉,连着瞪了弟弟陆文涛好几眼,不是说好要给季泽厚好看的么?这会儿怎么就心软了呢。 能不心软么?要知道季泽厚连郝佳音这脾气的姑娘都收拢过来了,何况陆文涛这般看似精明,其实心地无比良善的人? 陆家茶庄本就打算和这些公子哥儿打点好关系,知道人家要聚一聚,酒菜自然也是不差的,竟是一桌茶宴。 季泽厚在元州城的时候,倒是不知道这茶也能入菜。到了陆家庄,尝过几次后才发现,这茶烹调得法,入了菜后倒也格外清香爽口,与平日里不起眼的荤素菜色搭配到一处,竟也是妙不可言的。 只可惜,就他一个人来了陆家茶庄,不然也能叫佳音与娘亲一并来尝一尝这用茶做的菜。季泽厚满心欢喜地夹了一片用茶熏烤出的鱼片,吃得快活,这眼角更是弯起来,很是好看。 边上的人,除了季泽厚,可都是云城人。这云城可不止是一户陆家茶庄,几乎路两旁最多的就是茶铺。也因着这样,云城人用茶制成了不少好物件,现在也成了云城一个特色,比方说茶膳啊茶点心之类入口的,连茶枕之类的也是五花八门,更是有安神一类的药用。云城说起来,叫做茶城才是。 季泽厚就是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带佳音她们也来尝尝。唔,不过说起来,季泽厚倒是想起佳音已经来过云城了。 这陆家茶庄的茶膳可是云城最早做茶膳的一家,也是做得最好的一家。吴远航不紧不慢地吃着茶膳,边听着边上的公子开始互相挤兑季泽厚,而季泽厚呢?忙着吃呢,不管说什么,他也就是简单的点头或者摇头,闹得最后反倒是别人先没了意思。遇上季泽厚这样没脾气的人,可真是头疼呢。 陆文宇看着这样的季泽厚,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达不到最先设计好的结果,而靠这些人显然是不怎么管用的。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与虎谋皮。别怪陆文宇这般看吴远航,谁让这人怎么看怎么心机深重。 既然吴远航也想娶自家姐姐,那么陆文宇希望借他的手将季泽厚给赶走,至于到时候姐姐会不会嫁,陆文宇想大致上是不可能了。 “吴公子,不知道白日里你同表哥去看什么画了呢?”陆文宇放下酒杯,冲对面的吴远航稍稍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陆文涛看了一眼二哥,然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顾自填饱肚子的表哥,直觉得不妙。不过陆文涛不明白的是既然姐姐又不在这儿,不管二哥整出哪一出,该看见的人都看不见,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了,整到季泽厚自己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他就能早早下山,免得到时候多生事端。不过要是陆文宇知道季泽厚本打算明天给陆夫人过了寿就下山回元州城,根本用不着他如此煞费苦心地赶人走。 吴远航从不是任人摆布与利用的,不过看在眼前这人有可能成为自己小舅子的份上,吴远航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知道季兄喜好画作,便聊了聊,倒叫鄙人自叹佛如。”说着,吴远航便指了指在座的某位公子,“你也喜好画作,倒是可以同季兄说道说道,定会有所得。” 当然,吴远航这么做,可不是说为了替季泽厚拉拢些人脉,他只不过顺着陆文宇说的往下走罢了。果然,众人听到这儿,倒是格外来了兴致,被点名的齐公子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不如咱们就以茶为题,限时作画,比一比如何?” 众人先是当季泽厚默认下来,哪晓得他却是拦着对方叫唤下人准备笔墨纸砚的功夫拒绝了。 “我只擅画丹青美人,这山水风物却是不行的。不如你们来吧,我在边上看着,多学一些也好。” 额,能有人像季泽厚这样拒绝得如此直接干脆,还把话说得这么死么?脾气较为暴躁的某公子忽的站起身,神情中带着七分愤恨颜色,“季泽厚,你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云城人,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了吧?” 季泽厚被对方话语里的暴躁惊扰,总算肯停下吃饭的筷子,抬起头,无辜地盯着对方,“我只除了画美人,其余的是真的不好,要不然,咱们画画美人?” “噗嗤!”陆文瑶提着一只竹藤编的篮子,正俏生生站在院门口,红绸宫灯下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得内院里几家公子心神恍惚。而陆文瑶呢?眼神柔软极了,看着憨傻的表哥,忽是下了决定。 “表哥,不如等母亲寿诞过后,我同你一块儿回元州城看看美人吧?” ------------ 决定 既然自己真的舍不得,而这份心意又落在心口难开,而对方又是不解风情之人,那便叫身边其他的人都明白,然后总有一个人会替自己告诉他,她的心意。至于结果,陆文瑶浅浅的笑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累人的事? 她的确有自己的底线,绝不做妾,只是现在她既然拿起来了,便真的轻易放不下,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放下,万事没有绝对,或许……表哥与那人并不相配呢?若不然,季伯母也不会让表哥特意送那一匣子的女子首饰,显见着是给她的。 陆文瑶心底或多或少对表哥娶的那女子有些埋怨或者别的心思,但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人之常情罢了,只是郝佳音最初想得好好的,季泽厚这般的人,陆家小姐竟不想真看中他了。 果然是各花入各眼,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文瑶说了这话,便放下特意送来给他们助兴的陆府独门茶酿,然后便转身离开。季泽厚到无所谓,他是真无所谓。虽说他是不会娶陆文瑶的,但是娘似乎挺喜欢她的。若她真跟着自己回去元州城,逗娘开心开心也是好的。 只是季泽厚不知道的是,陆文瑶这么一说,算是将自己彻底逼到无路可退,起码在座的几位公子可都瞧出来了,她陆文瑶对季泽厚是有情的。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心底有其他的男人,即便是曾经的一抹影子,他们也会介意的。 又不是娶不到好妻子的人家,陆文瑶是好,但又不是唯一一个好的,或者说最好的,可以说,陆文瑶彻底断了某些念头,这叫陆家兄弟俩急得舌下冒泡,恨不能拉住姐姐,叫她这会儿立时改口了也好。 吴远航倒是眯了眯眼,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明知道对方已有妻室,就算是休妻再娶,她陆文瑶也只能是个继室。吴远航不知道该惋惜一句陆文瑶的痴傻呢,还是该夸一句季泽厚的好。 不过,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反正元州城离萧先生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吴远航想自己索性就跟过去,看场戏,然后去拜见下先生。对了,这次郑昶之回来,他都没听他再说起过小师妹,也不知道小师妹怎么样了。 唔,正好,听说小师妹也在元州城,顺道可以去调戏下小师妹,趁着郑昶之不在。 “哎,早就听说元州城人杰地灵,正好,我也同季兄一同前往,不知意下如何?”吴远航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眉眼处的笑意显得格外真诚。陆文宇头疼地皱起眉,想不明白这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难不成还嫌现在这样不够乱? “家姐倒是爱开玩笑,倒是没想到吴公子也这么会开玩笑。”陆文宇只希望能这样将话圆回来,可不过吴远航是真的想去元州城了,这次又恰好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吴远航是肯定要去的。 陆文宇这次连苦笑都没了,只板着脸,而边上的陆文涛想要打哈哈,却忽然间开不了口。现在这时候,怎没说都会惹人闲话,不如什么都不说。只是这回,他对季泽厚就算再怎么欣赏,也不可能为了他而牺牲姐姐的终生幸福。 倒是季泽厚,听见吴远航也要跟自己回元州城的时候,他格外欢喜,甚至连桌上摆着的美食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吴远航倒是发现自己开始有点喜欢上这个呆子了,虽然跟他说话的时候你会被气得不行,但反过来,其实只要知道了他的脾性,就会发现,季泽厚这样的人其实最真。而他吴远航从出生之后,就没遇见过这样真的人了。 聚会到了这儿,吃或者不吃都不重要了,只剩下季泽厚,看着众人都停下筷子要告辞了的时候,他纵然还没吃饱,但也还是停了下来。 吴远航显然亲睐季泽厚许多。这男欢女爱的事,须得两情相悦才美妙。陆文瑶的确是个不错的媳妇人选,不过吴远航不会娶一个心底有其他人的女人为妻。所以,季泽厚与之而言,也就没什么冲突了。 陆家兄弟俩从聚会上离开后,便急忙跑去找爹娘,将姐姐陆文瑶做的决定说了出来。开什么玩笑,姐姐怎么能去元州城?这是万万不能的。 陆夫人明日过寿,本来听到女儿的回答后,她已经放下大半心思,毕竟她自己的女儿,她最清楚。答应过的便一定会做到,她是绝不可能会委屈自己做人小妾的。可陆夫人实在没想到,这莫名其妙的,女儿怎么会跑到各家公子前面说要跟季泽厚去元州城? 不行,她绝不允许女儿败坏自己的名声。一个女儿家,没了清白的名声,这往后的日子要有多艰难?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有一天被人唾弃。 “我去看看文瑶。”陆夫人不说其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陆庄主给呵斥住了。 陆庄主虽说不管事了,这两年虽是一直休养着,可终究是一家之主,板着脸叫急着的母子三人给镇住,然后看了一下满脸担忧的妻子,微微点了点头,“我同她说,你们去把文瑶叫来。” 女儿是什么脾气,陆庄主比妻子更懂。如果女儿认真了的话,那是谁都拦不住的。陆庄主现在就想听听女儿说的,她到底再打什么主意。 “你明日还要过寿,叫下人熬完安神汤过来,你喝了便先睡,其他的不用担心。”陆庄主一锤定音,然后示意陆文涛扶自己娘回屋里,然后他才让陆文宇亲自去请陆文瑶过来。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一个陆文瑶这样的女儿,聪颖大方,他真的不希望看到女儿因为一个季泽厚而成了个笑话的。这次的事,同季泽厚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陆庄主不至于就这样责怪他什么。但是女儿是自己的,他不心疼,谁心疼? 如果可以,他愿意为女儿做一切的努力,只要女儿想他都肯帮着。但这一次不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女儿什么都好,绝不能在婚姻大事上糊涂。这两年,看着女儿亭亭玉立,将一切处理得妥妥当当,却独独不愿成亲。其实,陆庄主是真不急,女儿还小,的确用不着着急。可这两年,被夫人唠叨得多了, 这两年,妻子倒是不停说起女儿的亲事。确实,一般人家的女儿,到了文瑶这般年纪的,多是嫁人了的。他也跟着劝女儿,只不过却是提醒女儿务必要擦亮眼睛,选一个称心的夫婿才是女儿后半生的指望。季泽厚既然已有妻室,女儿再卷进去,那便是女儿的不是。 陆庄主只希望女儿能够过的幸福,所以这次,他亲自同女儿谈她的亲事。 陆文瑶见到三弟来,正对着桌上摊开的那张残画发呆。画上茶花依旧妖娆,而自己却被抹杀掉,仿佛从不曾在那儿出现过。 其实,若是换做其他的人,见到此情此景,怕是会立即开口说要再替自己画一张吧。可奇了怪的,自己怎么就突然对这个半点也不知道讨好自己的人发了呆,丢了心呢? 陆文瑶摇摇头,这画自己拿回来后,一点一点,又重新裱了一遍,每一处都格外小心,只除了那块残缺的地方,她是在没那画工补回去,就算补回去了,也不会比泽厚表哥画得好,而且也不是当初叫自己怦然心动的那一幅了。 不过好在,画还在,只要表哥有心,这幅画,一定会将留白的那一处补回去的,完美无缺的补回去,不是吗? 所以当陆文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灯下的姐姐笑得一脸温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如此甜蜜动人。陆文涛有些心惊,神使鬼差般便问了一句,“姐姐,你真的非他不可吗?” 如果季泽厚无妻,那姐姐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可以,可现在的问题是,季泽厚没那个资格做他的姐夫,姐姐难道不明白吗? 陆文瑶莞尔而笑,一如清晨最初绽放的那朵茶花,清丽鲜活,“让我试一试,若是不试,我怕我这往后的大半辈子都会过得不快活。”人难过的不是活不了,而是怎么活得舒心。陆文瑶知道,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她没办法假设当初没遇见时是怎么样,也不肯定将来会是如何,但她知道,自己有一个方向可以走去,那便是足够了。 陆文涛还没遇上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姐姐这样子做对不对,但看着姐姐此刻温柔而坚定的神情,他沉默了,或许,只要姐姐觉得不后悔,那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了爹爹的书房门口,陆文涛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姐姐陆文瑶爽朗一下,“其实这个呆表哥还是不错的。”陆文瑶微微一笑,在心底谢过弟弟的情意,然后坚定地推开书房的门,轻声唤了一句,“爹。” ------------ 茶 陆庄主看着面前浅笑盈盈的女儿,忽然间觉得,自己今天大约只能听她讲了。这个女儿,脾气如何,他一直明白的,不是吗?也正是因为明白,他只希望她的理由足够说服自己,这样他才能放心。 陆文瑶对着爹爹,二话不说,便直接跪了下来。这件事,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不孝,让爹娘还有弟弟为了自己的事而操心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就这样为了泽厚表哥而闹得爹娘为自己操心,但她知道,爹娘最后肯定会宠着她,让她一定如愿,或者说,肆无忌惮。 当陆庄主看到女儿跪下的时候,他就知道女儿是铁了心的。 “明知他有妻室,你也不管不顾了?陆文瑶,你的骄傲呢?”陆庄主沉着脸色,他作为父亲,永远不会同自己的儿女说什么情情爱爱的事。陆家茶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陆家人骨子里都是清高孤傲的。虽说女儿最后会嫁到别家,但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不该做出叫人不齿的事。说到底,陆庄主也只是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罢了。 何况,这两天他也派人去问过,从元州城来的人口里,他倒是知道不少关于季泽厚的事。他除了有一个妻子外,早先已经有了三位侍妾,这样的男子,女儿嫁过去真的好么? 陆家有祖训,除非妻子过三十而不育,否则绝不纳妾。陆庄主自己不重女色,这或许也是身子吃不消的缘故,但这些年下来,与妻子守望相助,倒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才是幸福。那么女儿呢?她这样骄傲,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与人同侍一夫?想到这儿,陆庄主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女儿说一说季泽厚妻子的一些事。 “季泽厚新娶的妻子,在元州城很有名,郝府唯一的千金,元州城的人说的鬼怪小姐。”陆庄主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一停,他从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听到下人打探出来的事后有些希望。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女儿才有可能得偿所愿,但若是真的这样,陆庄主便真的瞧不起季泽厚了。这样因为色相而抛弃结发妻子的男人,他怎么放心将女儿交给他?想到这里,陆庄主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不希望女儿因为这样便欢喜。 事实上,陆文瑶也没有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因为她想起泽厚表哥几次提起他妻子时隽永温柔的神情,就算她现在知道他的妻子并非绝色,陆文瑶也不会生出什么念头来。就算有,那也不过是猜到了季夫人的意图,却同泽厚表哥无关。 看吧,人啊,爱着的时候那便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好,这会儿的陆文瑶就是这样,即便这会儿季泽厚亲昵自己的发妻,在她看来也是温存有情的。或许,她潜意识里其实并不信表哥真的会喜欢一位丑妻,只不过……拘于道义罢了。 陆庄主看着女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地上凉,你还是起来吧。”这次的元州城怕是一定要去的,只盼着……能如意又不损了陆家风骨才好。何况,他知道知府公子也会一同去元州城,到时候,别人就算说什么,也不至于太过难听。 “你记得,我陆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人做妾,便是平妻也不行。”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陆文瑶站起身,笑得无比温和甜美,“谢谢爹爹成全。” 陆夫人喝了安神的汤药,这一觉醒来,便是第二天清晨。习惯性地看了眼身侧,才发现枕边没有人,摸了一下被褥,才发现榻上是凉的,要么便是一晚上没回来过,要么就是……起得很早。 喊了守夜的下人进来,陆夫人一问,这心底便打鼓上了。庄主一晚上没回来,说是夜了就在书房睡下,这么多年,她何曾见过夫君这般?莫不是昨晚上跟女儿说的不对头,这才闹起来的? 想到这儿,陆夫人无论如何都坐不住,奈何丫鬟拦住了她,劝着先将今个儿寿宴上穿着见客的衣裳先穿好,要不然落的可不止是她的面子,还有陆家的脸面。陆夫人没法子,只能不停催着几个丫鬟将自己装扮妥当。 只等一切都好了之后,陆夫人连忙去书房找陆庄主。 一路上遇见庄子里的下人,全都喜气洋洋地对陆夫人说生辰快乐。陆夫人笑了笑,想着今个儿天气不错,应该……不会有事。 到了书房,就看见伺候庄主的小厮龙井苦着脸站在外头,见到陆夫人过来,龙井简直见到了救星,“夫人,您进去看看,老爷昨个儿就一直没睡,也不准我们进去伺候。” 陆夫人心底咯噔了一下,一面担心丈夫的身子骨,一面又操心女儿的事。真是,陆夫人忽然觉得季泽厚就不应该来给自己拜寿,若不是他说要来,否则这一切都不会有。陆夫人犹豫着怎么开口,就听见里头丈夫轻咳了一下,“夫人,进来吧。” 进了书房,陆夫人见到丈夫正在练字,烛火已经燃尽,而桌案上也已经摆了厚厚一叠练好的字。陆夫人走过去一看,每一张字上只写了一个字茶字,有大有小,有正有草。 陆夫人心下一沉,丈夫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写这个茶字,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夫人,你来看看,这字写得如何?”陆庄主写完最后一笔,然后招手要正在发愣的妻子过来看自己刚写好的茶字。 陆夫人勉强笑了笑,然后走近一些,微微俯身看了一眼,“好字。”陆庄主仔细端详着笔下的字,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结发妻子,叹了口气,“人老了,这才写了一晚上,这笔力便显是不够了。” 昨晚上,从女儿离开后,陆庄主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停练字。他的父亲当年手把手教会自己的第一个字就是茶字。慢慢的,见识得多了之后,他才发现,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喝一杯茶,写一个茶字,也颇能静心。 文瑶选了她自己要嫁的人,虽然那人现在看来的确不是良配,但人生的境遇总有许多,没有人能替她肯定或者否定什么。陆庄主知道,只要女儿能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与骄傲,那她便永远还是自己最珍爱的那个女儿,其他的,都不重要。 陆夫人听见丈夫说自己练了一晚上的字后,这脸色立马着急起来,扶着丈夫的身子走到一边榻上坐下,“你也真是的,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陆夫人扬声叫龙井进来,亲自拧了帕子,替丈夫净面洗手。 “反正席宴还早,若不然你先歇一歇,外头的事有我跟孩子们,放心。”这个时辰,的确有些早。陆夫人心疼自己的丈夫,看着丈夫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陆夫人只希望他能先去睡一会儿才好。 陆庄主拍了拍妻子的手,“无碍,这可是你的寿辰,我为人丈夫,怎可能不一同陪着?”知道妻子担心女儿的事情,陆庄主又笑了笑,宽慰自己的妻子,“文瑶是咱们的女儿,只是脾气有些倔强,人总是好的,你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女儿?放眼整个云城,有几家女儿能胜得过咱们的文瑶?” 陆夫人扑哧一笑,“就你不害臊,有你这么夸自己女儿的么?”陆庄主倒是点点头,“咱们的女儿,当得咱们的这一句夸,不是么?” ------------ 寿宴 陆庄主相信自己的女儿,虽然万事无绝对,但因为陆文瑶是自己最放心最珍惜的女儿,所以陆庄主还是选择相信女儿会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陆夫人看丈夫一直和颜悦色的,也慢慢放心下来。丈夫的身子需要静养,也从不插手庄子内外的事情,但陆夫人的主心骨便是自己的丈夫。他说什么陆夫人都是信的。 那么,也就是女儿这头没什么问题了。 “等会儿,你可是寿宴的主人,可不能苦着脸。”陆庄主笑得和煦,搂住妻子的肩。只希望这辈子女儿也能找到一个贴心只冷热的,不要像她娘一样,这辈子操心太多,根本没过过什么清闲好日子。 季泽厚如果……能八抬大轿娶女儿回去,他希望季泽厚能够好好待女儿。 陆家茶庄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早两年因为陆庄主的身子不大爽落,所以庄子里一直没怎么热闹过。这次趁着机会,陆庄主想给自己夫人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 来祝寿的人,很多是昨天就陆续住到庄子里来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陆续到庄子里来。大多是同陆家熟稔的人家,这见了面之后自然也是热络极了。陆家兄弟俩陪在爹娘身边,同陆家的世交们联络交情。 不少同陆夫人交好的夫人们没见到陆文瑶,便笑着问陆夫人可是将女儿藏到哪儿去了。陆夫人笑了笑,“等会儿去了后头,文瑶自然就出来啦。” 夫人们便明里暗里替自家或者别家孩子夸起文瑶来,陆夫人自然开心,拉着私交最好的秦夫人往里走,“好啦,庄子里可是准备了极好吃的茶水点心,先进来用口热茶吧。” 早一步住到庄子里的人也都到了前厅,季泽厚倒是同吴远航一块儿进来,不少人愣了一下。吴远航是谁?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季泽厚,光是那长相就足够众人暗自里嘀咕,有同主人家相熟又靠得近的,便问陆夫人,“这位俊俏的公子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咱们云城出了位如此俊的公子?” 陆夫人见着神清气爽的季泽厚,这心底真是百般不是滋味。女儿为了他搅得陆家家宅不宁,怎么他就能这样什么都不在意?偏偏其他夫人又左一句右一句地夸他,说什么这么俊俏的公子,可真是少见啊。 俊俏又如何,这可是个成了亲的。陆夫人担心这些夫人回去会多说,连忙笑着说,“我这晚辈,可是已经成了亲的。”一句话,掐断不少有女儿人家的活络心思。难得瞧见文质彬彬却又如此俊美的公子,竟是个成了亲的。自家姑娘虽然不是顶好的,但也没到要给人做妾的地步,于是也就熄了关于季泽厚的心思。 陆夫人松了口气,之前就听见有人刺探季泽厚同女儿文瑶的关系,这回知道季泽厚有了妻室,这些人也就不会多想了。招手叫了下人过来,陆夫人轻声嘱咐一句,去请小姐过来,然后继续笑盈盈地招呼各家夫人。 季泽厚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引起的骚动,只边上吴远航若有若无地瞄了一眼,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季泽厚。这样的呆子真是……极品啊,真是不知道怎样的女人成了他的妻子。 唔正好,自己这次会去元州城,正好瞧瞧去。想到这里,吴远航又是一阵好笑,也不知道这个季泽厚怎么得罪了小师妹,竟让下人传来说要在云城散开他的事,唔,这里头真是越想越有意思。他这回,非去不可。 陆文涛昨天一直站在门口等,主要是担心姐姐要是一门心思要嫁给季泽厚,惹恼了爹就糟糕了。结果他透过灯火映照下的窗户,自然看见姐姐一进去就跪了下来,许久后才站起。这让陆文涛不得不再一次审视泽厚表哥。 其实,真的,只要季泽厚没娶妻,姐姐嫁他,自己也是同意的。算了,姐姐一个人过去,就算边上跟了一个吴远航,那也是没名没分的,不如自己也跟着去,这样,外人可就绝对挑不出错来。 想到这里,陆文涛凑到季泽厚身边,“既然大姐也要去元州城,我也没事,不如表哥一同带上我,我也去元州城逛逛,如何?” 寿宴,到了哪儿都是一样。 季泽厚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云城的人,季泽厚都不认识,而吴远航倒是不停有人过来同他打招呼。季泽厚觉得无趣,便靠着多宝阁站着,正好仔细看看这多宝阁上的物件,来那天只记得看那逍遥客的玉雕,却忘了边上还有别的东西。 这边季泽厚看的津津有味,那边陆庄主招呼了客人到后院喝茶,总算空一些的时候,就看见季泽厚站在多宝阁边安静地看着上头的物件,神情半点也不显得贪婪,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说实话,这般恬淡性子的人,陆庄主是真的很喜欢。 大约是一生都同茶打交道,这人的性子也跟着茶一样,最是清淡雅致,瞧不上那些勾心斗角、唯利是图之辈。季泽厚这样的性子,其实最得陆庄主喜欢,只可惜……算了,不想也罢。 “贤侄,听说你已经画好了小女的画了,是吗?”说着,陆庄主看向多宝阁上最中间逍遥客师徒亲制的玉雕,笑了笑,“这玉雕已是你的了,贤侄不至于这么心急着要拿走吧?” 季泽厚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怎么习惯这么热闹,而且也不怎么认识他们,所以便在这边欣赏伯父的多宝阁。”说着,季泽厚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颊,眼神微微一闪,这般神情,一如孩童般纯真。陆庄主笑着摇了摇头,“等宴会散了,我立马让人将玉雕送到你院里。” 陆庄主看了一眼玉雕,然后冲季泽厚笑了笑,这一点他倒是是非分明,不至于迁怒季泽厚。而季泽厚呢?听到可以拿到这块玉雕,立马就扬起笑脸,“真是太好了,明日一早我就下山回元州城,到时候内子见了,定然欣喜非常。” 这还是陆庄主第一次听季泽厚提起自己的娘子,并无丝毫隐瞒,陆庄主对季泽厚的观感自然更好了。只是想到女儿非他不可的样子,陆庄主又觉得难受。也不准备同他多说什么,陆庄主站起身,走开了去。 季泽厚被昨日那群公子哥儿拉过去,又挨着吴远航做到一起,边上坐着陆文涛。这次,几位公子倒是不再找季泽厚的麻烦,瞧瞧这阵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明白,这个时候找季泽厚麻烦是不理智的。 一桌子的饭菜,比昨日小宴倒是更加丰盛精致。 季泽厚倒是不贪吃,动了动筷子,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只是唇角的笑如何也掩不住。吴远航生在云城,对于这些茶味吃食倒也不甚在意,随意吃了两口就端着杯盏小口喝着,见季泽厚同自己一般,吴远航倒是轻笑一声,“怎么,昨个儿见你只顾着吃,今个儿饱了?” 吴远航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季泽厚这般,上了席面这般认真吃食的公子,今天看到他不怎么动筷子,吴远航倒是觉得奇怪,左右无事,他便问了出来。反正你要是指望季泽厚自己领会到你话语里的意思,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昨日错过了午膳,腹中实在饥饿,才……呵呵,今日倒是不饿。”季泽厚有些羞赧,对着吴远航这样的名门公子承认自己因为腹中饥饿做出只顾饭食的举动,的确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季泽厚这人好就好在连掩饰都不怎么会。吴远航叹为观止地看着季泽厚,愈发想见一见他的妻子。 毕竟不是谁都能陪着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的。 陆家请了个有名的戏班到搭好的戏台上唱戏,女人们都请到后院听戏赏花品茶,男人们也四处品茗赏花。 陆庄主带着两个儿子同友人攀谈,而陆文瑶也从始至终陪在陆夫人身边,得体地同各家太太小姐说笑着。季泽厚是真的没什么事,想着还是回院子,叮嘱梧桐将要打点的东西都打点妥当,不能耽误了明日下山的行程才是。 季泽厚本想过去同陆伯父陆伯母说一声,只是他们都各自同人说着什么,他也不好过去打扰,便同下人说了一声,先走一步。吴远航扫了一眼茶花园,倒也没什么吸引自己的地方,想着那呆子心心念念明日就下山回元州城,他还是先回府同爹娘报备一声才是。 梧桐这次算是真的看清少爷的心思,在他看来,这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少爷天人之姿,怎么就喜欢上连蒲柳之色都没有的少奶奶了呢?少奶奶那长相,虽是没有外头说的那样恐怖,但的确算不得怎么好看,少爷怎么就记挂在心上了呢? 算了,这些都是少爷的事,对梧桐来说,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那就是回了季府,可千万伺候好少奶奶,到时候等少奶奶管了家,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捞个管家之类的做做? 好吧,季泽厚进院的时候,梧桐正一脸傻笑,手脚却是无比勤快地收拾东西,这两天他每日都要下山,采买一些云城的特产,少爷吩咐过了,到时候回了元州城也好给太太与少奶奶尝一尝。 啧啧,其实少爷唠叨最多的还不是少奶奶?梧桐这段时日看下来,算是摸清门路了,他们这个少奶奶啊,性子不说好坏,起码这嘴是极刁的,不是好吃的,绝对不入口。也难怪少爷每次都要叮嘱他一番,非美味不可。 “该带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对了,你同镖局的那些人说好了,咱们明日一早就下山吗?”季泽厚急得团团转,总担心明日要走的时候有什么落下。梧桐偷偷翻了个白眼,“我的好少爷,一切有我梧桐在,不用担心。” 季泽厚想着马上就能回元州城了,这嘴角的笑便怎么也抑制不住。 陆家庄下午的时候,客人们便陆续下山,除了有那些离得较远,下山也赶不及的,便留在山上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启程,季泽厚便属于他们中的一类。 吴远航跟他约好,明日下山在云城会和,到时候一起去元州城。就是陆家姐妹两人,季泽厚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明日就跟自己回元州城。反正他是不管的,陆家姐弟要是来得及那就一起走,要是他们还要磨蹭个两天,那他就先回去,陆家姐弟就自己来,这样也好。 会好才怪! 陆文瑶昨日生出那念头时便让红茶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到时候上了马车就能出发了,至于陆文涛,他之前跟着管家早就出过云城,东西也都是现成的。关键是陆家夫妻俩,尤其是陆夫人,她没想到丈夫竟然会同意女儿跟季泽厚去元州城,而小儿子也跟着裹乱! 陆庄主亲手将玉雕用绸布裹好,交给女儿陆文瑶,“既是替你画画的,那这玉雕也由你送去给他。到了元州城,记得你答应过爹的,其他的,爹也就不多说了。文涛,出门在外,护好姐姐,知道吗?” 陆夫人在边上着急,几次开口想说话,却都被陆庄主拦住。陆夫人最后急了,“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陆文瑶过意不去,想要跟娘亲说什么,结果陆夫人已经气得背过身,往里屋进去。陆庄主叹了口气,“你娘的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算了,明日还要去元州城,路上也是辛苦的,你们先回去吧。你娘那头,有我。”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陆庄主看着女儿到了这会儿还不改口,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女儿啊,到底是长大了! ------------ 回元州城了 陆文瑶看着手中的玉雕,想着这是表哥拿回去送给妻子的,她这心底便怎么也不好受。的确,名分上,表哥的妻子早就是别人了,不自爱的人是自己,可她就是没办法叫那个女人一声表嫂。 现在,爹要她亲手去送这玉雕,无常不是点醒。醒了又如何?她真想叫自己彻底地醉一回,然后无所顾忌,就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可是,她不行,连亲手送上玉雕都不能够。 将玉雕递给弟弟陆文涛,陆文瑶只是笑了笑,“我还有东西要收拾,你……送去给表哥吧。”声音轻轻的,陆文涛叹了口气,“姐姐。” 陆文瑶却没有再给弟弟开口的机会,转过身就往自己院子回去。陆文涛没法子,只能把爹的心爱之物送到季泽厚手上,便酸酸地说了一句,“这玉雕自从到了陆家,就连我们姐弟三人都不能轻易碰,居然就送给你了。” 这话语里的酸意,那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真是委婉了,依着季泽厚这人,肯定听不懂。可惜,就算听懂了又如何,你也没办法指望季泽厚能知分寸些,将玉雕送回给爹。 随意说了两句,陆文涛便起身告辞了,他到现在不怎么习惯跟……这么单纯的人说话。 季泽厚捧着玉雕,大半夜了也没睡着。好在想到明日就能起身回家了,他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一觉到天亮,竟是无比的安心。睁开眼,瞧着窗棂上亮堂堂的颜色,季泽厚傻傻地咧嘴一笑。 是个晴天,不会耽误回家。 梧桐知道少爷肯定一早就嚷嚷着要回去,只是要走也得遵着礼数,伺候少爷梳洗好后,梧桐跟着少爷,“咱多少得等着陆庄主他们用了早膳再去告辞吧?” 季泽厚垮下脸,就不能现在就去告辞的么?为什么还要等一会儿呢?想着能回家,季泽厚真的是归心似箭。只是他也知道梧桐说的有道理,想来想去,便只能耐着性子,用了早膳,又盯着梧桐将要带的东西重新又点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之后,他才起身去主院跟陆氏夫妇告辞。 本来,季泽厚想着陆家姐弟俩应该是后面才来,却没想到两个人也在主院,见到季泽厚来,陆庄主笑了笑,“我这双儿女可就要劳烦贤侄一路上多多照顾了。”季泽厚点点头,“自是应当。” 陆文宇板着脸站在一边,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季泽厚,心底叹气,这事,怕是无法挽回了。好在三弟也跟着一同去元州城,虽说三弟有些欣赏季泽厚,但陆文宇知道,一旦牵扯到家人,三弟陆文涛是绝对不会糊涂的。只希望到时候姐姐能平安回来。 陆家夫妻既是明白了女儿的决心,他们拦不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红着眼送人。陆文宇一直将他们送到云城,与吴远航会和后才回山上。吴远航打马等在城门口,身后书童笑咪咪地坐在马车上,控着马缰绳。 他家公子一旦出了知府大院,那就是脱了缰的野马,要他乖乖呆在马车里头才怪。要不是夫人有交代,否则公子肯定不会带上这马车。书童云淡瞥了一眼远处过来的一行人,总算放心一些。 有这些人在,公子总不会骑着马将自己甩开了。再说了,有他这么忠心耿耿的书童,公子为什么总那么想不开,企图将自己甩掉呢? 一群人会和后便趁着天气不错,早早地出了云城。 季泽厚这回程,也不知道是心境的缘故,还是算习惯了这马车里的颠簸,竟然不像来时那般时不时吃不消身子,叫停下后去吐一吐。 梧桐在边上伺候着,看着少爷只要是不是咽一口梅子,脸色也比来时好太多了,这心总算放了下来。要不然等这次回了元州城,要是少爷一脸的病容,被太太看见,自己肯定会被好一顿教训。这可是不行,想到以后被太太调走,再没有机会伺候少爷,梧桐变心底满是舍不得。他这都伺候少爷多少年了,都有感情了啊。 想到这里,梧桐就更加待不住,对着季泽厚一顿小意伺候,“少爷,饿不饿?渴不渴?不然我把那糕点拿出来,您再吃两口?”务必要将少爷养得比来时再白胖一些,不然等回了元州城……梧桐一个哆嗦,更是殷勤地将手上的点心端到季泽厚面前,眼眸里满是期盼,只恨不得少爷整天待在马车上只要专心吃就好。 这次,镖师们倒是不怎么开玩笑了。来时能瞧不起季公子,那也是因为季泽厚一副小白脸模样,好欺负得很,现在却是不吐不叫苦了。何况,季府老太太给的银子还没清呢,这要是得罪了季公子,等回了元州城,拿不到剩下的银子他们可不就是亏了么?再说了,就算季泽厚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回程可还跟着云城的知府公子,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官家少爷,可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于是,这一路,甚是省心省事。季泽厚安静地待在马车里,偶尔陆文涛或是吴远航会到他马车里吃点心喝茶,这人聊得多了,也就能看出点什么来。 季泽厚发现吴远航竟是博学极了,而陆文涛也很有才华外,他们两个倒是发现,季泽厚还是一如既往的憨厚老实。真是…… 甚为罕见啊。 吴远航几次想开口问季泽厚关于他娘子的事,只不过这实在是对方的私事,季泽厚没脑子想到那一层,可吴远航怎么说也是名门公子,实在不屑,只能作罢。 真叫一句什么呢?来时缓缓,归时急急,同来时那慢悠悠的景象不同的是,季泽厚觉得仿佛昨天还在陆家茶庄,今天已经站在元州城门外了。 这到了自己的城,感觉就是不一样。季泽厚咧着嘴,看了看跟着自己回来的三个人,想了想也不能安排他们去住客栈,便让梧桐打马先回季府通报一声,顺便着人快写打点好客院,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梧桐是知道吴远航身份的。这事上自然不能怠慢,快赶慢赶地到了季府门口,梧桐丢了马鞭子立马奔梅园。只可怜季夫人,听见梧桐回来了,连忙急着脚往外走,泽厚怎么今个儿就回来了呢?这也太快了点吧?要知道,她这头都还没把郝佳音给赶走呢,儿子怎么就回来了呢? 好吧,其实老太太也的确有些想念儿子了,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她还是要将人赶走的。想到这儿,季夫人又着急看看自己儿子,这么些天在外头奔波,也不知道儿子是胖了还是瘦了,真真是心疼挂念死自己了。结果,季夫人追到门口一看,就一个灰扑扑的梧桐,这脸色立马就挂下来,“少爷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梧桐笑着跪到地上,“太太日安。少爷已经到城门外了,知道太太惦记得紧,派梧桐先回来报个信。还要同太太说一声,云城知府家的吴公子和陆家茶庄的大小姐、三少爷也一并来了元州城,暂且就先住在咱们府里,少爷担心怠慢了贵客,让梧桐先回来同太太打个招呼,免得失了礼数。” 季夫人先是听见知府公子也来的时候,这嘴角就笑了。瞧瞧,她的儿子就是本事,去一趟云城就能跟云城的知府少爷搭上关系,还没等季夫人得意地夸一句儿子本事,就被后头梧桐说的话给惊喜到了。真是……她的儿子真是太本事了,没想到这回连媳妇都直接给带回府了!! 不过想到自己也算好些年没见过陆家的女儿,季夫人问梧桐,“可瞧见那陆家的大小姐了?生得怎样?” 梧桐点头,“陆家小姐生得跟画里的仙子似的,少爷还给人家大小姐画了一幅美人图呢。”季夫人这回脸上是真的笑出一朵花来,她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最本事了。不过,季夫人眼珠子一转,倒是想出个好点子来,“嬷嬷,你去竹园,告诉那女人,就说少爷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客人,可要她好好打点妥当,切莫丢了咱们季府的面子!” 她就是要郝佳音难过,然后不识抬举地跟儿子闹。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女人几次三番的胡闹,何况边上还有一个陆文瑶,她就不信这最后闹不出自己想要的结局。没有一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而她现在偏要郝佳音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的……伺候陆文瑶。 想到这些,季夫人嘴角的笑如何也忍不住,竟是对梧桐也格外和颜悦色起来。 “事儿这头也知道了,你路上辛苦,先下去洗洗刷刷,歇一歇。”季夫人想着这些还不够,得让让人将最美的兰园给收拾出来,哼,她不气死郝佳音就白做季夫人这么多年了。 于是,在季夫人的特意叮嘱下,郝佳音成了季府中第二个知道季泽厚已经到了元州城门口的女人。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郝佳音才不信季夫人那人会这么好心,特意要下人来告诉自己季泽厚就要回来的事。这里头一定有古怪。想起那天一块儿出门去庙里上香的景象,郝佳音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季夫人,还真是欺软怕硬的典型呢。 郝夫人同知府夫人私交甚好。知府王夫人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女人,这一点,郝佳音从小就知道。每次下山陪爹娘住在家里的时候,郝夫人都会带着佳音去拜见王夫人。而王夫人生了一串的儿子,独独没有女儿,自然而然的,她是真的拿佳音当女儿疼的。当初佳音出嫁,王夫人也是添了嫁妆的。至于那一份嫁妆册子,若是佳音不给,只怕王夫人才会不高兴呢。 郝夫人出门前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一会儿就能攀上王夫人,却没想到,一下了轿,王夫人便直接拉过佳音的手,左右仔细看了一通,才笑盈盈地点头,“先前还听人说你受了委屈,今个儿见了人才算是放下心来。你王伯父还不放心,这回我可是亲眼瞧过了,他可算是能放心了。” 王夫人这头还没说完,边上就凑过来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睁着黑亮的眼眸,跟王夫人一般拽住郝佳音的另一双手,晃了晃,“郝姐姐,你可想死我了,爹娘说你嫁了人,我不好再同过去一般,哎。” 说着,这俊美少年还蹙着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惹得众人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郝佳音一直挺喜欢王夫人的这个小儿子王易礼,将他当弟弟般疼爱。见着他这般爱娇,自然心底软成一片,“嫁了人也还是你的郝姐姐,我只怕你是馋钱嬷嬷的点心了吧?” 季夫人在边上看得心惊胆战,原先那起子撬墙角的念头早就飞灰烟散,不知道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能跟知府家的主母少爷这般交好,能是自己撬得动的么?听听人家一开腔说了什么?听人说受委屈了!!放眼季府,能叫她郝佳音受委屈的,除了自己还有谁? 神情尴尬无比地站在一边,好不容易等到郝夫人介绍的季夫人只能同王夫人讪讪地笑了笑,而对方倒是态度颇为亲和,只是不停艳羡,说她福气真好,有了郝佳音这么个儿媳,真是将季夫人怄得内伤。 郝夫人同郝佳音倒是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特意在王夫人面前落季夫人的面子,就足够季夫人认清事实。等从庙里回来,郝佳音发现季夫人显然沉寂下去,仿佛府里就没自己这个人,莫说是找麻烦了,郝佳音连面都不大见得到。倒是寄住在府里的何夫人时不时晃到自己面前闹些小把戏。 郝佳音可是知道,这何夫人在季夫人那儿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谁让这何夫人开口闭口便是那人生儿子如何,祖上如何的,将人家往上往下几代人的命都给定好了,她要是真能忍下去,就不是郝佳音认识的季夫人了。 今天,季夫人忽然派人来说季泽厚回来了,郝佳音直觉地有那儿不对。等下人将梧桐叫来后,郝佳音才明白季夫人的打算。 陆家的大小姐,传说中才貌双全,足够与季府大少爷匹配的那个女人也来府里了?郝佳音原本让雀儿去多打听些关于这位大小姐的事,知道的无一不说她的好。本来,郝佳音还生出怜惜来,毕竟这年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陆文瑶这般坚毅。可她实在没想到,她竟是真的钻进季夫人的套子里,对季泽厚这个有妇之夫动了心,千里迢迢的,真从云城追到元州城来了。 季泽厚那呆子就真有那么好? 郝佳音想起自己收到的第二封家书,这嘴角便忍不住抽了抽,反正别的她是不知道,可这文采这一关是真的通不过的。郝佳音挥了挥手让梧桐下去,自己只扭头吩咐了雀儿一声,自然有人将该做的事做好,绝不叫季夫人挑出半点错来。 这个季泽厚,果真是有点本事,只去晃了这么几天,竟将人都给拐过来了。郝佳音嘴角一直勾着,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看这人的本事了。只不过季夫人大约要失望了,莫不说自己从季泽厚那呆子写给自己的信中看出点道不明的情愫外,就说今个儿上门的三位客人里有一个吴远航,郝佳音就知道,这儿又有一出好戏等着了。 只是想着吴远航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郝佳音便忍不住一阵头疼。这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在云城帮师兄的么?怎么突然就来了元州城?莫非,他知道自己是季泽厚的娘子,特意来会一会自己?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若吴远航知道自己郝老爷的女儿,那他这次,就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来自己这儿,定是有所求的。想到这一处,郝佳音免不得又挂念起师兄来。虽说是没法再喜欢了,但这个人怎么说还是自己的师兄,若他真出了什么事,郝佳音还是绝对会去救的。 元州城也很是繁华,吴远航也不骑马了,而是钻到季泽厚的马车里,撩起一半帘子往外看,“都说元州城多美人,这一路瞧去,倒是的确不假。” 季泽厚点点头,这点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好谦虚的。吴远航扯了扯嘴角,这人,真是半点不通人情啊。到了季府门外,季泽厚可是眉开眼笑,从没有这般期盼回到府里。 “吴兄,这儿便是我家了。”季泽厚带吴远航先下车,然后是后头马车上先跳下来陆文涛,随后季府下人便看见马车里探出一双柔荑,跟着便下来一位气质高雅的大家小姐。 “文瑶表妹,文涛表弟,咱们到了!”季泽厚笑呵呵地招呼一声,然后迈开脚,率先往府里走去。 佳音,我回来了! ------------ 女人之间的战争 季府祖上倒也是有过本事的,要不然郝老爷也不可能将女儿嫁过来。怎么说呢,季府属于瘦死的骆驼。就算是最末等的商贾之家,这也是有差别的。郝老爷赤手空拳走到今天,若非财大气粗,也是叫人看不起的。 但季府却不然,几辈子经营下来,若非季老爷去得早,否则季府在元州城也算是体面人家。这处宅院,虽是有些古朴了,但胜在韵味还是有的。吴远航站在季府门口,点点头,还算可以。 而陆家姐弟二人,尤其是陆文瑶却是百感交集。 小时候跟着娘亲暂居季府,住的就是这里。她不怎么记得这庭院了,可面前一副归心似箭的男子却还是记得的。现在,自己再一次站到季府门口,却怀着那样不可说的心思,陆文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边上的陆文涛倒是爽朗得很,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索性些,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陆文涛只盼着季泽厚的妻子是个好的,这样姐姐也就能死心的,毕竟季泽厚再好,对姐姐来说也只能是继室,总比不过做人原配的好。 女人们也陆续收到消息,知道少爷要回来了,这一个个便躲在房里慌手慌脚打扮起来,只除了三个人。 当然,季夫人是不用打扮的。她这样的身份,不管打扮不打扮,儿子回来第一个要见的只能是自己,季夫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而郝佳音,她本来就很少打扮,最盛装的那一次就是嫁给季泽厚的那次。 穿着凤冠霞帔都没能叫季泽厚惊艳了,郝佳音这会儿就算费再多的心力在打扮上也没什么效果。再说了,郝佳音从不在妆容上自取其辱,她对自己的胎记落落大方,却不允许自己为了掩饰而画蛇添足,成为别人的笑柄。 既然陆家大小姐倾国倾城,那她就在竹园等着,等季泽厚将人带到自己面前来,不管未来如何,起码这一刻自己还是竹园的女主人,谁能奈自己如何? 郝佳音的淡定自若不是三位姨娘能学得来的,尤其是何氏。 何夫人一直住在季府,有一个翡翠在边上,怎么可能会漏了季少爷回府的消息。既然少爷回来了,这女人间的战争便再一次拉开帷幕,何况这边还有一场悬而未决的案子没断呢。 想到这里,何夫人便觉得气。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送进季府,本指望着女儿生了儿子,自己日后也有个指靠,结果不说肚子里怀着的这个没了,这往后也没了盼头,何夫人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局面。 不过何夫人也实在精明,趁着女儿现在娇娇弱弱的,把牢少爷的心,然后趁机多捞一笔,指望不上肚子,那便靠一张脸将后半生都给赢到手,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何夫人使唤翡翠,粗着嗓门一派乡下妇人的行径,直嚷着让翡翠拿出亮丽的头面来给自家闺女打扮打扮。 何夫人没啥本事,但明白一点,当初对方能挑到自家闺女来做姨娘,那肯定是看上了闺女的脸蛋。这会儿男人回来了,要是脸不收拾得光鲜亮丽,怎么抓住男人的眼睛?所以,何夫人亲自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衣裳可是轻薄艳丽的,掐着腰身,正好将胸与臀绷得勾人心魂。 如果是从前,就算何夫人不找出这衣裳来,何氏自己也会费尽心思打扮一番。可这会儿,她才有点力气下床,可没那个精力撑起身来。 “不用了,什么都不用。”何氏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实在是中气不足,想说话也说不响,倒不用从前那般装腔作势,自有一番羸弱如风的感觉。 何夫人皱眉,拎着女儿的衣裳很是不满。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怎么个情况,这要是还讨不得少爷欢喜,你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娘同你爹还有两个弟弟怎么办?”虽说何夫人也是心疼自己闺女,但嫁出去的女儿总归是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没有男人和儿子重要。何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何氏凉悠悠地瞥了自己一眼,闹得何夫人有些底气不足。 可很快的,何夫人又觉得自己没错,真的没错。女人,可不就是指望儿子么?现在女儿生不出儿子来了,自己这么做可不就是帮着女儿么?做什么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是她亲娘一般。 想到这儿,何夫人这腰杆子便又挺直了,理直气壮地将手中的衣裳塞到女儿怀里,“娘又不会害你,听娘的准没错!” 是啊,娘是不会害自己,只不过她这个娘会一次又一次地卖了自己。 何氏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其实她也明白,从小娘最疼她不过是看在自己生得最好看的份上,能够嫁进季府是娘要的结果,也是自己最好的归宿。现在,娘只不过想最后从自己身上,或者说季府捞一把,至于自己会怎么样,娘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既然少爷回来了,我这样子,不是更能得少爷怜惜么?”从前水氏与梅氏在容貌上就不输自己,现在自己好不容易从鬼模样恢复一点起色,变得像人一般,怎么同花枝招展的梅氏她们斗艳?就是毫无姿色可言的少奶奶,自己也比不过,穿得这般鲜艳,只会适得其反。 何氏知道,少爷最是心软,自己用不着格外装扮,凭着现在这副模样就能得到少爷怜惜,有什么不好? 何夫人恍然大悟,立马又是一通翻找,试图找出里头最素的衣裳。何氏随着娘亲闹腾,反正她什么都不换,就以现在这番病容去见少爷。 季泽厚根本不知道后院的女人因为他的回归而心思各异,他这会儿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茶苗,将茶面交给下人,仔细叮咛让他们送去竹园后,季泽厚便带着吴远航等人往梅园走。 陆文瑶安静且优雅地跟在后头,这处院落她根本没什么印象,可是她知道自己曾到过这儿,那时候她是表哥最宠爱的表妹。 梅园的景致也算是很不错的。季泽厚这还是自打出生后第一次离家这么久,现在到了梅园门口,季泽厚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有些想念娘亲了。 而季夫人呢? 她这会儿正倚着门框处,瞧见自己唯一的儿子总算回来了,这颗提到心口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可算是回来了!”季夫人话语里满是哽噎,季泽厚显然也很激动,抬起头对着娘亲说了一句,“儿回来了。” 好在季夫人还顾虑着后头的人,一手拉住自己儿子的手,一边仔细打量后头的三个人。 两位公子,哪位是知府公子,季夫人虽然关心,但她还是很快就将目光放到唯一的女人身上。 瞧瞧,她就说,自己选中的媳妇,怎么会差! 陆文瑶是那种不管婆婆如何挑剔也挑不出错处来的媳妇,就连容貌也是那种漂亮到恰好婆婆与相公都喜欢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不嫁给自己儿子?季夫人一手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一边过去,将向着自己盈盈一拜的陆文瑶拉住,“这是哪儿来的天仙,竟被我家儿子给拐来了?” ------------ 两个女人 站在这儿的,除了季泽厚是真的听不出季夫人话语里的深意,其他的哪一个听不出?陆文瑶一下子烧红了脸,手偏又被季夫人抓着,若有似无地往另一边泽厚表哥手上搭,指尖碰到的时候,陆文瑶这心便跟着哆嗦一下,别开眼但那眉眼深处的情意却是如何也骗不了人。 季夫人眉开眼笑,只恨不得这会儿就将陆文瑶变成自己媳妇,只是不等季夫人继续遐想一番,边上就传来一道清清凉凉的声音,“婆婆。”简直就是一盆凉水当头淋下,只把人浇得透心凉啊。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郝佳音更让季夫人觉得糟心了么?没了,绝对没了!季夫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小径那头姗姗来迟的郝佳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开口便没好语气,“知道自己相公要回来,为何还来得这么迟!” 反正只要季夫人看得不舒服,不管郝佳音来得早还是来得晚她都能挑出错来。郝佳音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淡定自如地等雀儿回来说客院都收拾好了之后才往梅园这边来。 至于那个从她出声就一双眼灼灼盯着自己的季泽厚,郝佳音全当没看见,而是守着礼数到季夫人面前站定,福礼,然后才浅笑地迎着季泽厚那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眼神里,轻轻唤了一声,“相公。” 真是……杀了她更轻松些。天知道,郝佳音从嫁进季府起,就没认过这个相公,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她这一声相公喊得实在有些……不甘心啊。 季泽厚却是心里甜滋滋的,挣开季夫人牵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扶住郝佳音的胳膊,眼眸处是真挚的欢喜,“娘子,我回来了!” 郝佳音轻轻颔首,“嗯。”眼没瞎,你这么个大活人站着,自然看见你回来了。当然,除了人回来了,你还带了自己的桃花回来。郝佳音朝着那一处雅致裙摆扫过去,不错,是个叫人赏心悦目的名门闺秀,郝佳音很是中肯地评价。 “娘子,你看到茶苗没有?我同你说……” 季泽厚摇着佳音的胳膊就要献宝,根本不顾及场合,郝佳音头疼地收回落在陆文瑶身上的眸光,自然也就落掉了站在陆文瑶身边一脸扭曲的吴远航。安抚地拍了拍季泽厚的手背,郝佳音反正同季夫人已经宣战了,也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小媳妇姿态藏着掖着了。 “路上辛苦,定是累极了,不如先去梳洗一番,也好给你们接风?” 郝佳音说得在理,不过季泽厚就是不松开拉着郝佳音的手,根本不管边上季夫人气得瞪大的眼,郝佳音嘴角浅笑。如果非要说她这是洋洋得意,郝佳音也不否认,反正她就是胜了。 陆文瑶从最初的慌乱后镇定下,然后坦荡地迎上郝佳音打量自己的眸光。说实话,陆文瑶心底的震惊丝毫不亚于边上满面扭曲的吴远航,她设想过表哥娶的妻子如何容貌,却独独没想到表哥的妻子竟是这般……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丑。 女子五官平常的人很多,可没有谁会在脸颊上生出这么大一块胎记,陆文瑶不明白这样的女子是怎么嫁给表哥的。是了,想起郝佳音的身份,陆文瑶便又释然,若不是郝家的女儿,凭她的容貌,如何能嫁给表哥?这么一想,陆文瑶便挺直了腰脊,觉得自己的把握更大了。更不要说一开始季夫人就表现出来对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态度,陆文瑶都知道,要想心想事成,必须靠季夫人才行。 就在一群人各怀心思要往回走的时候,一个声音轻轻唤了一句,“小师妹,你竟然……嫁人了?” 小师妹怎么就不可以嫁人了呢? 郝佳音转过身,才看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瞪着眼盯着自己的吴远航,倒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会跟着季泽厚一起到了元州城。 吴远航是谁,郝佳音自然知道。当初没跟师兄到云城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官家子弟,却是最喜欢跟师兄闹,而且闹得也是挺有本事的。那时候,郝佳音就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叫师兄耐着性子陪他玩了这么久。后来跟着师兄到了云城,总算见到了人后,郝佳音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有这个耐心陪他玩了。 吴远航有本事,不但能跟师兄同谋,也能与自己闹到一块儿。郝佳音自己手上也有生意,在郝老爹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但那也是跟郝老爹手头的买卖相比。郝佳音自己忙得快活,不过也明白,有些事你既然想做大,必须有点人脉势力才行。 云城挨着京师,商业繁荣,还有谁比吴远航更值得自己结交?好在吴远航这个贵公子也有自己私底下的买卖,两个人简直是一拍即合,虽是不怎么见面,但偶尔书信往来还是有的。 至于这一声小师妹,郝佳音也没听师傅与师兄反对,但她也就只能默认了。只是嫁人,尤其是嫁的还不是师兄这件事,郝佳音直觉地就没通知吴远航了。反正那会儿自己也嫁得仓促,来不及,不是么? 不过吴远航这会儿亲眼所见,到底还是知道了,郝佳音温婉一笑,“竟是之问公子,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吴远航只觉得胸口跟有人敲锣打鼓一番闹腾似的,整颗心蹦跶得很啊。 这之前,吴远航一早就瞧出郑昶之对这个小师妹的不同寻常,每次打趣,郑昶之从不恼。要知道郑昶之这人,心高气傲,最是容不得有人拿自己开玩笑,可他每次拿小师妹开郑昶之玩笑,郑昶之从不会真的生气,而且嘴角还若有似无地挂着笑。 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啊,是发自肺腑的那种最诚挚的笑。 想到这儿,吴远航更觉得站在季泽厚身边,笑得贤良淑德的小师妹更加扎眼了。这郑昶之是不知道小师妹嫁人的吧?要不然他能这么淡定自若?不对,说起来,他倒是想起前阵子郑昶之那不苟言笑抽风一样的行径,莫不是缘由就是因小师妹嫁人而导致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吴远航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这人啊,就是这样。有些人,你就是喜欢找他们麻烦,但若是被别人欺负了去,你会格外不自在。虽然吴远航至今没怎么找到郑昶之的麻烦过,可这回见着他的墙角被季泽厚这个各种不如的男人给撬了,吴远航不乐意了。 自己这辈子唯一就对一个人认过输,那就是郑昶之,可偏偏这回郑昶之竟然输掉了小师妹,而且输给了……一个他永远不会视之为对手的季泽厚。吴远航觉得自己有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同小师妹好好谈一谈,或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小师妹的确生得不够惊艳,可吴远航知道,她是这世上最聪明的,足够与郑昶之匹配。吴远航要是早知道小师妹不一定要嫁给郑昶之的话,他一早就对小师妹下手了。比起陆文瑶这种端庄的闺秀来,吴远航显然更喜欢小师妹这样带着利爪与尖牙的大女子。 啧啧啧,想起几次同小师妹斗智斗勇斗嘴的经历,吴远航更加扼腕。郑昶之这混蛋,自己娶不到小师妹,怎么就不通知他一声,好叫他这会儿也不用这么难过啊。 所有人停下来脚步,尤其是季夫人,心底一惊。 先前跟着郝夫人和郝佳音去庙里上香,见着她同元州城的知府夫人少爷这般熟稔,季夫人已经有所顾忌,毕竟民不好与官斗,到时候人家连是非黑白都能颠倒,何况自己是真的冤枉了郝佳音。结过这还不算,云城的知府少爷似乎也同郝佳音有牵扯,这让季夫人不得不慎重。 自己这个儿媳妇或许真的不那么简单。如果她真的能帮助季府,那么……除了容貌上欠佳外,自己是不是该好好考虑看看,或者……瞥一眼身边静好的陆文瑶,季夫人想,娥皇女英也是不错的。 ------------ 多谢相公 季泽厚从来不知道郝佳音会认识云城的知府公子,再一想,刚才吴远航开口喊了一句小师妹,他便抓着郝佳音的手,见郝佳音将眸光落到自己身上,他才犹豫地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只有一个师兄郑昶之,怎么同吴公子……”也成了师兄妹? 真是的,先前一个郑昶之就足够季泽厚不安的了,结果现在又平白冒出一个师兄,季泽厚现在还真有点不痛快了。 郝佳音笑了笑,“之问公子同师兄交好,所以也同师兄一样唤我小师妹了。”轻声解释了一句,郝佳音没有错过季夫人眼底诡谲的眸光,郝佳音抿唇,却是不再说什么。至于那个剩下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公子,郝佳音想,应该就是陆府的三公子陆文涛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站在季夫人身侧的陆文瑶。郝佳音浅笑地迎上陆文瑶出尘的容貌,有她的出现,倒是让郝佳音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身边这个孩童般的丈夫。他只除了一张脸格外招人喜欢外,到底哪里值得这么多好姑娘为他前仆后继? 季泽厚被郝佳音的浅笑给闹得头皮发麻,直觉得就是牢牢抓住郝佳音的手,不让她溜走。 陆文瑶偷偷拽紧了身侧的拳头,表哥娶的女子,明明模样不好看,可她就是知道,面前这人不容小觑。看似漫不经心,只能是胜券在握,陆文瑶忽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不管来意如何,做了多少准备,见到郝佳音这一刻,她就想不计较后果的拼一次。 赢了,她会更加欢喜;输了,那也不算什么。 因为几人都是马不停蹄地回来,季夫人吩咐下人们小心伺候着,至于儿子季泽厚,季夫人看着杵在边上明显不退缩的郝佳音,她只能忍住心底的郁气,由着郝佳音将人带回梅园。 一等他们走出去,季夫人便憋不住心底的火气,摔了一个杯盏。方嬷嬷示意下人麻利地将杯盏的碎渣收拾出去,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季夫人这会儿只会迁怒人,恶狠狠地盯着方嬷嬷,“怎么,你就这么着急巴结着她,认定她能坐稳季府主母的位置?” 方嬷嬷笑了一下,“太太,陆家大小姐来咱们府里暂居,这还不够少奶奶忙活的吗?何况何姨娘也还在调养身子,少奶奶不会太轻松的……” 季泽厚根本不避讳一边跟着的雀儿,拽紧了郝佳音的手,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路上的所见所闻。 “见着那株茶苗了没有?也不知道到时候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反正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小心侍弄着,总能开出好看的。”季泽厚最宝贝那盆茶苗,这一路上对那盆茶苗都有些神叨叨的,就担心掉了片叶子。 好在这一路上还有陆家姐弟俩跟着,虽说他们两个不如陆家二公子陆文宇摆弄茶的本事高,可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茶庄后人,照料一盆茶苗的本事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这一路上来,茶苗非但没有蔫儿,反而开长高一点,多开出两片嫩嫩的茶叶来。瞧着,还真是挺好看的。 郝佳音想着适才扫过一眼的小茶苗,她对这个倒是不怎么懂,也不知道这茶树长大能开出什么名堂来,听着季泽厚不停说起那茶苗,她便问了一句,“可是什么名贵的茶花种?” 若是不明白,寻常茶花的话,应该不值得季泽厚这般神神叨叨,记挂在心上,不但信上说了一通,这一回来不问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反倒同自己不停说着这株茶苗,不得不叫她怀疑,毕竟一旦开出极品茶花,那绝对是有价无市的。 不过,依这呆子的性子,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俗物而牵肠挂肚的人吧?郝佳音睨了季泽厚,然后就看见这家伙竟是红了脸颊,吞吐了半天,总算说起缘由,却让郝佳音一瞬间心暖。 “我这次去云城,见了那茶花开得极好,只是……惋惜你不能同我一般看见,所以……讨了这株茶花回来,由我亲自种好它,待它开时,也能叫娘子你看见了。” 这呆子……其实也不算太差。郝佳音眉眼含笑,总算头一回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如此,佳音便多谢相公了。” 季泽厚倒像是受惊的小兔一般,脸颊红扑扑的,慌忙摆手,“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怎可如此生分,莫说谢不谢的。”毕竟我们可是要执手到老的,季泽厚想到这一处,便悄悄勾住郝佳音的手,然后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生出一片暖意来。 郝佳音垂眸,看了一眼自以为欢喜的季泽厚,唇角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就是不知道他能牵着自己走多久呢。啧啧啧啧,到了竹园,可有一件糟心事等着他呢。 何氏这会儿根本没力气下地,等何夫人好一番拾掇,总算收了手,才发现女儿这会儿是真心下不了地啊。 瞧女儿那瘦得跟柴火似的手和腿,何夫人心疼了一下,然后立马拍着大腿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害我女儿,真是不得好死啊!”何夫人这人可是典型的乡下妇人,就爱听人家墙角,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加上有心人故意漏的风声,她自个儿是更信郝佳音动手的一些。 何氏凄凉一笑,本想撑着站到竹园外迎少爷回府,现在看来也是不能够了。再看身边翡翠一副迫不及待的浪荡模样和亲娘的作为,何氏这心比手脚还要冷。 “把炭火盆子撤了,你陪我娘去院门口迎少爷吧。”左右她得给自己留一口气,撑着将仇给报了才成,这会儿她不跟着折腾,反正少爷肯定会来自己这儿,她不急,真的不着急。 郝佳音被季泽厚牵着手,轻声细语地说着一路上的琐碎事,到了竹园门口的时候,她倒是奇怪了,何氏竟然没来。 也是,这次的事是真的伤了根本,能够捡回一条命也亏了自己当时拿出来的药,郝佳音依然微微笑着,偏头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季泽厚,然后敛眉,手也不抽出来,由着季泽厚握着,“原本相公才回来,我也不该拿烦心事来烦你,只是这事关系到季家子嗣,佳音也不好瞒下。” 季泽厚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站着门口的几人,梅氏与水氏面上欣喜,只是边上站着的那名老妪是谁?季泽厚转过头,依然握住郝佳音的手,“娘子但说无妨。” “何姨娘肚里的孩子没了……” ------------ 只是难过 季泽厚握着郝佳音的手,大约是太过吃惊,于是根本就忘了松开,只是掌心最初的那种温存一寸寸冷了下来,郝佳音稍稍一用力,就将对方挣开。乍凉的风落到掌心,郝佳音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微微仰头,唇角的笑如出一辙,却又分明多了些不一般的味道在里头。 她甚至在挣脱的这个瞬间就替自己做出了决定,只要季泽厚怀疑了,那她便顺季夫人的意思,离开这个家。 好在…… “请大夫来看过,有说什么吗?”季泽厚的声音里掩不住落寞,怎么说何氏肚子里怀着的都是自己第一个孩子,不是没有期待,不过季泽厚这一点同一般男人没什么差别,那就是贵嫡。 嫡子嫡女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庶子庶女总免不得会有,但绝对越不过嫡子嫡女去的,就好像是妻子与妾氏之间,他永远站在妻子这边。妾不是唯一的,但妻却只有一个。 郝佳音松了下心,然后偏过头去对着竹园外站着的何夫人,唇角依然浅浅的,“那是何姨娘的母亲,这会儿在府里照顾何姨娘。” 季泽厚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拉住郝佳音的手,虽不是十指相扣那般亲密,但到底是掌心贴着掌心,补上那一瞬间的空洞。 “娘子先陪我去看看何氏?”季泽厚这样的人,心思单纯,根本绕不过身边任何一个人,别说是郝佳音这个段位的,就连最不如的季夫人也比不上。你要他在郝佳音的一句试探里立马开窍,那是真的不可能的事。 不过这到底也显现出了他对佳音的信任,所以才会半点不怀疑。 郝佳音反扣住季泽厚的手,“好。” 何夫人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生出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然后拖上关系,将女儿给嫁进了季府。瞧瞧村里,可就她这儿独一户的。平日里多走动的,也就是一些粗鄙的乡下妇人,到了季府才知道,这水灵的人到处是。不过依着何夫人来看,梅氏与水氏都不如自己闺女可人疼,至于郝佳音这个少奶奶,何夫人自觉得连自己都比不上,根本不在计较之内。 本以为,已经算是美到天了,可没想到,这季府的少爷真比那观音身边的金童还要好看,乍见着人,何夫人整个儿都愣住,傻呆呆地盯着季泽厚,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还是人么?额,这话不对,她是想说,这还是凡人么? 在何夫人他们村里,男人也就生得那样,尽是歪瓜裂枣,偶尔些个生得孔武有力些,要说俊的,就属自己男人何秀才了。这何秀才一旦放到季泽厚面前一比,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天边去了。 瞧瞧那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瞧瞧那眉眼唇鼻,哎呀,何夫人就算有心偏袒自己女儿,对着季泽厚的样子也说不出违心话来。女儿竟有这么好的福气嫁给这样神仙般的相公,何夫人立马欢喜上了。 不过一想到女儿被人害得孩子都不能再有了,这心底立马就急了。之前亏得自己翻箱倒柜替她找衣裳,这会儿竟是连地也下不了,这让何夫人心里愤愤极了。再看一眼跟着季泽厚走来的少奶奶郝佳音,何夫人更加觉得不平。 就看那姿色,这个郝佳音凭什么跟自己女儿争? “哇——”一声,没等季泽厚牵着郝佳音的手走近一些,何夫人便痛快地吼了出来,那嘹亮高亢的曲调把身边的梅氏和水氏都给惊了一跳,身子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然后立马将眸光从何夫人身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会要了自己的命一般,都将眸光转回到季泽厚身上。 自打她们嫁给季泽厚,还从未跟少爷离得这么久过,这次见面,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相思入骨。 梅氏还好,怎么说亲爹是个管事,有点眼界,连带着梅氏也没有那么小女儿心肠,不过这么大半个月没见到少爷,梅氏这神情里也多是娇柔与惹人怜爱。与梅氏的明朗俏丽一比,水氏便显得楚楚可怜多了。本来三个妾氏里就是她最弱了,偏偏又是打小就没怎么出过季府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外头的天地有多大。对水氏来说,少爷便是她生命的全部,少爷久游未归,水氏最是寝食难安。 偏偏关于少爷的事,她又没地方去问,甚至都没收到一风家书,只能塞了银子让蕊儿在外头多打听一些。至于以后再也不能生的何氏那头,水氏根本不再理会。理了还有什么意思?她只能在这个宅门里慢慢老去,悄无声息的,她只盼着少爷能早早回来。 现在少爷回来了,就算少爷一眼都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水氏也忍不住潸然泪下,粉嫩的唇瓣哆嗦着,哽噎的一声“少爷”随着汹涌的泪珠总算吐了出来,只可惜季泽厚现在心底乱得很,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手里牵住的是佳音的手,其他的,他根本没办法细心思考,自然也顾虑不到水氏的欣喜与倾慕。 其实这事谁都不怪。毕竟何氏的事摆在面前,对整个竹园的人来说,这事是真的挺大的。当初季夫人带着梅氏与水氏冲到何氏屋子,对着郝佳音扬手就是一耳光,那姿态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才好,怎可能瞒下? 下人们自有渠道打听到主子们的一些私隐,何况这事还有人故意漏话,传到后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一定是少奶奶被何姨娘肚子里的庶子落了面子,才会下的黑手。这会儿,谁都没说,可迟早会传到季泽厚耳里。 这是毋庸置疑的。郝佳音也知道,只是对季泽厚这样的人,只要引导得好,那么最后的结果如何,可说不定。郝佳音扫了一眼失落的梅氏与水氏,微微颔首,“少爷既是平安归来,也算是安了你们的心,不如先回去歇一歇。”她这头还要陪季泽厚去何氏那儿转一圈,本来就烦躁得很,一个何夫人肯定甩不掉的,可不要再多两个含情脉脉的小妾跟着。 不等梅氏与水氏表情,季泽厚便赞许地点头,然后对着何夫人微微躬身。何夫人不是他正经的岳母,这般躬身也算是给了体面。何夫人自知自己乡下人的身份上不了台面,没想到神仙般的少爷会跟自己行礼,这身子因为躲避得太急,差点摔倒。 郝佳音垂眸敛目,也不说什么。这季夫人当着自己的面可是指天骂娘,凶悍得很呢,这会儿遇上了季泽厚,不就是人家生得好看些么?怎么就发不出火来了呢?看来,这人啊,生得好看一些,的确是能占不少便宜呢。 季泽厚这人倒是修养极好,起码比起小时候见着郝佳音的脸颊上红红的一块,就会尖叫着拿石头去砸了。温和地同何夫人说了两句,便牵着郝佳音的手进了竹园,往后院何氏住的院落走去。 何夫人本来还有些得意,得意少爷给自己的体面,可是看见少爷始终没松开少奶奶郝佳音的手,何夫人便撅着嘴角,那神情里满是不屑。瞧瞧,这都是什么人啊,大庭广众下还拉拉扯扯,真是不知廉耻。 不过何夫人可不敢再当着面说什么,只是怏怏不乐地跟在后头,等进了屋,立马蹿到前头,甚至还用肩挤开郝佳音,然后便唱作俱佳地绕过屏风,扶起女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又开始嚎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郝佳音站在屏风外,腿脚无力。这是跟进去好呢,还是不跟进去呢?郝佳音作为季泽厚的妻子,妾氏掉了孩子,于情于理她还是要来走两趟的,只是每次来,都能赶上何夫人在哭嚎,而且开腔的总是这么一句。郝佳音头两次瞧着新鲜,现在次数多了之后,她是真懒得叫自己耳朵受苦。 只是季泽厚还是第一次来,郝佳音不得不陪着绕过那屏风,而床榻上的何夫人扫见衣角,那干嚎声愈发嘹亮起来。郝佳音同情地看了一眼床榻上弱不禁风的何氏,看着她难受地蹙眉,郝佳音别开眼。 自己果然是得天独厚的,郝夫人可比眼前的何夫人要好太多了。 郝佳音安静地站在季泽厚身侧,反正有她在边上杵着,她就不信何氏母女俩敢睁眼说瞎话。 季泽厚呢? 好歹是跟了自己一两年的人,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鲜活的人?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只能用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盯着自己的何氏,季泽厚软了神情,“你不要累着,明个儿再去请个大夫回来,仔细调养身子,知道吗?” 在季泽厚的脑子里,女人间是不会有什么纠葛,必须要闹到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而且只是个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季泽厚只是难过,难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与自己没缘分。 ------------ 小别胜新婚 郝佳音看着沉默地走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他了。 这个人,在郝佳音的最初印象里,是个憨傻纯真却是善良的男子。当然,小时候那事,郝佳音早就不跟他计较了。这回,何氏受了苦,不但孩子没了,自己也只剩下半条命,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郝佳音以为季泽厚会生气,然后责怪埋怨自己,可出乎意料的是,季泽厚沉声叮嘱何氏养好身子,然后便带着自己走出来了。 郝佳音不确定季泽厚这会儿沉着脸色是为了什么,毕竟从自己嫁进门后,除了最初成亲那会儿觉察出他是不乐意的之外,其余时候这个相公还是挺好说话的。不过到了这会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回了房,季泽厚显是顿了一下。这房间,他离开时还是满室喜红,回来时竟是没了。褪去喜红颜色的寝居仿佛变得冷清许多,季泽厚仔细打量了一眼,才发现,这屋子同当初自己住的那间又有些不同了。 是啊,当然不同了。郝佳音虽也是喜欢清静的,但这清静到底多了些女儿家的纤细,光说那一处梨花木的梳妆台,就叫整间屋子添了几分柔美。季泽厚偏过头,对着郝佳音笑了笑,“这屋里这样摆,很好。” 郝佳音微微笑了笑,扫着屋子里几处自己让雀儿搬进来的物什,也不客气,反正这儿以后就是自己常住的地方,总要依着自己的心意才行。现在季泽厚不讨厌,那便是两全其美的。 “……何氏的孩子,怎么会没的?”季泽厚的眼眸里没有探究,他只是信任郝佳音,想从妻子这儿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去时她还是鲜活的,回来便这般憔悴,连孩子也没能保住。 郝佳音挑眉,自顾自走到软榻边,懒懒地靠坐着,眸光却盯着季泽厚,不愿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表情,“快天亮的时候,肚子疼了起来。等请了大夫过来,这命好悬才保住,只是孩子到底是没了。” 这算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郝佳音没有丝毫的添加,至于到时候季泽厚会不会听到其他人的揣测,郝佳音就控制不住了。只是,最初一半的真相由自己给他就是了。 季泽厚点点头,他不大懂女人的事,若非因为娶了郝佳音,他连小日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倒是听说过,女儿怀孩子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前三个月,不然容易没。或许何氏就是因为这样,孩子才没保住的。 想到这些,季泽厚过去陪着郝佳音一块儿坐下,眉眼处都是疲劳,这刚到家的亢奋神情也淡了不少,“我这些日子肯定要多陪着云城来的客人,到时候内院还需娘子多多费心。何姨娘这头也多送些上好药材,早些调养好身子才是。” 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泽厚,然后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文瑶表妹呢?你就不怕我怠慢了她?” 季泽厚倒是浑不在意,“表妹那边主要是来看娘的,你吩咐下人体贴伺候着,其他倒是不用操心。这个表妹在陆家茶庄里就是管着庄子的,没事。”至于他自己,自然得尽尽地主之谊,带着吴公子与陆家三表弟去元州城里好好转转。 “这一路上快赶慢赶,可把我累坏了。”季泽厚揉了揉自己脑门心,郝佳音微微坐正了身子,指尖搭着他的,轻轻揉了两下,“既然累了,那便先歇一歇。其他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 反正有季夫人在,后宅里的琐碎事情是真的轮不到季泽厚惦记,何况就算季夫人不管,自己这个少奶奶也会管,断然不会失礼于人。之前,郝佳音还担心季夫人会耍点小手段,这回见到吴远航也在里头,她倒是能放心了。 怎么说也是个知府公子,季夫人总得多掂量,三思而后行。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去郝佳音不少心思,她只需要在季泽厚这个呆子身上步步为营就好了。 季泽厚起身,却是拉着郝佳音的手,非将她也整个拉起身来,嘴角才松开一些,笑盈盈地盯着郝佳音,叫她有些莫名所以。郝佳音倒是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惯出的坏毛病,非要自己伺候更衣不成? 不过,郝佳音倒是真的错怪了季泽厚。他才不要郝佳音替自己宽衣解带,只不过路上辛苦,最怀念的还是抱着佳音一起睡的感觉。那种软玉温香在怀,细微的呼吸熨帖着脸庞的细腻缱绻,是一旦尝过便怎么也松不开的留恋。 郝佳音被季泽厚缠着带到床榻边,季泽厚先将人推坐下后,自己很乖觉地脱了衣衫鞋袜,然后摊开被褥,直挺挺地躺好后,见郝佳音纹丝不动地坐着,他便忍不住又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郝佳音扭头,就看着床榻内多出来的那个人,一脸讨好卖乖的好容貌,叹了口气。 算了,她这两天也爱犯困,正好身边多了个火炉,权当暖床的回来了。于是,夫妻俩褪了衣衫鞋袜,就这样安静地额头抵着额头,睡着了。 雀儿本来还打了热水过来,想着先伺候少爷梳洗一番。哪晓得,少爷不讲究了,小姐竟也不嫌弃少爷风尘仆仆,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挨着,凑到一块儿睡着了。雀儿抿嘴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她还是去小厨房里盯着,待会儿起来,小姐少爷肯定会饿。 郝佳音倒是招架不住季泽厚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一拐两拐就被带到床榻上睡下了。只可怜了吴远航那头,犹豫不决地被下人带着去了客院,这整个心还是留在郝佳音身上。 他怎么从来没留意过小师妹是谁呢!之前只听郑昶之说小师妹如何聪颖,真见了面后,他又只顾着拉着小师妹逗开心,怎么也想不到,小师妹摇身一变,不但嫁了人,而且这身份还不简单。 这来的一路上,吴远航拿话探季泽厚和陆家兄妹,倒是知道郝佳音是富商郝福气的女儿。郝福气是谁,吴远航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就算到了京师也有权贵们巴结的对象。只是郝福气只说元州城是自己的故里,也是自己发家的地方,怎么也不肯搬去京师。 当时吴远航还暗自叹了一句季泽厚好福气,娶到郝福气的女儿可不就是真的好福气么?郝老爷就一个女儿,这往后的家财可不就是便宜了女婿么?吴远航倒是真没想到,郝老爷会将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季泽厚这样纯真的人,这往后能守得住家财么?现在,他知道郝老爷的闺女是郝佳音之后,这一点他倒是用不着担心了。 跟郝佳音这样的女人斗,那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吴远航他倒是跟郝佳音斗过几次,只可惜都输了。非但如此,好不容易他占据点天时地利人和,人家的好师兄立马就站出来,总之他吴远航绝对不能赢就是了。 这闹得吴远航后来也乖了,他不跟郝佳音斗。要郝佳音守住这些家财,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小师妹既然是郝老爷的女儿,怎么就没嫁给郑昶之呢?吴远航在这件事上比小师妹要清楚。小师妹只是郑昶之的小师妹,可他吴远航不是,他帮着郑昶之做事,清楚知道郑昶之的身份,还有他要的什么。 前路的确辛苦,也肯定会有危险。可小师妹这样的身份,既嫁得了郑昶之,也能帮着他,而郑昶之又是喜欢小师妹的,那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不成,想着这事挠心得厉害,吴远航打发了府里的下人,自己摸着就往竹园这边走,当然,这也是闭着下人的。只是刚躲到假山后,打算找个没人的时候叫小师妹出来谈一谈,就听见雀儿压低声音吩咐外间的下人,说是少爷与少奶奶安寝了,切莫打扰到。 吴远航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院落。他本来猜想,会不会是假的。可没想到,真听见下人说他们一块儿歇息了,吴远航整个人发懵。 郑昶之和小师妹这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远航这头焦头烂额,陆家姐弟这边也不好过。 女人对女人都有直觉。陆文瑶本身就是个厉害的,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能将整个陆家茶庄打点得妥妥当当,是不是精明的人,躲不过她的眼。郝佳音一出现,陆文瑶变没有错过眼。那种淡雅的气质,不是谁都能有的。陆文瑶虽不以自己的容貌为傲,但她知道,自己是美的,这般路途遥远,还跟着泽厚表哥跑到元州城来,她不信郝佳音觉察不到自己的目的。可就算是这样,郝佳音对自己依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这让陆文瑶不得不更加慎重起来。 而陆文涛呢?他只在意的是郝佳音脸颊上那一大块的胎记。季泽厚生得天仙似的,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丑妻呢?若自己是季泽厚,陆文涛肯定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娶这样一个女子的。这人,根本就比不过自己的姐姐。这么一想,陆文涛比来之前倒是要更肯定了。 这女人肯定不如姐姐,到时候姐姐定能心想事成。只不过那人占着郝老爷千金的名头,而且又莫名其妙成了知府公子的小师妹,陆文涛觉得或许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一定。 而季夫人呢? 她也静不下心来。 儿子回来得太早,这让季夫人有点慌张,毕竟她这么多年没跟人斗过,这手脚都有些缓了,一时之间还真动不了何氏。那个何氏的母亲,村妇出身,本来以为能闹到郝佳音那儿,起码能让她沦为笑柄。结果倒好,郝佳音那边还是优哉游哉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何夫人除了赌咒骂人,竟是半点事情都没闹。 季夫人当初听着那粗鄙的话,气不顺,便示意方嬷嬷传话给下人,教训了何夫人一顿。可到底没能找到机会再对何氏正大光明的下手。现在儿子是将陆家表小姐带回来了,可一样来的还有云城知府的公子,这叫足够季夫人头疼了。 云城可比元州城繁盛,又挨着京师。季夫人就算是后宅的妇道之人,她也知道,云城知府的厉害。那吴公子叫了郝佳音一声师妹,显是认识的。再看郝佳音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季夫人就担心吴公子是站在郝佳音这边的。儿子回来了,当初何氏的事势必拖不得,也怪自己,当初没有十拿九稳就拼命把事情闹大,这会儿就算是要瞒着也瞒不住了。 到时候郝佳音搬出元州城的王知府,再带上一个云城的知府少爷,季夫人肯定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也就算了,到时候丢了面子,还要被扭送到官府……季夫人身子一哆嗦,连忙转过头,看着方嬷嬷,“你瞧着刚才那情形,郝佳音同这个云城来的知府少爷关系如何?” 方嬷嬷这心底也在计划啊。 对方嬷嬷来说,她只要少爷好,只要季府妥妥的就成,谁做少奶奶都不要紧,只要能帮着少爷和季府就好。之前,方嬷嬷已经掂量出少奶奶的实力,自然卖了好。这回,没想到少奶奶连云城的知府少爷都能攀上关系,这对季府来说,自然更好。 “太太宽心。怎么说,吴公子是云城的知府少爷,同咱们元州城离得也远。太太无须太过担心。”方嬷嬷说了话,本想替郝佳音转些注意,哪晓得这次季夫人却是不依不饶起来。 “我知道吴公子是云城知府的少爷,可郝佳音竟有这样通天的本事,不但认识元州城的知府一家,这会儿连云城的知府少爷也认识,我是不是……”之前着急将郝佳音赶出去,有点欠妥当了呢? 季夫人除了不满意郝佳音的脸,其他倒真不怎么能挑出刺来。现在知道郝佳音背后的关系后,她更是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方嬷嬷见季夫人有些松动,倒是有些欢喜。只要太太不要再闹了,方嬷嬷肯定少奶奶那头不会生事。到时候府里也就美美满满的,多好。 不过方嬷嬷知道季夫人的脾性,这人除非自己想到的,否则都不信。方嬷嬷这会儿但凡替郝佳音说上一句好话,她都能将整个事同你反着来。 季夫人忖度一番,才慢慢点头,“算了,这次的事,说到底也不是我动的手。到时候就算查起来,到最后还是要给自己面子。只是这个儿媳妇……”季夫人还是更中意陆文瑶一些。 郝佳音是厉害,只是季夫人要的精明就够,却不需要像郝佳音这样,厉害到她根本没办法拿捏的地步。这样的媳妇,不要也罢。 “你去,看看泽厚什么时候休息好,请他来我这里,就说有要紧事。”季夫人决定先下手为强,总要将事情扯到郝佳音头上才行。方嬷嬷看了一眼冥顽不灵的季夫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心底同情了一把。 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担心少奶奶会怎么样,只盼着太太别玩得太大,到时候丢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好。 季泽厚这一路上,虽说比去的时候要适应许多,但到底还是辛苦的,加上边上又有郝佳音陪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习惯了佳音在自己枕边,那种安稳的气息叫他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平日里都是季泽厚睡相好的,哪晓得就这么一个下午的功夫,等两个人同时醒来,却看见季泽厚巴着佳音睡,手脚一并缠绕上去,而且下腹处还有一个可疑的硬物抵着郝佳音的腰侧。郝佳音只觉得刚睡醒,就听见季泽厚粗重的呼吸绕在自己耳郭上,一下一下,勾搭死人了。 这个白日宣淫什么的,郝佳音到底还是不怎么习惯。也不敢扭得太厉害,只用手推了推季泽厚的胸。之前他不在,郝佳音自己睡整张床榻,倒是嫌空,这会儿他才回来,自己就觉得又挤又热,真是…… 季泽厚小狗一般,你越推他他就凑得越前头,更是用鼻抵着郝佳音的脖颈,一点点嗅着,暧昧极了。 郝佳音才睡醒,这喉里正嘶哑着,被他这么凑过来一通闹,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喉里更是爬出来一点酥痒,直缠到心尖。这个,鱼水之欢什么的,也是咱们老祖宗说的人之常情。郝佳音手尖痒痒的,很想腻到被季泽厚自己蹭开的胸膛上去,虽是不厚实,但却光滑得很。 这个,藏着掖着,虽说是必要的,但关键时刻,你既然心动了,就绝对不能错过到嘴的美味。季泽厚这出门在外,自然是憋得久了,郝佳音也在家里吃了这么久的素啊,你说不想,被他这么一蹭,也有点想了。 那既然想了…… 郝佳音拿捏着骄矜,绝不会最最先动作的人,可说起怎么勾勾缠,季泽厚绝对不会是郝佳音的对手,就算季泽厚早通人事,但娶回来的三个女人都不是妖媚的,也就是郝佳音有个厉害的娘。郝夫人提议请来的教习嬷嬷那段数,真是没几个男人吃得消。郝佳音从最初的面红耳赤到现在的坦然自若,可真不是季泽厚能招架得住的。 比方说现在,明明郝佳音现在自己也想要了,可她就是要季泽厚先动手,先求着她,否则,她绝不依。 季泽厚这会儿也是真的想了,可到底金贵公子,做不来那浪荡子般的求欢举动,只能紧紧搂着郝佳音,身子挨着使劲蹭。其实郝佳音也知道,这已经算是季泽厚这人能做出的最大举动,当然,前提是在他没遇上郝佳音之前。 抬眼看了看罗帐顶,郝佳音不动声色地开始使巧劲儿地扭了起来,看着似乎是不依他的,但其实……吃过荤的人都知道,干柴真是遇到点火星儿就能烧起来,于是……饿了快一个人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谁先扯了谁的衣襟,总之最后……舒坦了。 郝佳音觉得今个儿的事,还颇有点波澜起伏的感觉。 一大早的,梧桐跑回来说是少爷回城了。郝佳音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了万全之策,这才去梅园接人。结果这人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将季夫人心目中最满意的儿媳妇也给带回来了,这还不算,连那最能惹事的吴远航也莫名其妙一块儿回来了。 好吧,这些都是外人,郝佳音可以暂时不计较,但怎么季泽厚知道自己小妾滑胎了,都还能跟自己黏糊到一块儿去呢? 自己也是的,都说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随便蹭一蹭的,自己怎么也就把持不住了?明明……这周公之礼自己每次都不觉得有意思啊! 郝佳音扭头,就看见季泽厚傻憨傻憨地用一双灼灼的眸子盯着自己,那眉眼唇鼻都生得极其好看。郝佳音手痒,伸手开始描摹,然后又禁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这家伙,脸颊上还带着情事后的红晕,真正是一派富贵公子的模样,这会儿呆着还真可爱。 季泽厚倒是懊丧,可不就是懊丧么。学着郝佳音的举动,也伸手到郝佳音的脸颊上,轻柔地触摸着那一处胎记,然后神情里多有羞涩。 “娘子……这次,我……太急了。我保证,下次肯定会很努力的!到时候,这胎记一定会消掉!” 郝佳音眨巴眨巴眼,回想刚才暴风骤雨一般,滚滚而至又乍然收兵的境况,真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季泽厚愈发困窘,寸缕不着的身子便这样整个儿偎依过去。 “呆子。”真正是天下第一号的呆子。 ------------ 接风宴 雀儿作为郝夫人精挑细选的陪嫁丫鬟,那是绝对贴心的。 将该准备好的点心之类都做好之后,雀儿让人看着炉火,自己便回到屋外候着。这热水什么的都备好了,可就等着少爷醒来梳洗了。 结果好么,两位主子这一觉就睡到天都快黑了,中间方嬷嬷还来请了一趟,知道少爷一直再睡,这才没去叫醒。也是,在季府,没什么事比少爷更重要,就是季夫人自己也要靠后。 雀儿不知道方嬷嬷来请少爷过去是为了什么,她只管专心守在门外就是了。只是好不容易听见里头有些细微的响动,还没等她扣门问问要不要现在去准备热水,就传出一声细腻的惊呼,然后那什么……就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细听的响动了。 不过,这么一来,是不是说明少爷是相信小姐的呢?想到这个可能,雀儿便笑眯了眼,这样就好。对了,一会儿让人送信回郝府,也好叫老爷跟夫人宽心些。 季泽厚作为男人,对一些事总是天生就爱计较的。看着郝佳音那轻笑的模样,他很想再证明一次,自己可以的。 郝佳音却是懒懒的,瞧着窗檐上落下的光景,怕是不早了。家里来了客人,肯定要接风,季泽厚作为主人家,迟了肯定不好。哄孩子一般,轻轻拍了拍季泽厚蹭来蹭去的脑袋,“来日方长,相公不着急。” 来日方长…… 季泽厚抿了抿嘴角,笑了。郝佳音眯着眼,看着一笑倾城的枕边男人,忽然有些后悔了,什么来日方长,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啊。 不过季泽厚倒是真听进去了,反正来日方长,他也不着急。只是这大掌却是悄悄爬上郝佳音的小腹,如同上次她来小日子时做的一样,揉了揉,然后轻声说了一句话,却足够叫郝佳音浑身颤了一下。 “娘子,咱们早些要个孩子吧。”若不是何氏,季泽厚竟不曾发觉,自己会这般期待起自己和佳音的孩子来。此情此情,实在太温柔也太温馨了,季泽厚忍不住便将心底最想说的说给郝佳音听。 他想要孩子,想要和佳音一起生的孩子,不管男女。就好像当初同老茶花匠一起看那些茶苗时,这般期待与小心翼翼,全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季泽厚没那个脑子,去理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郝佳音,他知道,自己将来要怎么做。 郝佳音认真地看着季泽厚,微微点点头,“好。”本来,要个孩子就在她的谋划里,不管将来能不能同这个男人执手到老。 雀儿好不容易等到屋子里的少爷与小姐喊起,连忙吩咐下人往耳房里准备热水。两个人隔着屏风各自梳洗妥当,这边雀儿便轻声将安排好的又报备给郝佳音知道。 云城人的饮食偏淡,郝佳音之前特意让雀儿去吩咐过厨房,又让雀儿将自己带过来的好茶拿去招待客人。季府的茶,也算不错,但今天来的可是陆家茶庄的小姐少爷,还有管家公子,季府的那些茶便有些舀不出手去。郝佳音虽是不怎么好茶,不过因为师父萧如风还有郝老爹的缘故,这手头还是有些好茶的。 雀儿将事情一桩桩都安排妥当,郝佳音也就放下心来。想着一会儿接风宴上,自己也不好穿得太过素雅,便让雀儿拿出一身水红色衣裙,连着发髻上也簪了两支金步摇。 等绕过屏风,就看见那头的季泽厚已经穿好衣裳,散着湿发,正在整理衣襟。雀儿眼疾手快,拿过架子上搭着的干帕子,塞到郝佳音手里,都不需要说什么,就知道这鬼精灵是什么意思。 郝佳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看对面散着一头青丝,正用湿漉漉的眼神瞅着自己的男人,这真是……要当老妈子了么? 认命地拉过季泽厚走到榻上坐下,然后用帕子舀着季泽厚如缎的青丝细细擦干。这人啊,长得好看不算,连这发丝也比自己生得要好。明明自己的就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跟季泽厚的一比,就觉得怎么也不如呢? 季泽厚倒是乖巧地靠在郝佳音腿上,因着何氏的缘故,季泽厚也没有再拉着郝佳音不停絮叨路上的事。两个人静静地侍弄好一切后,季泽厚才站起身,然后对郝佳音伸出手,“咱们去娘那儿吧。” 雀儿刚才提了一遍方嬷嬷的事,季泽厚知道娘肯定找自己有事。反正一会儿还要招待云城来的客人,季泽厚打算同郝佳音一块儿过来。郝佳音倒是多半能猜到季夫人派方嬷嬷过来找季泽厚的缘由,肯定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在季泽厚那儿抹杀自己。 这种时候,季夫人怎么可能愿意郝佳音一同跟在边上? 郝佳音摇了摇头,“婆婆大约不会想见到我,她有话要同你一个人说。”季泽厚不明所以,坐到郝佳音身边,习惯性地拉过郝佳音的手,拿在自己手上把玩,“怎么会?” 怎么不会?季夫人从上郝家提亲开始,就不安好心,算计着先将嫁妆抬进季府,然后再将自己逐出季府。这些,郝佳音一早洞悉,而季泽厚作为季夫人的儿子,却一直想不通自己娘亲的用意。郝佳音不知道该说季泽厚傻呢,还是说季夫人的道行高。 其实,郝佳音是知道的。季夫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实在是季泽厚是个善良到单纯的人,他永远不会以绕一个圈的邪恶去忖度这一切。就像他知道何氏滑胎后,除了难过自己与孩子无缘之外,他绝对不会去想会不会是郝佳音动的手。 郝佳音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季泽厚面前动手,否则这人心软得一塌糊涂,绝对会站到季夫人那头去。 “何姨娘出事那天,我一大早得了消息便赶过去,后来婆婆带着水氏、梅氏她们也来了。当着梅氏她们的面,婆婆打了我一耳光,说是我害了何氏。”郝佳音低着头,看着被季泽厚抓着把玩的手,一字一句轻声细气地说,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仿佛说的不是被冤枉,仿佛什么都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季泽厚心口猛地一揪,然后抬头,盯着郝佳音的眼,带着紧张的神色问郝佳音,“那么,是你做的吗?” 郝佳音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不是,我便信!”季泽厚不知道这种信任是从哪里来的,但这会儿对着郝佳音,他就是这么说了。只要郝佳音说什么,他都信。 郝佳音想起那个关于自己脸颊上胎记的谎言,忽然笑了,“那我要是存心骗了你,怎么办?” “那就骗一辈子,别半途而废了。” 有时候,你别小瞧了傻子,傻人有傻福这话,老祖宗早就有了先见之明。 两个人沿着小径,走到梅园的时候,郝佳音想要挣开季泽厚的牵引,只是季泽厚却执拗上了,甚至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郝佳音。郝佳音头疼,想着一会儿季夫人见着自己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乖,回去随你牵。一会儿给婆婆瞧见,不好。”郝佳音哄了一小会儿,才叫季泽厚怏怏不乐地松开自己的手。郝佳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叫季泽厚这么黏着自己,仿佛……一趟云城行就让他对自己上心了? 好吧,这种异想天开的事还是不要再记挂了。郝佳音不求心心相印,但求安稳老死就好。 季夫人派方嬷嬷去请季泽厚,然后就开始想,怎么说儿子说才能让他信服。毕竟儿子的个性自己还是知道的,他也不是那种耳根子软,随便你说什么就会信的人。可这事又真没什么证据,当初何氏有身子之后,郝佳音将一切都防得好好的,不过好在她留了最后一手,让方嬷嬷将药包藏好了。 她想过了,等闹到最后一定得儿子嫌弃了她才成。这个媳妇,现在越看越不好拿捏,后头的背景太大,到时候这个府里还有她说话的份么?等会儿儿子来了,季夫人想着透个底牌给儿子,到时候季泽厚嫌弃郝佳音,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熬多久。 只是等来等去,只等到方嬷嬷回来说儿子路上辛苦,现在已经睡下了。季夫人心疼儿子,只不停念叨着晚上要好好替儿子接风洗尘。方嬷嬷想着还是不要告诉季夫人少爷同少奶奶一块儿歇息的事。不过看少爷少奶奶这黏糊劲,方嬷嬷想着少奶奶会不会好事将近? 毕竟当初她也有留意过。太太送到竹园去的药,都没起效用。这到时候有个孩子也是正常的,如此一来,季府也算是开枝散叶,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季夫人一面心疼儿子路上辛苦,一面计划着非让儿子厌弃郝佳音不可,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儿子,就看见跟在他后头的季泽厚,季夫人这脸色一沉,只恨不得能瞪死她才好。 她算是看明白了,郝佳音根本不是柔弱的大家小姐,她是狼,最狡猾狠毒的狼!哼!! “我让方嬷嬷去请少爷,你来做什么?怎么,我在府里说话都不算话了吗?”季夫人摆着脸色,本想让郝佳音知难而退,留自己跟儿子说说体己话。可哪里晓得,郝佳音只是笑着,倒是儿子先跳出来说话。 “娘,是我要佳音陪我来的。何氏的事我也知道了,是她没福气,娘可不要错怪了佳音。”季泽厚挺身而出,站到郝佳音身前,神态里满是信任。 郝佳音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满意地看到季夫人脸上青青白白,真是扭曲得可怕。哎,要是她成了季夫人,估计看到自己一心为的儿子竟然站到对面去,也会被气出血来。不过自己这会儿是郝佳音,所以她没道理不得意啊。 季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瞪着郝佳音,“你说娘冤枉了她?难不成你信她,不信娘?” 郝佳音挑眉,被季夫人弄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然后看了一眼季泽厚的肩,走出一步,坦然地对上季夫人的怒对,“婆婆果然是不信我的。既然如此,相公也回来了,咱们去请官爷来,查个水落石出吧。” 她是真的不怕季夫人闹大,反正理亏的不会是自己。倒是季夫人,一听见郝佳音提起官府,这气焰立马就小了些,“谁不知道你郝家同官府的人认识,怎就不知道他们会偏帮你!” 季夫人一瞥眼就对上郝佳音似笑非笑的眸子,立马转开话题,“我们这样的人家,闹到官府总是没体面的。再说了,何氏好端端的,我每天人参燕窝的养着,这孩子怎么就没了?可不就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么?”说到这儿,季夫人仿佛更加肯定了,探过身,将儿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这才扬起下巴对上郝佳音,“这总是你的事了吧!” 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郝佳音无语,不过她还不想这会儿就跟季夫人吵起来,毕竟季泽厚是季夫人的亲生儿子,除非万不得已,郝佳音不想因为这样和季泽厚产生间隙。何况,就算季泽厚站在自己这边,郝佳音也会瞧不起他的,毕竟一个人怎么可以不顾孝悌? “婆婆怕是对佳音还有误会,只是不请官差来,这事,可如何是好?”郝佳音故作苦恼地看了一眼季泽厚,“还是请相公拿主意吧。”郝佳音倒是大方,反正这次的事情,季夫人绝对会大做文章,反正躲不过,那就大大方方地对上,不过关键还是看季泽厚如何想了。 季泽厚果然烦了。 当然,这个不是不耐烦,而是觉得麻烦极了。他那会儿在云城,怎么会想到何氏肚子里的孩子会没了,而且还牵扯出什么幕后黑手,这让他怎么查?依着娘的意思,大约认定了就是佳音下的手,可季泽厚真的不信,佳音是绝对不屑做出这样的事。 既然不会是佳音,那么剩下的人里,哪个都有可能。当然,季泽厚不会怀疑到季夫人头上。毕竟,他的孩子就是娘亲的孙子孙女,她怎么可能会下手?这样一来,目标似乎就只有两个人了,不是梅氏就是水氏。 在季泽厚看来,三位妾氏都有其可爱动人的地方。现在,何氏奄奄一息,而梅氏或水氏,又或者是她们两个联手的,总之,叫季泽厚很难过。季泽厚甚至想就这样吧,那孩子只是没缘分罢了,否则……季泽厚真不知道该拿那个人怎么办。 郝佳音看着季泽厚皱着眉,眼底的疲惫甚至还在,这会儿又因为何氏的事发愁。不过,郝佳音觉得,季泽厚总不能永远这般单纯,他总要长大……如果自己真可以同他白头到老,郝佳音希望,当她撑不住的时候,季泽厚也可以站出来,就好像刚才那般,虽然她抵挡得住季夫人的指责,但季泽厚挡在自己身前的举动还是叫郝佳音有些温馨。 所以,如果可以,郝佳音希望借这次机会,让季泽厚能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也是好的。 “如果真是有人下的手,咱们还是报官吧。”季泽厚不知道,真到查出幕后之人的那一天自己会怎么做。季泽厚还是觉得若真是有人下的黑手,那么交给官府发落便是,他也好省了不少心思。郝佳音看着听完季泽厚发落的季夫人整个脸色都变了,这心情愈发好起来。 “好在人没事,现在府里来了客人,倒不好闹大来,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郝佳音瞧着天色不早了,也不好怠慢了客人,便转开话。季夫人瞪着眼看着郝佳音,想要张口,但看着儿子的脸色,季夫人只能生生将话憋回去。 算了,看在知府公子的份上,今个儿就放过郝佳音,但自己提也算提过了,她就不信儿子心底会没个想法。到时候自己再鼓动一下何氏母女俩,到时候肯定能成。 “家里来客人了,你就不知道安排一下?”季夫人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却偏偏各处找郝佳音麻烦。郝佳音微微欠身,“该吩咐的,佳音已经叮嘱过厨房。云城好清淡,只是可能会委屈了婆婆,跟着吃些味儿淡的。”郝佳音忽然觉得,吴远航他们来季府也挺好的,最好到时候顿顿跟季夫人一块儿。依着季夫人那大鱼大肉的口味,只怕到时候一桌菜都吃不到一口肉,多好。 季夫人倒是没听郝佳音说云城人口味的事。她只是可惜,这样还不能抓住郝佳音的把柄,自己又不能再当着儿子的面无端发作,只能受了下来。 可是等吴远航他们跟着下人过来梅园坐下,几句寒暄过后,大伙儿请坐入席。结果季夫人一瞅见下人端上来的菜肴,这脸立马就难看了。也是,凡在季府待过的人都知道,季府太太是个无肉不欢的主。结果现在倒好,这一桌子饭菜红红绿绿,配得倒是挺好看也挺秀气的,但是没肉啊! 没肉那也叫菜?季夫人板着脸,压根不去碰筷子,这郝佳音是想丢进她季府的脸面是不是?贵客临门,不说鸡鸭鱼肉全齐,怎么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只见到绿油油的菜,半点肉末都没有吧? 就在季夫人要发作的时候,吴远航倒是笑了起来,“小师妹,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道湖底浮金。”几多炸得金黄的香菇落在燕窝里,真是好看极了。 郝佳音抿唇,笑了笑,吴远航嘴巴极刁。几次去云城,叫郝佳音真正是领略了一番。这道湖底浮金还是吴远航带她去尝的,没想到自己也喜欢上了。回家后跟郝老爹提了一句,然后这次陪嫁过来的厨子里就有能做这道菜的人了。 说来说去,最疼她的人还是郝老爹和郝夫人,郝佳音眼底温柔极了,想着往后的日子里可得好好过,否则叫爹娘担心太多,实在不该。 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的陆文瑶看了一眼知府少爷吴公子,对着桌上这道湖底浮金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然后才抬头对着郝佳音笑了笑。 “这些菜倒是花了心思,劳烦……表嫂了。”整一桌子的菜做得很是用心,陆文瑶根本不担心会不习惯,几道菜都做得那般精致。这样的女人,不但有心,而且有本事。 郝佳音听出陆文瑶喊自己这声表嫂时有多拗口,就跟当初自己必须开口称季泽厚相公一样。果然啊,看别人扭曲自己就会得到满足。 “表妹远道而来,自然想吃些家里的菜素,只是不知道这些菜正宗不正宗,若是有不合口味的,你可别害羞,直接跟……表嫂说,……表嫂吩咐下人,定是叫表妹满意。” 陆文瑶脸色僵了僵,然后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文瑶也不打算撕破脸。何况她来元州城,可不是就为了跟郝佳音在饭桌上闹两句口舌的。陆文涛看了看郝佳音,然后偏过头去对季夫人撒娇卖乖,哄得老太太也不多说什么,总算第一个动了筷子。 只是苦了老太太。 她是真的无肉不欢啊,没肉吃什么饭啊!!季泽厚倒是挺喜欢这种清淡口味的,何况郝佳音还特意吩咐做了几样他喜欢吃的菜,这会儿正摆在他面前,可真是吃得欢呢。 季夫人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菜,偏偏陆文瑶为了讨好季夫人,还替她布了菜,这要是不吃就是不给陆文瑶面子。郝佳音心中窃喜,压了一口清酒,然后就对上对面若有所思的眸光。郝佳音冲吴远航诡谲一笑,惊得吴远航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真是,小师妹可不能这么笑啊,小师妹一笑,会尸横遍野啊!他错了,他不该主动替小师妹解围,他真的知道错了。小师妹,你就当不认识我,成不? 当然不成,这戏,没了吴远航,还真是欠了些味道。郝佳音眸光熠熠,打定主意不放过吴远航了。 ------------ 假山后谈话(上) 这顿饭,真是叫季夫人吃得心肝儿疼。她是真的很喜欢吃肉啊,可边上陪坐着知府少爷,时不时赞一句季府的厨子如何厉害,能将饭菜烧得这般好吃。这叫季夫人真是连发作都不能够,只能憋闷着咬着菜帮子,连鸡鸭鱼肉想都不敢想,只怕自己下一刻就流出口水来。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顿接风宴,只除了季夫人吃得眼都绿了,其他人倒是挺欢畅的。下人们撤了宴席,便照着少奶奶的吩咐,端上来茶果点心。当然,这茶用的可是郝佳音从娘家带来的,便是陆文瑶姐弟俩都没得说。 这茶,就算是到了陆家也是极好的,他们又能拿茶做什么文章?吴远航倒是挺会品茶的,却有些可惜,这么好的茶被几个不会品的糟蹋了,比方说季家母子,额,还有小师妹。 酒足饭饱,除了季夫人始终抹不开的脸色,几个人之间倒是言笑晏晏。季泽厚这会儿倒也有主人家意识,招待着吴远航与陆文涛多吃些。至于陆文瑶,任凭季夫人如何暗示,季泽厚还是认为,女眷该又娘和妻子来招待,与他无关。 陆文瑶在边上看着季泽厚偶尔轻声与妻子郝佳音说些什么,心底着实酸涩得很。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情窦初开,却没想到竟是遇上这样一个人,这让陆文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女孩家的矜持与羞怯,她也有,但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她这般义无反顾地追随,难道还不够勇敢么?陆文瑶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自己与表哥,明明是先认识的,可却因为隔得太远,再见面时却是已经错过了天时地利,也就成不了佳偶天成。 陆文瑶一直在边上安静地低着头,偶尔配合着几人的说话,笑一笑。季夫人是过来人,自然不会错过陆文瑶的失落。季夫人不好当着吴公子的面说什么,但心底却更是欢喜。 其实这也怪郝佳音。郝佳音每次在季夫人面前可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对她儿子季泽厚的在意。那种浅浅而笑,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也一直叫季夫人耿耿于怀。在季夫人看来,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偏偏这个靠着万贯家财嫁进来的郝佳音对自己儿子浑不上心,这叫季夫人怎么也不甘。 吴远航倒是聪明,除了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妹没有嫁给师兄郑昶之以外,他倒是瞧出几分季府的诡谲来。 季府夫人显是不怎么待见小师妹的,看着她对陆府大小姐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吴远航想起每次自家娘亲提起陆文瑶时,怕同季夫人也是差不多的。吴远航不动声色地比较起小师妹和陆文瑶。 这两个女子,其实不管是哪一个,娶回家去都是福气。毕竟这两个人都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人,肯定能帮丈夫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当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陆文瑶更好,因为她还能带得出手,生了一张不错的脸蛋。 但如果只以脸蛋来决定的话,那这个人绝对会错过更好的,因为如果是他来选,吴远航绝对会选择郝佳音。 当然,吴远航不是一般的宅门子弟,他是官宦人家的儿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一只脚已经踏进官场了,未来的路哪里由得他来选?那么家里的妻子除了能贤惠得打点好内宅的事,还要懂得如何同替丈夫在其他夫人之间交际。 这一点,陆文瑶虽然是陆家出身,但吴远航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小师妹的。甚至吴远航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没小师妹配不上的男人,就算她绝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郑昶之错过小师妹,真是太叫吴远航郁闷了。 至于此刻端坐在小师妹身边的傻蛋,吴远航是越看越憋屈。小师妹就算不嫁给郑昶之,那么她非要嫁人的时候为什么就不知道选择自己呢?他哪儿不如季泽厚这傻子啊?吴远航愤愤,如今嫁给季泽厚,他就不信小师妹没有后悔。小师妹该是在肆意纵横,天地山川任她遨游才是,怎么可以埋没在这处后宅里面? 想到这儿,吴远航便怎么也坐不住,若不是顾忌着季夫人和季泽厚,他真想带小师妹带外头问个清楚。为什么就嫁给了季泽厚,他到底哪儿好,值得小师妹这般委屈,就肯下嫁了呢? 郝佳音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何氏的事,季夫人显是打算拖着拖着,到时候不了了之不说,更关键的是到时候季泽厚就算相信不是自己动的手,可这心底也还是埋下了间隙,到时候季夫人再给自己弄些幺蛾子,郝佳音只怕拢不住季泽厚这呆子的心。 所以,郝佳音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过,就算自己要先动手,但万不得已,郝佳音不希望季泽厚难做。这人心思实在太单纯了,郝佳音忽然觉得,让他一直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也挺好的。 既然如此,这里头自然要用到吴远航了。所以,当吴远航趁着郝佳音只带了雀儿在身边时,找上门来时,郝佳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吴远航,“怎么,还想被教训一次?”原因无他,吴远航这人,在一般人面前绝对是风度翩翩的官家公子,可对对上自己胃口的人,吴远航倒是不怎么守规矩的。 比方说刚才,他再一次企图拽住佳音的胳膊,好在佳音有所防范,躲开后示意雀儿稍安勿躁,然后抬脚往人少的一处走去。 雀儿好奇小姐同这云城知府少爷的关系,可这会儿不是发问的时候。小姐带自己先回竹园,一会儿少爷也会回来,可不管为了什么,小姐都得快些同吴公子分开。于是,雀儿守在一边,谨防被人偷听了小姐与吴公子的谈话。 假山后。 吴远航对着小师妹,那绝对是趾高气扬的,谁叫他每次都输给她,除了能在神态上胜她一些,吴远航觉得自己根本拿小师妹无能为力。 “你来季府,怕是为了陆府的大小姐吧?”郝佳音这人聪明着呢,就算吴远航没表现出对陆文瑶多少情意,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下来,郝佳音只需看看陆家兄妹俩对他的态度,还有他的身份,郝佳音就大致能肯定他来元州城的用意了。 当然,吴远航如果知道自己嫁人的消息,那他也不会在季府见到自己时那般惊讶了。 吴远航忍不住为眼前这个女人鼓掌,总是这般心细如尘,蛛丝马迹到了她眼底总能推导出最真的答案。 “只是没想到,小师妹这般匆忙下竟会嫁了个……傻子!”吴远航对自己看不上眼的人,总是犀利的。季泽厚会画画又怎么样?他依然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小师妹? 郝佳音皱了皱眉,极不喜欢从吴远航口中听到傻子这样的字眼,尤其是用来形容季泽厚的。只不过郝佳音不打算同吴远航辩驳什么,“如果你还想在季府住下去,那就请尊重一下主人家。”郝佳音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让吴远航肃起脸来。 小师妹这是……喜欢上那个傻子了? 他们三个人,之所以能成为好友,不过是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说他们臭味相投也罢,总归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吴远航虽然比不上郑昶之对师妹的了解,但他总能看明白她此刻的神情。 “如果你对他认真了,那么……郑昶之怎么办……” 很多时候,人都没办法闹清楚自己心底想的是什么,就好像郝佳音这一刻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维护起季泽厚来了。 从嫁给他起,郝佳音觉得自己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能记得自己的身份,季泽厚的妻子。是的,她是季泽厚的妻子,所以,一荣俱荣,她的确不能叫吴远航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男人看不起自己的丈夫。 但是,当吴远航念出师兄郑昶之的名字时,郝佳音才恍然间发现,自己同师兄的名字,没被人放到一块儿提起,似乎很久了。从前,不管是谁,只要见过他们的,都会不停提起他们,仿佛那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可自从自己答应下季府的求亲后,这一切都变了。就连师傅师娘似乎都不怎么在自己面前说起师兄,更不要提自己下山后遇见的人与事。郝佳音觉得,没有人提起,她也能忘了曾经。可吴远航的问话提醒了郝佳音,原来有些事,不是不想不被听到就真的能过去的。 起码,她和师兄的,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去。 “男婚女嫁,本就两不相干。如今,我觅得如此良婿,吴公子不替我欢喜?”郝佳音想着季泽厚那憨傻的样子,想着他大约是真的有点虚,担不起这一声良婿了。 ------------ 交易 吴远航才不管季泽厚良不良,他顶多就是个会画画的傻子罢了,压根没法子跟郑昶之比。可现在的问题郝佳音自己喜欢,自己又能怎么办? 不,不可能。 吴远航没漏掉郝佳音脸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微微一笑,“小师妹,你骗人。说吧,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才不信你会真的嫁给季泽厚。” 有些人,天生一对。别的,吴远航不去管真不真,但小师妹和郑昶之在一起,那才是天经地义。换了其中的哪一个,都是糟蹋了老天给的安排。他吴远航能坦然接受才怪。 郑昶之这人,吴远航斗了这么多年,虽然没能赢他,可却自诩还是最了解他的。毕竟他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时候就开始琢磨郑昶之会怎么想怎么做。所以,吴远航认为自己还是了解郑昶之的,这话并不算夸大。 他从来没见过郑昶之因为别的事情喜怒于色,只除了关系到小师妹的时候。郑昶之喜欢师妹,这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吴远航也不会放过这么难得有趣又对自己胃口的姑娘。还不就是因为自己看明白了郑昶之与小师妹之间的情意,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希望了,这才歇了心思,只拿小师妹当小师妹看的么? 早知道小师妹连季泽厚这样的人都能将就,他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把小师妹哄到自己家去,老太太见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模样呢! 想来想去,总之吴远航就是扼腕不止。这会儿只好认定其间有隐情,否则,这两个生来就注定要地老天荒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郝佳音淡定地看着面前的吴远航,她虽然不知道郑昶之具体谋划了什么,但她大致上还是能猜到,吴远航在替郑昶之做事,而那些事,的确是自己所不喜欢的那类。现在,既然吴远航知道了自己嫁人的事,那么以后想要过安稳日子也就难了,除非吴远航能够认命。 不过,郝佳音不止要吴远航认命,她还要用吴远航替自己办事。她只能撇开郑昶之,因为她发现自己确实没那个定力,能够在师兄的事上彻底地泰然自若。可这种事,不是倔强口硬就能说服得了别人,欺骗得住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等真正放下了,再提起吧。 至于吴远航,既然送上门来,郝佳音只能好好利用一番,否则季夫人这边的事只会没完没了。郝佳音耐心是好,但她实在没那么好的脾气对人次次伏低做小。她就是她,没道理为了一个季府而彻底掩埋了自己的本性,那对她来说,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也……不值得。 或许,师兄没娶自己也是有道理的,像她这般自私的女人,如何般配得上? 郝佳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然后盯着吴远航,“玩个局,如何?” 吴远航皱着眉,不让他知道这里头究竟藏着什么阴谋,他真的很不甘心。可小师妹现在就这样静静地盯着自己,叫吴远航再想说什么也要顾虑三分。这两个人,分明是互相喜欢的,小师妹对郑昶之的情绝对不浅,走到如今的地步,小师妹应该也不好受。 算了,这两个人,情深缘浅也罢,都交给老天来管吧。 吴远航故作轻松地挑眉,“你要斗那个老妖婆?” 在吴远航看来,季府这个太太实在是不怎么上道,也不知道郝佳音怎么受得住有这样一个婆婆。只是,郝佳音现在真打算将自己后半生放到季府?吴远航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假设。小师妹只安于后宅,还真是太可惜了。 郝佳音可能只安于后宅么?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郝佳音懒得同吴远航说什么,“到时候要怎么做,我想你会懂的。当然,在商言商,总不能白叫我占了你的便宜,云城那间铺子,你不是盯了很久么?回头我让人备好房契租约,便是你的了。” 吴远航眼眸闪了闪,那间铺子可是云城闹市里头生意最兴隆的一处,说是日进金斗也不为过,竟是说送就送了?不怪吴远航犹豫,他倒是不在乎那么间铺子,反正是小师妹的事,他自己平日里同小师妹斗那是怎么样都可以,但却不允许小师妹在别人那儿受委屈。这会儿就算小师妹不开口提,自己也会帮着她的。但她这会儿大方地拿出铺子来送自己,吴远航便心底慌得很,只怕又被小师妹给坑了。 无奸不商。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商人到底还是比不过小师妹这样的,从前被坑了太多次,真的有些怕了啊。 郝佳音嗤笑吴远航那惴惴的模样。其实,她这铺子也不是白送的。人同人之间,哪有彻底的好?可不都是利益牵扯的么?吴远航看在师兄的份上,叫自己一声小师妹,可她明白的,只要师兄到时候不认自己这个小师妹,那么吴远航绝对会跟着师兄走。她人在元州城,就算自己再有本事,也是鞭长莫及。不如先跟吴远航卖个好,到时候手下留情,总归于自己有好处。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哪些产业是记在她名下的,但吴远航却是清楚的。郝佳音可不想平白亏了买卖。 “到时候你便好好看戏,顺道帮个小忙就够,这么赚钱的事,错过了可就再也没了。” “成交。” 吴远航并非真的看中那间铺子,做买卖也只不过是好玩,而且有钱总比没钱要好办事得多。答应小师妹,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是小师妹罢了。 等郝佳音从假山后走出来时,就看见雀儿紧着背脊,满脸警惕地看着小径左右。郝佳音笑了笑,轻拍了下雀儿的肩,“走吧,咱们回竹园。”至于里头的吴远航,他肯定明白要怎么做,她完全用不着担心什么。 雀儿倒是紧张地回头又看了一眼假山后,没瞧见吴公子跟出来,这才松了口气。一前一后出来,若是被有心人瞧见说什么闲话,小姐可真是百嘴莫辩了。听见小姐说要回去了,这脸上立马欢喜雀跃起来。 回去就好,回去就好。雀儿想起之前莫名出现的小姐师兄,现在又跑出来一个师兄,只是每个师兄都来的这么惊悚,雀儿就算再怎么厉害也吃不消这么三番两次的惊吓,算了,下次有机会还是要问问清楚,小姐到底有几个师兄啊,为什么每个师兄都这么……非常人? 郝佳音回了竹园,季泽厚还被季夫人拖着同陆文瑶说什么,郝佳音也不甚在意。男欢女爱这种事,只要你情我愿了,便是没人牵线搭桥也能勾搭到一处。季泽厚这人,郝佳音不算太中意,可到底还是瞧出几分来。 算是个正派君子,要不然冰凝也不会这般死心塌地,多少富贵豪门不进,只盼着能嫁给他?这人若是没娶自己,怕是会依着季夫人的心思,同陆文瑶好好相处,可他现在可是时刻记着自己娶过妻了,再同别的女子拉拉扯扯,可是绝不会答应的。 笃定这一点,郝佳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雀儿不停嘀咕两句,郝佳音却是完全不在意的。倒是竹园里另外三个女人,心思各异。郝佳音看着两个等在自己这儿,说是陪她解闷说话的小妾,心底嗤笑,不就是看着少爷回来,想将人笼到自己房里去么? 真是笑话,她这个正妻还在呢,季泽厚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去了小妾屋里,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脸面么?她能答应才怪!郝佳音看着面前妖娆妩媚的梅氏与水氏,“天都晚了,你们不回去歇息?” 郝佳音自从上次何氏的事出来后,便再也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对着小妾更懒得摆出那温和姿态。那天,这两人陪着季夫人一块儿过来,郝佳音就知道,这两个人里必有古怪。只是她没去查,到底是哪一个动的手脚。 梅氏这人,聪明,但这娇养大的性子,其实生不出这样恶毒缜密的心思。照郝佳音猜来,应该是平日里看似最软和的水氏了。水氏从小长在季夫人身边,季夫人也算是个有手腕的人,水氏耳濡目染下学了几手也是正常的。何况,依着郝佳音看来,几个女人里,就属水氏跟着季泽厚的时日最长,这情意怕也是最深的。何氏的事,偏偏那么凑巧在收了季泽厚的家书后才发作,恐多少会和这个有关系。 为爱生恨,倒是极有可能的。 郝佳音懒得看这两人的姿态,明明喜欢的,直截了当些不好?偏要这样藏着掖着,闹出矫作姿态,实在叫郝佳音厌烦得很。 “妾也只是想着少奶奶一个人,怕是无趣得很,这才同水姐姐一块儿过来陪陪少奶奶……”梅氏有些慌。 当初少奶奶进门,就给得意洋洋的何氏下马威。当时她就看出少奶奶的不好惹。这会儿,要不是实在惦想着少爷,也不会特意守在这儿。就算她明知道今晚上少爷多半会留在少奶奶这儿,但总要在少爷面前晃一晃。 至于水氏,梅氏反正只是要拖一个人下水,何氏那头连地都下不了,她也只能选择水氏。水氏这人,梅氏是真的瞧不起,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多一个下水,到时候有事便推到她身上就是了。 郝佳音轻笑出声,“我这儿可是倦得很,你们也早些回去睡吧。”一会儿等季泽厚回来,她还要耍点手段调教一番呢,有两个碍眼的小妾在,郝佳音怕自己施展不开。再说了,有些手段,黑灯瞎火,拉下帘子才能办得漂亮。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是真的困了呢,还是装给两个小妾看的,总之郝佳音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了。不过,这不妨碍雀儿在边上对着两位姨娘摆脸色,没瞧见我家小姐都倦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知道走? 好吧,梅氏与水氏怏怏不乐地走了出去,临了还对着院门口那边踟蹰了好一会儿,见实在等不到人,这才回去。 屋子里雀儿见到人走了,这才走到小姐身边,才要夸小姐今个儿太冷艳逼人了,没想到小姐这会儿脑袋搭着手撑着,人竟是真的睡着了。 这……小姐是真的因为犯困才脾气不好赶人了?雀儿无聊地偏了偏头,然后轻轻推了推郝佳音的肩,“小姐,咱们回床上去躺着?” 雀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姐这些天总喜欢这么犯懒,好在小姐吃得多,雀儿扶着迷糊的郝佳音回到床榻边,想了想从柜子里选出那件酱紫色的睡袍,如水般丝滑,只需要解开一条带子,就能让整件睡袍如潮水般从身上褪下。 这个,雀儿虽是未出阁,但总归有些模糊的认识。小姐这下午刚同少爷……咳咳,鱼水之欢过,但这晚上还是得好好把握住,到时候早点怀上小少爷,那才叫功德圆满。想到这儿,雀儿便轻声细语地哄郝佳音,将浑身软趴趴的小姐给换上衣裳后,这才脸红心跳的扶小姐躺下,然后自己面若桃花地走出卧房。 小姐这身段真是……细白嫩滑、酥胸蛮腰……哎呀,真是,非礼勿视。 季泽厚的确是还被季夫人拉着话家常呢。 当然,不是季夫人真舍不得儿子,许久不见这才亲热得紧,实在是季夫人好不容易将郝佳音给打发走了,她正上赶着将儿子和陆文瑶送做堆啊。 这两个人,男才女貌,佳偶天成,放到一块儿,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极了。这要是还不能凑成双,季夫人可真得呕出血来。于是,等郝佳音离席后,季夫人便更加痛快,就差没把自己儿子直接推到陆文瑶怀里。 季泽厚虽然木讷,但这礼义还是懂的,几次后醒悟过来,便好说歹说自己困了,回到竹园,推开房门,就看见郝佳音极香艳地睡在榻上,这鼻间便痒痒的,有些忍不住了。 ------------ 缠绵 郝佳音睡时总爱乱蹭,这嫁了人也没说变好一些,反倒是因为季泽厚的好欺负而变得更加厉害起来。这会儿,身上套着雀儿“好心”替自己换上的睡袍,酱紫色丝缎贴着雪白的胴体,柔美身段半隐半现,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的确,郝佳音的脸生得平凡无奇,而那块胎记也被人诟病,可照着季泽厚的心思来看,那处胎记也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漂亮得很呢,而衣裳下的胴体却真的美得动人心魂,直叫人沾了手就直接黏在上头,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了。 当然,深有体会的也就一个季泽厚,这会儿见了郝佳音衣裳半解,更是止不住心底汹涌的热潮,脚步着急地往前几步,直冲到床榻边,手就这样不自觉地触上郝佳音柔嫩的脸颊,想起下午睡来时的那一场风月之事,季泽厚便忍不住,低下头去凑到郝佳音耳边,轻声叫着“佳音”、“娘子”。 这般馥郁妖娆的妻子,季泽厚从未见过,这会儿身子也火热起来,脑袋里只有一种念头,根本也容不下其他的。只是季泽厚到底是季泽厚,做不出那种狂放霸道的举动,只能挨得近近的,然后使劲蹭了蹭。 郝佳音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季泽厚挨得这么近,蹭了几下这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映着灯火就看见一个离自己挺近的脑袋,只看见乌黑的发,青色缎带系着发髻,就这样挨着自己,呼吸里尽是灼热的味道。 不知怎的,郝佳音觉得烦。她本来睡得好好的,连那两个烦人的小妾都给打发了,没想到又凑过来个粘人的。郝佳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只是这睡眼朦胧的眼怎么可能凶得起来?季泽厚看着郝佳音这娇娇俏俏的模样,心都跟着化了,只想着怎么把人整个人给吞了! 真是有完没完?郝佳音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泽厚。若是平时,依季泽厚的性子怕是会吓着,只不过今天实在不一样,谁叫郝佳音被自己的贴心陪嫁丫鬟给摆了一道,竟是妖妖娆娆地送上门来,季泽厚能不心动么? 郝佳音懒得说话,便伸出手,软绵绵地想要推开季泽厚,哪里晓得这么一动作,那衣襟就如同一朵荷花般从胸口绽放,原本欲盖弥彰的春色一下子就怒放开,叫季泽厚盯着那两处颤巍巍的茱萸,眼睛都直了。 这…… 降火,必须得降火! 季泽厚翻身压到郝佳音身上,双臂撑高,额头抵着郝佳音,非得郝佳音睁开眼对上自己,他才火急火燎地解开那跟带子,果然,睡袍如雀儿想的那般,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具白花花妖娆娆的身子,躺在季泽厚眼底灼烧。那脖颈胸前还留了些下午时未褪去的印子,叫季泽厚忽然间想要更用力一点,只叫那些印子刻到佳音的骨子里才好。 这是他的妻!! 季泽厚飞快地解开自己的衣襟,在郝佳音还没彻底醒来前,腰际一沉,只听得郝佳音低吟婉转的一声轻哼,动作开来。他想她,之前不觉得,这会儿沾了身才明白,自己竟然这般想念她。 果然,有妻子在家,叫自己也有人惦念的感觉,真美。 一番红浪翻腾。 季泽厚总算尽兴,只苦了郝佳音,这嗓子掐着到后来竟是沙哑暗疼得很,眼角也泛出泪花来,这身子更是不用说了,只是轻轻蹭了蹭被褥也激得她浑身一哆嗦,更不要提腰际下那私密处如火花般灼烧的刺激。 真够小别胜新婚的! 郝佳音嫌身上出了一层汗不爽落,自己又实在没力气起身,可偏偏季泽厚整个人都扒了过来,手脚都搂着自己死活不松开。郝佳音没力气推开,实在是热得不行,才要扭出去,结果腰际又被硬物给抵住了。 “你真是没完没了了?”郝佳音没好气地嗔了季泽厚一眼,也不敢再点火。这会儿她是真的累得连脚都踹不动了,没工夫应对饿了大半个月的季泽厚。 季泽厚倒是心满意足地搂着妻子,见佳音嗔怪自己,这心底倒是偷笑得很。 “我要努力点,这样娘子脸上的这朵荷花才能消掉!” 郝佳音狐疑地看着信誓旦旦的季泽厚,强撑着力气,倒是来了点逗弄的兴致,微微侧过身,趴到季泽厚怀里,眼底带着一抹不怀好意,“你嫌弃我脸上这块胎记?” 没法子,谁让季泽厚打小就坏,见了自己还没开口就捡了石头砸她呢? 季泽厚摇头,当初不愿意娶郝佳音,只是因为他没见过人,只听边上的人笑话自己,说是娶了个丑媳妇、母夜叉之类的。谁对自己的妻子没有过惦想?季泽厚当然也不例外,可所有的惦想里不包括郝佳音这个特别的存在啊。 掀开盖头的那个瞬间,季泽厚甚至都准备好了自己会见到牛鬼蛇神一样的妻子,哪里晓得郝佳音一点也不可怕,甚至后来相处下来,他还慢慢的牵挂上了。至于妻子脸上的胎记,季泽厚觉得那就是一朵睡莲,含苞未放罢了。 郝佳音却不放过季泽厚,手掐着季泽厚光裸的肩,眸光中带着一抹奇异的兴奋,逼着季泽厚又问,“不嫌弃为什么非要消掉它呢?” 季泽厚这回更加老实了,“是你说想消掉的,不是吗?” 郝佳音一愣,好像的确是自己当初洞房时骗他这么说的。不过这呆子难道就真这么相信自己,没怀疑过这是骗人的? 见妻子还这么迷瞪着眼,季泽厚倒是用手遮住郝佳音的眼,“好啦,我会继续努力的。也不早了,咱们早些歇了,明日还要陪吴公子逛一逛元州城呢。” 一夜好眠。 对季泽厚来说,这是大半月在外头奔波后,难得睡得最安心的一晚。而郝佳音其实也差不多。这新床空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又暖和了。 雀儿看着晨起时小姐慵懒娇媚的样子,这唇角的笑是怎么也掩不住,得了小姐好几记白眼也乐颠颠的,倒是让季泽厚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丫头今个儿是吃了什么药,怎就这么开心呢? 郝佳音懒得理这个古灵精怪的陪嫁丫鬟,收拾妥当后就跟着季泽厚去梅园请安。从前,季夫人想立规矩,郝佳音堵了一次后季夫人就懒得大清早得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府里来人了,郝佳音就算是点个卯也得去,总不好坐实了季夫人的挑剔不是? 只是这人真的有点犯困,人都走出竹园了,这眼角还是耷拉着,根本没多少精气神。边上的季泽厚着实有些懊悔与心疼,这要不是自己昨个儿连着闹了两场,佳音也不会这么累着了。 想着,季泽厚便愈发放缓了脚步,手也伸出去,正好将人揽到自己怀里,“你靠着我走,省点力气。”好在季府也不过是商贾之家,没那么多的规规矩矩。郝佳音实在是懒得动,也就由着季泽厚伺候自己走路。后头跟着的雀儿愈发笑得开心,这眉眼都眯着一弯月,可爱极了。 边上的梧桐看了看前头亲亲热热的少爷与少奶奶,又看了一眼身边笑得开心的雀儿,果断决定投诚,对着雀儿也愈发上心,想着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的确好娶媳妇了。 到梅园之后,郝佳音到底顾及着脸面,站直了身子,落季泽厚一步进梅园。结果人还没进屋,那头厅堂里就听见季夫人笑得开怀极了,“真是贴心!以前啊,我就想着,能有个乖巧的女儿,没这命之后,我就想着,儿子能给我娶个贴心的媳妇回来才好。文瑶这样的,正是我盼了多年的啊。” 郝佳音撇嘴,好话说得这般直白,还真是季夫人的脾性。 季泽厚倒是叹了口气,压根没听出季夫人话语里的深意,反倒是转过头对郝佳音笑了笑,“我娘其实也是真的命苦,以后娘子多陪陪娘才好。”季泽厚倒是真的信了季夫人的话,以为她是真的需要媳妇陪着才好。 当然,季夫人的确是需要有个人陪着解闷,但前提是那个陪着人必须是她看得上眼的,像郝佳音这样的,季夫人压根不需要她陪。郝佳音也不辩驳,乖巧地点头,“好。” 等进到屋里,就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膳食,里头好几样都是云城的小点心。郝佳音挑眉,陆家表小姐才到季府便迫不及待了? ------------ 画画作诗 陆文瑶的确是一大早便起来了,然后借了季府的厨房,整饬出这几样点心,便到了梅园给季夫人请安,叫季夫人眉开眼笑,打量她的眸光简直跟儿媳妇没差了。她倒是彻底忘了,竹园还住了个明媒正娶的儿媳妇郝佳音呢。 当然,季夫人可没那个好心情记得郝佳音是谁。她这会儿是真的越看陆文瑶越喜欢。郝佳音从嫁进门来,可是一次都没给自己下过厨。这样的人,哪里比得上陆文瑶贴心?昨个儿才辛辛苦苦到了元州城,这还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给自己做点云城的小心点吃,泽厚要是能娶了她,可真正是好福气呢。 陆文瑶微微羞赧地偏过头,她倒是不觉得季夫人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对方的言谈举止多有些不得体的地方。但那又怎么样呢?季夫人显然是喜欢自己的,甚至那样明白地想要把自己和表哥放到一块儿,陆文瑶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从云城来,就是为了表哥,季伯母既然这样中意自己,她难道不该高兴吗?做些小点心,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讨季伯母喜欢罢了。昨天一到季府,她就见到了郝佳音,这个成了表哥妻子的女人。 该怎么说呢?看似温和有礼,但其实最是棘手。陆文瑶这两年撑着偌大的茶庄,名下产业也不少,同不少人打过交道,狡猾狡诈或者精明干练的都有,看人处事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最是明白,越是云淡风轻越是胜券在握。想起在茶庄时表哥每次提起她时那温柔的神情,还有那特意为她求回来的玉雕,而自己只得了张残缺的画像,陆文瑶便是嘴内发苦,神情也落魄起来。 两个女人,一个抬头就这样对上。 换做郝佳音是陆文瑶,就算季泽厚再怎么好,或者说就算是当初的师兄郑昶之,郝佳音就算再怎么情根深种,却绝对不会让自己做到陆文瑶这般地步,追到元州城或许不算过分,但明知道他有妻有妾,却依然愿意坚持下来,倒真是叫郝佳音有些匪夷所思了。 陆文瑶明明容貌生得好,家世也生得好,手腕也是不错的,怎么能偏偏要嫁给季泽厚呢?就算自己下堂了,她也不是原配夫人,难道陆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不顾脸面了? 她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丢了自己的骄傲与风骨,有些底线,若是自己都不坚持了,那么只能任由人践踏了。 “瞧瞧,我这虽是娶了媳妇,可真跟没娶的一样,还是文瑶贴心啊,一大早就做了点心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说着,季夫人还不停用眼神瞥郝佳音,这不满根本是不加掩饰,直直地朝着郝佳音发作了。 郝佳音仔细看了一眼被季夫人拉着偎依在怀里的陆文瑶,这一副乖巧可心的模样,倒是让郝佳音忽扬起唇角,“哎呀,可不是我们做媳妇的不是。既然婆婆这么喜欢陆家表小姐,那便认做是干女儿吧。” 这个,从相中的媳妇变成了干女儿,郝佳音就不信呕不死季夫人。咳咳,当然,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孝,不过季夫人这人强大得很,郝佳音才不担心呢。 季泽厚这傻缺,倒是格外喜欢。本来她昨日还跟佳音说,要佳音有空便多陪陪娘,省的娘在后宅里无所事事,也没个贴心人说说话。在季泽厚看来,小妾什么的的确是上不得台面,要娘亲跟她们好好说话,季泽厚也觉得不妥当。当时娘子不一样,娘子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陪娘说说话才是应该的。 这会儿见娘自己这么喜欢陆文瑶,那便让娘认下这个干女儿也是不错的。自己反正多个干妹妹什么的,也挺不错的。想着自己从小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有个妹妹疼爱也好。 果然。季泽厚立马点头,甚至还非常亲厚地问文瑶,“表妹,你意下如何?” 郝佳音实在有些憋不住笑,眸光里水色点点地落到季泽厚身上,其实嫁给这么个呆相公也不是不好,哈哈。 季夫人被郝佳音一句话给堵住,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边上儿子就上赶着要跟陆文瑶敲定这名分,真是要了她小命啊!季夫人急得心口冒火,她可不是欠什么女儿,她要的是儿媳妇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挑事的郝佳音,季夫人尴尬地冲倍受打击的陆文瑶笑了笑,然后又嗔怪了一句季泽厚,“你这孩子,怎有你这般说话的?文瑶可是你表妹,表哥表妹最是亲昵,可也没说做什么兄妹的。” 戏文里可都是唱着,表哥表妹成亲的,认什么干妹妹?季夫人真想撬开儿子的脑袋,瞧瞧里头究竟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不明白姑娘家的情意呢?从前,情窦不开,季夫人是半点都不着急,反正都是些上不去台面,没资本做自己儿媳妇的人,儿子不开情窦也无所谓,但现在不行啊,陆文瑶这次来元州城,若是把不住机会,那这个儿媳妇可真就没有了。 她好不容易将人盼来,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媳妇成女儿。 季泽厚倒是奇怪了一下,本来见娘跟陆文瑶聊得这般亲昵,认作干女儿也不是不行。只是看这样子,不止是娘亲,就连文瑶表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那他也就不好强人所难。现在想想,也是,陆文瑶上头还有爹娘,就算是要认亲,也要等家里长辈同意才好。 这么一想,季泽厚也就释然了,“既然如此,那便以后再说吧。” 郝佳音在边上看着三个人脸上的神情转变,这心情便无端端好了许多,只是连带着这胃口也开了,她从没觉得这么饿过。正好,吴远航与陆文涛一块儿也到齐了,大伙儿开饭。 倒也用不着分桌,反正都是沾亲带故的,何况季夫人实在是大大咧咧,压根没想到这么几个人用膳还要分桌而食。郝佳音坐在季泽厚身边,倒是吃了好几块陆文瑶做的点心。你还别说,这素有美名的大家闺秀到底是厉害的,起码这点心做得就很合郝佳音的口味。 季泽厚见郝佳音喜欢,便又替她布了几块,眉眼弯弯的,得了郝佳音赞许的一瞥后,愈发得意了。季夫人在边上憋着火,至于陆文瑶,那真是一腔酸涩,有苦难言。陆文涛看见点心的时候,就知道这些是姐姐做的。结果季泽厚不但不知道姐姐的好,反倒用姐姐做的点心讨别的女人欢心,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 “表嫂,表哥说今日要带我和吴公子逛元州城,不如你也一块儿去,正好将我姐姐也带上,去看看这圆周城里的景致,如何?”只要出了季府,有些事也就好办了。 郝佳音从上次庙会回来,倒是一直没出过门。就算知道陆文涛这儿是鸿门宴,她也舍不得丢了这机会。反正出了季府,这儿也还是元州城,只要在元州城,还真没有姓郝的办不成的事。陆文涛这般瞧不起自己,还真是算计错了。 季夫人巴不得将人送到外头,然后叫大伙儿也瞧一瞧,谁才更合适做她季家的媳妇。于是,容不得季泽厚多说什么,所有人都出门。 一群人里,除了吴远航是官家子弟,另外几个都是商家子弟,本就没那么多规矩。好在吴远航在郝佳音面前倒是极妥帖的,也不摆什么官府子弟的做派,甚至还一路讨好,闹得季泽厚一颗心都系到这边,只担心又出来一个郑昶之一样的师兄。 其实吴远航也是气不过,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能便宜了季泽厚呢?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找个法子给自己出出气,于是这一路上人所有人都觉得诡异极了。陆文瑶虽说是喜欢季泽厚,但这规矩还是守的,顶多时不时看上一眼季泽厚,其他时候都还算不错,但却架不住这边吴远航对小师妹的殷勤,于是所有人都盯着吴远航与郝佳音,偏偏当事人却一直无所自觉。 郝佳音一眼就看穿吴远航的小伎俩,只是她又能说什么呢?反正吴远航不跟自己假装暧昧就好,至于是不是为了师兄郑昶之跟季泽厚出气那就不知道了。 季泽厚有些慌,看着吴远航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准备瓜果点心,直叫他这个丈夫有些尴尬。下了马车,季泽厚实在忍不住,拽了拽郝佳音的袖子,将人带到一边,只急急忙地问了一句,“吴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郝佳音微微一笑,“吴公子看在师兄份上唤我一声小师妹,仅此而已。” 季泽厚有些不信,可没等季泽厚再问,那边吴远航又要朝郝佳音这边走来,季泽厚只能压低声吩咐了一句,“离他远一些。”郝佳音轻笑,吴远航这人自己斗过,但你要说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想撇开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吴远航正大光明地挤开季泽厚,然后拉过郝佳音的胳膊,指着某处风景不错的地方,“小师妹,那儿不错,咱们过去坐坐?”郝佳音眯着眼,浅浅一笑,“那儿啊,好。” 至于季泽厚,你不是有表妹跟前跟后献殷勤么?郝佳音才不担心季泽厚会饿着还是冷着。 元州城还是有不少好去处的。 这处元州亭也算是一处好地方,平日里文人墨客倒是没少来。今天,季泽厚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有几位书生聚在一块儿赋诗作画,倒是挺自得其乐的。 郝佳音跟着吴远航,带头往亭子这边走。吴远航在云城也算是出名的公子,这般的诗会也是常去的,而且总是拔得头筹的那个。这会儿身边带着小师妹,吴远航就更加想要显示一下,于是风度翩翩地往前凑。 郝佳音跟在后头,倒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元州城这一片,根本没什么真正文采好的人,这也跟元州城人重商有关,吴远航这人虽说心眼坏了点,但文墨着实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得了师傅与师兄的喜欢。郝佳音倒是不爱往前凑,她是商家女,会那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指望她在这上头一鸣惊人,只要不嫌她丢人,打油诗倒是会得很。 吴远航倒是兴致勃勃,也忘了要黏着小师妹惹怒季泽厚的打算,见几个酸文人磨磨唧唧,你请我辞好几回后总算定下来以这夏为话题,赋诗作画都可。 这话题,倒是被人写烂的,要想再有新意,一鸣惊人也难。吴远航倒是清楚得很,很是客套地边上听另几位写,临了再配合地叹一句好诗好诗,倒是让几位是书生喜欢得很。郝佳音不屑,这几首诗平淡无奇,根本当不得一声好诗,也就是吴远航这人虚伪得很,夸赞得出。 后头跟来的陆文瑶倒是紧紧随着季泽厚,见到他们在赋诗作画,又看了一眼亭子里的吴远航与郝佳音,陆文瑶眸光微微闪了下一下,然后仰起头对上季泽厚的,“表哥,我们也去好不好,你画画来我赋诗,如何?” 文人墨客最爱那风花雪月的桥段。陆文瑶便是只能听别人嘴里听一句夸赞自己与表哥锦绣无双,她也是极愿意的。 季泽厚本还犹豫的,只因他实在擅人画丹青,于这风光山水倒是不怎么擅长,才想着要不要拒绝,边上的陆文涛连忙劝和,“姐姐好难得想着作诗,表哥你肯定没听过我姐写的诗,那在我们云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话,可不是自夸。陆家茶庄养大的孩子,总归多几分茶神庇佑,写出来的东西也都透着茶香,韵味绵长。 没法子,季泽厚就这样被推到亭中,众人一见这对人金童玉女般好看,自然让出位置,期待着两人惊世绝伦的合作。 郝佳音瞄了一眼脸颊泛红,神情微有些羞涩但却绝对一番世家贵女的镇定自若,心底越发惋惜,这样好的姑娘为何就非要嫁给季泽厚这样的人呢?至于吃醋,得了吧,有雀儿在边上呼哧呼哧鼻子,她还用得着吃么?再看季泽厚那时不时瞄过来的小眼神,郝佳音忽然坏心又起了,微微走上前,拿出袖里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季泽厚的额头,“相公,可要好好画呢。” 边上一圈花好月圆心思的文人这心碎了一地。 怎么的,这两个画画写诗的人不是眷侣么?反倒是这个……无盐女才是这位俊俏郎君的妻子?哎呀,这么一想,倒是想起来了,前个月不是元州城里出过十里红妆嫁丑女的事么? 哎呀哎呀,这么说来,面前这个浅笑盈盈,却实在没什么姿色的女人就是元州城最有钱的郝老爷家的闺女?那这公子……就是元州城的第一美男子季泽厚? 这阵子赌坊以一个月为期,结果叫所有人大失所望的就是两个人竟是什么事也没闹出来,结果让庄家大赚了一把,可把金老板给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了。他们中私下里也押了注,可不都输了么?这会儿见到两人好好地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只让几个书生心底难过得不行。 季公子,您这眼睛是赏花赏花了么?这位仪态万千的小姐站在边上,你不说体贴温存一番,竟是跟郝家这位无盐女在一起恩恩爱爱,真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吴远航在边上抿着嘴笑得不行,瞧瞧,这群蠢人,小师妹的好,果然没人能识得,宝哎。只可惜,落了蠢家。 陆文涛在边上怂恿了表哥上台,自己却是站在台下,冷眼看郝佳音上前去替表哥擦汗,嘴角却挂着冷讽的笑。 见郝佳音施施然下来后,陆文涛不动声色地靠过去,状似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姐姐同表哥站在一块儿,可真是好看。”换得郝佳音不屑地一瞥后,他尤不死心,“哎呀,说起来,表哥在茶园的时候,还特意在十八学士边替姐姐画了一幅画,可真是精妙极了。”说着,陆文涛自顾自笑了起来,然后又摆出一副极虚心的样子问郝佳音,“表嫂,表哥一定替你也画了不少画,不如拿出来给我瞧瞧?” 郝佳音嫌烦,这人嘴上念叨个不停,倒是叫郝佳音难得清静些的心又焦躁起来,也就不给什么好脸色,“我家相公画的是我,这算是闺房之趣,难道陆公子也要掺和进来?”郝佳音见陆文涛这脸色难看不少,这才稍稍放缓了语气,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补了一句,“何况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么值得相公特意为我作画?” 她这算是委曲求全到一定境界了吧?陆文涛要是再不识好歹,她可就绝对不放过他了!陆文涛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边上,偶尔看一眼亭中央认真作画的季泽厚,再看一眼挽袖替表哥墨墨的姐姐,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身边的郝佳音身上。 他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就算这相貌是爹娘生的,谁都做不了主,但像郝佳音这般坦荡的人,他从未见过,更不要说在女子身上瞧见。素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乃是女子最重的四德。能够这般无所畏惧,不在意相公,也不在意外人如何,出门不带帷帽,这般洒脱,真是女儿家能有的风采么?陆文涛不确定了,就算陆文瑶是自己的亲姐姐,可对上郝佳音这般坦然的面容,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错了也不一定。 吴远航倒是不担心小师妹会被人欺负,只偶尔看一眼亭里的人,更多的是想着今早收到的信。送信来的人,是专门负责替郑昶之传话的,信上没多写什么,只叮嘱他要照顾好小师妹,其他的只字未提。吴远航想着便觉得冒火,小师妹又不是他要娶的娘子,自己不来元州城,凭什么要自己替他照顾? 他得抓紧着给小师妹添乱才行,当然,添乱可不是欺负,是吧? 季泽厚作画极快,若是美人丹青,怕还要耗上点力气,山水倒是泼墨一般飞快。一旁的陆文瑶接过季泽厚的画笔,略一思索,便在画边提了四句诗,“绿杨荫里夏日长,楼台淡影入池塘。廊下珠帘微风起,半墙蔷薇一院香。” 随着陆文瑶的动作,边上有书生跟着念出了她写的诗。墨渍未干,便听见有人叫好。郝佳音侧耳听了一遍,的确写得蛮有韵味的。 吴远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郝佳音身后,微微挨得有点近,“小师妹,这首诗写得如何?”郝佳音点点头,“尚可,不过画就比不上了。”季泽厚这人太傻,配不上陆文瑶这般聪慧的女子。吴远航挑眉,“那你呢?”郝佳音转过头,头一回格外认真地对上吴远航,这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只是这一刻很容易便说出口。 “他是我自己选的相公,没有任何人逼我,吴公子现在懂了吗?”这世上,郝老爹与郝夫人是绝不会逼自己的,季泽厚这个相公,大约真是自己命中注定要嫁的人,现在这般,的确尚可。 吴远航定定地看着小师妹,冷不丁就看见小师妹微微笑了笑,越过自己迎向后头的季泽厚,“相公辛苦了。”出门在外,既然人家想看,自己便做给这些人看。郝佳音可不去看吴远航那被雷劈过一般的神情,只是温柔地站在季泽厚身边,看着这呆子因为自己一句话便红了耳朵尖,这模样的确可爱。 陆文瑶站在画边,指尖死死扣着掌心却半点也不觉得疼。明明合着他的画作诗的人是自己,可为什么,他画完画便一直盯着郝佳音,连人家夸自己诗写得好他也不说一句?明明,别人嘴里的天生一对是自己与他,不是吗? 郝佳音浅浅一笑,对上陆文瑶愤怒的眼神,抿了抿唇角,“相公,那头景致不错,我们过去瞧瞧?” ------------ 佳音有喜 郝佳音可不是傻子,这些书生显示更喜欢陆文瑶的,自己再站在这儿,怕是不肖一会儿功夫就要被抬出来,跟陆文瑶比较一番,然后成全这些人的小心思。 季泽厚本来就是个不会人情世故的,听见佳音说边上风景不错,立马点头应诺,遂扶着郝佳音的胳膊往佳音指的那头去。其实这元州亭的景致的确不错,郝佳音跟着季泽厚便是随意走着,也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吴远航追过来的时候,郝佳音已经有些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个儿闹得太晚还是今个儿不但起早,还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总之她累了,而且又犯困了。季泽厚看郝佳音有些恹恹的,连忙扶她坐下。 瞧见这一幕,吴远航撇了撇嘴角,挤到季泽厚前面,“小师妹,那头还有不错的,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郝佳音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她这两天似乎有些乏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动也懒得动,时常犯困,好像怎么也睡不饱。这会儿更是想找个地方躺下才好,吴远航这般兴致勃勃倒是真的扎眼。 于是,吴远航只看见小师妹懒洋洋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压根就不搭理自己,那神情简直高傲极了。吴远航胸口梗了一下,然后不满地瞥了一眼站在边上显得有些着急的季泽厚,哼了一声,然后也不说要到哪里去逛一逛。 等陆文瑶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表哥和吴公子护着郝佳音站着,而郝佳音呢?睡眼惺忪地晒着日头,神情慵懒极了。陆文瑶想到自己被丢在元州亭里面对一群书生的追捧,而他们呢?尤其是自己最想的那个人,他怕是连自己写了什么都不知道。陆文瑶满心失落,走到郝佳音跟前,“表嫂是嫌这无趣,是吗?” 声音轻轻的,倒没有故作委屈,博人同情与怜惜。郝佳音很努力地睁开眼,看向陆文瑶时却被明晃晃地日头刺得眼睛眯了眯,这人更加晕乎了。缓了缓才说得出话,“如此雅致,怎会无趣?”只是她是商家女,比起吟诗作对,更喜欢数银子。唔,当然,这话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毕竟人么,总要一层遮羞布的。 陆文瑶微微偏了下头,“既是如此,表嫂为何不也来赋诗一首助兴?” 郝佳音就知道自己会被人挤到台上去,要不然所有人都会大失所望,但她只能非常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好不羞愧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实在不会吟诗作对,相公你是知道的吧?” 说着,郝佳音便用水弯弯的眸子盯着季泽厚,得了季泽厚无比肯定的点头后,她才满意地扭头对上陆文瑶。她这不算是谎话,可是实打实的真话。只不过不管是陆文瑶还是吴远航,他们都不信罢了。 这世上的才华千千万万种,他们都不是那种酸腐的人,只认定会吟诗作对才是有才的。郝佳音就算不会作诗又如何?就算陆文瑶才认识郝佳音,见过她第二面,谁都不会认为郝佳音是无才的。 只是这话由郝佳音说出来,叫陆文瑶听见了,更觉得讽刺。她的文采成了什么?无德的表象?偏偏无德,还要拿出来卖弄?陆文瑶觉得实在难堪,可又回不了嘴,讷讷地张了张唇,终究无言以对。陆文涛看着姐姐失落的样子,自然不忍心,上前一步,“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巾帼不让须眉,说的就是我姐姐这般的女子!” 郝佳音点点头,看了一眼陆文涛。哎,要是郝老爹也能给自己生个弟弟的话,遇上这样的情况,被弟弟护着,一定暖心极了。郝佳音对陆文涛倒是半点坏感也没有,想要站起身时,整个人却是晃了又晃,然后往边上一偏,拽住季泽厚的袖子,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晕过去了。 季泽厚将郝佳音整个揽在怀里,着急地唤了几声,还是边上的吴远航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快抱上马车,去最近的医馆。” 一群人才心思各异地上了马车,赶往最近的医馆。 没到医馆,郝佳音便醒了过来,只是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泛空了好一会儿,才在季泽厚的轻唤声中回神。 “这是怎么了?”不是刚还好好地在赏景,怎么大伙儿全回了马车,这是要去哪儿吗?郝佳音有些迷瞪,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上马车来的。 季泽厚着急地眼底有些湿,没法子他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你刚才好好的,怎么就晕过去了呢?咱们去医馆找大夫看看。” 郝佳音无知地眨了眨眼,晕过去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能晕过去了呢?她这底子,没道理无端晕过去的。莫不是困得睡着去了吧?郝佳音不好意思说出心底的猜测,见马车正往医馆去,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靠在季泽厚怀里,眼角耷拉着,也不知道心底想什么。 吴远航在边上倒是真的有些着急。且不说郑昶之的叮嘱,就说自己同小师妹的情分摆在那儿,他也见不得小师妹受伤。 “小师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远航关心地问了一句,郝佳音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摇头,“挺好的。”就是胸口有些憋闷,难受,大约是因为马车里人太多。 吴远航见郝佳音这副模样,倒也放心一些,只是暗中开始罗列元州城里有名的大夫,想着不管如何,都要去看看才安心。 马车蹄清脆地落到石板上,没一会儿便到了医馆。这会儿医馆里也就一两个病人,问诊大夫坐着问诊。季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郝佳音下了马车,前头梧桐已经跑去找馆长出来。 没一会儿,郝佳音便坐到里间,由须发花白的医馆馆长亲自把脉。季泽厚则捏着拳头,小心翼翼地陪站在一旁,一双眼错也不错地盯着馆长。馆长沉思了片刻,接着便让小童去请出另一位中年大夫,见到一群人神情都紧张起来,老馆长笑了笑,“莫着急,这位大夫专长这类症状,老夫请他过来确诊而已。” 郝佳音看见老馆长唇角的笑时便大约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果然,待那名大夫也仔细号过脉后,他便笑着对季泽厚说恭喜了,“这位公子有喜了,你家娘子这是喜脉,不足一个月,倒是浅得很。”若不是他是其中能手,怕也是不好推定的。毕竟喜脉多是两个月后才好把得出。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又是不同了。 吴远航直接愣住,他一直觉得小师妹嫁给季泽厚是有隐情的,这两个人怕只是假夫妻罢了,毕竟还有一个郑昶之在那里,小师妹不可能真的……可是现在大夫说了什么?有喜了!! 真是…… 吴远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心底煎熬与沸腾,各种烦躁,想着要是郑昶之站在自己面前的话,他一定张口就咬死他再说。 当然,吴远航不是最煎熬的,还有比他更煎熬的人,那就是陆文瑶。 陆文瑶山高水远地随着季泽厚来了元州城,就是盼着那微乎其微的机会,可没想到,到元州城的第二天,就让她见到了表哥对她的好,现在更是听到郝佳音有孕的消息,陆文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放弃吗?表哥这会儿对自己根本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这时候放手其实最好。看表哥与她这般亲厚,他们将共同孕育儿女,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可为什么心底怎么也不肯甘心?是的,不甘心! 明明她也喜欢表哥,为什么偏要输给一个不如自己的女子?郝佳音只是占着地利,若不然表哥是会娶自己的吧,毕竟季伯母是这么喜欢她,甚至好多次说,她要娶的儿媳妇,就该是自己这样的。 那么,再争一次?该争吗?还能再争吗? 陆文瑶只觉得心底纠结得不行,脸色也难看得很。弟弟陆文涛站在边上,听见大夫说郝佳音这是有喜了,便连忙看向自己姐姐,果然,见到陆文瑶脸色差得很,只能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一步,将陆文瑶遮掩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姐姐一定不希望让人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只是这事,真是有些难办了。季泽厚是怎样的人,这么一路下来,陆文涛多少也看出来一些,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明白,姐姐没什么惦想了。 季泽厚这人,一味的死脑筋,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郝佳音,就算当初是不喜欢的,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再看他现在对郝佳音的呵护,陆文涛也知道他其实是动心了。郝佳音这人,看似平常无奇,但慢慢接触下来,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其实不简单。而姐姐,不是做不了季泽厚的妻子,只是真的有缘没分。 算了,陆文涛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找姐姐私下里谈一谈,这事或者就这样放手也是不错的。 因着郝佳音查出有喜来,一群人也就不准备再逛了。大夫说了,郝佳音这是孕妇里孕症较强的了,当然,也不是毫无缘由的。想到刚才大夫悄悄叮嘱自己的话,季泽厚便耳尖泛红,实在不好意思得很。 房事需克制,孕前三个月最好忌了房事。 想到昨天自己小别回来,硬是缠着佳音闹了那么久,季泽厚这脸上就臊得慌。都怪自己,要是能稍稍克制一些,佳音也不会晕过去。目光柔和地望着妻子,季泽厚简直寸步不离,只想守着郝佳音直到孩子出世。 何氏有喜时,他是真的高兴,因为从他通人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妾氏有喜。当时他就想,自己也有孩子,能做爹爹了。可从云城回来,便听到说何氏的孩子没了,季泽厚不是不失落。但他不过是个受正统礼教影响长大的男子,妾氏有孩子了,他也高兴的,但这种喜悦永远没办法同妻子有喜相提并论。 嫡子才正统,不是吗? 想着当初自己还担心佳音会介意何氏先有喜,现在何氏的孩子没了,佳音肚子里的这个不管男女,可是自己的嫡长子或者嫡长女,季泽厚便从心底透出欢喜来,一路上更是牢牢拽着佳音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郝佳音倒是沉思了好一会儿。 她原本就想着,努力怀个孩子,到时候就算是离合了,自己也能带个孩子走。这会儿情势变了,自己有了孩子应该也无碍的。瞥一眼身边傻呆呆的相公,郝佳音唇角柔软地笑了笑,“不如我们先回趟郝府,告诉爹娘我有喜了?” 这是郝佳音真心实意同季泽厚说一句话,或许,从大夫说自己有喜之后,郝佳音明白有些东西的确变了,她对季泽厚的心意,或许还不明朗,前途也是未知的,但只要这人本性不坏,总会好的。 既然如此,郝佳音希望他能陪自己回趟家,亲口告诉爹娘自己有喜的消息。这个孩子,可以没有季夫人的祝福,但郝佳音希望,第一个给予他祝福的人是最爱自己的爹娘。 季泽厚自然应允。今个儿本来是陪着吴远航他们出来走走的,本没打算要回季府去用午膳,再加上季泽厚可不是那种顾全大局之人,看了一眼吴远航,眉眼泛着笑意,便说自己要陪佳音回趟郝府,午膳他已经让梧桐定了元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到时候下午再陪他们逛逛。 吴远航才不答应呢,他这会儿心乱如麻,要是郝佳音不这么冷静地镇在自己面前,他怕自己会疯了。遂连忙摆手制止季泽厚的话,“我这还没去拜见过小师妹的爹娘,沾着……喜庆,正好我也去一趟郝府吧。” 既然吴远航要跟去郝府了,就算陆文瑶这一刻真是摇摇欲坠,可也只能一同去了。梧桐得了少爷的吩咐,连忙先一步去郝府报备。当然,郝佳音可是吩咐过了,好消息要等她跟少爷回府才能提。雀儿在外头倒是开心极了,想着小姐嫁进季府还不到两个月,就怀了身子,可不就是件大喜的事么? 这样一来,她倒要看看,季府后院里的那三个小妾怎么嚣张。对了,想起何氏的滑胎,雀儿立马觉得有些事还要回去跟钱嬷嬷好好商量一下,可不能让小姐平白受半点伤害。这季府里盯着小姐不让她好过的人可不少,雀儿觉得自己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才行。对,正好趁着这次回府,跟夫人讨教几手,可一定要照顾好小姐才行。 马车过了四米桥,就看见有郝府的机灵小厮候着了,见了马车过来,连忙跑回府去通知去了。郝佳音由着季泽厚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扶下来,眼角微微扬起,倒是一脸的心满意足。这人啊,果然是回不到从前的。 她才嫁人这么几日,但心境上却是怎么也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候,自己肆意山水,觉得做什么事都可以随性又洒脱。现在,自己嫁了人,更有了牵绊,想要再如从前一般随风而行,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这样也好,爹娘也能省心了。郝佳音不为季府香火传承,也不为稳固自己季府少奶奶的位置,但她真心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个男孩。 她生为女子,若不是摊上郝老爹与郝夫人这样的爹娘,若不是遇上了萧如风这般的师傅,她这辈子怕是凄楚得可怜。世人对女子总是有那么多的框框架架,拘着女儿恣意纵横。郝佳音不想看见自己的女儿被拘束在一方市井天地里,不能任意遨游。 儿子便不用担心这么多。郝佳音会告诉他,是男儿,志在四方。这片天地,任他去闯。何况,如果是个儿子,这样自己的爹娘百年后也会有人供奉了,不是吗?是的,郝佳音依然不放弃,若是有朝一日离开季府,那么这个孩子就能继承郝府了。 下人们在门口迎众人进府。 郝佳音没到厅堂,就被迎出来的郝夫人给挽住手,“今个儿怎么想着要回娘家来?”郝夫人虽是扶着女儿,但这话却是冲季泽厚问的,毕竟女婿站在一边,她总是要给女婿面子的。至于之后跟着进来的吴远航和陆家姐弟三人,郝夫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着重看了几眼陆文瑶,见着这姑娘虽是好颜色,但气色显示不怎么好,按下心中疑惑,笑盈盈地问季泽厚。 季泽厚脸上一红,被郝佳音轻轻按了下手背,连忙喊了一声岳母,一群人还是先进了厅堂再说。 郝老爷伸着脖子,就想着人怎么还没进来。哎,早知道女儿嫁人后这么久也不好见上一面,他这心底啊就后悔得很。 他捧在心尖尖上养大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回家来看看他呢?今个儿早上,他一起床就听见窗外喜鹊在叫,想着有什么好事儿,结果就把女儿给盼回来了,唔,果然好兆头。至于女婿,他回不回来,郝老爷还真不怎么看重,哼。 见着人,郝老爹这眉眼都眯到一块儿,看着女儿红润的脸蛋,这心总算放回去了。之前何氏滑胎,他听着那老货打了女儿,这口火气就一直没下来,暗中在商铺上动了手脚,可这心里还是记挂着。夫人回来说女儿受了委屈,但人还好,郝老爹便急着想亲自去看看,被拦下后,这心底就一直记挂着。 这会儿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也算是能放心些了。 都怪季泽厚没本事,你为人丈夫,要是能本事一些,他女儿至于被季夫人那个寡妇给欺负么?想着女儿在府里受委屈,这季泽厚自己跑出去游山玩水,郝老爹便不爽快地瞪了一眼季泽厚,然后才看见身后面无表情的三个人。 “这三位是?”郝老爹示意季泽厚,倒是让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的季泽厚总算回过神,连忙将三个人介绍给郝老爹。郝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心底倒是对陆文瑶多了几分膈应。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跟着男子回家?而且还是这么山遥水远的,怕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想到这一处,郝夫人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自己闺女,见闺女脸上确实没什么不悦,这心里才稍稍放宽些,不过还是想着回头还是叫雀儿来看看,可不能放松了警惕。 至于吴远航这个云城知府少爷,她是无所谓的。 介绍完人,季泽厚规规矩矩地走到岳父岳母面前,弯腰作揖,“岳父、岳母,此刻登门,倒却有一件喜事要告之二位,佳音有喜了。” 季泽厚本来一直想,等会儿见了岳父岳母要怎么说这喜讯,可真到了堂中央,之前想的一切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能对着岳父岳母说了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郝佳音在边上挑眉,这人,果然是一紧张就什么文辞都没了,想起他给自己写的那封家信,郝佳音便忍不住笑盈盈。 边上的郝夫人倒是激动地一把拽住女儿的手,同时却又护得极小心翼翼,闺女有喜了?也就是说她要做外祖母了?哎呀,果然,老爷今个儿早上还嘀咕,说喜鹊在叫,家里肯定有喜事,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本以为一切都好的,哪知道季夫人这个婆婆会这般刁难自己女儿,连自己未出世的孙儿也设计在里头。郝夫人也看不上这些个妾氏,可何氏怎么说也是季夫人自己提儿子纳的,没道理连这点脸面也不给,更何况是两条性命。 现在,郝夫人总算盼到女儿有喜,要知道她这些天可没少给送子观音上香呢。 ------------ 佳音是萧先生的弟子 因着小姐有喜了,老爷与夫人自然格外高兴,连带着整个郝府的下人也是喜气洋洋的,谁让老爷一遇上小姐的喜事便喜欢给他们打赏呢?本来郝家的主子对下人就好,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盼着小姐好的,现在又多了银钱,能不高兴么? 郝夫人吩咐下人,将午膳准备得格外丰盛。不过郝佳音倒是没得吃几样,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可以,总之,郝佳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忌嘴。哎,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十个月,郝佳音便觉得生无可恋了。 听见郝佳音这般嘀咕着,郝夫人自然没好气地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这孩子,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收敛些脾气?” 倒是一边伺候着的季泽厚小心翼翼地将燕窝端给郝佳音,然后抬头冲岳母笑了笑,“佳音就是这个脾气,岳母不要再责怪了。”话语里的体贴与温存倒是显而易见,让郝夫人很是满意。 男人么,既然娶了妻子,那就要疼爱妻子。在郝夫人看来,娶妻不是为了让她替自己做牛做马的。这样的男人定是没用的。就像郝老爷一样,从嫁给他那天起,郝夫人便一直被他宠爱着。她只希望,女儿也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能被人一辈子宠爱着。 现在看来,季泽厚这个女婿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现在也懂得体贴妻子了。 吴远航坐在郝老爹这边,看着对面三个人,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这心底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这两个人真有孩子了?那郑昶之是真的没希望了?陆文瑶倒是挺平静的,只是脸色一直很差,稍稍动了两筷子,便不怎么吃了。陆文涛叹了口气,替姐姐布了菜,自己也不怎么动筷子。哎,怎么就偏偏喜欢上季泽厚了呢。这样的男人,没有承担,说实话陆文涛并不怎么喜欢他的。 郝夫人虽是一心欢喜女儿有喜,可也没放松对陆文瑶的注意。这女人说实话也是挺不错的,模样也生得好。但这世上,女人足够安生立命的资本却不一定是容貌。容貌生得好的女子,倒是许多过得辛苦。她的佳音虽没有倾国倾城,但她知道,聪明的女子总能想尽法子让自己过得幸福。 陆文瑶这姑娘,应该也不算太坏,郝夫人只希望她能聪明点。若是敢破坏自己女儿的幸福,郝夫人肯定自己不会罢休。 郝老爹吃了饭,便同季泽厚他们几个后生去了书房说事,花厅留给郝家母女和陆文瑶。其实陆文瑶现在最想的就是回到自己房里,谁也不用去见,可她不行。陆家这么多年的教养约束着她,不能随心所欲。 郝夫人轻声叮嘱了郝佳音要注意的事情,倒也没冷落陆文瑶,时不时也关照着她,女人总是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行。陆文瑶知道,郝夫人看出自己气色不好,但她没法子起身离开。就算遍体鳞伤,这也是她自己选择要来元州城的,她不能这么轻易就退缩了。 “有身子的人确是要多注意着。”陆文瑶一瞬间收拾好心底七零八落的心思,得体优雅地扬起笑,倒是让郝夫人暗中惊叹一句,倒是个厉害的姑娘。只是这姑娘走歪了路,她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家人是怎么想的,竟然由着她来元州城。 换做是郝夫人,她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放弃自己的尊严与骄傲的。她和郝老爷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大,可不是让她为了个男人失去自己的本性。 花厅这头,郝夫人不想惹女儿心烦,便不怎么过分追问陆文瑶的事,知道她是季泽厚名义上的表妹就足够了。不过书房那头,郝老爹倒是难得给了季泽厚好脸色,尤其看到季泽厚傻呵呵、魂不守舍的模样时,郝老爹心底还是挺得意的。 他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季泽厚只要不傻,总能见到女儿的好,从此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所以,郝老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神情莫名的吴远航和陆文涛身上。 郝老爹是知道的,女儿手头有自己的买卖,云城是其中不小的一快。能跟云城知府少爷交好,对佳音的买卖来说没坏处。尤其听着吴远航话里话外对佳音的亲昵,郝老爹更是有些好奇。 “老夫只听佳音说过她有个姓郑的师兄?”可从没听佳音提起过吴远航呢。郝老爹倒不是说凡事都要女儿交代得清清楚楚,但若真有个师兄之类的,佳音是绝不是瞒着自己不交代的。 吴远航这会儿也算是缓过神来,见郝老爷神色,立马明白他想知道什么。一边的季泽厚也想知道他跟佳音的关系,遂收起傻呆呆的笑,直着耳朵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陆文涛,之前他还因为吴远航对郝佳音的亲昵而忌惮几分,但现在,他也觉得姐姐放手会好一些,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人家既然说了,他听着就是了。 吴远航当然不会将事情交代得十分清楚,只说他家同郑师兄家是世交,因着仰慕萧先生,便也一并叫上了,但却还未正式拜入萧先生名下。几人了然,倒是季泽厚心底有些思量。 先是娘子郝佳音,季泽厚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足够吸引自己,叫人止不住靠近。然后是师兄郑昶之,季泽厚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但却也明白,这人是个极优秀的。现在又有一个吴远航,季泽厚实在忍不住,便问了一句,“这个萧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 “师傅自是我辈无法仰望之人,倒是洒脱得很,喜好游山玩水。”吴远航不愿多说萧先生的事,倒是郝老爹,今个儿怕是人逢喜事,便多说了几句关于萧先生的事。其实郝老爹倒是同萧先生也算相熟,毕竟佳音是自己女儿,也是萧先生的徒儿。 “萧先生确实是老夫平生之罕见的有才之人。对那山川风物自有一番鉴赏。若非是跟着萧先生一同去,我还不放心让佳音一起去那蜀山一类的艰险之地。”想起那年女儿只写了信回来说要跟师傅师娘去蜀山游玩,可把郝老爹与郝夫人的心肝都吓得直哆嗦。 蜀地民风彪悍且不提,就说那蜀地的艰难险峻,也非一般人能够跋涉的。郝老爹生意做得大,这见识也广博得很,可越是知道,便越是不舍得女儿去涉险。他这头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在蜀山下的小镇上找到一行人,对着萧先生,却只能吞咽下不舍得,只能反复叮嘱女儿,千万要小心。 这些,都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而是因为他相信萧先生能护得女儿安然无恙。想到这些,郝老爹这唇角满是笑意。季泽厚难得灵光一回的脑袋忽然明朗了一次,“蜀山?” 郝佳音初嫁进自家时拿出来的山水札记,还有那本《蜀山行》,季泽厚问岳父,“那岳父这儿,可有一本《蜀山行》?” 果然郝老爹没让自己女婿失望,指着书架上某一层,“你倒是灵光,可不就放在那儿么?萧先生写得格外有趣,老夫与内子读来,倒也可爱有趣。” 季泽厚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掐住,有什么东西,怦然心动,只恨不得从胸口跳出来。 萧先生?娘子?逍遥客? 难不成佳音他们的师傅,传闻中的萧先生其实就是自己最敬佩的逍遥客? 吴远航看着季泽厚,不爽地龇牙,本还想遮掩着的,没想到被郝老爷这么一兜就全知道了。哎,想着还是季泽厚这傻人命好,竟然还娶到了萧先生唯一的女弟子,真不知道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初的自己,也是运气好,缠着郑昶之才有幸认识了萧先生。至于对小师妹,那时候有郑昶之,自己压根没往男女之情上想,却没想到两个人竟会这般不了了之,白白便宜了季泽厚这呆子。哎,吴远航光是想想,便觉得郑昶之实在没用,好好的媳妇都能飞了! 陆文涛张了张嘴,心底却吃惊不小。 也就是说,季泽厚娶的妻子,那个郝佳音竟是逍遥客的女弟子?逍遥客是谁,陆文涛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逍遥客来陆家茶庄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府里,等他知道消息从店铺赶回来时,逍遥客先生已经走了。于是他便死皮赖脸想缠着爹将那语玉雕送给自己,没想到陆庄主怎么也不舍得割爱。 陆文涛早就仰慕逍遥客许久,更想着能拜到门下,可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见到了逍遥客的女弟子,真是……只是这么一来,陆文涛更加不敢看清郝佳音了。 陆家茶庄在云城确实也算是世家了,可怎么比也不可能同首富郝老爷相提并论。爹素来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进了商场后,陆文涛才明白,利益驱使下更能让人做出选择。现在郝佳音又是逍遥客的弟子,只看季泽厚那又惊又喜的样子,姐姐怎么可能还有希望? ------------ 风起 等到所有人从书房出来,郝佳音这边因着边上还有个陆文瑶,有些贴心话也不能说得尽兴。好在郝夫人这回一门心思只叮嘱女儿要如何安胎养身,务必要佳音在十个月后生出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倒也没多说什么。 至于男女,郝夫人站在女儿这边想,倒是也希望是个儿子。毕竟子嗣传承上,不是谁都能像郝老爷这般豁达,而自己当初也是那样的心思,若不是郝老爷制止了,怕自己也走岔了。 郝佳音听得极认真,毕竟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大约是个大脾气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一个月里就给自己闹出不小的动静来。郝夫人大约也是想跟自己提一些事,郝佳音明白的,不就是怀了什么,不能与季泽厚同房的事么。 后院何氏伤了身子,怕是一年半载别再想伺候季泽厚,剩下梅氏与水氏,郝佳音是知道的,季夫人那头的药也还没停,到时候就算季泽厚去了,也不会蹦出别的庶子庶女给自己添堵。但是郝佳音得防着一点,那就是宅子里不能进来别的女人,不管是陆文瑶这样出身好的,还是第二个何氏。 总之,在她生下孩子之前,这宅子里不能多任何一个女人。郝佳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陆文瑶,或许只有陆文瑶在这儿,季夫人才不会正大光明地替自己儿子抬举女人进府。 郝夫人让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带上,满满一车,倒是疼爱极了自己闺女。季泽厚更是从书房出来后就一直盯着郝佳音,那眼神直勾勾的,叫郝佳音觉得有什么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郝老爷心疼自己闺女,何况他也不是瞎子,自然瞧得明白书房里发生的一切,便让人又准备了一辆极舒适的马车,让季泽厚与女儿同一辆马车回去。 季泽厚扶着娘子上了马车,告别了岳父岳母之后,自己也钻进马车,然后一路拽紧郝佳音的手,仿佛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再也不要松开。郝佳音被马车晃悠得直发困,正好中午也没休息过,这会儿耷拉着眼角,反正也没有外人,便滑下身子,整个人趴到季泽厚腿上,晕晕乎乎地就要睡过去。 季泽厚用指尖轻轻描摹着郝佳音的脸颊,满心惊喜。自己最仰慕的先生,逍遥客,却原来一直是佳音的师傅。难怪佳音如此独特,也难怪郑昶之这般出色了。季泽厚甚至想问问郝佳音,自己能不能有机会见见萧先生。 想到这儿,郝佳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郝佳音,见她半阖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只能咽下到嘴的问话。岳父岳母有叮嘱过,娘子有喜的时候一定要歇息好,自己不能为了点小事就去吵娘子休息。 郝佳音的确困顿,但实在受不了季泽厚这僵着的身子。身子依然卧着,眼睛也还是闭着,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傻子,人本来就呆,现在不会乐得更傻了吧?现在自己还跟着他呢,可不能给孩子摊上一个更傻的爹了。 季泽厚见佳音没睡着,这心思立马就活了。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怀里后,季泽厚才兴奋地问了关于萧先生的事。 “佳音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师父萧先生竟然就是逍遥客啊?”季泽厚说这话的时候,兴奋之余更多了点委屈。毕竟自己是那么喜欢逍遥客,连着他的《蜀山行》也是那么珍视,佳音怎么就能瞒着自己,不告诉他自己的师傅就是逍遥客呢? 郝佳音半掀起眼皮子,可算是知道这人在闹什么了。 她并不是特意瞒着,只是觉得没必要说罢了。师傅就是师傅,虽然师傅就是逍遥客,但在郝佳音看来,师傅就只是自己与师兄的师傅,不带世俗中的任何身份地位,就跟师兄一样,只是师兄。 的确,季泽厚仰慕师傅逍遥客,他如果知道了自己同他的关系,肯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可那又怎么样呢?郝佳音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元州城郝府的大小姐,而不是青云山上逍遥客的女弟子。 “师傅就是师傅,有什么好提的。” 郝佳音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倒是不否认什么,惹得季泽厚这心底更是痒痒的,将妻子拖着抱到怀里后,季泽厚追着问郝佳音逍遥客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师傅是个怎么样的人?郝佳音懒懒地掀动眼皮子,愣了半响后才说了一句让季泽厚兴奋得根本无法自已的话。 “待我报了有喜的事后,师傅与师娘定会来元州城看我,到时候你就能见到逍遥客啦。”是啊,师娘最疼的就是自己,知道自己有喜了,且不管是天涯海角,她知道师傅师娘都会回来看自己,到时候也就能满足季泽厚的心愿了。 这消息,能不叫季泽厚欣喜若狂么? 马车哒哒哒地往季府回去。 季夫人等在府里,倒是不停琢磨着。今个儿让他们都出了门,且不管到了哪里,外间的人肯定能看出,谁才是自己属意的媳妇,只是就算自己属意,有个郝佳音杵在那儿,且不管自己怎么喜欢陆文瑶,陆文瑶都没办法成为自己媳妇。更何况郝佳音背后还是整个郝府,不止是元州城的知府大人,连云城的知府少爷都能成为郝佳音的底气。这让郝夫人实在难办。 当初她也曾想过娥皇女英,毕竟郝佳音背后的势力能够帮到季府。但后来见识了郝佳音的真面后,季夫人不愿意放手对季府的掌控,如果有郝佳音在,那么自己就做不了从前的季夫人了。所以,郝佳音这个尊贵媳妇,她实在要不起。 只可恨当初何氏没能要了她的命,要不然自己也不会这般无能为力了。现在儿子回来了,她就更加不好动手了。何氏的确还有用,但就算是有用,要一个病怏怏的人掀起风浪实在有些难。 再说了,要是她足够聪明,也不会被人拿来当作筏子,更不会没用到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季夫人显得有些烦躁,对着方嬷嬷也没什么好脸色。刚才季府的大管事来了一趟府里,说是前头的买卖更难了,要府里拨银子出去。 季夫人这心口就更被放了一把火似的,想不出法子便整个人难受。看儿子对郝佳音那模样,季夫人便很想撬开儿子的脑袋,难道他就不知道谁才是美人么?对着郝佳音那张丑脸,十个人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方嬷嬷受着气,倒是不怎么介怀,反正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已经习惯了。不过今个儿府里来的这位娇客,方嬷嬷倒是观察了许久。这人不是不好,其实按季夫人说的那样,娥皇女英也不错,毕竟好女人娶回家总是不嫌少的。但问题是这两个女人,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分开来看都是好的,聚到一块儿只会出事。 少奶奶有本事,可以对后院的三个小妾漠不关心,但如果陆文瑶进了门,方嬷嬷知道,她跟何氏她们是不一样的。少奶奶要么离开季府,要么就是将陆文瑶赶出去,总之不会有季夫人期盼的娥皇女英局面。 至于季夫人又要想出什么幺蛾子来跟少奶奶斗,方嬷嬷倒是蛮期待的,毕竟季夫人到现在还不死心,那也算是季夫人的乐子了。 只不过等郝佳音他们回府,听见季泽厚乐颠颠地来找自己报喜时,季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郝佳音有喜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啊。 就像当初大夫说郝佳音有喜一般,当初边上站着的几个人心思各异,现在季府里的人也一样。 季夫人是满心的煎熬,梅氏与水氏也一样,尤其是水氏。 她是最早进门的,可直到现在,自己都没能怀上孩子,先是何氏有了身子,现在才进门不到两个月的少奶奶也有了孩子,那么她呢?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水氏便是心底一阵难受,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就是没办法有孩子呢?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受宠,但也不是一年半载见不到少爷,两三个月总也会有一两次的机会,可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怀上孩子? 她知道,妾氏若没本事,只能靠自己肚皮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也就是自己后半生的指望了。凭什么,少奶奶能明媒正娶地嫁进季府,而自己却是连个指望都没有?水氏垂着头,神情不再平静,却有更多的不平。 梅氏冷哼,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像外表看到的那样平淡。女人们,一旦进了后宅,就算你最初是朵可人的白莲花,这么久过去,你也会变成曼陀罗。何氏出事,梅氏猜着里头就有水氏的功劳,不过这同自己没关系,再说她也乐得见何氏不好过。这会儿,少奶奶有喜了,看少爷那护着的模样,梅氏心底也一样酸涩得很。 “何姨娘可还不知道这好消息呢,水姐姐可有空同我一块儿去何姨娘哪儿坐坐?”梅氏不喜欢何氏,从何氏一进门起,她就不喜欢何氏。谁让何氏瓜走了少爷对自己的宠爱?这会儿,就算何氏奄奄一息了,但梅氏就是忍不住想要刺激刺激何氏,让她雪上加霜也好。 水氏幽幽地看了一眼梅氏,也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妹妹不是说要去看何姨娘么,怎么还不走?”梅氏叫自己一声姐姐,对何氏却只呼姨娘,里头的亲疏倒是一眼分明。水氏没道理推开梅氏,毕竟在这个季府里,她怕是最低贱的。 何氏的确不好过。 这日子渐渐热起来了,而她却还得抱着火炉才能不哆嗦,这日子可得怎么过才好。何夫人在边上倒是不停嘀咕,嘀咕着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吃。天知道,季府虽说没拿何夫人当上宾来对待,可这吃食可比她在村里要好上太多了。这般挑三拣四,是记不得自己女儿已经没了胎儿,还是个下不出蛋的鸡了吧? 何氏在边上,虽也看不上自己娘亲的所作所为,但如果不是有何夫人在自己身边这般折腾,她怕是都要忘了自己还活着吧。出事之后,她除了替孩子和自己报仇外,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少爷回来,为自己主持公道。 结果呢? 少爷带着少奶奶,只来得及看自己一面,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那一头,她就听翡翠不停念叨着,说少爷这次还带了云城的表小姐回来,今个儿更是陪着表小姐去元州城里游逛。 那么她呢? 何氏凄凄切切地躺在床上,只想问一声,自己到底算什么。她自进了府,是耍了些手腕,但这些手腕也是为了得到少爷的关心才使的。可现在自己躺在床上,就想要少爷能够体贴温存一些自己,就这样也不行吗? 她要的不多,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坐上少奶奶的位置,但少爷这般不闻不问,的确寒了自己的心,但是她更恨,恨少奶奶的进门,如果郝佳音没有进门,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直到梅氏带着水氏上门。 何夫人这几天住在季府,倒是将不少门路都摸清了。季府里除了太太跟少奶奶外,还有两个女人,就是梅氏与水氏。 这两个,同自家女儿一样的身份,只是姨娘罢了。再何氏看来,自己完全没必要在梅氏与水氏面前低声下气。怎么说,自己丈夫可是秀才,比起卖了死契的水氏,还有管事的女儿,可是身份高了不少呢。 想到这里,何夫人看见进门的两个姨娘,这腰杆可是挺得无比直。 “呦,今个儿是刮什么风啊,竟把两位姨娘给刮过来了!”在何夫人看来,这两个人女人会抢走自己女儿的宠爱,她自然也看她们不爽,正好摆摆秀才夫人的架子,这让何夫人觉得浑身舒坦。 梅氏不雅地翻了翻眼白,这都是什么人啊?何氏不聪明,果然是有渊源的。当初梅氏知道季夫人做主替少爷又纳了一个小妾,竟然是秀才家的女儿时,她还为此惴惴不安了许久。 毕竟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元州城的人重商,可士农工商,商人就是最末等的。何氏就算家里再穷,起码她有个秀才的爹,这一点,是梅氏永远无法赶上的。也就说,季夫人如果想要在三个女人起来,何氏必定是最合适的。 这回,见到何夫人后,梅氏才算是明白,为什么何氏有个秀才的爹,却只能嫁给商户做妾了。当然,梅氏不是看不起季泽厚,对她来说,这辈子能够嫁给季泽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所以,就算这会儿何氏落了难,但这又不是她动的手,所以这会儿她来找何氏,也是心安理得的。 “瞧何夫人说得哪门子客套话。我与水姐姐也是担心何姨娘养病时憋闷得紧,毕竟少爷带着少奶奶陪表小姐逛去了,咱们留在府里,总要多走动走动才好。”梅氏俏丽地掩唇轻笑,那花枝招展的模样愈发衬得床榻上靠坐着的何氏多么苍白憔悴。 曾几何时,她何氏也是人比花娇的,现在,她就连水氏的姿色也比不上。 何氏咳嗽了好一会儿,唇瓣晕出一点血色后,她才哆嗦着手接过翡翠端来的热茶,压了一口,总算缓过气来。少奶奶也好,表小姐也好,她这辈子怕是怎么也赶不上了,但她没忘记自己活下来的理由,那就是报仇。 这府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她只要找到动手害自己的人,她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而眼前这两个人,水氏与梅氏,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因为自己怀了孩子,这两个人是最受不了的。 “倒是劳烦两位姐姐关心了。”何氏并未如梅氏预料的那般,甚至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只那抹浓浓的憔悴如何也摸不去。 梅氏不甘心,继续娇笑两声,也不跟何氏拉扯,眼神闪闪地凑到何氏跟前,压根不管边上何夫人嘀嘀咕咕碎碎念着什么,她现在莫不急待想看见何氏崩溃的模样。 “哎呀,何姨娘养病,肯定是不知道吧,今个儿少奶奶出门游玩,晕倒了呢。少爷急得不行,亲自抱着少奶奶去了医馆,然后何姨娘知道吗?大喜啊,咱们少奶奶进门不到两个月,就怀了快一个月的身子呢。” 何氏好不容易托稳的杯盏一下子摔到地上,溅起的茶水将凑到前头来的梅氏给烫了个正着。水氏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却是优雅地上前,将烫得脸颊僵硬的梅氏给扶坐到一边。 至于何氏,却是傻呆呆地颤抖着双手,半响后才痴痴地转过头看着梅氏,“你说……少奶奶有喜了?” 被热水给烫得脚腕火辣辣生疼的梅氏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子,“是啊,谁叫你自己个儿养病,连府里有喜事了都不知道!” ------------ 诋毁胎儿 梅氏只觉得自己是送上门的笑话,真是!本想着能看到何氏倍受打击的模样,这会儿见是见到了,可结果却是自己被热茶给烫了个正着,要不是因为在外头,她肯定脱了鞋袜查看了。 真是晦气! 何夫人呼嚎一声,奔到何氏身边,扶着女儿的胳膊,“哎呦我命苦的女儿,你可不能出事啊,这真是要了娘的命啊!”何氏被自己亲娘使劲给掐回了神,脑袋微微转了转,压根忘了梅氏被自己用热水也烫了,只是傻呆呆地对何夫人说,“娘,我累了。” 不止是身累,心更是累了。撑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好好躺一会儿了。怎么办?原本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怀了孩子,现在不但孩子没了,而且以后都不能再有孩子了,没想到这么快,少奶奶就传出喜讯,那么她怎么办? 何氏只觉得眼角湿热,身子一歪,也不管梅氏与水氏还没离开,便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众人,闭上眼,心底流血,眼泪成灰。 怎么办?少爷,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何氏悲戚地躲在床榻上,梅氏被脚上火烧火燎地疼痛闹得着急回去上药,水氏倒是想留下来看看曾经那么得意骄傲的何氏,如今是这般落魄,可她是跟着梅氏来的,梅氏要走,她也不好再留下。何况再看何夫人那少气腾腾的模样,水氏自量要真是撒泼起来,自己一定不是对手,不如还是先回去。 水氏这心底也是一番苦涩,怎就少奶奶这么好命,一进门就能怀上孩子?当初府里就自己一个女人的时候,少爷对自己也是疼爱怜惜的,为何偏偏就是怀不上孩子?不成,她是该去请个大夫回来替自己好好看看。只是水氏想着自己一个不受宠的小妾,请大夫这种事总归是不大妥当,倒不如拾掇着梅氏也一块儿。 “哎呀,这烫伤了可不要留下疤,那可就难看了呢。”水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梅氏,秀美轻蹙,仿佛是真心实意替梅氏担忧。梅氏最自豪的就是自己一身羊脂玉般的美肤,娇嫩极了,平日里也多费心思打理。这会儿虽是不见光的脚上,但就算是这么一点,也让素来计较的梅氏无法忍受。 不成,回头就让爹爹去请元州城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膏给自己,可千万不能留下半点疤痕。这么一想,梅氏是立马就做了决定,水氏见说动了梅氏,便又轻声叹了口气,“像咱们这般,进门这么久还是半点音信也没,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毛病,真正是羡慕少奶奶。就算是何姨娘也比咱们强,好歹人家怀上过……” 一句话,倒是让梅氏心底也多了些计较。从前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嫁人时候年纪也小,进门后前有水氏后有何氏,光顾着笼络少爷的心思就耗去了所有的精力,再加上那时候水氏与何氏谁都没有怀上,梅氏也就忘了这一茬。现在听水氏一提,倒也觉得奇怪。 何氏能怀上,为什么自己就怀不上?就算自己不容易怀上,那总不可能连水氏也都不容易怀上吧?偏偏这才进门的少奶奶就给怀上了,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古怪? 水氏嘴角含着浅笑,一路扶她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往回走。这里头肯定有古怪,水氏现在细想来,定不会是少奶奶动的手脚,毕竟少奶奶才进的门,那么府里剩下能够做这么大手脚的人,只能是季夫人了。水氏冷笑,既是瞧不上她们,为何当初又纳她们进门? 郝佳音跟着季泽厚从季夫人那儿报了喜,见着季夫人那一幅憋屈的模样,这心底便是畅快得不行。 瞧瞧,自己可不就是怀上了么?之前来小日子,想着没怀上,没想到一转眼就给怀上了。她可真是福妻啊。不过依着季夫人的心思,怕是还要动手脚。郝佳音这会儿也不敢托大,毕竟自己这会儿不是一个人,总得顾着点肚子里的小家伙,可不能有个万一。 季夫人之前连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忍心,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更是狠得下心来。她只怕到时候季夫人狗急了跳墙,为是留住陆文瑶这个儿媳妇,下手害自己和孩子。郝佳音觉得还是要多叮嘱一下钱嬷嬷,总比到时候被害了要强。 其实这些事,若是季泽厚也能知道就好了。只是……郝佳音无奈地看了一眼傻呵呵的季泽厚,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会儿就算自己怎么说,依着季泽厚的性子也是不会信的。与其让季泽厚觉得自己挑弄是非,不如好整以暇等季夫人自己露出马脚,到时候郝佳音不信季泽厚真会是非不分。 竹园的人都得了喜讯,想着少奶奶出手阔绰,便一溜烟地迎在院门口,且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起码这一刻脸上的笑是十足十的。 这次,倒是不用郝佳音发话,边上的季泽厚已经手一挥,“赏。”郝佳音挑眉,赏?真不知道这人要是能看懂账册的话,这声赏还能不能说得这般铿锵有力。郝佳音永远不会怪罪家人因为疼爱自己而做出的举动。上次自季夫人打了自己一耳光后,她便知道,郝老爹已经对季府动手了。 季府本来就难以继日,要不然季夫人也不会抱着这般势力的心思上郝府去求亲了。这会儿,因着季夫人的所作所为彻底招惹到郝老爹,季府的产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甚至不济的已然被吞掉。 郝佳音不会因为季泽厚就不认可爹为自己做的事。季泽厚生性纯良,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并不适合做商人。这样一来,季府的产业与其被季夫人给糟蹋了,不如收拢到郝老爹手上。反正有她在,饿不死季泽厚就是了。 就像现在,虽然季泽厚要赏,用的是中公的银钱,但郝佳音知道,中公若不是有自己那一部分嫁妆,怕是也早就空了。不过这会儿郝佳音不会让季泽厚这么大咧咧就替自己招惹季夫人,所以,郝佳音用眼神示意了下雀儿。 果然,贴心的陪嫁丫鬟就像活动的多宝阁,随身带着小姐所需的任何东西,包括银钱。 挨个将准备好的红包派下去后,郝佳音果然看见所有人愈发璀璨的笑容。 季泽厚谨遵医嘱,半点都舍不得让郝佳音累着,小心翼翼扶着郝佳音的胳膊,将人送回到房里后,自己也挨着郝佳音坐下,手伸了又缩回去。 郝佳音低着头,神情懒懒的,大约是路上睡得够饱了,这会儿反倒是不困了。见季泽厚这般小心翼翼,郝佳音便抓过季泽厚的手,贴着自己的小腹,“才一个月大,你摸到的可都是软肉呢。” 这话倒是不假。 郝佳音看着身形纤细,但身上其实还是挺有肉的。小肚子这一块,郝佳音平日里捏几下都挺滑腻的,这段日子吃吃睡睡,那小肚子就更加厚了一层。季泽厚小心再小心地蹭了蹭,然后裂开嘴对郝佳音傻笑。 “我们有孩子了呢。” 郝佳音点点头,既然孩子有了,那她一定会好好保住孩子。季夫人只管同自己斗好了,这个孩子,且不管自己会不会继续留在季府,她都会护得好好的。为母则强,这道理,郝佳音自己做了娘亲才明白。 至于季夫人,她不管对不对,起码也是为了季泽厚这个儿子。郝佳音倒是也钦佩季夫人一个女人能在群狼环伺的境地里将偌大的季府坚持到现在,不过季夫人要走的录,治标不治本。今天,她就算娶了别的媳妇回来,那也只是贪墨了嫁妆,填补了漏洞,用不了多久,那些嫁妆也一样补不回季府的空漏。既然季夫人不行了,那就由她来做。 这样不是很好么? 至于季泽厚这个呆子,郝佳音倒是想开了,不是谁都能跟师兄郑昶之一般做出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来,既是这样,那就跟从前一样,只傻呆呆的画画就好。或者,陪孩子玩闹也成。 郝佳音这般想,就算直接告诉季泽厚也没关系,这人反正是真的好养活的。但郝佳音有一点介意的是,何氏滑胎了,而他此刻对自己肚里孩子的欢喜是不是因着何氏的关系。 也难怪郝佳音会这么想,季泽厚这么善心,对着现今的何氏肯定有同情与怜悯。郝佳音有时候挺霸道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的父爱全是因为另一个孩子,就算那个孩子还未成型。 “何氏她……”郝佳音起了个头,就看见季泽厚垮下去的脸。他轻柔地抚着郝佳音的腹部,神情满是惋惜,“何姨娘的孩子,如果能活下来……算了,佳音不要怕,有我在,我保证不会离开你们。” 郝佳音见季泽厚不愿多提起何氏的孩子,这心里稍稍安心。她现在甚至有个念头,希望季泽厚在自己生下腹中的孩子前,不要闹出别的人命来。 “你说,会一直陪着我们?”郝佳音歪着头,手依然搁在自己的腹上,神情带着一抹不信任,叫季泽厚心疼了一下,连忙搭在郝佳音的手上,一同搁在她小腹上。 “不走,你赶我我都不走。”季泽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到有一天佳音会嫌弃自己,心底就像是被什么死死抓牢了一半,又酸又疼。佳音是这么好,而自己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压根配不上佳音,不是吗? 如果有一天,佳音会不要自己,那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 想到可能会有这一天,季泽厚便急了,他就像是怕被人丢下的孩子,连忙还是翻找自己的身边,试图找到能够说服对方留下的证据,比方说那块玉雕。 “你知道吗?我用画,跟陆伯父换回了玉雕。”说着,季泽厚将用绸缎裹得好好的玉雕一层层掀开,然后将整块玉雕放到郝佳音手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季泽厚羞赧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这玉雕是逍遥客留在陆家茶庄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郝佳音瞄了一眼玉雕,啧,这打油诗还是当初自己随口作的,没想到现在兜兜转转,又从云城回到元州城,还是被这个傻小子给带回来了。 “当初我同师兄一块儿……” 季泽厚听见郝佳音提到师兄,忽然呀了一下,“你师父萧先生是逍遥客,那你师兄岂不就是……墨白?” 郝佳音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是啊,当初取字的时候,师傅让师兄自己想,结果就想起当初我习字的时候问的一句傻话,问这墨为何只能是黑,不能是白的。”想起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郝佳音神情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温情。季泽厚只觉得心底酸酸的,更加觉得不好受了。 郑昶之是那种只见过一面就能叫人记忆深刻的,季泽厚听郝佳音说起这取字的事,心底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更浓了。 取字是件大事,郑昶之为了师妹一句话,就定下自己的表字,足可见他对佳音的看重。正是因为这种看重,季泽厚不高兴了。他矮下身子,脑袋轻轻压着郝佳音的腿,“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和孩子,永远不分开。” 郝佳音从回忆中醒来,看着矮在自己膝上的季泽厚,微微笑了笑,但愿吧。这人世间的事,谁又能给谁保证?永远这字眼,太过沉重,就连自己都没办法给谁一个永远,也就更加不指望谁能给自己一个天长地久了。将就着,能过下去就过下去吧。 郝佳音将玉雕放回到季泽厚怀里,“既是相公喜欢的,那便放在相公处吧。”这玉雕,连同当初的《蜀山行》,郝佳音一样都不想留了。 接下来的日子,季府似乎格外平静。 郝佳音不用叮嘱钱嬷嬷与雀儿,这两个人也是紧张得不行,将竹园里里外外的都打点得滴水不漏,而郝夫人那头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季府里塞人,总之,郝佳音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势必要好好的。 竹园的三个女人,何氏是没那个力气下地蹦跶,自然闹不出什么事来,她就算整日里眼泪汪汪的,季泽厚倒是去看过几次,只是他对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真没养出多少情分,又见不得人整日里这么病怏怏的,去得自然也就少了。至于梅氏与水氏,自从上次梅氏伤了脚,请了大夫回来,屋子里更是砸了一批瓷器后,也悄无声息了。水氏更加,本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整日里待在自己屋里,压根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 季夫人更是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一直没动静。当然,她也没跟从前对何氏一般,对郝佳音时时捧在手心里,这叫府里头的下人好生奇怪。一个妾怀了身子,太太都是百般疼爱的,怎么这次少奶奶有了身子,季夫人就不疼爱了呢? 有好事的人就开始不安分了,四处里碎嘴,传到后来竟成了太太嫌弃少奶奶的长相,怕是这孩子将来生下来了,也同少奶奶一样,是个……丑无盐。 雀儿听了这传闻,气得脸颊鼓鼓的,半响说不出话来。钱嬷嬷更是千般叮咛雀儿,“这话定是有心人传出来故意气小姐的,你可得把嘴把牢,切莫让小姐将这肮脏话给听了去。”雀儿自然明白,只是替小姐气罢了。 不过,这话既然有心人传了,最后肯定会落到郝佳音耳里。雀儿和钱嬷嬷就算怎么堵,但这世上流言蜚语是唯一堵不住的东西,总归叫郝佳音知道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雀儿苍白着脸,看着小姐扶着小腹,依然微微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心疼,才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对着里头正同少爷碎碎念的季夫人骂去时,郝佳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雀儿,“你早就知道了?” 这话,且不管是不是季夫人传的,但在季泽厚面前必定是传了许久,最后才到季夫人耳里,她忍无可忍,为了季家的香火面子才同告诉季泽厚,要他三思而后行的。郝佳音不信雀儿会不知道。 雀儿死抿着唇,就是不肯再说。这季夫人摆明了就是故意的,诋毁小姐的话,你关上门说也就算了,偏要挑着这庭院里,又捡着小姐出来散心的时候说,可不就是盼着小姐气急下出点什么事么。雀儿实在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这么恶毒的婆婆,只盼着媳妇千百种不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偏就让郝佳音给碰上这么歹心的婆婆了呢。 郝佳音转过身,慢慢都从假山后退出去,有什么意思呢?对方盼着自己这会儿不理智,甚至气急攻心最好,但她从小就在流言蜚语里长大,魑魅魍魉的名头背了这么多年,这点子诋毁算得了什么?是,她是气,气季夫人连自己的亲孙都不积攒些口德,就这么点血缘情分,也被她今个儿给毁得一干二净,郝佳音想,或许让季府整个儿穷困潦倒了,季夫人才能消停些吧。 吴远航站在不远地方,眼神中是不解,却没有怜悯。他知道小师妹,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或许是因为脸上的胎记,总之从吴远航认识小师妹那天起,他就知道,小师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活得足够骄傲,完全不需要谁的同情与怜悯。 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妹要留在这里。季府究竟哪里值得小师妹留下来? 避开庭院里那对似乎争执又似乎不像的母子,吴远航走到郝佳音身侧,“为什么不走?” 世俗那些规矩,对于郝佳音来说并不算什么。吴远航是知道的,不管是郝家夫妻俩,还是萧先生夫妇,甚至是郑昶之,他们都会支持郝佳音,不管她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或者,萧先生更想看到的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弟子,而不是遵循三从四德,一味懂得相夫教子的后院少奶奶。所以,吴远航不明白,小师妹为什么还要留下。 郝佳音慢吞吞地往回走,听见吴远航问自己,也不回头,反正他想要知道答案必然会跟上。 “大约就是命吧。” 郝佳音回了屋,蜷着身子,整个人困倦得很。 季夫人的话,再怎么糟心,郝佳音都是不怕的,但她现在累的是季泽厚。庭院那头的景象,自己不用看也明白,季夫人咄咄逼人,而季泽厚呢?就算再给他一百张嘴也辩驳不过季夫人。 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护不住自己的。又或者说,他其实也是信季夫人说的,自己肚里的孩子会同自己一般……难看? 郝佳音冷笑,再难看那也是自己的孩子,真心同他们季府没多大关系。若自己还在季府,那孩子便姓他一声季,若不然定是跟了自己的姓。不过才平静了两天,季夫人就想出这么聪明的招数,郝佳音倒是真要看看,这个女人最后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季泽厚是真的不知道,娘亲请自己过去,竟然为的是这件事。 他这两天只出门了一趟,将云城带来的特产送给往日里交好的朋友,尤其是金元宝和徐芾二人。自然,季泽厚将自己要做爹爹的喜讯给说了,金元宝倒是还好,徐芾却是一惊一乍的,想不明白季泽厚怎么就真的看上那丑女了呢。 徐芾是真的可惜啊,杏花楼的冰凝姑娘也不知道被谁给赎了身,竟是从元州城里不见了。没等徐芾开口,季泽厚便取出一本《蜀山行》递给徐芾,“这是娘子让我带给徐兄的书。” 哎呦我的亲娘啊,徐芾将书捧到心口,恨不得亲上一下,然后就听见季泽厚又是骄傲又是向往的模样,“没想到娘子竟然就是逍遥客的关门弟子,等过几日逍遥客来元州城看望娘子,我就能见到逍遥客先生了呢。” 啪嗒,书掉到地上,徐芾傻了。 丑女竟然是逍遥客的入室弟子? ------------ 一哭 关于郝佳音竟然是逍遥客的入室弟子一事,徐芾再三确认,终究还是不死心,借着前来看望的名义,徐芾决定第二天无论如何要去一趟季府。两个人都错过了金元宝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就说嘛,这个女人不简单,瞧,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 于是,第二天季府迎来了徐家米行的二少爷,还有金家赌坊的金少爷。 季夫人现在头疼郝佳音的事,连着对金元宝金少爷的来访也不再如临大敌。往常,她一旦知道金元宝要来府里,那都要心惊胆战好一会儿。这回倒是出乎金元宝意料,他起初以为季夫人是人逢喜事,但后来一琢磨回过味来才明白,压根不是这回事。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这次他来,只是想问清楚,那个跟自己谈买卖的郝家主事是不是郝佳音。 到了竹园,徐芾见郝佳音没出来招待自己,便一脸猴急地绕原地转了两圈,显是明白季泽厚的脾性,也不遮掩着,直接开口问人在哪儿。 季泽厚眨了眨眼,他还不知道徐芾纯粹就是为了郝佳音来的,“你找我娘子有事?《蜀山行》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徐芾吐血,虽说明白季泽厚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也不会真的对郝佳音起什么邪心,但他还是说不出口,难道要他说自己对兄弟的娘子很有意思? 金元宝见徐芾在边上着急得只差翻白眼,难得好心一回,对季泽厚点点头,“我跟徐芾知道弟妹有喜,这还带了薄礼,总要请弟妹出来见一面吧?”季泽厚这才了然地点点头,更是嘀咕了一句,人来就好了,闹得这般客气做什么。 徐芾在边上猛翻白眼,他来其实不是为了送礼的。 季泽厚只知道自己出来的时候佳音还睡着,也不知道这会儿起了没有,遂叫来雀儿,反复吩咐一句,若是起了便请少奶奶过来一趟,若是没起,那边不用打扰了。他可是没忘记岳父岳母之前的交代,这时候佳音嗜睡是正常的,凡事一定得顺着她的心才好。 雀儿自从那天庭院里听见季夫人的话后,对没有据理力争的少爷也是不怎么给好脸色,见他言辞里满是对小姐的宠爱这才稍稍缓了缓眉眼,应了一声后才退下。金元宝挑眉,从前倒是一直琢磨着郝佳音是个什么样的人,到是没有注意到,郝佳音身边这个陪嫁丫鬟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么。 徐芾压根没去管雀儿是谁,总之听见一会儿郝佳音就能出来了,这厮便激动地直搓手。季泽厚对自己的好兄弟倒是真的没得说,知道徐芾也喜欢逍遥客,也不吝啬太多,拿出从陆家茶庄求来的玉雕。果然,徐芾的眼睛都亮了。 “你说才第一次出远门,就得了这么个宝贝,真是……”叫人妒忌得牙痒痒的啊。徐芾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然后忽然想起什么,“那我们上次在茶楼见到的那位公子,你说是你娘子师兄的那位,他不就是……” 季泽厚忍不住想起郝佳音说起取字往事时的温柔深情,这脸上便有些介怀,只是还是很老实地点点头,“是啊,郑昶之师兄就是墨白公子。” 徐芾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只觉得那人实在是风光霁月,啊啊啊啊啊啊,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画出那样好的山水景致,真不知道逍遥客本人是如何的,哎呀,这么一想,徐芾看着季泽厚的眼神就真的有些妒忌了。 这人真是…… 娶了郝府的千金也就算了,毕竟这人……咳咳,但这点瑕疵真的没啥关系,毕竟她还有个鼎鼎有名的身份,竟然是逍遥客的弟子啊!!想到这儿,徐芾便真的有些酸涩了,怎么啥好事都落到季泽厚头上呢? 哎…… 郝佳音是不知道外间有人为了自己而百感纠结呢,她这会儿是正睡得好好的。她自己是不会把脉,但她这会儿身子好好的,也用不着特意去请林御医看。再说了,信已经送出去了,只要师傅师娘还在山上,那用不了几日便能下山来看望自己,到时候还是请师娘替自己看看,如何调理那时候着手也是无妨的。 想到师傅师娘,郝佳音想着到时候要是能留师傅师娘住一阵子也好,到时候想想法子,到时候将儿子交给师傅,自己肯定放心许多。哎呀,想得太远了,要师傅在元州城待上一年,临了抱一个奶娃娃走,那太不可能了。 郝佳音懒懒地转了转脖子,但实在不怎么想起来。反正自己有了身子,便用不着去给季夫人请安,这日子就更加舒坦了,只是她现在对季泽厚还是有那么一点介怀的,这点心思有雀儿展露出来,郝佳音自己就不好意思表现了。 自己肚里的孩子,不管美还是丑,她都会跟郝老爹郝夫人对自己一般地宠爱,但她现在是真的不能够肯定,季泽厚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郝老爹。就连他当初答应自己的,一直不离开都不相信,又怎么笃定他不是个只看人容貌的肤浅之人? 郝佳音只听见两个声音在不停地吵嚷,一个说要不是肤浅,怎么会那么小就拿石头砸破你脑袋?又有一个人在辩驳,不是的。季泽厚如果肤浅,他怎么会娶了她,然后对她这般耐心温存? 这样的两个声音,烦得郝佳音睁开眼,睡不着却又懒得起来。雀儿推门进来的时候,虽是放轻了手脚,但还是叫郝佳音立马转过脑袋,“什么事?” 雀儿没想到小姐醒了,连忙上前,将外头的事说了一遍。郝佳音眯了眯眼,听雀儿说徐芾的神情,想着莫不是季泽厚这个对人胎心挖肺的呆子把自己是逍遥客女弟子的事说出去了吧? 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郝佳音由着雀儿伺候自己起来,打扮妥当后才施施然走到厅前,瞄一眼徐芾那一脸雀跃的神情,郝佳音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人跟季泽厚一样仰慕自己师傅,脸上的神情跟当初季泽厚简直一模一样。 果然,等徐芾和金元宝将贺礼递给自己后,郝佳音就等到徐芾那雀跃又带了些哆嗦的声音,“你……真的是逍遥客的弟子?” 郝佳音偏过头,“相公同你说了,你不信,那我这会儿说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对呢。” 金元宝在边上眼眸闪得更亮,这人……没错了! 郝佳音自然也看见了金元宝那紧抿着的唇,微微一笑,这人这儿,郝佳音是不打算认的。 徐芾被郝佳音一堵,虽嘴巴上没肯认输,但这心底其实也是信了的。郝佳音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神情自然极了。谁说逍遥客的弟子必须是优秀的呢?她就不是,只不过当初那股子倔强合了师傅的脾气罢了。 想着每次师傅看着自己就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郝佳音便觉得好笑。其实她是知道的,师傅跟师娘一样极疼爱自己。师傅与师娘没有孩子,他是真的拿自己当女儿来疼的。为了这个,郝老爹没少吃醋,郝佳音想着便觉得好笑。 所以,她知道,师傅疼自己的心丝毫不比郝老爹少。当初自己说要下山嫁人的时候,师傅没拦着,怕也是觉得,自己同师兄没可能的吧。至于师傅为什么不问自己要嫁谁,也是因为师傅相信,郝老爹精挑细选下定会选一个对自己最好的相公。 其实郝佳音该知足的。换做别的男子,怕是从掀开盖头那天起便鄙弃自己了,季泽厚起码给予自己正妻的礼数,已然不容易了。他那样好看的男子,元州城多少女子前仆后继,却对自己如此周全,真的是很不错了。 只是,世人眼底的不错,在她这儿,怕是不够的。说她贪心也好霸道也罢,总之不够就是不够。 就在几个人心思各异,就季泽厚一门心思讨好自己娘子的时候,外间有小童来报,说是表小姐来了。 郝佳音挑眉,陆文瑶从知道自己有喜后甚是低沉过一阵子,这会儿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说起来,不止是陆文瑶低沉了,就连平日最能蹦跶的吴远航也一并低沉了不少,这人莫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吧? 当然,只要吴远航别把师兄招惹来,郝佳音都是不担心的。一个吴远航,她相信自己还是能忽悠过去的。 陆文瑶进来的时候,郝佳音发现这人显是憔悴了不少。 其实,佛说各有缘法,这话郝佳音也是信的。人,一念之间,前途便是未卜的。每一个选择,都走向一条未知的路,谁能够预测到人的心呢? 陆文瑶这般的女子,其实郝佳音是有些羡慕的,她没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样样拔尖,可偏偏就入了魔障。撇开那副皮囊和纯真的心,他是真没什么好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叫自己生出了过一辈子的心,也迷住了陆文瑶,或许她得承认,季泽厚这人还是有点可取的。 “表嫂,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酸枣糕,我听下人说你喜欢吃……”陆文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从亲耳听到大夫说郝佳音有喜之后,陆文瑶才认清一件事,那就是郝佳音已经是泽厚表哥的妻了。 从前她不甘心,那是因为没见过郝佳音;现如今自己跟来了元州城,一样觉得不甘心,不止是因为郝佳音长得不如自己,更因为她没有从郝佳音身上看到她同自己一般的,对表哥的爱慕。 这让陆文瑶实在不甘心。 只是为什么?偏偏这个郝佳音会有身孕?陆文瑶觉得这就是个莫大的嘲讽,为什么不喜欢表哥,却还能嫁给表哥?而她一直记挂着表哥,却嫁不了表哥呢?现在,就连当初陪着自己一块儿来元州城的弟弟也觉得自己是错了,要自己放弃。 如何放弃? 她当着一院的宾客,言笑晏晏,势必要随着季泽厚来元州城。可未等她盼到什么指望,郝佳音就传出喜讯,再看泽厚表哥那欢喜的样子,陆文瑶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盼头。 这会儿,她在厨房,做出这碟点心,满心满意想的都是泽厚表哥,可她却没有理由拿着这盘点心给表哥。她实在没这个脸面,倘若表哥嫌弃不肯受的话,陆文瑶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所以,她走到竹园门口,理由却只能对着郝佳音说,在对方的注视下,她知道,所有的借口都一目了然。 可是除了不甘心之外,她又能怎么办呢?表哥就算自己站在这儿,眼都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她在众目睽睽下,有种被人看穿的羞愧。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为了表哥追来元州城,真的。 郝佳音看着面前的陆文瑶,还有她端着的点心,虽说知道她不会在点心里下手,可郝佳音为了孩子,绝不能大意。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点心是陆文瑶专心做给季泽厚这个呆子吃的。不过,郝佳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她最近的脾气总之有些古怪得很,反正她就是不想看到季泽厚吃陆文瑶亲手做的点心,好在这会儿不止季泽厚在。 “瞧,表妹可真是贴心。不过这会儿可不止是咱们在,还有徐芾二公子与金家少爷在呢,倒是不如一块儿尝尝表妹的手艺?”郝佳音,这么一来,陆文瑶的心意怕是折损了,可是谁让她惦记她郝佳音的相公呢? 这个相公,只能她不要了,却绝不能从自己手里被人抢走。 于是,陆文瑶端来的点心,便宜了徐芾这个贪嘴的,细腻爽口,半点都觉得甜腻,闹得徐芾直嚷嚷陆文瑶贤惠非常。 倒是金元宝,眯着眼,细细品味后中肯地给了一句,“水头不够好,不然更妙。”郝佳音惊叹,却原来不知道金元宝这肥硕的躯壳下掩藏着一个真正的饕餮。正在郝佳音目瞪口呆之时,金元宝睁开眼,对上郝佳音,竟是一番龇牙,唬得郝佳音立马肃了脸。 她真是白长了心眼,跟一个刀口上讨生意的人琢磨什么呢,总之她是打死也不承认。 金元宝知道反正今天是没机会同郝佳音对峙了,就看季泽厚这护得紧紧的模样,不过他一定会想到法子逼郝佳音出面,到时候就是拆穿她真面目的时候。想着,金元宝便闲闲地看了一眼边上的徐芾,好笑地看着他对着陆文瑶大献殷勤的模样。 这样的女子,怕是早就对季泽厚动了心,怎么也是轮不到徐芾的。只不过金元宝倒是奇怪,陆家茶庄的大小姐,徐芾这次倒是不怕人家的身家了?徐芾这人虽是混人,但也懂得规矩,什么女人能碰,什么女人不能碰,这都是有讲究的,难不成? 总之,郝佳音是不去管这些人怎么想的。她是真的又犯困了,只觉得这一整天,除了用膳,其他时候都让她躺在床榻上过去才好。季泽厚见郝佳音撑不住,便连忙告罪,扶着郝佳音回到内堂休憩。郝佳音倒是不想季泽厚出去见到陆文瑶,但若是这么点自持都没有,那这个男人还真不如早点踹了的好。 季泽厚守在床榻边,等郝佳音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门的时候,示意雀儿走开几步后才反复叮嘱,一定要在外间守着,要是一有什么动静,立马去前厅叫他。雀儿点头,心底对他的想法倒是更好了点,便有些憋不住,想着小姐受的委屈,雀儿脱口而出。 “少爷这么疼爱小姐,就不担心小姐生的孩子同小姐一般,脸上也有一块疤么?”雀儿就算是问少爷这件事,她也不想说什么小姐的坏话。在雀儿心中,小姐是那么聪慧,只有蠢笨的人才会盯着小姐脸上的胎记看。 季泽厚倒是愣了愣。 这话,当初是娘同他说起过。当时季泽厚就挺生气的,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这么诋毁佳音。龙生龙,凤生凤,这事不是佳音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了,佳音脸上的胎记像一朵荷花般好看,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他根本说不过自己的娘亲,也不愿跟一手将自己养大的娘亲争锋相对。他不知道雀儿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流言,但他忽然间紧张起来,“雀儿,娘子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 难怪佳音这两天似乎胃口不大好,刚才文瑶表妹端来的点心挺好吃的,但佳音也没怎么动,莫不是就是因为府中下人的胡说? 雀儿不吭声,就算是默认了,这让季泽厚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只懊恼地想要解释,“不是,我……这都是下人乱传,你家小姐是绝不会信的!”季泽厚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呢还是安慰雀儿,总之到后来他是急出一脑门的汗。雀儿在边上微垂着脑袋,再抬头已经红了眼眶,“少爷,小姐过得委屈,您可得多用点心。” 季泽厚连忙点头,想要哄雀儿,雀儿被又是梨花带雨地冲他笑了起来,“少爷快去前厅招待客人,小姐这头雀儿会用心守着的。” 等季泽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回廊,雀儿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哎,这女人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虽是烂招,不过倒也挺管用的。对少爷这般心软的,你装可怜最对。 小姐是永远不可能对着少爷一哭二闹,那就换她来。她就不信自己今天这么一番作为,少爷不会多想。到时候,雀儿相信,等下次再对上季夫人的时候,少爷肯定能有点长进,起码能帮着小姐多说几句好听的了。 季泽厚好一会儿才从后堂出来,这脸上也是忧心忡忡的,倒是让金元宝他们都好奇了一下。 也是,从认识季泽厚起,他们就挺难得见到他这么一副模样,也就是从娶了妻子之后,徐芾觉得季泽厚的烦心事似乎多了起来,也不知道娶这个妻子好不好。唔,徐芾是彻底忘了自己刚才还妒忌季泽厚的运气好呢。 逍遥客的弟子啊,啧啧啧。 陆文瑶神情呆呆的,就算徐芾凑到自己跟前说了好半天讨巧的话,知道她从云城来,也没怎么出过门,便硬是邀请她明日出门游玩。陆文瑶其实心底明白,不出门游玩是因为表哥整天在府里守着郝佳音,那元州城的风景再美,如果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他,又有什么意思? 这会儿,陆文瑶也见到表哥一脸神思恍惚的样子,心底说不上是着急多一点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她迎了上去,“表哥,是表嫂怎么了吗?” 季泽厚下意识地要张嘴,后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摇头,期期艾艾地说是佳音有些累了。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季泽厚似的憨,再说了就季泽厚说谎的段数,怕是个五岁的孩童的都不如,怎么可能骗得过所有人? 徐芾倒是立马搭上话,“哎呀,这有了身子的人可得好好养着,不如明个儿去聚雅阁里坐坐?”郝佳音来不来,徐芾倒是不在意,反正都已经是季泽厚的人了,更何况现在还怀着身子,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将陆文瑶约出去。 季泽厚倒是摇了摇头,“岳母之前有交代,头三个月最要小心。再说了,我们得留在府里等师傅师娘。”郝佳音说萧先生脾性古怪,但只要收到她的信定会快马加鞭来元州城,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季泽厚不愿错过半点机会,所以什么聚雅阁,他是统统不会去的。 “不过表妹来元州城,我这个表哥倒是一直没能得空下来陪她还有表哥文涛好好逛逛,不如就由徐兄作陪,带他们一起好好游赏下元州城?” 憨傻的季泽厚如郝佳音的意,总算是将陆文瑶给正大光明地推出去了。至于吴远航,因他官家子弟的身份,压根轮不到季泽厚来安排,更何况这两天他时常出门,似乎在元州城里也有不少认识的人,倒真的不用季泽厚着急。 ------------ 徐芾动心 郝佳音一觉醒来,招来雀儿问过,才知道金元宝和徐芾早就走了。也是,打着名头来探自己口风,现在自己睡着了,他们自然也没好意思继续呆着。 雀儿知道小姐这段时日嗜睡好吃,扶着小姐起身后,连忙问小姐肚子饿不饿。郝佳音看了眼外头的光景,琢磨着快要用膳了,便挥了挥手,懒得再吃了。虽说肚子里的孩子的确要吃不少东西,但自己是真的不想吃吃睡睡,那真跟猪一样了。到时候等师父师娘见到自己,会不会胖了一圈? 郝佳音想着便摇头,还是不要了,反正这会儿也不是太饿,她还算能忍住。雀儿倒是没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小姐,反正到时候看少爷的心,若他真是个好的,定然会心疼大小姐,反之…… 总之,不如不告诉得好。 郝佳音倒是没发现雀儿的怪异,只是叹了口气,看着雀儿有些抱歉的样子,“本来我还想着,年前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大钱,哪里知道我会怀上孩子。”就算到时候雀儿还是留在自己身边,郝佳音知道,不止是自己亲娘不会答应,就是钱嬷嬷也不会肯的。 季府若是安稳些还好说,只眼下不止有个不安分的婆婆,一味善心的丈夫,还有虎视眈眈的小妾跟来意不善的表妹,这种情况下,郝佳音知道,她们都不会放心让雀儿嫁人的。 郝佳音也知道,雀儿既然是嫁给了大钱,也就是说雀儿会从丫鬟变成嬷嬷留在自己身边,只是这中间总归会有些忙乱,到时候对方若是趁着这空荡动什么手脚,郝佳音自己也是输不起的。 好在大钱人好,也不会说等不及之类的,郝佳音就担心会因为这样而断了人家的姻缘。 雀儿倒是半点不担心,见小姐神情还算惬意,便笑意浅浅地挽住小姐的胳膊,扶着小姐坐到一边的软榻上,“雀儿还想多伺候着小姐呢。”小姐这样好的人,雀儿的确喜欢跟着。反正她是不急着嫁给那块木头,等着哪天他急了再嫁也成。 “等孩子生下来,你放心,小姐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了自己的陪嫁丫鬟的。”别人家如何,郝佳音也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季泽厚就算以后再纳几个妾都没事,只一点,自己身边的人他不能碰。雀儿虽然爱啰嗦总是嘀嘀咕咕了些,可郝佳音知道,这个丫头还是很好的,聪明又忠心。 她希望,尽自己所能,让雀儿过得幸福一些。其实,雀儿也算是好命了,有钱嬷嬷这样的婆婆,可比自己好太多了。 季泽厚送走了徐芾与金元宝,走回到竹园门口又退了出来。这个时候佳音还在休息,他便想着到花园里随意走走。 刚才送出府的时候,徐芾这小子在自己身边嘀咕了一句,说是一定要他明天将陆家大小姐给请出门。季泽厚原本不懂这些,毕竟他自己对情爱还是一知半解的,指望他能看明白徐芾的心思,那可真是白瞎了。 金元宝帮了徐芾一次,“徐家二公子这是动心了,想着靠你这个表哥帮一把。”季泽厚总算在金元宝这样的粗人粗语里明白了徐芾的心思。徐芾难得地红了一把脸,哪晓得季泽厚竟连忙摇手。 “不行,徐兄与文瑶表妹实在不般配!” 徐芾与金元宝都没想到季泽厚会这般义正言辞地拒绝,毕竟他们三个人里面,季泽厚才是那个性子最软和,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性子的人。像现在这般竟然严辞拒绝,倒真是难得一见的事。 徐芾不服气,凑到季泽厚身边,“兄弟,你可真不够意思,我怎么说也是徐家米行的二少爷,哪里不配陆小姐了?” 没想到听徐芾这么说了,季泽厚竟然顺着他的话尾立马点头,“你太花心了,文瑶表妹家教很严的。” 金元宝乐得也跟着点了点头。这话倒是真的,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答应嫁给徐芾呢?这徐芾虽说家境富裕,可那又怎么样?陆家茶庄又不是看钱嫁女儿的人家,徐芾想要娶到陆文瑶,那还真不怎么简单。 季泽厚想着临走前徐芾那誓不甘愿的模样,想着是不是要跟娘去说一声。毕竟表妹现在住在自己府上,总要跟娘去说一声,若不然出了点什么意外,到时候可不好。 毕竟这种有关女儿家清誉的事,季泽厚觉得还是要慎重一些。 季夫人自从那日在庭院与季泽厚说过后,这心绪便是舒坦极了。至于儿子来找自己,她还以为季泽厚想明白了。哪晓得听完季泽厚说的话后,季夫人只觉得这好一些的心绪立马变得糟糕透了。 “你说什么?”陆文瑶可是自己千挑万选,想留给自己儿子做媳妇的,没想到自己儿子到现在没开窍,倒是立马有徐家二少爷给盯上了。真是……所有人都瞧得出来陆文瑶的好,怎么偏偏就自己儿子这么笨,守着一个丑女当宝贝,他就真不担心自己生出来的孩子跟她娘一样,是个丑的吗? 季泽厚倒是点点头,“徐芾本性不坏,只是婚姻大事,总不好我们插手过问。” 季夫人看着如此……不开窍的儿子,憋闷得心口难受得很,知道再说什么,自己儿子也是听不懂的,便挥了挥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若是从前,季夫人是巴不得将儿子留在自己身边,省得那个丑女整日里缠着自己。可这会儿,她是真觉得,再看着儿子这模样,自己会气出血来。 难怪这两天陆文瑶少来自己这儿了,谁摊上这么个不开窍的人都会难受。不成,她不能就这么被动。 季泽厚在外头绕了一圈,回到竹园的时候郝佳音已经起来了。 因着郝佳音有了身孕,所有的膳食都是精心准备的。好在季泽厚也喜欢吃些清淡的,除了郝佳音自己喝的那碗羹,两个人在饭食上倒是没什么冲突的。 季泽厚一直殷勤地给郝佳音布菜,自己倒是没顾得上吃几口。虽然这几天及则会待自己极好,可也没像现在这般……仿佛亏欠自己极多的模样。而自己的陪嫁丫鬟,倒是一脸欣慰极了的模样,郝佳音很难不信这两个人没做过什么,尤其是雀儿。郝佳音是知道季泽厚的,这人什么德行,自己是知道的。只能是雀儿,只是郝佳音不知道雀儿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季泽厚这傻脑子的人也能觉得羞愧? 搁了碗筷,郝佳音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淡淡地看了一眼雀儿,直把这丫头看得惊慌失措。雀儿倒是诡秘地一笑,收拾好之后便退了出去。郝佳音看着季泽厚,笑着问了一句,“相公你吃饱了?” 事实上,她刚才花心思记着呢,季泽厚这顿饭总共只吃了四口不到,其余时候都忙着替自己布菜了,甚至自己连眼神都不用落到那头,季泽厚就把菜夹到郝佳音碟子里,真是……太贴心了。 季泽厚听郝佳音这么问,这才记得摸了摸自己肚子,哎呦,好像有点饿啊? 郝佳音嗤笑,这个呆子,肯定被雀儿给设计了。她是真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陪嫁丫鬟,竟连姑爷都敢哄骗啊。 “屋里有碟点心,你陪我去吃一些?正好,我也没吃饱。”季泽厚想着雀儿那样子就有点怕怕的,听见佳音说自己也没吃饱,屋子里还有点心的时候立马松了口气。到了屋里,郝佳音坐到软榻上靠着,看季泽厚将茶几上的茶水与点心端过来。 郝佳音也只是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咬着,倒是季泽厚一口便吞下一块,连着吃了好几块后才慢下来,正好,郝佳音放下半天才吞下一半的点心,“说吧,雀儿同你讲了什么,叫你这般……心神不宁?” 面前这人,既是自己的相公,这是不争的事实,郝佳音就像郝夫人给雀儿做的课业一般,自己也是钻研过季泽厚其人的。他对自己小心翼翼,定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季泽厚期期艾艾将事情说了之后,郝佳音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但眼底却多了一抹冷凝。有些事情,用不着言辞辩驳,它本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佳音,我替娘亲同你说声抱歉,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不会……” 郝佳音脸上还是在笑,只是眼睛却盯着下方,“倘若孩子就是同我一样,你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季泽厚一瞬间愣住,不明白郝佳音为什么会这么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嫡子或者嫡女,他怎么会嫌弃?只是季泽厚不知道,自己这片刻的失神却让他错失了一次机会,一次让郝佳音解开心结的机会。 ------------ 何氏的怨恨 季夫人担心陆文瑶真的被徐芾娶回去做媳妇,于是派人将陆文瑶去请了过来。 陆文瑶其实本来是不打算跟徐芾出门游玩,如果表哥也一起去,陆文瑶现在也是不一定的。倒不是说陆文瑶不想跟季泽厚出去玩,只是如果边上带了一个郝佳音,而表哥又无时无刻不对郝佳音关怀备至的话,陆文瑶还是跟想跟表哥一块儿游赏这片山水人情。 现在,郝佳音有了身孕,表哥在家里都这样呵护备至,出了门则更加如履薄冰了。这对陆文瑶来说,实在太残忍,倒不如各居一处,眼不见为净。可偏偏就是这个徐芾,就是这般热情,知道自己是从云城来的,非邀请自己出门游玩,还拿表哥做筏子。这会儿倒好,表哥倒是还留在宅里陪郝佳音,自己却偏要跟那个徐芾出去游玩。 她真没有那个心思同人出去游山玩水。 季夫人虽说有点心思与手段,但到底太久没磨练了,于是说话就显得有些直。比方说现在,看着风姿绰约的陆文瑶,季夫人开口便是舍不得,说是一定要她在府里陪着自己,要不然啊她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这是正合陆文瑶的心思,自然开口应下,“爹娘让我来元州城,便是多陪陪伯母,自然不好只顾着自己玩乐的。” 季夫人一看陆文瑶那小女儿姿态,立马知道她的心还在自己那个不开窍的儿子身上,也就微微放宽心。但就算是这样,前有狼后有虎的,儿子已经不争气了,自己要是再稍有松懈,这就怕是真得飞了。 “哎呀,其实也是伯母私人,徐家二公子倒是个讨女儿家欢喜的,伯母啊可不愿意看着你被人逗到别的府上,怎么说伯母自己还有个儿子呢。” 这话,可是季夫人从没说过的露骨,若是别的夫人这么说,陆文瑶肯定是不假辞色的,可对方是泽厚表哥的母亲,陆文瑶只是羞涩地低下头,然后脸色忽的一白,又是轻轻摇头。 “文瑶怕是同伯母没有这个缘分,表哥……早已娶了表嫂。” 不得不说,季夫人这个人能折腾这么久还不消停,也是有些本事的。她一把抓住陆文瑶的手,捂在自己掌心摩挲了一下,才勾着唇笑了笑,“那文瑶为何还要同我儿一块儿来元州城?那时候,你便已经知道我儿已娶妻了吧。” 见陆文瑶这脸上神色一变,季夫人笑得更欢,“伯母早就听人说,陆家大小姐贤淑,将偌大一个茶庄打点得妥妥当当,这日后嫁了谁家都是要管家的,治家的手腕都是有的。” 最后,季夫人松开陆文瑶的手,神色一扫前头的欢喜,倒是有些浅浅的,“倒是别叫伯母瞧轻了你。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去争!伯母总是站在你这头的。” 郝佳音倒也是有些憋闷了,这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连竹园这么小的庭院都没走出去过,她能不闷得慌么? 季泽厚回来倒是说了,陆文瑶回绝了明日的出游,郝佳音却是心思活了。她不去,正好,她还想出去散散心呢。 季泽厚这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对郝佳音的亏欠,想着要不是自己,佳音也不用在娘那儿受委屈。于是,郝佳音只略微抱怨了两句府里憋闷,他便说,“正好徐芾也说要一同出去游玩,表妹既然不去,不如咱们去?”也好给徐芾做个伴,不是么? 只可怜第二天伸长了脖子盼着陆文瑶来的徐芾,只傻眼地看着马车里除了季泽厚就是郝佳音,根本没有陆文瑶时,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陆小姐呢?我不是盛情邀请过她,她也说要来的吗?” 郝佳音掩唇浅笑,“哎呀,倒是忘记告之徐公子了,表妹怕婆婆在府里闷,执意要陪着婆婆解闷呢。” 徐芾看着郝佳音那难掩幸灾乐祸的模样,撇嘴,“哪有叫她一个外人陪自己婆婆的?你这个儿媳妇真是……”娶了跟没娶一样。 若是别的女子,怕是真要羞愧了。人怎么做是一回事,但却是经不得说的。只是郝佳音注定不是别的女子,她只是很是惋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然后温婉一笑,“是的呢,婆婆也是体谅我第一次有孕,再说了婆婆还说要认表妹做干女儿,当然用不着我来陪呢。” 若真要她去陪,怕真是相看两相厌,倒不如像现在这般,各自蛰伏,然后斗法,还是挺有意思的。 金元宝本以为今天来的只有陆家小姐,他倒是对陆家小姐没什么兴趣,知道郝佳音不来,他正好也要忙赌坊的事,便也没来。郝佳音落得轻松,有一尊弥勒佛整天眯着眼在边上算计你,是个人都吃不安心睡不舒坦。 一路上,倒是徐芾魂不守舍。想着季泽厚这头说不通,他倒也聪明,瞧出点门道来后,怂恿了季泽厚去给郝佳音买些糕点来吃的时候,凑到郝佳音身边,“哎呀,弟妹……” 郝佳音懒洋洋地眯着眼,这入夏了就是不好,天气闷热不说,连眼都喜欢眯着,只是她这一眯眼就有点犯困。 “徐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郝佳音要是没记错,这个徐芾可是素来瞧不上自己,竟这么黏糊地叫自己一声弟妹,怕是有所求了。 果然。 “这个陆家表小姐……”才开了个头,郝佳音便知道徐芾的用意了。陆家表小姐的确是不错,换了谁也都是想娶回家的。只是这个徐芾,徐家米行的二少爷在元州城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浑人,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近乎谄媚的徐芾,“徐公子这是对表妹有意了?” 万花丛中过的徐芾徐二公子被郝佳音这般直白的话一问,倒真是老脸一热,讪讪一笑,也不否认。郝佳音撇嘴,“只是我怎么听说前个儿有个娇弱的唱曲姑娘闹到徐府门前,说是就算只能做阿猫阿狗,只能能留在徐二公子身边也是好的?” 这事,说来也就是桩风流韵事罢了。元州城说大不大,徐芾也算是个排得上号的人家,那唱曲儿的听说专门挑了个人多亮眼的时候,一身清丽装扮,就这样跑到徐府门口去一跪二哭,惹得不少人同情。 要知道徐芾的二少爷可不是大少爷徐芃那般上进的,偏偏这唱曲儿的人长得极好看,还对徐二公子如此深情款款,真是……羡煞旁人啊。 郝佳音之所以知道这事,也是因着府里无聊,雀儿便将外头发生的一些逗趣的事儿听一耳朵来,然后转给郝佳音解闷。恰好这次的人是徐芾,同季泽厚还算相熟,郝佳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徐芾就抛了唱曲儿的小姑娘,缠上陆文瑶了。 陆文瑶对季泽厚藏了心思,郝佳音只要她别真的耍什么脏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靠她来当着季夫人往府里添人。但这不表示郝佳音真能将她胡乱推到徐芾身边。 徐芾这人,本性也不坏,不然季泽厚这人不可能同他交好,只是不坏不表示就能托付终身。陆家家风严谨,这次能答应陆文瑶来元州城怕也是无奈的,边上怎么说还跟着陆文涛。徐芾想要求得美人,多半是不可能的。 郝佳音提起那个唱曲儿姑娘,也不过是为了徐芾好,免得他哪天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而陆家表小姐却是回她的云城去,那多不好啊。 徐芾却不怎么领情,瞪着眼,呼哧着鼻翼,半响后才说了一句,“唱曲儿的只是个玩物,陆家小姐不同。” 郝佳音嗤笑,有什么不同的?男人可以轻贱妾氏,但女子未过门前便是一样的。郝佳音根本不怪罪季泽厚对何氏不够关爱,但她看不顺眼徐芾,有胆子招惹未嫁女,却没本事承担起来。 她若是陆文瑶,还真就不嫁他这样的男人。 季泽厚捧着用荷叶包裹着的点心,见着郝佳音,便忙将荷叶打开,喂郝佳音吃了一块后,才松了口气,像对待孩童一般摸了摸郝佳音的额头,“就担心你饿坏了,这点心铺的生意太火了,排了好一会儿的队。” 郝佳音压根不饿,实在是季泽厚被徐芾给忽悠罢了。季泽厚见郝佳音吃了点心,才像是记起边上还有个徐芾,却发现徐芾这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忘记替他买点心了? “徐兄,我记得你不怎么爱甜食,难道?” 徐芾眉毛狠狠地皱了一下,然后摆手,“不爱的,你们继续吃,我去那边坐一坐。”郝佳音吃着点心,眯着眼看着走远的徐芾,听见边上季泽厚自顾自嘀咕着徐芾这是怎么了,郝佳音浅浅一笑,“谁知道呢。” 其实谁都知道,就你季泽厚这呆子不知道。 出门溜达了一圈,郝佳音发现,等自己再回到季府,季府显然有什么变了。 当然,最先变的就是陆文瑶。 起初陆文瑶已经不怎么出来走动,就偶尔去季夫人那头聊聊天的,只是等今天郝佳音回府,却听见雀儿没一会儿就来同自己说,说是表小姐请了梅氏与水氏到水榭那儿喝茶了。 这可不就是开始走动了么? 陆文瑶什么身份?就算不进季府的人,她也用不着跟梅氏与水氏打交道,可现在陆文瑶去邀请两人去水榭喝茶,这里头要是没什么年头,郝佳音才不信。接下来,梅氏、水氏与陆文瑶的走动更频繁,而陆文瑶还时不时跑去看躺在病床上的何氏,对何夫人也是大方的,一时间,季府里所有人都说表小姐和蔼可亲,人是真的好。 雀儿每每这时候总是嘟着嘴,这群墙头草,小姐出手大方的时候,一个个都围着小姐转,这会儿来了表小姐,看表小姐得夫人喜欢,便又一个个巴结上去,真是…… “小姐,这是夫人让小钱送来的汤品,钱嬷嬷盯着熬了一上午,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郝佳音接过汤碗,喝得漫不经心,心底却在想,为什么突然间陆文瑶就变了这么快。其实郝佳音看得出来,从知道自己有孕后,陆文瑶甚至已经萌生退意,那个时候郝佳音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她大约就走了。只不过郝佳音还要防着季夫人往后院里添人,所以才没上赶着去。 这会儿,也不知道季夫人使了什么法子,竟叫陆文瑶连陆家大小姐的脸面也不管不顾,拉拢起季泽厚的三个小妾来了。 她们这样的正妻,最是看不上眼那些个莺莺燕燕,包括季夫人自己也是一样。三个小妾,全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可郝佳音冷眼瞧着,季夫人可是哪一个都不喜欢,未尝没有这点意思在里头。 女人为了什么而成为别人的妾并不重要,因为大伙儿只会记得,你是一个妾。大户人家的女儿,除非万不得已,连填房续弦都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女儿,说的便是这个理。郝佳音不明白,陆文瑶怎么能这般罔顾陆家的颜面,非看上季泽厚不可呢? 就算是自己当初这般喜欢师兄,既然师兄不留她,她也就下山嫁人了。还能怎么办?死缠烂打?师兄不是那种因为你死死缠着便会心软的人,而她郝佳音更是懂得克制。如此一来,当年的情意自然也就成了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了。 再看看自己现在,除了一个婆婆时不时出来闹闹心,还有什么不好的?对了,婆婆。莫不是季夫人对陆文瑶许诺了什么,才叫陆文瑶这般不管不顾了?看来,季夫人这人,就是不能空下来啊,不然保准要给自己闹点什么事才甘心。 “铺子买过来了吗?那头事既然了了,家事可没完,透个真话给何氏那头。”郝佳音算计过了,有何氏在,且不管最后闹不闹得起来,总得让陆文瑶知道,这个季府也不是那么干净的就行。季泽厚只能算是宅门里的一朵奇葩,只可惜就算是莲花也是出自淤泥,没什么特别的。 郝夫人一早就在季府里头步人了,打雀儿陪着小姐进门后,这些人脉也都交给了钱嬷嬷管着。雀儿也不盯着那些,她也有自己的经营,不是自己的人也能透来不少消息。 这会儿话儿便传到了翡翠耳里。翡翠说来也是个心气高的,本来安心守着何氏,就是因为何氏伤了身子,等少爷回来,势必会过来看看何氏,到时候自己在边上小意温存着,翡翠不信自己爬不上去。 结果呢? 何氏依然病歪歪的,边上还带着一个颐指气使的村妇,一直对自己指手画脚,仿佛自己真的是什么大人物一般。翡翠还得求着何氏,只能忍下这口气。可没想到的是少爷都回来多久了,只过来看过何氏两三次,而且也只是坐一坐边走,这些天因着少奶奶有喜,少爷更是来都不来了,这叫翡翠如何上位? 听到这小话后,翡翠便琢磨上了。她其实不笨,知道何姨娘最近一直琢磨着就是谁在害她。当然,翡翠一开始也以为是梅姨娘或者水姨娘,又或者是少奶奶要害何姨娘,可后来一想,没道理少奶奶一回府,何姨娘这头就发动了,只不过她就是想不到谁动得手。 这回听着说悄悄话的人这般笃定,翡翠倒是信了六分。只要她把真话说给何氏一听,她保准气得不行,到时候又得请大夫来,那自己再去找少爷…… 于是,何氏就如郝佳音希望的那样,知道了一些真话。 郝佳音既然被人害了,就不可能真的闲着什么都不去管。到时候就算真的到了要上公堂的那天,人证物证自己也不能空口瞎掰,必须得有才行。当初藏药包的是方嬷嬷,但显然方嬷嬷是站在自己这头的,郝佳音不能走这条线,那边去查,自己回来后动手的人是谁。 且不管那个人是谁,郝佳音都知道,背后推动的人一定是季夫人。好在这季府后院没有银钱大不了的地方。季泽厚还没回来,郝佳音便知道动手的人是水氏了。 郝佳音倒是奇怪,这个水氏,明明之前看着是个乖巧聪明,懂得讨好自己的女人,怎么一下子就变笨了呢。后来才知道,借着一封家书,季夫人就挑起了她的妒忌之心。至于如何下药,水氏还是聪明的,偷偷将水氏的水杯口抹了药,而且这药睡下三个时辰才会发作,事后也查不出来。 当然,这药可绝不是水氏一开始准备的什么打胎药,凶猛得能直接要了何氏的命。当然,这一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动的。也亏得何氏这肚子里的孩子,挡去了不少毒性,却终究掏空了身子,要不是郝佳音那时候的保命丸,何氏是真的死了。 郝佳音也不需要多做什么,仇恨是最强的动力,只要一个人有恨有怨了,那她就算是只剩下半口气,也还能继续喘着。何氏被害了孩子,又废了身子,她一定不甘休。到时候揪出来水氏,郝佳音也就不知道季夫人到时候会不会也露馅了。 何氏靠在床榻上,眼神黯淡无神。 竟然是水氏。自己平日里虽是最爱争宠,但多数时候都是针对梅氏,谁叫梅氏一个管家之女,却总是那样肆意明媚,叫她隐隐羡慕妒忌。这么说起来,水氏不至于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难道是因为妒忌自己怀了少爷的骨肉?不,不会的,何氏直觉得不会是因为这样。谁都不是瞎子,看得到水氏眼底满满的情意。既然如此,她就算再怎么恨自己,也会爱屋及乌,不至于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这样说来,水氏是受人指使的。能指使得了何氏的人,除了太太,又会有谁? 想起当初太太一反常态地对自己亲厚,每日里关怀备至,还有顿顿燕窝地滋补,可不就是想要做给别人看的么?何氏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吓得翡翠直接跪了下来,一点也不敢吭声。 这人莫不是快疯了吧? 谁让何氏平日里都是娇娇柔柔,比那柳条儿还要软,偏生这会儿癫狂起来,声音也是凄厉无比,配着那苍白的脸色,翡翠自然心底怯怯的。何夫人才从外头溜达回来,就听见女儿这癫狂的声音,立马扑过来,顺带着一脚踹叫跪着的翡翠,肯定是这心思大的丫头说什么荤话气到女儿了,哎呦,她还指望着女儿给自己一笔呢,可不能出事。 比起哭嚎来,何氏是如何也比不过何夫人的,母女俩就这样抱成一团,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何氏哭自己命苦,哭自己早逝的孩儿,更哭自己的没用。那时候分明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嘲笑的,自己怎就那么笨,瞧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何氏便又是凄凄惶惶地笑了起来,然后擦干了眼泪。太太,您不是看不起我,只肯拿她做筏子,就为了赶少奶奶出门么?好,她要是不成全了这一遭,那自己肚子里的孩儿不是白死了么? “娘,帮我打扮打扮,太太一直对我这么好,咱们不能不懂规矩,得去谢恩啊。”何氏微微笑着,仿佛刚才那个哭闹到癫狂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别说是何夫人不明白女儿这是怎么了,就连翡翠都是心惊胆战的。 她这会儿还是何氏的贴身丫鬟,若是何氏闹出点什么事来,她也是跑不了干系的啊。想到这些,翡翠便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好端端的,做什么去招惹何氏呢? 何氏却懒得再去猜想翡翠告之自己的目的,她现在被自己想通的真相给刺激得浑身哆嗦。既然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好,那她就拉所有人下水,让她们站在边上冷眼笑她,所有人都不是好人,一个人都跑不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大夫说没有两三个月下不来床的何氏愣是起来了。 郝佳音听到雀儿来报,说是何氏由何夫人与翡翠搀扶着离开竹园向梅园去了,也是愣了好半天。 一个何氏,活着便是活着了,大约是她上辈子的造化,这辈子才没早早地被季夫人算计了去,郝佳音自己倒是半点不居功。那个时候对郝佳音来说,何氏的确还不能死罢了。只是她却不知道,仇恨竟能叫一个病怏怏的人爆发出这般强大的力量,竟是下得了地了。 这季府,无论如何闹腾,无论她有没有在里头添砖加瓦,总之是静不下来的。季夫人,也该轮到你头疼头疼了。只是,兔子急了会咬人,这话,可千万别忘了。郝佳音事后回想起来,总算明白,自己也低估了兔子。 所有的兔子,不管白的还是黑的,大的还是小了,她们急了,真的会咬人。 季夫人听到方嬷嬷来说,何氏带着何夫人要来跟自己谢恩时,她便直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她不急着见人,只是问方嬷嬷,“最近府上可有人在嚼舌根?” 何氏中的毒,是自己特意吩咐人换掉的,连方嬷嬷都不知道。当初利用了水氏一把,也知道她从自己这儿学了不少手段。派人盯着,然后趁着水氏不注意将药给换了。这药可是她花了不少银子从一个游方郎中那儿买来的,最是凶狠。 只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何氏竟然万幸保住了小命。这回,说着是来谢恩的,但季夫人总觉得里头有古怪。 方嬷嬷倒是知道季夫人心底有鬼,不过她也不知道何氏想做什么。 “太太不用担心,左右只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姨娘。”哎,其实季夫人最早进季府门的时候,也还算是温良的,虽说对老爷的几个妾氏通房横眉冷眼,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罢了。可自打老爷走了之后,太太这脾气是真的一日比一日古怪,本性也是慢慢泯灭了。季府要一直落在季夫人手上,只怕是穷途末路了。 季夫人一想也是。莫说她只是个没本事的小妾,何况她连下地都要人扶着,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想通了之后,季夫人便好整以暇地坐着,理了理云鬓,然后让人叫何氏进来。 何氏一进门,那苍白瘦削的样子倒是真的吓了季夫人一跳。从前的何氏,的确像是蜜桃一般水嫩娇艳,哪里跟现在这般,似个鬼一样。 季夫人偷偷拍了拍胸口,也懒得看何氏这般阴气沉沉的模样,“你身子还没利索,就不要走来走去,安心待在竹园里养病多好。” 当初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季夫人可从没这般对自己说过,要她不要走来走去,安心待在竹园里。想到这一处,何氏这脸上便透出一抹浅浅的恨。 “贱婢怎敢托大?何况家母也在府里叨扰着,自是要来谢谢太太的。” 季夫人看着这般神情的何氏,有些不明白,这人莫非是真心实意要跟自己道谢来的? 何氏低眉顺眼,比起从前娇媚或是得意的模样,这会儿的何氏的确谦卑得很。季夫人想着眼前这人虽是废子,叫人咽不下吐不出的,但怎么说也算是可怜,偏偏心思大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怀上孩子,要不然也不一定就是她了。 “算了,有这心思,还是回去养好身子。”至于传宗接代这样的事,季夫人根本就不指望何氏。 何氏这次算是彻底落实了季夫人对自己的厌恶,之前那些只不过是捧场做戏,让她成了筏子,好发作少奶奶罢了。少奶奶?哼,出身富贵人家又如何?还不过是没被季夫人瞧上眼?倒是自己面子也算大了,能拉下郝家的千金小姐,她这算不算是值了? 想到被季夫人谋害了的孩子,何氏这眼底就泛酸得很,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叫季夫人安了心。这人,果然还是个傻的,要不然自己这会儿推波助澜,说几句郝佳音的话,到时候让何氏针对郝佳音,拼个你死我活? “哎,说来你也是命苦,本来怀了个孩子,好好的,真是……”季夫人说着,假意擦了擦眼角,“当初想着能替你出口气,只是泽厚这个不争气的,竟是相信个外人也不信我这个当娘的……” 这话也算是透亮了,何氏身子晃了晃,一脸惊吓地看着季夫人,然后又是无力地低下头。一番姿态,却让季夫人满心欢喜,只等着郝佳音那头焦头烂额。只要何氏这边闹起来,她就真还不信到时候儿子不怀疑郝佳音。就算郝佳音这会儿怀了孩子又如何?何氏,你这颗棋子,可不能再出错了。 哪料到何氏竟半响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也多亏了少奶奶,要不是她的药,贱妾怕是没命活下来了。” 郝夫人一噎,只恨不得翻白眼才好。 “你这人,到底心思太浅。”说着,季夫人便示意方嬷嬷过来送人出去。既然自己想不通,那就让方嬷嬷去点几句何夫人。这个何夫人反正就是个炮仗,好点得很。 除了梅园,送走了方嬷嬷,何氏一改脸上唯唯诺诺的姿态,只剩下满满的冷凝,连一直等在外头的翡翠也不敢靠过来扶。既然大伙儿都盼着她来动这个手,她若是不如了所有人的心思,可怎么对得起这条贱命? ------------ 师娘 何氏本就是没什么心机,虽小心思不少,但到底是乡野之家长大的女子,怎么比得过宅院后头长大的女人。 她满心都是恨意,能够装作这样一番情态已然是不容易的,现在季夫人摆明了拿她当刀子使,只盼着她能将少奶奶赶出季府。可是她是谁?不过是个卑微且过了气的小妾,这些人怎么就不拿把锋利的来?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如了这些人的意啊! “走,少奶奶救了我一命,我也得去说声谢谢。” 何夫人看着咬牙切齿的女儿,只想着女儿这是不是快撑不住了。“咱不着急,女儿啊,还是先回去歇一歇。看你这脸色白得都成金纸了。”小祖宗啊,你不知道咱们家可就全靠你了么?你要是有个万一,咱们何家可就完了。 翡翠在边上压根不敢吱声,她也拿捏不住何姨娘这是撑不住了呢还是心底愤恨,毕竟那时候的癫狂模样,全是因为自己说了那话。好在说这话的时候,翡翠留了心思,专门挑了何夫人不在的时候,要不然就她那样乍呼呼的性子,就算最后闹开了,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何氏根本不管边上人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她这一辈子,就因这张好相貌,被爹娘卖到季府成了妾,现在更是成了太太的利器,她如何能甘愿?少奶奶,或许你早点离开这个季府才是最好的,这样也算是我还了你救我的命了。 何氏执意要去找郝佳音,何夫人与翡翠拉不住,只能扶着她过去。 当初从竹园过来梅园,又在里头站了这么久,何氏压根就已经站不住了。现在又从梅园回到竹园,何氏的脚步早就颤巍巍,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直打哆嗦。 何夫人虽说势力,但何氏毕竟是自己女儿,她也不至于这般没人性。到了竹园门口,何夫人又劝了一句,“就算你要真要跟那个女人道谢,也用不着这会儿过去,看你这丧气样子,这不是送上门去给人笑话么?” 何氏冷笑,根本没力气回她。 自己早就是这些人眼底的笑话,哪里还会嫌少了这么一桩?她自以为是的清高,自以为是的娇宠,不过都是假的、虚的,那些过往,镜花水月般,随着孩子的早夭也一并散了。她现在,若不是拼着一口气要报复,根本活不下去。所以郝佳音这儿,她是一定要去的。 郝佳音在何氏起身去梅园的时候便知道了。那时郝佳音也想着,何氏是不是去找季夫人麻烦。当然,这也不过是想想,没有人会蠢到什么证据都没有,只凭着闲言碎语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质问。 毕竟谁都不会是傻子,你问了我便掏心挖肺把真话说给你听。当然,季泽厚这样的人,不算。 还是郝佳音不明白,季夫人到底怎么同何氏说的,竟又找到自己这里来。这个何氏,自从出了事后,便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是竹园了,就连自己的那间屋子都没走出去过。现在先是去找季夫人,现在又来找自己,何氏究竟打得怎么主意? 郝佳音现在也是为人母了,就算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积点德才行,于是叫雀儿拿个软垫子,招呼何氏坐下再说。至于何夫人,郝佳音是看也不看。这村妇撒泼倒是一把手,只是郝佳音终究嫌弃她有些太粗鄙。 何夫人倒是等着,结果等了半天,女儿低着头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再想什么,少奶奶也不招呼自己坐下,惹得何夫人心底暗自生气。当着季夫人的面,她不敢放肆,怎么说也是女儿的婆婆,而自己又不算是正经的亲家母,可这回在郝佳音面前,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吧? 你不喊我坐,我就不能自己坐么? 何夫人一屁股坐下后还冲郝佳音洋洋得意地笑了笑,何氏木呆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然后又看了一眼皱眉的郝佳音。虽然很快,何氏还是从郝佳音脸上抓到了一丝不屑。 是啊,她在这个府里就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少爷人是好,可自己只是个妾,少爷便永远不会为了自己逾越了妾的身份。娘虽然是个乡下人,连自己都会觉得她粗鄙,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是自己的娘亲。 不要以为她病了躺在床上就不知道,府里头的其他人瞧不上眼娘,就连自己的贴身丫鬟翡翠也是看不上眼的。为什么会这样?还不就是因为自己只是个妾,现如今还落了难。这地方,就是这般势力,不是吗? 手按了按桌面,然后就是一声咚得响,何氏整个人跪到地上,那膝盖砸到地上的声音,直听得人心慌极了。郝佳音皱眉,“何氏你这是做什么?” 何氏也不说话,歪歪斜斜地跌坐着,脸色苍白得很,唇瓣也一点点变成紫色,可她就是什么也不说,疼得死咬着唇,眼底一点点透出泪来。当季泽厚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何氏纤细苍白的手腕伸出来,拉住郝佳音的裙摆,泪眼朦胧的样子。 季泽厚直觉地抬头看向郝佳音,这是怎么了? 郝佳音眼神微微闪了下,就这么点段数? 何氏却像是没有看见季泽厚,只是又低下头,哭声轻轻的,细细的。“贱妾错了,求少奶奶原谅贱妾……” 说着,嘴角竟是流出一抹红红的血来,郝佳音这回眉皱得更深,莫不是又中毒了?可是从何氏进来坐下,自己连杯茶水都没招呼她喝过,怎么可能在自己这儿中毒? 何氏眼神渐渐放空,倒也不像是假装,幽幽地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的孩子才那么点大,为什么你们就不肯放过他?为什么少奶奶就不肯救救他?他以后只会喊少奶奶一声娘,为什么少奶奶你不肯救救他?” 没有人,是彻头彻尾的愚笨。给的提示那么明显了,何氏也将当初的事理得一清二楚。一脚踏进鬼门关过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们想不通的?何氏现在,什么都不争了,她只要替自己的孩子报仇。 郝佳音不悦地想要扯出自己的裙摆,边上的雀儿也着急上前帮忙,只是何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扣住郝佳音的裙摆,那苍白的手因为用力泛出青紫色,叫郝佳音有些心浮气躁。 没错,何氏没有平白冤枉她,那个孩子,何氏的孩子自己的确有能力救下。只是她为什么要救?人活在这个世上,是好是谁,全凭自己的本事。如果连你自己都没办法保住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你凭什么责怪别人对你不好? 真是笑话! 郝佳音让雀儿拿来绣篓,拿出里头的剪刀,不去理会何夫人乍然尖锐起的一声杀人啊,对着自己的裙摆就是一刀,才要扯开一些,门外的季泽厚总算回过神来,冲到郝佳音身边,一把夺过剪刀,而何氏呢?仿佛所有的力气一并都没了,整个人摔倒下去,正好躺在季泽厚脚边。 苍白的脸庞,只唇瓣被鲜血染得鲜艳无比,季泽厚下意识地弯腰,想要扶起何氏,郝佳音虽然是裙摆凌乱,却是笑盈盈地站起身,对着门外一中年美妇盈盈一笑,“师娘,你怎么来了?” 何氏知道,自己没那么多银钱,也没那么多时日去谋划什么了。郝佳音这边,她虽然恨她当初不肯救救孩子,但也明白,换做是自己,也只会在边上冷眼看着,谁会平白给自己揽事? 所以,何氏索性什么都不管,就这种直接缠上去,至于少爷会来,这也算是老天成全了她的心意吧。至于会不会给少爷与少奶奶之间造成一些间隙,何氏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做什么,麻痹了季夫人与水氏,才是她的目的,不是吗? 等何氏被下人搀扶下去后,季泽厚想着何氏吐出来的血,眼底也也有几分着急,再看着同师母轻声说话的郝佳音,似乎没什么要紧的,季泽厚便将剪子递给边上的梧桐,也追了出去。 萧夫人看着走远的季泽厚,扭过头,眉眼有些担忧,这就是佳音嫁的男人?看着实在没有什么担当的样子。那女子这般拙劣的谋略,他也是半点都瞧不出来,凭什么做佳音的相公?不过那女人倒也是好忍耐,竟是自己咬破了嘴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确实唬人。 “师娘,师傅呢?”郝佳音仿佛刚才的那场闹剧根本没发生过一般,亲昵地拉着师母的手,那神情倒与见着郝夫人一般。也是,郝佳音虽然叫一声师母,但其实在心底也是真拿面前这位妇人当娘亲一般敬重的。这般小女儿娇态,若非真心依赖,也是绝不会袒露出来的。 萧夫人从思索中回过神,看着郝佳音气色都好,这才安下心,一手按着郝佳音的手腕,沉眉,一会儿之后才松了口气。这丫头虽说身子骨不差,可每次来月事便是疼得死去活来,她试了不少法子都不管用,只有等她做了娘亲,再细细调养,定然会没事。 这次,她与夫君正巧回来,恰赶上送信的人。一见到信上写的,她便怎么也按捺不住,让夫君带着千辛万苦寻来的梅树送回山上,她却是进城来,先是去了一趟郝府。见过郝氏夫妻俩后便直接寻上门来。可她万没有想到,适才厅堂上红着俊脸,却是谦逊有礼极了的公子,到了后堂却成了这般样子。 这样的人,竟是郝兄替女儿选的女婿? 萧夫人不悦地皱眉,见郝佳音跟着紧张起来,她如同平常一般,轻轻点了点佳音的鼻尖,“孩子没事,你也有照着师娘给你开的方子,一直在调理身子,倒是无碍。只是……那人待佳音如何?” 萧如风这人,脾气古怪,看人看事全凭自己的喜好,不过不得不其眼界实在是高。被他看上的人,总归有他独到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能一下子就认同。不过有一点,倒是萧如风最骄傲的,那就是娶到了萧夫人。 郝佳音拜师后,长到开始好奇男女之间的情爱时,便缠着萧夫人问他们当年的事。在郝佳音看来,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就是自己娘亲与师母了。当初,郝夫人也算是元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好相貌,端庄下透着妩媚。而萧夫人与郝夫人相比,却显得更加娟秀一些,但也格外暖心。 同萧夫人说话时,你只觉得心底的花儿都能开出来,真的愉悦极了。 可郝佳音这回听见师娘这样问自己时,她却觉得心底有种委屈。如果刚才季泽厚表现得妥妥当当,那师娘何必担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萧夫人见郝佳音沉默下来,叹了口气,“这事,你也别想瞒着你师父与我,等你师父一下山,自是一清二楚的。” 女儿家嫁了人到底是不一样了。从前,郝佳音虽然是鬼心眼多,但却没什么心事,就连喜欢墨白那孩子,也是通透极了。现在,嫁了人,也快做娘亲了,这心底总算藏了事,连对自己也不好开口了?萧夫人这心底有些酸涩,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只希望看到佳音能过得好好的。 郝佳音也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傅的眼,但是郝佳音想,这事还是自己来解决吧。 “师娘累不累?佳音让雀儿去准备几样爽口的点心,师娘先歇息一下,可好?”郝佳音知道,师娘一定路上辛苦了,若是不哄着师娘先去休息好,等师傅下山,绝没有自己好果子吃。 萧夫人知道郝佳音的性子,肯定是要自己去解决了。不过在歇息之前,有件事倒是必须要先做的。 “我刚来季府,总要去见见你的婆婆?” ------------ 秦夫人 郝佳音一撇嘴,只不过师娘说得也对,便只能先让下人去通传一声,自己则陪着师娘朝着梅园走去。这一路上,郝佳音倒是稍稍介绍了季府的院子。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郝佳音只能挑着这些无趣地说。 两人才走到梅园,就听见里头季夫人同陆文瑶说得正开心。秦夫人顿了顿脚步,只听了一句,便转过头,对着郝佳音摇了摇头。这样的婆婆,也难怪素来乖巧聪明的佳音没想着要自己过来拜访一下。 只是别人不好,自己却不能没了礼数。 郝佳音撇嘴,这话,她是听得太多次,早就没什么难过的意思了。只是被师娘听了去,郝佳音多少有些不自在。季夫人暗里都说了几回,自己的媳妇要是陆文瑶那该多好。这会儿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带师娘过来,特意说给她们听的。 也好,郝佳音现在也就不用再装什么了,只是对里头的陆文瑶有些失望。好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黏着一个有正妻的男人,真是辱没了她陆家的家风。 季夫人听着下人来报,说是郝佳音要带着自己的师娘过来看看她时,她就留住正要走的陆文瑶。笑话,一个师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有师傅与师娘的?家里头请个绣娘便足够了。足可见,这郝佳音也是个怪胎。 这回她势必要让郝佳音在自己师娘面前没面子。于是,她便对着陆文瑶不停说好话,而且全都绕着儿媳妇之类的讲,将郝佳音贬得一无是处,也难怪素来静雅的秦夫人有些不悦。 她同相公一生无子,但也不觉得落寞,只因为身边有郑昶之与郝佳音。这两个孩子,可算是他们一手带大的。自己看着,百般都是好的,哪里容得外人这般诋毁?莫说是萧先生最爱护短,就是萧夫人也不遑多让。 进了屋,萧夫人瞥了季夫人一眼,高颧骨尖下巴,倒是个尖酸刻薄的模样,然后又多看了陆文瑶。只是萧夫人不明白,瞧这模样与气质都是不俗的,怎么就能做出这般事情来? 陆文瑶坐在季夫人身边,也一并打量了萧夫人,只觉得对方对自己投了极不赞同的一眼,她便觉得被人剥得完完整整,无处遁形。 季夫人倒是没那么多念头,当初见着郝夫人时,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见着萧夫人,她这种不自在便更甚了。 其实这也不怪季夫人。季夫人一个人在季府里头作威作福惯了,没人敢比她好,也从没有人敢忤逆她,郝佳音的进门,让季夫人发现自己不如人的地方,现在看见比自己好的秦夫人或者郝夫人,她只能愤愤不平了。这人啊,最怕的就是人比人,果真是要气死人的。 起初季夫人也想着,郝佳音的师娘不过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可后来一想,也是不行。一般的人,就算再不济,郝家也是城里最富裕的人家,总不可能将女儿交给这样的人。何况还有吴远航,吴少爷。怎么说,他也是云城知府的公子,怎么可能认个不入流的师傅,一并叫一声郝佳音师妹呢?所以,季夫人这才没闹得太出格,只担心万一对方是个什么身份,自己早早闹大,也是亏了。现在好了,一看见萧夫人的样子,季夫人这脸色想好看也好看不起来了。 这萧夫人显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容貌不算艳丽,但却是极秀美的。这肤质,自己真是拍马也比不上,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喂养出来的,自己同她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呢? “季夫人日安了。”萧夫人其实并不大同人打交道,尤其是嫁给萧如风之后,这人说好听的是洒脱,说得实在些就是不羁。什么世俗礼教,对他来说,压根不值得一提。连带着萧夫人这些年也渐渐改了初衷,觉得人活着,随心最好。 这会儿,因着对方是佳音的婆婆,秦夫人便道了一声日安,这件简洁倒是让季夫人一下子招架不能,半响后才回了一句,日安。 郝佳音在边上抿着唇,笑得开心极了。 “婆婆,这是我师娘,知我有喜了,特意来陪我的。”郝佳音倒是简简单单,同师娘一般说了两句,郝夫人本想找茬的,结果发现对面这两个都是盈盈一笑,自己若是发作倒是成了那无礼的。可你要她真的同面前这两个人热络起来,显是不可能的。倒是秦夫人,笑着问了陆文瑶一句,“这位小姐是谁呢?” 一听见秦夫人提起陆文瑶,季夫人便笑了,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季夫人一手拉着陆文瑶,一边甚是得意地对秦夫人介绍起来,“这是云城陆家茶庄的大小姐,我同她母亲是闺中密友,也当得这一声姨母,就是泽厚在,也得叫一声文瑶表妹呢。不但样貌好,这脾气性子也是极好的,我啊,可真是想得个这样贴心可人的媳妇呢。” 郝佳音挑眉,这把话说得这么满,也不嫌腻得慌?秦夫人如出一辙,也是偏偏头,然后对季夫人点点头,“倒是个可爱的姑娘,只是未嫁人吧?这会儿离家这么远,倒也辛苦。” 陆文瑶脸色微微动了一下,不等季夫人说什么,倒是自己先接上嘴,“也是我自己贪玩,想着小时候在季府玩得快活,便同表哥一块儿回来住上几日,也能多陪陪伯母。” 要真是一门心思陪季夫人的,那也就好了。郝佳音也不拆穿,反正这儿的人都不笨,用不着她跳出来说什么。 秦夫人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季夫人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下人,实在没法子,便开始瞪郝佳音。这秦夫人可是郝佳音领来的,看着不错,却没想到跟郝佳音是一个德行的,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她这会儿是吵不起骂不得,留在跟前真是闹心,还是让郝佳音赶紧领走的了。 郝佳音也不客气,同季夫人客套两句便说要走。秦夫人只是临走前又看了一眼陆文瑶,也不知道想什么,点点头,便真的走了。出了梅园的门,秦夫人偏过头问了郝佳音一句,“这姑娘,是不是云城陆家庄的那个大小姐?”郝佳音点头,当出师娘也一并去过陆家茶庄,只是没见过陆家茶庄的三位少爷小姐,只有个印象也是自然的。 秦夫人摇摇头,“哎,没想到陆家茶庄的小姐竟然会做出这般举动。佳音,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同师娘仔细说说。” ------------ 何氏的委屈 且不管从前萧夫人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些年跟着萧如风走南闯北,见识也是大有开阔。对萧夫人来说,女子合离并不可耻,相反,天地广阔,凭什么要将大把的岁月耗在一座宅院,耗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上? 更何况面前的郝佳音是自己疼爱了十几年的徒儿,她拿佳音当女儿般教养长大,可不是看佳音有一天困死在这座宅院里。当初,就是因为太过相信郝老爹选的人,这才没有多干预,毕竟她早就看出佳音的心意。只是郑昶之这孩子有自己的心结,一旦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那将来的日子郝佳音也不一定就能过得舒坦。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与相公索性就不掺和了,但她要是早知道季府是这么个情形,是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同意佳音嫁人的。 季夫人摆明了是不喜欢佳音。她的佳音,哪里不好?合离便合离,她绝不会因为这样看不起一个女人。女人何苦生来就甘心受那委屈?更加用不着因为与人合离而变得怯懦。 佳音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子,师娘与娘之间,并没区别,不是吗?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了佳音,但作为母亲,她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从来都不会是佳音做的不好,肯定是季泽厚做得不够。萧夫人同样护犊子,就算是郑昶之,她也容不得佳音被欺负,更何况是季泽厚? 现在,她要知道佳音到底是怎么想的,否则她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做才好。何况她们都知道,等萧如风下山来,季府里头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依着他的性子,怕是连自己都拿他没办法。佳音若是不告诉自己她的打算,到时候她也没办法帮上忙了。 这道理,郝佳音自然也懂。 作为弟子,郝佳音除了学那些自己有兴趣的东西外,她更要好好揣摩师傅的脾气。这季府里的一摊子烂事,要是被师傅知道了,他肯定二话不说带自己回山上。至于季泽厚,师傅如果还算看得上,那就一并带回去,若不然…… 郝佳音对着师娘笑了笑,然后摇头,这次的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不要说告诉师娘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打算了。 “师娘,我让雀儿亲自收拾好了客房,您先去歇一歇。”她还得去看看季泽厚,这家伙指不定闹出什么愚蠢的事来,何况郝佳音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抢走自己的剪子。而师娘,她的确需要好好歇息一下。 确定师娘已经安置好了之后,郝佳音走出院子,却是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腰。雀儿一慌,连忙扶住郝佳音的胳膊,神情满是紧张,“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今天的事,雀儿在场,看得一清二楚。这何氏,显是来者不善,全是冲着小姐来的。只可恨的就是少爷,实在太呆,同寻常男子一般,只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何氏,却根本忘记去想,是不是真的。 小姐就算再坏,也不可能傻到当着何夫人的面欺负何氏,不是吗?雀儿心疼小姐,这会儿还怀着孩子呢,还是出了半点闪失,自己可真没法子跟郝夫人交代。想到这些,雀儿愈发紧张,抓着郝佳音的手一点也不松开,“小姐,我先扶你回去躺着,然后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好?” 郝佳音只是觉得有些累,肚子里的孩子倒是没什么的,刚才还叫师娘看过,能出什么事?郝佳音可不相信,除了林御医那儿,元州城里还有谁的医术能比得过师娘的。郝佳音说没事,结果雀儿却是怎么都不肯信。郝佳音倒是怀疑,究竟谁是主子了。只是不安抚好雀儿,郝佳音肯定自己接下来绝没个清静,只能搬出已经歇下的师娘,“我若有什么事,我师娘能看不出来?” 雀儿这才半信半疑,只是打定主意,一会儿还是要跟钱嬷嬷说一声,然后去请个大夫回来。可怜郝佳音,本想着去何氏那边看看,季泽厚这个呆子有没有被人拐去卖了,结果被雀儿拖着,硬是也回去躺下休息了。 至于季泽厚那头,雀儿倒是不担心,“小姐要知道什么,只管问雀儿,一会儿少爷在那边说了什么做过什么,保证一个字都不落下,雀儿统统告诉小姐。”郝佳音一想也是,又实在执拗不过雀儿,只能闭上眼。 季泽厚,这次可真的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季泽厚那边。 本来今个儿门房来说府外有人求见时,季泽厚还奇怪了一下。毕竟季府走动的人不算多。其实季泽厚不知道的是这全是因为季夫人的缘故,她在元州城根本没几个交好的夫人,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不上人家,总之往日里走动的人并不多。而门房这次又说是个中年妇人,季泽厚便去见了。 哪晓得对方并不是来找季夫人,而是直接说来见郝佳音的。季泽厚奇怪了一下,只是犹豫地问了对方是谁,才知道对方竟然是佳音的师母,也就是……逍遥客的夫人?季泽厚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看了看门外,没见到有其他人,季泽厚才缓过神来,略微有些羞赧地问秦夫人,“萧先生,可有来?” 秦夫人那时候倒是对季泽厚还是和颜悦色的,说萧先生要先回家一趟,过两天再来。季泽厚这心便是如何也止不住跳动,只想着这两天能早些过去,而萧先生也能早些来家里才好。 季泽厚还想说什么,秦夫人倒是说要先见见佳音,季泽厚便带着人往后院去。结果也算是何氏命好,正好戏演到这儿,佳音拿着剪子才要剪掉被她拽着的裙角就被季泽厚撞见。 其实也不怪季泽厚这般紧张。他那个时候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岳父岳母让人送来的手札上说,娘子有喜的这段时日里千万不可碰剪子等利器,所以看见郝佳音拿着剪刀,季泽厚第一个念头就是拿走那把剪子。至于郝佳音会不会拿剪刀去扎何氏,季泽厚是想都没想过。 娘子怎么会拿着剪子去伤人呢?反正季泽厚现在是不信的。只是后来何氏又晕了过去,季泽厚看佳音要同师母说说话,他便跟着去看何氏。就像秦夫人看到的一般,何氏根本就是咬破了嘴才呕出血来,她也不指望这么点血就能诬上少奶奶下毒害她,可就算不是下毒,大伙儿也知道自己是被少奶奶给逼得走投无路,才呕出血来的,这就够了。 当翡翠激动非常地跑到屋里来说是少爷来时,何氏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少奶奶从前不会同她们几个争,其实是骄傲得懒得理她们罢了,所以何氏知道,少奶奶绝对不会主动同少爷提起这个。 少爷? 看着面前依然俊美如仙人的少爷,何氏心底却是酸涩非常。可不是么?她从进门掀起盖头见到少爷的那一刻,她就动心了。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对着少爷这般仙人之姿而不动心的女子?何氏想,不会有人了吧。 她没有少奶奶这般的凤冠霞帔,也没有十里红妆的送嫁,可她就是喜欢少爷,这又有什么错?她比不过水氏跟少爷这么久,也比不过梅氏的明艳大方,可她也有自己的法子,用弱柳扶风来赢少爷的关心,又如何? 是,在少奶奶进门之前,少爷的确到自己这儿次数最多,也叫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得少爷欢心的,事实上,不是。若不然自己出事之后,少爷竟只是来看过自己一两次,除此之外竟是再了没有下文了? 是谁害了他们的孩子,少爷也不关心吗? 直接出声要恋恋不舍的翡翠与絮絮叨叨不懂得看颜色的何夫人出去后,何氏痴痴地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少爷,多少还有一丝期盼。 “少爷……”如菱花般脆弱动听的声音,娇柔得让人恨不得揽进怀里才好。可季泽厚却没有这般做,他看着床榻上斜躺着的苍白丽人,心底更多的却是怀疑。 “刚才,你要求少奶奶什么?”好端端,一个人为什么要向另一个人跪下?季泽厚知道,要么是做错事了,要么就是所有求。何氏这段日子一直病怏怏的,肯定不会是做错了事,那就是有所求了。季泽厚想知道,何氏到底求什么,竟叫佳音都觉得为难。 在季泽厚印象里,自己的妻子总是那般淡定,叫他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难事难倒她。可现在,想起刚才佳音笑起来的样子,季泽厚直觉得这事不简单。只是他简单了这么多年,季泽厚实在没法子想通整件事。 何氏却觉得心底被人剜了一下,低垂眼睑,只怕自己会心痛得就这样死掉。她没有回答季泽厚的问,求什么?她曾经是有所求的,并且诚心诚意地求过,事到如今,她果然看穿了,连当年渴求的也成了一个笑话。 “少爷,你为什么不替我讨回公道?我们的孩子,你难道就不闻不问,由着他就这么没了?”何氏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剩下最后的一份,不知道是期盼还是绝望,总得有点劲儿,不是吗? 季泽厚傻眼,半响后才算明白何氏问自己的话,“讨回公道?为什么要讨回公道?”季泽厚实在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委屈需要申述。难不成这事还有古怪?季泽厚想起自己刚回府时,郝佳音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有娘找自己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季泽厚忽然皱眉。 “你是要冤枉佳音?我告诉你,佳音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季泽厚坚定地站在郝佳音这边,却让何氏愈发苦涩。在自己与夭折的孩子面前,少爷竟是丝毫不怀疑少奶奶,即便自己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 何氏再抬起头时,那张已经满是泪痕的脸叫季泽厚稍稍有些心软,也放缓了口气,“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总之不会是佳音做的。你放心,我会找出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的。”季泽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这里头真有什么委屈的话。” 季泽厚问过大夫,就是上次梅氏她们请回来的那个,恰好也是当初替何氏把过脉的那个,他说何氏的胎相本来就不稳,滑胎造成大出血也是可能的。所以,季泽厚始终觉得这只是个误会,何氏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才会这般臆想成狂的吧? 何氏无力地垂下肩,“少爷,我不会拿咱们的孩子开这种玩笑,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季泽厚张了张嘴,就看见何氏忽然笑了起来,“少爷刚才,抢过少奶奶的剪子,不是吗?” 季泽厚想说,他是怕佳音伤害到自己,可看见何氏那苍白的样子,季泽厚忍了下来。 “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刚走出去的季泽厚正好撞见过来的陆文瑶,季泽厚叫了一声表妹,想要让开,就被陆文瑶喊住。 那个秦夫人,陆文瑶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没见过对方,但不知道怎的,陆文瑶就是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含着某种深意,而那种深意叫陆文瑶莫名得羞愧。只是那人又只是郝佳音的师娘,陆文瑶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她在季府,也收买了下人,知道这边出事了,明知道过来是不对的,但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现在看见表哥从何氏屋里出来,陆文瑶心底有着欢喜,便忍不住叫住季泽厚,想同他一起去亭子里坐一坐。 季泽厚本想着表妹是去看望何氏,哪晓得对方会开口邀自己去走走。想着在陆府时文瑶对自己的招待,季泽厚忽略心底因为何氏而引起的一些纷乱,点点头,应了声“好”。 ------------ 自欺 陆文瑶只觉得满心欢喜,甚至都能开出花儿来,但对季泽厚来说是真的半点感觉都没有。当时信誓旦旦,时候越是回味,却总是格外游移不定,到最后甚至南辕北辙,得出与初衷不同的结论。 季泽厚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所以自然不能免俗。 当初郝佳音低头松开手的样子,还有今天何氏那凄楚笃定的模样,季泽厚便忍不住想东想西,这人便走神了。陆文瑶伸出手,拽住季泽厚的手,“表哥,你再往前,可是要掉下去了。” 前头两级台阶,季泽厚若是再不看路,整个人就要踩空了。只是陆文瑶反应过来,却是脸上绯红,这掌心握着表哥手的那一处,热乎乎的,几乎烫伤胸口。这是长大后,第一次牵住表哥的手,陆文瑶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忘记这一刻的悸动。 季泽厚吓了一跳,看清前头的路后,扭过头,对着陆文瑶感激地笑了笑,“多亏了表妹,不然就闹笑话了。”陆文瑶羞怯都应了一声,但既然表哥不提,她便一直抓着表哥的手,只当不知道吧。 果然,你指望季泽厚自己领悟到这些事,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所以,两个人走到亭里,要坐下了才自然而然地松开手。陆文瑶一脸羞红,但心底却是浓甜得几乎能化出蜜来,季泽厚却依然有些浑浑噩噩,心里还是记挂着事。 陆文瑶想着,表哥是不是也对自己有意思?这般想着,陆文瑶嘴角的笑便是更加深,只是发现表哥根本没多看自己一眼时,陆文瑶有些失落。不过很快的,陆文瑶仰起头,笑容明媚,一如陆家厅堂门口,她见到表哥时的第一记微笑,好看得紧。 吴远航站在不远地方,看着他们拉手,然后坐下后陆文瑶那含情脉脉的微笑,吴远航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吴远航只要勾勾手指头,整个云城谁家姑娘不想嫁他? 现在的这个陆文瑶,根本不可能做他吴远航的妻子。他的妻子,心底毕竟干干净净,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陆文瑶为了一个季泽厚,若是能理智地守住自己作为世家嫡女的骄傲,吴远航还能高看她一眼,现在怕是一点都不剩了。 或许,吴远航可以夸她一声,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为了自己想要的,不计一切代价。不屑地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两个人,吴远航忽然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他们这会儿在讲些什么。他是不会娶陆文瑶了,但他希望将小师妹带出这个地方,从季泽厚这个没用的男人身边带走。 本来,吴远航从外头回来,就听见下人说少奶奶的师娘来了。他素来仰慕萧如风萧先生,连带着对萧如风的妻子萧夫人也是格外尊敬。不管怎么说他都要去拜见一番,哪晓得还没走到竹园,就看见季泽厚与陆文瑶前后脚地走出来。吴远航好奇他们怎么走到一块儿,便跟了过来,结果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出戏。 或许,他是真的应该再走过去一些,听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后,到时候也好计划怎么进行下一步。 季泽厚与陆文瑶并不知道吴远航正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听着,两个人,尤其是陆文瑶,她正循循善诱,想要做表哥的贴心人,便不停哄着季泽厚,想问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陆文瑶从不笨,她大约也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定然是为了何氏的事。陆文瑶来季府这两天,又不是整天出去玩,倒是打听清楚了这件事。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陆文瑶直觉得不相信会是郝佳音动手弄掉的,若真是这样,陆文瑶觉得这人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郝佳音与自己,怕是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只不过现在为了争一个季泽厚,陆文瑶知道自己变了,变成与从前不一样,或者说与郝佳音不一样的人。她也不想的,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些人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恰当的人,从没想过有人能够原谅她,可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退缩了,怕是这一辈子心底都会有这个人,若不痛过这阵子,陆文瑶怕是会这辈子都过得不开心。 那么,就傻一次,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季泽厚不知道陆文瑶眼底的那一丝哀伤与忧愁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将自己的怀疑问了出来,想知道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者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季泽厚真的想知道。 将事情说了一通后,季泽厚睁着眼,眸底满是信任,“表妹,你知道的,佳音肯定不是这样的人,是吗?”季泽厚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可他还是想问,或许别人的肯定能让他更相信佳音一些。 陆文瑶嘴角的笑忽然挂上一抹讽刺,是啊,连表哥都不信自己了,她不知道郝佳音知道后会不会难过? “表嫂才进门,性子也好,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陆文瑶笑了笑,神情里是淡淡的欢喜,或许表哥对她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般情深意笃,这样一来,她心底的难过也就少了许多。 她是真的很喜欢表哥,真的很喜欢。 吴远航在一边看着陆文瑶,倒是奇怪这女人竟然会实话实说。吴远航看着季泽厚那样子,显是不相信小师妹,要不然也不会找陆文瑶问这问题了。可就是因为这样,吴远航更加看不起季泽厚。 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小师妹。想到郑昶之信上写来的,他或许不该只是等他来,他吴远航应该还能做一些什么。到时候,小师妹就离开这个家了。只是小师妹怀了孩子,季泽厚的孩子,吴远航知道,以郑昶之那样的地位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这个孩子,他出手给解决了? 季泽厚问了陆文瑶,听到连表妹都说佳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便觉得安心极了。是啊,佳音那么好,怎么可能会算计何氏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孩子呢?想通了这个,季泽厚便着急回去看郝佳音,坐立不安地看了好几眼陆文瑶,然后站起身,“表妹,我……想回去看看佳音……” 陆文瑶微微抿了抿唇,笑着说了一声好,“正好,我也要去看看何姨娘,一同去吧。” 季泽厚点点头,何氏这会儿似乎有些癫狂了,想着表妹似乎挺会开解人的,季泽厚跟着拜托了陆文瑶,“表妹一会儿见到何姨娘,能不能帮着开解一些?她……似乎有些臆想成狂了。” 陆文瑶很是乖巧地点点头,只怕她越是劝说,何姨娘越是生气,觉得都是郝佳音的错吧?只是她虽然知道,却不会劝什么,她只需要照着表哥的请托,在何氏面前多说郝佳音的好话就是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回了竹园。有下人瞧见后,倒是连忙乐颠颠地跑回梅园,将这情形说给郝夫人听。郝夫人一听,果然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然后赏了这人一些银子,转过身对着方嬷嬷笑得格外欢喜,“你看,我就说这两个人青梅竹马,怎能不在一起?” 方嬷嬷点点头,应了声是,并没有顺着季夫人的欢喜多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少爷可不是什么花心的,更不可能在自己府里同表小姐闹出这样的事来。哎,季夫人这步棋到底还是下得不错的,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那一边,季泽厚回了竹园,便连忙去找佳音。 雀儿倒是不在郝佳音身边伺候着,只叮嘱了丫鬟们在外间小心伺候着,一有事便一定要告诉她。季泽厚来了,丫鬟自然不敢拦。 季泽厚进了屋,放轻了脚步,听下人们佳音送了师娘回来就歇下了,想着佳音定是累了。他想,看看佳音睡得还好,他就能安心了,可事实上,当季泽厚在外屋轻声问丫鬟事情的时候,郝佳音就睁开眼了。 她原本还在想,季泽厚或许不会进来了,没想到他还是进来了。看着季泽厚放轻了脚步,郝佳音觉得好笑,可她懒得出声打断他的小心翼翼。郝佳音想起最初的自己,若是那个时候,她怕是一点也不会觉得为难或者困惑,现在,或许因为有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郝佳音发现对着面前这个男子,心底竟多少有些纠结。 “何姨娘还好吗?”郝佳音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事暗哑,一动不动地躺了这么久,却偏偏睡不着,郝佳音倒是没想到嗓子变得这般难听。 季泽厚张了两次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没事,你……怎么样?”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却从来不是郝佳音真正想看到的。或许,自己这辈子真的要同这人白头到老,可郝佳音也想,他能稍稍长大一些,这样自己就用不着这般费心力了。 无奈地闭上眼,“我困了。” 有些答案,不是非要本人说出口才能大白天下。郝佳音知道,等会儿雀儿回来,自己就能给师娘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世上哪得那样的两全其美。 季泽厚见郝佳音闭上眼,只能无奈地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拦住了自己与佳音,如果不挣脱开,他只担心,后会无期。 萧夫人歇息了一下,稍稍打点妥当,那边就有下人来说,云城吴少爷来访。姓吴的?萧夫人在云城只认识一个姓吴的少爷,不会是他吴远航吧? 见了面,萧夫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你这猴子,怎么跑来元州城了?”吴远航这人,嘴甜如蜜,知道不管是萧先生还是郑昶之,都很敬重萧夫人,所以他在忙着与郑昶之斗法的时候便使出全力哄萧夫人开心。两个人的情分倒也是不浅的。 吴远航规矩地行了礼,然后立马走到萧夫人身边,神情亲昵地夸萧夫人越来越美了。萧夫人轻笑,“你娘亲可好?摊上你这么个孩子,可真是心底甜死了。” 萧夫人这话可真没说错,吴远航这人,且不管心底怎么想的,只一口官话能把再挑剔的人都哄开心,的确是有本事的。何况对着萧夫人,吴远航也是真心实意的敬爱,萧夫人肯定,如果自己生出这样一个儿子,也是开心的。 两个人便坐下,也就是随意说说。萧夫人本想着不问的,可是这会儿吴远航出现在季府,萧夫人便不得不多想,这里头莫不是有郑昶之的示意?萧夫人又不是没眼色的,郑昶之从小就护着佳音,就是萧先生气急了也会罚佳音,但萧夫人知道,郑昶之从小就没有给佳音脸色看过。对这个师妹,郑昶之也是放在手心里护着的。若非郑昶之自己的选择,萧夫人想,两个人就算艰难也会在一起。可既然当初郑昶之选择放手,她也就不想看到有一天因为郑昶之的原因,闹得佳音家宅不安。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到底还是有点区别。郑昶之是男儿,心里有自己的算计,摔了打了那也是皮厚肉糙,但女儿不一样。女儿就是要放在手心里,半点摔打都经不得,舍不得。 萧夫人是知道的,佳音去找过昶之这个孩子,只是后来佳音还是下山了。那么,既然当初都做好了选择,就不要再打扰了。吴远航在这儿,萧夫人只担心昶之这个孩子誓不罢休,到时候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吴远航何其聪明,自然明白萧夫人担心什么。 “师娘倒是心疼我。只是在陆夫人的寿宴上,与季兄一见如故,便想着来元州城里转转,正好可以去山上拜望师傅与师娘。”这话倒是真话,他要是知道小师妹会嫁人,而且嫁得还不知郑昶之,他保证,小师妹刚才这门亲事肯定是成不了的。 萧夫人点点头,“这就算你来了,也见不到我们。”山上一下子少了佳音与昶之,莫说自己不习惯了,就是他嘴上不说,这心底也是极不习惯的。既是这样,倒不如到山下走走,也算是散心了。 吴远航倒是奇怪地问了一句,“师傅呢?”萧夫人只说要晚两天才能来,吴远航也没多问。反正他就蹲在小师妹身边,小师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总能见到师傅的。想到又能见到师傅了,吴远航整个人都变得格外高兴。 萧夫人看着这样的吴远航,倒也舒心不少,想着要是佳音与昶之这两个孩子也能各自有个好结果才好,却不知道因为吴远航的好心,还要起多大的风波呢。 郝佳音实在睡不着,便拿了绣巾仔细地看。她不大会女红,但她现在却开始一针一线地绣,她希望孩子出世后穿得这一件小衣是她这个做娘的亲手制成的。雀儿倒是总担心,她拿针都拿不稳,就怕出什么意外。 这点都是不用担心,她也只是不擅长,又不是不会,雀儿真是大题小做了。只不过这刺绣活儿实在太精细了,郝佳音拿着针,明明看着容易,但下针后发现总是绣不到地方,饶是郝佳音再有耐心,这会儿也想法脾气,真繁。 雀儿打听清楚后,却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小姐。一旦小姐知道少爷同陆家表小姐在凉亭里又是牵手,又说了这样的话,要是小姐知道,一定会生气,到时候伤着肚子里的小少爷,她可怎么办才好? 想到这个可能,雀儿便想着,是不是欺瞒着。可她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如果连自己都骗小姐,小姐怕是更难过…… 直到到了小姐屋外,雀儿还拿不定主意,心底更是怨恨上了少爷。好好的,怎么就会不信小姐了呢?这样的人,用得着小姐费心么?还和那个陆家表小姐不三不四的,真不知道少爷竟是这样的人。 郝佳音实在绣不出东西来,便放下针线,想着到屋子转转,她是真的闷得有些久了,再说也好去看看师娘怎么样了。到时候陪着师娘一块儿用膳。门一打开,就看见雀儿沮丧着脸想要敲门。 “进来说吧。”一看见雀儿的脸色,郝佳音就知道事情不会太好。果然,在雀儿支支吾吾的话语里,郝佳音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倒是不至于相信季泽厚有什么拈花惹草的坏心思,有也只是陆文瑶的自作主张罢了。她只是没想到,这傻子竟然会找到陆文瑶问该不信自己。 这话,或者说来问自己更好,不是吗?当初他才回来,自己便说了,却没想到被季夫人三言两语,还有何氏的一番作为,竟是背了当初的话,开始不信她了。可是怎么办呢?他却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爹爹,郝佳音苦笑。罢了,她且只当不知道吧。 “师娘好了么?你去请她过来。” ------------ 吴公子的决定 萧夫人倒也不会就这样全信了吴远航说的,毕竟她也知道,昶之这些年人虽在山上,但每年下山一段时日肯定要做什么的,吴远航也是昶之的人,他为了昶之骗自己也是自然的事。 不过萧夫人稍稍觉得放心的一点就是佳音有了身孕,依昶之的家世,和他以后的位置,定是不可能娶佳音的。 “你倒是喜欢玩。”萧夫人笑了笑,也没再多问,不一会儿就听见下人来请。吴远航也不客气,跟着萧夫人一起去了佳音那儿。 郝佳音看着一起来的吴远航,些微愣了一下,然后才抹开嘴角的笑,拉着师娘的手坐下,一桌子可都是郝佳音吩咐厨房特意备下的,都是师娘平日里爱吃的。要不是雀儿拦着,郝佳音倒是想自己下厨做两道菜,聊表心意呢。 萧夫人看着桌子上的菜,笑着点头,“难为你还记得师娘爱吃什么,只是这儿有几道菜却是你不好吃的。”郝佳音点头,反正她不贪嘴,少吃或者不吃都没问题。边上的吴远航更是活络,说到底是郝佳音这儿的饭菜鲜美。 郝佳音想着季夫人的口味,也难怪吴远航几乎都不在季府用膳,遂抿着唇笑了笑。萧夫人也不急着动筷,看着郝佳音,“怎么他不同你一块儿用膳?” 在萧夫人看来,丈夫陪妻子用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个季泽厚不能在妻子有孕时陪在身边,真是失职。郝佳音倒是想说,季泽厚被自己赶出去,压根没记得去叫他吃饭,只是这会儿当着吴远航的面,郝佳音不想落了下风。 好在季泽厚这人养尊处优惯了,这到了时辰不吃饭,肚子就饿,肚子一饿就知道找佳音,自己从书房又摸回来了。这人又是个不大有小心思的家伙,见着人家都坐上饭桌了,他也不计较佳音没有派人去请自己过来,跟着佳音一样,喊了萧夫人一声师娘,便自然地坐到佳音身边。 郝佳音瞥了几眼季泽厚,看着他又不顾及场合给自己布菜,心底在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作糊涂,她是真的看不清了。 季泽厚其实这回,是真的看明白一些了。只不过他看明白的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自己的心。他从离开元州城那天起,就开始想佳音,好不容易回来,只想守着茶花与佳音过一段舒坦日子,然后等着孩子出世。 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多了这么多事?何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佳音弄掉的,季泽厚并不想知道,毕竟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跟自己说是佳音害的,这让季泽厚原本坚信的变得动摇起来。可这会儿看着佳音这般清冷,季泽厚的心底很是不好受。 他不信的,真的不信。 萧夫人看着季泽厚的举动,倒是难得笑了笑,边上吴远航撇开眼,心底不屑。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郝佳音便要同师娘去花厅喝茶,剩下季泽厚同吴远航大眼对小眼,两个人面面相觑,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季泽厚本来就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除非自己有话说,否则他是不会与人活络气氛的。吴远航倒是挺会与人打交道,可这会儿他看不上眼季泽厚,根本懒得同季泽厚说什么。只是忽然间眼神眯了一下,吴远航冲季泽厚笑了笑,“季兄,不如你陪我到元州城里转转?” 转元州城?季泽厚可是知道,吴远航这几天整天都出府转悠,虽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但这个时候他要自己陪他去街上逛逛,确实有些奇妙。吴远航知道,这个人若是不编个理由,怕是又要闹出什么来。 “我来元州城拜访了几位世伯,不过想着要给母亲买些东西,不如季兄陪我去元州城转转?”吴远航给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季泽厚,下意识地朝着花厅那头佳音的方向看去。她正微微笑着同师母说着什么,微微笑着,眉眼显得格外柔美温和。 吴远航说得合情合理,季泽厚没法子,只能起身过去花厅那边同佳音说一声。 郝佳音奇怪地瞥了一眼季泽厚,只说了一句,“表弟整日里待在季府,也是无趣得很,你同吴公子出门,也一并带上吧。”至于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去,郝佳音就不管了。这陆文涛跟着陆文瑶来,郝佳音可没见着陆文涛拦着自己姐姐做什么,显见着是不反对的。 只是,本来这样也好好的,你季泽厚根本用不着这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那模样,仿佛请自己留下他。真是,又不是让他去杀人放火,陪吴远航出去走走,没那么为难吧?郝佳音偏过头,只当做眼不见为净。最后季泽厚只能怏怏地跟着吴远航走了出去。 等两个人走了后,萧夫人才转过头,看了一眼佳音,“说吧,你同师娘想说什么?”刚才进门,佳音看着自己身边的吴远航时,那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愣神,她怕是只请了自己过来,这里头定然也是想同自己说些什么的。要不怎么说萧夫人也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呢,她只是现在想知道,佳音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师娘,帮我一个忙。” 马车里,吴远航倚靠着,闭着眼,姿态慵懒极了。倒是季泽厚,从出府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头,时不时地看几眼吴远航,依他这点脑子,想要看出吴远航的道行高深,那真是痴人做梦了。无法,季泽厚只能死心。只是没一会儿,就听见吴远航对着车夫报了一个地方,然后也不同季泽厚说什么。 季泽厚好奇,他倒也熟悉,可不就是自己城东那家铺子呢,只是不知道吴远航要去那头做什么。 “季兄去那里,可是要买什么?”季泽厚是个心直口快的,想了便直接问了。这辈子,季泽厚自己都没发现,唯一一次没能直的就是对佳音,兜兜转转,问了谁都不可能直接对上佳音。只可惜,季泽厚不知道的是,郝佳音一直在等的就是他的直接。 吴远航想着那件趣事,倒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季泽厚,“这人不到,怎么知道自己想买什么呢?季兄莫要着急,等到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吴远航这几天脚不沾地,在元州城里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的。他算是看明白了,季泽厚这样的性子,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女子,这般软和倒是也算是个好的,毕竟不会打骂之类的。可这样的人,就是配不上小师妹,他现在既然拿定主意,那便要做些什么,到时候动手起来,也好步步为营。 正好,就被他查到,季府的营生不大好。 这好好了,吴远航就越发看不顺眼季府,季夫人连同季泽厚,都叫吴远航觉得看不起。家里没本事,就想着靠卖儿子夺小师妹的嫁妆,这也就算了,季夫人要是能懂一些礼义廉耻,也不至于过河拆桥,毁了姑娘家一桩婚事吧?这季泽厚就更可恶,从头到尾就瞧不出谁好谁坏,这样的人留不住小师妹的。 到了城东,车夫停好马车,季泽厚跟在吴远航身后,见着吴远航漫不经心地逛着铺子,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根本用不着季泽厚说什么。季泽厚也不凑趣,活络地非要凑到前头说东说西,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吴远航,再往前一些就是自己的铺子了。 果然,吴远航一直没停下,再往前就是自己铺子了。只是……走错了?季泽厚睁了睁眼,看着重新装饰着的空荡铺子,只觉得脑袋被人闷了一记,晕乎得不行。 原来的铺子,怎么就没了? ------------ 关于店铺 季泽厚自从上次知道城东的事后,对这间铺子也算上心。这铺子里平日里做些古玩字画的买卖,也算是元州城里的老字号,信誉都是极好的。之前季泽厚就觉得奇怪,明明人来人往,进项也是挺多的,怎么就会难以为继。 那时候乔掌柜说,这古玩字画在元州城里玩的人不多,顶多也是些没钱的穷书生在店里转悠。季泽厚倒是信了,毕竟商人重利,谁会买些古玩字画回去啊,对他们来说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就是季泽厚自己府里,也就是在竹园有几幅字画,其他地方几乎就没有了。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明明去求过娘亲,一定要留着城东这间祖传的铺子,因为他实在不想卖了这铺子。可是为什么,这铺子就变了样子?季泽厚有些撑不住,看了一眼边上一直微微笑着的吴远航。 吴远航的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见季泽厚这般摇摇晃晃,吴远航笑得更加得意,“哎呀,听说季兄家也在城东开了间古玩店,不如带我去看看,可能选上什么家母也喜欢的物什。” 季泽厚直瞪着眼前的店铺,“这儿原本是我家的……”他从云城回来,然后在家里陪着佳音,却怎么也没想到铺子就被转手了。这事,娘没有告诉过他啊。想到这里,季泽厚急得一头汗,好在他还算聪明,连忙跑到边上店铺,找伙计打听起店铺的事来。 那伙计倒是没认出这人是季府的少爷,由此可见,季府的生意不倒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少爷是来买古玩字画的?哎,晚啦,店铺卖啦。其实这家店铺平日里生意挺好的,也不知道怎的,说卖就卖了。”说到这儿,店里来了其他客人,店小二也就不跟季泽厚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季泽厚浑浑噩噩地回来,只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家的店铺果真是被卖了,可是为什么?明明上次……娘拿了佳音的嫁妆,家里也没那么紧着非要卖掉铺子不是吗?想到这里,季泽厚才觉得有些不妥当。 那些是佳音的嫁妆,凭什么要被拿来贴补家用?季泽厚讷讷地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吴公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季泽厚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同吴远航解释什么,他只是纯粹地觉得再不回府,怕是什么都晚了。 其实季泽厚这会儿就算是回了府,城东这家铺子的契约也已经不在季夫人手上,问了也是白问,但起码问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吴远航才懒得掺和进季府那点子芝麻大的小事。 “既然季兄有事,那边先回去吧,我再四处逛逛吧。” 季泽厚路上不停催着车夫,心急如焚的到了季府,不等马车停稳,便整个人往下跳,唬得门童一愣一愣。这是出了什么事?少爷不是同吴公子才出的门,难不成在外头打了个转就立马回来了? 一路上根本顾不上下人们的请安,季泽厚一路跑回到梅园,好在还记得要通传一声。等方嬷嬷出来请的时候,季泽厚便一阵风地跑进屋。方嬷嬷眼神眯了眯,少爷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她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可从没见着少爷如现在这般慌张过。 季泽厚一见到季夫人,可不等从前季夫人拉着自己问长问短,季泽厚便脱口而出,“娘,你把城东那间铺子给卖了?” 一听见季泽厚的话,季夫人这脸色便挂下来,怎么着都难看。这是她想的么?她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拉扯大孩子,还得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她不累呢?从小,娘也没教过她怎么打点家业啊。女人,知道怎么相夫教子就好,用得着这么拼命呢?可架不住她自己命苦,丈夫早死,这下可好,季府的家业也得她管。 她倒是有心要管,可是不识字啊。好不容易学着会看账册了,已然不容易,可要说怎么打点生意,她是真的不会。要不然,季府也不会坐吃山空,走到今天这般田地。本想着替儿子娶了郝家的千金,这嫁妆到手了,一切就没事了,可谁想到,这郝家千金也是个厉害的,竟然防了这么一手。 想着当初自己知道还有一份嫁妆册子放在知府夫人手上时,季夫人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郝佳音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动,只要请来知府夫人,核对一下嫁妆,就够自己吃一壶的。莫说是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上,就算拆了整个季府也不一定填得回去。 偏偏那时候乔掌柜不停来说店铺难以为继,正好有买家想要买。这乔掌柜第一次提起,季夫人还想着,儿子上回说了,不卖祖业,她也记着了。可哪里想到,乔掌柜第二回拿着赤字的账册来,说要是不卖那就得贴银子,要一万两白银啊。 季夫人想着府里哪里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来。乔掌柜也是声泪俱下,说铺里一个师傅看走眼了,入错了一个赝品,将上个月的进项全给亏了,这下个月还得去拿货,没个一万两确实走不动路。季夫人生生被这一万两给愁住了。 要真挤,也是挤得出来,关键是季夫人从来不是那种能委屈自己过苦日子的人。所以,她也就一狠心,反正那铺子开着天天亏,倒不如一口气给卖了,到时候换个铺子,不亏。于是城东那铺子如今换了主人,正准备大修之后再开业。 季夫人也本想着,自己儿子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也不会没事跑去看城东铺子,到时候木已成舟,儿子也不会再说什么。可是季夫人没想到自己儿子陪着吴远航去外头转了转,就正好到了自家铺子那儿。这会儿对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儿子,季夫人犹豫了一下,但纸终究包不能住火,季夫人只能认了。 “这事娘做主的,实在是……”季夫人想开口替自己解释,毕竟季府的境况,泽厚也该知道些,到时候对着自己要他迎娶陆文瑶也能多想一想才好。季夫人可是最明白自己儿子的,老实忠厚,见不得有谁被欺负,可一样的,郝佳音还是真的对上季府,季夫人肯定自己儿子还是会站在季府这头的。 想到这些,季夫人嘴角便笑得更加得意起来,连儿子管自己追究起卖铺子的事也都不在乎了。 “你啊,别操这些心了。表妹在府里,你只管招待好表妹就是。娘已经让梅管事去物色好的铺子,到时候盘下来,家里也不会亏的。”季夫人一早就是做这个打算,既然城东那铺子一直亏,倒不如卖了贴补些家用,剩下的去盘间风水好的,到时候可就有得赚啦。想着,季夫人倒是佩服起自己的魄力来,瞧瞧,多聪明果断。 季泽厚也是个脑袋不灵光的。见自己娘亲说得这般果决,犹豫地说了,“刚才隔壁店铺的小二说,咱们城东那铺子倒是生意挺好的,真的亏了吗?” 季夫人摆摆手,账册上都是明摆着写着的,她请账房算了好几遍,可都是没错的,自然不会信季泽厚从隔壁铺店小二那儿听来的话。 “你这孩子,人心险恶。再说了,那店小二说的话,如何当得真?”季夫人缓了缓,心疼自己儿子脸色苍白的样子,温和地说,“这铺子,娘一直觉得是个拖累,就是怕伤了你的心,这才瞒着没同你说。放心吧,这些事有娘在,不会出岔子的。” 哎,其实季泽厚不知道的是,季府就是因为有她季夫人在才会闹成今天这样子。不过季泽厚到底是心平气和下来,铺子卖也都卖了,他听着娘说的,似乎卖了也不坏,那就这样吧。季夫人见儿子脸色也缓和下来,心底也就越发安心,拉着儿子的手,便忍不住问起亭子里的事。 想着自己总算有点苗头,能盼着儿子娶个自己遂心的儿媳妇回来,季夫人这脸上就怎么也止不住笑,只恨不得现在就将儿子与陆文瑶送进洞房,赶明儿就给自己抱一个胖孙子出来才好。 季泽厚不懂娘亲好好的,为什么就问起刚才的事。他是半点也没绕到陆文瑶头上,只是回忆起何氏的话,季泽厚又皱起眉,“娘,当初可请人好好查过何姨娘的事了吗?要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还诋毁佳音。” 妾就是妾,在季泽厚心底是如何也比不过妻子郝佳音的。当初自己回来,娘就说这是府里出了事,当然,不报官。 也是,没闹出什么人命,报什么官。季泽厚虽是不怎么通人情,但也知道,谁家要是惹上官司了,那绝对是要命的事。所以,何氏这事,虽是没了个孩子,但也不过是个妾生的,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惹上官司。再说了,那时候季泽厚笃定孩子是自己没的,毕竟何氏在季泽厚印象里一直是娇娇弱弱,走两步都要喘气的人,保不住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今天何氏闹得这般,季泽厚免不得多想。可既然不是佳音动手害的,那肯定是府里的其他人。其他的人……季泽厚想着便免不得失落了很多。他一直觉得身边的人,不一定脾气都是好的,但人却绝对是好的,可现在一看,怕是不如自己当初想的那般美好了。 “这事,要是再闹下去,不如还是送官吧,总要得个真相才好。”季泽厚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最公平了。他是信佳音的,可是其他人总要在背后诋毁佳音,那就送官,抓出背后真正下黑手的人。这样,也就不用自己东想西想,疑神疑鬼了。 季夫人噎住了,只捂着自己的胸口,怎么都觉得疼。今个儿一大早,何氏来自己这儿谢恩,她还得意三两句话就把这个蠢货给忽悠到郝佳音那里去了,可没想到这个郝佳音倒是手段厉害,居然真的把自己儿子给笼络过去,竟是为了一点子委屈,就要闹到官府去。 是啊,季泽厚不为了何氏肚子里的孩子去报官,却因为府里下人对郝佳音的委屈而报官,孰轻孰重,他自己或许不明白,但季夫人却是一目了然。 “不行,这事就算是过去了,谁对谁错,到此为止!”季夫人难得对自己儿子这般凶,只是这事要真是按照傻儿子想的一般报官的话,那最后不管动手的是谁,她的面子也没了。这样一来,非但弄不走郝佳音,而是自己这以后的日子怕是没好过了。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季泽厚这个打算。 “内院的事,你一个男人插什么手。何氏好好养着身子,哪里给得了她半点委屈。莫不是这个好媳妇背地里到你面前说了我们什么坏话吧!”季夫人想来想去都觉得是郝佳音的手腕高明,要不然自己这个儿子可是绝对不会关心这些事的。 季泽厚想要替郝佳音辩解,季夫人却根本懒得听,她是那种自己一旦认准了,就死不悔改的人,何况郝佳音又不得她喜欢,你要她公正地看待郝佳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好了,这些事,娘也不同你计较什么。总之,何氏的事不许再提,你只要记得,带着表妹,同她到处多走走,这就足够了。”最好是能这两天就让陆文瑶对自己死心塌地,到时候就算自己一时半会儿弄不走郝佳音,只要陆文瑶肯答应嫁过来,她们婆媳联手,就不信弄不走一个郝佳音。到时候,泽厚正妻的位置,还是她陆文瑶的,一点也不亏。 这是季夫人能想到最合适的一个法子,眼下因着有喜,郝佳音那边人护得死紧,她也是足不出户,自己想要找个法子寻她晦气也不容易,倒不如在陆文瑶这头想想法子,要真不行……生米煮成熟饭也行,反正她这个做婆婆的都不计较,其他的自然也就没问题了。 陆文瑶要是知道季夫人对自己就是这样打算,怕是对季泽厚再多眷恋也能舍下。她是陆家茶庄的大小姐,从小到大听从爹娘的教诲,骨子里也不输给任何人,就算这次追着季泽厚到了元州城,陆文瑶也答应了爹娘,有些事是绝对不会将就的。 更何况季夫人这般打算,竟要自己先做表哥的妾!!陆文瑶从不允许自己被人这般轻贱!好在季夫人现在还没告诉陆文瑶自己这念头,要不然陆文瑶怕是一早就走了。 季泽厚从前一直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现在却是开始觉得烦了。先是何氏没了孩子,府里的人都推到佳音头上,现在祖传的店铺又给卖了,季泽厚第一次觉得烦。偏偏季夫人又拉着自己不停地说着陆文瑶,陪?他一个男子,怎可能整日里陪着云英未嫁的表妹出去逛? “娘,表妹还是多陪陪你,我有事,先走了。”季泽厚不知道怎么同人吵架,只是他这会儿心底不痛快,于是站起身就往外走。季夫人原本的欢喜雀跃全被堵在胸口,看着儿子走远的身影,季夫人心底愈发记恨起郝佳音来。若没有郝佳音,自己根本用不着为了这个花这么多心思。 不成,看来何氏那头还得多烧一把火,早点把郝佳音气死也好。 郝佳音是不知道吴远航特地带季泽厚出去,而且替陆文涛找了个好借口没有一同去,就是为了算计季泽厚。 这会儿,她已经同师娘说完话了。本来,郝佳音是想让师娘回郝府去住。反正郝家专门给师傅师娘留了个清幽的院子,这会儿师娘回去,自己爹娘也一定吩咐下人将院子打点好了。可是萧夫人不愿意。 先不说佳音这会儿怀了孩子,自己来元州城可就是为了照顾佳音来着,何况现在季府又是这么个情形,季夫人可不会回郝府去的。 郝佳音见说不通师娘,也就不再说什么,毕竟有师娘留在自己身边陪着,郝佳音也是高兴的。郝佳音吩咐好下人整理客院,一边挽着师娘的手开始慢慢地散步。从前在山上的时候,郝佳音跟着师傅师娘,也喜欢吃过饭后慢悠悠地溜达,只不过山上景致好,季府是如何也赶不上的。 远远的,瞧见梅园的院角,郝佳音扑哧一笑,“师娘,你不知道,梅园那边倒是有株非常不错的青梅,我刚来季府时,还想着等到了结果子的时候摘一些,让您给我腌成梅子呢。” 萧夫人缓缓一笑,那梅子,只有女儿家喜欢,自己的丈夫还有昶之却是敬而远之的。只不过反应过来,萧夫人却是格外听进去佳音话语里的那一声“还想着”。萧夫人不会嫌弃佳音,可是萧夫人怕日后佳音觉得后悔,毕竟这次的赌局,干系着佳音的这门婚事,还有她肚里孩子。 “不怕,有爹娘还有师傅师娘在,佳音什么都不怕。” ------------ 斗婆婆第二回 萧夫人总是聪明的,自从刚才佳音说要自己帮她时,萧夫人就洞悉了她的心思。也是,季泽厚也没有好到让佳音非留下不可。再说了,季府里头一团糟,她其实心底也是不想佳音生活在这里。 至于孩子,萧夫人知道,不管是自己与丈夫,还是郝家夫妻俩,他们都会疼爱非常的。可孩子毕竟得有爹娘才好,也正是因为这样,萧夫人才想着,有没有其他法子,实在不行分家,让佳音同季泽厚搬出去住,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那样一来,季夫人肯定不肯,而且到时候外头也会说得很难听,就算佳音没事,萧夫人也担心,到时候季泽厚扛不住,毕竟不孝的罪名还是很大的。 郝佳音知道萧夫人在担心什么,她只是微微扭过头,“哎呀,师娘,你还是操心操心,到时候师傅来了,到时候可得替我多说两句好话呢。” 且不管这个烂摊子是谁造成的,萧先生到时候肯定会替自己出气,可就算是出了气,萧先生到时候也绝对会罚她的。谁让她没本事把日子过好,让人钻了空子,然后被人折腾成如今这模样? 好吧,萧先生仙风道骨,特立独行,非她这样的小女子所能仰望的。好在师娘疼自己,郝佳音挽着师娘的胳膊,不停撒娇。 萧夫人笑嗔了佳音一眼,两个人才要往回走,就看见季泽厚从梅园出来。郝佳音看了一眼师娘,然后才在自己心底奇怪了一句,什么时候季泽厚脸上竟然有了这样生气愤怒的样子。 唔,她倒是有点好奇,也不知道季泽厚在里头同季夫人说了什么,出来时竟是这样一副忿忿的样子? 好在季泽厚还没真气到完全没有看不见人,见到佳音与师娘在前头,他便放慢了脚步,“师娘。” 萧夫人到目前为止,其实并没有同季泽厚多说什么,她其实并不怎么知道季泽厚到底为人如何。见着机会,倒是冲季泽厚温和地笑了笑,“正巧我同佳音也要回竹园,不如一起?” 季泽厚连忙点头,他这会儿猛地想起,眼前这人可是萧如风的妻子,真正是……心底的敬仰之情,怎么也抑制不住,这脸颊又开始泛起好看的红来。郝佳音勾着嘴角,微微笑了下,如他这般心思单纯的人,还真是不多见了,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呢。 季泽厚因为对萧如风的仰慕,这会儿对着萧夫人也是极为讨好的。这世上就是有这般赤诚的人,他的喜欢毫不遮掩,热情却叫人不觉得谄媚。萧夫人走回竹园,心底依然明白,这人为什么能对佳音产生些牵绊了。 其实,若是季夫人不这般,哎!世上哪得两全法,季泽厚好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萧夫人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同佳音分了手。有时候,多一点相处或许就能让人改变主意呢。 郝佳音同季泽厚目送师娘离开后,郝佳音转身,也不去理季泽厚跟不跟上,她的局才开始,季泽厚现在回不回房,对郝佳音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不过季泽厚到底没叫郝佳音觉得心凉,他还是乖乖地跟在郝佳音后头回了房。 季泽厚想要握住佳音的手,可是佳音根本不看他,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手上还没绣好的小衣,比了比针线,似乎想继续绣。季泽厚顺着郝佳音的视线,也看到了她手上拿着那件小衣,愣了一下,“佳音也会女红?” 这话可真够可笑的。这世上,谁家女儿不会女红?不同的是有的人擅长有的人不怎么擅长罢了。郝佳音看着那上头歪歪扭扭的几行针脚,叹了口气,果然啊,自己就是那些不擅长女红刺绣的人啊。 “不怎么会。” 季泽厚被佳音这么一声不怎么会,闹得人都蔫了。眼巴巴地一直盯着郝佳音手上的小孩衣裳,季泽厚心底不知道怎么的,就想着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件该多好。也是,妻子还未替自己缝制过一件衣裳或是物什,孩子还在佳音肚子里,她却已经动手制小衣裳了,季泽厚是真的有些不乐意。 不过,季泽厚想这样就能博取同情,让郝佳音开口替自己做点什么的话,那是真不可能的。倒不是郝佳音心狠,只是她的手艺实在不怎么见得了人,送了谁也是穿不出去的,可孩子不一样,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何况孩子这么点大,根本认不出美丑,不是么? 这念头本是无可厚非的,可谁叫季泽厚这会人犯轴,而且又有些心虚,所以心里就真的委屈上了,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手上还在忙活的小衣,想着自己怎么做才能让佳音答应自己,替他也做一件衣裳,又或者衣裳不行,就是一个荷包也好。 想着书上戏文里都说,女子为自己心爱的男子做个荷包,为什么佳音从来没说也做一个荷包送自己呢?季泽厚记得,徐芾身上就经常系个别家姑娘亲手绣的荷包。至于自己,也不是没人送他荷包,甚至可以说是很多,可季泽厚连对方是谁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将她们送的荷包挂在身上? 这会儿,自己娶了妻成了家,总可以名正言顺,或者说正大光明地挂上一个妻子亲手绣的荷包了,可为什么佳音就肯送自己呢? 郝佳音本来绣得慢,不过因着是给自己孩子准备的,郝佳音绣得格外仔细。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但不管怎么样绝对会是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所以佳音自己画了花样,一枝开得正欢的梅,只不过还在一针一线地绣梅枝。 季泽厚这样直直地盯着她,郝佳音起初也是无所谓的,可她是真的不擅长女红,被人这样盯着,脾气也慢慢地有些浮躁起来,只想着自己这样丢人的手艺被他嘲笑了。于是搁下手中的绣布,郝佳音抬起头,“你若是累了,叫梧桐进来替你梳洗好,便先去歇息吧。” 照她想的,季泽厚这会儿应该去梅氏或者水氏那头,反正留在自己这儿,是别想得什么好脸色的。季泽厚只知道佳音生气了,可他不知道佳音为什么要生气,师娘不是来府里陪她了吗?她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不用,我看会儿书,陪陪你,等会儿咱们一块儿歇息。” 郝佳音挑眉,他不是饿死鬼一样缠着自己吗?这才尝了一口,就能忍住了?郝佳音可是知道,有孕的前三个月绝不可行房,她是满足不了他了,所以,季泽厚爱找谁就去找谁。指望一个未娶妻就有三个侍妾的男人守身如玉,郝佳音可从没这个奢望。 不过出乎意料的,季泽厚这晚上还是留了下来。如同那阵子她来小日子一般,季泽厚侧身躺着,将郝佳音搂在怀里,一手轻柔地搭在郝佳音的小腹上。这一觉醒来,郝佳音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一张睡着时依然笑盈盈的脸。 郝佳音知道,他是真的期待自己肚里的这个孩子吧。 元州城入夏后,天色总是格外晴朗明媚。 郝佳音既然拿定主意,那就不会有半点退缩。所以,今个儿一大早,她就领着雀儿出了竹园,当然这次可不止是雀儿一个,她可以布局,却不愿自己身陷险境,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做娘了,所以郝家送来的两个身手极好的丫鬟,她也一并带在身边。 到了梅园,郝佳音眯了眯眼。季夫人听见下人来说少奶奶求见时,她还愣了一会儿。郝佳音这会儿是压根不装了,对她这个婆婆,顶多算是维持些表面和气,季夫人就后悔,当初自己为了能多睡一会儿,竟没强逼着郝佳音立规矩,这下好了,亏了。她要还想让郝佳音在自己跟前伺候,起码得等她一年后出了月子。 只是她不是缩头乌龟一般蹲在自己院里,半步不出院门的么?这会儿出来,季夫人严正以待,实在是郝佳音这儿媳妇太阴险,由不得她轻敌。 方嬷嬷站在季夫人身后,同样猜不到少奶奶的心思。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她那边的人了,只是可惜的是,少奶奶从没派人来找过她。这让方嬷嬷怀疑,是不是自己投诚得不够直接? 好吧,不管季夫人与方嬷嬷这边如何猜测,郝佳音却已经挺直了脊背走进房。 郝佳音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季夫人,轻轻喊了一声“婆婆”,倒也不跟季夫人虚晃一枪,“娘家派人来信,说是让我把嫁妆存进钱庄,我已经应下,只是……”郝佳音停了停,满意地欣赏着季夫人的难堪神色,然后才说出接下来的话,“佳音记得有许多都抬去中公库房放着了,所以……” 所以打开库房,她要拿回嫁妆,一台都不少。 其实郝佳音一直让人算着呢,她只是没想到季夫人这么蠢笨。郝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可都是好的,可这季夫人,根本不会管家,竟然就这样贱卖了。其实也不怪季夫人,她也只是个后宅的女人,这卖嫁妆的事也是管事经手的,她顶多只算是个用人不熟罢了。 对了,说到季府这几个管事里,心最狠的可不就是梅姨娘的亲爹梅管事么。郝佳音想着让大钱打探回来的消息,可是对这个梅管事的敛财本事叹为观止啊。也亏得是季夫人用了这样的人,要是轮到自己或者郝老爹,怕是早就把他揪送到官府里了。 季夫人这回,真心觉得郝佳音这个儿媳妇难办了。如鲠在喉?总之,季夫人现在看着郝佳音都觉得难受。 那些嫁妆,她都让人拿去卖了,换回来的银子她一早就拿来家用了,现在要她拿出那些嫁妆,季夫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到时候郝佳音拿捏着这一点,让知府夫人拿出她手上那份嫁妆册子,她可真成了元州城的笑柄了。 有谁家婆婆会背着媳妇拿走她的嫁妆?真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季夫人慌忙看了一眼方嬷嬷,方嬷嬷愣了一下,才回了一句,“少奶奶,您放在中公库房的多是些布匹丝缎与古玩字画之类的,不值几个钱……” 郝佳音轻轻弯起唇角,她才不信方嬷嬷不知道那些布匹丝缎的珍贵,又或者不知道那些大件古董有多值钱。方嬷嬷这么说,只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给季夫人台下罢了。只是从前郝佳音或许愿意留一线情面给彼此,毕竟对方是季泽厚的亲娘,郝佳音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全了季夫人的脸面不是? 可现在,郝佳音笑得格外好看,叫她脸颊上那块胎记也泛出欢喜来,“方嬷嬷这话可是不对呢,就拿前朝传下来的那套青花瓷器用,那可是有价无市呢。”郝佳音就挑这套瓷器说事,恩,怎么说呢?梅管事也是个贪心的,只用了五千两就将瓷器脱手,至于交到季夫人手上的,也不过一千两,真是够可以的。 现在,季夫人想要派梅管事去将瓷器买回来,且不管可不可能,只说那价钱,怕是卖了整个季府也不一定买得到。谁叫这是一整套的瓷器,市面上能够买全这一整套,可真是不怎么容易的。 季夫人脸色难看得很,不过到底是抓住了方嬷嬷的话头,“是啊,布帛之类的,总不好放到钱庄,还是放在家里妥当。” 郝佳音只是摇头,“说到这个,倒是正好。我娘还特意叮嘱我说,那布匹丝缎要早些拿出来用了。正好,我这些天要给孩子做几件亵衣,用得上里头的雪缎。”郝佳音正替自己叫屈,这么聪明的脑子用在跟季夫人斗上,真是不值得。不过看着季夫人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她倒是格外舒畅。 “婆婆,要是没事,那我就叫人开中公库房了。” ------------ 谁赢? 郝佳音想要开中公库房,压根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用不着季夫人允可才行。可怎么说呢,这会儿撕破脸的人最好是季夫人,所以…… 季夫人瞪大了眼,看着步步紧逼的郝佳音,竟然找不到回绝的法子,真是……可要是真打开中公,季夫人想着被自己派人拿出去卖掉的嫁妆,这心底真是着急。想着要不然先跟郝佳音说说软话,哄一天算一天,然后再找个法子让这些嫁妆没得名正言顺。只是现下…… 郝佳音自然不肯,扶着雀儿的手,甚至还招呼了一声方嬷嬷,“方嬷嬷,还请你帮着打开库房,我好让下人将东西取出来。”方嬷嬷挑眉,少奶奶这是迁怒?不过怎么说她还得照着季夫人的脾气做事,所以稳如泰山地站在季夫人身后,一动不动。 郝佳音轻哼了一声,然后哂笑,“莫不是……婆婆有什么难处?”说到这里,郝佳音可是蹙眉的,只是看得季夫人真是心惊胆战,恨不得晕过去……对,晕过去!她都急得晕过去了,看郝佳音能怎么办! 于是,郝佳音目瞪口呆地看着晕厥过去的季夫人,半响才回过神来,她怎么就把这一招给忘了呢。寻常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像季夫人这样习惯张牙舞爪的女人,真遇上一下子解不开的事就只能晕了。 哎,人都晕了,她怎么办才好呢?不过,季夫人是不是忘了,就算自己现在打开中公库房,也没事啊,有本事你就晕上一辈子。 大夫被急急忙请了来,一把脉,就看见床榻上“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季夫人眼皮子跳得厉害。 哎,这种事,哪个大户人家的女人不会玩上几次呢?大夫反倒是觉得今个儿真是个好日子,等自己开个不痛不痒的滋补方子,他就能到库房领个大大的红包,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大夫还是对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妇人不屑,动不动就病歪歪的,却不知道穷人家真是连那点活命的药钱都拿不出。 “季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待老夫开点祛火静心的方子,好生调养着,自然没事。”大夫才说完话,守在一边的季泽厚总算能安下心来。他可真不知道娘的身子竟然这么弱,平白无故就会晕倒。郝佳音倒是想直接告诉季泽厚,他娘可不是平白无故晕倒的。 郝佳音让梧桐去送大夫,雀儿去熬药,自己则陪着季泽厚站在床榻前,看了眼装晕的季夫人,郝佳音倒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悠悠转醒,“婆婆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正好,我让方嬷嬷开了库房,将东西让我娘家拿去存到钱庄去,可好?” 对着季泽厚,郝佳音从来不需要费尽心机找什么理由或者借口,你只需要直白地告诉他自己要怎么做,他也就不会再问什么了。何况这次,郝佳音讨要的原本就是她的嫁妆,季泽厚就更加不会过问了。 只可恨床榻上装晕厥的季夫人,她是真的想将儿子一同给闷晕算了。哪里见过这么不贴心的儿子啊?她闹出这么多事,还推波助澜弄没了自己的长孙,她容易么?怎么说她也是季家的女人,这季家的香火就这么被掐了一个,季夫人心底总归也有些不好受,甚至偷偷在佛龛上替那个无缘的长孙供过几炷香。 这会儿,眼看着就要毁在季泽厚身上,季夫人是真的不甘愿,非但长孙没得冤枉,就是自己此刻的晕厥也格外没意思。所以,郝佳音期盼着的悠悠转醒总算等到了。季夫人难得这般“娇弱”,大半个身子倚靠在季泽厚怀里,然后愤恨地盯了一眼郝佳音,发现对方竟是毫无怯弱时,季夫人才猛地记起,郝佳音不是病猫。 可是,她绝对不能让郝佳音打开库房,在她没有想好应对法子的时候,开了库房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想到这里,季夫人便对着儿子微微笑了一下,“哎呀,娘这真是不知道怎么了……” 季泽厚素来孝顺谦恭,对从小疼爱自己的娘亲也是敬爱极了。他揽着季夫人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如男子汉一般,挺了挺胸膛,“娘一定是操持家务累着了,不如这样,娘静养着,将身子调理好了再管家。家里先让佳音打点着,如何?”季泽厚虽然不懂得管家也不懂得买卖上的事,可季泽厚知道,不管哪一样都是极耗费心力的。娘管家这么多年,累了也是自然的。他也不是不心疼佳音,只是自己生为男子,没道理管着后宅的事,倒不如交给佳音,让她尽孝,打点好家务。到时候,且不说让娘轻松了,而且也能让娘看看,佳音是个好的。 这样,娘就不会老是同自己嘀咕些,文瑶表妹如何如何比佳音好了。是,云城的人都说文瑶人漂亮,又能管家,是个应该娶回家去的好媳妇。但文瑶表妹再好,在季泽厚看来,都不重要。现在,他还是希望娘能看到佳音的好,所以让佳音也管家,到时候娘就不会只说文瑶的好了。 季泽厚的本意是好的,可惜不管是季夫人还是郝佳音,她们都不接受季泽厚的好意。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季夫人更介怀一些。郝佳音压根懒得管季家这摊子烂事,何况她现在一门心思养胎,可懒得掺和进管家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不过季夫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郝佳音肯定在背后做了什么,要不然儿子从来不管这些事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让佳音管家这种事? “不行!”气愤下,季夫人压根忘了自己还“有病”着呢,坐直了身子直开口否认不可以,让她把季家交到郝佳音手上,除非她死。哼!只是对上季泽厚呆愣的样子,季夫人缓了缓胸口的闷气,稍稍放柔了一些口吻,“娘的身子没事,怕是暑气太重。再说了……她可是怀着孩子,要知道,头三个月最是不稳妥,这要有个万一之类的……” 季夫人嘴角的笑,说到这处便携了极快活的恶意,她是真巴不得郝佳音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比对何氏的那一胎更加不喜欢。然后又想到某处,季夫人更是笑得灿烂,“不如这样,你文瑶表妹也是管过家的,不如让她帮我吧。” 郝佳音蹙眉。她不在意陆文瑶来管季府,但她实在不相信季夫人竟这般恶毒地诅咒自己肚中的孩子。也对,季夫人从未将自己看做她正经的儿媳,更何况是自己肚里的孩子呢? 只是,季夫人可以不在乎,但她却不能不为自己肚里的孩子争一口气。 “管家之事,佳音确实不怎么懂,婆婆既然想表小姐帮着管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那么,佳音还是先将嫁妆拿了存到钱庄去,到时候就能安心在家养胎了。”郝佳音细细地眯着眼,季夫人,如果她不是季家的媳妇,那么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为了顾及季府的面子而不报官,不将事情说出去呢? 季夫人咬牙切齿,她就不信郝佳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晕倒。是,季夫人又不是真的蠢,郝佳音当初松口得那么轻松,现在又死死咬着中公库房,怕是一早就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真是够可以的,季府本来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现在看来,郝佳音早就有所准备,这让季夫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你既是嫁入我季府,就是我季家的人,嫁妆虽说是你的,但也归了季府,怎么还有存到娘家钱庄去的道理!”季夫人越想越气,这会儿脸上更是透出红来,哪里像是个娇弱的人。 季泽厚起初还不明白什么事,但听了一会儿后也明白了,敢情是为了嫁妆。季泽厚觉得这件事上完全娘亲完全没必要反对,本来就是佳音的,她要怎么处理都是对的,不是吗? 于是,季夫人这次是真的被气得直翻白眼,可惜郝佳音完全不在意。季夫人肯定会不择手段地拦下自己,那么她就带上季泽厚。想起昨天季泽厚盯着小衣的神情,郝佳音冲他莞尔一笑,“相公不如陪我一起去,也好挑块自己喜欢的布料,如何?” 季泽厚自然欣然应允。季夫人指尖死死扣着被面,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担心郝佳音发现库房的事,反正她想着郝佳音是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会儿看着儿子就这样真跟郝佳音走了,季夫人这心底是真的恨上了。 儿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一手养大的,凭什么她还病着,郝佳音就有这个本事将人给带走了?真是越想越不甘心,偏偏郝佳音还是个自己怎么也看不上眼的丑女,真是…… “方嬷嬷,你去拦着她,路上……总之,不择手段也好,总之要将她给我拦住!”季夫人知道,真等郝佳音当着儿子的面打开库房,那这一切也就没法挽回了。她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能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可她真的不想有一天,自己最珍视的儿子看不起自己,甚至恨她,所以,一定要将人给她拦住。 方嬷嬷挑眉,太太不会是要她……路上就弄掉少奶奶肚里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拦住了人?只是这事,方嬷嬷是一定不会去做的,但若自己不动手,就会叫季夫人起疑心。 “是。老奴这就去办。” 季夫人冷笑,“你这老货,知道怎么做?!” 方嬷嬷面上不显,只是才要走的脚却停了下来。季夫人狰狞着眼,“你去,叫个力气大的直接撞去,我就不信这人有这么好的本事,还能留住这个孩子!”方嬷嬷一挑眉,果然……太太这样的人,直截了当才是最合适的。 “是。” 季泽厚扶着郝佳音的手,可是才出了门,郝佳音便要收回手。季泽厚下意识地抓住佳音的胳膊,不让她走,眼神极其无辜。 “怎么了?”季泽厚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能这样抓着佳音的手真好。而且刚才佳音说,要自己陪她去库房挑布缎,也就是说她要给自己做衣裳?想到这里,季泽厚更是欢欣雀跃,拉着郝佳音的手直摇晃,“走吧,咱们去挑布缎,我喜欢……” 郝佳音拧眉,略用力挥开季泽厚抓着自己的手,勉强笑了笑,“走吧。”她倒是不恶心季泽厚拉自己的手,平心而论,她只是为自己感到胆颤罢了。为什么,看到季泽厚那样雀跃的神情,自己会心跳莫名,甚至为自己刚才的利用而感到抱歉? “你……喜欢什么,就挑来好了,到时候我让雀儿制成褂子。”总之,不会是她自己动手的就是了。郝佳音从一开始学刺绣起就知道自己没这天分,勉强做成一个荷包,针脚真是……别说自己看着闹心,就连爹娘都只把它放在匣子里看看,谁也没那个气魄带出去。 唔,当时郝老爹是怎么说的?是了,那荷包拿出去,他顶多被人多问上几句,但更丢人的却是她佳音。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不擅女红么。对了,就是这个理,季泽厚生得好看,走哪儿都有人认得,她可不想自己到时候又多上一项罪过,又丑又笨,连件衣裳都做不好。 季泽厚瞬间垮下脸来,他在意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那件郝佳音亲手替自己做的衣裳。只是为什么,刚才都说好的,这会儿就不同意了呢?郝佳音看着可怜的季泽厚,心底涌出一阵凄凉来。 这日子,若只剩下一个季泽厚,倒也过得,可惜的是还有季府这一家子的事。何氏铁了心要将罪名安在自己头上,这往后的日子八成难过得很,还有季夫人这头,她这次真能撕开脸的话,要么她做季府后宅的当家人,要么就是她走。 ------------ 撞 当方嬷嬷一个闪身,出现在拐角的时候,郝佳音便让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挡到前头,她绝不会让季夫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至于季泽厚,郝佳音想着,要自己像季夫人一样照顾着他一辈子,想来自己也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倒不如算了。还有吴远航这些日子的试探,郝佳音知道,有些事情怕是避不开了。 只是,郝佳音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事实上,吴远航的确准备做什么。他想要在季府替自己找一两个眼线,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包括郝佳音都不知道季夫人在她离开后同方嬷嬷说的话,但吴远航就知道了。 所以,推波助澜这样的事,不止是季夫人会,他吴远航也是不遑多让。到时候,小师妹肚里的孩子被自己的娘给弄没了,吴远航想知道,季泽厚还有什么资格留住小师妹。这样的男人,就不该奢望郝佳音这样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方嬷嬷站在假山后面,细细地眯起眼,那段少爷跟拉着少奶奶的手慢慢走着。对着边上站着的小厮,方嬷嬷垂眸,“夫人说了,只要这次的事你做的好,你家中哥哥欠下的赌债,夫人会替你全部还清。” 这人,平日里也是个老实的,方嬷嬷原本看他挺是可怜,往日里也多有照拂,可架不住家里有个好赌的哥哥,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济于事。这次的事,方嬷嬷就算知道不会真的伤害到少奶奶,可她也不想让他去。 只是除了他,方嬷嬷不知道找其他的人却不能够保证少奶奶的安全。可不管怎么样,他做了这样的事,饶是还有命留着,怕也是不好再留在元州城了。 “方嬷嬷,你也知道我家,若是……算了。”瘦小个的王顺冲方嬷嬷苦笑,这次的事是他自己求来的,也算是替自己积福了,只要少奶奶与小少爷都好。 方嬷嬷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那头缓缓过来的少奶奶一行人,点点头。除了王顺,也没有别的人好找了。 “你可千万记得,不能伤了少奶奶。”这是方嬷嬷最担心的,只怕到时候情势太险,王顺还是会伤了少奶奶,还有未来的小少爷。方嬷嬷也明白,季府是不行了,只能靠着少奶奶将季府撑起来,而她肚里的孩子更是金贵,有了他郝府才会帮衬着季府。只可惜这个道理太太总是不明白。 算了,她这边帮着,总不至于出大乱子才好。 当王顺从假山那头冲过来,脚下绊了石头一下,整个人往她这边摔过来的时候,郝佳音明明见着那人顿了顿,应该是缓了力道,而且还有身前两个丫鬟挡着,郝佳音想是应该伤不到自己的。 可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是决定或者肯定的。那人,竟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道,撞飞了两个丫鬟,然后整个人就这样向自己压了过来,季泽厚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就指望不上他能救自己了。 郝佳音看着元州城格外晴朗的天,心尖一阵尖锐的刺痛,捂着自己的小腹,却只能由着下体涌出一阵濡湿…… 郝佳音睁着眼,感受着小腹处传来的钻心疼痛,那种倾颓无力的感觉,狠狠地揪住她的心房,叫她觉得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屏气凝神等待着上苍最后的判决。她不爱身边这个男人,就算他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生父,她也从不在乎季府少奶奶的名头,可这一切的不在乎,换不来一个在乎吗? 她拿着针线,细细密密拆了又缝,只因当初娘告诉过她,自己从小所有的衣裳都是娘亲手缝制的。她没有娘那么巧的手,也知道自己缝制的小衣,日后孩子若是真穿出去,定然会被笑话的。所以,她找雀儿在边上帮着自己,却是全都自己动手的,她只想孩子出世后穿的第一件衣裳是自己制的。 现在,连这个念头都要成奢望了吗? 郝佳音眼眶干干的,倒是不怎么想哭。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一手却被季泽厚死死拽着,郝佳音舍下师娘给自己的药丸,她知道,有师娘在,孩子一定会没事,可是刚才师娘那紧皱的眉尖,郝佳音忽然觉得怨恨。 是,都怪季泽厚!如果不是这人,她与孩子本可以有个安生日子过,全是因为这个没用的男人,他只会带来纷争,带来麻烦,却连保护自己妻女的本事都没有!郝佳音不敢大动作,也就挣脱不开季泽厚的手掌,她只是努力将始终收拢,抗拒着他。当季泽厚发现自己掌心的小手紧紧地抓成一个拳头,连手背都开始变得冰凉时,他慌了。 “佳音,你有没有事?不怕,有师娘在,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季泽厚的眼眶泛红,神情里的紧张不似作伪。郝佳音却别开眼,根本不想再看到这人。想必下人一定回去通知季夫人了吧,那个病弱的季夫人定是要笑得从床上跳起来了!郝佳音眯着眼,头一次这般恨一个人。 还有方嬷嬷…… 不对,方嬷嬷这头应该不会出错,虽然自己没用上这人,但郝佳音这人,这人还是靠得住的,而且之前她还故意露出一点让她看见,才叫自己多了些提防。是了,郝佳音忍不住想起那人冲出来时顿了一下脚,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想到这里,郝佳音叫了雀儿过来,说是自己要见师娘。雀儿抹了抹眼角的泪,欸了一声便连忙朝外间走去。郝佳音转过头看着季泽厚,“你去开库房,将东西交给我娘家人。” 郝佳音要季泽厚看到,他的娘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记得,一定要你自己打开,亲眼点过才能交掉。我能信你吗?”郝佳音知道,季泽厚这人不蠢,只不过单纯罢了,她不可能白白的让季夫人赢了一回。 季泽厚显是不情愿这个时候离开郝佳音,郝佳音苍白着脸,只能笑了笑,“有师娘在,我没事,你先去吧。”于是,季泽厚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他想着,只有早些将这边的事情了了,那头佳音才能安心静养。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不管是佳音还是孩子,都会没事的! 萧夫人亲自盯着药在煎,听见雀儿来说少奶奶请她过去时,她还心惊胆战了一番,毕竟刚才情况虽是不好,可有自己准备好的药丸顺着,该不会有大事。仔细将煎药注意的事项说与雀儿记牢后,萧夫人连忙进屋。 一进门,不等郝佳音说什么,萧夫人连忙替郝佳音号脉,发现脉象比之前要好了一些,才放下心来,只是想着一路上的心神不宁,萧夫人头一回对着佳音板起脸,“好端端的,又是找师娘做什么?”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婆婆,真是难为佳音在这里待这么久。萧夫人想着自己还是早早帮徒儿脱身得好。 “师娘,我没事,孩子也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找你来,是想问,那个撞我的人现在在哪里?”郝佳音说话轻轻的,她想再多,只希望能找到那人确定一番。哪知道师娘听了她的话,却是愣了一下,才冷冷地说了,“那人脑袋磕到一块石头,摔地又重,死了。” ------------ 休妻 死无对证? 郝佳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人竟然死了。那就更加古怪了。 季府的人,在她还没嫁进来之后,郝老爹跟郝夫人就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郝佳音肯定,季府没人有这个本事,就算是季夫人也不可能叫那人立时就死了。而且那人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脸上根本不是必死的决心,反倒更多的是一种惊恐,一种诧异。 这里头,绝对有古怪。 郝佳音细眯着眼,将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诉师娘。萧夫人皱眉,且不管这背后到底是谁动的手,但季府显是不好再让佳音留下来了。 “你到底考虑得如何?”萧夫人心疼地摸了摸佳音的脸颊,苍白无比。这样无生气的佳音,真是让她心疼极了,要是这次自己没提前到郝府来,她怕是…… 想到佳音可能会受的苦,萧夫人坐不住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佳音受委屈的。好在之前佳音就已经有了离开季府的打算,这次的事要是让郝家知道,萧夫人肯定季府也留不住佳音,到时候她还是将佳音带在身边,总好比留在季府受这番罪要强。 师娘的话让郝佳音暂时忘记的疼痛又一下子席卷而来,忍不住嘤咛一声,额上细细密密又出了一层冷汗。萧夫人心口一哆嗦,连忙又往佳音嘴里塞了一粒药,“宽心,你给我宽心些,没事的!” 缓过这一阵子,郝佳音松了口气,药香与师娘的话抚慰了她惶恐的心,努力冲师娘扯了扯嘴角后,郝佳音眼眸一深,“走。” 季泽厚带着梧桐去开库房,季夫人压根没料到郝佳音都自身难保了,还会指派自己儿子来拉她下水,只是等她听到消息时,那头季泽厚已经开了库房。 郝府那边来的人,由小钱领着。他是知道这里头曲折的,季泽厚看着中公库房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佳音的嫁妆,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娶的是元州城首富的女儿。不过他对这些俗物素来不在意,所以也就点点头,让开道儿由着对方搬走,然后自顾自开始发呆,只要一等郝家的人搬走嫁妆,他就立马回去看佳音。 也不知道师娘的药熬好了没有,对了,还是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季泽厚忽然记起佳音是认识林御医的,要不然他亲自去趟林御医的府上,请林御医过来替佳音看看? 小钱是知道大小姐的打算,所以对着账册,清点了一下,然后走到季泽厚面前,“姑爷,这账目有问题。” 一提到账目,季泽厚就头疼,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问题?再说了,他最怕的就是看账,只要一看到账册就头疼,这会儿听见小钱说账册有问题,季泽厚直觉得说了一声不可能。小钱心底不屑,嘴上却还是恭敬的,“少爷,当初少奶奶的陪嫁里头,可是有十台妆笼的绣缎,只这一项就对不上号了。” 季泽厚别的看不来,但数数还是会的,看着小钱手上的嫁妆册子,又看了一眼库房里抬出来的两台妆笼,他也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 “中公的账房是谁管的?”季泽厚看了眼四周,没看见府里的管事,皱了皱眉,没道理搬库房的时候管家不在。账目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季泽厚就算不管家也知道,肯定出了一些中饱私囊的事。 小钱倒是知道那些嫁妆去了哪儿,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还有其他的,也都出了差错。”小钱也不一项一项指出来,但就算是这样,季泽厚也明白,郝佳音抬放到中公的嫁妆出了岔子。 嫁妆好端端地放在库房,不可能平白无故没了,也就是说,府里有人挪用了去。在季府,季泽厚知道管家的是自己的娘亲,除非有娘的允许,否则谁也不能私自开中公的库房。 那么……季泽厚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浑身僵住,不可能。这些嫁妆是佳音的,娘亲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就直接用了去。可想起之前娘说过家里的困难,季泽厚大半是肯定了这些嫁妆去哪里了。 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季泽厚这脸上就显得格外难看。毕竟说出来这就是季府的丑事,而且还同自己娘亲有关。看着满庭院站着的下人,季泽厚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随意说了两句便让小钱先送郝府的下人离开,库房的事明天在说。 小钱来之前得了吩咐,事情捅给姑爷知道就好,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小姐来决定。不过,这也就是现在,小钱还不知道小姐出事,要等他知道的话,这会儿压根不会这么客气地同季泽厚说话,还叫他一声姑爷。 季泽厚只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经过这么麻烦的事。佳音这头出了事,库房又闹出岔子,季泽厚只觉得自己真没用,一头都打点不好。走到竹园门口,季泽厚顿了顿,犹豫着是先去找娘问清楚嫁妆的事,还是先进去看看佳音怎么样了。 是啊,都是佳音的嫁妆,自己怎么能让佳音在自己家里受了委屈?对,先去找娘问个清楚,要不然佳音知道又会动怒。 季泽厚到了梅园,才发现“卧床不起”的娘竟连外衣都没有披就在厅堂中间急得直踱步。瞧见他进院子,连忙招呼过去。 这样的季夫人,是季泽厚从未见过的,也越发坐实了季泽厚的猜测。要不是这样,娘怎么会顾不得面子,这般惊慌失措?只是,娘为什么要这样?季泽厚相信,只要娘跟佳音说,佳音作为季府的媳妇,不可能置季府于不顾,到时候……也就名正言顺了,不是吗? “娘……你是不是动了佳音的嫁妆?”说到这话的时候,季泽厚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脑袋也有些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季夫人只觉得难堪得紧,她就知道,郝佳音这个女人是个扫把星,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母子间闹到今天这般田地。不过是一点子嫁妆么?怎么说现在还是她季家的儿媳妇,怎么就不能用一点她的嫁妆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季夫人冷哼,想要走到季泽厚身边拉住他的手,却没想到儿子当着自己的面退开一步,甚至连眼都不对上自己。这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季泽厚吗?季夫人只觉得心上被人用刀子狠狠地捅了一刀,眼眶立时便红了。 “你……就是这么看自己的娘亲?”季夫人这时候也不急着解释了,反倒是褪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眼底满是伤痛。季泽厚有些不忍,想要过去扶住娘亲的手,却第一次被挥开。 季夫人心底是真的疼,她做了这么多是为了谁?她只是个老去的寡妇,唯一的指望就是想着儿子能够好好的。所以她费尽心机做这么多事,将郝佳音娶进门又想法子将她赶走,全是为了儿子日后能好好的。 现在,所有人都能指责她,说她是个毒妇,可独独儿子季泽厚不可以!!! 季泽厚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根本没办法对上这样的娘亲,所以他下意识地要逃,才要转身,却听见身后季夫人一声尖锐的喊叫,“季泽厚!!” 这是季泽厚有记忆来,娘亲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名字,他不得不站住,转过身,就看见季夫人面无表情,却偏偏泪流满面。 她一字一句,死死盯着季泽厚,说:“那样的儿媳,我要不起。如果你要认我这个娘,那么,娘要你立马休了郝佳音,娶你文瑶表妹!” 季泽厚脸色一白,张了几次嘴,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说着不肯,可却被季夫人的眼泪堵在嗓子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娘亲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要自己休了佳音…… “是吗?正好,就用不着我来写这休书了!”季泽厚转过身,正好看见萧夫人扶着一脸苍白的郝佳音站在门外,眼底是冰冷的嘲讽与不屑。 ------------ 离开季府 除非两家人闹到水火不容,否则哪家都不会提休妻这样的话。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古已有之,对女人来说,被夫家驱逐,就是要了她的命。娘家若是好面子一些,对被休回家的女儿也是容不下的,或者逐出家门,善一些的便送到尼姑庵里剃度出家,让她从此青灯古佛,度此一生。 所以,休妻二字,切莫轻提。 郝佳音的小腹处还有些轻微的抽痛,贴身的那个温热的药包抚慰着,总算好了一些。其实她跟师娘有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只要季泽厚替自己说上一句,郝佳音想法子有那么多,她也不是非要选这一条。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季泽厚对着自己母亲的眼泪屈服了,就算心底是不同意的,可嘴上到底没敢忤逆。也是,郝佳音不屑地笑了笑,换做是她,若是郝老爹郝夫人说不准,她也绝不可能为了个外人忤逆自己的亲生父母。 不过,做人做事,得讲良心,不是一味成全退让或是服从就够的。郝老爹绝不会像季夫人这般,是非不分,颠倒黑白。郝佳音的目光从呆愣的季泽厚身上转开,然后冷凝地对上后头不哭不闹的季夫人,“你不是一直想赶我走么?好,我答应你,反正你连害自己嫡亲孙子的肮脏事都做得出,我留下来怕是连命都没了。” 季夫人,你不是一切为了自己的儿子季泽厚么?你儿子是好,相貌堂堂,人也忠厚,只是就是因为忠厚,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的娘亲是怎样的一个人时,郝佳音倒要看看,季夫人你有多痛快,你还能有多痛快。 季夫人被郝佳音眼底的憎恶给吓着了。她刚才也是气急了,才会逼着儿子休妻再娶。可她其实也知道,若无罪过,没人可以随意休妻的。这个道理,季夫人也不是不懂,何况再怎么说,郝佳音还是郝家的女儿,季府日后想要在元州城里待下去,那么她必须让自己更站得稳脚才行。 所以,季夫人才会不惜用何氏和她肚里的孩子来逼走郝佳音,可是她真的没想到郝佳音竟是扮猪吃老虎,早就做好准备了。这次,她为了不曝露出账房的事,所以叫方嬷嬷寻个靠得过的人去冲撞郝佳音。季夫人那时候只要能拖出郝佳音开中公库房就好,至于能不能撞掉郝佳音肚子里的孩子,她那个时候也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看郝佳音弱不禁风,脸色苍白,唇瓣乌青的样子,季夫人心底欢喜极了,这是成了? 虽说没能拦住开库房,可毕竟去的人是自己儿子,就算是季夫人也不一定自己能拦得住他。可郝佳音没有了孩子,这个可能让季夫人一扫之前的不痛快,一双眼灼灼地盯着郝佳音的肚子。 要是孩子真没了,那就最好了。 郝佳音冷哼,察觉到季夫人用那种冰冷诡谲的眸光盯着自己的小腹,她抿了抿唇,也不说什么,只倔强地偏过头,盯着季泽厚,“劳烦咱们现在就写休书吧。”郝佳音懒得再同季夫人闹什么,毕竟这年头,女人写的休书,官府也是不信的,倒不如自请休书下堂里去,毕竟是她不要了他,不是吗? 季泽厚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提到了休这个字眼,娘亲逼着自己休妻,而妻子却求着他休了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季泽厚无助地看了一眼郝佳音,然后又用哀求的眼神看了看季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休妻??!” 郝佳音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够再指望季泽厚怎么了。他这人,顺风顺水地长大,从不离经叛道,却也没有男子汉的担当。她可以不要季泽厚出去打拼出一番作为来,可他总要在家里替自己的妻子孩子撑起一片天。 若不能,她也太累了。 冲季泽厚浅浅一笑,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转身,季夫人一定会千方百计说服季泽厚休了自己的。郝佳音此刻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个男人,但她肯定,她一定要离开季府。 今天这事,背后肯定还有人,她不能拿自己与孩子开玩笑,正好,自己语焉不详,倒也让他们都觉得自己没了孩子,这样正好。此刻肚子里的宝贝,就真真正正是她郝家郝佳音的孩子了! 郝佳音由着师娘与雀儿扶着自己往回走,竹园里钱嬷嬷正带着自己人收拾院子,一桩一件都不留下。倒不是钱嬷嬷小心眼,只是这些都是桩桩件件都是老爷与夫人替小姐精心准备的,现在既然要走了,且不提里头的心意,她也不愿意就这样便宜了季府。 人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可现在呢?钱嬷嬷想着小姐那苍白可怜的样子,心底就跟刀割一样疼。如珠如宝疼爱大的小姐,她只在心底当成女儿般护着,实在没想到本以为姑爷是个好的,现在看来,真是配不上小姐。 对了,得让小钱给郝府透个信,总不能叫小姐平白遭了罪,却一声都不吭。 郝佳音好不容易撑着回到竹园,就看见钱嬷嬷正忙着收拾东西。郝佳音累得不行,反正事情交给钱嬷嬷,她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她这会儿不想见到任何季家的人,吩咐了雀儿守住竹园,总之收拾好东西就走。 至于休书,郝佳音倒是不怕季府会赖着,就看季夫人有多大本事叫季泽厚写出来就是了。 季泽厚的确是懵了。 就连郝佳音走,他也只会傻呆呆看着,根本没力气追上去。本来好好的,只不过开个库房,为什么就闹到要休妻的地步?佳音哪里不好,娘为什么非逼着i帧及休她呢?季泽厚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但他不明白,倒是一点也不影响到季夫人的好心情。多好,费尽心机,却忘了这孩子才是一个母亲的软肋,只要动了她的孩子,季夫人知道一切都成了。 现在,一切就只差一封休书了。 季夫人拉住儿子的手,不停絮叨着郝佳音这人当自己儿媳是多么丧气的事,现在又没了孩子,留在家里也是晦气。 “那样的女人,莫说是嫁给我儿了,元州城里谁家会要这样的儿媳妇?所以,休了最好。”季夫人一想到马上就能摆脱掉郝佳音这个丑妇,她整个人都笑开来,像是一朵花般,恨不得立马就赶走郝佳音,然后定下陆文瑶。 季泽厚总算回过神,想起刚才娘说了一句,孩子?佳音跟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季泽厚慌了,猛地站起身,不行,孩子为什么就会没有了?不会的,他跟佳音这样期盼着孩子,不会没有的! 想要立马陪到佳音身边的季泽厚被季夫人死死扣住手腕,季夫人是真的没想到,郝佳音究竟给儿子吃了什么迷魂药,竟叫儿子这般不舍得。明明就是个丑女人,凭什么霸占这自己的儿子? 季夫人厉声拦住季泽厚,“你要是不写休书,还要去见那个女人,娘立马就死在你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哪个女人都会的把戏,季夫人从前不屑,但到了关键时候,她发现还是以死相逼来得最痛快。当然,她是不会为了逼走郝佳音而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当筹码,只是拿来吓唬儿子,显然是极成功的。 “娘,你不要这样,佳音她很好……”季泽厚只能不停重复着这么一句,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理由让娘不要这样说。 季夫人可不管其他,她只要郝佳音走,所以不管如何,季泽厚都要写了休书才行,“你这个傻孩子,郝佳音除了有个老钱的爹,她哪里好了?”这个女人,无才无德无貌,根本不配自己儿子。 “那孩子没了最好,要不然跟他娘一个德行,生出来不是吓人么?”季夫人嫌弃极了,对于佳音她是怎么看怎么难过,所以不管怎么样,她这一次一定要借着机会将人彻底从自己府里赶走。 正因为如此,季夫人觉得她就更不能由着季泽厚的性子来。自己的儿子最是心软,尤其这会儿郝佳音没了孩子,怕是更加不肯答应自己这个时候将人赶走,她要拖,然后让方嬷嬷过去赶人。等人走了,季夫人就不相信自己搞不定儿子。 郝佳音那头,根本用不着等方嬷嬷来赶,她也懒得等太久,让人收拾好马车,带着能带走的东西,留下大钱在边上守着,就这样走了。 马车上,萧夫人甚至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季泽厚能追出来,可惜……郝佳音躺在柔软的垫子上,手轻柔地放在小腹上,脸色依然苍白,冲师娘笑了笑,“有季夫人在,他出不来的。” 郝府的人半道就来接郝佳音了,而郝佳音已经昏睡过去,也就自然看不到负手而立,一脸阴沉的萧先生了。 ------------ 季泽厚的茶花 萧先生同妻子鹣鲽情深,从来都是秤不离砣的,这次要不是知道爱徒佳音有了身子,萧先生也不会同意妻子先到元州城来。他将事情办妥当后,想着以妻子的个性,定是会在元州城里长住一阵子,便索性将后续一些事都交代清楚后,他连夜下山赶往元州城。 只是没等萧先生在郝家同郝老爷续完旧,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大小姐带着行李回来了。郝老爷起初愣住了,可等下人着急着让老爷亲自去请林御医来的时候,郝夫人整个人晕眩了一下。 还是萧先生最镇定,“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 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下人也认得萧先生是小姐的师傅,也不耽搁,连忙将小姐被人冲撞动了胎气的事给说了。郝夫人身子一仰,整个人便昏了过去。郝老爹忙让人将夫人抬回到屋里,自己镇定下来,便请萧先生去接佳音,自己则动身去请林御医。 于是,萧先生带着下人,在半路上迎到了郝佳音。萧先生的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差,上了马车,萧夫人温婉地冲萧先生笑了笑,萧先生眉尖稍稍松开一些,只是看向郝佳音,尤其见着徒儿脸色苍白时,萧先生神情一凛。 “哼!”重重地哼了一声,却被萧夫人拉了拉手,然后压低了声音告诉萧先生,“刚吃了药,这会儿睡着更好。” 萧先生伸出手去,轻轻地揉了揉佳音的发,“当初就不该让她下山。”同萧夫人想的一般,若是佳音过得快活,萧先生想这样也就算了,可事实上却不是这样的。从来都是倔强不认输的姑娘,两个月都不到,却成了这样苍白憔悴的样子,萧先生心底的怒火可想而知。 萧夫人知道丈夫动气了,可眼下却不适合发火,“嘘,佳音累了,你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会儿。”萧先生嗯了一声,握住妻子的手,两个人一起看着睡着的郝佳音,眸光温和。 到了郝府,萧先生先下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还没醒的佳音抱下马车,那股药香更加浓郁。萧先生沉了沉眸光,固本安胎?哼,季府! 萧夫人叹了口气,要说起来,最护短的就是丈夫萧如风了。佳音与昶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嘴上喊的是师傅,可他心底其实将自己当做他们的父亲,怎可能允许有人这般欺负了佳音? 将佳音安置好后,萧先生看着妻子往香炉里点了药香,甜腻却又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萧先生亲自替郝佳音把脉,惹得萧夫人撇了撇嘴角,“都说了没事,卧床调养一阵子,大人孩子都不会有事。” 萧先生依然只回了一句冷哼,小心翼翼地替佳音掖好被褥,然后站起身,拉着妻子的手走到外间,“我知道你同佳音常瞒着我说事,从前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这次,你可不能再瞒着我了。” 他的徒弟,自己都舍不得怎么教训,凭什么在外头受这么大的冤枉气?想着刚才把脉时佳音的脉象一塌糊涂,气血都有所亏损,实在叫萧如风心疼得很。这回的事,算佳音是没用,自有他回头去教训,由不得被人这般欺负。 萧夫人想着佳音之前求过自己的话,但对上丈夫一目了然的眸光,萧夫人叹气,轻柔地盖住丈夫的眸,“你别这样看我,是佳音拜托我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你不可能一直护着她,让她自己去试试吧,我们只需要一直守着她就好。” 其实萧夫人也很生气,可这是佳音的事情,她嫁了人,有些事就不是爹娘或者师傅师娘能够干预的。这次的事,是季夫人做得不对,但只有佳音有资格去反击,不管怎么样。 萧先生由着妻子将手覆着自己的眼,等了一会儿后,才将妻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里握住,“哎。” 也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因为伤了身子,总之等郝佳音醒过来,很多东西都变了。 首先,师傅也来元州城了。 虽然知道师傅一定回来元州城,就算不看自己,他也会来接师娘,可是郝佳音没想到师傅来得这么早,而且正好赶上这么一摊子事,真是……想瞒都瞒不住。 林御医吹胡子瞪眼,嫌弃地看着郝佳音小口小口喝药,“有你师娘在,请我这把老骨头来做什么?”真是气死他了,为人医者,最不想见到有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尤其面前这个小丫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本想着嫁了人,这日子也就平平顺顺了,可没想到一闹就出这么大动静,要不是萧夫人在,林御医肯定郝佳音不但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可能连自己都会有危险。这叫林御医如何能忍得住?好端端的丫头成了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林御医对郝佳音会有好脸色才怪。 郝佳音将药碗递给雀儿,自己压了压被褥,也不说话,就这样瞪着眼盯着林御医。林御医拿这倔脾气的丫头没法子,气哼哼地站起身,“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到哪儿都不讨人喜欢,还是走了算了。” 不过林御医到底还是关心郝佳音的,“外头的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三思而后行。”郝佳音道了声谢谢,然后林御医就回去了。 没等郝佳音想出什么三思而后行的好法子,师傅进来了。 郝佳音可不敢拿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对待自己师傅,身子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然后讨好地冲面色冷然的萧如风笑了笑,“师傅……” 萧如风哼了一下,淡淡地瞥了一眼郝佳音,然后优雅地坐在一边,看着躺在床上,裹成蚕茧一般的徒弟。好吧,最先撑不住的,是她郝佳音。师傅坐着,自己不说站着,也不能这样没规矩地躺着,好吧,她才要撑着坐起来,萧如风又是一声冷哼。郝佳音立马蔫了,甚是可怜地嘟起嘴角,“师傅……” 好吧,郝佳音平时从不撒娇,这般楚楚可怜的讨饶还是叫萧如风软了口气,“你师娘吩咐,你需卧床静养半个月。” 女子怀胎头三月最是凶险,萧先生可不愿自己徒儿回了家还出什么意外。 郝佳音连忙乖乖躺好,她就算对着季夫人都说不出任何赌咒自己孩子的话,这会儿自然更要照顾好孩子。看着乖巧无端的郝佳音,萧先生坐到床榻一侧,“师傅跟师娘带你回山上去安胎,可好?” 季府的事现在还没爆出来,但不管如何,已经闹到这一步了,萧先生不觉得郝佳音留在元州城有什么好的。倒不如跟着自己和妻子到山上去安心养胎。 郝佳音眼睛细微地眯了一下,刚才林御医也说季府没动静,照着郝佳音对季夫人的了解,自己下堂求去,她该是巴不得,最好闹得满城尽知才好。像现在这般,按兵不动不是季夫人会做的选择。 “师傅,反正我也要卧床静养大半个月,不是吗?”大半个月,足够了。现在,她想要知道为什么季府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吧,其实真相太简单了。 这世上,不止是女人懂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对季泽厚这样顺风顺水,性子同女人一般柔和的男人来说,一旦事情不能遂心了,他也就只能像女人一般,只是过他不哭罢了,闹一闹脾气,对于季夫人来说,已经是心肝肉般疼了,又怎么会着急着非要逼着儿子?于是,郝佳音闹得这般狠,只是没人站出来说什么,于是元州城里的人也还算平静。 季泽厚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娘亲拉着不松手,等他回了竹园,就找不到佳音了,剩下一院子七零八落的箱笼,还有面无表情的钱嬷嬷。 找遍了竹园,确定佳音已经不在竹园之后,季泽厚没法子,只能求到钱嬷嬷身前。钱嬷嬷倒也不客气,看着季泽厚,眼底是半点温情都没有,“我家小姐自然已经回府去了。” 说完也不管季泽厚那一脸苍白的样子,转过身吩咐下人手脚麻利着点,他们还要敢在天黑前走呢。季泽厚木呆呆地看着下人们在竹园里走进走出,将郝佳音曾经生活过的一点一滴都搬空。 季泽厚没办法冲这些人喊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所有属于佳音的东西。他竟然不知道,佳音有这么多东西,从前的竹园要空下多少地方,才能放下这么多属于佳音的东西?他分明没觉得逼仄,而现在,佳音要走了,季泽厚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习惯了,这个空下来的竹园。 没有了佳音,季泽厚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对了,茶花,他从云城千辛万苦带回来的茶花。他把茶花放在他们居室的外头,窗檐下,整日里精心侍弄,这会儿,佳音走了,茶花怎么办? 季泽厚冲回房,连着花盆一起,将才到小腿肚那么高的茶苗端到钱嬷嬷面前,漆黑的眼眸里写满了恳求,“钱嬷嬷,这盆茶花……可以一并带回去吗?”季泽厚对上钱嬷嬷的眼,却不敢说出佳音的名字,只因为钱嬷嬷眼底满是对自己的不屑与鄙夷。 是啊,他没本事留住佳音,没本事留住自己跟佳音的孩子……可是他是真的希望钱嬷嬷能将茶花带给佳音。自从他将茶花带回来送给佳音,季泽厚其实知道,佳音虽然不会种茶花但却很喜欢这株茶花。季泽厚希望这株茶花能留在佳音身边,也希望……茶花能将佳音带回到自己身边。 那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打定主意,要过渡一生的妻子,她怎么就能轻而易举说出休妻这样的话,做出离家这样的举动?就算,就算娘亲不喜欢她,可还有他不是吗? 或许,他真的,就像钱嬷嬷眼神中写的那样,没用极了。 季泽厚这张脸的确生得好,钱嬷嬷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端着花盆,一脸恳求的季泽厚,钱嬷嬷伸手接过茶花,叹了口气,“小姐在季府过得不快活,少爷若是心疼小姐,便将这一切都处置得妥妥的,然后再去接回小姐。” 钱嬷嬷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少爷,只觉得要是这样就断了他跟小姐的姻缘,实在是太可惜了。或许,少爷再坚定一些,他跟小姐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所以,当钱嬷嬷将茶花端给郝佳音时,郝佳音盯着那株茶花看了好久,只最后还是指了指边角,吩咐雀儿,随便搁着好了。 萧夫人熬了汤药,这巧进门,也看见了那株茶花,好奇多看了两眼,“倒是株上品茶苗,只是不知道会被你养成什么样。” 跟着萧先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下来,萧夫人对茶花也是知道不少。眼前这株茶花倒是品相极好,只看后头的人如何照料了。郝佳音也不说话,倒是萧夫人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买了一株茶苗来,府上有会种茶花的人吗?” 茶花不是谁都能种的,尤其是名品茶花。富贵人家多是等茶花开了再去买回来装点喜庆,像佳音这般买一株好品相的茶苗回来,不会种也是白费了这株茶苗。雀儿怯怯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小姐,然后才对萧夫人讪笑了一下,“这是……季家少爷从云城带回来,一直由小姐照顾着。” 萧夫人挑眉,她怎么不知道自家这个笨手笨脚的徒儿会种茶花了?早知道她会,后山那一片的花花草草都该交给她去照料才对。 郝佳音绷着脸,瞪了一眼多嘴的丫鬟,然后冲师娘讨好地笑了笑,“有没有放多一些甘草,这药真是太苦了?” 萧夫人将药递给雀儿,看着郝佳音皱着眉,难过地将一整碗都喝下去后,萧夫人忍着笑,不说什么站起身就走。好吧,萧先生并不如外人想的那般……道骨仙风?咳咳,都说女子出嫁从夫,佳音,你不会同师娘计较这么多的吧? 等萧夫人走出去后,郝佳音失神地看了那株茶苗一眼,嗤笑一声,“去把我娘请来。” 郝佳音从醒来后,就没见过郝老爹。她知道,郝老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这次的事。郝佳音可不敢这个时候去找郝老爹,她只能先找来娘亲。 郝夫人当时晕厥过去,可郝老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就这样面无血色地回来,这简直就是往他心窝上捅刀子。他可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不然也不会赤手空拳拼下这片家业。 季府!! 郝佳音知道自己怎么劝都没用,现在按兵不动,只不过在等她的决定罢了。郝佳音看着那株茶花,心底确实有些软下来。季泽厚除了没用点,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轻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郝佳音想,还是不要赶尽杀绝吧。 ------------ 师兄回来了 这次的事不管交给郝老爹还是萧先生来处置,季府绝对没有安生日子可过。郝老爹是理所当然的,萧先生也是不遑多让。别以为方外之人就会多么清逸洒脱,不理红尘俗世,起码萧先生绝对是里头的反骨。 他自会教训不如人的郝佳音,但教训郝佳音之前,他肯定会将季府收拾够本,然后才对佳音动手。 郝佳音倒是不想看到那样一天,师傅这边有师娘拖着,暂时无妨,只是郝老爹那边,这都多久了啊,他能气得死活不来见自己一面,郝佳音就知道这次的事不好善了,只好派人请来娘亲,希望能说通爹爹那个倔性子。 郝夫人自从听了消息,整个人晕厥过去后,这身子就有些不爽落,尤其见不得女儿病歪歪的样子,好在府里还有萧夫人在,她也知道萧夫人医术高明,女儿托付给她自己也放心。 只是这会儿又看见女儿苍白地躺在那儿,她这心底是真的恨极了季府的人,也恨极了自己当初的主张。女儿又不是非要嫁到季府去,为什么自己当初要答应了季夫人的提亲? 想到自己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郝夫人的眼眶便忍不住泛红。 郝佳音怕极了娘亲这样的模样,连忙拉过郝夫人在自己身边,然后揽住,拍了拍,一如小时候郝夫人对自己做的一般,“娘,我没事,真的没事了。” 明明自己娘亲从不喜欢哭哭啼啼的,怎么这回一看见自己就哭呢?闹得郝佳音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只能不停哄着。郝夫人擦干眼泪,脸上也有些讪讪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不常来看女儿的原因,每次看见都要哭,真不像是个做人母亲的。 “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郝夫人现在只担心女儿的身子,郝佳音知道娘最心疼自己,连忙拉过娘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没事,你的乖孙最心疼你女儿了,一点都不闹心。” 郝夫人气乐了,轻轻地抚着女儿的小腹,“我的乖孙可比他娘要省心多了。”郝佳音抿嘴,心底酸了,“娘这是有了乖孙就不要女儿了?”好吧,郝佳音是真的有些吃味了,要知道爹娘从来就只疼爱自己一个人,现在却多了一个分走爹娘的疼爱,郝佳音不高兴了。 这样孩子气的女儿,郝夫人也是难得见到的,手轻轻地抚着女儿的肚子,这里头可是他们郝家的孩子,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不疼他,疼谁?真是没见过这样做人娘亲的,竟然跟自己的孩子吃味争宠。 郝佳音只当自己彩衣娱亲了一把,依然赖着娘亲,甚至拍了拍床榻,要娘陪着自己一块儿歇一下。郝夫人拗不过女儿,母女俩就这样额头紧紧挨着,一块儿躺在床上。郝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小女儿心性的佳音,心底总还算是欣慰的。 她就怕,这次的事让女儿变了,好在女儿依然是从前那个女儿,并不曾因为那些恶人而改变。 “说吧,急忙忙找娘来,所为何事?”因着佳音出事,郝府里也是低迷得很,尤其老爷还跟女儿怄上气,这日子可是真的有些难过。郝夫人倒是想劝劝父女俩,只可惜这两个到底是亲生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强,郝夫人身子也不好,索性便什么也不来管。 这会儿佳音来找她,怕也是为了化解两个人之间的脾气了。 郝佳音蹭了蹭娘亲的肩,“娘,你同爹说说好话,替女儿求求情,好么?”好吧,没法子,郝老爹这辈子就两个软肋,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娘。这会儿爹正同自己怄气呢,指望自己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盼着娘能站在自己这边,到爹面前说说好话。 郝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女儿,看着女儿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心底又是一阵哆嗦,“季府发生的事,娘同你爹都知道了,为什么?他们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拦着你爹做什么?” 这就是症结所在。郝老爹最气不过的就是佳音的阻拦,这季府最不是东西,欺人太甚,他为人父亲,为什么就不能站出来替自己女儿出一口气?而郝老爹最气不过的还是郝佳音的维护,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郝老爹却从不这样认为。 女儿是他生养大的宝,不管嫁没嫁人,又是嫁到谁家,佳音这辈子都姓郝,是他郝福气的女儿。所以女儿这般“见外”或者“胳膊肘往外拐”,实在让郝老爹生气。其实不止是郝老爹这般想,就是郝夫人也觉得女儿“胳膊肘往外”,只是心疼女儿不说罢了。 这些话,其实郝佳音也心里有数,可她明白,到底不是为了这个。 “娘就当是心疼你的乖孙,帮着女儿说说好话,别让爹再生女儿的气了。”郝佳音勾着郝夫人的胳膊,才要撒娇,就被郝夫人瞪了一眼,“你到底跟娘交个底,这季府的事,究竟是如何个打算?” 郝佳音知道,同娘也没什么可瞒的,“能不闹得满城风雨那是最好,只是季泽厚也该得些教训,若不然这往后的日子,也没过下去的必要了。”郝佳音挨着季夫人使劲蹭了蹭,“女儿是爹娘的心头宝,女儿自然知道,只是女儿大了,总不能一直受着爹娘的保护。往后啊,换女儿来护着你们,可好?”郝佳音说着手也轻轻抚上小腹,“还有他,一块儿守着爹娘,护住咱们郝府。” 流言蜚语来得再凶猛,郝佳音也是不怕的,只是她都这么大了,还要劳累得爹娘跟着自己受人蜚语,实在不该。这次的事,全是她自己拿的主意,所以好坏都要交给她来解决。季府现在按兵不动,除了一方面季夫人有所顾忌,也是因为季泽厚的缘故,郝佳音不管如何,将来肯定会如实告诉孩子,自己的生父是谁,这一点总是无法抹杀的。就冲着孩子的份上,郝佳音不能对季泽厚赶尽杀绝。 “所以,娘,你同爹说,女儿有数,若不然就不会跟师娘一块儿回来了。就算有一天女儿会回季府,除非他季泽厚求到咱们郝家来,挣不来这个面子,女儿绝不会堕了您跟爹爹的脸面。”其实,这也算是破釜沉舟了,郝佳音只希望季泽厚不要总这般浑浑噩噩,或者说还是那样单纯。 起码郝佳音希望在对待季夫人和自己这件事上,他要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郝夫人盯着女儿的眼,反复确定过,肯定女儿的确不是骗自己的后,叹了口气,“自古夫妻间,劝和不劝分,季泽厚的确是不错的,只可惜有个那样的娘。也是娘考虑不周全,才苦了佳音。这事,你既然拿定了主意,那便去做吧,至于你爹那头,娘去说。” 郝佳音挨着娘亲,心底无比平静,手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忽然兴起,“娘,你说给你乖孙取个什么名字好?” 郝夫人愣了一下,不过想着女儿开心最好,只是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替孙儿取名,若是老爷知道了,怕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咱们想了可不算,得你爹说了才行。”这一点上,郝夫人还是很给老爷面子的。郝佳音嘟嘟嘴,“这孩子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有娘最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所以名字就得咱们想才对。” 郝夫人挑眉,老爷虽然疼爱女儿,不过在替自己孙儿取名字这件事上,肯定不会退让的。 “不如男孩的话,由你爹跟师傅取,若是女儿,便是娘跟你师娘,还有你一块儿想,如何?”至于季泽厚这个亲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郝夫人如是安排,正合郝佳音心意。 郝老爹听了郝夫人的话后,起初还是有些不信的。毕竟女儿嫁作人妻,心境总会有些不同,郝老爹什么都不怪,只担心女儿受了委屈却忘了自己也是有娘家人撑腰的。郝夫人自然明白老爷担心的是什么,临了只说了一句替孙儿取名的事,果然…… 还是女儿聪明,不止是老爷入了套,当时的自己也不就是顺着她的话,成了她的一步棋么? 这么聪明的女儿,真的不需要她跟老爷担心太多,甚至郝夫人觉得,这次的事也是女儿精心布的局,至于目的是什么,郝夫人想也明白。如果真是这样,郝夫人觉得他们真的不需要担心太多,也不需要插手太多。毕竟一旦他们插手了,可能到时候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郝佳音不得不遵从师娘的叮嘱,卧床静养。不过,郝佳音是静了,外头却是平静不下来了。 首先是季府,季府因着少奶奶的离开,整个都不对劲了。 季夫人当然是快活的,只是这种快活还维持不到她找来陆文瑶商议她同自己儿子的亲事,就被下人回报说少爷不见了给吓到了。 季泽厚一直都是个好好少爷,就连季夫人都担心自己儿子这般性子会被人欺负了去,要不然她也不会左挑右选,只将最忠的仆人放到他身边,还不就是怕仆大欺主。这会儿,儿子竟然不见了,这让季夫人慌了,连忙派人去找,可奇怪的是,就连梧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季夫人不敢将事情闹大,毕竟陆文瑶还住在府里,季夫人不能传出这样不好的话来,到时候只怕自己最中意的儿媳妇也没了。 于是,季府在暗中寻找少爷的时候,吴远航也忙得很。 这两天,他也有些浮躁,派了人在郝府外盯着,只可惜郝府比季府难多了,就跟个铁桶似的,吴远航并不怎么容易得到消息。好在人没事就好,至于孩子……吴远航只能在心底对小师妹说声对不起了。 当手下人来说公子到元州城时,吴远航愣了一下,然后冷笑,明明这般在意,却还闹出这么多事来,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想怎么样。 手下人口中的公子,可不就是郑昶之,郝佳音的师兄么。 所有的事已经布好局了,郑昶之这时候不需要在边上盯着,事实上,离开一阵子对他要做的事来说更好。所以,他来元州城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十分艰辛,可如果他不这样,那他的娘亲也就枉死了,所以就算不为了自己,他也要为了自己的娘跟那群人斗上一斗。可他还是放不下佳音,分明不是个漂亮的丫头,可他就是记挂上了,甚至……她都嫁人了,他还是放心不下。 吴远航那小子会来元州城,纯是巧合,可当他写信说了之后,郑昶之便整晚睡不着觉,所以,他还是来了。这次,他要接佳音走,正大光明地接回佳音,让她与自己共享一切。 虽然他知道,佳音不会在意那些荣华富贵,可郑昶之知道,佳音值得一切最好的。 郑昶之见到吴远航时,就看见对方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郑昶之皱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等吴远航先耐不住了,郑昶之才问了一句最想知道的,“佳音怎么样?” 吴远航真想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想的,一个分明记挂在心上,一个余情未了,可偏偏……哎。 “小师妹挺好的,前阵子有喜了。”吴远航才说完这话,就看见郑昶之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吴远航撇嘴,心疼了吧?真是,多聪明的人,偏生闹成今天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老牵错了红线。 只不过,郑昶之这次回来的时机刚刚好,吴远航想,就让他这个月老让一切错误纠正回来。 “不过这些日子应该不怎么好。你知道的,小师妹出了点意外,她的孩子被冲撞了……所以现在她带了自己的嫁妆回了娘家。”所以,郑昶之如果是真的喜欢小师妹,那么这次就不要再错失了机会。 ------------ 我可想您了 吴远航起码这时候没交代自己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盯着郑昶之看了好几眼,看着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吴远航除了暗爽一下外,更多的是惋惜。只世上配得上郑昶之的女人不是没有,只是郑昶之偏偏遇见了她郝佳音,注定除她之外的都成了将就。 “要怎么做,你好自为之。”吴远航让出地方,由着郑昶之紧抿着唇,什么话也不说。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这般介怀?如果深爱,痛过之后还是会一如既往。吴远航只是希望自己做的一切,不是白费力气就好。 等吴远航走出房间后,郑昶之只觉得一路奔波积攒下来的疲惫席卷而来,让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摇摇晃晃地坐下,然后低着头,心底与脑袋都是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上次他来见佳音,佳音笑着说她是真的嫁了人,这次回来,他下定了决心要接佳音走,而佳音却是没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从没想过佳音有一天会孕育别的男子的孩子,可这一切偏偏真切地发生了,这让郑昶之甚至喘不过气来,只能木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脚前的地,直到日头一寸寸挪走,直到房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或许就是代价。 从前师傅就曾对他说过,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两全其美,想要什么就得是去什么,这才叫舍得。师傅想要过宁静的日子,于是功名利禄什么的也就同浮云一般,不再是他能得到的了。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舍得二字的意义,可却还是晚了,直到真的痛了才开始慢慢醒悟过来,却是真的晚了。 佳音……我的佳音…… 郑昶之忽然疯了一般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部掀翻,然后不停地摔、不停地踹,像是彻底疯了一般,直到最后自己被掀翻的桌椅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倒才静了下来。 是啊,这一切已经发生了,佳音说是嫁了人成了夫妻,有孩子……不也是正常的么?郑昶之凄怆地大笑三声,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弹了弹衣袍上的灰,面上神色如常,推开门,看也不看站在门边的吴远航。 “走。” 他既然来了,便不会一个人回去。佳音从前怎样,他都不管,只要佳音从今往后在自己身边就好。他只要一个佳音,不管她嫁过谁,怀过谁的孩子,从此,佳音只会替自己孕育孩子。 吴远航看着内敛的郑昶之,点点头,不过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去哪儿?” 郝府。 郑昶之到了元州城,拜访下郝府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这时候师傅师娘也在郝府,他就更应该到郝府拜访一趟。 郝府的下人见着来人衣着气度俱是不凡,态度自然更加谦和。吴远航知道这个时候郑昶之没心情应付个下人,偏偏只有自己在边上。他虽然是知府少爷,可同郑昶之比较起来,也只能认命当个跑腿的。 同下人告之来意后,两人被请到花厅去。最先出来的自然是一家之主郝老爷。 郝老爷昨个儿抱着《诗经》查了一整天的名字,当然,不止是男孩的名字,还有女孩的名字。好吧,就算佳音说了,男孩由他们男人想,女孩由她们女人想,但郝老爹还是不甘心,总想着自己取的名字一定是最好的,听听,佳音这个名字就是他取的,多好听。 于是……总之郝夫人是叫不回扎进书房不出来的郝老爷,不过她自己也是想了一宿的名字,再怎么大吉大利,总觉得还是配不上自己的乖孙。 所以,如果不是下人来说对方的身份,郝老爹根本就不会出来。看见花厅里站着的两个年轻人时,郝老爹愣过后立马笑着点头,“贤侄别来无恙?” 眼前这人,郝老爹倒是见过几面,也挺看好看这小伙子的。当初想着要替女儿挑女婿的时候,郝老爹也是想起过郑昶之的,只是这人身份实在尊贵,郝老爹立马否决了。现在再次见到郑昶之,郝老爹倒是有些意外。 女儿这头才闹出点事,他这就寻上门来,里头莫非有古怪? 郑昶之对郝佳音的爹倒是非常有礼的,让吴远航送上准备的礼数,之后就提出想见见师傅。当然,郝老爹也知道对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拦着郑昶之去见萧先生。郝老爷亲自引路,带着郑昶之与吴远航去找萧先生。 萧先生这今天倒是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只不过每天都会消失一阵子。萧夫人知道他出门,倒也不追着非要知道他去哪儿了,反正肯定跟佳音有关,至于会不会给佳音捣乱,萧夫人才不去管。 她现在只管汤汤水水,将自己唯一的女徒儿给养得白白胖胖,到时候再给她添个白白胖胖的徒孙,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萧夫人又是停不下来,当时佳音可是见了红,这气血虚得很,还是再熬一碗猪血汤过去给她补一补。 至于萧先生,不出去的时候他就留在郝府里,看着妻子如陀螺一般绕着佳音转,萧先生倒也不生气。从当初第一眼见到佳音起,他就替这个小丫头觉得心疼。明明还那么小,明明是爹娘的心头肉,但那样倔强聪慧的眸子,是他从未在别的孩子身上见到的。 所以他才会在收了郑昶之后,又收了个女弟子。如同妻子想的那般,郑昶之他舍得摔打,但对于佳音,他是不忍心的。所以,在当初佳音说要下山成亲嫁人时,萧先生也没拦着,只因为佳音的确不适合过那三跪九叩、繁文缛节的日子,可没想到这么点日子,就把连自己都舍不得凶一下的佳音给闹成这样? 谁也别指望萧先生就这样,连口气都不出。 “师傅。”郑昶之恭敬地对萧先生行礼,边上的吴远航也跟着稽首,不过站起来后,吴远航可比是郑昶之活络多了,立马蹿到萧先生身后,抬手就给人捏肩,嘴上更是抹了蜜般。 “哎呀,师傅您是不知道,我可想您了。”吴远航一见到萧先生,从来都是怎么谄媚怎么来,这次也不例外。郑昶之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凉凉地看了一眼吴远航。这吴远航也不是什么没眼色的,跟萧先生道了好就起身去找师娘卖乖去了。 至于郑昶之,他确实有话要同师傅说。吴远航走得不快不慢,只是一脚才迈出院子,就听见里头咚的一声,跪了。吴远航勾了勾唇,他所做的事,也就不算白做了。 ------------ 季少去哪儿了 郑昶之究竟同萧先生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起码最有可能知道的吴远航是没那个胆子偷听或者偷看的。郑昶之这人,睚眦必报,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跪下的情形被谁看去了,吴远航肯定那人没好日子过了。 他找到萧夫人,撒娇卖乖,一点也不害臊。萧夫人的手艺是极好的,尤其一手药膳,就连林御医尝了一回也是念念不忘的。这回,为了替佳音调养身子,她的膳食几乎全由萧夫人亲手烹制。吴远航卖乖的时候,鼻子就不停嗅着,真是太香了。 萧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吴远航,“真是,堂堂名门贵公子,怎么到了我跟前就成了馋猫?”吴远航自然又是一番夸赞,只将萧夫人的手艺捧成天下第一。萧夫人虽知道自己厨艺不俗,但也知道人外有人,这天下第一可是当不得的。 “你啊,这药膳是炖给佳音补血气的,待会儿午膳我亲自下厨,整几样你爱吃的菜,如何?”这儿不是季府。在郝家绝对不会有人对佳音吹毛求疵、指手画脚。萧夫人在郝府也用不着客气,留人下来用膳也是可以的。 吴远航倒不是说真的馋了,只是缠着萧夫人卖乖罢了。这会儿听见萧夫人会亲自下厨给自己做吃的,登时觉得自己脸面真大。 “好。” 待萧先生与郑昶之走出院子时,吴远航也猜不出这两人说了些什么。萧先生淡淡地瞥了一眼吴远航,然后偏过头问郑昶之,“我让人带你去见师妹。” 郑昶之听到要去见郝佳音这才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不着急,师傅放心,我自然会去见佳音的。”吴远航闹不清这师徒两人打什么哑谜,不过郑昶之不急着去见郝佳音,倒是让吴远航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眼巴巴地从云城赶到元州城,可不就是为了看一眼小师妹么?这会儿都到家门口了,郑昶之还能憋住不见一面,吴远航愈发好奇,刚才师徒俩在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想也知道,吴远航不管问谁都不会告诉他的。 萧先生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就看着郑昶之给萧夫人请安问好。郑昶之这会儿想见又不想见佳音,或者等一切都妥当了,他再出现才是最好的。想到这些,郑昶之连午膳也不留下,只说还有急事,下次再来郝府。 萧夫人倒是还想再留他,只不过看萧先生一句话也没说,萧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郑昶之瞥了一眼吴远航,倒是让打定主意要死赖着一顿午膳的吴远航耷拉下脑袋,只能依依不舍地瞅着萧夫人,“师娘,留着啊,我下回一定来吃。” 这孩子,哪里少了他吃的了? “成。” 郝佳音压根不知道师兄来郝家晃荡了一圈,又走了,连见她一面都没有。也不知道怎的,郑昶之来过郝府这件事,所有人都瞒了下来。 对郝佳音来说,她只有两件事要忙:一是养好身子,到时候瓜熟蒂落就好了;二就是盯着季府。 第一件事有师娘与娘亲盯着,郝佳音只管醒来吃了再睡着去就好,这身子骨她是不知道养没养好,但郝佳音摸着自己腰际生出来的一圈软肉,嘟嘟嘴,简直是养膘啊。不过郝佳音可不敢不吃或者不喝,师娘和娘轮番上来,郝佳音压根受不住,只能不停地吃不停地喝。 至于第二件事,郝佳音倒是觉得有趣。 郝老爹听进去女儿的话,倒是不急着对付季府的生意,相反,他还把之前收拢过来季府的一些买卖契约都交到佳音手上。郝佳音已经让人去叫回冰凝了。之前收拢过来季府的那家铺子,郝佳音决定交给冰凝闹腾,反正她是真不指望这家铺子能赚多少钱,只要能气上季夫人一气就好。 不过郝佳音倒是同季夫人一样好奇,以季泽厚那点子性子,会躲哪儿去了呢。这季泽厚,郝佳音倒真是想知道,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他才能真的长大。季府闹出这么大的事,她都回了娘家,季泽厚要真的舍不得或者说有点良心,总要来一趟郝府的吧。何况,他们也只是嘴上说合离,白纸黑字的休书可是没拿到。 雀儿倒是不屑,姑爷还能去哪里,可不就是躲着了么。这样的人,起初没遇上事时,雀儿也还算看得过去,毕竟他心地也算好,对小姐平日里也是照顾的。可这一旦遇上点事,尤其是跟季夫人有关时,他便是非不分,或者说连半点勇气都没有,这让雀儿尤其看不上眼。 这会儿不说担当起来,竟连人都不见了。他不是孝顺么?怎么不孝顺到底,这么不见人,可是叫季夫人多么担心来着,他这时候怎么就不讲孝顺了? “人家季少爷长得俊,到哪儿都有人要,哪儿用得着咱们担心。”按照雀儿的想法,季泽厚在哪儿都无关紧要,反正这人又不会做生意,就算回来也帮不上季府什么忙。 郝佳音挑眉,倒是无所谓雀儿对季泽厚这般态度,她只是纯粹好奇,倒也不是说担心季泽厚会怎样。这人只去过一趟云城,就一路抱怨成这样,郝佳音肯定他不会出元州城。既然没出元州城,那么他总有地方去,也不至于风餐露宿之类的。 只是他这么一番离家出走倒是便宜了自己,正好将事情布置得周全一些,等冰凝回了元州城,正好将店铺翻新后盛大开业。 郑昶之离开郝府,上了马车后,就说了一句回客栈,就没有其他交代了。吴远航猛翻白眼,既然啥事都没有,为什么不让他留在郝府吃师娘亲手做的饭菜? 不过这话可不能对着郑昶之说,尤其在这个时候。 郑昶之这次来元州城,其他的事倒已经快完结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给季府好看。 季府!! 如果佳音在季府过得好,他也就算了,可现在佳音在那儿受了委屈受了伤,他绝不允许。 所以,当吴远航打定主意,一旦到了客栈就先歇息一下,吃点好吃的填饱五脏庙,结果才下马车,就听见郑昶之吩咐他,“把季府有关的事给我查清楚些。” 他不是郝老爹,也不是佳音,自然不会对季府心慈手软。 吴远航一抿嘴,果然啊,郑昶之就是郑昶之,只希望这次的雷厉风行还来得及。 事实上,关于季府的事,吴远航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很快就将季府的事情说给郑昶之听。 郑昶之皱眉,盯着吴远航,“你把季泽厚弄到哪儿去了?” 吴远航学着郑昶之挑眉的样子,“人家季大少自己离家出走的,可同我没什么关系。” 郑昶之嗤笑,垂眸,“把人交给我。”有关季泽厚的事,他要亲自处理。 ------------ 季府危机 季泽厚到底去哪里了? 其实,说起来他也确实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是的,很没用地躲起来。 娘亲与佳音,两头都逼着他,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他心底有个最深最真的念头,那就是去找佳音,起码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然后……让佳音和自己回家。是的,回家。 没有佳音的竹园叫季泽厚觉得空荡荡的,所以季泽厚出府后哪里都没去,直接朝郝府来了。 然后,后脑勺一疼,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醒来,自己就到了一处小院,不管他怎么走,就是出不了院子。 吴远航将人敲昏了,直接关到这处院子里,倒也没缺了他吃的或是喝的。对吴远航来说,他只需要造成季泽厚无能的样子就好。 至于什么时候将人放了,吴远航也没想好。至于季泽厚,起初倒也是惊慌的,但见自己没饿着没疼着,他就想,这样也好,不是他故意躲着的,但却被人就这样藏着了。 郑昶之知道人被关在一处庄子里后,也就不管这边了。对佳音动手的人,虽因季泽厚而起,但却不是季泽厚亲自做的。郑昶之知道,自己要是动了季泽厚,对佳音那边也不大好交代。 季夫人这几天,是真的愁白头。 起初,她听着下人回禀,说是少奶奶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季府了,季夫人着实高兴了好一会儿,可没等到季夫人笑开眼,儿子就不见了。季夫人发作了一通,打了梧桐二十大板,看在平日里还算尽心的份上,季夫人留了梧桐一口气,然后派人出去找。 结果没等下人找遍元州城,好几个管事上门,说是季府的买卖出了问题。 这季府的买卖,早两年就已经不行了,若不然,季夫人也不会让儿子去娶郝家的丑女儿,卖房卖地不算,连祖传的商铺也转手了。之前靠着郝佳音的嫁妆,季夫人总算填上一些漏洞,再加上卖店铺的银两,这钱财上倒也不算太紧张。可是也不知道哪儿出了事,几个管事连着上门,说是生意没法经营下去了。 季夫人大惊,拿来几位管事带来的账册,一翻,果然全都是赤字,这样一来,光是填补缺洞就要好大一笔银子,可若是不填,要么继续亏下去,要么就是关门大吉,这让季夫人心底慌乱得不行。 这可不就是雪上加霜么? 季夫人越翻账册越觉得头疼,脾气也就更加暴躁,偏偏下人那头怎么也找不到儿子,这让季夫人又是担心又是忧虑,对着几位管事自然恶声恶气的。几位管事在外头也都是分光的人,被季夫人这样一番发作,也不知道谁先挑的头,一个个面红耳赤,梗着脖颈,连着要请辞。 “东家,老奴没用啊,还不如回家种田,烦请东家另聘高人。” “是啊,是啊……老奴没用。” 一个请辞,季夫人也不觉得什么,可若是全部都说要走,季夫人这脸上就挂不住了。心底憋着火气,面上却还得对几位管事陪着笑脸,等好不容易将人安抚走了,季夫人哗啦一下就将桌面上的茶壶茶杯全给掀了,乒乒乓乓倒是砸了个清脆。 方嬷嬷也是心底着急,总觉得所有的人离自己以为的越来越远了。当初,她想着只要自己试探出少奶奶是个好的之后,她就全心全意帮着少奶奶,至于太太,脾气差点就差点,反正季府跟少爷好了,她也就慢慢得能消停下来。可现在,少奶奶下堂求去,虽是没写休书,可人已经回娘家去了。这次季府重创,方嬷嬷更是觉得少了干系。在元州城,也只有郝府有这个本事,真是捏死季府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似的。偏偏这会儿少爷也不知道去哪儿,要不然让少爷去求求少奶奶,到时候就算不是郝府做的手脚,只要有郝府帮忙,方嬷嬷肯定季府这次的事也能解决了。 只是这话到底只能咽下去,就看季夫人现在这脾气,方嬷嬷肯定自己要是敢提一个郝府,她肯定会连自己也一并处理了。季夫人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但她却觉得是个狠得下心来的人,这世上,她只除了对少爷好外,其他的人挡了她的,她都能狠心。 季夫人的确心情不好。 这群老匹夫,她季家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一个个油光满面、肚满肠肥,可是却半点事情也做不好。季府几代人的家业,不说开拓,起码总要守城吧。结果倒好,季府到自己手上后,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更好了,直接说要关门大吉了,真是岂有此理! 明明是自己无能,偏还敢到自己面前要挟她,真是笑话,季府都倒了,他们自然也就散了,哪儿还用得着请辞!若不是现在季府没到那山穷水尽,还得用得着他们的地步,季夫人真想狠狠地将这群老货统统抽打一顿。 不过眼下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账目上出了赤字,最该做的就是将账目上的漏洞都给补齐了,要不然下个月就真要关门大吉了。也就是说,她要银子,而且还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季府早就没银子了,怎么办? 起初她笃定自己能拿到郝佳音的那一笔嫁妆,可后来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连人带嫁妆就这么全飞了。人飞了,季夫人自是巴不得的,可嫁妆也一并带走了,这就让季夫人呕心死了。更可恨的是这死丫头,居然还给她留了一手,留了一份嫁妆册子在知府夫人那儿,这要是事后追究起来…… 季夫人越发烦躁,只是手边没有可以砸的东西,只能气得直喘气,然后盯着方嬷嬷,眸底阴狠极了,也不说话。 方嬷嬷倒也镇定,反正只要不闹出真相来,季夫人是绝对不会将自己怎么样的。只是季夫人这会儿眼神太阴狠了,方嬷嬷吃不准她又想怎么样了。 “你去把陆家表小姐请来!”她都给急忘了,府里可还有个尊贵的人儿。陆家茶庄可是天下第一的茶庄,家底殷实,到时候有了陆文瑶的嫁妆,也就自然能解季府的燃眉之急。到时候,她把生意都交给陆文瑶打点,就不信季府不会慢慢好起来。 方嬷嬷了然,果然还是被季夫人想起来自己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初少爷离家出走,季夫人就严令下人谁都不可以传出去,尤其是对陆家姐弟俩。以防万一,她自己也少请陆文瑶过来坐坐,这次要不是被管事们逼急了,季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也都忘了还有陆文瑶。 毕竟自家与郝府的亲事也不算真的作废,而这陆文瑶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自然还是要明媒正娶才好。 陆文瑶见到方嬷嬷亲自来请自己时,心底也有了底。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就算她整日待在后宅,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可她还有个聪明的弟弟。陆文涛因着姐姐的缘故,虽不看好,但总算对季泽厚也时时关注着。 知道季泽厚为了郝佳音离家出走了,陆文涛自然没瞒着自己姐姐,只希望姐姐知道后能想明白,这世上又不是非他季泽厚不可的。 可显然,陆文瑶做不到。 当人为了某件事或者某个人勇敢了一次,若是此后彻底无望也就罢了,那她也就能大彻大悟了。可若是叫她见到了一丝希望,只怕往后孤注一掷也毫不犹豫,甚至更会心甘情愿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陆文瑶就是这样。她是真的喜欢季泽厚,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如他一般,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简单而纯真地活着。郝佳音现在自动下堂求去,可不是她做了什么,陆文瑶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只是季泽厚的离家出走让陆文瑶心底酸涩极了,为了郝佳音,表哥这样乖的人竟也会离家出走。可那又怎么样?听到季伯母要见自己,她明明知道弟弟不希望她去,可陆文瑶还是来了梅园。 “文瑶应该是喜欢你泽厚表哥的吧?伯母在这儿就只问文瑶一句,你想嫁给我儿季泽厚吗?” ------------ 陆文瑶的选择 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季夫人可不想再同陆文瑶玩什么把戏。反正这个丫头从小就说要嫁给泽厚做新娘子,这会儿好不容易挡路的人不在了,季夫人就不相信,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文瑶还会不心动。 男人么,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只可惜自己当初棋差一招,以为娶了郝佳音就能得到她的丰厚嫁妆,哪里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现在,她就盼着陆文瑶能应下亲事,到时候不说陆家送来的嫁妆,就说两家成了亲家,陆家茶庄也不会真就见死不救,看着季家垮了。 不得不说,季夫人在这人情世故上的确是精明极了。陆文瑶但凡对季泽厚还有一点动心,她就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等到她嫁给了季泽厚,季府也就用不着担心其他了。 而陆文瑶呢? 她既然来了梅园,就是对季泽厚放不下,听见季夫人问自己的话,陆文瑶脸颊腾地一下全红了。 就算是在陆府时,每次娘亲同她说起成亲的事,也都是委婉极了,说是谁家的公子才貌俱是不错之类的话,可从不会像季夫人这般,大咧咧直接开口问她,嫁不嫁,喜欢不知道这样的话。可是季夫人偏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叫陆文瑶就算是羞涩想躲也不能够,低着脑袋,许久后才轻微地应了一声,“想。” 季夫人嘴角立马笑开来,拉着陆文瑶规矩放在膝上的手,心底真是乐开了花。季府这状况,最是用得上钱。就算她不惦记陆文瑶到时候的嫁妆,就说陆府也不会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季府败落。到时候可不就是皆大欢喜么? “你这孩子,跟自个儿伯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打小伯母就疼你,想着你长大了可一定要做伯母的媳妇,现在好了,兜兜转转,总算还是做了伯母的媳妇。”季夫人咧着嘴,只恨不得现在就把人给娶进门。 陆文瑶到底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平日里爽落,可不表示对着自己的亲事也能侃侃而谈。就算在陆家的时候,且不管是爹娘,还是两个弟弟,提到她的亲事时,也总是委婉地说哪家的公子才学品性俱是一等一的,却从没有人像季夫人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她喜欢不喜欢,愿不愿嫁他。 可就算季夫人言辞略显得轻浮些,陆文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底却是沁出甜蜜来。只是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季夫人的主意,陆文瑶那才浮出来的欢喜立马又销声匿迹了。 她也不愿意藏着话,反正连声都应了,可她希望在这桩婚事里不止是她与季夫人一头热,而表哥却是无动于衷的。 “表哥……他同意了么?”陆文瑶盯着季夫人,虽然知道这事就算是季夫人说了也不一定是真话,可她就是想知道。 季夫人对着自己满意的儿媳妇,也不说谎,“你表哥宅心仁厚,这郝家小姐才没了身子,这脾气自然有些执拗。可等合离了,他总是要娶媳妇的。”这话季夫人可没说错,若不是为了郝佳音肚子里的孩子,季夫人想自己儿子也不至于脾气这么大。但只要合离了,到时候肯定还得娶个媳妇回来,陆文瑶怎么就等不得? 陆文瑶轻轻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可边上的季夫人却是心思活络起来,“文瑶啊,伯母这辈子命苦,可就泽厚这么一个儿子,这季府的一切,将来也都是留给你们的,可……”说着,季夫人便哽噎了,眼角泛出泪光来,神情也不似作伪。 陆文瑶被季夫人那一句“将来也都是留给你们的”给震到,脸颊绯红不止,连忙轻轻拍了拍陆文瑶的手背,“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季夫人见陆文瑶紧张,心底暗喜,却是将季家现在的状况说给陆文瑶听,倒也一句不提要陆家借钱的事。陆文瑶是谁?她可是在陆府管了几年家的人,羞涩过后,哪里听不出季伯母话语背后的意思。 这是要向自家伸手要钱了,是么? 陆文瑶毕竟是陆文瑶,虽对表哥动心,但也知道,娘家才是自己这辈子最亲的人。就算日后她真的做了季家的媳妇,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有损陆府的事。陆文瑶微微低下头,“伯母真是一片爱子之心,实在叫文瑶钦佩不已。” 好吧,季夫人本盼着能听见的话,却被陆文瑶硬生生给掐住,连个话尾都没。她疼季泽厚,这还用得着别人说?现在关键是季府快守不住了,之前的田产,她也早就卖了不少,剩下那些可是千万不能再卖了。再说了,田产一时半会儿,哪儿去找合适的买主?到时候对方拼命压低了价钱,亏得还是季家。到时候不说填补不了缺项,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可平日里看着聪明的陆文瑶,偏生就不接下去那个口,实在让季夫人有些恼火,不过念在没有人比陆文瑶更得她心意的份上,季夫人拽着陆文瑶的手,也就不再打马虎眼,直接问了出来,“文瑶可否帮帮伯母,帮帮你表哥,守住季家这点家业?”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文瑶没得选了。 “文瑶只是女子,大事却都得听爹爹的。不如等文瑶去信问过家里,再答复伯母,可好?”陆文瑶一说完,季夫人脸上的欢喜便淡了不少,可她还能说什么?就算陆文瑶这会儿应了她也是拿不出钱来的。这点,季夫人也明白,毕竟女儿总是要嫁人的,不是吗? 好在陆文瑶对泽厚有心,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总还是有些盼头的。 “那文瑶可千万将事记在心上。”季夫人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只巴不得这会儿就拿出笔墨来,盯着陆文瑶给家里写信。 待陆文瑶从季夫人院里出来,脸上的羞赧也是荡然无存的。 她不是没听弟弟在自己耳边唠叨,说这个季伯母不会是个好相与的,但她都不管,这会儿就算心底对季夫人的利用有些膈应,但也还算是心平气和的。这世上,又有谁能像表哥这般纯真善良? 陆文瑶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到现在还没回季府,怕还是在郝府呢,便收拢了唇边的笑。 郝府。 郝佳音听着雀儿将一项项事说来听后,倒是觉得时候给季夫人来一次“锦上添花”了。 “带上账册,去找季夫人要回咱们的嫁妆。”季府这会儿怕是快乱成一团了,好佳音倒是不介意让自己的前婆婆再多一桩烦心事。 雀儿自然开心极了,“小姐,不然……我去请几个差爷,到时候……就怕人家狗急了跳墙。”想着小姐在季府里受的委屈,雀儿就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带着人去季府看看季夫人的脸色。 郝佳音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可别太过了,好歹你小姐我的休书还没拿到。”雀儿自然应声,然后躬身走了出去。郝佳音轻柔地摸了摸肚子,这时候还是没人知道季泽厚去了哪儿。郝佳音本以为她会来找自己,可几天过去,她也没见到季泽厚,这里头怕是出了什么事。 也是,当初撞自己的人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会儿季泽厚也不见了,背后到底是谁? ------------ 上季府 郝佳音觉得这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何况自己就算要走,也得拿了季泽厚写的合离书才算是名正言顺,便又叫来小钱,隔着屏风吩咐他在元州城里留意看看,可否有季泽厚的消息。 郝佳音这话才递出去,没一会儿郝夫人便上门来,坐在床榻边盯着女儿半响不说话,反倒惹得郝佳音几次欲言又止,想知道娘亲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她自己做事从不瞒着爹娘,但小钱可是最听她话的。没道理自己才吩咐了人,这头娘亲就来了,当然郝佳音知道这背后定是爹爹授意的。哎,她这个爹爹啊,怎么不想想自己女儿多么精明,怎可能简简单单就被人给骗了呢。 “娘,您放心,女儿只是奇怪,想着季府是不是惹了什么是非,何况女儿也想知道,当初在季府到底是谁有那个本事对我动的手。”郝佳音知道,人是季夫人派的,可有方嬷嬷在,郝佳音本也以为自己不会有事,何况边上再怎么说也还有个季泽厚站着。可这人,竟是自己给磕死了,这世上可没这么巧的事。 郝佳音听雀儿说起过,方嬷嬷见着那人的尸首,神情也满是惊愣与伤感,怕是完全和她吩咐的不一样。这么一来,也就是说季府还有一只手,越过了季夫人对她下手了。郝佳音不畏惧任何人,但这人差点伤到了孩子,这是郝佳音所无法容忍的。 所以,她不是为了找出季泽厚而派人去寻他,只是想知道他究竟被谁掳走了。 郝佳音若是知道师兄也来了元州城,倒也就用不着这么一番辛苦折腾了。也是,这世上还有谁比师兄郑昶之更有本事,连她都瞧不出端倪来? 话说雀儿这头,她想着要不是自己要是寸步不离,小姐也用不着遭这样一番罪,陪着小姐回了郝府,她就跪到小姐门外,眼眶红红的。 郝佳音当时还卧床养着,这次的事就算是大钱跟小钱在边上也不一定拉得住自己,所以,根本不怪雀儿。只是不管怎么说,雀儿就是低着头,跪在门外死活不起。郝佳音气急了,只问雀儿这错非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等会儿就要赎了卖身契出郝府。雀儿自然不是为了这个,连忙摇头。 郝夫人虽也心疼女儿,但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走过去亲自拉雀儿起身,“你家小姐可还伤着身子,你这么一跪,可是存心不让小姐养好身子?”这才算说通了雀儿,只是从那之后雀儿更是小心谨慎,就算在郝府里头也没有丝毫懈怠,闹得郝佳音没几天就觉得雀儿实在太烦了。 只是雀儿总是笑呵呵地跟郝佳音撒娇,郝佳音也知道她这都是为了自己好,索性自己也不能下地,便也由着雀儿了。这回,好不容易能带着人去给季府的人添堵,雀儿可是开心得不得了,只不过临出门看见大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只能咬了咬唇,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她可都计划好了,叫上几个官爷,到时候不管能不能拿回什么,能叫季夫人难过才好。 大钱看着面前面容俏丽的丫头,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小姐让人叫他跟着雀儿总是没错的。 “小姐不放心你,让我陪你一块儿去。”说着也不管雀儿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迈开脚步,先一步朝外走。雀儿看着大钱宽厚的背影,气得猛一跺脚,但最后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 她怎么就偏偏看上这块木头了呢!! 凭着知府同郝府的关系,借几个差役上门讨嫁妆也是简单的。只不过郝佳音到底没准备闹得太大,吩咐雀儿去找的也不是真的官差,而是知府家的下人,足够震慑住季夫人这样的小民了。 雀儿领着郝府的下人跟在差役后头,敲开季府的大门。 季府的下人本躲在阴凉地方打盹,却不曾想这个时候有人会砰砰砰地敲大门,转念一想或许是其他人找到少爷了也不一定,到时候自己去传话也能得太太一顿赏。于是,下人连忙跑去开门,结果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你们找谁?” 差役一把将人推开,只叫那人去请管事的出来。下人总算认识后头一直跟着的雀儿与大钱,知道对方是郝府的人,连忙腿脚麻利地跑到梅园去通禀。季夫人这边还在想法子将儿子找到,然后说服陆文瑶早些回陆府去搬来银钱,就听见下人来说是郝府的人来了。 这郝府的人上门,是季夫人一早就能预料的,毕竟说是合离但也就是被休了,郝府没道理就这样闷声不吭地受气。只是听见下人支支吾吾说对方一群人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时候,季夫人心底有些吃不准,对方万一要是打上门来,那自己可怎么办是好?要知道季府这两年不景气,府上的开支也不得不减少一些,偏偏季夫人又是个好奢华的,于是在她看来没什么用的护院便少了不少,使唤的奴婢倒是一个没减。这会儿对方寻上门来了,季夫人才发现护院还是少不得的。 季夫人倒是又想装病,可对方摆明了誓不罢休,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让方嬷嬷将府里力气大的那几个嬷嬷都给叫来,然后带着仅有的护院迎上去,瞧见对方只让个陪嫁丫鬟主事,季夫人这腰板也就直了。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陪嫁丫鬟也可以到我季府来撒野?!”只要不是郝家的谁来,季夫人觉得自己都用不着害怕。这传话的下人可真该死,怎么也不跟她说清楚,来的不过就是个丫鬟,她有什么好怕的? 以下犯上到哪儿都是死罪。 雀儿实在见不得季夫人到这时候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而自家小姐却被害得只能卧床静养。 “季夫人有礼了,倒也是上次走得匆忙,忘了有些东西还没找到,只是小姐身子不爽落,只派了雀儿来季府找齐全了自然不再叨扰。”雀儿说完,嘴角抿着冲脸色一僵的季夫人笑了笑,然后偏过头去吩咐下人,“账册上缺了的物什,我都登在册子上,等会儿管家来了,你们跟着管家去取回来,记清楚了吗?” 说着,雀儿又扭过头看着季夫人,“雀儿瞧着季夫人脸色不大好,这开库房的事总不好劳累夫人一直盯着,只是若实在信不过,那便请管事嬷嬷在边上盯着,可好?”季夫人这心底气得直哆嗦。 上次开库房闹了一出,难道郝府的人真是傻子,不知道那少了的嫁妆都被她挪用了?偏偏这个时候季泽厚不在府上,要不然叫他好好看看,这样的媳妇娶回家来可不就是晦气么。她身为婆婆,难道就不能用些媳妇的嫁妆? “我看谁敢开我季府的库房!”季夫人身子往前迈开一步,她就不相信这群人敢对自己动手。雀儿不屑地笑,用眼神示意蓝灰色衣衫的差役。对方甚是机灵,捋起袖子对上季夫人,“老夫人可莫要为难哥几个,今早我们出府时就得了知府大人的交代,千万要替郝小姐拿回东西,且一件都不能少,季夫人这么推三阻四,哥几个完不成活计,回头可是要被大人责罚的。” 成!很好,季夫人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郝佳音竟然搬来知府的人,这叫她怎么敢作为?只能僵着身子,眼睁睁看这群人往库房去。上次她派方嬷嬷拦住了郝佳音,可到底将那些不堪暴露在儿子面前。现在更加,等他们看到季府的库房几乎全空了,到时候不但自己的面子里子没了,就是季府也被人瞧不起了。 “站住!”就在季夫人无能为力,浑身哆嗦个不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将季府最后的遮羞布掀开时,陆文瑶站在路那头,正好将所有人喊住。 陆文瑶不知道季府到底是怎样个窘迫境况,只是能叫季夫人这般直接向自己开口,想也是不容乐观的,也就越发不容许这些人将季府的事传出去。陆文瑶拦着所有人,迎上雀儿的目光。 这人,她认识,是郝佳音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这次来也定是受了郝佳音的吩咐。换做是她陆文瑶,怕也会同郝佳音一样,不闹得季府家无宁日绝不罢休。但她现在是陆文瑶,并不是不讨喜甚至还被赶出季府的郝佳音。 “这儿毕竟还是你家小姐的婆家,容不得你一个丫鬟片子放肆。” 雀儿盯着面前这个寡廉鲜耻的女子,只恨不得上去直接扇她一耳光,要不是她这么死皮赖脸地跟到季府来,季夫人能坏了心思整出这么多事来么?再说了,她雀儿最是看不过陆文瑶这般打着情不自禁的名头,坏人姻缘,也亏得说自己是什么云城来的名门闺秀,就连她这样的丫鬟都知道不屑,偏就她乐此不疲。 “我奉了我家小姐的命来拿自家的嫁妆,怎么就放肆了?倒是表小姐,您也是季府的外人,怎就这么迫不及待跳出来义正言辞地呵斥我了?这儿可有不少外人,你表小姐这般行事,不知道的可就要乱猜表小姐同季府的关系了。”未出阁的女人,最是容不得自己的名誉有半点损伤,雀儿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淑女,既然看不惯陆文瑶的做派,这会儿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她的清誉! 果然,一句话成功堵住了陆文瑶要说的话,脸上也是一红一白,原本她来元州城,若不是抱着那样的心思倒也无所谓,可偏偏她就是抱着那样的念头来的。这会儿被一个陪嫁丫鬟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道破心思,可真是被人打了脸面,日后难做了。 季夫人这会儿总算缓过神,走到陆文瑶身边,拉过陆文瑶的手,扬起脖子瞪着雀儿,“你这哪里来的脏嘴丫头,谁许你这么污蔑人?我可告诉你,陆小姐可是陆家庄的大小姐,是我最想求来的媳妇,比起你那丑如夜叉的郝佳音可好上千百倍!” 雀儿气得最后倒是乐了,“是是是,太太您眼光最好。可现在我家小姐绝没巴着求着不肯走,这不是等着季大少爷写合离书了么?再说了,我就一丫鬟,您可犯不着跟我个下人置气,我啊,带着人找全了小姐的嫁妆,立马就走。” 来之前小姐就有交代,只说自己是来找嫁妆的,至于季夫人说了什么,切莫同人争辩。这话,路上的时候大钱也跟自己重复了几遍,要不然就冲着季夫人那一声丑夜叉,雀儿就肯定自己会冲上去争辩。 她家小姐才不是夜叉,要真说丑,如季夫人这般扭曲的人才叫真的丑。雀儿只管站着礼,面上也不气,见到季夫人抚着胸口上下喘息的样子,还不算解气,但总算也能得意起来。 陆文瑶看着信誓旦旦的雀儿,又想着之前季夫人找自己时言语里的意思,可算是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季府用了郝佳音的嫁妆……或者说,当初季夫人做主娶郝佳音,也不过是看在她是郝府千金的份上。这会儿亲事不成,对方就拿捏着钱财不准备放过季府了。 “将欠下的嫁妆单子拿来,他日季府定当如数还上。”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可陆文瑶知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只要库房没开,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容后再想。 雀儿直盯着面前的陆家大小姐,丝毫不曾退让,倒是身后的大钱轻轻拽了拽雀儿的袖子,然后上前一步,将雀儿护在自己身后,对着陆文瑶和季夫人微微躬身,“那便劳烦二位了。”然后走到差役领头的那个人面前,“官爷,请将清单交给小人。” 季夫人这才知道原来清单竟是由知府的人拿着,这脸色彻底难看下来。今个儿这事,就算府库未开也已经闹到知府大人那儿去了。好你个郝佳音,真真是丑人多作怪,居然半点情分也不给。 只是季夫人自己却是忘记了,当初郝佳音在季府的时候,她又何曾给过郝佳音半点好脸色过? 雀儿显然有些不悦,她好不容易讨来这个差事,就是要看着季府的人没脸面,偏偏这会儿眼看着就能成了,却被大钱给闹没了,雀儿怎么甘心?只是雀儿也不是没分寸的人,知道小姐派了大钱来盯着自己,怕就是会出现那样的景象。那些嫁妆当初小姐也都派人买回来了,她也不差这么些银子,只是要出口气罢了。 怏怏不乐地出了季府,雀儿一眼也不看大钱。大钱倒也不着急解释,他知道刚才自己交嫁妆清单的时候雀儿没反驳,那便是应了的。只是这会儿还有知府家的下人在,大钱也顾着人情,塞给头儿一张银票,只说是小姐请几位兄弟的茶钱,当然喝口茶也就几吊钱的事,用上银票不过是封口罢了。 对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而且又是知府家的下人,自然知道分寸,连忙笑着说客气,只是那银票最后还是收了走。大钱应付完这头,就吩咐郝府的下人回府去复命,自己则拉着雀儿的手往一边走。 雀儿脸上腾得红了起来,扭了几下要挣开没能成,只能嘟着嘴低着脑袋被大钱给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 “放手。”等大钱停下来,雀儿才恶狠狠地瞪一眼对方,只是那眼神不要这么含羞带怯就好了。 大钱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小手,叹了口气才松开,“小姐的心思,你作丫鬟的,还能不清楚?”大钱嘴笨心实,但从小就明白,小姐有颗七窍玲珑心。这季家大少爷的确是个没用的,但却是个心地纯善的,就冲着小姐肚子里的小小少爷,大钱都知道小姐不可能真叫季少爷为难。 当然,这道理他大钱都懂,没道理比自己聪明的雀儿不懂。雀儿只是气不过季府欺人太甚罢了。何况这次还有陆家大小姐出面,小姐能对上她,雀儿却不能直接对上,毕竟身份不一样。 雀儿当然都懂,只是这会儿被大钱给说了面上实在抹不开,嘟着嘴,“我就是气不过。”大钱倒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有瞬间的柔和。雀儿瘪瘪嘴,嘀咕了一句,“看见我这样,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大钱抿着嘴角,“等开了年,我就让我娘跟小姐去提亲,可好?” 雀儿头一低,跺了大钱一脚,然后丢下一句“谁要嫁你”就往前跑开,大钱反正是一点也没觉得雀儿那么用力的一脚有什么疼的,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也不喊就这样安静地跟在后头。前头的雀儿却是慢慢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雀儿他们带着人离开后,季夫人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脚,好在边上还有个陆文瑶,扶住了季夫人,就看见季夫人如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紧自己的胳膊,“文瑶,你这次可真要救救伯母。” 清单,也不知道大钱是不是故意的,却是交到了陆文瑶手上。这会儿,陆文瑶只觉得这份嫁妆清单烫手极了。季伯母说了这么多话,凶的狠的,却独独没说一句对账,这让陆文瑶为难极了。 “伯母莫急,总能想出法子来的。”她心底多少也有些后悔刚才放的话,好在她没有托大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帮与不帮也不是她说了算的事。季夫人只不停说着要陆文瑶帮季府,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泽厚表哥。 若不是为了泽厚表哥,陆文瑶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卷进这些麻烦事来。 回了院子的陆文瑶被弟弟陆文涛拦下。 陆文涛这几天也没闲着,对季泽厚这人倒是也听了许多,是个没野心的,就算同人去些勾栏酒肆也是守规矩极了。府里有三个妾,论身份倒是一个都比不上,前段时日没了孩子的那个据说是个受宠的,不过现在也算是废了。 照着这样看来,姐姐选季泽厚也不算差,可问题是季夫人与郝佳音这头。陆文涛不喜欢季夫人的精明势力,也担心郝佳音背后的势力。到时候就算是爹爹拿整个陆家茶庄,也比不过郝府。 陆文涛也不是妄自菲薄。他算是陆家里头比较市侩的了,自然更明白陆府人骨子里的清高。季泽厚娶姐姐本就只能算是继室了,还要陆家为了这样一个名分而拼尽所有,真是不怎么可能。再说了,到时候拼背后的势力,陆府也不是郝府的对手。 郝老爷可是皇商,同京里的贵人也有交好的,这让素来清高孤傲的陆府如何比?所以,就算这会儿郝佳音同季泽厚闹僵回了娘家,但陆文涛就是觉得两个人不会真的散了。这个时候,姐姐要是掺和进来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姐,咱们在元州城留得够久了,不如明日辞过季伯母,回家去?姐,我想爹娘还有二哥肯定想我们了。”陆文涛只想动之以情,以情博情,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在姐姐心底到底谁轻谁重了。 陆文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避开弟弟的眸光,“季府现在这情形,我……” 陆文涛冷哼,“姐,你忘记了陆府的家训么?季府,或者说泽厚表哥要真对你有心,他就该现在马上休了郝佳音,然后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来云城迎娶姐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元州城的某个地方哀悼,或者说是留恋着郝佳音。 这道理,陆文瑶懂得,只是这会儿她真觉得自己走不了。不是说她要将季府的一切都担负在肩上,只是…… 哎,陆文瑶叹了口气,对着面前已经长大到足够自己依靠的弟弟勉强笑了笑,“这个时候要我走,实在是走不了。等找到表哥再说,好不好?”至于季府欠的银钱,她的体己也不多,根本填补不了这么大的缺项,也只能写信回去,若是爹爹同意,那自然没事,若是不肯……她也没有办法。 ------------ 见面 季夫人被雀儿带人这么一闹,可真是气得不轻,叫来管家,劈头就问找到少爷没有。管家心底吃苦,这要是找着了人,他立马就回来禀告了,谁也犯不着瞒着然后继续受气啊? 看着管家一张苦瓜脸,季夫人气得抓过手边的杯盏就砸了过去,方嬷嬷倒是万幸,她就知道这些天太太爱砸东西,就吩咐下人换上一般的瓷器,这好货要是被砸了,方嬷嬷也跟着心疼。 至于那管家,在方嬷嬷的眼色里连忙躬身,只说现在立马出去加派人手,一定会尽快找到少爷的,然后退了出去。季夫人实在是气得不行,这府里没个男人就是吃亏,连小小的陪嫁丫鬟都敢跑到自己面前放肆,真真是要气死她了。 不过今天倒也算是瞧出真心来了,陆文瑶只要对自己儿子情根深种就好,到时候她可不怕郝府的人再上门来。只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要真等到陆文瑶嫁到自家来后再解决郝府的事怕是不可能的。 “你去把咱们府里的账册拿来。”她要看看,府里到底还剩多少银子,她就不信了,就这么几匹破布跟几只破瓷器,用得着对方这么兴师动众不依不饶么?季夫人怎么就不想想,要真是一点破布破碗,郝老爹能把它们往自己宝贝闺女的嫁妆笼里放么?再说了,要真是不值钱的玩意,她能到手那么多银子么? 方嬷嬷咽下嘴边的话,安静地走出去,没一会儿就将季夫人要的账目拿了过来。季夫人虽说会看帐,但零零碎碎厚厚的一摞交到手上,她可没那个心思拿把算盘一点点拨弄算计,只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账房先生算好的最后数目。 结果自然是不容乐观的。 季夫人将账册暴躁地丢到一边,神情阴郁。她果然还是太急了,当初就该将郝佳音手上的嫁妆全部拿到手再有下一步的动作。可惜到底还是打草惊蛇,而郝佳音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这才叫季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更是惹了一身腥,府里根本拿不出多少银子。 明明……当初卖了郝佳音的嫁妆,收项也不算少了,为什么才这么几日,库房就没银子了? “去,把账房管事叫来!” 等管家来了之后,季夫人就将厚厚的账册全部砸到老管事身上。 “说,这账目究竟怎么回事?!”季夫人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老管事,冷哼一声,只恨不得将这老货给撕了。蛀虫,果然都是些蛀虫,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就可了劲地贪墨季府的钱,现在府里竟是五千两银子都不到。 账房管事可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别人对他也都是恭恭敬敬,就算是季夫人对他平素也都是和颜悦色的。这会儿猛得被人这么甩脸色,老管事愣住,竟也忘记了反应。方嬷嬷见不惯老实人被无辜发难。捡起地上散落的账册,方嬷嬷替季夫人倒了杯凉茶,而账房管事只管抹掉泪,看得季夫人脸色更差。 等老管事红着眼出了房门,方嬷嬷叹了口气,“老李,你也知道太太的脾气,可千万别跟她较真。”老李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一滴浑浊的泪,“哎,方嬷嬷,咱俩都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季府啊,就快完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也不允许季府倒下。 雀儿跟大钱回府后,大钱去了钱嬷嬷那儿,而雀儿则回了后院去见小姐。 郝佳音正在喝汤,师娘亲手熬的补汤,虽是美味,但喝得多了,郝佳音也觉得有些厌。正好瞧见雀儿进来,立马招呼雀儿过去将碗接走,里头还有大半碗热汤。雀儿见小姐那一脸深恶痛绝的样子,只能接过汤碗。 “小姐,您总是这么不听话。”汤碗总算是喝了一些,雀儿这几日看着没完没了的汤汤水水,也也有些同情小姐,所以,只要小姐能喝了半碗她也就帮着小姐处理剩下的那些,不过说总是要说一下的。 郝佳音这会儿胸口的恶心总算好了些,听雀儿唠叨也不气,捏了个梅子压在舌下,总算觉得舒坦了。其实郝佳音这一胎算是挺不错的,除了在季府时被撞得见了红,之后倒是养得极好,连晨起恶心都没有。 当初郝佳音有喜后,郝夫人就最是担心了,因为当初她怀佳音的时候动静就很大,闹得郝老爷急白了头。都说女儿肖母,郝夫人可是最担心不下,就怕女儿吐得昏天暗地,连口汤都咽不下去。好在郝佳音肚子里的这个心疼娘,半点也不闹,喜得郝夫人直夸是个贴心的。 郝佳音反倒是喜欢孩子闹腾点,总还能叫她觉得他的存在,实在是上次见红被吓怕了,就担心孩子没了。 雀儿知道小姐急着知道季府的事,将东西收拾好就端端正正地站在小姐跟前,将自己去季府后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通,尤其是对陆小姐,言辞间多有不屑。这也不怪她雀儿,谁让陆文瑶那心思昭然若揭,偏还是对季少爷。就算现在小姐是说要跟季少爷合离,可陆小姐的心思可不是这时候才生出来的。 何况现在小姐名义上还是季府的少奶奶,凭什么陆文瑶一派当家少奶奶的势头? 郝佳音挑眉,倒是同雀儿想的不一样。季泽厚是真的离家出走了,这两天小钱也来说过,说是季府的下人绕着郝府转悠,想上前又不怎么敢,怕是寻季泽厚寻到郝府来了,就想着是不是郝府将人给藏起来……或者是关起来了。 只不过,郝佳音想着,季府就算是没了季泽厚,也是能闹腾出事来的。这个何氏将事情闹开,正好顺了季夫人的一步棋,将自己从季府逼走,后续呢?郝佳音不信这个何氏会无动于衷。 “冰凝回来了没有?让她收拾收拾就去铺子上看看。”郝佳音当初收拢冰凝,压根没打算偷偷摸摸的用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相中冰凝的缘故。出身青楼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莫说欢场女子无情无义,可郝佳音知道,欢场里打滚的女人最是精明老辣,同男子打起交道来也格外…… 郝佳音偏过头,“最近城里要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你记得立马告诉我。”郝佳音总觉得这次的事不止是季府里的问题,只是她想不出什么人会掺和到季府这么点地方来,还是说那人其实为了向郝府动手? 毕竟她还是郝府唯一的千金小姐,不是么? 雀儿听小姐这么问,倒也不敢瞒着,支支吾吾还是将郝佳音的师兄郑昶之来过府里的事给抖了出来。其实雀儿上次也没见到人,毕竟郑昶之只去拜见了下萧先生与萧夫人,而小姐又一直卧床静养,能见到小姐面的人也不多,这事才被人刻意忽略过去,叫小姐到现在还不知道。 果然,还是有不寻常的地方。 郝佳音眯着眼,叫雀儿先下去。自己垫在软枕上靠坐起来,然后开始思索这里头的关系。 师兄要做的是一番大事,虽不是刀光剑影,也是血雨腥风的。他没道理几次三番往元州城跑,想到上回师兄临走前说要接自己走,郝佳音当初还只当是个笑话,可这会儿知道大师兄回了元州城,郝佳音且不管师兄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自己被季府害成这样,郝佳音就肯定师兄不会善罢甘休。 或许,季泽厚真的在师兄手上。郝佳音不说有多少心疼季泽厚,可总见不到人也不是回事,她还等着季泽厚亲笔写的合离书呢。想到这儿,郝佳音又叫雀儿进来,只吩咐了一件事,那就是让雀儿打听出自己师兄住在哪儿,然后请他来府里一趟。 郑昶之要动一个季府,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只动动眼皮子的功夫。只不过难就难在如何动作,才能不叫佳音知道。 其实,郑昶之是真的觉得后悔,当初为什么就那么笃定,笃定佳音跟着自己就一定吃不了苦。师妹是被人捧在手上长大的,可她也跟着师傅与自己游历过大江南北,并不是吃不了苦,不是吗?生死相随,他其实一直就相信的,为什么就不给自己和师妹一个机会? 到了今天,师妹嫁了人,过的并不开心,他这样回来,其实郑昶之也明白,以师妹的性子,怕是回不到从前了。但他是真的不甘心,所以他回来就势必要背水一战,求一个心想事成。 当雀儿站在这处宅院门口,请郑昶之过府一叙时,他皱了皱眉,然后吩咐手下人通知吴远航,要他随机应变。其实郑昶之也没多季泽厚做过什么,他只是将人关在院子里,若季泽厚要是闹了,郑昶之倒也还看得起他,结果这人每天吃好睡好,然后就是发呆,郑昶之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好,也没什么本事娶佳音。 郑昶之下了马车,就有人候在郝府门口,将人迎到府里后直接领着往小姐院落去。这条路,郑昶之也来过,只是他有些吃不准,见到佳音时该说什么。 郝佳音同师兄郑昶之在山上时就不避嫌,打发了雀儿到外间煮茶,里头只剩下郝佳音与师兄郑昶之。 现在的师兄,从郝佳音这边看去,一如既往的俊朗,只是眉眼间却多了些果决之气。也是,师兄要争的那个位置,没有城府与心机是争不到也坐不稳的。郝佳音想也知道这些日子师兄过得多辛苦,只是她也知道,师兄一定会心想事成。 何况,就算师兄真要接自己走,他也一定是处理完那头的事,否则……郝佳音轻笑,儿女情长绝不可能是师兄心底最重要的事。 “师兄,别来无恙。”郝佳音经过这些天的调养,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不过手脚还是有些凉,尤其是脚,根本不走动,实在是虚得很。 郑昶之看着靠坐在床上的师妹,心底实在心疼得不行,也就越发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当时听吴远航同自己说时就觉得心疼了,这会儿亲眼见到人就更加觉得后悔与心疼。 “我吩咐人去拿药了,到时候让师娘弄给你补身子。”郑昶之抚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黑玉扳指,神情倒是温和极了。郝佳音听见补药的时候,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手,“不用麻烦师兄啦,药实在够多了。” 郝府大富,郝老爹的银子花在她与娘亲身上可是一点都不心疼的。再加上这会儿还有师傅与师娘,虽是没有爹爹那么多银子,但是他们最不欠那些上等药材,其中不少可是郝老爹花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的。 这会儿偏偏师兄又说要送药材来,真是叫郝佳音觉得头疼。 “何况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说到这里,郝佳音极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神情恬淡温柔。郑昶之的身子僵了一下,目光带着三分深沉地落到郝佳音的小腹上。 吴远航不是说……佳音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吗?怎么还会…… 若是这样,郑昶之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既然下山,就是要争那个位置,这回只要佳音点头,郑昶之肯定自己能想到完全的法子娶佳音过门。要不然当时见师父的时候,他也不会默认自己留在元州城。只是若佳音怀了季泽厚的孩子,到时候还要生下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想不说他有没有这个雅量,就说到时候还有一个孩子不能养在身边,郑昶之怕郝佳音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再说,郑昶之私心里确实不愿佳音替别的男人生孩子。这世上,怕是也不会有男人这么大度吧。郑昶之看着一脸温柔的女子,心底就像是被人用锈钝了的刀反复划拉,鲜血淋漓。 若当初…… 好吧,他也不是那种只知道一味后悔过去的人,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郑昶之眸光一深,那么就算佳音会难过,他也不会手软。 ------------ 摊牌 “身子不好,总是要吃药的。以前你就淘气,这回可是再不能了。”郑昶之绝口不问关于佳音腹中孩子的事,神情也瞧不出半分阴霾来。 郝佳音只是微微一笑,反正送来了她就收下,库房里有的是地方堆这些东西。只不过郝佳音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当初她与师兄无话不谈,只不过这么几个月,果真是物是人非,连彼此间说话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至于是谁走得太远,还是谁落得太后面,郝佳音觉得再计较起来也没有意思。只是她爽落得了,对方肯不肯、能不能就不一定了。只是眼下,郝佳音更想知道,季泽厚是不是在师兄手上。 “师兄,我有一事相问。”郝佳音眸光平静地盯着对面的师兄,至于郑昶之,他也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竟是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我先前说过,若他敢有一丝一毫地对不起你,我绝不放过他。” 郝佳音抿了抿唇,挂起一丝浅浅的笑,外人看不懂,郑昶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佳音同他,果然是生分了许多。可是郑昶之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比不过佳音同季泽厚这么两个月的夫妻缘分。 月老系错的红线这次也该各归各位了。郑昶之可是知道季泽厚府里还有一个对他情根深种的表妹呢,到时候他同佳音桥归桥路归路,而且还有个娇美的表妹做继室,有什么不可以?郑昶之有时候还真是该说一句,季泽厚真是个福泽深厚的傻子。 郝佳音倒没师兄想得这么多,眼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季泽厚在哪儿?” 郑昶之知道师妹找上自己,季泽厚这人就不能再藏着了。虽然不算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也只能将地方告诉佳音。佳音让小钱带人去接人,当然不是送回季府,她要的休书可只有季泽厚给得了。 院子里的人早就得了主子的信儿,小钱到的时候,整个院子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季泽厚一个人在书房里发呆。听见外头寻人的响动时,季泽厚甚至都不急着开门,只那样安静地坐在书桌后头,仿佛……不想被人找到。 小钱,季泽厚是认识的。见到开门进来的人是小钱时,季泽厚的眼眸一瞬间熠熠生辉,身子也站了起来,迎上前几步,眸光越过小钱朝后看,只是很快,那眼眸里的光亮如流星一般很快熄灭,唇瓣张合几下,只讷讷地问了一句,“佳音……怎么没来?”他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没人饿他,但也没人同他说话,他觉得,若不是他们都是哑巴,那就是自己聋了。 算下来,自己都好几天不见人影,佳音……怎么就没有亲自来找他呢?季泽厚这会儿倒是忘记,佳音因着他娘亲季夫人的算计,这会儿正卧床静养呢。 小钱对眼前这位季公子,从初时的惊艳到如今的鄙弃,倒也是自然极的事。见着他眼底的期盼,小钱也毫不客气,不管季泽厚嘴里念叨什么先回季府报个平安之类的,直接将人“请”上马车,一路赶回郝府。 当然,郝府大门口可是有季府的人一直蹲候着,小钱做事仔细,让车夫绕了个圈,将人从后门连带着马车一块儿进去,季泽厚根本没机会露脸,倒也省去了一些麻烦。季泽厚手死死扶着马车壁,听着马车外的人声渐渐轻去,脸上也绷得愈发紧。 这是把他带去哪里?他……不要回季府。 只是当他看到院子时,他甚至不知道要不要下马车。小钱倒是面子上极为尊敬,站在马车边,“季少爷,小姐在里面等您。”季泽厚一听见佳音在里头等自己,神情一振,却是忘了追究,为什么小钱称自己季少爷。 院子的确是佳音的院子,但小钱却没有将人引到小姐的闺房,而是书房。 佳音的书房,可比郝老爹的要大许多,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书,当初她嫁去季府,就整理了一些带去季府,这回又回了娘家,那些书自然也都带了回来。雀儿知道小姐对这些人视若珍宝,一早就将书一册册整理放回到书架上。 季泽厚看着书房里那整一书架的书,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念头,只觉得羞愧得很。自己的妻子可是萧先生的弟子,确是有真才实学的。而自己呢?就看看两个人书房里的摆设就知高下了。 只是季泽厚更想看到的是郝佳音,他想知道佳音好不好,想问问佳音,这些天有没有想他,有没有派人来寻他。 可惜的是,书房里除了书,再没有其他。 季泽厚转过身,看着送自己来的小钱,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带自己去见佳音,而是来了书房? 小钱倒是笑眯眯地点头,“小姐说少爷进了书房,自然就知道了。” 季泽厚没有办法,只能转身进了书房,绕着书房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无奈之下自然转到书桌后,就看见书案上用镇纸压着一张白纸,边上还有研开的墨。季泽厚移开镇纸,就看见纸上只开了个头,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合离书”。 根本拿不稳手中的镇纸,上好的黑玉镇纸就这样摔到地上,缺了一个角。季泽厚捏着那张白纸抖了抖,半响说不出话,才要问小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发现书房的门已经关上,里头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季泽厚将纸揉成一团,往边上一丢,依然觉得烦心,更是幼稚极了地狠狠踩了纸团好几脚。等季泽厚回到书案后,却发现书案上不止那一张“合离书”,下面厚厚的一叠,竟全是等他写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以为……佳音找到自己是因为自己还是她的相公,可现在看来,佳音找自己,就为了讨这一封合离书?若他真的写了这合离书,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佳音一面了。 季泽厚知道,纸是撕不完的,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求得佳音回心转意,到时候跟自己回季府去,求得娘亲的谅解,一切都没事。于是季泽厚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就看见小钱守在门口,季泽厚抿了抿唇,“我要见佳音。”反正他是不会写的,见不到佳音。其实,季泽厚想说,就算见到佳音,他也不会写这封合离书的。 小钱皱了皱眉,招手叫来一个婢女,附耳说了两句,就转过身笑盈盈都看着难得固执一次的季泽厚。这事小钱可没法子做主,只能听听小姐那头愿不愿意见他了。季泽厚从来就是个敦厚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样就为难小钱,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奉命传话的婢女。 婢女进来的时候,郝佳音正因为不肯喝汤跟萧夫人撒娇。从小,郝佳音就跟着师傅师娘上山学艺,倒是同郝老爹与郝夫人相处的机会少了不少,所以郝佳音对着郝夫人撒娇那是一求一个准,可同样的段数用到萧夫人身上却是不一定行得通了。 尤其,郝佳音这段时日喝的汤水药剂可全是萧夫人亲手做的,哪里由得郝佳音偷工减料? 那婢女倒是知道萧夫人同小姐情同母女,有事自然不瞒着萧夫人,于是季泽厚在郝府,而且要求见郝佳音的事,不止是郝佳音知道了,萧夫人自然也知道了。 萧夫人早前也只知道季泽厚不见了,却没想到这人已经被佳音找到了。挥退了下人,萧夫人倒也不急着逼郝佳音喝汤了。郝佳音松了口气,将汤药交给极有眼色的雀儿接过去,自己垫着软枕对上师娘探究的眸光,郝佳音只能拉过萧夫人的手,继续撒娇,“师娘,我这不是才找着人,想着先拿到合离书才好安心么?” 郝佳音的确是这么想的,她是已经回了娘家,而且还让自己的丫鬟带着衙差去婆家闹过,这事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善终。倒不如先拿到合离书,到时候做什么别的事也算是名正言顺了,不是吗? 萧夫人想着才来过府里的郑昶之,只盼着这三人之间,尤其是佳音与郑昶之之间不要生出什么嫌隙来。 “哎,师娘怕是真的老了,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亲事,到底要怎样,师娘也做不了主。”说完,萧夫人便起身要走,只是临走前,盯着边上的雀儿,“伺候你家小姐将药给喝了,否则……” 好吧,话虽是对着雀儿说的,但那眼神却是丢到郝佳音身上,见着郝佳音不服气地嘟起嘴,萧夫人才勾着笑走出去。只要佳音肯乖乖地将汤药都给喝了,至于季泽厚是谁,会怎么样,萧夫人倒是不那么在意。 郝佳音皱着眉,将整整一碗汤药都给喝光,边上雀儿倒是奇怪了,这萧夫人已经走了,怎么小姐还能这么听话呢?平日里小姐可是能少喝一口都是好的。 也就是雀儿不懂才会这么奇怪,换了郝佳音他们中的谁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表面上看着似乎师傅更严肃,但郝佳音知道,最不能惹恼的就是师娘了,就是师傅都不敢。她这两日自以为身子好了不少,就少喝不少汤水药剂,自己不觉得,但师娘只要一把脉就能知道自己到底喝没喝,或是喝了多少。自己要是还敢偷懒,那就等着师娘狠狠整治自己一番了。 “我可得乖乖听师娘的话,卧床静养。既然他非要见我,雀儿你去将人领来就是。”合离书还没拿到,郝佳音起码名义上还是季泽厚的娘子,见一面也无所谓。 季泽厚见到雀儿来时,整张脸一下子放出光来,下了台阶,几步就走到雀儿面前,可是看到雀儿那冷冷的眼神,季泽厚总算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何况雀儿当初在季府时就常凶他,季泽厚一时倒真不敢放肆。 磨蹭了半天,雀儿想着小姐等会儿还得歇息,她得快些将人领去,要不然磨蹭得久了,耽误小姐休息可不好。 “走吧。”季泽厚这样的少爷,没本事又没担当,当初能娶到小姐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不说好好护着小姐,竟还要小姐受这么多的委屈,雀儿是真的不待见季泽厚。季泽厚见着雀儿压根不理自己的冷淡样子,心底就算有再多的问也不敢问雀儿。好在马上就能见到佳音,季泽厚也就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屋子里已经清了下人,雀儿见小姐对自己点头,自然明白小姐的意思,是要她也退下。雀儿倒是不担心季泽厚会对小姐怎样,等季泽厚进屋后,雀儿带上房门,然后就专心守在外头。 其实雀儿知道,小姐就算在理,可现在小姐肚子里怀着小少爷,不管怎么样,季少爷都是小少爷的亲爹,所以,如果季少爷能再本事一些,护得住小姐与小少爷,那这就万事大吉了。不过想到季夫人那人,雀儿忍不住摇头,实在不行就让季少爷入赘郝家吧,反正郝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姑爷。 好吧,雀儿在屋外神游,屋子里的季泽厚却是只敢用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床榻上的郝佳音。 如果最初盖头的人叫他觉得,郝家千金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丑而窃喜的话,几日不见,这次总算能见到郝佳音,足够叫季泽厚觉得欢喜了。别人如何,季泽厚统统不管,他只遵从这一刻心底的欢喜,也明白了,面前不美也不娇柔的女子将是自己相伴一生的妻。 “你……可好?”话一出口,莫说床榻上静养的郝佳音呆愣,就是季泽厚自己也是心底懊悔得不行。明明心底有那么多话,有那么真的话想告诉佳音,明明一开口就能道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何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无用的话? 好在郝佳音很快反应过来,面前素来就是这样,她还能再指望些什么?郝佳音手撑着床榻,坐得更直一些,然后指着边上的椅子,示意季泽厚坐下。 “劳你惦记,静养些时日,也就无碍了。”郝佳音可从没说过自己孩子一字一句的不是,这会儿对着季泽厚,郝佳音也不准备装腔作势,如实说了师娘的话。季泽厚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孩子……目光便是柔软又悲哀地落到佳音的小腹上,郝佳音皱眉,被季泽厚那无声又格外温柔的眼神看得有些急躁,被褥下的手轻轻揉了好几下小腹这才缓过神。 “我知你家太太定然惦记你,也就不多耽搁,将合离书写好,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我便让小钱送你回季府。”郝佳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脾气就这么差了,只想着立马拿到合离书才好。 季泽厚却像是听见什么晴天霹雳般的话,若非坐在椅子上,这会儿定是整个人跌坐到地上。郝佳音皱着眉,眸光淡淡地盯着季泽厚,“我已经让雀儿将对不上的那部分嫁妆誊到册子上送去季府,到时候咱们也算是银货两讫了。” 郝佳音的话,倒是提醒了季泽厚,自己娘亲还贪墨了佳音的嫁妆。如果是为了这些嫁妆,季泽厚眼眸自顾自地燃起一抹光亮,“如果是因为这些,那便交给我,我去做生意,到时候一定将我娘欠下的那部分嫁妆给你补上,好不好?” 这样子的季泽厚,就像是急于讨好大人的孩子,眼里水汪汪的,也不管许诺的事情是自己曾经多么深恶痛绝的,只要佳音松口,这会儿是要季泽厚做什么都愿意。郝佳音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低眉,“若我说,除非你同我上山,否则这合离书我是要定了,你肯不肯?” 罢了,心底终究还是舍不得看这人如此委屈。郝佳音知道,不是季泽厚平日太桀骜,而是他此刻的模样,真的揪心。本就是个剔透的人,郝佳音不愿自己是那个将他涂染上红尘铅华的人。 季泽厚却是愣了半响。他不是傻子,郝佳音说的这样明白,他自然懂她的意思。也就是说,不合离也行,只是他要同她离开季府。想着娘亲,季泽厚试图同郝佳音说理。 郝佳音却是疲惫地摆摆手,“自我进你季家的门,便是你娘算计好的。她要我郝家的钱财,却嫌弃我这张脸配不上你。如今,我已问过你,算是全了咱俩的夫妻情分。现如今,你只同我说,写还是不写?” 虽说怪诞,郝佳音知道其实自己也并非一定要季泽厚写这合离书才作数,她写,虽说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也并不是不可以,不是吗?郝佳音见季泽厚只会不停摇头,便喊来雀儿,准备马车,送季泽厚回季府。 到时候季夫人出马,总能拿出一封合离书来。郝佳音看着季泽厚被雀儿半拉半拽着出门,自己则躺下身,这次的事,若没有师兄,也许还能善了,现如今……郝佳音苦笑,师兄这般聪慧,怎就不明白,时光不再物是人非的道理? ------------ 回季府 季泽厚倒是想跑,可他知道,元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愣是没有他能躲得了的地方。这会儿,他倒是有些想念那个院子,竟能叫他躲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这回,却是万万没处可躲了。 等一会儿到了季府,季泽厚想到季夫人不停怂恿自己的话,他这心底便七上八下,想要劝娘不要逼迫自己与佳音,但又想着佳音的态度,他怎么也不明白,当初一直好好的婆媳两人,怎么忽然间就闹成了现如今这般水火不相容的态势。 不管马车上季泽厚是如何纠结,这该到的地方还是到了。小钱不可能送人进季府,叫停了马车,然后掀开马车帘,“季少爷,季府到了。”小钱这回绕了一圈,才将季泽厚送回季府,就省得季府的人到时候来找麻烦,说是他们郝府将人扣着。 季泽厚扶着马车沿,张嘴想说什么,就看见大门口的家丁狂喜地冲自己扑出来,“少爷!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季泽厚就这样被家丁簇拥着回了季府,才回头就看见小钱已经赶着马车走了。 季泽厚回府可是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季夫人早早地听见消息,整个人自然是欢喜得不行。儿子回来就好,回来之后就让儿子哄开心了陆文瑶,到时候有了陆家的支援,季府就万事不愁了。 见到季泽厚时,季夫人眼角红了。这回是真急了,要知道季泽厚从小就是她捧在手心宠着大的儿子,上次去云城,还算是知道的,可这次不一样,儿子就这样突然从元州城里不见,季夫人心底的担忧可想而知。 “儿子,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是想急死娘亲吗?”季夫人搂过季泽厚的肩,将人护在怀里,边说着手还不停地拍着季泽厚的肩,一下下不轻不重,可最后还是舍不得,将人上下摸了摸,见儿子没有什么伤才放下心。 季泽厚呢? 被娘亲这般搂在怀里,边上还有下人盯着,叫他多少有些羞赧。方嬷嬷见少爷平平安安回来,这心底也踏实了。挥退了一圈的下人,方嬷嬷扶起季夫人,“夫人,少爷总算平安回来,咱们有话进到屋里说。” 季夫人抹干了眼泪,拽着季泽厚的手直接进了屋,方嬷嬷已经悄声吩咐下人去炖汤了,这边自己却是不走的。季夫人一些事也从没避过方嬷嬷,自顾自拉着季泽厚坐在自己身边,眼圈一会儿又红了。 “你说你闹的是哪门子脾气?娘亲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季夫人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为了他打算得好好的,为什么儿子就不肯听自己的呢?非但不听,还非要跟自己置气,竟是连家都不要了?若儿子不在了,那她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季泽厚拉住季夫人的手,只说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那处院子自己也走不出来,好在那人并不曾为难他。季夫人倒是猜想是郝佳音动的手脚,可若真是郝佳音动的手脚,她现在也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将人送回来。 季泽厚见娘亲不再追究,便想着能不能劝劝娘亲,然后去将佳音接回来。只是等季泽厚才提了一句佳音,这头季夫人便沉下脸来,“她的事不是早就定下来了么?你赶紧写好休书给他们郝家送去,从此婚嫁两不相干!” 季泽厚自然不肯,想着能不能像从前一般揽着娘亲的手说说软话时,季夫人打断了儿子还要说的话,“泽厚你这两日肯定歇息不好,先去歇息吧。”说完,季夫人就示意方嬷嬷将季泽厚带出去。季泽厚无法,想着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何况娘亲这头似是很难说通,只能先跟方嬷嬷出去。 出了门,季泽厚停下来看着方嬷嬷,方嬷嬷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红,压低了声音,“少爷,下次可千万不能再这么闹了,寻不着人,夫人该有多急。”这一点倒是实话,方嬷嬷面上虽不显,但也急得嘴上冒了两个热疮。这会儿也是逾矩了,只是实在担心少爷,不然也不会说这话。 季泽厚对方嬷嬷心底也是亲近且敬爱的,自然虚心受教,“这次也是事出突然,下次一定不会了。” 方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夫人这头离不开人,墨墨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柚子叶,少爷梳洗一番,去去晦气,也能歇息得更安生些。” 季泽厚犹豫了一下,“嬷嬷能不能帮我劝劝娘?佳音她挺好的,我不想……”这样的话,其实已算是很露骨了,就算对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嬷嬷,季泽厚也是有些羞赧,但想着娘亲这头死活说不通,季泽厚期盼方嬷嬷能帮自己说两句,只要娘亲肯松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方嬷嬷眼眸闪了一下,“少爷这是……舍不得少奶奶?”在郝府,所有人一早改口叫季泽厚季少爷,但在季府,起码方嬷嬷心底还是拿郝佳音当自己少奶奶的。季泽厚也顾不得说这种话该不该,只狠狠点了下头。 夫妻夫妻,从他们三跪九叩拜过天地那天起就分不开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季泽厚越是能瞧见佳音的好,他不管别人说他们般配不般配,究竟是佳音配不上自己的容貌,还是自己配不上佳音的才华,总之月老将他们绑到一块儿,谁也别想将他们分开。 方嬷嬷从小看着季泽厚长大,想着少爷能到这般田地,怕也是对少奶奶上心了的。看来自己还是得帮着他们一把,若不然真被太太给弄散了,不说帮不帮得了季府,怕是连少爷心底也会不开心。 季泽厚回了竹园,看着院子里里外外一点佳音的气息都没有,心底就跟藏了一只癫狂的猫儿一般,莫说是歇息一会儿,就是连坐下都觉得憋闷,偏这时候得了信的梅氏花枝招展地来了。 梅氏可不笨,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照着她平日的性子倒也该出来凑凑热闹才是,可她却真做了回大家闺秀,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其实倒不是说梅氏转性了,只是梅氏她爹梅管事给她递了话,话没说得太细,但就是模模糊糊的一点,也叫梅氏明白,季府怕是不安生了。 以她的身份,就算没了郝家千金,还有陆府千金候着呢。她这会儿要是蹦出来,还不就是个垫背的?只是这会儿少爷回来了,她怎么说心里也是有少爷的,去少爷那儿看看,总无碍的。 梅氏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才出了自己院落,后头何氏就知道了。一个女人,一旦疯狂起来,那便是神佛妖魔都无法阻挡。她要替自己的孩子报仇,季府里的女人都该死!她们不让她的孩子活,那她也就不让这些女人活。 你们争来抢去,不就是为了季少爷么?呵呵…… 何氏苍白的小脸印在帷幔后头,看得翡翠心口直哆嗦,这会儿是真的生不出半点心思来,莫说是攀上少爷的高枝了,她现在只求何姨娘能放过自己就好了。 何氏这会儿恨不得整个季府都被拖下地狱才好,怎可能独独放过一个翡翠? 梅氏原本生得俏丽,今日又是花了心思装扮的,带着一些吃食,就去了主院。主院口的梧桐正坐在小马扎上抹眼泪。 可不是么,少爷不见了,他这个书童可是最没用的。好在这回少爷平安回来了,若不然他真是万死不足以谢罪了。所以这会儿明知道少爷在里头歇息,他也是半点懒也不敢偷,乖乖地守在外头。 对梧桐,梅氏还是客气的。 只不过这回梧桐却一定要拦着梅氏,因为少爷瞧着脸色很不好,他得守着门,不许任何人打扰到少爷休息。 梅氏的脾气也只能够说两句好听的话,见梧桐还是要拦着她,立马拉下脸来,“我一定要进去,你一个下人,还真拦得住我?” ------------ 嫌弃 梅氏在竹园里头素来娇蛮得很,季泽厚是脾气好,对她并不曾多管束,而其他的人,皆是看在她父亲梅管事的面子上,也不同她多计较。何况她平素也是个大方的主,打点下人来也毫不吝啬,可比娇弱的何氏要讨喜多了。 若是平时,梧桐让梅氏进去看看少爷也是无妨的,只是这次少爷受了惊,在外头肯定睡不安生,梧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梅氏进去的。 “梅姨娘……”才开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闷问,“谁在外头?”外头这青天白日的,季泽厚实在睡不着,索性闷着被褥,模糊听着外头在吵,季泽厚便难得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句。 梧桐脸色一僵,才想挡着梅氏同少爷说一声没事,梅姨娘便直直越过梧桐,娇滴滴地冲屋子里唤了一声,“少爷,是我。”说完,梅氏还得意地瞥了一边苦着脸的梧桐,倒也见好就收,便亲自端着吃食推门进去。 季泽厚压根不饿,也没想到梅氏会自己进来。这处寝居,除了佳音,再没有别的女人住过。从前时候,季泽厚也都是过去何氏、梅氏她们的小院,可从不曾把人往这儿带。 梅氏得意地看了一眼屋子,里头可是一点郝家千金的影子都找不到,这心底也就更加舒坦了。 床榻上的季泽厚听见衣袂裙摆曳地后的嘻嘻嗦嗦声,才扯开闷在头上的被褥,坐起身就看见梅氏端着吃食站在床榻边,眼眸盈盈如水,眼角竟是泛起一层桃粉色,“少爷,您怎就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妾实在担心得不行。好在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季泽厚不惯对哭哭啼啼的女人,何况梅氏从前也不怎么哭的,这会儿见她是真委屈得掉下泪来,季泽厚掀了褥子,下地将人带到桌边坐下,“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到底是季泽厚,就算这会儿就想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见着梅氏这般,也还是耐着性子哄她。梅氏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少爷不愿多说这件事,虽不知道这些天少爷身上发生了什么,梅氏只管将自己准备好的吃食推到季泽厚面前,“少爷定然是饿了,妾备了些小吃食,用一些可好?” 谁都知道,季泽厚其实最不会拒绝人,这会儿梅氏就是拿捏住这点,一定要少爷用些点心,然后……想到自己从郝佳音进府后就一直没跟少爷亲热过,梅氏这会儿身子竟有些发烫,眼眸更是软成一滩水,灼灼地盯着少爷。 季泽厚呢?他不想用这么小点心,就算梅氏这般楚楚可怜,他也没什么胃口,“这些点心就先放着,等会儿我饿了自然会吃……” 梅氏却已经站起身,软了腰身偎依过去,浅紫色胸口束起的柔软紧紧贴着季泽厚的臂膀蹭了蹭。季泽厚有没有被撩起火来,梅氏还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乳上发胀,只想抓过少爷的手替自己狠狠揉搓亵玩一番才好。 季泽厚却是一把将人推开。事实上,他总算明白从梅氏进来后自己浑身的不舒坦是为了什么。 佳音在的时候,她鲜少用胭脂水粉,屋子里更是连熏香也很少用。季泽厚自己也不爱用这东西,只是屋子里还是有佳音身上一股青草般舒心的味道,季泽厚从前不觉得怎样,现在嗅到梅氏身上的脂粉香,季泽厚竟是觉得烦躁得很。 被乍然推开的梅氏只觉得身子一僵,眼角有着不可置信,少爷竟然推开自己了? 季泽厚看着被自己推开的梅氏,一脸的哀伤,他却是什么不想去碰触,只自己站起身,“你先下去吧。”说着也不管梅氏走不走,自己便回到床榻上,背过身,嗅着枕上的一些熟悉味道,才安心地闭上眼。 他这是……怎么了? 梅氏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站起身,然后盯着床榻上背过身去的季泽厚,半响才醒过来,张了张嘴只唤了一声大少爷,却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梅氏离开主院后,神色惊恐,倒让按着规矩守得较远的梧桐奇怪了一阵。梅氏……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而且还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只是梅氏显然没那么好的脾气给梧桐解释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死咬着唇回了自己屋子,就连午膳都没用。梅氏这头的动静,虽不大,但躲不过何氏的盯梢。 何夫人自己养大的闺女,自然明白,粗茶淡饭、饥一顿饱一顿养大的女儿不可能那么娇贵。乡下人常年劳作,莫说是流个娃,就是身上不小心弄出个大口子,谁不是印一把草木灰就好?哪有人家用人参的? 季夫人因着歉意,不说像先前做戏时那般捧着她,但汤药与吃食上也不曾欠了她。何氏什么都吃,一点也不挑,就算药再苦她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喝得涓滴不剩。至于何夫人倒腾出来的那些个乡下人的偏方,她也挨个儿都试一遍,反正她活着,全靠心底的恨,只要身子利索了,她绝不让季府这几个女人好过。 尤其是季夫人。梅氏与水氏害她,她也就算了,毕竟谁都想争少爷心底的那个位置,可季夫人不应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她的长孙,可她竟然眼也不眨地就给下手害了,实在让何氏寒心。 所以,没有人可以指责她的疯狂,没有人可以阻拦她对这群女人的报复,总之,她要所有人给自己的孩儿陪葬! 这几日,她手脚虽还是冰冷的,但起码能下地走走了,何氏知道,再用不了多久,她一定能让这群人给自己儿子偿命的! 季泽厚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陆家姐弟俩耳里。 陆文瑶自然想去见见,但想着表哥回来定然辛苦,且要先休息休息才好,再说自己一个大姑娘,怎可这般没脸没皮?这两天,陆文瑶总不住地会想起当时雀儿说的话,嘴上虽是不认,但心底多少是没底气的。 至于陆文涛,他只纯粹好奇,季泽厚到哪儿去了,又是谁把他送回来的。他总觉得季府的事有点玄乎,仿佛不止是季府的人在作怪,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元州城里这样不起眼的一户人家,凭什么会起这样的风波。还是说,问题全在郝佳音身上? 郝府富贵逼人,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就算郝府千金貌丑如夜叉,陆文涛想也肯定有人肯为了郝府那万贯家财而娶她的。为什么偏偏就是季府了?难不成就因为季泽厚生得好看? 陆文涛不相信,而且这郝家千金不似一般人,清灵淡雅的气度可绝不是什么商贾之家养出的女儿。何况,她还是逍遥客的弟子,这就值得人琢磨了。难不成这些事跟逍遥客先生有关系?对了,知府公子吴远航! 一户普通商户,自然没本事,但郝小姐可是连知府少爷都要卖好的人,背后自然有他不知道的牵扯。姐姐这会儿要是牵扯进去,陆文涛只担心整个陆府都不得善终。看着坐立不安的姐姐,陆文涛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 陆文涛觉得呆在季府查不出什么,便吩咐下人照顾好姐姐,自己转身出了季府。只是没等陆文涛走出多久就被人拦下,那人青衣打扮,面容平常,只是陆文涛看他神态不卑不亢,还有行走时下盘姿态,便知道这下人不简单。 “我家主子请陆少爷喝茶。” 陆文涛知道,他就算再问什么,对方也不会回他,而自己就算不肯去,以对方的本事,怕也是能“请”自己过去,但这样一来,他怕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权衡之下,陆文涛只能点头跟上,何况他也有预感,自己要去见的这个主子怕是能解开他心底不少迷惑。 那人将陆文涛领到茶楼一处厢房外就躬身退下。 陆文涛皱了皱眉,才要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响动,叫了声请进。这般神秘,倒是叫陆文涛更加好奇,里头的究竟是什么人。等进到厢房,绕过屏风,就看见一白衣公子坐在那儿品茶。 “这儿的茶比不得陆家茶庄的,还请陆三少爷海涵。” 陆文涛走到桌边坐下,面前已经放了一杯茶盏,上好乌龙,其实说差还真算不上。陆文涛喝了一口茶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好整以暇坐在陆文涛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昶之。 原本郑昶之不用亲自出面的,但陆文涛也算是个有脑子的,他只喜欢跟聪明人谈,所以今天他才来会一会陆文涛,只希望他能做出一个聪明的选择。 “我是佳音的师兄。”至于另外一个身份,郑昶之觉得陆文瑶还没有那个资格知道,也没必要。对付季家,郑昶之不想用身份压人,只因为与佳音有关。 陆文涛身子一僵,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找到自己,还是说因为姐姐的缘故,这人要替郝佳音出气?再又一想,这人郝佳音的师兄,那他不就也是逍遥客的弟子么?难怪这般好的气度!只是这人肯定厉害,若他为了郝小姐而对付姐姐,这可就真的不妙了。 “不知阁下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郑昶之嗤笑,这人不过初出茅庐,竟也能强装镇定,在他面前摆深沉,“你姐姐不是想做季府少奶奶么?那就办吧,越早越好。” 陆文涛皱眉,他原本以为郑昶之找自己是为了替郝佳音出气,却没想到竟是成全姐姐和季泽厚。 “为什么?” 这回,郑昶之嘴角的笑绝对是冷然的,“因为季泽厚根本配不上我的师妹。”陆文涛这一刻,信了。 因为他在郑昶之眼底看到了一种灼热的爱慕,而他喜欢的绝对是郝府千金,也就是他的师妹。 “你准备怎么帮我?” …… 陆文涛从外头回来,神色间多少有些如释重负。当初不怎么同意,这回却是因为有郝佳音师兄的介入,他也可以放心许多。既然姐姐执意要嫁,他也只能选一个对姐姐伤害最小的了。 当然,这些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以那个人的本事,陆文涛相信陆府肯定受不起。 季夫人在梅园里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问了下人陆家表小姐这两天做了什么后,她更加担心了。 陆文瑶喜欢自己儿子,她这边好哄着,可陆文瑶的爹娘还在云城,他们可不是好哄的角色,到时候她可不就是彻底白忙活,而且还叫季府更加摇摇欲坠了么? “去请表小姐,就说少爷回府,今晚要替他摆宴。”季夫人脸色莫名,只有生米煮成熟饭了,有些事才不会多拿些变数,不是吗? ------------ 家宴 季夫人这女人,说起来也还是真狠心的。但凡她觉得这是对儿子好的,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像何氏与郝佳音肚子里的孩子,可都是季泽厚的骨肉,但季夫人就是能狠心,一定要给弄没了才行。 这回,方嬷嬷有些胆战心惊,只因为季夫人那神情,定是下了什么决心,不管不顾了。可方嬷嬷这会儿也还猜不到季夫人的打算,只能听命下去照着季夫人的吩咐办事。 陆文瑶在陆府时就没少操持家事,偌大的庄子一桩桩一件件凑到一块儿也就麻烦了。起初,陆文瑶也没那么麻利,做事情总有照顾不全的地方,后来慢慢地上手了,虽觉得这些事多少麻烦,但总归一项项有条不紊地下来,总归妥当了。 季夫人找了陆文瑶,只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操持不了家宴,府里其他几个女人也都没那身份操办,只好托付给她了。其实女人里最没身份操持家宴的就是她陆文瑶了,但季夫人一口咬定只有她来办自己才放心。 陆文瑶推脱不过,只能跟季夫人说,请梅姨娘与水姨娘同自己一块儿给表哥接风洗尘,季夫人虽看不上那两个女人,但也只能作罢。她可不能逼急了将最中意的媳妇给推到风口浪尖。 其实,说是去请两位姨娘来,也不过是过个场,这里主事的还是她陆文瑶。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陆文瑶总归还是要陆家大小家的面子。 水氏就是个丫鬟出身,她知道怎么替人斟茶送水,说到筹办家宴却是如何也不能够。再说了,就算她会,也不会在未来少奶奶面前显摆。至于梅氏,若是平时她或许还能蹦跶一下,不管会不会抢了陆文瑶的风头,她总归是会闹腾一下。但就是因为先前被大少爷嫌弃的那一出,叫梅氏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整个人恹恹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于是,不管是无心还是刻意的,总之这次家宴全是陆文瑶精心筹办的。 季夫人看着家宴上的菜单,倒也颇为合心意的。所以她就说么,娶妻娶贤,像陆文瑶这般又漂亮又贤惠,家世又好,季夫人是真不知道自己儿子闹个什么别扭,非要盯着那个丑人,他不知道古话就说了,丑人多作怪么? 要不是娶了郝佳音进门,他们季府会好端端生出这么多事来?她看啊,八成都是这个丑女人弄的。之前在自己面前装得鹌鹑一般,转过身就是个厉害的夜叉,还真是骗得她好苦。 现在好了,郝佳音自己提了合离,这样郝府也没什么借口为难他们季府了。只是可惜了那笔叫人眼热的嫁妆,早知道当初自己就多拿些。算了,提到那嫁妆季夫人就胸口疼,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人家,盯着那么点嫁妆还死要活要,真正是商贾女子的势力。 陆文瑶列出的家宴清单,上头邀倒也没多请什么人,除了自己弟弟陆文涛和知府少爷吴远航外,上头还请了表哥交好的几个友人,里头自然少不了徐记米行的二公子徐芾和赌坊少爷金元宝了。 这徐家二少爷之前邀过她一次,陆文瑶借口要陪季夫人给推了,结果他也不知道从哪儿买通了季府的下人,竟是三天两头送些小玩意进来,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却每件都是极其雅致的,叫陆文瑶怎么也推不掉。这次家宴,陆文瑶是真心不想见他,可这人同表哥素来交好,自己要是漏下他,陆文瑶担心表哥会不高兴。 至于季夫人,只对上头那个金元宝发怵,其他的安排都非常满意。这岳家戏班可是城里极有名的班子,季夫人平素就爱听他们唱戏,正好这次借着机会,请到家里来唱一出,倒也是美极了。 “果然是个能干的,这场家宴安排得极好。”季夫人拉着陆文瑶的手,神情里带着诡秘的灼热,叫陆文瑶也有些尴尬,却因为顾及长辈的身份,不好挣开。 “这些都是两位姨娘的心思,文瑶不敢居功。” 方嬷嬷在边上看着面上羞赧的陆家大小姐,倒也真心觉得这位小姐是个不错的,可惜先有了郝家千金,现在少爷又对少奶奶动了心,方嬷嬷也只能替陆家小姐道一声可惜了。 帖子让下人发出去,算是有些急,不过能来吃一顿的,也都来了。徐芾原本同人约好去杏花楼的,不过见是季府邀宴,想着许久未见的陆家小姐,这心自然就热了。推了这头,找出新衣来好好打扮一番,自然赴约。 至于金元宝,他之前也派人找过季泽厚。要知道金家走的是黑道,这来赌场的,可是三教九流都有,要是没自己的本事与人脉,金家也不会做得这么大。他让人留意季泽厚,却没想到几天下来,整个元州城里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让金元宝也很好奇,这小子是去了哪儿,或者说被谁挟持了。正好今晚上赴宴,问问清楚才好。 再说了,金元宝可是听说了,这季府与郝府的亲事怕是玄乎了,当时郝佳音离开季府的时候,可是整个元州城的人都看见的,当初那十里红妆有多壮观,这次的回娘家就有多热闹。 他是开赌坊的,之前郝府千金嫁给季泽厚的时候,赌坊里最热的赌局就是关于他们的。结果让他赚了个够,这次他可得去探探,指不定到时候又能赚上一比。说起来,这郝家千金可真是他的财神呢。 这次家宴上的菜单是陆文瑶敲定的。上头自然少不了季夫人喜欢的荤菜,对比上回郝佳音有心而为的菜单,这次是真的叫季夫人满意极了。 除去两个人因为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来,其余的人倒是全来齐了。别的人倒是不知道陆文瑶同季府的关系,也就是关心季泽厚这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毕竟当时季泽厚不见的时候,季夫人派了府里所有下人出去找,要想瞒下事来,可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会儿当着季夫人的面,这些人不好直接问出来罢了。而且他们也想知道季泽厚同郝府千金的这桩婚事到底会不会散啊。 金元宝倒是悠哉哉地坐在一边,时不时偶尔看一眼徐芾这头。这徐芾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上陆家大小姐了。不说花了心思送东西,就说他这眼巴巴的样子,金元宝倒真是想知道这回这个他又能坚持多久。 至于季泽厚,当时说是睡不着的,结果一个人闷着闷着也就睡过去了。梧桐心疼少爷,等到实在是要开宴了,梧桐才叫醒季泽厚。这一觉醒来,季泽厚才发觉自己实在有些饿了。 梧桐自然哄着他,“少爷,去了梅园就有吃的了,而且徐家二少爷还有金公子都来了。” 季泽厚想想也是,带着梧桐去了梅园。大伙儿倒是一见到季泽厚来,立马拉着他聊了起来。季夫人也就是开宴的时候露个脸,稍稍坐了坐,便做到屏风后看戏班唱戏了。至于宴席这头,大伙儿见没了季夫人,自然开口问季泽厚,这几日去哪儿了。 季泽厚这回倒是不憨了,只笑了笑,并不说自己去哪儿。边上要是没个金元宝,大伙儿肯定能逼着季泽厚说出答案,可这会儿金元宝似笑非笑地坐在那儿,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却叫人觉得被盯上时浑身冷一下。谁还敢再问什么? 大伙儿见没法子套话,也就只能吃吃喝喝,季泽厚也乖乖地吃了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佳音走了的缘故,明明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菜,这会儿竟是一点也不香了。 吞咽了好一会儿,季泽厚到底放下碗筷。金元宝倒是笑出声来,“这饭菜不合口味?” 如果没有金元宝,大伙儿铁定笑出声来。这儿可是季府的地方,季府的家宴,你说季少爷不合口味,这是不给谁面子啊?徐芾更是不悦,他上了桌可是跟陆小姐说了两句话呢,而且也知道这一桌子饭菜都是陆小姐的安排,哎,真是美,怎么看怎么美。偏偏这死胖子瞎说话,没看见陆小姐脸色都不好看了? 季泽厚想着家里的烦心事,强颜地笑了笑,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金元宝倒是压低了声音,靠着季泽厚问了一句,“你同郝家小姐的这门亲,到底怎么回事?” ------------ 汤水 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这门亲事,还有这个媳妇,到底留不留得住,只除了自己娘亲,她最是巴不得自己同佳音散了才好。 季泽厚的笑里漫上一丝苦涩来。 “金兄怎么也管起别人的家事来了?”季泽厚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季府给郝家下聘起,他跟郝佳音的亲事就成了元州城百姓茶余饭后最常聊的事。这会儿好不容易盼到两个人要散了,自然是更加兴奋了。 倒不是说元州城的百姓都是这般恶毒心思,就想看着他们不好过。谁叫这两个人,一个是出了名的好看,一个却是貌丑却贼有钱的大小姐?这两个人走到一块儿,谁都等着看戏。毕竟富户人家的纠葛,正是能满足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无趣,不是么? 这回,总算如他们心意要分了,所有人都想着,总算可以到金家赌坊把上回输掉的赢回来了。 金元宝可是个奸商,比他老子还要心狠手辣,这次能让他们翻本才怪。不过这会儿倒是人多,金元宝知道有些话可不能透出去,便借口有些醉了,要他领自己去客房歇一会儿。 徐芾在边上,早就巴不得季泽厚闪一边去。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什么表妹啊,陆文瑶可是满心满眼都只有季泽厚一个人。这些姑娘家一个个就喜欢小白脸,哼。他徐芾可是最懂女人心思的,之前那茶馆里的唱曲儿小妹不就被他拿下了么?不过这次,他是真心想过要娶陆文瑶回家做少奶奶的,自然同从前不一般。 要不然,陆文瑶对他一直没给好脸色,换做从前他早就散了。他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可对陆文瑶,可真是一直用心的呢。这会儿金元宝把人带走,陆文瑶也就能看到自己了。到时候自己再好好表现,一定能打动佳人芳心。 季泽厚就这样被金元宝给拐到了外头,两人走在回廊下,金元宝立马不眯眼了。笑话,季府这么点酒,也才给他当点甜头罢了。正好这会儿没人,金元宝倒是难得不同往常笑面弥勒般,竟是对着季泽厚循循善诱起来。 从来,季泽厚就一直是个藏不住多少心事的人。何况金元宝又是他的至交好友,季泽厚也就倒豆子一般将心底的苦闷,统统说给金元宝听。金元宝脑子可是绝对好使,要不然,他老子手下那么大的赌场,他怎么可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么说来,季府跟郝府的这门亲事,还真有些玄乎了。若依着季泽厚的心思,这门亲事还是散不掉的。只是金元宝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就像是当初的成亲一样,选择权其实并不在季府手里。那么这次两个人要合离,其实也得看郝府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要开局,得先去问问郝家大小姐的口风才行。不过金元宝总算是对季泽厚是真心当朋友来看的,这回的事,算起来也就是婆媳之间的问题,和他季泽厚来说,还真是没什么错的。依着季泽厚的性子,这般纯真,还真是不会对人不公的。 “这日子,总是自己过的。你要是觉得舒坦,这往后才能顺顺心心。你娘虽是为了你好,可你得自己拿回主意。”金元宝从不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谁也不能替他决定往后的人生。 在这件事上,金元宝还真是看不上季泽厚的母亲。从前只觉得这女人是个疼爱儿子的,至于尖酸之类的脾性,金元宝想着也不需要太计较什么。可这次,她做主娶郝佳音这个媳妇,显然是冲着郝府的钱去了。也就是季泽厚这个呆子,到现在还替自己娘维护这。 也是,子不言父之过。季泽厚这样也正是他良善的地方。不过作为好友,金元宝还是忍不住要多劝一句。 “你这个媳妇,的确是个好的,要是错过了,怕是一辈子都要后悔呢。”他怎么听说郝府请了城里最有名的接生婆子去,可刚才明明听季泽厚说孩子没了……好吧,郝府的人总归是厉害的,想要瞒下一个孩子的事,总是能的。 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这两个人也散不了? 季泽厚身为主人,总不好躲着不见人。金元宝问明白自己想知道的后,也就施施然跟着回了宴席。这样看来,连季泽厚都不知道关他的人是谁,那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依着季泽厚说的,他从那处院落上了郝家的马车后,除去在街上兜转的时辰,并不算远,肯定没出元州城就是了。也就是对方能在元州城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一个人,而且是在各方打探下。元州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厉害的角色,他金元宝还真不知道。若是能够,他倒想去会会看。 至于原本一脸兴奋的徐芾,在他们进来后,竟像是蔫了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地坐着,着实好笑。 陆文涛倒是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徐芾二少爷。 云州成里,向姐姐提亲的公子很多,各色各样的,陆文涛也没少见。但像这个徐芾一般,竟是各种精巧物件当面跟姐姐示好的人却是少见。因着是自己的姐姐,陆文涛也留心了一下这个季泽厚的好友。 对季泽厚的品性,陆文涛也算是心里有数的。能跟季泽厚玩到一处的人,陆文涛总觉得应该是个不错的。可结果倒是没想到,这人竟是个花名在外的纨绔子弟,跟季泽厚压根不是同类人。这样的人,莫说是做姐姐的相公了,就是想同他陆文涛交个朋友都不够格。 这次家宴,陆文涛原本是不肯让姐姐操持的。这没名没分的管别人家事,传出去对姐姐的名声实在有损。可陆文涛后来又想着郑昶之说的话,也就随她了。反正姐姐还算聪明,还拖着两个姨娘一起,就算有人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太难听的话。 见着季泽厚与金元宝一前一后回来,陆文涛想着反正没事,就先告辞回了自己院子。他现在就想知道,郑昶之要怎么帮姐姐达成所愿。 徐芾原本想趁着季泽厚与金元宝出去的功夫,凑到陆文瑶身边去讨好。哪晓得这陆文瑶竟是低着头,连虚应自己一声都不肯,这叫他一个人卖力讨好半响,却还是得不到一记好脸色的徐芾有些气馁。 就算捂不热,怎么说也算是相熟了,至于正眼都不给自己一个么?偏偏这个时候季泽厚又回来了,徐芾看着从季泽厚回来后就满心满眼随着季泽厚转,徐芾这心底更是酸得可以。 季泽厚却不知道徐芾心底的酸意,正好这时候下人端了汤水过来。 “夫人请贵客喝汤水呢。”丫鬟将其中一碗浮着几颗枸杞的汤水放到季泽厚面前,压低了声音,“夫人可是特意说了,少爷一定要将这碗汤给喝了,压惊呢。” ------------ 愤怒的季少爷 丫鬟端了汤上来,将夫人的叮嘱说给少爷听后,就不再多说什么,行了礼,规规矩矩地退下。 季泽厚端着汤,想起从前和佳音一起时,雀儿总是常弄些好喝的汤来给他们进补。其实,季泽厚之前并不怎么喜欢喝汤的,清清水水,根本不合他胃口。就算雀儿端来的汤水很美味,但季泽厚会喝,也不过是因为边上佳音总是小口小口,喝得有滋有味。他每次都想,是不是佳音那碗更好喝。 这会儿,陪自己喝汤的那个人不在,季泽厚对着汤水也就更加没什么胃口了。 宴散了之后,季泽厚送完客人,才要回竹园,梧桐就过来请他,说是夫人有话要吩咐。 季泽厚下午倒是睡够了,这会儿也不算太累,便带着梧桐走去梅园。到梅园的时候,正好瞧见陆文瑶也过来了。季泽厚从陆文瑶点点头,当初他只觉得这表妹好看,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和表妹有什么牵扯。在他看来,表妹回来元州城,同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现在,娘张嘴闭嘴都是向他说表妹如何如何好,若没有那样的心思,季泽厚也就罢了。这会儿,他甚至觉得,如果表妹不是非要跟着自己来元州城,自己家里的事也就不会发生。娘亲更不会闹着要自己休妻再娶。季泽厚是憨直,可也明白,这休妻再娶,对女方不妥,就算是对男方也是不利的。再说,他跟佳音已经拜过天地,这一辈子都是夫妻,娘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再娶妻? 面前的文瑶表妹的确没错,可季泽厚这会儿找不到别的发泄理由,只能将一切都怪到陆文瑶身上。 “你来梅园做什么?”季泽厚皱眉,看着陆文瑶,娘这大半夜的,将自己和陆文瑶叫到一块儿,季泽厚总觉得里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这次的事,陆文瑶还真是不知道。她来元州城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丫鬟,这会儿连丫鬟也不在身边,而表哥又是沉着脸问自己,陆文瑶心底颇有些委屈。 “文瑶也不知道季伯母唤我来,所为何事。”陆文瑶从来都是满心欢喜盼着表哥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就像刚才席宴上的一般,明明这一切都是自己为了表哥弄的,表哥非但不对自己说一声辛苦,更是放任徐芾那个花花公子缠着自己,这叫陆文瑶怎能不委屈? 就算徐芾对自己不能动手动脚,可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自己总不能大声呵斥吧?只是她总觉得大伙儿看自己与徐芾的眼神,总透着一种叫陆文瑶格外恶心的意思。明明,自己同徐芾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喜欢的是表哥,从始至终就只有表哥一个人。 季泽厚到底本性还是善的。见着陆文瑶那委屈的样子,也觉得自己怪错了,就算心底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全冲着表妹撒气。 “算了,咱们先进屋,看看娘找我们什么事。”陆文瑶落后季泽厚一步,看着前头迈步往里走的表哥,心底苦涩,怎么就是郝佳音了?自己明明认识比她早,生得比她好,怎么就……打动不了表哥? 这世上,不早不晚遇上了,两个人才是最契机的,太早或者太晚,就算是心底有再多的怨念,那都是强求了,就像郑昶之,就像她陆文瑶。强求到最后,怕是连最初都回不去了。 季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两人不是一起进屋的,但看着两个人最后还是一起站在堂前,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登对模样,还是让她格外欢喜。想着自己过了今晚,定能得偿所愿,有一个自己满意的儿媳妇,季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诡秘,然后嘴角就再也合不拢笑了。 “来来来,你们啊挨着我坐。这次啊,泽厚福大命大,可也还是吓坏了人,文瑶你说,对不对?”季夫人拼了命将两个人凑成堆,这会儿也是不停说季泽厚说好话。“府里下人全被我派去寻你了,这身边啊,更是个知冷热的都没有,好在有文瑶伺候着,真是太贴心了。” 这话倒是真的,府里就算是最谨慎的方嬷嬷来伺候她,季夫人都能时不时发作一通,也就是对着陆文瑶,季夫人有些好脾气。 “儿子你是不知道啊,前两天,郝家那个真是个坏心的,竟让自己的陪嫁丫鬟带着知府老爷的兵要来拿你娘了。”想到当时的情景,季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若当时真被开了库房,自己这脸面也就真的毁了。 “好在啊,有你文瑶表妹,要不然你娘这辈子,真是晚节不保,只能一头撞死,全了咱们季府的名声了。”这事,季夫人想着儿子还是不知道的,不知道最好,可以随着她添油加醋。见儿子果然皱眉,季夫人心底一喜,脸上更是凄苦得可以,甚至还拉着儿子的手,搭到陆文瑶的手背上,然后自己捂着,不让两个人挣脱开,她今天就是一个拖字,拖得晚了,这事儿成了,她从今以后才能睡个安生觉。季泽厚倒是一直再想娘说的,郝佳音让雀儿带着衙差找自家麻烦的事,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握住了表妹的,而陆文瑶,她虽心底欢喜,但也知道这般不妥当,想要不动声色地挣扎开,偏偏被季夫人牢牢握着,最后只能半推半就作罢。 季泽厚到底是不信佳音会这么做,才问了一句,季夫人便捂着眼角开始哭,“你这儿子,娘养你到这么大容易么?”这哭倒真有些心酸意味在里头,儿子为了个郝佳音就怀疑她说的话,这回她还没冤枉郝佳音呢,这要是真冤枉了,那还了得?季夫人越发觉得这个媳妇要不得。 “你去问,当时她带着人撞开咱们季府的门,谁都不是瞎子啊!那天多亏了还有你表妹在,替你娘撑住了一口气,儿子啊,你可得替娘好好谢谢你文瑶表妹。” 这谢自然是要谢的。季泽厚察觉过来自己握着的是表妹的手,便立马松口。季夫人担心儿子反弹太过,也只好作罢,只是眼神不停示意陆文瑶开口说些什么。陆文瑶也不算辜负季夫人一番撮合的美意。 “那日郝家的人实在太过,再怎么说这也是季府的库房,就这样带了人要开库房拿东西,于理不合。”陆文瑶倒是没替自己多揽什么好名声。那次的事,她刚写了信回府,家里能不能应承还未知,这会儿要是应下来,可不就是将季府挪用掉的郝府嫁妆那一笔,都要还上了么? 季泽厚冲陆文瑶点点头,“有劳表妹了。”这次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谢。季夫人看着因为自己儿子一句话就脸上绯红的陆文瑶,心底更是满意极了。只有跟自己一样将儿子捧在手心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自己儿子。郝佳音那样的女人,丑陋而且自私狡诈,她永远想的就是她自己,压根配不上她儿子。 季泽厚知道,娘亲嘴里的这事怕是真的。他不怪佳音不给季府脸面,毕竟从娘亲贪墨人家的嫁妆起,季泽厚就知道,错的是自己家。只是因为那人是娘亲,季泽厚没办法厉声指责她。现在,他介怀,或者说更担心的是,佳音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们的夫妻名分,真的不打算和自己过下半辈子了。 要不然,佳音不可能让雀儿带着衙差来自己家。不得不说,季泽厚这次真聪明了一把,瞧清楚了佳音的打算。当郝佳音不再顾虑他们的亲事后,季夫人虽然还是他季泽厚的母亲,但她却已经不拿季泽厚当自己相公来看了。 “娘,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先睡吧。”季泽厚为自己心底的这个想法觉得慌乱极了,他想起佳音给自己放在书桌上的那一叠合离书,根本无法想日后自己的妻不是佳音的样子。 说着,也不管季夫人肯不肯,季泽厚直接站起身往外走,连身后季夫人有些气急败坏得呼喊也听不见。季夫人想着这药效怎么说还要一会儿,儿子偏偏走得那么快,她根本追不到人,只能冲边上的陆文瑶拜托,“你替我去开导开导表哥,对了,带点清酒过去,总不会有错的。” 陆文瑶也担心表哥,看表哥那样子,颇像是失魂落魄的,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好,虽然陆文瑶不知道表哥到底是怎么了。至于季夫人吩咐她带一壶酒去,虽觉得有些怪异,但不过是清酒,而且桌案上就摆着的,她也没有多问,便同季夫人告辞,出了门循着前头表哥的影子追去。 季夫人在梅园,总算是笑了,只是那笑怎么说都有些渗人。不怕,她就等明早的好消息了。这次的事,她连方嬷嬷都不曾吩咐,就不信成不了。 季泽厚浑浑噩噩,只一想到佳音是真的不要自己了,他这心里就跟人用刀子划着一般。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佳音竟在自己心底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可现在发现了又有什么用?娘不让自己跟佳音好过,而佳音也不准备跟自己过日子了,剩下他一个人,这往后要怎么过? 茶花,当初他那么小心翼翼,就想守着佳音,守着茶花,然后给佳音画一幅画。等到后来知道佳音有喜了,季泽厚就想着,到时候再加上自己跟佳音的孩子,一切都是那样美满,为什么一下子全部都变了? 娘不是自己从前的那个娘亲,而佳音也不像从前那般对自己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文瑶提着酒壶,急急忙地往前赶,她是真有些担心表哥那神情。好不容易见表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一趔趄就跌坐到地上半响没动,陆文瑶更加着急。跑到季泽厚身边,伸手就要拉他,“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季泽厚听见有人过来,明知道不会是佳音,但却盼着想着是她,冷不丁听见陆文瑶的声音,季泽厚下意识地一推,就将人整个人推开,也不管跌坐在地上的陆文瑶,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走,你离我远远的。要不是你,佳音也不会不要我……” 明明没有喝酒,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陆文瑶咬着唇,酒壶倒在一边,撒了一地的酒香。不会的,表哥素来温和善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责怪自己?想到这里,陆文瑶便安心许多,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才抬头,便对上表哥厌恶的眼神。 最纯真的人,喜好与厌恶也是好不加掩饰的。陆文瑶被那个厌恶的眼神弄得心底钝痛,却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表哥这是怎么了?”天知道她拽紧了拳头,指甲扣着手心有多疼有多冷。 季泽厚低着头,叫陆文瑶看不清他的脸色。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许久后,陆文瑶才听见对面的季泽厚一声叹息,“夜了,你早些回去睡吧。”说完,季泽厚就转身朝外院走去。 竹园里头已经没有郝佳音了,他回去也枉然。陆文瑶本想喊住季泽厚,可又想着他刚才对自己的态度,自己又不是没脸没皮的女人,凭什么眼巴巴凑上去给人作践?好在边上还有个梧桐,倒也不跟陆文瑶说什么,见少爷往外走,连忙跟了上去。 陆文瑶想,有梧桐跟着,总不会出什么事。只是这么晚了,表哥要去哪里? 他又能去哪里? 这个时候,万家灯火,本也有一处是独独为自己燃的,可这会儿,却是已经灭了。季泽厚茫然地往前走,竟不知不觉又到了郝府门外。当初他骑着高头大马,心底却并没有多少欢喜,因为那会儿身边的人都笑他,要娶一个丑女人为妻。 现在,他却真的后悔了,是不是当初拜天地时不够诚心,所以这会儿老天才会将好的收回去? ------------ 计败 梧桐抬头看了眼郝府的匾额,又看一眼前面失魂落魄的少爷,也只能跟着叹一口气。真是作孽。 相比较季泽厚来说,梧桐更通人情世故。当初那么疼少爷的季夫人非要少爷娶郝家的千金小姐时,梧桐就觉得里头有些古怪。后来季夫人非要拿少奶奶的嫁妆,梧桐才肯定,当初结亲,夫人也不过是冲着郝家给的嫁妆来的。 只是可怜了少爷。 要么当初就不娶这个少奶奶,现在既然娶回来了,夫人又为什么非逼着两个人分开?在梧桐看来,最初不知道谁是郝府千金时,他也是看不上的,凭着家里的钱财才嫁得了少爷这般好的相公。现在相处下来,梧桐也是挺喜欢这位少奶奶的。可偏偏夫人不答应,少爷可真够可怜的。 “少爷,咱们回去吧。”这三更半夜,跑人家大门前来发呆,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又要被多少人给笑话了。再说了,少爷才刚刚回府,都没歇息够,还是早些回去安置比较妥当。 季泽厚却是不停摇头,他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梧桐没法子,只能尽量哄着少爷,可季泽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轴劲,赖在这儿就是不肯走。他只想着,要是再待一会儿,等下郝府的人就会出来接自己进去,自己就能见到佳音了。 郝府的人当然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季泽厚那张脸卖相好,门房瞧不下去,让人到里头通告一下,说是季府大少爷在外头。这黑灯瞎火的,虽是不冷,可一直站在外头也不是回事啊。 下人早就得了信,不管谁来,都要瞒着大小姐。郝老爹披了件外袍,气得直在地上走。郝夫人原本睡意朦胧的,被丈夫这么一折腾也醒了过来。 “老爷这好生生的,怎么还不安歇?” 郝老爹冷哼。当初想着季泽厚是个好拿捏的,倒真是挺好拿捏的,可忘记了他家里头还有个恶毒的寡母。这会儿跑他家门口来寻什么晦气?! “没事,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郝老爹原本想着,将人晾在门口,他自个儿是懒得理会的。可是这会儿他根本睡不着,想着女儿在他们季家可是受了这么多委屈,他这个做人爹爹的,怎么说也得替女儿出口气才行。 郝夫人有些奇怪,好多年没见过老爷这般说风就是雨的样子,不过想着也就是在自己府里,应该没什么事,也就不去理了。 下人在前头提着灯笼,郝老爹想了想,还是亲自到门口去一趟。你要他好声好气将人请到里头,茶水点心地伺候好,门都没有!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是捧在手心都怕落了点灰,要不是见女儿实在想跟着萧先生学点什么,郝老爹铁定把女儿养在身边,就算女儿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拼了命去找来。当初就不该听夫人的,凭着自己的银钱,还怕找不到入赘的男人?瞧瞧,挑了这么个软骨头的小白脸,真是……瞎眼了。 “呦,我说季少爷真有闲情逸致,跑老夫家门口来赏月了?”郝老爷,您从哪儿见到月亮了?提着灯笼的下人和梧桐都抬头看了眼乌黑黑的天,默契地对视一眼后还是选择沉默了。 对着郝老爷,谁敢惹?跺一跺脚,整个元州城都要跟着哆嗦一下的人物,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还是闭嘴更妥当。 季泽厚抬头,才发现自己没盼来佳音,却是自己的岳父郝老爷。 “岳父……”才开口,季泽厚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郝老爷整张脸都气红了。他能不红么? “岳什么父!老夫没那个本事做你岳父!”想想不过瘾,郝老爷冷哼一声后添了一句,“从今往后,见了老夫就叫郝老爷!” 季泽厚心底委屈,但因为对方是佳音的父亲,他不能还嘴,只是那小脸委屈的样子,看得边上的人都心疼了,只除了郝老爷。他这会儿是身心舒爽了,叫你没本事,由着你那个老货娘欺负我闺女,这会儿换我欺负那老货的儿子,真是一报还一报,哈哈哈哈。 “……郝老爷……”季泽厚甚是委屈地对着郝老爷喊了一声后,那神情,连沉浸在欢喜里的郝老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不过想到女儿回来时的苍白模样,她到现在都不能下地,郝老爹便觉得没什么了。 “哼,三更半夜,你季少爷兴致好,老夫可没那个功夫陪你赏月,金豆,咱们回府。”提灯笼的是府里跟在老爷身边甚为机灵的小厮叫金豆,倒也不同情季少爷,谁让这人欺负了大少姐! 郝老爹跟在金豆后头,才要回去,就见后头的季泽厚急着上前一步,抓住郝老爹的衣摆,“我……想看看佳音,她好不好?” 季泽厚可怜巴巴地求着郝老爹,泫然欲泣的模样,虽不像女子一般楚楚可怜,可却足够叫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软下心来。郝老爹叹口气,“我闺女好不好,同你无关。”这儿可是郝府,他绝不可能让女儿在自己府里受半点伤。 这回,季泽厚倒是聪明得很,才听出郝老爹话语里的一丝软化,季泽厚便连忙缠上去,“郝老爷,我就想看看佳音,就一眼,好不好?”他循着自己的心意来了这儿,就说明这儿是他最想来的地方。如果不让他见一眼佳音,季泽厚会觉得……自己会难过得死掉。 郝老爹转过身,盯着季泽厚,许久后只问了一句,“你舍不得?” 季泽厚倒是没有犹豫,点头后依然专注地盯着郝老爹。郝老爹挥手,让金豆带着梧桐走远一点,然后指了指门边的石狮子旁,两个人站定后,郝老爹才开口,“若佳音和你娘非要你选,你会选谁?” 其实这话说得很不孝,但郝老爹不在乎。这世上本没有两全法,季泽厚的娘要是个善的,那这一切事就不会发生。季泽厚是个男人,他不可能永远照着他娘亲的吩咐过活。 而季泽厚呢?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着他做选择?娘亲生他养他,他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娘亲,为什么非要在佳音和娘亲中间选一个?明明可以和和乐乐住在一起的,为什么非要势同水火? “那是我娘……”季泽厚低下头,郝老爹只是冷哼一声,背过手,“就算是你娘又怎么样?她做错了,不是个好人,就不是个好人。” “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季泽厚其实心底隐约知道,但却从不肯定。这回,问清楚来也好。季泽厚拽紧了拳头,对上郝老爹的眼眸。郝老爹却不打算这样告诉他,“季泽厚,你活得太简单了,有些事,你得用心去看。” 郝老爹进了府,身后的门也阖上了。 金豆提着灯笼,郝老爹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一句,“把灯笼留给外头那人,反正老爷我有得是银子,不差这么个绸缎宫灯。”金豆哎了一声,立马追出去送灯,回来倒是添了一句,“他们还没走。” 郝老爹可不管他们走没走,年纪大了,他可是要回去安歇了。不过想了想,还是转身吩咐了一句,“机灵点,把这事透给你家小姐知道。”怎么说佳音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这骨血之情总是斩不断的。 哎。 金豆愣了一下,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要瞒着小姐的么?郝老爹倒是不理边上的金豆,自顾自回了院子。这世上的确没什么两全其美。如果从前他不肯定的话,现在却是一定了,佳音的师兄,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对佳音也是有意的。 如果这时候佳音没嫁给季泽厚,也没怀了孩子,那么郑昶之这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女儿不可能打掉肚子里的孩子,那么郑昶之……或多或少就会伤害到自己女儿。对郝老爹来说,这才是他介怀的。如果真那样,他宁愿还是季泽厚。 大不了……就把季泽厚打包入赘到家里来,反正他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季泽厚。 季泽厚站在门外,低垂着脑袋。梧桐拎着金豆塞给他的宫灯,犹豫了一下,走到少爷身边,“少爷,你放心。郝老爹最疼少奶奶,少奶奶在郝府肯定不会有事。” 是啊,佳音现在在郝府,有护着她的爹娘,又不是在季府,季府只有会吃了她的人。季泽厚悲凉地笑了笑,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真的无处可去了。 季夫人一觉好眠。 她一早就吩咐了下人,竹园里头不留人。这会儿天也亮了,季夫人觉得自己该去看看……自己小登科的儿子与媳妇啦。要是能一次就怀上自己的乖孙孙,那就更好了。方嬷嬷不明白季夫人一大早的好气色是为什么,就听见季夫人问她,“昨晚吩咐你准备的红糖水鸡蛋,好了吗?” 方嬷嬷不明白夫人为什么突然要喝这个,不过还是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季夫人满意地点头,然后示意方嬷嬷端着红糖水跟着自己,方嬷嬷见夫人直直到了竹园,心底倒是有些奇怪。 这红糖水鸡蛋可是炖给女子喝的,竹园里剩下的那三个女人……夫人不会是特意端给何氏吃的吧? 当然不可能是何氏。 季夫人从来就瞧不上何氏那娇喘病弱的德行,这会儿要不是为了自己儿子,她才不会亲自走这一趟呢。想着那么好的媳妇,季夫人嘴角的笑便怎么也掩不住,甚至一边走还一边对方嬷嬷说,“咱们季府啊,又要办喜事啦。” 方嬷嬷看了一眼自己端着的汤水,又看了一眼前头欢喜极了的季夫人,莫不是……手猛地颤了一下,方嬷嬷强压下心神,跟上季夫人的步伐。 到了竹园,季夫人倒是满意这些下人这般听话,没有扰人清梦。 其实,这次的事,季夫人可不打算宣扬出去。就算她不介意,但彼此的脸面还要的。季夫人就是看出陆文瑶顾虑着家里,这才拖着不肯点头。季夫人只能来这一手,生米煮成熟饭了,那么一切就好了。 外人不知道竹园昨晚发生了什么,但陆文瑶自己明白。她这一手却是不厚道,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再说了,她这也算是成全了这对小儿女,往后她又不会因为这样就看不起陆文瑶,所以早些洞房根本没什么关系。 方嬷嬷只担心极了。少爷要是真跟表小姐成了事,怕是再也求不回少奶奶了。 竹园里头倒是静得可以。 往日里以为少爷的喜欢还有夫人的吩咐,竹园素来就是静的。这次因为季夫人昨个儿的吩咐,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季夫人到了卧房,嘴角的笑更是诡秘极了。 抬手敲了敲门扉,“娘煮了糖水,要不要起来喝点?”到底是顾虑着小儿女们的面子,季夫人乐呵呵地翘着房门,直到半响后也没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季夫人觉得不对劲,正要推门,就看见季泽厚带着梧桐从外头回来。 “娘,你找我有事?” 季泽厚眯着眼,看着正要推开自己房门的娘亲,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娘一大早跑到竹园来做什么? 季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一大早就不在自己院子里。不,或许……他们是去了陆文瑶的院子。季夫人冲儿子讪讪地笑了笑,“文瑶……还好吧?” 季泽厚想不通,娘好端端地就是为了跑自己面前来问一声陆文瑶好不好。 “我不知道。”他昨个儿晚上从郝府离开后,实在没地方去,他又懒得回季府,便带着梧桐去了杏花楼。这会儿天亮了,自然就回来了。至于陆文瑶,后来好不好,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季夫人挑眉,他会不知道陆文瑶好不好? “你们……昨个儿晚上不是在一起么?” ------------ 走的是我 季泽厚皱眉,娘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再怎么说,文瑶表妹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端端会被说成自己和她在一起?这话要是传出去了,还让她怎么做人? “文瑶表妹自然在自己院子里歇息,同儿子有什么关系?”季泽厚直直地盯着季夫人,想透出这张自己从来就是熟悉的脸看出些什么,心虚?失落?季泽厚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是因为什么。 季夫人的确是心虚,但她更多的是失落。昨个儿好不容易往汤水里下了药,再喝一点用梅子浸过的清酒就能发作。自己拖着儿子说了那么久的话,然后叫陆文瑶带着清酒去劝慰儿子,她想着肯定会周全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是没成。 “你这么早,从外头回来,是去了哪里?”季夫人倒是按下心头的不解与失落,倒是要问问,本来好好的,怎么就给弄砸了? 季泽厚还没笨到说自己去了郝府门口蹲着,偏过头,只说了自己无趣就去了杏花楼。季夫人一愣,就看见竹园外陆文瑶拎着食盒,脸色苍白。 陆文瑶昨晚上被季泽厚这么一推,心底确实有些疼。她从小就乖巧,从未忤逆过爹娘什么,可就是因为泽厚表哥,自己跪在爹娘面前求了一个机会,明明会让整个陆家跟自己一起承担身败名裂的风险,可陆文瑶还是来了。 可她得到了什么呢? 表哥厌恶的一推,除此之外,她连一个温存的笑都没有得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吗? 陆文瑶昨个儿晚上根本睡不着,却又不知道季泽厚后来去了哪里,想着表哥那时候的神情,她一边唾弃自己的低贱,一边却又忍不住担心表哥会出事。于是,天没亮,陆文瑶便起身去厨房做些膳食点心。本还犹豫,要不要端过来,到底还是放下自己的骄傲,来了。 不多不少,听到加上看到的,足够掌过家的陆文瑶猜到季夫人的打算。陆文瑶脸色一阵发白,手上提着的食盒也有些拎不住,直直地越过季泽厚,走到季夫人面前,“伯母……您来竹园找我?” 这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怎样的娘啊?! 陆文瑶心底苦涩,就算是要撮合自己与表哥,但陆文瑶知道,不为情而被迫绑到一块儿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季夫人这么做,到时候错的人就是她了。是她提着酒壶追上去找表哥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是自己留在表哥这儿的…… 这样一来,爹娘就不得不和季府结为亲家,而她也不得不嫁给表哥……虽然结果是她一直想的,可她从没想过要通过这样的法子……女儿家,怎可以自毁名声、自荐草席? 季夫人这样做,实在让陆文瑶心寒。 季夫人没想到一切又没有按照自己设计的那样发生,偏偏自己还端着女子行房后第二天要喝的红糖鸡蛋过来,这不是太扎眼了么?儿子怀疑的眼神,还有陆文瑶震惊后惧怕的样子,季夫人倒是庆幸,自己只要死不承认,就算他们猜到什么,也没办法抓住把柄。 那药,不遇上清酒是发作不了的。 “瞧我,这都给闹糊涂了,当然不会来竹园找你啦,虽然我是想你早点成为这竹园的女主人啦。”季夫人当着儿子的面,也不含糊。她要季泽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只能是她看上的人,就是面前这个陆文瑶。 季泽厚想起昨晚上郝老爷同自己说的话,虽然脑袋很疼,但他还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娘,我永远不会娶表妹。表妹就是表妹,我已经有妻子了,就是郝佳音。当初是你做主替我娶的,现在,我也只认她一个!” 季泽厚就像是一个被人抢走心爱之物的小孩,眼神中是对季夫人的不屈服。从小,季泽厚发脾气的次数也算是屈指可数了,一般来说,从来就只有季泽厚不要或者没想到的,就从没有季夫人不给或者没想到的。 这会儿,乍看着儿子这般姿态,季夫人只呆呆的,半晌后,她才回过神,“只认她郝佳音做媳妇,那么娘就不要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娘,我……” “娘对别人如何,自然无话可说,可对你季泽厚,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说这话,对得起你娘我,对得起你那早死的老爹么?”季夫人一个趔趄,退倒一步,正好撞翻了方嬷嬷手上的糖水鸡蛋,那一碗甜汪汪的糖水就淋了一台阶,红褐的颜色,似是透了水的血,衬得季夫人心底的痛这般显而易见。 季泽厚心软,可话都出了口,他这会儿也有些男子的脸面与倔强来,尤其是在外人陆文瑶面前,季泽厚就更不可能开口服软。 季夫人还是第一次与自己儿子这般对峙,那眼神,互相瞪着,明知道是伤害,却是谁都不肯低头。低了头,他们还是母子,但却有一方要屈服。季夫人倘若低头,那她就只能接受自己的儿媳是郝佳音,而季泽厚一旦认输,那么他就永远失去佳音了。 如此比较来,怕是最后一个低头的,只会是季泽厚。季泽厚输不起,而季夫人舍不得看儿子这般倔强与决绝。 只不过,事实上,谁都没来得及低头,先打断这一切的却是陆文瑶。 她一个外头,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外人,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 “伯母,表哥,叨扰多日,我与三弟也该回家尽孝了。”陆文瑶说完这话,也就不再看季家母子俩,转身,一步一步走出竹园。季夫人喊了一声文瑶,却被一动不动的季泽厚拦在跟前,他压根没想过要留下陆文瑶。 陆文瑶走出竹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累,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亲手做了这些吃食,却一直拎到现在也没有送出去。她还在痴念些什么?陆文瑶看着站在对面,眸光里满是疼惜的弟弟,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顾家人的感受,这般义无反顾,不管将来会不会得到好的结果,终究是亏欠了太多。 陆文涛从昨晚散宴后,一直在等姐姐回来。结果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他便叫来下人问,只听说是季夫人叫去了。陆文涛便觉得不对头,这都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这个时候叫姐姐过去? 正因为如此,陆文涛便一直没睡。好不容易等到姐姐回来,陆文涛却发现整个人浑浑噩噩,竟是连自己站在院外都没瞧见,直直地回了院子。第二天,姐姐早起做早膳,他便一直躲在边上,见着姐姐提了食盒出门,虽知道是去找季泽厚了,但陆文涛不放心姐姐,还是跟了出来,结果就听见姐姐说要回云城。 走到陆文瑶身边,陆文涛才发现,姐姐原来这般娇小,而他已经长成一个可以让姐姐依靠的人。接过姐姐一直没松开的食盒,陆文涛对才发现自己走到跟前的姐姐笑了笑,“正好我起得太早,还没吃呢,可真是饿极了。” 姐弟俩就这样肩并肩地回了客院。 陆文涛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来,每一样都是姐姐做的,自然是色香味俱全,还是热腾腾的呢,可惜那个人不懂得珍惜。陆文涛盛了碗小米粥放到姐姐面前,陆文瑶却是将碗推开。 “我不饿,你吃吧。”陆文瑶勉强对弟弟陆文涛笑了笑,脑袋里还是有些乱,或者说心底竟没有她本以为的那般痛彻心扉。 陆文涛自然也没什么心情吃。 “姐,你真打算放弃了?”陆文涛想,反正姐姐的话都说出去了,他问这话也不过是想确定姐姐的心意,也不算做错了。 陆文瑶笑了笑,“你同爹娘还有二弟该是最高兴的吧。” 陆文涛倒是没有笑,只是挑着眉,“本来,我还想同姐姐说,有人找上门来,说要助你一臂之力,当上季府少奶奶。” 陆文瑶凝眉,“谁?” “郝佳音的师兄。” ------------ 我不是你 这世上,断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还要帮你心想事成。 陆文瑶一旦想通了自己与表哥不可能之后,她便又成了陆家茶庄能干精明的大小姐。 陆文涛听见姐姐奇怪,倒也不好直说自己察觉出郑昶之对郝佳音的情愫来。他也算是通透的人,既然姐姐想通不再一门心思要嫁给季泽厚,那么至于郝佳音与郑昶之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陆文涛也就用不着臆测太多。 何况,万一姐姐知道了这一处,怕是又要生出什么枝节来。 陆文瑶这一次是真的想通了,本来带的东西也不多,这边让下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自己就跟弟弟去梅园同主人家告辞。 季夫人从竹园回来,还在生气。一面气自己儿子非要郝佳音那个丑女人,一面又担心陆文瑶是不是真的会走。这要是连陆文瑶都走了,季夫人只担心这一切都砸了。谁来替她还了郝家要的那些嫁妆?谁来做她最满意的媳妇?? 就在季夫人想着,陆文瑶只是一时气话,并不会真的走时,下人来说陆家表小姐与表少爷来梅园辞行。 陆文瑶看着一脸急切的季夫人,倒是极其温和有礼地抬出家中父母,只说是想念亲人,这是铁了心要回去了。季夫人还要说什么,一旁的陆文涛可是不会答应让姐姐再被季夫人拖住。 “其实前两天就该回去了,只是表哥一直未归,我同姐姐想着留下能帮着找找,这回表哥也回来,我与姐姐自然得回去了。”陆文涛在季府倒是不常说话,本来他就不怎么乐意姐姐嫁人做什么继室。现在季夫人连这般下作的手段都使了出来,他连客气地叫对方一声伯母都做不到。 好在这种事不能撕破脸,不然就算昨晚上没发生什么,姐姐的名声也就彻底给毁了。陆文涛可不管什么礼数,反正面上也算是辞过行了,他便直接带着姐姐离开梅园。下人已经准备好一切,陆文涛犹豫了一下,“姐要不要去跟他辞行?” 陆文瑶倒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三弟,平素就是个鬼精的人,这回却是用到自己身上。 “我既是说了,你还信不过姐姐?只不过,在离开元州城前,我确实要去见一个人。”若是此生不相见该多好,陆文瑶没有转身,只是叹了口气。明知道自己要走,表哥却连送一送自己却不能。 她果然,从始至终就想错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马车停在郝府门外。 陆文涛想着自己要不要陪姐姐进去,陆文瑶还是摇了摇头,“你去,总免不得太多规矩与礼数,到时候我们午前可是出不了城。我去说说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大户人家总是要那劳什子的名声,就算心底再不愿意,怕也是要留人吃饭的。陆文瑶知道,郝府的人怕是最不想见的就是自己了,她自己当初一意孤行,这回总算醒悟了,也就用不着拖弟弟再受一次委屈,跟着自己到郝府受人白眼。 报上姓名后,陆文瑶跟着郝府下人进到宅院里,心底总算肯承认,季府着实有些比不上,或者说季夫人的心思,确实是坏的。 这郝府,果不是那种铜臭味的商贾人家,只从大门到客厅这一段景致就独具匠心,叫陆文瑶甚至觉得,这儿是哪家书香门第呢,水榭亭台、假山松柏透着诗情画意,倒真是个好地方。 也难怪,陆文瑶想着几次同郝佳音见面的景象,倒是从不曾见她惊慌过,对着自己时,打量或许有,但却从没有半点卑怯,甚至现在想起来,她看自己的眼底怕还有那么一点惋惜在里头。从前,陆文瑶不愿信,也不愿睁开眼去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怕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换做是她郝佳音,她会不会同自己一样,跟着表哥也来了元州城?这或许就是她执意要在离开元州城前见一见郝佳音的理由了吧。 郝佳音从季泽厚回府后,这心神便多少有些不宁。 季夫人这人,总不会轻易就消停了。郝佳音虽是自己求合离的,但也不能叫人传出话去,成了被休之类的。之前季泽厚不在,她也没得折腾,郝佳音还是信陆文瑶这一点,总算是名门出来的大小姐,没道理跟着个寡妇毁自己名声。 结果今个儿倒好,雀儿竟跑来跟自己笑,说什么季泽厚大晚上跑郝府门口蹲着赏月来了。郝佳音真不知道自己是气好还是乐好,这季泽厚人是生得好看,但架不住脑袋跟一般人不一样,换做别的谁,甩掉自己这样一个丑媳妇,可不是巴不得么?这人倒是眼巴巴地寻上门来,倒真是个……乖觉的。 郝佳音抿了抿嘴角细细漏出来的笑意,她可没错过雀儿那死死盯着自己看的小眼神。可别当她傻,这段日子住在家里,可是外头半点风声也没透进来,之前连师兄来了郝府,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么,这次的事,雀儿会特意跑来同自己漏话,怕也是郝老爹他们的意思。 其实郝佳音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考虑,毕竟还是要为了孩子想的,再说了,作恶的是季夫人,可不是季泽厚这人。这些郝佳音都明白,可当知道季泽厚还跑到自己家门外时,郝佳音心底不能骗自己,涌起的那一阵温甜,是那么真实。 事情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郝佳音其实一直都明白的,要不然当初季泽厚不肯写合离书的时候,她其实可以有很多法子叫季泽厚写好合离书,但她却只是依着季泽厚的意思,送人回了季府。 郝佳音乖乖地喝着乌骨鸡汤,小火炖了一整天,莫说鸡肉化了,就连骨头都酥成汤汁,加上熬化了的板栗,郝佳音总算心甘情愿地喝了,而且还意犹未尽地要雀儿再去盛一碗来。这汤汁可不是寡淡的,而且有些浓稠的,真正是好喝极了。 雀儿见小姐喜欢,自然格外欢喜。 等雀儿端着第二碗乌骨鸡汤,正要进屋的时,丫鬟喜儿叫住她。 “雀儿姐姐,外头有位小姐,说是来看望大小姐的。” 喜儿模样清秀,见着人便笑。雀儿在府里时同她倒是处得极好,停下脚步看向她,“说了是谁家的小姐吗?” 小姐每年回趟家,平素都是在山上拜师学艺,要说元州城里有同小姐交好的,雀儿倒是从不知道。喜儿撇撇嘴,“当然。就是那个云城的陆家小姐,又没生得怎么漂亮……”后头那句,倒是说得有些含糊,雀儿皱了皱眉,昨个儿是季少爷,今个儿换成陆小姐,这里头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不过雀儿还是将汤端给小姐,也不瞒着陆小姐上门的事。 郝佳音是真喜欢喝这次的乌骨鸡汤,其实说是汤,更像是肉糊糊。郝佳音见雀儿总算把汤端进来,立马坐起身,便习惯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哎,也不知道这上面鼓起来的是肉呢,还是自己的崽。可是这回的汤真好喝…… 雀儿见小姐将小半碗汤喝掉后,才把陆文瑶的事说了。郝佳音倒是从不担心陆文瑶,就算是季泽厚将人带回来的,郝佳音也从不觉得陆文瑶会成为自己与季泽厚之间的理由。毕竟比陆文瑶漂亮那么多的冰凝,季泽厚见了也没动心,其他的人,郝佳音更不担心了。 或许就是她命好吧,有疼自己如珠如宝的爹娘、师傅师娘,然后嫁了个季泽厚,这个不用眼,而是用心去看自己妻子的男人。 “正好喝得饱饱的,请她进来。” 郝佳音从季府回来,还是第一次见陆文瑶。初来元州城的时候,陆文瑶确实生得好模样,水嫩嫩的,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颜色。只不过几日不见,这人怎么……平生憔悴了许多? 就在郝佳音打量陆文瑶的时候,陆文瑶也平心静气地看着床榻上的郝佳音。郝府发生的事,她也知道。当初知道郝佳音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时,她甚至有种隐约无法对人言的欢喜。直到自己想通了所有的事,她才觉得自己当时的窃喜是多么罪恶。 现在看着郝佳音在床榻上,气色并不算太差时,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同情她的。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被自己婆婆给弄没了。换做哪个女人,怕都是无法容忍的。 “表嫂最近好吗?” 这是陆文瑶第一次真心叫郝佳音一声表嫂。郝佳音却忍不住挑眉,“表嫂?” 唔,倒不是说郝佳音有多期盼陆文瑶叫自己这么一声表嫂,只是她这般温和有礼,自己难免多想。 “你同表哥还未解除婚约,我这一声表嫂,叫不得?”陆文瑶轻笑,才觉得,现在这样才最是自己。 郝佳音倒是明了,这陆文瑶怕是看透了情关,这会儿也算是涅槃了。 “我自然受得起,只是这般心甘情愿,倒叫表嫂我始料未及罢了。”郝佳音也不跟陆文瑶客气,谁叫她当初是真的觊觎自己的相公呢。 陆文瑶面上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当初自己的心底确实不怎么好。 “从前是文瑶不懂规矩,还请表嫂大人不记小人过。”陆文瑶顿了顿,“这次来,是跟表嫂辞行的,只是临走前,还有些事没弄清楚,怕是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来元州城了,也就借着辞行的名义,来府上叨扰了。” 有事没弄明白? “陆小姐但问。” “表嫂……”陆文瑶才要说什么,郝佳音轻轻笑了一下,“倒是客气了,我不叫你一声表妹,你也莫在开口闭口叫我表嫂了。” 陆文瑶愣了愣,然后点头。 “当初我来,郝小姐为何不怕?”陆文瑶从不骄傲自满,却也从不妄自菲薄。以她的容貌与家世,还有季夫人对自己的属意,陆文瑶就想不明白,郝佳音除了比自家多些银子外,她哪里来的信心,表哥会对她一直钟情? 郝佳音倒是有些想笑。事到如今,问这话,有意思么? 郝佳音的淡笑不语,终究让陆文瑶明白,自己这话问得有些莫名,但她还有一句最想问的,这次无论郝佳音如何,她都要得到她的回答。 “如果换做郝小姐,当初,你会不会随表哥来元州城?”当初的自己,不管爹娘的担忧,弟弟们的不赞同,执意要来元州城。现如今,也算是黯然而归了。如果可以重来,陆文瑶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郝佳音细细地眯了眯眼,这个倒是用不着犹豫的。 “不会。君既无心,我便休。不然你以为,此刻我为何会回了郝府?当初,可没有人拿着扫帚,非要赶我出门。就算是现在,也只是季夫人一厢情愿要我走,不是么?”郝佳音本就不是那谦卑的人,对着陆文瑶也不会装什么客气。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如果,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郝佳音之所以无所畏惧,因为她明白,什么才是最真的自己,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因为清醒,所以强大。 从来,嫁,是她点头了才应允的;走,也是她为了护自己的孩子,逼着季泽厚让自己走的。这门亲事,从头到尾就不是季夫人求的,也不是她能毁的。郝佳音勾唇,那一笑叫陆文瑶忽然间就懂了。 跟着郝佳音微微一笑,陆文瑶眼底纵然还是有一抹失落,却真的想通,是时候放手,或者说离开了。没抓住过,又何谈放手? “如果当初没有你,我也就不会变了。我同表哥,或许也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一声叹息,掩去里头多少酸涩。事到如今,只能释然。 郝佳音倒是忽然间觉得心里也有些酸,这季泽厚明明就是个呆子,怎么就能得了这么多人青睐?也就是一张生得好看的脸,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好? “临走前,祝表哥表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释然后的陆文瑶真心实意地希望,面前这个聪慧的女子能给表哥幸福。 郝佳音挑眉,也不说答应不答应。陆文瑶摇了摇头,这女人啊,骨子里可比自己要骄傲从容太多。 “对了,算是对表哥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日前,你师兄找到家弟,说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陆文瑶没见过弟弟口中那个师兄,此刻说给郝佳音听,只是想提个醒罢了。说完,她便起身走了。 出了郝府,就看见弟弟陆文涛依在马车边等她。陆文瑶笑了笑,“走吧。” 郝佳音等人一走,便沉下脸来。 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郝佳音自诩不是最了解他的,可也绝对算得上是很了解的。明明自己已经说过不许插手,他竟还找上陆家姐弟俩,摆明是不听了。就算自己要跟季泽厚合离,自己跟师兄也回不到从前,难道师兄真就不明白? 郑昶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明白罢了。 他只错过了那么一次,竟是差了这么多步,郑昶之却想着,万事无绝对,或许自己与佳音还有可能。要不是还有可能,怎么会有后来这些事,佳音怎么会回了郝府?这可不就是老天都在成全他么? 陆家姐弟俩离开季府的事,很快就传到郑昶之耳里,他折了折袖口,瞥了一眼对面的吴远航,“怎么,吴公子当初不是同陆家姐弟俩一块儿来的,这会儿不一起回了?” 吴远航正好好喝茶呢,被郑昶之那话刺了一下,倒是压根不生气,只眯着眼乐呵呵地说,“早呢,小师妹这不是病着么,我也算是半个娘家人,放心不下啊。”更是舍不得错过看戏的好机会。 郑昶之这人,其实心狠手辣,但是他那些招数与手段绝没可能用在自己师妹身上。冲着这一点,吴远航就等着看好戏,必定精彩绝伦。哎,果然啊,人就是爱看别人窝里斗,可比其他的有意思多了。 果然。 “主子,郝府大小姐派人送帖子来了。”元州城里,郝家千金要找个人,倒也挺容易的,何况郑昶之并未刻意躲起来。只是想着陆家姐弟俩才走,师妹便派人来寻自己,郑昶之眉眼的笑总归有些苦涩。 怕只怕这种心底明明知道,却依然挣扎着啊。郑昶之嘴角一抿,果真是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当初自己辜负了佳音,现如今,他依然要争,争一次挽回的机会吧。 ------------ 醒悟 陆家姐弟就这样出了元州城,而季夫人却是彻底慌了。 她能不慌么?之前闹出这么多事,算是彻底同郝府翻脸了,往后元州城里,季府要想好好的,怕是难了。当初,季夫人还算有恃无恐,就是因为笃定赶走一个媳妇,会有另外一个十全十美的媳妇在边上等着。何况有了陆府做姻亲,季夫人相信郝府总不可能彻底不管不顾。 这会儿没了陆府的儿媳妇,季夫人头一次觉得害怕。 她当初怎么就能这么傻,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现在,陆文瑶就这样走了,叫季夫人真正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接下来要怎么办?难不成叫她活了大半辈子,被郝府逼得变卖了家产,连这处宅子都保不住? 想到自己以后过不上奴仆成群的富贵日子,甚至她还要自己动手操持家务时,季夫人就愈发烦躁。 方嬷嬷倒了杯凉茶递给季夫人,见季夫人又想摔了杯盏,方嬷嬷连忙按住季夫人的手背,也不等季夫人冲自己发火,只压低了声音,“夫人,您这会儿可不能乱。陆家表小姐走了,那说明她同少爷没有缘分。不过,当务之急,夫人还是得想着,怎么还上郝家的嫁妆。” 她也挺喜欢陆家的表小姐,可现在表小姐被季夫人的急于求成给弄走了,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选择,只能是请少奶奶回来了。方嬷嬷自然是这么希望的,只是这回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季夫人的错。要是想郝家答应少奶奶回季府,怕是要季夫人先低头认错才行。 而让季夫人向人低头认错,尤其还是她素来看不上眼的郝佳音,方嬷嬷自然得给足了季夫人面子,否则以她那死要面子的性子,怕是要她先想到低头,那是绝没可能的。可季府要是少奶奶不回来,怕是早晚就给折腾没了。方嬷嬷不可能坐视不理。 被方嬷嬷这么一提,季夫人倒也想到了这回事。 之前,雀儿那个贱丫头带着人来府里开库房,可是被陆文瑶给拦下来。之后,季夫人就一直觉得家里欠下的那份子银钱,到时候会由陆家替自己还上。现在人陆文瑶走了,那到时候郝府讨要上门来,可没人替自己揽债了啊。 自己府里的账册上可是根本没多少余钱。不对啊,凭什么郝府跟自己要这么多银子,而她也没花了这么多啊! 忽然想到这一点,季夫人便急了。 就算之前自己让季泽厚去云城给陆家夫人拜寿,带去的那些贺礼也是从郝佳音的嫁妆里出的,可怎么到现在,就欠下这么多?这时候季夫人要是再不明白,那就跟儿子一样不通俗物了。 这人啊,总是最拿捏不住的就是人心。从前好的,不可能一直好下去。府里的这些下人管事,季夫人其实并没有动过,都是从前就在老爷手下做事的。倒不是季夫人念旧,只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哪里寻个新帮手?倒不如就用老爷子提拔起来的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大伙儿明明知道季夫人只是个空把式,对着过手的白花花银子,谁能扛得住? 季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果然,这几年季府会步履维艰,都是这群杀千刀的人贪了。可就算是明白了这些,季夫人也无能为力。她只会点后宅里的手段,若要她同人做买卖,她是万万没那本事的。现在就算知道了府里有作恶的,要么她一口气将人全给辞退,要不然一时半会儿间她也找不到那人究竟是谁。 方嬷嬷倒是猜不着季夫人这会儿的心思,只是看着季夫人脸色难看得紧,自己也只能点到即止,收拾好东西,躬身要退出去。 “方嬷嬷,你几岁进的季府?”季夫人幽幽地盯着方嬷嬷,季夫人当年进门的时候,方嬷嬷就是府里的老嬷嬷。那时候季府后宅里的事,也多是由她打点的。季夫人进门后,掌家的权利才到季夫人手上,方嬷嬷也退到她身边伺候。 凡是人,都会变。这一刻忽然明白季府是怎么了的季夫人,谁都不信。 “老奴三岁就被人伢子卖到季府,如今已经有五十年了。”原来,板着指头一算,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辈子都在季府,不曾离开过。方嬷嬷十八岁的时候,大少爷的太祖母做媒,把她许给当时季府的管事。 那时候,她就从玉儿变成了方嬷嬷,从那之后再也没变过。只可惜自己命不好,嫁给他还没过上几天被人疼的好日子,他就得了病走了。老太太真心对她好,便想着再替她张罗一门亲事。不过被她给拒了。就这样,一个人竟也过来了。 季夫人眯着眼,五十年了?可比自己进门要久很多呢。 “这府里,怕是方嬷嬷比谁都熟悉吧?你说这人怎么就能变得这么坏?季府对他们从来不薄,结果呢?季府会有今天,竟全是他们背地里动的手脚!”季夫人咬牙切齿,她倒是不信背后动手脚的人是方嬷嬷。方嬷嬷不识字,而且账册也是直接交给自己的,方嬷嬷碰不到账册。 方嬷嬷虽然不懂,但也有所察觉。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您把少奶奶请回来,季府的一切都不成问题。只是这话,方嬷嬷这会儿还不好说。不过她也不担心,凭着少爷的执拗劲儿,最后少奶奶和季夫人都会拿他没办法。 季夫人心底蔓过一片凄凉,最后还是挥了挥手,“你去看看大少爷,午膳总是要吃的。”至于她,要好好想想,季府接下来,到底怎么办才好。 何氏从娘亲嘴里听到陆文瑶走的事,她便忍不住笑了。 多好,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有罪的。这可不就是老天都再帮她么? 何氏面无表情地将那碗乌起码黑的药汁喝光,用青筋暴起的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药汁,然后站起身,“困在屋里这么些天,倒是要出去走走,晒晒日头也好。” 翡翠在边上暗中叫苦。这何氏亏了身子,整个人随不如从前气色好,可弟子还在,现在多少养回来一些,总算看着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翡翠自然妒忌,这会儿日头正晒,偏还要出门去晒,她可没何氏那么白,这晒一晒便容易起红块儿,然后就会变黑。 何氏从前自己也是避着日头的,只是这些天躺在床榻上,手脚如冰块儿一般,竟是觉得日头下这样热热的才好。 何夫人见着女儿现在能下地了,这脸上自然欢喜开来。什么人参啊,再金贵也不如土方子管用。瞧瞧,女儿可不就是被她给调养回来的么?何夫人甚至觉得当初大夫给诊的也是有错的。 她可是指望着女儿在季府过得好好的,生个娃,稳了地位之后帮衬娘家呢。 “多走走才好。看看咱们村,哪个女人可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你啊,别老是躺床上,生生将那点精气神给磨没了。” 何氏点点头,算是听进自己娘亲说的话。 翡翠跟在后头,倒是想过去扶着何姨娘,却被一把推开。 何氏明白,自己必须早早地好起来,要不然她怎么去找到自己的孩子?何氏嘴角的笑隐秘而且诡谲,眼底那抹疯狂藏在一团墨里,叫人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等翡翠察觉到的时候,何姨娘同她已经到了庖厨外头。 “姨娘怎么来这脏地儿了?咱们快回去。”何氏微微一笑,“我想亲手给太太做点吃的。” ------------ 错过 何氏刚进门的时候,除了要跟梅氏与水氏争宠外,她还要尽自己的可能去讨好夫人。那时候,她便做些好吃的。只是后来,季夫人总是对自己冷冷淡淡的,何氏便歇了心思,只整日里绕着少爷,盼着将他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才好。 算起来,三位姨娘里头,梅氏是最不会做吃食的。至于水氏,长在季府,因为相貌好,从小就是季夫人养在身边逗趣的,晓得怎么伺候人,也会一些厨房里的事,但终究比不过从小必须操持家务的何氏。何氏虽也是生得好,可贫穷人家的孩子总得分担些家事才行。 何夫人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一家子,何氏逼着只能早早懂事起来。到了季府,食材也多了,何氏又是一门心思想要讨好少爷,自然花了心思去学。只是从郝佳音进门后,何氏已经很久用不着厨房了。 后来,何氏病成这样,莫说到厨子里做吃食了,根本是连地都站不稳。现在能走到这儿来,也算是本事了。 后厨帮佣的人见了何姨娘,倒也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声好。从前可根本不是这样的,厨子里做活的人最是人精,把整个季府都瞧得清清楚楚,谁得宠谁不得宠,他们全是看人给菜的。 何氏这回倒是丝毫不介意,也由不得她介意。本来就清楚的事,何氏有什么好气的? “我来借厨子,做些点心给夫人。” 何氏身上没多少银子了,本来月银就不多,这次一病,从前存下来的银钱就所剩无几了,这会儿更是没得什么好打点了。厨子里的人虽不满意何氏的小气,可也不会正大光明地为难何姨娘。 何氏进了厨房,其实多是指派翡翠动的手。何氏也就是稍稍动动手,之后就坐在边上的小凳上,神情若有所思。 等翡翠将蒸笼打开后,何氏站起身,“你去拿碟子。”装碟这事,她得亲自做,不然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提着食盒,何氏到了梅园门口。 方嬷嬷眯着眼睛看气色还是不怎么好看的何氏,“何姨娘怎不在屋里好好休息?”何氏对着方嬷嬷轻轻笑了一下,“又不是金贵身子,躺不住的。这不,我亲手做了些点心,特来孝敬太太的。” 这时候,除非是大少爷来,否则谁来找夫人都是讨骂的。方嬷嬷到底可怜她被害得没了孩子,接过何姨娘手上端着的食盒,“夫人已经睡下了,这样,等夫人醒来,我替姨娘说道说道。”至于夫人会不会喜欢,那就不一定了。 方嬷嬷提着何氏带来的食盒,而何氏呢?她盈盈眉目,倒是不胜感激的样子,谢过方嬷嬷。转过身,翡翠就看着自己主子嘴角那一丝冷笑,身子一哆嗦。 季泽厚一个人在书房,梧桐守着外头,倒是朝里头传过一次话,说是陆家小姐与少爷要走了。 本来,季泽厚也不是这样无礼的人,可是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季泽厚心底烦躁得很,而且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家姐弟二人,尤其是表妹陆文瑶。他们跟着自己来了元州城,却没想到自己的娘亲对他们存了这样坏的心思。季泽厚自己都不敢相信,虽然娘亲有时候脾气是不怎么好,可他一直不敢想,现在,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季泽厚再替娘亲狡辩了。 只是明白之后,季泽厚心底更是难过与茫然,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当初和乐美满的日子? 梧桐也没想到,季夫人会对少爷做这样的打算。虽然这种事,亏得只能是对方,可到底是少爷自己不乐意的,所以这会儿少爷心底的委屈和难过,梧桐想也知道。 哎,从前的太太可不是这样的。她最疼爱少爷,少爷要的,就从没有夫人不给他的。现在少爷只想跟少奶奶好好过日子,怎么太太就是不知道呢? 季家这头因为陆家姐弟俩的离去,显得格外消沉。季夫人是气得人仰马翻,而季泽厚那头则是格外安静。下人们倒也挺会察言观色,走路都差踮起脚尖来,何况他们可比季泽厚心底门清多了,这季府啊,怕是有段难过日子要过。他们又没什么本事厉害的,还是夹起尾巴来做人吧。 郝府那边却是完全不一样。 郝老爷昨个儿晚上在季泽厚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今个儿起来可是浑身筋骨舒坦,甚至还乐呵呵地跑去找萧先生,请人一块儿喝茶。 这萧先生举止优雅,抿了一口茶,根本不问郝老爷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郝老爹对萧先生倒是没什么可瞒的,倒豆子一般将昨晚上季泽厚蹲在自己府门口的事说给萧先生听,那话语里的自得与兴奋倒也叫人听得一清二楚。 萧先生只不过淡淡地瞥了一眼郝老爹,然后自顾自抿了一口清茶,“你就这么中意这个女婿,竟是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萧先生心底是有些后悔的。就算佳音再怎么聪慧,郝家夫妻再怎么疼爱女儿,他作为佳音的师傅,也是不能看都不看一眼,就由着佳音嫁了人。现在,季泽厚是没做什么对不起佳音的事,可不作为有时候也是种罪过。他若是能早些站起来,说不定他那个寡母也就不会一步步走错,将好好的一门亲事弄到今天这地步。 至于自己另外一个爱徒郑昶之,萧先生想来便是一阵叹息。若是当初他抓牢了缘分,又怎么会成了这番,有缘无分的局面?这时候硬是要掰回月老的红绳,萧先生平心而论,并不看好。可他能怎么做? 自己这个徒弟,骨子里同他一样的执拗,却比他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和佳音才会走到今天这步。萧先生明知道不该纵容他的,可没办法,当郑昶之跪在自己面前,说这辈子只娶佳音一人为妻时,萧先生舍不得了。 最是桀骜也最是孤独。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儿此后再也没办法快乐,也相信,两个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孩子在一起,定是能相濡以沫、琴瑟和鸣的。 “我这是看在我乖孙孙的面子上,才给那小子一个机会。再说,我的女儿,我还能瞧不出来?只不过这会儿嘴硬,怕是早就对那小子心软了。”郝老爹其实最堵心的就是这一处了。虽说女儿嫁了人,可也是他捧在手心宠大的姑娘,就算她有一天七老八十了,也是他的小姑娘。这会儿冷不丁地喜欢上别家的小伙子,就算那人是自己女婿,名正言顺来着,郝老爹还是觉得闹心。 早知道,当初生个儿子就好了。生了儿子怎么说都是拐了人家的姑娘到自己家,他也用不着像现在这般,被人抢了心头肉。 萧先生默然。 他不是没看出佳音对季泽厚那点小心思,或许还算不上生死相许,但也明白,这牵扯怕是断不了了。 “只盼着孩子们都好好的,那就好了。”萧先生这些年走遍千山万水,不求功名不求富贵,只觉得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才叫真的好。他只希望,佳音与昶之都能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至于现在,他怕是只求一处,郑昶之莫要太偏执了才好。 郑昶之到了郝府,直接有下人过来将人带往大小姐的院落。 郝佳音实在是觉得躺够了,对着师娘好说歹说,怎么娇怎么甜怎么来,总算得了允许,每日可以在房内走动一刻。郝佳音让雀儿替自己稍稍收拾了一下,胭脂水粉倒是一概都不碰,绾了发髻,就坐在软榻上等师兄来。 郑昶之看见师妹气色好了许多,这脸色也是淡淡欢喜的。 “师妹倒是气色好看不少,这样才好。”郑昶之自然地坐在软榻另一头,唇角挂着温和的笑,而郝佳音却没有再同师兄太客气。抬手满上茶,郝佳音低眉,“师兄在元州城里倒是耽搁地足够久了,家那头的事处理好了?” 郑昶之捏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才笑笑,“那边的事不重要。”那边的事,从来就不算是重要的。他去争去抢,只不过因为娘想要罢了。而面前的女子,才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的。 郝佳音或许知道,但当她为季泽厚披上凤冠霞帔时,她就将过往全部收拾妥当。所以,郑昶之还是从前的那个郑昶之,而她郝佳音却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那师兄便是一定要留在元州城,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原来他对佳音来说,只是个多余的,甚至是个烦人的了?所以,她要自己离开,离开元州城,离开有她的地方?郑昶之眼眸猛地一缩,然后直直对上郝佳音的眼,“师妹,我从一开始就同你说过,我会回来,要你等我……” 郝佳音嗤笑,“对我郝佳音来说,从没有等人一回事。师兄认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呢?” ------------ 赌局 果然是当初想得太过美好,现如今强留,却只能将从前那些美好都给毁得一干二净。郝佳音目光澄澈,死死盯着面前好看的男子,竟是忽然想不起最初动心的理由,是他的不厌弃,还是他的与别不同?郝佳音只觉得,当初的一切都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场镜花水月。 现如今,师兄还是师兄,只是师兄眼底的情意却成了灼热的火,烫得她倍感煎熬,只想着能早点摆脱才好。 看吧,都说什么儿女情长。轮到她郝佳音时,却比男子还要拿得起放下去。郝佳音不服输,却是从来就认命的。她孤注一掷地问过师兄,得了一个叫人心碎的答案后,她才心甘情愿地离开。她不是陆文瑶,为了一个连承诺都不曾给自己的人而抛开一切,她也有为人子女的责任啊。 “佳音,你……不要这样,明知道我舍不下你,你不要用这样的法子来罚我。”郑昶之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当就容貌来看,季泽厚就是朵花儿,那郑昶之却是峻拔的山水,不会有人说一句不好看。 郝佳音当初上山,发现不管是师傅师娘还有师兄,都生得极其好看的样子,她不是没有失落。毕竟还是那么小的姑娘,又被季泽厚一声妖怪给砸得头破血流,心底没点芥蒂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师兄拉着她的手,带她满后山的玩。或许就从师兄主动拉过自己的手,温柔地喊她小师妹时,自己这心底就住进了他吧。师兄从不服软,只除了自己跟他撒娇耍赖时,师兄总会让着她。 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现如今他们都长大成人,郝佳音知道,这回的事,不是彼此间服个软或者撒个娇就能让一步的事。 “师兄,咱们来赌一把吧。”郝佳音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只是郑昶之无法从佳音眼底看到一丝一毫对自己的留恋。或许,从佳音成亲那天,自己去看她,她却是一眼都不愿看自己时,那眼底就没多少留恋了吧。 郑昶之也回了一个温和的笑,“你赢不了我。”从小,师妹就赢不过自己,这回也一样。不管郝佳音要跟自己怎么打赌,她都赢不了自己。 “不试一试,总不会甘心。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就像现在,自己已经三番两次同师兄说了,他们之间不会有可能的,可现在,师兄不是还站在自己面前,不肯罢休么?既然如此,那便玩次大的,叫彼此都明白,没有什么可以回头。 郑昶之只觉得佳音说的话,真的刺耳。 “怎么比?” “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商人之女,自然只能同师兄比这经商的手腕。”比起师兄的全才,郝佳音的确只会这么点经商的法子,她既然不想输,那便只能跟师兄比这个了。 郑昶之倒也不着急,“你倒是和小时候一般狡猾,只占着利处便不松口。这儿是元州城,谁比得过郝家?”除非天皇老子来了,否则谁也别想在郝家人手里讨得半点便宜。 “谁让师兄答应过我,一定会让着我的?”这话,郝佳音一直记得,从她拜了师傅门下跟师兄一块儿学习后,郝佳音发现自己的脑子如何都不够用,总要不停追着赶着,才能勉强看到前头师兄的影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没日没夜地逼着自己追赶前头的身影,郝佳音病了,病榻上,师兄端着苦涩的药汁,然后告诉她,她不需要逼着自己,永远都不需要,因为他不会同她争什么,永远不会。 而像他这样的人,不争便是让。 郝佳音记得,于是便更加肆无忌惮。她只是小女子,无所不用其极些也无可厚非。想到这里,郝佳音竟是笑得格外开心。 “我新开了个铺子,不如咱们就拿那铺子来比吧。”郝家的女儿要赚钱,输赢就靠月后的账册来评判吧。郑昶之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等郑昶之离开郝府后,郝佳音在雀儿的不赞同眼神里,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到底还是出了院门。 其实郝佳音猜得出,这什么卧床静养,最初怕是必要的,可现在都多久了,自己都躺出一层肉来了,还不许她下地走动,可不就是师娘为了给自己记个教训,还真是坐月子,半步不能走啊? 郝佳音可是记得,从前跟师娘在外头行走时,师娘对着那坐月子里头不下地的说法嗤之以鼻呢。这会儿自己还没到坐月子的时候,怎么就不能下地了呢? 郝府的人总算是见到大小姐出院门了,一个个都欢欢喜喜地上前来请安。郝佳音乐呵呵地一路赏过去,直到了师傅师娘的院落外。早有下人跑进去通传了,郝佳音这会儿示意雀儿上前,然后搭在雀儿胳膊上,装出一副羸弱的样子,歪歪扭扭地靠在雀儿身上。 雀儿嘴角可疑地抽了抽,小姐,您一路走来,都不带歇脚,这会儿脸色更是红红润润的,装成这样,不觉得有些闹心? 郝佳音才不管闹心不闹心呢,她要是不装装可怜,等会儿指不定师娘又出什么幺蛾子给自己好看。她是真的不要每天躺在床上喝那些汤汤水水啊。想着之前过的日子,郝佳音只是满心满眼的心酸。她突然好想吃酥油小炸鸡!! 扭过头,郝佳音认真地对上雀儿,“一会儿回了院子我要吃酥油炸鸡,记住了?”雀儿刚想搬出萧夫人的医嘱,就被郝佳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就听见小姐伏在自己耳边轻飘飘地嘀咕了一句,“莫不是我躺了几天,雀儿就忘了自己是谁的贴身丫鬟了?” 哼!反正她今个儿吃不到酥油小炸鸡,她一定跟所有人做对!好吧,郝佳音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妊娠反应了,要不然自己不会忽然想吃那油腻腻的东西。 进了院子,萧先生不在,只剩下萧夫人在晒茶。 萧先生与萧夫人这次到外头游玩时候正巧遇上一片深山野茶林,两个人便留在那儿采起茶叶来,这会儿到了元州城,正好借着好日头开始晒茶。 郝佳音搭着雀儿的手,坐在藤椅上,接过雀儿随身带的毯子,郝佳音顺手该在自己小腹上,然后就懒洋洋地眯起眼,一会儿看看师娘晒茶,一会儿瞅瞅明晃晃的日头,两个人谁也不主动说什么。 直到萧先生回来。 萧夫人他们采的野茶叶不多,只晒了一面篓子,轻轻拨着那些叶子,郝佳音想起当年的自己,跟着师傅师娘可不就是这样撒丫子漫山遍野地乱跑么。 “不听你师娘的话,跑这儿来做什么?” 萧先生负手站在萧夫人身侧,轩昂的身子正好替萧夫人挡掉正热的日头。郝佳音撇撇嘴,师傅这人就是心疼师娘,一点都舍不得师娘委屈。哎,自己就没这么好命,遇不上第二个师傅。若想要季泽厚哪天跟师傅一样心细如尘,自己怕是等到头发花白也不一定等得到。 “师兄上次来府里,同师傅说过什么?”郝佳音问得极其直白,她笃定师傅不会瞒着自己,只要是自己开口问的。不过就算师傅不说,郝佳音看着师傅脸上一瞬间的为难,也大约明白了师兄说了什么。 不外乎是喜欢她,能给她下半生的幸福。郝佳音想笑,当初自己义无反顾嫁了别人,这会儿也还是会执拗到拒绝回头。 “师傅,刚才我同师兄打了个赌,看看谁更有本事,做好买卖。”其实上山后,师傅并没有怎么教他们行商之道。只不过这世上,所有的学问都该是触类旁通的,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是同一个地方,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郝佳音骨子里流着郝老爹的血,生来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也挺享受拽紧大把银子的感觉,所以就算到了山上,自己也会常写信下山,说一些自己的小法子。师兄本来也不会这一套的,只不过跟着她一起久了,这些事对他那样精明的人来说,自学成才才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这回,郝佳音打算正大光明地和师兄比一场,前提是师傅与师娘绝不插手,不管是她还是师兄。 萧先生头一回同徒儿说起情爱这样的私事。 “好好的,真就回不去了?”换做别的人,萧先生压根不会多此一举,只是因为两个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他自然希望他们好。 郝佳音微微一笑,“师傅,良辰难再来,这道理,您比我懂。佳音也希望师兄能早日明白过来。”师娘走到一边,轻轻按在佳音肩上,“那小子,其实也还过得去,是吗?” ------------ 如今的冰凝 萧夫人生为女子,这行为做事总归是软和多的。佳音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这心思里动了几分,她比萧先生要清楚许多。这个季泽厚,自己住在季府时也是看过的,人的确不差,虽是呆了点,可心眼的确是不差的。 这样的人,其实呆也有呆的好处,只要入了那个道便是全心全意的。佳音这孩子,性子其实要强得很,嫁给季泽厚这样软和的人,也不会不好。 萧先生哪里想不到这一段,只是还有一个郑昶之在边上,怕是还得有一番牵扯才会尘埃落定。 “你们怎么做,我同你师娘是再也不管了。”他同妻子只安心替佳音养好胎儿,至于其他的,他们确实不方便插手。 郝佳音只要师傅师娘不掺和进来,其他一切都好说。 郝佳音拿出来要跟师兄打赌的就是准备丢给冰凝开的铺子,原本是季府名下,被她买了过来,这会儿也装修得差不多了。想了想,总归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局,郝佳音回了院子,坐在软榻上等雀儿将冰凝请来。 倒是忘了说,之前郝佳音也问过冰凝没堕红尘前的名字,想着冰凝这花名对她来说总归不怎么好听。哪晓得冰凝竟比她还要洒脱。只说自己瞧上她的,除了这一两心机,剩下的就是九分容貌了。而这容貌,便是冰凝所有的,有什么好改的? 只要她用得着自己这张脸,那便只能是冰凝,或者说,永远是冰凝。 郝佳音哑口无言,只能由着她。这女子,若非命不好,否则就凭这容貌,也能有个富贵安生的一生。只可惜,老天爷早就给安排好了,谁也辩驳不了。 冰凝由着人抬着轿子来了郝府。 这是冰凝第一次来郝府,倒也有些好奇,不过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行为举止间倒也没失了分寸。见着郝佳音的时候,冰凝竟也不卑不亢,叫了声主子,也就乖觉地站在边上,低眉敛目,衬着这张脸格外好看。 郝佳音点头,“这人啊,果然是越养气色越好。”冰凝也不客气,瞥了一眼郝佳音,目光落在她被宽大裙摆遮掩的腰腹处,“起初倒是听人说主子有喜,没来得及送上心意,这会儿补上,倒也正好。” 青楼里的女人,最懂男人的心思,最明白女儿家的那些事儿。倒不是说冰凝怀过孩子。她们这样的人,在她们接第一个客人前,老鸨就会问过她们的心思,将来想不想怀个孩子。 这般低贱的身份,吃的便是这口饭,他日年老色衰,便最是凄苦,总会有人想生个孩子给自己留条后路,又或者盼着哪天遇上个贴心人,将自己赎回去,然后生儿育女,便是有了盼头了。 只不过冰凝没有,她在接客前就找杏花妈妈要了那汤药。她这样的人,这辈子就算有自己的孩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会被人瞧不起,她宁愿苦到自己为止,也别害得孩子有一天也跟着别人一起埋怨自己。 可冰凝见过杏花楼里其他的姑娘,偷偷瞒着杏花妈妈怀上恩客的孩子。其实杏花妈妈告诉过冰凝,女儿家有没有身子,那体态根本瞒不过杏花妈妈,甚至连什么月份,杏花妈妈都能断得一清二楚。冰凝那时候觉得好玩,也跟着杏花妈妈断过,这会儿虽然看不大出来郝佳音怀了几个月,但怀相倒是瞒不过她的。 郝佳音也就是刻意瞒着季家那对母子,至于其他人,郝佳音暂时没功夫到外头晃荡,起码自己的亲人却是知道的。 “那我便替孩子谢过你了。”郝佳音温柔地扶着自己的腰腹,神情里满是欢喜,只不过她可没忘自己叫冰凝来的缘由。 “你对那铺子,可有什么打算?” 冰凝微微抿了抿唇角,“主子不是早就发过话,对那铺子,可是完全听我处置的?”这也是冰凝愿意为郝佳音所用的缘由。 郝佳音就知道,这事有些头疼。自己的确说了,那铺子随着冰凝打点,可问题是自己随口的赌注,就是这间铺子。冰凝这人,其实认定了一件事,便会勇往直前,郝佳音不希望她心底对自己有什么芥蒂,只能将事情说给冰凝听。 一个赌局,事关一个机会。 冰凝到底是聪慧的,她没错过郝佳音脸上的神情。 “既是这般棘手,我自然要帮你赢了才好。只是,依主子的本事,没道理会惹上这样的麻烦。”这话倒是真的,以冰凝对郝佳音的认识,她的确不该让自己扯到这样的赌局里来。这根本毫无意义,不是吗? “你只要别让我输了就好,至于其他的,人外有人,这话你可要记得。”做买卖的人,最不能盲目自大,这道理,郝佳音觉得还是先跟冰凝提点一下才好。冰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有主子在背后指点着,冰凝自然不敢输。”更何况,她还要靠这间铺子,正大光明地在元州城里站起来。 郝佳音这边找了冰凝,郑昶之那头也去找了吴远航。 郑昶之手上没什么生意,多是交给郑昶之打点。郑昶之之前不明白为什么郑昶之不让自己的买卖做到元州城来,现在知道小师妹就是郝家千金后,他总算明白了。不过就算没有郝佳音这层缘故,吴远航也不打算贸然地插手元州城的事。 谁不知道郝老爷的名声啊?吴远航又不是要争那个天下第一,自然也就没那个必要跑元州城来找不痛快。 “你们真是……”吴远航愣了半响,到底说不出评价来,这两个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谁家的终身大事是这般儿戏的?或许,不该说是终身大事,而只是一个执意要争,一个尽量躲开罢了。 郑昶之也知道,这次的事,师妹显然不愿给彼此退路了,尽管幼稚,却也真是回不到过去。 “你写封信回云城吧,反正你最近一阵子是别想回去了。” 元州城里最近倒是热闹得很。 一件就是季府与郝府之间的事。 当初季府上郝府提亲,已经叫许多人惊奇了,更不要提后来郝府竟然应下了亲事,更是风风光光地办了亲事,那十里红妆,怕真是许多人有生之年唯一一次见了。不过更叫元州城的人期盼的是,他们什么时候合离。 郝佳音带着嫁妆与下人回了郝府,根本没瞒着元州城的人,这会儿元州城的人茶余饭后就在谈金家赌坊开的地下赌局,关于买离还是合。 不过这事有点拖,拖得元州城的人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离。现在他们更多谈论的就是新开张的酒楼——天香酒楼。倒不是说酒楼有什么别致的地方,当然,酒楼的确有它别致的地方,但元州城的人更惊奇的是那酒楼的老板娘,竟是当初元州城杏花楼里的当家花魁——冰凝。 ------------ 商战 当初,冰凝姑娘可是元州城里最出名的姑娘,多少男人为她魂牵梦萦?结果,好端端的,人却突然从杏花楼里不见,这叫不少男人急得不行。 杏花妈妈倒是一致只说是冰凝姑娘被客人赎身了,至于去了哪儿,会不会回元州城,那就不知道了。元州城的人都好奇,反正他们是没听说城里哪户人家新纳了小妾之类,至于元州城外的人家,他们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探听。只是这闲暇之余,再看看杏花楼里的其他姑娘,心底总归是慨叹唏嘘的。 这会儿,冰凝姑娘忽然回元州城,而且不是谁家小妾,而是酒楼的老板娘,真是叫所有人惊叹不已。瞧瞧,冰凝姑娘这发饰可是明摆着没嫁人啊。大伙儿好奇,而且从前那些没得偿所愿的,甚至连进杏花楼一睹芳容都没资格的人,这会儿可是一个个往酒楼里钻。 为啥?没瞧见老板娘正笑盈盈地坐在柜台后拨算盘珠子么?哎,美人就是美人,就这样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也美得叫人目不转睛。 天香酒楼装潢别致,里头的书画,每一副都是当世文杰所做,让酒楼一开张,就得了不少文人墨客的欢喜。更不要提酒楼里请的大厨,手艺绝对一流。这让城里的食客们也欢喜极了,再加上酒楼里特有的百花酿,每日只卖一百壶,更是叫来天香酒楼的人欢喜极了。 冰凝知道,来的人,更多是冲着自己这张脸。这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这会儿也抛头露面做了酒楼的老板娘,还有什么想不通?人啊,既然活下来了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上爬,不许任何人看不起自己。 何况,这次酒楼开张,还关系着主子同那人的赌局,冰凝知道,她输不起。 当吴远航摇着扇子,迈进天香酒楼时,冰凝直觉的来者不善。 吴远航也是知情人,明白这赌局对郝佳音和郑昶之意味着什么。他其实是真的挺想不通。郝佳音明明嫁了人,还怀过别的男人的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郑昶之为什么偏要她不可?再说了,郝佳音放着郑昶之这般才貌双全且情投意合的男子不嫁,难不成非就季泽厚那傻小子不可了? 所以说,在吴远航看来,师兄妹俩都是吃了饭没事干,不闹出点事来绝不罢休的主。只是他们动动嘴皮子,就足够他累断腿了。吴远航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个人会这般幼稚。其实郝佳音愿不愿跟季泽厚合离,全是她的主意,季泽厚没办法阻止,郑昶之也是无能为力的。 怎么这两个人,或者说郑昶之就不明白呢?这一切,都只看郝佳音的心意。她的心在谁身上,这事的结果也就能预料了。 冰凝眯着眼,瞥了吴远航几眼,只不过也不主动过去招呼。她这个老板娘,其实只要选个时辰到柜台后面坐一坐,就让元州城的人趋之若鹜了。 就在冰凝打算到后院歇息一会儿,看看这两天的账册时,吴远航走了过来。 “久闻老板娘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吴远航轻笑,合拢手上的纸扇,神情轻佻却不叫人觉得厌烦。冰凝微微一笑,“奴家这里便谢过公子谬赞了。”你来我往,你若不来,我便不往,这是规矩。冰凝从杏花楼里便知道,有些人不能招惹,有些话也不能随便说。 吴远航挑眉,这个人,他派人查过,能让小师妹另眼相看的女人,自然有她厉害的地方。吴远航也不看轻,这会儿看来,的确是个有手段的。 “只是今个儿来得晚,尝不到天香酒楼的百花酿,不知道老板娘可否看小生面子,给点通融?”吴远航用折扇轻轻敲打自己的掌心,眉眼却是盯着冰凝不停地笑,温和有礼,不强势也不谄媚,叫冰凝生不出半点憎恶来。 只是,百花酿一日只卖一百壶。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若卖了你一壶,这往后其他人来找我要,我可拿不出再一壶给别人呢。”冰凝漫不经心地拨了两下算盘珠子,然后抬头,“除了百花酿,咱们这处儿可还有其他美酒呢。” “除却巫山不是云。”吴远航淡淡地说了一句,看见冰凝的眼眸也不过是淡淡地瞥了一下,吴远航才觉得真有趣。这女子,身上没有半点风尘气,倒是个有骨气的。也难怪被小师妹挑中,有胆子回到元州城,这般正大光明地开酒楼。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冰凝只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往后院走。吴远航倒也不再纠缠,而是打开折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意点了几个菜,便眯着眼,神情惬意地等着。这不是为难他么?他在元州城没多少人脉,毕竟当初是郑昶之拦着她的,这会儿要他出手扰了天香酒楼的生意,哎。 就冲着那老板娘,就有前仆后继的人愿意来这儿吃饭,连他都觉得不错呢。等到小二手脚勤快地端上饭菜后,吴远航只尝了一口就知道,这家酒楼招人喜欢也是有它理由的。 吴远航也算是富贵人家,尝过不少精致吃食。天香酒楼的饭菜,不说最精致,但滋味却是极不错的。哎,真是无事生非,他可从没跟个小女子计较过,这会儿却要给这般娇滴滴的美人找茬,可真是过意不去啊。 结了帐的吴远航晃悠悠地出门,看了眼四周围,这家铺子地段可真是不错,自己要给冰凝找刺,那就只能扶持别家的酒楼,将客源从天香酒楼抢走。哎,天香酒楼的酒水饭菜都不错,再加上有冰凝坐镇,看来,要想抢人,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比天香酒楼便宜了。 冰凝等小二过来说那客人已经走了之后才起身去郝府。 郝佳音听冰凝说了一番,便肯定那人是吴远航了。郝佳音当初便猜到吴远航是替师兄做事的,现在看来,师兄打算让吴远航来完成他们的赌局。这点倒是与她不谋而合。 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挥戈相向多少叫人心寒,而现在,冰凝对上吴远航,正好全了彼此的情分,只看背后出招的两个人谁更本事就是。 “这吴公子身份也是尊贵,会些做买卖的手腕。我猜,他既是来你酒楼探过,那么接下里他定是会有所行动。”郝佳音跟吴远航虽说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这样的人脾性如何,她也多半清楚得很。 “他在元州城,名下也有酒楼?”冰凝一问,就看见郝佳音摇了摇头,“抢生意,不是必须自己出马的。”郝佳音若是没猜错,吴远航会在元州城里选一家酒楼,用各种手段抢走天香的客源,到时候赌局也就有结果了。 “压价?”冰凝微微一笑,却是丝毫不在意,“从前在杏花楼的时候,就算是最低等的姑娘,杏花楼也比别家要更多的银子,可还是前仆后继的男人愿意到杏花楼撒银子。银子,不怕你要得多。主子,您说,我说得对么?” 郝佳音惊奇地看着面前低眉浅笑的女子,那神态间的泰然的确是很多男子都比不过的。 “我想,要是当初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早些认识的,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或许连入主子的眼都不够。杏花楼,教会我许多,这一点,毋庸置疑。”冰凝自信满满,眼底是最真实的快活。郝佳音点点头,“静观其变吧。” 与此同时,季夫人却是气得不行。 从陆文瑶离开后,季夫人本想着,再让儿子去一趟云城,凭着女儿家的小心思,儿子未必不能挽回陆文瑶。可就在季夫人怎么头疼,劝儿子再去一趟云城的时候,元州城里却因为冰凝姑娘的天香酒楼而不平静起来。 天香酒楼从前可是季府的家业,季夫人无意间听见下人在那儿碎嘴,才知道自家的产业竟是被个青楼女子给买了去,这能叫季夫人不生气么? 是,那店铺的确是自己卖了的,可她也是迫不得已,不然谁会把祖业给典卖了?现在看来,当初卖那店铺的时候也被管事的给骗了。季夫人找不到管事,却知道了现如今的主人,在她看来,冰凝同管事就是一伙儿的,坑了他们季府。 季夫人对这个杏花楼的当家花魁也有所耳闻,毕竟自己儿子可是杏花楼的客人,而且整个元州城的人都知道,杏花楼的冰凝姑娘对自家儿子倾心相许……真是该死,一个这般低贱的人,凭什么拥有季府的产业? 找来方嬷嬷,季夫人只想着怎么将店铺给讨要回来。 方嬷嬷其他不懂,但却知道,白纸黑字,季夫人的确是将铺子卖掉了,这会儿想要要回铺子,似乎不大可能。可季夫人却是不管不顾。 “她不过就是个妓子,怎有那么多的银子买下铺子?这里头,肯定有鬼!”只要请来官差,到时候疏通一下,自家的铺子,也不是拿不回来。这对季府来说,可算是雪中送炭了,虽然铺子肯定不能还上郝府的嫁妆,可总算能缓一缓目前的情形。想到这儿,季夫人便笑了。 “你派人去探探,到时候咱们就能将铺子拿回来了。” 方嬷嬷虽然不怎么看好季夫人的法子,可她能说什么呢?府里是季夫人执掌的,她也只能听夫人的安排才是。只是叫方嬷嬷奇怪的是,她才准备派人去看看,就收到一封信。 把信交给季夫人后,方嬷嬷就站在一边,然后她就看见季夫人开始肆意地笑起来。 “果然老天都要帮我,这贱蹄子占了我季府的商铺,自然有人看不过眼,这不,有人要帮咱们呢。”季夫人笑得不行,直让方嬷嬷请来管家,拟好了状子就要送到知府去。 方嬷嬷担心得不行,季府也就是个商贾人家,而且在元州城里,像季府这样的人家海了去,根本算不上什么。再说季府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她实在不想看到季府又被卷进官司里头。到时候这季府的脸面可真是毁了。 季夫人知道方嬷嬷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个时候她也只能放手一搏了。这铺子只用了这么点银子就给人转手卖了,这显是讹诈,她可是站在有理的一头。对方说了,只要告上官府,给天香酒楼找些麻烦,到时候对方就能给季府好处,甚至还能帮着季府拿回天香酒楼。季夫人何乐而不为? “对了,你去看看泽厚,这孩子,我是真不知道他这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季夫人叹了口气,挥手让方嬷嬷下去。她不是不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可对季夫人来说,她本就打算去告天香酒楼,现在有人说会帮她,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只是季夫人也觉得累,自己做了这么多,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为了儿子,怎么泽厚就不明白呢? 季泽厚当然不明白。 梧桐自然知道缘由,可夫人说了,不许少爷出门,可偏偏少爷在书房里根本待不住,只想着能去一趟郝府,这可真是为难梧桐了。好在少爷脾气不算太坏,不然梧桐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季泽厚呢?他是真的想见一面郝佳音,可梧桐拦着他,季泽厚根本没办法出竹园。 ------------ 小衣 好在季泽厚这人生了张极容易叫人心软的脸,他只需要郁郁寡欢地对着梧桐做摆脸色不舒服,梧桐就心软了。 “少爷,咱们就算出了门,也不一定见得着少奶奶啊。”梧桐看着少爷换上自己的小厮衣裳,又有些后悔起来。他这回要是被夫人知道,铁定要被卖了。季泽厚却顾不得其他,反正他只要能见到佳音,其他的都不管。 季府本来就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大伙儿也实在想不到少爷会抹黑了脸,穿上小厮的粗布麻衣跑出府,只苦了梧桐,穿着少爷的锦绣华服呆在书房扮少爷,一颗心更是惴惴得很。 季泽厚出了季府,便直直地向郝府去。到了郝府,季泽厚犹豫了一下,想着上回郝老爷出来的情形,季泽厚想自己怕是进不去的。不过之前小钱带着自己可是从郝府后门进去的。对,他这回也可以从后门偷溜进去? 就在季泽厚从前门绕到后门这会儿的功夫,郝老爹已经听门房通报了外头的情形。郝老爹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婿倒是挺有毅力的,前一次被自己拦在外头赏月不算,这次竟又想着溜后门了。 郝夫人在边上瞥了一眼老爷,“我派人把他丢出去?” 郝老爹冷不丁被郝夫人这句话给呛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支吾了一下却还是讪讪地笑了笑,“这个……哎呀,夫人,您就饶了我吧。” 郝夫人笑了笑,“我知道该怎么做啦。”不就是睁只眼闭只眼,更甚至要大开着门放他进来么?哎,摊上这么个……只一味纯真却不会变通的女婿,他们做人岳父岳母的也很操心啊。 季泽厚绕到后门的时候,立马裂开嘴角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后门的管制总是比较松懈的,这回果然是真的。季泽厚看了看左右,见也没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郝府后门真有这么好进?要真是这样,就凭着郝府的富贵,他家后门怕早就被人给挤破了。 反正,这些弯弯道道,以季泽厚那脑子是根本想不到的。他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比方说现在。好在季泽厚认路的本领还是有的,加上府里的下人已经在老爷的授意下避开季泽厚,就这样让他跌跌撞撞找到了郝佳音的院子。 也亏得季泽厚这会儿运气实在是好。雀儿正好在小厨里做小姐喜欢吃的小点心,其他下人也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季泽厚就这样避开所有人进了郝佳音的院子,推开房门,他看见郝佳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裙,斜躺在软榻一侧正晒着日头,胳膊软软地摊在一面刺绣软扶手上,身侧是一本摊开的线装书。、 就这么一个侧影,季泽厚竟是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佳音在竹园的时候,她自己以为藏得很好,但季泽厚不止一次瞧见,她这般没规矩,只是闲闲散散地斜躺着,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可这会儿再见到,季泽厚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想她,想她在自己身边的随性散漫,想她如猫儿般懒洋洋的,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一切都好。 季泽厚放轻了手脚,一点点挪到软榻边,蹲下身子,就这样坐在鞋榻上,手尖一点点拂过那本书,然后碰了碰佳音温热的指尖,季泽厚抿着唇,竟是傻傻地笑了一下。看佳音似乎睡得很沉,季泽厚又撇了撇嘴,手往前一些,轻轻挪到佳音掌心下,一手移开书册,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到里头。佳音的掌心温温热热,正好与他的想贴合。 只这么一点小小的碰触,足够叫季泽厚心满意足。这呆子,这会儿真正是呆愣着的,嘴角还扬着傻乎乎的笑,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天长地久一般。 雀儿端着小姐要吃的点心进屋,正好瞧见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人抓着小姐的手。雀儿心底一慌,端着的盘子一松,整个儿摔到地上。这一响动,自然惊扰了屋子里原本相安无事的两个人。 季泽厚转过头,傻愣愣地看着吓傻的雀儿,而雀儿颤着指尖,指着软榻前的季泽厚半响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季家大少爷么?怎么好端端,会跑到小姐面前来? 至于郝佳音,好吧,怀了身子的人总是格外嗜睡嗜吃,她这两天倒是能稍稍下地转一圈,大约是因为之前睡得太久,整个儿身子骨都软了,郝佳音最喜欢这处儿软榻,坐着坐着便斜下身子,搭着毯子便睡着了。 本来,她想着自己睡会儿,等雀儿做好点心再喊自己起来吃,结果想到自己是被吓醒的。郝佳音懒洋洋地眯着眼,看着雀儿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这边,郝佳音低下头,然后顺着自己被死死抓牢的掌心就看到了季泽厚。 咦?自家老爹什么时候允许季泽厚进府了?而且他还这般正大光明吃自己豆腐呢。郝佳音抿了抿唇角,试着甩了甩被牵住的手,结果……自然是不行。季泽厚这人,一旦轴起来,就连季夫人也拿他没办法。 这会儿,他正跟郝佳音轴上了。在季泽厚看来,自己想了她这么久,这会儿因为担心她睡不安生,才偷偷牵一会儿手,连这个都不答应,那他实在是太委屈了。郝佳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扭得过季泽厚呢。 雀儿嘟嘴,“你怎么进来的?!”话语里可是满满地不客气。可不是么,这儿是郝府,又不是季府的竹园,凭什么季泽厚在她眼皮子底下随意出现? 季泽厚这会儿倒是醒悟了,自己算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瑟缩了下脖颈,季泽厚可怜兮兮地看向郝佳音,他们……可还是夫妻呢。郝佳音不否认掌心被人这样牢牢抓住的感觉,这会儿被季泽厚用小眼神儿一勾,郝佳音心更软了。 “算了,雀儿,你再去端些点心来。”打发不乐意的雀儿出去后,郝佳音拽着季泽厚死死扣着的手扬了扬,“松开?” 季泽厚无赖地笑了笑,反倒是牵得更紧一些,“不放。” 额……郝佳音挑眉,由着季泽厚赖皮地抓着自己的手,“你来做什么?”郝佳音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是来送合离书的?正好,我也醒了,正好……” 季泽厚死死抓了郝佳音的手一下,闹得郝佳音收住没说出口的话,就看见季泽厚神情格外认真,“不合离,为什么要合离?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分开,好不好?”说到最后,郝佳音竟从季泽厚脸上看到一抹哀求的神情。 “你娘可不是这样想的,她巴不得咱们早些合离,到时候好让你娶陆家的表妹进门,不是么?”郝佳音轻轻地说着,仿佛这些事同她没什么大关系般。季泽厚心底有些难过,但从他一定要从季府跑出来看佳音时,他就明白,自己心底想要的是什么了。他这样,不算恃宠而骄吧? 郝佳音看着吃一块点心,就乐呵呵盯着自己看的季泽厚,觉得有些头疼。这人,经了这么多事,非但没有本事一些,竟是更加无赖了呢。 “吃完点心,我让小钱送你回季府。”郝佳音自己的胃口倒是极好的,吃几块点心后,她倒是想起这回事,便说了一句。哪晓得季泽厚放下点心,狠狠摇了摇头,“我不要回去!” 郝佳音拧眉,“不回去你要去哪里?” “我是你相公,咱们不能住一起吗?”言下之意,他是赖定郝佳音了。郝佳音倒是真的奇怪了一下,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忽然执拗上了呢? “你没忘了,咱们可是准备合离的夫妻吧?”这世上,一对夫妻都要闹合离了,怎么还能住一块儿呢?郝佳音肯定,自己要是真把人留在郝府,不说爹娘这头会怎么想,季夫人那头肯定得闹出事情来。 “你是偷跑出来的?”偷溜进郝府,郝佳音作为主人家,也就不计较了,可郝佳音倒是想知道,季泽厚是怎么躲过季夫人的盯梢。季泽厚果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跟梧桐换了衣裳,让他在书房里扮成我的样子。” 郝佳音点点头,不过这也不能表示,自己答应让他留下来,虽然爹娘那头显是等着看好戏来着。 她可不是季泽厚这呆子,会看不出爹娘的意思。郝府是什么意思,怎么可能让季泽厚这么个大活人,而且还是这么笨的人,偷溜进来?没有爹娘的示意,季泽厚根本别想碰到自家的大门。 想到自家爹娘指不定这会儿正窝在哪里等着偷乐,郝佳音倒是有些无语。二老这是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回府来的?想到季夫人想要弄掉自己的孩子,郝佳音便整颗心堵得慌。不过,她倒是想起,季夫人没那么高明的手段,她到现在还没去查是谁动的手脚,果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你娘要是闹到郝府来,怎么办?” 季泽厚沉默了,反正他今个儿打定主意不回季府,谁要是赶他走,他……就躺地上打滚!总之,不回去就对了。 郝佳音看着无赖上瘾的季泽厚,实在有些词穷。 “这儿可是郝府,不但我爹娘在府里,而且我师父师娘也在,你确定一定要赖在郝府不走?”郝佳音倒不是拿爹娘师傅师娘来恐吓季泽厚,只是季泽厚如果非要留下,他一定没什么好日子过就是了。 季泽厚一听见郝佳音说师傅也住在郝府时,眼眸倒是闪闪地亮了一下,“带我去见师傅好不好?你知道的,我……素来仰慕先生。”好吧,季泽厚这样的人,总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也没有所谓的自知之明。郝佳音扶着额头,笑了笑,“我让雀儿带你去见我师傅吧。” 郝佳音想,这样也好,让师傅看看,季泽厚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只要季泽厚能过了师傅那一关,有些事,郝佳音知道,自己的胜算会更大。至于这个呆子什么时候能看出自己怀了孩子,那就看他有没有这机灵劲儿了。 雀儿在前头领路,时不时冷哼一声,倒是让跟在后头的季泽厚抿着嘴角,神情里多少有些委屈。 一直到了萧先生的院子外,雀儿是收起脸色,笑盈盈地走到里头。季泽厚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一直仰慕着的萧先生。 至于萧先生,他甚至连凉凉的一瞥都没有给季泽厚,这人既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萧先生不觉得自己要给他什么好脸色。倒是边上的萧夫人,自从明白了郝佳音的心思,还有看清郝家人的态度后,她倒是静下心来看待季泽厚这人,然后发现,这人,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这两次来郝府,叫萧夫人觉得这人也算是有情有义。 季泽厚这人,最不会看人眼色,尤其在面对自己最仰慕的萧先生时,季泽厚就更加不会看脸色行事了。 好在萧先生是绝对的铁石心肠,对看不上眼的人,且不管你皮相如何,他也不会给你半点好脸色。萧夫人叹了口气,带着雀儿去给郝佳音把脉,至于院子就留给萧先生和季泽厚吧。 季泽厚嘴角一直挂着笑,眼神灼灼。萧先生皱眉,“你有何事?” 郝佳音乖乖地由着师娘给自己把脉。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直乖觉得很。萧夫人也是知道。 “脉象总算是稳了下来,只是叮嘱过的事还是要记得。女儿家生孩子可是难关,调养好身子,总是没错的。”萧夫人也从不知道自己会这般唠叨,只是想着当初佳音那苍白无力的样子,萧夫人觉得自己就是再唠叨也不为过。 郝佳音托着下巴,眨了眨眼,倒是好奇季泽厚在师傅那边怎么样了。她可是嫁给季泽厚后就知道,这人有多仰慕自己师傅,这会儿他落到师傅手上,怕是怎么也讨不到好了。萧夫人笑了笑,“就这么幸灾乐祸?” “谁叫他没本事?”郝佳音其实并非真的介意季泽厚做不来生意,她介意的是季泽厚对着季夫人的时候也是一味的盲从。 萧夫人叹了口气,“这世上,谁是完人?就连你师傅,也有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想到自家丈夫那不为人知的古怪地方,萧夫人温和地笑了笑,“夫妻之间,总是互相包容才能走得长远。你啊,性子太好强,遇上季泽厚这孩子,也算是运气了。”至于季泽厚不足的地方,慢慢来,他现在已经开始有所转变了,不是吗? 萧夫人倒是同郝佳音在一块儿说话,两个人对着清单,倒是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担心漏下什么。雀儿在边上,抿着嘴傻乐。郝佳音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她倒是知道自家丫鬟笑什么呢,不就是嫌弃自己给孩子亲手缝的小衣难看么? 再难看,那也是自己这个做娘的亲手缝制的。 萧夫人自己也不擅女红,倒也没说佳音什么。只不过她该庆幸,佳音没打算替孩子做所有的小衣,不然…… 季泽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雀儿举着一件小孩衣裳在笑,至于佳音脸上却是有些恼怒。他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进屋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连笑声都戛然而止,一切都透着诡异。 郝佳音最先回过神,给了雀儿一个眼神,她倒是很快退下去,连着那件……小孩衣裳,至于萧夫人,她也站起身,说是回去开个新的方子,至于给谁开方子,萧夫人也没提。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郝佳音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季泽厚皱着眉,一直盯着郝佳音,直把郝佳音盯得有些心惊胆战。 “你……做什么这么看我?”这呆子,不会运气这么好,这会儿就看出什么来吧?郝佳音说不清楚自己心底到底是想他知道还是不想他知道,不过郝佳音知道,若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还在,怕是更加不愿回季府了。 季泽厚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可是被佳音这么一打岔,他又想不起。 “那衣裳……”郝佳音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季泽厚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没想到雀儿的女红手艺竟是这般……呵呵。” 郝佳音面容绝对扭曲了一下,半响才压着嗓音,阴测测地问了一句,“那小衣,真就这么难看?” ------------ 饭与汤 就算没有雀儿在边上古灵精怪地表情,郝佳音自己也是明白的,这件小衣就连针脚都不整齐,还能好看到哪里去。可她不服气啊,旁人说说就算了,怎么季泽厚这个百事不管,凡事都不会的人也来笑话自己的手艺?这小衣怎么说也是自己送给孩子的一份心意,可比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爹要好上太多了吧? 季泽厚不明白郝佳音忽然变得这么阴沉的缘由,不过人还是很老实地点头,“那衣裳确实不好看……” 郝佳音凉哼,再也不看季泽厚,自己胸口烧着火,就赶季泽厚出去,“你要是有本事,也做件来我看看。” 季泽厚被赶到屋外,看了看院子里的下人,他们各自,忙活着手上的事,就他似乎是个多余的,这叫季泽厚多少有些尴尬。想了想,他还是乖乖地守在郝佳音房外。雀儿倒是一直盯着这头,时不时给下人透个话儿递给老爷夫人,也算是相安无事了。 郝老爹自己看戏不过瘾,知道季泽厚刚才去见了萧先生,郝老爹立马颠颠地跑去找萧先生,一问之下,郝老爹倒是难得地对自己这个女婿有了些改观。 萧先生看人看事有他自己的一套主张,谁能入得他的眼,也不是常人推断得出。本来,因为郝佳音的关系,季泽厚想要博取萧先生的喜欢很难。当时也确实如此,萧先生压根没想过要给季泽厚什么好脸色。只是,季泽厚这人不会看人脸色,只不停同萧先生说着自己对他的敬仰,尤其对他笔下山川风物的向往。 “小生实在敬仰先生能踏遍千山万水,看世间最极致的风物。”季泽厚话语里只是慨叹,却没有遗憾,这叫萧先生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不去走走看看?”萧先生知道,季泽厚家境富裕,又不需要他为了营生而束缚住,怎么就没能出去走走? 季泽厚倒是丝毫不惋惜,“我出去一次门,从元州城去了一趟云城,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原行,起码我不行。我吃不了苦,也就行不了远路,也就只能在萧先生的笔下领略那山水景致。倒也全怪自己,若非自己无能,也就能亲眼去看看了。”季泽厚倒是坦荡,压根没觉得这样的理由会被人耻笑。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子太过娇养,根本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他对别人也生不出妒忌之心。 萧先生最不喜欢那些自己没本事却又喜欢发酸的人,像季泽厚这般,清楚意识到自身的不足,甚至能够正大光明承认的人,实在不多见。季泽厚这人,心思实在太单纯了,而且不带一丝一毫的阴暗。萧先生奇怪,这人到底是怎么长的,也难怪分不清好坏了。 这样一来,萧先生就懒得跟季泽厚说什么,结果季泽厚倒是自说自话,反正萧先生在他看来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神坐在佛龛上,只需要做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自然有前仆后继的信徒跪拜祷告。季泽厚根本不期待萧先生会回应自己,他只需要将自己想说的话统统说给萧先生听就好。 而且在季泽厚看来,萧先生愿意坐在那儿不走开,已经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了,季泽厚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停下来。毕竟不是谁都能有那个运气,真的见到自己这辈子最崇拜的人。 而萧先生呢? 说实话,听这个呆子自说自话也不是那么无趣。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人会这么能说,而且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竟是丝毫不停顿一下。萧先生倒是想知道,这人能自说自话多久。 结果,自然没叫萧先生失望。季泽厚这人,就是那种无知者无畏的主,直到萧先生听得都累了,季泽厚仍旧不打算停下来。萧先生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么多的书,不过这次听了季泽厚的话后,他倒是惊讶,自己居然去了这么多地方,写过这么多的锦绣文章。 好在,季泽厚这人并非一味的奉承,他只是对萧先生笔下的那片山山水水,道出自己的向往,甚至还很羞赧地告诉萧先生,自己甚至照着他笔下的描摹画过这一切。萧先生挑眉,不过并没有打断季泽厚的自说自话。 果然,季泽厚自个儿把自个儿招了,“只是我实在不擅长山水画,与墨白的笔力一比,可是天壤之别。”季泽厚说着,倒也眼眸闪闪发亮,“不过我也有厉害的地方,比方说画美人丹青,不如下次我带自己画的美人来给你看,好不好?” 这世上,没有谁会洋洋自得,只因自己擅长画几幅美人,那样的画作,到底流俗,上不得大雅之堂。可季泽厚却从不觉得丢人或者难看,反倒觉得,既然是自己拿得出手的,那便一定要让萧先生看看才好。 郝老爹觉得,自己这个女婿还真是个奇葩,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最后萧先生有没有答应季泽厚,有空一块儿欣赏他的美人丹青。要知道,当初就因为这一点,郝老爹可是不乐意了很久,一个只知道画美人赏美人的女婿,绝非他心目中能够善待佳音的好女婿。 好在那时候郝夫人说了一句,只说这个季泽厚风流却非下流,就算他画了美人,可却从未听到他与某位美人有什么牵扯,就连元州城的花魁冰凝,大伙儿也只知道冰凝对季泽厚倾心相许,而季泽厚对她,并无什么暧昧之处。 萧先生明知道郝老爹是等着幸灾乐祸的,可他到底说不来谎话。 “哼,他说带画来,我反正闲着没事,看一眼也无妨。”天知道多少人等着萧先生给评点他们的文章画作,也就是他有这个本事,对着郝老爹轻飘飘来一句闲来无事。也是,这世上不是谁都有季泽厚这般的胆子,敢拿自己不入流的美人画作来请萧先生评点。 郝老爹慨叹,遇上这样的女婿,也算是他的运气啊。 这边,萧先生倒是多问了一句,“真要留他下来?”萧先生同郝佳音一样,都不是好糊弄的,真以季泽厚那点子本事,断没可能溜进郝府,只是这回要不要将人送走罢了。郝老爹却是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府里有这样的人?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知道。” 好吧,睁着眼说瞎话,也就是郝老爹能这般正大光明。 郝佳音自从怀了身上回了郝府后,除了那件小衣完完整整地做好后,房里莫说是剪子了,连根绣花针也找不到。也是,当初郝夫人可是毫不客气地说了,她的乖孙孙,衣裳由她这个亲外婆做就好,根本不劳郝佳音这个亲娘动手。要真是让孩子穿着郝佳音做的衣裳上街,估计孩子这辈子都不愿出门。 她就不明白了,袖子是袖子,衣襟是衣襟,怎么就能让孩子羞于出门?哼,想到刚才季泽厚那信誓旦旦的模样,郝佳音心底更气,忍不住地拿起手边的软枕丢了出去,结果门哐当一下被推开,季泽厚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脸慌张,“怎么了?佳音你怎么了?” 季泽厚这样子,怕是一直在门口守着。郝佳音挑眉,“你在我房门外做什么?”季泽厚倒是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我舍不得你……”要不然他也不会从竹园逃出来,可不就是为了守在佳音身边,然后让佳音跟自己回家,或者就是他赖着佳音,反正他死也要跟佳音在一起。 “舍不得?你不是舍不得你娘,舍不得那三个娇滴滴的美妾,怎么会舍不得我的下堂妻?”郝佳音话一出口,就看见季泽厚用一种不赞同、你错了的委屈眼神盯着她,“我舍不得你,就是舍不得你。” 郝佳音忽然觉得没趣,对着这样一双可怜的小眼神,她连欺负他的心思都熄了。哎,跟个呆子计较什么呢?再怎么努力也是计较不过他的哎。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就不回去了?”郝佳音看着小狗一般黏到自己身边来的季泽厚,倒是也没藏着掖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这家伙,估计只会嘀咕她长胖了。 季泽厚点头,“娘子不要赶我走,好不好?”郝佳音倒是真没赶过他,只是这会儿留下他,不但季夫人那头会给自己惹出事来,就连师兄那边,郝佳音真不觉得季泽厚留下是个好主意。 可是…… 哎,看着蹲在自己膝前的小可怜,郝佳音叹口气,或者让一切都爆发了。 “让雀儿替你收拾个客房……” “不要,我们是夫妻,夫妻要睡在一块儿,就像我们在竹园时一样。” “如果你不去客房,那就回竹园。” “……那我就睡在隔壁,好不好?” “……”反正隔壁也是客房,“好。” 当雀儿听见小姐吩咐收拾间客房给季少爷住下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季泽厚,见他又用可怜的眼神瞅着自己,雀儿撇了撇嘴角,“是。” 就知道用这种小可怜的眼神迷惑人,不止是小姐,就连她这个小丫鬟都有点抵挡不住。季少爷,要是对上自己的娘亲也能有种死缠烂打的功底,怕是早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郝老爹只当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乐呵呵地请了萧先生与萧夫人一块儿用了晚膳,不过郝老爹倒是派了人去盯着季府。结果没等到季府有什么大动静,就先发现季夫人打算让人去状告天香酒楼一事。 郝老爹也不插手这件事,只是才对季泽厚有点好感了,这会儿又消失殆尽了,用郝老爹的话来说,难得好苗子,可不能长在季府的歪田里,倒不如入赘到他们郝府算了。郝佳音看着郝老爹让人送来的信,皱了皱眉。 说实话,季夫人这么做也不算是无中生有,毕竟当初那价钱要买下季府这个店铺是有些说不过去,可郝佳音保证,她的人可没有使出什么手段怂恿那掌柜的非卖店不可。这事,就算告到衙门里去,郝佳音也是不怕的。 只是这样一来,到底会堕了天香酒楼的气势。郝佳音倒是低谷了吴远航的卑劣,果然,官家长大的孩子,手段总是更狠的。郝佳音相信,小浪一波连着一波,到最后一样能将所有都吞噬。 当方嬷嬷让人传了信给郝佳音时,郝佳音早就知道季夫人的阴谋,只是方嬷嬷的信也让她证实了一点,那就是季府后头有人。这人,必是吴远航无疑了。 郝府,就凭着郝老爹同知府老爷的交情,郝佳音相信季夫人不敢轻举妄动,而有这个本事对抗的,必是吴远航无疑了。郝佳音笑了笑,将信烧了。至于边上的雀儿,却是不停嘀咕。 “小姐,他也是太肆无忌惮了吧,晚上要吃什么,他竟然还有要求!”真是气死她了,客随主便啊,季少爷这点自觉都没有,真是气死她了。郝佳音倒是多半知道季泽厚这人蹬鼻子上脸的德行,怕是很久没尝到厨子的手艺,这会儿自己点头留下他,让他有了盼头,这嘴儿就馋了。 “不就是几道菜么?他馋了,你就让厨子做给他吃。”反正她只能喝些汤,哎,师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过她?好在最近她发现那些汤糊糊也挺不错的。郝佳音自得其乐,倒是让雀儿更加不满,嘟了嘟嘴,显是不满小姐对少爷的放纵。 郝佳音不看雀儿,反正连郝老爹都放纵季泽厚进郝府了,她再放纵他点几道菜吃也无妨。听见郝佳音说自己嘴馋了,季泽厚倒是有些不乐意,学着雀儿的样子,也嘟了嘟嘴角,样子可比雀儿要好看多了。郝佳音轻笑,安抚地拍了拍季泽厚的脑袋,“吃饱了记得去书房把合离书写了,乖。” 让你贪吃,让你就记得吃,让你可以吃饭我只能喝汤!季泽厚垮下脸,委屈极了地盯着郝佳音,“我不写合离书!”雀儿倒是在边上乐开来,“是,小姐,我这就去准备笔墨纸砚。” “雀儿,我说了,我不写!” “季少爷,你就乖乖写,晚上要吃什么?写好了你跟我家小姐的合离书,你要吃什么雀儿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我……总之,我不写!” “那你还想不想吃了?” “我不吃!” 郝佳音看了一眼被雀儿惹毛了的季泽厚,点点头,不吃也好,省得自己心里不平衡,不过到时候他要是真饿了,自己的汤倒是多得很,到时候分一碗给他喝。 唔,从天香酒楼这两天的账册来看,倒是赚了的,毕竟不管你进门吃不吃,都要给银子,这规矩倒也没人说,毕竟能看到花魁冰凝姑娘,早就是赚了的。郝佳音知道,等季夫人告上天香酒楼,吴远航那头就会有下一步的举动,自己得想一些法子,总不能一直被动。 到了晚膳时,郝佳音又端着汤开始喝,边上配着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只是怎么看怎么寡淡。季泽厚陪在边上,眼神落在汤上,似乎很不解。 雀儿冷哼,“要不是小姐在你们府里受了伤,小姐至于整天喝这个么?” 郝佳音看季泽厚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倒也淡淡地嗔了一眼雀儿,连喝口汤都不让她清静一些,真是…… “去把饭菜端过来。”打发了不心甘情愿的雀儿,郝佳音继续眉头都不皱的喝汤。季泽厚挪着身子,挨着郝佳音看她喝汤,然后眸光不自觉地就落到郝佳音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季泽厚偷偷伸出手,碰了一下。 郝佳音挑眉,这人开窍了? 季泽厚用掌心一寸寸丈量郝佳音柔软隆起的小腹,掌心温暖厚实,直到某个瞬间,他忽然浑身颤抖起来,然后眼眸闪闪发亮,直盯着郝佳音连汤都喝不下去,只能放下碗,“你要问什么?” “这里……孩子……还在,对不对?”季泽厚边说着,眼角已经泛红,甚至有泪光点点。 郝佳音叹了口气,郝老爹怕是一早就打定了注定,要让季泽厚知道这件事,然后……将季泽厚就这样留在自己身边?郝佳音并不愿意,这世上,两情相悦不能解决一切问题,除非真的让季夫人安静下来,郝佳音不觉得只凭一个孩子就能让这一切都息事宁人下来。 何况现在还有师兄在,郝佳音盯着季泽厚,“明个儿让小钱送你去个地方。” ------------ 买点心 季泽厚哀怨,小眼儿掐着水儿,仿佛指责郝佳音又一次准备抛弃自己。他不要跟小钱去什么地方,天上地下,他都只要跟佳音在一起就好。刚才他还看了自己从云城带回来的那株茶花,又抽出两处新枝桠,长得可真好。 郝佳音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人经了事儿,竟然变得这般黏人。郝佳音扶着自己的腰,将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对着季泽厚,叹了口气,“哎,孩子想吃点天香酒楼的点心,你也不肯去买?” 这种时候,只有将肚子里的孩子抬出来,郝佳音相信季泽厚肯定会答应。果然,季泽厚慌得直绕着郝佳音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反复确认过后,立马蹲下身,手轻轻地覆在郝佳音的肚子上,“要吃的,肯定要吃的。我去买,你要吃什么?” 郝佳音眨了眨眼,这人,孩子都还没出来,立马就成孝父了? 季泽厚在郝府,倒是安心地抱着枕头睡了,只苦了书房里的梧桐,搂着少爷的画轴呆呆傻傻,外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梧桐站起身,整个人一惊一乍,别说是睡了,就连吃饭都不安心。 等啊等啊,晚膳都让人从门下递进来了,梧桐还没等到少爷回来,这心彻底地慌了。他就知道,自己一开始就不能心软,答应少爷这什么鬼主意,现在好了,他甚至不知道少爷到没到郝府,找没找到少奶奶,而且就算是找到人了,这天黑了也该回家了啊。少爷怎么就不知道,要是太太知道他又偷跑出去,怕是会气得不行。 “少爷啊,我的好少爷,您可行行好,快点回来吧!”梧桐不停求着佛祖,只可惜这次注定要失望了。梧桐等着天都黑了,索性也一并豁出去,反正留在府里这会儿就要被夫人给整治一顿,不如跟到少爷身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少爷应该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到时候太太怪罪起来,只要少爷肯护着自己,他铁定没事。于是,思前想后的结果就是郝府门口又来了一个赏月的。 这回,梧桐可没有自己的少爷聪明,他只敢站在郝府门口探头探脑,贼头鼠目的样子倒是很快引起郝府下人的注意,然后……梧桐就被带进郝府,丢给他那个同样傻头傻脑的少爷。 梧桐一见到季泽厚,那叫一个泣涕横流,他是真没想到,少爷竟然一点都没想起自己。他在季府替少爷担惊受怕的时候,少爷竟然……吃得好睡得好……梧桐看着面色红润的少爷,心底满满的心酸。 “少爷……” 季泽厚见了自家小童委屈的样子,倒是半点自觉都没有,只是拉着梧桐的手,神情无比开心,“梧桐,你知道吗?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孩子还在,孩子还在!”季泽厚颠来倒去,却让梧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紧紧围绕着少奶奶办事! 至于那起子委屈,丢到天边去吧,哪有小少爷重要! 也是季泽厚与梧桐运气好。之前因为陆家表小姐的缘故,季泽厚同自己娘亲可是大闹了一场,这之后,季夫人派了人盯住竹园,可季泽厚偏偏最烦这些人,于是将人统统赶了出去,内院里头就剩下一个梧桐守着。 这回梧桐又是用了晚膳出来,所以季府直到天亮前,还真没人发现这对主仆俩不见了。 梧桐原还想着进去伺候少爷起身,哪晓得没等他敲门,季泽厚就从里头蹿了出来,衣冠整齐,面容兴奋,仿佛……昨晚上根本没睡过一般。 “少爷,您这么早就起来了?” 季泽厚压根躺不住,想着隔壁就是自己的娘子与孩子,他便早早地醒了。反正在床榻上也熬不住,他不如早点起来去替娘子买回点心,然后就能陪着娘子一整天。娘子可了他就端茶递水,娘子乏了他就捏肩捶背,娘子烦了,他就给娘子念书逗趣,总之,他就是要黏着娘子。 “我要去给娘子买点心。” 梧桐放下手上端着的铜盆,然后拉住要往外走的季泽厚,“少爷,就算你用不着梳洗用膳,人家点心铺子也不能这么早就开门了啊。”可算是劝住季泽厚,乖乖地漱口洗脸,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等在郝佳音房门外。 季泽厚的算盘这回可是落空了,要知道郝佳音有了身子后,最喜欢睡了,每天不是日晒三竿后,她泰半是不会醒的。伺候的人都知道小姐的习惯,所以谁也不会去打扰小姐。至于季泽厚,自然是被下人给拦住。 “小姐还没起,你不许去吵醒小姐。”喜儿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小姐的姑爷,可他就不是个好的,喜儿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尤其这会儿他还不顾小姐的身子非要去吵小姐,在喜儿看来,简直是罪大恶极。 季泽厚眨了眨眼,还没起来? “娘子昨晚上没睡好?” 喜儿立马横眉冷对,“你诅咒我家小姐?”真是该死,这姑爷果然不是个好的,死皮赖脸住到郝府来也就算了,偏偏第二天就露出马脚,非要咒小姐睡不好。要知道这双身子的人吃好睡好才最是要紧的,要不然小姐能养出这么好的气色来么? 被喜儿一凶,季泽厚自然觉得委屈,好在这回他边上跟了个梧桐。梧桐只要不是对上自己的少爷,绝对算是牙尖嘴利的人,尤其喜儿还是当着他的面欺负少爷,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我家少爷这是担心少奶奶!再说了,什么你家小姐?那是我家少奶奶!一点分寸都没有!连叫声姑爷都不会!!”梧桐挑衅地瞪了一眼对面的喜儿,就在两个人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起来时,季泽厚拽住梧桐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不要吵着娘子。” 喜儿冷哼一声,扬着尖尖的下巴走开,季泽厚倒是等了等,还是带着梧桐去找找小钱。佳音要吃哪家的点心,小钱肯定知道,反正这会儿佳音还没起来,正好自己跟小钱去买了点心回来,佳音起来了就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点心。 小钱昨个儿早就得了信儿,所以见到季泽厚找来,立马放下碗筷,抹了一把嘴角就领着季泽厚出门了。等马车停下来时,季泽厚愣了一下,自家的铺子在哪儿,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他不知道,被娘转手卖了的铺子竟然这么快就又开张了。 “这家店……现在是谁的了? 小钱乐了,指着天香酒楼笑了笑,“季少爷不知道?这家酒楼就是小姐要你买点心的地方,每天得清早,就二十碟玫瑰点心。东家倒是少爷认识的,冰凝姑娘。” ------------ 动了棋局 以季泽厚这么点小脑子,他是绝对想不到郝佳音要吃天香酒楼点心的用心。这会儿听到小钱说酒楼东家竟是冰凝时,季泽厚愣住。不过想了想,倒也不觉得奇怪。铺子既然要卖,那是谁都能来买。冰凝的私房钱绝对不少,她既然被赎身了,那么像现在这样,开间酒楼营生,也是不错的。 小钱本来还乐呵呵地等着看季泽厚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可惜季泽厚的脑子不是常人所能推导的,所以到最后,小钱还是放弃了,怏怏地指了指里头,“你可以进去替小姐买点心了。”至于他,还是待在外头,正好街头有家不错的豆花铺子,他可以过去喝碗热豆花。 季泽厚走到曾经属于季府的店铺,这心底多少是有些慨叹的。不过这慨叹在见到里头的装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也难怪这铺子要被人给买走,同是一间铺子,自家只知道守着祖业,到最后却是难以为继,而现在铺子换了个东家,整个儿完全不同了,就连季泽厚自己,平心而论他也会来这家酒楼吃饭。 店小二是新雇来的人,手脚麻利,见着季泽厚进来,倒是连忙过来招呼,“客官要点什么?” 季泽厚愣了一下,才对着店小二笑了一下,“给我来两份玫瑰糕点。”季泽厚才说完,店小二立马应了声,“客官您先坐坐,小的这就去后厨瞧瞧,给您送上热腾腾的糕点。” 这玫瑰糕一碟就要五两银子,这也是为什么每天只卖二十碟的原因。价钱高了,因为糕点本来就只打算卖给元州城里那些有钱的人。这玫瑰糕的确好吃,但更多的人来买它,不止是因为这样,还因为吃玫瑰糕意味着自己是个有钱的精致人。彼此都的了自己想要的好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季泽厚边打量着酒楼里的一切,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转过头,季泽厚就看见一席桃红色水袖罗衫的冰凝,梳着一个呙堕髻,笑盈盈地看着季泽厚,“季少爷,别来无恙。” 看见季泽厚出现在天香酒楼,这是冰凝一早就曾预料过的事,只是她也看到了酒楼外停着的马车,可有郝府的标志。也就是说,这人是主子送来的。冰凝想着当初自己同主子第一回见面,可不就是为了季少爷么?兜兜转转,自己好在没有对季少爷死缠烂打,否则绝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光景。 季泽厚站起身,对着冰凝回了一个笑,“天香酒楼挺好的。”的确是挺好的,季泽厚这人,说不来什么违心话,这会儿也是真心觉得天香酒楼好才会这样说的。 冰凝同季泽厚也算是熟人了,当初一门心思就想嫁给他,可是做了不少课业,知道季泽厚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诚心的,也就收了他的赞美。“可是你家娘子想吃这儿的点心?” 季泽厚点头,总算有人说佳音是自己的娘子了。在郝府,所有人都叫他季少爷,然后喊佳音我家小姐之类的,这让季泽厚多少有些挫败。冰凝的这么一声“你家娘子”,大大的抚慰了季泽厚受伤的心,“娘子怀着孩子,说是想吃你这儿的点心。” 冰凝看着季泽厚脸上欢喜的神色,点头,“既是如此,那今个儿的点心算我冰凝送给你们夫妻俩的礼物吧。”既然是熟人,冰凝倒也不避嫌,陪着季泽厚在大堂里等点心出炉,两个人倒也随意地说着话。 等季泽厚拿了两盒刚出炉的点心出了酒楼,就看见小钱已经等在马车旁,似笑非笑地对着季泽厚说了一句,“冰凝姑娘可是当初杏花楼里最美的,也难怪,只有季少爷才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叫冰凝姑娘陪着聊这么久。” 元州城这几日来天香酒楼喝酒吃饭的人那么多,他们哪一个不是冲着冰凝姑娘来的?可他还真没听说过冰凝姑娘会走出柜台跟哪个人说话,更不要提陪着坐了这么久。 季泽厚皱眉,总算听出小钱那懒散话语里的调侃意味。他直觉得不喜欢,只可惜他还是不怎么想得通到底为什么小钱要说这番话。冰凝同自己相识一场,也算得上是红颜知己了,她怎么就不能陪自己说说话呢? 小钱眼珠子一转,倒是不准备再同季泽厚说这话,只是他状似无心地来了一句,“也是,就跟郑公子来府里,每次都要跟小姐说说话就是了。哎,这个郑公子可真是一表人才,府里可都猜,他会是咱们的新姑爷呢。” 郝佳音一觉醒来,日头已经隔着花窗,晒到屋子中央。 动了动睡得发酸的手脚,郝佳音慢慢坐起身。外头雀儿早就候着了,这段时日小姐基本都要睡到这个时候才起,所以听见里头的响动后,她立马端着热水进屋。 郝佳音随着雀儿伺候自己起身,用绿茶漱口后,郝佳音才发觉自己肚子饿了,便问雀儿,早膳准备了什么。 雀儿这回倒是捂着嘴乐得欢,“熬了鸡丝粥。”不过就是鸡丝粥,至于笑得牙和眼都挤在一块儿? “小姐要吃点心不?季少爷大清早可是买了点心回来呢。”只不过是一些点心,就想雀儿对季泽厚改变想法,简直痴人做梦。 等季泽厚进来,手上端着两盒点心,但那脸色却是差得可以。郝佳音挑眉,自己不过是让他去买两盒点心,用得着哭丧着脸,好像被人抢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一般么?那家酒楼前身的确是季府的,可郝佳音不觉得季泽厚是个看重钱财的人,所以,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会叫他这么沮丧,而雀儿却是开心得很。 放下两盒点心后,季泽厚也没走开,雀儿倒是想留下看季泽厚笑话,不过受了郝佳音的一瞪眼后,还是不舍地走了出去。季泽厚沉默地替郝佳音夹了一块点心,送到郝佳音唇边,郝佳音闹不准难得沉默的季泽厚会怎么样,不过还是张了张嘴,才衔住点心,季泽厚忽然探过身,连着点心,一块儿吮吸着郝佳音的唇。 郝佳音瞪大了眼,这人……怎么回事? 季泽厚用柔软的唇舌,抵着糕点到郝佳音的牙关,直到彼此相濡化掉那块玫瑰糕后,季泽厚更加肆无忌惮,咬着郝佳音的下唇,逼着她张开嘴后,舌便卷着郝佳音的唇舌,舌尖一处处描摹着里头的每一处,吮着那甘甜,仿佛渴了很久的人,绝不会放过得到的每一点甘霖。 许久后,直到郝佳音受不住,胸口甚至闷得有些发疼,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郝佳音敲了敲季泽厚的肩,直到他放过自己被肆虐得有些肿胀发疼的唇后,才软绵绵地扶靠在季泽厚的怀里,大口大口喘气。而季泽厚呢? 他避开郝佳音隆起的小腹,双手死死桎梏佳音柔软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仿佛只要她稍微一个动作,就会从自己身边离开,然后再也不属于自己。季泽厚从前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但若没有小钱的点醒,怕是真就到现在还没明白,原来自己不能没有佳音。 自己的娘子只能是佳音,而佳音只可以是自己的娘子。和那什么郑公子师兄压根没有半点关系!郝府的姑爷只能是他季泽厚!所以,佳音不会不要自己的,昨个儿,佳音不是就留自己住下来了么? 季泽厚想到这儿,心底对那个答案就愈发执拗起来,他死死环着佳音的腰,眼圈儿有些泛红,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的眼,“你是我娘子,一辈子都是我娘子,对不对?”郝佳音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啊?何况,自己曾经的确是他的娘子,至于将来会不会是,郝佳音自己也说不一定,这要她怎么回答他?骗他吗?一个傻傻的呆子,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啊。 郝佳音的沉默叫季泽厚的担忧膨胀起来,他掰过郝佳音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抱起坐到自己腿上,然后把脸贴到佳音的脖颈处,嗅着佳音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季泽厚带着哭声,说了一句,“我舍不得佳音,佳音不要跟郑公子师兄在一起,只陪着我,好不好?” 我保证,保证这辈子都对佳音好;我保证,这辈子,只佳音你一个娘子。所以,佳音,你不要离开我,不能不要我,好不好? 季泽厚忽来的执拗,闹得郝佳音心底也有些沉闷。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到师兄的名字,可结果倒是一目了然的。这呆子算是开窍了吧,竟求着自己不要离开他,这男人,可不就是这样,自己有的时候从不觉得珍惜,等快要失去,或者有人要跟你抢了,那人或那事就开始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只是郝佳音不确定,季泽厚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肚子的孩子,才变得这般珍重自己,那层隐约的甜蜜背后,叫郝佳音忽然不够确定,季泽厚为什么会突然舍不得她。 雀儿进来送酸梅的时候,郝佳音正对着窗檐外的那株茶树发呆。有些事,在其中的人反倒瞧不出来,但旁观的人却常常比他们更能看懂局面。雀儿想着,自己得趁着小姐还没领悟过来,抓紧时间多欺负几次季少爷,要不然以后铁定没机会了。 “刚刚从天香酒楼送来的信。”碟子下面压着的就是冰凝让人送来的信,郝佳音捏了一个梅子丢嘴里,拿过信只随口问了一句,“那呆子呢?”一大早买了点心回来就冲自己发疯,嘴角到现在有些麻麻的,然后那呆子忽然就振奋起来,把她抱着放到软榻上,茶水点心都摆好后,他也没说自己要干嘛就走了。郝佳音知道雀儿一定会知道季泽厚去哪儿,所以便问了。 “季少爷出了咱们院子,就跑到先生院子里,至于干嘛,我也不知道。”这是真话,萧先生与萧夫人的院子从不要下人进去打扫,下人就算有事,也是不敢随便闯进去的。所以季泽厚到萧先生院子里做什么,雀儿是真不知道。 郝佳音挑眉,没想到季泽厚会跑去找自己师傅,这人……其实不算太傻。郝佳音抿着唇角笑了笑,不过到时候郝老爹那头会怎么看,她可不管。 将看过的信烧了之后,郝佳音让雀儿替自己收拾一下,一会儿,她要见客。天香酒楼这会儿可是不少人盯着呢,郝佳音今个儿让小钱这般招摇地带着人去了天香酒楼,其实就是为了让该看到的人看到。 换做从前,郝佳音肯定师兄不会来,但这一次,她却知道,师兄一定会来。当下人来报,说郑公子来访时,郝佳音自信满满地笑了。 郑昶之的确是快疯了。 一大早,吴远航就跑来找他,只说他的人看到季泽厚坐着郝府的马车去天香酒楼买糕点,这其中意味着什么,郑昶之不需要谁说都懂。明明自己同佳音说好了这个赌局,为什么……季泽厚会出现在郝府! 郝佳音看着阴沉着脸的师兄,微微一笑,神情似乎多有怀念,“师兄,从前下棋时,师傅就说过,谁先动了心,谁便稳不住大局。这回,你怕是要输了。” 郑昶之拽紧了拳头,他舍不得,舍不得对跟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妹,舍不得对自己心尖尖的女人,用那些卑劣的手段,甚至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犹豫着,为什么佳音就记不起他们从前的好,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回到从前? “你知道的,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尤其对你,就算再难,我也不会放手。” “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到最后,非要逼着我恨你?再说赌局还没结束,咱们各自都耐心些,不好么?” 郑昶之看着佳音,只能在心底说一声不好。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没有赢得可能了。季泽厚赢不了他,而从始至终只有佳音,才是自己在乎的。 ------------ 选择 聪明的,很少会做什么傻事,可聪明的人一旦犯傻,那他做的傻事只会比一般人更傻,而且执拗到偏执,最后伤人伤己。 郝佳音诚然,当初那份雀然的欢喜已经悄然淡去,可它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只不过人总是要朝前走的,走过了,那么有些人有些事就必须放下,因为你有新的责任要去担负,有新的风景要去领略。 如果自己没有下山嫁给季泽厚,师兄此刻的心意,郝佳音定然全部大方接受,就算要给师兄一些教训,可也不过是小吵怡情罢了,又怎么会真的拒人千里之外?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往无前的小师妹了,现在的她,即将为人母,也已为人妻子,还有什么理由,回到从前? “师兄,就让咱们安安心心等待赌局开出结果来,不好么?”不要再彼此纠缠,这只会叫他们都忘了最初欢喜的理由。郝佳音眸光宁静似水,有那么一个瞬间,郑昶之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毕竟师妹喜欢的,就是他最安心的。纵然不甘心,他也不希望师妹有一天难过。 就在郑昶之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季泽厚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神情间是不容置疑的担心,他快步走上前,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想要撞开站得离佳音这般近的郑昶之,然后一屁股坐到佳音身边,双手霸道地环住佳音的腰,嘴角嘟起着。 郝佳音挑眉,这人不是开窍,晓得跑去讨好师傅了,怎么半道上又给回来了?郝佳音闹不明白这人又是怎么了,不过这人也不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对自己亲昵,只是像这次这般……霸道?郝佳音还是第一次见。 好吧,季泽厚其实就是怕了。 之前小钱不停说什么郑公子这样好那样好,而且还同佳音怎么怎么亲厚,这让本来就觉察到什么的季泽厚顿悟,佳音是他不能放手的一处。他虽傻,可还是有点脑子的,只觉得搞定了萧先生,其他的也就能迎难而解了。毕竟萧先生可是郑公子的师傅,连自己师傅都站在他这边,季泽厚觉得自己怎能不胜券在握?何况现在佳音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想到这一处,季泽厚缓下心神,对上郑昶之的眼,“郑师兄,别来无恙。” 郝佳音扑哧一声轻笑,别来无恙? 郑昶之死抿着唇,眸光若有似无地看着当着自己面亲昵的两个人,眸光落到季泽厚身上时,略微一沉。不过,就季泽厚这眼神,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让面前这人知道,自己才是佳音的丈夫。 而他,只能是师兄。当然,季泽厚倒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佳音也不需要什么师兄。这辈子,有他陪着佳音,足够了。 “师妹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累了,不如季公子送我出门?” 郝佳音看着季泽厚挺直了腰背,与师兄走出房,便压了压眉尖,“你这鬼丫头,给我出来。” 季泽厚能这么快回来,铁定有人通风报信,而这季府里最乐得见季泽厚出糗,而且还得有这胆子付出行动的,可不就只有雀儿一个了么? 果然,笑嘻嘻的雀儿等两位公子走了后,立马从门外蹿了进来,讨好地跑到小姐身边,捶肩捏背,“小姐啊,其实这么一比下来,倒是郑公子师兄更好,不如……”郝佳音眯了眯眼,再好也回不去了,有什么用? “他要真的好,你眼巴巴地去通风报信做什么?”雀儿心底,其实多半还是站在季泽厚这边的,毕竟这么好欺负的主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雀儿自然咬着不承认,谁要这么个没用的姑爷啊?郝佳音也不跟雀儿瞎争,只是吩咐一句,“去跟着,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师兄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季泽厚送他出去,郝佳音想知道师兄会同这个呆子说什么。 这个呆子,有一点倒是极好的,一旦明白了,那就绝对不会放弃。郝佳音似乎该庆幸,自己占了天时? 郑昶之正眼看都不看一眼季泽厚,走出院落后,他也不急着出府。季泽厚不肯落后半步,跟在郑昶之身侧,咬了咬牙,“郑公子就这样要走了?” 当初第一眼见到郑昶之,季泽厚还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就觉得这人值得人亲近。只是后来一次两次,这个人的出现总是叫季泽厚觉得莫名的担忧与害怕,现在他竟然懂了自己的心意,就更加不可能让郑昶之再出现在佳音身边。 郑昶之轻笑,对于季泽厚这般捍卫领地的小炸猫样子压根不在乎,甚至眼底透着森冷的意味,“如果我说,季府与佳音,只能选一个,你会如何?”其实,郑昶之知道,只要自己动动手,莫说这么一个季府,他要它灰飞烟灭都可以。 可郑昶之就想知道,对于季泽厚这样一个愚孝的人,他会选择哪一边。郑昶之知道,这个答案,也是佳音一直在等的。有多少人,面对所谓的道义守不住单薄的情思?郑昶之自己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弄丢了佳音么? 可为什么,同样错了,为什么佳音就肯给季泽厚再一次机会,而他却没有?郑昶之嘴里苦涩。 季泽厚却是猛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前头的郑昶之。从来没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难题,是的,难题。为什么佳音和季府自己不能同时有?季府是生养他大的地方,佳音是他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怎么就不能全都有? 郑昶之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季泽厚,“不用装作不懂,季公子,你知道的,世上本无两全法。”也不再说什么,郑昶之转过身,大步离开郝府。以他的功夫,雀儿的行踪根本就是大咧咧的,可他知道,这是佳音想听到的,虽然没有当着佳音的面,但郑昶之还是希望佳音。 季泽厚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目送郑昶之离开,然后回到郝佳音的院落。他没有装,实在是真的不明白,怎么就不能两者都有。 郝佳音从雀儿那儿听了那话,眼神微微跳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季泽厚进来后,雀儿自然退了出去。郝佳音看着季泽厚眼神中多了一抹犹豫,便冲他招了招手,“有心事?” 季泽厚这会儿没了外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地黏着佳音,搂着她,将脑袋轻轻搁在佳音的肩上,蹭了蹭,声音有些闷闷的,“为什么郑公子非要我选?其实根本没什么的,不是吗?” “如果,我也要你选,怎么办?”有些事,一直躲着避着也没用,季泽厚必须有个决定。 “没了季府,我跟娘会不会挨饿受冻?” 郝佳音挑眉,这人,真的是装傻吧。 “不会,我有银子。” “恩,那我要娘子。以后,娘子养我,好不好?” 唔,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银子是她的,郝佳音就不信,季夫人吃自己的住自己的,她能不嘴短,然后安分点! ------------ 急火攻心 季夫人发现儿子不见了,还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前一天,梧桐还算机灵,换了少爷的衣裳就躲在书房里不出去。饭菜也是下人小心翼翼端到房门口来吃的。只是第二天早晨,下人们敲了半天的门也得不到回应,然后里里外外找了一通,都没见到大少爷与梧桐主仆俩时,下人们面面相觑后都禁不住哆嗦一下,完了。 上回大少爷不见,太太就责罚过他们,这回太太可是言明,一定要守好竹园,结果大少爷就这样无缘无故从竹园不见了,他们可还有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里,所有下人都只剩下惶恐,只是这事还得早早报上去才好。 但是谁去?这会儿一大清早,就得了这么个坏事儿,谁也不愿凑上去挨骂啊。于是下人间你推我我推你,总算某个最老实被推到最前头,站在梅园门边的时候,那人双腿都有些没力气。 果然。 季夫人这才用了早膳,压根没什么胃口,心上压着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不如人意,就算是对着平日里最欢喜的荤肉也提不起劲儿,方嬷嬷知道,夫人这会儿是真不怎么高兴。等下人进来,哆嗦着将事儿说完,季夫人只恨不得将人给踢出去! 难怪季府要败,就靠她一个寡妇硬撑着,可挡不住这上上下下不是酒囊饭袋就狼子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真的是累了!儿子,好端端的待在自己书房,怎么就不见了?上回是一个人不见的,这会儿倒是还带上书童一块儿不见了,这让季夫人真是气急攻心,一个没缓过劲儿,加上这两日睡不安,吃得也少,竟然晕了过去。 那下人倒是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这晕过去了总比踹他打他要好。 方嬷嬷跟丫鬟抬了季夫人到卧房,那边早有麻利下人跑着去请来大夫。大夫把过脉,用银针扎了几处穴位,季夫人便晃悠悠地醒了过来,眼神瞧东西,竟还是有些模糊的。 大夫倒也没跟季夫人掉书袋,“夫人这是急火攻心,这往后啊,有什么可得放宽了心,否则怕是要中风,面瘫且无法行走呢。”要不然,季夫人这会儿也不会手脚酸软,连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听着大夫的话,整个人一时半会儿竟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啊,也怪季夫人自个儿。她平日里可是只吃荤肉,油光水色不够,她就没胃口,就算是点菜,那也得沾着肉香她才吃得下。这般饮食,如何养生?若是平日里心境阔达些,也就算了,可偏这些日子季府事多,季夫人这会儿又气又急,自然就发作了。 方嬷嬷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却是心惊。她从不知道夫人的身子竟然会突然变差,尤其大夫会说得这般不留情面。中风?城里她也见过好几个中了风的人,莫说是面瘫不能行走,怕就是怕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着才行,真正是活着受罪。 这难道……就是夫人做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害了自己亲孙儿的报应?方嬷嬷不敢想,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若还不能迎回少奶奶,怕是真的要垮了。 季夫人呢?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真的病了。之前装晕,也不过是拖延的手段罢了,这回真被下人的话给气晕了,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中风?季夫人想到这里,整个人急切起来,结果这一急,身子就愈发哆嗦,手脚却根本不受她使唤,这叫季夫人慌得不行。 大夫连忙又给扎了一针,“夫人,可不能再急了。老夫给你开张方子,你照着方子吃上两天药,就没事了。” 方嬷嬷送走了大夫,一回到屋里,就看见季夫人呆呆傻傻地靠在床榻边,眼神空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方嬷嬷定了定心神,或许这一次她有机会劝解夫人。只要夫人肯先低头,方嬷嬷想,少爷肯定能将少奶奶接回来。到时候,季府就有希望了。 “夫人,我让丫鬟去抓药,到时候等药煎好了,就端过来。”方嬷嬷平日里话不多,素来都是季夫人问了,她才说什么。只是今个儿照顾着季夫人的身子,多说两句什么的,方嬷嬷想应该不会惹季夫人疑心。 也是,季夫人现在满脑子就是自己凄凄惨惨的后半生,儿子不疼不敬,而她就孤零零地躺床上,要是连下人都没的话,那就真是……惨不忍睹。越想她这身子就抖得越狠,听见方嬷嬷说熬药,立马点头,只要能不中风,她这会儿喝什么都行。 方嬷嬷觑了一眼季夫人,扶着她靠坐在软枕上,“不如咱们去求求佛祖?”求个心安理得,也好。方嬷嬷没说的话,但还是点到了季夫人。求佛祖保佑?保佑什么?她做了什么,需要佛祖保佑?对啊,她做了错事,才要向佛祖求一个心安理得。 “求佛祖……保佑……” 是啊,她……杀了自己的孙儿,不止何氏肚子里的那个,还有郝佳音肚子里的那个。午夜梦回,她不是也梦见过有粉团子一般的孩子朝自己哭,问为什么不要他么?想到这里,季夫人忽然更加没了力气。 她闹那么多做什么呢?郝佳音就算丑,可自己儿子娶了总是事实,带着那样丰厚的嫁妆,日后郝家的产业,也总归要交到郝佳音的孩子手上,自己闹来闹去,究竟求什么?这世上,哪里来的两全其美? 要是郝佳音真是貌美如花,自己儿子,怕是也攀不上郝府的枝吧。 那么现在,她要怎么办?儿子这回,也不知道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走的。这要是自己走的,也就算了,季夫人觉得这人多半是去找郝佳音了。可若是泽厚是被人掳走的……季夫人真不知道自己上哪儿找他才好。 这全是她的罪过,是不是?季夫人闹着要下地,去祠堂求求神明祖宗,她错了,一切都是她的错,求祖宗保佑。 何氏听见府里召大夫时,她便眯了眯眼,然后让翡翠去探探,究竟怎么回事。这府里,也就是她得找大夫看看身子。 等翡翠回来,说是夫人那头请了大夫过去,原是少爷又不见了,夫人一下子急火攻心,给晕了过去。何氏让翡翠下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房里。挨着窗户檐,就贪这么点暖乎气,何氏嘴角的笑,竟是一下子诡谲起来。 真好。这世上,总有这样一个人,是你永远也恨不起来也舍不得的。大少爷既然不在府里,那她也就用不着再担心或者舍不得之类的,不是吗? “太太既然生病了,我也该去敬孝心啊。” ------------ 喝粥 季夫人身子不适,府里的人,且不管是谁,那可都得挂着一脸的担忧才行,更不要提看季夫人脸色行事的三房姨太太了。 季泽厚这人,从小到大,一应事务全是季夫人操办,从通房丫鬟到正经娘子,哪个不是季夫人拍板定下来的?在季府里,季泽厚虽是最得宠的,但最有权势的绝对是季夫人毋庸置疑。 所以,这次不止是何氏要去梅园尽孝,就连梅氏与水氏也上赶着去梅园。三个人,谁在季夫人那里都不是讨喜的,她们倒也只需要表现下孝心,不至于像对大少爷时那般争夺宠爱。三个人倒像是约好了一般,几乎前后脚地站在竹园门口。 梅氏端着一只锦盒,盒子里是一株野山参,年份虽不算老,可也要几十两银子才买得到。水氏呢?水氏比现在的何氏要富足一些。从小就在季府,就算不算得宠,可她平日里性子极好,所以府中下对待她也还是不错的。水氏并不需要怎么刻意去讨好下人,再说了她平日里深居简出,用到银子的时候也不多。 她虽然拿不出什么野山参,但也算是有些心意的,这些补药也是花了些银子的。倒是何氏,她原本银子就大半贴补了家里,这次又因为孩子的关系,花去不少银钱,何氏根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不过何氏亲自去厨里做了小粥与点心,爽口极了,也算是心意到了。何氏自从上次的事后,倒是很少出现在人前,多是待在自己房里调养身子。梅氏与水氏倒是去过一趟何氏房里,结果被里头那浓郁的血气,还有那阴沉的味道给吓着了,之后便没有再去过。现在看到站在阳光下的何氏,那皮肤苍白到透明,可好歹还是站起来了。 “呦,何妹妹这身子倒是好得快,听说前几日就能给太太做点心了,不是么?”梅氏这人,基本上就是遇强则强。当初见水氏可怜,不也心软了一下么?这会儿何氏能够下地了,梅氏对何氏便又酸言酸语起来。 何氏温婉一笑,神情间尽是满满的愉悦,“托太太的福,也叫姐姐们挂心了,我自然要好得快点才行。” 水氏看了眼日头,又看了一眼脾气不算太好的梅氏,想了想,走到边上扶了扶何氏的胳膊,并且还接过何氏端着的食盒。 “你身子才好一些,尽孝心是本分,不过这食盒还是我帮你拎吧。”何氏犹豫了一下,不过倒也大大方方地将食盒交给水氏。至于梅氏,冷眼看着水氏的贴心,忽然觉得没趣。 这宅院,似乎只因为一个男人或欢喜或沉闷,那时候自己同人争风吃醋,似乎其乐无穷,可现在,那个人不在府里,仿佛一切蓬勃的生机都消失了。梅氏没了同何氏打嘴仗的力气,冷哼一声,率先朝前走去。 到了梅园,三位姨娘慢下脚步,这回倒是规矩了一些。梅氏让开一步,由着水氏先走。季夫人在她们三个人里,一定要挑一个算是还看得过去的人,那就是水氏了。梅氏与何氏都有这自知之明。 水氏倒是忘了将手中提着的食盒还给何氏,就这样带着两人走进梅园。方嬷嬷正好出来,见了三人,倒是愣了一下。 “三位姨娘这是?” 水氏温和地抿了抿唇,“我们听说太太身子不大爽落,心底挂念着,这便过来瞧瞧。”梅氏与何氏跟在后头应声,方嬷嬷点点头,他们就算心底不喜欢也得来。 “太太刚喝了药,你们进去陪夫人说说话也好。”季夫人气色一下子就差下来,这会儿又担心少爷的下落,眼前这三个人虽然不是夫人喜欢的,但能陪着解解闷也好。方嬷嬷也没接过她们手上拿着的东西,转过身,先进屋通报一声。 果然,季夫人听到来的是三个自己不喜欢的姨娘时,眉尖皱着,嘴巴里那苦涩的药味也没散去,只烦躁得根本不想见这三个人。方嬷嬷倒是轻轻说了一句,“三位姨娘也是孝顺的,让她们陪着太太说说话也好。” 季夫人听见一句孝顺,整个人倒也立马想起自己才许的愿,又想着被自己害得的何氏,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叫她们进来。” 三个人在季夫人面前,那是绝没有资格坐的。 不过季夫人对她们倒是难得宽和了一次。 “坐吧。” 三个人诚惶诚恐地坐下,季夫人仔细看了一遍面前这三个女子,都是自己精挑细选,才送到儿子身边。说起来,这三个女人,水氏温婉如水,梅氏爽落大方,何氏小家碧玉,其实都算是不错的,只是自己从前一直看不顺眼她们,其实说到底,还不是怕她们狐媚了自己儿子的心? 现在看来,皮相还真不算什么,自己儿子分明是生得那样好看的人,或许就是因为生得太好看了,没一个女人能比得上他,才叫儿子根本不以容貌来评判一个人。所以,郝佳音才占着正妻的身份,理直气壮地抢走了她的儿子,不是吗? 防来防去,却是万万没想到,一个丑女人竟真的将自己儿子给抢走了。季夫人想,等会儿就能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是不是在郝府,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除了安心一些,她根本没有其他法子了,不是吗? 梅氏到底是嘴皮子最爽落的一个,拿出自己装着野山参的盒子放到桌上,“这是野山参,比不得什么百年野山参,只希望太太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你费心了。”季夫人点点头,眸光对着梅氏倒是柔和一些。她虽不擅长治家,可这些年的富贵生活,尤其是这吃上,倒也算是有些眼光的。这野山参的确不是最好的,但梅氏这会儿能拿出来,也算是一份心意了。只是季夫人转念又一想,这梅管事在外头不知道贪墨了她季府的银钱,季夫人的心底又堵了一下。 罢了,这会儿动不得梅管事。要是这会儿就发作梅氏,只怕到时候季府就彻底完了。边上水氏替季夫人斟茶,温和地笑了笑,“倒是比不得梅妹妹的野山参,只希望太太能早日调养好身子才是。” 季夫人对水氏,倒是素没什么脸色,好坏都没有那种。这人,在她眼底心里,还就是从前那个给自己端茶倒水的使唤丫头,压根不值高看一眼。水氏倒也习惯了季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反正从来都是不亲厚的,她尽到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到了何氏,季夫人因着关系,对她倒是温和了眼眸,只是不知道她来看自己,带了点什么。 何氏楚楚一笑,然后眸光落到一旁的水氏身上。水氏将提着的食盒打开,“妹妹怕太太嘴里乏味,就特意去厨里做了粥品点心。” 说着,水氏便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粥品点心可是样样好看,尤其那粥,好看得诱人。 “呦,妹妹可真是孝心,熬了这么大碗粥。”梅氏捂着嘴,眉眼弯弯,看似一派爽朗,但那眼角的讥讽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哼,明明自己的野山参最是名贵,凭什么这个水氏就这么两口破粥就能得了太太喜欢? 不给她添堵,梅氏就觉得自己心里发堵。 这话,可不就是讽她何氏乡下人,连煮个粥都不知道精致,把她季夫人当什么来看?梅氏的话一出,说得在场的几个人面色有些事古怪,尤其是季夫人,这辈子就是个好强的人,绝不许自己被人瞧不起。不过何氏这事,到底怎么做的,且还是听她怎么解释吧。 何氏委委屈屈,眼神中含着泪光,“贱妾也是心急,只是想着太太多吃点,身子自然就好得快。” 倒没用上什么狡诈的话,只简简单单一句,配着盈盈泪光,倒也十足可信。 “罢了,反正粥也多,你们就一起陪着太太我用一些。”季夫人这会儿对何氏可正是心怀愧疚的时候,明明是自己下手推得这一步,却没想到这人实在是个命大的,竟然活着还能下地了,怕也是个有后福的,既是如此,顺着话儿下个台阶也不是不行。说了这话,方嬷嬷便示意边上的下人去拿几只瓷碗过来。 水氏温柔地给将乘好的粥端给季夫人,然后挨个儿面前都放了一碗,最后才是自己的。这粥盛出来后,众人才发现,这粥可是真的香甜。 “这粥倒是不错,是什么粥来着?” 季夫人用勺子拨弄了一下粥碗,粥里只看见一点点碧绿色细条状的东西,融在莹白的粥里,看得人格外舒心。梅氏在边上泛酸,会熬点子粥算什么能耐,比得上自己的那份野山参?从前太太可不是这样脾性的,她看人看事可是只认银子的,这会儿一碗破粥,怎么可能比自己的野山参珍贵? “太太可是还在喝药,这粥里可别是加了什么相克的东西,到时候害了太太,那就不好了。”梅氏只顺着心思要给何氏上眼药罢了,可何氏倒却吓了一跳,整张脸更是白了一下,一双眼颤得厉害,只看得人凄凄惶惶,倒生出不少怜惜来。 水氏估量了一下今天太太对何氏的态度,倒也很快有了拿捏,拍了拍何氏的手背,算是安慰了她一下,“这粥必定是何妹妹用了心思的,只是这绿色的是什么?看了,可真叫人觉得爽口。” 何氏这会儿也已经稳下心神来,好在刚才那下子失态,大伙儿也都以为她是被梅氏的话给吓着罢了,没有多想。何氏早就想过说辞,“这是奴婢让我娘去采买来的菡叶丝,润心降火,熬在粥里气味也很好,太太要是饿了,不如尝尝看?” 水氏果然是伺候季夫人日子顶长的人,对季夫人的小心思倒是把握得极好。何氏今天,全是占了季夫人对她的心亏,这会儿听见何氏让自己喝粥,她也招呼了梅氏与水氏,“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好啦,尝尝何氏的手艺如何,这粥看了可真是不错。” 何氏低头端碗的时候,嘴角诡异地勾了勾,然后浅浅一笑。至于其他三个,季夫人不咸不淡,梅氏则是怏怏不乐,至于水氏,则是一直温和地笑着,三个人都尝了一口粥。 季夫人倒是微微抿了抿嘴,“这粥果真爽口,何氏费心了。”这粥,虽然没有加什么肉,不过的确蛮好喝的。就算是梅氏想要挑刺,也挑不出来,只能愤愤地又喝了两口粥,至于水氏,也跟着喝了两口,然后笑着奉承季夫人,“可不是,这粥可真好喝。” 讨好季夫人,对水氏来说,才是她现在最后的盼头。之前倒是想着去讨好少奶奶,可没想到少奶奶身上到底是押错了。管得住大少爷果然是没用的,季府里最大的还是季夫人,看来自己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以为讨好了少奶奶就会有盼头? 何氏笑了笑,她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笑,可梅氏她们只以为她是因为讨了好处才笑。季夫人因为之前欠了何氏,这会儿看何氏这纤细娇柔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何况她是真的有些饿了,就着何氏做的那几样点心便吃了起来。梅氏与水氏见季夫人专心用膳,她们也不再多话,陪着季夫人将喝粥吃点心。不知不觉间,到时将何氏带来的粥与点心都给吃光了。 “这这手艺倒是真不错,粥与点心也都是好吃的。”季夫人大约还是何氏进门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夸奖何氏。何氏笑了笑,也不说什么,那笑仿若胜券在握,只叫水氏心底咯噔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何氏那笑容里裹着什么叫人颤抖的玩意儿,奇怪得叫人有些可怕。 “好了,这孝心也都尽了,我也乏了,都回去歇着吧。”季夫人扶了扶额,打发三位姨太太出去。 ------------ 何夫人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季夫人不停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总觉得眼前的东西似乎有些模糊。季夫人虽然担心儿子那头,不过这会儿她是真的有些撑不住犯困,便吩咐了一句方嬷嬷,只说要是有泽厚的信儿就叫醒她。 方嬷嬷看着夫人的脸色,自然应允。想着这些天夫人也确实辛苦,连忙点头。替夫人点了她最喜欢的茉莉香后,安静地退了出去。梅园外,梅氏瞪了一眼何氏,然后冷哼一声,便趾高气扬地走开。 倒是水氏,她冲何氏温和地笑了一下,“妹妹今天熬得粥可真是香。下次若有空,倒也可以教教姐姐。”何氏眯着眼看了一眼水氏,事到如今,这女人还是水一般的柔和,只是平面下的按潮涌动,何氏也算是心知肚明了。 “自然。”说着,也不再看一眼水氏,何氏颤巍巍着脚就往回走。水氏心底那种诡异的念头又冒了出去,这个何氏,莫不是没了个孩子,整个人都阴沉起来了吧?水氏摇了摇头,她还是想想,下回自己是不是也亲手做些吃的来孝敬季夫人。仿佛这次一病,季夫人更喜欢这些亲手做的东西了。 水氏边想着,边往回走。不过,她倒是不知道,这个何氏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何氏出身不算好,穷苦人家,吃得饱便是顶天了,连她这富贵人家长大的婢女都做不出这样好喝的粥来,还真是难为她了。 何氏回了院,倒是将首饰盒子全都收拾好,而且还趁着竹园里这会儿没什么下人,偷偷溜进大少爷书房。 大少爷,你虽从未对不起我,可却也没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边。自己惦想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何氏看了眼书房,倒也毫不犹豫,只挑着书房里最贵重的几样都拿下来,又翻了一通少爷的书桌,只管将少爷平日里最珍贵的那些给收拾出来。 季泽厚平日里做事,可不会弄个暗阁之类,毕竟这书房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的。他也不需要将东西东藏西藏。何氏一会儿就收拢了不少季泽厚存着的好东西,连着季夫人替儿子添置的那些最金贵的,何氏一样也没落下,好在都是些精巧的玩意儿,何氏怎么说也是秀才的女儿,眼界也算是有点的。 等到差不多了,何氏拎着包袱,溜出书房,回到自己房里,连着自己那点子银器首饰,何氏也不敢去别的房里拿。何氏用衣裳包裹好,将东西收拾到包袱里头后,就让翡翠去请自己娘亲过来。 何夫人过来的时候,手上还抓着一把瓜子。哎呦,还是女儿命好,嫁进这豪门富户,可真是享福啊。这西瓜子味道香,可壳儿重,吃秤啊,何况这瓜子嗑起来肉儿不容易吃出来。农家人谁会这么奢侈吃这玩意儿啊。何夫人长这么大只吃过两次,这会儿没想到到了季府,这花厅果盒里就这样摆着,这日子真是太舒坦了。何夫人必须承认,自己有些乐不思蜀了。 何氏叫来何夫人,还让何夫人有些不乐意。她最近摸着府里能吃的东西,可没少吃。这些可都是自己在村上想也想不上的东西,这会儿也算是沾了女儿的光,可要吃足油水才回去。她一个娇滴滴的漂亮闺女送到季府,结果被害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吃季府里一点东西又怎么了? 真是白瞎了那群下人,竟然敢给她脸色看,真是气死她了。何夫人嗑着瓜子,斜了一眼闺女,才发现闺女竟然理了个鼓囊囊的包袱。 “呦,这包袱怎么回事?” 何氏见着自己娘亲这般粗俗的样子,倒也习惯了,毕竟自己前半生就是这个女人养大的,再粗鄙的样子自己都见过,如现在这般,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娘,这是我替你收拾的包袱,你来这儿照顾我也挺久了,家里凡事都离不开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何氏边说着,边把自己手里的包袱塞到何夫人手里。那包袱,可不比一般的轻。 何夫人倒是没反应过来包袱特别的分量,只是下意识地推挡开。何氏没那么大力气拎着包袱,何况她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又是做点心,又去了一趟书房,这会儿是真的没力气抓牢包袱。就听见铿锵一声,包袱里什么东西磕碰到地上,若非何氏系得牢,否则何氏辛苦绑牢的东西就会全部散开。 何夫人也被包袱里发出的那个响声给震了一下,然后呆愣着眼,直勾勾盯着自己闺女,“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氏知道,有些话若是不说清楚,自己娘亲这样的性子,必定不会听。何氏只能蹲下身,捡起包袱,一边拉过娘亲的手到床榻边,面色依然苍白,只一双眼赤红着眼眶,里头含着一丝温柔。 “娘,当初,你要是不贪季府五两银子,女儿就用不着嫁到这吃人的地方来,多好。”最后一丝柔情蜜意,何氏也都记不得了。就算害自己的人不是大少爷,但就看大少爷从云城回来后,他又来看过几次自己? 何氏嘴角的笑凄凄楚楚,看得何夫人也跟着有些心酸。当初生了两个带把的,她在何家也算是有功的,反正自己那个酸了吧唧的相公是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后来又怀了身子,结果生下来一个赔钱货,何夫人心底是不乐意的。 可是等何夫人看到这个孩子,裹在脏布里头,却衬得她肤白如雪时,何夫人心疼了一下。这样好看的孩子,怎么就钻到自己肚子里,这不是白白受苦么?后来女儿跟着她,果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两个儿子,大的老实巴交,小的却只知道游手好闲,家里照样揭不开锅。 她也不想就这样把女儿卖了的,可是五两银子啊!何夫人实在没法子,女儿现在这样,吃香的喝辣的,不是挺好的么?何夫人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何氏自顾自又开始说了起来。 “娘,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们什么了。只是女儿今后怕是孝敬不了你跟爹了。”何氏停了停,将手中的包袱又郑重地放到娘亲怀里,“这里头是女儿所有的积蓄,你回了家就将家里的屋舍田地都典卖了,然后搬得远远的,到没人的地方重新过活。”何氏说着,便流下泪来。 何夫人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是要闹什么?”知道包袱里头有钱,何夫人自然抓牢了,可是看女儿神情似乎不对,何夫人还是问了一句。何氏笑了笑,“太太得罪了郝府,郝府背后还连着知府老爷,这回季府怕是完了。到时候咱们家受了牵连……”何夫人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妇,一听见跟官差老爷扯上关系,立马身子就禁不住哆嗦。 “那女儿你就跟娘一起回家去!”事到临头,何夫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闺女就这样被季府给拖累了。何氏到底还是流下泪来,拉着娘亲的手,小女儿姿态地投入何夫人的怀里,“娘……娘……我疼啊,我真的疼啊……她们怎么就那么狠,那么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何夫人跟着哭了下来,搂着自己命苦的女儿。她的女儿生得这般好看,怎么就没遇上一个怜惜她的呢?想到这些,何夫人就越发坚定,季府这些人,尤其是那个老寡妇,不就是欺负自己闺女娘家穷么。谁家出嫁的闺女遇上自己闺女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她就算提出要带女儿回家去住,又有谁会拦着? 想到这里,何夫人就直接抓紧了女儿的手腕,“走,娘这就带你去找季夫人,咱们人穷志不穷,可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了!”何夫人在村里时,说风就是雨,说话办事可都是麻利极的。何氏被拖着走了好几步后,就噗通一声,整个人跪了下来。 “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跟爹就当没有生过女儿吧。” 何夫人这回是真的心酸了,扎扎实实地搂着自己闺女痛苦了一通,然后站起身,狠狠地打了女儿一记耳光,“从今往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何夫人本就是个没什么礼节的村妇,不过想着女儿还要留在府里,到底还是去了一趟梅园。 不过季夫人才睡下,方嬷嬷也不好这个时候去叫醒季夫人,知道何夫人要走,方嬷嬷倒也没有多留,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便送人离开。不过临走前,方嬷嬷倒是做主从库房拿了些银两给何夫人。 何夫人这下倒是乐了一把,不过想着女儿说的,又觉得难受。这要是季府能好好的,自家日后也就能指望得上了。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何氏亲自送自家娘子上了马车,风干了眼角的泪花后,何氏转身,脸上扬起一抹清浅的笑。 真好,宝宝,娘替你报仇了。 ------------ 娘,孩子还在。 季府这头,下人们都在外头跑动,留在府里的人可真不多。何氏送自己娘亲走后,就回了屋。至于梅氏与水氏,也不知道是心里觉得没意思,还是怎么的,回了自己屋也都觉得身体有些乏,便睡了。 方嬷嬷安排好夫人中午的膳食后,就一直等在梅园,只想着下人一回来就能得到信儿。她也是放心不下少爷。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带着书童不见了呢,这不是存心叫人着急么。 至于派出去的下人,一部分是满元州城的找,一些去了郝府外打听。这郝府是什么地方,能容得季府的人在外头瞎转悠么?好在有机灵的,得了信儿,说是一大早有人就见到自家少爷由郝府送到天香酒楼去过。之后又上了马车,至于去了哪里,就不清楚了。 可就是这么点消息,也足够那下人得意了。跑回季府后,那下人就去了梅园。方嬷嬷问过后,这心多半是放下了。虽然不知道少爷到底是昨晚上不见的还是今天早上不见的,总归是去了郝府,那她也就放心的。方嬷嬷甚至私心里还希望少爷是昨晚上就去了郝府。 这样一来,季府就不算完了。只是可惜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孩子还在,那季府就更有希望了。季府的血脉,承了郝府的家业,还不是季府的主子?方嬷嬷叹了口气,不过还是对那下人点点头,说了句去账房领赏,便吩咐其他下人,把派出去的人都给叫回来。 人既然在郝府,那么其他人也就用不着去找了。 方嬷嬷进屋,想要看看,要是季夫人睡得沉也就算了,等缓一缓再把少爷的事说给太太听。毕竟少爷是又去了郝府,方嬷嬷也知道季夫人现在还不算对郝府放下成见,这万一听了又是一个刺激,方嬷嬷怕季夫人的身子会不大好。 进屋后,方嬷嬷靠在床头轻声叫了一句太太,见是没什么反应,便又放下帘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床榻上的季夫人像是梦魇中被什么困住,胸口呼哧呼哧地响了两下,眉尖更是皱起,眼睑动了动,却还是没能睁开眼。 季府派出人来找季泽厚,这事自然瞒不过郝府。下人禀告了郝老爷,这次也没瞒着郝佳音。郝佳音知道季府派人来找季泽厚后,倒是奇怪季夫人那急性子,怎么没来郝府大闹,将季泽厚带走? 不过郝佳音还是让人把季泽厚叫来,“季府派人来找你了,你是不是回去看一眼?”郝佳音知道,季泽厚这人心底倒是纯良的,他不可能真的丢下季夫人不管。既然如此,她不如做那个顺水推舟的人,全了季泽厚的孝心。 季泽厚嘟嘴,不乐意了。 “娘子又要赶我走?”不成,今个儿绝对不能走。他昨天才来郝府,今个儿那个郑公子师兄就来了,而且还逼着自己选佳音还是季府,这人太坏。可季泽厚也觉察出来,郑昶之怕是个极厉害的人,这样的人,自己要跟他抢佳音,就算仗了个相公的名分,也不一定有用。 这真是叫季泽厚心底慌得厉害。 郝佳音笑了笑,嘴角抿着,眼角眯着,那模样倒像是得了什么快活儿的猫,慵懒且迷人极了,“赶你,你就走了?” 季泽厚立马嘿嘿地讪笑,修长的手勾着郝佳音的,缠缠绵绵,带着一种勾人味道,偏是不松开,“不走,再怎么赶我,我都不走。我还要陪着宝宝呢。”说着,季泽厚俯下身,脑袋贴着郝佳音微微隆起的小腹,蹭了蹭,那神情与姿态,倒是迷恋极了的样子。郝佳音伸手,揉了揉季泽厚的发顶,自己这嫁的不是丈夫,而是养了一个儿子吧? 郝佳音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啊,都快做孩子的爹了,竟只会胡搅蛮缠。”季泽厚身子僵了一下,倒也没避开,只是将郝佳音揽得跟贴近自己,说话的声音更是闷闷的,“我除了会画画,别的什么也不会,佳音会不会嫌弃我?” 想到有一天会被被嫌弃,季泽厚就觉得心里头格外难受。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能够娶到佳音,的确是自己祖上积德,可惜自己到现在才弄明白,才发现佳音的好,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收回这份幸运,叫自己一辈子能陪在佳音身边。 郝佳音眯着眼,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手上揉着季泽厚的发顶。若说不期盼,那是假的。凡是个女人,这心里头总归是柔软的,谁都想有个人能为自己挡风遮雨、披荆斩棘。当初的师兄,郝佳音肯定,就算再难的事托付给他,也是可以解决的。佳音也是完全地信任着师兄。 可那又怎么样? 师兄有本事,但终归成不了自己的良人。不是两人不合,只是他们偏偏错过罢了。错过了一时,便是一辈子的遗憾,就是郝佳音也无能为力。至于季泽厚,郝佳音憧憬自己将来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除了生得好看外,简直一无是处。 可没想过又怎么样?自己还是嫁了他,除了一个刁钻贪婪的婆婆外,还要替他看好三个不安分的妾氏。这样的日子,郝佳音从前何曾想过?结果现在竟是过了一段这样的日子,若非季夫人动到自己的孩子,郝佳音想,忍耐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记得,可不能做错什么事,不然……”郝佳音停了停,却感觉到季泽厚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郝佳音低头,正好对上季泽厚的眼,对方的眼底满是坚定。 “不会,保证不会!” 郝佳音笑了笑,拉住季泽厚的手,轻轻摇了摇,“好啦,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府里既然派人来找你,定是担心你的。你先回去看看,如何?” 季泽厚听郝佳音这么说,心底也有几分担心,可他想着府里又是好好的,左右出不了什么事,倒是自己,这会儿要是回去,怕是更难出来了,于是怎么也不肯答应下来。郝佳音自然也想到这一层,只能哄他,“你放心,没事的。”何况郝佳音也知道,自己这会儿需要腾出手来,否则天香酒楼那头肯定会出些乱子。至于季泽厚,郝佳音想,不止是爹爹,恐怕连师父也多半是同意了。 这人,纯真起码这点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季泽厚被郝佳音左右保证,肯定会让他再来看自己,这才怏怏不乐地带着梧桐回季府。季府守门的人看见大少爷回来,立马拥过去。等人到了梅园,季泽厚还是有些不高兴。倒是守在院子外的方嬷嬷开心极了,拉着季泽厚的手不停念叨,可算是回来了。至于郝府的事情,方嬷嬷守着本分,一句也没多提。 季泽厚自长大后,还没被方嬷嬷这般拉着关怀,脸上有些羞赧,微微点头,“劳方嬷嬷挂心,我去了郝府,倒也不用担心。”方嬷嬷抿了抿嘴角,打趣地看了一眼季泽厚,然后轻咳两声,“太太交代过,一有少爷消息,必要叫醒她才是。” 听方嬷嬷的话,这是自己娘亲睡着? 季泽厚愣了一下,“我娘怎么了?” 方嬷嬷也不瞒着季泽厚,将大夫的说重复了一遍,倒是惊得季泽厚脸色都白了。好在方嬷嬷宽慰了一番,说季夫人这会儿没事了。季泽厚跟着方嬷嬷进到屋里,轻声叫了季夫人一下,甚至还动手轻轻推了推季夫人的肩,结果床榻上的人半晌儿也没动静,莫说季泽厚心怀愧疚,慌得不行,连边上跟着的方嬷嬷也跟着着急起来。 之前大夫就说过,要伺候好夫人,不然这病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就在两人急得不行时,床榻上的季夫人总算幽幽醒来,神情里倒是迷茫多一些。季夫人一睁开眼就看到床榻边守着的儿子,尤其看到儿子那双发红的眼眶时,季夫人一下子没想起儿子离家出走的事,只记挂上儿子。 “这是怎么了?我儿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不怕,娘在这儿……”季夫人这辈子,丈夫没指望上,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苗,一番话,说得声音倒是不重,可还是叫季泽厚哭下来。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忙不迭地同季夫人道歉。 季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乖儿子最近可是不怎么乖。沉下脸的季夫人,倒不同往日的阴冷,只不过是面无表情罢了,盯着季泽厚的脸,一字一句问得极清楚。 “什么时候溜出去的,溜去哪里了?” 季泽厚这会儿是什么也不瞒着娘,一方面娘亲对自己的疼爱叫季泽厚不能撒谎,另一方面,季泽厚也希望叫娘亲看到自己的心意,他是非佳音不可的。想到这里,季泽厚便觉得头疼,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外头郑昶之还在对佳音虎视眈眈,家里头偏还有个娘在拖自己后腿,季泽厚真是担心极了,要是佳音这样跑了,他对谁哭去? “昨个儿早上就溜出去了,去了郝府。”季泽厚说完,就看见季夫人面色一暗,心底更是一钝,只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闹出这么多事,绕了这么一大圈,却还是赶不走自己请来的这个瘟神,季夫人只觉得颓然无力。 季泽厚担心娘亲心底太急,到时候病情恶化,可是不好。 “娘,我同佳音拜过天地,这辈子注定是夫妻。其实佳音是个挺好的媳妇,对了,娘肯定还不知道,孩子……我跟佳音的孩子还在呢。到时候我就要做爹,你就要做奶奶了。”说到这儿,季泽厚只差手舞足蹈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季夫人就是那个对佳音肚子里的孩子动手脚的人,只想着,有了这件喜事,娘就肯定能喜欢佳音这个媳妇,不会拦着他们在一起的。 季夫人只觉得惊天霹雳,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闷住。怎么就这样了呢?明明自己让方嬷嬷派人撞掉季泽厚肚子里的那块肉,可她真没想到,当初这样做了那孩子居然还没掉,她可真是命大。 “那孩子……还在?” 季夫人心底惊讶得不行,倒也没看到边上站着的方嬷嬷一脸的欢喜神色。对方嬷嬷来说,这可真算是个好消息。可不是么?有了少奶奶肚子里的这块肉,季府还愁什么?就算季府没了,季家先祖的血脉可还在,而且还是生来富贵! 季泽厚大约也察觉到季夫人话语里的古怪,停下嘴角的笑,看着季夫人,犹豫了一下点头,“娘,那是我的孩子,您的孙儿。”话说到这里,季夫人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出错了。自己的儿子,只是憨直,却不是真的傻。从前他对自己一味信赖,现在,他显是对自己不够信任了。 “娘累了,你先出去吧。”季夫人稳住心神,只想着,接下来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做才好。 ------------ 中毒 至于让方嬷嬷拿状纸去告天香酒楼的事,也因为这样而耽搁下来。不过方嬷嬷倒是高兴的,少爷昨个儿可是留在郝府,说明郝府对少爷还是有念想的,而且还知道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还在,方嬷嬷可觉得这一切都好极了。 可不能再由着太太乱折腾,到时候还不知道得罪了哪一头,到时候扯上官府的事,难下台就惨了。 方嬷嬷不去办了,季夫人也没信得过的人替她去做。再说了,她这会儿身子也不爽落,又烦心儿子这头,叫季夫人也没精力去管天香酒楼的事,反正天香酒楼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了,她什么时候去都成。 这样一来,倒是免去了郝佳音这边的麻烦,叫吴远航觉得烦躁得不行。本来吴远航能想的法子就是扶植天香酒楼的对手,然后压价,叫元州城的人不去天香酒楼就好,可吴远航是真的低谷了冰凝的魅力。元州城的人真是前仆后继地往天香酒楼去,就看那么一眼两眼也好啊。只是这样一来,吴远航是真的没办法跟天香酒楼斗,然后就天天受着郑昶之的冷脸,叫吴远航天天水生火热,太难熬了。 本来吴远航还给了季夫人提示,要季夫人这边出面,好让天香酒楼卷到官司里头,然后他再借着老爷子的名头给天香酒楼施压,只是能赢了赌局,其他的,吴远航倒是也不算看重。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个指望啊。 烦躁的吴远航没法子,只好又去了一趟天香酒楼。到的时候,冰凝没有坐在大堂。吴远航没法子,点了些小菜,就一个人坐在那儿自斟自酌。这会儿天香酒楼里的食客可不少,吴远航也没选上头的包厢,坐在大堂里正好听听边上的人说什么。 可别怀疑,只听着食客们边吃边聊都能探到不少东西。吴远航漫不经心地吃着菜,就听见边上的人开始絮叨起季郝两家的亲事。 说这事的几个人,像是到金家赌坊押注过。 “哎,我大舅家的侄子的堂弟,昨个儿可是亲眼见了,季家大少爷可是在郝府出现过。”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哎你说这季少爷怎么回事?搁着这么漂亮的老板娘不要,非守着郝府大小姐不放,可真是奇怪。”这话倒是代表了不少元州城人的看法,倒是不叫人觉得奇怪。 之前那人倒是偷着乐起来,“上次押注,可是叫我血本无归。我家那婆娘上次劝过我,我没听,这次可得听她的。” “你家那婆娘倒是厉害,你上回怎么敢不听她的?” “谁说的,我才是一家之主!不过这事可能听听婆娘的也好。我家婆娘说了,郝家那个不会同季府大少爷合离。” “为什么?” 吴远航在边上,撑着下巴支起耳朵,也想听听为什么。 “为什么我婆娘倒是没多说,就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季府大少爷又不是什么负心的人。反正到时候我要是赢了,哥几个只管喝,我请。” 那头的人,还在说什么,吴远航倒是没什么兴趣再听。 一夜夫妻百日恩? 吴远航嗤笑,这话对季泽厚那傻子或许是对的,可对小师妹,吴远航却知道,她不是那种缚手缚脚的人。不过,或许,这里真有什么是自己漏掉的。要不然,这两个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合离? 自己现在这般,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只是吴远航也明白,自己既然上了郑昶之的船,也就没可能下来了。只是对上小师妹这样的对手,哎,还真是麻烦。 冰凝其实一直在后院里。 小二记得吴远航,毕竟如他这般的食客,而且还能跟老板娘聊上两句的可不多。冰凝倒是不急着出去见人,反正她只负责赚钱,至于其他的,冰凝压根懒得管。 不过她倒是听主子给送了消息,说是对方要拿天香酒楼说事。这事真的同她没什么关系了,酒楼可是主子给的。到时候事也得主子出面才行,不过冰凝怀疑,这世上该是没什么是主子做不到的。 既然不担心这事了,冰凝就愈发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吴远航而出去一趟。 吴远航本以为自己总还算有点面子,能招揽来冰凝。只要能见上面,套上几句话,可吴远航没想到自己竟然没等到冰凝出来。 边上的人也不停奇怪,今个儿都到点了,怎么漂亮的老板娘不出来了呢?吴远航龇牙,能被小师妹看上的人果然没一个好对付。 吴远航出了天香酒楼,肚子倒是吃得半饱,就这样摇着扇子往回走。等到了暂居的院落,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在门口等他。 迎到吴远航跟前,他甚至不需要手下人开口就知道郑昶之在等他。吴远航头疼地扶了扶额头,自己要是认输了,还不知道郑昶之会怎么对自己。不是吴远航真不行,而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用什么手段陷害郝府。 既然动不了郝府,吴远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斗得赢小师妹。郑昶之这回,是真的给她找了个麻烦事儿。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吴远航到了郑昶之院子时,他居然坐在竹藤椅上摇摇晃晃,神情倒是极其平静。 “啧啧,听到手下人说季泽厚去了郝府,就立马眼巴巴地跑去看。怎么,没事了?”吴远航没事扯事,结果就听见一边的郑昶之闭着眼说了一句,“不用跟天香酒楼斗了。”斗不斗,赢不赢,从来就不是账本决定的。 郑昶之知道,自己执拗的是从前的佳音,从前那个心底有他的佳音。 吴远航愣了一下,“你不想要小师妹了?” 郑昶之身子僵了一下,从前是他说不要佳音的,现在,轮到佳音了。除非佳音心甘情愿,否则郑昶之知道,自己还是会一无所有。当初自己求师傅不要插手,师傅也只说了一句,除非小师妹心甘情愿。 若不然,师傅一定会逐他出师门。他不是怕被逐出师门,只是怕师妹会因为他,从此变得不再快活。 季泽厚这次回府,因为季夫人身子的缘由,倒也不好立马又去郝府。 从小到大,季泽厚记得的,季夫人就很少生病。这次,季夫人病了,倒是让季泽厚很是担心,于是问过方嬷嬷后,竟是自己跑去厨房,非要亲手熬药才行。方嬷嬷知道,这也算是大少爷的孝心便也不拦着。好在这药只需要看着不要糊了就好,方嬷嬷将注意的事项说给季泽厚听。 季泽厚用心记下后,便什么也不说,去到小厨房用心盯着药。方嬷嬷欣慰地笑了笑,大少爷经了这些事,可算是长大了。 至于竹园里,梅氏与水氏那头都有人通知说是大少爷回来了。不过奇怪的是,不管是梅氏还是水氏,都说身子乏得很,连争宠都叫她们没力气起身,眼儿都是半眯着,仿佛昨个儿整晚都没睡过。 不过主子们的事,不是他们下人能够置喙的。这样一来,倒是让季泽厚呆在季府里有一阵的安生了。 郝佳音等了等,知道家里是肯定不同意她出门,只能又派了小钱去季府那头盯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郝佳音总觉得季府那头要出事。 雀儿倒是笑话小姐,只说她是片刻都离不开大少爷了,还说什么不如收拾好包袱,再风风光光地回一次季府。郝佳音好悬没被这丫头给气着,不过她还是没办法忽视心底的那股不安。 这次的事,也算是季府因为自己而受了所谓的无妄之灾。郝佳音知道,吴远航手上拽着不少季府的产业。虽然那点子东西在郝佳音看来是在不值一提,可到底是季府的基业。郝佳音不会因为自家有钱就看不起季府的产业,要不然真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 萧先生来找郝佳音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萧先生之所以能叫这么多心悦诚服,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郝佳音也好,郑昶之也罢,外人知道他们骄傲极了,那也是因为他们有骄傲的资本,可到了萧先生面前,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那傻小子回去了?” 师傅这样子,算是明知故问了?郝佳音眨了眨眼,压下心底的不安,“师傅觉得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才怪。他这辈子,自成名后,还真没有人有他这个胆子一个人对着自己絮絮叨叨,竟是一些无趣的东西。哼。 郝佳音轻笑,知道自己这个傻相公怕是得了师傅喜欢了。咳,当然喜欢恐怕还没达到,不过起码再给他一个机会,只是这样就足够郝佳音满足了。有时候,傻小子果真有点傻福气的。 “这次的事,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萧先生对自己的两个徒儿,倒是也清楚。要说狠,绝对是郑昶之要狠,可轮到这师兄妹之间,郑昶之就绝对不是佳音的对手了。男人,要征服全部,而女人,只需要掌控那个人就好。 就像萧夫人,就像郝佳音。 萧先生知道,昶之因为不甘愿闹一下,最后只要佳音不松口,他也只能放手。关键就在佳音身上,没有人能委屈得了她。谁都不能,谁都舍不得。 “各归各位。师兄要留的地方,不是元州城,而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离开元州城。”相忘于江湖,其实很好。 萧先生点了点头,“只是你这次的事闹得动静不小,就算昶之那头没事了,你要如何收场?毕竟,季夫人那头,问题也是没解决的。”这话也是实话,不止是萧先生担心这一层,郝家夫妻俩也开始头疼这个问题了。 季泽厚对郝佳音的情意,这回大伙儿也算是看得清清楚楚,关键还是季夫人。这个女人要是一天不松口答应,那佳音与季泽厚之间就永远有一个疙瘩。而这个疙瘩一旦拖久了,对佳音总归是不利的。 “我本来就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怎么说,季泽厚那呆子,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到时候把事情闹到最后,我不信季夫人不会来求我回去。至于到了季府后,我管着银子,季夫人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本来就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只不过从前舍近求远了,现在看来,单刀直入或许更好。 不过事情却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季泽厚盯着药,等到药熬好了之后,便掐着大夫吩咐的时辰,过去叫醒季夫人用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季夫人睡得比上次还要沉,季泽厚叫了老半天,方嬷嬷更是提着季夫人的腰,撑着她半坐起,季夫人才慢悠悠地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季夫人声音轻微,可算是醒了过来。季泽厚在边上送上药,想着娘只要喝了药,一切就会没事。 只是等季夫人才喝了药没一会儿,竟是一把推开床榻前的季泽厚,然后俯下腰去开始呕,伴着褐色药汁出来的竟然是一股股暗红的血块,可把方嬷嬷和季泽厚都给慌得不行。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呕血? 季泽厚高声喊来梧桐,让他快去请大夫,而床榻前的季夫人却是不停地呕,等到药汁吐完了,就开始直接吐血块,黑红色带着一股子腥味的血块,就这样吐了一地。季泽厚不知道怎么了,只是紧紧拉着季夫人的手,眼眶也红了起来。 “娘,你这是怎么了?” 等到大夫来,倒是大吃一惊。只是怒火攻心,有了一些中风的征兆,怎么会严重到呕血?只等大夫一把脉,却是大吃一惊。 “季夫人这是……中毒了!” 就在大伙儿发愣的时候,又有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好了,三位姨奶奶都吐血了!” ------------ 大结局 季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是没一个女主人主事,这种境况下,郝佳音不得不回去。于是,一如当初回娘家一般,郝佳音带着一大队人又回了婆家。 萧夫人不放心郝佳音的身子,便拖着不怎么乐意的萧先生一起也去了季府。 到了季府,当初那些看不起郝佳音的下人倒是一下子寻到主心骨一般,竟是全都镇定不少。 郝佳音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只适合动嘴皮子,便让雀儿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嬷嬷派人来请的时候,郝佳音只知道季府的女人们全都中了毒。只不过具体如何,来请的下人也说不清楚。郝佳音知道季府的确出事了,也担心季泽厚那呆子应付不来,万一下毒的人连他也一并不放过,那可就坏了。 郝夫人倒是有些不放心女儿,只是知道萧先生与萧夫人也会去季府,这才安下心来。女儿这边闹出再大的动静,那也是自己和老爷的宝贝,她是万不会嫌弃的。 只盼着这次闹过之后,女儿与季泽厚那孩子也能功德圆满,从此合家欢乐才好。 郝佳音一步都没下过地,直接由轿子抬进季府,可算是面子大的。郝佳音没往梅园凑,她不是大夫,去了也没用,不过倒是请了萧夫人去季夫人那儿瞧瞧。 下人们知道的也不多。季府派给三位姨娘的丫鬟没人一个,加外院粗使的两个嬷嬷,郝佳音要查也快得很。结果这次,三个贴身伺候姨娘的丫鬟倒是全都被吓傻了,唯一好一些的就是上回伺候过何氏的翡翠。 毕竟上次何姨娘流的血可比这次吐的要多多了。 雀儿回来后只说问出了翡翠的话,另外两个吓得连伺候主子都不能,更别说同雀儿条理清楚的对话。 “早上太太身子不爽落便请了大夫,然后三位姨娘就一块儿过去看望太太。回来后,何姨娘送走了何夫人,之后便也睡下,中间翡翠她们都去看过,可谁也叫不醒三位姨娘。之后就是太太喝药的时候呕血,然后三位姨娘也跟着呕了。”雀儿也觉得奇怪,这四个女人都一块儿中毒了,那下毒的人是谁,又有什么用意? 郝佳音皱了皱眉,“你是说看望过太太,何氏便送走了她娘?” 雀儿点点头,“可不是。说是在季府待得够久了,家里还有事儿等她操持。”雀儿心底不屑,就何夫人那样的,回了家也是好吃懒做的主,怎可能勤恳操持家务?郝佳音想起当初何氏那粗劣的伎俩,可不就是为了将自己从季府赶走么? 何氏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赶走了自己,她也不可能成为季府少奶奶,何况自己生得不美,下一个进门的女人再怎么说也会比她要好看。但何氏就是这样做了,今个儿又赶着送走自己的娘亲,郝佳音想,这个下毒的人,应该就是何氏。 当初,自己让人将何氏滑胎的真相透给何氏,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何氏还了自己的人情。这回,何氏是下定决心要替自己和孩子报仇了。郝佳音说不清楚心底这会儿是怎么想的,事已至此,只能救一个算一个。 萧夫人到了季夫人院子,倒也不耽搁,进了里屋,就看见季泽厚一直拉着季夫人,眼圈红红的,怕是着急得不行。地上倒是打扫干净,只是床榻上还有一块块的血斑。 季泽厚看到萧夫人进来,连忙让出床头的位置。 “师娘,快救救我娘。”季夫人这会儿已经半昏半睡,季泽厚请的大夫已经带着药童去配药煎熬,只是季泽厚还是着急。他也知道,佳音上次受了伤还能护住孩子,就是因为有萧夫人在,所以这会儿见了萧夫人,他是真的安心极了。 萧夫人看着季泽厚,想着季夫人真是个好运的女人,就算丈夫早逝,可摊上个这样善心的儿子,季夫人后半生也算是有福了。把了脉,又看过大夫开来的药方,萧夫人点点头,这毒药倒也是常见,拖个一到两个时辰才会发作,呕血体弱而亡。不过看在季泽厚的面子上,萧夫人拿出固本培元的药丸,塞到季夫人舌下,然后又拿出一只瓷瓶,交给方嬷嬷。 “这药丸不要停,舌下的化了便再含一颗。”萧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其他的,毕竟医者心底都有数。季夫人这回也算是保住一条命了,大夫之前开来治中风的药剂里正好有味中药刺激到了,叫季夫人倒是将毒血呕出不少。只不过何氏她们那头就没这么好的命,只怕是将心头血都吐得差不多了。 季泽厚这会儿根本记不得自己还有三位姨娘。本来对三位姨娘他就是淡淡的,没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季泽厚就自动亲近郝佳音了,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季泽厚对她们就更加淡了。加上这会儿季夫人还没醒,季泽厚就更加分不出心神来管三位姨娘。 压了药丸的季夫人倒是气息平缓不少,季泽厚总算放松一些,谢过萧夫人后,倒还知道方嬷嬷去请了佳音回来。 “佳音身子可还好?” 萧夫人倒是满意极了季泽厚对自己徒儿的关心,“有我在,你放心。”萧夫人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她要去看看季泽厚三位姨娘的身子状况。倒不是萧夫人看得起这三个人的身份,只是她要帮佳音查出这次中毒背后,到底谁是主谋。 毕竟这桩婚事的跌宕起伏,实在是出乎所有人预料。若说郝家的财大气粗让世人眼底的丑女嫁给了翩翩风流才子也就算了,可谁能想到这背后竟又生出这么多波折,竟是到了至死方休的地步? 季泽厚亲自送萧夫人出梅园。他这会儿是真没功夫回去竹园看看,就算不是为了三位姨娘,他也想去看看佳音这会儿好不好。可是娘亲这头,实在叫季泽厚放心不下。萧夫人也知道为人子的本分,便自己走了。 到了竹园,就有下人迎过来问安,萧夫人问过郝佳音的汤药熬了没有,便点点头,让下人带她去看看三位姨娘。当初分住所的时候,季泽厚也没说特别冲着谁,就照着进门的顺序给派了院落。萧夫人先被带到水氏的房。 水氏这会儿面色青紫,那唇瓣却透着苍白。 萧夫人把了脉,皱了皱眉,这毒不算难解,但却霸道,一旦呕血,直呕完心头血才肯罢休。只是这人一旦呕光了心头血,也就救不回来了。萧夫人起身,又去看了梅氏与何氏。梅氏倒是同水氏情况差不多,只是何氏病得最重。 等萧夫人看完一圈,回到郝佳音房里时,倒是满意地点点头。之前她就担心郝佳音路上会辛苦,这丫头倒是懂得善待自己与孩子,这会儿正侧躺在床榻间歇息。萧夫人轻声唤了两声郝佳音才睁开眼,自己拿了软枕垫在腰脊后,听师娘怎么说。 “季夫人倒是命大,正好与之前喝的药里一味药相克,三个姨娘里何氏最重,不过也就是死得快一些罢了。”郝佳音知道,这话也就是说三位姨娘都活不了了。 “你知道是谁下毒的?”萧夫人倒是不奇怪自己徒儿知道是谁动的手,自己徒儿,要是不知道,还真是对不起自己相公这些年的栽培与教导。 郝佳音扬了扬唇角,只是眉眼梢怎么也掩不住那一丝的清愁,“归根到底,怕也是我引起的。”说着,郝佳音便细细将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倒也丝毫没瞒着。听完后,萧夫人叹了口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佳音也莫要太自责。人活在世上,不是人吃你,就是你吃人,谁能独善其身?师娘也不是那是一味心善的人,只要你过的好,就是了。” 说完,倒是没曾想郝佳音扶靠到自己怀里,然后听见郝佳音叹了一声,“师娘,我也不想的,只是这辈子嫁了这户人家,有些事,实在身不由己。这人心,实在是拿捏不住,哎。” 夫妻夫妻,其利断金,可偏生中间还要加上几个妾,总会不堵心?郝佳音从前是真没想过自己的相公会有其他的女人。 “怕也是她们自己的造化。算了,等喝了汤药,一会儿去梅园看看。这季府不能没个管事的,这会儿,也只有你最合适。”萧夫人这话也是实话,倒不是说怂恿郝佳音夺了季夫人的管家大权,只是这会儿郝府不动手收拾季府,也还有别的人看季府不顺眼啊。 郝佳音乖乖地喝了药,然后才由底下人护着去了梅园。 方嬷嬷早早就迎了过来,“少奶奶,可算是把您盼回来了。”说起来,这还是方嬷嬷这一次人前这般激动,一双老眼,更是炯炯有神地盯着郝佳音微微隆起的小腹。可算是季府有后了。 郝佳音不怎么习惯方嬷嬷这么热切的眸光,偏了偏头,“嬷嬷辛苦了。”说着便往屋子里进。季泽厚正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前,至于床榻上的季夫人,除了脸上没什么血色,倒也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正昏沉沉地躺在那儿。 “怎么样了?”郝佳音出声,才叫季泽厚察觉到屋子里来了人。站起身,看见是佳音,季泽厚笑了笑,只是眉眼挡不住对季夫人的担忧,“吃了师娘的药丸,也喝了大夫开的药,就是人还没醒。” 郝佳音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宽慰了季泽厚一声,“有师娘在,自然没事。”不过郝佳音这次来,除了看看季夫人外,最主要的还是找季泽厚。竹园那三位姨奶奶的事,郝佳音问过师娘,活不过今晚,季泽厚怎么说也是她们的夫,总要他过去看看才是。 示意季泽厚跟自己到屋外,郝佳音便先一步走到外头。季泽厚跟出来后,先是小心翼翼地抚了抚佳音的小腹,“难为佳音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家里会出这样的乱子,只是这会儿娘也病了,季泽厚没法子,只能听方嬷嬷说的,将佳音请回来。而且那个时候,方嬷嬷也说了,等娘亲醒了,见到佳音也就没法子再赶人走了。季泽厚一想,也对,这才咬牙让方嬷嬷派人去郝府递话。 郝佳音自然也明白这里头的台阶,要不然也不会回季府。等郝佳音将何氏她们的情况说给季泽厚听后,他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这三个女人,怎么说也是陪了自己几年的,结果这次中毒,却让她们三个都死了,这对季泽厚来说,多少有些冲击。 看着季泽厚有些失神落魄的样子,郝佳音倒也没多少辛酸的感觉,毕竟是跟了他几年的女人,又全都是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季泽厚本就是个宽和的人,这会儿替她们难过也是应该的。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们?”人都要死了,郝佳音也不会再跟她们计较。至于下毒的何氏,郝佳音虽然心里肯定,不过她也没查到证据,就暂时不跟季泽厚说了。季泽厚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季夫人的屋,似乎有些犹豫。 郝佳音倒是笑了笑,“婆婆这头,你且宽心。”哎,就季夫人这样的,竟然还能误打误撞地解了毒,郝佳音不知道何氏若知道了,会不会怨念到做鬼也不放过她?季泽厚有了郝佳音的话,便也放下心,回了竹园。 竹园里,郝府带来的下人已经有条不紊地打点起一切,一如佳音当初嫁进季府一般。水氏、梅氏她们身子都不大好,大夫便让她们三个住带相挨着的三间房里,各自由贴身丫鬟伺候着。 季泽厚去的时候,梅氏与水氏都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边上伺候的下人不停灌药,只是那药汁流了一床铺,却是根本没喝进去多少。倒是何氏,季泽厚去看她的时候,她竟然还睁着眼。倒也不算是说萧夫人把错脉,只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何氏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毒既然下了,她是必定要死的。当初在村子里的,村东有一户人家,丈夫背着妻子偷人,妻子也是个没用的,就到后山挖了这味药草吃下,两个时辰后就吐血死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说,这草药缓过两个小时,一旦吐了血就必死无疑。 当自己呕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何氏就知道,不管是季夫人还是梅氏或者水氏,她们谁也别想活。呵呵,这些人,一个帮着一个,害了自己的孩子,活该啊!她从前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个这么心狠的人呢,可是这些人,活生生地把自己逼疯了。 所以,都死了,她们都死吧,去给自己的孩子陪葬! 季泽厚来的时候,何氏正瞪大了眼,一脸的狰狞扭曲,在看见季泽厚的那个瞬间,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才哈哈大笑,嘴角有乌黑的血流下来。直到血倒回喉里呛住了,何氏猛地咳嗽了几下,才停下笑。 何氏冲季泽厚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季泽厚上前握住,那张叫整个元州城的女人们欢喜的脸上却写满了悲伤,何氏从他满脸的悲伤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季泽厚想着当初的何氏,再看看现在的何氏,心底也是满满的悲伤。只是何氏抓着他的手却是越来越狠,那劲儿仿佛恨不得将他的手腕折断。季泽厚吃不住疼想要挣开,可是何氏却死也不松开。 “何氏,你……先松开,我在这儿,不走。”季泽厚想要哄何氏,可这个时候何氏已经不怎么清醒了,她又哭又笑,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孩子,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 “都是太太,还有水氏,她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呵呵,没事啊,宝宝,娘已经替你报仇了,她们一个个都不会好过!” …… 每一句话,如同毒蝎一般绕上季泽厚的心,他瞪大了眼,竟是一下子挣脱开何氏的手。 何氏是说,当初那个孩子,是娘还有水氏她们害的?而这次,下毒的人成了何氏,她要替自己的宝宝报仇? 何氏最后那个瞬间,倒是异常清醒。她的神情,一如当初季泽厚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 “大少爷,我不叫何氏,而是叫巧梅,何巧梅……” 说完,也不等季泽厚说什么,何氏就这样安静地闭上眼。季泽厚看着安静的何氏,心底忽然满是悲凉。 这一切,竟然是这样的吗?其实也说得过去,娘亲一直不喜欢佳音,她们冤枉佳音,本就是想赶佳音走么?季泽厚忽然觉得屋子里叫他透不过气来,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梧桐一脸担心地守在边上,半响,季泽厚才沉着声,“你去多请两个大夫。”不管如何,要他什么也不做,总是过意不去的。至于何氏,季泽厚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好,只能先这样了。 郝佳音守着季夫人一会儿,方嬷嬷看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便连忙叫她回去休息。郝佳音也不推脱,这季夫人吃了师娘给的药,自然不会有事。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倒是季泽厚那边,照理也该过来了,只是这会儿还没过来,郝佳音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实在是不怎么放心这个呆相公,郝佳音想,反正自己都回了季府,总要尽点为人妻的责任,不是吗? 郝佳音扶着雀儿的胳膊,慢慢地往回走。到了竹园门口,便有下人过来。郝佳音只问了一句,“少爷在哪儿?”对方便非常贴心地将竹园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佳音,她才知道何氏去了。 何氏会死,郝佳音倒是不意外,只不过早晚的事。可郝佳音没想到,自己一直犹豫着不愿告诉季泽厚的真相,就这样被何氏用命念叨出来,也难怪她在梅园里这么半天也没等到季泽厚。 郝佳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他。这人,太过单纯,也实在容易钻进牛角尖。事到临头,郝佳音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觉得舍不得。哎,也怪不得季夫人每次当着季泽厚的面,对她总还算和颜悦色的。 到了书房,郝佳音敲了敲门,然后就推门进去。 书房里,季泽厚正呆呆地坐着,郝佳音倒是觉得书房似乎同之前的有些不同,仿佛……一下子少了些什么,不过郝佳音也不常来,并不确定是不是梧桐帮季泽厚收起来了。不过就季泽厚屋里那些,郝佳音也不觉得怎么好,毕竟有萧先生的书房比对着,要郝佳音看得上眼,怕是连皇帝的都不一定行。 季泽厚看见郝佳音进来,站了起来,接过雀儿的活儿,自己搀着,“你怎么来了?”郝佳音淡淡地瞥了一眼,她要是不来,怕是有人要钻死胡同里,活生生将自己憋死。 “人死如灯灭,有些事,你也别想得太多。” 季泽厚摇摇头,“何氏说,之前娘冤枉了你。” 郝佳音抿了抿嘴,有没有被冤枉,她从来不在乎。只是看季泽厚现在这样,怕是很难解开心结了。也是,季夫人在她心底可是最好的,却没想到这些事背后竟然全是因为季夫人。 “都说了,人死如灯灭,我都不在乎了,你又想责怪自己娘亲什么?你娘,错便错在太疼爱你了,她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而我,显是你娘不中意的媳妇。”郝佳音笑了笑,看着急于解释的季泽厚,“她中意不中意,我不在乎,你中意才好。” 当天晚上,梅氏与水氏也没能熬过去,就这样去了。她们俩比何氏要舒坦,昏睡着去的,萧夫人告诉郝佳音,中了这毒的人只会胸口如火般灼烧着疼。醒了,不如睡着。 季泽厚一下子没了三位姨娘,倒也瞬间成熟了不少。吩咐管家去打点三位姨娘的丧事,也没让还佳音插手,自己则又去了梅园。郝佳音看着比从前沉默许多的季泽厚,想着只能等一等,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郝佳音接管了季夫人手上的权利,毕竟季夫人还昏睡着,这家总还要营生吧,郝佳音自己倒也不需要做太多事,多半都交给雀儿与钱嬷嬷打点就好。门童进来递信的时候,郝佳音正摇着绸扇看话本小说。 信是师兄写来的,只写了两个字,珍重。郝佳音笑了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溢出泪来,心底那阵初醒的痛提醒郝佳音,这一切都过去了。是她,自己选择了元州城,选择了这个孩子,至于师兄,郝佳音知道,他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才是。 季泽厚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郝佳音含着泪的样子,这可把季泽厚给慌得不行。之前,因为何氏下毒害人一事,因为下毒人的同归于尽,这事官府也就算了,加上郝老爹在后头打点了不少,季府总算是没被牵连进去。 只是,水氏没什么家人闹事,可梅氏还有人的。 梅管事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要不是女儿闹着要嫁给季少爷,梅管事也不会一直按耐着不动。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女儿会死在季府。就算下手的是何姨娘,对梅管事来说,还是无法接受。 郝佳音作为当家主母,只能出面。倒不是郝佳音摆不平梅管事,只是还是不小心叫郝佳音动了胎气,可把一堆人给吓着。解决了梅管事后,季泽厚可是对郝佳音格外小心翼翼,连雀儿的话,季泽厚都是言听计从的,倒是让雀儿过足了瘾。要不是顾忌着大小姐会不高兴,雀儿只怕更得瑟。 郝佳音收了信,也没同季泽厚说太多,只说师兄有事离开元州城了,可让季泽厚大大地松了口气。剩下的,只等季夫人醒来,这一切也就算过去了。郝佳音微微笑着,心底也是宽松不少。 就如郝佳音所料想的一般,郑昶之也是因为接了京里一封信才着急放下元州城的牵扯回去的。信是郑昶之的母亲德阳王妃所写:德阳王逝,速归。 季夫人能在何氏下的毒里捡回一条命倒是实在不容易,不过这毒到底霸道,伤了底子。萧夫人又在药里动了手脚,只叫她一直昏睡着也好。萧夫人求的不过是让季夫人安分点,等到佳音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至于萧先生,他倒是不管这头,季泽厚看顾娘亲之外,倒是常来看望萧先生。萧先生想着,反正这个徒女婿不行也得认下,倒也是和颜悦色不少。两个人竟也慢慢地说得上话了。郝佳音不管这些,管家营生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吩咐大钱与小钱出马,没几下就将季府门下那些蛀虫给清了不少,不过郝佳音也没那么热情,帮着季府将生意做大。 她可是记得,吃人嘴短的道理。反正都是她赚钱,只是一个是她私房钱,一个却是要入中公的。既然对她有利,她又何苦吃力不讨好替季府赚钱? 等季夫人彻底醒过来时,郝佳音已经生了个儿子。 木已成舟,季夫人就算要再闹腾,也得她养足力气能下地才行。不过郝佳音倒是舍得,孩子满月后便让师傅师娘给带回山上去,气得季夫人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季泽厚知道儿子能跟着萧先生,就算舍不得倒也没说什么。郝佳音抚着那株开出六个颜色的茶花微微笑了一下,“相公不是说要替我画画么?茶花倒是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