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一阕云间悬崖,深不见底,雾气磅礴氤氲。名曰紫荆。 周围冷风猎猎,萧条肃肃,无尽寒意蔓延,骇人锥心。 两道影子立于崖头,一红一白,皆是绝世倾城之人。 青丝扬,泪眼伤。 那抹妙曼白影,手执一管碧绿流玉箫,面容白皙绝色,深黑的眸中却带着清透无尘的冷冽。 “你当真要逼我出手?”嗓音宛若幽谷里的涧流,柔滑清脆,但却带了俗世怒气。她眉宇微蹙,一抹笑靥却突然落在她的脸颊,清雅卓绝,灿若夏花,但却透着冷意。 红影踉跄不稳,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媚骨风流,他面容堪称世上奇迹,美得勾魂,一双黑瞳却无往日慑人心脾的阴冷,反而盈满无法排遣的悲怆。 他那眸光有意无意且小心翼翼的瞟着前方的白衣女子,宛若做错事的孩子,“你已被慕容清休弃,为何还要让我走?娘子,你是不是怕我?是不是连你也怕我了?” 白衣女子清洌一笑,明艳绝绝,但却带了隐隐的怒气:“纵然他待我不善,但他休我一事,岂容你插手!” 男子顿时怒了,身上红纱翻飞,墨发轻扬,前一刻的小心翼翼全数消失,黑瞳里蔓出难以压制的怨恨:“我为何不能插手?自打你第一次救我,我就认你是我娘子了!慕容清是侯爷又如何?他对你百般威胁,伤你怨你,我逼他写下休书,最后还留他半条命已是仁慈!” 说着,男子顿时凄厉的笑了起来,哀伤的双眸直锁面前的女子,“怎么,娘子是心疼了?怨了?怨我逼慕容清休了你,怨我亲手了结了你与慕容清的姻缘?” 女子面色微变,眉宇蹙得更甚。她握紧手中流玉箫,青葱修长的指头也隐隐发颤,“冥顽不灵!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对你动手!” “你知道我从不会与娘子动手的,娘子不要赶我走,我错了。”说着,他哀伤的望着面前女子,缓慢踏着步子上去将她抱住,柔顺的将头埋在她的肩头。白衣女子微微一颤,并未伸手推开男子,她那精致眼眸里满是他看不到的悲戚与无奈。 我,该拿你如何? “你若是不想我生气,你就走!趁皇帝的追兵未来,你走得远远的。” 男子搂紧了白衣女子,修长的指尖滑过女子青丝,最后垂头在她头顶印下一记吻,悲戚道:“我百般隐藏着身份,可如今身份一被拆穿,娘子,也像那些人一样怕了我。呵,难怪如今娘子要赶我走,原来,娘子也是嫌弃我的。只不过,独留娘子应负追兵,我岂能舍得。” 白衣女子此际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推开男子骂句‘笨蛋’,却不料后背顿时一痛,她震惊中浑身发软,双手欲抓紧男子衣襟,却不料全然无力。 眸子陡然不受控制的合上之际,她闻到周围传来无数铠甲与脚步声混合而来,就如漫天席卷,声势浩大的黑色云团,带了低沉与肃杀之气。 然而耳畔,却传来他突然变了声调的媚笑。 刹那,她心头一惊,沉重的眼皮无法掀开,但却察觉一道温热气息喷在头上,而后,是一句让她顿觉天旋地转,浑身冰凉的话:“ 娘子在我怀中已被我点过几次睡穴,如今,你仍是不知警惕呢。娘子可知,你最大的软肋,便是对我,从不设防。呵,难得娘子这等凉薄之人待我如此,我倒是受宠,若惊。既然娘子这般心系于我,即便是此际也想着让我离开,保我性命,为我着想。想来,娘子应该也愿意为了我而委身于我那所谓的皇兄,暗中替我偷得那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吧?呵,日后,我倒是期待呢,相信娘子定不会让我失望。” 柔和魅惑的语调,全然不复方才的悲戚,然而那一字一句,却是猛烈的刺透她猝不及防的心,将她心底的所有眷念全数浇熄。 心口疼痛震撼,突来的转变让她难以适应,极想抓着抱着她的男子问个明白,然而身子发软,无法动弹。 片刻,她闻得一道脚步声逐渐靠近,而后,是一道令她熟悉异常的温润嗓音:“九皇弟,人,你该交给朕了吧?” “自然。皇兄也觊觎她多时了,臣弟设计让慕容清写了休书,如今让皇兄拥得美人,皇兄,该如何感谢臣弟?”柔媚嗓音,却带了几分令她生疏的魅惑。 刹那,她顿觉心头似被一道利器刺穿,疼得猛烈,却也冰凉。身子似乎被抱了起来,而后,落入了另一个盈满麝香气息的怀。 她顿觉悲戚,喉咙一甜,但身子受制,无法喷出一口浊血来。 原来,往昔的依赖,仅是一个假象,往昔的爱恋,仅是一场场让她泥足深陷的算计罢了。待一切透明之际,她却发觉,她竟如此识人不清,错得离谱。 本以为皇帝追来是为了斩杀他,她费尽心思欲赶走他,保他一命,却不料到头来,她自己才是那个被他设计着跌入漩涡中无可自拔之人。 他,早已皇帝有所约定,只不过,她却蒙在鼓里,一味的相信他这人人惧之的世间魔头是个单纯无依的男子。呵,当真是可笑呢。 繁华落,怨怒生。她未料到她也有如此狼狈之际,竟被人如此相骗,深入骨髓。 也许,他自认聪明,觉得一切天衣无缝,日后也会拿甜言蜜语搪塞她,骗她委身于皇帝,帮他偷虎符吧,然而,他却算漏了一点,她身子异于常人,不仅蛊毒不侵,即便是被点了睡穴,神智,也是异常清醒,从而能闻到他方才那席自负的话。 他,更算漏了一点,她,也有另一层他不知晓的身份。 刹那,她顿觉凄伤,可笑!原来,她与他,其实都在骗着对方。 ------------ (001)苏家庶女,出嫁1 “流月宫,颜门赋,忘川毒,奈何刺。” “月倾人,无伤鬼,两相斗,天下争。” 硕广无垠的定风江上,万顷雾霭笼罩,透着几许迷离。孩童天真的脆声飘来,唱着的却是近日四下盛行的歌谣。 一楫小舟慢悠悠的荡在江面碧波上,舟上有一白一绿两名女子。 透过薄雾,隐约可见坐于舟中的白衣女子黑发如墨,额头垂有齐齐流苏,五官精致,宛若天工,精湛绝艳。眉如黛山,一双妙目流光婉转,但却不显一丝媚态,反而是清洌得如天山上的白莲,高洁之气难掩。 摇舟的绿衣女子身材妙曼,但却略显清瘦,她侧目听了听那飘荡而来的歌谣,笑道:“小姐,这些歌谣,倒是真将我们流月宫与颜门相提并论了。” 白衣女子未言,伸手探入碧波里,掬起一捧江水,才道:“虽说流月宫与颜门皆不是正派,但相提并论,的确是委屈了流月宫。” 嗓音清和,流转委婉得宛若山中清泉,脆然清洌中带了一分不染世俗的高洁。 “是啊,颜门门主颜无伤,杀人无数,堪称世间魔头,而我们流月宫,却是惩恶扬善,从未干过悲天悯人之事。哼,那江湖百晓生倒是不知死活,竟敢让颜门与流月宫并列,哪日我要是碰上那百晓生,定叫他好看。”绿衣女子眉宇一蹙,小脸扬出几分不屑。 说着,她回眸朝掬水的白衣女子望来,又道:“小姐,此番回去,你当真愿接受圣旨,嫁给慕候?” 白衣女子双手一顿,掬起的水顺着指缝猝然滑落。 片刻,她缓缓坐直身来,一副随意如风的模样,望了一眼被雾气氤氲着的江面,才微微一笑,眸光深邃:“我那嫡出的姐姐苏青与慕候爷本是青梅竹马,但她却设计迷惑皇帝,让皇帝错点鸳鸯,纳她为妃,也让我嫁给那慕候,如此,我若是真嫁给慕候,自然不会被侯府之人待见。” 绿衣女子眉宇一蹙,“念尺伪装小姐模样呆在苏府,那苏青常来挑衅,若非念尺身具武艺,怕是早被她害死了。如今她迷惑皇帝,甚至连青梅竹马的慕候爷都抛弃,看来她是想攀高枝,在意富贵荣华。” 说着,绿衣女子眸中微微滑过一道不屑。 在这君国上京,自家小姐的蛇蝎姐姐苏青竟被誉为了上京第一美人,那些上京之人当真是瞎了眼。虽说那苏青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比起自家小姐来,却是逊色太多。 自家小姐常年打理流月宫之事,每月暗中回苏府一次,且次次回去,皆是换了妆容,浓妆艳抹,艳衣加身,打扮俗气,但这仅是避人耳目,不愿在苏家招风罢了。而此际懒散坐在舟中的小姐,一身白衣翩跹,毫无一丝脂粉装扮,才是真面目。 另外,自家小姐流月宫‘月倾姑娘’名号,那是天下闻名,震慑家国。但可笑的是,又有谁知晓那天下闻名的第一美人月倾,竟是君国上京苏府里那装扮俗气,身居高宅的庶出小姐。 “苏青嫡出,在苏府里受尽宠爱,只不过,一入宫门深四海,她这一进去,出来便难了。虽心有蛇蝎,但那后宫之中,哪个是好招惹的主,她日后怕是要受尽苦头,呵。”朗然欲滴的嗓音,温婉和畅。白衣女子微微将眸光落在前方的绿衣女子身上,笑道:“明日便是我成亲之日了,念瑶,你快些划舟,我们得在明日清晨赶回苏府,要不然,念尺不仅要在苏府扮成我的模样避人耳目,还要代我出嫁了。” 绿衣念瑶愣了愣,诧异的望着白衣女子:“难道小姐真要嫁?” 白衣女子眸色微沉,面上惊艳的笑意却是一成不变,整个人看着随和宁然,但处处透着讳莫如深:“流月宫之事,我已交由他人打理,这些日子,我便嫁给慕候,留在上京……看戏。” “何戏?” “颜门赋,奈何刺。呵,闻说颜门门主颜无伤在上京出现过,我,自然要揪出他,夺下颜门至宝,顺便也瞧瞧颜无伤的真面目。另外,苏青的青梅竹马慕候爷,也算是年轻俊美,虽说性子冷了点,但若是能收服而作为良人,也未尝不可。”白衣女子浅笑。 对于颜无伤的面容,她苏陌的确是好奇,她行在天下的‘月倾姑娘’名号,却与颜门的颜无伤相齐,与一个男人并排天下第一美人,当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那上京慕候爷,她也见过几次,但每次皆是看他与苏青相聚一起,软语呢哝,只不过,那苏青如今突然入了宫,而他又要娶她苏陌,如此看来,她日后在慕家的戏份,也定然‘精彩’了。 “听说颜无伤行事乖张、残暴狠戾,小姐还想看他面容?想来定是百晓生乱发谣言,故意挤兑小姐,让小姐‘月倾姑娘’的名号与‘颜门无伤’并排天下第一。”念瑶面色一沉,眸光凝聚一点,似有怒气。 说着,她朝白衣苏陌望来,又道:“那慕候爷与苏青有染,这等男人,小姐还是不要为好。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男人何其之多,加之小姐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若小姐要寻良人,那求亲之人,还不得踩踏流月宫大门。” 白衣苏陌笑笑,面容风华盈然,温婉流长:“念瑶无须生恼,以苏家庶女苏陌的身份嫁给慕候爷,我只想掩人耳目罢了,你无须再多言。” 念瑶瞪苏陌一眼,有些负气的摇着小舟:“我才不会多言!只是觉得小姐一朵鲜花,竟插在了慕候爷那小子头上,他当真是占了大便宜。” 闻言,苏陌嗤然一笑,不置可否。 弯下身,伸手再度掬着碧水,手心微凉舒适,怡然不浅。 君国上京的慕侯,名曰慕容清,才华横溢、俊逸非凡,乃上京女儿的梦中佳郎,只可惜,佳郎已有心仪之人,已无法再折。 如今,两道圣旨昏庸而下,错点鸳鸯。她那嫡出姐姐苏青,入宫伴驾,而她这苏府的庶女苏陌,却是要嫁给苏青的爱人慕容清。这等狗血无比的鸳鸯谱,委实可笑,但也有趣。 小舟微荡,但速度却比方才快了不少。 江中雾霭层层,乳白氤氲,衬得江中小舟之景,更是如那画中仙境,迷离如烟。 孩童的歌声依然飘荡着,嗓音清脆稚嫩,但却显得随意。 ‘流月宫,颜门赋,忘川毒,奈何刺。’ 世人皆知流月宫与颜门横行天下,就连朝廷都要畏惧三分。 但他们却不知,流月宫宫主月倾,如今正往苏府赶回,只为,先抛开流月宫,并顺应圣旨,出嫁。 ------------ (002)苏家庶女,出嫁2 火红的喜字贴在木质窗棱,红绫四处高挂。 屋外嘈杂之声不绝于耳,笑声伏伏。 今日的苏府,宾客甚多。热闹之景空前盛况。 虽说今日出嫁之人仅是苏府之中不得宠的庶出小姐,但因是皇帝下诏,苏府也不敢有所怠慢。 苏家后院的一间闺房里,苏陌一袭大红的嫁衣加身,面上依旧是浓妆艳抹,头戴凤冠,虽说喜庆,但却俗气。 站于一旁的粉衣念瑶,不住的朝苏陌翻着白眼,最后忍不住叹气撵走在屋中伺候着的苏府侍女们,并一屁股坐在苏陌身旁:“小姐这身衣服本就好看,可你脸上施这么浓的妆,就变难看了。” 在她眼里,自家小姐就该一身轻飘白衣,青丝飘垂,容颜上不施朱粉,额头淡淡的莲花胎记美艳卓绝,这样才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 苏陌微微一笑,随意瞧着铜镜里的容颜,她眸色微微一深,大红的唇瓣勾着一抹完美的弧度:“你也多次见我浓妆艳抹了,难道还未习惯?” 念瑶朝苏陌瞥来,瞧着苏陌装扮,不由再度鄙夷了一回:“岂能习惯!小姐这般,明显是在糟蹋自己。若是让外人知晓流月宫的宫主月倾如今是这副模样,不知要伤多少爱慕者的心。” 一闻这话,苏陌嗤笑一声,道:“原来这等装扮当真这般不入眼。那念尺长久这般装扮,呆在这苏府替我掩人耳目,倒是辛苦她了。方才我吩咐她速回流月宫,她如今可是走了?” “她早就溜了。还说这苏府她早就呆不下去了。”念瑶道。 苏陌再度一笑,不置可否。 想来,凭念尺那冷美人性子,平日浓妆艳抹已是委屈,寻常还要被苏青故意找茬,她未在苏府闹事,也未出手伤人,已是奇迹了。 一朝嫁娶,冷暖自知。 周围锣鼓升天,鞭炮宛若雷鸣。 待苏陌被人扶出苏府,在与苏家之人拜别时,却是破天荒的闻了几句自家爹爹的关切之语。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浓妆艳抹的脸,她深邃的眸光落于脚下,盈出的,却是一方无底的冷意与嗤笑。 如今她出嫁,倒是闻得自家爹爹的关切之语了,当真是啼笑皆非。 想来她这十八年来,从未与苏家任何人亲近过,只因她娘亲是苏府下人,且生她时就命落黄泉,她这苏家的庶出小姐,却被丢在后院自身自灭,不被待见,若非偶然得师父相救,她怕是早已追随娘亲见了阎王。 只不过,她冷了十八年的心,岂能被他这三言两语的关切所捂热?若非不想惹事,加之师父有言不得滥杀无辜,她怕是早将这苏府夷为平地,以解心头怒气。 呵,想来,自家这爹爹怕是不知,他一向忽略着的庶出女儿,如今已是横行天下的流月宫宫主,是名动家国的月倾。她手上已然沾了不少血,只不过最后,会不会一个没忍住,就沾上她这爹爹的? 苏陌并未给自家爹爹面子,仅是嗤笑一声,回道:“今儿爹爹的一番关切之语,女儿就全当笑话听了。如今女儿出嫁,身份乃侯爷夫人,爹爹仅是一个小小的侍郎,日后见了女儿,还是行些礼数为好。” 此话一出,周围之人似乎怔愣了,就连吹着唢呐敲着锣鼓之人,都惊讶得忘了手中动作。 苏陌却是不以为意,也知晓想必此时,自家爹爹的面色已然气得青红交加了吧。 “念瑶,扶我上轿。”她并未理会,仅是温婉推开扶着自己的喜婆,缓道。 念瑶面带笑意,心底似乎顺畅不少。如今,她也是见自家小姐第一次出言气苏家之人,但不得不说,今儿小姐这出,连她自己都觉得畅快。 她拂开挡着自己的喜婆,扶住苏陌的手,笑道:“小姐,走,小心点脚下。” 苏陌不置可否,喜帕下浓妆艳抹的脸上,盈着微微的淡笑。 待入得喜轿,轿身微微抬高,逐渐颠簸起来。 一路唢呐,一路锣鼓,一路鞭炮。 轿外的喧嚣,使得苏陌微微蹙眉,片刻,她缓缓掀开喜帕,朝行在轿旁的念瑶内力传声:“可看见慕容清了?” 方才自她走出苏府大门,直到上了这花娇,她自始自终都未闻到慕容清的声音。刹那间,苏陌心生一抹嘲讽,深黑的眸光,也隐隐泛着圈圈涟漪。 “未看见。坐在那匹喜马背上的男人,好像是慕侯爷的三弟。以前他随慕候爷来苏府找苏青,我见过他。”轿外传来念瑶诧异的内力声。 一闻这话,苏陌眼睛一眯,浓妆艳抹的脸上,也蔓延出了几抹玩味。 “他竟然未来,竟让他弟弟来迎亲,小姐,慕容清太过嚣张,这亲,还成不成?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将他小子揪出来吊在城门上,供来往之人观赏?”念瑶后知后觉,顿时怒了。 苏陌浅笑一声,额头那抹被刘海遮住的莲花印微微有些发热。 她伸手探了探额头,指尖滑过莲花印,若有无意的内力传声:“念瑶,不可妄动。” 如今,她的确不想惹事。 只不过这亲,成得的确是笑话。新郎慕容清未亲自来迎亲,她苏陌此番虽说是顺着圣旨出嫁,但那慕容清,似乎也不曾在意。 待花轿终于行至侯爷府邸前,苏陌依旧是被念瑶搀扶着下轿。 喜婆也欲来扶,却被念瑶拂开,面色隐隐有些不佳。 喜婆此番怎么都未料到,这苏家庶出小姐的脾气,倒是大,而她侍女的脾气,更大!另外,如今慕侯爷并未亲自迎亲,想必也不待见这位庶出小姐,喜婆一来二想间,也对苏陌稍稍有些不屑。 随意刻板的念了些吉利的话,然喜婆说这话的语气,却是随意无力,不太上心,面上也无喜色,更无恭敬。 一旁念瑶脸色一沉,手中一根银针猝然袭去,使得老鸨顿时腿疼摔地,好不狼狈,也惊了一路的迎亲之人。 苏陌虽盖有喜帕,目不能视,但也知晓念瑶对喜婆动了手脚,她不置可否,安然站于轿边,这时,一根红绫却递了过来,垂眸望去,她甚至能瞧见握在红绫上的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细致,甚为好看。 “嫂嫂,今日家兄隐疾突犯,今日就由轩代劳迎娶嫂嫂,良辰吉时快到,嫂嫂快随我进去。”朗然的嗓音,温和的语调,苏陌却听得陌生。 喜帕下,她大红的薄唇一勾,额头的莲花印更是灼热了几分。她眸光一敛,淡道:“轩?” 如此开来,想必并非慕容清的隐疾突发,而是他故意为难羞辱她吧。 但她苏陌又何其无辜,他自己捉不住心爱之人,封不住苏青飞上枝头的决心,又怎配来羞辱她苏陌? “慕容轩,我的名讳。”朗然的嗓音不深不浅的再度响起,温和有礼。 ------------ (003)苏家庶女,出嫁3 苏陌不置可否,唇瓣上的笑意微微带着几分凉意。 这厢,那念瑶却是忍不住怒道:“什么?怎就偏偏是今儿突犯隐疾了?那今儿我家小姐与谁拜堂?” “与嫂嫂拜堂一事,自然也由轩代劳。”慕容轩的嗓音依旧温和,朗润如华。 刹那间,苏陌顿时浅笑出声,大红喜帕下的浓妆面容隐隐泛出几抹了然与嗤讽。看来那慕容清,当真是极不给她苏陌面子了。 找他弟弟替他迎亲,也就罢了,如今连这拜堂一事,也要由他弟弟来完成。以前她在苏府见慕容清与苏青你侬我侬时,怎未瞧见他犯过隐疾。 “由你代劳?你以为你是谁!我家小姐所嫁之人又非你,难道堂堂的侯爷府还要欺负人不成!”念瑶怒气难掩,双眸微眯,浑身散发出几抹浓郁的煞气。 慕容轩朝念瑶望来,清明如华的眸中顿时滑过一抹诧异。凭他阅人无数,倒是从未见过一名侍女竟有这等凌厉的煞气。 他倒是不解了,苏府中不招人待见的庶出小姐,怎会有这样非同一般的侍女。 “念瑶,不得无礼。”苏陌终究是淡然出声,嗓音柔和清脆,宛如山谷清泉,慑人心神。 慕容轩微微一怔,似被苏陌嗓音震撼住,只觉面前女子的嗓音清润悠远,虽隐隐带着几分冷漠,但的确悦耳耐听。他转眸将一身大红的苏陌打量一番,眸色微动,心底终究是盈出几抹叹息。 早就闻说苏府中的两位千金,虽同是苏家女儿,但长相却是天壤之别。苏家嫡出小姐苏青,乃上京第一美人,文辞丰美,甚得上京男人追逐喜欢,就连他的大哥慕容清,也是对她爱意泛滥,萌生求娶之意。 而苏家庶出千金苏陌,闻说是日日浓妆艳抹,俗不可耐。如今他亲眼瞧她身材修条,倒是有几分曼妙,嗓音也宛若幽谷风烟,怡朗迷人。能拥有这等身材与嗓音之人竟是闻名于上京的俗人丑女,当真是可惜了她的身材,以及她的嗓音了。 慕容轩正暗自沉思,这时,苏陌那抹悠然如风的嗓音再度响起:“呵,这拜堂之礼也由你来代劳,本姑娘如今倒是想知晓,本姑娘所嫁之人,究竟是你,还是慕侯爷。” 此际的苏陌,虽说不愿多生事端,但不得不说,这慕容清如此戏弄于她,的确令她心头不快。 试问自打她掌管流月宫一来,何人敢对她这般放肆? 苏陌清浅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慕容轩有些难言。 周围迎亲之人,则是低声嘀咕,议论声夹杂着锣鼓鞭炮之声,倒是显得有些热烈。 慕容轩静默片刻,道:“嫂嫂所嫁之人,自然是轩的家兄。只是家兄隐疾突犯,总不至于让家兄带病与嫂嫂拜堂吧?轩看嫂嫂也是明理之人,应能体会到家兄难处吧?” “你怎废话这么多?即便我家小姐明理,可也不能用在这事上吧?我看就是你们侯府…。”念瑶面色一冷,嗓音比方才还挑高了几分。 苏陌伸手握了握念瑶臂膀,念瑶倒是会意过来,颇为不悦的止了后话。 “本姑娘自然要明理。既然侯爷无法与本姑娘行成亲之礼,那这礼,便日后再补上吧。”苏陌稍稍敛神,嗓音从容随意。 “嫂嫂,这……。” “既然你也说本姑娘所嫁之人是你长兄,本姑娘又岂能与你行礼。即便你代兄迎亲,可这夫妻拜堂之礼,你也不能太过越距,继续代替你长兄吧。”苏陌嗓音隐隐淡了几分,但一字一词,皆是清晰随意,若是细听,不难听出话语中的一分不屑与威胁。 慕容轩眸色一深,怔愣片刻终究是未再坚持,仅得同意苏陌所说,推迟拜堂之礼。 接下来,苏陌倒是被慕容轩迎了进去,只不过寻常新娘在被迎进夫家宅邸时,皆是要先行拜堂之礼才入洞房,而她苏陌,却是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侯爷府大婚,府邸前院倒是宾客甚多,酒席一开,便是二十余桌。场面红火热闹,笑声伏伏,加之鞭炮接二连三的响起,煞为喜庆。 如今慕容清隐疾突犯,陪宾客畅饮之责自然落到了慕容轩身上。一代温润如玉的侯门三公子慕容轩,却是在酒席上无奈的咬牙硬撑,喝得酩酊大醉不说,最后还醉晕在酒桌上,笑晕众人。 相比于前院的热闹,云初染的洞房却是冷清至极。 屋内摆设极为简单,虽说是座椅与木床齐全,却连一张软榻都无。另外,今日大喜,而这所谓的洞房内,不仅连喜果与交杯酒未准备,就连那床上的被褥,瞧着也是肮脏破旧,甚为寒酸。 苏陌坐在圆桌旁,头上的喜帕早已自行揭去。而念瑶,则是瞪大眼睛一遍一遍的扫视着屋内,最后怒得咬牙切齿:“慕容清,当真是欺人太甚!”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容显得俗气,但她额头上那抹莲花印,却是清雅绝俗。 “呵,的确是欺人太甚。”她微微探手替自己倒了杯圆桌上的茶,纤细的指尖托起茶杯缓缓靠近唇瓣浅饮一口,眉宇不由一蹙,而后极为干脆的放下茶杯。 不光是屋内的摆设欺她,就连这桌上的茶水,也是以极为低等的茶叶所泡,如今茶水早已冷透不说,味道更是出奇的难以入口。 另外,自打她被慕容轩亲自迎至这屋中,便未见过一名侯府侍女,难道,侯府新夫人嫁进来,竟连一个丫头都未分配过来伺候着? “我这就去教训慕容清!”念瑶性子豪爽,受不得怒。她瞥苏陌一眼,冷气盈盈的就要转身离去。 苏陌略微无奈的一把拉住念瑶,随意如风的道:“何须着急,今晚那慕容清,自然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再替我揍他,为时不晚。” 念瑶一愣,面上的怒气却是丝毫不消:“不是说那慕容清隐疾突犯起不来了?他今晚怎会找上门来?”说着,念瑶嗓音一顿,又道:“我知晓小姐心有大计,不愿惹事,那我乔装一下去袭击慕容清,总行了吧?” 苏陌朝念瑶微微一笑,眸色深邃:“呵,那慕容清,你我在苏府也见过几次,他龙飞凤章,俊逸冷漠,岂会有什么隐疾。今日一切,无非便是想让我难堪罢了。此际,白日的戏份已然落幕,晚上时辰还长,若我猜得不错,他自然要过来亲自让我难堪一次。” 念瑶气极:“小姐又未得罪于他,他为何要让小姐难堪!” “呵,这便不知了。也许那苏青入宫前,随他说了些什么。”苏陌眸色悠远,浓妆艳抹的面上隐隐带着笑意,而她额头上的莲花印,却是出奇的精致风华,慑人眼目。 念瑶脸色一沉,终究是明然了。她倒是忘了,苏青那女人,一向喜欢诬陷自家小姐。 ------------ (004)苏家庶女:出嫁4 转眼,夜色弥漫。 今夜月色甚好,皎洁清透的月辉宛若白霜洒落,顺着院中的树缝穿透而下,在深深庭院中打下片片斑驳。 夜风似乎微大,苏陌坐在屋内,都能闻得屋外院中那些郁树枝叶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无意间也衬得今夜格外的宁静。 一身粉衣的念瑶,毛躁的坐在苏陌身边,不时抬眸朝那道雕花木门瞥去,最后终究是忍不住出声:“小姐,慕容清那小子怎还未来!” 苏陌不置可否,大红的唇瓣微微蔓延出几抹极淡的弧度。她瞥念瑶一眼,眸色一动,额头的莲花印略生灼热:“他未来,自然说明他沉得住气!念瑶,你去侯府厨房,替我寻些吃的来。” 念瑶一怔,诧异的朝苏陌打量而来,“小姐饿了?” 此番念瑶倒是愣神,想来自家小姐历来都清雅卓绝,飘渺得宛若九天神女,不染世俗。如饿了这等事,她从不亲自开口道出,而她们,也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于她的这种淡然冷漠的性子。 而如今自家小姐却亲口让她去寻些吃食,当真是有违她常日里的脱尘。不得不令她心生诧异。 苏陌面色不变,随意的迎视上念瑶诧异的眸光,微微一笑:“怎么,念瑶这是不愿?” 念瑶当即回神,瞪苏陌一眼,拍拍身就起身而立,敛神朝苏陌道:“岂会不愿!今日小姐可是因吃食这等小事破天荒的亲口吩咐我,我岂有不愿一说,仅是略微诧异罢了。” 说着,念瑶当即快步出门,并回头朝苏陌道:“小姐稍等,我去去便回。” 见念瑶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下,苏陌薄唇一勾,一身大红嫁衣加身,衬得身形极为曼妙修条,然而她那浓妆艳抹的面容,却是俗不可赖,难以入眼。 她修长的手指随意覆上桌上的茶杯,随意把玩,片刻,一道脚步声在她意料中由远及近,虽带着几分虚浮,但却快速轻飘。 苏陌薄唇上的弧度越发明显,她缓缓抬眸,意料之中见得有人踏入了她的屋子,落进了她淡笑盈然的视线里。 身材颀长,墨兰色的锦袍加身,衬得他极为高贵。面容轮廓宛若刀刻,棱角分明,略显刚毅。两瓣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细线,全无松懈,宛若盛世链锁,锁住了一方冷凄凄的冰冷。他五官精细,一双深眸盈着道道冷光,直往她逼来,使得她心头一叹,不由微哂。 呵,以往他来苏府与苏青相聚时,她对他次次都是远观,从未深察。如今这般细细打量,倒是甚觉他有几分阳刚之美,只不过,瞧着他那恨不得将她凌迟的冷光,她却是不由微叹,此等男人竟瞧上了苏青,当真是可惜了。 “苏陌。”冷漠如冰的两字,宛若冰霜,短促的语气,也霎时令周围气氛压抑不少。 他嗓音一落,那道雕花木门顿时被他隔空挥手猛烈的合上。木门震颤欲裂,声音尖锐。 苏陌岿然不动,神色淡然如常。她转眸瞥那木门一眼,最后再度将眸光落在来人面上,笑道:“这喜屋已然够破,难不成侯爷此番连那道稍稍瞧得的木门都不给我留?” 随意如风的嗓音,宛若山涧清泉,甚为入耳。慕容清微微一怔,待瞥上苏陌的面容,他那双黑眸里顿时掠过缕缕鄙夷。 他快步过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苏陌,刚毅面容冰霜重重,俨然寒冬里的雪。 “早闻苏府庶女丑陋无颜,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着,他唇瓣勾着一抹冷弧,修长的手指慢慢爬上云初染细长的脖子,而后微缓缓的握紧,再用力,“丑陋之人,连心也是如同蛇蝎。苏陌,今日本侯让别人迎亲,连拜堂之礼都未施舍于你,你感觉如何?” 苏陌伸手慢腾腾的贴上抓住她脖子的大手,笑容淡然随意,许是因面上妆容的确难以入眼,连带她本身绝雅的笑容,也被掩盖得淋漓尽致。 “算起来侯爷也来过苏府多次,却只闻我的名声,如今才亲眼瞧我,并品评我的容貌,当真是令我心寒。呵,看来侯爷每次来,眼中皆是我那姐姐,的确是未有剩余心思观我。另外,侯爷可说我丑陋,但蛇蝎一词,还望侯爷多做解释。”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面色笑容径直散开:“今日迎亲的三公子,一表人才,风雅卓绝,我倒是要多谢侯爷安排他来迎亲了。说来,论起风雅俊美,三公子比侯爷……更甚一筹。” 苏陌淡缓如风的嗓音,宛若自然天成般好听入耳,但嗓音里那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几抹讽刺,却令慕容清的脸色霎时变了几分。 他倒是不知,这苏家丑名扬京都的庶女,竟也会如此目中无人。 他握着她脖子的手指逐渐缩紧,察觉到苏陌那浓妆艳抹的面上终究是带了几分怒气,他甚为畅快,不由冷笑一声,刚毅的面容尽是冰霜,寒人彻骨:“你倒是牙尖嘴利。你可知,本侯娶你的目的?” 苏陌蹙眉,心底隐隐泛怒。 傲气如她,放眼于天底下,何人敢在她苏陌面前如此放肆! 她不动声色的迎上慕容清冷漠的眸光,她敢肯定,只要这厮再敢握紧她的喉咙一分,她便废了他的手! 见苏陌只是望着他,不答。慕容清再度冷笑一声,却莫名的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眸色越发阴狠:“本侯顺应圣旨娶你,便是要让你日后在侯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你算计你姐姐,让她不得以入宫之时,苏陌,你就知晓你后半辈子该是如何惨淡收场!” 一闻这话,苏陌顿时嗤笑一声,心头了然。 果然,这其中仍是苏青动了手脚。 呵,她算计苏青?那苏青成日欲飞上枝头,野心泛滥,她入宫为妃,这与她苏陌何干?反而是她苏陌,却无意被苏青算计,被皇帝赐给了这慕容清。委实可笑了些。 想来,那苏青定是吃准慕容清对她爱意汹涌,即便她苏陌嫁给他,也会在侯府受尽凌辱,正如慕容清方才所说,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得不说,苏青此举,倒是高明。将诸事全数推到她苏陌头上,既免了慕容清对她变心的斥责与失望,更让她苏陌一入侯门,便万劫不复。 呵,只不过,她苏陌,又岂会真的是外人眼中那浓妆艳抹,只懂身居高宅不问世事的恶俗女子。 ------------ (005)苏家庶女,出嫁5 望着慕容清眼中那冷漠如霜的目光,苏陌微微敛神,淡笑一声,浓妆俗气的面上带着几抹毫不掩饰的嘲讽:“苏青早想飞上枝头,即便是我设计让她入宫,也算正和她意。侯爷抓不住她的心,却口口声声要折磨我,侯爷此般,岂是男人所为?” 她嗓音悠缓,清朗怡人中带着几分飘渺。 然而她这话一出,慕容清宽袖下的双掌顿时紧握成拳,指骨也隐隐泛白。他直直的凝视苏陌,怒极反笑:“苏陌,此时,你还要诋毁青儿?你以为青儿是爱慕权势之人,在意后宫名头?你为何这般冷狠,竟连你姐姐也不放过!” 苏陌面色不变,随意道:“我是否冷狠,侯爷心里不是早有判断?另外,苏青为人如何,是否贪慕权势,我也不愿多说。既然侯爷爱她极深,有本事就去将她抢回来。今日侯爷未迎亲,也未与我拜堂,想必今晚洞房花烛,也可省去。呵,侯爷,夜色已深,还望侯爷出去,我得休息了。” 苏陌嗓音微淡,不淡不深的带着几抹随意。她仅是借侯府夫人这个头衔光明正大留在上京罢了。另外,本打算这慕容清若有几分入眼,她倒是可以考虑收为良人,但如今一瞧,怕是难。 对另一个女人痴心不忘,还因此颠倒黑白之人,她苏陌,不仅不会要,更不屑。 这厢,慕容清瞧着苏陌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 他冷哼一声,刚毅面容冷霜盈盈,若是常人见了,自要退避三尺。而苏陌却从容不惊的望着慕容清,见慕容清不动,她浅笑一声,挑眉问:“难道侯爷想让我亲自赶你出去?” 浅淡悠远的一句话,霎时点燃慕容清心底的所有怒火。 他冷笑着,嗓音宛若修罗,带着几分冷血:“哼,当真是大言不惭!本侯未迎亲,未与你拜堂,这洞房花烛,本侯再怎么都得补偿于你。” 苏陌淡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嗤讽:“这倒是不用。这洞房一事,侯爷无须为难自己,也无须为难我。” 慕容清面色更冷,薄唇一勾,一抹冷意迅速蔓延,“你以为本侯会与你洞房?哼,苏陌,凭你也入得本侯的眼?” 说着,他眸色一沉,面色一敛,嗓音微微提高了几分:“进来!” 冷漠如霜的嗓音一出,那道雕花木门顿时被推开,几名衣着下人服侍的男人顿时快步入内。 苏陌眸色一动,面色也略微带了几分不畅。 如今瞧着架势,她倒是明白了所谓的‘洞房花烛’了。看来这慕容清对她是恨之入骨了,竟想在新婚之夜给她找男人。 苏陌淡眼望着慕容清,浓妆艳抹的面上虽俗气,但若是细观,不难发觉一丝不悦。 慕容清迎视上苏陌的眸光,他深黑的眸光尽是鄙夷与不屑。他刚毅面容依旧如霜,只是他那唇瓣,却微微带着一份弧度,冷狠之中,却是无尽的快意。 “苏陌,过了今夜,你便是上京城中最为低贱的女人了。”嗓音一启,连带屋内的屋内的气氛都冷冽不少。 说着,他转眸瞥向恭敬站于他身后的几名家丁,道:“今晚这女人,便是你们的了。好生玩,最后留半条命即可。” 那几名家丁一怔,纷纷望向端然坐在桌旁的苏陌。 “侯爷今夜,当真要让我难堪?”苏陌垂眸,伸指云淡风轻的把玩桌上的茶杯,嗓音悠缓,全无一丝一毫的诧异与畏惧。 慕容清冷笑:“岂止是今夜。本侯说过,娶你便是为了折磨你。”说着,他冷眸扫向身后的几名家丁,“站着做何!本侯的话,听不懂?” 那几名微怔的家丁顿时回神,纷纷壮胆往前,几步逼近苏陌。此际,他们虽受自家侯爷指示,但不得不说,这新夫人乃皇帝亲自下诏的命定之人,他们仅是卑微的家丁罢了,岂敢对她凌辱。 虽心头畏惧,但自家侯爷的命令也不敢为。几名家丁硬着头皮伸手探上苏陌的身子,可还未有下一步,他们顿觉浑身剧痛,还未来得及惊呼,身子便不受控制的软倒在地,神智全无。 刹那间,形势逆转。窗外冷风簌簌自窗口缝隙灌入,冷得彻骨。 苏陌微微低垂着头,依旧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随意不惊,但她额头上的莲花印记却毫无方才的白皙如华,如今已然狠狠泛红,宛若浴血而出的莲,略带几分煞气与嗜杀。 而慕容清却是震惊的望着毫无姿势横躺在地的家丁们,一张刚毅的面上,顿时积满愕然与冷光:“你杀了他们?” 苏陌嗤笑一声,伸手迅速但却不失优雅的解开头上发鬓,青丝垂落,额头浓郁的刘海也应势遮住了她额头那抹红得似血的莲花印。 她抬眸,面上虽在笑,但笑容却不达眼底,“他们对我不恭,我即便是杀了他们,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虽嘴上这般冷硬的说着,但不得不说,她此番的确是手下留情了。如今,她仅是对那几名家丁用了毒罢了,并未要了他们的命。 慕容清半是诧异,半是震怒。今夜本是设计让几个家丁凌辱她,在外便声称新侯爷夫人苏陌,新婚之夜肆意勾引男子,恬不知耻,企图让她在全京都都抬不起头。但他倒是未料到,她却随意放倒了那几名家丁,手法之快,快得连他自己都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杀了他们。 冷眸往地上那几名家丁再度扫去,浑然不见他们身上有出血的伤口。他眸中闪过一丝快如风的错愕。 他转眸朝苏陌望去,嗓音依旧冷若冰霜:“苏陌,嫁入侯府,竟敢在侯府动手。本侯看你是当真活腻了。” 冷漠是嗓音一出,他顿时伸掌朝苏陌袭去。 苏陌岿然不动,淡眸瞧着慕容清那袭来的掌,心思明然。 这慕容清如今的掌风仅用了两成内力,看来他并非想一掌震死她,而是有意试探。想来,方才那几名家丁无故倒地,应是引起他注意了吧。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一动,顿时起身往旁边一闪,险险避过慕容清掌风,指尖一枚银针顿时挥出,直直刺上慕容清肩头。 慕容清顿觉肩头剧痛,刚毅冷漠的面容顿时苍白了几分。 他转眸狠狠瞪向苏陌,正欲怒骂,却不料喉头生疼,无法吼出一字,身子也没由来的一软,顿时倒地。 他面色发白,一双黑瞳直锁苏陌,波澜中却带着难以挥去的震惊与冷狠。 苏陌浅笑一声,蹲身下来,深黑的眸光随意落在慕容清面上,缓道:“侯爷无须试探,我并无武功。我,仅是会些银针罢了。”说着,她缓缓伸指拔出慕容清肩头上的银针,又道:“如今侯爷‘隐疾突发’,还得带病给我一个洞房花烛,侯爷这般为我,我苏陌岂能不识趣。既然侯爷要让我成为上京最为下贱的女人,那我便逆了侯爷之意,与侯爷两相恩爱了。” 嗓音一落,苏陌顿时扶起慕容清,将他安置在那寒酸不堪的喜床上。 瞧着慕容清那欲喷出火来的眸子,她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令慕容清鄙夷与厌恶不堪的俗气。 她伸指替慕容清盖上被褥,深黑的眸光略微带着几抹笑意:“侯爷今晚就好生在此歇下了,过了今晚,想必外面定然会传侯爷与我伉俪情深了。只不过,若我那宫中的姐姐知晓侯爷与我‘洞房花烛’了,不知是否会生气,呵。”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面色更是一白,连带他那深黑的眸光,也隐隐慌乱了几许。 苏陌视而不见,仅是笑得极为随意。 这时,念瑶倒是端了晚膳进来,待她瞧得屋内躺了几名家丁,惊讶的呼了一声,转眸朝苏陌望来,见苏陌床上躺有一人,她顿时将手中的晚膳放于圆桌上,掳着袖子几步就窜到苏陌身边,瞧见床上之人无法动弹,念瑶微微松了口气,而后望着苏陌,诧异道:“难道小姐成亲的消息走路,有人竟来抢亲了?” 自家小姐月倾姑娘的名号,天下闻名。觊觎她的人又何其之多。若真是消息走漏,有人来抢亲也是自然。 苏陌淡笑,“念瑶瞧清楚,此人是慕侯爷。” 念瑶一怔,垂眸将床上那面色苍白,双眸喷着怒火的男人细细瞧了翻,最后更是诧异的道:“小姐,你将慕容清掳来了?”说着,她眸色一动,后知后觉的道:“我倒是忘了,方才小姐就猜到他要来的。看来是他主动送上门。” 苏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垂眸朝慕容清望来,伸手一指点上他的睡穴,待慕容清彻底睡过去后,她才眸色稍敛,朝念瑶道:“你将屋内的几名家丁扔出去,明日一早,再暗中给他们解毒散。” 念瑶微微一怔,朝地上的几名家丁望了一眼,面色微带凝重,“小姐,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陌随意道:“无事发生。你只需将他们丢出去,明日一早再给他们解毒散,让他们醒来便可。” 念瑶眸色一动,正欲再问,但思量一番,终究是压下心头的疑虑,道了声:“好。” ------------ (006)苏家庶女,出嫁6 夜色寂静,晚风浮动。 喜气盈盈的侯府,夜里笙箫繁华,直至夜半三更才消停下来。 苏陌的喜房里,烛火灭尽。屋外毫无一人守候,夜风凄凄,虽苍凉,但印着皎洁光辉,倒是展现出了几分幽密来。 屋内一片漆黑,苏陌于圆桌边坐了良久,待睡意来袭,她才慢腾腾的摸黑走至床边,并随意靠了上去。 床上的慕容清穴道被点,神智却是极为清醒。待闻得一道浓郁的脂粉味袭来,他眸色一冷,并在意料中察觉到身旁的床微微一陷。 他当即眯眼,心底愈发的恼怒冷硬,他知晓,苏陌躺上来了。 察觉到身旁之人即便是在黑暗里也朝她散着冷气,苏陌心生了然。她毫不客气的扯过原本盖在慕容清身上的被褥,云淡风轻的道了 句:“这喜房着实寒酸了些,我如今乃侯爷夫人,若是住这等屋子,怕是要扫了侯爷面子。早闻侯爷府中有个名为‘清月阁’的院子, 应是当年侯爷为我那姐姐所建,想来侯爷与我那姐姐如今也是无缘,与其让那院子空着,还不如让我住进去。” 说着,苏陌浅笑一声,嗓音微缓,但却带着一抹疲惫,又道:“侯爷乃一家之主,我来,自然不可在侯府太过任意妄为。现在我便 征求侯爷之意,若侯爷对我住进那院子有异议,便吱一声。” 此际的慕容清,面容上早已盈满怒气。心底那道牢固的冰墙,如今更是加厚了几分。 苏陌!他于心底冷硬的念着这二字,若非穴道被点,他如今便要拧断她的脖子,以解心头之气。 “既然侯爷不吱声,那便是同意了。明日,我就搬入清月阁。”黑暗里,苏陌挑眉一笑,嗓音越发的清洌,宛若九天传来的跫音, 甚为出尘怡人。 慕容清满脸怒气,双眸气得发红,但寂寂的黑暗全数淹没了他的神色,徒留他浑身散发出的冰冷,惹得周围气氛也陡沉不少。 苏陌倒是不以为意,宛若毫未察觉到慕容清的不悦与盛怒,仅是伸手拉着被子并微微翻了个身,背对着慕容清,缓道:“我苏青, 自诩不是好事之人。此番嫁入侯府,也并未有心思博得侯爷丝毫爱意。这段时间,若侯爷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侯爷,也许心情 一好,帮侯爷夺回心上人也说不准。若是侯爷对我有意为难与算计,那我苏陌,定然不会包容。” 说完,苏陌便微微合上眸子,气息如华,暗自浅眠。 次日一早,待苏陌醒来,起身之际,却瞥见慕容清满眼霜红,一张刚毅的面容也隐隐泛黑,似乎疲惫不堪。 苏陌迷离的眼神微微清明,视线不期然迎视上慕容清那红肿但却恨意如骨的眸光,微微一笑,淡道:“侯爷此番模样,才像隐疾突 发!呵,想必侯爷一夜未眠吧?” 慕容清怒不可遏,他的确彻夜未眠,不仅是因为她昨夜对她嚣张的言语,更是因为她浑身俗气的脂粉味,浓郁得一直撞击着他的鼻 息,令他甚为鄙夷与难受。 此番,他倒是后悔为何自她入得侯府,就未将她安排住进柴房。 他喉咙干涩,压抑良久的怒话依旧难以难出,磨得他浑身血气上涌,难以克制。 瞧着他那宛若冰刀的眸光,苏陌倒是不置可否,随意笑笑。“闻说侯爷已无双亲,而宫中的太后娘娘却视侯爷如己出,昨日侯爷与 我大婚,想必今日,应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奉杯茶吧?” 苏陌嗓音微缓,隐隐带着几分如玉清脆。说来,这风靡上京的侯爷慕容清,当真是出生高贵,乃京都首屈一指的权势公子。他世袭 他父亲云阳侯的侯位,而在他出生之际便过逝的母亲,乃当今太后的亲妹妹。 太后姐妹情深,见妹妹遗子,心疼万分,常日宣入宫中,甚为宠爱怜惜。由此,相比于这慕容清同父异母的两位兄弟,这慕容清当 真是福泽不浅。 苏陌暗自思量片刻,大红的唇瓣上勾着一抹完美的弧度,她那双清透的双眸,眸色深幽,隐隐带着几分飘远。 垂眸继续瞥慕容清一眼,她指尖一落,迅速解开他的哑血,哪知慕容清顿时狠瞪向她,嗓音宛若索命塔里飘出的霜风:“苏陌,你 倒是放肆!就凭你随意点本侯穴道,本侯手一声令下,便可让你人头落地!” 苏陌笑笑,面色不变:“让我人头落地?呵,侯爷也大言不惭!”说着,苏陌神色微敛,微缓缓的起身下床,而后居高临下随意瞧 着慕容清,又道:“我只问,今儿是否得进宫向太后请安奉茶。若是侯爷继续盛怒,耽误大事,我也不介意让侯爷一直躺在床上,就让 外面之人误以为侯爷昨夜洞房内太过疲惫,以致……。” “住口!”慕容清气得青筋爆出,怒吼一声。 苏陌那浓妆艳抹的面上顿时盈出一抹淡然如风的嗤笑,额头那抹被浓郁青丝遮盖着的莲花印依旧隐隐灼热。 “既然侯爷气未消,那我便先去清月阁休息半日,待午时之际,我再来解开侯爷的定穴。”淡缓悠然的嗓音一落,苏陌微缓缓的转 身,缓步往那道雕花木门行去。 慕容清脸色一变,怒着吼了一声:“站住!今日定要入宫请安!” 一闻这话,苏陌笑了。不得不说,他这回答,当真毫无悬念,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说来,即便是冷如冰霜的男人,只要耍点花招, 即便是百年冰块,即便不化,但也得断裂几分。 以防解开慕容清穴道,他便要对她不利。待苏陌重新走至慕容清床边时,她薄唇一勾,掏出一颗黑色丹药便强行塞入慕容清嘴里, 而后迫使他吞下。 完全无视慕容清震惊且带着无尽杀气的眸光,她笑得云淡风轻:“侯爷无须担忧,这丹药仅是普通的化功散罢了,效果也仅有一日 。。我本无武功,若等会儿解开侯爷穴道,侯爷对我下手,我即便是毒术了得,想必也避之不及。所以,喂侯爷一颗药丸,也算是我 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侯爷谅解。” ------------ (007)苏家庶女,出嫁7 天色甚好,空中红霞层层,煞为精致迷离。 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自慕侯府缓缓驶出,冗长繁杂的车轮声甚为清晰入耳。 驾车之人,乃一名黑衣男子,该男子脸上并无表情,俨然木头,但若是细瞧,却能观到他那深黑的眸中,隐隐带着几分凌厉。 那黑衣男子不住的用手中缰绳抽打马身,那匹肥膘壮硕的黄马一路嘶鸣,速度也快了不少,惹得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避让,愤懑与不悦声也是宛若雨后春笋,鳞次栉比的响起。 马车内,慕容清一脸苍白的靠坐在马车内,一张刚毅俊美的面上,却透着几抹冷气。他深黑的眸光直锁坐在他对面的苏陌,薄唇微抿,浑身散发着骇人冷气。 苏陌却是随意靠着车壁而坐,今日她虽去了一身大红嫁衣,但仍是着上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衣服,甚为刺眼,说是雍容俗气,倒也不为过。她乌发随意挽成了一个飞云鬓,鬓上镶有一只金光闪闪的金步摇和几只色泽极为鲜亮的簪子,瞧着虽精贵,但却俗得令人咋舌。 她的面上,依旧是浓妆艳抹,浓郁的脂粉味充斥在马车里,使得慕容清眸色更是冷若冰霜。 娶她,本是为了羞辱折磨她,但他却未料到,今儿才第一日,他就被她如此整蛊。待今日于宫中行完礼,他定要好生与她算账。 他如是想着,心头也有几番计较。再度抬眸施舍般的瞥她一眼,他冷嗤一声,微微垂眸,那略带苍白的眼皮,却是掩盖住了一眸子的不屑与鄙夷,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怒气与愤懑。 君国皇宫,坐落在上京中央。 宫外那道高硕朱红的宫墙,威严十足,但也透着森森阴寒,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苏陌随着慕容清一同下车,待入得那道朱红的宫墙,苏陌便心生嗤笑。 呵,一入宫门深似海,也不知那苏青入宫后,究竟如何了。 跟着慕容清的脚步,她随意打量着宫内精致,只觉这君国皇宫雕栏玉砌精贵迷离,世间鲜少可见的花草树木却在这皇宫内到处可见。朱红长廊上来往宫女如云,且个个面目清秀有礼,当真是分外惹人眼。 太后宫殿,名为文清殿。 待苏陌随着慕容清行至文清殿,顿有宫女迎进,此际,宫殿的主位上正坐着一名五旬妇人,她面上略带皱纹,但头上却是金簪凤摇镶满,瞧着倒是甚为精贵。她衣着凤袍,袍子上的彩凤栩栩如生,苏陌对她细细打量一番,心中有底。 这人,想必就是当今太后了。 “清儿新婚燕尔,怎来这儿看本宫这老太婆了?”慈祥温润的嗓音,透着继续宠溺。 慕容清弯身朝主位上的妇人微微一拜,恭敬道:“太后对我甚好,宛若我再生父母,如今我大婚,自然该携陌儿来为太后奉杯茶。” 闻得这话,苏陌倒是淡笑一声,心底涌着几抹嗤讽。传言太后圣宠这慕容清,今儿一见,果然不假,在这太后面前敢以‘我’字自称,想必定是太后授权了。 只不过,也不知这太后是否知晓,她那宝贝皇帝,却抢了她宝贝清儿的心上人。 慕容清这话一出,太后倒是笑出声来,似乎心情大好。 “既然清儿有这等孝心,本宫欣慰。”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细细打量了一番慕容清,突然有些叹然的道:“没想到,清儿如今都已成家,若是你娘在天上看见,也会高兴的。” 嗓音一落,她这才朝苏陌望来,见苏陌浓妆艳抹,甚为俗气,她眉宇一蹙,问:“你便是苏侍郎的二女,苏陌?” 苏陌恭敬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却明艳刺眼,“回太后,是!” 她嗓音极为清脆平缓,宛若平谷里的和风,悦耳中听,但太后却未因她的嗓音而松下眉头,反而面上却盈出了几分鄙夷。她转眸朝慕容清望来,思量片刻,道:“这婚事,清儿可是有所不满?想来也是皇儿昏了头,未仔细盘查过这苏家庶女,就将她赐给了你。你若是不满,本宫亲自再为你寻门亲事。” 此话一出,苏陌当即色变。 如今这太后之意,当真是昭然若揭的说着她苏陌俗气难耐,配不上这慕容清,只要这慕容清说句不满,那这太后定是要亲自废了她苏陌,从而再为这慕容清寻门亲事了。 刹那,苏陌微微垂眸下来,掩盖住了一眸子的嗤笑。往昔行走在江湖,只闻江湖之人因她月倾疯狂,更有家财万贯之人为见她一面,不惜散尽千金,以博她赏赐一眼。 那时,她仅是觉得那些人太过庸俗,竟如此看重她的皮囊,但如今,她倒是深有体会,原来拥有一身好皮囊,当真是甚好呢。 瞧瞧,即便是这深宫太后,都要为慕容清鸣不值,欲废了她这浓妆艳抹,俗不可赖之人呢。 太后这话一出,殿内倒是略显安静。 慕容清依旧垂眸,片刻,恭敬缓道:“多谢太后,我还未有心思另寻亲事。” 太后眸色一动,面露几分诧异。她盯了慕容清良久,最后才转眸朝苏陌望来,又是一阵蹙眉。 殿内气氛压抑,慕容清也不是善谈之人,仅与太后随意寒暄几句,便带着苏陌出了文清殿。 路上,他一直行走在前,不曾说话,苏陌勾唇一笑,上前一步与之并肩而行,温婉笑道:“方才侯爷为何不应了太后要求,另取一人?莫不是侯爷当真有心锁住我,折磨我一生?” 慕容清微微驻足,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中带着几分冰霜之气:“本侯之事,与你何干!苏陌,近日你对本侯的所作所为,待回得侯府,本侯定不会放过你!” 苏陌笑笑,浓妆艳抹的面容俗气不堪:“侯爷当真是要将我当成仇人?即便苏青入宫,与我无任何关系,你都要歪曲事实,对我不利?” 慕容清冷哼,嗓音冷冽:“是否与你有关,本侯一清二楚。你妄想狡辩。” 苏陌面色毫无变化,仅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转眸朝前方走廊望去,随意如风的道:“既然侯爷不信,我也无法。她来了,侯爷可瞧瞧,她如今贵为妃子,是不是端庄高贵许多?呵,皇上能给她的,想必比侯爷多得多,说来,像苏青这种人,皇宫那道高枝,才是她当真向往之处。”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更是心底生怒。他循着苏陌的眼光往前望去,却见一位衣着明艳的女子款款而来。 苏陌淡笑不语,仅是瞧着来人走近。只见她面上略施薄粉,头上戴有一只精贵的金步摇,一袭拖地的紫衣妖娆风华,勾露着她细瘦腰身,乍然一瞧,当真是倾姿绝色,实在是称得上京都第一美人的噱头。 “清,我就知道你会来拜见母后,所以一直在此等着。”苏青在慕容清五尺之距止步,一张小脸上带着几分浓郁的狂喜,她朝慕容清喊了一声,嗓音微颤。 慕容清眸色一震,苍白面上顿时涌出一抹复杂,深黑的双眸里,也盈出道道凄伤。 苏陌随意瞥二人一眼,淡笑一声,朝慕容清道:“侯爷遇了故人,想必定要寒暄一番,我也初次入宫,甚为好奇,早就闻皇宫御花园极为清雅别致,如今想去瞧上一番,还望侯爷成全。” 此话一出,慕容清冷眸朝她瞥来,带着几分威胁。 “妹…妹妹。”苏青倒是面色一白,忐忐忑忑的朝苏陌唤了一声,眸中隐隐有些躲闪,带着几分惧意。 见状,苏陌微微一怔,这苏青当真是演戏高手。常日里,她可谓是耀武扬威惯了,如今在慕容清面前,她却扮起柔弱,竟反过来‘怕’起她来了。 呵,妹妹?她苏陌可谓是从未听过这个称呼,今日一听,的确是甚为可笑,也觉刺耳。 瞧着苏青那胆怯的模样,慕容清眸色一深,转眸朝苏陌望来,眼光更是如刀。 “滚”冷漠的嗓音夹杂着几分鄙夷与怒气自慕容清的嘴里溢出,霎时迫得周围的空气冷冽了几分。 苏陌当即蹙眉,心底陡然涌出几分不悦。她抬眸朝慕容清望去,顿时冷笑:“侯爷倒是第一个喊我滚的人呢,今日之事,我倒是上心了。” 本不想与慕容清闹翻,但如今瞧来,她还未真正‘闹’过,她与他的关系,早已因一个苏青而遏制冰冷。不得不说,慕容清自昨日开始,便让她心底极为不畅了。 她苏陌虽说不是善于惹事之人,但对于在她面前太过嚣张冷冽之人,她若是再不出手,岂能对得起自己。 流月宫,颜门赋。连天下人都知,流月宫的月倾与颜门里的颜无伤,皆是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小人呢。 一想到这儿,苏陌朝慕容清淡笑一番,清明的眸中却掠过道道幽光,瞧得慕容清霎时沉了眸色。 片刻,她终于垂眸下来,嗤笑一声便往前缓然踏步,与慕容清与苏青等人擦家而过。 ------------ (008)苏家庶女,出嫁8 痴情男子,她自是欣赏,但愚昧痴情者,她却不齿。像慕容清这等人,若是再为苏青执迷下去,也许孤老终身都是有可能的吧?呵,毕竟,苏青想要的东西,慕容清,又怎能给得了? 如今,苏青已然飞上了枝头,即便今儿他与她再度重逢,再度听苏青对他倾诉满腔的爱意与委屈,又能如何?难道慕容清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和皇帝翻脸? 想着这些,苏陌微微叹了口气,浓妆艳抹的面上隐隐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嗤笑。 在半道上随意拦了一名宫女,吩咐她带她去御花园。那宫女一闻她是慕容清的夫人,当即颔首,恭敬的领她往御花园而去。 一路上,苏陌倒是随意打量着周围的风景,脚踏朱红长廊,迎面微微有朗风微浮,倒是甚为清爽宜人。 皇宫御花园,名满天下,乃奇珍异花聚集之地。待苏陌随着那名宫女行至御花园,倒是觉得这皇家御花园,果然称得上‘人间仙境’。 放眼望去,花草矮树交错辉映,阳光落下,在地面打下斑驳陆影。空气中有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眸光循着香味一扫而去,倒是能见得开得正盛的花,各种颜色一应俱全,彩蝶翩跹,在花丛里一起一落,瞧着倒是甚为怡人清美。 挥退领路的宫女,苏陌独自走在那条落花小径上,一路花香盈鼻,也使得她心生舒畅。脚下步子极为缓慢,她慢悠悠的往前,兴致极好。待走至落花小径的尽头,却见前方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湖泊。 湖泊上有几座出水很高的亭子,亭子里纱幔纷飞,湖中全是迎风而动的荷叶,放眼望去,只觉一片碧绿,甚为好看。湖堤上,假山成群,堤岸上有排排垂柳,雪白的柳絮翻飞,在空中隐隐伏伏,当真是宛若仙境。 苏陌瞧着,心生赞叹。她以前也知晓宫中的御花园甚为漂亮,但今日亲眼一瞧,的确是心生折服。 放眼瞧了一眼湖中那几座亭子,苏陌眸色一动,正欲绕过前方不远处那座假山,而后踏上那条极为精致的水上走廊,从而入得亭中小坐。她如是想着,然而还未靠近前方的假山,却闻道道鄙夷怒喝声响起:“贱种,撞了人就想走?” 嗓音颇大,气势凌然中却带着几分威胁和招摇。 苏陌微微一怔,脚下步子微微一停。她倒是未料到,仅是想来御花园走马观花一次,却不料会撞见皇宫内的纠缠。 “我没有撞你!”低低的嗓音响起,委屈中却带着几分傲骨。 “没撞?你这贱种,竟敢不承认!”那抹凌厉的嗓音再度响起,只是一扫方才的鄙夷与招摇,带了几分怒气。说着,那嗓音微微一停,片刻又道:“各位皇弟们,这贱种本住在冷宫,今儿竟敢跑到御花园来,还撞了本王,你们说说,今儿该如何修理他?” “三皇兄切莫为一个贱种而气坏了身子,既然这贱种撞了三皇兄,臣弟们替你将他毒打一顿,如何?”片刻,另一抹直嗓音响起,似乎带着几分豪爽。 “哦?毒打一顿?我们也毒打过他数次了,今儿换种新鲜的玩儿法。”那抹凌厉的嗓音再度响起,说着,他发出一抹冷笑,又道:“不如,我们将他推入这湖里,看他在湖中做徒劳的垂死挣扎如何?” “三皇兄,他虽说入住冷宫,被人遗忘。但他好歹也是九皇子,若是将他推入湖里淹死了,怕是不妥。”另一抹沉稳的嗓音响起。 “什么不妥?他仅是一个贱种而已,岂有资格做我们九皇弟!四皇弟,你莫不是害怕了吧?”那抹凌厉的嗓音略带讽刺的飘荡出来。 “三皇兄说得甚是,他仅是一个贱种罢了,即便死了,也没人会知晓。”沉稳的嗓音隐隐带了几分惶恐与讨好。 听到这儿,苏陌眉宇微微一蹙,心生诧异。 她未料到,今儿随意‘出游’,却遇上了兄弟残杀一幕。此番,她是否该立即离去,独善其身,还是继续不声不响的观戏,瞧瞧这皇宫内的世态,究竟是如何的炎凉?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哪里惹到你们了,你们为何要三番五次与我过不去?”这时,那抹委屈的嗓音再度冒出,此际却带了几分怒气与不甘。 “凭什么?就凭你娘亲是南国细作,是我们君国的罪人。”那抹凌厉的嗓音毫不客气的放大,一字一词皆是充斥着鄙夷与不屑。说着,那抹嗓音微微一顿,最后再度响起:“皇弟们,将这贱种推下去!” 此话一出,此际的苏陌倒是闻得道道凌乱的脚步响起,而后是一道措手不及的惊呼,刹那,随着一道‘扑通’声横空而出,猛烈的呛水声也是尖锐刺耳。 水花声四溅,那声音惹得苏陌顿时半眯了眼睛。不远处传来拍打水面的挣扎声,还有道道嘲笑兴味之声。乍然间,苏陌面色一沉,深黑的眸中也霎时凝出了几分冷光。 落水,挣扎,嘲笑,愚弄! 这些,皆是她小时候在苏府里尝过的把戏。她记得那时,她被苏青一把推入湖里,在水中猛烈挣扎着的她,却瞧见了苏青脸上那抹光彩照人的笑。 如今,本以为那段往事早已过去,也以为她苏陌早已强大,再也不会受小时候那般委屈,可如今,听着湖中那挣扎的声音,她心底尘封已久且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再度被翻了出来。 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苏陌顿时快步上前绕过假山,却见前方湖堤上正站着三名衣着光鲜且大笑不止的男子,再转眸朝湖里一望,却见湖中正有抹极为瘦削的身影在隐隐伏伏,呛水的咳嗽声也是一声大过一声。 “你是何人?”这时,站在堤岸最边上的那名玉冠男子倒是发现了苏陌,不由冷眼一凝,问道。 苏陌淡眸瞥他一眼,也未回话,飞身入湖之际一把拉住湖中挣扎着的身影,并内力一提,顿时将他自湖水中拉出,而后稳稳落在了堤岸上。 “咳咳咳咳。”落地之际,那全身湿透的瘦削男子顿时软倒在地,不住的咳嗽起来,他瘦削的肩膀因为咳嗽不停的抖动,瞧得苏陌眸色一沉,不由蹲下身来,伸手柔和的拍着他瘦骨嶙峋的背,替他顺气。 此番,她倒是凝神朝他的侧脸望去,心头隐隐一跳,眸光也片刻失神。只因这瘦削男子,侧脸极为精致,高挑鼻梁宛若天工,额头饱满如玉,薄唇生得极为好看。此际,他面色虽隐隐带着几分苍白,但他的肌肤如凝,如此细观,倒是令苏陌心底盈出道道赞叹来。 不得不说,这浑身湿透且瘦削不堪的男子,当真是俊逸如华,生得极为好看。想她苏陌长这么大,见过的男子也不计其数,但如今面前这男子,无疑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最为好看的一个。 刹那,苏陌不由微微一叹。当真是天妒蓝颜啊。这等男子,竟被窝藏在宫中,受人凌辱,方才还差点一命呜呼了。 ------------ (009)苏家庶女,出嫁9 “你是何人,竟敢救这贱人。”这时,站于最边上的那位玉冠男子再度出声呵斥,嗓音凌厉,怒气难掩。 一闻这话,苏陌当即蹙眉,这声音,她记得,分明是吩咐人将她面前这瘦削不堪的男子推入湖中之人。她神色一敛,抬眸朝那玉冠男子望去,却见他面容平平,但他那深黑的眸中,却是猝然闪过了几抹不屑与鄙夷。 “你是哪宫的婢子?竟生得这般丑!”刹那,站于最中间那位蓝衣男子倒是直性子似的出声,嗓音不屑,隐隐含笑,似在毫不掩饰的嘲笑苏陌的打扮及妆容。 苏陌面色不变,勾唇一笑。大红色的唇瓣宛若樱桃般艳红,但若是细观,却不难发现一抹隐怒的弧度。 “本姑娘并非宫中婢子,而是撞破各位皇子们手足残杀的证人。”苏陌缓道,宛若宛若山涧清流,身为悦耳耐听。 说着,见前方那三名衣冠楚楚的男子面露一丝狠光,她悠然一笑,继续道:“哦,对了,本姑娘倒是忘了,自打当今皇上登基,诸位皇子,早已全数被封为王,遣散出宫。如今,诸位王爷在宫中意欲残杀手足,也不知皇上知晓后,会如何反应,是怪各位王爷喧宾夺主,还是恼各位王爷不将皇上放于眼里。” 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浅笑盈然、不慌不忙的道:“毕竟,这皇宫之内,皇上为大,既然皇上都未动这九皇子,而各位王爷却如此迫不及待的对九皇子下手,也不知是否想将这残杀手足之罪抛给皇上,让皇上成为你们的替罪羔羊,受天下人唾弃漫骂。” 苏陌一腔话,淡缓微微中透着几分随意。但她这话一出,立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三名男子顿时敛了身上的气焰,纷纷面露一分惶恐与紧染。 “你是想诬陷本王将残害兄弟之事抛给皇上?你这女人,看来是活腻了。”最边上那名玉冠男子暗自垂眸一番,而后嗓音一冷,道。 “三皇兄,这女人,怕是留不得。”中间那直肠子的男子急忙道,嗓音也带了几分狠戾。 “看这女人这般会说,若是她真将此事添油加醋的说出去,我们定然难逃干系。”右边那抹墨兰衣袍的男子也眸色一狠,嗓音带着几分沉稳,但却冷若寒光。 一闻这些话,苏陌顿时嗤笑一声。本是想让这三名男子知晓其中的厉害,自动退去,却不料她这话一出,却适得其反,竟让这三名男子对她动了杀心。 想来,自打她苏陌此番一入这京都,倒是没遇上过令她心感顺畅之事,难道,手中久久未沾上鲜血,运气未曾以血铺就,所以不顺之事就接二连三的来了? “咳咳咳咳,你快走,走!”这时,苏陌身边那浑身湿透的瘦削男子却急忙伸着宛若枯槁的手朝她推着,嗓音伴着咳嗽声,隐隐不畅,但却带着几分悲戚与紧张。 苏陌微微一怔,垂眸朝他望来,却见他脸色再度苍白了几分,粘在他额头上的湿发,也微微滴着水珠,瞧着倒是身为凄惨。 许是浑身湿透,加之方才受惊不小,此番,他瘦削的身子隐隐发抖,就如秋风里的落叶,可怜而又无助。 刹那间,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常日里淡然如风的心,却再度动了恻隐。她暗叹口气,伸手握住他推着她的那只枯槁瘦削的手,只觉他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但却处处透着冰寒与凉气。 看来是受凉了。 在那瘦削男子的诧异中,她不顾他湿透的衣衫,一把扶着他站立。可刹那间,一道冷冽的嗓音宛若阎罗殿里的夺命魂猝然响起:“与这贱人为伍,你这女人,当真该死!今日,本王便送你们二人一道去见阎王。” 嗓音一出,接着便是几道脚步声迅速的由远及近。苏陌立即抬眸一望,却见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三名男子顿时逼近了她,并纷纷伸掌朝她与她扶着的瘦削男子身上袭来。 苏陌顿觉晦气,连带眸光都冷了几分。 她扶着那瘦削男子静静的站于原地,岿然不动,但待那三名男子掌风逼近她与那瘦削男子时,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手立即勾住瘦削男子的腰身,而后提气往旁边一闪,另一掌夹杂着凌烈的掌风隔空朝那三名男子袭去。 浓郁阴沉的掌风震来,那三名男子面色陡然一变,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腾了空,直往那碧绿的湖中落去。 他们纷纷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回神,身子已然落入湖中,渐起了层层水花。 见他们三人与湖中胡乱挣扎,苏陌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反而是转眸朝搂在怀里的瘦削男子的侧脸望去,缓声问道:“这三人方才那般待你,如今,你欲如何惩罚他们?我帮你!” 说是同情,还不如说她在这瘦削不堪的男子身上找到了她小时候的阴影。不知为何,如今瞧着这男子浑身湿透且隐隐发抖的模样,她倒是心生一抹怜悯来。 想来,自打她苏陌小时候在苏府受尽欺负,最后强大起来后,她的心里也铸就了一面铜墙铁壁,不会为任何人与人和事心生波动,而如今,她却对这瘦削不堪的男子心生怜悯,这,恐怕并非好事。 一旦心底冷漠如风的铜墙铁壁破天荒的有了一个洞,日后,若是稍有不慎,那洞便会蔓延,最后摧毁她所有的冷漠,让她流月宫月倾,终究无法再度做到冷血、无情了。 “不,不用了。我,我想回去,好,好冷。”这时,那瘦削的男子却一把抱住了苏陌,颤颤抖抖的依偎在她怀里,他浑身冰冷,在彻底抱住苏陌的刹那,也令苏陌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眸色波动,垂眸将怀中之人打量良久,丝毫不顾湖中挣扎正盛的三人,而后面色一深,终究是出声问:“他们说你住在冷宫,我送你回去,如何?” “好。”男子顺畅的依偎在她怀里,仅是小心翼翼颤颤抖抖的回了一字,虽仅有一字,但若是细听,却能闻得几丝无助与凄凉。 刹那,苏陌眸色更是一深,不由放柔了嗓音:“那你为我指路,如何?” “好。” ------------ (010)苏家庶女,出嫁10 一路扶着他湿透瘦削的身子往前,苏陌的眉头一直微蹙,未曾完全松缓过。 待她扶着他顺着他的指引来到他所住之地,饶是她性子极为的从容不惊,此番也是咋舌震撼不已。 他所住的冷宫,瞧着当真是凄凉无比。面前有两间厢房,房屋破烂,断壁残垣,连一道墙都不完整。房屋外,全是荒草,放眼一瞧,倒是令人心生寒意。 察觉到苏陌对屋子的打量,那瘦削男子面露一丝尴尬,他拉着苏陌驻足,抬眸认认真真的朝苏陌望来,眸色纯然,不带丝毫杂质。 此际的苏陌,不由收回落在前方屋子上的眸光,并转眸朝他望来,待如此正面且近距离的观清他的容颜,她却惊了一跳。 只见身旁望着她的男子面容极为俊美,面上虽带着几分苍白,但却丝毫不掩其宛若神祗般的俊逸飘渺。他那双眸子清澈如水,不带丝毫杂质,此际,他就这般认真的望着她,即便她如今浓妆艳抹,俗不可耐,他眸色也无一丝一毫的避讳,更无一丝一毫的不屑与鄙夷,甚至惊讶。 这等透明纯然得宛若一方白纸的男子,却在宫中受尽凌辱,不得不说,老天,的确待他太薄。 “我就住在这儿,虽,虽然这里很破旧,但,但我仍是想请你进去坐坐,然后替你泡杯茶,以感谢你今日救我之恩。”他嗓音极为纯然,一字一词清晰,但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征求,似乎生怕苏陌会出言拒绝。 刹那间,苏陌眸色一动,心头蔓延出缕缕复杂来。她再度将瘦削的他打量一遍,而后微微一笑,缓道:“好。” 虽然仅是一字,但她这话一出,他却突然灿烂的笑开,抬脚便往前踉踉跄跄的冲去,他身形极为单薄瘦削,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在他身上,更是显得他瘦骨嶙峋。 “我这就去为你泡茶。”他脚下步子不停,身形跌跌撞撞间,却头也不回的道。 见状,苏陌微微一怔,大红的唇瓣一勾,她那深黑的眸中,却是溢出几分深邃来。她未料到,皇宫这大染缸内,竟也能出这等纯良的人来。 想来他在这宫中也受尽凌辱,难道,他一点都不恨?即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也不恼,反而纯净得宛若清风朗月,不带丝毫凡尘懈怠? 她缓步入屋,只见屋内毫无像样的摆设,一方破烂的圆桌,一根断了一条腿儿的凳,一张凄凉得不像样的床,床上仅铺着一层单薄的床单,外加一床破旧的被褥,甚至连枕头都无。 她眸色再度一沉,不由转眸朝桌边替她泡着茶的他望去,却见他泡茶的模样甚为认真,侧脸容颜苍白,但却带着几分不染俗世是清冽。 待泡好茶,他倒是瞧见苏陌已然入了屋子,他眸色一亮,急忙将那根仅有三条腿儿的凳子搬到苏陌身边,而后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仰脸朝苏陌一笑,道:“你坐。” 苏陌微微一笑,垂眸却瞥见凳子已然湿透,不由朝他微微一笑,嗓音温缓:“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他愣了一下,垂眸一瞧,才悟然过来。不由面色一垂,尴尬的盯着自己湿透的衣衫,低声道:“对,对不起,我,我忘了袖子是湿的。” 他嗓音极低,但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黯然。苏陌眸色一动,而后朝他浅笑一声,道:“无事,反正我喜欢站着。” 此话一出,见他更是将头垂了几分,苏陌心生明然,想来她方才那话,他自是不信吧,说来,那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她苏陌一向淡然惯了,从不会对人说安慰之语,此番破天荒的说了句,却不晓适得其反了。 刹那,她眸色微微一动,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深邃。她望他一眼,而后抬步往圆桌旁走去,随手端起桌上那杯他方才泡好的茶,轻轻一闻,不由道:“这茶真香。” 那瘦削的男子终究是抬起头来,略微自信的朝她笑了。他似乎全数忘了方才的尴尬,几步走至苏陌面前,而后迫不及待的道:“宫里未给我发茶叶,我就自己去御花园采花来泡茶,没想到味道还很好,你尝尝。” 一闻这话,苏陌微微一怔,垂眸朝茶水里一望,才见那茶水里,的确漂浮着缕缕花瓣。 “你去御花园,就是为了采花泡茶?”苏陌缓声说着,而后举杯饮了一口茶,顿觉唇齿留香,沁人心脾,她不由朝他微微一笑,再饮了几口,才道:“果然好喝。” 他笑得极为清冽,伸手随意的将额头上的湿发掠向一边,道:“是啊,我偷偷出冷宫,就是为了采茶,有时会在御花园内掏点可以煮来吃的野菜。不过,我今日倒是运气极差,竟碰到了他们,幸亏你救了我,要不然,我定在湖里淹死了。” 他低声说着,嗓音清冽,不带丝毫怨气,似乎仅是在陈述一件极为正常的事,不悲不喜,不怒不殇。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朝苏陌道:“我叫君离汐。” 苏陌眸色隐隐一动,朝他笑笑:“我叫苏陌。”说着,苏陌转眸将屋子再度环视一遍,又朝他道:“这宫里之人,当真都欺负你吗?皇帝不管管?” 好歹他也是皇子,即便不被待见,但也不至于住这样的屋子,甚至还沦落到去御花园采花掏菜的地步吧? 苏陌这话一出,君离汐的眸色顿时黯了下来,低声道:“以前父皇在时,即便母妃被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处死了,但父皇对我还是很好。可父皇薨了之后,太子皇兄一登基,我就被安排到这里了。另外,我的皇兄皇弟们全都被封了王,太子皇兄皆赐了他们府邸,将他们遣散出宫,而我,是唯一一个未被封王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被遗忘了的皇子。” 一闻这话,苏陌几不可查的暗叹一声。本以为她以前在苏府水生火热,却不料这位拥有尊贵血统的皇子,却过得连她还不如。 刹那间,她眸色微微一动,瞧着他那湿透的衣衫,她放缓了嗓音,道:“你衣服湿了,先去换件干的,免得着凉。” 君离汐急忙抬眸朝她望来,急道:“你是要走了吗?” 见他清冽的眸中带着几抹患得患失,苏陌一怔,正欲回话,却不料屋外顿时传来几道脚步声。她回眸一望,便见几名手拿长矛的御林军顿时闯了进来。 刹那,君离汐瘦削的身子顿时挡在了苏陌面前,朝那几名御林军问:“你们要干什么?” ------------ (011)侯爷府邸,暗波生1 “皇上有令,慕侯夫人苏陌于宫中藐视皇权,加害皇子,勒令送入宗人府,九皇子,还望您让开。”最前方那名身披铠甲的御林军刻板道,嗓音无丝毫人情可言。 他这话一出,君离汐顿时一惊,双臂一展继续护在苏陌面前,瘦削不堪的身子因身上湿衣的缘故微微冷得发抖,但他如今的嗓音,却是苏陌未曾听过的坚定:“我不准你们抓她,不准!” 见状,那名站于最前面的御林军脸色微微一沉,深黑的眸中闪过一缕不屑。他朝君离汐望来,淡道:“既然皇子不让开,那就得罪了。” 说着,他伸手一把拂开君离汐,君离汐猝不及防,瘦削的身子宛若秋风落叶般被他重重的拂倒在地,但他却急忙跪身起来一把抱住那名御林军的腿,吼道:“我不会让你抓走她的,不会!”嗓音未落,他又立即转眸朝苏陌望来,焦急道:“你快走,快走!” 刹那间,苏陌眉宇一蹙,深黑的双眸微微闪过一抹复杂。 如今在皇宫大内,她怎么走?即便要走,她苏陌,也是光明正大的走。 “找死!”那名被君离汐抱着腿的御林军顿时脸色一狠,鄙夷的吼了句后,便就着那只被君离汐抱着的腿朝君离汐踹去,君离汐身上受痛,但却依旧咬牙抱着他的腿,浑然不撒手。 那名御林军顿时耐性耗尽,回头朝身后的几名御林军道:“你们先将慕侯夫人抓起来。” 那几名御林军顿时会意,迅速往苏陌走来。 刹那,君离汐急了,纯然无尘的黑瞳慌张的朝苏陌望来,完全不顾那名御林军继续踹在他身上的脚,他急道:“快走!” 见状,苏陌终究是眸色一沉,连带心头,都隐隐泛出了一抹怜惜。 朝她袭来的几名御林军逼近,苏陌不躲不闪,在御林军们的手快要捉住她的胳膊时,她顿时双掌一挥震翻了那几名御林军。 惨呼一起,那几名御林军在地上不停的打滚,模样甚为惨烈。 此际,那名被君离汐抱着腿的御林军顿时大惊,面上霎时露出一抹惊慌。苏陌淡瞥着他,微微举步朝他行来,他顿时惊骇,腿上猛力一出,终究是将抱着他腿的君离汐踢开,慌慌张张的就往门口冲去。 君离汐惨呼一声倒地,瘦削的身子隐隐发颤,湿透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更是显出他的瘦骨嶙峋。 苏陌瞥他一眼,心头一紧,不由转眸朝那名已然跑至门口的御林军望去,双眼微微一眯,抬手朝那御林军的背影一挥,隔空袭去的内力霎时将那御林军震倒在地,令他连惨叫都未呼出便晕了过去。 刹那,屋内气氛顿时静默了不少,屋中那几名御林军在地上翻滚疼呼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突兀。 冷风自屋子的裂缝处窜了进来,空气抖动,蔓延着的,是无尽的凄凉。 苏陌暗自敛神,几步走至君离汐身边蹲下,却见他眉宇紧蹙,面色更是苍白。他那本是一张倾国俊逸得宛若神祗的脸,此番却带上了浓郁的痛楚。 她眸色一沉,伸手扶起他,并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而后自身上掏出一粒褐色药丸喂在他的嘴里,缓声道:“快将它吞下去,它可止痛。” 君离汐望她一眼,倒是极为顺从的吞下了嘴里的药丸。而后朝她急忙道:“你快走。你方才为了我,在御花园伤了那几位皇兄,如今又伤了太子皇兄派来的人,你若再不走,会被抓去的。” 闻言,苏陌心底微微涌出一抹深邃复杂来。她盯着君离汐,细细打量一遍,而后淡缓微微的笑了笑,浓妆艳抹的面上一片平静,宛若清风般随意无痕:“他们都不是你的皇兄,因为当哥哥的,是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弟弟的。另外,你口中的太子皇兄,已然是皇帝了,你日后见了他,得称呼为皇上了。” 说着,苏陌嗓音再度放柔和了一分,又朝他道:“你想不想出宫?” 君离汐一怔,道:“我知道他们都不待见我,但我还是盼着他们能看在仙逝的父皇面上对我好点。”说着,他垂眸下来,模样更是凄楚了些:“我从来未出过宫,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子,我很多次做梦梦见出宫了,但梦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现在,太子…皇上对我也不待见,连冷宫都不让我出,更别说让我出宫了。” 闻言,苏陌微微一叹,而后伸手拉起他,朝他缓道:“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出宫。日后,你再也不用住这儿了。” 说着,瞧了一眼他湿透的衣衫,苏陌眸色一动,又道:“我先出去等你,你先换身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找皇上。” 君离汐面色一紧,修长的手指拉上苏陌的衣衫,“不,不用了。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要不然,你会被我连累的。” 苏陌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他会顾虑这么多。她微微敛神,朝他缓道:“无需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你先换身干的衣服。” 君离汐一震,盯了苏陌片刻,才缓缓放下拉在她衣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见状,云初染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身往屋外行去。 君离汐于原地站着,他深黑的眸光直锁苏陌的背影,在苏陌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际后,他才微微收回眸光,苍白的面上霎时蔓延出一抹完全不符合他的邪肆,就连他那双纯然的双眸,此际也被复杂与欣慰顿时填满。 没想到,他所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片刻,他微微敛神,举手间,那破烂床头上的一件破烂青灰的衣服飞落在他手里,如此隔空取物的举动,却让在地上惨烈挣扎的几名御林军宛若见了鬼似的望着他。 谁也不曾料到,一向被人不待见甚至遗忘了的九皇子,此际竟能隔空取物,手法独到得连他们这些御林军都从未见过。 他们惊骇的望着君离汐,只觉全身泛起道道寒意。 察觉到地面上几名御林军的打量,君离汐缓缓垂眸朝那几名御林军望去,幽深的黑瞳微微蔓延出一抹嗜血,他手掌一挥,条条红绫自他湿透的衣服里顿时窜了出来,刹那便宛若鬼魅似的缠上了那几名御林军的脖子。 御林军们大骇,但却来不及惊呼,霎时骨骼一响,脑袋移位,命洒黄泉。 ------------ (012)侯爷府邸,暗波生2 出得屋子,便见着那抹修条倩影正立于不远处。她发丝如鬓,头上装饰虽精贵,衣衫虽俗气,但仅是凭她那曼妙身姿,他便觉得她那浓妆艳抹下的脸,想来也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一身粗布破衣加身,衣服洗得早已斑白,瞧着倒是甚为凄凉。他脚下步子微微带了几分急意,待走至苏陌身边,他便眸色一敛,小心翼翼的道:“我,我换好衣服了。” 纯然清洌的嗓音,宛若丛林里的幽泉,泛着几分叮咚出尘。他嗓音一落,苏陌便转眸朝他望来,眸光若有无意的将他身上的衣服随意打量一番,眸色浅浅一沉,缓道:“嗯,我们去见皇帝。” 她嗓音悠缓淡然,但此话一出,君离汐却胆怯怯的伸手拉上她的衣袖:“当真要去皇上吗?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的。而且,他方才就派御林军来抓你,你若是现在去找他,岂不是要羊入虎口?” 他嗓音略带颤抖,但说出来的话,无一不透露着紧张。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微微一笑,眸中深处淡缓微微的滑过一道复杂与深邃。她倒是未料到,她苏陌,竟会被一个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失宠皇子担忧着。难道在他君离汐眼里,她苏陌,当真我弱智女流? 刹那,她唇瓣微勾,一双很黑的眸光清风般落到君离汐面上,缓道:“无须担忧。” 是的,无须担忧。既然她要待他出宫,自然要让他光明正大的出。 君离汐微微一怔,再度垂眸下来,但抓着苏陌衣袖的手,却是未有松开的迹象。 苏陌不由垂眸瞥了一眼他抓在她衣袖上的手,只觉那只手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但却不若寻常贵公子那般白皙如玉,反而粗糙泛黑,瞧着便知他定然受了很多苦,即便贵为皇子,却连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都比不上。 她眸色隐隐一动,也未挣开君离汐的手,反而是淡然的踏步往前,面色从容不惊,宛若清风明月,飘渺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君离汐小步跟在苏陌身边,修长的身形明显比苏陌高出一头,但他步伐却怯生生的,偶尔一步走得快了,竟走在了苏陌前面,他眸色一晃,急忙缓下步子来,转眸瞧苏陌面色未变,他那深黑的眸中才闪过一道心安释然之色。 中途寻了位宫女,才知皇帝正于养心殿内。 顺着君离汐指路,苏陌倒是毫不费劲的走至了养心殿前。 此际日头正盛,空气热浪翻滚,而后似又凝结了下去,暗热难耐。空中无一丝清风,毫无爽朗清凉之感。 苏陌步子未停,抬眸朝前方的的养心殿打量而去,只觉这养心殿倒是甚为雄伟,金色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微光,屋顶有金龙盘旋,甚为引人。 此际,养心殿外那紧密的朱红雕花殿门边倒是左右各立着两名手执长矛的御林军。见苏陌与君离汐到来,他们顿时将长矛架在了门边,其中一名御林军正欲朝苏陌喝斥问话,却不料苏陌淡然随意的率先出了声:“本姑娘乃慕侯夫人,如今携九皇子来求见皇上,还望你们进去通传一声。” 几名御林军顿时一震。说来,这宫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倒是传得甚快。他们知晓,今日,这慕侯夫人倒是胆大包天的在御花园将三位进宫给太后请安的王爷推入了湖中,皇上为此大怒,还派御林军过去将这慕侯夫人押去宗人府。而此番,这位本该在前往宗人府途中的慕侯夫人,竟出现在了养心殿前。 另外,九皇子?那个住在冷宫中被人遗忘的皇子,如今又怎擅自出了冷宫,并与慕侯夫人双双出现在此? 一想到这些,几名御林军面色皆是有些诧异。 苏陌却耐性缺缺,瞥他们几眼,便道:“既然你们不进去通知,那本姑娘就与九皇子自行进去了。” 说着,苏陌正欲上前,却不料其中一名御林军均是拦住苏陌,喝道:“皇宫重地,岂容你擅闯,你危害三位王爷,还……。“ 一闻这话,苏陌眉宇顿时一蹙,冷眸往那御林军一扫,不怒自威的眸色顿时让那御林军噤了后话,并一脸震惊讶异的朝苏陌望来。他倒是未料到,面前这女人,浑身竟散发出了几分令他难以招架的煞气。 刹那,那名御林军脸色一变,眸中微微带了几分沉重。他朝苏陌望来,道:“请慕侯夫人与九皇子稍等,属下这便进去禀报皇上。” 此番,这御林军也算是识时务了。想来,这慕候方才已然与新晋的苏妃娘娘进了这养心殿,想必正是进去替这慕候夫人向皇上求情了。如今,他也不知里面情况究竟如何,也不敢太过为难这慕候夫人,毕竟,慕候爷慕容清,乃太后甚为心疼的侄子,地位甚高,他身为御林军,的确是得罪不起。 说着,那名御林军倒是小心的推门入了殿内,片刻,他便只身出来,朝苏陌缓道:“慕候夫人,九皇子,皇上有请。” 见状,苏陌倒是勾唇一笑。本以为此番见这皇帝一面,若是不动武,那便定要费些周折,而如今,这形势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顺利了些。 刹那,苏陌眸色一深,浓妆艳抹的面容一片平静从容。她朝前方踏去,那几名御林军早已小心翼翼的替她打开了殿门。 突然间,苏陌却觉手袖一紧,不由回眸一望,便见君离汐正一脸紧张担忧的望着她。 她朝他微微一笑,心知被人欺负惯了的他,想必连胆子,也小了不少吧。 “放心,没事。”她不由朝他安慰了一声,君离汐纯然的眸色朝她细细望了一遍,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入得殿内,苏陌眼风里倒是捕捉到了慕容清与苏青的身影。她微微一怔,唇瓣上的弧度,却是更甚。 她配合着君离汐怯生生的步子缓缓走至殿中央停下,而后抬眸淡然无风的朝主位上的皇帝毫不避讳的打量而去。 峨冠博带,金色的龙冠束发,倒是彰显出几分精贵与优雅。他衣着一身明黄龙袍,袍子上有极为精致的五彩龙纹。他面容俊美,一双修长的眸子与君离汐倒是有几分像,只不过他眸中的神色,却是凌厉而深邃,而君离汐的眸光,却是纯然清洌,宛若朗月般出世脱尘。 “苏陌,拜见皇上。”温婉如常的嗓音,宛若碎玉,带着几分平静如风。苏陌朝主位上的皇帝微微一拜,礼法无丝毫挑剔,但却瞧不出丝毫的恭敬。她这话甫一落音,死死拉着她衣袖的君离汐也怯生生的朝皇帝弯身一拜,颤着嗓音道:“皇…皇上。” “苏陌,你怎来这儿了?还不跪下!”站于一旁的慕容清倒是瞅了一旁君离汐拉着苏陌衣袖的手,暗自冷哼,嗓音依旧冷冽,宛若只只冰刀,骇人锥心。 自打昨夜被苏陌控制了一次后,慕容清虽对苏陌依旧不屑与鄙视,但他却不会小瞧她了。仅因能将银针使得如此好且擅毒之人,又岂是寻常之辈。 待得知她于御花园闯祸,推了三位王爷入湖后,他当即震怒,顿觉侯脸面有损,也势要寻着她将她扒皮,奈何苏青却满心担忧的相劝,直言苏陌虽做法欠妥,犯了大罪,但终究是她的亲妹妹。 他半是恼怒,半是心疼苏青的善良,不愿让她独自来求皇帝,所以才以苏陌丈夫的身份随她一同来求见皇帝,名义上是为了替苏陌求情,实则是不愿让苏青独自为了苏陌卑躬屈膝,柔弱凄楚。 慕容清这话一出,苏陌倒是朝他望去,浓妆艳抹的面色虽带着几抹俗气,但却掩不住一抹和畅与嗤笑。 ------------ (013)侯爷府邸,暗波生3 她并未回慕容清的话,仅是眸光在他面上流连片刻,正欲出声,却不料主位上的皇帝道:“慕候夫人,你如何到这儿了?” 皇帝君天映深黑的眸光直锁苏陌,黑瞳里盈出几抹幽光。方才闻御林军通报,他便心生微诧。 这苏陌伤了他那三位皇弟,他本是差人去将她送入宗人府,以图严刑相向,却不料她竟主动来这儿了。 如此看来,他派出去的那几名御林军,想必定是…… 君天映如是想着,深黑的眸色更是沉了一分。 苏陌面色不变,随意打量君天映一眼,倒是甚觉这皇帝,当真有几分君临之气。瞧着他那黑瞳里印着几分凌厉幽光,她不由笑笑,浓妆艳抹的面上,也带上了几分淡然悠缓,但却依旧掩不住几抹俗气。 “因为有事与皇上相商,所以便到这儿了。皇上不必诧异什么,你派来的那几名欲抓我的御林军,如今正在九皇子的冷宫里小坐。”她毫不避讳的迎视上君天映的眸光,面色依旧清淡。 她这话一出,君天映顿时沉了脸色。即便是常人,也凭她的话知晓那几名御林军被她所控了吧。 刹那,君天映面色微微一沉,“你,倒是大胆。”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怒意与杀气。 这话一出,站在苏陌身边紧紧揪着苏陌衣袖的君离汐顿时朝君天映跪了下来,一张极为俊美纯洌的面上霎时盈出了几分慌张与担忧:“皇上不要责怪她,一切都是因我…因臣弟而起。”说着,他脑袋垂得更低,嗓音一顿,又道:“其实在御花园里,是臣弟将三位皇兄推入湖中的,所以那事,当真与她无关。” 苏陌微微一怔,心头顿时淡笑一声,眸光稍有片刻婉转流长。呵,这君离汐本是胆小之人,如今却敢在此将罪过全揽在他自己身上。他可知,一旦皇帝当真信了他的话,他所受的,又岂会是一般的惩罚? 历来君王皆是薄情,无论是对女人还是兄弟手足,他们皆不会心生出一丝的怜悯。这君离汐本受排挤,想必皇帝对他,也不会有丝毫在意。以前,这皇帝将他遣入冷宫,许是因为身为帝王,不好无缘无故的杀了他,而如今,一旦他‘相信’君离汐推了那三位王爷入湖,想必这皇帝定会因此让他完全消失。 想到这儿,苏陌眸色隐隐一动。她垂眸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君离汐,面露一丝波动。 “皇上,臣妾这妹妹平日里端庄娴雅,自不会推三位王爷入湖的,还望皇上彻查此事。”这时,一旁的苏青倒是踏步过来,并在君离汐身边跪下,朝皇帝缓道。 她嗓音微小,细弱得宛若秋水中的花瓣,惹人怜爱。嗓音一落,她不由垂眸下来,眼风里却瞥了一眼身边的君离汐,眸中闪过一抹快得转眼即逝的惊艳。 她倒是不知,这唯一入住在冷宫的皇子,竟是这般的俊美如华,即便是盯他一眼,仿佛都污了他一般。方才自他进来,她就已然注意到了他,他虽衣着破烂凄清,但他的脸,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绝色如玉。 皆说侯爷慕容清乃上京数一数二的德才兼备的美男子,但她却不知,这皇宫里,竟然会有比慕容清好看许多倍的男子。 心头隐隐有些抖动,苏青垂着眸,稍稍敛神,再度自眼风里偷偷打量身旁的君离汐。而那君离汐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打量,竟突然转头过来,并朝她微微一笑,刹那,她只觉脑袋一白,心头的花,似乎全数开了。 此际的苏陌淡瞥苏青一眼,心头隐隐冷笑。她倒是不知,这苏青做戏,已然上瘾。一个常日里在她苏陌面前嚣张跋扈的女人,如今却在殿中为她求情,这苏青,是想着慕容清面前表现出她的善良,还是想在皇帝面前,掩饰住她对自己妹妹的冷漠? 因苏青也出面求情了,一旁的慕容清面色一变,抿唇走至苏青身边,终究是朝主位上的皇帝道:“皇上还是彻查此事为好。”嗓音低沉,不带丝毫感情。 他话语不多,仅是几字罢了。此番,他并未想真正的替苏陌求情,苏陌于他而言,本就是无关紧要,仅是他发泄怒气之人罢了,一旦她触怒皇家,他岂会拉下自己面子,替她求情! 殿内气氛再度沉了几许。 主位上的皇帝并未言语,深黑的眸光望慕容清等人一扫,而后直落在苏陌那浓妆艳抹的面上。见她浓妆艳抹的面上无丝毫紧然之色,身上也透着无尽的平静与从容,他眸色微微一动,启声道:“苏陌,你有何话说?如今你若是承认方才朕这九皇弟的话,朕,自然恕你无罪。” 他嗓音一落,他幽深的眸光微微落向了跪在地面的君离汐身上。 闻言,君离汐抓着苏陌宽袖的手再度紧了紧,苏陌察觉后,垂眸朝隐隐发颤的君离汐望了一眼,而后抬眸朝主位上的皇帝道:“九皇子方才所言,的确不是事实。苏陌也敢作敢当,御花园内那三位王爷,确实是我推下去的。” 此话一出,主位上的皇帝勾唇一笑,深黑的眸中隐隐有所波动。慕容清则是略微诧异的朝苏陌望来,清冷的面上浮出一抹常日里的冰霜,宛若在朝苏陌说:你当真在找死。 苏陌依旧浑然不觉,抬眸再度迎视上皇帝的那深不见底的眸光,又道:“御花园内,那三位王爷将九皇子推入湖中,任由其在湖中做垂死挣扎,无意出手相救,这一幕恰巧被我遇上,待我将九皇子于湖中救上来,他们还欲一同杀了我与九皇子,我在反抗之际,错手将三位王爷推入了湖中,的确是以下犯上,有失妥当,但试问三位王爷对九皇子手足相残,此举,难道不令人发指?” 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不卑不亢的道:“皇上宅心仁厚,如今出了这等事,想必自会英明处理,若是此番随意放过那三位王爷,想必一向疼爱九皇子的先皇,也会泉下难安吧?” ------------ (014)侯爷府邸,暗波生4 一听苏陌提到了先皇,高位上的君天映眸色顿时一沉。 跪着的君离汐急忙放开苏陌的衣袖,一双骨节分明但却黑釉的手顿时缠住了苏陌的指尖,焦急低声道:“你不要胡说,三位皇兄明明是我推入湖中的!”说着,君离汐急忙转眸朝高位上的君天映望去,怯生焦急的磕下头,道:“皇上,此事与她无关,全是臣弟一人的错。望皇上不要为难她,惩罚臣弟便是。” 君天映深幽的眸色朝君离汐望来,静默良久,却不言。 见状,苏陌叹了口气,终究是抬眸朝君天映望去,缓道:“九皇子所言是否属实,想必皇上心中有数吧。另外,若皇上真欲治我的罪,我也不话可说。” 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浓妆艳抹的面上刹那间盈出几抹意味深长,又道:“只不过,在皇上治我罪之前,我想单独与皇上谈谈。” 她嗓音淡缓柔和,却不带丝毫恭敬,宛若在与皇帝叙旧般,话语充斥着几抹悠长。 跪在地面的苏青倒是诧异的朝苏陌望来,这她眼里,这苏陌一向不苟言笑,性子冰冷,即便是她成天对付她,她也仅是不置可否的瞥她一眼,并不回话,而如今这大殿之上,她性子竟突然大变,话不仅多了起来,且胆子也大了不少。她此番,究竟是为何?难不成,她还想在这大殿上壮胆引皇上注意? 一想到这儿,苏陌心头顿时滑过几抹心虚,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出了小时候的那件事,她额头顿时冒出了几缕冷汗。不行,绝对不能让这苏陌单独接触皇帝,要不然,她这么多年的计划,岂不徒劳无功了? “皇上,臣妾的妹妹……。”苏陌正欲委婉开口阻了苏陌方才的话,哪知话还未道完,却闻君天映略带浑厚的道了一字;“准。” 苏青当即一震,抬眸望去,却见君天映那狭长幽深的眸光正落于苏陌身上,他那刚毅的面上,表情淡得无痕,让她完全猜不透他究竟是何意。 君天映一出声,苏青即便不愿,也仅得安分的起身,待转身刹那,她不由狠瞪了苏陌一眼,便与一旁的慕容清一道离去。 苏陌勾唇一笑,先是瞥了一眼苏青,最后将眸光落在了慕容清那颀长的背影上。刹那,她心底微微涌出几抹不畅,好歹她苏陌也是他的夫人,如今,他倒是走得干脆呢。 手指被人捏得发疼,苏陌回神,转眸便见跪在地上的君离汐已然起身,并满脸担忧紧张的朝她望着,她心头了然,勾唇朝他微微一笑,浅声道:“放心。” 闻言,君离汐眸色微微一动,纯净得宛若清风明月般的面容终究是带了一分信任,一分安心。他朝苏陌微微颔首,最后三步一回头的怯生生出了殿门。 待那道殿门被合上,阻了外面的的阳光。殿内空气隐约有些沉重压抑,宛若凝结了般,让人抑郁生畏。 苏陌神色一敛,抬眸朝高位上的君天映望去,如此举目仰视,倒是令她颇为不惯。想来以往无论是在流月宫还是江湖上,皆是别人仰望她,哪有她费脖子仰视别人的。 迫于此番是与皇帝谈条件,加之的确不想将事闹大,苏陌暗自忍下,而后朝皇帝缓道:“闻说青州的藩王刘渊手握三十万大军虎符,此人对君国有二心,皇上虽欲收回兵权,但却未有理由开口。” 君天映眸中有道诧异掠过。他深黑的眸光直落在苏陌身上,似要看透她:“没想到,慕侯夫人虽是深闺小姐,但对这国家政事,倒是通彻明了。” 闻言,苏陌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容虽俗气,但眸中却是平然从容,随意如风。抬眸迎视上君天映幽长的眸光,她并未有心思与他多谈,仅是薄唇一启,话语直入重心:“我有办法让皇上得到那三十万大军虎符,以替皇上解忧。” 说着,捕捉到君天映眸中略有诧异与嗤讽掠过,苏陌心生了然,想必这君天映定是不信她的话。 刹那,她薄唇一勾,再度从容不惊的道:“皇上不信我,也是自然。只不过,皇上可以试着相信。毕竟,我若将虎符交到皇上手里,皇上自然得利,若是我失言了,皇上那时再治我的罪,也为时不晚。” 君天映面上微微滑过一道深邃。他直视苏陌,见苏陌眸光不躲不闪,从容随意,他倒是心生几抹波动,不由笑了声,道:“你当真是苏府那刁钻跋扈却又不受宠的苏府庶女苏陌?” 苏陌面色不变,心底却是涌出几分讽刺。呵,不受宠倒是真,只不过这刁钻跋扈,应形容这苏青身上吧。看来,她这些年一直打理流月宫,未曾过问苏府之事,如今她这‘刁钻跋扈’的名声,想必定于苏青脱不了干系吧。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一动,大红的唇瓣上隐隐勾着一抹深弧,抬眸继续朝高位上的皇帝盯去,心头却是一片讽笑,“我自然是苏陌,皇上无须怀疑。” 嗓音一落,君天映眸光再度一深,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待你将那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呈到朕面前,朕自然赦免你推三位王爷入湖之罪,且还会赐你无尽赏赐。” 苏陌笑笑:“赏赐倒是不必,只不过,我想让皇上现在就应我一个要求。” 君天映面色一沉:“事还未办成,你便先提条件?苏陌,你是否放肆了?” 苏陌面色不变,不深不浅的道:“夺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并非易事,想必皇上也了解,另外,我所提要求,也许也会正合皇上之意。” 君天映眸色微微一动,刚毅面容稍稍带了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复杂:“你且说说。” 苏陌一笑,大红的薄唇一启,一串清幽如风,宛若山涧清流般的嗓音道出,惹得高位上的皇帝微微一笑,连他那刚毅的面上,也逐渐带了几分诧异与欣赏。 不久,养心殿那道朱红高硕的雕花殿门倒是被缓缓打开,随着木门略微沉闷的吱呀声,苏陌倒是缓步自殿中踏出。 候在殿外的慕容清等人皆朝她望去,然而那瘦削不堪的君离汐顿时小跑过来极为自然的拉住苏陌的手,担忧道:“你没事吧?” ------------ (015)侯爷府邸,暗波生5 苏陌转眸朝君离汐望来,浓妆艳抹的面上微微滑过一道笑容。瞧着君离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她缓道:“无事。” 此话一出,君离汐眉宇一蹙,似是不信。他转眸将苏陌上下打量一番,问:“真的?”说着,他眸中滑过一道诧异:“皇兄从不会轻易绕过他人的。” 苏陌不置可否。既然君离汐会这般说,想必那君天映,自是冷实残忍之人。虽说她此番是第一次见君天映,但他身上的君临之气倒是令她折服,另外,不得不说,君天映的心思蜿蜒九折,此次她虽说是劝服了他,但无论怎么算,都是他得利。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心头一叹,果然,伴腹黑深沉的君主,犹如伴虎。 “九皇子无须惊讶,将此事忘了即可。”苏陌微微敛神,压下心头的一方复杂,朝君离汐缓道。 君离汐一怔,俊美如仙的脸微微一垂,低声言道:“我叫君离汐。” “我知道。”苏陌一愣。说着,见君离汐抬眸略微黯然的望着她,她顿时明白过来,眸光自然无波的落在他的面上,笑了笑,缓道:“离汐。” 玲珑如她,又怎会不知此际君离汐的因何黯然。这等纯净清洌的男子,心思全数蔓延这脸上,的确是透明如水,任她不需动脑,便可知晓他的所思所想。 此番,她是第一次唤他名字,待嗓音一出,她意料之中瞧得君离汐那俊美如俦的面上霎时绽出笑容,灿若夏花,不由令她微微失神。 她承认他极美,美得不似凡人,清洌得比那泉水似乎还要明净三分。但她却未料到一向心如止水的她,也会因别人的容色也心泛波动。 “嗯。”他灿烂笑着,急忙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望着她补道:“你日后别再叫我九皇子了,我是君离汐,你唤我名字就好。” 一闻这话,苏陌微微一笑,颔首同意。 “妹妹,皇上未为难你吧?”这时,一道柔弱的嗓音道来,嗓音还未落,那一身锦装的苏青早已行至苏陌面前,并略微瑟缩但却满脸担忧的望着她。 苏陌眸色一深,大红的唇瓣勾出一抹弧度。 她随眼望向苏陌,心头了然。苏青瑟缩,是因此际慕容清在场,她须得装可怜,博得君心。苏青担忧,是为了在人前显示她苏青端庄细腻,待亲人万分怜惜。 只可惜,苏青便是苏青,即便是出声关切她,也是可笑至极,更摆脱不了她骨子里的嚣张跋扈,阴狠善妒。 苏陌仅是瞥她一眼,并未出声。苏青顿觉失了面子,但又不好发作,她暗自回瞪苏陌一眼后,她却不由自主的将眸光落向了那抹瘦削但却美若神祗的君离汐。 察觉到她的眸光,君离汐朝她望来,纯净俊美的面容略带一丝笑容,霎时令苏青满面羞红,难得一次小女儿姿态尽显。心如擂鼓之际,她急忙垂头下来,不敢再去瞧他脸上的那抹惊世骇俗的笑容,然而她却不知,待她刚垂头时,君离汐的眸中,隐隐闪过一道玩味,一道阴狠。 这时,慕容清瞧着苏青垂头,以为是苏陌不答,令苏青心生委屈。他眸色一冷,顿时几步过来与苏青并肩而立站于苏陌面前,出口便道:“当真是没教养,你姐姐如今乃皇妃,无论如何,她问话,你总该回吧?” 他嗓音依旧冷,冷得宛若腊月寒霜。 苏陌却是面色不变,抬眸悠然朝他望来,微微一笑,在瞧得他眸中滑过一道毫不掩饰的鄙夷时,她淡然出声:“侯爷也知晓,本姑娘嚣张跋扈,从不给心口不一的蛇蝎女人面子。”说着,苏陌嗓音一顿,嗤笑一声:“另外,苏青仅是寻常妃子罢了,岂是尊贵的皇妃?只不过,若是侯爷旧情难了,不如就以你的能力帮她一把,也好让她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兴许能让她坐上皇妃位置,让她‘皇后之下众妃之上’也说不准。” 只不过,越是爬得高,便越是摔得惨。只要这慕容清将可笑的‘报复’强加这她苏陌身上,她不介意以牙还牙,让他心爱的苏青从云端顶处摔下,粉身碎骨!即便到时候这苏青已然贵为皇妃,她也能让她从那位置上鲜血淋漓的下来。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面色一变。 而那苏青,也是满眼错愕复杂的朝她望来。在她的印象里,这苏陌,何时有这般凛冽的气势了?方才在养心殿中,她也诧异过她浑身散发出的冷然,本以为苏陌那时顶撞皇上,是因自觉避不过关入宗人府的责罚,所以她才狗急跳墙不怕死的顶撞,也朝她投来凌厉目光,而如今,她所言的话,为何再度令她错愕,且微感心颤…… 苏陌淡然悠缓的瞥着慕容清与苏青的面色,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又道:“侯爷难得见到苏妃,想必还欲叙旧情,那本姑娘就先行出宫回府了。对了,侯爷与苏妃幽会,还是选好择隐秘之地为好,毕竟,这等偷情之事若是传出去了,想必皇上再大度,也容不下二位吧,呵……。” 悠然如风的嗓音,宛若泉水山涧,甚为入耳。然而她语气挑高,话语中却含满了嗤笑与讽刺。 慕容清被她的话激怒,一双深黑的眸光泛起冷冽波澜。 高傲如他,低贱如她。 她有何资格敢在他面前讽刺他与苏青,她有何资格敢对他大方厥词,肆意讽刺。她,只不过是他娶回来羞辱的女人罢了! 他冷着脸,宛若冰霜的狠盯苏陌,道:“既然要回去,你自然得随本侯一道回去。” 宫中不好动手,一旦回到王府,他会让她亲自将她方才对他的讽刺收回,他更会让她知晓,在他慕容清面前,她唯有委曲求全,唯有低头,才可吊住她的一条贱命。 “走!”他眼光如刀,嗓音刚落之际,他长臂一动,那只有力且掌心带着厚茧的手正要握上苏陌的手腕,欲将她立即带回去。 “清。”苏青怔愣,一双艳目不可置信的望向慕容清。她知晓这个爱着她的男子怒了,但即便是怒,岂能还未与她温言细语一番就离去?他难道不知,她与她要在这深宫见上一面,甚为困难?他,岂能因苏陌气了他,就完全将她抛于脑后了? 一闻苏青的话,慕容清微微一怔,但他那只朝苏陌伸去的手却未曾停下。 刹那,眼看着慕容清的手就要握上苏陌的手腕,一旁的君离汐却恰到好处般先他一步将苏陌的那只手往自己身边一拉,在慕容清袭空之际,君离汐眸中霎时滑过一缕快若闪电的幽光,眨眼之际,他俊美如俦的面上已然盈出了几分焦急与受伤,他慌张的直视着苏陌的眸子,颤声道:“你,你要走了吗?” 柔弱颤抖的嗓音,毫不掩饰的带着几抹忧伤与慌乱。君离汐紧紧拉着苏陌的手,宛若朗月清风的面容却染了一分俗世离殇。 刹那,慕容清顿时蹙眉,深黑的眸中滑过一道诧异。君离汐拉住苏陌的动作,太过适时,恰到好处得令他都略感诧异。 而那苏青,却是倾慕的朝君离汐望着,最后却眸光落在苏陌身上,满心满腹的涌着嫉妒与阴狠。她不懂,她苏青的容貌与浓妆艳抹俗不可赖的苏陌相比,俨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何那如谪仙般的男子,却不朝她瞧一眼,反而这般紧张苏陌! 手心被一方略微粗糙的掌心包裹,温和适宜。苏陌眸色微微一动,不由转眸朝君离汐望来,她不深不浅的将他的面容打量一番,温和道:“是要走了。不过,你也可出宫了。” 君离汐一愣,未回神之际,一道尖细嗓音顿时刺透他的耳膜,“九皇子接旨。” 君离汐急忙回神并循声而望,却见一名手握佛尘的老太监举着一抹明黄的圣旨跑来。刹那间,除了苏陌依旧平静如风,其他人,皆是变了脸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九皇子‘幽王’头衔,赐京都东的皇家别院为王府,即刻迁居至此,钦此!”太监尖细的嗓音一出,在场之人再度色变。 苏陌眉宇一蹙,清润的眸中霎时滑过一道煞气。皇帝办事倒是迅速,答应她的事,他的确是即刻准备并让这太监来宣了旨,但她却未料到,皇帝赐给君离汐的王爷封号,竟是一个‘幽’字。 自古,‘幽’字皆形容亡国君主与祸世君王,而皇帝将‘幽’字赐给君离汐,凭她苏陌的猜测,想必是那皇帝即便受她意思给君离汐赐了头衔,加了封号,但他骨子里,也是希望君离汐,不得好死,成为不齿的笑柄,甚至,遗臭万年吧。 一想到这些,苏陌的面色更是沉了。 同为兄弟手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何就不能放过这个处在水深火热、任人欺凌的君离汐!他已然够可怜,冷心如她苏陌都尚且为他稍稍动容,而作为他兄长的皇帝,为何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此际的君离汐,却宛若全然未听到那‘幽王’二字似的,他受宠若惊的伸手颤抖的接过太监手中那道圣旨,而后朝苏陌欣喜的望来,迫不及待的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兴悦道:“我,我可以出宫了。” 他纯净的面容,以及毫不掩饰的笑容微微令苏陌心生叹然。 片刻,她略微复杂的望着他,终究是勾唇一笑:“是啊,你可以出宫了。” 他的确可以出宫了,他的确可以摆脱深宫牢笼了,只不过,他可知,一个‘幽’字,会给他日后的生活,带来多少的白眼和笑柄?皇帝此举,无异于对他的变相禁锢。 如此,她苏陌此番帮他,是否弄巧成拙了?但不得不说,方才这养心殿中,她的确低估了那皇帝。 ------------ (016)侯爷府邸,暗波生6 此番出宫,君离汐倒是跟在苏陌身边,而那慕容清,却是与苏青温言道别,而后满脸冰霜的走在了苏陌与君离汐的最前面,冷气逼人。 一路上,慕容清面色依旧是招牌性的冷,不发一言,而君离汐,则是满脸兴奋,飘逸如华的脸,也盈出了几分干净清洌。 待苏陌一行踏出皇宫那道高硕朱红的宫门,那几名依皇命护送君离汐的御林军早在宫外备了马车,见君离汐等人出来,他们几步上前,先是对慕容清微微一拜,而后朝君离汐恭敬道:“王爷,请上马车。” 君离汐微微一愣,转眸瞧了一番不远处那辆朴素无华的马车,笑了笑,朝那几名御林军急忙颔首。随后,他朝苏陌望来,修长微黑的手指拉上苏陌的衣袖:“你和我一起坐马车去我的府邸,可好?” 他嗓音微低,隐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但即便这样,他话中的一抹向往,却令苏陌不忍拒绝。 苏陌敛神,朝他微微一笑,正欲颔首同意,却不料前方的慕容清突然驻足,回头朝她望来,“苏陌,别忘了你的身份。” 苏陌眸色一动,大红的薄唇勾着一抹讽弧。呵,身份? “慕候,今日是我第一次出宫,她是我唯一朋友,你今日可否让她随我去王府小坐片刻?”苏陌并未回话,君离汐却咬了咬唇,朝慕容清小声问着。 他此际态度甚为卑微,毫无气势,然而苏陌一闻这话,却心生几丝涟漪。 她苏陌身为流月宫宫主,行事乖张,从未有过朋友。在她眼里,连挚亲都会背叛自己,更何况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 暗叹了一口气,苏陌朝君离汐望来,瞧着君离汐那纯净得不染世俗的面容,她眸色隐隐一沉,转眸朝慕容清望去,缓道:“侯爷,此番好歹也是王爷亲自开口相求,侯爷应该不忍拒绝吧?” 慕容清眸色动了动,面带冰霜,嗓音虽冷气逼人,但仍是给了君离汐面子:“一个时辰!” 他随意丢下这四字,便拂袖转身,稳步走至不远处的侯府马车,最后乘车而去。 “慕候,似乎因此事而恼怒了。”瞧着慕容清那马车的影子,君离汐低声道,嗓音带了几分担忧。说着,他转眸朝苏陌望来:“你回去后,他可会惩罚你?” 苏陌微微一怔,笑道:“慕侯爷历来高高在上,喜欢给人脸色,他方才,仅是莫名发怒罢了,并未有何缘由。”说着,苏陌拉着君离汐往那辆朴素无华的马车行去,笑道:“放心,他不会惩罚我!” 君离汐随着苏陌的步子往前,蹙着的眉头却未松懈:“当真不会罚你?” “当真!”苏陌随意应道。 不出一盏茶功夫,马车倒是行至了京都东的皇家别院。 待苏陌与君离汐一道出得马车,苏陌倒是被眼前的宅子震得有些恼怒。只见前方的宅子破败不堪,宅子那两道大门上的朱漆早已掉落,破旧凄凉。 此际,一名御林军主动上前为君离汐敲开了大门,然而待那道大门被开启之际,首先入得苏陌眼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而老者的身后,却是杂草丛生,满院落叶的萧条景象。 几间破败不堪的厢房,坐落在荒草之中,孤零凄凉,房檐上长满秋苔,绿意浓翠,但却让人瞧不出一丝的生气盎然。 “你们是?”开门的老者一脸错愕的望着那位御林军,而后瞥了瞥苏陌与君离汐。 那位御林军道:“这里今后便是幽王府邸了。你还不快出来迎接幽王!” 老者震愣一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官爷是否弄错了,这里曾是幽闭太上皇宠妃的府邸啊。” 刹那,苏陌眉宇顿时一蹙,浓妆艳抹的面上带了几分不悦。她倒是未料到,明明是皇家别院,如今却成了幽闭宠妃的府邸,不得不说,那皇帝,当真是下手毫不留情呢。 “原来这里便是皇爷爷幽闭杨妃皇奶奶的地方啊。”君离汐倒是未有丝毫怒气,仅是满目苍凉的顺着那道院门往内望去,眸光凄凄。 见状,苏陌心头霎时滑过一道怜悯。 她瞧着君离汐的侧脸,再度有些替他担忧了。这等飘逸如仙,全然不似凡人的男子,他的命运,怎会这般的令人唏嘘咋舌。 她微微叹了口气,再度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待两手相触,她却觉他的手甚为冰凉。 “走吧,先进去!”她柔和着嗓音缓道,说着,她便不顾在场御林军与那老者诧异的目光,牵着君离汐入了院子。 随意择了一间厢房入内,却见厢房内各处都不染灰尘,想必定是那老者常常打扫。 圆桌旁,苏陌与君离汐刚坐下,君离汐却又急忙站起,朝她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泡杯茶。” 苏陌微微一笑,一把拉住他:“这里可没有你采来的花瓣,你要如何泡茶?” 君离汐顿时反应过来,面露赧然的坐下身来:“对,对不起,今日走得及时,我忘了将冷宫的花瓣带出来了。” “无须说对不起,你也说我是你的朋友,你我之间,又何须这般客气。”苏陌笑笑,缓道。 说着,她转眸将厢房环视一圈,终究是道:“这屋子甚为破烂,怕是住不得人。” 君离汐一愣,也往周围瞧了一番,道:“可是这里比我住的冷宫好多了。”说着,他欣慰一笑,俊美面容宛若谪仙,加之这一笑,霎时令人如沐春风。 苏陌失神刹那,自然回神,面色依旧如初。她缓缓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君离汐面前的桌边上,见君离汐面露震撼与诧异,她微微一笑,缓道:“你如今是王爷,住这么差的地方倒是寒酸了些。这些银票,你拿去修葺房屋,添置家用的东西吧!” 君离汐面色突然一沉,伸手急忙将银票推到苏陌面前:“不用了,这里就这样即可。”说着,他垂眸下来,紧咬下唇,静默良久又道:“你是不是在可怜我?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所以才想接济我?” 一闻这话,苏陌笑了。 谁说九皇子柔弱无脑,只会被人欺负得浑身是伤!其实,九皇子也有颗七窍玲珑之心,只不过他的聪明,被他自己全数掩盖了而已。 “你倒是别胡猜,我并非觉得你可怜,而是因为你说我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这般做,仅是关心你而已。”苏陌缓道。 这话一出,君离汐面上霎时盈出了一道释然:“你当真关心我?” 苏陌不置可否,笑道:“当真!” 她再度说了‘当真’这二字,待话一出口,她却见君离汐霎时笑得灿烂。她心头微微涌出一抹复杂,眸底深处,也盈出了一丝愧疚。仅是偶遇,又非真交,她与他,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她苏陌,本就是冷心冷情之人,她,又怎会有真正的朋友! 君离汐,当真是对不起,骗了你,只因苏陌,的确当不起你的朋友,当不起你的唯一。 ------------ (017)侯爷府邸,暗波生7 小坐片刻,苏陌便出言告辞。 君离汐似是不舍,一路送出。苏陌在院外随意招了一辆马车并上车后,她自马车车窗望出,朝站于马车边的君离汐微微一笑,挥手作别。 君离汐咬了咬唇,俊美如华的面容略带几抹不舍。他蹙眉迎上苏陌的眸光,低声问:“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一闻这话,苏陌一怔。只因这君离汐的嗓音带着几分小心与担忧,宛若害怕被她丢弃的孩子。然,他不是孩子,她,也不是他的朋友。 勾唇一笑,苏陌浓妆艳抹的面色丝毫不变。她暗自一叹,尽量让嗓音柔和,“有缘自会相见。” 她仅能如是说,本是想说不会再相见,但话到嗓子眼,她却不由改了口。他已然可怜,她此番,的确是不想让他那双纯净透彻的眸子布上一层悲戚黯然。 君离汐微微一愣,垂眸下来,有些失神的低声默念着她的话。她瞥他一眼,笑而不语,终究是出声让车夫打马行车而去。 车轮那冗长繁杂的声音不绝于耳,苏陌微微敛神,最后随身倚靠在车壁上。不久,待马车行了少许,车外却传来一道扯声急吼:“等等,等等!” 车夫停马,苏陌眉宇一蹙,再度将头探出车窗,却瞧得瘦削不堪的君离汐正小步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陌眸色一动,朝他笑笑:“还有事?” 他赧然,急忙垂眸下去,有些小心胆怯的低声道:“再,再过五天便是,便是我的生辰了,你,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过?”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自从父皇去世后,我就从来未过过生辰了。” 苏陌一怔,眸中映着他单薄的身形,静默良久,终究是道:“好。” 这话一出,她见他突然扬起了头,一张俊美得不染凡尘的脸上霎时盈满笑容,灿若夏花,明艳逼人。见状,苏陌心头微微一叹,心头涌出来的,是一方抱歉。 只是萍水相逢,何须再聚!她与他本就是两类人,她煞气太重,手中染了无数亡命,而他,却纯净如仙,不染凡尘,她与他,最好是不见。因为此刻连她,也不忍他那纯净得宛若明月的面上,沾染上她的煞气,从而坏了他得美若谪仙,俊若神祗的气质。 君离汐兴奋拜别,脸上笑容不曾敛下。苏陌再度坐回车内,稍稍合着眸子小憩,一张浓妆艳抹的面上,平静如常,不带丝毫情绪。 待马车行至慕侯府,苏陌下车来,诧异瞧得老管家已然站于侯府门外,面露一丝焦急。 见她下车,老管家急忙迎上来,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侯爷有请!” 苏陌淡漠一笑,心想那慕容清倒是请得急,也不知这老管家在这大门边徘徊多久了! “嗯。”她微微敛神,随意应了一声,便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入了侯府大堂。 偌大的大堂,仅坐着慕容清一人。他此际已然着上了一身滚袍镶金的蓝衣,高雅中却显出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他坐于桌边饮着茶,手指若有无意的敲打着瓷杯,悠然随意,但他无声胜有声的冷冽架势,却能让人头皮发麻。 瞧他那架势,老管家将苏陌领进大堂,便小心打量他一眼,急忙规矩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大门。 堂内气氛沉寂,空气似乎凝结,唯有慕容清那指尖敲击瓷杯的声音甚为清晰突兀。 苏陌暗自敛神,走至圆桌旁与慕容清对立而坐。 “谁叫你坐的?”慕容清霎时出声,冷冽的嗓音夹杂着冰霜朝苏陌袭来,饶是苏陌再平静,此番也不由愣了一番。 片刻,她再度敛神,雍容的脸上恢复方才的平静,“若是我站着,岂不是要让侯爷仰头与我说话了?我如今坐着,也仅是为侯爷的脖子考量罢了。” 她如是说着,嗓音平静。 慕容清伸手突然往桌面一猛烈拍,响声骇人。苏陌眼睛微微一眯,朝他面前的桌面望去,却见那桌面上,已然凹陷出了一个五指印。 好强的内力。她不由赞叹一声,但面上却依旧平稳如初。 “苏陌,本侯一直以为你蛇蝎阴狠,却不料你还胆大妄为,水性杨花!”慕容清嗓音不低,冷气逼人。 苏陌淡然听着,却不由嗤笑一声:“侯爷这话何意?怎入了一趟宫,侯爷就又给我加了两条罪状?” 见苏陌不怒不恼,仅是嗤笑讽刺,慕容清心底的气焰更是涨了一分。苏青说得果然未错,这苏陌,已然嚣张到不怕任何人了!但,她如今犯到他慕容清的手上,他又岂能让她好过! 他忍着满腔怒气,冷眼直逼苏陌,道:“你可知,仅因上面的任意一条罪状,本侯便可将你丢入宗人府,让你将宗人府的所有酷刑都领教一遍?” 苏陌笑笑,“侯爷何须危言耸听?侯爷娶我,不就是想亲自折磨?若是假借宗人府之手,侯爷也不甘吧?另外,我即便是入了宗人府,宗人府也定会因水性杨花之罪,将我沉潭罢了!” “哼!就凭你蛇蝎阴狠一罪,你便要领教宗人府的十大酷刑,你以为你仅是沉潭这么简单?”慕容清冷哼一声,嗓音更是冷冽。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大红唇瓣上的弧度依旧明艳逼人:“若是真入宗人府,侯爷上面所述的三罪,我都不会认。即便王爷施压,我也仅会承认水性杨花,让他们沉潭一次,毕竟,我会凫水,寻常深潭,岂能淹死我。” 她自然会避重就轻,择沉潭一刑。当然,这些仅是她顺势气慕容清的言语罢了,一旦她当真被送入宗人府,想必不用她亲自出手,念瑶也会将宗人府搅得天翻地覆吧,呵。 她苏陌是流月宫宫主,是天下人既倾慕又惧怕的月倾,她连这君国喜怒无常的帝王都不惧,更别说小小的宗人府! 此际的慕容清倒是被激怒,伸掌隔着桌面朝苏陌袭来,猛烈的掌风夹杂浓郁的劲气让苏陌一惊,来不及多想,她身子急忙往旁边一斜,但仍是慢了半拍,手臂霎时传来剧痛,令她当即蹙眉,眸中,也猝然滑过杀气与震惊。 “侯爷是想杀了我?”苏陌抿唇,浓妆艳抹的面上不带丝毫笑意。 她倒是未料到这慕容清出掌的速度竟有这般快,想来这天下的掌风能与他媲美的,应是能使出烈焰神掌的莫家少主,莫清泓吧!另外,她今早明明就给他喂食了一颗化功散,他如今,岂能这般随意的使出内力?难道,化功散于他而言,虽然有效果,但保持效果的时间不长? ------------ (018)侯爷府邸,暗波生8 她眸光直锁慕容清,胳膊虽泛着几丝疼痛,但她那大红的唇瓣上却勾着一抹笑意,冷冽得令人心惊。 慕容清眸光一沉,心头的怒气更是达到巅峰。她竟是这种眼神,竟是这种冷冽阴狠得宛若修罗的眼神,她往日里在苏府欺负苏青时,浑身散发出的就是这种气势吗?难怪,难怪他的青儿会被她欺负得见了她就害怕,难怪他的青儿会被她算计入宫,成为后宫妃,委屈难诉。 慕容清狠盯向苏陌,冷笑着,嗓音宛若冰霜般阴寒刺人:“本侯娶你,便是为了折磨你,若是这就般随意的杀了你,岂不便宜你了?” 嗓音未落,他霎时掀翻挡在面前的圆桌,苏陌蹙眉急忙起身避开,然而待她刚站稳身形,慕容清手中已然多了把寒光隐隐的软剑朝她袭来。 猛烈的剑气令苏陌终究是面露几抹杀气,她大退几步后岿然不动,眸光直锁慕容清手中那越来越近的软剑。 “本侯如今要挑断你的手、脚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本侯看你如何还敢在本侯面前嚣张放肆!”他冷冽的嗓音宛若从阎罗殿里窜来的索命魂般适时入了苏陌的耳,他那一字一句,堪称冷硬卓绝,使得苏陌当即半眯了眼,她纤细的手臂,也微微抬了起来。 既然慕容清不要她好过,她苏陌,又岂能遂了他的愿! 呵,如今这局,当真是可笑。她苏陌头一回出嫁,虽说对这婚事不报希望,但却未料到这慕容清恨她,已是如此之深。本对这慕容清未有心思下手,但他急着去见阎王,她似乎也得发回善心,送他一程。 她半眯着眼笑着,薄唇勾着一抹冷弧,她浓密发丝掩盖着的额头上,那抹莲花印记,再度灼热难耐,激烈的刺痛着她额头的皮肤。 心底猝然涌出缕缕怒气,浑身杀气一起,在慕容清软剑将要接触到她的瞬间,她抬起的手正欲毫不客气的朝慕容清连剑带人的挥去,却不料突来一道外力着落在她的手腕上,随后那股外力往旁边一使,她当即错愕,身子也措手不及的往外力方向迅速倒去,霎时落入了一方带着浓郁青草气息的怀里,也恰到好处的避过了慕容清的软剑。 “还请大哥剑下留情!”这时,一道温润如风的嗓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平静中却带着几分隐忍。 一闻这话,苏陌当即笑了,她浓妆艳抹的面容庸俗不堪,但却讽笑十足,冷意尽显。能道出这般温润得宛若煦阳的嗓音之人,应是慕容清的三弟慕容轩无疑。只不过,她倒是未料到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轩会突然介入,替她解围。 然而,这慕容轩不知,他表面上是替她苏陌解围,实则,他却是‘误打误撞’的救了慕容清。方才,一旦她那一掌拍出,慕容清又岂有活命的可能。 苏陌不出声,只觉身处的怀中,清香气息十足,温暖横生。她勾唇笑着,倒是放松了身子,随意靠在慕容轩怀里,抬眸顺势往慕容轩面容瞧去,只觉这慕容轩的容貌,果然如他嗓音一般,温润如风,俊雅如玉。 记得昨日这慕容轩替慕容清迎亲,喜帕下的她便猜测他定然容貌不俗,而今日亲眼一瞧,倒是真应了她心底的猜测。 见慕容轩包庇苏陌,而苏陌也有恃无恐的温顺倚在慕容轩怀里,慕容清冷着眸子,面上被怒气填满。他极为隐忍的望着慕容轩,而后将目光落在他那只强势握在他软剑的手,见慕容轩手上的鲜血不住的顺着他的软剑溢出滴落,霎时在地面绘成了朵朵极为诡异刺眼的血花。 慕容清眸色有些不稳,但却强自镇定,朝慕容轩怒道:“将手拿开!” 慕容轩面色隐隐有些苍白,垂眸瞧了一眼怀中的苏陌,仍是启着平和的嗓音朝慕容清坚定道:“请大哥剑下留情,饶过嫂嫂。轩虽不知嫂嫂因何惹得大哥拔剑相向,但轩仍是恳求大哥不要再对嫂嫂动怒。” 说着,见慕容清不仅未消怒,反而怒气更甚,慕容轩眸色微微一紧,也顾不得自己那只握在软剑上鲜血淋漓的手,朝慕容清补道:“嫂嫂乃苏妃的妹妹,轩也闻大哥曾说苏妃重情重义,若是她知晓大哥如此对待她的至亲,心头岂能好过。” 他这话一出,慕容清眸色顿时风起云涌。 而苏陌却是轻笑一声,不由攀着慕容轩的身子站稳,望着慕容清嗤笑道:“今日之事,我就当未曾发生过。日后,我定然安居在清月阁,绝不会踏入你的眼中半步,也不在你侯府随意走动。我不求与侯爷鸳鸯成对,只望在侯府住段时间罢了,一月后,我定当自写休书,自动离开侯府。” 苏陌淡然不惊的说着,面露一抹完美笑意。待话一落,她清晰见得慕容清诧异的脸色和慕容清复杂的眸光。 她不置可否,继续淡笑一声,又朝慕容清道:“侯爷乃刚毅与至情至性之人,我倒是有几分佩服。说来,侯爷爱慕苏青未有错,只不过苏青此人,野心太甚,她的眼中,怕是容不下侯爷的风花雪月。我言尽于此,若是侯爷一意孤行,也不关我的事,但,若是侯爷再因苏青之事刁难于我,还望侯爷在刁难我之前记得我今日这话:我苏陌,绝不是任人随意欺辱之人,旁人若是欺我一尺,我便欺他一丈,连带,掘他祖宗八代的坟,让他一门都不得善终。” 淡若雾气的嗓音,隐隐含着几分骇人的警告与威胁。 苏陌这话一落,她倒是见得慕容清气得脸色发青,就连他望向她的眸光,也带着几分难以压制的愤怒。而此际的慕容轩面色却是再度苍白了一分,他眸光朝她落来,却不似慕容清的愤恨,而是带了几分复杂与颤动。 苏陌朝慕容轩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不带丝毫情感,在慕容轩因她的笑容微微一怔之际,她缓然出声:“无论三公子今日因何帮我,我在此,谢过了。” 说完,她也不继续观着慕容轩的脸色,仅是随意瞥盛怒中的慕容清一眼,转身出门。 身后,再度传来了慕容清与慕容轩的挣扎,似乎这二人之间的争执,倒是有几分剧烈,她,甚至能闻到激烈的打斗声。 但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在她眼里,那慕容轩温文儒雅,和煦有礼,但他身上那浓郁且独特的青草味,又岂能全数掩盖住他骨子里散发而出的药香。 呵,百草药香,千魂散。苏陌如是想着,而后勾着唇浅笑,眸中深邃无底,宛若一汪深潭,若是有人见她如此,怕是要止不住心惊。 ------------ (019)侯爷府邸,暗波生9 清月阁内,残阳西斜。 空中霞光剔透,宛若血玉般带着几分幽密。 此际,一身彩衣斑斓的苏陌正坐于清月阁院中那榕树下独自下棋,她面前石桌的棋盘上,白子与黑子密密麻麻的纵横交错着,微懂棋局之人,仅会认为这是一盘毫无章法的棋局,然而精通棋局之人,怕是会认为这棋局,乃难以解开的死局。 纤细的指尖,白子在手,苏陌眸光随意落在面前的棋局上,薄唇勾着,看似随意如风,淡然不惊。 “小姐怎又独自下棋了?自己与自己下棋,有何兴致?”一身青衣的念瑶于院中大堂出来,待走至苏陌面前,她垂眸瞅了一眼苏陌面前的棋局,面上带了几分咋舌。 在她眼里,自家这小姐倒是未有什么爱好,唯一喜欢的,便是下棋,且还是独自下棋。她倒是不解了,下棋,一般是二人对弈厮杀,才有兴趣,自家小姐却自己与自己下,有何兴致? 念瑶的话一落,苏陌倒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她抬眸朝念瑶望来,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平静悠然:“念瑶可知,每个人都有最大的对手,你可知晓我的对手是谁?” 念瑶眸子微眯,自然而然的接道:“小姐的对手,自然是那未见过面的颜门门主,颜无伤!” 苏陌笑笑:“何以见得?” 念瑶道:“近些年,颜门与我们流月宫并排第一不说,颜门更是三番五次的杀我宫中门徒,而小姐也一向不留意江湖之事,却唯独关注颜无伤的消息。如此,我猜小姐心头的对手,应是颜无伤无疑。” 一闻这话,苏陌淡笑不语。她缓缓落下手中的棋子,静默了片刻,才淡笑道:“念瑶此番倒是猜错了。我最大的对手,是我自己!” 是的,她苏陌最大的对手,便是她自己。以前,她师父曾当面对她说过,她心性淡漠,但却不够心狠,她心底残存的那一丝丝善良,便是她最大的软肋。 想来,她常年独自下棋,自我对弈,自我厮杀,虽能在棋盘上风起云涌,然而这些,仅停留在棋盘上罢了。她苏陌,至今,都未学会真正的狠心,都未学会真正的冷血。 另外,她苏陌横行天下,倒是从未将任何人放于眼里,许是骨子里透着高傲和不愿多接触江湖世事,所以才心透明达,未将任何人刻意的放于心上。颜无伤自然对流月宫威胁甚大,但她如今仅是对颜无伤此人好奇罢了,却未有真正敌对之意,只不过,颜门之宝,她倒是必须收入囊中。 “自己?”苏陌这话一出,念瑶倒是吃了一惊。她诧异的望着苏陌,又道:“小姐的对手,怎会是你自己呢?小姐的对手应是颜无伤才是。” 苏陌微微回神,笑着,却不言。 片刻,待念瑶忍不住欲问个明白时,苏陌微微叹了口气,朝念瑶道:“清月阁的侍女,方才都被你挥出院子了?” 念瑶一怔,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转移话题。她细细盯着苏陌,敛神答道:“是啊,我将她们都赶出院子了。那些人,都是侯府之人,说不准都是慕容清派来的监视小姐或欲对小姐不利的细作呢。” 苏陌心生无奈,说来,这念瑶行事倒是谨慎,只不过她倒是不知,慕容清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更不屑与她接触,他对她唯一的心思,便是要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想来,今日经过慕容轩替她求情并与他大打出手后,他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动她吧。 “小姐,我今夜便安排一些流月宫的暗奴进来服侍小姐和打扫院子如何?”见苏陌不言,念瑶又道。 闻言,苏陌终究是淡笑一声,朝念瑶缓道:“念瑶,你想得倒是周到。只不过,需得挑几名身手极好之人进来服侍,切不可惊动侯府之人。” 念瑶忙点头,略微得意笑着:“当然要挑身手好的。我现在就去飞鸽传书,若是易光能来服侍小姐,我也放心。” 苏陌不置可否,略微无奈的道:“易光此人冷如冰块,伺候人之事,他怕是永远不会,你飞鸽传书,怕也要徒劳。”说着,苏陌淡然转眸朝不远处的院门望了一眼,嗓音微微一顿,眸色稍稍深了几许,又道:“念瑶,此事稍后再说,你先去将院门打开,顺便泡杯茶来。” 见念瑶微愣,苏陌神色一敛,道:“有贵客临院。” 念瑶顿时会意过来,眸色一沉,也未多言,起身便走至院门边打开了院门,随后转身入了大堂。 片刻,一抹颀长的身影倒是进了院门。苏陌转眸一望,只见来人面容俊美如玉,飘逸如风。他面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但朝她锁来的眸光,却隐隐带了几分复杂。 他如今一身白衣,左手被纱布臃肿缠绕,透出几许刺眼的血迹。 “三公子来得倒是比我预想中的晚。”苏陌将眸光在他包扎的手上流连片刻,而后勾唇一笑,嗓音平静从容。 慕容轩眸色一深,苍白面容带着几分无奈。他缓步过来,颀长身影立在苏陌面前的石桌旁,朝苏陌温言道:“轩可否与嫂嫂对坐一会儿,说说话?” 苏陌淡笑,颔首点头:“三公子无须多礼。” 慕容轩缓身而坐,眸光望面前石桌上的棋盘一扫:“嫂嫂独自对弈?” “闲来无事,独自对弈,也算自我消遣罢了。”苏陌缓道,嗓音淡得不带丝毫涟漪。她这话一落,念瑶倒是自大堂内端了杯清茶过来,待她将茶盏放于慕容清面前,并垂眸瞥慕容轩一眼,不由冷哼一声,道:“没想到,小姐所谓的贵客,竟是你!” 说着,念瑶朝苏陌望来,略带不悦的道:“既然小姐猜到他来,就不该让我事先给他开院门,更不该对他以茶相待!他与慕容清是同伙,都不是善类!” 慕容轩面色平静,他朝念瑶道:“看来姑娘对我的成见颇深。” 念瑶继续冷哼:“是又如何?昨日你替慕容清迎亲,还欲与我家小姐拜堂,你敢说你与慕容清不是串通好了的,故意让我家小姐难堪?” 念瑶越说越气,后面的语气,昭然若揭带了几分狠厉。 苏陌无奈的笑着,以眸光示意念瑶退下,念瑶朝苏陌不甘的瞪来,但终究是妥协下去,迅速转身气冲冲的入了不远处的大堂内。 见状,慕容轩面色依旧不变。他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淡茶,朝苏陌道:“嫂嫂也未昨日之事恨轩吗?” 苏陌眸色一动,淡然如风的道:“非也。三公子是受侯爷指使,你昨日迎亲,想来也是无奈之举。” 慕容轩面色却未因苏陌这话面露一丝高兴。他直直的朝苏陌望着,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隐隐的无奈:“嫂嫂大度,轩甚为感激。只不过,今日我那大哥略微鲁莽,对嫂嫂刀剑相向,还望嫂嫂消气,不要憎恶我那大哥。”说着,慕容轩嗓音微微一顿,眸中却带上了几抹一闪而过的复杂:“若是嫂嫂心头不畅,那便怪轩吧?这一切,都因轩而起。” 一闻这话,苏陌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随意,但她眸中深处,却是滑过一抹意味深长。 “三公子此番来,是为侯爷解释?呵,三公子倒是不必担忧,我并未怪过侯爷。另外,今日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三公子紧急时刻自侯爷剑下救了我一命,我感激三公子还来不及,岂能责怪三公子?” 慕容轩眸色再度一深,他朝苏陌望来,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嫂嫂有所不知,皇上最先给嫂嫂赐婚,对象是……轩。” 苏陌一怔,眼角倒是微微一抽。她迅速敛神,云淡风轻的笑着,道:“三公子此话何意?” “皇上第一次赐婚,本是要将嫂嫂许给我,奈何圣旨未下,大哥便以喜欢嫂嫂为由,亲自进宫求太后做主,太后懿旨一出,嫂嫂便被赐婚给了大哥。轩知晓大哥求娶嫂嫂并非真心,但也未想过要阻拦,今日见大哥对嫂嫂拔剑相向,心头甚是愧疚。若是当初我坚持要娶嫂嫂,嫂嫂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他道,嗓音略带几分歉意与真诚。 闻言,苏陌淡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朝慕容轩望来,眸色隐隐带了几分嗤讽。 不得不说,她出嫁,当真是几经波折呢。先是被皇帝指给慕容轩,奈何圣旨未下,慕容清却出来搅局,太后懿旨一出,她苏陌的最终归属是慕容清,然而昨日大婚之日,迎亲之人却是慕容轩。 呵,这等狗血的亲事,的确是笑话呢。她倒是不知,她苏陌出嫁,竟是这般的‘曲折’呢。 本以为她被赐婚给慕容清,乃苏青暗中作祟,但如今想来,这其中,似乎有些文章呢。至少,那皇帝会将她赐给慕容轩,便已然令她诧异。 “过去的已然过去,三公子无须自责。”苏陌微微笑着,嗓音平缓如常,清润如风。 慕容轩面上隐隐带了几分释然:“嫂嫂当真大度,轩甚为佩服。嫂嫂放心,也许过几日,待大哥气一消,他自然会对嫂嫂好的。”说着,他缓身站起,朝苏陌缓道:“不扰嫂嫂休息了,轩这就告退。今后嫂嫂若是有用得着轩的地方,便来落轩阁便可。” “落轩阁?”苏陌笑问,眸色深邃。 慕容轩点头道:“是。那里是轩所居的院子。日后嫂嫂有事,便来落轩阁寻轩。轩,甚愿在某些事上帮到嫂嫂的忙。” 苏陌不置可否,淡笑着,也未言,仅是朝他微微颔首。 她眸光直锁慕容轩,待慕容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子里,她才悠然一笑,眸中全是难以言喻的深邃。 药王谷,病魔消。天下人皆以为药王谷处在极为隐秘的山谷之中,但他们却不知,所谓的药王谷,却是侯爷府中一座名为‘落轩阁’的院子,呵。 另外,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医仙,却是侯府中温润如玉的三公子。不得不说,她如今顺势嫁入侯府,倒是有番收获,若是能劝慕容轩被流月宫所用,自然是一大幸事。 ------------ (020)侯爷府邸,暗波生10 接下来几日,清月阁的确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的日子仅持续了六日,侯府老管家便来清月阁传话,称这月月底,乃太后寿辰,而她苏陌作为侯府夫人,自然要随慕容清入宫道贺。 当然,若是仅是道贺,倒不是难事,关键就在这次寿辰,太后竟传旨指名道姓的要看她苏陌的才艺。 一闻这事,苏陌倒是心生诧异,她不认为她苏陌有这般大的面子,竟能让太后指名道姓看她的才艺,这其中,想必无非是一些小人作祟,故意让她苏陌当众出丑吧。 老管家话语带到后,离去之际,望着她的眼神倒是带着几分怜悯。 苏陌顿时勾唇笑着,不置可否。而站于她身边的念瑶却是怒了,恶狠狠的瞪着老管家离去的方向,咬牙道:“小姐,那太后分明是在为难你!” 她自十岁便跟在自家小姐身边了,在她眼里,自家小姐倒是未有什么才艺,不过,剑术倒是使得极好,有飞花无痕之势,但在太后寿辰上,总不可能耍剑吧? 另外,自家小姐最喜之事,便是独自下棋,虽然棋艺独到精湛,但太后寿辰那日,自家小姐也不可能在大殿内自个儿下棋吧? 念瑶这话一出,苏陌倒是淡笑着,眸中随意如风,不带丝毫涟漪。她朝念瑶望来,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平静从容,道:“看来这侯爷夫人,也不好当呢。本欲在侯府风平浪静的看戏,奈何戏还未开演,我倒是被太后盯上了。” “那小姐准备如何?要不飞鸽传书念尺,让念尺在太后寿辰那日,扮着小姐的模样替小姐入宫。”念瑶眉宇一蹙,思量片刻,缓道。 苏陌微微摇头,“念尺性子太冷,在宫中怕是要惹是非,而且,那宫中皇帝倒是精明,想必一眼便能识出念尺并非我苏陌本人。” 念瑶一愣,“那该如何?” 苏陌眸色一动,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深邃笑意,缓道:“既然太后要看我的才艺,那我便献艺。” 念瑶顿觉失望,不由瞪苏陌一眼:“小姐还是莫要说风凉话。小姐哪儿来的才艺啊,难道小姐真要在太后面前舞刀弄剑,然后被当成刺客抓了呀?” 一闻这话,苏陌倒是笑出声来。心直口快如念瑶,她心里倒是完全藏不住话。即便是在她苏陌面前,她也毫无贴身侍女该有的恭敬畏惧。 “前些日子有宫奴来报,称颜门的门主颜无伤,在京都怡红楼出现过。”苏陌微微垂眸,伸手随意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青丝,嗓音温润如风,但却带着几分淡漠。 念瑶一怔,似乎有些诧异苏陌的突然转移话题。她略微压抑的望着苏陌,点头道:“嗯,且出现次数不止一次呢。看来,世人惧怕的颜无伤,不仅冷血暴戾,似乎也是好色之徒。” 苏陌不置可否,眸色隐隐一深,薄唇上的弧度更是显得有些诡异。她暗自思量片刻,而后转眸朝念瑶望去,缓道:“明日,我便去怡红楼,学琴。” 念瑶一愣,转而会意过来,惊道:“小姐是要以学琴为由,在怡红楼对颜无伤守株待兔?”说着,念瑶眉宇一蹙,不赞同的道:“小姐还是别去了,怡红楼可不是干净的地方呀,小姐也不怕那种地方污了你的足。” “怡红楼,人杂,妓子恩客从不问出处,只认银子,是隐藏身份办事的最好之地。另外,闻说怡红楼花魁琴艺了得,此番去学学琴,顺便暗中对颜无伤守株待兔,可谓是两全其美。” “可是小姐是女人,若是去怡红楼声称学琴,想必没人会信,也许还会对颜无伤打草惊蛇。”念瑶眉宇再度一蹙。 苏陌不置可否,不得不说,念瑶这种担忧也是正常。仅因作为正经人家的女人,想必都不会踏入怡红楼一步,更别提入怡红楼向妓子学琴了。 当然,她虽不能入怡红楼,男人总可以进去吧。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微微带了几分悠远,但却深邃。她继续朝念瑶望着,缓道:“念瑶所言不无道理。所以,明日怡红楼之行,须有男子相随。” 念瑶一怔,思量片刻便道:“我这就去飞鸽传书招易光来。” 苏陌微微摇头,道:“前些日子你让易光来这清月阁伺候,易光言辞否决,你今日再飞鸽传书于他,想必也是徒劳。”说着,苏陌微微一笑,道:“明日出行,除了易光,有个人,倒是甚为合适?” “谁?”念瑶问,隐隐带着几分复杂与好奇。 苏陌笑了,嗓音悠远无底,凭空添了几分难言的深邃,道:“慕容轩。” 次日,天气甚好。 空中红云缕缕,阳光温和。空中有暖风浮动,隐隐带了几分怡人。 一辆精贵的马车径直往慕侯府大门驶去,车轮声略带冗长沉杂。 守在侯府大门两侧的小厮对马车全无阻拦,反而恭敬展开大门,让马车顺利通行。 马车内,一身色彩艳丽的苏陌随意靠坐在车内,面容浓妆艳抹,然而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洌无底。而那马车角落里的念瑶,则是毫无姿势的掀开马车车帘探头出去瞧着繁荣的街道,似乎看得尽兴。 慕容轩在苏陌身旁正襟危坐,他今日着了一身雪白长袍,面容俊逸儒雅,青丝如墨,头上的玉冠也甚为精细引人。他叹了口气,转眸朝苏陌望来,细细打量她浓妆艳抹的侧脸,温声问:“嫂嫂今日,当真要去怡红楼?” 苏陌微微一笑,转眸迎上他深黑的眸光,笑道:“今早已对三公子解释过,此番去怡红楼,仅为学琴,从而在太后寿辰上献上琴艺,三公子如今还要怀疑,难道三公子当真以为我早晨之际在说笑?” 慕容轩眉宇微微一蹙,似有无奈:“若是嫂嫂要学琴,轩可以越距教嫂嫂,又何须嫂嫂亲自前去怡红楼?” 苏陌答道:“无须劳烦三公子。今日邀三公子一同前往,我仅是想扮成三公子的侍女,在三公子身旁站着听那怡红楼花魁几曲,便可。” 说着,苏陌浅笑一声,大红的唇瓣勾着一抹随意如风的弧度,她望着慕容轩,见他还要言语,她再度道:“若是三公子当真有异议,我自行前往也可。” 她这话一出,慕容轩眸色一深,他望着苏陌良久,终究是无奈垂眸,“既然嫂嫂要去,轩,自当陪同。” ------------ (021)花魁疏影,诡异深1 京都怡红楼门前,倒是热闹非凡。精贵马车停靠在街边,排列成线。 门前,几名衣着暴露的浓妆女子挥着手绢拉客,嗓音柔媚动人,但却显了几分俗气。 念瑶对这青楼倒是极为不喜,待她随着苏陌与慕容轩一同下车,她老远便闻得浓郁脂粉味,刹那,她面色隐隐一颤,最后蹙眉朝苏陌道:“小姐,我不跟你进去了,我在马车上等你,可好?” 苏陌面色平静,淡然同意。 随后,她朝慕容轩望去,见他面露几抹无奈之色,她笑道:“三公子,今儿能否见花魁一面,就看三公子的了。” 慕容轩叹了口气,无奈蹙眉的朝苏陌望来,“嫂嫂此番,真为难轩了。” 虽嘴里这般说,但他仍是迈开了步子往怡红楼那大门行去。苏陌淡笑不语,心知这慕容轩倒是容易妥协。 不得不说,这慕容轩却比那慕容清要顺眼不少。若皇帝圣旨不变,太后不插手,她嫁给这慕容轩,似乎也不错。只可惜…… “哟,公子是第一次来?”怡红楼门口一名红衣妖娆的女子伸手毫不客气的伸手要来挽慕容轩,奈何被慕容轩侧身躲过。她愣了一番,娇笑道:“来这地方,竟还害羞,公子倒是有趣。” 她这话一出,慕容轩倒是红了耳根。他求救般的朝苏陌望来,待瞧得苏陌那笑意盈然的眸子,他终究是一叹,回头朝那红衣女子望去,咳嗽一声,颇为正经的道:“我要见你们老鸨。” 红衣女子面色不变,眸光在慕容轩身上露骨的打量着,似乎未将慕容轩的话放于耳里,更未要将他迎进去之意。片刻,她转眸朝苏陌望来,脸色却陡然一变,眸中顿有精光掠过。 门口的其她几名艳衣女子略微胆怯的瞅了那红衣女子一眼,似也不敢擅自将慕容轩迎进去。 见状,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倒是未料到这怡红楼门前的几个女人,竟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呢。瞧着其她几名女子对红衣女子略显畏惧,想必这红衣女子在这怡红楼中,身份定然不会太低吧。只不过,一般迎客的妓子身份都不会太高,而这红衣女子,为何会在这门前迎客? “妈妈就在楼内,公子请随奴家来。”红衣女子一直打量着苏陌,待苏陌意识到并转眸朝她望来时,她才自然而然的将眸光落回慕容轩脸上,娇柔笑道。 慕容轩耳根微红,稍稍颔首。 红衣女子面上笑意更甚,大胆的朝慕容轩抛来一记挑逗媚眼,见慕容轩面色一变,且俊美的面上布了一层浅红后,她更是笑得柔媚,又道:“公子请随奴家来。” 说着,她便微微转身,缓步入了楼门。 慕容轩朝苏陌略微无奈的望了一眼,正准备与苏陌一同跟向前方的红衣女子。然而这时,门口的其她几名女子却独独拦住了苏陌,笑道:“姑娘,这怡红楼内,仅有男人可以入内。” 苏陌面色不变,正欲出声周旋,哪知前方那红衣女子却恰到好处的回眸,并瞪了门口那几名艳衣女子一眼,挑声道:“这位公子能带着女人寻花问柳,公子都不怕,你们拦着做何!” 她这话一出,那几名艳衣女子脸色一变,顿时收回拦着苏陌的手,站回了原位。而慕容轩则是脸上带着一抹来不及消散的诧异和拘谨。 几人中,唯有苏陌,大红的薄唇微勾,浓妆艳抹的面容一片宁然从容。 怡红楼老鸨,身宽体胖,身上肥肉横生,步履阑珊。待她一摇一晃的走至慕容轩与苏陌面前,她先是热络的朝慕容轩客套,然而待她眼风里瞅见苏陌时,她身形却不由一颤。 见状,苏陌微微蹙眉,平静的眸子深处,却盈出几分兴味和意味深长。 不得不说,这老鸨与那红衣女子,似乎都对她苏陌有几分‘特别’呢。 慕容轩一身白衣,与这怡红楼奢靡的气氛全然不符。他望向老鸨,随意客套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的道:“我今日来,要见贵楼的花魁。”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三张银票递至老鸨面前,问:“这些银票,够了吗?” 老鸨眸中顿时滑过一抹快如闪电的微光。她嬉笑着,欣然接受慕容轩手中的银票,讨好道:“够,够了!公子倒是大方啊。” 苏陌眸色隐隐一动,有些诧异的瞥慕容轩一眼,待老鸨欲将手中银票揣入怀中之际,她适时伸手自老鸨手中抽回两张银票,并在老鸨错愕的望向她时,她薄唇一勾,笑道:“仅是听怡红楼花魁弹几曲琴,一千两就足矣了,是吧?” 说着,苏陌将手中的两张银票放在慕容轩手里,道:“公子即便要破财,也不是这般破法!若是公子真有心,还不如将这剩余的两千两银票分批赠给穷人。” 慕容轩一震,良久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赧然的朝苏陌道:“嫂…你有所不知,我从未入过青楼,所以不知该拿多少银子出来。”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朝慕容轩微微一笑。而那老鸨也应时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望了苏陌几眼,眸底滑过的眼色,却不带丝毫她抢了她银票的不悦,而是深得宛若寒潭,隐隐带着几分窥探,几分错愕,几分复杂。 老鸨仍然笑着,热络的引着慕容轩往花魁的屋子行去,见苏陌一步步的跟随而来,老鸨不仅未阻拦,反而对苏陌的态度带了几分令苏陌都诧异的探究与恭敬。 待终于入得花魁的屋子,老鸨告退,并掩上了屋门。 屋内有浓郁的脂粉味,角落里,还有一盏冒着青烟的焚香。屋内摆设极为奢侈豪华,纱幔纷纷扬扬,甚为精贵迷离。 不远处的妆台前,有一极为纤细的人影。人影一身大红纱衣,轻飘如絮。 “姑娘。”慕容轩略微拘谨,倒是有礼的朝妆台前那抹纤细曼妙的大红影子唤了一声。 随后,那抹红影倒是应声转过身来。待瞧清她的面容时,慕容轩与苏陌皆是一震。 苏陌细细打量她的容色,只见她一身大红纱衣加身,轻透风尘,然而,她面上却未施半点朱粉,也未描眉,即便是素面迎人,也让人不得不惊叹她精致绝色的容貌。 白皙如凝的肌肤,浓墨的眉,高挺的鼻梁,朱唇宛若桃瓣,五官处处精致,让人一瞧,都会惊艳的将她的容貌印刻在心底,从而,坚定的封存,只为让她的容貌在自己的心底扎根。 她眼睛甚亮,眸光婉转,隐隐有些魅惑勾人。此际,她朝慕容轩望来,但仅是一瞥后,她便将眸光直直的落向了苏陌。 苏陌不明所以,倒是不知自己这副浓妆艳抹的脸竟然也会招人。但却不得不说,这花魁的眼神极具魅惑,即便是甚为女子的她,也要忍不住赞叹一二,然而,不知为何,她倒是觉得她的那双修长的眼睛,隐隐有些熟悉呢。 片刻,苏陌缓缓转眸避开红衣花魁的眸光并望向慕容轩,伸指戳了戳他,在他错愕的望向她时,她才浅笑一声,缓道:“公子来此,不是要听她抚琴?” 慕容轩这才反应过来,朝苏陌无奈的笑笑,而后朝花魁道:“姑娘,我……。” 他嗓音未完,那大红的女子却出声随意阻断了他的话:“哦?公子要听琴?” 说着,她缓步走至慕容轩面前,先是随意打量了一番他的容颜,面上的笑意却敛了少许:“闻说慕侯府的三公子琴艺卓绝,医术也甚佳,疏影在公子面前抚琴,岂不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了?” 她这话一出,慕容轩一怔,垂眸耳红片刻,却道了实话:“其实此番,轩仅是陪我家嫂嫂来罢了。若是姑娘能教我嫂嫂抚琴,轩自当重谢。” 一闻这话,苏陌不由蹙眉,不由在心底骂了慕容轩一句‘呆子’。 她倒是未料到,这慕容轩在这女人面前竟这般拘谨,仅是三言两语,他便‘毫不客气’的将她苏陌给供了出去。 她如今骑虎难下,不由瞥慕容轩一眼,却收到他无奈及抱歉的眼神。见状,苏陌心头微微舒畅一分,勾唇一笑,不作埋怨了,如今瞧这慕容轩的模样,想必他也忍到极限了吧。像他这般飘逸如玉的人物,能妥协着听她的话入这怡红楼,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吧。 片刻,苏陌微微敛神,转眸望向身前那大红女子的脸,却不期然迎上了她略带火光和复杂的眼神。她愣了一下,待凝眸重新望去欲细观时,却见她眸中早已恢复魅惑不羁的笑容,方才的复杂和火光,也是一扫而光,全然无痕。 苏陌心头隐隐滑过一抹诧异,她薄唇一启,朝花魁道:“姑娘无须教我抚琴,姑娘仅需随意弹上几曲,我自己领会便可。”说着,苏陌淡缓微微的朝她笑了笑,缓道:“有劳了。” 那大红的曼妙女子勾唇一笑,绝美倾城且不施半点朱粉的脸上带着几分魅惑。她依旧毫不避讳的朝苏陌望着,笑道:“那怎行!若是姑娘真想学琴,疏影,倒是愿意亲手教。” 说着,她伸手便拉上苏陌的手,面色丝毫不变。 苏陌一愣,只觉她的手竟然有些凉,而她纤细的手指虽甚为纤细,但却粗糙不已,厚茧从生。不得不说,她的手,绝对不是养尊处优,卖弄风尘的花魁的手,反而却像是历经磨难,干过诸多粗活的手。 然而在她印象里,仅有一个人的手会如这般粗糙厚茧,但那人,却是一名男子,是君国皇家最为不屑鄙夷的九皇子,君离汐。 ------------ (022)花魁疏影,诡异深2 琴弦透明,根根颤动。 红衣女子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随意一拨,缕缕音色飘出,甚为怡人悦耳。 苏陌坐于红衣女子身边,鼻间充斥着弄浓烈的脂粉味,她不由蹙眉,转眸往身边女子打量一番,心生诧异。这女子面容无丝毫脂粉,她身上,又怎会有这般重的脂粉味。 意识到苏陌的打量,红衣女子勾唇一笑,魅惑勾人。她朝苏陌望着,云淡风轻的亲手执上苏陌的手,待两手相触之际,苏陌眉宇一蹙,而红衣女子却缓道:“姑娘学琴,还是疏影手把手的教为好。” 苏陌不以为然,正欲收回手说些拒绝之言,哪知疏影完全不给她出声的机会,而是执着她的手就在那一根根透明的琴弦上拨弄。 霎时,一曲音调婉转的乐曲飘出,甚为入耳,然而苏陌却稍稍变了脸色。 凤求凰。 她竟在教她弹‘凤求凰’这首曲子。 坐于一旁的慕容轩倒是拘谨的朝苏陌这边望来,不时瞅瞅红衣女子的脸,而后又望望苏陌,眸露几分赧然。 红衣女子倒是完全未注意到他的打量,仅是极为认真的执着苏陌的手在琴弦上弹奏,不久,她薄唇几不可察的勾起一抹弧度,虽勾魂迷人,但却带了几分冷意。 一曲完毕,琴弦在铿锵收尾中不由颤动了几分。 红衣女子极为自然的放开苏陌的手,道了句:“姑娘认为这曲如何?” 苏陌微微一怔,面露淡笑:“甚好。只不过,这曲子,倒是不适合我弹奏,姑娘若是有心,不如教我其它曲子,可好?”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凤求凰此曲,仅适合男女间的爱情,而她苏陌这生,怕是极难弹出此曲了。另外,这月月底便是太后寿辰,她若是当众弹奏此曲,怕是要徒惹是非了。 苏陌这话一出,红衣女子却微微一笑,精致绝美的面容宛若荼蘼,但却带了几分不羁。 她转眸朝苏陌望来,一双修长的眼睛闪着缕缕微光,虽魅惑勾人,可苏陌却瞧见了其中的一抹嗤笑。 “一曲完毕,疏影累了。若是姑娘欲学其它琴曲,下次再来!”她道。嗓音婉转悠远,却莫名的含着几抹怒。 苏陌眸色一深,略微诧异的朝她打量而去,心头稍稍涌出错愕。她苏陌识人甚多,但今儿,她却第一次遇上了这样的怪人。不得不说,这花魁疏影倒是有几分怪异,此番他嗓音含怒,她倒是有些疑惑。 难不成,是她在潜移默化中得罪她了? 红衣疏影这话一出,那坐在一旁的慕容轩倒是起身过来,朝她缓道:“姑娘,我们已然给了老鸨一千两银票,就是为了求姑娘弹奏几曲,如今姑娘仅弹奏一曲,似乎甚少吧?” 他这话一出,疏影倒是抬眸朝他望去,而后嗤笑一声。眨眼间,她转头朝苏陌望来,薄唇一勾,媚然风华,嗓音也朱润圆滑,但却带了一分冷气:“你说,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刹那,苏陌微微一怔。 而那慕容轩却是错愕的望向疏影,略微措手不及的道:“姑娘这话倒是不妥。女子与男子的容貌怎能相比。” 疏影不以为意,深黑眸光直锁苏陌。苏陌被她盯得不适,仅得朝她微微一笑,而后缓然起身与她自然而然的拉开距离,缓道:“自然是姑娘好看。” 见她面露一抹得意与意料之中的喜色,苏陌淡笑一声,又道:“女子与男子容貌的确不可相提并论,姑娘的确好看,但这位公子,是俊美。” 她这话一出,疏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拢,而慕容轩却错愕的望向苏陌,一张俊脸霎时红透,并赧然且眸色不稳的朝苏陌道:“嫂…你过奖了。” 苏陌瞥他一眼,然后将眸光落回疏影身上,又道:“既然姑娘累了,我便不好再让姑娘教琴,今日,就此别过。” 说完,苏陌便朝面红的慕容轩示意一眼,并缓然踏步率先往那道雕花木门行去。 屋内的红衣女子一直未言,待苏陌与慕容轩走至门边时,她才道:“你明日来,我便用心教你琴曲。” 苏陌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无须再麻烦姑娘了。” 红衣女子顿时起身,她突然的动作倒是打翻了身前着上的古琴。 苏陌驻足,诧异的朝她望着。红衣女子直视苏陌的眸光,深黑眸中隐隐带着几抹复杂:“你明日来,我教你弹琴,不收你银子。” 苏陌淡笑,心头却涌出几抹深邃与复杂。不收银子?她仅是一名花魁而已,若是不收她银子,老鸨岂能顺应她?另外,这花魁的一言一行处处都甚为怪异,她此番回去,怕是得差人好生打探一下她的身份了。 毕竟,身为一名风尘中的花魁,她今日表现,的确太过怪异了。 苏陌并未立即回答,脑中隐隐沉思。疏影直直的望着她,眸色一沉,一张精致绝色的面容微微盈出一抹陈杂,又道:“怎么,难道姑娘嫌弃我是风尘中人,所以不屑我教你琴法了?” 苏陌回神,暗自敛眸,朝她笑道:“否也。我今日能来这怡红楼,自然说明我不嫌弃姑娘身份。既然姑娘都说不收银子了,我若是再拒绝,就不识抬举了。”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眸光若有无意的将她打量一番,又道:“我明日午时一过,准时来此寻姑娘。” 红衣疏影面色稍稍松懈了一分,微微颔首。 苏陌也未多做言语,仅是再度言了告辞,便与慕容轩一道出了屋门。 顺着二楼楼梯下来,苏陌倒是迎上了老鸨的目光。老鸨眸色里滑过一抹深邃,但片刻却被恭敬和热络的笑容所替代。 陌月更是心生诧异,但她却暗自压抑心中的怪异,待老鸨将她与慕容轩恭敬的迎上马车后,她才缓缓松神。 马车摇晃,冗长的车轮声嘈杂难耐。 苏陌倚靠着车壁而坐,眸色悠远。念瑶坐于她身边嗅了嗅她的衣服,蹙眉道:“小姐出来,连衣服上都沾了俗气的脂粉味。” 苏陌不置可否,心头却有些无奈。她整日浓妆艳抹,浑身脂粉气,这念瑶倒是憋着不说,大有习惯之兆。而如今她仅是入了一趟青楼,她便这般厌恶,不得不说,这念瑶对青楼的成见,的确颇深了。 “姑娘,怡红楼本是烟花之地,脂粉味虽浓,但却不刺鼻。”一旁慕容轩倒是缓缓插话。 念瑶瞪他,嘴上毫不客气:“花花公子,自然喜欢青楼众人。软香温玉在怀,你自然觉得不刺鼻,反而是香得你兽欲大发。” 慕容轩被她这话噎住,错愕的望向念瑶,温润的面上带了几分赧然。他飞快的瞥苏陌一眼,见苏陌面色未有丝毫变化,他眸色稍解,不由朝念瑶正经道:“轩并非花花公子,今日,我也是第一次入青楼。” 念瑶冷哼,似是不信。 苏陌浅笑一声,转眸朝慕容轩望去,道:“今日,有劳三公子了。” 慕容轩一怔,眸光又有些飘忽,不见焦点:“嫂,嫂嫂无须如此客气。” 闻言,苏陌淡笑,而后眸色隐隐一动,又道:“三公子果真温润如玉,性子良善啊。不得不说,三公子比侯爷,倒是温和善良许多。” 慕容轩面露一分不自在:“其实轩的大哥,待人也是极为温和的,惟独待嫂嫂有些不当。不过,还望嫂嫂多做忍耐,待我那大哥想通了,自然会对嫂嫂好的。” “哼,等他想通,菜都凉了。到时候,我家小姐能否给他机会,也是未知呢。你以为我家小姐奢望他的好?我家小姐若是想找良人,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且个个都比你那大哥强。”念瑶再度冷哼,心直口快的道。 她这话一出,慕容轩却脸色一变,错愕的望向苏陌,面露诧异。他以前听闻,这苏家庶女甚不得宠,且刁钻蛇蝎。相处之下,他虽不认为她刁钻蛇蝎,反而性子淡然,但她,毕竟不受宠,又岂会如她侍女说的那般随手一抓,就有一大把‘良人’? 此际,苏陌倒是略微无奈,她朝念瑶盯了一眼,而后迎上慕容轩错愕的眸光,缓道:“让三公子见笑了,念瑶一向心直口快,话语不当之处,还望三公子见谅。”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如今天色尚早,我倒是想在这街上逛逛,不如三公子先行回府吧。” 慕容轩一愣:“嫂嫂要逛逛?不如轩陪着嫂嫂,如何?” 苏陌淡笑着拒绝:“无须麻烦。有念瑶陪着便可。” 慕容轩眉宇隐隐一蹙,似有些担忧。他垂眸下来,思量片刻,终究是道:“既然嫂嫂不愿轩陪同,那轩便先回侯府了。”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枚碧绿的玉佩朝苏陌递来,道:“嫂嫂若是在街上遇到什么事,尽管将这玉佩亮出来,想必无论是谁,都会给侯府面子的。” 苏陌也不推辞,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玉佩,垂眸一观,才见玉佩上刻有一个‘轩’字。苏陌朝他微微一笑,嗓音柔和清缓:“多谢。” 慕容轩一怔:“嫂嫂日后,可否对轩不这么客气?”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随意颔首。 下得马车来,苏陌与念瑶一同瞧着慕容轩的马车越离越远。 “小姐不急着回侯府,是有事?”念瑶朝苏陌靠近了一步,低声问。 “念瑶,青州藩王刘渊之事,可处理好了?”苏陌敛神,嗓音平然从容,但却透着几抹冷然。 闻言,念瑶态度一扫方才的洒脱与直性,反而正经回道:“小姐放心,刘渊那号令三十万大军的虎符,明日便能送到小姐手上。” 苏陌勾唇一笑,心头掠过一道满意。流月宫的宫徒行事,自然雷厉风行。想必那青州的藩王刘渊,定然被折腾了一番吧。 当日她为了让君离汐光明正大的离开皇宫,倒是与那皇帝有所约定。如今她已然帮他夺了那枚他一直畏惧觊觎着的虎符,他,是否该再应她一个承诺?呵。 “嗯。”苏陌朝念瑶微微点头,眸色隐隐一深,又道:“念瑶,日后流月宫的小事,全让宫中长老解决。若是一些棘手的大事,让宫中长老以信鸽传书于我,让我亲自决定。近日,流月宫不得擅自挑衅颜门,若颜门挑衅甚为嚣张,便杀鸡儆猴,先捉了颜门副门主或是左右使!” “小姐有所不知,颜门的门徒近日甚为安分,未在出现挑衅流月宫之事。不过,我听闻颜门近日在准备下月中旬的武林大会一事,似乎颜门有意公开插足武林,颜门门主颜无伤,也觊觎上了武林盟主一位。”念瑶道。 一闻这话,苏陌薄唇一勾,心生嗤笑。颜无伤觊觎武林盟主一位?呵,不得不说,颜无伤的野心,的确甚大啊。只不过,他虽有些能耐,但与全武林为敌,他的胜算,也不会太大吧? “吩咐下去,暗中留意颜门动静,顺便通知少林峨眉,让他们先与颜门暗斗。”苏陌淡道,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另外,念瑶,你现在便让流月宫宫徒查查怡红楼花魁身份。” 念瑶正暗自赞叹苏陌让少林和峨眉两派与颜门相斗,哪知苏陌下句话,却让她心生错愕,“现在就去?可是小姐不是说要我陪你逛街?” 苏陌淡笑:“嗯,你现在就去。而我,倒是得去一个地方。本是五日之约,而我,似乎迟到一日了。” 念瑶一愣,“小姐要去哪儿?可要流月宫宫徒暗中相护?” 苏陌摇头:“念瑶无须多问,另外,免掉宫徒暗中相护,我不喜麻烦。” 说完,苏陌倒是朝念瑶微微示意一眼,便缓步往前,折向了另一条街道。 足下行了不久,苏陌倒是走至了一座略微朴素破旧的宅子前。她抬眸瞥了瞥宅子上那块崭新的牌匾,见牌匾上‘幽王府’三字微微闪着光,不由眸色隐隐一动,伸手敲上了那道古朴高硕的大门。 随后,一名老者倒是微微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他朝苏陌望来,面露一抹生疏:“你是?” 苏陌淡笑,缓声道:“老管家不识得我了?那日王爷初来这王府,便是我陪同的。” 老管家顿时会意,急忙打开屋门,朝苏陌道:“可是苏姑娘?姑娘,你怎现在才来,王爷昨日一直在等姑娘,夜里,他还在门口等姑娘等至三更,身子也受了凉,如今还在发烧。”说着,老管家嗓音微微一顿,急忙朝苏陌道:“姑娘快里面请!”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隐隐一深,心头蔓延出几抹诧异与复杂。 她未料到,昨日之约,君离汐竟会等她等至夜半三更,直至身子受凉发烧。而她,却全然忘记与他的约定。 ------------ (023)花魁疏影,诡异深3 苏陌暗自敛神,眸中隐隐有些波动。 她缓步入了大门,而后脚步微快的往前行。令她诧异的是,这王府似是修葺一新,院内杂草也毫无踪影,反而栽了不少的荼蘼和桂花树。另外,院内的厢房依旧陈旧,房梁上长了不少青苔,但乍然一瞧,却未有初次给人的那种凄凉感。 “苏姑娘,王爷的寝屋,在第三间屋子内。”身后传来老管家的嗓音。 苏陌转眸朝老管家微微一笑,缓道:“多想。” 这话一出,老管家愣了一下,又道:“不知苏姑娘在王府留多久?若是能留半盏茶功夫,苏姑娘可否等我将王爷的药汁热热,然后由苏姑娘劝王爷喝下?”说着,老管家眸色微微一黯,有些无奈的道:“王爷今早发烧,虽请了大夫开了药,但王爷却怎么都不肯喝药。”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一深,她稍稍静默了片刻,才朝老管家笑道:“我今日来此,可停留甚久。有劳管家再去将王爷的药热热,而后送来。” 老管家皱纹横生的脸霎时盈出几抹惊喜,忙道:“好,好好,我这就去热药汁。王爷性子太倔,昨个儿就一直叨念着姑娘,等会儿若是姑娘劝王爷喝药,王爷应会听姑娘的。” 嗓音一落,老管家也未多做停留,急忙转身离去。 瞧着管家那弯腰驼背的背影,她面露一抹怜悯。不得不说,这堂堂的王爷府,竟未有一个下人,即便是君离汐的药汁,也得由着老管家亲自去热,的确凄凉了些。 暗叹了一口气,苏陌缓然踏步,往那第三间厢房行去。 伸手轻轻推开那间厢房的雕花木门,随着木门的一道闷声响起,苏陌倒是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床上正躺着一抹瘦削的身影。 她眉宇微微一蹙,缓步入屋并走至床前,却见君离汐正双眸紧闭,面颊红透。他额间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他那薄薄的下唇,也赫然有着一派牙齿印。 见状,苏陌眸色一动,不由弯身坐在君离汐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只觉指尖下的皮肤滚烫。 她愣了一下,不由收回落在他额头上的指尖,朝他低声唤道:“九皇子?” 这话一出,她却见君离汐依旧双眸紧闭,毫无反应。她不由敛神,继续唤了一声。 这次,待她嗓音一落,她却见君离汐终究是颤抖的睁开了眼,深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迷离的朝她望来,并将她盯了良久,才弯唇一笑,宛若孩童般的道:“我梦到你了。” 一闻这话,苏陌无奈,心生一抹陈杂。 她与他仅是萍水相逢罢了,但他,却将她看得太重了。说来,她苏陌仅是一个无情无爱的人罢了,他这般,无异于在依赖着她,可她苏陌,却最不喜别人的依赖,仅因她,不愿有包袱,孑然一身便好。 暗叹了一口气,苏陌朝他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无奈:“九皇子,你未做梦,我来看你了。” 君离汐似是怔了怔,眸色逐渐清明。他依旧直直的望着她,良久,他才挣扎着似要坐起身来。苏陌急忙伸手将他按在床榻上,缓道:“你身子不好,需好生躺着。” 这话一出,君离汐倒是停止挣扎,规矩的躺着。他朝苏陌望着,眸中逐渐黯然下来,道:“我听见,你方才唤我九皇子了。” 苏陌一怔,笑道:“你本来就是九皇子啊。” 君离汐眉宇一蹙,低声道:“我叫君离汐。”说着,他紧紧的望着苏陌:“你答应过我不唤我九皇子的。” 苏陌眼角隐隐一抽。说来,这君离汐俊美非凡,宛若朗月般纯净剔透,然而,他这倔强的性子,当真是像孩童一般啊。 “嗯,我记得。”苏陌缓道,嗓音稍稍柔了一分。 君离汐紧蹙的眉头未曾松缓,“既然记得,你方才为何还要那般唤我!还有,你明明答应过我陪我过生辰的,可我昨日等了你整整一日,你却始终未出现。”说着,他极为认真的望着苏陌,小心翼翼的问:“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的怜悯,对吧?你答应过我的事,都是随意应付,并未放在心上,对吧?” “先不说这些可好?你正在发烧,还是少说点话为好。你若是真想知道什么,待你身子好了,我再回答你,如何?”苏陌心生无奈,只觉君离汐这般问她,倒是真让她有些难以回答了。 她承认她对他仅是一时兴起的怜悯,她答应过他的事,也是随意的应付,然而此际,她却不忍对他说实话,仅因他已然够可怜了,如今又这般看重她,她若是真无情的承认他方才的问话,他,会如何? “那我的病好了之后,你也会来王府看我?”君离汐沉默片刻,黯然着的眸中隐隐滑过一抹似是期待的亮光。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微微颔首,笑道:“嗯。” 虽然仅是一字,但她这话一出,君离汐却笑了。他面容本就俊美风华,如今又因发烧而带来几分红润之色,现在一笑,更让他增了几分飘逸绝美,和一丝不符合他的魅惑。 不久,老管家倒是端来了热好了的药汁。 苏陌伸手自老管家手中接过药碗,朝君离汐笑道:“将药喝了吧,这样身子好得快些。” 君离汐眉宇一蹙,额头上的薄汗浓密了些。 他瞥了一眼苏陌手中的药碗,而后将眸光全数落在了苏陌面上,道:“昨日我生辰,你未出现。待我身子好了之后,你可否再补我一个生辰?” 苏陌未拒绝,仅是笑着颔首。 见状,君离汐勾唇一笑,似是极为开心。他挣扎着自行坐起身来,伸手过来接苏陌手中的药碗。 然而,他的手指倒是与苏陌的手不自觉相触,苏陌微微一怔,眸色霎时深邃了一分。君离汐的手,似乎依旧粗糙,就像怡红楼花魁疏影的手一般,然而,疏影的手冰凉寒骨,而君离汐的手指,却透着温热。 她静静的望着君离汐,见他接过药碗后就仰头一口饮尽了碗中的药汁,动作极为干脆。 老管家应时接过他手中的空碗,识趣的退出了屋子。 “小时候我身子弱,父皇总是赏给我许多珍贵药材,我以前喝的药,都不是苦的,因为御医会在我的药里面加甘草。而自从父皇不在了之后,我在冷宫每次生病,都未有御医给我医治,直到我病得只剩半条命,皇兄才会差御医给我看病,而后让我喝很苦的药。”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就如方才老管家断进来的那碗药一样,气味是苦的,喝进去,更苦。” ------------ (024)花魁疏影,诡异深4 一闻这话,苏陌叹了口气,缓道:“那下次喝药,就让老管家嘱咐大夫在你的药内加上甘草。” 君离汐微微一怔,而后直直的望着苏陌,笑了:“你下次若嘱咐我喝药,即便没有甘草,我也能喝下。” 苏陌眸色隐隐一动,心生一抹复杂。 这君离汐对她,似是依赖,又不似依赖。说来,她苏陌本就是凉薄之人,她对他,也不可能太过照顾。今日来此,也是应了他的五日之约,虽然晚了一日,但对她苏陌来说,她此番能来,已是不易了。 “下次,你还是注意身子,最好别再病了。”苏陌暗自敛神,朝他微微一笑,缓道。 说着,苏陌扶着他躺好,并替他掖好被子。君离汐俊美如俦的脸上依旧带了几分发烧时才有的红润,他纯然的眸光直锁苏陌,见苏陌起身,他慌着急忙伸手拉住她的宽袖:“你要走了?” 苏陌不置可否,缓道:“嗯。你身子未好,多休息。”说着,见君离汐眸色一黯,她心头再度涌出几抹淡淡的怜悯,又道:“待你好了,我便陪你补过你的生辰。” 君离汐面上并未有一丝喜色。他依旧紧紧的拉着苏陌的衣袖,垂眸下来,嗓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这次,可又是应付我的?” 苏陌一怔,淡笑应道:“自然不是。” 君离汐眸光闪了闪,突然抬眸朝苏陌娇笑一声,俊美的面上带着几抹释然,“好,等你下次来,我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你上次给我的那些银票,我拿着让人处理了院内的杂草,还栽了不少荼蘼花。另外,你应该不知道吧,院子后面还有一大块荒地,我全让人栽上了桂树和海棠呢。” 闻言,苏陌眸色一动,浓妆艳抹的面色却带了几分叹气。 她细细朝君离汐打量而来,君离汐面色不变,自然而然的迎视着苏陌的眸光,他那眸子里,清明一片,纯然如风。 “方才我进来,倒是看见了大片荼蘼,甚为好看。不过,你将那些银票都用在了花树上,你怎不雇佣几名下人?”苏陌缓道。 君离汐愣了一下,垂眸下来:“这天底下,只有自己才会对自己好。别人对自己,都是心口不一。就如以前父皇未去世前,我身边宫奴无数,然而父皇一走,我入住冷宫,便是往些日子在我身边伺候的宦官,也会嘲讽我。”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微红的面上带了一抹完全不符合他的复杂之色:“所以,我不再相信他人了,自相信自己了。” 闻言,苏陌眉宇一蹙,却未料到这纯净得宛若一阵清风的君离汐,竟有这等心思与感慨。但不得不说,他与她却是极为相像,只因她苏陌,也不信任何人,除了自己。 见苏陌蹙眉,君离汐望着她愣了一下,似觉自己话语不当。他面色一急,再度伸手慌张的拉上了苏陌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道:“不过,我不相信别人,但我相信你。” 苏陌微微一怔,观他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缓道:“你还是谁都不要信为好。”说着,苏陌将他抓在她衣袖上的手轻轻拂开,而后迎视上他慌张错愕的眸光,又道:“更别信我!” 是的,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相信她。只因她苏陌,凉薄冷硬,从不将俗世感情放于心上,所以,她承受不起他的信任,更承受不起他的依赖。 她这话一出,君离汐面色当即一白,他错愕的望着苏陌,嗓音隐隐带了几分颤抖:“你,你可是生我气了?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我真的相信你。自我入住冷宫后,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暗自敛神,嗓音稍稍也收敛了几分柔和,道:“我并未生气,仅是,在提醒你罢了。你记住,在这世界上,所有感情都靠不住,你,只可信任你自己。” 说完,苏陌复杂的望他一眼,而后转身往那道雕花木门缓步踏去,并头也不回的道:“五日之后,我陪你补过生辰,希望到时候你身子已然大好。” 闻言,君离汐面上依旧带着几分错愕,眸色黯然而又紧张。他直直的望着苏陌的背影,直到苏陌出了门并替他掩好了屋门后,他才突然勾唇一笑,一张俊美如风的面上却乍然间布上了一层邪肆。 他慢悠悠的坐起身来,长发随意搭在胸前,风光无限,魅惑之气顿时漫上他的全身。 “呵,竟比我还冷情。”他低笑一声,嗓音全无方才的小心翼翼,反而是带满了邪魅与兴致。说着,他眸色一敛,俊美异常的脸上带了几分悠远,低喃:“娘亲,她便是你临终时对我预言的命定良人呢,只不过,她倒是难以收服呢,呵。娘亲,你说她是我此生最大的劫,可我,又岂能让她成为我的劫?若是我喜欢她了,便要了她,若是我依旧爱不上她,那我便亲手毁了她,让她永远都牵绊不了我!” 嗓音一落,君离汐面上的笑意逐渐扩大,俊逸无方,飘逸如华,美得惊心动魄,但却带了几分凉人的寒意。 此际的苏陌,自打出了君离汐的王府,便缓步往慕侯府行去。 待她走至侯府大门前,却见侯府大门两侧站了诸多手拿长矛且身披铠甲的御林军。 她眸色隐隐一沉,心生诧异。瞧这阵状,想必侯府中,定然来了位大人物吧。而能得御林军相护,想必那大人物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吧。 入得侯府大门,苏陌倒是碰上了侯府管家。那老管家一脸焦急,抬眸一见他,面色顿时松懈不少:“夫人,你总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会来,侯爷就要派人满大街寻夫人了。” 苏陌微微一怔,不慌不忙的淡笑道:“难道三公子未与侯爷说过我在外散步,一会儿便归来?” 另外,那慕容清对她一向冷漠,自打她入住清月阁,她便从未见过他。而如今,他却找起她来了,是何意? 老管家面露一抹尴尬,道:“三公子说,说与夫人一同从青楼出来后,就,就分道扬镳了。所以,如今皇上要见夫人,侯爷无奈,便要差人去寻夫人。” 苏陌不由扶额,心生咋舌。别看慕容轩那人温文尔雅,可性子当真是温吞诚实啊。她倒是未料到,他竟然连与她一同去了青楼这事都说了出来。 “夫人,您快去大堂吧。皇上、侯爷与三公子,皆在大堂。”这时,老管家急声提醒。 ------------ (025)花魁疏影,诡异深5 苏陌暗自敛神,颔首答应。老管家面色一松,急忙在前恭敬领路,模样仍旧带了几分焦急。 待苏陌踏入大堂内,却见那皇帝正坐在大堂上位上,并讳莫如深的望着她。今日,他并未着龙袍,而是素色蟒袍加身,袍上有一些祥云,瞧着倒是少了几分皇帝霸气,但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愣着做何!还不向皇上行礼。”苏陌正静静打量着皇帝,不远处一道冷声袭来,打破了大堂内静谧的气氛。 苏陌眉宇一蹙,循声而望,只见那一身玄色衣袍的慕容清正双眸泛冷的望着她。见状,苏陌微微一笑,心底嗤讽,不得不说,这慕容清,当真是心里藏不得半点心思,他喜怒全在表面上,倒是真有几分莽夫之气。 视线稍稍迂回,她见慕容轩正孤零零的坐在下位,正有些抱歉与无奈的朝她望着,待她的目光朝他扫过去,他似是惊了一下,而后慌张的将眸光落于别处,耳根隐隐带红。 苏陌不置可否,不由将他微红的耳根扫视一遍,最后才将眸光毫无避讳的落在主位上的皇帝脸上,弯身一拜,不卑不亢的道:“苏陌给皇上请安。” 皇帝眸光直锁苏陌,见她行礼,他轻笑一声,嗓音浑厚,方显大气。他手指与身旁的案桌上有一些每一下的敲击,声音断断续续,但却让在场之人察觉到了几分压抑。 “朕倒是未料到,出宫见夫人一面,竟是这般难。”良久,皇帝才悠然出声,嗓音却不带情绪,平和如风。 苏陌敛神,缓道:“皇上下回若要见我,差人宣我入宫便可,又何须皇上来此等待。” 苏陌嗓音平缓,也不带丝毫涟漪。然而她这话一出,皇帝却勾唇一笑,眉宇一挑,故意接道:“哦?下回,你还想有机会见到朕?” 皇帝这话一出,慕容清与慕容轩皆是变了脸色。 “苏陌,不可放肆!皇上日理万机,岂有时间宣你?”慕容清不由冷着嗓音插话道。此番,他面上倒是布了几分诧异与鄙夷。他倒是未料到,这苏陌竟公然让皇上宣她入宫。她想做何?她一个女人见皇上做何?她是想用她俗气的容貌迷惑皇上,从而飞上枝头,一跃为妃? 不得不说,他以往只觉她俗不可耐,心如蛇蝎,但此番,他却觉她竟白日做梦,不知天高地厚! 慕容清这话一出,一旁的慕容轩倒是抿了抿唇,略微担忧的望着苏陌。 然而苏陌却不置可否,浓妆艳抹的面上笑意盈然,随意不惊。方才,她仅是随意说说罢了,然而她却忘了,一个女人若是公然让皇帝宣召入宫,在旁人眼里定有几分不可告人的觊觎心思吧,另外,这皇帝后来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更是让她那句话彻底变了味吧? 一想到这儿,苏陌心生嘲讽。她上次在宫中为了君离汐之事,就在他手里栽过一次,她此番,岂能如他愿。 “皇上圣明,自然知晓我方才之意。若是皇上执意曲解,我也无奈。”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我也知晓皇上今日来所为何,但,东西想必今夜才到,明日,我便差人给皇上送来,如何?” “呵,你倒是第一个在朕面前毫不避讳自称‘我’的女人!另外,你也说朕圣明,岂有曲解之理?慕侯夫人,你可是在讽刺朕?”皇帝嗓音微微带了一分严谨,然而苏陌却从他的眸子里瞧到了几分兴味。 一旁的慕容清面色冷如冰霜,他朝苏陌望来,当头便是一句:“苏陌,还不跪下向皇上认错!” “皇上,嫂嫂无意说圣上曲解她的话,还望皇上能念嫂嫂初犯,网开一面。”慕容轩倒是自竹椅上起身并走至苏陌身边,朝皇帝微微一拜,求情道。 见状,苏陌淡笑,丝毫未朝慕容清望去一眼,反而朝慕容轩望来,云淡风轻的道:“三公子无须担忧,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随意惩罚于我。” 慕容轩怔了一下,正欲说话,却不料主位上的皇帝再度轻笑一声,浑厚的嗓音也应时飘来:“慕侯,没想到你这三弟,竟比你还关心你这夫人。说来,朕初时,本就计划将他们凑成一对,然而你却从中阻拦,你如今,怕是也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皇帝嗓音浑厚,但却带着几分轻佻与意味深长。 慕容清脸面当即挂不住了,不由瞥了慕容轩一眼,而后冷硬的朝苏陌望来,他刚毅的面上带着怒气,唇瓣紧抿成一条细线,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冷气。 苏陌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而后抬眸朝主位上正朝她讳莫如深望着的皇帝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道:“皇上此番挑拨,是想让我与三公子在侯府都不好过?皇上贵为君,想说什么自然可以说,只不过有的话,还望皇上掂量几分,切莫失了身份!” 皇帝脸色顿时一变,剑眉一挑,黑瞳霎时深了几许。 慕容清倒是不出声了,他端坐在竹椅上,冷漠的望着苏陌,静观事态发展。如今这女人顶撞皇帝,她倒是真嫌她命太长了。当然,若是皇帝替他教训或是要了她的脑袋,他虽觉未有亲自动手折磨她那般畅快,但无论如何,只要瞧得她的惨样,他心头便解气。 娶她,本是为了羞辱于她,但他却不知,她才来侯府几日,便将他那三弟勾上了,她,的确是心机甚深。不得不说,苏陌这女人,当真让他不屑鄙夷,且打从心底的想让她不得好过。 “嫂嫂……。”慕容轩错愕的朝苏陌望来,唤了一声,却未有后话。他面色隐隐苍白,心生震撼。他未料到,她竟敢这般无谓的在皇上面前说话,她是太过大胆,还是……不畏皇权,不怕死? 苏陌面色不变,淡然望向皇帝。她未朝慕容清与慕容轩望去一眼,仅是将眸光随意如风的落在皇帝身上,又道:“若是皇上觉得我无礼,大可惩罚。” 只不过,她受不受罚,那是她的事! 另外,凭她所观,这皇帝虽因她方才的话而变了脸色,但却未发怒。如此一来,她倒是有几分肯定这皇帝,定不会真正为难她。只不过此番,她倒是真舍弃自己,让自己被他盯上了。 说来,自古君王皆薄情寡义。在皇帝面前多说话,多表露能力,的确不是件好事!如果可以,待明日她将那青州藩王的虎符交给他,她便彻底与他隔绝,不会再牵瓜葛,免得惹祸上身,还得亲自费神费力的解决! 皇帝并未应时回话。他迎视上苏陌淡然的眸光,良久才轻笑起来,他那深黑的眸中带满了深邃,嗓音浑厚,无意间含着几分君临天下的大气:“慕候夫人身为女子,但却胆识过人,朕甚为赏识,岂能惩罚于你!”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而后缓然起身走至苏陌面前,垂眸细细将她浓妆艳抹的脸打量一番,饶有兴致的道:“若是慕候夫人去了脸上的妆容,不知会是何等面容。说不准与到时候你与苏妃想比,也不会差到哪里。” 一旁慕容清顿时冷嗤一声,面露鄙夷冷讽。 慕容轩倒是再度错愕的朝苏陌望来,眸色隐隐带了几分波动。 苏陌面色依旧不变,她不卑不亢的望向皇帝:“皇上日理万机,竟还有调侃我一女子的闲心!” 皇帝不置可否,眸光依旧讳莫如深:“慕侯夫人倒是甚为聪明特别。”说着,皇帝嗓音一落,再度瞥她一眼后,便缓步往不远处的那道雕花木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既然东西今夜才到,那明日朕就再来侯爷府见慕侯夫人一面。只不过,夫人到时候又莫要出街散步,让朕等候!” 苏陌眸色一敛,转眸朝皇帝的背影望去,淡声道:“明日我没空,我唤人将东西送入宫中,如何?” 皇帝应声驻足,回头朝她望来:“你明日有事?” “自然有事!” “何事?”皇帝淡然追问着。然而他这话一出,慕容清脸色一变,而慕容轩则垂头下来,面上顿时带了几分复杂与担忧。 苏陌朝皇帝云淡风轻的淡笑,然而笑容却不达眼底,深邃盈然:“学琴!” “哦?仅是学琴而已,你敢将朕拒之不见?慕侯夫人,在朕面前太过无畏与大胆,对你倒是未有好处。”皇帝嗓音隐隐带了几分探究与威胁。 苏陌却依旧淡笑,眸色一动,回道:“我并非在府内学琴!”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朝皇帝望着,道:“且那学琴之地,也不是皇上该去之地。更是皇上不敢去之地。” 皇帝不屑一笑,面露自傲:“朕倒是不知有地方竟是朕不敢去的。”说完,皇帝继续回头往前踏步,又道:“明日一早,朕来侯府见夫人!” 不消片刻,皇帝倒是消失在了门外,堂中的慕容清与慕容轩这才想起他们方才竟未出声恭送皇帝。 慕容清瞪着苏陌,面如冰霜,并头也不转的朝慕容轩道:“三弟,你去门外恭送皇上!” 慕容轩一怔,有些担忧的望了望苏陌,终究是急忙出了屋门。 刹那,大堂内的气氛倒是静谧了下来,隐隐带着几分压抑。 见慕容清仅是冷盯着她,苏陌眸色隐隐一动,朝慕容清望来,笑道:“侯爷若是无事吩咐,我便回清月阁休息了。” “本侯倒是不知你竟这般有能耐,不仅勾引本侯那三弟,更吃了熊心豹胆的想在皇上面前献好!”慕容清冷斥,嗓音凌厉。 苏陌不置可否,淡道:“侯爷一直都迟钝,看事都看表面?”说着,苏陌淡笑,又道:“也对,侯爷能将苏青那等人捧为良人,一心认为她好,就凭这点,侯爷便极为愚钝,呵。如今,侯爷与我好歹也夫妻一场,我奉劝王爷一句,苏青此人,绝非温婉,还望王爷早日看清现实,不要让你情意难寄,更别再为难于我!” 嗓音一落,见慕容清气得几步走近她,并扬手欲朝她扇来,苏陌眸光朝他一凝,淡道:“侯爷这一掌下来,若是打坏了我的容貌,皇上明日来,我苏陌定然誓死不见他!侯爷想必也猜到了一些,皇帝明日来,的确要在我手里拿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若是我明日誓死不见皇上,皇上若是恼了,不知会如何。”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那一掌顿时扇不下来了。他震怒的望着苏陌,那眼神宛若嗜血的修罗,恨不得将苏陌撕得血肉模糊。 苏陌全然不惧的望着他,并与他僵持了片刻。随后,她朝他淡笑一声,转身便极为干脆的往那道雕花木门行去,缓道:“侯爷还是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我,便先回清月阁了!” 踏出屋门后,苏陌便淡然悠缓的朝清月阁踏去。她面色平静,眸子隐隐悠远了些,心头也涌着缕缕嗤笑与算计。想必明日之事,定然精彩吧,呵! 夜里,月色皎洁,清辉万里。 清月阁院中桂影斑驳,夜风清爽宜人。 苏陌坐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块虎头形状的碧玉,神色悠然如风。一旁的念瑶朝她望着,道:“小姐,你明日当真要将虎符交给皇帝?小姐身在江湖,不是不插手朝廷之事?如今我们从青州藩王刘渊手中夺了这虎符,他虽不敢追究,但对我们流月宫,自然心有怨恨了。” 苏陌勾唇淡笑:“虎符自然要交给皇帝,但我,岂能将真的虎符交给他!” “小姐之意是?” “速让人打造一块与它甚为相似的虎符,明日一早,即刻送到我手里。”说着,苏陌将手中虎符交到念瑶手中,又道:“记住,用玄玉打造,这真虎符是上好的寒玉而为,用玄玉造假,可以假乱真。” “是!”念瑶愣了愣,不知苏陌心思。但她倒是敛神,压下心头的疑惑,又道:“我这就去办!” 嗓音一落,念瑶顿时窜窗而出,不消片刻,她;伶俐的身影霎时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次日一早,皇帝依言来到侯爷府。只不过今日侯府之行,他并未声势浩大的领着御林军而来,而是仅由几名暗卫随身护着入了侯爷府。 ------------ (026)花魁疏影,诡异深6 今日的皇帝,依旧一身素衣蟒袍,袍子上却绣着几抹极为清逸的兰花。 慕容清恭敬相迎,然而皇帝却仅是瞟他一眼,便朗然随意的问:“慕侯夫人可在大堂等候朕了?” 说着,皇帝足下未停,缓然的负手与慕容清一同往侯府大堂走去。 慕容清跟在皇帝身边,面色隐隐一沉,回道:“臣这便差人去唤她过来。” 皇帝微微一怔,淡然驻足朝慕容清望来,一双深黑的眸中深邃无比,薄唇却勾着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么说,慕侯夫人并未在大堂等候朕了?” 他倒是未料到,他身为九五之尊,却几番被一个女人彻底无视。寻常女人若是见了他,不是恭敬惧怕,便是肆意逢迎,但如今这苏陌,却几番让他相候,完全未将他放于眼里呢。 一想到这儿,皇帝薄唇上的弧度更显了几分玩味,就连他那修长深黑的眸子里,也微微蔓延出几抹邪肆来。 闻说苏府庶女嚣张跋扈,俗不可耐,心如蛇蝎,但凭他这几次所观,那个名为苏陌的女人,却是与谣言完全不符呢。另外,一个能替他夺得青州虎符的女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 皇帝这话一出,慕容清倒是面露几分冷漠,他微缓缓的垂眸,道:“她的确未在大堂等候皇上,若是皇上有怒,我便差人将她送入宗人府,鞭笞教训,如何?” 皇帝略微诧异的望他一眼,眸色一深,轻笑道:“看来慕侯对她,似乎极为不在意呢。” 慕容清面色依旧冷淡,垂眸平静道:“她在皇上面前无礼,自该教训。这,与微臣是否在乎她无关。” “她是否无礼,朕自有定夺。不过,如今慕侯夫人立了大功,朕赏她还来不及,岂会让你将她送入宗人府教训?”皇帝嗓音略带深幽,说着,他随意将慕容清打量一遍,又道:“慕侯,朕看那慕侯夫人绝非等闲,你这回,怕是真娶了一个宝,呵。” 慕容清脸色一冷,眸中带有几分不屑鄙夷与隐忍。 皇帝随意望着他,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里。刹那,他勾唇一笑,面露几抹讳莫如深,道:“慕侯如今,可否带朕去寻她?” 慕容清一怔,极为诧异的抬眸望向皇帝:“皇上要亲自去见她?” 她何德何能,竟能让这皇帝如此特殊对待! 慕容清心生错愕,面上的诧异与复杂之色难掩。在他眼里,苏陌那女人蛇蝎阴狠,心机更是颇深,难道,她与这皇帝仅见过几面,她就用她的狐媚手段将皇帝迷惑上了? 一想到这儿,慕容清心头霎时怒火中烧。但迫于皇帝询问,他暗自压下心头浓郁的怒火,朝皇帝道:“皇上贵为君主,岂能亲自去见一名贱妇!若是皇上要见她,微臣这就差人去唤她过来。” 慕容清嗓音刻板冷硬,却偏偏将‘贱妇’二字咬得极重。 皇帝眸色一动,随意如风的朝他望了一眼,淡道:“无须麻烦,朕今日本是微服来访,身份礼节,暂时省去也可!”说完,见慕容清薄唇一启,似乎又要说话,皇帝眉宇微微一蹙,又道:“慕侯,带路吧。” 一闻这话,慕容清暗自压下后话,努力敛神朝皇帝道:“是!请皇上随臣来。” 说着,慕容清顿时干脆的转身走在皇帝身前带路。他面容冷如冰霜,心头也是一腔怒火。 果然,苏陌那女人当真是狐媚蛇蝎,水性杨花,她不仅扰了他三弟慕容轩的心,更让皇帝对她另眼相待,如此,像她那般蛇蝎阴柔的女人,他岂能再让她在清月阁里安生的过下去? 待皇帝与慕容清一行来到清月阁,却见清月阁内无任何侍女,阁中院内一片芳草绿树,甚为清逸寂静。 慕容清脚下步子不停,冷脸走至清月阁中那主厢房的门前,伸手便欲推开屋门,哪知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刚一起,却不料一道斥责之声凭空而来:“住手!我家小姐还未醒,岂容你打扰!” 慕容清一怔,循声一望,倒是见得一名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快步走至他面前,浑身似乎带了几分令他诧异的煞气。 站在院中的皇帝倒是将那青衣女子打量一遍,薄唇一勾,他那深黑的眸中,霎时蔓过几抹意味深长。 “呵,原来是侯爷啊?哟,今儿太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呀,侯爷你这金贵的双足,怎踏进这清月阁了?怎么,想通了想来纠缠我家小姐了?我可告诉你,像你这等男人连给我家小姐提绣鞋的资格都无!”青衣念瑶将慕容清打量一眼,毫不客气的嗤笑道。说着,她不耐烦的朝慕容清挥手,道:“快走快走!我家小姐最厌有人吵她睡觉,你若是真吵醒她了,有你好受!” 一闻这话,慕容清面上霎时盈满了怒气与冰霜。他冷盯着念瑶,嗓音低沉但却威胁十足的道:“你放肆!” 说完,他那只举起的手霎时推向身前的雕花木门。 见状,念瑶脸色一变,伸手便稳稳劫住了慕容轩欲推门的手,嗓音也带了几分怒气:“早就瞧你不顺眼了,平日里若非我家小姐拦着,我倒是早想教训你了!慕容清,别以为你是侯爷,便可在我家小姐面前耀武扬威,你以为……。” 念瑶的话并未说完,然而门内顿时传来一道朗然泉水的嗓音:“念瑶,不得无礼。”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慕容清与念瑶皆是循声往前方那道雕花木门望去,然而片刻,那道雕花木门倒是被缓缓打开,随后,一名衣着俗气,发鬓里镶满金玉且浓妆艳抹的女子霎时映入他们二人的眼里。 念瑶一怔,随意放开慕容清的手,朝浓妆艳抹的苏陌有些委屈的瞪去:“明明是他无礼,竟想强行推开小姐的屋门。” 苏陌朝念瑶一笑,不置可否。念瑶瞅苏陌一眼,而后眸色一敛,慢腾腾的站到了一边。 慕容清怒气难耐,他直直的望着苏陌,面上全是鄙夷,眸光也冷如冰刀,似要将苏陌刺穿。他微微启唇,正欲言话,却不料苏陌却将眸光落向了院中那抹修长的身影上,并先他一步悠然出声:“皇上今日,倒是来得早。” 皇帝笑着,上前走至苏陌面前:“慕侯夫人面子甚大,竟让朕亲自来与你相见。你此番,可是故意的?” 苏陌淡笑:“皇上倒是高估我了。我仅是一个女人罢了,岂有本事设计皇上?再说,若皇上真不愿见我,即便我使出浑身解数,皇上也不会亲自来见我吧?” 说着,苏陌倒是完全不理慕容清,仅是淡笑盈然的望着皇帝,在收到他的一记玩味与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她极为干脆的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块碧玉递到皇帝面前,道:“皇上,这便是你要的东西。” 皇帝眸中有一道欣喜之色一闪而过。他玩味的望着苏陌,而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碧玉,并用修长的指尖摩挲几番,才朗笑道:“慕候夫人此举,当真是替朕分忧了。” 慕容清也一脸震惊的望着苏陌,凭他方才所观,她方才递给皇帝的碧玉,不是藩王才有的虎符又是什么!他倒是从未料到,这蛇蝎且水性杨花的女人,竟能夺得虎符! ------------ (027)花魁疏影,诡异深7 他心生震颤,错愕且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嗓音也隐隐带了几分复杂:“你从哪儿夺得那虎符的?” 此番,他倒是幡然察觉,难怪这皇帝待她如此特殊,连她在他面前随意放肆,他也能一并包容。原来,她竟能替皇帝夺得虎符,以解皇帝心上之忧。 他震然的望向苏陌,然而却见她并未朝他望来一眼,她全数的眸光全数落在了他身边的皇帝上,浓妆艳抹的脸上淡笑盈然,嗓音宛若碎玉,“既然东西已交由了皇上,我,也该出府学琴了。” 她话语不带丝毫敬意,然而珠圆玉润的嗓音却让人难以生气。她这话一落,便缓然往前踏步,身姿曼妙。 慕容清心头震颤,此番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措手不及的讶异与暗怒。 “站住!谁准你出府了?”他朝苏陌吼了一声,突然间,他只想震住她,只想威慑住她。 他发现,他面前这女人果真不可小觑,她眼中清明一片,似乎眼高于顶,她不仅未将他放在眼里,更未将皇帝放于眼里。然而,他怎能让她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宛若高高在上般对他全然不屑。 他冷冷的望向苏陌,然而此际的苏陌却稍稍停足朝他望来,大红的唇瓣一勾,道:“侯爷还有事?”说着,苏陌轻笑一声,碎玉般的嗓音昭然若揭的带着几分嘲讽:“难道侯爷想以侯府规矩对我禁足不成?” 慕容清冷着脸,正欲回话,哪知一旁的皇帝却慢悠悠的笑出声来,意味深长的朝他道:“慕候倒也不是迂腐之人,想来也不会将自己的女人禁锢起来吧?说来,禁锢深院的女人,倒是可怜,慕候这夫人如此聪明玲珑,想必慕候也舍不得她变成深闺怨妇吧?” 慕容清面色一冷,口快的朝皇帝道:“苏青也是皇上的女人,为何皇上会将她禁锢在深宫,还让她处在水深火热中,与你的其她女人一同盼着你宠幸?皇上既然纳了她为妃,为何又不真心待她宠她?” 说着,见皇帝脸色一沉,慕容清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急忙垂眸下来,模样虽冷硬刻板,但话语却软了几分:“皇上恕罪,微臣失言了。” 皇帝面色微冷,一双修长的目光深邃如寒潭,他朝慕容清瞥了一眼,嗓音带了几分大气与威胁:“朕之事,也配你插手?慕候如此言论,莫不是还在乎着苏妃?若慕候还对她心存爱意,朕便看在太后宠你的面上,回宫就下旨将苏妃赏给你,如何?” 皇帝略带讽刺的嗓音一出,慕容清终究是无法淡定。 他双手紧握成拳,面上霎时失了血色,盈满冰霜。他抬眸冷冷的望向皇帝,嗓音似是带了几分冰刃:“赏给臣?皇上究竟将她当成什么了?她已然是皇上的女人了,皇上怎能如此轻视于她?” 皇帝霎时冷哼:“你放肆!” 慕容清浑然不惧,抬眸直视着皇帝,又道:“臣对苏妃的感情光明正大,若非皇上强招她入宫,她与臣,怕是早已结为连理。她是个好女人,如今皇上拥有了她,臣虽羡慕,但却由衷祝福,奈何皇上待她如此轻视,竟能随意说出将她赏赐于臣,如此,臣倒是真为她感到不值。” 皇帝脸色再度一冷,一双修长的眸子也是盈出了几分杀气。 见状,苏陌暗叹一声。不得不说,这慕容清当真是为了那苏青,竟对这皇帝如此无礼呢。 呵,瞧那皇帝的气势,若他再不服软,怕是要吃大苦了。 刹那,待皇帝欲开口之际,苏陌眸色一动,顿时转身走至皇帝身边,应时笑道:“皇上何须生气。慕候与苏妃自小青梅竹马,此番,他仍在乎苏妃,也是情有可原,更能验证慕侯至诚至性,皇上拥有如此臣子,也是皇上之福。” 说着,见慕容清与皇帝皆是诧异的望着她,她浑然不惊,轻笑一声,又朝皇帝道:“今日天色甚好,适合出游。既然皇上微服出宫,不如今日便由我带皇上去个地方,如何?” 皇帝直视着苏陌的眼睛,静静打量了几番,才面色稍解,朝她问:“你要带朕去何处?” 苏陌淡笑:“去了皇上便知晓了。” 皇帝眸色一动,并未多问。他凌厉的眸光望慕容清扫视一眼,冷道:“慕候,朕念慕候夫人之言,饶你一次。若你下次胆敢以下犯上,朕绝不轻饶。” 说完,皇帝倒是再度转眸望向苏陌的眼睛,眸色再度一深,缓道:“走吧。” 苏陌笑着颔首,而后也不朝慕容清望去一眼,转身便往前走。 皇帝缓步追了上去,并与她并排而行,问:“你的眼睛,朕好生熟悉。苏陌,朕以前可曾见过你?” 苏陌略微诧异的朝皇帝望了一眼:“我以前身居高宅,岂有机会面见圣颜。” 皇帝眸色一动,而后淡然笑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讳莫如深,也未再作何言语。 慕容清复杂的望向苏陌与皇帝二人背影,心头似有难以理清的情绪交织一片。他双手紧握成拳,面色幽冷。 他虽诧异苏陌方才竟会在皇帝面前替他说好话,然而,她这欲擒故纵,想讨好他的做法,倒是令他更为鄙夷嗤讽。 瞧着皇帝与苏陌终于消失在他的眼迹,他顿时冷哼,面带震怒的往不远处那道院门踏步而去。 身后传来有恃无恐的女子嗤笑声,他不由回眸一望,却见最开始阻挡他推门的青衣女子正朝他极为鄙夷不屑的笑着。见他望来,她道:“看什么看!如今小姐不在,你若再看,我可对你不客气了。侯爷,我念瑶可不如小姐那般气量大呢!” 慕容清心头更是来气,眸光如刀的朝念瑶望了几眼,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清月阁。 不消半刻,侯府管家倒是领着一群人来到清月阁院前。念瑶长身而立靠在院门上,淡然应对着老管家等人,问:“管家何事?” 老管家略微为难的望向念瑶,而后将手中的纸张交到念瑶手里。念瑶随手接过,待眸光瞥到纸上那偌大的两个‘休书’,她顿时嗤笑一声,宛若宝贝似的将那纸张折好放在怀里,娇笑盈然的朝老管家道:“算那侯爷识相,自知配不上我家小姐,自惭形秽,便休书一封,与我家小姐分道扬镳。” 老管家等人霎时一震,像看怪物似的瞧着念瑶。 “念瑶这话何意?老头我倒是未听懂。另外,侯爷虽给了夫人休书,但夫人依然不可离开王府,而是,以侍女身份留在侯府,受侯爷差遣,干尽粗活。” 说着,老管家往身后的数名家丁望去,道:“将清月阁内夫人的东西全部搬到西厢下人所住的屋子里。” 一闻这话,念瑶脸色顿时一变。 她挡在院门口,眸光霎时如刀的往管家身后那数名家丁一扫,惹得他们不由后退了几步。 老管家也骇住,震惊的望向念瑶,道:“你,你……。” 念瑶朝老管家瞥来,嗓音冷硬了几许:“今日,谁也别想进这清月阁搬东西。若是有人敢硬闯……。”说着,念瑶随意抬掌隔空往不远处的一棵树震去,使得那棵树顿时拦腰被折断。众人大惊,浑身一颤,然而念瑶却完全无视他们震惊畏惧的目光,仅是随意道:“若是有人敢硬闯,下场便如那棵树!” ------------ (028)花魁疏影,诡异深8 刹那,老管家等人顿时震惊的望向念瑶,有几名胆小的家丁,已然浑身发抖。 瞧着众人反应,念瑶倒是极为不屑的嗤笑一声,道:“这清月阁,我家小姐还要小住几日,岂容你们进去搬东西。另外,既然休书已下,你们便让那慕容清不要过来纠缠我家小姐了,即使在我家小姐露面,也省了吧。” 嗓音一落,念瑶顿时转身入院,而后毫不客气的掩上了院门。 老管家等人错愕震惊的望着那道古朴高硕的院门,脸色各异。 其中一名家丁颤声朝老管家问:“管家,这该如何是好?我们未完成侯爷命令,是否会受惩?” 老管家回神瞪他一眼,皱纹横生的脸带着震惊与怒气:“她,她,她太放肆了,反了反了!我这便去与侯爷说。”说着,老管家顿时转身往回走,腰身微弯,一路还不住的咳嗽,似乎当真气得不清。 这厢,自打苏陌与皇帝出得侯府大门,那慕容轩早已驾车在侯府外等候了。 见得皇帝与苏陌一同出来,站于马车边的慕容轩一愣,而后急忙敛神朝皇帝弯身一拜:“拜见皇上。” 皇帝朗声一笑,一双幽目深邃无底:“三公子无须多礼。” 苏陌也朝慕容轩淡笑:“三公子,出门在外,这些称呼上礼法还是省去为好,免得等会儿在外扰民。”说着,苏陌朝皇帝望去,大红的薄唇勾着一抹浅弧:“皇上,出门外在,我们唤你公子,如何?” 皇帝随意颔首,而后眉宇一挑,眸中带了几分邪肆:“不是说要带朕去一个地方吗?难道你还邀了三公子?” 苏陌勾唇笑着,眸中带了几分浅得无痕的戏谑:“本是仅想邀皇上一同前去的,只不过,皇上出门在外,可带了银子?那个地方,若是没有银子,怕是进不去。” 一闻这话,皇帝那深幽的眸中稍带了几分波动。 片刻,他干咳一声,俊美刚毅的面上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尴尬:“朕出宫,身上从不带银子。” 苏陌淡笑,面色一成不变。而那慕容轩却再度弯身朝皇帝恭敬道:“皇上贵为君王,出门在外自然有人打点,银子这些俗物,自然不该皇上亲自操持。” 皇帝脸色稍稍缓和不少。 苏陌倒是淡笑一声,朝皇帝道:“三公子所言甚是。既然皇上身上未带银子,而我邀三公子与我们一同前往,想必皇上也无异议吧?” 皇帝朝苏陌望来,一双修长的眼睛深邃中带着几分兴味:“自然无异议。” “既然无异议,那就请皇上先上马车吧?另外,皇上的暗卫倒是神出鬼没,只不过等会儿到了那个地方时,还望皇上的暗卫继续隐于暗处,别吓着那里的人了。”苏陌继续缓道。 然而她这话甫一落音,皇帝眸中霎时掠过一道诧异。 他直直的望向苏陌,静静打量,心生复杂。他倒是未料到,她竟连他的暗卫都察觉到了,不得不说,这女人,当真不可小觑。 片刻,他稍稍敛神,颔首同意她的话之后,便缓步走近马车并踏了上去。 见状,苏陌面色不变,浓妆艳抹的脸俗不可耐,但却平静从容。她朝慕容轩望来,道:“三公子也上马车吧。” 慕容轩眸色一动,俊美的面上微微盈出几抹担忧。他几步走近苏陌,低声问:“嫂嫂要带皇上去那个地方?嫂嫂怎能带一国之君去烟花之地?” 苏陌不置可否,笑道:“三公子无须担忧,我有分寸。” 自古君王,哪个身边不是美人如云。虽说青楼妓子比不上皇帝那后宫三千的粉黛,但若论勾人,想必青楼妓子比后宫妃嫔更甚一筹。另外,今日又非她强请这皇帝去怡红楼,而是他自愿跟来,若到时候他真恼了,又与她苏陌何干?呵。 慕容轩错愕的望着苏陌,薄唇动了动,终究放弃了劝阻,仅是极为担忧的望着苏陌,妥协的道:“既然嫂嫂有分寸,那,轩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嫂嫂此举,的确是太过大胆了。” 说完,慕容轩倒是掀袍上了马车。苏陌于原地站立片刻,眸色隐隐一沉,大红的薄唇再度勾出一抹随意如风的弧度,心头蔓延出几抹嗤笑与幽深。 马车一路摇晃颠簸,车轮之声繁长冗杂。 马车内,皇帝正襟危坐,一双幽目毫不避讳的落在苏陌的眼睛上,细细观察。 苏陌倒是淡然不惊,也未迎视皇帝的眸光,反而是将眼光一直凝在坐在马车角落的慕容轩身上,惹得慕容轩眸色不稳,坐立不安,连带脸色都带了几分拘谨。 车内气氛有些怪异,隐隐蔓延出了几分压抑。 良久,那皇帝终究轻笑一声,面露邪肆的朝苏陌道:“慕候夫人乃三公子的嫂嫂,你一直打量着三公子,于理不符吧?” 苏陌淡笑着将眸光自慕容轩身上收回,而后朝皇帝望去:“我已为人妇,皇上这般一直盯着我打量,似乎也于理不符吧?”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轩一怔。那皇帝倒是继续轻笑一声,面上无丝毫恼意,反而若有无意的将慕容轩打量一遍,而后朝苏陌略带兴味的道:“于理不符?呵,你倒是第一个敢指责朕的女人。”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心生嗤笑与咋舌。她朝皇帝往望了一眼,而后淡缓微微的垂眸下去,不言。 车内气氛霎时尴尬。慕容轩诧异的望着苏陌,面上再度露出一抹担忧。皇帝眸光一深,叹了口气,道:“慕候夫人似乎不愿与朕多说话?” 苏陌抬眸朝皇帝望来,浓妆艳抹的脸上平静无波,嗓音宛若碎玉,但却不带丝毫涟漪:“岂敢。” 皇帝眸色一深,也未恼,眸中的邪肆更是浓了几许。 不久,马车倒是缓缓停了下来,车外喧嚣娇笑交织一片。 皇帝面色一变,不由伸手撩开马车窗帘往外一瞥,俊美刚毅的面上霎时盈出几抹复杂。他朝苏陌望来,深幽的眸光带着几分深邃无底的幽光:“你竟带朕来花街?” “皇上息怒,嫂嫂仅是……。”马车一角的慕容轩顿时出声解释。然而他这话还未道完,苏陌便淡声打断:“这里虽是花街,但也是我学琴之地。” “你竟向青楼女人学琴?”皇帝眉宇一挑,嗓音邪肆,但却带了几分凌厉。 他倒是未料到,这女人的胆子,的确连他都要咋舌几分。她不仅敢违背世俗的眼光与青楼女人学琴,竟还敢肆无忌惮的将他这一国之君往这地方带,她,究竟是胆大妄为的莽撞女人,还是心思缜密,算准他不会拿她如何? ------------ (029)花魁疏影,诡异深9 “既是学琴,又何须分场合?只要学到琴技便可。”苏陌随意的望向皇帝,将他的脸色全数收于眼底,缓道。 说着,见皇帝面色又变了几分,她微微一叹,道:“若皇上当真不喜此地,皇上尽可离去。” 嗓音一落,苏陌朝皇帝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深意。 皇帝眸色一动,俊美刚毅的面上迅速掠过一道复杂。他微微敛神,极为深邃的朝苏陌的眼睛打量着,道:“慕候夫人此番,可是在玩弄朕?” 既然神神秘秘的带他到了这里,如今她又说他想走便走,她此番,可有将他放于眼里? 皇帝嗓音略微低沉,隐隐带着几分低怒。 苏陌面色不变,叹了口气,道:“皇上此言,我苏陌可受不起。我仅是一个女人罢了,岂敢玩弄皇上?另外,这怡红楼内的花魁,可是弹得一手好琴,我带皇上来此,也是想让皇上听听那等琴音罢了。” 一闻这话,皇帝面色眸色一动,面上的低怒之气也被尽数敛尽。他直直的望着苏陌,深黑的眸子里微微盈出几抹深邃与玩味,“那花魁的琴技,当真甚好?” 苏陌笑道:“是。” “皇上,其实……。”一旁的慕容轩瞅苏陌一眼,而后朝皇帝望去,正欲将皇帝劝离。 毕竟,烟花之地,可不是一国之君该去之地。若是到时候那皇帝认为那花魁所弹的琴音并未有丝毫特别,皇帝一怒,他这嫂子,岂不是要被降罪了? 另外,凭他所观,这皇帝一路上常常毫无避讳的打量他这嫂子,他此举,已然诡异。不知为何,他总觉这皇帝对他这嫂子的态度,特殊,而又令他不安。 慕容轩这话一出,然而依旧未落几字,便被皇帝出言打断:“三公子无须多言。既然到地方了,便下马车吧。” 说完,皇帝倒是蟒袍一撩,率先下了马车。慕容轩略微蹙眉,担忧的朝苏陌望来,然而苏陌去朝他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随意如风,淡道:“三公子,下车吧。” 慕容轩薄唇一抿,踌躇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而后极为干脆的下了马车。 不久,待苏陌与皇帝等人行至怡红楼门前,楼门两侧的几名浓妆艳抹的迎客妓子霎时扭着柔软的腰肢娇笑着朝他们靠过来。 刹那,浓郁的脂粉味袭来。皇帝眉宇一蹙,眼看两名妓子的手要挽上他的,他霎时伸手将走在他前方的苏陌揽在怀中,而后在那两名妓子愣眼望着他的刹那,他眸色一深,嗓音带了几分邪肆与冷意:“离远点!朕……本公子有女人作陪。” 他这话一出,那几名妓子皆是错愕的望向他。而此际的苏陌,却差点忍俊不禁。 皇帝的手紧勾着她的腰身,她后背紧贴他的温软的胸膛。此刻,她倒是能察觉到他浑身的僵硬,似乎带了几分完全不符合他腹黑性子的紧张。他这般反应,倒是真让她心生猜测他这一国之君,竟还怕几名妓子不成? 这时,其中一名紫衣妓子倒是回神过来,朝皇帝勾唇一笑,柔软的嗓音似是含了蜜糖,道:“这位公子入青楼还带着女人,难不成是担心我们青楼的姐妹会将你伺候得不满意?” 她这话一出,皇帝倒是未言语,一旁的慕容轩却微微白了脸色。 他急忙走至皇帝身边,稍稍以身挡住那紫衣女子落在皇帝身上的视线,并道:“姑娘切莫胡言。我们今日,仅是来听琴的。” “听琴?呵,公子何须这般委婉。来青楼的男人,岂会仅是听琴?”那紫衣女子顿时嗤笑,惹得其她的几名妓子也跟着娇笑不已。 见状,苏陌倒是慢腾腾的敛神。皇帝缠在她腰间的手臂稍稍紧了一分,惹得她有些不适,为防止这皇帝当场发飙,她倒是伸手将慕容轩拉到一边,而后迎视上紫衣女子的眸光,温婉笑道:“我们今日,的确仅是来听琴的。花魁疏影姑娘昨日亲自相邀,我们本不愿来,但却不好拂了疏影姑娘的面子。” 嗓音一落,苏陌倒是见那紫衣女子的脸色霎时惶恐了几分。 苏陌淡笑,心生几抹兴致。如此瞧来,那花魁在这怡红楼里,似乎当真极有地位呢。忆起昨日,自她从花魁的屋子内出来后,这怡红楼老鸨对她,也是带了几分莫名的恭敬呢。 “姑娘,您来了。”这时,一道讨好热络的嗓音飘来。 苏陌循声一望,倒是见怡红楼老鸨步履蹒跚的跑了出来。 苏陌眸色一动,朝老鸨笑笑:“难得妈妈还记得我,我应疏影姑娘之约,特来学琴。” 说完,她直视着老鸨,见她面上无丝毫不满,反而是极为热络的朝她笑着,恭敬道:“昨日姑娘走后,我们疏影便对我说她与姑娘一见如故呢。也难得姑娘能看得起我们这些青楼之人,竟会来青楼学琴,呵呵,看来,疏影说得倒是未错,姑娘果真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呢。” 说着,老鸨若有无意的往那正搂着苏陌的皇帝瞥了一眼,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而后又朝苏陌与慕容轩与皇帝笑道:“姑娘,公子,先里面请。” 苏陌眸色一深,勾唇一笑。 她任由皇帝搂着她进入怡红楼,而后在楼中奢靡作乐的众人眼光里跟着老鸨一同上了二楼。 待走至花魁疏影的屋门前,苏陌倒是在老鸨举手推门前朝她笑道:“此番来,我们可未给你银子,妈妈不恼?” 老鸨面上的笑容稍稍一僵,而后敛神,嗓音微微带了几分小心:“既然姑娘是我们疏影指名道姓的客人,我怎能向姑娘要银子,不给我们疏影面子啊。” 说着,见苏陌面色不变,似是不信她的话,更似要看穿她。老鸨神色再度一敛,又有条不紊的补道:“疏影可是我怡红楼花魁,我倒是不会因这事而拂了她的面子,得罪她啊?我还得靠她赚银子,若是当真得罪她了,这怡红楼的生意怕是也要不景气了。” 嗓音一落,老鸨伸手便推开了面前那道雕花木门,而后朝苏陌与慕容轩与皇帝缓道:“姑娘,二位公子,进去吧。” 苏陌淡笑不语,仅是向老鸨颔首一番,便踏步入了屋子。 皇帝的手臂已然勾在她的腰间,待入得屋中,苏陌先是将不远处那背对着她坐在妆台前的红衣曼妙女子打量一旁,而后才回眸朝皇帝望去,低声道:“公子此番,可否将你的手拿开了?” 拿她当挡箭牌也当完了,他如今再与她一直保持这亲昵之举,倒是甚为不妥了。 苏陌这话一出,皇帝勾唇一笑,深黑的双目里绽出几抹邪肆。 这时,那坐于妆台前的大红女子也回头过来,她先是朝皇帝瞥了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在了勾在苏陌腰间的那只皇帝的手臂上,眸中几不可察的滑过一抹凌厉的嗤笑与煞气。 皇帝并未注意到红衣女子的眼色,他仅是直直的望着苏陌的眼睛,而后淡缓微微的松开苏陌的腰,而后垂头贴近苏陌的脸,朝苏陌故作轻嗅了一番,道:“不仅是你的眼睛,就连你身上的香,都让朕似曾相识呢。你说说,以前在苏府里,你当真未见过朕?” 他嘴里的热气喷在苏陌脸上,惹得苏陌眸子微微沉了一分。 一旁的慕容轩倒是震惊的望向皇帝与苏陌,心生诧异。他只觉如今这皇帝垂头贴近苏陌,举止亲昵,甚是于理不符啊。 苏陌倒是浑然不惊,仅是稍稍敛神,往一旁走了一步拉开她与皇帝之间的距离,浓妆艳抹的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公子怎又问这话了?今日我已回答过了,我以前,并未见过公子。” 另外,她如今面上浓妆艳抹,除了脂粉味,还能有什么香?他竟说对她身上的脂粉香也似曾相识,他这等言语,委实可笑了些。 苏陌这话一出,皇帝倒是面色不变,他那眸中的深邃与兴味,也更是浓烈了几分。 “姑娘来这里坐吧!”这时,不远处的红衣女子走至不远处的琴桌边坐定,而后伸手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朝苏陌笑着。 她面容极为绝美清逸,眸中带着几抹蛊惑般的魅惑。她静静的望着苏陌,面上笑容宛若夏花,甚为精致好看。 苏陌朝她一笑,而后瞥了皇帝一眼,便缓步走至红衣女子的身边坐下,并朝她笑道:“疏影姑娘,我今日多带了一位公子来,姑娘不会介意吧?” 疏影笑着,抬眸朝皇帝瞥去,眸色霎时复杂了几分,但仅片刻,他便全数收敛住眼中的复杂,回眸朝苏陌若有无意的笑道:“我昨日仅说要教姑娘抚琴,可未说过要见其他男人呢。” 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朝苏陌轻笑一声,精致的面容霎时带了几分引人入胜的绝美风华,又道:“你说,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见她又问这等莫名且怪异的问题,苏陌微微一怔,淡笑开来:“姑娘怎又与男子比起容貌来了?” ------------ (030)花魁疏影,诡异深10 红衣疏影嗤笑一声,转眸贴近苏陌,修长的眸中闪着几缕深邃与魅惑,嗓音宛若柳条扶苏,甚为轻飘惑人:“如此看来,姑娘似乎不愿回答。”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微微往旁边坐了少许,暗自拉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而后朝她笑道:“不是不愿回答,仅因你这问题,的确为难我了。我昨日也说过,你甚为好看,但若论起俊美,还是我面前这二位公子要强上几分。” 苏陌嗓音轻缓无波,隐隐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微疑。她昨日便领教过这花魁的怪性子,今日再度领教,仍是有些难耐。 她这话一出,疏影眉宇一蹙,她那精致的薄唇上,也霎时勾唇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来。 一旁皇帝倒是轻笑一声,而后极为自然的走至不远处的软榻上坐定,一双深黑无底的幽目朝疏影望来,并细细打量一番,启声道:“你便是怡红楼花魁?” 疏影应声朝皇帝望去,眸中依旧蔓延出几抹复杂。她直直的迎视上皇帝的目光,却未有要回话的意思。 气氛有些压抑尴尬,一旁的慕容轩倒是走至皇帝身边,朝皇帝缓道:“回皇…回公子,她正是怡红楼花魁,疏影姑娘。” 皇帝悠然点头,仍静静的与疏影对视,嗓音微淡,但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大气与凌厉:“闻说你琴艺了得,不如弹上一曲,供我们品评,如何?” 说着,皇帝倒是转眸朝苏陌望来,一张俊美刚毅的脸上带着几抹浅浅的威胁。 他如今进这怡红楼,便是因她说这怡红楼花魁的琴艺了得才进来的呢,当然,若是这花魁弹奏的琴曲仅是一般入耳,他倒是可以好生惩处一下她的‘欺君之罪’呢。 皇帝这话一出,苏陌倒是浑然不惊。她云淡风轻的朝皇帝望了一眼,而后将眸光落于疏影的面上,缓声道:“疏影姑娘,此际可否弹奏一曲?” 说来,她苏陌虽不惧这皇帝,但也未想过要与他硬碰硬的得罪他。他知晓他眼中的威胁,她也信任这疏影的琴技。但不得不说,这花魁性子极为怪异,连她对她都难以捉摸。 所以此番,她倒是愿这花魁能好生弹奏一曲,也好让她在皇帝面前下台。 苏陌这话一出,那疏影倒是转眸朝她望来,修长的眸子闪着几抹寒意:“你可别忘了,我虽答应教你学琴,但可未允你在我面前出声让我替这些男人弹琴!” 她嗓音低沉,隐隐带了几分冷意。 一旁慕容轩倒是微微一怔,他略微担忧的瞥了一眼皇帝,见皇帝微微蹙了眉,他急忙转眸朝疏影望来,缓声劝道:“疏影姑娘,你是怡红楼花魁,给男人弹琴,也是自然。你若心有不愿,不如我出千两银子换你一曲,可好?” “哼,你还真将我当做楼里俗人了,竟用银子来换我一曲?”疏影修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嗓音也低沉了几分,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然而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皇帝倒是淡然出声,嗓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低讽:“千两换你一曲,莫非你还有异议?你身居青楼,即便有几分傲气,但也只不过是风尘俗人罢了。” 刹那,疏影脸色顿时一变。 她直盯着皇帝,一双修长的眸子里崩裂出几抹摄人心魄的寒意:“你可是瞧不起我?” 皇帝抿唇一笑,嗓音淡然悠闲,宛若走马观花看戏一般,随意但却挑衅十足的道:“说来,本公子并未瞧不起风尘之人,但却惟独瞧不起你。你身为妓子,但却居高自傲,的确坏了风尘之人的名声。” 说着,见疏影脸上昭然若揭的带了怒气与冷如冰霜的寒意,皇帝顿时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盯她一眼,而后朝苏陌望去,缓道:“本公子今日倒是不愿在此听琴曲了,闻说京都西郊有片清湖,不如你随本公子去游湖,如何?” 苏陌抬眸迎视上皇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稍稍思量,朝皇帝笑道:“公子都开口了,我岂能不应。” 说来,这花魁性子的确古怪,三言两语就能将气氛给弄僵了。她倒是真不知这俊美倾城的女子,究竟是如何在这烟花之地生存的。像她这等性子,想必会得罪不少来此作乐的男人吧。 片刻,苏陌暗自压下心底的所思所想,而后朝疏影望来,缓声道:“今日多谢姑娘相见,苏陌先行告辞了。” 嗓音一落,苏陌刚欲起身,却不料身旁的疏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苏陌一怔,依旧觉得这花魁的掌心粗糙难耐。她敛神,转眸朝她望去,却对上了她那双深幽修长的眸子。 “我让你走了吗?”疏影嗓音微冷,隐隐带着几分复杂。 一旁慕容轩倒是有些急,他几步过来走至苏陌与疏影面前,朝疏影道:“姑娘,你这是做何!难不成还不要人走?” 疏影却不朝慕容轩望一眼,仅是直直的迎视着苏陌的眸光,而后浅笑一声,面容倾城绝色,但却魅惑勾人:“我答应先替他们二人抚琴一曲,但等琴曲一完,你随我去京都西郊的清湖游玩,如何?” 苏陌眸色霎时一深,面露诧异。 然而这时,那坐于软榻上的皇帝倒是起身缓步过来,伸手拉上了苏陌的另一只手腕,朝苏陌道:“本公子相邀,你怕是不可拒绝吧?” 疏影瞥皇帝一眼,握在苏陌手腕上的力道一斜,轻易将苏陌拉于怀中,意味深长的笑道:“孤男寡女游湖,怕是招人耳目。姑娘还是与我游湖为好。” 皇帝轻笑一声,倒是放开了苏陌的手腕。他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朝疏影瞥去,眸光在她领口极高的脖子流连一番,略微邪肆的笑道:“身为红尘女人,你对男人不在意,反而倒是在意起了女人来了。你究竟是断袖,还是骨子里排斥男人?”说着,皇帝眸色一动,,面露一分强势的邪意,又道:“闻说青楼女子皆是轻纱薄衣,你倒是穿得厚,连脖子都不露丝毫。” 疏影冷嗤一声,倒是未作言语。 苏陌倒是有些无奈,如今她被疏影拉在怀里,她鼻间全都充斥着她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另外,她倒是发觉,这疏影的胸前毫无女子该有的温软,反而是平如草原,倒真令她有些诧异了。 她眸色一深,慢腾腾的作势要离开疏影的怀,她另一只纤细的手,也自然而然且云淡风轻的滑过她的胸,待指尖触及她胸前的一片平坦时,她眸色顿时一冷,在坐直身子的同时,她的眸光先是瞥了一眼她的胸,而后将眸光全数落在了她那被衣领全数遮盖的脖子上。 她的胸,竟然平坦无余,毫无女子的丰润。另外,她本就觉得这花魁怪异,没事便喜欢与男子比容貌,加之她身上像是欲盖弥彰般的浓郁脂粉味,更是让她心生怀疑这花魁,究竟是男是女了。 一想到这儿,苏陌不由朝皇帝望去,却见他依然打量着花魁的脖子,她顿时一笑,聪明如这皇帝,想必他,也怀疑了吧。 “怎么,故作不经意的吃了我胸前的豆腐,还觊觎我的脖子?”这时,疏影倒是朝苏陌不慌不忙的媚笑出声,嗓音宛若一道风烟,甚为引人。 苏陌还未回话,一旁的皇帝倒是淡然顺着琴桌走至疏影的另一边,且突然伸手扯开了疏影的领口。 霎时,疏影那光滑如玉的脖子倒是全数露了出来。 然而,瞧着她那脖子,皇帝眸色顿时一沉,面上也露出了几抹不可置信。 苏陌转眸将疏影的脖子细细打量一番,终究是心生怔愣。这花魁的脖子,竟然未有男人该有的喉结。如此一来,她,当真是女人? ------------ (031)游湖惊魂,暗中手1 此际,疏影倒是淡然而然瞥皇帝一眼,而后展眉朝皇帝一笑,精致绝美的面容魅惑无限,但嗓音却带了几分嗤讽:“竟扯我衣衫,怎么,公子这是想对我霸王硬上弓?” 她昭然若揭的讽刺之语一出,皇帝倒是沉了脸色。 “疏影姑娘,你误会了,这位公子仅是……。”一旁的慕容轩微微上前替皇帝解围,他那俊美的面上,仍带着几分未完全消散的错愕,想来也是对皇帝方才的举动心生诧异。 苏陌叹了口气,心知这皇帝此番也下不了台了。他历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如今竟被一个青楼女人说成是霸王硬上弓,他若是再不沉脸,那他就不是她心中那腹黑的郡主了。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而后朝身边的疏影望去,转移话题道:“疏影姑娘,你方才不是说你弹奏一曲,我便随你去游湖?” 疏影轻笑,精致面容魅惑无限。她慢腾腾的转眸朝苏陌望来,一双修长的眼睛深黑无底,但却流光婉转,甚为惑人:“是呀,怎么,你同意了?” 说着,她倒是缓缓放开了苏陌的手腕,而后伸着修长的手指将她那被皇帝扯开的衣领重新掩上。 苏陌淡然不惊,随意迎上她投来的眸光,缓道:“是!姑娘若在这二位公子面前弹奏一曲,我便随姑娘去游湖。” 虽不知这疏影因何要让她跟着她游湖,但她倒是不愿多想。说来,她苏陌历来淡漠随性,而这花魁性子怪异,想必她身上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若是游湖之中她偶然窥得这花魁的破绽或秘密,那也算是一种消遣了。 苏陌这话一出,疏影倒是勾唇一笑,眸中也带了几分满意。 她朝苏陌微微颔首,而后朝皇帝与慕容轩望去,道:“二位公子不是要听琴?我这便献上一曲。” 嗓音未落,她那修长的指尖已然探上了琴弦。 手指一勾,那七弦琴上的琴弦霎时一颤,一缕铿锵音色嗖然飘出,堪堪带了几分刺耳。 皇帝与慕容轩皆是蹙眉,疏影自眼风里瞥着他们二人的反应,唇瓣上的弧度更是深了几许。 她垂眸凝视琴弦,手指加快的拨动,她指法毫无章律可言,琴弦也是杂乱无章的胡乱震颤。空气中荡出的音色一声盖过一声,高亢刺耳,尖入心脉。 皇帝脸色更是沉了几许,他直盯着疏影,幽目里也带了几分低怒。 他倒是未料到,本是来听琴,却不料被这花魁胡乱应付。他身为九五之尊,历来高高在上,何时受过这等随意且讽刺似的应付了? 一旁的慕容轩倒是紧蹙眉头,错愕的望着疏影。这疏影弹的琴,他昨日也闻过。然而昨日她执着自己这嫂嫂的手弹奏出的《凤求凰》一曲,甚为悦耳耐听,然而她今日一曲,却是与昨日相差极大,琴音毫无音调可言,反而是高亢刺耳,若非他定力尚佳,怕是早要伸手捂耳了。 此际的苏陌,倒是眸色一沉,暗自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花魁此举,应是在与皇帝斗气吧?想来,她仅是红尘之人罢了,她,又怎有这般大的脾气? “够了。”片刻,苏陌缓缓伸手拉住了疏影那双在琴弦上拨弄的手。 霎时,琴弦余颤,刺耳的音律也慢吞吞的弱了下去,直到全数消失在了空气里。 疏影轻笑一声,转眸兴致盈盈的朝苏陌望着:“怎不让我弹奏下去?这首曲子,还不到一半。” “还是别弹了,别弹了。”慕容轩一阵错愕,急忙出言。 于他而言,这花魁今儿定是不想拿出真本事了,如此一来,她若再弹下去,他怕是要君子风度尽失,当着她的面就要极不给面子的捂住耳朵了。 疏影对慕容轩的话倒是宛若未闻,她未朝慕容轩望去一眼,反而是直直的盯着苏陌,眸中带了几分魅惑:“你放开我的手,我将余下的半段曲子弹完,如何?” “无须再弹了。既然你无心在本公子面前好生弹奏,想必再让你弹奏下去,琴音依然……难以入耳。”这时,皇帝倒是出声了。他依旧蹙眉,一张俊美刚毅的面上带着几分大气,但也毫不避讳的蔓延出了几抹不屑。 疏影挑眉朝皇帝望着:“公子觉得这琴音难以入耳,仅因公子不懂琴罢了。”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转眸朝苏陌望来,媚声问:“你觉得这琴音如何?” 苏陌微微一怔。说来,这疏影的问题,她倒是不好回答。但唯有一点,她也觉得她的琴音,高亢刺耳,的确不中听呢。 “我不懂弹琴奏曲,无法妄断品评。”苏陌默了片刻,缓道。 她嗓音甫一落音,疏影倒是轻笑一声。 她那双粗糙的手云淡风轻的反手将苏陌的手握在掌心,而后拉着苏陌一同站起身来,道:“虽不懂弹琴奏曲,但这好听与不好听,你应有所判断吧?” 这话一落,她似也未有心思闻苏陌的回答,反而是转眸朝皇帝望去,媚声一笑,道:“琴曲我也弹了,公子如今对我的琴技也有品评。眼下,我便带这位苏姑娘去游湖了。”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意味深长的道:“闻说今日京都西郊的清湖有诗友会,我看公子也一表人才,想必诗词做赋也不弱,若是公子不嫌弃,随我们一同去游湖,如何?” 她这话一出,苏陌倒是一愣。她未料到,这疏影明明排斥皇帝,方才她也未有意思要与皇帝一同游湖,而如今,她突然改口,是为何? 皇帝直视着疏影,眸色一深,似是思量了片刻,他那薄唇上蓦地勾出一抹邪肆,缓道:“既然姑娘邀请,本公子自然要去。” 一旁的慕容轩错愕的望了望皇帝,似要相劝,然而疏影却将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道:“这位公子若是不愿去,便不去好了。反正我未有意愿邀你。” 疏影这话一出,慕容轩一怔,而后黑了脸。 想他慕容轩也是鲜少得罪别人的君子,如今他倒是被一个女子如此不待见,此番,即便是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沉了眸色。 苏陌将慕容轩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而后又自眼风里瞥了一眼皇帝,心头隐隐滑过一抹复杂。 片刻,在慕容轩错愕静默之际,她转眸朝疏影望来,缓道:“就让三公子去吧,他既然是与我一同来的,怎能独自离去。” 疏影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朝苏陌漠不关心的随意道:“既然如此,便让他去了。” 她这等轻视的话语一出,一旁的慕容轩面色丝毫未解,他那双眸子,反而是再度沉了几许。 ------------ (032)游湖惊魂,暗中手2 天色甚好,红云低浮。 空气中浮动着几抹浅浅的微风,朗然怡神。 那宽硕的道路上,人流如云。一辆四面轻纱飘拂的精贵马车自人流中穿过,浓郁的脂粉味香了一街。路人对那马车皆是注目而去,眸光流连,一些年轻公子倒是不由紧盯着马车四面的轻纱,似要盯透薄纱望进车内,只为盼瞧见那轰动京都的一抹倩影。 是的,只要是沾过青楼门槛之人,何人不知怡红楼花魁疏影的座驾是一辆轻纱飘垂、四面留香的马车? 所以这在人群中穿梭而过且留香四溢的马车内,想必正是坐着那琴动京都的花魁妙人。 街人注目,公子留思。 然而此际那两渐行渐远的精贵马车内,气氛缄默,里面坐着的四人皆是坐姿各异,面色阴沉。 那一身大红的花魁疏影,正懒散靠在苏陌身上,她修长的指尖把玩着苏陌的发丝,一举一动风华魅惑,但却带了几分玩味。 那丰神俊朗的皇帝倒是端坐在疏影与苏陌对面,他深黑的眸子若有无意的瞥着疏影,刚毅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探究与深意。 而那慕容轩,则是兴致缺缺的坐在马车角落,眸光偶尔在疏影与苏陌身上辗转,最后倒是慢腾腾的闭眸养神。 车轮声繁长冗杂,车内气氛一路缄默沉寂。 疏影依旧把玩着苏陌的发丝,苏陌依旧淡然而坐,眸光微垂,似是带了几分幽谧。 这时,那皇帝倒是眸色一深,终究是抬眸朝疏影直视而来,嗓音隐隐带了几分陈杂:“即便是女子与女子之间,也不可亲密弄发吧?” 皇帝这话一出,那疏影倒是微微一怔。 片刻,她握紧苏陌的发丝,兴致盈然的朝皇帝望来,勾唇一笑,道:“公子这是在提醒我不要握苏姑娘的发?” 皇帝也未否认,仅是朝疏影直直的望着,淡道:“你抚女子之发,的确怪异。即便是礼仪亲疏,也不可无礼于此。” 疏影眸色一深,而后伸指放开苏陌的发丝,若有兴味的朝皇帝道:“既然公子说抚女子之发有失礼仪,那我本是红尘之人,我抚你的发丝,如何?” 疏影调侃的语气一出,她倒是轻笑一声,而后探身往皇帝靠去。 皇帝眉宇一蹙,正欲言语,那角落里的慕容轩倒是急忙挪身上前挡住疏影,有些赧然无奈的道:“姑娘,不得无礼。” 疏影轻哼:“他身为男子,却要你来护他,难不成,他堂堂男儿还怕我这个女人不成?” 这话一出,慕容轩面色一变,有些错愕担忧的回眸朝皇帝望了一眼,见皇帝面上隐隐带怒,他愣了一跳,而后急忙转眸朝苏陌望去,以图求救。 迎视上慕容轩的目光,苏陌叹了口气。不得不说,皇帝与慕容轩这两个男人与疏影这诡异女人凑在一起,当真随处都有挑衅,随时都有对峙发生呢。 片刻,她暗暗敛神,而后坐直身子,转眸朝疏影望去,转移话题道:“疏影姑娘虽身居青楼,但我却知姑娘洁身自好,略有清傲,你自不会是那些凡尘俗气的妓子可以比拟的,只不过,今日本是出游,疏影姑娘还是不要对某人某事太过计较,免得坏了游湖的雅兴。” 苏陌嗓音轻缓从容,虽有意缓解气氛,但却未对皇帝特殊包庇,更未对疏影刻意请求。她嗓音淡得无痕,宛若一抹清风滑过,带着几分随意。 她这话一出,疏影倒是转眸朝她望来,而后退回她身边坐定,深黑的眸光落在她面上流连片刻,笑道:“你究竟是怕我坏了雅兴,还是怕我继续为难你带来的两个男人?” 苏陌淡笑:“若是二者皆有呢?” 疏影唇上的弧度越来越深,眸子深邃得宛若一汪无底寒潭,隐隐带着几分浮于虚表的魅惑,但却含着几分令人心虚的摄魄。 她直直的朝苏陌笑着,却未言。一旁的慕容轩眸色倒是有些波动,敛神朝疏影道:“是啊,既是游湖,大家都高兴点为好,切莫扰了兴致。” 他嗓音落下良久,疏影依旧未言语。 慕容轩见疏影如此忽略他,不免心生尴尬,仅得迅速拘谨的瞟了一眼安然坐定的苏陌,而后微缓缓的垂下了眸。 不久,马车倒是行至了京都西郊的清湖。 此际,柔和的阳光落在湖面,微风荡过湖面激出缕缕涟漪,乍眼一瞧,倒是觉得湖中波光粼粼,甚为好看。 清湖堤岸上,葱郁柳树飘垂且随微风摆动,宛若纤细臂膀柔和蜿蜒,倒是给人一种悠和之感。 那波光浮动的湖中,数艘精致画舫甚为显眼,悠扬的丝竹之声随着那些画舫飘出,怡神悦耳中倒是带了几分悠然之感。 那些精致的画舫周围,数十只独木小舟随着双桨的摆动微微滑行,舟上有头戴斗笠的渔夫理着手里湿透的渔网,不时还悠闲的抬眸朝那些画舫观去,悠闲自得。 苏陌等人立于湖边,微风拂来,扬起几人的发丝与衣袂。 这时,那站于苏陌身边的疏影倒是一手拉上苏陌的手,一手指着湖中不远处的一艘画舫,道:“你觉得那艘画舫如何?” 苏陌转眸顺着她抬起的指尖望去,目光落在不远处那艘四面轻纱飘垂的画舫上打量一番,道:“甚好。” 疏影笑笑,眸子深邃:“你在敷衍我的话?” “既知是敷衍,你又何必相问?”这时,一旁的皇帝倒是出声了。 疏影朝皇帝望了一眼,眸底深处掠过一道寒意。皇帝倒是随意迎上她的眸光,二人都互不相让的对峙了一番,这时,湖中那艘四面轻纱飘垂的画舫已然靠近了岸边,画舫甲板上却突然出现一抹修条的青影。 “姑娘,画舫已然靠岸,焚香琴台也已设好。”一抹略带恭敬的嗓音自画舫甲板上那青衫男子的口中飘出,隐隐带着几分井然。 疏影倒是慢腾腾的收回了与皇帝对峙的眸光,而后轻笑一声,牵着苏陌就往画舫方向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画舫已然靠岸,二位公子还请自行上来。” 皇帝面色不善,他直直的望着疏影的背影,眸光也越发的深邃。 待苏陌与皇帝等人全数登上了画舫后,画舫上那青衣男子倒是识趣的消失了。 画舫内,摆设之物皆是精致,各种奇珍异玩随意摆设,因为数目甚多,倒是显得有些凌乱。 苏陌被疏影牵着坐在了琴桌前,皇帝倒是择了画舫内的软榻坐定,而那慕容轩,却踌躇了一番,终究是站在皇帝身边,不敢入座,在皇帝示意他一眼后,他才松了口气,择了一边的圆凳坐定。 ------------ (033)游湖惊魂,暗中手3 画舫内气氛依旧带了几分沉寂。 此际,苏陌淡眸扫了众人一眼,而后垂眸将面前琴桌上的红木琴打量了一番,在察觉到琴身上刻有一抹古朴的莲花印记后,她眸中顿时闪过一道诧异:“此琴乃古莲?” 她这话一出,坐于她身旁的疏影倒是勾唇一笑,精致面上魅惑风华,但却带了几分妖异:“怎么,姑娘也知这琴?” 苏陌朝她望来,眸底深处浮有一抹探究:“古莲琴乃琴中绝品,若是擅懂音律之人拥有此琴,怕是要挥出音功,杀人于无形了。” 说着,苏陌伸指在面前那红木古莲琴的琴弦上微微一弹,一抹铿锵琴音霎时飘出,凌厉的音调倒是惹得皇帝与慕容轩等人眸色一动,纷纷沉了眸子。 “我倒是好奇,疏影姑娘因何拥有此琴的?”苏陌微缓缓的收回手指,转眸朝疏影静静的望着。 疏影面色不变,媚声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仅是青楼中人,又岂能拥有这等名琴。这古莲琴和这艘画舫,都是我那入幕之宾借我玩弄几日的罢了。” “不知姑娘所言的那位入幕之宾是?”苏陌眸色一动,缓声问。 疏影轻笑,她倾身往苏陌靠来,一双薄唇停留在离苏陌耳朵极近的距离,媚声道:“我说出来你可别怕。我那入幕之宾,便是颜无伤,颜公子。” 她嘴里温热的气息直直喷上苏陌耳郭,但苏陌却宛若未觉,心头仅因她方才的那句话而心生兴味。 颜无伤? 这花魁的入幕之宾,便是那颜门魔头,颜无伤了? 呵,果然,近日惜月宫所得消息称颜无伤多次出入怡红楼,如今一看,当真如此。 只不过,江湖传闻颜无伤残暴阴狠,宛若嗜血魔头,像他那样的冷血魔头,又岂会对一个青楼女人这般好,不惜送上价值连城的画舫,就连世人皆觊觎的古莲琴,他都能随意相赠。 如此说来,这花魁在颜无伤面前,还不是一般的得宠呢。 “那颜公子,这几日都在怡红楼?”苏陌暗自敛神,嗓音平淡如初,似是随意一问,不带丝毫情绪。 疏影修长的眸中微微滑过一抹深色,她伸指轻佻的勾上苏陌发丝,嗓音柔酥骨:“不是。颜公子仅是夜里才会来我房里。” 她此番的声音倒是有些大,一旁的皇帝眉宇更蹙,而那慕容轩的面上,却带了几分赧然。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若这花魁所言属实,那她夜里,怕是要当真夜探怡红楼了。 “今日在怡红楼里,我遵守约定,为这二位公子抚了琴,而你如今,便要遵守约定随我学琴与箫了。”这时,疏影那绵长魅惑的嗓音道出,苏陌当即回神,勾唇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了几分俗气的笑容,但她那双深黑的眸光,却藏了几分深邃。 “那就有劳姑娘了。”苏陌缓道,嗓音宛若清风,不带涟漪。 疏影轻笑,微微颔首。她伸着修长的手指握上苏陌的手,苏陌面色不变,知晓这花魁又要手把手的教她弹琴。 苏陌的手指顺着她手指的牵引往琴弦上一拨,一缕铿锵音色飘出,依旧刺耳。 她不由蹙眉,然而手指却被疏影牵引着在琴弦上颇有节奏的动了起来,霎时,一缕曲调分明的琴音飘出,声音好听不少,但却依旧让苏陌沉了眸色。 这曲,竟然又是凤求凰。 “弹琴时,需集中心神,排除异己,手指不可僵硬,灵活拨弄琴弦,方可速成。”疏影捏紧苏陌的手,柔声嘱咐。 苏陌眸色一动,不由放松了手指,思量了片刻,却道:“姑娘为何又教我奏凤求凰?” 疏影轻笑,不以为意的道:“仅是练琴罢了,又何须计较用哪首曲子练?你若是指法熟练了,任何一首曲子,你都可随意弹奏。” 苏陌眸色一动,不置可否。 然而一旁的皇帝却突然出声了:“姑娘此番邀本公子游湖,连茶水都不差人奉上?” 疏影握着苏陌的手停住,转眸朝皇帝望去,“画舫上不像怡红楼内一应俱全,公子的茶,倒是的确未准备。” 皇帝微微一怔,眉宇蹙得更深。 他直视着疏影,深黑的眸中滑过缕缕邪肆与复杂。 良久,他才眸色一沉,薄唇一启正欲言语,却不料画舫外霎时传来一片惊呼,随后,一道‘扑通’的水声响起,借着便是一道凌乱惊慌的嗓音响起。 “小姐,小姐!” “来人啊,快来救救我家小姐。” 刹那间,苏陌等人皆是一怔。 然而,那皇帝却嗖然咽下正欲道出的后话,急忙起身跑出了画舫,身形都慌乱得带了几分踉跄。 一旁的慕容轩见状,也急忙瞥了苏陌一眼,而后起身朝皇帝跟去。 瞧着皇帝的背影,苏陌一愣,倒是不知这阴柔腹黑的皇帝,竟然也有惊慌之际。 她勾唇一笑,眸光却不由触及到疏影的目光,却见那疏影正深邃复杂的望着她。 迎视上苏陌的眸光,疏影眸色一敛,突然朝她柔声笑道:“方才那惊慌的喊声,似乎是昌平长公主的贴身丫鬟的声音。” 苏陌心头当即了然。 难怪那皇帝方才会惊慌失态,想必那掉湖之人,应是昌平长公主,也便是他那受宠至极的皇妹吧。 以前,她虽常日呆在流月宫,不问京都与朝廷世事,但每月回苏府,她倒是有心差人打探京都之事。闻说那与皇帝同胞的昌平长公主常日里嚣张至极,且极喜女扮男装流连市井之地,宛若地痞流氓般,即便是闯了大祸,连官府都得讨好的替她全全善后。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隐隐一动,而后转眸朝疏影望去,似是想起了什么般朝她问:“姑娘又是如何知晓方才外面那惊慌的嗓音,是昌平长公主的贴身侍女的?” 疏影面色不变,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带着几分讽笑:“往日那昌平长公主,曾女扮男装入过怡红楼,后身份被拆穿,悻悻逃走,连银子都未来得及付。” 说着,她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深,又朝苏陌道:“我们也出去看看。” 嗓音未落,她便拉着苏陌起身快步出了画舫。 刚出画舫,苏陌便见皇帝早已在湖中飞跃,他衣袂翻飞,身形倒是极为矫健,然而,待他的身子刚要接触到那水中挣扎着的粉红身影,并伸手要拉那粉红女子时,他身子却突然一滞,似是惊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刹那,数道黑衣身影宛若鬼魅般突然自水中窜出,水花四溅,场面极为猛烈震撼。 那些黑衣人身形极为伶俐,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直逼皇帝。 皇帝乍然一惊,本能的闪身躲避,虽动作极快,但仍是被其中一名黑衣人一剑刺穿了肩头。 见状,苏陌微微一怔,浓妆艳抹的面上滑过一抹嗤笑。她对这皇帝,虽仅见过几面,但却极为不喜他的算计,如今他肩头吃了一剑,她也便当做好戏看了。 ------------ (034)游湖惊魂,暗中手4 这时,站于甲板上的慕容轩倒是急得团团转,他朝苏陌望来,见苏陌面上带着几抹讽笑,他不由蹙眉,疾步走至苏陌身边望了苏陌一眼,而后朝疏影道:“姑娘,请吩咐人速速将画舫靠岸。” 疏影轻笑一声:“这是为何?” 慕容轩急道:“自然是找人来救那位公子。” 疏影眉宇一挑,精致绝色的面容魅惑盈然:“画舫已然在湖中央,即便是靠岸了,待你找得人来,那位公子,怕是早已魂归西天了。” 她这话一出,慕容轩面色顿时一白。 事关重大,想来,若是皇帝在此殒命,这君国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他急得双手隐隐有些发抖,一双唇瓣隐隐发颤,手足无措间,他朝苏陌望来,眸色隐隐一深,也不顾疏影在场是否会暴露身份了,仅是道:“嫂嫂可否出手相救?” 他嗓音微颤,但话语却带了几分恳求。他眸光直锁苏陌的眼睛,模样坚定紧张,但却带了几分复杂。 一旁疏影倒是嗤笑一声:“嫂嫂?公子初入怡红楼,可不是这样唤苏姑娘的呢。” 慕容轩瞥她一眼,也顾不上她,眨眼之际,他眸光再度落回苏陌脸上,道:“事关重大,还望嫂嫂深思。若此番嫂嫂能出手相救,以后轩,自当应嫂嫂任何要求。” 一闻这话,疏影面上的讽笑更甚,但她却未言语了,一双修长的幽目也朝苏陌望来,薄唇勾着一抹张扬魅惑的弧度,宛若看戏般薄凉戏谑。 不远处有激烈的打斗声持续不断,周围画舫上也爆出‘看客’们声声惊呼。 苏陌浅然一笑,眸中却带了几分深邃。 她朝慕容轩望来,嗓音不起不伏,隐隐掩藏着几抹兴味:“我仅是女流之辈,又岂有本事救人?三公子此番,是要为难于我?” 她并未打算立即同意,慕容轩医仙身份,她如今是了如指掌,她以往便想将他纳入流月宫,如今看来,她胜算在握。 她嗓音一落,慕容轩眸中顿时盈满复杂。 他直望着苏陌,似有踌躇,然而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道落水声,他转眸一望,见那本在半空中与黑衣人纠缠的皇帝已然坠湖,且宛若垂死挣扎般正在湖水中一起一伏,呛水之际还要腾出手来应付继续朝他袭去的黑衣人。 刹那,慕容轩面色更是一白,他急忙转眸朝苏陌望来,嗓音也带了几分颤抖:“想必聪明如嫂嫂,应当不难知晓我的底细。若今日嫂嫂能出手救人,我慕容轩今后,愿为嫂嫂效力。” 一闻这话,苏陌那浓妆艳抹的面上霎时盈出一抹满意之色,“三公子,可要记得你今日之话。” 她淡然出声,嗓音稍稍带了一丝涟漪。 说着,她顿时提气腾空一跃,伶俐的身形宛若利剑般直往湖中挣扎着的皇帝窜去。 淡然伸手之际,她凌厉的掌风轻易的震飞了袭击水中皇帝的黑衣人们,惹得周围那些画舫和渔民一阵惊呼叫好。 然而她却无暇理会旁人惊异的目光,仅是伸手拉住了皇帝的手,而后顿时用力将他自湖中拉了上来。 脚尖落在湖岸之际,苏陌身形刚刚站稳,被她拉着的皇帝却浑身发软的瘫在了她的身上。 他全身湿透,身子透出的凉气使得苏陌眉宇一蹙,待她正欲伸手推开皇帝之际,却不料皇帝伸手似是用尽气力的勾住了她的脖子,并苍白着一张脸,在晕厥之前朝她颇为低沉的道了句:“没想到,你才是她!” 苏陌眸露鄙夷之色,心头却是一片雾水。 垂眸瞧着已然昏厥过去的皇帝,她倒是心生嗤笑。虽说她不知他晕厥前的话究竟是何意,但不得不说,他如今这全身湿透的模样,瞧着倒是极为狼狈,毫无丝毫君王该有的凌厉与大气呢。 淡笑一声,苏陌伸手拨开皇帝勾在她脖子上的双臂,她一手勾住他的腰身,正欲松手让他自行滑落在地,却不料她还未付诸行动,那画舫上的慕容轩倒是不注形象的朝她吼来:“嫂嫂,公子伤势太重,快送公子回府包扎伤口,我等会儿就立即赶回府替公子施针疗伤。” 一闻这话,苏陌微微一怔,这慕容轩之意,倒是要让她送皇帝回侯府,而非皇宫。想来,皇帝受伤,应是回宫让御医就诊才是,难道这慕容轩还信不过御医,欲亲手替皇帝疗伤?呵。 但无论如何,今日她心情尚佳,也愿照这慕容轩的意思办。 勾着皇帝的腰身,苏陌朝慕容轩微微颔首,而后转眸朝画舫上那抹鲜红曼妙的身影望去,提声道:“疏影姑娘,我只有下次让你教我抚琴了。” 距离有些远,苏陌倒是有些观不清疏影的脸色,但凭她声音落下之后,那疏影并未立即接话,她便知晓她此举,怕是又让那怪异的女人不满了。 苏陌候了片刻,仍不见疏影回话,她眸色微微一深,勾唇一笑,而后缓然转身,搂着已然晕厥的皇帝缓步往前。 她刚走几步,身后终究是飘来了疏影那魅惑的嗓音:“苏姑娘,后日是我在怡红楼出阁之日,你我也相识一场,后日,姑娘记得来捧场。” 苏陌微微一怔,心头明然。 出阁之日?莫非后日,怡红楼老鸨便要叫卖疏影的初夜了?呵,她倒是未料到,这名动京都的花魁,竟到现在都未开苞。 她暗自敛神,转眸朝湖中画舫上的疏影望去,暗自思量了片刻,笑着提声道:“好!” 后日,疏影开苞,想必她的入幕之宾颜无伤,也会出现吧?呵,不得不说,这戏,倒是越来越精彩了呢。 入得侯府,待侯府管家见着瘫靠在苏陌怀里的皇帝,倒是吓得浑身发抖。但他仅是震颤片刻,便努力敛神压下面上的惨白,而后急忙伸手接过苏陌怀中的皇帝,并朝苏陌道:“还望夫人去书房请侯爷来主院。” 说着,他便自行踉跄的扶着昏厥的皇帝急速离开。 苏陌面色不变,勾唇嗤笑一声,便在院中随意唤了一名侍女,吩咐其去书房叫慕容清,而她自己,倒是回了清月阁。 刚踏入清月阁院门,她便见着一身青衣的念瑶正站于一颗桂树下朝她笑得极为诡异。待见她身上衣物湿了不少,念瑶神色倒是一变,飞身至她面前,瞅着她的衣服道:“小姐衣服怎湿了?” 苏陌淡笑,瞅她一眼:“救了一名落水之人,被他的湿衣沾湿了而已。” 念瑶两眼一瞪,错愕的望向苏陌,嘴里低声念叨:“小姐虽心善,但却从未亲手救人呀?”说着,念瑶嗓音一顿,有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般朝她道:“莫非那落水之人是个男人?所以小姐瞧上他的姿色了?”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绕过念瑶往前,道:“念瑶这胡思乱想的性子,倒是得改改。”说着,苏陌嗓音也微微一顿,又道:“我进屋休息了,若有人来清月阁见我,无论是谁,你拦着便是。” 念瑶小步跟在苏陌身后应了一声,而后又急忙上前走至苏陌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苏陌面前,诡声笑道:“小姐看看这个。” 苏陌足下不停,伸手结果念瑶手中的纸张,而后随意展开,待瞧得纸张上那鲜明的‘休书’二字,她嗤笑一声,手指微微一用力,那张薄纸倒是化为了一阵碎屑飞舞。 念瑶惊了一跳,错愕的朝苏陌道:“小姐怎毁了休书?若是有这休书,小姐就自由了啊。” 苏陌淡笑,转眸朝念瑶望来,道:“即便是要写休书,也该是我休夫!慕容轩给我休书,只能让我变作下堂妇,苏家庶女苏陌,将会永远抬不起头。” 念瑶一愣:“小姐不是不在乎自己是苏家女儿吗?你是流月宫月倾姑娘就已足矣啊。” 苏陌勾唇一笑,眸中深邃不可方物:“虽不在乎,但我岂能让慕容清如意?呵。” 高傲如她,一向都是她掌控别人生死,又岂容别人在她面前指手画脚,随意决定她的命运。即便是下堂,也不是慕容清休她,而是她不要慕容清。 ------------ (035)游湖惊魂,暗中手5 斜阳西斜,转眼已是黄昏。 空中霞光万缕,红密透明,倒是映出了几分精致朗然。周围有浅风浮动,隐隐带着几分凉意。 此际的苏陌,正随意靠在软榻上,她此番倒是舍弃了一身红绿花衣,着上了一套雪白纱袍。她面上毫无一丝粉黛,媚眼精致,面容倾城绝色,宛若九天玄女,平静中却带了点让人无法触及的清丽与冷傲。 这时,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随后,不远处那道雕花木门倒是被轻轻推开。 “小姐,慕容轩那厮在院子外徘徊良久,我骂都骂不走,真是厌人!”念瑶那略带怒气的嗓音由远及近,扰了屋内的清幽。 苏陌岿然不动,待念瑶走至她面前时,她才悠然的抬眸朝念瑶望去,勾唇一笑,精致绝雅的面容风华无限,“哦?这回来人,是慕容轩?” 她记得,方才老管家也来这清月阁请她,但却被念瑶挡了回去,而此番,她本以为是慕容清亲自来请,却未料到是慕容轩。 说来,此番出手救皇帝,最得益的应是慕容清。救驾一事资质体大,她身为慕容清夫人,此番救了皇帝,皇帝若是感激,整个侯府都得收益。 “小姐,可要我强行将他轰走?”见苏某眸色深远,似是走神。念瑶眉宇一紧,问。 苏陌淡然回神,而后缓然起身,秀长的黑发随意懒散的搭在她的肩头,倒是衬得她极为的风华绝雅:“不用,我出去见见他。” 说着,苏陌便要抬足往前,念瑶一惊,急忙伸手拉住苏陌衣袖,诧异问:“小姐就这样出去?” 苏陌一怔:“脸上未曾浓妆艳抹,倒是舒服不少。另外,慕容轩日后为我效命,我在他面前露真容,也无须忌讳。” 念瑶脸色一变,眸中灼灼,但却带了几分错愕:“小姐是要将他收入流月宫?他有何本事,竟得小姐如此赏识?”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朝念瑶微微一笑,眸露几抹悠远,而后启唇道:“他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医仙。” 此话一出,念瑶当即一震,而后噤了声。 白衣加身,秀发披身。待一身雪白的苏陌出得院门,倒是惊了院外徘徊的慕容轩。 慕容轩顿时停了徘徊的足步,一脸讶异的望着苏陌,双眸稍稍瞪大,一张俊脸上的表情顿时千变万化。 苏陌淡笑着走至他面前,随意打量着他的面色,良久,她才见他急忙垂眸下去,耳根依然有些微红。 “你,你……。”他嗓音微颤,口齿不清。 瞧着他那拘谨的模样,苏陌浅笑一声,嗓音宛若清风朗月,风华宁然:“三公子如何不唤我‘嫂嫂’了?” 慕容轩一怔,不由抬眸朝苏陌望来,一张俊脸乍然红透:“你,你是嫂嫂?” 苏陌眸色隐隐一深,随意迎视上慕容轩的眸光,嗓音微淡:“三公子又何须这般讶异?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你已然知晓了吧?我额头上的莲花印,乃是你师父所为,你身为鬼医的嫡传弟子,想必也能一眼识出我额上的莲花印吧?” 说着,苏陌抬手微微拂开额头上浓密的刘海,刹那,她额头上那抹清丽精致的莲花印顿时露了出来。 慕容轩诧异的打量着苏陌额上的莲花印记,眸中顿有一抹复杂无奈之色一闪而过,而后道:“其实,我猜出嫂嫂的身份,并非因为嫂嫂头上的莲花印。” 苏陌放下手来,饶有兴致的朝慕容轩浅笑一声,挑眉道:“哦?” 慕容轩垂眸下来,道:“嫂嫂常日里虽浓妆艳抹,虽脂粉味浓郁,但却掩盖不住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莲香。” 说着,慕容轩抬眸有些拘谨的朝苏陌望着,又道:“上次武林大会,我也参加了,而且有幸与嫂嫂擦家而过,是以闻到了嫂嫂身上的莲香。” 苏陌勾唇一笑,“医仙倒是不愧为医仙,连鼻子都这般灵。” 慕容轩错愕一阵,面露几抹难色,又道:“我医仙的身份,嫂嫂可否帮我保密?”说着,他嗓音稍稍慢了一分,有些为难的道:“我几岁便偶然被鬼医挑中,并收为徒弟。这么多年来,我周围的人,皆不知我这个身份,所以,还望嫂嫂莫要拆穿我。” 苏陌眸色一深,淡笑道:“我的身份,你如今心知肚明。你认为,身为江湖恶头流月宫宫主的我,会答应你这些小事?” 慕容轩应道:“流月宫确实是与颜门并排江湖第一邪教,但颜门滥杀无辜,而流月宫,却是劫富济贫,惩强除恶。另外,流月宫宫主月倾,一生慈悲,有济世之心,所以,善意如嫂嫂,应不会为难轩。” 一闻这话,苏陌倒是面露几抹满意的神色:“三公子倒是慧眼识人。流月宫虽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但因身为邪教,依旧不被世人所容。三公子能如此看待流月宫,倒是令我欣慰。” 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今日我应三公子救了皇帝,那三公子答应我的事?” 慕容轩垂眸下来,缓道:“我答应过嫂嫂会为嫂嫂效力,归顺流月宫,也是自然。” 苏陌终于笑开:“三公子倒是心思玲珑,我还未提出归顺一事,三公子倒是自行说了。” 慕容轩面露一抹无奈,抬眸朝苏陌望来,见苏陌笑容正盛,风华萦绕,他愣了一下,道:“以往便佩服流月宫,今日出言归顺,也是了了心愿。”说着,他再度垂眸下去,面色有些不为人知的复杂,嗓音却带了几分拘谨:“只不过,嫂嫂日后行事,可否让轩跟在身边?轩虽不会武艺,但偶尔之际,也许能帮上嫂嫂。” 苏陌浅笑,嗓音缓和:“我若出外行事,皆是风险甚大,丢命都是可能,三公子若要跟在我身边,不怕吗?” 慕容轩眸色一深:“正是因为风险甚大,轩才想跟随。另外,嫂嫂额头的莲花印,威胁极大,轩也想尽一切所能替嫂嫂解开额头莲花印记的蛊毒。” 说着,他缓缓抬眸望向苏陌,耳根稍红,但眸光却是带了几分认真:“以前便被流月宫月倾姑娘所折服,只不过,轩以前从未料到,你会成为轩的嫂嫂。”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良久才道:“世事难料,呵,只不过你那大哥,倒是迂腐的痴情种子。”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你是鬼医的嫡传弟子,想必解我莲花蛊毒,应是比其它人容易。如此,三公子能自愿跟在我身边,我倒是心生感激。” 慕容轩垂眸道:“大哥痴情苏青,虽对嫂嫂不公,但还望嫂嫂谅解。轩也知晓嫂嫂定不会将我那大哥看于眼里,也许嫂嫂与我那大哥成亲,也是嫂嫂随意答应,但我那大哥性子好强,若有得罪嫂嫂之处,还望嫂嫂手下留情,莫要为难。另外,解开嫂嫂莲花蛊毒之事,是轩自愿而为,嫂嫂无需感激。” 嗓音一落,他抬眸朝苏陌望来,见苏陌满眼深邃,他不由叹了一声,又道:“嫂嫂可否去主院探望皇上?” 苏陌直视慕容轩,静默片刻,才笑道:“你此番亲自来,便是为了让我去探望皇帝?” 慕容轩也不否认,又道:“皇上于两个时辰前便醒来了,但他一醒来,便开口要见嫂嫂,我与大哥,也是无奈。” 苏陌眸色一动,不以为意的轻笑:“莫非皇帝要亲自感谢我救他一命?呵,这倒是不必,我本无心救他,而是因为你,我才出手的,他若要感激,也是感激你。” 慕容轩面色稍有动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欣慰:“原来,嫂嫂也会因为轩而去做嫂嫂无心去做之事。” 苏陌一怔,倒是未料到这慕容轩竟会一厢情愿的曲解她的话。 她自然是因为他才救皇帝,但她,也只不过是看中他医仙的价值罢了。 一想到这儿,苏陌不由迎视上慕容轩的眸光,见他眸光深邃,但却带了几分欣喜与认真,她心头一动,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江湖中传闻的七窍玲珑的医仙,如今在她眼里,却是一个拘谨且带了几分真挚的傻人罢了。 想必这世上,除了走投无路之人会自愿投入流月宫,唯有他,会心甘情愿归顺流月宫吧? “救那皇帝,自然是因为你。你回去告知皇帝,称我身子不适,便不过去探望他了。”苏陌暗自敛神,嗓音稍带缓和。 “嫂嫂还是过去探望一番为好。”慕容轩再道。 苏陌一怔,不由朝他望去,慕容轩也神色微敛,道:“皇上出言邀嫂嫂时,脸泛激动,凭轩所觉,他要见嫂嫂,似乎不是因要当面感激嫂嫂救他一事。” 一闻这话,苏陌面上顿时蔓延出一抹兴致来。 见苏陌面色稍变,慕容轩再道:“还望嫂嫂去探望皇上一番。” 苏陌静默片刻,不由点头道:“如此,那便走吧。” “嫂嫂不施妆换衣?”慕容轩问。 苏陌轻笑:“三公子觉得我此番不妥?” 慕容轩神色一动,垂眸下来道:“嫂嫂此番妆容,自然甚好,只不过,嫂嫂若是就这样出现,想必……想必会让我兄长与皇上看呆了。”说着,他又觉自己话语不当,急忙拘谨的补道:“轩只是怕嫂嫂暴露真容,从而泄露身份而已。” 苏陌面色不变,依旧浅笑:“三公子说得有理。如此,望三公子等候片刻,我进屋施妆一番便随三公子去见皇帝如何?” “好。” ------------ (036)游湖惊魂,暗中手6 红绿花哨的衣袍加身,面上浓妆艳抹,眨眼一瞧,俗不可耐。 待苏陌再度出现在慕容轩面前,他却隐隐蹙了眉。 一条落花小径,苏陌与慕容轩一前一后的走着,二人皆是沉默。 良久,待走至那主院时,慕容轩却在苏陌身后突然出声,道:“日后,轩替嫂嫂买张薄纱,可好?嫂嫂戴上薄纱,便可以不这般浓妆艳抹了。” 苏陌驻足,回眸朝他一笑,面容虽极为俗气,但慕容轩却将她的脸看得极为认真。 “不用了,若是戴着薄纱,想必更让人诧异怀疑。”苏陌勾唇一笑,嗓音微缓。 慕容轩一怔,道:“倒是轩考虑不周了。” 苏陌浅笑,不置可否。她回眸起步继续往前,慕容轩也沉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待走至主院的主厢房门前时,侯在门前的老管家欣慰的朝她望着,松着气朝她道:“夫人,您可算是来了。” 说着,他急忙转身替苏陌推开屋门,模样甚为恭敬。 苏陌瞥他一眼,故意落后半步等着身后的慕容轩,并与慕容轩一同入了屋子。 偌大的屋内,摆设极为干练简单。 那一身墨兰衣袍的慕容清,倒是出神的坐在屋中圆凳上,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到脚步声,他才回神循声而望,待见得苏陌与慕容轩时,他不由眉宇一蹙,起身走至不远处那雕花木床边,缓道:“皇上,苏陌来了。” 这时,床上那抹盖着锦被的身影倒是应了一声,嗓音略待低沉与嘶哑:“扶朕坐起来。” 慕容清倒是弯身扶起床上的皇帝,抬眸之际,他见苏陌已然走至他身后,他眉宇再度一蹙,刚毅面上带了几分阴沉,出口便道:“还不向皇上行礼?” 苏陌眸色一沉,大红唇瓣上勾起一抹不悦的弧度来。 呵,行礼?又是这等语气,又是这等话语。想来,每次见这皇帝,这慕容清都会这般提醒她呢。 她并未应慕容清的话而出生,气氛骤然有些低沉尴尬。 一旁慕容轩急忙出声圆场,朝那靠坐在床上的皇帝道:“皇上感觉如何了?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此际的皇帝面色甚为苍白,但他那深黑无底眸光却全数落在苏陌脸上。 “苏姑娘留下,你们兄弟二人先行退下。”皇帝眸色未动,嗓音虽低沉嘶哑,但却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违背的大气。 慕容轩与慕容清皆是诧异朝他望来,二人齐齐蹙眉。 如今这皇帝对苏陌并未以‘侯爷夫人’相称,而是唤了‘苏姑娘’。他这般,是在昭然若揭的否认苏陌已然成了亲的事实。 慕容轩与慕容清皆是震惊不小,慕容清诧异的眸光在苏陌与皇帝二人中来回几次,而慕容轩则是深眼望了一眼皇帝,而后垂眸下来,与慕容清一同离开了屋子。 屋内,一片寂静。 皇帝悠长目光直锁苏陌浓妆艳抹的脸,薄唇紧抿,刚毅的面容极为苍白,但却昭然若揭的带着几抹毫不掩饰的窥探。 苏陌立于床边,悠然眸色随意落在皇帝面上,却未与他目光对视。 她与他缄默良久,苏陌终究是轻笑一声,出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皇上这般看着我做何?” 皇帝眸色一动,苍白的面容浮现出一抹笑来:“苏家两个女儿,究竟谁才嚣张跋扈?是你姐姐苏青,还是你?” 苏陌微微一怔,未料到这皇帝会突然这般问。 她暗自脸上,浓妆艳抹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并挑眉朝皇帝望着,嗓音随意如风:“是我又如何?是苏青又如何?皇上今日对这个又何须耿耿于怀?” 苏陌话语悠缓,但却未待几抹恭敬。 她嗓音一落,皇帝却并未恼怒,仅是眸色一深,又问:“几年前,待朕还是太子时,朕来过一次苏府。” 苏陌轻笑,不以为意的道:“皇上有什么话,还是直言为好。” 凭她所观,这皇帝阴柔腹黑,宛若猎豹。他算计人的功夫,倒是连她都心生诧异与佩服呢。如今他这般‘委婉’,她倒是有些不适了。 她这话一出,皇帝倒是笑了一声。 他面色依旧苍白,但眉宇却舒缓不少。 “那次朕来苏府,并在苏府住了一晚。那晚,夜风浮动,苏府后花园内,有一白衣女子在月色下长袖善舞,身姿宛若天人。”他悠悠的说着,嗓音稍稍有些悠远。 说到这儿,见苏陌面色不变,他眉宇一蹙,又道:“朕当时站于花树后暗自欣赏,却不料那腾空飞舞的女子突然半空坠落,朕当时速速上前,将她接了个满怀。”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而后眸光灼灼且意味深长的朝苏陌望来:“而她身上,有强烈的……莲花香。” 一闻这话,苏陌面色不变,但心底却盈出了几分了然与嗤笑。 原来,那夜的男子,竟是这皇帝。 呵,想当年,那夜她能自半空坠落而被他接住,全因她额头莲花印突然灼热难耐,令她无法控制身形,是以坠落。 苏陌暗自沉思片刻,而后朝直视皇帝,勾唇笑道:“皇上与我说这些作何?” 皇帝眸色一动,“昨日你救朕时,你身上的脂粉味虽浓,但朕却闻到了你身上未被脂粉味隐藏完的莲花香。苏陌,你倒是说说,那夜月下歌舞之人,是否是你?” 皇帝这话一出,苏陌心头顿时蔓延出一抹嗤笑来。 她随意无风的迎视上皇帝的眸光,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低讽:“呵,我那姐姐苏青,也能歌善舞,且身上也有莲香,皇上为何不猜测那夜之人是她?” 呵,苏青爱莲花香味的脂粉,苏府众所周知呢。 “她身上虽有莲香,味道相似,但终究带了脂粉味,而非真正自然清香。她能歌善舞,舞艺卓越,但终究不够那夜女子的惊艳。”皇帝微缓缓的出声。 说着,他眸色越发深邃,他直视着苏陌,一张苍白的面上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又低声道:“朕看那慕侯待你似乎并不好。” 苏陌轻笑一声,眸色不由一沉,“这些事,似乎不该皇上操心。” 皇帝眸色一敛,也不恼,又道:“你若在这侯府过不惯,朕可下旨让你与慕侯和离,让你恢复自由。”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继续道:“待和离之后,你可入得宫来,朕……。” 苏陌眸色更是一深,大红的唇瓣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讽刺。她未待皇帝将话说完,就出声打断道:“多谢皇上替我着想,我在这侯府,过得倒是习惯。” 她这话一蹙,皇帝眸色一冷,苏陌倒是宛若浑然不知般朝他随意望着,不惧不惊,宛若走马观花般淡然无风。 良久,皇帝才沉着眸子出声转移话题道:“这月月底,乃太后寿辰,那日,你表现好点。” 苏陌不置可否,心头却是涌出几抹复杂来。 表现好点?这皇帝,又要为那般?凭她所感,这皇帝能对她改变态度,全因他认定她便是那夜月下跳舞的女子。 如此一来,这皇帝如今对她,岂不是有几分可笑的占有欲? 呵,难怪,难怪他方才会当着慕容轩与慕容清的面唤她‘苏姑娘’,难怪他会深邃凝望着她,难怪他会建议下旨让她与慕容清和离,难怪他会想她入宫……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皇帝如今对她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了。 ------------ (037)游湖惊魂,暗中手7 无意与皇帝多做言语,待皇帝又要开口之际,苏陌平静悠然的先行出声道:“皇上身子未痊愈,还是少说话为好。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苏陌先行告退。” 说完,苏陌并未待皇帝点头颔首,便极为干脆的转身往那道紧闭的雕花木门行去。 她脚步稍缓,但身后却是一片寂静。 皇帝并未出声阻拦她的离去,反而似乎就此沉默,无声无息间却让整个房间都压抑了几分。 身后似乎一直都存留着一抹灼热的视线,但苏陌却宛若不知,直往木门行去。她知晓,此际皇帝那深幽的目光,想必定是直挺挺的落在她的后背了吧? 呵,她倒是不知,这京都的戏还未真正开始,半路却杀出了个皇帝,此番,待那戏份真正开始时,想必定当精彩吧? 出得雕花镂空木门,外面天色已然甚晚。 空中残阳如血,晓风浮动。周围花树摇晃,隐隐带着几分凉意。 此际的慕容清与慕容轩,正站于房门两侧。他二人见苏陌出来,面色皆是各异。 苏陌勾唇朝慕容轩望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她倒是缓然往前踏步离去,并未朝一旁冷着脸的慕容清望去一眼。 刚行不远,苏陌却觉手腕突然一紧,隐隐生疼。 她当即蹙眉,驻足转眸一望,倒是见得慕容清正站于她身旁,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是紧紧捉住了她的手腕。 瞧着慕容清那冷若冰霜的脸,苏陌挑眉一笑,嗓音宛若清风:“侯爷这是做何?” 慕容清薄唇一抿,眸子半眯,嗓音宛若寒冰般令人寒入骨髓,但却带了几分让人难以琢磨的复杂:“跟本侯来!” 嗓音未落,他便猛的拉着苏陌往旁边一条小径行去。 苏陌面色不变,浓妆艳抹的面上却带着几分浅得无痕的笑意。她并未挣脱慕容清的手,反而是随着他的拉力往前,待她被他拉进侯府书房时,她才随意挣开慕容清的手,宛若主人般随意就着书房的竹椅坐下,笑意盈然的望着慕容清:“侯爷拉我来此,可是有话问我?” 慕容清面色一沉,不由走至苏陌面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嗓音低沉:“你究竟是谁?” 一闻这话,苏陌当即嗤笑开来。 她抬眸随意迎视上慕容清的眸光,道:“我是谁,难道侯爷还不清楚?” 慕容清面色再度一沉,嗓音也带了几分威胁:“苏府庶女苏陌,嚣张跋扈,心如蛇蝎,但那女人绝非有夺得藩王虎符的本事。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谁?你入侯府究竟是何意?你接近皇上,又有什么目的?” 苏陌淡笑,浓妆艳抹的面容带着几分昭然若揭的讽刺:“我便是苏陌,入你侯府,也不过是遵从太后懿旨嫁给你罢了。另外,我倒是未有接近皇上的心思,只不过,如今皇上似对我有了兴致,若是侯爷不愿我给你戴绿帽子,便请侯爷多多注意皇上,莫要让他对我……纠缠不休!” 慕容清面色一变,当即鄙夷冷哼,嗓音也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不屑与厌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皇上岂会对你纠缠不休?” 他倒是未料到,这女人不仅嚣张,还自视清高!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嗓音不觉收敛了几分随意,带了几分浅浅的复杂:“侯爷若是不信皇上会纠缠于我,那便拭目以待!只不过,若是我当真迷惑住了皇上,也不知你那心上人,会不会就此失宠,从而被打入冷宫!”说着,苏陌淡笑,嗓音带了几分讽刺:“不过,苏青入得冷宫也好,想必侯爷,也不希望苏青成日在皇上怀中娇羞低吟吧?” 慕容清眸色当即一冷,伸掌便朝苏陌挥来,并道:“你放肆!” 他凌厉的掌风袭来,苏陌眸色一变,身子随意的往旁边一挪,倒是险险避过了慕容清那一掌。 见状,慕容清眸露一抹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怒气。 他直盯着苏陌,再度朝她抬掌,苏陌眸色一深,勾唇笑着,但笑容却是不达眼底:“侯爷,我苏陌待你已然够宽容了,还望侯爷莫要再得寸进尺!”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未曾消气,反而更怒。他手掌继续抬高,一阵凌厉的掌风再度朝苏陌袭去。 苏陌当即冷笑,眸子也微微一眯。 她这次倒是并未准备躲了,反而是微缓缓的抬手正欲强行挥退那阵掌风,哪知就在此际,她却见腰间顿时一紧,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转了个方向,落入了一片温热且略带药香的怀。 “噗!”一道闷哼响起,接着便是一道骇人的喷血之声。 点点温热的液体落在苏陌脸上,似乎有些灼热,苏陌伸手摸了摸脸,而后垂下手指一望,果然见得手指上全是血迹。 “弄脏嫂嫂的脸,是轩的不是了。”一道柔和的嗓音自头顶响起,隐隐带了几分无力。 苏陌抬眸一望,眸中映出了一张俊美惨白的脸。 她微微一笑,眸中略有冷意。她随意退出慕容轩的怀,抬袖擦拭完脸上那些他喷出来的血,而后笑靥如花的望他:“你以为你替我挡他一掌,我便能饶过他?他方才对我,可是动了杀意!” 慕容轩惨白着脸朝她努力的笑笑,“嫂嫂若是未有饶过大哥之意,此际也不会与轩在此说话。” 苏陌微微一怔,心头滑过几抹赏识。他说得的确未错,若是她未有饶过慕容清之意,此番,她怕是早已捏断慕容清的脖子了,岂会在此与慕容轩说这话。 呵,不得不说,这慕容轩当真是心思玲珑,竟能猜透她的心。 片刻,苏陌瞅了瞅他唇角挂着的血迹,只觉那血迹甚为殷虹,让她感觉刺眼。 慕容轩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竟伸袖擦拭了嘴角的血,而后虚弱的转眸朝一脸阴沉且不可置信的慕容清望去,道:“轩虽不知嫂嫂哪里惹怒了大哥,但还望大哥宽容以待,莫要再对嫂嫂动手。” 慕容清真的怒了,他未料到,他几番欲出手教训苏陌,自己这三弟却是次次相挡。而这次,他更是毫不自惜,竟用身替她挡住他的掌风。 他怒目望向慕容轩,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嗓音也带了几分阴沉和不稳:“你是不是被这女人蛊惑了?” 慕容轩垂眸下来,掩住眸中的无力:“大哥莫要胡说。”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轩还有事需请教嫂嫂,便与嫂嫂一同离去了。” 嗓音一落,慕容轩朝苏陌有些苦涩的望了一眼,苏陌顿时会意,心头恻隐一动,不由上前随意扶住摇摇欲坠的慕容轩。 慕容轩却是浑身一震,错愕的朝苏陌望了一眼,而后再度默默的垂眸下来,随着苏陌缓然往前踏步,只是胸口的闷痛让他难以承受,连带面色也再度苍白了几分。 刚随着苏陌走至门口,慕容轩却闻身后传来自家兄长那强烈压制着怒气的嗓音,似乎带了几分妥协:“我今日已给了这女人休书,如今她已是侯府最低贱的下人。若是三弟当真看上她了,为兄便将她赏给你!” 他这话一出,苏陌与慕容轩皆是面色一变。 苏陌驻足,心头顿时涌出几抹不悦来。慕容轩似也随着她一同驻足,面色的苍白更是深了几分。 他眸色不稳的回眸朝慕容清望去,欲言又止,似乎踌躇了片刻,才道:“方才的话,还望大哥收回去。轩对嫂嫂,未有任何私情。” 说着,他回眸朝苏陌望来,有些小心的扯了扯苏陌的袖子,低声无力的道:“这回,嫂嫂可否再看在轩的面上,不恼?” 苏陌暗自叹了口气,扶着慕容轩继续往前,虽未说话,但慕容轩却垂着头,微微勾了勾唇角。 ------------ (038)游湖惊魂,暗中手8 落轩阁内,落英缤纷。 阁内小径上到处皆是落花,似是许久未经人打扫了。 苏陌扶着慕容轩一路往前,脚踩落花,不由微微蹙眉,缓道:“三公子院内,可是缺少下人?” 慕容轩脸色依旧苍白,身子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苏陌身上前行着,待苏陌这话一出,他低笑一声,嗓音微涩:“并非缺少下人,而是未有下人。” 苏陌微微一怔,“这是为何?你乃大家公子,即便院内未有下人,但也该有贴身伺候的小厮吧?” “贴身小厮倒有一名,只不过他如今在药王谷内处理谷内之事,如今并未在轩身边贴身跟随。”说着,他朝苏陌微微一笑,修长且略微透明的手指指向不远的一蹙绿意盎然的草,缓道:“那株草名为阎罗锁,寻常人若是碰上它,轻则昏迷,重则一睡不醒。这阁内各处都有极烈的毒草,我若是在阁内招下人,怕是要害人殒命了。”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隐隐一动,脸色也略带复杂。 一代医仙,身边却无多余小厮,不得不说,他倒是过得‘寒碜’。 “你乃医仙,不在院中栽种药草,栽这么多毒草做何?”苏陌暗自敛神,转眸朝慕容轩笑道,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难道,你还想学毒怪那老头捣弄毒药不成?” 慕容轩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赧然与红晕,似是有些窘迫,连带嗓音都带了几分尴尬:“有些病,须得以毒攻毒方可治疗。另外,我医术尚浅,‘医仙’二字,的确是愧不敢当。” 苏陌不置可否,薄唇一勾,心生一抹兴味。 望着慕容轩那略微带红的脸,她顿觉有心情稍有舒畅,不由继续与他调侃道:“江湖百晓生的江湖谱从来都令众多武林好汉衷信不疑,百晓生说你是医仙,那你便配得起‘医仙’二字。” 慕容轩微微一怔,苦笑一声:“江湖百晓生胡吹的本事,嫂嫂也心知肚明。嫂嫂又何须调侃轩。” 说着,他抬眸朝前方望了一眼,而后朝苏陌道:“已然走至这儿了,嫂嫂可要进屋喝杯茶再走?” 苏陌浅笑一声,也未回答,仅是一路扶着慕容轩往前,直至将他扶进他的屋中软榻上坐定,才缓声道:“茶便不用喝了,你方才受的那一掌不轻,我先替你输送内力稳住心脉,你再自行施针医治。” 说着,苏陌也随意盘腿在他的身后坐定,双掌贴上慕容轩的背,察觉到慕容轩的身子微微一僵,她不置可否,眸色一深,便缓缓提气,徐徐朝他的体内输送内力。 不多时,苏陌倒是回掌收气,而后自软榻上起身而立,见慕容轩双眸紧闭,额头上隐隐有些汗珠,她愣了一下,扶着他在软榻上躺好,而后犹豫了一下,道:“你感觉如何了?若是仍有不适,我便差人来替你施针疗伤如何?” 慕容轩终于缓缓睁开双眸,深黑的眸中隐隐带了几分摇晃,待瞧清苏陌的脸,他面露一抹拘谨,道:“无须麻烦,我自行施针便足矣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方才多谢嫂嫂了,轩此番,感觉好多了。” 闻言,苏陌也未多说,仅是眸色隐隐一动,打量了他一眼,便道:“如此,你便好生休息调养,我先离去了。” 慕容轩眸色一动,朝苏陌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抿唇沉默,未再言语。 夜色已然密布。皎月清幽,晚风浮动。 清月阁内,疏影斑驳,枝摇影动,暗香浮动。 皎洁的月色下,一抹雪白纤细的身影静立在树下,宛若定格般一动不动,优雅清逸中,却带着几分幽寂。 这时,一抹青影走至白影身后,替白影披上了一件披风后,启声道:“夜凉,小姐还是少吹夜风为好。” 苏陌回眸,脸上未带丝毫脂粉,光洁额头上的莲花印宛若鬼斧神工般带了几分清丽,使得她整张绝色倾城的脸有了几分傲然疏冷之气。 “今日袭击皇帝之人,可查清是哪门哪派了?”苏陌伸手微缓缓的捏紧了披风,嗓音宛若幽风般静谧悠然。 说来,今日皇帝出行,身边虽未张扬的跟上一大批官兵,但暗处,想必自是埋藏了诸多的暗卫。一旦皇帝遇险,那些暗卫们便会拼尽一切护住皇帝吧?然而,今日之事倒是甚为诡异,自那皇帝被黑衣人们缠上,也未见有宫廷暗卫出来相救,这,是为何? 那皇帝甚为阴柔腹黑,她倒是不信他出宫不带暗卫! “我已差人查了,今日皇帝遇袭一事,想必乃颜门所为。”念瑶眸色微微一动,嗓音带了几分厌恶般的低沉。 苏陌微微一怔,脸色一沉,但薄唇却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颜门?颜无伤么? “近年来,颜门虽作恶多端,但却未与朝廷当面有过冲突,此番颜门袭击皇帝,倒是令人诧异。”苏陌低笑,嗓音有些悠远复杂。 念瑶道:“此事的确令人诧异,但皇帝那些暗卫,确实是死于颜门之人的手中。”说着,念瑶嗓音一顿,嗓音低了几分:“那些死去的暗卫,脖子上皆有一只梅花飞镖,且是一镖致命。” 梅花镖? 苏陌轻笑,眸中忽明忽暗。 她转眸朝念瑶望来,意味深长的道:“吩咐下去,近日将京都怡红楼盯紧点。”说着,苏陌眸色一深,又道:“后日一早,替我准备一身男装。” 次日,天色甚好。空中红云缕缕,朗然清怡。 昨日那受伤的皇帝,已然一早便秘密动身回了宫。而皇帝受伤一事,也全被慕容清下令封锁住了。 苏陌对皇帝之事倒是未有心思搭理,然而,闻说苏府近日不安分,苏陌倒是寻思着是否该拉上慕容清回门,以图振威了。 对于苏府,苏陌并未有丝毫感情,本想着只要苏府安分,她便不出手报复苏府。但苏府近日改牵祠堂,却偏偏将她娘亲的排位阻隔在了祠堂之外,如此,她苏陌,岂能置之不理! 红绿的衣服加身,面上浓妆艳抹,发鬓里镶满了金钗,待苏陌一身俗气至极的打扮出现在慕容清面前时,慕容清却不由蹙了眉,面上招牌性的带了几分鄙夷。 “侯爷,我嫁来侯府已有几日了,今日,侯爷陪我回门如何?”苏陌完全无视慕容清那鄙夷的脸色,开门见山的道。 ------------ (039)游湖惊魂,暗中手9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面上的讽刺更甚,冷声道:“本侯已然给了你休书,你仅是侯府下人罢了,你有何资格让本侯陪你回门?” 苏陌不置可否,浓妆艳抹的脸色笑意不变,嗓音却隐隐带了几分蛊惑:“侯爷的休书,我已然毁去。侯爷若要休我,还得另写休书。” 一闻这话,慕容清当即怒了。他冷盯着苏陌,眸光蹦出缕缕寒光。苏陌倒是随意不惊,笑意盈然的迎视上慕容清的眸光,又道:“侯爷,你此番陪我回门,仅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又何不卖我一个面子,也好让我欠你一次?” 慕容清眸色隐隐一动,垂眸下去,似乎心有思量。 见状,苏陌依旧勾着唇瓣不慌不忙的静待他的回答。她知晓,这慕容清对她,虽心头有怒,但看在慕容轩的面上,他怕是不会轻易对她出手了。另外,昨日她倒是未明着回答他虎符一事,想必这慕容清,心头也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吧? 屋内气氛缄默了良久,慕容清才转眸朝苏陌望来,不深不浅的道:“走吧。” 苏陌面色不变,虽早已料到慕容清会答应,但见他此番却未先行对她提什么要求,她倒是略微诧异了一番。片刻,她迎视上慕容清的眸光,低低颔首。 此番回门,倒是寒酸无比。慕容清也未打算给苏陌多少面子,仅是答应陪她回门,但却未准备任何回门的礼物。 苏陌对此也不恼,也不抱怨。 马车上,她与慕容清对立而坐,她微微合着眸子小憩,倒是甚为安静。慕容清则是一直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深黑的眸中沉了几许,似是在思量什么。 不久,待马车行至苏府门前,苏陌才睁开眸来,淡然朝慕容清一笑,并与他一道下了马车。 苏府大门两侧的小厮一见苏陌与慕容清,皆是震愣了一番。 谁曾想,这堂堂的侯爷,竟突然来苏府了。自打苏青入得宫中,这慕侯爷,就与苏府隔绝了呀。 瞧着那几名小厮错愕的反应,苏陌倒是勾唇一笑,她那纤细的手臂,也自然而然亲昵的挽上了慕容清的手臂。 慕容清面色一沉,正要拂开她,苏陌却眸色一深,亲昵的将脸靠近他,低声笑道:“侯爷都陪我回府了,也不介意陪我演出戏吧?”说着,见慕容清并未有任何动容,反而带了几分不耐烦与鄙夷,苏陌眸色再度一深,补道:“闻说近日苏府与李太师走得甚密,想必侯爷也有所忌讳吧?若是今日侯爷随我演一出好戏,我保证我那爹爹对李太师倒戈,效忠于侯爷,如何?” 慕容清脸色一变,略微诧异的朝苏陌望来,但他那双欲袭上苏陌的大手,却施施然放下,而后启唇朝苏陌威胁道:“若是今日之戏不精彩,又该如何?” 苏陌勾唇一笑,低声道:“那我苏陌,便任由侯爷处置!” 慕容清眸露几抹满意之色。苏陌将他眸中之色瞧得仔细,她那大红唇瓣上的弧度,更是深了几分。 入得苏府大门,苏陌亲昵的挽着慕容清臂膀,难得小女儿般娇羞柔弱了一次。慕容清倒是甚为配合,不仅任由苏陌挽着,连带面上的冰霜之色也退却不少,然而,即便如此,若是细观他的眸色,却能见得他眸底深处浮出一抹难以挥去的不耐烦与鄙夷。 不久,苏岩倒是率领府中之人纷纷来见。 “礼部侍郎苏岩,拜见侯爷。”苏岩站于慕容清面前,恭敬一拜,缓道。 刹那间,他身后那些府中之人也跟着他朝慕容清弯身一拜,恭敬唤了声‘侯爷安好’。 见状,苏陌眸色一深,不由将身子朝慕容清贴近了几分,在察觉到慕容清身子微微一僵后,她倒是适可而止的轻笑一声,半靠在慕容清身上,随意笑道:“侯爷,好歹也是我回门,怎爹爹眼中仅有你呀。” 慕容清脸色不由一冷,并非因苏陌的话,而是因苏陌靠在他身上的举动。隔着二人的衣料,他似乎能感觉到她身上温热的体温,但他却极为厌恶,连带眉宇都紧蹙了几分。 苏陌顺势朝他瞥了一眼,心头笑意更甚。想来,若非他答应陪她演好戏,要不然,他此番怕是早已对她掌风相向了吧? 此际的苏岩倒是小心翼翼的观着慕容清那冷如冰霜的脸色,顿觉额头生了冷汗。 说来,他面前这慕侯爷也来过府中多次,但他每次都是来见苏青,并未与他有过多少照面。如今,这慕侯爷突然领着苏陌回门,这其中,倒是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另外,不得不说,这慕侯爷一张冷脸,当真是无形中给了他倍多压抑感。 见苏岩紧张拘谨,苏陌倒是嗤笑一声,朝苏岩道:“爹爹愣着做何?即便爹爹眼中瞧不见女儿,也该邀侯爷入堂中小坐吧?” 一闻这话,苏岩顿时回神,抬眸间不由再度触及到慕容清那冷如冰霜的脸,他额头的冷汗更是多了几分。 他恭敬且小心翼翼的将慕容清与苏陌迎进苏府大堂,待他刚唤了下人上好热茶,却不料苏陌又娇笑道:“爹爹,等这茶喝完,我与侯爷便去祠堂拜祭一番母亲。” 苏岩当即错愕,目光幽冷的朝苏陌望去。 此际的苏陌倒是淡笑以对,浓妆艳抹的面上不带丝毫异色,反而是笑得格外的随意悠然,“如今我已是侯爷夫人了,与侯爷一同去拜祭一下母亲,也好让母亲知晓我如今过得甚好。” 说着,见苏岩脸色剧变,眸光不稳,她轻笑一声,转眸朝身旁的慕容清望去,柔声道:“侯爷,这茶可以等会儿再饮,不如侯爷此际就陪我去拜祭我娘,可好?” 慕容清面露冷色,并未回声。然而,那站于堂中的苏岩,身形却是隐隐一颤。 站在他身后的苏府侍妾们也震愣一番,片刻,那雍容矮胖的苏府夫人倒是上前一步,眼珠子一转,朝苏陌笑道:“陌儿啊,近日府中祠堂变牵,还未完工。不如,带你下次回苏府,再去新修的祠堂拜祭你的母亲,如何?” 一闻这话,苏陌轻笑,但眸底深处却闪现出了几抹刀锋。 她勾唇笑着,眼睛若有无意的斜视着苏府夫人,挑眉笑问:“夫人方才可是在唤我陌儿?”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我苏陌与夫人,何时这般亲昵熟识了?” “不得与你大娘无礼!”苏岩倒是宛若一家之主般朝苏陌吼了一句,但迫于慕容清在场,他嗓音倒是压抑了几分。 苏陌也不恼,深黑的眸光在苏岩敛神扫视一番,却让苏岩顿觉有些心虚。 “无礼与否,还轮不到爹爹来教训!爹爹怕是忘了,我如今已是侯府夫人,即便是爹爹见了我,也得弯身一拜。”说着,苏陌也不准备给苏岩面子了,她拉着慕容清缓然起身,而后转眸朝慕容清望来,眸色隐隐有些深邃,但待慕容清迎视上她的眸光时,她却突然敛神朝他灿然一笑,柔声道:“侯爷,先不喝这茶了,待你随我拜过我娘亲的排位,我再亲自泡杯茶给你喝。” 嗓音一落,苏陌便拉着慕容清大步往前。 刹那,苏岩等人顿时一慌,苏岩本欲拦,但又有些忌讳,仅得着急万分的在慕容清身边道:“侯爷先坐坐如何?即便要拜祭,也得让下官差人准备好香蜡纸烛吧?” 慕容清依旧冷着脸,眸中隐隐带了几分复杂。 他并未言语,仅是瞥苏岩一眼,见他面上慌乱,他便心头有些底了。 想来,苏陌今日突然让他陪她回门,定是事出有因吧。 苏岩终究是未拦住苏陌与慕容清,待苏陌拉着慕容清一路走至新修的苏府祠堂时,他面上半是错愕半是震惊。 他未料到,这祠堂乃是新修的,这嫁出去的女儿,因何知晓这新修祠堂的位置?即便是自小长在苏府,但她也不知这新修祠堂所在何处吧? 此际的苏陌,倒是未朝苏岩瞥去一眼,她深黑的目光往祠堂中那些排位一扫,良久,她才转眸朝苏岩望来,低笑道:“爹爹,这里怎未有我娘亲的排位?” 苏岩一震,错愕中却小心翼翼的朝慕容清瞥去,见慕容清依旧冷着脸,他顿觉惧怕,不由心思紊乱,也忘了回苏陌的话。 苏陌继续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待她正欲继续发问,那苏府夫人倒是硬着头皮道:“陌……侯爷夫人,因,因为这祠堂未完全修葺好,所,所以排位也未供奉完全。” 苏陌不置可否,眸光望苏府夫人扫视一眼,刹那,她脸上的笑终于全数敛尽,眸中带了几分昭然若揭的煞气:“你以为这等唬弄之词,我会信?今非昔比了,我已然不是当年的苏府庶女了。” 说着,苏陌随意放开慕容清的手,抬脚就往祠堂外慢腾腾的走,并头也不回的冷声到:“半盏茶的时间后,我不仅要在此看到我娘亲的牌位,还要亲眼看到你们为她上香。”说到这儿,她突然驻足,转眸朝苏岩嫣然一笑,又道:“如今苏青已入宫为妃,你也相当于是国丈了。只不过,你若想从今以后风平浪静的当好你的国丈,你就好生按照我吩咐的办。顺便提醒你一句,你书房内,似乎丢了些至关重要的信笺,呵。” 说完,苏陌倒是淡然离去。 苏岩浑身一颤,顿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离了般软座在地上,吓得苏府夫人与众侍妾慌成一团的挤上前去扶他。 ------------ (040)游湖惊魂,暗中手10 出得祠堂,苏陌垂眸疾步往自己那偏远的院子行去。 待入得她以前住的院子,倒是见得院内落叶满地,到处都是杂草丛生。 一股荒凉感自她心底油然而生。她缓步走至院中的一棵树下坐定,抬眸之际,她瞧见了慕容清那张复杂深邃的脸。刹那,她勾唇朝他一笑,而后慢腾腾的垂眸下来,缓道:“侯爷怎跟着我到这儿来了?” 说着,她轻笑一声,又道:“侯爷是否要问我掌握了苏岩什么把柄?” 嗓音一落,她再度抬眸朝慕容清望去,见慕容清沉脸启唇欲要说话,她眸色一敛,也没心思故作笑容了,仅是敛去了面上的笑容,低声道:“我自然是掌握了苏岩的把柄,只不过,我现在倒是未有心思与侯爷说!” 慕容清眸色一动,刚毅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复杂。 他静静的居高临下对苏陌打量了一番,而后转眸打量了一番周围萧条之景。片刻,他屈身在苏陌身边坐了下来,朝她低声问:“这是你以前住的院子?” 苏陌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他会问这个。 片刻,她稍稍敛神,不由嗤笑一声,转眸朝慕容清望来,眸露讽刺:“怎么,在侯爷眼里,我这嚣张跋扈,心如蛇蝎的女人,不该住这样的院子?”说着,苏陌轻笑,嗓音也冷了几分:“以往苏青定是对你说过我阴柔蛇蝎,用计骗了爹爹无尽宠爱吧?呵,今日想必侯爷也有所猜测,我与苏岩不像父女,反而更像仇人吧?你认为,像苏岩那等随意糟蹋我娘的男人,我会用计讨好他,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苏陌言辞讽刺,嗓音也带了几分冷意。 慕容清眸色隐隐一动,转眸往她一眼,而后垂眸下来,道:“你怎又说到你姐姐了!怎到了现在,你还是要在我面前诋毁你姐姐。”他嗓音略带不满,话语中那抹隐忍的怒意,却让苏陌更是嗤笑。 苏陌勾着大红的唇瓣望着慕容清,许是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再听慕容清这般说,她倒是有些不畅了。 “呵,我苏陌,又非喜欢侯爷,又何须在侯爷诋毁她,坏了她在侯爷心中的感觉?”说着,苏陌倒是微缓缓的起身站起,随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又道:“是非曲直,与我皆无关系,侯爷自行判断吧。我知晓侯爷对我甚为厌恶,娶我也是为了侮辱我,但我苏陌,绝非任人随意算计恶对之人,又岂容侯爷那般对待。既然我们两看相厌,不如先抛开一切恩怨,谈个对我们二人都有利的条件如何?” 慕容清眸色一深,薄唇蔓延出一条冷弧来。他抬眸望向苏陌,深黑的眸光迎视上苏陌的,待二人眸光相汇,碰出的却是几抹扎人刺眼的微光。 “既然你知晓本侯娶你便是为了侮辱你,那你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自不量力的妄想与本侯探条件!若是你在侯府规矩,本侯最后,倒是可以留你全尸。”良久,慕容清眸光一凌,嗓音清冷,且威胁十足。 一闻这话,苏陌当即勾唇笑开,她浓妆艳抹的面上仅是意味深长的嗤讽:“没想到侯爷对我,已是恨得如此之深了,最后竟还想要了我的命。” 慕容清不言,只是盯着笑容盈盈的苏陌,眸色沉得更深。 见他不说话,苏陌随意收敛笑意,清润的眸光微缓缓的落在慕容清身上,颇为自信的道:“侯爷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吧!”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我苏陌并非在意侯爷夫人的身份,仅是想借这个身份光明正大的留在京都罢了。侯爷,你若让我在侯府呆一月,我既不会找你麻烦,更不会纠缠于你,即便见了你也绕道走,待一月期限一过,我自动离开侯府,顺便将宫中的苏青光明正大的送至你面前,让她成为你的侯爷夫人,如何?” 慕容清刚毅的面上略带一抹诧异。他眸色隐隐一动,但脸色却是冷如冰霜:“条件倒是诱人,但你以为本侯会信你?连本侯都阻止不了皇上纳妃,你又有何本事将你姐姐光明正大的送至本侯面前?” 苏陌勾唇一笑,眸中平静如风是,嗓音宛若幽谷风烟,怡人飘渺中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自信:“侯爷只能选择信我,因为只有我,才能让宫中的苏妃,成为你的侯爷夫人。”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若是侯爷再要认为我自不量力,侯爷倒是可以去问问三公子,若是三公子也毫不怀疑我有这能力,那侯爷便同意我这条件,如何?” 慕容清眼睛微微一眯,心头隐隐蔓出几抹复杂来。 如今,他倒是觉得他对这苏陌,的确是毫不了解。他相信她有几分本事,凭她能替皇帝夺得藩王虎符并献给皇帝,他便知晓她不可小觑。然而,在她面前,他倒是不愿示弱,更不愿她来掌控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他娶她的初衷,本是为了羞辱折磨她,但自她入得侯府,他在她面前却是没占过上风,就连他那一向温和的三弟,也会为了她向他求情。高傲如他,又怎容女人在他面前忤逆,然而,即便对她心有怨恨,但不得不说,她对苏青的诋毁,以及她的一言一行,的确让他本来坚定着的心也开始隐隐的摇晃了。 若是这苏陌真如苏青所说的嚣张跋扈,她又怎会性子凉薄,骨子里似乎透露出几分深邃与傲气,若是她真如苏青所说的狡猾阴柔,她又怎会住这般破旧荒凉的小院,甚至与她的父亲宛若仇敌。 另外,若是苏青真的在乎她与他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何那日他在宫中与她相遇,她面容虽悲戚,但他却感觉不到她的无奈与心痛?若是苏青真在苏府楚楚可怜,受尽苏陌欺凌,为何他以前每次入这苏府,都会隐隐发觉苏府下人对苏青甚为恭敬惧怕? 思量良久,慕容清才微微敛神,待他抬眸再度将苏陌的小院打量一番,他却发觉他的心似乎隐隐多了道莫名的缺口,以致他心底深处那坚不可摧的坚定,似乎在隐隐溢出,减弱。 “侯爷,你忍我一月,我还你苏青,如何?”苏陌静静的将慕容清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而后淡笑一声,嗓音宛若九天来的跫音,悦耳松神中却带着几分昭然若揭的深意。 慕容清转眸朝她望来,盯了良久,才薄唇一启,嗓音复杂:“好。” 他冷声应了一字,但话一出口,他的心似乎紧了一下。他蹙眉下来,脸色更是复杂了几分。 一闻这话,苏陌倒是满意的轻笑一声,她慢腾腾的转身往长满荒草的小径一路往不远处的厢房踏去,并头也不回的道:“如此,便说定了。对了,苏府风光甚佳,侯爷不妨单独在苏府走走,也好怀念你与苏青在侯府中的好时光。”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慕容清起身来,朝着她的背影道:“半盏茶的时间已然快到,你不准备本侯陪你再去祠堂看看?” 苏陌微微驻足,转眸朝慕容清望来,嗓音微淡:“这倒是不用了,胆小如苏岩,他怕是早在这半盏茶的时日内将我娘亲的排位供奉在祠堂里了,我又何须再去亲自确认一次?今日倒是多谢侯爷随我来苏府了,侯爷待逛完苏府,便先行回侯府吧,我还得在苏府待上两日,待我回府之际,我定向侯爷呈上苏岩与李太师勾结的罪证,以谢侯爷今日随我来这苏府之约。” 慕容清眸子微微一深,不得不说,苏陌若呈上苏岩勾结的罪证,无异于将整个苏家送上绝路。 她,当真是够狠。 “你这两日留在苏府做何?”他微微敛神,又问,嗓音虽冷,但却带了几分复杂与探究。 苏陌轻笑一声,挑眉笑道:“侯爷倒是无须多问。既然侯爷已与我达成一月之约,就不该过问我的事。” 慕容清冷哼:“你威胁本侯?苏陌,你若是惹怒本侯,那一月之约,本侯可随时反悔。” “侯爷即便现在反悔,我苏陌,也绝对不会挽求。”说着,苏陌倒是极为干脆的回眸,缓步往前,而后随意入了一间厢房,云淡风轻的合上了屋门。 是夜,月色皎洁,晚风浮动。 一抹雪白的身影自苏府中的一个小院腾空而起,宛若轻纱幽魅般无声无息的飘出了苏府,而后霎时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随后,一抹修长的黑衣悄悄的紧随其后,黑影衣袂翻飞,飞行速度也是极快,仅眨眼功夫,他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也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怡红楼,销金崫,美人窝,英雄冢。京都此际的怡红楼,倒是灯火辉煌,各种调笑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怡红楼花魁疏影所在屋子的屋顶上方,一抹雪白纤细的身影悄然落下。那抹白影淡然蹲下身来,伸手无声无息的揭开足下的一片瓦来,霎时,屋内的灯火之光自揭瓦处的漏洞钻了出来,照亮了她精致无双的容颜。 她淡然不惊,眸光顺着光线落入疏影的屋中,然而映入她眼帘之景,却令她一阵错愕。 她眼角不由抽动了几分,故作镇静的收回视线后,却不料肩膀霎时被一双突来的手扣住,而后,是一道令她极为熟悉的嗓音低沉沉的响起:“苏陌?” 嗓音低沉,周围冷风也带了几分诡异凄凉。 苏陌微微一怔,而后却是勾唇一笑,心底深处,不由蔓延出一抹煞气来。 她未料到,她此番夜探疏影,竟大意的未发现被这男人跟了行踪。 ------------ (041)身份难明,纠缠起1 回眸,眼帘中果然映入一张令她极为熟悉的刚毅面容。她暗自敛神,朝他勾唇一笑,许是面上未有浓妆艳抹,这样突然一笑,倒是让他霎时失神。 “侯爷堂堂君子,竟也是跟踪别人的小人之辈!”她嗓音悠缓,隐隐带着几分浅浅的讽刺。 慕容清回神,眸中带满复杂。常日里见惯了浓妆艳抹的她,如今再见一身雪白,面上毫无脂肪的她,只觉此际月华披身的她竟美得不似凡人,浑身透着几抹令人惊艳的倾城绝美与飘渺。 瞧着她精致面容上的讽笑,他暗自垂眸,敛去满眸的诧异与惊艳,挑着嗓音道:“堂堂侯府夫人,竟在夜里窜人屋顶!苏陌,你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许是他嗓音微大,倒是惊了屋下的疏影。 “谁?”疏影那警惕冷声自屋中窜起,直入苏陌与慕容清耳里。 苏陌垂眸一望,倒是见得那本在浴桶中沐浴的疏影顿时伸手隔空取衣,仅眨眼功夫,她已然衣袍披身。 苏陌惊了一下,不得不说,疏影隔空取衣的手法倒是极快。她倒是未料到,这人,竟有这等浑厚内力。 隔着瓦片漏洞望着,见疏影抬眸迎上了她的眸光,她顿时敛神,来不及多想便飞身而跃,速速离去。那慕容清微微一怔,倒也飞身朝苏陌跟去。 一路往苏府飞跃而去,苏陌回头一望,见仅有慕容清紧紧跟随,却毫无疏影身影。她不由蹙眉,心头诧异那疏影竟然未追出来。 月色皎洁,暗香浮动。 待苏陌飞入苏府,并微缓缓的落在自己小院内时,那慕容清倒是也缓身着了地。 “你夜探屋顶,究竟为何?”慕容清紧盯一身雪白纤细的苏陌,嗓音低沉复杂。 苏陌转身朝他望着,不答反问:“侯爷今日,怎未回侯府?” “本侯今日若是回了侯府,岂会识穿你的伪装?”说着,他脸色一冷,又问:“你平日里,因何要浓妆艳抹的隐藏真容?你今夜暗探,究竟意欲何为?” 苏陌勾唇一笑,沉默片刻,才道:“平日里浓妆艳抹,仅因喜欢脂粉。今夜暗探,仅因想等候一人罢了。”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嗤笑一声,又道:“我在侯爷面前,倒是从未伪装,也没必要伪装。” 慕容清眸色更是复杂,他冷眸望向苏陌,直视她倾城精致的容貌,继续沉声道:“夜探乐坊,仅为等候一人?难道那众人之中,有你的意中人?哼,苏陌,本侯虽容你一月,但却未允许你给本侯招绿帽,让本侯蒙羞。” 苏陌不置可否,微微一叹,兴致缺缺的淡道:“侯爷倒是多虑了。明日我也要去,若是侯爷真怕我给你戴绿帽,侯爷也可同往。”说着,她轻笑一声,若有无意的道:“昨日,三公子与皇上倒是都陪我去过,明日,侯爷若是要陪我一同去,我倒是荣幸之至。” 说着,苏陌倒是未瞧慕容清变了色的脸,仅是踏步往前方不远处的厢房踏去,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回头朝慕容清意味深长的道:“侯爷如今也在苏府了,你我好歹也夫妻一场,不如今夜,就同衾而眠,如何?” 她这话一出,意料之中闻得慕容清一道不屑鄙夷的冷哼,她兴致微好,轻笑一声,便转眸继续往前,然而,待她刚推开自己厢房的屋门,却不料慕容清也飞身过来,先她一步入了屋子。 苏陌微微一怔,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进屋掩上屋门后,勾唇朝慕容清兴味笑道:“怎么,侯爷想通了,要与我同衾而眠了?” 慕容清不言,深黑的眸光望屋内一扫,见屋内摆设极为简单,寒酸之气难掩,他眉宇一皱,径直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下,冷声刻板道:“本侯今夜,睡这儿。” 苏陌眸色一深,不置可否,仅是轻笑道:“如此,便委屈侯爷了。” 说着,她倒是缓步上前走至旁边和衣躺下,微微合眸,唇瓣却是缓缓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次日一早,天色甚好,空中红云缕缕,甚为精致怡人。 一辆朴素马车自苏府驶出,直往京都怡红楼方向。车内,苏陌与慕容清对立而坐,一人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淡笑,一人面容冷硬刻板,冷漠如霜。 二人皆未说话,待马车行至怡红楼前,苏陌与慕容清倒是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怡红楼前,早已人满为患。偌大的楼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见这阵状,苏陌眸色一深,倒是觉得要挤进这楼门,都不是易事呢,然而就在此际,人群中却挤出了一名衣着暴露的红衣女子,并快步走至苏陌面前,柔声笑道:“苏姑娘,你来了。” 苏陌一怔,随意打量她一番,淡然点头。 “苏姑娘快些里面请,疏影姑娘早已吩咐若是姑娘来了,便直接入内上座。”红衣女子柔声道。 她嗓音微大,周围人客一听,皆是诧异的朝苏陌打量而来,惊异之意难于言表。谁曾想,今日怡红楼拍卖,竟有一浓妆艳抹的俗气女子前来捧场,且看这架势,这浓妆艳抹的女子明显受了特殊照顾,不用排队,不用交付入楼银子便可进去。 苏陌眸色倒是一深,心生一抹复杂与兴味。不得不说,今日疏影拍卖,怡红楼倒是空前盛况。另外,她昨夜夜探疏影屋顶,倒是窥了她沐浴,当时,疏影的浴桶内虽布了诸多花瓣,但她那平坦的胸,她苏陌倒是一览无余。 说来,那疏影虽惊艳绝伦,皮肤也生的白皙如玉,但瞧见她那平坦无余的胸,她倒是真不信那魅惑勾人的疏影,是一名女子! 随着红衣女子的指引,苏陌倒是入得楼内,并在一个单独的屏风后坐定。 瞧着前方的屏风,苏陌倒是心头明然,想必她如今所处之地,定是疏影单独安排的吧。 她眸色一深,转眸一望,倒是见得慕容清正一脸冷然的坐在他身旁,她轻笑一声,不由出声调侃:“方才楼外人山人海,还以为侯爷跟掉了呢。” 慕容清冷哼,冷漠的朝她望来,眸子里带着几分威胁,低沉道:“一月之约内,你若是日后再敢出入这乐坊,休怪本侯对你翻脸。” 苏陌不置可否,轻笑道:“侯爷所言,我自会考虑。”说着,苏陌眸色隐隐一动,又饶有兴致的道:“侯爷猜猜,我在进楼时偶然瞧见了谁?” 慕容清冷撇她一眼,似是未有兴致猜测。 苏陌唇瓣一勾,直言道:“我方才入楼时,似乎瞧见了李太师呢。”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面色微微一变,“你看清楚了?” 苏陌笑道:“自是瞧清楚了的。闻说李太师年过四旬,且额头有一条刀疤,面容狡诈,我方才倒是瞧得清楚。”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侯爷猜猜,他身为朝廷命宫,却来这乐坊,究竟为何?凭我所知,李太师并非贪色之人,他今日来,绝不是为了疏影。” 慕容清眸色一深,垂眸下来,似在深思。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瞥他一眼,倒是也沉默了下去。 此际怡红楼内,搭有一个硕大的台子,台子上铺了一层红毯,瞧着倒是甚为喜气。 不久,待楼内坐满人客,那一身肥肉的怡红楼老板娘倒是出来主持大局,她在台上稍稍寒暄几句,怡红楼内未开苞的姑娘倒是轮番出来献技叫卖。 楼内叫喊声不断,男人们那浓厚且夹杂着猥琐的嗓音鳞次栉比,听得苏陌倒是微微蹙眉。 良久,待苏陌坐得不耐烦之际,那疏影倒是终于出场了。 楼内顿时呼声高起,纷纷唤着疏影名字。苏陌微微展眉,薄唇一勾,淡缓微微的起身绕过屏风,走在了屏风前。视线终于开阔不少,她微微朝下一望,便见那一身大红轻纱的疏影正手执一根玉箫缓步走至高台最前方。 她身姿不凡,一举一动皆是道不出的魅惑精致。那些离高台甚近的男子们,倒是早已按耐不住的站了起来,痴痴望着她。 疏影勾唇一笑,未将台下的男人们瞧于眼里,反而抬眸朝苏陌所在位置望来,待瞧清苏陌的脸后,她霎时弯着眼睛一笑,风华万千,惹得楼内男子们更是如痴如醉。 此番,疏影献技,吹奏玉笛。 她并未与楼内众人寒暄一句,仅是静静的抬眸望向苏陌,纤细的指尖握着玉笛横在唇边,刹那,笛声一出,婉转四溢,声音悠扬入耳,但却让苏陌再度蹙眉。 竟然,又是凤求凰! 不得不说,如今疏影这般静静望着她并朝她吹奏凤求凰,她当真要以为这疏影仅是倾慕她苏陌之人了,只可惜,这魅惑无限的疏影,却是一个女人。 “你认识她?”这时,那屏风后的慕容清也绕过屏风,走至了她身边,嗓音微沉,带着几抹复杂与探究。 苏陌一愣,转眸朝慕容清浅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侯爷出得屏风,大庭广众下露了脸,就不怕让人认出你来?”毕竟,这慕容清身份可不低,若是让全京都人知晓他们心中冷如冰霜的铁血侯爷入了乐坊,该是何等惊愕,呵。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眸色一沉,但还未来得及回话,空中瞟着的那婉转的笛声顿时变了调,尖锐刺耳得令人心生错愕。 苏陌与慕容清皆是一愣,垂眸朝台上的疏影望去,却见她眸色隐隐沉了几许,精致魅惑的面上也带了几分莫名的煞气。 苏陌眸色一深,一头雾水。疏影这怪女人,怎又怒了? 刹那,苏陌倒是朝她微微一笑,却见她面色并未稍解,她吹奏出来的笛声,依旧难听尖锐,难以入耳。 苏陌眉宇一蹙,正欲转入屏风无奈捂耳时,哪知脚下未动,却见那高台下的人群中顿时窜出二十几名带剑男子,并一举跃上了高台。 楼内之人霎时一片惊慌,纷纷惊叫逃窜。 而那大红舞台上的举剑男子们却是分成了四五拨,三拨飞身冲进了二楼的几间雅间,一拨往苏陌所在之地袭来,另外剩了一名举剑男子,却是毫不客气的挥剑朝依旧望着苏陌,并吹着笛子的疏影刺去。 苏陌眸色一深,随身避开朝她这方向迎来的几名举剑男子,然而,那些男子的目标似乎并非她,他们仅是举剑狠厉的朝那慕容清袭去。 见状,苏陌倒是微微一怔,她迅速瞥打斗中的慕容清一眼,而后将视线落回那大红舞台上。昨夜暗探,她知疏影有浑厚内力,所以,见那一名举着剑的黑衣男子朝她袭取,苏陌并未有要出手之际。 然而,令她错愕的是,那疏影似是完全未注意到朝她袭来的男子,反而是极为深邃的望着她,指上的玉笛依旧徐徐飞声,但笛声却是沉闷压抑不少。 苏陌眉宇一蹙,倒是不知这疏影此际究竟在想些什么!待那举剑男子的长剑终于要刺入疏影的腹部时,苏陌终究一叹,伸指隔空弹开了那男人的剑。 随着‘叮’的一声,那男子长剑落地,他愣了一下,但却反应极快的继续捡起地上的剑,再度朝疏影刺去。 苏陌眸色一深,来不及多想便飞身至舞台,一把勾着疏影的腰险险避开那男人的长剑。 而那疏影,却是终于垂下手中的玉笛,而后伸着纤细的胳膊缠上她的腰身,嗓音魅惑如风,似是带了蜜般甜润,但却阴柔无底:“你如今搂了我,那日后,你便是我的良人。” 一闻这话,苏陌眼角一抽,心头泛着几抹怒气。 这女人当真是疯了,如今之际,她竟还有心思调侃。 一掌隔空震飞那再欲袭来的举剑男人,苏陌垂眸狠狠瞪向疏影,嗓音微冷:“你这女人,危机之际,你不知晓躲?别以为我……。”苏陌嗓音带着几抹冷意,然而,话刚到一半,她却是错愕得说不出话了。 她眸光静静的落在疏影光洁如玉的脖子上,只觉她脖子上那赫然明显的喉结刺激了她的眼。她错愕一阵,却闻那疏影魅惑一笑,嗓音带着几分阴柔与嗤笑:“别瞧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男人?她一直觉得这疏影胸前平平,但却未怀疑她是男人,而如今…… 苏陌眸色霎时一沉,顿时推开疏影。 疏影倒是丝毫未踉跄一步,稳稳站于苏陌一尺之距,勾唇魅惑的笑道:“苏姑娘这是怎么了?知晓我是男人后,你便怕了不成?呵,方才,可是你自己要救我,要搂我,可非我逼你的呢。” 苏陌暗自敛神,浓妆艳抹的面上顿时带了几分云涌。她直直的盯着疏影的面容,眸色一深,冷道:“你,究竟是谁?” 这人,竟将她苏陌玩得团团转。不得不说,这人的心计,也非常人能以预料。他,究竟是谁? ------------ (042)身份难明,纠缠起2 她直直的望着疏影,眸光在她精致妖娆的面上打量一番,而后再度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脖子上。 她那脖子上,赫然有男子才有的喉结,她几番打量,终究是心生震撼,记得前日她与皇帝一同来这怡红楼时,皇帝曾拉下这疏影的衣领,然而当时,她却见这疏影的脖子并未有喉结,而如今…… 难不成,世上所传言的缩骨功并未绝世,且练了缩骨功之人,连身上的喉结都能缩了不成! “呵,我是谁?你不是知晓我叫疏影么。”这时,那疏影倒是轻笑一声,他修长曼妙的身子朝苏陌靠来,惹得苏陌眉宇一蹙,顿时冷眼瞪他。 他面上魅惑风华,深黑的眸光蔓延出一抹意味深长来。他并未被苏陌的冷光所阻,反而是极为自然的近身贴上苏陌,伸指风情万种的勾着她的发丝,媚声道:“知道我是男人,你不高兴?” 苏陌眉宇一蹙,脸上也冷了一分。 她再度伸手云淡风轻的推开疏影,眸光直直落在他精致妖娆的面上:“本姑娘再问一次,你,究竟是谁!” 疏影不以为意,面上的媚笑更甚:“你方才搂了我,就该对我负责,如今,我便是你的了,你觉得我是谁,便是谁了!” 一闻这等随意应付的话,苏陌眸色隐隐一沉。瞧着他那婉转魅惑的笑容,她顿觉刺眼晦气,心头也涌出一抹怒来。 她未料到,她苏陌自诩聪明,如今却栽在了他的手上。被他扮作女子骗得团团转不说,如今还被他肆意调侃,这口气,她今日怕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了。 她深黑的眸光依旧落在疏影脸色,嗓音霎时一沉,伸手毫不犹豫的朝疏影挥去,然而,那疏影却是不躲不闪,硬生生的承了她一掌。 他不由闷哼一声,身形也微微颤动了几下,一抹极为刺眼诡异的鲜血自他嘴角溢出,他面色隐隐苍白,但他面上却带着魅惑笑意,连带他那修长妖娆的眸子里,盈出的也不是怒气,而是意味深长的笑。 “你倒是真下得了手!”他笑着道,嗓音依旧魅惑,但却带了几分低沉。 苏陌眸色再度一沉,瞧着他苍白的脸,云淡风轻道:“本姑娘平生,倒是最厌别人欺骗。” “既然厌恶,为何对我手下留情?你方才那掌,可是仅有五成力道呢。”说着,他轻笑一声,全然不顾嘴角溢出的血低落在地,又道:“你是不是有些在乎我?” 苏陌眸中顿时滑过一抹嗤讽之色。 “你倒是真会自作多情!”她缓道,说着,她神色一敛,不由伸手扣上他的脖子,“颜无伤究竟在哪儿?” 疏影浑然不惊,面上也无惧怕错愕之色,他眸中一片平静,精致的面上魅惑如常,妖异风华。他朝苏陌望着,笑道:“我娘说过,第一个出手救我之人,便是我的良人。如此,你还会以为我在自作多情?你可知,你与我的命运,早就连在一起了,呵。” 见他答非所问,苏陌眸色一冷,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也微微用力,“你若是再敢满嘴胡言,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说着,苏陌嗓音更冷了一分:“说,颜无伤在哪儿?” 疏影不以为意,眸色隐隐一深,笑道:“胡言?呵,你现在不信也可,到时候,等时机一到,便由不得你不信了。你还真以为我与颜无伤有染?我乃男人,难不成你认为颜无伤喜欢男人不成?” 苏陌脸色再度一沉。她逐渐收拢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嗓音威胁冷硬:“你又玩弄我?” 许是喉咙被扣,他呼吸倒是微微有些不畅,苍白妖异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呼吸不急的红晕。然而,他依旧毫无挣扎,眸中媚笑盈盈,嗓音却有些压抑:“这事,我倒是未玩弄于你。颜无伤的确是我入幕之宾,只不过是谈得来的酒肉之宾罢了,前日游湖的画舫及古莲琴,也是他所借,他前几夜,也的确是留在了我的屋内,并与我……一同饮酒。” 一闻这话,苏陌面上复杂连连,眸光深邃。 她大红的唇瓣上勾着一抹不明情愫的弧度,心底却是蔓延出几抹冷意。 “你以为你这般说,我会信?”苏陌冷道。 颜无伤乃世间魔头,性子阴狠冷冽,像他那等杀人不眨眼之人,岂会心平气和的与一个男扮女装的的人得这般近? “你不信,下次尽可来这怡红楼继续逼问我,我定会在此等你。只不过现在,你倒是应该去上面顾顾那慕侯爷了,围攻慕侯爷那几人,武功皆不弱呢。”这时,疏影却是继续轻笑一声,浑然未有丝毫的畏惧。 他嗓音甫一落下,他顿时伸手极为快速的挣脱开苏陌扣在他脖子上的手,而后双臂微微一展,身子霎时极为平稳的落在了大红舞台的边缘。 好诡异的轻功。 苏陌望着他,眼睛微微一眯,心头不由涌出几抹警惕与欣赏。不得不说,这疏影轻功的确甚好,如同出神入化般令人称奇,另外,他方才挣脱她的手时所用的招数,也极为诡异,但却甚为有效。 如此,像他这般武功深黑的男人,方才为何又会心甘情愿的被她扣住脖子,不怒不恼,也不反抗? “你若是再看着我,那侯爷,怕是真没命了。”疏影迎视上苏陌的眸光,伸袖风情万种的擦掉他嘴角的血迹,又道:“今日我受你一掌,先记着。哪次你若是让我心冷了,我便还回来。” 苏陌满脸复杂的望着他,见他媚笑逢迎,她心头的怒气与杀气也不受控制的蔓延。 直觉告知她,这男人留不得。但不得不说,她此番的确是未有心思再与他大打出手,只因如今怡红楼大乱,周围凌厉的打斗声也是不绝于耳。此番,她最应在乎的,应该是上面的慕容清。 若是今日慕容清一命呜呼,她这个带他来怡红楼的‘罪魁祸首’,定然脱不了干系,徒惹上一身麻烦,也是可能。 一想到这儿,苏陌暗自敛神,凌厉的瞥那大红的疏影一眼,而后顿时飞身而上,直往她方才呆过的地方而去。 一眼便捕捉到那一身墨兰的慕容清早已浑身是血,连他那刚毅的脸上都挂了几条血淋漓的剑伤,苏陌眸色一沉,顿时挥掌朝那几名围攻慕容清的男子震去。 此际,她下手倒是未留情面,招招狠绝,不出几个回合,那几名带剑男子纷纷被她震到在地,而她,也趁此机会拉着慕容清自不远处的楼窗窜了出去。 苏陌拉着慕容清窜回侯府之际,那衣衫破烂且浑身是血的慕容清差点吓晕侯府众人。 待苏陌将慕容清扶进主院,那老管家也应时将慕容轩请来了。 此际的慕容清,衣衫破烂,狼狈不堪。他身上的血倒是染红了他身下的被褥,他那刚毅俊美的脸上,也是剑伤缕缕,鲜血直流。然而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倒是未有昏死过去,直到慕容轩额头冒着热汗的提着药箱赶来,他才如释重负般昏死了过去。 见状,苏陌倒是暗自嗤笑,没想到这慕容清当真是骨气,竟被她拉着窜了这么远的路都倚靠着强劲的毅力未昏死过去呢,呵。 “嫂嫂,究竟怎么回事?”慕容轩一把放下药箱,掳着袖子就开始解开慕容清的上衣,替他清理伤口。 苏陌瞥了慕容清一眼,而后将眸光随意落在忙碌着的慕容轩侧脸上,淡道:“不过是去了趟乐坊,遇了袭击罢了。” “嫂嫂竟带大哥去乐坊?”慕容轩不可置信的朝苏陌望来,语气急促,似是带了责备之意。 ------------ (043)身份难明,纠缠起3 苏陌眸色一动,不以为意的轻笑:“皇帝与你都能入得乐坊,你这兄长,又怎入不得?”说着,她完全无视慕容轩那错愕震惊的眸光,仅是随意转身往不远处那道雕花木门踏去,并头也不回的道:“今日之事,的确在我的预料之外,我无心让他受伤!今日,算我欠他一次!” 慕容轩极为深意的望了苏陌一眼,俊美如风的面上带着几抹复杂之色。片刻,他急忙暗叹一声,而后垂眸下来继续认真的处理着慕容清的伤口,然而他的心底,却是蔓延出几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此际的苏陌,身上也染了不少慕容清的血,幸得她身上的衣服倒是红绿相间,倒是使得她衣上的血迹不大显眼。 回清月阁上的路上,侯府下人见了她,都得错愕探究的打量几眼,苏陌心生了然,想必定是因她拉着浑身是血的慕容清回来之事,早已在侯府闹得沸沸扬扬了吧。 夜里,皎月如华,夜风清凉。 苏陌独自站于树下,月光落下,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此番,她倒是退却了一身红绿俗衣,着了一身雪白纱衣。她面容未施粉墨,三千青丝,也是随意披垂在背上,乍然一瞧,倒是让她带了几分羽化般的不真实感。 不久,一道微缓缓的脚步声自她身后响起。她眸色隐隐一动,勾唇一笑。 “夜寒风凉,嫂嫂怎在此站着?”温润的嗓音道来,隐隐带着几抹复杂。 苏陌转身,眸光落于面前俊美如斯的男子,“夜里赏月,心思早被月华勾去,倒是不曾发觉夜寒风凉。” 慕容轩微微一怔,“嫂嫂喜欢赏月?” 苏陌勾唇一笑:“否也,我仅是在此等候三公子,顺便赏月罢了。” “嫂嫂在等轩?嫂嫂知晓轩今夜会来?”慕容轩愣了一下,他直直的朝苏陌望来,待眸光触及到苏陌清雅不凡的面容时,他顿时眸色不稳,不由急忙垂眸下来,掩住了一眸子的波动。 “今日侯爷受伤一事,想必三公子定有话要问我吧?”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闻说今日三公子下命封锁侯爷受伤一事,但似乎那消息,仍是不胫而走了。如此,明日侯府,定然不平吧?” 慕容轩眉宇一蹙,有些无奈的道:“轩对大哥受伤一事,的确心有诧异。嫂嫂武功这般好,即便是乐坊内有人袭击大哥,凭嫂嫂的身手,保护大哥也是绰绰有余。另外,大哥受伤一事,的确是被外传了,大哥乃君国慕候,更是太后疼爱的侄子,想必明日,定有大批官员来府中探望,也许,连皇上与太后的亲信,也会来。”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抬眸深邃的朝苏陌望了一眼,似是斟酌了片刻,又道:“明日,还请嫂嫂做好准备,无论何人问大哥受伤之由,都咬定大哥的伤是外出游玩之际遭了不明杀手袭击所得,切莫说大哥是受伤的。” 苏陌轻笑,随眸打量慕容轩一眼,笑道:“我是有能力护你大哥,只不过,我因何要护他?在外人眼里,我虽与你大哥是夫妻,但你倒是清楚,在你大哥与我的眼中,这夫妻之名,仅是可有可无的陌名罢了。另外,明日,我自能应付,只不过我倒是奇了,若我明日说出你大哥是在乐坊受伤,这又如何?” “是轩考虑不周了,凭嫂嫂的性子,今日能将浑身是伤的大哥带回来,已是嫂嫂仁慈了。”慕容轩依旧垂着眸,嗓音微微带了几分复杂与压抑。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明日,若是嫂嫂说出大哥在乐坊受伤,想必京都自有风言风语传开了。大哥铁血男儿,平生最不齿与乐坊沾边,还望嫂嫂明日多做斟酌,放大哥一回。” 苏陌眸色隐隐一沉,然而,她面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减:“呵,放他一回,在三公子眼里,我一向都在为难令兄?” 若是她当真有意为难,就凭慕容清成亲之日给她难堪,她就早已将他折磨的求生不得了。 慕容轩一阵错愕,急忙解释:“嫂嫂误会了,轩并未有此意。” 苏陌不以为意,仅是轻笑:“是否有意,三公子也无须多做解释。只不过明日,我倒是得出门散心,明日侯府来客,便由三公子招待了。” “嫂嫂明日要出去?”慕容轩诧异的抬眸朝苏陌望来,此番,他倒是终于承认,他似乎完全看不透她,更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他,似乎永远都妄想接近她,接近她的心。 苏陌点头,眸色隐隐有些悠远:“嗯,明日,我得去见一人。” 慕容轩一怔,脱口便问:“何人?” 苏陌朝他望来,眸色一深,而后笑道:“三公子倒是无须知晓。” 慕容轩眸色隐隐有些黯然,他朝苏陌无奈道:“大哥的伤,也许连皇上都会被惊动来,其他朝官还好应付,若是皇上也来,嫂嫂身为侯府主母却不在侯府亲自迎驾,怕是……。” “若是皇上来,便称我苏陌已然入了侯府冷院,不再过问侯府之事。”苏陌随意道,嗓音平静从容。 慕容轩唇角勾着一抹苦涩的弧度:“原来嫂嫂早已想好了对策,倒是轩多虑了。只不过,嫂嫂说过日后行事都会让轩跟在嫂嫂身边,不离不弃的。”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她将眸光落在慕容轩面上打量了几番,最后才微微敛神,道:“三公子虽归顺流月宫,但却不必要诸事都为着我。另外,我倒是不敢对三公子不离不弃,只因‘不离不弃’这四字,倒是不适合用在你我身上,而该用在三公子与你心仪之人身上。” “嫂嫂,轩……。”慕容轩一怔,眸底深处藏着一抹慌色。 然而,他话语还未落完,苏陌却随意的笑着打断:“三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慕容轩被苏陌这话噎住,拘谨的望了苏陌一眼后,他有些小心的回道:“未有。” 说完,他又抬眸直直的朝苏陌望来,眸底深处似有波澜,也有隐隐的浮动。 苏陌倒是错开他的视线,轻笑:“既然未有,那,三公子觉得我身边的念瑶如何?” 慕容轩怔愣,眸底深处的波澜与浮动慢腾腾的消停了下来,最后归于一片宁静,“嫂嫂之意,轩倒是懂。只不过,这方面的事,还请嫂嫂容轩自己做主。”说完,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夜寒风凉,嫂嫂还是早些回屋休息,轩便先行告辞了。” 慕容轩略微急促的离去了。 苏陌却是直直的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她才暗自敛神,心头蔓延出一抹随意不惊的淡漠。 ------------ (044)身份难明,纠缠起4 次日,天色清朗,晓风微拂。 苏陌早早起身,依旧一身红绿花衣,面上浓妆艳抹,装扮俗气。 淡然随意的用过念瑶送上来的早点后,待苏陌正欲朝念瑶交代几句而后离开清月阁时,哪知念瑶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一边朝她道:“小姐,昨日我倒是应你吩咐准备了一身男装,小姐要它做何?” 苏陌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两日前的夜里她曾吩咐念瑶准备男装之事,但当时,她仅是准备女扮男装入怡红楼参与疏影开苞叫价,哪知昨日倒是有慕容清跟随,她便忘了男装一事。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勾唇朝念瑶笑道:“那男装,如今倒是真无用处了,念瑶自行处置便可。”说着,她眸色微微一沉,又道:“流月宫暗线,可查出怡红楼疏影的身份了?” 念瑶握着青花瓷盘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后朝苏陌望来,嗓音带了几分低沉:“怡红楼疏影,似乎并未有其它身份,只不过,据暗线回报,那疏影昨日夜里倒是驱车入了太师府,闻说昨日怡红楼遇袭,正巧那李太师也在里面,从而被殃及到,差点连喉咙都被割断了,如今他倒是仅吊着一口气,想必那疏影去太师府,自是去安慰那太师了。” 一闻这话,苏陌心头微微滑过一抹诧异。 疏影安慰太师?这说法倒是不准。 凭她所观,那疏影傲气盈骨,倒是不屑权贵,另外,他本身乃男儿,更不会认李太师是他的恩客,如此一来,他选择在夜里入太师府,自有猫腻吧? “念瑶,飞鸽传书于易光,让他速速来京。”暗忖片刻,苏陌眸色略微飘远了几许,朝念瑶道。 念瑶一愣,而后心情极畅的笑出声来:“小姐终于要奴役易光了?要强行命令他来这清月阁干下人的活儿了?” 苏陌淡笑,自然知晓念瑶与易光二人互看相厌,若是她当真唤易光来进行奴役,想必最开心的,莫过于念瑶了吧,只是…… “让易光来京,是因我有其它事要让他办。念瑶,待易光来京,你切不可与他对着干,毕竟,这京都之地,并非流月宫,凡事都得多个心眼。”苏陌微微敛神,嗓音微缓。 念瑶微微一怔,故作委屈的朝苏陌望来:“小姐当真以为我不顾大局,尽是干一些拖小姐后腿之事吗?”说着,念瑶倒是极为快速的收好桌上装着剩余点心的青花瓷盘,而后慢腾腾的往门外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飞鸽传书给易光,让他三日到京。待他来了之后,我不和他说话便是,这样总算不上对他对着干了吧。” 见状,苏陌唇瓣一勾,面上倒是露出几抹浅浅的无奈。 不得不说,这念瑶与易光倒是天生冤家,只不过,易光生性冷漠,也不知他究竟能不能稍稍开窍,识得念瑶一片扭捏的真心,呵。 在屋内静坐片刻,苏陌倒是缓然起身出了清月阁。 今日的慕侯府,倒是不时有朝官前来拜访。苏陌完全未有心思出面理会,仅因这些事,有慕容轩处理,她倒是乐得清闲。 为防止与前来探望的朝臣碰面,苏陌倒是选择了从侯府后门出府。 待出得侯府,她雇了一辆马车直往怡红楼而去,马车行于中途,她顿时变了主意,吩咐车夫掉转马头,直往幽王府而去。 在她眼里,疏影那男人心思缜密,且心计不浅,今日她若是迫不及待的前去继续逼问,想必定会被他再度糊弄。 如此,她还不如松他几日,对他来个‘欲拒还迎’。 不久,待马车行至幽王府邸前,苏陌倒是淡然下了马车。付过车夫银子后,她缓身走至王府大门,手指往大门上轻叩几下后,片刻,那王府老管家倒是自王府里边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 “苏姑娘?”老管家愣了一下,而后急忙朝苏陌笑了笑,并拉开大门将苏陌迎了进来,朝她道:“苏姑娘倒是几日未来了。” 苏陌淡笑,转眸将院内开得正盛的荼靡花扫了一眼,而后朝老管家笑道:“是啊,几日未来,这院内的荼靡花更是火红不少。” 老管家笑道,“这院内的荼靡花,多亏王爷照料,才能开得如火如荼。”说着,老管家嗓音微微一顿,又道:“自打苏姑娘那日来过后,王爷虽每日按时喝药,但却不注意休息,常常在院中替这些荼靡花施肥除草和摘除凋谢的残花,说是等苏姑娘来,要让苏姑娘看不到一朵凋败的荼靡花,给苏姑娘一种万花伊盛的场景。” 闻言,苏陌眸色微微一深,不由再度转眸朝那满院的荼靡花望去,眸色也带了几分复杂和认真。 老管家随着她的眸光也往那些荼靡花望了一眼,而后转眸朝苏陌望来,叹了一声,唇瓣抿了抿,又道:“老奴知晓苏姑娘如今已然是侯爷夫人,平常不易出侯府,但老奴还是自私的希望姑娘有机会便来王府小坐,陪王爷说说话,只因王爷在此,的确是太……孤寂可怜了。” 苏陌眉宇一蹙,眸中滑过一抹深色。片刻,她敛神朝老管家望去,嗓音微缓:“王爷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管家,倒也是福了。”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道:“王爷此际在厢房吗?” 老管家眸色一动,道:“王爷此际在后院。姑娘顺着这条小径绕过这些屋子,便能瞧见王爷了。” 苏陌点头,而后朝老管家微微一笑,也不与他多做言语了,转身便往前踏步而去。 待顺着足下小径绕过那些王府厢房,苏陌倒是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成片桂花迎风飘香,色泽明艳的海棠花也是随风而展。 鼻间充斥着沁人花香,眸中被花海覆满,苏陌顿觉心头蔓延出几抹怡然,连带心情都舒畅不少。 放眼望去,不远处一棵桂树下,那一身雪白的瘦削身影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似在捣弄些什么,苏陌眸色微微一敛,不由放轻了脚步往前行去,待走至他身后时,才缓道:“你在做什么?” 嗓音一落,那瘦削的身影似乎被她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颤,仅片刻,他便回头过来,青丝在空中摆过一道极为飘逸的弧度。 “你来了。”纯净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惊喜,他急忙起身站立,倾国如玉的面上顿时笑靥如花,倾城绝丽,宛若万物花开,霎时明艳得逼目。 苏陌朝他望着,微微失神,片刻,她云淡风轻的将眸光自他的脸上移开,而后抬步往前走至与他并肩位置处,垂眸见前方足下有一小团的新土,她微微一怔,缓道:“你方才正在这土里埋东西?” ------------ (045)身份难明,纠缠起5 他垂眸下来,似是有些赧然,道:“嗯,我在这花树下也埋了几颗荼靡花的种子。”说着,他再度蹲下身来,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掌拍了拍那团新土,又头也不抬的道:“你说,它们来年会生根开花吗?” 苏陌眸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只觉他手上的皮肤光洁如玉,竟毫无一丝瑕疵,不得不说,他手背上的皮肤,当真是与他厚茧丛生的掌心有天壤之别。 苏陌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打量着,微微一笑,缓道:“若是来年真生了根,开了花,在这满片的海棠花中突有一株荼靡花,你不觉得怪异?” 她这话一落,君离汐倒是抬眸朝她望来,他深黑的眸中纯然一片,但却隐隐滑过一抹复杂:“你不想它们生根开花?” 苏陌淡笑,“并非不想,只是觉得海棠之中有株荼靡花,倒是显得孤零而又突兀。” 君离汐垂眸下来,瘦削的身影显得极为单薄。 “即便是突兀,我也要它们在海棠中占据一席之地。”他道,嗓音微微有些低沉,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起身而立,朝苏陌道:“你此番来,可是为了陪我补过生辰?” 苏陌眸色隐隐一动,随意如风的颔首点头。 君离汐顿时笑了笑,倾国面容温润如玉,朗如晨星:“那我去让老管家准备一些午膳。” “午膳倒是不必准备,今日午时,你与我出去用膳,顺便在街上转悠一番,如何?”苏陌淡眼望着他,嗓音宛若山涧清流,清雅入耳。 君离汐微微一怔,而后面露一抹赧然:“如此,也好。”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那我们先去厢房坐坐,喝杯茶,待午时之际,我们再出去。” “无需在厢房饮茶,如今这后院里海棠成片,桂花飘香,此情此情,倒也怡心松神。”说着,苏陌抬手指向坐落在海棠花中的一方略大的石头,又道:“我们今日,便在那石头上饮茶吧。” 君离汐眸色猝然一深,但仅眨眼之际,他便全数敛去眸中神色,仅是极为纯然的朝苏陌点头笑道:“好,那你先去那石头上稍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泡两杯茶来。” 说完,他极为干脆的转身,小跑离去,他瘦削的身影显得极为单薄,但瞧着他小跑而去的姿势,苏陌眸色顿时一深,浓妆艳抹的面上微微盈出一抹复杂。 这君离汐,虽依旧瘦削不堪,但她倒是观察到他的身形,明显比上次要粗壮少许……就连他跑路的姿势,也不如以前那般踉跄欲倒,反而带了几分虚浮。 一般,仅有内力浑厚之人,走路与跑步才可达到气息融合,连带脚步都虚浮如风,不如常人那般厚重如实。而这瘦削不堪,且一直生活在阴暗凄凌之中的君离汐,竟也能达到步伐虚浮,如此,倒是真令人匪夷所思了。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再度深了几许,心生几抹复杂。 片刻,她再度将眸光落在地上那团新土上,眸色一动,抬脚便随意刨着地上那团新土,不多时,她果然刨出了几颗荼靡花的种子。然而,待她再度抬脚继续往下刨土时,最后却刨出了一管甚短的碧绿汉玉箫子。 她眸中顿时带了几分云涌,弯身下来,待指尖触及那玉箫,触觉尽是冰凉寒骨,而这种寒意,却让她霎时忆起了怡红楼疏影那双冰凉的手。 凉意,彻骨。不得不说,这玉箫的触觉,竟如疏影的双手一样,都是寒凉无温,似要吸去触碰之人的暖意,慑人与无形。 她不动声色的拾起地上的玉箫,手指拂却玉箫上的土渍,眸光落于玉箫上细细打量,最后却在玉箫上发现了两个极为小巧典雅的字迹……无伤。 无伤? 苏陌眸色一深,心头滑过一抹诧异。她不动声色的将玉箫放入长袖,幸得这玉箫甚短,放入袖中倒是不易发觉。抬脚将新土盖好,掩住那几颗荼蘼花种子后,待她刚走至不远处那海棠花中的石头边时,那君离汐已然亲自端着两杯茶朝这边快步而来。 “你尝尝这茶,这是以海棠花瓣所泡的茶,味道不太好,但也入得口。”待他走至苏陌面前,倒是朝苏陌笑着,伸手端着一杯茶朝苏陌递来,俊美异常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浅浅的期盼之意。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伸手淡然接过他手中的茶杯,随意揭开盖子瞧了一眼,只觉海棠花瓣所泡的茶倒是有股浅浅清香,倒是不知茶水的味道如何。 “你快尝尝。”君离汐笑望着苏陌,有些期盼的催促。 苏陌淡笑,将茶杯凑在唇瓣边,模样像是在饮茶,然而,她却并未真正的饮。片刻,她放下茶杯,眸中霎时滑过一抹精光。迎视上萧离那灼灼期盼的目光,她缓道:“怎还是以花瓣为茶?你未吩咐老管家去买些茶叶?” 君离汐愣了一下,道:“我倒是习惯以花瓣为茶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难道这海棠花所泡的茶,不好喝吗?” 苏陌浅笑,不答,仅是将茶杯放在身边的石头上,朝君离汐缓道:“你会奏琴吗?” 这话一出,君离汐眸中霎时滑过一抹冷意,虽快如闪电,但一直凝望着他的苏陌,却是瞧见了。 “以前在宫中,我倒是随太傅学过弹琴,太傅当时还说,弹琴,有助修身养性。”君离汐敛神,俊美至极的面容带着几抹纯然,嗓音宛若清风,清润中却带着几分悠远如风的悲伤,似是忆起了以往宫中之事。 苏陌不置可否,深黑的眸光直落在他脸上,缓道:“既会弹琴,那你可会吹箫?”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眸色也隐隐一沉,嗓音却故作带了几分认真,道:“这月月底,便是太后寿辰了,我需得在太后寿宴上奏曲,但如今,我对古琴,倒是一窍不通,若是你懂萧,教我吹箫,也可让我在太后寿辰上应付一二。” 君离汐错愕的望向苏陌,而后有些无奈的垂眸下来,模样略带几分歉意:“倒是帮不了你,我对萧,却是一窍不通。” 不通? 苏陌暗自回味他的话,心头隐隐带着几分呼之欲出的嗤笑和冷意。 不知为何,她此番当真不希望她今日对他的猜测成真,不知为何,她对这君离汐,至少现在还未厌恶。另外,像他这等出生在皇宫,但却一尘不染,心透如纸的男子,若是也是善于伪装之人,那她苏陌,倒是真饶不得他了。 ------------ (046)身份难明,纠缠起6 时近正午,周围阳光微烈。 空气中毫无清风浮动,宛若凝结了般,倒是带了几分压抑。 苏陌与君离汐一同出了王府大门,二人心思倒是各异。 街道上,人流如云,虽是日近正午,但街上的路人依旧多。 苏陌与君离汐并肩而行,此番,君离汐特意换了一身衣物,但那衣物质地,却是甚为粗糙,乍然一瞧,倒是显得寒酸。然而,即便衣服甚为不入眼,但他面容俊美如玉,骨子里也透露出几抹高雅,却让人极其容易忽略他的衣着,从而被他身上不凡的气质吸引。 街道上,不时有人朝他打量而来,偶有一些女子,眸光如痴,面上霎时显了几分娇羞。 然而君离汐,却是对周围之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宛若未觉,他转眸朝苏陌望来,唇瓣抿了抿,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你今日,是不是不高兴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是不是我今日在你面前说错什么话了,所以让你不高兴了?” 苏陌眸色一动,转眸迎上他的目光,见他眸光依旧纯然,精致的面上昭然若揭的带着几抹担忧,她淡笑一声,启声道:“你何以见得我不高兴了?” 君离汐垂眸下来避开苏陌的视线,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几抹隐慌:“自从我们坐在大石上时,你就很少说话了。”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淡道:“你多想了,我倒是未有什么不高兴。”只不过心头生疑,难以相信你仅是一个纯然如风的人罢了。 苏陌这话一出,君离汐倒是有些不置信的朝苏陌望来,见苏陌面上平静从容,毫无一丝情绪,除了淡,仍是淡。他愣了愣,眸色也微微带了几分深邃。 京都酒楼之中,当属迎宾阁为最。只因迎宾阁之内的厨子,大多是宫廷告老出宫的御厨,所以这迎宾阁内的菜肴,自然称得上佳品。 待苏陌与君离汐入得迎宾阁,倒是有一名细瘦小二热络招呼。 苏陌并未选择雅间,而是择了大堂靠窗一桌坐定,那君离汐,则是极为拘谨的扯了扯他粗糙的衣角,有些不自然的坐在了她的对面。 “二位客官,要点些什么?”小二站于桌边,赔笑热络的递来菜谱。 苏陌随手接过菜谱并亲自递到君离汐面前,道:“今日替你过生,你瞧上什么便点什么吧。” 君离汐错愕的朝苏陌望来,似是慌了一下,而后急忙摇头道:“还,还是你点吧。” 见状,苏陌淡笑,眸中隐有深意。她将君离汐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而后随手接过他手中的菜单,顺便点了一些迎宾阁的招牌菜。 不久,小二倒是上了菜来,一张不大的圆桌倒是被菜盘占满,霎时间,菜肴琳琅满目,菜香四溢。 君离汐瞪大眼睛瞥了瞥桌上的菜肴,而后朝苏陌望来,拘谨错愕的道:“今日的菜,当真是点得过多了。” 苏陌不以为意,淡笑道:“今日你生辰,自该多吃点。” 君离汐愣了愣,凝眸极为认真的朝苏陌望来,半晌才似是回过神来般,道:“谢谢。” 闻言,苏陌不置可否,唇瓣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迎宾阁内的菜肴,自然上乘,君离汐吃得极快,但他吃东西的动作,却是带着几分天生般的高雅。苏陌倒是鲜少动筷,仅是偶尔凝眸望向君离汐,心头滑过一抹抹复杂。 不久,迎宾阁内倒是进来一名一身横肉的男子,那男子身宽体胖,脸上肥肉横生,一举一动,皆是带着几分流氓的痞气。他身后跟着四名虎背熊腰的男子,衣着粗犷,一瞧便是打手。 “哟,熊公子来了。”小二极为热络的朝那胖男子迎去,弯腰恭敬,脸上尽是讨好笑意。 那胖男子倒是斜视着小二,道:“按照老规矩,给公子我上几盘菜来。”说着,他转眸往大堂内一扫,目光在掠到浓妆艳抹的苏陌时,他眉眼一蹙,面露鄙夷。 “是是是。”小二忙不迭的应承,又道:“熊公子今日,可是要按照老规矩,入二楼雅阁?” 那满脸横肉的男子冷哼,气势嚣张的道:“不了,今儿本公子便在这大堂入座。” 说着,他倒是抬步拖着厚重的身子往苏陌方向而来,目光直锁苏陌身后那一列的圆桌。 苏陌随意扫视着他,眼风里却见君离汐正宛如未发现那熊公子似的继续吃着菜肴,她眸色微微一动,待那满身肥肉的熊公子路过她身边是,她指尖一动,一道无形中的劲风顿时朝熊公子袭去,惹得熊公子腿上一痛,惊呼一声便摔在了苏陌桌边,脑袋也在圆桌的桌腿上磕得清脆作响。 刹那,周围顿时惊呼一片,那迎着熊公子过来的小二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大堂内,众人皆是将眸光错愕的落在了熊公子身上,然而唯有君离汐,却是顿着手中的竹筷,反而朝淡然从容的苏陌望来,眸中顿时滑过一抹复杂与煞气。 自眼风里打量着君离汐的反应,苏陌微微敛神,而后转眸朝他淡笑一下,却见他早已敛去眸中的神色,面露一抹令她诧异的无助与荒凉。 “公子!”熊公子身后那四名虎背熊腰的男子这才自错愕中反应过来,纷纷挤做一团上来扶起熊公子。此番,他们倒是真的惊讶了,明明在他们面前走得好好的公子,怎会突然如抽风般摔倒在地,脑门也好死不死的撞到了桌脚啊。 熊公子被那几名男子扶起,仍是止不住的痛呼,肥脸挤成一团,面上的表情倒是甚为痛苦。 “熊,熊公子,您,您没事吧?”小二白着一张脸,朝熊公子小心翼翼的问。 然而那满身肥肉的熊公子倒是完全未朝小二瞥去一眼,反而朝苏陌恶狠狠的望来,道:“方才是不是你在使坏?” 苏陌迎上熊公子的眸光,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抹随意如风的笑,嗓音含了几抹昭然若揭的嗤笑:“我仅是弱女子,岂能对公子使坏?难不成公子在我的桌边摔倒,就以为是我使坏不成?” 熊公子正在气头上,如今又见苏陌出声讽刺,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顿觉此番他倒是面子丢尽,下不了台来了。此际,他倒是不管是否是苏陌暗中使坏了,他现在仅要找个出气筒,以图搬回些面子。 他恶狠狠的望着苏陌,怒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丑女人!你不承认是吧?哼,本公子倒是有办法让你承认!”说着,他顿时歪脸朝他身后的四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望去,正欲下命。 然而就在此际,那坐于苏陌对面的君离汐倒是一脸焦急,最后却应时颤声道:“不关她的事,方才对你使坏之人,是……是我。” 他这话一出,大堂内众人的目光全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似是有些畏惧,不时朝苏陌瞥了瞥,而后迎视上那熊公子朝他投来的恶狠狠的目光,身形也不由瑟缩了一下。 熊公子满脸怒气,不由倾身靠近君离汐,伸手一把拎住君离汐的衣襟,恶狠狠的道:“我看你小子倒是活腻了,连本公子,你也敢使坏!”说着,他嫌弃的的松开君离汐的衣襟,回眸朝身后的四名男子道:“给本少狠狠的打,打完后扔出去!” 他嗓音一落,那四名男子顿时争先一把拽过君离汐,君离汐猝不及防,瘦削不堪的身子倒在地上,那四名男子却是毫不客气的对他拳打脚踢,然而,至始至终,他却是一声不吭,眉宇皱得宛若山峦,似乎深得有些凄凉。 待他全身是伤,连俊美如玉的面上也是红肿不堪时,那熊公子方才解气,吩咐那四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将君离汐扔出了迎宾阁大门。 至始至终,君离汐依旧一声不吭,而苏陌,也是一声未出,更未伸手阻拦。 午时,阳光微烈。 君离汐在迎宾阁外蜷缩一团,模样狼狈不堪。苏陌静立在他身边,凝神良久,才缓缓蹲下身来,脸色微淡,眸中却无一丝涟漪:“可曾怪我?” 方才,她的确是有意算计,就是为了逼君离汐露些马脚。不得不说,自打在那新土中掏出一管带有‘无伤’二字的玉箫,她心头涌出来的疑虑,已让她选择不择手段。 颜门门主颜无伤,阴柔残暴,见过他的人,大多已命撒黄泉。像他那等冷血魔头,武功早已出神入化,只不过,闻说颜无伤杀人从不用刀剑,更非掌风,而是……一管素萧。 音律一动,音功发散,在迷人心智之际,杀人无无形! 颜门赋,无伤鬼!虽不愿将这‘无伤’二字与君离汐联系在一起,但不得不说,她倒是宁愿弄错,也绝不会放过‘招呼’颜无伤的机会。毕竟,颜门至宝,她苏陌志在必得! 君离汐双眼青肿,极为狼狈的朝苏陌望来,惨烈一笑,嗓音有些断续:“上次你在宫中护我,这回,换我护你。” 对于他的答非所问,苏陌眸色一深,终究是伸手扶起他,指尖也随意滑至他的脉搏,刚欲试探,却不料他顿时缩回手去,而后与她拉开距离,摇摇晃晃的站着,朝她拘谨道:“不用扶我,我没事,真的没事。” 苏陌眸光紧锁着他青肿的眼睛,耐性耗尽,刚欲强行对他把脉,此际,一辆极为张扬的马车倒是微缓缓的行来,那马车四面轻纱飘垂,浓郁的脂粉味顿时溢满了大街。 苏陌眉宇一蹙,一道柔媚酥骨的嗓音应时响来:“苏姑娘好兴致,侯府已然大乱,姑娘竟置身事外的在此闲逛。” 疏影! 苏陌面上顿时带了几分复杂与深沉。转眸朝那张扬的马车望去,隔着马车上的薄纱,她能瞧见马车内倚着的一抹曼妙影子,却观不清脸。 ------------ (047)身份难明,纠缠起7 她薄唇一抿,浓妆艳抹的面上露出几抹探究,眸光直落在那轻纱招摇的马车上,低沉道:“你这是何意?” 马车内那曼妙身影微微翻身,懒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但因隔着轻纱,苏陌依旧瞧不清他的脸。 “慕候受伤,众官探望。宫中有太后懿旨,宣慕候入宫疗伤。”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而后媚笑一声,嗓音依旧酥骨女气,惹得苏陌身上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以前不知这疏影是男儿身时,仅觉得他甚为勾人魅惑,如今知晓他是男儿身后,她倒是觉得这人,当真称得上妖孽了,但因心思不同,如今她闻到他妖媚女气的声音,也觉得有些不畅了。 “如今,慕候府内的三公子怕是急疯了,若是苏姑娘还不回去,延误慕候进宫一事,那宫中太后怕是要怪罪了。”疏影嗓音微微停歇片刻,又道。 一闻这话,苏陌眉宇微微一蹙。 此番,她倒是心生明然。想必那太后懿旨,虽命慕容清入宫疗伤,而她苏陌,也需得贴身陪同吧? 暗忖片刻,苏陌挑眉朝疏影望去,嗓音带了几分探究:“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事的?”且还这般恰巧的碰上她了? 马车浓郁的脂粉味似乎更加飘散了些,周围的空气也浓香了不少。那疏影清幽幽的笑了一声,而后道:“自然是驱车赏景,路过慕侯府邸前时,见那三公子与管家在大门徘徊,稍作好心的下车去打探了一番,便知这事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只不过,我倒是未料到苏姑娘与我竟这般有缘,竟会在此遇上。” 苏陌眸色一深:“你倒是‘好心’!” 她嗓音隐隐带了几分凌厉与意味深长。在她眼里,这疏影心机甚深,他驱车路过慕府,并打听到这事,这其中,必定有些文章吧。 “呵,苏姑娘此际,倒是不该关心我是否好心,而是该速速回去,以免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吧?”这时,那马车内的疏影悠然出声提醒。 他嗓音一出,苏陌正欲回话,却不料一直被她忽略着的君离汐也战战兢兢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紧张的出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得罪了太后,定会受惩的。” 苏陌眸色一动,转眸朝他望来。 君离汐不由自主的迎视上苏陌的眸光,仅片刻,他便急忙放下她的衣袖,苍白的面上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拘谨与慌张,又道:“太后在宫中,独霸专权,以前皇兄的妃子得罪她,都……都被暗中挑去了手脚筋,成了活死人。” 闻言,苏陌淡笑,深黑的眸光继续在君离汐面上流连片刻,才道:“多谢九皇子提醒。如此,我便先回侯府了,倒是不能陪九皇子回府了。” 君离汐错愕的抬眸朝苏陌望来,愣了半晌才急忙摇头,道:“没事的,我能自己回去。”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迅速瞥了苏陌的眼睛一眼,苍白的面上带着几分无措与担忧,他唇瓣抿了良久,才忐忑道:“你,你怎又唤我‘九皇子’了?” 苏陌眸中顿时滑过一抹精光,淡道:“你我仅是相识罢了,加之你身份尊贵,我在你面前,自也不可次次都废了礼法。今日害你受伤,的确是我之过,带我回到侯府,定差人将上好伤药送至幽王府,以表歉意。” 嗓音一落,见君离汐青肿的脸上微微面色,她淡笑不语,而后转眸朝那轻纱招摇,香味甚浓的马车望去,意味深长的道:“今日,有劳疏影公子提醒了,改日,苏陌定当亲自拜访。” 马车内的疏影轻笑:“那我就在怡红楼内静候姑娘了。只不过,下次姑娘来,切莫再踩人屋顶,窥人沐浴了。”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顿时一深。她未料到,那夜她夜探他的屋顶,揭他房上的瓦,他,竟然一清二楚,且知晓是她。 不得不说,这疏影,当真是心思浓重,且深沉得令她都心生佩服。 苏陌直直的望着轻纱笼罩下的曼妙身影,片刻,她终究是未再多言,仅是道:“告辞!” 嗓音甫一落音,她便朝君离汐也示意了一眼,而后极为干脆的离去。 待她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街角深处,那浑身是伤且面容青肿的君离汐顿时站直了腰板,他深黑的双眸全然不见底,薄唇轻抿,面上刹那间盈出几分煞气与凌厉。 他浑身散发着几分冷气,而后冷着脸几步走至疏影那招摇的马车,并极为干脆的上了马车。 而此际,疏影那轻纱招摇的马车,顿时自动覆盖下了一层厚厚的雪缎,宛若帘子般将马车遮了个严实,让人丝毫窥不见里面的风景。不久,马车一路往前,那浓郁的脂粉味顿时减却不少,直至消失。 不久,待马车徐徐消失在街角时,街上人影疏散中,那一身红绿俗衣的苏陌正立于街角,且目光幽幽的朝疏影那消失的马车方向望着。 这日黄昏,京都城内倒是发生了一件震惊骇人之事,轰动全城。 那户部尚书之子熊公子,莫名其妙的惨死街角不说,还被烧得面目全非。而户部尚书一家,也在黄昏之际被人屠了满门。有官兵前来彻查,精明之人,却在户部尚书府邸发现了一段未烧尽的断魂香,也在那沾满鲜血的墙上,发现了一道新鲜的新月印记。 断魂香,新月印。 朝廷之人对这二者证据不甚了解,若江湖之人一闻这两样东西,定然闻风丧胆。断魂香,新月印,此二者,乃武林邪教流月宫才有。 黄昏,残阳西斜。 此际的苏陌与慕容清二人,已然遵照太后懿旨入得宫中。因入宫及时,太后倒是未曾为难,仅是对苏陌与慕容清二人赐住宫中怡清殿,并派了御医守候。 怡清殿内,宫女已被苏陌遣了出去。 此际,殿中气氛沉寂,宁静无波。苏陌随意站于窗边,眸色随意落在殿外那棵桂树上,心思浓厚,蔓延无边。 户部尚书一家惨死,霎时轰动了全京都,她入得宫中,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断魂香,新月印。这二者,竟会出现在事发之地。呵,不得不说,有人胆敢屠杀户部尚书满门后,竟将此事轻而易举的嫁祸给流月宫。这事,当真是有趣了呢。 若是让她查出暗中嫁祸之人,她苏陌定然叫他不得好过。 ------------ (048)身份难明,纠缠起8 “你在想什么?”这时,一道嘶哑的嗓音传来,隐隐带着几分无力。 苏陌回眸一望,见那雕花床榻上的慕容清已然掀开了眼皮,并幽幽的朝她望来。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却不如昨日那般苍白吓人。 “侯爷怎不多睡会儿?”苏陌浅笑,而后缓步走至慕容清的床榻边坐下,嗓音如风无痕。 慕容清眸色隐隐一动,抬眸将苏陌浓妆艳抹的面容打量一番,眉宇一蹙,不由将视线落于别处,嗓音略带冷意:“多睡会儿?于你而言,你怕是想本侯一睡不醒吧?” 苏陌不置可否,面色丝毫不变,挑眉朝慕容清望来,缓道:“侯爷这话,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来,我苏陌,还未有这般卑劣,竟会在心里暗咒侯爷一睡不醒。” 说完,苏陌心头隐隐滑过几抹嗤笑。自今日她回到侯府,这慕容清已然清醒过来,一路入宫,马车内,他倒是闭眸小憩,似是虚弱至极,也未与她说过一句话。而如今他自这殿中睡醒了,精神稍稍恢复了一点,他对她说话时,又开始夹棍带棒了。 苏陌这话一出,却惹得慕容清一记冷哼。 他眼皮微微掀开了几许,深幽的眸光直落在苏陌浓妆艳抹的面上,俊美的面容带着一抹冷如冰霜的寒气:“哼,在本侯面前,你又何须伪装。” 苏陌勾唇一笑,兴致缺缺的迎上慕容清的眸光,道:“没想到,即便我与侯爷已然有一月之约,侯爷仍是觉得我碍眼呢。只不过,是非曲直,我也不愿多说,侯爷要如何对我,我也无兴趣知晓。”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轻笑一声,随意如风的道:“侯爷如今身子已然无大碍了吧?说来,太后对您倒是甚好,竟会接你入宫疗伤。” 只不过,那太后倒是不知,这宫中所有御医,也抵不过一个慕容轩。若是将慕容清留在侯府,凭慕容轩的医术,想必他会恢复得更快,呵。 慕容清眸色一深,心头漫出一抹复杂与鄙夷。他静静凝望着她,只觉她的妆容的确刺眼,连带她敛神虚意逢迎的笑,也显得太过虚假,令他心生不畅。 凭这些日子的接触,他自然知晓她的能耐,只不过,他倒是未料到她在他面前竟毫不知收敛,几番此际挑衅于他,已然让他心头冒出火气来。 “别以为本侯答应你一月之约,你便可以在本侯面前嚣张无礼。苏陌,就凭本侯昨日在怡红楼遇袭,若是追究,你定脱不了干系。”他道,嗓音微冷,带着几分威胁。 苏陌面色一敛,眸中顿时滑过一抹无趣。 她朝慕容清浅然一笑,而后起身而立,随手理了理红绿衣袍上的褶皱,而后意味深长的垂眸凝视着慕容清,缓道:“哦?侯爷受伤,难不成要怪罪在我头上?侯爷切莫忘了,袭击你之人,又非我?” 慕容清眸色一冷:“即便不是你,但当时本侯遇袭,你在何处?待本侯招架不住,你可有施加援手?苏陌,当时,你究竟有无将本侯放于眼里!” 苏陌挑眉浅笑,嗓音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讽刺:“我仅是弱女子罢了,那种刀剑无眼的场面,我双腿已然吓软,岂敢上前对侯爷施加援手?侯爷莫不是想要我这弱女子冲锋在前,替你挡剑吧?”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一噎,心头的怒气一卡,惹得他咳嗽了几下。 他未料到,这苏陌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有几分炉火纯青。 他霎时稳住咳嗽,深黑的眸中一片冷意,他直直的盯着苏陌,薄唇一启正欲说话,哪知苏陌却兴致缺缺的抢先道:“侯爷初醒,我还是出去唤御医来替侯爷把把脉,看侯爷身子还需如何调养吧。” 说着,苏陌也不瞧慕容清反应,仅是极为淡然的转身离去。 待出得屋子,她转眸一望,那两名留着白胡子的御医正候在雕花木门一边。见她出来,他们顿时小跑迎了上来,略微焦急的问:“侯爷夫人,侯爷可是醒过来了?” 苏陌微微一怔,而后眸色一敛,朝他们问道:“不是让你们二人先行回去,待侯爷醒来,便差人唤你们来把脉吗?难不成,你们并未回去,而后一直站在这里候着?” 那两名御医有些无奈的道:“太后懿旨一下,臣等对侯爷的伤势,自然不敢有所松懈。等在此,也是为了想及时知晓侯爷的情况,从而替侯爷好生把脉,而后施针开药,以图让侯爷早日恢复。” 苏陌淡笑,眸色隐隐一动,缓道:“倒是有劳二位御医了。如今侯爷已然醒来,二位此际倒是可以进去替侯爷把脉了。” 许是苏陌嗓音带着几分柔和,那两位御医倒是怔了一下,而后急忙垂头下来,极为恭敬的道了一声‘是’,便折身入了殿。 见状,苏陌淡笑不语,转眸顺着殿门往殿内随意瞥了一眼,而后慢腾腾的转头回来,踏着缓步往前行去。 太后所赐下的怡清殿,花树萦绕,假山水榭皆有。 苏陌足踏在怡清殿的落花小径上,随意欣赏着周围精致,心生宁然。 瞧着周围如画的景致,她倒是绝对相信太后对慕容清的宠爱,已然是有些招摇的了。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将这风景如画的怡清殿随意赐给慕容清住下养伤。呵,说来,宫中女人皆是凉薄,且个个都不是慈意泛滥之人,而那太后对慕容清这个侄子却是宠爱至甚,这其中,可有一些文章? 正想着,身边朗风一动,额头的发丝也被微微拂乱,鼻间隐隐扑来隐隐的龙涎香味。 苏陌勾唇一笑,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那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已然走至了她的身边,并讳莫如深的瞧着她的侧脸。 见她望来,他也不诧异,反而是微微一笑,刚毅俊美的面上霸气凌然,带却带着几分邪肆。 “苏姑娘不在殿内呆在,竟在这小径上缓步而行,你,是在赏景?”他道,嗓音飘忽不切实际,但却带了几分兴味。 苏陌淡笑一声,眸子不带丝毫恭敬的将他自上而下扫视一遍,笑道:“我已然嫁做人妇,皇上日后还是别唤‘我’苏姑娘了,这声姑娘,我已然受不起了。”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此番行于小径,自然是赏景。说来,这宫中的怡清殿,的确是景致如画,令人赞叹。” 皇帝眸色一深,薄薄的唇瓣勾着一抹浅弧,又道:“呵,你倒是常常反驳朕的话呢!” 苏陌微微低头,掩住一眸子的探究与漠然:“皇上说笑了。苏陌岂敢!” 皇帝轻哼一声:“你不敢?朕倒是觉得你的胆子,的确是甚大呢。”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慕候受伤,你如何不在身边照顾,反而在此赏景?” ------------ (049)身份难明,纠缠起9 苏陌心生一抹无趣,连带浓妆艳抹的面上也滑出几抹不畅之色。 她抬眸朝皇帝望来,嗓音清透无尘,不带丝毫涟漪:“侯爷有宫女与御医照顾,完全无需我插手。”说着,她眸色一深,又道:“皇上今日来,可是探侯爷的?” 皇帝唇瓣上的弧度微微甚了几许,就连他深黑的眸中,也是笑意盈盈,但却带了几分邪肆。他朝苏陌望着,细细将她的面色打量一番,才道:“好个无须你插手。说来,你对慕侯爷,也是疏离的吧。” 苏陌淡笑:“呵,皇上心系家国,却竟有多余心思关注我与侯爷之间的关系。皇上此举,倒是令人诧异。” 皇帝眉宇一挑,俊美刚毅的面上滑过一抹意味深长:“哦?诧异?苏姑娘冰雪聪明,应该不难猜出朕为何如此才对?” 苏陌面上的笑意不变,仅是突然驻足,淡着眸子将皇帝盯了几眼,才缓道:“还请皇上恕我愚昧,猜不出皇上为何如此。” 皇帝眸色微微一深,盯着苏陌半晌不语。 苏陌耐性缺缺,正欲出言,却不料皇帝应时道:“猜不出倒是没关系,朕日后,定让你知晓。”说着,他腾然一笑,浑厚的嗓音带着几分大气。 苏陌面色隐隐一变,但却微微敛神,抬眸继续朝皇帝望来,勾唇一笑,有些兴味的道:“如此,那我便静候皇上为我揭晓你方才那话之意了。” “你倒是伶俐,‘虚意逢迎’这词用在你身上,似乎甚为恰当。”皇帝道。 苏陌淡笑一声,浓妆艳抹的面上滑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复杂:“皇上这话,我倒是更不懂了。我苏陌岂敢在皇上面前虚意逢迎。” 嗓音一出,苏陌心头蔓延出几抹浅浅的嗤笑。 所谓伴君如伴虎,这皇帝的心思,果然七巧玲珑,他随意道出来的一句话,也是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毫不客气拆穿她的强势。她承认她对他耐性缺缺,话语也带着几分应付,但他既能不给面子的拆穿她,而又不怒,不得不说,这皇帝的心思,的确有几分让人难猜。 “你又何须在朕面前否认,朕又未说过要怪罪你的随意逢迎。”皇帝眸色一动,朗笑一声,说着,他那深黑的眸光迎上苏陌的,而后又道:“朕先去探望慕侯爷了。对了,上次你于清湖救了朕,你要何赏赐?” 苏陌云淡风轻的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嗓音轻缓无尘,不起一丝涟漪,“能有机会搭救皇上,是我荣幸,我岂敢还向皇上要赏赐。” 皇帝也不诧异,似是早知苏陌会这般回答。他不由靠近了苏陌一步,面上邪肆也深了一许,而后故作威胁的道:“若是朕非要让你要个赏赐呢?” 苏陌心头再度滑过一抹无趣与嗤笑。 呵,非要让她要个赏赐?这皇帝倒是怪异,竟连赏赐,也是逼着她要。 说来,放眼这天下,她苏陌想要的东西早已凭着自己的本事收于了囊中,这皇帝手头能有什么是她感兴趣的? 她暗自嗤笑,然面上却依旧平静一片,不带丝毫情绪。她转眸朝皇帝望来,不觉间迎上了他深黑邪肆的眸光,她暗自敛神一番,最后缓道:“若是皇上真要赏,那便赏我一名宫廷乐师,让他教我琴法吧。” 皇帝轻笑,眸中霎时滑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深意。 “好!待朕探望完慕侯爷,便亲自带你去挑一名乐师。”他道。 苏陌眉宇一蹙,“何须麻烦,皇上随便赏赐一人来,就足矣了。” “怎么,又要违背朕?” 苏陌微微一怔,片刻便勾唇一笑,应道:“岂敢。若皇上真要带亲自带我去挑乐师,那便有劳皇上了。” 虽不知皇帝对她殷勤至此究竟为何,但她苏陌,此番倒是要借机瞧瞧这皇帝究竟要做何了。 苏陌这话一出,皇帝那深黑的眸中漫过一抹满意之色。他对苏陌嘱咐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瞧着皇帝那越来越远的背影,苏陌唇瓣上的弧度更是深了几分。在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小径尽头,她才眸子一眯,浓妆艳抹的脸上霎时滑过一抹冷意。 不消片刻,皇帝倒是探望完了慕容清,负手缓步出了屋子。 此际的苏陌,已然在怡清殿的殿门外等候了。皇帝一见她,面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苏陌淡然迎上他的眸光,薄唇微勾,待皇帝走至她面前,她闻皇帝对她道:“走吧。” 苏陌微微颔首,而后缓步跟在了皇帝身后。 怡清殿院外,有皇撵等候。皇帝走至皇撵前,掀袍坐了上去,而后笑望着苏陌,道:“苏姑娘还不上来?” 苏陌眸色一深,心头滑过一抹复杂。 皇宫大内,人多嘈杂。她苏陌,岂敢与皇帝同坐皇撵。 再说,这皇宫内,即便是后宫之最的皇后,也是以凤撵代步,若要坐这皇撵,那也得经由皇帝宠溺同意了,而其她妃嫔,若要坐这皇撵,怕是异想天开了。 “怎在朕面前,你总在走神?”见苏陌不动,皇帝轻笑一声,出言提醒。 苏陌淡然回神,抬眸朝皇帝望来,眸色一动,缓道:“皇上,我一介臣妇,岂有资格坐皇撵。我还是跟在皇撵边吧。” 皇帝并未立即回话,仅是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和风习习,想必一路走去乐坊,也惬意。”说着,他缓缓下了皇撵,而后迎上苏陌略微诧异的目光,朝她轻笑道:“朕与你一道走着去吧。”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顿时一深,大红的唇瓣也勾出一抹浅浅的弧度。 两名宦官开道,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宦官宫女。苏陌与皇帝行在那落花小径,倒是心生几抹冷笑与压抑。 苏陌本是按照礼法落后皇帝半步,哪知皇帝却故作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见状,她眉宇微蹙,心生复杂。说来,普天之下,倒是无人真正敢与帝王并肩而行呢。 她转眸微微瞥了皇帝一眼,再度将脚步放慢半拍,欲落后他半步,哪知皇帝却也再度放慢脚步,依旧与她并肩而行。她心生一抹咋舌,心道这皇帝耍起性子来,倒是有几分拧。 知晓这皇帝是铁了心要与她并肩而行,让她在众宫中之人面前‘大逆不道’了。她暗自松神起来,既然躲不过,那便随意接受。反正,与帝君并排而行,她苏陌也算是‘荣幸’了一回。 只不过…… 转眸瞧了瞧路道两旁路过的宫女皆是震惊错愕的朝她这边瞥来,苏陌薄唇一勾,眸中深邃一片。 看来,皇帝此举,怕是将顶着‘侯爷夫人’头衔的她,推入宫中的风尖浪口了。不出所料,想必不久之后,宫中谣言自然要满天飞了吧。 ------------ (050)身份难明,纠缠起10 乐宫,自是帝王消遣之地。其中鼓乐奏琴之人皆是上乘高手,但因人流众多,也不乏一些鱼目混珠之技艺平平之人。 苏陌与皇帝缓步而来,还未走入乐宫,便闻了丝竹之音。 笛声飘渺,琴音缓和,然而不久,其中一抹甚为特别的女子歌声却突然破空而起,婉转而来,嗓音纯练,倒是惊艳绝绝,甚为入耳。 苏陌转眸往身旁的皇帝望了一眼,见皇帝面色略有满意与欣赏之色,她暗自嗤笑,心生咋舌。若这皇帝色心泛滥,想必乐宫里那正唱着歌的女子,怕是要飞上枝头,成为宫妃了吧,呵。 只不过,自这皇帝一靠近乐宫,那女子歌声便突然而起,这是偶然,还是刻意? 苏陌唇瓣上勾着一抹弧度,面色平静的与皇帝一道前行。然而此际,她却闻皇帝突然出声道:“苏姑娘可觉这传来的女子歌声甚为入耳?” 苏陌微微一怔,而后暗自敛神,朝皇帝一笑,缓道:“的确入耳。” 皇帝眸色一动,似是极为随意的道:“歌声虽是入耳,但歌词却是倾慕爱意。朕行于这乐宫,却听此艳曲,你认为朕下令将那歌女逐出宫闱,如何?” 一闻这话,饶是苏陌平静从容,此番也不免被皇帝的喜怒无常所震住。 呵,说来,这传来的女子歌声,歌词仅是带了几分浅浅的倾慕之意,这与淫词艳曲,倒是相差甚远呢。 一想到这儿,苏陌浅笑一声,眸光静静落于皇帝面上,笑道:“歌女嗓音的确甚妙,若是皇上就此将她逐出宫去,未免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了。” 苏陌这话倒是直,话语也未带几分尊重。 皇帝面上却无丝毫怒意,仅是意味深长的望着苏陌,刚毅俊美的面上带着几抹笑:“小题大做?你倒是大逆不道,竟敢数落朕。” “若是皇上恼了,尽可将我问罪。”苏陌随意应着。 皇帝眸色一深,笑笑:“苏姑娘聪明过人,前几日还帮了朕大忙,更救了朕性命,朕岂能因此等小事而降罪于你?”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想必你也知晓这突然传来的女子歌声,定有蹊跷。若非想在朕面前献好,又岂会这般恰到好处的‘偶然’响起,你聪明伶俐,应是不难猜出这点。” 一闻这话,苏陌更是轻笑一声,面色虽云淡风轻,带着几分平静与从容,然而心底,却是再度漫上一层嗤讽。 呵,既然知晓那歌女在他面前献好,他便要故意降罪!不得不说,帝王将相,还当真不可倾慕呢。 苏陌瞥皇帝一眼,而后眸色一垂,缓道:“既然知晓那歌女有意献好,皇上何不将那宫女收为宫妃?说来,皇上的后宫甚大,皇上多纳几个妃嫔,也是自然。” “哼!你当真以为朕对所有勾朕的女人都要?”苏陌嗓音还未落音,皇帝便突然冷哼一声,嗓音带了几分深沉。 苏陌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这皇帝竟突然恼了。 她转眸朝皇帝望去,眸色隐隐一动,缓声道:“皇上后宫充裕一点,也不是坏事。” 皇帝直直的望着她,眸色更是深了几分。待苏陌被他盯得有些不惯时,他突然轻笑一声,薄唇勾着一抹浅浅的弧度,眸中也带了几分算计般的微光,朝苏陌启唇道:“朕的后宫,除了三名婕妤,便仅有你姐姐一名妃子。说来,朕的后宫之中,女人的确贫乏,不如,你也来充裕后宫,如何?” 苏陌面色微微一变,而后淡笑道:“皇上倒是说笑了,我已是人妇,岂能再入皇宫,充裕皇上的后宫。”另外,她苏陌,可从未想过要成为皇帝的女人呢,呵。 皇帝面色不变,似是已然料到苏陌会这般回答。他故作叹气,又意味深长的道:“时运不佳,只因一眼认错,便连这姻缘线,也搭错了。” “皇上这话何意?”苏陌问。 “未有何意,仅是时运弄人罢了。只不过,在你眼里,那慕容清可比朕好?” 苏陌淡笑,心头却滑过一抹嘲讽:“皇上乃天之骄子,自然比侯爷好。”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在皇帝又要启唇之际,她云淡风轻的抢先道:“皇上,乐宫到了。” 皇帝唇瓣一抿,邪肆的眼光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而后便负手入了乐宫。 苏陌再度落后皇帝半步之距并随他一道入了乐宫。待抬眸朝乐宫打量时,只见硕大的乐宫玉柱参差错落,地面光滑且闪着净光。数十名乐师坐于一旁谱曲修琴,另数十名乐师,却是坐于另一旁奏鼓弹琴。 乐宫正中,一名身材修条的曼妙女子正背对着苏陌与皇帝唱着歌,温婉的歌声飘荡,怡人爽耳,如此近听,似是比方才更妙了几分。 苏陌浓妆艳抹的脸上挂着淡笑,随意将那女子的背影打量一番,这时,乐宫之中那些乐师顿时仓皇的朝皇帝跪了下来,唤:“皇上。” 参差不齐的嗓音一出,那站于正中间的女子也顿时反应过来,飞快的转身朝皇帝望了一眼,眸底深处蔓延出一抹惊喜,待眨眼之际便被她全数掩藏。 “清悦叩见皇上。”片刻,她慌张的朝皇帝跪下,自报名讳,殷勤之意尽显,耳根也微微红尽。 见状,苏陌面上的笑意更甚。不得不说,这女子倒是大胆,也懂隐藏。只不过,她要在皇帝面前耍把戏,怕是真想急着被赶出皇宫了。 说来,皇帝太过凌厉聪明,且猜忌甚重。若想在皇帝面色使小聪明,倒是真不明智了。 “抬起头来。”一道威严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 皇帝这话一出,苏陌微微一怔,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垂眸往那跪着的歌女扫了一眼,眸底深处明显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宫闱之中,却唱艳曲,你倒是大胆。”皇帝缓然出声,嗓音带着几分威胁。 那歌女顿时一震,神色大变。她急忙垂头俯首,嗓音也带了几分颤抖:“启,启禀皇上,奴,奴婢唱的不,不是艳曲,而,而是一般的曲子。” 皇帝冷哼:“怎么,你是想说朕听错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斜眼朝后方的宦官望去,道:“将这歌女拖出去杖责三十,而后逐出皇宫。” 那歌女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不住的念叨:“皇上饶命。” 皇帝轻笑,垂眸瞥那宫女一眼,挥手先阻止了那两名正欲上前拖走歌女的宦官,而后朝那歌女道:“你方才的艳曲,不仅扰了朕的耳,也坏了朕身边这位姑娘的兴致。你若是能让这位姑娘开口为你说情,朕,便饶了你。” 他嗓音微缓,依旧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他嗓音一落,众乐宫之人顿时将目光落在了苏陌身上,错愕诧异的打量着。 苏陌眸色再度一沉,转眸朝皇帝望着,却刚好迎上他泛着几分诡异笑意的目光:“皇上当真要将我推入风尖浪口?” 救这歌女是小,但皇帝对她的溺爱,在这些宫中之人眼里,那是昭然若揭的。今日,无论是她是否开口替这歌女求情,这皇帝对她苏陌的特别,怕是依然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 (051)帝王无情,假心意1 皇帝面色不变,薄唇勾着一抹笑弧。他细细将苏陌的面色打量一番,而后道:“呵,风尖浪口?苏姑娘这话,倒是不中听。” 苏陌淡道:“话虽不中听,但我说的却是实话。”说着,苏陌转眸朝那瘫软在地且瑟瑟发着抖的歌女望了一眼,随意如风的缓道:“宫中如何处置人,岂容我插嘴。皇上要如何对待这歌女,与我无关。” 那歌女面色更是惨白一片,手脚并用的朝苏陌爬过来,一把拉住苏陌的裙角,凄声道:“求姑娘,求姑娘救救奴婢,求姑娘了。” 嗓音凄厉,毫无方才歌声的一丝柔和与清润。苏陌垂眸瞥那歌女一眼,不动声色的转眸望向别处,任由那歌女在她脚边不停的乞求。她苏陌身为流月宫宫主,主张劫富济贫,但却未必善心泛滥。如今这皇帝又在她面前挖了坑,她岂能随意往下跳。 皇帝意味深长的朝苏陌打量着,见她对那歌女毫不触动,他淡笑一声,终究是朝那两名宦官道:“还不将这歌女拖出去。” 那两名宦官急忙应声,过来毫不怜惜的拖着那歌女就往外走。歌女面色苍白一片,眸子霎时空洞起来,带了几分苍凉。 刹那间,乐宫一片寂静。那些跪在地面的乐官个个深垂着头,不敢朝皇帝与苏陌望来一眼。他们浑身不由自主的紧绷,连带额头也隐隐发汗。 “你的心,倒是有些硬。”此际,皇帝倒是全未理会众乐官的紧张,反而转眸朝苏陌望来,嗓音微缓,俊美刚毅的面上带着一抹常日里的探究与邪肆。 苏陌心生一抹淡淡的不畅。此番本是来挑一名教她琴技的乐官罢了,却不料这一路来,倒是‘荣宠’繁盛。光天化日之下,她不仅能与皇帝并排而行,并在这乐宫之中也处置了一名歌女。那些仅看表面之人,怕是绝对会以为她苏陌正得圣宠了。 一想到这儿,苏陌心头微微滑过一抹嗤笑。她暗暗敛神,浓妆艳抹的面容俗不可耐,即便是大红的唇瓣勾着一抹笑,但却因脸上的妆容而显得格外的刺眼。 “心硬与否,我倒比皇上更了解,此番倒是不牢皇上出声提醒了。”说着,苏陌放眼往跪在周围的乐官们随意观察了一眼,而后缓道:“皇上,此际可否让我挑出一名乐官来教我琴技了?” 皇帝眸色微微一深,勾唇一笑:“如今乐宫之人均在,你先挑挑,若未有满意的,朕再下令让人继续给你找,如何?”说着,皇帝嗓音一顿,深黑的眸光望那些跪在地面且垂着头的乐官威严道:“你们抬起头来。” 皇帝这话一出,那些乐官顿时抬眸,眸光纷纷错愕的朝苏陌投来。他们未料到,此番皇上亲自驾到乐宫,竟是为了给一个女人挑一人教她学琴。 受得这般荣宠,这浓妆艳抹的女人,究竟是谁?难不成,后宫之中,又进新人了? 诸多眸光落于身上,苏陌倒是淡然不惊,眸中平静无波。她再度将那些乐官打量一眼,待目光触及到跪在角落里一名媚笑盈盈望着她的男子时,她微微一怔,心底却悠然笑开。 仅是片刻,她心头已有主意。 这时,那皇帝却再度出声:“可有瞧得顺眼的?” 苏陌淡笑,纤细的手指往角落里那媚笑盈盈的男子指去,缓道:“皇上,就他吧。” 皇帝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入目的是一名身形单薄,面容平凡,但他那双修长的眸子里却带满了勾人魅惑的笑。皇帝眸中霎时闪过一抹诧异,不由收回眸光朝苏陌望来:“当真?” 那男子长相平平,惟独眼睛却魅惑婉转,堪称一奇。他倒是未料到,乐宫之中,竟还有这等魅惑不羁的男子。只不过,像那那种人,能教得好琴? “自是当真。”苏陌浅笑,不改初衷。 皇帝再度将那角落里的男子打量一番,终究是朝苏陌颔首一番,道:“既然你选了他,也罢。只不过,若是他教不好琴技,你倒是可以让朕重新替你换一名乐官。”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笑着道了一句谢,而后顺便找了借口与皇帝拜别。而那名乐官,倒是被皇帝吩咐跟随着苏陌回怡清殿,教授苏陌琴技。 一路上,苏陌身前有两名宫女领路,而那名眸子妖娆的乐师,倒是不声不响的跟在苏陌身后,平凡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直至快到怡清殿时,苏陌驻足朝前来两名宫女道:“怡清殿已然快到,你们无须再领路,回去回复皇上吧。” 那两名宫女应时驻足,有些诧异的朝苏陌望来,为难道:“可是,可是皇上吩咐奴婢等定要将姑娘送回怡清殿。” 苏陌淡道:“你们称已然将我送至怡清殿了便可。” 那两名宫女踌躇一番,终究离去。 苏陌暗自敛神,身子微微一转,深黑的眸光落在了面前的男子身上。她眸光紧锁男子那平凡的面容,心头滑过一抹复杂。 “姑娘这般盯着我,莫不是对我有意?”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姑娘的打扮的确俗气了点,倒是入不得我眼了,唉,辜负姑娘一片痴心,是我的不是了。” 苏陌眸子微微一眯,嗓音带了几分嗤讽:“疏影公子,别来无恙啊。” 男子面色不变,面上毫无一丝诧异。他媚声一笑,上前几步靠近苏陌,流光婉转的眸光迎上苏陌的眼睛,笑道:“你是如何认出本公子的?本公子如今可是带了薄面具的呢。”说着,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的媚笑深了一分,又道:“本公子倒是知晓了,你倾慕本公子,所以早将本公子记于心底,即便本公子戴了假面,你也识得出。” “呵,疏影公子认为我倾慕你,怕是一厢情愿吧。”苏陌轻笑,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后面的话,疏影却道:“是否是一厢情愿,此际倒是所言尚早。” 苏陌不以为意,眸色微微一深,又道:“你不呆在怡红楼扮女人,混入这宫中,所谓何意?” “本公子因何要告知你。”疏影意味深长的媚声道。 “不说也罢,我对你的事,倒是没兴致。只不过,如今我与你再遇,我们之间的账,似该算算了。” 疏影薄唇一勾,笑得魅惑不羁:“难不成,你想在这深宫之中与本公子打一架?” 苏陌淡笑:“打一架倒是不至于,只不过,你日后便知晓了。”说着,苏陌转身回去,踏步往前,并头也不回的道:“我不管你为何入宫,但你若是威胁到我,我定不饶你。另外,前方便是怡清殿了,你最好是安分点,别给我惹事,如若不然,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疏影在苏陌后方媚笑出声:“你倒是薄情。好歹你我也相识一场,若我惹事了,你好歹也得给本公子善后啊。本公子瞧那皇帝,对你倒是有几分意思,想必你到时候若出面替本公子求情,自然手到擒来啊。” ------------ (052)帝王无情,假心意2 回到怡清殿,苏陌倒是将疏影安置在了一间厢房,那疏影倒是随意,一入得屋子,他便懒懒散散的走至厢房中的软榻上倚了下去,并掀着一双修长魅惑的桃花眼朝苏陌望来,媚波横流中道:“方才在那乐宫里,跪得本公子的膝盖都疼了。” 苏陌不置可否,云淡风轻的面上带了几分深邃与嗤笑。疏影细皮嫩肉的确不错,只不过,此人武功着实不弱,一般的跪拜,对他岂会有丝毫损伤。 她不动声色的将疏影那懒散魅惑的模样打量一番,唇瓣一勾,缓道:“你混入这宫中,若想人不知,就该学会跪拜。”说着,苏陌嗓音一顿,毫不犹豫的转身缓步往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踏去,并头也不回的启声道:“今日,你便留在屋中。黄昏之际,我再来找你。” “黄昏之际,夕阳艳红,你再来找我,莫不是要与我一同观那斜阳?”身后传来疏影调侃的媚笑。 苏陌面色微微一沉,心头滑过一抹冷气。她并未回答,足下步子也是未做停留。然而,那疏影见她沉默,胆子似乎更大了一分,又道:“不如你夜里再来找我吧,那样也好一同出去月下赏花啊。” 一闻这话,苏陌终究是回眸朝他望去,深黑的眸光直锁他的修长魅惑的眼睛,淡道:“疏影,惹怒我,对你无任何好处。” 她苏陌本是凉薄之人,此番若非要从他嘴里套出颜门门主颜无伤的踪迹,她岂会留他活口。呵,说来,这疏影倒是胆大,她本是因陪同慕容清入宫疗伤,所以才有意再让他蹦跶几日,哪知他倒是不安分,竟混入了宫中。 一个男人,能扮作花魁却让世人不觉,且能神通广大的潜入皇宫,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见驾,如此之人,倒是真不可小觑呢。 出得疏影所在的厢房,却见有宫女在屋外等候。 见她出来,那宫女顿时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朝苏陌道:“夫人,侯爷唤你。”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朝那宫女瞥了一眼,淡道:“御医可未侯爷开药了?” 宫女垂头下来,拘谨道:“开了,且药汁已然熬好,但侯爷却不喝。”说着,那宫女薄唇一抿,似是下了决心般抬头朝苏陌望来,嗓音略带祈求的道:“还望夫人劝侯爷将药汁饮下,要不然,太后若追究下来,奴婢们定要受罚了。” 不喝药?苏陌淡笑,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一抹嘲讽。 她朝那宫女微微颔首,而后缓步往前,最后入了慕容清所在的殿门。 骨节分明的手指往殿门上一推,随着一道沉闷的吱呀声,苏陌顺着那打开的殿门只身而入,然而,她转身甫一合上殿门,却闻道一道冷然的嗓音:“舍得回来了?” 苏陌面色不变,转眸瞥了瞥圆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碗,而后定睛往不远处的雕花木床望去。此际,那慕容清正靠坐在床上,深黑阴沉的眸光朝她锁来,带着几分不屑与低怒。 “侯爷,将药喝了吧。”苏陌随意走至圆桌边端起那碗药,而后走至慕容清的床沿边坐下,伸手将药碗递至了他的面前。 慕容清眸光一冷:“闻说你方才与皇上出去了?苏陌,你可有将本侯放于眼里?” 苏陌淡笑,“侯爷若是不喝药,这药怕是要冷了。” 慕容清垂眸往她手中的药碗一瞥,冷哼一声,并未伸手来接。 苏陌面色不变,随手将药碗往旁边一放,也不准备劝他喝药了。说来,她对这慕容清,的确毫无任何感觉,此番能随他入宫养伤,也是不愿得罪那太后,闹出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转眸迎上慕容清那冒着怒气的眼,苏陌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分嗤笑:“我与皇上出去,便惹侯爷不高兴了?难不成,侯爷以为我苏陌欲趁此入得皇宫的机会而去勾引皇上?呵,侯爷所担心的,究竟是我会给你戴绿帽子,还是怕我一跃成为宫妃,与你心仪的苏青争宠,而后凭着蛇蝎之心,亲手害她落入冷宫?” 慕容清面上怒气更甚,冷眸直锁苏陌的脸,威胁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本侯都容不得你勾引圣上。像你这等女人,若是成为宫妃,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苏陌浅然一笑,云淡风轻的道:“皇上都不怕,我怕什么?呵,天下阳奉阴违的人多不胜数,若我真成了宫妃,何人敢在我面前乱嚼舌根。” 说着,见慕容清面上的怒色再度甚了几分,苏陌眸色微微一敛,倒是未有与他多做言语之争的精力,仅是道:“侯爷倒是无须担忧,在我与你的一月之约内,定不会与皇上如何。”说着,她垂眸瞥了瞥慕容清面上那几条上了药的伤痕,又道:“说来,如今侯爷受伤,我那姐姐倒是应来探望一番了,不如,我暗自安排一番,让侯爷与我那姐姐见个面,顺便叙个旧,如何?” “你敢!”慕容清冷吼一声。苏青如今已是宫妃,如今深宫大内里,若是稍有差池,他都会害了她。 见慕容清强势拒绝,苏陌也不坚持,道:“既然侯爷不信任我,那我不安排得了。” 一闻这话,慕容清冷眉一蹙,心底顿觉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为何,傲然冷冽如他,却始终在她面前占不到上风,处处被她嗤笑讽刺,这等滋味,的确是令他难以忍受。 先不说他娶她本是为了羞辱于她,如今却被她牵着鼻子走,这口气,他岂咽得下。即便是他答应过她的一月之约,但这等令人嗤笑的约定,他慕容清,又何须要遵守下去。 见慕容清不说话了,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凝眸将他打量了几番,才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瓷瓶递至他的面前,淡道:“宫中御医用的药虽好,但大多皆是温补之药,若说要治侯爷这伤,想必不要个十来日,侯爷倒是无法康复。侯爷还是用这我自行配置的金疮药吧,不出三日,侯爷身上的伤口定当全数结疤。” 慕容清凝眸望着她,良久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宽厚带茧的手将瓷瓶把玩一番,而后沉声问:“你究竟是谁?苏府的庶出小姐,岂有一身武艺,甚至连这金疮药都能配得出来?” 苏陌轻笑:“侯爷对我就这般好奇?” 慕容清不言,眸中滑过一抹煞气。 苏陌将他的神色全数收于眼底,而后兴致缺缺的淡笑道:“我的确是苏府的庶出小姐,只不过,我命硬,在苏府被人欺负了数年后都未死成,反而还遇上了我的师父。呵,记得那年冬天,我被一只狗追得落入寒池,最后若非师父相救,我怕是早已殒命。”说着,苏陌不以为意的浅笑,转眸朝慕容清望来,又道:“侯爷可知那只狗,是谁的?又可知在我落入寒池之际,是谁带着丫环在池边看我无力挣扎时还在拍手叫好,声称要让我不得好死的?” ------------ (053)帝王无情,假心意3 苏陌一袭话,惹得慕容清沉了眸色。 他眸光紧锁苏陌的眼睛,似是思量了良久,才道:“那只狗,是谁的?” 苏陌薄唇一勾,浓妆艳抹的面上笑靥如花,但她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却微微滑过一抹嗤讽与波澜,“若我说那只狗是苏青的,侯爷可信?若我说在苏府里嚣张跋扈,肆意欺辱我,甚至几次差点害得我丢了性命之人也乃苏青,侯爷会如何?” 慕容清眸色一冷,嗓音硬如石头,隐隐带着几分慑人的威胁:“一派胡言!苏陌,你以为你在本侯面前栽赃嫁祸,本侯会信?” 苏陌面色不变,面上的嗤笑更是深了一分。她故作叹了口气,缓道:“风靡京都的侯爷,虽内敛深厚,却次次在苏青之事上容易发怒,不得不说,侯爷此番,倒是不妥。说来,若是侯爷当真不信我,想必无论我如何在你面前诋毁苏青,侯爷也当不为所动吧,不过如今瞧侯爷这等反应,莫不是略微心虚,所以想威胁我承认我方才在胡说?” 说着,见慕容清面上更是怒了几分。苏陌顿觉兴趣,不由神色一敛,淡道:“侯爷消消气,与我这等外人生气,倒是不值。”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我还是替侯爷安排一番,让苏青来见见侯爷吧。毕竟,侯爷此番受了伤,她来探望一番,也是应该的。” 说着,苏陌倒是极为干脆的起身而立,而后极为干脆的转身,缓步出了屋子。 慕容清直直的盯着苏陌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他的眼迹。片刻,他眸子顿时深入寒潭,连带他那深黑的眸中,也带了几分杀气。 娶苏陌的初衷,便是为了羞辱她,但如今,她却越发的让人难以控制,行事作风更是让他难以捉摸。如此,像她那种深不可测的女人,留着倒是祸害,保不住哪天她突然对他或苏青不利,如此,他倒是真得先下手为强了。 毕竟,他慕容清,倒是一向不留隐患。与其让苏陌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反威胁着他,他还不如先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求生不得。 黄昏之际,斜阳艳红。 精致如画的怡清殿,倒是来了一名打扮雍容华丽的女子。那女子面上略施粉妆,发鬓挽了个云鬓,云鬓上珠钗与金步摇显得沉重繁杂,俗气尽显,她身姿婀娜,一套云缎衣裙穿在她身,倒是显出了几分贵气。 她来时,仅带了两名贴身宫女,待入得怡清殿,她便直入慕容清所在的寝殿,面上带着几分心虚紧张之意,宛若做贼般着实可笑。 不远处的朱红回廊上,一男一女静望着那雍容女子小跑入得慕容清的寝殿。不消片刻,那回廊上的女子轻笑一声,浓妆艳抹的面上带着几抹意味深长:“呵,当真是来了。” 苏陌这话一出,站于她身边那修条男子倒是朝她的侧脸望来,薄唇一勾,往她靠近了一步,媚声笑道:“你都让宫女光明正大的拿着你的笔墨去请她来,她又怎会不来?”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微微一眯,转眸朝身边那媚笑盈盈的男子望来,道:“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的确是随意修书一封,让怡清殿的宫女给往苏青的寝殿送去。那修书之上,她只是写了让她来怡清殿探望慕容清,并顺带威胁说她若是不来,她苏陌自当将她与慕容清的事大肆的抖出去。 呵,像苏青那等一心想飞上枝头之人,自然中招。这不,不消片刻,她倒是乖乖的宛若做贼般的来了。 “我是如何知晓的,你倒是无须知晓。”疏影媚声一笑,见苏陌面色一沉,他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是瞅了瞅天色,又兴致盈盈的朝苏陌道:“如今正值黄昏,我倒是得授课了。” 苏陌嗤笑一声,心头明然如雪。她随意不惊的望着一脸魅惑的疏影,眸中滑过缕缕鄙夷:“你莫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仅是我选的琴师罢了。”教她弹琴不假,但授课二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这等男不男女不女的人身上。 疏影倒是面色不变,轻笑一声,厚脸道:“你倒是爱计较。虽说授课有些牵强,但我要教你琴技,却是不假。” 说完,他媚笑着瞥苏陌一眼,转身往回廊一侧行去,头也不回的道:“如今你那丈夫正在会他那相好的,我在此教你弹琴,想必琴声自会扰了他们你侬我侬,我方才发现怡清殿后方有个花园,若是在那里抚琴,定不会扰人了。” 闻言,苏陌眉宇一深,缓步更上。 怡清殿后花园,草木繁盛,景色甚佳。园中芳草萋萋,桂树成片,香味盈鼻。 园内,一方圆形石桌上正摆着一只古琴,那古琴模样不俗,一瞧便知虽不是名琴,但也价值不菲。苏陌坐于石凳上,修长的指尖往那琴弦上一拨,霎时,一抹铿锵音色滑了出来。 好琴。 她虽不懂琴,但却善于听琴的音色。如今桌上这琴音甚为有力浑厚,的确不俗。 回眸朝站于她身边的疏影望去,却不料对上其深黑魅惑的眸子,苏陌淡然不惊,意味深长的道:“这琴,哪儿来的?” 她未料到,这疏影不仅寻到了这个适合教她练琴的地方,更是连琴都备好了。 疏影迎视着苏陌的眸光,勾唇一笑,随意道:“偷的。”说着,见苏陌微微一怔,他又道:“既然你择了我教你弹琴,我自然要费心一点。所谓好琴,学着也容易几分。那皇后独揽后宫,想必她寝宫的东西自然不俗,说来,我方才在她寝宫走了一遭,顺来的这琴,倒是当真不俗。” “你方才,竟去了皇后寝宫的?”苏陌眉宇一蹙,心头滑过一抹复杂。他出了怡清殿,并在皇后寝宫逛了一圈,这些,她竟毫无察觉。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心头更是肯定,这疏影,当真是深藏不露。 “为了博你一笑,我的确去皇后寝宫当了回梁上君子。”疏影轻笑,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话语带了几分邪魅:“我前些日子也手把手教你弹过几次凤求凰那曲子了,想必凭你的聪明,自然领悟不少。如今,你先自个儿弹弹,我再为你找些不足,如何?” 苏陌眸色一沉,也不欲与其多做纠缠,仅是回首过来,微微凝息一番,修长的手指往琴弦上一拨,然而,奏出的琴声却是音律不起,混乱不堪。 疏影那俊脸上的媚笑终究是挂不住了,眸中滑过一抹错愕。而苏陌却是正襟危坐,一派镇定,细细弹奏,宛若丝毫不觉自己所奏出来的琴声难以入耳。 刹那间,院内有飞禽惊叫展翅的声音鳞次栉比的响起,风拂下的落叶也显得格外的刺眼凄凉。 疏影瞪着眼睛,终究是伸着双手盖在苏陌的手上,待苏陌的手指被他突来的双手逼停,那难以入耳的琴声仅剩回荡,最后彻底消失。 “日后出去,莫说你的琴技是我教的。”疏影神色一敛,俊美妖异的面上再度恢复了几抹魅惑。 苏陌面色不变,转眸朝疏影望来,完全未将他的话放于耳里,仅是淡道:“可曾听过琴声能摘花落叶,或是,杀人?” “自然听过。那是音功之效。说来,天下之中,修炼音功之人屈指可数,然而,能练到音功第九重之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呢。”疏影道。 苏陌眸色一深,细细将疏影面色收于眼底,又道:“那颜门门主颜无伤呢?闻说颜无伤不仅身具魔功,一套玉箫音功也是令人闻风丧胆,横扫天下。” 颜无伤媚笑一声,兴致盈盈的朝苏陌望来:“颜无伤的玉笛音功,也只到六重罢了。” 一闻这话,苏陌面色一变,眸中顿时滑过一抹冷笑:“你对颜无伤,倒是了解!” “怎么,又想从我嘴里套他的消息了?”疏影眸色一动,面上媚笑更甚。 “此际,你仍不想说?疏影,切莫得寸进尺,本姑娘可未有心思与你多做纠缠。” “问不出来,你就想用强的了?”疏影轻笑,面上毫无一丝紧张之色。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说来,看你这般执着的份上,明日一早,我便将他的踪迹告知你得了。” 见他拐弯抹角,苏陌顿时耐性缺缺,身子一起,纤细的手指顿时趁其不备扣住了疏影的脖子:“若是我现在就让你说呢?” 疏影倒是不惊,眸中笑意蔓延,宛若罂粟般魅惑毒人:“你倒是掂量好了,你此番若是杀了我,你便断了所有线,要再找颜无伤,就是痴心妄想了。” 说着,见苏陌眸色一深,疏影伸手往苏陌的手腕一扣,他指尖霎时划破了苏陌手腕处的皮肤,苏陌眉宇一蹙,顿时缩手回来,却见手腕出当即冒了黑血。 “你下毒?”她面上顿时漫出杀气。 疏影理了理衣襟,理直气壮的道:“不这样做,你会放过我?想必明日我说出颜无伤下落后,你定会立即翻脸不认人的杀了我吧?”说着,颜无伤邪笑一声,垂眸瞧了瞧苏陌那赤黑的手腕,又道:“说来,我方才可未给你下毒,仅是在你的手腕里喂入了一条常年以我身上的血饲养的蛊虫罢了。这蛊虫名为本命蛊,若是我性命堪忧了,你便也跟着我上路。呵,到时候,黄泉路上,我们二人作伴,不离不弃,倒也不孤独了。” ------------ (054)帝王无情,假心意4 转眼,夜色弥漫,已是三更。 深秋的夜里,气温微低,加之有夜风拂动,倒是显得有几分凉意。 一片幽黑静谧的怡清殿内,一道修长黑影突然自怡清殿内的一间厢房窜出,其身形极为伶俐诡异,不消片刻,那衣袂翻飞的身影顿时被夜色所融,无影无踪。 片刻,一道清白纱衣的身影也自怡清殿主殿飘出,鬼魅飘逸中,直往方才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夜色,浓郁。皇宫内处处寂静,宫灯微微。花径小路,亭台楼阁,以及假山水塌处,皆有手握长矛的御林军来回巡视,戒备甚严。然而,即便如此,那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一前一后无声无息的滑过夜空,却未惊起一丝响动。 彼时,皇宫那森严戒备的御书房,此际早已熄灯。 那道腾空跃来的黑影倒是毫不犹豫的飞身落在御书房外,趁御书房外巡视的御林军们不备,顿时身形一动,极为伶俐的自御书房的雕花木窗跃了进去。 御书房外的回廊拐角处,一道白影微缓缓探出头来,转眸瞧了一眼方才黑衣人窜入的那道木窗,精致如华的面容蔓延出一抹深邃。此际,夜色浑厚,宫灯微微。 灯火阑珊处的她,身形曼妙,一身净白轻纱随风而扬,乍然一瞧,倒是让她显得格外的清雅纯净,宛若九天而来的玄女,精致月华中,似又带着几分可望而不可即。 眼看御林军巡视过来了,白影苏陌眸色一敛,顿时飞身而上,娇俏柔滑的身影落在了回廊上风的横梁上。说来,自打下午之际她被疏影下蛊,她便将计就计,虽未再扼住他的喉咙并出声威胁,反而是平淡以对,而她心底对他防备与算计,也增了几分。 夜里三更,浅眠中的她却被一道极其细微的推窗声惹醒,待她刚起身闪至门边,却从门缝中窥见了一道腾空而跃的黑影。她当时并未多想,起身而追,待她追至这御书房外,却见那道黑影突然无声无息的窜了进去。 说来,如今那道黑影的身份已然不言而喻。凭他身上那未曾散却完的脂粉味与他的身形,她倒是知晓方才那黑影,应是疏影无疑了。想来,他此番入宫,且潜入这御书房,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唇瓣稍稍溢出一抹淡笑。难不成,那疏影入宫,为的就是御书房里的一方奏折,又或是什么君国机密? 苏陌并未有心思多做猜想,仅因她本是江湖之人,心系的也仅有流月宫罢了。这君国会如何,她自然不心忧。 片刻,苏陌正欲返回怡清殿,准备在怡清殿好生等候疏影,也好威逼利诱探出他御书房一行的目的,然而,她还未来得及飞身,却不料不远处御书房那排木窗霎时飞箭横出,骇人的箭羽穿透木窗的声音也是显得格外的突兀清晰。 “有人!”于御书房外巡视的一列列御林军们顿时吼了一声,不消片刻,御书房外倒是聚集了甚多的御林军与手指弓箭之人。 火把亮了一片,无数刀剑的反光也是雪白清冷。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面露一抹兴味,心头却有一抹随意的悠然之意蔓延开来。瞧着御书房的木窗仍有无数的箭羽飞出,她不由浅笑一番,眸色深邃如潭,平静从容。 如此看来,那御书房里的疏影,怕是不太好过。今夜,她倒是可以好生瞧瞧那疏影的能耐,究竟有多大了。 “守着,等里面之人出来,便乱箭射死!”这时,御书房外那列队整齐的御林军中飘出一道刚毅紧然的嗓音。 然而,他这话甫一落音,那御书房的木门顿时轰然倒塌,刹那,一道黑影顿时伶俐的窜了出来。 “射!”方才下命的那道嗓音再度冷然飘出。 手握长矛的御林军们顿时整装,弓箭手们也应声拉开弓箭,簌簌利箭直逼那道黑影,杀气尽显。 疏影伶俐的身影中空不住的翻转躲避,但他动作却是稍显迟钝。苏陌眸子微微一眯,待瞧得他后背上插着的一只明晃晃的利箭时,她心头嗖然滑过一抹嗤笑。 这疏影的武功也不算弱,但他竟在御书房内就已被利箭所伤了,如此看来,皇帝这御书房,倒是当真严谨且防备甚深呢,呵。 箭雨凌厉,肃杀之气甚为骇人。疏影修条的身影再箭雨中一上一下,待他欲飞身逃离,却不料御林军包围甚严,箭雨密集,他倒是心生无奈。 不由间,他身形躲闪不及,肩头再度中了一箭。 他眸中杀气尽显,夜色下的妖异面容隐隐发白。拼命躲闪间,他突然朝苏陌方才望来,嗓音微微提高了几分:“你若是再继续看戏,等我死了,你倒别想寻颜无伤了,也别想解你身上的蛊毒了。” 他这话一出,倒是惹起了御林军们的注意。 “哼,竟还有漏网之鱼。”御林军中传来一道冷硬喝声。 苏陌眸子微微一眯,面上滑过一抹兴味与嗤笑。她倒是未料到,那疏影竟知晓她也来了。 片刻,她淡笑一番,眸色越发的深邃,在另一半弓箭手的弓箭朝她对来之际,她顿时飞身至疏影身边,一手拎住他的衣襟,顺势一扯,霎时将他身上的外袍扒了下来。 在此之人皆是一怔,那疏影也是错愕了一番,但他倒是快速反应过来,一手勾在苏陌脖子上,顺势畏惧她的怀里,嘶哑着声音耍赖道:“你可得护好我了,如今,我们可要共进退呢。” 苏陌冷笑,却未有时间与他多做言语上的纠缠。仅眨眼之际,她一手勾住疏影,托住他沉重的身子,一手挥动疏影的外袍,而后内力一提,外袍一卷,顿时将那些袭来的箭羽卷了进来。 刹那,她薄唇一勾,眸中深处滑过一抹煞气。内力一出,外袍一翻,那些被外袍与内力裹住的箭羽顿时变换方向往那些御林军射去。 无数道惊呼与惨声破空响起,御林军们因那些逆袭的箭羽伤亡大半。而苏陌也趁此混乱局面,勾着疏影的腰身便腾空而跃,彻底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 (055)帝王无情,假心意5 怡清殿的一间厢房内,一灯如豆,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隐忍疼痛的闷哼声却是显得有些突兀刺耳。 此际的疏影倒是有些凄惨,只因苏陌方才带他回到屋子,倒是将他不分轻重的往床上一扔,他背上本就插有长箭,在他身子跌在床上之际,却不料抵触到了利箭,惹得后背上那只利箭顿时往他的皮肉里刺入了几分。 他紧蹙着眉头,妖异如华的面容略显苍白。他转眸往站于床头的苏陌望来,眸色微微一敛,苍白的面上迅速滑过一抹深邃,而后道:“既然都出手相救了,方才又何须将我往床上一扔?若是我后背的箭再陷进去几分,我怕是真得去阎罗殿找阎王喝酒了。” 苏陌不以为意,随意将他苍白的面容打量一番,淡道:“凭你的本事,阎罗殿若是要收你,倒是有些麻烦。”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神色一敛,问:“你夜闯御书房,究竟何意?” 疏影苍白的面上微微浮出一抹笑意,苍白,而又诡异,“我仅是一介凡人罢了,那阎罗殿若是真要收我,我又岂能躲得过?另外,我今夜暗闯御书房,只因迷路了,你可相信?” 苏陌眸色微微一冷,“迷路?你认为我会相信?” 连皇后寝宫的古琴都能偷来,像他这等聪明玲珑之人,岂会迷路! 疏影若有无意的轻笑一声,宛若没事人般伸着袖子风情万种的擦拭掉嘴角溢出的血迹,而后笑靥如花的朝苏陌望来,缓道:“自然是因为迷路了。月黑风高的,走错地方也是正常。说来,我今夜本是想去御膳房寻些吃食,哪知误闯了御书房。”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那御书房倒是机关密布,今夜差点未将我射成血骷髅。”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心头滑过一抹复杂。她直直的望着疏影,嗓音微沉:“疏影,在我面前,你又何须掩藏?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内力浑厚,御书房那些箭羽根本奈何不了你?” 再说,走错路这等借口,的确令人咋舌。像他这等阴柔深算之人,若是真走错路了,想来也是世间奇谈了。 疏影眸色微微一敛,唇角再度有鲜血溢出。他伸着袖子继续往嘴角一擦,苍白的面容微微盈出了几分无奈:“看来,想要在你面前说些谎,倒是难。”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有些委屈的道:“如今我身上还插有两只箭羽,疼痛难忍,即便你有话要问我,也得容我先拔箭疗伤吧?” 苏陌微微一怔,转眸将他肩头上的箭羽瞥了一番,而后目光流连在他肩头那片被鲜血染红的中衣,薄唇一勾,眸中滑过一抹兴致盈然的兴味。 片刻,她转身,缓步走至屋中不远处的软榻上坐定,神色如常,面上不带丝毫涟漪。 疏影一愣,朝苏陌苦涩一笑,嗓音略微有些嘶哑:“我要拔箭疗伤,你不准备回避一番?”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淡笑一声,眸中滑过一抹深邃,道:“若是我此番回避了,你是否要连夜逃走了?” 疏影面露一抹赞赏,道:“呵,本公子自诩聪明,却未料到你比本公子还聪明。如此说来,本公子遇上你,倒真是遇上对手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修长精致的眸中不见常日里的魅惑,反而带了几抹令人难以捉摸的微光,“想必此际,皇宫的御林军怕是到处搜寻你我了,你倒是有侯爷夫人的身份可以庇护,而本公子,无权无势的,如今又深受重伤,若是再来批御林军朝着本公子射箭,本公子怕是在劫难逃。” “所以,你现在就想逃了?呵,疏影,你应知晓,你如今身受重伤,即便是逃,也逃不掉。”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唇瓣勾着一抹嗤笑。 疏影故作瞪她一眼,道:“你当真是嘴下不留情啊!就因本公子受了伤,你便以为本公子连逃都逃不走了?” 苏陌不置可否,面上嗤笑更甚。疏影将她的面色打量一番,终究是叹了口气,缓道:“得了,本公子今儿不逃了。你若有事要问,待本公子疗完伤后再问。”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只不过,若是外面有御林军来,你倒是得助本公子一回。说来,你如今还用得着本公子,自是不会瞧着本公子被御林军抓走吧。” 嗓音一落,他也不待苏陌点头答应,仅是慢腾腾的将眸光自苏陌脸上收回,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顿时剥落了他身上的中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苏陌并未避讳,深黑的眸光朝他望来,待瞧得他的上身,她眸色一震,心生压抑。她倒是未料到,他身上竟到处都遍布着鞭痕,那些鞭痕似是有些久远,疤痕甚深,但却极为骇人刺眼。 他肩头一片鲜血,染红了他身上不少的鞭痕。那只利箭赫然刺穿了他的肩头,瞧着倒是令人心生几抹寒意。 察觉到苏陌的视线,他倒是抬眸朝苏陌笑了笑,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复杂:“你若是再瞧,本公子可要让你负责了。” 调侃的语气,不带丝毫正经,但苏陌却听得出他嗓音中的几分复杂。 苏陌并未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回,仅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我倒是真好奇你真实身份了。” 疏影轻笑一声,嗓音略带嘶哑:“呵,你若好奇,自行去查便可,你现在问本公子,本公子可不会说。”说着,他眸色微微一敛,修长的手指顿时握住了他肩头上的那只箭羽,而后猛然往外一拉,刹那,皮肉割裂的声音凭空而来,接着便是鲜血四溅的骇人之音。 自他伤口喷出的血溅满了他的脸,但他眸中却未有丝毫晃动,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是有条不紊,若非他唇瓣一直紧抿且略带颤抖,苏陌倒是怀疑他似乎根本就察觉不到疼。 不消片刻,他倒是将肩头的伤口自行包扎了一番。 “苏姑娘,可否劳烦你替本公子拔出本公子后背上的那只箭?”待肩头的伤口处理完毕,他朝苏陌望来,嗓音微带几抹意味深长的深意。 ------------ (056)帝王无情,假心意6 苏陌淡笑,面色平静。她随意朝他略微苍白的面容打量一番,眸光对上他的,笑道:“让我出手倒是可以,只不过,你该如何答谢我?” 疏影面露一抹讶异,似是未料到苏陌会突然这般问。他意味深长的盯着苏陌,沉默片刻,笑道:“若论答谢,那本公子岂不吃亏了?一旦你开口便是万金,本公子哪有这么多的银子?” 苏陌面色不变,“你无须担忧,我要的不是银子。” 疏影轻笑,深黑的眸光直锁她的眼睛,不以为意的道:“你的心思,本公子倒是明了。你是想以颜无伤的下落作为交换条件?如此,本公子岂能答应你?呵,既然你不愿帮本公子,那本公子自行拔箭也可。” 说着,他眉宇一蹙,顿时暗自提气,一张苍白的面容也刹那白了几分。 见状,苏陌微微一怔,不由出声提醒:“你倒是想清楚了,你本是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若是再动用内力强行逼箭,定会心脉受损,如此一来,即便你日后调养好了,也会落下心脉震痛之病。” 她这话一落,疏影却未曾收回内力,反而不以为意的嗤笑道:“本公子身上早有多种病根,如今再多一种,也无关紧要。” 闻言,苏陌眸色隐隐一深,却未再言,仅是直直的望着他自行逼箭,面上滑过几抹复杂。 不久,疏影背上的箭羽倒是被他的内力逼出,待利箭退出他肉体的刹那,苏陌清晰闻到了一阵皮肉裂开的声音。此际,她倒是不用瞧,也知他后背的伤口定然喷出了大片血来。 如今,他面色惨白如纸,妖异如华的面容毫无以往的邪肆魅惑,反而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力。他伸手迅速的将他的那件中衣撕成小条,而后试着伸手弹至他后背的伤口,以图包扎,然后,毕竟伤在后背,他自行包扎,终究是有些困难。 见状,苏陌眸色微微一沉,不由走至他身边,淡声道:“我替你包扎吧。” 淡缓微微的几字,却惹得疏影一阵错愕。他深黑的眸光朝她望来,仅是片刻,他便轻笑一声,道:“不敢劳烦。” 苏陌勾唇一笑,伸手夺过他手中的布条,淡笑道:“你我好歹也相识一场,疏影公子又何须见外。”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只不过,你这箭伤甚深,若是不敷上伤药,怕是不妥。正好,我身上有上好金疮药,替你敷上,也可保你一命。” 疏影将身子微微往后挪动了几分,苍白如纸的面上霎时滑过一抹杀气:“苏姑娘这是想趁人之危?” 苏陌不置可否,面上笑意深了几许:“你这话何意?我好心要替你敷药,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害你?” 疏影道:“苏姑娘心思玲珑,而本公子也不笨。咱们明眼人说话,又何须隐藏?呵,本公子给你下了蛊毒,你不敢擅自要了本公子的命,但如今趁本公子重伤,你便想以牙还牙,给本公子一些罪受?” 苏陌不置可否,面露一丝赞许,“疏影公子果然聪明。”说着,她倒是趁他不备一指点上他的定穴,并在他略带杀气的眸光中自身上掏出一只青花瓷瓶来,而后朝他笑道:“只不过,疏影公子也该猜到,如今你身受重伤,又受制于我,我这药,你是不用也得用了。” 嗓音甫一落音,苏陌顿时完全不顾他身上有伤,仅是伸手将他推着转了个方向,待他后背对着她时,即便她心底历来都是平价无波,也不免被其背上骇人的伤口震了一下。 血肉模糊,鲜血四溢。此际他的箭伤,倒是显得格外的突兀。另外,他悲伤大大小小的鞭痕也是错综交杂,乍眼一瞧,他背上毫无一丝完好的皮肤,处处都是满目的萧索骇人。 暗自敛神,苏陌微微平复心绪,扯开瓷瓶,便将瓶内的粉末倒在了他的伤口上,随后,她迅速用手中的布条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待一切完毕之际,她转过疏影的身子时,却不由迎上了他那带着杀气与冷然的眸光。 苏陌淡笑,眸中滑过一抹兴味。想必如今这满身都是杀气的疏影,才是真正的他吧。说来,以前瞧惯了他的魅惑妖异,如今再迎视着他这等凌厉的目光,倒是显得不惯。 片刻,她伸指解开他身上的穴道,那疏影一得解脱,出口便阴沉沉的问:“何毒?” 苏陌平静如风的道:“知晓你毒术不错,我又岂能轻易说出毒药名,让你配得解药?” 疏影眸色更冷,嗓音虽带着几分嘶哑,但却威胁十足:“你就不怕本公子杀了你?” 苏陌轻笑一声,精致面容滑过一抹嗤讽:“你若是想杀我,倒是得看你的本事了。”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垂眸将他满身的鞭痕扫视一番,而后将眸光云淡风轻的落于他肩头缠着白布的伤口上,又道:“另外,此际的你,怕是连我三招都接不上,你在我面前说杀我,倒是可笑了。” 疏影眸色一深,苍白的面容霎时有些云涌,他冷盯着苏陌,薄唇一启,正欲说话,哪知屋外不远处却隐隐传来脚步声。 刹那间,他与苏陌当即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微微变色。 “你身上的毒,虽要不了你的命,但却能让你生不由死,疏影,我提醒你一句,若你要逃走,也得掂量几分,先不说皇宫守卫森严,就论你身上的毒,你怕是也在短期内离不开我,呵。”苏陌暗暗敛神,迅速朝疏影道。 嗓音未落,她顿时提气窜窗而出,还隔空将窗户关好,随后霎时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待她消失,疏影隔空一指灭了不远处的烛火,寂静无声中,他低喝一声:“出来。” 刹那,屋内有轻微的衣袂声响起,而后便是一道极为刻板恭敬但又略带几抹心虚的声音:“主子。” 疏影嗯了一声,又冷声道:“来了多久了?” “属下因有事禀告,便,便等候在主子屋顶,已,已有半个时辰。” 疏影冷笑:“这么说,你瞧见本公子疗伤了?” “属下,属下无意瞧到,还,还望主子饶命。”那嗓音突然有些发抖,似是自心底发出几分难以压住的恐惧。 然而,他这话甫一落音,疏影却低低一笑,嗓音虽有些嘶哑无力,但却如鬼魅般骇人揪心:“门中规矩,你怕是也该知晓吧?” “知,知晓。窥见主子更衣或是沐浴者,要……要自行了断。”黑暗里,那抹嗓音显得更是颤抖不堪,连声调都有些不稳。 疏影冷哼一声,被黑暗覆盖的面上却盈出了几抹嗜血。仅是片刻,他道:“自行了断便不必了,今夜,本公子亲自送你上路,也让你荣幸一回。”说着,他顿时有些艰难的凝结内力并抬手往前一挥,浓厚的内力霎时打中一人,随后便是皮肉四溅的闷声,而后,屋内彻底诡异宁静下来,阴森慑人。 ------------ (057)帝王无情,假心意7 夜色浓郁,冷风夹杂着桂花香气隐隐浮动。 自苏陌无声无息的窜出疏影厢房,随后便入了慕容清的屋子。 仅是刹那工夫,怡清殿院内火光通明,脚步声沉重厚实,震得连地面都不由抖动了几分。铠甲摩擦之声鳞次栉比,不由间倒是给这寂静的夜染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此际的苏陌正坐于慕容清屋内的软榻上,她白净的纱衣外已然披上了常日里红绿相交的俗气衣袍,她青丝散落披了一背,面容清秀如华,深黑的眸中却盈出几分深邃和复杂。 “搜!”这时,外面一道冷硬刻板的嗓音响起。 接着,有凌乱的脚步声四散开去,惹得这寂静里夜里带了几分严谨之感。 苏陌眉宇一蹙,顿时窜至门边并打开了殿门,她双脚还未踏出殿门,嗓音却在刹那间响起:“站住!” 清雅如华的嗓音,却隐隐带着几分威胁。她这嗓音一出,那些还未来得及完全四散开去的御林军们顿时驻足朝她望来,眸中皆有诧异错愕之色。 见状,苏陌面色不变,精致倾城的容颜带着几分似是与生俱来的冷气,她眸光望那些御林军一扫,而后随意落在其中一名衣着御林军统领服侍的男子面上,挑着声音云淡风轻的道:“你们这是做何?” 那御林军统领愣了一下,小步上前立在苏陌面前,黑眸将苏陌打量一番,又瞅了瞅苏陌身后的怡清殿主殿,随后,他对苏陌的身份倒是心头有数,不由朝苏陌微微垂眸下来,略带恭敬的道:“侯爷夫人恕罪,属下奉旨领兵前来搜查刺客。”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薄唇一勾,嗤笑道:“呵,奉旨领兵?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只不过,你们搜查刺客竟搜到了怡清殿,难不成,你们以为怡清殿还能窝藏刺客不成?” 御林军统领怔愣一番,不料苏陌出口的话竟是这般凌厉。他暗暗敛神,又道:“侯爷夫人误会了,属下并未怀疑怡清殿窝藏刺客,仅是如今不知刺客究竟身在何处,为防刺客再度伤人,所以来此搜搜,也可保怡清殿安全。” 苏陌面色不变,深黑的眸中却是滑过一抹冷气。她朝御林军统领随意一瞥,淡道:“侯爷奉太后懿旨在此养伤,如今好不容易才睡下,你们来此搜查,也不怕扰了侯爷清净?” “属下等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侯爷与侯爷夫人能够体谅。”见苏陌似是有意阻拦,御林军统领面色也微微沉了一分。说来,这侯爷夫人不得宠之事在君国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如今他能在此与她好意相劝,也算是给她面子了。 他嗓音一落,也没心思瞧苏陌的表情了,仅是转眸朝那些御林军望去,冷硬道:“搜!千万别搜漏了刺客,若是让那刺客在此伤着侯爷了,大家都要卸装入狱了。” 他嗓音一落,那些御林军们再度动了起来。 火把通明,光影摇曳。 苏陌眉宇一蹙,心生几抹杀气。转眸见有数十名御林军已往疏影所在的厢房而去,她面色一紧,刚要想些办法,哪知就在此刻,一道冷如冰霜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尔等放肆!” 那嗓音浑厚凌厉,响彻夜空。众御林军们再度驻足,侧目而来,身子纷纷一颤。 “侯爷。”那御林军统领眸色有些不稳,急忙垂头下来,瞧着苏陌的身后喊了一声。此际,他嗓音倒是毫无方才的冷硬刻板与理直气壮,反而带了几分瑟缩之意。 苏陌眸色一动,转眸便见仅着亵衣的慕容清正站在殿门边朝外望着,火光衬得他的面色忽明忽暗,但他那双深黑冷清的眸子里,却是赫然盈着几道深幽与怒气。 “侯爷,你怎出来了?”苏陌慢腾腾的走至慕容清身边,不由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待二人相接触之际,她明显发觉慕容清欲鄙夷的推开她,然而她却搀紧了他的胳膊,不容他挣脱。 片刻,慕容清倒是放弃了挣扎,但因身子甚为虚弱,他此番有些站不稳,不由将身子朝苏陌靠来,毫不怜惜的几乎将他整个身子的重量全数压在了苏陌身上。 苏陌受重,当即站稳双脚,面上也有些阴郁。她知晓,这慕容清此番,怕是有意要为难她。只不过,若是他能阻了这些御林军搜查,她此番受重,便也不计较了。 “你要搜怡清殿?”清冷如霜的嗓音响起,宛若寒冬腊月里的雪花飘散,寒气逼人。 慕容清这嗓音一出,那御林军统领身形一颤,甚为恭敬的道:“属下奉旨前来搜查刺客。扰了侯爷休息,的确是迫不得已,还望侯爷恕罪。” 慕候爷,以刚硬冷冽闻名京都,栽在他手中的人,皆是残肢断臂,或是早已下了阎罗殿。他手段阴狠,虽常日里刚正不阿,但也会私心泛滥。记得前些日子有宫中御林军为难其侍从,却是被他一掌毙命,他公然在宫中行凶,然因他在太后面前甚为得宠,就连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对他行凶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想到这些,虽说他甚为御林军统领,且是奉旨前来搜查,但他往这慕侯爷面前一站,他顿觉底气不足,浑身窜着冷气。 此际,慕容清那深黑冷冽的眸光望那御林军统领一扫,丝毫不顾御林军统领已然有些怯弱,反而是再度加重了嗓音,冷道:“本侯在此休息,却被尔等所扰。你们若是要继续搜查下去,本侯仅有差人去颁太后懿旨,还怡清殿安宁了。” 他这话一出,那御林军统领眸色有些不稳。 太后宠爱慕侯爷,几乎胜过宠皇上。如此一来,若是这慕侯爷去颁太后懿旨,他们自然要惹太后不悦。 御林军统领暗自沉默,谨慎的掂量了一番,终于抬眸朝慕容清略微讨好的道:“怡清殿本就戒备森严,岂会有什么刺客藏进来。此番搜查,当真是多余了。今夜扰了侯爷休息,还望侯爷见谅。”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侯爷,属下皇命在身,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他急忙转身朝那些御林军冷道:“还愣着做何,不快撤出去,到别的地方去搜!” 御林军们应声而动,不消片刻,御林军们全数撤了出去,院内,也再度恢复了安宁与幽寂。 苏陌心头微松,不由将慕容清扶入殿内躺好,而后,待她正欲起身离开屋子之际,却不料慕容清突然出声道:“你就没话与本侯交代?” 一闻这话,苏陌微微一怔,深黑的眸中滑过一抹深邃,仅是片刻,她淡笑一声,缓道:“侯爷这话何意?” ------------ (058)帝王无情,假心意8 慕容清道:“你当真以为本侯什么都不知晓?”说着,他嗓音低了一分:“你身上有血腥味。” 陌月淡笑,也不准备隐瞒了,道:“侯爷倒是观察入微。说来,今夜多谢侯爷解围了。” 不得不说,今夜若非慕容清亲自出面,那些御林军定不会甘休。若她想硬拦着那些御林军,想必定要掀起风雨了。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面色微微一变,他沉默了半晌,才冷声道:“这么说,那刺客当真窝藏在怡清殿?哼,苏陌,你当真是大胆,你可知晓,若此事传了出去,你定会脑袋不保!” 苏陌轻笑,意味深长的望着慕容清,道:“脑袋不保,也无关侯爷什么事。不过此际,倒是多谢侯爷提醒了。” “你……。”慕容清有些气恼,嗓音低沉,然而话语还未道出,却被苏陌出声打断:“侯爷无须多说了,如今夜色不早了,侯爷快些入睡吧。” 说着,苏陌缓步往前,朝那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踏步而去,这时,慕容清却叫住她,阴沉沉的问:“你去哪儿?” 苏陌足下一停,回眸朝慕容清望去,此际屋内并未点灯,她仅能借着窗外映衬而来的月色瞧得慕容清身形的轮廓,她沉默片刻,而后轻笑一声,若有无意的道:“我自然得去隔壁厢房入睡了。”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难不成侯爷还会留我在此过夜?” 慕容清再度沉默了一番。此际,苏陌不用瞧清他的脸,也知晓他的脸色不好。 见他不答,苏陌耐性缺缺,转身踏足又要往前行,这时,慕容清终于出声了:“今下午,你竟擅自派人唤了苏妃过来。” 苏陌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慕容清竟会突然说到这个。 呵,苏妃?他这回终于承认苏青的妃子身份了?以前在她苏陌面前,这慕容清可是一口一个‘青儿’的唤着呢。 “体恤侯爷相思成疾,我暗自差人唤苏青过来,难道侯爷不开心?”苏陌再度停步,缓道。 慕容清冷哼:“本侯与她的事,岂容你插手!苏陌,别以为本侯如今未真正对你出手,你便可在本侯面前恣意妄为!” 苏陌眉宇一蹙,嗤笑一声:“莫不是今儿苏青给侯爷气受了,所以侯爷要拿我当出气筒?呵,我苏陌也不是多事之人,如今只求与侯爷做一个月的挂名夫妻罢了,一个月后,我自当离去。” 说完,苏陌也不做多留,缓步离去,留得慕容清极为深邃的望着那道雕花木门,俊美刚毅的面容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的冷冽。 夜凉,如洗。 今夜皇宫注定不太平。御林军齐齐出动,搜刮了整个皇宫,却未找到刺客。皇帝似是早料到这种结果,并未责罚御林军统领,反而令其加强宫中巡逻,如是而已。 次日一早,天色甚好,空气里浮荡着几丝微风。 今日的慕容清气色好了不少,他指点几名宫奴将软榻搬至怡清殿院内的桂花树下,懒散靠在上面,一手握书,一手烹茶,姿态随意闲适,倒是带了几分怡然之感。 许是昨夜太过折腾,苏陌今日醒得有些迟。 起床后,她倒是微缓缓的开门欲唤一名宫女替她端些热水过来以供洗漱,哪知屋门一开,她的目光却正对上了不远处的慕容清。 花树萦绕,阳光斑点落在他的身上,倒是彰显俊逸风华。见她望来,慕容清微微一怔,眸光望她身上打量一番,眉宇轻蹙,出口便道:“不修边幅。” 苏陌一怔,垂眸一望,却见自己仅着亵衣,发丝披散,想必她此际的模样定是过于懒散随意吧。只不过,谁人起来不是这般模样。 她不以为意,仅是朝慕容清浅浅一笑,随后唤了名侍女端来热水,并在屋子内梳洗一番,最后再度着了一声红绿相交的俗衣出了屋门。 “侯爷今儿倒是好兴致!”走至慕容清软榻前,苏陌朝他随意望来,笑道。说着,她缓缓弯身下来,瞧了一眼软榻旁矮桌上那冒着热气的茶壶,缓道:“侯爷,水开了。” 她伸指将茶壶自小火炉上拎了下来,而后朝一旁盛着少许茶叶的茶杯里掺上刚烧好的水,随即闻了一下,道:“侯爷这茶,倒是香。” 慕容清不置可否,冷眸瞧着她将泡茶的动作全数做完,而后淡道:“你不去瞧那刺客?”见苏陌略微诧异的朝他望来,他嗓音更是冷了一分,道:“你昨夜身上的血腥味,想必定是被他沾染的吧?你……。” 他嗓音未落,一道尖细的嗓音凭空传来:“皇上驾到,苏妃娘娘到。” 慕容清顿时止住后话,与苏陌对视一眼。苏陌轻笑,意味深长的道:“呵,当真是静水楼台,瞧瞧,住在这宫里,侯爷倒是时常能与心上人见面呢。” 慕容清眉宇当即一蹙,望着她的眸色也是深了几许。然而,苏陌却不朝他望去一眼,反而是将眸光落在不远处的院门,仅是片刻,她便瞧见那一袭明黄的皇帝稳步而来,而落后他身后半步的婀娜女子,便是苏青。 待皇帝走近,苏陌勾唇一笑,弯身行礼:“苏陌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慕容清正要从软榻上下来行礼,哪知皇帝几步上前压住他的肩头,笑道:“侯爷身子不适,便不用行礼了。” “多谢皇上。”慕容清垂眸出声,嗓音隐隐带着几分令沉然。 皇帝似是心情极好,笑了一声,而后松开慕容清并走至苏陌面前,略带邪肆的眸光落在苏陌身上半晌,笑道:“苏姑娘昨夜于这宫中,过得可好?” 说着,他亲自伸手扶住苏陌的臂膀,让她直起身来。 这时,慕容清那深黑的眸光直锁皇帝落在苏陌臂膀的手上,面上的冷冽不由间甚了几许。 傲然如他,即便他不喜苏陌,但这苏陌如今也是他的女人!无论如何,这皇帝当着他的面丝毫不避讳的触碰苏陌,便是对他慕容清的漠视。 ------------ (059)帝王无情,假心意9 苏陌不动声色避开皇帝的手,面色不变,云淡风轻的回道:“自然过得好,只不过,昨夜宫中的御林军们,倒是的确张扬了些。” “昨夜宫中闯入刺客,御林军搜查的阵状虽大了点,但也是为了确保宫中各处安危。”皇帝笑道,嗓音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柔和与昭然若揭的宠溺。 说着,他也不瞧慕容清与苏青微微变色的脸,又朝苏陌道:“今儿朕得空,特来陪你练琴。” “皇上?”苏青震惊一阵,飞快朝苏陌投去一记刀眼,而后我见犹怜的朝皇帝望来,嗓音带着几分委屈,一双修长眼睛似是湿了几分,像能掐出水来。 皇帝面色一动,宛若这才发现苏青还在身边似的,不由朝她迈了一步并展开长臂将她揽入怀中,在苏青突然敛住眼里的泪水,改为满脸娇羞甜蜜之际,皇帝才轻笑一声,道:“朕倒是差点忘记爱妃也在了。” 苏青故作娇柔的瞥皇帝一眼,垂头下来宛若娇女般柔声道:“皇上此番来不是特意问候慕候爷是否住得惯吗,怎突然与慕候爷的夫人热络起来了?” 她稍稍将‘夫人’二字咬得重了些,以图让皇帝分开身份。而那靠在软榻上的慕容清却是眸色一震,眼中速速滑过几许令人完全看不透的神色。 见状,苏陌唇瓣一勾,面露嗤讽。稍稍抬眸之际,却见那娇人在怀的皇帝正朝她望着,二人视线不由一对上,他眸中邪肆蔓延开来,苏陌却是淡笑不语,俨然一副看好戏姿态。 皇帝并未出声回苏青的话,苏青愣了愣,不由贴紧皇帝的身子,撒娇般道:“皇上可是怪臣妾问得多了?臣妾只是……。” 她的话未说完,苏陌便出声打断:“苏妃娘娘无须担忧,皇上仅是因方才稍稍冷落了你,在想法子惹美人一笑罢了,所以才未来得及回你话。” 苏陌这略带戏谑与调侃的嗓音一出,顿时惹得在场之人脸色一变。 这不,那站在皇帝几米开外的蓝袍宦官顿时朝她吼了声‘放肆’。苏陌不以为意,带笑的眸光直锁皇帝,不露丝毫恭敬之意。 “哦?朕倒是未料到,苏姑娘竟能揣度圣意。”皇帝面色不变,深黑的眸光依旧落在苏陌面上,苏陌随意迎上他的眸光,却见他眸光深黑如潭,倒是让她猜测不出他的心思。 “皇上,她甚少入宫,想必是因皇上天威在前,所以紧张得忘了礼法,出口胡诌,还望皇上莫要见怪。”气氛僵了片刻,那慕容清倒是冷然出声。 苏陌略微诧异的朝慕容清望去,她本是料定皇帝不会对她怎样,加之他在这几人面前偏偏与她靠近乎,惹得她心生不畅,故而讽刺了几句,哪知此番,这块只对苏青才会融化的万年寒冰慕容清,却是帮她说话了。 “愣着做何,还不向皇上赔礼!”见苏陌朝他望来,慕容清冷着脸朝她道了一句。 苏陌循着阶梯往下,应势朝皇帝弯身一拜,缓道:“苏陌方才莽撞,还望皇上见谅。” 说来,她并未想过当真要让这皇帝下不了台。自古君王,那是极爱脸面,如今她因慕容清的话顺势赔礼一番,也好让这皇帝面子过得去。 她这话一出,那皇帝轻笑一声,果然不计较:“念在苏姑娘初犯,朕自是不做追究。” 此际,慕容清面色却是一沉,丝毫未因皇帝放苏陌一马而面露一丝一毫的喜悦。他朝苏陌望来,一双冷眼似是能绽出冰来。 苏陌一怔,也不知这冰块怎又来了气。这时,那皇帝却是瞥了慕容清一眼,而后伸手抬起怀中苏青的下巴,眸光在她羞红的面上窥探了一番,啧啧一叹:“这些日子甚忙,倒是冷落了爱妃。只不过,这几日不见,如今再细观爱妃,却发觉爱妃竟比前些日子更加滟滟了几分。” 苏青娇红的面上蔓出一抹喜色,正欲道几句谦逊之言,哪知皇帝却不再看她,反而是转眸望向软榻上的慕容清,笑道霸气而又邪肆:“慕侯爷,你说呢?朕这爱妃最近,是否是更为姿色过人了?” 慕容清脸色微变,苏青身子却是陡然僵住。 苏青意味深长的瞥皇帝一眼,心知这皇帝定是领着苏青来挑衅慕容清了。说来,慕容清与苏青自小青梅竹马,京都还一度为他们两人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哪知皇帝一道旨意,却将这对活鸳鸯彻底拆开了。如今,皇帝调戏着苏青且公然对慕容清挑衅,这等场景,怕是难以见得。 慕容清面色不善,皇帝面色邪笑盈盈,这二人皆是眸色相汇,却演变成了几分君臣对峙的架势。 苏陌轻笑一声,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今日一见,这冷冽欲的架势,倒是有几分慎人。 “皇上,您,您是否还忌讳着臣妾与慕侯当年之事?”苏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有些哆嗦的朝皇帝望来,嗓音带了几分不安,几分紧张。 皇帝收回落在慕容清身上的视线,转眸朝苏青望来,苏青面露委屈,眼睛里又盛了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动了动身子,娇软的身子贴紧皇帝的身子,垂眸委屈之间却未瞧见皇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兴味与厌恶。 苏陌兴致缺缺,这情敌对峙的戏码,她倒是没心思继续看下去。片刻,她朝皇帝淡笑一声,再度毫无章法的道:“皇上,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告退了。”说着,转眸朝慕容清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丝毫不顾他朝她望来的复杂眼神,转身便缓步离去。 她刚走出不远,身后却不紧不慢的传来一道脚步声,她眸色一深,知晓皇帝跟来了。 然而仅是片刻,苏青那悲戚委屈的嗓音柔柔弱弱的飘来:“皇上,你真生臣妾的气了?臣妾当年与慕侯爷之事,仅是慕候爷一厢情愿罢了,臣妾自打那年皇上第一次入苏府之际,就对皇上倾心相许了,皇上,臣妾对皇上当真是一心一意,还望皇上相信。” 苏陌勾唇笑着,闻得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她云淡风轻的转眸一眼,却见正离她不远的皇帝竟被跪在地上的苏青抱住了双腿。而那苏青,却是梨花带泪,一副柔弱模样,面上的妆容虽哭花了,但瞧着倒是可怜的娇人一枚,惹人疼惜。 但终究,苏青是打算错了。她如今央求之人,可是一代帝君。自古帝君皆是薄情,又岂会将后宫女人看得重。 果然,苏陌瞧得那皇帝邪肆的面容却是不带丝毫疼惜,只见他垂眸朝苏青望去,一张俊美邪魅的面容荡着几抹冷意。她面上笑意一深,而后略微复杂的朝慕容清望去,却见他正深深的凝望着苏青,一张刚毅的面上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也皲裂出了丝丝难以言喻的震怒。 此际,苏陌倒是有些同情慕容清了,不得不说,慕容清对那苏青倒是极好的,即便她苏陌‘从中作梗’、‘旁敲侧击’的让他知晓苏青真面目,然他却守着心底的一方净地,即便偶尔会因她的话动摇,却依旧相信苏青。 如今倒好,慕容清未先临阵倒戈,这苏青今儿的话倒是在他的心上插了一刀,如此一来,这慕容清的信任以及执着,倒是真显得可笑了。 “一厢情愿,你这话,可是当真?”慕容清阴沉着脸,嗓音宛若修罗般冷气盈盈,但却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震撼。 苏青惊慌回头,似是这才意识到慕容清还在场。她脸色顿时一白,慌张着欲解释,哪知皇帝这时却轻笑一声,极为自然的朝慕容清望去,笑道:“苏妃本是朕娶错的女人,朕瞧慕侯爷也甚为心系于她,不如朕今儿就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赐于你如何?” ------------ (060)帝王无情,假心意10 皇帝这话,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震得苏青浑身一抖,差点瘫软在地。就连一向冷冽如冰的慕容清,刚毅面容上也带了几分措手不及的惊讶与深沉。 慕容清深深凝望着皇帝,那苏青却是梨花带雨,慌张的抱着皇帝的双腿哭泣求饶。 “慕侯,你意下如何?”见慕容清不答,皇帝俊美面上邪肆之气更是高涨一分。说着,在慕容清面色风起云涌之际,皇帝又笑道:“慕侯乃太后宠侄,朕知晓你与苏妃本是情投意合,如今朕有意成全你们,慕候却不言了。难不成,慕候是因朕占有过苏妃,所以对她心生鄙夷了?” 慕容清一直沉着眸色,静默良久,才转眸朝那朝皇帝不停悲戚哀呼的苏妃瞧了一眼,眸中冷光溢了出来,而后垂眸道:“皇上,臣大婚不久。” 皇帝轻笑:“慕候这话,是说你方大婚不久,所以不愿纳新人,从而冷落了旧人?”说完,皇帝有意无意朝驻足在原地的苏陌望了一眼。 慕容清依旧沉默了片刻,眸中一片云涌,但他的嗓音却不起一丝涟漪:“是。臣如今与内子情感甚好,不愿府内再添新人,以免扰了气氛。” 那苏青当即停止了哭泣,怔愣且不可置信的朝他望去。她未料到,这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如今竟会这般说。 “清?”苏青怔怔无神的朝他唤了一声,话一出口,她当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瞅了皇帝一眼,而后抱着皇帝的腿再度凄厉哭喊:“求皇上不要将臣妾赏赐他人,求皇上,求皇上了。” 她苏青,自打见得皇帝第一面以来,便一直想跟随于他。后宫凤位,母仪天下,那是她一辈子的梦。如今,好不容易入了宫,受了宠,却不料今日皇帝竟生出这份心来。 另外,慕容清对她甚好,她也理所应当的占据着他的喜欢,然而,他终究给不了她想要的,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许是已然习惯占据慕容清的喜欢,如今却闻他这般说,她心头震撼,完全以为自己听错了。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又岂会与别的女人感情甚好,而且那个女人,还是苏府那个下贱的女人,苏陌。 苏青不信,虽悲戚的祈求着皇帝,眼风却不住的朝慕容清瞥去。然而,令她心头微慌的是,慕容清此际一直低着头,再未朝她望来一眼,即便她如今卑微哭泣的祈求着皇帝,他也不曾朝她望来一眼,更不曾施舍一抹担忧的眼神。 他,当真生气了? 此际的苏陌,倒是好戏般打量着皇帝与苏青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在慕容清身上。片刻,她唇瓣一勾,面露嗤笑。如今这戏,倒是好看,只不过,两个男人一台戏,且这戏的重心还是苏青,也未免太过好笑。 苏陌慢腾腾的收回神,兴致缺缺,继续缓步往前,准备先回屋子用些早膳,随后再挑时间去看看疏影。 “还以为慕侯对苏姑娘瞧不上眼,却不料慕候与她感情甚深。”皇帝瞥了苏陌的背影一眼,眸色一动,又转眸朝慕容清一眼:“也罢。既然慕侯为难,那朕便不给朕这爱妃赐给你了。” 嗓音一落,皇帝伸手扶起梨花带雨的苏青,朝她闻声道:“爱妃,如今慕侯身子未好,你倒是能说出‘一厢情愿’这话来伤他的心,朕虽知爱妃心系朕,但你此番,也未免太过不给慕候面子了。说来,朕倒是甚为看重慕候,如今爱妃得罪他了,便由爱妃来安慰慕侯,以让他消消气吧。” 苏青脸色一变,又要哭。皇帝眸底深处却滑过一抹厌恶与深邃,而后转眸往慕容清望去,道:“慕侯先与朕这爱妃叙叙,朕先陪苏姑娘练琴了。” 嚣张邪肆的言语,强势而又带着几分让人无法反驳的大气。 苏青一震,楚楚可怜的又委委屈屈的掉了泪,而那慕容清,面色冷气逼人,深黑眸光直锁皇帝,哪知皇帝却完全未瞧他一眼,反而是光明正大且兴致大好的朝苏陌方向踏去。 慕容清直直的望着皇帝背影,心头似有怒气与喷薄而出。 自小,他与这皇帝虽不合,但二人却无法完全对立。只因他慕容清答应太后忠诚辅助皇帝,而皇帝却要让他手中的十万兵权震住朝廷。他与皇帝,历来都是面和心不合,但却不可完全对立。 他娶苏青,他心头虽痛,但依旧遵守君臣之别,暗自咽下了这口不甘之气,而如今,他竟带着苏青一同来羞辱了他对苏青的感情,而此际,他竟还打上了苏陌主意。 即便他慕容清不喜苏陌,但苏陌如今也是他的女人,这皇帝如何能这般不将他慕容清放于眼里,竟在他面前这般的放纵! “清?”这时,面前有阴影压下,慕容清回神过来,抬眸见苏青已然站于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清面色嗖然一沉,苏青依旧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带着哭腔朝慕容清道:“清,我方才那般说,仅是为了应付皇上。” 她略带哭泣的嗓音柔弱不堪,然而此际的慕容清,心头除了一抹疏离,别无其它了。 “苏青,你还要继续骗我?你当真以为我对你完全不了解,当真以为我慕容清如此好糊弄吗?”他沉默良久,终究是道了句。 他不是未怀疑过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他派人暗中查了苏青的所有事,但那些对她不善的形容,他闻在耳里,都是一笑置之,只因只要她未在他面前亲自承认,他依旧信她,依旧给她机会。 而如今,她方才的一句‘一厢情愿’,却是彻底将他几年来对她的喜爱与呵护全数踩在了脚底,傲然如他慕容清,又如何再与她回到从前。 落花已逝,徒染了嗤讽。他未料到他慕容清,如今却也会被一个女人玩弄得这般彻底。 呵,以前就怀疑过她,不是吗?但他却一直自欺欺人,即便她嫁入皇宫,只要她说这些都是因苏陌而起,他就什么都不想,自欺欺人的将一切罪过全数堂而皇之且理直气壮的加在了苏陌身上。 他抢了本来该成为他三弟女人的苏陌,企图将她折磨而死,而如今,他却突然发现,他所做的这一切,当真是毫无意义,甚至可笑至极。 ------------ (061)水中望月,雾里花1 天色甚好,晓风微动。 站于那雕花木窗边,苏陌放眼瞧着窗外的萦绕成片的桂树,见那脆黄的小花夹杂在绿叶里,加之微风送来盈盈花香,倒是令苏陌心生畅快。 回眸一望,那皇帝依旧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岿然不动,苏陌薄唇一勾,终究是出声打破了屋子内的平静:“皇上,我也说过了,今日那琴师突染风寒,无法教我抚琴,若是皇上真欲陪我练琴,还请下次再来,如何?” 与皇帝接触过几次,本以为这皇帝心思缜密,变幻莫测,如今瞧来,她倒是瞧漏了一点,这皇帝不仅算计了得,连缠人与磨人的功夫也是一流。就如现在,这人倒是非要陪她练琴,当真好笑。 即便要故意施宠,从而将她推入风尖浪口,但皇帝今日架势赖在这里的做法,未免有些令人咋舌了。 苏陌这话一出,那皇帝倒是不以为意,反而意味深长的朝她望来,笑道:“朕方才不是说过了,即便陪不成练琴,陪你说说话也可。”说着,他薄唇上的弧度微微一深,嗓音邪肆:“只不过,你倒是愿意冷落朕,也不愿冷落窗外的桂树。” 苏陌浅笑,不免头疼。 本是计划去探望那疏影,如今被皇帝缠着,她已然分身法术。总不能心气儿一动,挥掌拍晕这皇帝,然而去瞧疏影吧。 “外面的桂树,怎及皇上的三分好看。”苏陌淡道。 “呵,苏姑娘竟也会说些阿谀之话。你这话,可是在说朕的容貌入得你眼?”皇帝笑了笑,眸中深邃。说着,他自软榻上起身而立,又道:“今日天色甚好,想必在御花园赏景,兴致更佳。” 苏陌笑笑,皇帝的心思,当真是宛若女人般凌厉。只不过,她苏陌也不笨,若与他到御花园赏景,她苏陌‘受宠’一事,想必更是沸扬了。 “皇上身为君国帝君,常日里想必自有诸多政事要忙。”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故作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如今天色已然不早,皇上似乎是该回去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了?” 皇帝轻笑出声。他深黑的眸光直锁苏陌,“呵,这天底下,除了太后,你是第一个催促朕回去处理政务之人!” 苏陌神色一敛,淡道:“如此看来,我似是又在皇上面前放肆了。” “你放肆的次数已然甚多,多这一次,也不为过。”皇帝毫不客气的道。 苏陌朝他望来,皇帝迎上她的眸光,又道:“你身为苏府庶女,自小不得宠,如今即便成亲,也得不到怜惜。苏姑娘,泥潭深藻里泡得久了,可有想过换个身份?” 苏陌眸色微微一动,故作漠然的朝皇帝道:“泥潭藻泽泡久了,自然不快。只不过,我如今已然拥得侯爷夫人的头衔,倒是满足。” 皇帝眸色一深,道:“凭你的能力,甘于居于侯爷夫人这头衔?甘于被慕容清冷落?呵,你这等心性,虽说凉薄了点,但说你眼高于顶,似也不为过。”说着,皇帝嗓音一顿,又道:“苏姑娘,可有想过换个配得起你才能的头衔?” 苏陌面色不变,随意望着皇帝,道:“看来,皇上倒是善于识人。”竟连她眼高于顶的心性都瞧得这般准。 她并非不甘什么,而后完全没将‘侯爷夫人’这头衔放于眼里,更未将慕容清对她如何放于眼里。说来,她留在侯府,仅是堂而皇之有个‘明道’上的落脚点罢了,其它如何,她又岂有心思理会。 说她眼高于顶,倒也未错。只因她心头想要的东西的确太少,所以,也正因为少,所以每件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譬如说颜无伤的颜门至宝。 另外,对于男人,她倒是要求甚高。能配与她站在一起的男人,除了仅能爱她外,还得有敢于毁天灭地和黯了日月光泽的本事! “虽善于识人,但朕倒是看不懂你。”这时,那皇帝朗然一笑,眸色深邃。他缓步走至苏陌面前,因二人靠得甚近,苏陌能清晰闻得他身上的龙涎香。 苏陌云淡风轻的往旁边挪动一步,道:“皇上懂我做何?皇上懂你的臣子,看透你的女人,便足矣了。” “呵,朕既花了精力去懂臣子,又岂有多余心神来看透朕的那些女人。”说着,皇帝嗓音微微一顿,眸色深了少许,俊美面容突然带上了几抹魅惑,而后道:“不如,你入宫来,帮朕打理后宫,如何?” 苏陌面色一变。 皇帝的意思,已然昭然若揭了。呵,打理后宫,这些事,怕是应该是皇后的分内之事吧。 她沉思片刻,挑眉望向皇帝,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略带兴味的笑问:“皇上这是想许我后宫凤位?” 皇帝一笑,满面邪肆:“你野心倒是不小!说来,除了皇后,你做后宫女官之首,也可帮朕打理后宫。” 苏陌暗暗敛神,也没心思与皇帝纠缠了:“皇上如此调侃我,好玩?” 皇帝朗然笑了,似是甚为高兴。他将苏陌的面色打量一眼,而后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枚龙形玉佩递至苏陌面前,道:“这玉佩你拿着,可凭它随时入宫见朕。” 苏陌并不伸手来接,“这倒是不必了。” 皇帝毫无诧异,似是料到苏陌会这般反应,他神色微敛,道:“除了反驳朕的话,除了明里外里的讽刺朕,你竟连朕送出的东西都敢拒绝呢。”说着,他将玉佩硬塞在苏陌手里,又道:“只不过,此番倒是朕第一次真心送一个女人东西,此番,你是不要也得要了!” 苏陌把玩着手中玉佩,垂眸打量一番,淡道:“玉佩我是接了,但我若不小心掉了,倒是让皇上破费了。” 皇帝轻笑:“你若敢掉,朕倒是真得宣你入宫当名女官了。” 苏陌面色不变,盯了皇帝良久,面上终于毫不掩饰的带了几分嗤讽与不屑:“皇上切莫忘了,我苏陌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更非任人威胁之人。” 转眼,已是正午。 待苏陌几番提醒,皇帝终于出了苏陌的屋子,并与那苏青一道离开了怡清殿。 正午之际,慕容清破天荒的让苏陌陪着用膳,只不过,苏陌却仅吃了几口,便缓步离开,惹得慕容清满腹的疑虑与警告却是一句都未来得及道出来。 自离桌后,苏陌一路往前,最后闪身如一阵风般入了疏影的屋子。然而,待瞧得空空如也的屋子,苏陌脸色顿时一变! 她倒是未料到,那疏影即便是浑身重伤且中了她的毒,竟敢擅自逃跑!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 (062)水中望月,雾里花2 心思延绵,唇瓣勾着一抹冷笑。苏陌心情并不太畅,说来,若是断了疏影这条线,寻颜无伤一事,怕是又得费翻功夫了。 苏陌如是想着,但刹那间,脑海中却浮出了君离汐那张美如神祗但却时刻带着几分凄凉忧伤的脸,苏陌眸色不由一深,面上微微带了几分复杂与深邃。 正欲转身出得屋子,却不料房梁上有滴鲜血自她眼前落下,她微微一怔,垂眸瞧了瞧那滴落地后便绘成了一朵极为诡异艳艳的血花,苏陌眸色一动,轻笑道:“有本事扮女人,有本事闯御书房,还有本事当梁上君子。呵,疏影公子倒是处处令我诧异呢。” 她嗓音一落,头顶顿时有衣袂翻飞的声音响起,刹那,苏陌面前白影一动,那疏影便略微踉跄的在她面前稳稳站定。 苏陌面露浅笑,抬眸朝他打量而来,心头一怔。只见这疏影眉宇紧蹙,面色不善,一双深黑的眸子也全无往日里的魅惑,反而带了几分昭然若揭的怒气。 “你倒是舍得来瞧本公子了!”他出口嗓音微冷,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讽刺。 苏陌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而后又将眸光云淡风轻的落在裹着他身子的轻纱上,笑道:“本该早些来看你,却不料皇帝突然来了,的确分身法术。”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略带兴味的道:“没想到,疏影公子如今竟落魄到扯下殿内梁上的纱幔来遮身子,呵,如此看来,倒是我疏忽了,竟未想起给你准备一套衣衫。” 疏影瞥她一眼:“你成日只想着如何对本公子威逼利诱,让本公子告知你颜无伤的踪迹,至于本公子的其它事,你怎有空上心!” 苏陌不置可否,淡笑道:“疏影公子若不对我拐弯抹角,兴许我对公子自然会上心一些。” 疏影眸中滑过一抹微光,道:“本公子倒是奇了,江湖之人皆认为颜无伤恶贯满盈,你一个女人,如何要寻他?”说着,他嗓音微顿,眸色一深,“你,不怕他?” “颜无伤恶贯满盈的名声,我倒是如雷贯耳。只不过,江湖传言,倒也不可信上十成。再者,我寻他的目的,疏影公子倒是无须知晓。说来,想来疏影公子也是聪明人,你若是不愿多吃苦头,还是早些告知我颜无伤的踪迹为好。” “呵,你威胁本公子?”疏影挑眉轻笑,深黑的眸子闪着几抹深邃。 苏陌神色一敛,淡道:“我仅是耐心不好罢了。疏影公子若一直这般守口如瓶,保不住哪天会令我会对疏影公子下重手了。” 疏影眸光紧锁着苏陌,沉默了片刻,道:“对本公子下重手?呵,也许到时候,你怕是舍不得本公子了。” “疏影公子,凡事别太自信。我昨夜在你身上种下的毒,每隔七日便会发作一次,到时候,即便你内力再浑厚,怕是也能抵挡那种钻心蚀骨的疼!” 疏影面色微微一变,眸中霎时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气:“你这女人,倒是心狠!本公子自诩待你宽厚,却不料你竟是这般回报本公子的!” 苏陌一怔,嗓音微微缓和了一分:“我无意这般对你,只不过我的确要寻到颜无伤罢了。” “难道你一个女人也想学那些窝囊的武林正派,打着救济天下的名号,要除去颜无伤,灭掉邪教?” 苏陌缓缓摇头:“呵,武林正道有时所行之事,还比不得邪教。我对邪教,倒是未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你倒是放心,我对颜无伤并未有恶意,仅想‘借’他一样东西罢了。” “什么东西?” 苏陌勾唇一笑,有些深邃:“疏影公子无须知晓。”说着,苏陌瞅了瞅他身上裹着的纱幔,而后朝他笑道:“疏影公子可否饿了?” 疏影沉默片刻,突然朝苏陌邪笑一番,眸色带媚:“你倒是可以一直饿着本公子,如此也可威胁本公子告知你颜无伤的下落。” 苏陌淡笑:“疏影公子心气儿高了些,这种方法倒是不适合用在公子身上。” 疏影眸中慢腾腾的滑过一抹自信:“是啊,本公子向来软硬不吃,你饿着本公子,自然达不到威胁之效。若是本公子一不小心饿死了,你身上的蛊毒怕是也得要了你的命。呵,如此一来,黄泉路上,你我作伴,倒也不错。” 苏陌眸色一深,虽自诩毒术了得,且未将一般的毒放于眼里。然而,疏影这蛊毒,的确让她感到了几丝威胁。只因稍提内力,她可清晰发觉蛊虫在她心脉处蔓延盘旋,待她对那蛊虫用力相逼,那蛊虫却莫明消失,令她难以寻觅。 迎视着疏影那自信且略带魅惑的脸,苏陌眸色一敛,也不欲再与其多言,仅是道:“你先呆着,我去为你带些吃食过来。另外,今日容你再休息一日,明日,你倒是得开始教我抚琴,免得他人怀疑你‘琴师’身份。” 嗓音一落,苏陌淡然转身,丝毫不顾疏影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微带复杂与深邃,云淡风轻的缓步离开。 下午之际,苏陌扮好贤妻身份,于慕容清殿内‘伺候’。虽名义上为伺候,但苏陌却是一直倚在软榻上自顾自的看书,而慕容清则是躺在床上小憩。 寝殿内气氛沉寂,毫无丝毫生气,安静得带了几分沉闷。 苏陌与慕容清整个下午也未说一句话,直至日近黄昏,苏陌才放下手中书,起身出至殿门边,吩咐宫女替慕容清准备药汁来。 而慕容清,则是蹙着眉将苏陌的背影凝望了甚久,才薄唇一动,刚欲出口说话,然而就在此际,一名宫女跑至苏陌身边,出口便道:“侯爷夫人,太后有请!” 慕容清咽下话来,眸色一深,起身而立间披了件外袍走至苏陌身后,未待苏陌回答那宫女,他便沉着嗓音出声道:“太后召见,所谓何事?” 那宫女愣了愣,循声朝慕容清望了望,身子却是一僵,而后颤着嗓音道:“奴,奴婢不知。” 慕容清瞥那宫女一眼,而后眸色微带复杂,他转眸朝苏陌凝望而来,道:“本侯陪你去。” 苏陌回头望他,浓妆面上略带嗤讽:“侯爷今日倒是殷勤!” 慕容清脸色一变,冷哼一声,眸色夹杂着摄人心脾的寒气。这厢,那宫女却哆嗦着嗓音道:“侯,侯爷,太,太后只说召见侯爷夫人。” 苏陌意味深长的瞥那宫女一眼,而后回头望着慕容清,笑道:“看来此番仅有辜负侯爷好意了,如今太后,仅召见我呢!”说着,苏陌回头朝那宫女望来,却不料正对上那宫女小心翼翼朝她往来的目光。二人眸光一汇,那宫女一震,眸中滑过浓郁的心虚之色,而后急忙慌张垂下了头。 见状,苏陌面上笑意更甚,意味深长的道:“走吧!” 那宫女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而后急忙哆嗦着身子在前带路。 ------------ (063)水中望月,雾里花3 金秋九月,宫中的桂花树倒是开得极甚,加之有微风不时浮动,倒是惹得整个皇宫都微带淡香。 朱红长廊,假山水榭,小径上落花缕缕,清浅悠然。过往宫娥皆是清秀可人,粉纱盈盈于花间穿梭,倒是增了几分清美。 一路上,苏陌随意打量周围之景,步子却是不急不缓。那宫女走三步便要回头朝苏陌提醒一句:“还劳侯爷夫人走快些,让太后等待,总是不好的。” 苏陌不置可否,伸手折断一支花枝于手中把玩,淡笑一声:“太后的宫中,我倒是去过一次,而你带我所走的方向,似乎与太后的寝宫背道而驰了。” 那宫女身形一颤,面露心虚:“太,太后此际并非在寝殿,而是在长门殿。” 苏陌挑眉,勾唇一笑,眸色微微深了几许,却未再言语,反而稍稍加快了步子越过那宫女,而后回头朝那宫女浅笑一声:“还不快点!” 走至长门殿前,苏陌第一感觉,便是萧瑟凄凉。 年久失修的宫殿檐角起起伏伏,顶端挂了不少青苔。殿前有几株硕大梧桐,如今正值金秋,那些梧桐倒是落了不少枯叶,瞧着有些光秃哀凉之感。 “呵,太后兴致倒是好,竟会来这地方召见我!”苏陌云淡风轻的将长门殿打量一番,而后朝那宫女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 那宫女愣了愣,不住的往那需掩的殿门瞅着,道:“侯爷夫人还是先进去为好。” 苏陌往前走了几步,刚要踏上殿门前的几道石梯时,她突然驻足,笑着朝那宫女道:“殿门虚掩,甚至瞧得见蜘蛛网,太后又岂会在此。呵,你已然带我到这儿,难道你家主子还不出来相迎接?” “哼,凭你也配本宫相迎?”苏陌嗓音一落,一道冷锐尖细的嗓音接着响起。 刹那,有多名宫女及侍卫自殿内窜出,纷纷将苏陌围了个彻底。随后,一名衣着华丽,打扮雍容的女子走上前来。 面施薄粉,头戴玉钗,纯金的金步摇一摇一晃,倒是略微闪人眼。 苏陌面色不变,也未诧异,仅是勾唇笑着,朝那雍容女子笑道:“假借太后之名骗我来此,你此番所为,莫不是又想像小时候那般欺辱我?” 她可记得,小时候的苏府,面前这女人曾让两名侍女扇她耳光,害得她双脸红肿不堪,高烧持续三日不退。而当时这女人差人打她的理由,竟是因她苏陌一不小心摘了一朵这女人最喜欢的牡丹。 苏青不屑一笑,修长的眼睛里闪着几抹杀气,“最近一年,我虽说骂过你这小贱人,但却未曾真正动手。如今,你倒是不知好歹,竟连皇上都要不知羞耻的勾引呢。” 苏陌眸色一动,心头滑过几抹嗤笑。 呵,本以为苏青这出,是因为慕容清今日当真她面说的那席话。而如今,她却未料到苏青这般,竟是因为皇帝。 后宫水深火热,女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把戏也不少。而此际倒是可笑,这苏青吃醋,竟吃到她苏陌头上了。呵,果然,皇帝待她那般暧昧姿态,的确是将她推上了风尖浪口。只不过,那些正宫娘娘还未吃醋,这苏青一介普通妃嫔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苏陌神色一敛,淡然随意的迎视上苏青那冷冽嫉妒的眸子,道:“勾引这话,未免显得难听了些。说来,苏妃娘娘倒是不知,其实并非我勾引皇上,而是皇上对我一见倾心呢。” 苏青脸色当即一变,话语也带了几分针刺:“哼,死到临头了,你嘴巴还这么硬,竟连皇上都敢编排!皇上英姿威武,岂会对你一见倾心。苏陌,你倒是会做白日梦!”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笑道:“怎么,单独差人将我带到这人迹罕至之地,是想杀人灭口?” 苏青冷笑:“你倒是聪明!”说着,她眸色一狠,顿时朝那在场的侍女与侍卫微微挥手,那些人当即伸手朝苏陌抓来。 苏陌岿然不动,待那些人快抓到她之际,她顿时如烟般腾空而起,最后落至苏青面前,吓得苏青面色大变,后退了几步。 “你,你……。”苏青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 苏陌浅笑,眸中有深邃微光漫过:“今日随那宫女来见你,无非是瞧腻了慕容清那张脸,欲顺势出来透透气罢了。”说着,见苏青面露铁青,苏陌又道:“苏青,我也容你几时了,你倒是别逼我对你出手。” 嗓音一落,见苏青面色铁青,眸中微微滑过几抹震惊与怒气,苏陌面上的笑意更深,伸手将手中的花枝塞在她的手上,缓道:“天色甚好,我便不陪你说话了,好不容易进次宫且得闲,我倒是得去御花园走走,也好赏些名花异草。” 说完,苏陌浅笑一声,微微转身,缓步往前。 身后的苏青早已怒不可遏,手中的花枝也被她用力折断,然而这时,那已然往前走了几步的苏陌却突然驻足并回眸过来望她,且云淡风轻的将她怒气盈盈的脸打量一番,略微悟然的道:“唉,我倒是忘了提醒你一声,你手中的花枝,已被我啐了毒。” 苏青大惊,急忙扔了手中断成两截的花枝,身形踉跄略微站不稳。 苏陌眸色一深,笑靥摇曳,浓妆艳抹的面上顿时灿如夏花:“呵,仅是随意糊弄你一句,你便这般德性。你胆子这般小,没准哪天被其她妃嫔吞了也说不准!” 苏青终究是反应过来了,她怒目瞪眼的盯着苏陌:“你竟然耍本宫?”说着,她脸色一沉,当即朝那些在场的侍女与侍卫挥手,又道:“给本宫将这女人往死里打!” 刹那,那些侍女与侍卫们再度朝苏陌围来,纷纷拳脚相迎。 苏陌笑得极为诡异,此番,她非但不躲,反而是挺身上前,但她身上还未迎上任何一枚拳头,她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侍女与侍卫们惊呆,他们倒是不知,这女人未被打中一拳,她也能喷出这么大口鲜血来。 “愣着做何,还不给本宫打!”一旁苏青阴狠下命。 苏陌嘴角带血,面色也猝然苍白,然而若是细观,她那深黑的眸中却滑过一抹阴柔与算计。待那些侍女与侍卫围着她再度纷纷举拳,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冷冽浑厚的嗓音略微急促的响起:“住手!” 众人被那声音震住,纷纷保持举拳姿势入定。 苏陌循声一望,顿时笑了,身子一软,刚要落地之际,一双有力的双臂勾上她的腰身,她也顺势落入了一个满是麝香味道的怀。 ------------ (064)水中望月,雾里花4 软香温润,略带刚毅的气息淹没了她身上的血腥。苏陌抬眸顺着搂着她之人的光洁下巴往上望去,却迎视上了一双闪着几许愤怒的眼睛。 “皇上怎来了?”她轻笑一声,嗓音却有些嘶哑无力。 然而她这话一落,皇帝眸中的深邃与愤怒却是再度浓了几分。 “臣,臣妾叩见皇上。”一旁苏青双腿发颤,此际也来不及妒忌皇帝搂着苏陌了,她心虚的朝皇帝瞥了一眼,当即跪下身来,话语端庄得当,但却带着几分颤意。 而那些宫女与御林军,也是颤抖跪下,头颅埋得甚低。 皇帝这才收回落在苏陌面上的目光,转眸往苏青望去。他刚毅的面容闪着几分不清不明的冷意,出口道:“朕倒是不知,足不出门的苏妃,竟能来这长门殿!” 苏青身形一颤,头埋得更低:“臣,臣妾……。” “苏妃体恤我照顾侯爷累着了,便邀我来此散步。”苏陌慢腾腾的伸手揪住皇帝的衣襟,略微无力的道。 她这话一出,苏青一震,而后点头如捣蒜,急忙道:“是,是。臣妾见妹妹照顾侯爷甚为疲惫,所以有心邀她来此散步。” 皇帝冷哼,勾在苏陌腰间的手一掐,苏陌受痛,苍白的面上浮出一抹愠色。她抬眸朝皇帝望去,却见皇帝那薄凉的唇瓣一启,话语宛若猎猎冷刀:“哼,便是散步,何以在此?难道苏妃不知此地是冷宫一隅?”说着,皇帝转眸朝那些身形颤抖不稳的宫女与侍卫望去,冷笑一声,刚毅的面上霎时蔓延出几抹邪肆:“呵,苏妃倒是能耐,既是散步,却能唤动皇宫的御林军。” 苏青面色云涌,慌张道:“这几名御林军,以前皆是我爹爹的门生,所以不免对我多关照了些。” 一闻这话,皇帝眸底毫无温度,然而他的面上,依旧挂着几抹邪肆笑意。 苏陌抬眼瞧了一眼皇帝脸色,心生咋舌。不得不说,她那老爹苏岩,倒真是爱女如命,即便这苏青入了皇宫,他也要上下打点,竟能让这几名御林军对苏青相互。只不过,如今倒是适得其反,想必这皇帝对此事,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呵,这皇帝,一向不是个善辈呢。 苏陌如是想着,却闻皇帝朝那苏青冷道:“他们几个,纵以前是你爹门生,但入得这宫中,自该受御林军统领差遣。朕今儿倒是没料到,你一介普通妃嫔,竟会背着朕命令他们,如此看来,这皇宫之内,已然留不得你们了。” 皇帝这话一出,苏青与那几名御林军皆是大惊。 苏青不住的朝皇帝磕头,又慌张的哭了:“皇上息怒。臣妾以后不敢了……。” “皇上饶命,饶命!”那几名御林军也颤抖着嗓音道。 见状,皇帝眉宇一蹙,刚毅面容浮现几抹冷冽。 苏陌顿觉无趣,也未有心思在此多呆,仅是内气一提,一口鲜血刚好喷在皇帝的胸口上,霎时,皇帝那明黄且绣着精致龙纹的衣袍上顿时血花点点,吓得在场之人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皇帝面色一深,在众人的惊呼中打横将苏陌抱起。 苏陌微惊,但却顺势有气无力的搂住皇帝脖子。皇帝紧蹙的眉头微松,面上的冷冽之气也缓缓降了下来。 那苏青小心翼翼的瞅着皇帝的脸色变幻,以为皇帝定是略微息怒,待她正欲楚楚可怜的下几剂猛料企图让皇帝完全不咎怪此事时,哪知皇帝却冷漠无温的转眸朝他身后的太监总管道:“传旨下去,苏妃竟与御林军相勾结,败坏宫中,着,废去苏妃头衔,打入冷宫。” 刹那,苏妃顿时惊得瘫软在地,怔愣良久才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帝,凄惨卑劣的不住磕头:“臣妾不敢再犯了,皇上不要将我打入冷宫,我不去冷宫,我不去冷宫!” 她哭声悲戚,满面梨花泪。 然而皇帝却未朝她望来一眼,冷漠无温的眸子往那几名跪在地面瑟瑟发抖的御林军扫视一眼,又道:“将这几名擅离职守的御林军杖责一百,后送入苏府。既是苏大人门生,就让他再教教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嗓音一落,皇帝当即抱着苏陌转身离去,步子却隐隐带了几分急意。 苏陌勾唇淡笑,唇角的鲜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抬眸朝皇帝望来,淡道:“红妆相迎,枝头凤凰,呵,但转眼间,却是入了冷宫,人老珠黄两不知。” 皇帝垂眸朝她望来,眸色复杂:“你在怜悯苏青?” 苏陌不以为意的道:“苏青今日对我动了杀意,如今她咎由自取,我又何须怜悯她!”说着,苏陌嗓音一顿,轻笑一声:“再说,皇上贬她入冷宫,又非我之过,而是她擅用宫中御林军,才遭此恶果。” 皇帝眸色一深,道:“哼,你又何须在朕面前这般说,难道你不知朕今日迁怒苏妃,全是因为你?”说着,皇帝垂眸瞅了一眼苏陌唇角的血迹,眉宇一蹙,道:“为了逼朕下手,你倒是舍得吐几口血,苏陌,你待他们冷漠,何以待自己,也如此不爱惜!” 苏陌轻笑,眸中略带兴味:“昨日皇上那般高调的‘宠’我,让我处在了风尖浪口。今日我试探一番皇上对我的心,难道还不允许了?”说着,苏陌面上的笑意更甚,“说来,此番一试,我倒是知晓原来皇上对我也有几分包容。只不过我倒是奇了,皇上如此待我,甚至为我不惜毁了苏青,意欲何为?难不成又想让我替你夺另一位藩王的兵符?” 皇帝眸色微微一深,转而将苏陌搂得微微紧了些,面色如变戏法般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你这女人,疑心倒是重。” “君心难测,我自然要多加防备,免得被皇上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 皇帝垂眸望了苏陌半晌,道:“即便朕心有目的,但朕要宠你,你能奈何?” 苏陌淡笑:“我的确不能奈何皇上。只不过,圣宠隆恩加身,我怕是已然成了多人的眼中钉了。”说着,苏陌嗓音一顿,又道:“闻说皇上的几位贵妃皆是出身不凡,家势浑厚,也不知她们会何时动用家族之力除掉我这突然冒出来媚了君心的不轨女人。” 皇帝轻哼,眸色深沉:“你倒是不用担忧你的安危,自你入宫之日,朕便在你身边安插了几名暗卫。” 苏陌笑了:“难怪皇上今日能出现在长门殿,且来得这么及时,呵。”说着,苏陌身后随意陪了陪皇帝胳膊,道:“既然皇上也知晓我是故作吐血,却依旧抱我行了这么远,如此看来,我倒真是受宠,只不过,如今戏也演完了,皇上是否该放我下来了?” “苏陌可知,一般对自己阴狠之人,心头皆是极为脆弱的。” 苏陌挑眉,轻笑道:“皇上莫不是见我故作吐了两口血,就认为我脆弱吧?呵,若是脆弱,我又何能在皇上面前不分尊卑,甚至连虚假逢迎都难以做到。” 皇帝垂眸望她:“你仅是胆大无畏罢了。”说着,他嗓音破天荒的柔和了一分,道:“既然是宠,那朕自然要亲自将你抱回怡清殿。” 苏陌一怔,心生漫出几抹复杂。 想来她苏陌于人前一向薄凉冷淡,却不料这皇帝对她却能一语言中,称她仅是胆大无畏罢了。 呵,与她而言,正是因为无牵无挂,所以才能胆大,因为未将身家性命真正放于心底,所以才能完全无畏。除了师父,她苏陌别无亲人。苏府几年,她犹自艰辛,待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遇上了师父,好不容易接手了流月宫,却不料她的师父却是突然仙去。 自那时,她苏陌就完全是无牵无挂,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呵,纵然她是世人又爱又恨的流月宫月倾,又能如何,心底那颗不起波澜的心,早已冰凉,不会再为世俗所扰,有的仅是无事找事的无聊和不屈不挠的自傲罢了。 叹了口气,苏陌垂下环在皇帝脖子上的手臂,反而伸手不轻不重的抓住他的衣襟:“既然皇上有意恩宠,那我便配合皇上,将这潭水全数搅浑了。” 皇帝沉默半刻,道:“朕本有意让你搅浑,只不过搅浑过后,也该由你来收场。” 苏陌淡笑:“皇上这般,无异于过河拆桥!” 凭她所观,皇帝此番宠她,无异于是向那几名身家雄厚的贵妃施压。另外,慕容清深得太后荣宠,皇帝对慕容清虽说憎恨不喜,但也离不开他的辅助。如此一来,既然皇帝不能咎办慕容清,那夺他妻室,毁他脸面,也是一种变相施压与抱负。 呵,皇帝此举倒是英明果断,只不过,她苏陌一月后便会离开侯府,更会离开京都,到时候,她帮他搅乱的水,也仅能由皇帝自己来平息! “纵是过河拆桥,但朕是君,你也只该服从。”说着,他嗓音一顿,笑得有些悠远:“只不过,朕倒是会给你赏赐,你说,朕赐你贵妃头衔,迎娶之礼就照迎娶帝后那般隆重,如何?”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云淡风轻的道:“皇上切莫忘了,我已是人妇,又何能当得贵妃。” “朕若说当得,又有何人敢忤逆。”说着,他微微一顿,“太后寿辰在即,你多费些心思学琴。” 苏陌勾唇一笑,心头滑过缕缕深邃与讽笑。 她不言,仅是慢腾腾的将脑袋靠在皇帝肩头,合眸小憩,缓道:“走平稳点,到了怡清殿再叫我。” 皇帝邪笑一声,话语含着几抹复杂与浅得无痕的波动:“你当真是大胆,竟连朕都敢奴役。” ------------ (065)水中望月,雾里花5 待皇帝抱着苏陌入得怡清殿,倒是惹得怡清殿的宫奴们震惊不已。他们错愕呆愣的将眸光在皇帝与苏陌面上来回扫视着,见皇帝朝他们随意瞥来,当即吓得他们垂眸下去,呆愣立于原地。 此际的苏陌,虽合着眸子,倒也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睁开眸子往前一扫,而后抬眸朝皇帝淡道:“怡清殿都到了,黄寺如何不唤我。”说着就要从皇帝的怀中下来。 皇帝倒是抱紧苏陌,丝毫不容她挣扎落地,待苏陌深眼朝他望来时,他眸色一动,意味深长的道:“既然是演戏,你配合朕演全套,也未尝不可。” 苏陌眸色一冷:“皇上当真要这样做?” 皇帝面色不变,抬眸瞅了一眼前方那虚掩着殿门的主殿,而后垂眸将嘴微微贴在苏陌耳郭边,惹得在场宫奴当即发出道道抽气声来。 苏陌面露冷气,抬眸微微避开皇帝的薄唇,这时,皇帝却轻笑一声,低声道:“你想拒绝朕抱你进去,莫不是在顾忌着慕候?” 苏陌神色一敛,心头滑过几抹冷意。片刻,她转眸瞅了一眼前方那虚掩的殿门,眸色一深,突然笑了:“倒不是在顾忌慕侯,只是我答应帮皇上搅浑水,却未答应任由皇上如此轻薄呢。” 皇帝脚下步子不停,不以为意的低道:“你若是觉得不妥,倒是可以轻薄回来。” “身为帝王,岂可这般无赖?” 皇帝微微一怔,邪肆俊美的面上滑过一抹复杂。片刻,他暗自敛神,垂眸朝苏陌微微一笑,深黑的眸光带着几分深邃:“你倒是第一个说朕无赖的女人,你可知,就凭这话,朕便可以诛你苏家?” 苏陌淡道:“似乎我当真是越距了,竟在皇上面又当了一次‘第一个’。只不过,皇上在我心底,也是第一个甚为特别的男子。” “如何特别?”皇帝意味深长的问。 苏陌云淡风轻的笑了:“不重信誉,不重道义,不重威严,不重亲疏。” 皇帝一怔,也未恼,仅是道:“如此看来,朕待你倒是宽容过头了,竟会让你在朕面前这般放肆!” 苏陌眸色一深,面上带着几分深邃与戏谑,而后伸手抓紧皇帝的衣襟,不言了。 不久,皇帝抱着苏陌倒是大大方方的要入慕容清的主殿,见皇帝似是真的要抱着她的慕容清面前晃悠,苏陌眉宇一蹙,终究是出声提醒道:“皇上,此乃慕侯的寝殿,而我,歇息之地是在隔壁的寝殿。” 今日,这皇帝在那些宫奴面前‘宠’她也就罢了,若在慕容清面前也这般‘宠’她,想必她今日定会吃不消了。慕容清一向傲气,若让他瞧见皇帝这般抱她,保不住他会当着皇帝的面冒火了。 说来,她苏陌虽说有兴致帮皇帝搅浑这潭深水,但却未有处理其它麻烦的意愿。2想来,惹怒慕容清,于她而言虽说毫无损失,但她苏陌,终究是没心思与他争吵答辩,也不可出手杀他。 好歹这慕容清是慕容轩的大哥,无论如何,她还是会给慕容轩几分面子,不至于亲自出手打伤或让这慕容清魂归西天的。 这时,皇帝倒是垂眸望苏陌一眼,邪肆面容带着几分兴味,他脚下步子并未收势,反而是极为干脆的抱着苏陌入了殿殿门内,惹得苏陌一惊,当即想叫住皇帝时,却不料为时已晚,这皇帝已然抱着她入了慕容清的寝殿。 苏陌眉宇一蹙,面色一冷,转眸往殿中望去时,却见那坐于软榻上的慕容清微微诧异的朝她与皇帝望来,待他瞧清来人,他面色当即风起云涌,难看极致。 这厢,皇帝倒是不以为意,极为自然的抱着苏陌走至殿中圆桌的凳子上坐定。苏陌顺势被皇帝安置在他的双腿上,她刚欲挣扎,却不料皇帝紧紧搂住她,不容她轻易挣脱。 “皇上这般,可是太不将微臣放于眼里了?”慕容清气不打一处来,他朝苏陌飞去一记冷眼,而后朝皇帝望来,沉着嗓音问。 皇帝面色不变,淡笑道:“慕侯倒是多虑了,慕候乃朕极为重用的大臣,岂有未放于眼底一说?”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今日朕再来,倒是有一事与慕侯相商。” 慕容清冷眸打量着皇帝,不待丝毫尊敬的冷问:“何事?” 皇帝倒是未恼,面上隐隐带着几分邪肆笑意。 苏陌抬眸朝皇帝瞥了一眼,心生嗤讽。不得不说,这皇帝倒是满腹深沉,无论是心机还是头脑头不是慕容清这等沉不住气的人能够比拟的。 “苏妃目无王法,胆敢善用御林军,本是死罪,但朕瞧在慕候面上,免她一死,仅是将她打入了冷宫。”皇帝缓声道,嗓音温缓,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试探与兴味。 他这话一出,慕容清却是当即沉了脸色,且不可置信的朝他望着。 皇帝似是猜到慕容清会这般反应,他面上邪肆的笑意更深,又道:“苏妃说过,慕候对她倒是一厢情愿,若是反过来说,慕候对苏妃,倒真是一往情深。”说着,皇帝嗓音微微一顿,细细将慕容清震惊冷冽的面色打量一番,又道:“如今苏妃入了冷宫,慕候可有意再要她?你若是点头,朕倒是可以将她赏给你。” 苏陌眸色一深,转眸朝慕容清望去,轻笑一声,道:“如此好机会,侯爷真该把握了。” 她与慕容清有过一月期限,声称只要这慕容清让她顶着侯爷夫人的头衔一月,那她离开侯府之际,定会让他抱得美人归。如今,慕容清心头的美人倒是不容她操心了,这皇帝此际已然有心相送,如此一来,只要这慕容清点头要苏青,她苏陌也省了事儿。 然而,她这话一说,却不料遭到慕容清投来的一记刀眼。 她淡笑以对,随意迎视上慕容清的眸光,正欲再声相劝,奈何慕容清却先她一步道:“你闭嘴!本侯与皇上说话,岂容你插嘴。” 苏陌也不恼,继续靠在皇帝怀中看戏。 那慕容清似是更为瞧不惯了,正欲朝她出声,却不料皇帝又道:“慕候倒是快些回答,朕给你与苏妃的机会,倒是仅有这一次。” 慕容清愣了愣,终究是转眸再度望向皇帝,他沉默了良久,才甚为沉重的道:“如此,便多谢皇上了。” 皇帝朗然一笑,嗓音浑厚,兴致极佳:“呵,侯爷与朕,又何须多礼。”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如此,朕这月月底待太后寿辰一过,就将她赏给你。” “为何会是这月月底?”苏陌眸色一深,挑眉问。 皇帝垂眸朝她望来,笑道:“既然慕侯要带心上人回府,你占着‘侯爷夫人’这个位置也甚为不妥。所以,待太后寿辰之日,朕便当着太后的面要你,赐你‘贵妃’头衔,顺便将苏妃指给慕候做正房夫人,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呵。” ------------ (066)水中望月,雾里花6 皇帝这话一出,苏陌与慕容清皆是变色。 慕容清怒盯着皇帝,冷声道:“臣下之妻,岂容皇上随口便娶?只要微臣未给苏陌休书,若皇上强娶,怕是要遭天下人的闲言碎语。” 皇帝面色不变,缓道:“一张休书罢了,也称得上威胁?慕候莫要忘了,苏妃还在朕手上呢。” 慕容清气极,眉宇蹙得极深。许是怒极伤身,他此番倒是急忙伸手捂住胸口,呼吸也微微急促了几分。 见状,苏陌终究是抬眸朝皇帝望来,随意道:“还望皇上放我下来。” 皇帝搂紧她,轻笑一声:“你莫不是在怕慕候?呵,你倒是放心,有朕在,岂容你受半分伤害。” 闻言,苏陌眸色一沉,面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嗤笑。不得不说,皇帝这句话倒是甚为体贴,只不过,笑面的羊皮下,终究是一张虎狼的脸。另外,她苏陌虽有心看戏,也有心参与这戏,但一旦这戏份脱离她的意愿,她岂会无动于衷的任由这皇帝将这戏越描越黑。 “皇上这份心,我倒是领了。你与慕候之间如何,我倒是未有心思理会,只不过,皇上若要将手伸到我的身上,倒是不妥了。”说着,苏陌朝皇帝微微一笑,浓妆艳抹的面容庸俗不堪,但却隐隐带着几分威胁:“皇上,放我下去。” 皇帝一怔,深眸锁住苏陌,勾唇一笑,邪肆不已:“可是朕的怀中不暖?” 苏陌轻笑:“岂是不暖,完全是暖得过头,以致超过我的忍耐限度罢了。”说着,她又是淡淡的一句:“皇上,放我下去。” 皇帝不以为意,倒是将一旁怒不可遏的慕容清完全忽略,仅是垂头靠近苏陌,使得二人的模样显得更为暧昧。 “朕让你飞上枝头,你不愿?”他道,说着,见苏陌面露几丝不耐烦,他又道:“朕知晓你有几分心高气傲,只不过,你仅是女人罢了,依附于朕,受朕专宠,难道还不好?” 苏陌眸色一深,心生嗤笑。 呵,飞上枝头,受他专宠?对于一般女人来说,这等话听着,许是会晕头转向,迫不及待的将一生压在皇帝身上。只不过,自古君王皆薄情,皇家内,又岂有真正的专宠可言。 苏陌并未立即回答皇帝这话,她微微转眸,无意间瞧得慕容清面色苍白,且一手捂着胸口隐隐发颤,她微微一怔,心道这慕容清身子经过御医诊治,只要日日准时喝药,他身上的伤自然大好,说来,她今早见他还甚为精神,怎此际受皇帝几言,他便浑身颤抖了? 难不成,是被气成这样的? 正待苏陌心生诧异,皇帝却面露一抹不悦,她伸手掠上苏陌额头的发,嗓音微微沉了一许:“怎这般跑神,朕在与你说话。” 苏陌转眸朝皇帝望了一眼,眸色一深,伸手拂开皇帝落在她额上的指尖,强行自皇帝膝上起身。 皇帝双眸微微一眯,深黑的眸子直锁住苏陌,然而苏陌倒是不以为意,仅是朝他淡然一笑,道:“皇上的恩宠,我倒是受之不起。侯爷休书一日不下,我依然是侯府夫人,还望皇上对我带几分礼数,切莫让人笑话了。” 嗓音一落,她丝毫不顾皇帝脸色,并在皇帝的高压眼神下缓步走至慕容清面前,居高临下将他隐隐发汗的面容打量一番,而后轻笑一声,惹得慕容清眸色更是冷了几分。 “皇上,侯爷如今身子不适,倒是受不得刺激。说来,皇上与侯爷之间的事,我也无意插手,只不过,太后吩咐我好生照顾侯爷,若是侯爷的伤势稍有不善,太后怕是要办我了,所以,皇上有什么话,还是待侯爷身子康复后再说为好。”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又道:“此际,皇上还是离开为好。” 苏陌这话一出,惹来皇帝一记轻哼:“你竟有胆子赶朕?” 苏陌不以为意,眸色略带深邃笑意:“并非有胆,而是皇上乃明君,且心思聪明,想必皇上自然知晓我的话中之意,也会考量我的不易之处。” 凭这皇帝的聪明,自然知晓她话语中所带的几分威胁。说来,只要今儿这皇帝再继续找麻烦,她自然可以随意反悔助他之事。 皇帝眸色带着几分波动,他打量苏陌片刻,才面露一抹邪笑,而后换身而立,朝苏陌道:“好,今日,朕便先行离去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如今离太后寿辰不过八日,这几日你,你便好生练琴。” 苏陌面露笑意,随意颔首。 皇帝眸色微微一松,而后又朝慕容清道:“慕候还是好生养伤,太后甚为心系于你,若是见得你伤势久不见愈,怕要担心了。” 慕容清一脸苍白,身形隐隐发抖。他怒盯着皇帝,几番咬牙,才道:“微臣自诩对皇上忠心不二,却不料皇上如今,竟会这般待微臣。朝堂之上,虽说微臣有意劝阻过皇上的几多计策,偶尔与皇上在朝堂上争论过几次,但微臣如此,也是忠心为国罢了。如今倒好,皇上不仅带苏妃来羞辱微臣,甚至连臣之妻也要信誓旦旦的要去,微臣虽是臣,但也有自尊脸面,皇上逼微臣至此,可是想与微臣生出间隙?” 慕容清这话一出,苏陌倒是心生咋舌。她倒是未料到,这一向点火就着的慕容清也会说出这般极具城府与威胁的话。 片刻,苏陌转眸朝皇帝望去,倒是见得皇帝面色也微微沉了几分。 “慕候这话说得倒是严重了。既然慕候身子不适,那便好生休息,朕,便先行离去了。”皇帝望了慕容清良久,才面露一抹邪肆笑意,道。 嗓音一落,他也不瞧慕容清反应,反而是转眸朝苏陌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刹那间,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带着几分沉闷压抑。 慕容清身子颤得更甚,片刻便浑身瘫倒在软榻上,面上薄汗缕缕,表情甚为痛苦。 苏陌垂眸打量他几眼,终究是眉宇一蹙,换身坐在他身边,伸指朝他手腕处的脉搏探去。 “你要做何?”一只冰凉的手劫住苏陌的手指,慕容清冷眼望她,问。 苏陌面色不变,眸色深沉:“自然是替侯爷把脉!侯爷此番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的反应,倒是诡异。”说着,苏陌强行拿开慕容清的手,而后伸指彻底的搭在他的脉搏。 片刻,她终于收回手来,沉着脸色朝慕容清道:“侯爷的仇人倒是甚多,即便是在这戒备森严的宫中,竟也有人想要你的命!” 慕容清面色陡变:“你这是何意?” 苏陌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而后自瓷瓶内倒出一枚赤红丹药递到慕容清唇前:“侯爷身体内,似有种极寒的毒!你先将这丹药服下,它虽无法立即解毒,但也可在短暂时辰内控制毒素蔓延。” 说完,见慕容清不吃丹药,苏陌轻笑一声:“侯爷倒是放心,我若要害你,怕是早就下手了。” ------------ (067)水中望月,雾里花7 宫廷巍巍,杀气全数掩盖在了繁荣之下。 转眼,夜色已深。瞧着靠在床榻上看着书的慕容清,苏陌眸色一动,缓身自软榻上站立,朝慕容清道:“夜色尚深,侯爷该休息了。” 慕容清转眸朝她望来,沉默片刻,道:“明日一早,你随本侯一同去拜别太后。” 苏陌心头了然:“侯爷这是要急着回侯府了?” 说来,这宫中几日,她住得也不舒坦。除了皇帝‘圣宠’,那疏影也是一大麻烦。如今,这本是养伤的慕容清却莫名的中了毒,这事,倒是有几分令人错愕。 慕容清眸色微微一动,却未言。 苏陌笑笑,道:“侯爷不说,那我便不问了。说来,若是让侯府的三公子来替侯爷疗伤,想必效果更佳。”慕容轩乃风靡江湖的医仙,医术高明独到,又岂是这深宫御医们可以比拟的。 说完,苏陌干脆转身,缓步往那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夜色尚深,我便不多陪侯爷了,侯爷早些休息。” 身后一片沉默,也未有慕容清的应声。 苏陌也不诧异,这慕容清对她,历来都是爱理不理。然而,待她刚推开门并踏出一只脚时,身后却传来慕容清略带清冷的嗓音:“时辰尚早,苏陌,陪本侯下会儿棋。” 苏陌一怔,转眸朝慕容清望来,心道这慕容清这么快就转性子了,竟会破天荒的让她与他下棋。 只不过,照他对她鄙夷不齿的感觉,以及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他能保证与她心平气和的下次棋? 苏陌眸色一敛,正欲拒绝,哪知慕容清略带威胁的道:“怎么,不愿?” 苏陌轻笑一声,倒是不知这慕容清究竟意欲何为。她不深不浅的将慕容清面色打量一番,云淡风轻的道:“并非不愿。只是,侯爷倒是有所不知,我苏陌在府嚣张跋扈惯了,岂会下什么棋!” “奏琴呢?”慕容清眉宇一蹙,又问。 苏陌轻笑:“尚在练习。若侯爷此际有兴致听我弹奏,倒也未尝不可。” “那你会些什么?”慕容清眉宇又是一蹙,面上微带几丝不耐烦。 苏陌眸色一动,意味深长的望着慕容清,道:“舞刀弄剑。” 刹那,慕容清面色一沉,瞧向苏陌的眼光也带了几分淡漠,“罢了,既然你不懂风花雪月与文墨韵事。你陪本侯出去走走,这个会吧?” 苏陌眸色一深,沉默片刻,而后轻笑一声,略微试探的道:“会倒是会。只不过,如今夜色已深,难不成侯爷还要外出踏月赏景?” 慕容清眸色直锁苏陌,依旧有些不耐烦:“本侯要如何,岂容你插嘴!苏陌,既然答应了一月期限,那你在本侯面前便安分点,莫要妄想猜测本侯心思!” 苏陌神色一敛,兴致缺缺:“侯爷也莫忘了,我苏陌,也未说过事事伺候着侯爷。既然侯爷此番毫无睡意,且有心赏这夜景,那我这就出去唤几名宫女过来陪同侯爷。” 说着,苏陌也不待慕容清反应,反而是只身出了屋子。 身后有一道冷风拂过,苏陌未及回神,手腕便被人死死扣住,微微发疼。 苏陌眉宇一蹙,转眸便见衣衫略微不整的慕容清已然站至她的身后,他那冷硬无温的眸子也紧锁她,道:“今夜,本侯倒是要你陪定了。” 嗓音一出,他当即拉着苏陌往前,气势强硬,惹得苏陌眸色一深,淡然笑开。 苏陌并未挣扎,反而是由着慕容清将她拉离了怡清殿并踏上了一条宫灯微微的落花小径时,她才幽幽出声:“今夜月色不明,说来也有几分月黑风高之感呢。” 慕容清终于驻足,转眸往她。 苏陌轻笑,伸手拢了拢被夜风肆意拂刮着的衣袍,道:“呵,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之际。只不过今夜,侯爷将这刀尖对准谁了?难不成,是我?” “不得不说,苏陌,你是本侯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慕容清嗓音低沉。 苏陌不以为意的道:“侯爷过奖。说来,侯爷你,是我见过最愚昧之辈。” “你……。”慕容清被苏陌这话一噎,嗓音带了几分怒。然而,仅是片刻,他便眸色一敛,又沉声道:“苏陌,你虽聪明,猜到本侯欲对人不利,然而这个人,却并非是你。”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唇瓣却勾出一抹兴味的弧度:“哦?侯爷今儿破天荒的要与我下棋,或是听我弹琴,此际甚至与我一同观夜景,侯爷这般,不正是想在你我单独相处之际,趁我不备对我出手?” 说着,苏陌嗤笑出声,心头滑过几抹讽刺。 这慕容清娶她,本就是为羞辱她,如今,他定是瞧不惯她与皇帝二人有所纠葛,为保住他慕候面子,他对她下了杀心,也是自然。只不过,凭这慕容清的聪明,又岂会不知就凭他一人之力,完全无法控制她么?即便要杀她,好歹也得找些弓箭手对准她放箭,让她乱箭穿心吧? 苏陌如是想着,借着微微宫灯,她倒是瞧清了慕容清面上那抹清晰的冷冽与讽刺。 她面色不变,正欲再度出声讽刺几句,可刹那间,她似是想通了什么般面色一变。她反手将慕容清略带剥茧的手扣于掌心,嗓音霎时冷了几分:“侯爷今日针对之人,是我昨夜救下的那人?所以,侯爷表面上是让我陪你观夜景,实则是为了拖住我?” “是又如何!你窝藏刺客,本侯岂容刺客在这宫中,威胁到宫中之人的安危。”说着,见苏陌面露一抹怒色,他当即冷笑:“怎么,怒了?哼,一向平静如水的你,竟也会发怒?苏陌,莫不是那刺客是你水性杨花惹来的旧相好?” 苏陌自然不信慕容清这话。慕容清若真有心护宫中之人的安危,昨夜在御林军搜查怡清殿之际,他就不会插手。 而如今,他突然将矛头对准了疏影,是为何?今日黄昏,她倒是暗中去探望了疏影,然而待她自疏影屋中出来,却见一名手拿佛尘的宦官自慕容清的主殿出来,而那宦官,她却认得,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宦官。 一想到这儿,苏陌心生复杂。今下午,皇帝与慕容清二人还说得面红耳赤,怎转眼黄昏,皇帝身边的贴身宦官又来这怡清殿了?这其中,怕是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事。 联想起来,此际,她倒是敢肯定,今夜慕容清故意拖住她,独独设计那重伤未愈的疏影,想必其中,那皇帝也参与了的。 沉默片刻,苏陌微微抬眸,深黑的眸光直锁慕容清的眼睛。她面露几抹怒色与不悦,嗓音也跟着低了几许:“侯爷,那人今儿若是在侯爷的设计下送了命,我定会搅得侯府不安宁!” 好不容易搭上了疏影这条线,若是疏影一死,她要再查颜无伤踪迹,就要难上几分了。如此一来,那疏影,岂能在近段日子内有所不测。 ------------ (068)水中望月,雾里花8 迅速返回怡清殿,却不见兵戈呼声,刀关剑影。怡清殿平静得厉害,宛若死寂般不起丝毫涟漪。 月色极淡,风声凛然。那一株株桂树枝叶摇曳,鬼魅异常。 苏陌直驱疏影的厢房,却觉屋内带了几分熏香气息。苏陌眉宇一沉,不由微提着嗓音冷唤:“疏影!” 然而应答她的,却是无声。 她眉宇一蹙,待点得烛台,微淡的火光摇曳落满整个厢房时,苏陌将屋子内打量几遍,仍是不见疏影踪迹。 见状,苏陌心头涌出几抹不畅。这时,那一身单薄的慕容清也入得门来。他立于苏陌身后,褐色衣袍微微染了几分血迹,是伤口未愈,方才又提着内力追赶苏陌所致。 “没看见他,慌了?”冷嗤的嗓音,带着几分常日里的冷漠。 苏陌回头望他,而后缓步朝他走近。她眸色渐冷,直锁慕容清,许是她眸光过于阴狠,倒是使得慕容清手下双掌成拳,心头竟涌出了几分戒备。他知晓,他面前这女人不可小觑,一旦动手,如今他伤势未愈,怕是难以成她对手。只不过,自古侯门将相,在被威胁性命之际,又岂会硬拼,他敢确定,只要这苏陌朝他动手,他袖子里的暗器,绝对要让她瞬间毙命。 此际的苏陌,身形停留在离慕容清不到一尺的距离。二人隔得极近,相汇的眸光,也撞不出男女之间的激情倾心,出了淡漠,便是冷。 然而仅是刹那,苏陌突然笑靥如花,浓妆艳抹的面容俗气不堪,让慕容清霎时沉了脸。 “侯爷,想必那刺客已然落入你们之手了。此际,侯爷是否该告知我你这般做的真正目的了?”苏陌道,嗓音清洌温润,宛若山涧飘来的泉水。 慕容清眸色一动,冷道:“目的,本侯不是告知你了?本侯这般,自是为了宫中安危。” 苏陌摇头,笑:“侯爷在我面前,又何须掩饰些什么?今日黄昏,我倒是无意间瞧得皇上的贴身宦官自侯爷的寝殿离去。” 慕容清微微一怔,随后面色一沉,冷哼一声,也不准备瞒了。他冷眸锁向苏陌,嗓音无温,“既然你想知晓,本侯便告知你。本侯书信与皇上,达成共识。本侯向皇上说出那刺客的藏身之处,他明日便将青儿赐予本侯。” 一闻这话,纵然知晓慕容清心头有所算计,但如今闻得这般理由,她倒是想伸手掐死他。 她朝着他冷笑:“呵,自古儿郎,皆抵不住红颜一笑。侯爷这般为那苏青,也算是痴情种子,只不过,皇上不好应付,岂会因侯爷说出刺客下落,就将苏青赏给你?” 慕容清眸色一深,似是沉默了片刻,又道:“这等理由,自然不足以让皇上有心赏赐。”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冷笑:“本侯答应皇上,一月后便给你休书。” 苏陌心生明然,当即轻笑一声,眸中仅是道不尽的不屑与讽刺。 慕容清似是不满她的面色,更是不满她对他的不屑。他剑眉一挑,伸手抬起苏陌下巴,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问:“本侯答应了皇上这个要求,你,就不怒?” 苏陌轻笑,云淡风轻的拂开他的手:“为侯爷而怒,倒是不值。再说,如今侯爷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是吗?” 慕容清脸色一沉,嗓音冷了几分:“你怎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许那刺客,早已落入皇上的暗卫手里了。而按照皇上与本侯的约定,他明日便得将苏青赏赐于本侯。” 苏陌摇摇头,笑盈盈的望着慕容清,淡道:“疏影武功不弱,更善于下毒。这屋子内毫无打斗痕迹,且隐隐带着几分熏香气息,难道侯爷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说着,见慕容清脸色一变,苏陌轻笑一声,又道:“侯爷虽聪明,但终究不是善于算计且心思细腻之人。凭我所猜,那疏影定是借毒逃脱,而侯爷所说的皇家暗卫,此际也许定在某个地方呼呼沉睡,呵。” 苏陌这话一出,慕容清眸色霎时冷冽如冰。 夜色寂静,风声凛然。 这夜,慕容清于寝殿内辗转反侧,毫无睡意。鸡鸣之际,怡清殿院内一片喧哗。 他披衣出去,却见几名怡清殿太监自那半人高的花丛里拖出了几名软弱泥水的御林军。那几名御林军,皆是双目紧闭,毫无意识。 见状,慕容清眸色一深,当即明了苏陌昨夜的那句话。果然,皇上所派的御林军的确中了熏香软骨之毒,而那此刻,想必早已逃之夭夭了吧。如此,他与皇上之间的约定,又该如何? 日上三竿,天色甚好。 空中云霞被阳光熏染,带了几分醉人的红晕。 此际清风正好,却有太后懿旨来。声称寿辰在即,需有人前去护国寺祈福,而太后懿旨上所指之人,却是苏陌与慕容清。 懿旨一出,众人心下各异。 苏陌对此倒是心生明了。想来,这几日她与皇帝之间的事定传到太后耳里了,如此一来,太后岂敢再让她苏陌呆在皇宫,让她‘惑乱君心’。 另外,若非看在慕容清的面子上,那太后早将她苏陌处死,以正视听了吧,呵。 苏陌不动声色,平静如风的随了慕容清出了皇宫,并在宫门便坐上了太后吩咐备上的马车。 此行,因慕容清身子还未大好,太后倒是恩宠如斯,竟差了两名御医随身相顾。马车本是要直往城门口,奈何慕容清中途让驾车之人先往侯府。 苏陌不置可否,心头微生疑惑。随后,见慕容清邀上侯府内的慕容轩一道前往,她眸色一深,心头滑过几抹复杂。 本是去护国寺为太后祈福,这慕容清却带上了慕容轩,如此,这慕容清,意欲何为?她可不认为这慕容清是带着慕容轩到护国寺叙旧。 “嫂嫂。”慕容轩一上车,便朝她温和的唤了一声。 今日的他,一身月牙白袍,宽大的袖袍上绣着几抹竹节,瞧着倒是甚为俊逸风华,气韵如竹,风霜高洁。 苏陌淡笑点头,与他几日不见,今日一观,却是觉得他竟又飘逸出尘了几分。说来,她自诩阅男无数,这慕容轩的容色品性,的确称得上一绝。只不过,若当真论起俊美精致,那惹人怜惜的君离汐,却是要胜三分。 ------------ (069)水中望月,雾里花9 马车辗转来到京都郊外的护国寺,天色已是黄昏。 慕容清身子本未大好,如今又舟车劳顿,待入得护国寺,他便由慕容轩扶着入了寺内方丈为他备好的厢房。那随行的两名御医紧张兮兮的替慕容清把脉后,便入得寺庙后院,替慕容轩熬药去了。 此际的苏陌,独自于寺内行走,心生悠然。 京都护国寺,乃皇家院阁,因而,常日里来此上香的香客,大多为官家亲眷,鲜少有寻常百姓来此。 深秋季节,护国寺内的梧桐落了大片枯叶,斑驳了整个秋,放眼望去,鲜黄盈目,即便心头平静如水,也止不住被这景致渲染,生出几抹或多或少的惆怅来。 空中有微风而来,檀香阵阵,千年古刹的古老气韵,也使得周围带了几分寂静缭绕。 苏陌独身往前,待走至寺庙深处,却见前方是一片梧桐林子。那些梧桐树如今仅剩枯枝落叶,地上却是铺了厚厚一层黄叶,脚步落在上面,沙沙作响,甚为清然。 林中深处,一抹雪白瘦削的身影甚为显眼。 他背对着她蹲在地面,埋头而下,单薄的身形在微风中宛若白纸,似要被风拂走。 苏陌眸色一深,举步往前,脚下虽有沙沙声,然而那蹲在前方的白衣男子,却是未曾回头来。片刻,待苏陌走至他身后驻足,落叶沙沙声停了几许,他才慢腾腾的回头过来,瞧着她咧嘴一笑。 霎时,白衣胜雪,面如九天神祗,他这一笑,却是让这透着几抹凄凉的深秋顿时绽出了几抹温软人心的春意。 “我就知道是你。”朗润如华的嗓音,透着几抹惑人心智的肯定。他面上笑意不减,纯洁如风,令人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苏陌眸色微敛,心生复杂。刹那间,她朝他微微一笑,若有无意的问:“你怎知道是我?” 他道:“闻的味道。”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你身上有浓郁的脂粉味,不过,若是细闻,会闻到一丝莲花香。” 苏陌面色不变,仅是笑着。随后,她将眸光落下,打量着他怀中抱着的雪貂。 察觉到她的打量,他顿时起身而立,瞅了怀中的雪貂一眼,而后宛若孩童般朝她笑问:“这只兔子,你觉得它好看吗?” 苏陌一怔,挑眉朝他望来,笑道:“这可不是兔子,而是雪貂。你快些放它下来,若是被它咬一口,怕是得要命了。” 她这话一出,他似是惊了一跳,急忙将怀中雪貂扔下,哪知那雪貂竟是突然窜地而起,张嘴朝他手指就是一咬。事情发生仅在眨眼功夫间,待苏陌回神之际,白衣男子的食指已然鲜血直流。 他冷抽着气,见苏陌蹙眉望着他的手指,他急忙将手藏在身后,苍白着脸朝她咧嘴笑道:“呵呵,它咬人不疼。” 苏陌眉宇蹙得更甚,伸手便将那来不及逃走的雪貂拎起,本以为那雪貂会反抗,哪知它竟是规矩万分,毫无挣扎反抗之意。苏陌一怔,而后转眸朝那一脸苍白的男子望去,道:“王爷,你手指入了毒,快随我去找人解毒。”说着便要转身往前,脚步快了几许。 “我叫君离汐。”身后一道委屈且带着几分埋怨的嗓音道来。 苏陌回头一望,淡笑道:“你这话已说过几次了。” 他眸色一黯:“可你每次都记不住!” 苏陌一怔,知晓他从来不愿在她面前有身份的隔阂。说来,若他真是一个纯净如水的男子,她苏陌也能真心交他这个朋友,只可惜…… 说来也是,这世上,又岂有真正纯洌清润的男子,即便有,那也该是天上的神仙了。这君离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摸爬滚打,若未有几分聪明和伪装的本事,他又岂能活下来。 一路往前,身后传来几道摔倒之声,也扬起几次压抑的疼呼声,苏陌心如止水,心知君离汐摔倒几次,但她并未有回头观望且出手相扶的意思。 待不动声色的领着他走至慕容清的厢房前时,正巧一深月牙白的慕容轩出得门来。 见着是她,慕容轩怔了怔,略带疲惫的面上却露出一抹温润笑意。 “嫂嫂。”他缓步走近她,温和出声,他嗓音一落,视线在她怀中的白貂逡巡一番,面露喜色:“哪里来的白貂?” 苏陌见他喜欢得紧,也知这白貂甚为珍贵,且全身都可入药,想来,这身为医仙的慕容轩,自然喜欢得紧。她将怀中白貂递到慕容清面前,缓道:“在后院碰巧捉的,你若喜欢,便送你。” “那是我捉……。”身后一道断续委屈的嗓音传来,仅说了一半,却未言完。 苏陌此番终于回头一望,见君离汐身上沾了不少细碎枯叶,面色苍白,一张精致如华的脸带着三分黯然,七分委屈。他身形瘦弱不堪,许是因着白貂的毒,他双腿也隐隐发颤,似是支撑不稳,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 “他是?”慕容轩一怔。 苏陌眸色一深,而后转眸朝慕容轩望来,随手将白貂往慕容轩怀里一丢,哪知那本来在她怀里的白貂还温顺特别,哪知一到了慕容轩怀中,它竟然立即挣扎下来,而后再度跃进了她的怀里。 慕容轩有些尴尬,无奈的朝苏陌笑笑:“看来这白貂,似是不喜我。既然这白貂喜欢嫂嫂,嫂嫂不妨将它养着,日后兴许能用到它。” 苏陌朝他微微一笑,颔首一番,正欲言话,哪知身后却再度传来君离汐那委屈且带着几分凄伤的声音:“我想回去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出寺庙?” 说着,见苏陌并未立即回话,他又小心翼翼的道:“只需送我到寺庙门口就可以了。” 闻言,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回头望了他一眼,而后朝慕容轩道:“这是幽王。他身中白貂毒,你替他解解。” 慕容轩面色一变,几步走近君离汐,先是朝他恭敬的施了一礼,而后朝他道:“王爷,请随我来。” 君离汐却不看他,对他的话也是无动于衷。他直直的望着苏陌,眸底深处有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冷漠。 苏陌回眸迎视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眸中带了几抹深邃。随后,她暗自敛神,朝他微微一笑:“离汐,先去解毒。” 他一怔,刹那间笑靥如花,宛若谪仙,朗润风华,绚烂了整个深秋。 “嗯。”低低一应,嗓音未落,他便上来揪住苏陌衣袖,道:“我解毒时,你可否陪在我身边?” 苏陌勾唇一笑,点头应了。 他再次笑了,朗润如华,这次却是极为自然的放开了苏陌的衣袖,转而拉上了她的手。二人两手贴合,苏陌能清晰察觉他掌心的温热和颤抖。她眉宇一蹙,正欲抽手,哪知他却突然翻开了她的手,苍白的面上染出几许红晕,小心翼翼的抬眸瞟她,眸中微带几分羞涩和忐忑:“我,我不是故意拉你手的,你,你不要生气。” 苏陌眸色一深,细细将他面色打量一番,笑道:“无妨。我并没有生气。” 他似是松了口气,朝她笑笑,这时,那慕容轩倒是上前走至苏陌身边,而后朝苏陌道:“不可耽误了,王爷的毒,需及时解。”说着,他便朝君离汐恭敬道:“王爷,且随轩来。” 慕容轩的医术,自然过人。他迅速割开君离汐被白貂咬伤的食指指腹,施针之际,自君离汐指尖放了不少黑血。随后,待为君离汐上过药粉并包扎后,君离汐却是神色恹恹,昏昏欲睡。 他扶着君离汐于床上躺好,君离汐倒是彻底睡了过去。 苏陌立在君离汐床边,瞅了瞅他的睡颜,正欲发问,这时,那慕容轩却似是知晓她心中的疑虑,朝她解释道:“白貂之毒甚为剧烈,我如今施针撒药,也只得解去大半的毒,若是今夜王爷能将发烧一关撑过去,那明日一早,王爷便大好了。” 苏陌微微颔首,见慕容轩面上疲惫深了几许,她眸色一动,温着嗓音道:“今日有劳你了,快些回房休息吧。”说着,又想起此屋是方丈给慕容轩准备的,如今被君离汐占了,这慕容轩倒是没处休息了。 苏陌一怔,这时,慕容轩却道:“轩如今并未疲惫。”说着,他深眼望着苏陌,道:“嫂嫂怎识得幽王爷?” 苏陌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我与幽王,也是偶然相识。”当日御花园内,她仅是随意出手相救,从此相识罢了。 慕容轩眸色一动,垂眸又问:“今日幽王怎与嫂嫂在一起?” 苏陌浅然一笑,“怎么,三公子这是要盘查我?” 慕容轩怔愣一番,眉角绽出几抹复杂与黯然:“非也,仅是觉得幽王突然出现在此,甚为怪异罢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道:“几日不见嫂嫂,心头挂念。此际,轩可否陪嫂嫂说说话?” 苏陌淡笑,心头却是了然。想必这慕容轩定是对慕容清身上的毒有所震讶了吧。 她朝他微微点头,缓道:“如此,便去我的厢房,边说边用晚膳吧。” ------------ (070)水中望月,雾里花10 夜色弥漫,古刹内倒是未有宫灯,四周都是漆黑一片。 今夜的风甚凉,拂得屋外的树落下枚枚枯叶。 苏陌的屋内,一灯如豆,浅浅昏暗的灯影摇晃,气氛静谧安然。苏陌与慕容轩二人对立而坐,面前的方桌上,摆有几道素食。 “嫂嫂入宫,太后可有为难嫂嫂?”慕容轩执着筷子替苏陌碗中布了些菜,而后抬眸朝苏陌望来,嗓音带着几分低缓。 苏陌举筷吃了一口碗中素菜,抬眸朝他笑笑,浓妆艳抹的面容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的诡异俗气,“太后甚宠侯爷,对我虽不喜,但也未曾为难,反倒是那皇上……” 慕容轩眸色一深,“难道皇上为难了嫂嫂?” 他似是有些诧异,嗓音一顿间,他又道:“嫂嫂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岂会为难于嫂嫂?” 苏陌笑笑,随意放下手中竹筷,漫不经心的朝他望来:“皇上虽未为难我,只不过,他这几日的所为,倒是让我成了众矢之的了。”说着,苏陌唇上的弧度越来越深:“如今太后吩咐我与侯爷来此为她祈福,想必定是太后有意将我从宫中支走,免得皇上……淫乱宫闱。” 慕容轩脸色微微一变,嗓音带了几分复杂。他朝苏陌望了几眼,几番启唇,最后暗自挣扎了几番,终究是出声低道:“嫂嫂可有发觉,皇上待嫂嫂有几分特别。” 苏陌不以为意,眸露深邃笑意。 那皇帝待她,自然特别。只不过,这种特别,却是为了除掉后宫几位贵妃身后的家族势力,如此说来,她苏陌在皇帝眼中,仅算得一枚棋子罢了。 “圣意难度,三公子还是不要胡猜为好。皇上对我如何,我心下比三公子清楚。”苏陌淡声道。 慕容清垂眸下来,眸角略微有些黯然:“轩倒是忘了,嫂嫂执掌流月宫多年,且位居江湖,行事考究自然不凡,岂容我担忧。” 苏陌朝他打量一眼,笑道:“虽是这般说,但,三公子能为我担忧,倒是我之幸。” 慕容轩神色一动,抬眸朝苏陌望来,面露几丝淡得无痕的期许,“嫂嫂所言,可是真心?” 苏陌点头:“我苏陌之言,自然当真。”说着,她嗓音一顿,“如今三公子是我流月宫之人,我又岂会欺骗三公子。” 慕容轩面上微微带了几分笑意,他依旧望向苏陌,正欲启唇,却不料苏陌又道:“三公子如今与我夜谈,真正目的可是想问侯爷如何会中毒?” 慕容轩一怔,垂眸叹道:“倒是什么都瞒不过嫂嫂。轩黄昏之际为家兄把脉,发现家兄脉象不稳,细细一查,才知他身中剧毒,只不过,那剧毒并非立即致命,且有另一种药克制了毒素蔓延,如此一来,解毒也免了些功夫。”说着,他嗓音一顿,眸露几抹感激:“家兄说那种阻止毒素蔓延之药是嫂嫂所给,如此一来,轩代家兄谢过嫂嫂了。” 苏陌笑道:“何须言谢,我如今是侯爷夫人,出手帮帮侯爷,也是自然。” 慕容轩一直望着她,眸中带了几分深邃:“可是嫂嫂却从未将自己当做侯爷夫人,更未将家兄当做丈夫,对吧?” 苏陌眸色一深,嗓音温婉如常,带着几分山涧清泉的脆然清缓:“三公子既然知晓,又何须言透,呵。” “轩知晓嫂嫂对家兄并未有意,只是,家兄虽性子冷冽了点,但也不失为爱护妻室之顶天立地的男儿,嫂嫂,可否尝试接受家兄?”说着,见苏陌笑意盈然的挑眉望他,他微微垂眸,又道:“家兄在太后面前甚为受宠,已然引得皇上暗中不满,有朝一日,待皇上能独自应对朝中大事,或是独自培养出了极有能力的一党朝臣,到时候,家兄定然要遭排挤。若是嫂嫂站在家兄身边,凭嫂嫂之力,即便皇上有意排挤倾轧,家兄也不会落到悲烈之地,整个侯府,也许还能历久不衰。” 苏陌笑笑,眸底深处带着几分兴味:“没想到,三公子对我竟寄予了这么大的厚望。只不过,怕是仅有三公子想我站在侯爷身边,而侯爷自己,也许并非这样想。” 慕容轩道:“轩会劝劝家兄,让他以大局为重。”整个侯府,整个慕家势力,岂能有失。再说,若他的家兄真能与他这嫂嫂走在一起,这,不仅是他的福气,更是整个侯府,整个慕家之福。 流月宫的能耐,岂能小觑。想必若是皇家与流月宫对抗,也得掂量顾忌几分。 慕容轩如是想着,待他极为认真的朝苏陌望去,心底却隐隐生出几许黯然。流月宫内月倾之名,是他在心底念了千百回的,当年惊艳初见,心生波动,待千方寻找想要接近,却不料命运弄人,他竟亲手将她让给了他的兄长。 如今,他为了侯府,为了慕家,却要再度将她推给自家兄长,这种矛盾,已然令他的心泛着几分煎熬。 若是,若是当初他坚持要娶所谓的苏家庶女,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尴尬而又后悔的地步吧。 “三公子想护侯爷与侯府之心,我自然理解。说来,如今三公子与我也非外人了,若是三公子要如何,我自然支持。”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浅然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泛出几抹戏谑:“只不过,我与侯爷乃两路人,注定不可走于一起。若论我心底中意的良人,三公子比侯爷倒是要合适不少。” 慕容轩顿时错愕的朝她望来,俊逸风华的脸带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怔愣。 屋内似是安静不少,然而片刻之际,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意味深长的朝慕容轩望去,却见他已然回神,但却微微垂眸,不敢朝她直视,然而他精致如玉的面颊,却隐隐带了几分微红。 苏陌轻笑一声,心道这慕容轩倒是真比慕容清顺眼不少。 “你先坐着,我去开门。”待敲门声越来越烈之际,苏陌朝慕容轩道了一句,而后起身而立,踏步往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行去。 待打开木门之际,入目却是一张焦急四溢的脸。苏陌朝来人了然一笑,道:“管家可是来寻王爷的?” 来人顿时惊讶了一番,回神之后急道:“老奴倒是不知在此处竟能遇上苏姑娘。老奴今日随王爷在此进香,但中途之际,王爷却失踪了。老奴找了大半个护国寺,如今刚找到这儿,见屋内有灯光,便以为王爷在里面……。”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屋内的慕容轩倒是走至了苏陌身边,朝管家温和道:“管家无须着急,幽王爷今儿不小心被白貂伤了,如今正在顺数第三间厢房内休息。” 老管家一怔,不由朝慕容轩打量了一眼,急忙颔首道:“多谢公子提醒,老奴先过去照顾王爷了。”嗓音未落,人却是跑远。 待老管家一走,那几步之遥的圆柱旁,却赫然立着一抹人影。 苏陌与慕容轩皆是转眸打量,刹那,苏陌勾唇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笑意横生。 慕容轩却是怔愣一番,急忙走至那抹人影面前,担忧道:“大哥怎在这儿站着?你身子未好,吹不得夜风,你怎连件外袍都不披就来这儿了?” 慕容清冷眼瞥慕容轩一眼,最后却将冷如冰霜的目光落在了苏陌身上,然而他出口的话,却是对着慕容轩说的:“三弟,慕家之事,为兄自有打算,你何须求这女人,即便这女人魅惑君心,但也不可能良久得宠,你以为求她,她便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 慕容轩一怔,还未来得及出声,苏陌却是轻笑一声,朝慕容清道:“侯爷倒是好兴致,竟有心来此偷听墙角。” 慕容清冷哼:“本侯若是不来,又岂知你这般放肆!”说着,他嗓音微微一顿,话语更是冷了一个调:“你莫忘了,你如今身为本侯的女人,有本侯在,岂容你狐媚本侯三弟?” “侯爷以为我在勾引三公子?”苏陌笑意更甚,“看来,侯爷是介意我最后那句话了。不过说来,论起所谓的归属良人,侯爷的确及不上三公子。” “你……”慕容轩冷喝一声,话语还未道出几许,便被慕容轩打断:“大哥不要误会,嫂嫂仅是随意说说罢了,当不得真。” 慕容清冷着脸,转眸朝慕容轩望了良久,才突然道:“三弟,这女人本是该是你的。不如,本侯现在将她赏给你,如何?” 慕容轩微微垂眸,面上滑过几抹复杂,“大哥还是不要再提此话为好。嫂嫂是大哥的夫人,无论大哥怎么说,轩都当她是轩的大嫂。”说着,他嗓音一顿,又低声道:“天色不早了,轩先告退了。” 待慕容轩走远,周围气氛缄默了几许。 这时,慕容清却是朝苏陌不屑的笑笑:“瞧见了?本侯三弟,只将你当嫂嫂。你这身狐媚功夫,倒是别自不量力的用在他身上。” 苏陌面上不变,意味深长的笑道:“如此看来,侯爷对三公子,倒是不了解。” “何意?”慕容清挑眉冷道。 苏陌浅笑,却是不言。她缓步走至慕容清面前,淡声道:“侯爷伤势未好,我送侯爷回房。” 慕容清冷哼。 苏陌又道:“如此看来,侯爷倒是不愿。既然如此,侯爷便自行回房吧。”嗓音未落,苏陌淡然转身回房,而后极为干脆的关了屋门,惹得慕容清面色一怔,当即怒从心来。 ------------ (071)寺中雾霭,暗棘生1 次日一早,红云浅浮。 古朴幽深的护国寺,倒是经文禅读,各处皆是混杂一体的沉闷念经声。 苏陌此行本是为太后祈福,此番禅经早诵,也是必须。 偌大的禅堂内,檀香袅绕。那镶满金身的佛祖雕像甚为壮观。寺内方丈盘腿坐在最前面,背影笔直,宛若遒劲青松。各大寺内弟子纷纷依队坐在方丈身后,竖手成掌,眼眸全合,嘴里不住的念着佛经。 然而,此际的苏陌与慕容清,则是坐在禅堂最后,二人皆是静坐,互相来回几眼,眸中皆有百无聊赖的神色滑过。 时辰一久,苏陌倒是有些不惯了。先不说这盘腿坐着,双腿皆已酸疼,仅是身边坐着一个似是雷也打不动的冷漠冰人,便显得这气氛骤然降了不少。 说来,自打她出生,倒是从未礼佛,如今在此一坐,这些和尚倒成了千年古树,而她,却是心生无聊,想来她是注定与这佛家无缘了。 动了动胳膊,伸了伸手,在苏陌欲抬腿起身之际,旁边的慕容清却是冷眸朝她一瞪,深黑的眸色宛若冰刀,惹得苏陌眉宇一蹙,当即朝他低声问道:“这胳膊一酸,自然要抖动几下,难不成还要忍着?” 她这话一出,那坐在最前面的方丈头也不回便出了声:“禅堂之内,不得喧哗。”说完又自顾自的念起了经。 苏陌朝那方丈望了一眼,面露轻笑。回眸对上慕容清的视线,分明瞧得他眸中的几许鄙夷。 她眸色一深,倾身慢腾腾的朝慕容清靠去,见慕容清薄唇一抿,刚毅的面容涌出一丝不屑与威胁,苏陌倒是不以为意,一直朝他倾身而去,待唇瓣靠近他的耳畔才停滞身形,乌发自然而然的倾斜下来,扫过了他的面容与鼻尖。 “既是为太后祈福,自然要诵经,侯爷与我仅是静坐在此,倒是失了诚意。不如侯爷先坐着,我出去替侯爷找几本经书来念念。”苏陌低声朝他耳语,许是嘴里的热气喷在了他的耳郭,她倒是见得他身形隐隐一颤。 “你……。”慕容清当即朝苏陌威胁出声,许是常日里习惯了吼人,此番嗓音一大,倒是又惹来前面方丈的一句叮嘱:“禅堂之内,不得喧哗。” 慕容清噎住了后话,冷盯苏陌。苏陌当即笑了,退身回来,而后极为缓慢的起身,并在慕容清那宛若刀光的眼神里无声无息的出了禅堂。 禅堂外,梧桐枯叶落了一地。 佛家弟子不知为何,却是对这些梧桐枯叶全无理会,仅是任由它们铺满小径,如今双脚一踏上去,倒是沙沙作响,让人感觉这千年古刹更为幽深飘渺。 清早起来念佛,本是煎熬,如今一得解脱,苏陌倒是想回房小憩一番,而后再无声无息飘入佛堂,就当是走走过场。 她脚步缓慢,淡然往前,然而,待行经昨夜君离汐置身的厢房时,却见厢房屋门大开,她随眼望去,以图探个究竟,哪知一深水蓝衣袍的慕容轩端着一只瓷碗自门里出来。 “嫂嫂?”一见她,慕容轩一怔,唤了一声后,便快步走至她面前:“嫂嫂如今不是正在禅堂诵经?” 听得诵经二字,苏陌倒是随意的浅笑一声:“平生作恶太多,注定与佛家无缘,如今虽不是自己念经,但一听那些和尚念,便心生无趣,全然坐不住了。” 慕容轩眉宇一蹙,沉默片刻,颇为认真的道:“流月宫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嫂嫂乃流月宫月倾,生平更是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此,嫂嫂怎能自说‘作恶太多’。” 苏陌也不与之争论,仅是笑笑:“世人皆以为名声赫赫的医仙超凡脱俗,却不知医仙还有另一特点——纯善。” 慕容轩俊脸当即微红,他故作正经的垂眸,认真道:“嫂嫂切莫调侃轩。” 苏陌道:“并非调侃于你,仅是你这人,的确太心善罢了。三公子莫忘了,流月宫,乃与颜门相提并论的邪教,而所谓邪教,自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光明磊落,善心一片。” 说着,见慕容轩脸色微变,苏陌眸色一深,唇瓣蔓延出几抹笑弧,又道:“流月宫确实是劫富,但并非全用在济贫,如今三公子也是流月宫之人了,我也不相瞒,流月宫如今,正需要大批银子。” “流月宫要这么多银子做何?”慕容轩眉宇蹙得更甚,表情也严峻不少。 苏陌轻笑:“富可敌国难道不好?” 慕容轩垂眸下来,嗓音微微有些低沉:“既然嫂嫂也说轩是流月宫之人,嫂嫂为何不说真话?流月宫仅是江湖门派,富可敌国有何用?江湖之中,看的仅是武功独到,又非身家财富。”说着,慕容轩抬眸朝苏陌望来,眸色深邃:“嫂嫂之意,可否不在江湖,而在朝堂?” 苏陌不置可否,挑眉笑望着他,意味深长的道:“若我当真要大逆不道的做出些颠覆朝堂之事,三公子要站在哪边?” 慕容轩沉默了。 苏陌朝他打量了几眼,眸色一动,浓妆艳抹的面上滑过几抹戏谑与嗤笑。果然,即便是真心归顺,他这颗心,也是向着朝廷的。只不过,她苏陌计划已久的事,又有何人敢拦。 苏陌暗自敛神,也不欲听他回答了,仅是想踏足绕过他进入屋子,顺势去瞧瞧君离汐的身子如何了,然而,她足下刚行一步,那慕容轩却是略微慌张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苏陌身形一顿,笑意清浅的朝他望来。 慕容轩略微躲闪着她的眸光,道:“大哥心系朝廷,金戈铁马誓言要护住君国。然而,轩悠闲惯了,自然未有大哥那般忠骨。轩不在意这天下究竟落得何人之手,轩已然是流月宫之人,嫂嫂要做何,轩自然效劳,只不过,无论如何,这慕家,还望嫂嫂……。” 未容慕容轩说完,苏陌便轻笑出声,顺势打断他的话:“三公子无须表态。我方才仅是随口说说罢了。” 慕容轩垂眸,默道:“轩知晓嫂嫂不放心轩,想予以试探。” 苏陌不置可否,眸中滑过缕缕深邃,她沉默片刻,而后神色一敛,斜眼将他一身的水蓝衣袍再度细致的打量一遍,而后笑道:“三公子今日这般衣着,倒真是飘然欲仙,俊逸风华。” 慕容轩未料到苏陌会突然转移话题,当即一怔。 苏陌却是朝他的脸望了一眼,又道:“我去看看幽王,三公子去忙你的吧。”说着便要踏步。 慕容轩抓着她的衣袖并未松开:“嫂嫂,王爷今日天还未亮,便与他的管家出寺回府了。” 苏陌一愣,眸色当即深邃开来。 ------------ (072)寺中雾霭,暗棘生2 再次回得禅堂,苏陌意料之中收得慕容清几记刀眼,待慕容清启唇欲言之际,苏陌立即自身上掏出一本禅经扔在他身上,在他的错愕间,朝他低声道:“偷的。” 慕容清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恰巧此际那坐于最前面的方丈道了句:“礼禅完毕。众弟子散去吧。”,慕容清眉宇一蹙,当即将那本禅经藏在了袖子里,并随着那些和尚一道起身,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然而,待慕容清刚踏出那道古朴的大门时,他袖中的禅经却是突然滑落出来,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惹得他身后的一群和尚纷纷诧异的瞪眼观看。 苏陌淡笑不语,只身走至慕容清身边,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几抹讽刺。慕容清冷盯她一眼,她笑笑,压着嗓音正欲调侃几句,哪知那方丈倒是出来了,他瞅了瞅地上的禅经,最后朝慕容清道:“没想到,侯爷竟喜欢禅经,老衲甚感欣慰。如此一来,侯爷夜里便也来随我们一道礼佛吧。” 慕容清脸色微微冷了一分,却未言。 苏陌朝他望了一眼,而后笑意盈然的朝方丈淡道:“侯爷身子未大好,夜里礼佛一事,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方丈也觉在理,便点点头,不再为难,仅是吩咐众弟子全数散去。 回厢房的路上,慕容清冷沉着脸走在最前,苏陌随意如风的跟在他身后。瞧着他捏着禅经的那只手甚为用力,骨节都隐隐森白,苏陌眸色微微一动,心生嗤笑。 不得不说,慕容清虽冷冽威势,裘正不阿,但他这等易怒的性子,的确对他不利。但凡聪明之人,皆懂得韬光养晦,收敛脾性,而他,却是不行。 “侯爷易怒这性子,可得改改。”苏陌随口一提,嗓音轻缓。 慕容清当即驻足,转身冷如冰霜的望她,嗓音低沉,带着十成的威胁:“你这是在教训本侯?” 苏陌笑笑,脚步不停,走过他身边:“非也,仅是你我也相识一场,想对侯爷一句叮嘱罢了。”说着,见慕容清面色更冷,她又道:“侯爷可知,在尔虞我诈的朝廷之中,韬光掩护、收敛脾性这两点必不可缺,而侯爷,却是这二者都不具备。侯爷,但凡聪明之人,皆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喜怒表现于脸上。” 慕容清冷哼一声:“韬光养晦,收敛脾性,那是小人之为,岂能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 苏陌不置可否,轻笑一声:“即便侯爷认为这是小人之为,但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何不可。” 慕容清眸色微微一深,望向苏陌,沉默了下来。 苏陌回望他一眼,而后继续往前,又意味深长的道:“今日天色甚好,正适合练琴。” 日上三竿,空中红云轻浮。 浅风微动,凉意适中,依旧拂落了那梧桐树上的枯叶。 护国寺后院的厢房外,那硕大的梧桐树下,摆有一桌一琴。苏陌与慕容轩皆坐在琴桌前,二人贴得甚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热。 “嫂嫂,弹琴讲究指法,你这手指不可这般僵硬的放在琴弦上。”温朗如皎月的嗓音,带着几分悠然无奈的低笑。一身蓝衣的慕容轩细细的给苏陌传言,俊美的面上盈出几分迷人的微笑。 苏陌依照他的话放松手指,脑中却不由浮现出当日疏影教她弹奏的场景。还记得,当时疏影一身女装,妖娆万千,她手把手的教她弹奏,一曲凤求凰深入心脉,震撼之中,也让她记住了当时弹奏凤求凰的指法。 循着记忆,手指在琴弦上跳动,琴音婉转而出,宛如云端上的清风,带了几分飘渺。她学什么都快,无论是武功还是字画,如今这琴技,虽仅让疏影手把手的教了几遍,但她如今单独弹奏,却能将那曲《凤求凰》弹出个八成。 袅袅音色夹杂着寺内弥漫的檀香婉转开来,宛若暗香浮动,令人惊叹沉醉。 待一曲完毕,苏陌手指一顿,那最后一缕音色蔓延开去,最后散失在了微风梧桐里。刹那,周围一阵静默。 良久,她转眸朝慕容轩望去,却见他神色波动,一张俊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表情,似在纠结,又似在担心,似在下定决心,又似在徒然无奈的笑。 察觉到她的目光,慕容轩转眸迎视上她的目光,有些尴尬的道:“没想到,嫂嫂琴技,也快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苏陌垂眸下来,随手抚摸了那一根根琴弦,不置可否的淡道:“三公子过赞了。其实,我仅会弹这一曲罢了。”那疏影,也只教了她这一曲。 慕容轩愣了愣,沉默半晌,像似试探般的道:“轩虽会琴,但技艺不高,也仅懂些简单的指法罢了。嫂嫂方才一曲凤求凰,倒是令轩震撼,故而想学,不知嫂嫂闲暇之余,可否教轩奏那凤求凰?” 苏陌抬眸朝他望来,细细将他面色打量一番,淡笑道:“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慕容轩似是松了口气,面上蔓延出几抹释然,他朝苏陌笑着,温和道:“谢过嫂嫂了。”说着,他嗓音一顿,踌躇片刻,又道:“若能在嫂嫂面前奏一曲完整且让嫂嫂满意的凤求凰,轩对自己的琴技,也满意了。” 只不过,一曲凤求凰,可否婉转传思? 其实,你,本该是我的妻。即便心底说服着自己放下,但那一腔蔓延了几年的倾慕,又怎能说放便放得下! 随后,慕容轩倒是压制心底感情,温和且兴致盈然的教苏陌弹奏一支贺曲。 琴音不似方才的辗转绵长,倒是带了几分幽密与淡淡的喜气。苏陌仅是让慕容轩教了两遍,自己便已然会弹,在慕容轩夸赞她之际,她凝眸于琴弦上,淡声道:“太后寿宴,若仅是一支贺曲,未免太过简单。” 慕容轩一怔,“难道除了弹琴,嫂嫂还想在太后寿宴上献些其它的?” “既是太后寿辰,本侯便与你一道奏那支贺曲,这样总不单调简单了!”这时,不远处却飘来一道冷漠如风的嗓音,隐隐带着几分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苏陌与慕容轩皆是一怔,抬眸循声而望,却见那慕容清厢房的窗户早已被推开,一身墨兰衣袍的他正站于窗边朝他们望来。 慕容轩眸色一深,身子不由往旁边挪了少许,拉开了他与苏陌之间的距离。 苏陌瞥他一眼,而后转眸再度朝那窗边的慕容清打量而去,神色一动,意味深长的笑了:“若是侯爷与我一道奏琴恭贺太后寿辰大吉,自然甚好。” 献艺之事,便这般定了下来,只不过,苏陌本以为慕容清也要与她一同弹奏古琴,哪知慕容清却道他并非弹琴,而是吹箫。 苏陌心底嗤笑。琴箫合鸣,本是知己或是举案齐眉的夫妻。而她与慕容清之间的关系,倒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夜里,古朴幽深的护国寺却被薄雾笼罩,几许薄凉。 苏陌的厢房,一灯如豆,昏黄的烛火摇曳,气氛沉然。此际,她毫无睡意,反而是一身轻散白衣,面上并未施任何朱粉,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腰际,乍然一瞧,清雅不凡,倾城绝色。 一片沉默与死寂里,一道人影自那微微斜了条缝的窗户窜了进来,他手中那把明光晃晃的长剑却横在了苏陌脖子上。 苏陌随手放下手中的杯盏,不怒自为威:“你的剑若是再靠近一许,你今日所求之事,休想我答应。” 那道人影身形一颤,急忙将架在苏陌脖子上的长剑移开了少许,略带威胁的道:“起来,跟我走,否则要了你的命!” ------------ (073)寺中雾霭,暗棘生3 苏陌并未反抗,好整以暇的被那人影用剑指着往前走,待出得屋门时,她朝他笑道:“你可是疏影的人?” 那人影咬牙一番,低声威胁道:“是又如何?你少耍花招,快些走!” 苏陌不置可否,眸中滑过一抹异色,意味深长的道:“往哪边走?”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难不成疏影此际已然在护国寺了?” 倒真是好本事,竟然在她与护国寺外守候着的皇家侍卫眼皮底下潜入了护国寺。如此瞧来,疏影与这人的本事,的确不可小觑。 那人影似是有些不耐烦,嗓音也带了几分焦急,“这边!”说着,他身上在苏陌肩膀上一推,苏陌猝不及防,当即身形踉跄了几下。刹那,她顿时转眸朝那人影望来,精致绝色的面上蔓延出几抹冷意,惹得那人影当即一怔,心底蔓延出几抹低低的畏惧。 他未料到,这般一个瞧着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也有这般骇人的脸色。若非知晓她对自家主子下了毒,若非瞧得她这般脸色,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这般防备与警惕。 一路往前,脚步甚轻。 无声无息间,待苏陌与那人影走至护国寺那破烂的柴房时,那人影当即推开那破烂的柴房门,恶狠狠的朝她道:“进去!” 明亮翠绿的光自那柴房里窜出,宛如白昼。苏陌眸色一深,朝那人影盯了一眼,倒是缓步入了柴房,那人影见她进去,便极为迅速的掩上了门,似是还落了锁。 苏陌嗤笑一声,心道屋外那人影倒是心思简单。若她苏陌当真想出去,又岂是他一把锁就能锁住她? 回眸间,只见常日里妖娆万千的疏影,此际正脸色发白的躺在柴草堆里,他明艳逼目的脸,此际也薄汗淋漓。夜明珠翠绿色的亮光打落在他身上,静谧悠然,略带祥和,他身形修条,此番闭目躺着且衬着夜明珠的光,使得他甚为飘渺,就如九天来人,带了几分不真实感,若非他此际浑身微颤,眉宇紧蹙,苏陌此际当真要拍手一番,赞几句祸世妖孽。 缓步走至他身边蹲下,苏陌纤细的手指随意探上他的额头,在察觉到他身形一僵之际,她眸色一深,浅声笑道:“中了我的毒,竟还敢乱跑,疏影,你这不是自找罪受?” 前几日在宫中怡清殿,他给她下蛊,她对他下毒,她与他皆是傲气之人,都未将这些蛊毒放于眼底。只不过今夜相较起来,她的毒倒是厉害几分,只因他如今模样狼狈,失了本来的光鲜。而她,虽中了他的蛊毒,但因他性命无忧,她体内的蛊毒也发作不了,因而完好无损。 她嗓音一落,疏影的眼皮略微颤抖的掀开。待瞧见苏陌时,他那双迷蒙的双眼盯了她良久,视线才逐渐恢复清明。 “这毒,感觉如何?”苏陌意味深长的将他面色打量一番,淡道。 疏影有些艰难的勾着唇瓣,身子仍是控制不住的隐隐发颤:“本公子都主动回来束手就擒了,你如今是要让本公子躺在这柴草堆里回答你的话?” 瞧着他那副狼狈无力相,苏陌心头微生畅快。她伸手探上疏影的脉搏,哪知疏影当即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道:“本公子虽是青楼人,但也容不得你随意触碰。”说着,他嘶哑无力的嗓音微微一顿,又道:“你若是真想替我把脉,那你就要对本公子负责。” 苏陌眸色一动,将手自他的掌心收回,也不把脉了,仅是道:“以前在怡红楼里,倒也未见你对我规矩,怎如今是连手腕都碰不得了?” 疏影面上似是松了口气,道:“此一时彼一时,本公子如今要守身如玉。” 苏陌一怔,静如止水的心蔓延出几抹讽刺。呵,守身如玉,这男人倒是脸皮极厚。 瞧了一番他苍白的脸色,苏陌缓慢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并道出一粒黑色药碗递至他的唇边,道:“吃下,三个时辰后,你身上的疼痛自然解去。”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只不过,这药仅有一日知晓。” 疏影并未伸手来接,反而是努力的凑嘴过来含住了苏陌指尖的药碗,他两片薄凉的唇瓣若有无意的扫过了苏陌的指尖,惹得苏陌手指一颤,心头也跟着一怔。 她有些诧异的朝疏影望来,哪知疏影却完全不瞧她,仅是咽下药碗,朝她道:“本公子倒是想不通了,你若是要让本公子说出颜无伤的下落,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周折?你完全可以对本公子用刑逼供,或是不给本公子解药,在本公子疼得死去活来之际对本公子用刑,没准儿本公子真招了。” 苏陌敛神轻笑:“我不喜私设刑堂,更不会逼供。”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再说,寻颜无伤下落一事,也不急。我用毒控制你,好生看戏,何乐而不为。” 疏影眸中露出几抹不屑与鄙夷:“将本公子绑在你身边,要看什么戏?” 苏陌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疏影可是颜门之人?” 疏影未料到她会突然这般问,面色怔了一下,垂眸思量间,却闻苏陌又道:“你无须找说辞,我猜你应该便是颜门之人了。既然你无心说出颜无伤踪迹,那我便控制你,让颜无伤亲自来寻你。” 疏影眉宇一沉,讽刺道:“然后你再对颜无伤来个瓮中捉鳖,顺便用计杀了颜无伤,为所谓的武林正道除害?” “我何时说过要杀颜无伤了?”苏陌淡笑。 疏影明显不信,挑眉朝她望来:“那你是何意?” 苏陌沉默片刻,意味深长的道:“这个,你倒是无须知晓。” 嗓音一落,她便伸手拎着疏影的胳膊使他站立,然而疏影身子虚弱,站立之际,身形当即不稳,直直的朝她斜来。苏陌面上一派平静,任由疏影斜靠在她身上,她那只纤细的左臂,也顺势搂在了他的腰间。 察觉到疏影浑身一僵,苏陌道:“在风尘里滚打之人,却这般敏感女人的触碰,疏影,我倒是真怀疑你是如何将那花魁角色扮演下去的。” 疏影沉默片刻,突然肆无忌惮的伸手环上了苏陌的脖子,苍白妖娆的脸埋进了苏陌的脖颈,两片薄凉的唇瓣也有意无意的摩擦着苏陌的脖子,待苏陌面色一沉,欲伸手推开他之际,他顿时老实的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伸手轻柔的环在她的腰间,笑了句:“你可知晓,从未有女人触碰得到本公子,即便是本公子的一角衣袂,她们也从未碰到过。” 说着,他嗓音一顿,柔顺的依靠在苏陌身上,并暗自将身子的所有重量落在苏陌身上,又道:“只不过,今日本公子高兴,容你轻薄,你今夜走运了。” 苏陌不置可否,眸中却有一闪而逝的兴味。 她扶着疏影往前,抬脚踢了踢柴房门,不久,那道门倒是被打开了,屋外那抹人影见疏影柔顺的倚靠在苏陌身上,当即吓得两眼一瞪,嘴巴也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待那疏影那修长的眸子往他一扫,他顿时面色剧变的垂眸下去,恭敬的唤了声:“主子。” 疏影‘嗯’了一声,而后朝苏陌问:“你要带本公子去哪儿?” 苏陌道:“难道你还想睡在柴房?” 疏影没回话,反而是突然转眸朝那柴房隔空一指,猛烈的气柱顿时弹中了柴房屋门上那破旧的铁环,刹那,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中,苏陌顿觉脚下的地一软,她还来不及反应,便与疏影一同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渊。 “护国寺内,果然暗藏玄机。”这时,疏影依旧贴在苏陌身上,却道出了这句话。 苏陌当即恼了,此番,她倒是第一次心生惊意。不得不说,这次突然的状况,倒是令她破天荒的失了少许的分寸。想来,一向将诸事都算计在心的她,此番状况,的确是出乎她的预料,让她本来坚不可摧的自信,也破开了一条细缝来。 ------------ (074)寺中雾霭,暗棘生4 周围一片漆黑,往下坠落的速度极快,使得苏陌略微失了分寸。 她努力的提气欲减小坠落的速度,哪知贴在她身上的疏影却似是毫不担忧,反而是优哉游哉的攀着她的肩,整个身子吊在她的身上,不时还发出几阵得逞般诡异的笑声。 苏陌心头一怒,当即一手挥开疏影,而后正欲提气,哪知内力还未运送至丹田,便顿觉全身着了地。 “唔!”一道极为压抑的闷哼响起,使得周围阴沉不少。苏陌此番倒是未觉全身有剧痛泛滥,只因她此番掉落之地,甚为柔软,隐隐还带着几分温热。伸指往身下一摸,她一怔,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不由轻笑出声。 她未料到,那方才还笑得诡异的疏影,此番竟做了她的人肉垫。如此一来,倒也令她解气。 “起,起来!”疏影气息不稳,嗓音宛若被勒住了喉咙的鸭叫,嘶哑中带着几分无力。 黑暗里,苏陌慢腾腾的自他身上下来并坐于他身边,并一手探上的他身子,摸索着滑向他的脖子,最后一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淡问:“今日落入这暗洞里,是你设计好的?” 疏影未言,反而是伸手捏住了苏陌的手腕,嗓音低沉,嘶哑不堪:“你就是这般对待你的恩人的?好歹本公子也替你当了回人肉垫,你即便有话要问本公子,也得先替本公子疗伤吧?” 苏陌不置可否,眉宇一蹙,捏着他喉咙的手也是微微一紧。疏影当即呼吸不畅,有些无奈断续的道:“你这女人,还真是不讲情面。”说着,他嗓音一顿,话语更是艰难断续了几分:“本公子仅是知晓这护国寺别有洞天,却不知那铁环被内力一震动,开启的暗道竟不是黄金窟,而是这暗洞。” 苏陌眸色一深,手指微微松了几许,但嗓音却是带了几分探究与兴味:“你是说这护国寺有黄金窟?” 疏影呼吸通畅不少,当即大吸了几口气,道:“本公子仅是听说而已。只不过,如今这护国寺有这暗洞,想必那传言里的黄金窟,也非空穴来风。” 苏陌薄唇一勾,精致清润的面上滑出了几丝复杂与兴味。她全然放开疏影的脖子,起身而立,缓缓往周围踏步,双手也在暗黑里细细摸索,企图摸到这黑洞的墙身。 “喂,扶本公子一把,本公子起不来。”身后传来疏影那略微无力的嗓音,苏陌却是不置可否,淡然忽略。 待她往前终于摸到墙壁之际,她顺着墙壁摸索着走了一圈,只觉这黑洞并不大,且墙身略微光滑,甚为凉手,若是她料得未错,这黑洞周围并非石壁,而是上等寒玉。 刹那,她心头微微涌出了几分喜色。想来,如今流月宫正是需银子之际,若这周围真是寒玉,那便是天生掉下馅儿饼了。 “果然是寒玉。”这时,一道肆意狂喜的嗓音道来,此番,他的声音倒不似方才的嘶哑无力,反而是盈满了喜悦与赤手可得的自信与邪肆。 苏陌眸色一深,倒是未料到他竟还有力气摸索着挪动身子摸到周围的寒玉。 刹那,她唇瓣一勾,心底滑过几抹杀气。如此宝藏,她苏陌又岂能让这疏影打它主意。 暗忖片刻,待她正欲朝疏影动手,哪知黑暗里的疏影却似是猜准了她的心思,略带无谓笑意的朝她道:“呵,杀气逼人,你此番,可是要对本公子动手了?” 苏陌一怔,未料到他竟猜透了她的心思。她手掌微微一顿,那疏影却接着道:“你倒是放心,本公子仅是来见见所谓的宝藏罢了,并未有心思夺下。”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放眼这天下,还未有什么东西是本公子瞧得上眼的呢。” 苏陌敛神,冷笑一声:“除了六根清净的和尚,谁人不会对宝藏感兴趣。疏影,你认为你这话,我会信?” 疏影沉默片刻,嗤笑道:“你不信也罢,只不过本公子方才所言,却是事实。另外,收好你浑身的杀气。你若是杀了本公子,即便你拥有了这些寒玉又如何,没了本公子,你根本出不去。” 苏陌明显不信:“你倒是大言不惭。如今你自身都难保,你难不成还有本事带我出去?” 疏影轻笑:“我既然这般说了,那便自由把握带你出去。”说着,他嗓音一高,话语透着几许严谨:“这黑洞仅是最外面的一层屏障罢了。真正的宝藏,也许还在深处。苏姑娘,你往身后先退三步。” 苏陌站着不动,心头滑过缕缕深邃。 “往身后退三步。”疏影有些不耐烦,再度道了一句。 苏陌道:“你别给我耍花招,要不然,我定饶不得你。”说着便往后退了三步。 疏影若有无意的笑道:“此际耍花招有何用,本公子如今浑身骨头疼,仍是想早些出去。”嗓音一顿,他又道:“用内力往你身边的寒玉拍一掌,记住,内力仅能提五成,不可多……” 他正说着,苏陌的掌风已然拍向了身边的寒玉,待她掌风一落,寒玉传来巨响时,她才听得他后面的半句话。 “你用了十成力道?”疏影的嗓音不再平静,反而是带了几分震惊。 “十成又如何!”苏陌随意反驳。 哪知嗓音还未落完,周围寒玉发出的轰隆声大了不少,连带脚底的地面也开始摇晃起来。 有沙石尘土落在苏陌身上,苏陌顿觉情况严重。她急忙往前摸索着拎起疏影,那疏影却是顺势伸手缠在她的腰间,他整个身子也全数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忍住要推开他的冲动,冷道:“怎么回事?现在该怎么办?” 疏影缠在她的身上,气急冷哼:“本公子叫你用五成力道,你竟用了十成。如今,这黑洞怕是要被你拍塌了。” 苏陌捏紧他的肩:“少废话,现在该怎么办!” 疏影此际却沉默了。 苏陌面色微微一白,常日里的冷静也消散不少,待她正欲朝疏影继续发问,哪知疏影却低低出声:“若是想活命,你可以丢下本公子,自行凭着轻功跃出上去。只不过,周围有沙石碎粒,也许你仅是跃至半空,便被沙石砸下来,徒劳无功。” 他一说完,他缠在她腰间的手便紧了不少,他全身紧贴着苏陌,胸膛里的心,也不由跳快了几分。 ------------ (075)寺中雾霭,暗棘生5 周围寒玉墙的声响更是大了几分,脚底也宛如泥潭,带了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软。 苏陌来不及多想,知晓此番若是顶着沙砾强行飞身而上,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如此一来,她还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还有几分转机。 片刻,她也没时间伸手挥开缠在她身上的疏影,仅是急忙伸手再往旁边的寒玉震去,此番,她力道仅用了五成。 那疏影却是突然笑出声来,嗓音松懈,带了几分紧张过后的释然。他缠紧苏陌,此番更是将脑袋也贴在了苏陌身上,在苏陌怒急交加之际,他道:“再往正北方震一掌。” 苏陌一怔,只觉他此际的嗓音不似往日里的邪肆魅惑,反而如初春暖阳般,真真正正的带了几分人气与温和。 她压制着心底的错愕,急忙伸手往正北方隔空震去,此番力道,她仍是仅用了五成。片刻之际,黑洞轰隆声更是剧烈,地面不住摇晃,从天而降的细碎沙石与尘土源源不断的落在苏陌身上,使得苏陌方寸一乱,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一片黑暗,毫无丝毫转机。 此际的一分一秒,都似是很长,长得磨人心智,令人发疯。苏陌终究是无法淡定,心头蔓延而出了几丝绝望。她未料到,她苏陌一生,竟会葬身于此。 忆起师父临终前的遗言,忆起自己那些抱负,她心头悲戚,一股浓郁的无力感蔓延而来。 这时,那双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一紧,疏影顿时将她搂入了怀里。温热的气息裹住了她的全身,她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未到最后,怎能如此绝望。苏陌,本公子方才已然给了你独自离去的机会,然而你却未离开。从今以后,你想再与本公子划开界限,便难了。”耳畔传来疏影那略带释然的嗓音,他嘴里温热的气息全数喷在了她的发上,惹得苏陌浑身一颤。 他嗓音一落,未带苏陌回神,他已然搂紧她往一旁的寒玉墙撞去。 此际,他可谓是以肉身相博,察觉到他的意图,苏陌大惊,然而她还未来得及阻止,疏影已然搂着她猛烈的撞在了那道寒玉墙上。 黑洞四方摇曳,轰隆声不绝于耳,骇人锥心。然而疏影因猛烈的撞击而发出的闷哼及骨骼活生生折断的声音,更显得气氛骇人震惊了不少。 苏陌脸色嗖然一白,她被疏影护得甚好,即便他此际骨骼折断,她却毫无损伤。闻得他往前喷出一口血来,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她眉宇一蹙,竟是头一次对血反感。 黑暗里,她不知此际的疏影如何了,然而仅是片刻,旁边的寒玉墙顿时破开了一道微大的口子,金黄的光立即蔓延出来,骤然照亮了黑洞。 疏影似是已然支持不住了,他全身软在苏陌身上,脑袋搭在她肩头的瞬间,道:“走!” 苏陌当即回神,立即扶着疏影穿过了那道口子,出了黑洞。仅是眨眼功夫,那黑洞轰然中塌,震得地面猛烈摇曳。 苏陌扶着疏影完全站不稳,双双倒地,良久,待地面停止震动,苏陌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视线迂回,苏陌将周围打量一遍,才觉此番他们所处之地,竟是真正的黄金窟。满目金灿灿的金条,险些晃花了她的眼。然而,此番她却高兴不起来,只因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番心情,的确还未平息下来。 她于地上坐了良久,这时,倒在她身边的疏影微微动了动。 她缓缓回神,终于朝他打量而去。此番,只见他浑身是灰,但他身上那斑驳湿润的血迹,却是极为刺眼。他发丝凌乱不堪,一张妖娆的脸也道出都是灰尘,不显原来的妖冶如华。 他一身狼狈,然而他那双深黑的眼眸却染了几分笑意。苏陌迎视上他的眸光,沉默了半晌,才道:“此番情景,你竟还有心思笑。” 疏影眸色不变,仅是盯了她一会儿,嘶哑着嗓音道:“怎能不高兴,你如今可是欠本公子一命呢。” 苏陌不置可否,道:“以肉相搏,不惜骨骼碎裂撞出一条逃生缝隙。疏影公子,我究竟该说你对自己甚为残忍无情,还是该说你逃生欲望强烈?” 疏影道:“本公子说过,这世上未有什么能使本公子瞧得上眼,包括,本公子的命。你口中所说的逃生欲望,本公子倒是从未有过。你可知,当本公子让你独自飞身出去时,心头是何想法?” 苏陌不答,仅是一眼复杂的望着他。 他笑笑,道:“你当时若真抛下本公子独自飞身逃命,本公子不仅会让你飞不上去,更会亲自让你葬身于那黑洞。不过,你终究是未抛下本公子呢,呵。” 苏陌眸色一震,心生一抹复杂。 这男人,生死一线之际,他竟还有心试探。不得不说,这男人,当真是阴柔腹黑,竟能那命来赌博。 她暗自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口气,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扔在他面前,道:“金疮药虽不能医治你断裂的骨头,但涂抹你身上的伤口,也是极好。” 疏影勾唇一笑,此际他虽面上带了一层灰,笑着也毫无妖媚邪肆之感,但苏陌瞧着他的眼睛,却觉得他此番笑得特别真实,宛若得了糖的孩子,竟连眸光都柔和了几分。 “你是在担忧本公子。”并非问句,而是他自信的称述。 苏陌淡然瞥他,平静道:“我欠你一命,自会知恩图报。” 疏影不信,嘶哑着嗓音朝她笑道:“女人皆是口是心非之人呢。” 苏陌一怔,心头蔓出几抹嗤笑。不得不说,这疏影倒是自信得过了头。她苏陌也算是江湖中人,这疏影方才救她一命,她自然对他有所改观,但这‘担忧’一词,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萍水相逢,各谋其利。她与他二,怕是永远都成不了互相关心之人。 见苏陌沉默,并未矢口否认。疏影眸中的笑意又深了几许,他伸手略微颤抖的拾起那只瓷瓶,有些悠远的道:“我娘临死时说过,第一个护我之人,便是我的娘子。” 苏陌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朝她笑笑,深黑的眸子直锁她的眼睛,盯了良久,才认真的道:“日后,我就一直呆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浪迹天涯,看遍人世花开,从此不再想其它的事,我们就在一起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如何?” 苏陌心生错愕,此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似乎就是他所说的第一个护他之人。不过说来也可笑,她何时护过他了?纵然是今夜,也是他以身相搏,才让她安全渡过了生死一线呢。 苏陌朝他望着,神色一敛,淡道:“疏影公子与我,并非一路人,又何来的一起浪迹天涯,看遍花开。”说着,她嗓音微微一顿,又道:“再说,我倒是未曾护过你呢。即便是护,也是你今夜护了我,从此,我便欠你一个恩情。” 疏影眸色顿时滑过一抹煞气,话语也嗖然冷了一分:“你这般说,是在拒绝本公子?” 苏陌道:“拒绝谈不上。要与疏影公子一起浪迹天下,看遍花开之人,乃是你日后的妻,而非我。” “可你注定是我的娘子。” “疏影公子这是何意?你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且从未有过风花雪月,花前月下,说来,疏影公子突然这般说,莫不是又想算计些什么?”苏陌淡道。 疏影眸色一深,盯了她良久,才突然一笑:“呵,没想到,你对本公子的防备,竟是这般深。”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你我是否陌路,还得拭目以待。只不过,你可知,我本打算放下一切与你浪迹江湖,真正体会一次人世温情,但你却拒绝了。如此,我日后做出了什么,也是你一手促成。” 苏陌眉宇一蹙:“疏影公子又何须危言耸听。你日后如何,关我何事。难不成你当真信你母亲临终之言,以为我真是你命定中的妻?” 疏影眸色一冷,不言了。 他双手捏紧那只金疮药瓶,半晌才松开瓶子,朝苏陌道:“本公子如今身受重伤,无法动弹,你是要本公子自己上药?” 苏陌眸光望他身上一扫,淡道:“难不成疏影公子还想我为你上药?” ------------ (076)寺中雾霭,暗棘生6 疏影眸色一动,笑道:“你不愿意?”说着,他嗓音一顿,嘶哑着嗓音道:“好歹本公子也救了你一命,你竟连药都不给本公子上。你身上好歹也有些江湖气,怎连江湖上的知恩图报都不懂?” 苏陌淡眼瞥他,心生一抹复杂。 她眸色幽幽的望着疏影,而他却是极为自然的迎上苏陌的眸光,毫无丝毫避讳。 半晌,苏陌朝他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既然你提醒我要知恩图报,我若不亲自替你上药,似是说不过去了。”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既然如此,疏影公子,我先得罪了。” 嗓音一落,苏陌挪动着身子坐在他身边,一手夺过他手中的瓷瓶。片刻,在他深黑眸光的凝视下,她朝他淡然一笑,修长的手指顿时探上了他早已被灰尘染得瞧不出颜色的腰带。 解开他腰带的刹那,她明显察觉他浑身一僵。苏陌心生讽刺,他身子这般敏感,也敢在她面前这般逼她,如此一来,她今儿倒是要瞧瞧,他任由她扒他衣衫的底线究竟有多深! 苏陌极为干脆的褪下了他的外袍,入目,却见他雪白的亵衣上全是鲜血斑驳,明艳而又刺眼。苏陌心头微震,暗自敛神,故作平静的伸手探上了他的亵衣。待她正欲剥开他的亵衣,那疏影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苏陌面上毫无诧异,仅是挑眉朝他望去,笑道:“你这是做何?” 疏影盯了她半晌,才道:“你脱我衣衫,倒是顺手。难不成在你眼中,竟毫无男女之妨?又或是,你在任何男人面前,都能这般平静的脱他们的衣服,竟连一丝羞耻之心都未有?” 苏陌微微一怔,有些不解了。说来,她此番也是照他的意思脱他的衣服为他上药罢了。如今,她还未怒,他倒是先怒了。不得不说,有时这疏影,当真是令人难以看透。 苏陌暗自沉默片刻,朝他略带兴味的笑道:“我自是介意男女之妨,只不过,你如今身受重伤,替你上药为大。”说着,苏陌嗓音一顿,又道:“再说,上次在宫中的怡清殿,我便已然褪过你的衣衫,替你上过药。若疏影公子真在意男女之妨,你上次就该提醒我。” 疏影不言,仅是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表情,良久,他深黑的眸中却微微漫过几丝复杂笑意。 他松开了苏陌的手,苏陌一得解脱,继续云淡风轻的揭他的亵衣,待将他的亵衣脱下,双目瞧得他满身伤痕时,她的心,再度微微一震。 上次他于宫中受伤,她便知晓他浑身布新旧交错的血鞭印,如今再瞧他的身子,却见他身上不仅到处都遍布着血鞭印,他前些日子在宫中所受的箭伤也未完全愈合,如今,更令她刺目震撼的是他胳膊全数错位,森森骨头刺破了皮肉,鲜血淋漓的露了出来,瞧得苏陌头皮发麻。 他胸前塌陷了少许,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他全身毫无一丝白皙平滑之处,唯一入得眼的,便是他的脸,然而他此际的脸,却被灰尘染黑,丝毫不显常日里的邪肆飘逸。 “怎么,吓住了?”见苏陌仅顾盯着他身子瞧,疏影眸色微微一深,道。 苏陌回神,也未言,仅是瞥他一眼,而后垂眸下去,轻柔的将药瓶中的金疮药往他的伤口撒去,而后撕裂他的外袍替他的伤口包扎。此番,她倒是未再出口讽刺于他,也不知是否是他全身的伤痕刺了她的眼,竟让她平静无风的心蔓延出几丝探究与深邃来。 如此男人,聪明非凡,凭他的本事,岂会在身上落得这么多的伤痕? “你身上这些伤,是颜无伤干的?”苏陌静静埋头替他包扎伤口,良久,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疏影嘶哑着嗓音道。 苏陌抬眸瞥他一眼:“你我也相识一场,如今我又欠你一命。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脱离颜门的控制。毕竟,颜无伤乃世间魔头,你呆在他身边行事,稍有大意,死在他手上也说不准。” 她这话一落,疏影却是冷哼一声,并一手拂开她的手。 苏陌一怔,未料到这疏影竟会莫名的生气。她略微诧异的朝他望来,却见他眸色冷冽的望着她,连带嗓音都不似方才的嘶哑,反而带了几分浓郁的杀气。 “呵,世间魔头?你与颜无伤从未见过面,又怎知他是世间魔头?难不成你苏陌也如那些江湖中人一样,认为颜无伤该死?”他眸光极为冷冽,然而嗓音却是出奇的慢,慢得令人心生压抑,头皮微麻。 苏陌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表情收于眼底,眸色一深,缓道:“我又非江湖之人,自然未见过颜无伤。只是传闻里的颜无伤,阴柔暴戾,的确不是好惹的主。”说着,苏陌嗓音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朝他道:“说来,那颜无伤与我无冤无仇,我自然不会认为他该死。江湖之事,我不参与,江湖之人是否要除去颜无伤,我也不在意。” “你若不在意,为何要频频逼本公子说出他的行踪?”疏影紧逼。 苏陌淡笑一声,道:“我要找出颜无伤,仅是对他有事相求罢了。”说着,见疏影又要启唇,苏陌先他一步道:“你还是别费劲问我求颜无伤何事了,我以前便告知过你,我不会与你说。” 疏影眸色微微一深,挑眉望她,隐隐带着几分复杂与威胁。 苏陌伸手继续往他身上的其它伤口撒金疮药,顺势淡道:“平日里瞧得疏影公子深藏不露,笑不达眼底,怎这一受伤,连阴晴不定的心思与情绪全蔓延在脸上了呢。” 疏影不置可否,仅是慢腾腾的合上眸子,沉着嗓音道:“本公子冷,你上药与包扎伤口时手脚麻利点!” 苏陌眸色一动,心头蔓延出几抹嗤笑。这人,竟开始使唤她了呢,呵。 “疏影公子这满身的伤,瞧着倒是骇人,即便我想手脚麻利点,也是无法。”苏陌淡笑。 疏影突然睁眼瞥她一眼,而后又闭上眸子,若有无意的道:“本无意打理这些伤痕,但你若觉得难以入眼,日后本公子抓了医仙问他要点去疤的药便是。” 苏陌那双正为他包扎伤口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她朝他道:“无妨。疏影公子不用为我做什么改变。” 不得不说,这人倒是狂妄,明明是有求于医仙,他却出口便是‘抓’。难不成,与颜无伤那魔头呆久了,耳濡目染中,他也不由带了几分嚣张与狂妄? ------------ (077)寺中雾霭,暗棘生7 待苏陌替他处理完伤口,苏陌倒是慢腾腾的替他穿好亵衣,朝他淡道:“你伤势太重,仅是金疮药怕是无法。等我们出去后,还得找大夫替你接骨。” 疏影终于睁开眸子朝她望来,许是因方才闭眸休息了片刻,他此番的精神也稍稍好了几分,连带嗓音也不如方才那般嘶哑:“出去后,你要向慕容侯爷如何介绍本公子?”说着,他嗓音一顿,意味深长的笑道:“对了,那侯爷府的三公子,可是识得本公子呢。” 苏陌微微一怔,心生复杂。 说来,这疏影出现在这守卫森严的护国寺,本是有些说不过去,若到时候她明目张胆的将他带出去,自是要惹是非。 苏陌沉默片刻,而后转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勾唇一笑,略带兴味的道:“疏影公子乃怡红楼花魁,扮女人自是不在话下。” 疏影眉角一挑,深黑的眸光朝她落来:“你的意思是?”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迎视上他那深黑狭长的眸光,淡道:“疏影公子此际倒是无需知道,到时候你配合我便行了。” 说着,苏陌也不观他的反应,反而是转眸往周围瞧了几眼,而后正欲起身在这装满金条的密室里找出路时,哪知疏影却歪着身子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般朝她道:“无须瞧了,此际,怕是仅有本公子能带你出去。”说着,他嗓音一顿:“扶本公子起来。” 苏陌一怔,沉默片刻倒是伸手扶起他,疏影顺势将身上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苏陌身上,道:“护国寺内的黄金窟,四面皆是硬石,若想出去,硬来是绝对不行。我们先往左边走,一直走到室壁处。” 苏陌眸色一深,转眸朝他望来,哪知他本是倚在她身上,她这一转眸,唇瓣不由拂过了他占满灰尘的额头。 苏陌眉宇一蹙,而那疏影却是身子一僵,片刻之际,他那双修长深黑的眸子当即染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这回瞧上本公子了?竟开始故意轻薄了?”他道。本是调侃之语,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惹得苏陌有几分恼意。 见过大言不惭的,却未见过这般嚣张狂妄的。他如今也算是受制于她,却还敢在她面前这般得瑟。难不成他真以为她苏陌绝对会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绝不会对他不利? 苏陌嗤笑一声,按捺心神。知晓此际不是调侃之际,她未出声奚落顶撞,仅是扶着疏影缓步往左行,最后在那左边的室壁前停下。 视线往面前的室壁一扫,苏陌倒是瞧得那壁头上竟然有一些五行八卦的图案。她眸色微微一深,为避免唇瓣再擦上疏影的额头,她极为小心的转眸朝他望去,问:“这些五行八卦图案上有文章?” 疏影不理她,深黑的双眸紧锁那室壁上的图案。他沉默了良久,挣扎着举手想要触碰那些图案,哪知却牵动到了伤,手未抬起来不说,那种断骨剧烈的疼痛令他刹那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他这般狼狈无力,苏陌顿觉心头畅快了几分。不得不说,这疏影一向嚣张阴柔,让人观不透他的所思所想,然此际见他吃瘪受痛,她心头的确畅快。 “要做什么,你说出来,我来做。你手臂骨裂,不易动弹。”苏陌暗自敛神,朝他淡道。 疏影深黑的眸光终于自那室壁上的图案上收回,幽幽的落向苏陌:“你倒是心思玲珑,脸上的面具戴得也深。明明想讽刺本公子,说出来的话,竟似在担心本公子。”说着,他嗓音一顿,似是想起了身边般轻笑一声,又道:“不过,像你这等聪明的女人,的确当得本公子的娘子。”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道:“疏影公子切莫忘了,我已是人妻,又岂能当得你的娘子。日后,公子还是不要胡言为好。”说着,见疏影眉宇一蹙又要说话,苏陌又道:“这室壁上的图案有何玄机?难道这暗室的通道便与这图案有关?” 疏影眸色深邃,静静的盯着苏陌,似是在极为认真的打量。 苏陌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待她正欲淡声催促,他却突然转眸望向室壁上的图案,道:“这五行八卦,集有乾坤之法。你一掌放于图案正中,混合着一成掌风于上面顺着滑三圈,而后再逆着滑五圈。记住,内力仅提一成,若是这暗室要是也被你的内力震得欲塌陷,本公子可没本事再救你一次!” 苏陌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内力仅提起一成,掌风在那图案上滑动时,也是格外的谨慎小心。 片刻,待她按照疏影所说的做完,暗室内顿时传来一道轰隆声。 苏陌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心头当即一跳,以为这其中可能又出了幺蛾子。她浑身紧绷,神色也有些不稳。不得不说,若是此番这暗室也塌了,她怕是真得葬身于此了。 察觉到她的紧张,那疏影却是轻笑出声,兴致大好的道:“呵,没想到,你也会怕。” 苏陌不理他,心弦紧绷的察觉着周围的变化。片刻之际,暗室内的轰隆声倒是减小了几分,随后,她前方的壁头上顿时破开了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石门,那石门一开,石阶乍现,那石阶小道里的一列列夜明珠倒是极为明亮,照得小道宛若白昼。 苏陌心弦一松,急忙扶着疏影入了那道口子,待脚步踏上石阶的刹那,苏陌眸色才松懈了下来,并朝疏影道:“这条石阶,可到出口?” 疏影道:“本公子倒是不知。只不过,这石阶通往出口的可能性应该很大。” 苏陌扶着他缓缓往前,道:“疏影,你如何知晓这护国寺内有黄金窟,甚至连这黄金窟的地道出路都了解得这般透彻?” 疏影轻笑一声,嗓音却带了几分疲惫,“这些都是从颜无伤那里知晓的罢了。” 苏陌眸色一深,话语微沉:“如此说来,也许颜无伤不久也会寻到这些宝藏?若当真是这样……” “你放心,颜无伤瞧不上那些金条。你尽可将它们收于囊中。”疏影不屑的道。说着,他鄙夷一笑,又朝苏陌道:“女人当真是喜欢金银,就连你,也一样呢。” 苏陌不置可否,挑眉望他:“颜无伤乃天下之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你又如何猜得透他的心思?据我所知,颜门也干了不少抢劫他人财物的勾当,若非颜门缺银子,颜门之人能如此?说来,若是颜无伤真知晓了此地的宝藏,他即便是领着颜门之人血洗护国寺,也要将这些宝藏全数运走。” 疏影冷眼朝她望来,冷笑道:“本公子说过,颜无伤瞧不上这些金条。” 苏陌眸色一动,勾唇一笑:“你并非颜无伤,怎能如此确定!” 疏影眸中顿时蔓延出了几丝不屑与冷气,但片刻,他倒是突然敛神,鬼使神差般朝苏陌笑得灿烂,在苏陌错愕之际,他柔顺的依靠在苏陌身上,有些悠远的道:“这个你无须知晓,你只要相信本公子的话便可。” 苏陌心生嗤笑,沾染灰尘的脸却沉寂了几分,眸中含了几分复杂,别无其它。她未再言语,仅是扶着疏影一路往前,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她略感疲惫之际,终于走到了石阶尽头,却见前方突然有杂草藤蔓挡住了前路。 苏陌挥手拂开它们,扶着疏影继续往前,然而待穿过这些杂草藤蔓后,前方却豁然开朗,冷风轻浮。 刹那间,苏陌心头顿时全数松懈了下来。冷风浮动,足下树叶沙沙声四溢,此情此景,应是护国寺后院无疑了。如此说来,她与疏影,终于出来了。 心头蔓延出几丝欣慰,不得不说,在那黑洞里九死一生后,如今再见天日,且又发现了护国寺的黄金窟,今夜一遭,虽是凶险横生,但却收获甚好。 “有人来了。”这时,疏影却突然低低出声。 苏陌当即回神,的确闻得有凌乱的脚步声及火把的光影由远及近。 苏陌一怔,刚欲扶着疏影离去,哪知刚往一边走了不远,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当即靠近,刹那,火光摇曳,穿透了黑暗,带了几分紧促之感。 知晓此番要无声无息的逃走已是来不及了,苏陌转眸一望,见数十名手拿火把的人已然离她不远了,且走在前方的两个人,赫然是慕容清与慕容轩。 苏陌眉宇一蹙,知晓此番是躲不过。她突然勾唇一笑,极为随意的转眸朝疏影望去,伸手便扯掉了他头上的发冠。刹那,他发丝顿时披洒而下。 他身形本就单薄曼妙,如今虽说浑身是血狼狈了些,但若不细观,的确察觉不出他是男儿身。只因他的确太过妖娆魅惑,不是女人,却甚似女人。 “苏陌,等会儿,你可得适可而止。”疏影似是猜透了苏陌用意,冷笑一声,探头将嘴大方贴往苏陌的耳畔,朝她的耳郭暧昧吹气。他嗓音极为低沉,然而却带着几分昭然若揭的警告。 ------------ (078)寺中雾霭,暗棘生8 苏陌瞪他一眼,而后神色一敛,转眸朝慕容清等人望去,静待他们走近。 今夜的慕容清,发丝微乱,衣袍披身,却连腰间的玉带都未完全系好,显然是紧急起床,连衣袍都来不及完全穿好。火把映衬在他脸色,红光剔透,若非他唇瓣抿着,且眸中带着几分怒意与冷气,她倒也会以为他是个温和尔雅之人。 “嫂嫂?”待慕容清等人走至苏陌面前驻足,那慕容轩打量了苏陌好几遍,才错愕出声。 苏陌淡笑,想来自己今夜这灰尘加身,连脸上都被灰尘覆满,着实狼狈了些。也亏得慕容轩视觉灵敏,竟还认得出她。 “三公子大半夜的不休息,怎令人到这里来了?”苏陌笑道,嗓音温润清冽,不带丝毫起伏。 慕容轩压抑着错愕的眼神,略微担忧的迎视上苏陌的眸光:“夜里有刺客行刺方丈,轩发现嫂嫂也不在,便与大哥出来寻嫂嫂了。” 说着,他转眸朝倚靠在苏陌身上的疏影望去,眸色一深,细细观察了一番,欲言又止。 苏陌面上笑意更甚,心生嗤讽。这慕容轩真心来寻她,她倒是不怀疑。而这慕容清竟拖着病体来寻她,那就太令人费神难解了。 “你今夜这身装扮,是为哪何?”正待苏陌垂眸暗思,那慕容清却是冷然出声了。 苏陌回神,转眸望去,却不料迎上了他冷气逼人的眼睛。她暗笑一声,说这慕容清是千年冰石,倒也不为过,仅凭他的眸光,便令人对‘冰石’二字心生折服呢。 “莫不是侯爷夜里眼神不好,竟看不出我这身并非刻意装扮,而是与那刺客大打一架后沾染上的灰尘?”苏陌眸色一动,嗓音平静甘洌,平静如风。 说着,见慕容清眸色一深,似是不信,她又缓道:“夜里我闻到屋顶有响动,便出来一探究竟,哪知却见到了一抹黑影。我尾随那黑影于此,与他大打一架,后因他武功甚好,我未拦住他。”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与慕容轩面上皆有些复杂,他二人皆未立即出声,反而是细细的凝视着她,脑袋里似在斟酌她的话。然而,靠在她身上的疏影,却是突然抑制不住的笑了一声,打破了这宁静复杂的气氛。 苏陌眉宇一蹙。 那慕容清此际也终于正眼望向了疏影,见疏影一身血迹斑斑的亵衣,且满头披发,乍然一瞧,的确是狼狈得扎眼。他面容大部分被发丝所挡,未挡住的部分,也被灰尘染得瞧不出模样,慕容清眸色一沉,朝苏陌问:“既是与刺客大打了一架,那这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苏陌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慕容轩却是朝慕容清道:“大哥,夜深风寒,还是先让嫂嫂回屋沐浴一番休息了吧,大哥有什么话,明日问嫂嫂也不迟。” 见慕容轩有意替苏陌解围,慕容清心头腾然冒出一抹低怒。 他朝慕容轩望来,沉着嗓音道:“三弟既然这般关心她,为何为兄将她赏给你,你不接纳?”说着,见慕容轩面色一震,眸色有些躲闪与不稳,他面上霎时带了几分深幽与复杂。 片刻,他叹了一声,继续朝慕容轩道:“三弟还是继续考虑一番吧,只不过,这时日不能太长,就半月吧,半月内,你若真想要她,为兄做主将她赏给你。” 慕容轩面色一白,朝慕容清道:“大哥怎又说这话!嫂嫂又非寻常歌姬与侍女,怎能随意赏赐。大哥怎能如此轻贱嫂嫂!” 慕容清冷哼:“女人罢了,三弟在乎得似乎过了些。” “赏?哼,本……我如今救了她一命,她的命都是我的,我都不曾开口说一个赏字,侯爷莫不是要越俎代庖?”这时,靠在苏陌身上的疏影突然出声了。他嗓音低沉缓慢,宛若阵阵阴风,摄魄寒人。 “你又是谁!本侯面前,岂容你插嘴!”慕容清心情不佳,偏巧疏影撞在了他的刀口上,不免连对疏影说话的嗓音都带了几分蔑视与威胁。 “我是谁,侯爷不必知晓。说来,以往对侯爷不甚了解,今日一见,着实与传闻中一样,莽夫罢了。”疏影勾唇一笑,挑衅道。 慕容清性子本就急,如今一闻这话,他心头的怒气当即炸开了锅。 他冷眼望着疏影,眸色杀气阵阵:“找死!”说着,他头也不回的伸手一挥,他身后的十几名手执火把的侍卫顿时栖身上去,似要捉住疏影。 “大哥!”一旁慕容轩惊讶的唤了一声。 此际的疏影却是轻笑一声,不以为意的将脑袋搭在苏陌肩头,拉长着脖子在苏陌耳畔吹了口热气,道:“你若舍得你的救命恩人被他剥皮,便冷眼旁观吧。” 苏陌终究是眸色一动,搂着疏影闪身一旁,轻巧避过那些侍卫后,朝慕容清云淡风轻的道:“侯爷何须大动干戈,他是我的侍女,见侯爷待我不好,出声刁难几句也是正常。” 苏陌不急不喘的道出了这句话。慕容清却是极为不信的朝她凝视着,而靠在她身上的疏影,却是身子一僵。 而那慕容轩却是朝苏陌温和一笑,再度出声解围:“既然是嫂嫂贴身暗卫,护着嫂嫂说话也是自然。如今夜色已深,嫂嫂先回屋子吧,轩稍后便差人给嫂嫂送热水来。” 苏陌淡笑,微微颔首,丝毫不顾慕容清凝视而来的目光,搂着疏影淡然转身。 待苏陌与疏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慕容轩叹了口气,朝一直凝视着苏陌消失的方向望着的慕容清道:“大哥又何须处处刁难嫂嫂。大哥可知,嫂嫂能委身嫁给大哥,已是我们侯府之福了。” 慕容清转眸朝他望来,眸色极为深邃:“轩还不想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为兄?” 慕容轩一怔,而后心生明然,朝慕容轩笑道:“难道大哥以为她不是苏府千金?”说着,见慕容清默认,他又叹了口气,徐徐道:“大哥无需猜忌,她的确是苏府千金。京都之人皆传苏府千金刁钻任性,宛如蛇蝎。但轩可向大哥保证,嫂嫂此人,绝非世人传言那般不堪。说来,与其说嫂嫂刁钻任性,还不如说嫂嫂薄凉淡漠,能得嫂嫂看得上眼的东西,怕是少之甚少。” 慕容清沉默了片刻,道:“你了解她?” 慕容轩眸色一动,垂眸下来,半晌,他道:“几年追寻,怎能不了解。” 慕容清眸色有些不稳,面上复杂丛生,“既然追寻了几年,为何当时我说要娶她,你会不闻不问。既然这般在意她,为何我说将她给你,你会不愿接纳?” 慕容轩嗓音悠远而已低沉:“以前,我并不知晓她便是苏府庶女,所以错过。而如今,我并非不愿接纳,而是怕她拒绝,最后连能看着她的机会都丧失。”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其实,如今这样便足矣了。以前,我只能在人群中远远看她,而如今,我至少能与她说上话了。我只求大哥能待她好点,这不仅是大哥之福,更是我们侯府之福。” 嗓音一出,见慕容清低头沉思,慕容轩眸色一沉,又道:“大哥可知,一旦皇帝对我们慕容家不利,除了太后,嫂嫂也许是我们唯一后盾。” “苏府庶女,难不成还有翻天本事!”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嗤一声,道:“为兄倒是忘了,她如今连皇上都勾搭上了,三弟之意,可是想利用她迷惑皇上?” 慕容轩一震,错愕的望向慕容清,良久才叹息道:“连心思缜密的皇上都会对嫂嫂殊待,为何大哥还不真心待嫂嫂,将她牢牢抓住?嫂嫂无需迷惑皇上,便有翻天本事。这天下江湖,若是嫂嫂想要,怕是不会太难。”说着,慕容轩嗓音一顿,嗓音更是沉然了几分:“大哥如今娶得嫂嫂,已然令无数人羡煞了,还望大哥珍惜。嫂嫂虽凉薄,但也可用真心打动。” “她究竟是何身份,竟得你如此高看!”说着,他深眼望着慕容轩,“三弟平生,可是只赞过皇上呢。” 慕容轩默道:“我仅能说,她有两个身份,其一便是苏府庶女,其二,我不能说,也请大哥莫要再问。另外,大哥也知晓轩甚少赞人,如今轩赞嫂嫂,大哥可会好生待嫂嫂?” 慕容清沉默。 慕容清打量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夜色已深了,轩先去差人替嫂嫂准备热水了,大哥伤势未好,也早些回屋休息吧。”说着便缓慢转身,背影凄凄。 待他走了不远,慕容清却朝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既然三弟不愿接纳她,只愿远远看着她足矣。如此,三弟日后还是与她保持距离为好,毕竟,叔嫂之间过于亲近,难免让人嚼舌根。” 慕容轩身形一颤,未回头,仅是良久应了一声‘是’,离去的背影显得更为单薄凄凉。 望着慕容轩的背影,慕容清眸中略微闪过一丝不忍,但片刻之际,他终究是全数收敛住了眸中的那丝不忍,转而眸色悠远的望着苏陌离去的方向,静静伫立,任由夜风拂乱他的发。 ------------ (079)寺中雾霭,暗棘生9 次日,天色刚亮,慕容清便差人来唤苏陌于佛堂礼佛。苏陌心生诧异,昨日礼佛,乃寺内小僧来唤,而今日,却是慕容清亲自差人来唤,这相比之下,着实怪异。 想来,万年冰山突然裂了道口子,怎能不令人诧异。 “哼,礼佛?你莫不是想六根清净点,日日吃斋念佛?”待苏陌欲出屋门之际,那在桌上躺了一夜的疏影裹着被子朝她幽幽的道。 苏陌驻足,转眸朝他望去,见他在那方桌上裹着被子蜷缩一团,发丝凌乱,睡眼惺忪,她不由勾唇一笑,也不回他的话,反而问道:“桌上睡着的感觉如何?” 疏影一怔,惺忪睡眼微微睁大了几分。他将苏陌上下扫视了一遍,道:“好歹本公子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昨夜让我睡这桌子,无异于恩将仇报。” 苏陌眸色一深,笑道:“你如今仅是我的侍女罢了,岂容你睡床,我睡桌子?”她微微将‘侍女’二字咬得重了些,意料之中瞧得疏影稍稍变了脸色。 疏影凝神望她,待苏陌以为他要发怒时,却见他突然勾唇一笑,略带苍白的面容灿如夏花,妖媚逼目:“侍女二字,本公子倒是不敢当。你可是本公子命定中的娘子呢。” 苏陌眸色一沉,嗓音淡了几许:“我未料到,像疏影公子这等聪明人,竟也会在意这些玄乎的话。命定二字,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呢。”说着,苏陌嗓音一顿,又道:“公子日后还是少说这话,如若不然,公子该知晓后果。” “你威胁本公子?”疏影未恼,反而是媚眼如丝的望着苏陌,嗓音柔滑,似是含了几分春水。 苏陌顿觉皮肤一颤,朝他淡道:“疏影公子好歹也是男人,说话腔调,还是正常点为好。如今,你好生休息,待我礼佛完毕之后,再来为你伤口上药。” 说着,苏陌转身,伸手拉开了屋门。 “如此,那你便早些回来,本公子等你。”疏影的嗓音不改柔媚,暧昧之气难掩。 苏陌脸色顿时一变,心底蔓延出几抹寒气,她脚下步子未停,也未回疏影一句,仅是淡然离去。 想来,她苏陌行于江湖,月倾名号虽引得无数男人倾慕,但也未有任何人敢在她面前随意挑衅暧昧。不得不说,如今这疏影,的确是心思玲珑,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惹她,却全然挑不起她的怒气。 自苏陌离去,屋子内倒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疏影望着那道合上的屋门,面上的魅惑笑意微微收拢,他那双深黑的眸子,也慢腾腾的泛上了刀光冷气。 他缓缓起身坐立,动作全然不像一个身上断了诸多骨头的重伤之人,他盘腿坐于桌上,静静运气,片刻之际,他那骨头断裂的手臂竟能随意挪动,似是完好无损。 “进来!”随后,他狭长的眸子里漫出几丝微光,嗓音不如方才那般柔媚,反而是冷如锥刺,慑人中带着几分冷血修罗般的煞气。 “主子!”刹那,一抹劲装黑影顿时自窗外窜进,卑微的跪在他面前。 疏影冷眸朝他一扫,“那皇帝差本座入宫一事,你们昨夜如何应付的?” 那黑衣男子恭敬道:“主子放心。鬼面已扮作主子模样入宫了。” “嗯。”疏影面带一丝满意,又道:“鬼面办事,本座倒是放心。只不过,那痴呆王爷也不是好扮的,你提点一番鬼面,莫要让他在宫内露出马脚。” 那黑影应了一声是,而后小心翼翼的抬眸望了疏影一眼,面上霎时漫出几分敬畏与狂喜。他弯身朝疏影一拜,嗓音抑制不住的带了几分喜色:“恭喜主子神功突破了第八层。” 疏影唇上弧度深了几许,狭长的眸子泛着几抹幽光:“本座昨夜能突破神功八层,全靠那暗洞塌陷。如若不然,本座岂有勇气自断骨头。” 那黑衣又道:“主子身上的伤,可要鬼医来治?” 疏影淡道:“不必,仅需提醒鬼医早些配出本座身上之毒的解药。说来,若是本座没隔几日便要问那女人要一次解药,也着实可笑。” “那属下这就去威胁那苏陌交出解药!”那黑影说着,然而他嗓音未落,疏影顿时伸手朝他一挥。他猝不及防,身子如断裂的风筝般狠狠撞在了墙上,而后摔落在地,也不顾全身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立即慌张的爬起来朝疏影跪着,嗓音颤抖:“主子饶命。” 疏影冷瞥他一眼,嗓音淡漠,如冷血修罗:“本座的女人,岂容你威胁。今日留你一命,若有下次,本座便将你溶了,以灌血池。” 黑衣人身形控制不住的颤抖,惊惧卑微的急忙点头,想要应话,却觉嗓子坚如硬石,连说句话都完全发不出声。 这厢的苏陌,倒是缓步往佛堂而去。 待走至佛堂内,却见护国寺方丈已然领着寺内众僧坐于佛堂内念经了。而那一身墨兰衣袍的慕容清,却是双腿盘坐在最后,修条的背影显得有些冷肃。 苏陌入内在慕容清身边盘腿坐下,那慕容清转眸朝她望来,清冷的眸色微微一怔。 此际的苏陌,并非往日里浓妆艳抹的打扮。今日,她为图简单,仅是一身白衣加身,三分之一的发丝仅由一根汉白玉簪固定,其余的全数披于后背。她面容未施浓妆,清丽卓绝的容颜摄人心魄,美得心惊。 见慕容清毫不避讳的打量,苏陌勾唇一笑,转眸朝他望来,两人眸光自然触碰上,慕容清眸色有些微闪,片刻便垂眸下去,朝她道:“你来晚了。” 他嗓音未收敛,前方打坐的和尚们纷纷扭头朝他望来,那坐于最前面的方丈,却是头也不回的提醒:“不得喧哗。” 慕容清眸色一动,面上似是有些不耐烦。他瞥了前方的方丈一眼,而后稍稍减了几分嗓音,朝苏陌道:“跟本侯来!” 说着,他干脆起身,脚步微轻的出了佛堂。 苏陌淡笑,眸色深幽。她缓缓起身而立,待出得佛堂,便见慕容清正立在回廊里等她。 她面容带笑,缓步走至他面前,朝他道:“侯爷可是有话与我说?”说着,嗓音一顿:“难不成侯爷又要让我为你找本经书?” 慕容清轻哼一声,转身往前缓缓踏步。苏陌不置可否,面上淡笑不减,也跟着他往前。 一路无言。 良久,待慕容清走至护国寺后院的一棵硕大的梧桐树下才驻足。此际深秋,冷风浮动,扫落梧桐树上的枯叶,那慕容清就这般站于风中,周围落叶枚枚,瞧着倒是有几分羽化凄凄之感。 苏陌立在他身边,环视了一眼周围满地落叶的景致,而后稍稍拢了拢身上的白衣,朝慕容清淡道:“侯爷有话便直说吧。” 慕容清望她一样,眸色深邃:“你姐姐……” 他话还未说完,苏陌便嗤笑着打断:“侯爷带我来此,莫不是要说关于苏青的事?”说着,嗓音带了几分讽刺:“我已然说过,侯爷与苏青之事,我不会过问,一月后,我定会自行离去。若是侯爷还不放心,我可要立张字据?” ------------ (080)寺中雾霭,暗棘生10 慕容清破天荒的未恼,仅是深眼望她,良久,才冷然的道:“本侯与你的一月之约,似得改改。” 苏陌一怔,挑眉望他,“呵,侯爷倒是说说,欲如何改?难不成侯爷如今便要赶我走?”说着,苏陌若有无意的笑了,嗓音宛若清风无痕:“若当真是这样,也可。仅是一个落脚之地罢了,京都这般大,除了侯府,能选择之地,也多。” 慕容清眸色一深,也未计较苏陌的话,仅是直入重心的道:“一月之约!本侯让你以侯府夫人为名留在侯府一月,供你荣华。一月后,若是侯府有难,你须得出手相助。” 苏陌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眸中滑过几抹讽刺:“怎么,侯爷的条件换成这个了?那苏青呢?以前之约,侯爷可是让我离去之际替你夺回苏青呢。” 慕容清不置可否,垂眸冷道,“你是要笑话本侯识人不清?” 苏陌道:“岂敢。说来,侯爷甚为英明,但所谓英雄也难过美人关,侯爷被苏青的柔情冲昏头脑也是正常。我,又岂会笑话侯爷。” 说着,见慕容清面色微怒,似是极为排斥有关苏青的话题。苏陌淡笑,眸色悠然,又道:“只不过,侯爷如今的条件,我倒是无法应允。我一介平庸女流,又岂有本事在侯府危难之际出手相救。再说,侯爷甚得太后宠爱,侯府有难,怕是天方夜谭。” 慕容清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嗓音微微提了几分:“你以为本侯当真不知你的能耐?” 苏陌笑了,歪头瞧他,嗓音随意:“侯爷倒是说说,我有何能耐?” 慕容清眸色渐冷:“能帮皇上夺得藩王兵符,你还敢说你没本事?能得本侯三弟一声赞语,你还敢说你平庸?”说着,嗓音一顿,话语带着几分凌厉:“苏陌,除了苏府庶女,你还有何身份?你隐藏侯府,究竟意欲何为?” “看来,侯爷今日拐着弯说话,是想套我的身份呢。”苏陌淡道。 慕容清不置可否,深眸凝视着她:“包括你那身浓妆艳抹的装扮,也是你掩人耳目故意为之的吧。苏陌,你处心积虑的呆在侯府,处心积虑的接近本侯的三弟与皇上,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呵,处心积虑?”苏陌勾唇一笑,眸色平稳如常,精致卓绝的面容却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嗤讽。她迎视上慕容清深幽的眸光,道:“没想到,我顺应太后懿旨嫁给侯爷,却成了处心积虑的阴险之辈。试问侯爷,侯府有何东西是我可以处心积虑算计的?难不成是侯爷的真心么?” 说着,见慕容清面色复杂,她又道:“侯爷可得弄清了,并非我接近三公子,而是三公子接近我。另外,至于皇上,与其说我处心积虑的接近他,还不如说他主动算计我,要将我推知宫闱的风尖浪口。” 慕容清冷哼:“你还想瞒本侯?你以为本侯会信你的胡言?” 苏陌淡道:“我有何可瞒侯爷的?若是我苏陌想作何,又岂会等到现在!”说着,见慕容清面色更是复杂了几分,苏陌心生无趣,淡道:“若是侯爷仅有这事问我,我没什么好说的。今日起得早,还未用过早膳,若是侯爷没其它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嗓音一落,苏陌并不待慕容清言话,干脆转身踏步。 慕容清恼怒难耐。寻常之人见了他皆是恭敬畏惧,惟独这苏陌,却是次次踩他的气焰,惹得他有怒难言。 见苏陌往前,丝毫不理会他。他从未受过这等忽视,心底长久养成的傲气顿时漫了出来。他几步上前拉住苏陌胳膊,在苏陌挑眉望他之际,他冷道:“本侯同意让你走了?苏陌,本侯面前,岂容你……” 苏陌兴致缺缺,出声打断:“难不成侯爷还有话问我?”说着,嗓音一顿,“既然如此,那便边走边说吧。” 话语甫一落音,苏陌极为自然的拨下慕容清的手,见慕容清气得又要伸手来握她的胳膊,她眸色一深,先他一步拉住他的手,绝色精致的面容带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侯爷身子未好,还是让我拉着你为好。” 说着,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慕容清突然沉默,怒气满面的脸上顿时滑过缕缕复杂。 他满眼深邃的望着苏陌,却未挣脱开她的手,任由她拉着他的手往前。风拂来,落叶纷飞,时间静止。 多年以后,待慕容清再忆起这二人破天荒拉手而行的一幕,其中的浅浅的波动与错愕与现实的物是人非相对比,会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陌拉着慕容清一路往前,待入得寺内斋堂,倒是惊了堂内桌旁那饮着稀粥的慕容轩。 慕容轩深眼扫过苏陌与慕容轩相缠的手,面色不稳,眸中深处顿时滑过缕缕黯然与震惊。但仅是片刻,他便全数收敛住了神色,笑意清浅的朝苏陌与慕容清望着,温声道:“大哥与嫂嫂怎未在佛堂礼佛?” 苏陌拉着慕容清在慕容轩的桌旁坐下,而后淡然迎视上慕容轩的目光,笑道:“腹中空空,岂有力气礼佛。” 嗓音一出,那慕容清冷哼一声。 慕容轩若有无意的望慕容清一样,而后朝苏陌温和而笑,亲自起身替苏陌与慕容清各自端了碗清粥过来,朗然道:“大哥与嫂嫂先喝点稀粥垫底吧。” 苏陌颔首,放开慕容清的手,端着碗喝了一口粥,朝慕容轩随意如风的道:“三公子倒是体贴。” 慕容轩一怔,眸底深处带了几分苦涩。他瞟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慕容清,而后朝苏陌道:“嫂嫂过奖了。轩还有事,先出去了。” 见他起身欲走,苏陌道:“三公子若是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可否去我屋中替我治治我那侍女的伤?” 慕容轩驻足朝她望来,还未回话,那慕容清却冷道:“你以为三弟什么伤都能治?本侯瞧你那侍女也不似简单之人,难不成还要本侯三弟屈尊降贵的替她疗伤?” 苏陌完全无视慕容清,仅是淡笑盈然的朝慕容轩望着。慕容清错愕了一阵,朝苏陌点头颔首:“既然嫂嫂这般说,轩自然会去。只是,轩医术尚浅,也不知帮得上忙否。” 苏陌知晓他这般自谦,目的是不愿在慕容清面前透露‘医仙’名号。她了然朝慕容轩笑笑,缓道:“有劳三公子了。若是帮不上忙,也是我那侍女造化不佳了。” 说来,疏影那厮,伤得的确够重。她的金疮药只能医治他皮肉上的伤,而他断骨裂伤,还得由慕容轩来治。 疏影那人城府极深,心思玲珑。若是能如慕容轩这般拉拢他,她不仅能轻而易举的寻得颜无伤,日后流月宫,想必更是如鱼得水。 另外,对付疏影,只可软硬兼磨,威逼利诱,若是完全硬来,凭他的性子,怕是会适得其反。 ------------ (081)芳华梦落,宫中宴1 一碗粥喝下来,苏陌并未肚饱。想来,日日在这护国寺内清粥素菜,似是连味觉都快磨没了。 抬眸瞧了一眼慕容清,却见他面前碗内的粥一口未动。他一直静坐着望她,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常日里的冷气,眸色悠远,倒是不知他在想什么。 苏陌迎上他的眸光,然而即便与他眸光一汇,他眸光全无重心,黑瞳虽映着她的面容,但他却未真正瞧见她似的。片刻,苏陌笑笑,嗓音宛如清风朗月,带着几分悠然:“侯爷在想什么?这粥,侯爷是不打算喝了?” 她这话一出,慕容清那深黑的眸子逐渐有了几分神韵,似是回神了。 他凝视着苏陌,嗓音依旧有些冷:“本侯怎不知你竟有暗卫?”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这护国寺内守卫严密,到处都是侍卫,你的暗卫是如何跟进来的?” 苏陌淡笑:“没想到侯爷走神,竟是因为这个。说来,我那暗卫,轻功武艺倒是甚好,要避人耳目的入这护国寺,也是正常,侯爷又何须耿耿于怀!” 说着,见慕容清又要启唇言话,苏陌眸色一动,精致如风的面上滑过一抹无趣。她朝慕容清的眸子凝去,先他一步出声淡道:“侯爷,此事此际,应该不用再去佛堂礼佛了吧?” 慕容清未料苏陌突然出声,后话一阻,沉脸点头。 见状,苏陌浅笑,而后缓然起身,朝他道:“如此,那我便先行离去了,侯爷将你面前的粥喝完,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嗓音一出,苏陌也不顾慕容清面色,淡然往前踏步,身子轻盈,身上白纱翩跹,瞧着倒是清雅卓绝,似是有几分羽化之感。 慕容清脸色一沉,当即起身盯着她的背影冷道:“本侯让你走了?” 苏陌不置可否,宛若未闻,足下步子不做丝毫停留,淡然往前。突然之间,她倒是有些认同昨夜疏影所说的话了,这慕容清,有时瞧着,的确莽夫一枚。 身居侯爷之位,享太后恩宠。不得不说,这慕容清已然够让人眼红了,便是那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对他有几分不畅,若是他不懂收敛性子,不懂算计,侯府没落,那是早晚的事。 毕竟,那皇帝可不是等闲之辈呢。若那皇帝要对付慕容清,凭慕容清这等莽撞易怒的性子,怕是…… “本侯让你走了?苏陌,谁借你这般大的胆子,竟这般不将本侯放于眼里!”见苏陌未停,慕容清心底窜出几抹怒气,他当即伸掌拍桌,震得桌上的粥碗顿时一裂,那粥却是立即顺着桌沿在他的袍子上滴了少许。 苏陌终于驻足,回眸一瞧,便见得他袍子上的清粥。再抬眸瞧慕容清那青红交加的脸色,苏陌心生嗤笑。她丝毫不理会慕容清那似要杀人的目光,反而勾唇朝他一笑,而后叹了口气,朝他道:“侯爷倒是易怒呢。想来,侯爷定是被人阳奉阴违惯了,一旦见我不顺从你的话,不将你供在心里,你便懊恼了吧?” 慕容清眸色一沉,冷盯着她,不置可否。 苏陌笑笑,又道:“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侯爷虽谈不上夫妻,但也相识一场。有的话,我便先提了,也算是为侯爷好。”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侯爷身居高位,自我为尊的性子怕是在旁人的奉承中养成了,只不过,我还是得奉劝侯爷一句,即便这性子改不了,但收敛脾性,擅于隐藏情绪与怒气,也甚为重要。” 慕容清那刚毅面上嗖然滑过一道复杂与不屑,“你这是在教本侯该如何?” 苏陌神色稍敛,淡道:“教,倒是说不上。侯爷也无须因我的话做什么改变。我只是提提罢了。另外,皇上心思缜密,非常人能应付。如今皇上对侯爷倒是的确动了心思,侯爷还是小心为好。” 嗓音一出,苏陌意味深长的望了慕容清一眼,而后再度回眸,踏步往前。她苏陌并非好事之人,慕容清日后如何,她也没心思理会。只不过,那阴柔腹黑的皇帝在她面前倒是深不可测,她,又如何能让他一帆风顺的将慕容清踩在脚底! 不得不说,不时提点一下慕容清,让慕容清与皇帝斗,这戏,不仅精彩,更能让她坐收渔利,省却不少麻烦。 待走出斋堂,苏陌一路往前,循着慕容轩的厢房踏去。 待走至慕容轩的屋外,她伸手敲门。片刻,门开了,映入她眸中的,是慕容轩那张俊美儒雅的脸。 瞧清她后,慕容轩一怔,眸色略微躲闪,面上染了一分诧异:“嫂嫂怎来这里了?” 苏陌意味深长的打量他一眼,倒是极为自然的绕过他入了他的屋子,见屋内各处都摆着药花药草,她愣了愣,择了不远处的圆凳坐下,而后朝跟来且站在她面前的慕容轩笑道:“粥喝完了,便想来邀你一同去为我那侍女接骨。” 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三公子应该忙完你手头上的事了吧?若是还未忙完,我等着。” 慕容轩眸色一深,依旧躲闪着她的眸光,嗓音带了几分无奈:“嫂嫂又何须亲自来,轩答应嫂嫂的事,自然会办到。” 苏陌道:“无妨。说来,近日三公子与我倒是疏影了些呢。”说着,见慕容清错愕的朝她望来,见她静静的望着他,他眸色一怔,当即错开了视线。 苏陌勾唇一笑,又道:“就如现在,三公子可是连我的眸光都不敢触及了呢。” 慕容轩未料到苏陌会这般明朗的说出来。他诧异的望向苏陌,沉默了片刻,才朝苏陌温和道:“轩岂会疏远嫂嫂,嫂嫂多虑了。” 他那大哥的话仍时时绕于他耳里,叔嫂之间,不该过多亲近,免得惹了闲话。说来,他那大哥说得并未错,既然他慕容轩仅愿时时看着她便足矣,他又岂能在她面前透露自己的心思。 苏陌浅笑一声,对慕容轩的话自是不信。然而,她却未挑破,仅是缓道:“既然不曾疏离便好。说来,我对三公子甚为欣赏,倒是不愿你与我之间生了间隙。” 慕容轩眸色一动,心底滑过一抹浅浅的喜意。他朝苏陌望了一眼,嗓音温和如风:“嫂嫂放心,既然轩入了流月宫,自然不会与嫂嫂生出隔阂。”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嫂嫂不是说要去诊治你那暗卫吗?如今便可以过去了。” 苏陌挑眉问:“你手头上的事做完了?” 慕容轩道:“本是要将这一屋子的药花药草搬到外面晒晒的,但如今时日尚早,日头不盛,想来,待治过嫂嫂的暗卫后,再回来将它们搬出去也不迟。” 苏陌淡笑:“我倒是忘了,三公子身为医仙,想必日日都与药花药草打交道吧?呵,如此,待我哪日无趣了,便来让三公子教我认些药花药草,长点见识,如何?” 慕容轩一怔,微微垂眸,面上染了几抹笑,“若是嫂嫂想学,轩自然好生教嫂嫂。” 苏陌瞥他一眼,眸色带了几分深邃。片刻,她起身而立,朝他笑道:“嗯,那到时候,得有劳三公子了。”嗓音一落,她便往不远处的屋门踏去。 慕容轩跟在她身后,沉默了半晌,才道:“嫂嫂日后,切莫与轩客气了。”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薄唇一勾,未言。 慕容轩与苏陌的屋子相隔甚近,不久,待苏陌与慕容轩行至她的厢房外,她伸手极为干脆的推开屋门,入眼,那裹着被褥的疏影正靠坐在床角,面色苍白的望她。 苏陌面色一沉,眸色深幽,染了几许复杂。她倒是未料到,她离去之际,这厮还满腹怨气的躺在桌子上,如今她回来,他倒是擅自挪到她的床上了。 他如今全身骨头错位,多数断裂,即便他武功出神入化,内力浑厚,但要从桌子上挪到床上,也甚为不易吧。如今,若她猜得不错,他那裹在被褥下的身子上的伤口,定然又裂开了,血迹斑驳了吧。 不得不说,有时这疏影所做的事,当真是不要命呢。 ------------ (082)芳华梦落,宫中宴2 苏陌不动声色的与慕容轩一道走至床边,眸光朝那疏影扫视一番,疏影任由她打量,突然间却苍白着脸朝她笑笑:“你倒是舍得回来了,本公子好饿。” 他一出声,苏陌眼角一抽,而那慕容轩却是略带错愕的出声:“疏影?” 疏影这才慕容轩望去,施舍般的瞥了一眼,嘶哑着嗓音笑道:“公子好眼力呢,竟还记得本公子。” 慕容轩微微敛神,他眸色微沉。他怎能不认得他,他几番陪苏陌入怡红楼,岂能对这怡红楼的花魁不熟。只不过,那几次的疏影,皆是妖娆薄衣,媚态尽显,虽倾城妖媚,但也不似如今这般带了几分男人之气。 他眉宇不由蹙了起来,再度不动声色的将疏影打量了一遍后,他道:“我倒是未料到,怡红楼的疏影姑娘,竟是男子。”说着,转眸朝苏陌望来,眸中染了几丝担忧:“他怎在嫂嫂屋内?难道昨夜靠在嫂嫂身上的侍女,便是他?” 苏陌不置可否,朝慕容轩淡笑:“昨日我那般说,仅是不愿你大哥多做怀疑罢了。接下来几日,还望三公子多做隐瞒,若让你大哥也知晓疏影并非我的侍女,且是男儿身,你大哥怕是不会放过他。” 慕容轩眸色一深:“嫂嫂在担心他?嫂嫂如今与他共处一室,将大哥置于何处。” 苏陌道:“三公子又何须事事都将我与你大哥扯于一起?我与你大哥之间如何,你又非不知。” 慕容轩面色微微染了几许复杂,他缓然低头,眸色悠远黯然:“倒是轩多事了。” 苏陌细细将他打量一眼,眸色一动,浅笑道:“三公子方才所言,我也自是理解。只不过,侯爷待我如何,三公子也知晓,我又何须为了侯爷而事事为他考量。”说着,嗓音一顿,转眸朝一脸看戏的疏影望去,道:“快些躺好,让三公子替你接骨。” 疏影勾唇一笑,不慌不忙的迎上她的目光,眸色深幽,“不用了,本公子不喜旁人碰。” 苏陌眉宇一蹙。她倒是未料到,这疏影倒是耍起性子来了。在怡红楼里,她便尝试过他的阴晴不定,如今再这般,她倒是生了几许不耐烦。 “疏影,此际可不是你耍性子之际。我苏陌受你之恩,自然要找人将你治好。”苏陌眸色微敛,嗓音平稳无波。 疏影挑眉往她,面上的笑容顿时带了几分魅惑邪肆:“你只是为了报恩才这样待本公子?”说着,轻笑一声:“如此,便不必了。也许本公子成了一辈子的废人,你还会因愧疚而养本公子一辈子呢。” 苏陌眸中滑过一抹嗤笑与不耐烦。 一旁的慕容清却蹙眉上前一步,嗓音未如常日里的温和有礼,反而带了几分疏离:“疏影公子还是别这般说,一辈子的废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疏影不以为意,挑眉朝慕容轩望来,又欲说话。苏陌却淡然出声:“三公子无须与他多言,开始治吧。” 疏影眸色一寒,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他朝苏陌望来,低沉嘶哑的嗓音带了几分威胁:“本公子说过,不喜旁人触碰。” “嫂嫂,这……”慕容轩为难的朝苏陌望来。说来,他慕容轩行医多年,却未见过这等无赖之人。如今,他总不可能强行上前扒了他的被褥,替他施针接骨吧。 此际的苏陌,倒是淡然而立,她也未瞧慕容轩,仅是迎视上疏影那带着几分寒意的眸子,淡道:“我平时也不喜欠人恩情,所以,你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接骨。”说着,不再瞧他那再度寒了几许的眸光,苏陌转眸朝慕容轩望去,又道:“三公子,治吧。” 慕容轩一怔,眸色微微滑过几许无奈。他继续朝床沿靠近了一分,正欲朝疏影伸手,刹那之际,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般转眸朝苏陌望来:“嫂嫂不出去?” 好歹也是为男人接骨疗伤,脱衣之事自然免不了。而他这嫂嫂,似乎明显未有要出去之意呢。 苏陌浅笑,虽说自己不太避讳男女之妨,而疏影的身子,她也瞧过,然如今慕容轩在此,她也不好留下来。 “这便出去。”苏陌顺势道了一句,正欲转身,然而就在此际,那床上斜靠着的疏影突然自被褥里伸出青肿不堪的胳膊朝慕容轩挥掌,还趁势冷道:“出去!” 慕容轩怔住,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疏影那一掌挥得足下不稳,倾身便往一旁倒去。 苏陌眉宇一蹙,极快伸手扶住慕容轩。慕容轩惊魂未定,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身子也靠在了她的身上。 “出去!”此际的疏影却是勾着薄唇冷冽的瞧着慕容轩抓着苏陌的手,嗓音再度低沉了好几个调。 慕容轩这才回神,慌张的放开苏陌的胳膊,并僵硬着身子急忙往旁边走了一步,拉开了他与苏陌的距离,不由间,他面颊露着尴尬,耳根微红,而他眸底深处,却漫出了几抹欣慰与喜色。 苏陌并未瞧慕容轩的反应,仅是微怒的瞧着疏影。 想来,她几番忍耐,却不料这疏影在这个时候竟给她耍性子了。说来,她倒是未料到,这一向心思玲珑,阴柔腹黑的疏影,竟有这等时候。难不成,他当真以为就凭他救过她一命,她苏陌便会对他百般忍让?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不动声色的将他那只露在被褥外的青肿手掌望了一眼,挑着嗓音淡道:“当真不治?” 疏影深幽的眸子直锁她的眼睛,面容虽苍白,但却丝毫掩不住他的俊美妖媚。 “本公子,不喜旁人触碰。”他依旧是这句,说着,不屑的朝慕容轩瞥一眼:“不治。” 苏陌面色当即一沉,终究是不耐烦了。 “这可由不得你了。”她朝疏影冷道,说着,她顿时上前一步贴近床沿,弯身便伸手扒他的被褥。 疏影怔住,深黑的眸子里顿时漫过一缕不合乎他的错愕。 “你干什么!”他吼了一声。正欲阻拦,奈何苏陌却是一指点上了他的定穴,疏影顿时动弹不得,眼睛都气红了。 苏陌双手不停,极快的扒开了他的被褥,见他身上的亵衣果真血迹斑驳,她眉宇一蹙,略微轻柔的扶着他躺下,待她的指尖探上他的亵衣,欲为他解衣时,一旁震惊错愕着的慕容轩顿时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劫住苏陌的手:“嫂嫂,还是轩来吧。” 嗓音还未落音,他又飞快的放开苏陌的手,垂眸道:“轩失礼了。不过,疏影公子好歹也是男子,嫂嫂还是先出去吧。” 苏陌朝他颔首一番,垂眸朝疏影望来,却见他红着眸子冷盯着她,她勾唇一笑,而后又朝那慕容轩道:“有劳三公子了。”说着便淡然起身,缓慢朝不远处的雕花镂空屋门行去。 出得屋子,苏陌倒是未料到屋外竟站有两人。 刹那,苏陌眉宇一蹙,而后神色一敛神,先是不动声色的朝那墨兰衣袍的男子望了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在了墨兰男子身后的衣着宦官服饰的宦官身上。 “老奴见过侯爷夫人。”见她望来,那宦官微微垂眸,恭敬有礼的唤了一声。 苏陌眸中猝然滑过一抹深邃,还不及朝那宦官点头,那墨兰衣袍的慕容清却是出声了:“今日黄昏,我们便可回府了。” 苏陌一怔,转而笑笑,挑眉望着他道:“皇上的旨意?可说明提前回去的缘由了?毕竟,这护国寺祈福一事,可是太后亲定的呢。” ------------ (083)芳华梦落,宫中宴3 黄昏之际,夕阳艳红。 空中朗风浮动,卷起护国寺内的梧桐叶,隐隐透着继续的深幽与凉意。 护国寺外,早有几辆马车等候。苏陌本应与慕容清同乘一辆马车,奈何疏影刚被慕容轩接完骨,苏陌有心照顾,便带着他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此番回府,苏陌倒是心生诧异。仅因那皇帝来旨,吩咐她与慕容清回府,但却未言明缘由。她虽对此有些怀疑,但想着那皇帝本就心思缜密,善于算计,她倒也不愿多费脑子猜测他的用意,想来,只要回到侯府,便自然知晓缘由了吧。 一路上,马车周围皆是佩剑侍卫,个个面容严谨,甚为警惕。再观他们脚步虚浮,不在实处,苏陌倒是心生复杂。这些护送的侍卫,皆是身手不凡呢。 她倒是奇了,难不成回府路途还会波折,竟得皇帝差这些身手不凡的侍卫来护。 马车摇晃,冗长繁杂的车轮声循环渐近,似是永远都停歇不了。苏陌随意靠着车壁而坐,眸色悠远,静静出神。 “在想什么?”这时,一道略带不畅的嗓音道来。扰了马车内的清净。 苏陌回神,垂眸朝躺在马车被褥内的疏影望去,见他眸色深邃的望着她,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怎么,终于要与我说话了?” 说来倒是可笑,自打她留慕容轩一人在屋子内替他接完骨,他便一直未再理过她。即便是理,他也不会说话,仅是一脸冷气的朝她盯着,深黑的眸子里阴风阵阵,似是要将她活吞一样。 她接触他的时日不长,但也知晓他阴柔腹黑,心思玲珑缜密。但今日他朝她冷战的一幕幕,倒是令她心生嗤笑与探究。 “本公子何时未与你说话了?”疏影淡道。 苏陌打量他一眼,不置可否。片刻,她神色稍敛,嗓音平静的道:“我方才在想此番回去,我似是该差人将你送回怡红楼了。” 疏影眸色一深,整个下午都未变过的冷脸突然绽出一抹笑容。他勾着唇瓣朝苏陌望着,嗓音柔媚,“怎么,这么快就要抛弃你的救命恩人了?” “若我苏陌真乃不讲情义之人,我又何须找三公子替你接骨。说来,此番不让你回怡红楼,难不成让你跟我回侯府?”苏陌淡笑一声,道。 苏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疏影那略微苍白的面容再度漫出了缕缕寒气。他面上笑容稍敛,修长深黑的眸子里滑过几抹杀气:“你竟敢提接骨这事。你可知,你今日惹恼了本公子,本公子会如何?” 苏陌依旧淡笑,她一身白衣,不染脂粉的面容精致卓绝,笑意清浅中带了几分清雅。他迎上疏影的眸光,意味深长的道:“憋了一下午,疏影公子总算是因这事与我算账了呢。只不过,别说今日之事是为你好,即便不为你好,你又能如何?” “哼,你倒是狂妄!”疏影轻哼一声,话语虽平缓,但却带了几分不屑与煞气。 说着,他嗓音一顿,眸光直锁苏陌,极为轻佻的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莫要以为本公子受伤,便会任人宰割。” 苏陌笑道:“我自然知晓。疏影公子即便是身处险,沦为困兽,想必也能拨开雾来见明月。日后,我倒是希望将疏影公子的本事一一领教呢。” 见苏陌毫不掩饰的赞叹,疏影面上冷气稍解。他垂眸下来,沉默了半晌,眸中突然染了几抹杀气:“今日接骨之事,本公子倒是可以放过你,只不过那慕容轩……” 苏陌眉宇几不可察的一蹙,见疏影眸中涌着几抹极为明显的杀气,苏陌眸色一紧,“疏影公子想恩将仇报?”说着,嗓音一顿:“好歹三公子也替你接骨,疏影公子莫不是要对他不利?” 苏陌这话略微快了几许,隐隐带着几分复杂与威胁。 疏影抬眸朝她望来,苍白的脸色再度微变:“你在担忧他?” 苏陌如实点头,“我劝公子还是收回你的杀意。你若是要动慕容轩,到时候,别怪我不念你我之间的恩情了。” 如今,先不言她对慕容轩有几分欣赏,仅凭他是流月宫之人,她苏陌也断不会让人害他。说来,她苏陌本就是自私之人,一旦有人动她的东西,那人怕是也在找死。 疏影脸色再度有些微冷,修长深黑的眸子里也染了几许深幽与复杂。他眸光直锁苏陌,良久才嗤笑一声,嗓音邪肆:“呵,难不成为了他,你会与本公子动手?” 说着,他慢腾腾的垂眸下去,浓密如羽扇般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神情,“若当真如此,那慕容轩,更是留不得了。” 苏陌终究是猜不透他了。 她淡着眸色朝他道:“疏影公子的性子,倒真是阴晴不定呢。”说着,苏陌欺身上去,她柔顺的黑发滑落在他的胸膛上,她淡笑着,纤细的手指慢腾腾的扣在了疏影的脖子上。 疏影毫不反抗,挑眉望着她,一双深黑修长的眸子霎时染了魅惑笑意,“怎么,想免去夜长梦多,提前杀了本公子以绝后患?”说着,嗓音一顿:“你杀不了本公子的,你莫要忘了,你体内有本公子的蛊毒,若是本公子死了,你也不能独活呢。另外,你注定是本公子的娘子,注定要与本公子有段纠缠的,即便是背叛杀戮,最后也该是本公子……背叛你、杀了你。” 苏陌迎着他深黑的眸光,心头滑过几抹冷气与复杂。 片刻,她神色一动,缓缓收回落在他脖子上的手,而是坐直身子,淡道:“疏影公子这胡言的本事,倒是令我佩服。只不过,疏影公子此番之重不该是杀慕容轩,而是该想想如何解去你身上的毒。”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你身上的毒,过几日怕是又要发作了。到时候,疏影公子若是还不说出颜无伤下落,那便别怪我延迟给你解药的日子了。” 嗓音一落,苏陌心头微微一紧。如此看来,找慕容轩瞧瞧她体内的蛊毒,势在必行了。疏影这人诡计多端,即便她不在意蛊毒,也自信的确定自己能以强大的内力控制任何毒素蔓延,但下蛊之人是疏影,她便不得不防了。 只因这疏影,的确不可小觑,不得不防。 “是不是胡言,到时候便知。”疏影媚笑一声,嗓音染了几分意味深长:“本公子身上的毒,倒是无妨。待你真正爱上本公子,想必自会双手奉上解药,劝着本公子吃呢。” 苏陌知晓他在调侃,她不以为意的瞥他一眼,面色无丝毫变化,“疏影公子切莫过于自信了。” 疏影唇瓣上的弧度一深,眸中也滑过缕缕微光。他并未及时反驳,沉默了半晌,却道:“本公子,倒是历来自信呢。” 苏陌淡然嗤笑,嗓音微冷:“狂妄。” 疏影不以为意:“你可知,若是有人敢这般说本公子,本公子早让他尸骨无存了?”说着,他邪肆笑着,又道:“不过,你是本公子命定的娘子,本公子自然舍不得动你。眼看马车也快入京都主街了,你还是差人送本公子回怡红楼吧。” 说着,见苏陌面色沉了几分,他兴致似乎好了几分,又道:“说来,若是真与你一同入那侯府,本公子倒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将慕容两兄弟都杀了呢。” ------------ (084)芳华梦落,宫中宴4 马车行至主街,苏陌倒是将马车留个疏影,且差人送疏影回怡红楼。而她自己,则是掀着帘子入了慕容清的马车。 慕容清端坐在马车内,神色冷漠。待她进来,他略微诧异的朝她瞥了一眼,良久,才道:“本侯倒是不知,你那侍女竟是怡红楼的。” 方才苏陌差人送疏影回怡红楼,他坐在车里,也是听到了的。但他却不知,这苏陌送走那人后,竟这般自然而然的入了他的马车。 苏陌与他对立而坐,懒散靠着车壁,精致容颜未着丝毫脂粉,青丝披洒,风华倾国。她伸手随意掠了掠额前头发,那额头上的莲花印记倒是若隐若现。 “是啊,他的确是怡红楼的。说来,侯爷还见过他呢。”说着,见慕容清眸中滑过一抹不信与诧异,她浅笑一声,嗓音平静无风:“他便是怡红楼花魁,疏影。当日侯爷还与我一同到过怡红楼呢,侯爷难不成望了?” 慕容清面露一丝了然,倒是忆了起来。 他朝苏陌望来,眸子不由将她懒散随意的模样打量了一眼,垂眸轻哼,嗓音染了几许复杂与深幽:“原来如此。既然她是你的侍女,那怡红楼,怕是与你苏陌有染吧?” 苏陌轻笑:“侯爷倒是心思严谨,竟能如此猜测。只不过,我与那怡红楼毫无关系,而那疏影,也并非我真正的侍女。” 慕容清面色一变,冷冽的双眸直锁苏陌,嗓音也带了几分威胁:“你昨夜竟敢糊弄本侯?” 苏陌不置可否,随意将他的脸色打量一番,道:“并非有意瞒着侯爷,仅是昨夜事态紧急,若不那样说,侯爷岂会放过他。”说着,见慕容清面色未松,苏陌神色一敛,嗓音带了几许认真:“疏影昨夜救我一命,我自然要护他。昨夜侯爷却有对他拔刀之势,我又岂能置之不理。” 慕容清面上怒气未消,眸色也越来越深。他眸光直锁苏陌,盯了片刻,而后在苏陌的诧异中突然垂下了眸子,一脸深邃。他并未再言,仅是自顾自的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陌瞥他几眼,心生嗤笑。不得不说,这慕容清此际竟未凭着性子对她出言威胁,倒是怪事。 不久,马车行至侯府。 苏陌与慕容清还未下车,便闻一道干脆恭敬之声:“卑职御林军副统领严卓,恭迎侯爷与夫人。” 苏陌一怔,不由朝慕容清望来,却见他那深黑的眸中也是滑过一道诧异。 待下得马车,苏陌便见侯府大门的前面立着不少衣着盔甲,身带佩剑的御林军,而为首之人,乃一名面容刚毅的年轻男子。苏陌不深不浅的将他打量一眼,心生赞叹。这男子年纪轻轻竟爬到了御林军副统领的位置,如此一来,这人怕是定有几分本事。 “御林军副统领?”慕容清将那为首男子打量一眼,眸中的诧异之色全数敛去,反而慢腾腾的浮出了几丝复杂与深邃。 “是。卑职严卓,拜见侯爷。”那刚毅男子朝慕容清抱拳一番,甚为恭敬,说着,他抬眸又朝苏陌瞟了一眼,而后朝慕容清略微严谨的道:“卑职此番奉皇上口谕而来,接侯爷夫人入宫。” 慕容清面色一沉,眸子里迸出几缕幽深阴冷。他朝苏陌望来,正巧苏陌也朝他望来,他眼睛微微一眯,朝苏陌冷哼一声,而后朝那严卓道:“皇上口谕,仅是让她入宫?” 严卓恭敬点头:“是。” 慕容清面色再度沉了一许:“可有缘由?” 严卓不卑不亢,嗓音平静,似是早有准备,“宫中苏妃娘娘特别想念侯爷夫人,加之太后寿辰在即,皇上便差卑职来接夫人提前入宫。”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慕容清眸色不善,就连苏陌,也心生几许复杂与嗤讽。 呵,苏妃想她?皇帝这借口,倒是好笑。那宫中的苏青恨她入骨,与她互看相厌,岂能想她。想必那皇帝此番,定是只想让她入宫吧。说来也奇了,他先是一道圣旨让她与慕容清即刻自护国寺回府,后又是一道口谕,借口足足的让她入宫,如今,她倒是真不知那皇帝要做何了。 即便是要利用她对宫中那极为有权有事的贵妃施压,也不至于这般急吧? 此际的慕容清,却是极不给面子的朝那严卓冷哼一声,而后朝苏陌望来,眸色冷冽:“你如何想的?” 苏陌一愣,未料到慕容清竟会问她。她抬眸朝他望去,然而眸光刚触及到他的,他却突然垂下了眸,侧脸轮廓清晰,宛如刀刻,染了几许硬实。 苏陌眸色一深,终究是朝慕容清浅笑一声,当着在场之人的面伸手挽上慕容清的胳膊,察觉到慕容清身子一僵,她眸色笑意深了一许,而后朝那略微错愕的严卓望去,缓道:“劳烦副统领回去禀报皇上,就称侯爷身子还未大好,还需我寸步不离的照料,所以此际,我怕是无法入宫了。” 严卓面露几许为难:“夫人,皇上口谕,不可违。” 苏陌淡笑:“虽不可违,但我此际,的确无法入宫。若是皇上要追究,就我罪吧。”说着,苏陌抬眸朝慕容清望来,却不料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她面色不变,柔和平静的朝他道:“侯爷,外面风大,还是先入府吧。” 嗓音未落,她将挽着他手臂的姿势改为扶着,而那慕容清此番却是极为配合的稍稍朝她这边倾来,将大半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倒是让她扶着他的姿势甚为逼真。 “夫人……”身后传来严卓的嗓音,然而他后话还未道出,站于一旁良久且未吱声的慕容轩终于出言道:“副统领若觉为难,等会儿我差人入宫在太后处领一道懿旨,让嫂嫂留下来照顾我大哥,这样,副统领就能与皇上交差了,如何?” 闻言,苏陌面露一丝笑意,心生满意。有时,慕容轩倒是聪明,心思巧妙呢。 一路扶着慕容清往里,待绕过回廊,苏陌扶着慕容清驻足,终于伸手放开他,慕容清也顺势站好,讳莫如深的望她。 苏陌抬眸朝他笑笑,道:“方才,侯爷倒是配合得好。” 慕容清眸色一沉,不言。苏陌顿觉无趣,又道:“一路劳顿,想必侯爷要回屋休息了,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干脆转身,缓步往另一方向行去。 “明日一早,你随本侯去个地方。”身后静默良久,却突然飘来慕容清略带复杂的嗓音。 苏陌一怔,垂眸淡笑,脚下步子未停,也未出声回答。 ------------ (085)芳华梦落,宫中宴5 待苏陌回得清风阁,夜色已然弥漫。 踏入清风阁,却见阁内无一丝星火,静得出奇。苏陌眸色一深,脚下步子稍稍放慢,宽袖里的指间,却是不由捏上了一枚暗器。 待走至门边,正欲伸手推开屋门,却不料那屋门顿时自动开启。苏陌面色一紧,当即飞身退后几步,手中的暗器顿时带着几缕劲风滑出。 “叮!”刹那,屋内顿时响起一道极为清脆的声音。随后,那黑幽的屋子内顿时燃起了烛火,随着火光摇曳,昏黄的光线照亮屋子之际,苏陌冷冽的视线往屋内一扫,待瞧清屋内二人时,她面色微微松懈了少许。 “好险,小姐,若非方才易光打落小姐暗器,我怕是要遭殃了。”屋内,那一身青衣的念瑶顿时蹙眉从屋子内跑出来,凑在苏陌身边委屈道。 苏陌不置可否,瞥念瑶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向了屋内那抹颀长的身影。 她与他已然许久不见了,此番再这般观他,倒是觉得他身子硬朗不少,且朴实的面上染了几许风霜气息。想来,这几年他跟着她瞻前顾后,的确是甚为辛苦。 苏陌朝他笑笑,而后拉着生闷气的念瑶缓步入内。待苏陌走至他身前,却见他突然朝她跪身而下,双手抱拳,恭敬刻板的道:“易光拜见宫主。” 苏陌眼角一抽,眸子里滑出几抹无奈。想来,自打她接任流月宫宫主,这易光每次见她,都是这般恭敬多礼。她也曾对他几番说过无须行礼,然而她却低估了他‘一根筋’的性子。 “哼,呆子。”一旁念瑶依旧看不惯,不由低声讽了一句。 那易光却是对她的话宛若未闻,继续僵持着跪立姿势,染了风霜的面上甚为严谨恭敬。 苏陌叹了口气,亲自弯身将他扶起,然而待他站立之后,他却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又道了一句令苏陌听出茧子的话来:“男女授受不清,还望宫主日后不要亲自来扶易光。” 苏陌眼角再度一抽。无论何时,这易光总有让她这个自诩心如止水的人有抡起拳头揍他的冲动。 而一旁的念瑶,再度冷哼,唤了句‘呆子’。 苏陌暗自敛神,转身坐于一旁的软榻上,那易光站得离她甚远,开口便问:“宫主令念瑶左使飞鸽传书于易光,有何要事?” 念瑶站于苏陌身边,瞪他一眼,心直口快的道:“当然是让你来这清月阁伺候宫主。”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另外,如今主子一人在此,被那劳什子侯爷欺负不说,连个护花使者都没有。若是让江湖之人知晓流月宫宫主月倾在此,这侯府怕是要被那些爱慕之人掀了。” 易光浓密的眉宇一蹙,黑眸朝念瑶扫来:“宫主在此,当真被慕侯欺负了?我今日来此之际,你为何不立即告诉我?” 见易光话语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怒意与怪罪,念瑶顿觉委屈,不由双手叉腰瞪着他,嗓音也提了几许:“我就是不告诉你,怎么了!你今日黄昏才到,我问你一些流月宫之事,你对我守口如瓶。直至方才,若非宫主回来,你是不打算对我说一个字了?” 闻言,苏陌微微扶额,颇伤脑筋。这念瑶与易光二人,那是流月宫里出了名的两看相厌之人。只不过,她却深知,这念瑶对旁人皆是不冷不淡,唯独对这易光,才没话找话,甚至不惜与他对嘴,也仅是想与他多处处罢了。 只不过这呆木易光,倒是不知女儿心事呢。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见易光淡盯着念瑶又欲启唇,苏陌眸色一动,急忙先他一步唤他一声:“易光。” 易光微微咽下后话,转眸朝苏陌望来。他视线往苏陌脸上一扫,而后垂眸下去,不待苏陌继续言话,他自觉道:“宫主无须担忧,既然侯爷待宫主不善,易光这就去让他付出代价。”说着便要离开。 苏陌眼角再度一抽。 念瑶急忙跳出去拉住他:“你这呆子,宫主还未吩咐,你着什么急!” 易光眸色一深,振振有词:“伤害宫主之人,无须宫主吩咐,易光也留不得他!” 念瑶一怔,嘴巴张了张,无言。 苏陌微微敛神,终究是道:“易光,前些日子我让念瑶飞鸽传书于你,是有其它要事吩咐予你。” 易光终于收住离开之势,而后不深不浅的拂开念瑶的手,转眸朝苏陌望来,眸色动了动,“宫主要易光做何?” 苏陌淡笑一声,眸色顿时深幽开来。 良久,待苏陌吩咐完,易光心领神会,当即离去。 待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屋外的夜色里,念瑶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并痴痴的望着易光消失的方向,突然低声道了一句令苏陌蹙眉的话:“小姐可知,他一来,先是寻小姐身影,不见小姐后,他才一脸焦急的询问我小姐何处,待我回答后,他便一直未与我说过话了。” 苏陌神色一敛,缓道:“易光虽忠,但情感上却是榆木。你多费心,许能让他对你有所改观。” 念瑶未转眸望她,反而是如未听见她的话般低声道:“这么久以来,我从未见过他脸上露出其他表情,只有在寻不到小姐后,他那张从来不会变过面色的脸上才会漫上几丝其它的表情。”说着,话语一顿,嗓音更是低了几许:“小姐不知,他面对死亡都不会变过脸色的,惟独在小姐面前,或是听到小姐之事,他才会……” 她每说一句,苏陌面色就沉一许。 片刻,念瑶倒是突然噎住后话,转眸朝她腾然笑了,有些心酸,却有些复杂。 苏陌静静的望着她,良久,才道:“你又何须说这些,易光对我,仅是忠诚罢了。”说着,嗓音一顿,转移话题道:“我不在的这几日,可发生什么事了?” 念瑶一怔,眸色逐渐平静。片刻,她面色终于漫出几抹严谨与恭敬,道:“小姐近日不在,京都的确发生大事了。小姐的爹爹被查出通敌卖国,苏府一家,全数入狱。那在怡红楼遇袭的李太师,昨夜也突然死了。另外……” 一闻这话,苏陌眸色猝然一深,精致如华的面容,顿时沉然如潭。 次日,天色大亮。侯府总管倒是亲自来清月阁迎请苏陌,称慕容清已在府外等候,要待苏陌去个地方。 苏陌今日浓妆艳抹,俗衣加身。待随着总管出得侯府大门,却见那慕容清已然坐于侯府外的马车上等候。 ------------ (086)芳华梦落,宫中宴6 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衬得车内的气氛甚为寂寂。 马车内,苏陌与慕容清对立而坐,面色各异。 二人皆沉默片刻,苏陌眸色一深,抬眸朝慕容清望来,待他察觉到后迎视上她的眸光时,她勾唇一笑:“侯爷可知,苏府举家入狱之事?” 慕容清眸色微闪:“本侯也是昨夜才知晓。” 苏陌细细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故作叹气:“这事倒是奇怪。既然苏府举家入狱,为何我与宫中的苏青竟能安好无事。” 慕容清面色不变,冷眸刀光朝她瞥一眼,嗓音染了几许复杂:“难不成你还想坐牢?” 苏陌未言,仅是盯了他良久后,面上微微蔓出几丝淡漠与不屑。她慢腾腾的垂眸下来,手指有意无意拂着衣角上的褶皱,若有无意的道:“坐牢倒是不想。只不过,有些事,侯爷还是莫要做得太过了。比如,我爹爹苏岩的命。” 慕容清脸色一沉,眸中顿时染了几丝怒气。他冷眸锁着苏陌,虽怒,但嗓音却带了几分低沉与威胁:“你以为苏家入狱一事与本侯有关?” 苏陌轻笑,心生嗤笑。 “侯爷与那李太师乃朝中敌对,我那爹爹苏岩,又是他的党羽。呵,前些日子李太师也突然暴毙,苏家又全数入狱,如此,我怎能不怀疑侯爷!”苏陌缓道。 说着,见慕容清面色更冷,眸中阴风阵阵。苏陌淡笑,又道:“侯爷生气作何,我又未说什么侯爷的不是。即便侯爷不先动手,我也会将苏岩的所有罪证亲手呈给侯爷的。” 那夜她与他回门之际,便答应送他苏岩罪证,让他依着苏岩扳倒李太师。只不过如今,她还未出手,这慕容清倒是雷厉风行的办了。如此一来,她也省事。 “此事,确与本侯无关。”慕容清此际的脸色已然铁青,眸色冷冽,染了几许刀光。他阴沉沉的说着,突然,嗓音一顿,而后有些咬牙切齿的道:“李太师暴毙一事,对外宣称是往日旧伤过重,不治而亡。实则,却是皇上差本侯两百铁骑暗自围剿,李太师狗急跳墙,差数百名暗卫对抗,最后……” 苏陌眸色深邃,薄唇勾着一抹淡弧,插话道:“最后,李太师与暗卫全军覆没,而侯爷的精兵铁骑,也所剩无几了?” 慕容清抬眸朝她盯来,脸色阴沉。 苏陌突然轻笑出声,嗓音带着几许讽刺:“两百精兵铁骑,却比不过别人的百名暗卫。”说着,嗓音一顿,饶有兴致的将慕容清铁青泛黑的脸色收于眼底,淡笑道:“不得不说,侯爷的精兵铁骑,当真不堪一击。” “你……”慕容清顿时恼怒。 苏陌眸色一动,继续插话:“我仅是说说罢了,侯爷无需恼怒。如今,事态似是明了,杀太师,诛苏家,废侯爷两百铁骑之人,乃皇上呢,呵。” 她早就知晓那少年天子腹黑阴柔,如此一瞧,的确不凡。 慕容清止住后话,阴沉着脸,垂眸静默。 苏陌瞥他一眼,神色一动,而后慢腾腾的挪至他身边坐定,转眸望他,缓道:“侯爷威慑朝野,已然波及到了皇权。如今,皇上无疑是对侯爷示威呢。”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侯爷今后有何打算?” 慕容清转眸瞥她一眼,深沉的面上一片冷冽,但却未言。 苏陌兴致缺缺,慢腾腾将后背倚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眸色悠远,心生几丝嗤笑与复杂。 马车外有鼎沸人声传来,纷繁嘈杂的声入耳,却未能扰了马车内的缄默。 马车行了良久后,周围已无任何喧嚣,反而能闻得几丝鸟鸣。 苏陌微微一怔,不由转眸朝慕容清望来,终于问道:“侯爷今日,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慕容清转眸瞥她,面色虽冷,但眸底深处却染了几许复杂:“本侯还以为你今日不准备过问了。” 苏陌淡笑:“不问,是因我对侯爷还算信任。”说着,嗓音一顿:“侯爷光明磊落,应是不会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 慕容清冷哼:“哼,你这女人,也算手无缚鸡之力?” 苏陌不置可否,面上笑意深了几许:“侯爷怕是高看我了。” 慕容清瞥她一眼,正欲言话。然而刹那,外面车夫却突然出声:“侯爷,夫人,别院到了。” 片刻,马车也在应声之间缓缓停下。 下得马车,苏陌便见那别致的竹屋院落坐落在桂花深处。竹屋虽比不上院墙宫阁的繁华,但也清新淡雅,透着几许桃园般的气息。 风拂来,桂花清香,弥漫了空气。 苏陌勾着唇瓣,眸光深邃的朝慕容清望来,开门见山的问:“侯爷带我来此,何意?” “你先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他嗓音有些低沉,让人猜不出情绪。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问:“侯爷所说的小住,是多久?” 慕容清似是愣了愣,刚毅面容带了几分复杂。他放眼望了望前方的竹院,良久才道:“半月。” 苏陌笑了:“太后寿辰在即,侯爷是不要我与你一道入宫道贺了?” “本侯会对外宣称你突然怪疾,不可出门。”他低沉道。说着,他转眸直锁苏陌的脸:“这几日,你安分在此住着,待半月之后,本侯自然向你解释一切。” 苏陌细细打量了一遍他的神色,笑道:“既然侯爷这般做,想必定有你的道理。于我而言,住在这里,也仅是换了一个暂时落脚之地罢了。” 慕容清面色一深,似是猜到了什么,他眸色一冷,又道:“的确是暂时。但你若是敢在半月内出逃,本侯定然……” 苏陌不待他说完,便慢腾腾的往前走去,随意挥手,头也不回的朝他道:“想必侯爷不会入内坐坐了吧。如今,李太师一死,苏家一灭,侯爷怕是还有诸多后事需要处理,如此,侯爷早些回去吧。” 瞧着苏陌越来越远的背影,慕容清顿时怒气横生。一向傲然的他,却难以在她面前立威,甚至处处被她挤兑。这般滋味,的确不畅。 “侯爷?”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冷意,一旁的车夫战战兢兢的唤了他一声。 慕容清点头,嗓音极淡:“竹院的侍女与暗卫可是布置好了?” 车夫忙道:“是。竹院内布置了三名侍女伺候夫人。另有十名百里挑一的暗卫于暗中相护。” “嗯。”慕容清略微满意的应了一声,又道:“吩咐下去,日后不得任何人入这竹院半步。” 车夫愣了愣,又问:“若是三公子要进去呢?三公子似是甚为关心夫人,凭三公子聪明,不难猜到夫人在此。若是三公子来,可要放行?” 慕容清眸色一沉,沉默半晌,才淡漠吐出二字:“不放。”嗓音一落,他干脆转身上了马车。 ------------ (087)芳华梦落,宫中宴7 竹院风景甚好,院内桂花成片,淡香四溢。另有精致小桥,细细清流,瞧着倒是甚为清幽闲适。院内竹屋共有五六间,侍女厢房、饭堂与灶房一应俱全。 风来,暗香浮动。深秋的阳光略微柔和,淡淡光晕落下,在主院内打下斑驳影子。 此际的苏陌,正坐于院内桂树下的石桌旁,阳光落于身上,略显羽化清美之感。桌上,一盘未下完的棋,一杯清茶。 “夫人,可要用午膳了?”这时,一名衣着淡衣的侍女上前问道,嗓音轻柔,略显恭敬。 苏陌放下手中棋子,转眸朝侍女望来,心生嗤笑。不知不觉间,这时间竟过得这般快,转眼便到吃午膳之际了。忆起慕容清带她来到这里,她便入了这竹院,见了竹院内的三名侍女,那时,也不过才日头初盛罢了。 另外,不得不说,这竹院内的三名侍女倒是贴心,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倒是恭敬热络。想来,她在侯爷府时,也未受侯府之人这般对待过呢。 “嗯。”她暗自敛神,淡声应着,随后,她缓然起身,垂眸瞥了一眼桌上的残棋,微微一叹,随那侍女入了竹屋。 这番,她竟又下了一盘残棋。近些日子,她自己与自己下棋,倒是发觉越来越无趣了。以前师父也曾对她说过,称世人皆要防备,但更需防的,却是自己,比如她心底残存的不忍,许是会坏了大事。 下棋虽能与自己斗,自我攻敌与防备,但时日一久,这法子,终究无趣,甚至会演变成徒劳。 入得饭堂,屋中那圆桌上已然摆了几盘热腾腾的菜。苏陌坐下瞧着,见桌上的菜品清淡可口,淡香四溢,食欲也不由被挑了上来。接过侍女递来的竹筷,她随意吃了一口,味道浓厚,唇齿留香,才觉这菜,的确是上品。 想来,这主院内的侍女做这些菜,应是费了不少心。 “其她两人呢?”待苏陌再度吃下一口菜,她微微顿住手中筷子,缓道。 候在她身后的侍女稍稍上前了一步,恭敬道:“回夫人,云落与风隐二人应是在灶房。” “嗯。”苏陌淡应了一声,又道:“这竹院,是侯爷的别院?你们三人,一直留守在这别院里?” “是。这地方侯爷甚少来,外人也不知晓。每次侯爷养伤,皆会来此静养。奴婢三人,是最近被侯爷拨过来的。”那侍女嗓音依旧恭敬。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心头漫出几抹复杂。呵,这竹院,倒是隐藏得深呢。那慕容清将她安排在此,究竟何意?若是瞧她不惯,想将她遣出侯府,此番也未免大过干戈了。 她苏陌,又非定要留在侯府,慕容清若瞧她不惯,她即可便可离开,又何须他费心费力的将她安排在此,还由侍女贴身伺候,呵。 待用完午膳,外面的日头依旧盛。 苏陌换身出屋,正欲往那石桌走去,见身后侍女要跟来,她淡道:“无需伺候,你去忙自己的吧。” 她话语微淡,那侍女微微一怔,踌躇一番,终究是恭敬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回屋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来。 苏陌缓步走于石桌边,缓身而坐。眸光随意往桌上一盘一扫,当即一怔。只见本是残局的棋盘上,如今却是黑白两子布成了平局,视线迂回间,见棋盘旁的茶杯也干涸见底,她眸色一深,心头嗖然漫出几丝复杂来。 究竟是谁这般大的胆子,竟在无声无息间动了她的棋盘,甚至喝光了她的茶。 转眸朝周围一望,见周围如常,未有怪异之处,她眉宇一蹙,心生警惕。 正待她欲起身回屋,却不料不远处传来一粒石子坠地的声音,苏陌循声一望,眸色一深,唇瓣勾出了一抹淡弧。她缓身而立,踏步往前,此番行去的方向并非屋子,而是那石子坠地之处。 如今,她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竟在这竹院作祟。说来,这竹院清幽无常,表面瞧着倒是未有任何侍卫相守,但她却能感觉到周围有多名内力深厚之人。因而,能在多名内力深厚的人面前动她的棋盘,喝她的茶水,的确非同常人了。 待走至那石子坠地的范围内,苏陌来回逡巡几遍,见周围依旧毫无异样,她才缓缓沉了脸色,嗓音如风,低道:“既然用石子引我来此,怎不敢现身了?” 嗓音一落,周围依旧无动静。 待苏陌连续低声问过几遍依旧无人应答后,她终于兴致缺缺,神色一敛,淡然转身,往竹屋踏去。 日头正盛,温和适宜,正适合午睡。她缓步走于其中一间竹屋前,伸手朝那道竹门推去。 说来,自她上午被慕容清送来,竹院内的侍女倒是告知她这间屋子便是慕容清常住的屋子,也是她这段日子歇息之地,她当时仅是随意‘嗯’了一声,并未进来瞧上一眼,如今伸手将屋门推开,视线一扫,倒是觉得这屋子摆设单调,唯有竹床、竹塌和一张竹桌罢了。 踏步入内后,苏陌转身慢腾腾的掩上了竹门。然而,待她转身之际,却见方才那空空如也的竹床,此际竟半躺着一个身材修条的男子。那男子面容精致,媚眼如丝,一举一动皆是染了几分天生般的魅惑。他薄唇微勾,面上挂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见她望来,他随意迎上她的目光,在她眸光逐渐冰冷之际,他腾然一笑,道:“一日不见罢了,怎这般瞧着本公子?” 苏陌敛神,缓步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眸色一沉,嗓音带了几分威胁与复杂:“疏影公子倒是神通广大,竟无处不见你的踪影呢!” 疏影面色不变,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你在本公子身上下了毒?中了那毒,岂敢离你太远?此番你来这里,本公子自然得跟来。” 苏陌不置可否,眸色越发的深了几分:“你如何知晓我在这里的?另外,这竹院高手如云,你身受重伤,筋骨未愈,如何进得来?” ------------ (088)芳华梦落,宫中宴8 疏影轻笑一声,面露几丝不屑。他笑意盈盈的朝苏陌望来,嗓音染了几丝邪肆:“即便本公子身子未愈,但这小小的竹院岂能拦住本公子?”说着,他慢腾腾的自床上下来,伸手揭开了床上的被子。 苏陌朝那竹床望去,只见被褥下的床板竟破开了一个大洞。她眸色一深,心头也微微涌出几抹讶异。 她缓步往前走至疏影身边,垂眸循着那竹床破洞处望去,却见床上的青石地板也破开了一个大洞,她心生了然,不由敛神一番,平静无风的朝疏影望来,淡道:“地道?” 疏影笑道,颇为自得:“自然是地道。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仅有这地道最实在。”说着,他用被褥盖上竹床的大洞,挺身躺在竹床边缘,又道:“今儿钻这地道,倒是费了些力气。此际,你先出去,容本公子好生小憩一番。” 苏陌脸色一沉,冷眼观他。而他却是不以为意的合上眸子,似是真要小憩。 苏陌眸色一冷,终于不愿与其多做唇舌。待她正欲伸手将他提起来扔在软榻上时,哪知伸出的手刚探上他的胳膊,却不料疏影突然睁眼,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刹那,他手一用力,苏陌顿时站立不稳,措手不及的倒在他身上。 苏陌心生不畅,内力一提,她的另一只手顿时带着略微浑厚的掌风朝他袭来,哪知疏影却是用另一只手极为强势的接住了她的掌风,而后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十指相缠。 苏陌心头一震,错愕望他,连嗓音都染了几许震撼:“你身上的骨骼全数愈合了?”她未料到,这疏影竟能轻松接下她至少带有六成力道的掌风。 凭他那全身骨头错位或折断的伤势,即便慕容轩妙手回春,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不可能愈合得这般快。 疏影紧了紧苏陌的手,深黑的眸中映着她略微震撼的脸。 片刻,他轻笑一声,眸光越发的深邃,脸色也显得格外的阴晴不定,“方才,你可是想要了本公子的命?”说着,他将苏陌的手举在眼前细细打量,又道:“方才本公子若是不接住你这只手的掌风,此番怕是性命不保了。苏陌,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又或是,我在你心里,毫无轻重?” 苏陌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挣扎一番,却不料疏影抓得紧。 她干脆放弃挣扎,淡眸朝疏影望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冒犯我,自该付出代价。我未朝你出十成力道,已是手下留情。”说着,嗓音一顿:“还不放开,让我起来?” 疏影深黑的眸中滑过几抹一闪而逝的杀气,然而他精致如华的面上,却是妖娆邪肆,略带兴味。他挑眉望着苏陌,也不放开她的双手,反而是用力往后拉了几分,使得本是趴在他身上的苏陌更是贴紧了他的身子。 苏陌面色再度冷了几分,心生怒意。她苏陌自小到大,倒是从未这般接触过一名男子,不得不说,这疏影这般对她,当真是不想要命了。 她冷眼瞪着疏影,威胁道:“你若再不放开,休怪我不讲情面。” 疏影勾唇笑着,嗓音柔媚,隐隐带着几分复杂与质问:“苏陌,本公子仅问你一次,方才你那掌,可是对本公子动了杀心?” 嗓音一落,他难得认真的逼视着苏陌的眸子,似是不容她敷衍应付。 苏陌心头本是不畅,加之这疏影不识趣的质问,她心底的杀气与冷意终于蔓延了上来。她冷盯着疏影,淡道:“动了杀心又如何,即便你救过我一次,但也不容你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这话一出,她也不待疏影反应,两手极为快速的挣扎,然而那疏影却似是早料到她会这般,竟突然伸手点了他的定穴。 刹那,苏陌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她脸色当即一冷,眸子里的杀意尽显。 此际的疏影,倒是慢腾腾的伸手搂她入怀。他垂眸朝她望来,迎着她带着浓郁杀气的眸光,他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公子说过,你虽是本公子命定中的娘子,但你想对本公子不利,怕是无法。即便是背叛与抛弃,也该是本公子背叛抛弃你!” 说着,嗓音一顿,他伸指卷上苏陌的发,柔和而又略带魅惑:“你可知,你虽聪明,但却过于自负。你以为你占据武功上的优势便能轻易制服本公子,但你却不知,本公子的点穴手法,也不弱呢。” 苏陌眸中云涌一片,心头滑过几抹复杂。她的确是小看这疏影了。方才对他动杀气,也以为能随意杀他,却不料他会趁她不备点她的穴道。 如此看来,她的确是太过看轻他了,更太过高看自己了。这一失误,后果怕是难以预料。照疏影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对她。 她冷眼望着他,有话难言。此番的无力感,使得她心有挫败。然而,纵然她穴道被点,也不容疏影对她不利,一旦他对她出手,她便是不惜断裂筋脉的冲破穴道,也要提前杀了他。 “放心。你对本公子动了杀心,但本公子对你倒是不舍。本公子听娘亲的话等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你了,岂舍得这么快就杀了你。不过,本公子历来不是善人,你若是再对本公子动杀心,本公子心情一差,说不定就当真弃你了。”似是看出了苏陌的心思,疏影轻笑一声,道。 嗓音一落,他搂紧苏陌,顺手用被子将他与苏陌裹住,而后也不瞧苏陌阴沉冷冽的脸色,自然而然的将下巴磕在苏陌头顶,轻柔的摩擦着她的黑发,有些悠远的道:“这世上,本公子也呆得厌倦了。人情冷暖见得太多,也对所有人都失了信任。孤身一人,倒是显得格外孤寂,心里仅装着仇恨,有时想来,也觉得心头压抑,难以喘息。” 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苏陌,你若答应真心陪在本公子身边,本公子就为了你放下仇恨,试着再相信一次人间所谓的‘真情’,如何?” 苏陌眸色一深,心生复杂。 她全身无法动弹,静静靠在疏影怀中,只觉他心跳微快。他身上的温热气息全数窜入她的鼻息,使得她心里难耐。 如今闻得他这般若有若无似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言语,倒是令她心有触动。不得不说,她与疏影的确是一类人,他与她,皆不相信别人,惟独自己。那种似是独自一人的孤寂感,的确是不好受,甚至,有种深入骨髓恐惧,与空虚。 ------------ (089)芳华梦落,宫中宴9 她穴道被封,发不出声,也未有要出言的意思。她静静垂眸,神色悠远。 疏影却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而后将她搂紧,紧致的胸膛紧贴着她,嗓音也有些飘远:“你不说话,本公子就当你默认了。日后,你若对不起本公子,本公子定不饶你了。” 苏陌脸色陡变,心生复杂与不耐烦。凭她所感,这疏影在她面前这般言语,怕是疯了。 疏影这话说完,他倒是未在言语,仅是静静的搂着苏陌,不久便发出了安稳的呼吸声,似是熟睡了。 苏陌心头微微一松,深黑的眸中滑过一缕冷气。想她苏陌行于江湖这么多年,却是第一次受制于人,这种敌强我弱的滋味,的确难受。另外,不得不说,这疏影已对她构成了威胁,她若再不杀他,怕是…… 疏影将她楼得甚紧,即便点了她的穴道,也不容她有丝毫的挣脱。她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与有力平稳的心跳。不知为何,一向人外强势的她,此际被他搂于怀里,心底竟隐隐浮出几丝莫名的顺畅。 良久,她微微一叹,敛住心神,面上盈出了几分冷冽。 许是正午之时本就适宜睡觉,苏陌在疏影怀中未坚持多久,便睡了过去。 然而,待她再睁开眼之际,却觉搂着她入睡的疏影已然不见。她眸色一深,立即翻身坐于床上,正欲往屋中各处巡视打量,却不料正巧此际,不远处的竹门倒是被轻轻推开。 进来之人,乃竹院内的一名侍女。她衣着淡青纱衣,面容清秀,步子虚浮如风,仅是片刻,她便端着托盘走至她面前,面露笑意。 苏陌眉宇一蹙,这竹院内的侍女对她倒是甚为恭敬,虽体贴,但却从未对她这般笑过。不得不说,这侍女倒是怪异。 她将眸光落于那侍女面上细细打量,却见她毫不避讳的迎视着她的眸光,而后极为自然的端着托盘坐在了她的床沿,道:“这么快就醒了?来,吃些糕点。” 她嗓音染了磁性,嘶哑中却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魅惑,然而这嗓音,她苏陌却是极为熟悉。 刹那,苏陌眸色一冷,目光依旧落在他面上细细打量,淡道:“我倒是未料到,疏影公子不仅身手了得,连这易容之术,也是出神入化。” “若不易容,如何能在这竹院随意走动。”疏影也不反驳,大方承认。说着,嗓音一顿,将手中端着的糕点朝她面前递来:“吃些吧,好歹本公子亲自端来的。” 苏陌垂眸瞥那些糕点一眼,也未伸手去拿,反而是慢腾腾的垂眸,嗓音染了几分深邃与探究。 见她不动,疏影勾唇一笑,慢腾腾的伸手拿了只糕点吃下,而后将托盘往旁边一放,笑意盈然的朝她道:“你莫不是在想本公子来此的目的?”说着,嗓音一顿:“呵,本公子说过,本公子身中你所下的毒,自然不敢离你太远,另外,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你如今被人暗中幽闭于此,本公子自然要来关心一番。” “幽闭?”苏陌挑眉望他。 疏影笑笑,如今他面上有层假面覆盖着,苏陌倒是不知他此际的表情如何。 “侯府纳了新侧夫人,你这不受宠的正夫人,自然要被幽闭于此,免得碍了人家的眼。说来,若非宫中老太后在那里压着,你怕是早成了下堂妇。”疏影嗓音微缓,隐隐带着几分看好戏般的邪肆。 苏陌眸色一深,心头滑出几分诧异。她眸色微冷的望着疏影:“你这话,可是属实?” 疏影眸色一闪:“你若不信,现在便可回京都瞧瞧。那慕候将你带到这甚为隐秘的京都郊外幽闭,倒是急疯了侯府那三公子,也急疯了皇帝呢。”说着,他嗓音一顿,戏谑一笑:“本公子倒是未料到,你吸引男人的本事倒是不弱。竟连那皇帝都会为你着急。” 苏陌不置可否,心生兴味。 本以为慕容清让她在此住段时日,仅是为了让她不参加月底太后的寿宴,然而这事实,竟是这般可笑。 呵,亏她苏陌善意配合,岂料那慕容清竟是这般敷衍于她。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抬眸瞥疏影一眼,而后淡然下床,随手理了理衣上的褶皱,而后踱步至软榻上坐定。 疏影朝她跟来,自然坐于她身边,魅惑一笑,饶有兴味的问:“本公子果然未看错,你这女人,当真未瞧上慕容清。如若不然,你闻得他娶新人的消息,会镇定至此。” 苏陌不置可否,淡眸朝他扫来,眸光直直落于他脸上的假面上,冷道:“这些事,似乎皆不关疏影公子何事吧。” 疏影也不恼,依旧笑着:“你是本公子命定中的……” 苏陌嗤笑一声,云淡风轻的打断他的话,道:“早与疏影公子说过,我并不相信什么命定。另外,即便疏影公子娘亲临终所言是真,但疏影公子命定中的娘子,也不一定是我。”说着,见疏影眸色冷了一分,她又道:“疏影,你方才点我穴道之事,我看在你前些日子救我一命的面上,我不追究,但你若是再纠缠下去,我倒是真会以为你有所企图而对你出手了。” 说着,苏陌缓然起身,垂眸扫他一眼,而后慢腾腾的往不远处的竹门踏去,待走至门边之际,她微微驻足,回眸朝他望来,又道:“疏影公子还是尽早离去为好,你若是真顾忌我对你所下的毒,你便如实告知我颜无伤的下落,我不会为难于你。” 嗓音一落,苏陌也不瞧他的反应,回眸便抬脚出了屋门。 屋外,阳光依旧烈。 她随意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而后再度落座在院内的石桌旁。此际,垂眸一扫石桌上的棋盘,她倒是心生明了了。想必这盘残棋,应是那疏影动过手脚的。 她伸手收起黑白棋子,正欲在度下上一盘,哪知指尖捻着的第一颗白子还未落下,却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嚣。 她侧耳一听,不由间唇瓣勾出了一抹深邃笑意。她就知道,既然疏影能寻到这里,凭那飘渺如雪般男人的聪明,也不难知晓这里。只不过如今,他的兄长背着她纳了新夫人,如今在她去留之际,就看他如何抉择了,若他真忠心于她,那她苏陌便真心以待,如若不能,那便只有用些不光明磊落的手段逼他就范了。 片刻,苏陌敛神,缓然起身,踏步往不远处的院门踏去。 ------------ (090)芳华梦落,宫中宴10 稍稍打开院子竹门之际,视线开阔不少。前方不远处,几名衣着劲装的黑衣人正围着一名白衣男子,抽刀拔剑的,似是当真要打起来了。 那白衣男子身材修条,绸带绑着发髻,一身白衣飘然如仙,显得格外的清润出尘。他精致面上染了几许无奈,但眸底深处却涌着几抹坚持。他淡眸往围着他的几名黑衣男子一扫,嗓音清雅平缓:“怎么,即便是我,你们也要拦了?” 那几名黑衣男子面色严谨,手中的剑未有丝毫收回。 “侯爷有命,不得任何人入这竹院,还望三公子莫要为难我等。”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嗓音铿锵有力,带着几分不卑不亢。 你 慕容轩面色微微一变,常日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他,眸里倒是染了几分威胁与复杂。他淡眸朝黑衣人再度扫来,嗓音低沉:“若是我今儿一定要进去呢?” 他嗓音一落,气氛顿时带了几分剑拔弩张。那几抹黑衣人纷纷蹙眉,手心的剑不由捏紧了几分。 见状,此际的苏陌倒是眸色一深,而后慢腾腾的踱步出了竹门。 黑衣人们见她出来,皆是纷纷恭敬的唤了声‘夫人’。苏陌不置可否,瞥他们一眼,继续缓步往前,直至行于慕容轩面前,她抬眸朝他望来,眸光却望进了他那略带释然的眸子里。 她勾唇一笑,“三公子是来探望我的?” 慕容轩微微一怔,垂眸沉默了一番,才道:“今日来找嫂嫂,是有事相求。” 苏陌细细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缓道:“有什么事,先进来再说吧。”嗓音一出,苏陌极为自然的伸手拉上慕容轩的衣袖,慕容轩眸色一震,俊美清雅的面上缓缓染了几分柔和。 然而,待苏陌拉着他往竹门还未行几步,那几名黑衣人立即挡在他们前面。 “夫人,侯爷吩咐,不得任何人入这竹屋。”其中一名黑衣人恭敬出声,嗓音刻板,但却带了几分毫不让步的坚持。 慕容轩面色微微一沉,正要与其理论。苏陌拽着他的宽袖紧了紧,朝他示意了一眼,而后转眸朝那几名黑衣人望来,缓道:“三公子算不得外人,如何不能入内?另外,侯爷差你们仅是守住我而已,既然我未离开这竹屋,你们紧张做何。” 说着拉着慕容轩又往前行。 “夫人。”黑衣人们退至门边堵住竹门,手中的剑虽拔了出来,但却不敢挥剑上前,也不愿让苏陌与慕容轩一道进去。 见状,苏陌勾唇一笑,浓妆艳抹的面上染了几分不耐烦。她挑眉朝那几名黑衣人望来,嗓音突然间冷冽不少:“呵,还真是愚忠!”说着,嗓音一顿,又道:“还不让开?难不成要让我亲自废了你们,你们才会让开?” 不得不说,那慕容清将她遣送至此,且背着她纳了女人,她苏陌虽说对他未有什么感情,但也容不得他欺瞒她什么,左右她什么。如今,她对那慕容清本是有怒,奈何这些黑衣人却是不要命的往她的刀口上送,如此一来,她若真在此动了杀气,也算是这些黑衣人自找的了。 “嫂嫂莫要动怒。”见苏陌不悦,慕容轩朝苏陌道了一句,而后朝那几名黑衣人道:“今日我定要进去,若是你们怕大哥追究,我自然亲自向他解释。” 说着,他反手将苏陌拉在他袖上的手握在掌心,拉着她便绕过那几名黑衣人入了竹门。 合上竹门之后,慕容轩才有些不自在的松开苏陌的手,抬眸朝苏陌打量,却见她面色无异,平静如水。刹那,他心头微微一叹,面露几丝苦涩。 他也知晓,像她这等女子,定不会轻易将一个男子放于眼里,即便是他,也不行。可是不知为何,他历来自信的自控力,却每次在她面前,皆会松懈崩塌。就如现在,他牵过她的手,那种感觉令他心猿意马,他想在她面上找出一丝因为他的接触而泛起的波动,然而,她却平静无异。 沉默之际,却见苏陌瞥他一眼,便干脆转身往前,头也不回的朝他道:“三公子今日来,所谓何事?” 慕容轩微微一怔,却未料到他好不容易寻到她,见面之际,她的问话却是如此的开门见山。他暗暗叹了口气,神色一敛,踏步跟在她身后,缓道:“嫂嫂可否随轩入趟皇宫?” 苏陌驻足,略微诧异的朝他望来。慕容轩视线落于她面上,不由间也驻足下来,与她对视。 “三公子这话,倒是令我费解了。你大哥将我幽闭于此,你却要让我入宫,你们两兄弟的决定,倒真是天差地别呢。”片刻,苏陌突然敛神,勾唇笑了。她嗓音宛若幽谷清涧,清脆中却染了几分不以为意的挑高与讽刺。 慕容轩深深望着苏陌,叹了口气:“嫂嫂如今,是不信轩了?” 苏陌轻笑一声:“如今你大哥纳了新人,且又将我幽闭于此,我与他那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也算是到头了。如今,待我去留之际,稍稍对三公子试探一番,也是正常。”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另外,三公子虽说要为我做事,言辞凿凿的,瞧着倒是真心。只不过于我而言,我更是希望三公子以行动证明你的真心。” 慕容轩面色微微变了少许,他深眼望着苏陌,沉默了半晌,才道:“嫂嫂无须怀疑,轩做出的决定,自不会反悔。嫂嫂若是觉得不安心,可随意试探轩。” 他嗓音低沉,隐隐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失望。他未料到,即便他努力,也无法真正令她满意。 苏陌细细观着他的面色,而后眸色一深,笑道:“倒真是我多虑了,三公子的为人,我应该相信才对。” 见苏陌不深入探究了,慕容轩倒是怔愣一番。这一出试探,算是哪门子试探! “说吧,三公子为何要让我入趟皇宫?”见慕容轩错愕,苏陌面上的笑意浓了几许。 慕容轩抬眸望她一眼,似是被她的笑容灼到,而后故作镇静的缓然垂眸,嗓音不如方才的沉重,反而带了几分温和与严谨:“嫂嫂在侯府‘消失’一事,不知为何竟被皇上知晓了。皇上三道圣旨立马下达,其一是将宫中苏妃赐给了大哥做侧夫人,其二便是宣嫂嫂立即入宫,且还称,若是嫂嫂黄昏之际还未入得宫中,便拿大哥问罪。” 一闻这话,苏陌嗤笑一声:“我消失与否,与那皇帝何事?那皇帝倒是管得宽。” 呵,竟还称她若是黄昏之际不入宫,便拿慕容清问罪,她倒是不知她苏陌竟有这么大的脸面呢。另外,那皇帝倒是真将苏青赏给慕容清了,呵,说来倒是可笑,也不知此际的慕容清对那苏青,可否还有往日里喜欢了。 想来,那慕容清应是预料到皇帝赐苏青一事,所以才提早将她苏陌支走,以便他今日迎接苏青吧?只不过她倒是想不通了,她苏陌对他与苏青皆无威胁,他恰到好处的将她幽闭于此,是何意? 慕容轩眸中滑过几抹复杂,沉默了片刻,道:“君心难测。皇上宣嫂嫂入宫,也未言明是何理由。大哥也是怪异,那苏青入得侯府,大哥仅是差人将她带去了后院,也不如以往苏青来侯府时那般亲昵陪同,另外,对于皇上宣嫂嫂入宫这道旨意,大哥更是完全未放于心上,于府中坐等黄昏,似是铁了心不让嫂嫂入宫。” ------------ (091)华清宫中,桃花债1 黄昏之际,云霞遍天,霞光万缕。深秋之中,能有这等黄昏之景,倒是甚好了。 晚风浅浮,隐隐带了几分凉意。 宏伟的慕候府邸前,两只石狮身披霞光,刚毅中透着几许肃然。那诺高的侯府院墙,有枝头探出,随着晚风摇曳,落了不少枯叶。 此际,侯府大门前正候着一辆甚为精致的马车与数十名铠甲披身的带刀御林军。御林军们的前方,站着一名手拿佛尘,目光高傲的宦官。那宦官瞧了瞧天上的日头,嗓音也染了几分刁难与威胁:“已是黄昏了呢,若是侯府夫人再不出来,杂家倒是要回宫复命了。” 他这话一出,站于他面前的侯府管家眉宇一蹙,不由圆场道:“公公莫急,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如今要入宫面圣,自然要梳妆打扮一番。公公还是先与我进去坐坐吧。” 管家面色沉稳,嗓音圆滑,但他心底,却泛了几丝紧张与无奈。说来,这宣旨太监已在这大门前候了数个时辰了,期间无论他如何邀他入府等候,奈何这太监倒是硬要站在这大门前等。 如今,日头西斜,府中也不见动静。他几番差守门小厮入内请侯爷定夺,奈何无论小厮如何禀报,自家侯爷皆是平静的让他来回话,称这太监要等,便让他等去。 他身为侯府管家,也自知自家侯爷要强的性子。只不过如今是皇上要人,若自家侯爷与皇上撕破脸面,即便太后出面息事,但皇上也会对侯爷生出间隙来。 管家的话一落,那宦官却是冷哼一声,手中佛尘凭空一扫,淡道:“即便是梳妆打扮,会这么久?你莫要再诓杂家了,莫不是侯府夫人当真不在?”说着,他嗓音一顿,尖细的嗓音又染了几分不屑:“说来,此番皇上能将苏妃赐给侯爷,让侯爷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恩泽。但侯爷也不可要得太多,既然皇上成全了侯爷,那侯爷自该顺了皇上之意。” 宦官的话略带深意,管家微微一怔,眸色一深,却未出声询问,仅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无论如何,公公还是再等等,容我去催催夫人,如何?” 宦官淡瞥他一眼,道:“那便快点!” 管家急忙点头,赔笑一番,委婉退入府门里,而后急忙朝慕容清所在的寝屋跑去。 然而,待老管家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后,那恢宏庄严的慕候府邸前,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极为普通,然而驾车之人,却是白衣翩跹,温润如玉。 候在门前的御林军与宦官皆是一愣,纷纷转眸朝那辆马车瞧去。 待那马车停下,那驾车的白衣男子干脆跳下马车,动作一气呵成,有着说不出的清雅高贵,随后,他略微透明的手指掀起那马车车帘,而后启着温润如风的嗓音缓道:“嫂嫂,到了。” 他这话一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自马车内探了出来。 在场的御林军与那手握佛尘的宦官皆是一愣。宦官眼尖,面色一震,回神过来后就小跑至马车边,突然一改方才的傲气,弯腰驼背的朝马车上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望来,阿谀讨好的笑着,顺便弯身一拜,道:“可是侯府夫人?” 苏陌瞥那宦官一眼,也不言,仅是伸手搭上慕容轩伸来的另一只手上,而后被他扶下了马车。 见苏陌忽视自己,宦官面色一怔,也未恼。想来,面前这主儿可是皇上叮嘱着定要好生接回宫中之人,他倒是不敢得罪。另外,前些日子慕候于宫中养伤时,这侯府夫人可没少与皇上传情,闹得宫中各殿的嫔妃皆是嫉妒啊。 “夫人,皇上有旨,宣你即刻入宫。”片刻,他手中佛尘习惯性的一甩,而后朝苏陌恭敬讨好的道。 苏陌终于正眼朝他望来,眸色一深,而后勾唇笑得深邃:“皇上宣我,我自然得立即入宫。只不过,此番入宫,这侯府三公子倒是陪着我一起去。” 她这话一出,宦官一愣。慕容轩面色也微变,诧异的朝苏陌望来。 “夫人,此番怕是不妥,皇上仅是宣你……”宦官蹙眉,尖细的嗓音染了几许为难。 苏陌未让他将话说完,便出声打断:“我近日身子不适,即便入了宫,侯爷也会担忧。另外,三公子会些医术,若让他跟着,侯爷也会放心点。” “夫人放心,皇宫有御医,想必御医医术,定比侯府三公子的好。”宦官讨好解释着。 苏陌脸色微微一沉,淡道:“我历来不喜接触外人呢,这该如何是好?”说着,嗓音一顿,又道:“若是公公觉得此事为难,我可修书一封让你带给皇上,让皇上定夺。” 嗓音一落,苏陌朝慕容轩示意一眼,淡道:“三公子,我们先入府。”说着便要转身踏步。 宦官额头顿时冒了层冷汗。说来,今日皇上吩咐他时,面色便染了几分迫切。如今他好不容易见着正主了,若是他今日将她请不进皇宫,到时候皇上一恼,怪他办事不利,他怕是没好果子吃。 刹那,他眸色一敛,急忙朝苏陌讨好道:“夫人留步。既然夫人想让三公子一道跟随着,也是使得的。”说着,他笑得卑微而又阿谀:“时辰不早了,夫人与三公子快些上车吧。” 苏陌眸中滑过几缕满意之色,未再刁难。 待苏陌与慕容轩被那宦官引至那辆在侯府门外候了甚久的精致马车边时,刹那间,那侯府大门里,却突然踏出一抹墨兰身影。 苏陌与慕容轩皆是一怔,但苏陌却是掩饰得极好,仅是驻立原地,淡眸望着那抹墨兰身影离她越来越近。片刻,待那墨兰身影在她面前停下,她眸色一深,淡笑道:“侯爷今日纳了新夫人,如今不陪同她用晚膳,怎跑出来了?” 慕容清未答,深黑冷冽的眸子直锁着她。 良久,待他唇瓣稍动时,苏陌却是轻笑一声,先他一步出声道:“竹屋一应俱全,宛如桃源,只不过侯爷瞒我的心思,倒是过于小人了。既然侯爷已拥得佳人,我苏陌也不再凑热闹了,此番入宫,侯爷也该知晓,日后你我相见,许是会陌路了。” 另外,若非瞧得慕容轩的面上,她倒是不会轻易绕过这慕容清。敢设计幽闭她苏陌,这世上,却是唯他一人。只不过,她苏陌虽不大度,但仍是愿给慕容轩一些面子。既然慕容清也未威胁到她什么,那她便不计前嫌,放弃追究了。 ------------ (092)华清宫中,桃花债2 苏陌这话一出,见慕容清面色冷冽阴沉,眸色极为复杂。她嗤笑一声,回头之间正欲慢腾腾的上马车,哪知那慕容清却是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大哥?”慕容轩眸色一深,俊美面上露了几抹担忧。 那宦官也是一惊,不由错愕的朝慕容清道:“侯爷这是何意?如今时辰不早了,侯爷还是……” 宦官将委婉说辞念完,慕容清却是不朝他望来一眼,更未应一声。刹那,宦官面色一僵,顿觉失了面子,心底有怒,但迫于慕容清的威仪与在太后面前的得宠,他倒是强自敛神,故作镇定的安静了下去,动了明哲保身,免得触了慕容清霉头之意。 此际,那慕容清却是朝慕容轩瞥来,嗓音复杂:“为兄倒是不知,三弟竟当真将她接了回来。三弟,你莫不是太不将为兄放于眼里了!” 慕容轩面色一震,垂眸一番,沉默半晌,才道:“大哥,轩……” “当面拉扯,倒是要让人瞧了笑话。侯爷,还是快些放手,免得误了时辰,皇上要拿你问罪了。”慕容轩嗓音未完,苏陌淡声插话。 慕容清似是有些怒了,当即朝苏陌瞪来,冷眼威胁:“本侯何时同意你入宫了?”说着,嗓音更是冷了一分:“你若识趣,便入府去!待本侯处理完这些琐事,再来找你!” 苏陌挑眉,当即笑了:“如今,我怕是不会配合侯爷入府去了,呵。”嗓音未落时,苏陌突然伸着另一只手点上了慕容清定穴,而后慢腾腾的将手自他略带剥茧的掌心抽出,又道:“知晓侯爷傲心甚强,对任何事物皆有几分强势的占有欲。只不过我苏陌,是例外。如今侯爷与苏青也算是眷属了,我与侯爷的一月之约,也提前废了吧。过几日,我便让人来侯爷处要休书,日后你我,便不相干了。” 嗓音一落,苏陌也不瞧他脸色了,仅是缓缓上了马车。 慕容轩微微一怔,略微担忧的望了僵立在原地的慕容清,眉宇一蹙,隔着车帘朝苏陌道:“嫂嫂,这样点着大哥的穴道,怕是不妥吧?” 他这大哥,英明一世,威仪四方,何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女子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了!说来,凭他这大哥好面子的性子,此番怕是真与苏陌结梁子了。 “他的穴道,半个时辰自动会解去,三公子无须担心。”片刻,车内的苏陌淡声言话。 慕容轩眸中滑过一抹释然,朝慕容清复杂的望来,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的道:“如今皇上传召,嫂嫂定要入宫。轩虽知此番违背大哥之意,定让大哥不快,但为了大哥,为了慕家,轩不后悔将嫂嫂自竹院接回来。”说着,见慕容清眸色怒气难掩,他叹了口气,又低声道:“大哥新纳了侧夫人,还是先照顾她吧。嫂嫂此番入宫,自有轩照顾,大哥无须担忧。” 嗓音一落,慕容轩也缓然上了马车。 刹那,待帘子落下时,那宦官倒是小心翼翼的朝慕容清赔笑道:“侯爷,杂家便迎夫人入宫了。”说着,嗓音一顿,讨好道:“侯爷放心,今日侯爷被夫人点住定穴一事,杂家与在场的御林军定不会传出去的。” 宦官嘴里这般说着,然而待他迎着苏陌与慕容轩入宫后,倒是将此事四处散播。不消片刻,宫中之人上至太后,下至洗衣涴的宫奴皆知晓威严冷冽的慕候竟被慕候夫人一招制住了。 一些好事之人则是大肆添油加醋的称慕容清虽对外强势,实则却是妻管严,称自打慕容清与苏陌成亲一来,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这些传言,倒是瞬间惹得一些爱慕慕容清的宫女纷纷抹泪,怎她们心中宛如神人的侯爷,竟会被一个女人给欺负了,当真是令人心疼啊。 晚风浮动,月上枝头。 宫中金桂飘香,夹杂着凉风袭来,拂过留香。 朱红的回廊上,淡影斑驳。苏陌被几名宫女领着往那皇帝的御书房踏去。一路上,苏陌倒是也闻得一些宫奴三五成团的挤在一起小声议论慕容清之事,她倒是心生愕然,未料到那瞧着有几分扎眼的宦官竟有这等传播谣言的本事,回宫不久便能将她点住慕容清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不得不说,皇帝身边之人,也非全是腹黑阴柔之人呢。 待行至皇帝的御书房前,宫奴恭敬的替苏陌推开了殿门,苏陌暗自敛神,缓步入内,随后,身后的殿门被轻轻合上,阻了殿外那夹杂着几抹桂花香的凉风。 御书房内宫灯通明,烛火摇曳中,苏陌倒是瞧得那一身明黄的皇帝正端坐于御桌前批着奏章。他眉宇微蹙,俊美邪肆的面容似是染了几分倦色。 察觉到她后,他御笔一顿,抬眸朝她望来,他深黑邪肆的眸光迎上她的,紧蹙的眉宇微微松懈不少,道了声:“你来了。” 苏陌不置可否,浅笑一番。这皇帝与她打招呼的方式,竟是毫无帝君的大气,反而似是熟识之间的打招呼,倒是令她心生复杂与嗤笑。他,又是闹哪出? 她暗自敛神,缓步走至他的御桌前,缓声道:“世人皆道帝君雄霸天下,却不知高处不胜寒,即便手里掌管天下,却也是这天底下最为卖命而又卑微谨慎的劳碌之人。” 皇帝一怔,勾唇一笑,面上蔓延着几抹令她极为熟悉的邪肆。 “你倒是第一个这般形容朕之人。”他道。 苏陌轻笑:“竟又是‘第一个’。皇上这‘第一个’,我倒是受之不起了。”说着,嗓音一顿,亲自伸手将他御桌上的茶递至他面前,缓道:“皇上面有倦色,先喝些茶,缓缓吧。” 皇帝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即便杯中茶已然凉透,但他还是顺势饮了一口。待放下茶杯之际,他挑眉朝她笑道:“你这女人似乎历来凉薄,怎突然对朕热心起来了?”竟还会亲自为他递茶。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道:“此番入宫,我让侯府三公子也随我一道来了,皇上应是不会生气才对。” 皇帝眸色微微一深,“此事朕已然知晓了。你违背朕的旨意,就不怕朕不高兴,诛你九族?” 苏陌笑了:“苏家如今本是狱中之人,何时灭族,也是皇上一句话之事呢。说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我苏陌,还仅是一介女子!” 皇帝细细打量她一眼,唇瓣上的笑意深了几许。随后,他起身来,绕过御桌走至苏陌面前,并极为自然的伸手牵住了她的手,“朕带你去个地方。” ------------ (093)华清宫中,桃花债3 前有数名宫娥举灯领路,后有数名太监小心跟随,苏陌被皇帝拉着手行于中间,阵状稍稍大了几分。 晚风浮动,宫灯透明。长廊小径里那些过往的宫女宦官见皇帝与苏陌牵手并行,皆是战战兢兢的瞟了一眼,而后胆怯垂头,再不敢多看。 一路上,苏陌浓妆艳抹的面上勾着一抹浅笑,精致的眉眼里,却是酝出了几分讽刺与复杂。此番,皇帝与她的流言,怕是更要浓郁几分了。 不得不说,这少年帝王的心计,就算是她,也心生佩服。 不久,待走至一坐恢宏精致的殿宇前时,跟在皇帝身后的一名小太监立即尖声喊了句‘皇上驾到’,刹那,前方殿宇顿有数十名宫女与太监鱼贯而出,密密麻麻的分成两列跪在苏陌与皇帝跟前,恭敬唤道:“奴婢(奴才)恭迎皇上。” 苏陌面色不变,瞥了一眼前方跪着的宫女与太监们,而后抬眸往上,深黑的眸光静静落于那恢弘殿宇的牌匾上,只见那镶金奢华的牌匾上,有龙飞凤舞的‘华清宫’三字落于上面。 “进去吧。”耳边传来皇帝那悠远柔和的嗓音。 苏陌一怔,回神朝皇帝望来,唇瓣上一直勾着的弧度稍稍僵了几分。 这皇帝突然柔和的嗓音,倒是令她不惯。不由间,她对这皇帝倒是佩服,竟能为了他的大计,对她这么个浓妆艳抹、俗气逼人的‘有夫之妇’刻意宠到这个地步,足以见得他的忍耐力度强厚得令人赞叹。 “嗯。”她随意应了皇帝一声,那皇帝轻笑以对,心情似乎突然大好,拉着她缓步经过前方两列宫女与太监,直往华清宫的殿门。 待入得殿门,即便苏陌见过诸多奢华之地,但如今入得这华清宫,她才知晓何谓真正的奢靡精贵。 华清宫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殿内地板,皆以上等翠玉铺就,殿内墙壁,处处皆见千金难求的旷世画作。再瞧殿内那些摆设,皆是精贵迷离,价值不菲,无一不是价比千金的宝贝。 苏陌暗自压着心底的错愕与震讶,再将眸光望那些插在上等青花瓷瓶内的权当摆设的凤凰羽毛望去,心头更是诧异。自古摆设,皆以花而为,但这里却是以凤羽而为,倒是怪异。 此际的皇帝倒是拉着苏陌驻了足,他勾唇笑着,深邃无底的眸光顺着苏陌的视线落于矮桌上那青花瓷瓶内的凤羽上,他面上笑意浓厚三分,柔和着嗓音道:“漂亮吗?” 苏陌也未立即回答,仅是转眸朝皇帝望来,见其面上笑容,她神色一深,缓道:“自然漂亮。” 皇帝轻笑出声,“皇后配帝王,但这凤羽,却是配皇后呢。” 苏陌心生复杂,故作平静无波的挑眉朝他望着,嗓音低了几分:“皇上之意,乃这里是皇后寝宫?” 正是因为是皇后寝宫,所以才这般精贵迷离,凤羽为饰。只不过,她身边这皇帝并未立后,后位空虚数年,他如今带她来此,是何意?难不成,他还嫌他‘宠’她不够,还要阵状颇大的带她游这皇后寝宫,以招那几名贵妃的嫉妒? “你倒是聪明。”皇帝缓道,嗓音依旧不染邪肆,平和得令苏陌觉得这是错觉。 他拉着苏陌于殿内软榻坐定,此际,已有宫女小心翼翼的为他与苏陌上了一盏茶来。 而后,他挥退殿内的所有宫女与太监,待殿内仅剩烛火摇曳之际,他迎视上她略微复杂的眸光,朝她轻笑。 “日后,你便在这里住下。”他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揭着茶盖拂着杯内飘浮的茶叶,嗓音似是极为随意。 苏陌端着茶杯的手却是微微一僵。她沉默半晌,勾唇转眸,错开了皇帝的视线,嗓音也毫不掩饰的带了几分讽刺:“我已然配合皇上,到了这风尖浪口。皇上再让我住在这里,似是多此一举了。”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面上的笑意散却几分。 他细细凝着苏陌侧脸,“在你眼里,朕这般对你,全是因为在利用你?”说着,嗓音一顿,隔了片刻又道:“若是朕宠你是真,只是顺带可有可无的利用你,你当如何?” 苏陌眸色一深,转眸再度迎视上他的眸光,嗤笑道:“若皇上宠我是真,我倒是真不敢信了。皇上放着后宫三千不宠,却偏偏宠我这个俗气的有夫之妇,皇上此话,未免显得过于勉强了。” 说着,见皇帝脸色沉了几许,她心生嗤笑。果然,伴君如伴虎,即便是这阴柔腹黑的皇帝,也是容易变脸色呢。 “皇上怎突然将苏青赐给侯爷了?”苏陌暗自敛神,转移话题。 “怎么,朕让慕候抱得美人归,你这侯府正夫人不悦了?”皇帝问道,面上笑意再度深了几分,但这次,却染了邪肆。 苏陌不置可否,淡笑道:“这倒不是。只不过,皇上倒是舍得,竟将自己的女人赏给别人,如此看来,女人在皇上面前,的确如衣,随时可丢呢。” 皇帝面露一丝傲然与复杂,他迎视上苏陌的视线,深黑的眸子里邪肆冰冷,染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试探:“呵,朕的女人?这后宫嫔妃,仅是朕的附属,是帝位象征罢了。而朕的女人,她们倒是够不上。” 苏陌笑了:“那何人才称得上是皇上的女人?” 皇帝盯了她良久,邪肆一笑,有些悠远:“自然是朕心里的女人。” 刹那,苏陌一怔,面上的浅笑也染了几分复杂。自古帝王,皆是薄情,但她身边这帝君,却当真有些不一样呢。说来,若他真有上心的女人,真不知那女人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涩了,呵。 夜里,苏陌终究是在这华清宫留了下来,只为皇帝最后那句刻板的‘这是命令’。 说来,她苏陌已然处在了宫中的风尖浪口,如今再加上入住这华清宫,倒是也可接受。 另外,这宫中把戏,她经历一番,兴许也可有意外收获呢。 自皇帝离去,有宫女端了晚膳过来,待用过晚膳后,苏陌倒是挥退了殿内的所有侍女,而后挥手灭了殿内所有烛火,独自躺于床上养神。 许是身子有些疲惫,这一养神,哪知却是熟睡过去了。待醒来时,已然夜半三更。 随意坐起身来,转眸一望,见那不远处的纸窗上,有明月打落上来的淡淡人影,若非细看,倒是难以发觉。那窗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似是印刻在了上面一般,颇有几分风中独立的苍凉。 苏陌暗叹,心生无奈。说来,若她猜得不错,那易光今夜定该给她传消息来了。只不过,流月宫易光,性子呆板,历来不会擅自闯她的屋子,即便有紧急要事,即便外面风吹雨曝,他也会一根筋儿的选择在外等候。 如今此外呆站着的人,应该是他无疑了。 突然间,想起当时念瑶有些无奈悲悯的话,她倒是有些触动。只觉这易光对她的确是太过忠诚服从,也难怪那念瑶会心生几抹醋意与苦涩了。 片刻,她缓缓敛神,下床往窗边踏去,待伸手推开窗户之际,她却瞧见了一抹孤独清瘦的身影。如今月色打落在他身上,倒是令他显得比平常还要单薄瘦弱,似要羽化不归。 她心头诧异,抬眸凝视上他的面容时,那精致的面容,虽苍白,但却是俊美无方,出尘清洌,若非他唇瓣冷得直打颤,手中端着的东西摇摇晃晃,她怕是要一直看呆,无法回神了。 平生,她苏陌阅男子无数,但真正容颜倾绝之人,令她上心赞叹之人,唯有慕容轩、君离汐与疏影。但慕容轩高贵飘渺,疏影妖媚如斯,惟独君离汐,嶙峋单薄,给人一种想要疼惜怜悯的感觉,只不过…… “你怎在这儿?”暗自敛神,苏陌迎视上他稍稍躲避的眸光,缓道。 她一直以为这窗外之人是易光,如今一瞧,却是她猜错了人。说来,他如何入宫,她倒是不想了解,只是,他如今直愣愣的站在她的窗外,是何缘由? ------------ (094)华清宫中,桃花债4 她这话一出,他身形一颤,抬眸飞快朝她瞟来一眼,而后立即局促的垂下,手中捧着的杯盏也微微一斜,盖子滑落在地,随着一道清脆的声音,杯盖四裂,茶水泼出。 “呀。”他惊呼一声,急忙后退一步,哪知那倒出的茶水,仍是有在他身上泼了少许。 苏陌静静立在窗边,淡眼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良久,见他垂眸呆站着不说话,她浅笑一声,撑着窗户轻飘飘的跃了出去。 待缓步走至他面前,苏陌勾唇一笑,嗓音清洌,但却染了几分复杂:“王爷不在王府,怎来这宫中了?” 方才远观,只觉他身形单薄,瘦骨嶙峋,宛若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如今近瞧,才觉他苍白的面上挂满局促拘谨之色,他额头上的墨法也湿润了,显然是在这夜色里站得极久,不免染了些深秋夜里的雾气。 此际的他小心翼翼的抬眸朝她望来,手中的杯子微微有些发颤。 苏陌浅笑,伸手接过他的杯子,又道:“还是我端着吧,方才你摔了杯盖,此番怕是要将这杯子也摔了。” 他面露尴尬,瞧了她一会儿,才垂眸下来,低道:“黄昏知晓你要来皇宫,几番打听,才知你住进了这华清宫,所以,所以便想泡一杯我今日收集的花瓣茶给你。” 苏陌垂眸望了一眼杯中飘浮着的花瓣,不置可否,心生复杂与探究。自从在他王府后院掏出了那管刻有‘无伤’二字的玉笛,她与他,便已然疏离了。 “那日你在护国寺中了貂毒,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苏陌暗自敛神,转移话题,语气甚淡。 “已然好了。”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当时大清早的离开护国寺时,本想与你说声告辞,可想着时辰太早,你还未起身,所以,我便仅与侯府三公子道别离去。” 苏陌眸色一深,淡笑道:“王爷又何须解释……” “我叫君离汐。”他抬眸朝她直直的望着,苍白面色染了几分坚持与黯然。见苏陌不应,他黯着眸子垂头,低声道:“我叫君离汐,你答应过我唤我名字的。” 苏陌面色一动,沉默了片刻,终究是道:“宫中人多嘴杂,我若是唤你名字,倒是要被人用‘以下犯上’的罪名惩处了。” 他怔了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突然咧嘴朝她一笑,君逸如风的面容宛如谪仙,虽单薄瘦弱了点,但的确是风华无限,“那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唤我名字吧。” 苏陌不语,眸色一深,微微点头。见他面上的笑容多了几许,她又问:“你怎么入宫了?” “前几日,太子皇兄……不,是皇上差人将我接入宫中的,说太后寿辰将至,我身为皇子,该提前入宫准备。”他道。 苏陌心生诧异。这君离汐仅是冷宫皇子,如今又是落魄王爷,那皇帝让他入宫准备,能准备什么?再说,他又非太后亲生儿子,为太后祝寿,他也可有可无。那皇帝将他早早禁在这宫里,所谓何意? 苏陌暗自沉默,还未回神,却闻君离汐又欣慰道:“不知为何,皇上这次对我极好。他未让我住在冷宫,反而是让我住在了一方偏殿,还差了两名宫女伺候我。”说着,嗓音突然染了几分低沉与哽咽:“皇上从未对我这般好过。” 苏陌抬眸朝他望来,见他眸子微湿,俨然一副飘零感动的模样。她面色微微一沉,叹了口气,缓道:“有时见你,却觉你单纯如薄纸。你可知,皇上派两名宫女在你身边,也许并非让她们伺候你,而是监视。” 他怔了片刻,而后急忙摇头:“不会的,皇上这次是真的对我好。再说,我身上又无可供人觊觎的,皇上让人监视我做什么。” 苏陌不置可否,勾唇一笑,又道:“君心难测,皇上做事,岂容人猜得到。” 君离汐怔愣着,眉宇微微蹙了起来。 苏陌将他的脸色打量一眼,又道:“夜色尚深,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今夜谢谢你的花茶了,只是日后,你不要再送了,我对茶,倒是不太喜欢。” 说着,苏陌也不瞧他脸色,淡然转身,缓缓往前踏步。 “那你喜欢什么?你说出来,我送你。”身后沉默了片刻,又传来君离汐那小心翼翼的嗓音。 苏陌不置可否,待轻身跃进窗户,才转身朝他遥遥相望,勾着唇瓣道了句:“我仅喜欢真心。仅喜欢不欺瞒,不算计的真心罢了。”而你君离汐,却伪装得太过精妙,已然令她心有芥蒂了。 合上窗户后,苏陌继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本以为易光会来,却不料来了君离汐。如今,眼看三更已过,那易光却还未出现,她便有些烦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缄默无声的殿外竟突然想起了道道刺耳高亢的嘈杂:“抓刺客,抓刺客!” 苏陌一惊,眸色一沉,急忙起身下床,刚跃至窗边并推开纸窗,却见一抹黑影直朝她的寝殿飞来。 那黑影的身形,她隐约觉得熟悉,但那黑影手中明晃晃的弯月刀,她却是再熟悉不过。来不及多想,她急忙朝那黑影低低出声:“易光,这边!” 那黑影循声而望,立即飞至她的窗边站立。刹那,浓烈的血腥味刺窜入苏陌鼻腔,苏陌眉宇一蹙,伸手一把将他捞了进来,而后迅速掩上了窗户。 “主子,属下有事想……”易光嗓音嘶哑。 苏陌眉宇蹙得更甚,而后出声打断他的话:“先别出声,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说着,她将易光扶至床边躺下,而后自身上掏出一只瓷瓶扔在他旁边,又道:“先将伤口上些药。” 此话一落,殿外的嘈杂声与脚步声近了几许,纸窗外,突然火光摇曳,明了半边天。 苏陌面色一沉,随手打乱头发,而后解开腰带,使得外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她缓步往前,待稍稍打开殿门后,却见前方占有数十名手握火把的御林军,而站在最前面的,却是一身明黄的身影。 苏陌眸色一深,只身出得殿门,伸手理了理松散下来的长发,抬眸懒散凝于最前面的那道明黄身影,淡笑道:“皇上深夜带这御林军来此,所谓何事?” 那明黄的身影上前几步靠近她,深黑的眸子深邃了几分:“宫中有刺客闯入,朕担忧你安危,便领人来看看。”说着,伸手抚上苏陌发丝,自然而又亲昵的将她的头发往后拢了拢,在收到苏陌一记冷眼时,他面露几丝邪肆笑意,意味深长的道:“只不过,朕来此,倒是未见刺客,却是见到了如此模样的你。” ------------ (095)华清宫中,桃花债5 苏陌面色不变,心头却生出了几分不悦。 她往旁边站了站,拉开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又淡道:“这华清宫一切如常,皇上倒是过于担忧了。” 皇帝笑笑,道:“是啊,的确是朕过于担忧了。所谓关心则乱,朕的确是失了分寸,如今竟让这么多的御林军观了你如此姿态。只不过,朕倒是诧异,你夜里休息,不卸了脸上的妆容?又或是,这华清宫中的婢女伺候不妥,竟连你的妆都未给你卸去?” 苏陌被他问得一怔,正思索该如何回答,却不料皇帝又道:“看来定是婢女伺候不周了,明日,朕重新给你换批贴心的宫奴。既然你无事,朕也放心了,先至别处寻那刺客了。” 说着,他干脆转身,背影颀长,染了几分君临的大气。 苏陌一怔,心生错愕。然而,那皇帝刚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回眸,朝她笑得邪肆,连带嗓音都染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关切:“你身上似有血腥味,明日一早,朕差人领你去泡泡温泉。” 苏陌面色陡然一沉,连带心都似是被人刺了一刀,措手不及而又震惊佩服。 待那皇帝领着御林军全数离去,苏陌眉宇紧蹙,心生复杂。那皇帝,明明是洞悉一切,却未当面拆穿她,更未入殿抓了易光。如此一来,他打的是何主意? 气势汹汹的领人来抓刺客,后又连殿宇都不进,莫名的领着御林军们扬长而去,他此番,可是在给她施压,给她警告?从而宣示他洞悉一切的本事,让她心生震撼与畏惧,从而彻底服从? 入得寝殿后,易光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嗓音染了几分愧对与深沉:“属下无能,竟差点陷主子于险境。” 苏陌伸手将他扶起,叹了口气:“无须自责,这皇宫戒备森严,你进来时,难免被人发现。你伤得如何?可上药了?” “多想主子关心,属下已将伤口上了药。”说着,嗓音一顿,“主子,今夜属下差人探怡红楼,却知那怡红楼的疏影,并非本人,而是楼中一名护院所扮。另外,怡红楼内似乎多了许多颜门之人。” 苏陌沉默片刻:“如此看来,颜无伤与那怡红楼,当真关联不浅呢。可有查清真正的疏影在哪儿?” 她倒是未料到,那疏影竟不在怡红楼,且还让人假扮他掩人耳目。说来,疏影的身份本就诡异,如今他再凭空消失,倒是令她更是好奇了。 “不知,但属下会已差人去查,估计很快便会知晓疏影踪迹。”易光恭敬道,嗓音依旧低沉,略带无力。说着,待苏陌满意的点头之际,他又道:“主子,武林大会在即,颜门此番声势浩大的宣称要入武林盟主之争,此事?” “既然颜门要与武林斗,我们流月宫若不做出点反应,岂不是有辱‘邪教’之名?”苏陌嗓音有些悠远。 “主子之意是?” “前些日子,我不准备让流月宫卷入这武林纷争,但我现在倒是改变主意了,与其让武林之人鄙视排斥,还不如公开在武林之人面前逞一次威,也好威慑江湖,到时候若用得到江湖之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易光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属下这就去差人安排流月宫参与武林大会一事。”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主子只身在这深宫之中,得万事小心。闻说那皇帝对主子别有用心,属下担心……” “你放心,那皇帝,威胁不到我。” 易光沉默半晌,终究出声告退。 次日一早,那皇帝果然将华清宫的宫奴全数换去,且还差人请苏陌于那仅有帝君才可入得的碧池泡温泉。 苏陌面色不惊,跟随宫奴前往。途中,那落花小径上,却不料与一名华服雍容的女子狭路相逢。 那女子似是比她年长一两岁,她面施薄粉,额头绘有一抹大红朱花,头上珠钗华丽,乍然一瞧,倒是雍容不可方物。 “丽贵妃娘娘。”苏陌身边的宫奴恭敬朝那雍容女子行礼。 苏陌眸色一深,也未出声。 那雍容女子挑眉朝她望来,三凤眼里盈出几分鄙夷与毫不掩饰的憎恶:“你便是今日闹得满宫风雨的侯府夫人?” 苏陌淡笑:“娘娘这话倒是过了些,我哪有本事闹得满宫风雨。” “哼,你这话,可是在指本宫说错了?好大的胆子,即便你是侯府夫人,也断不可在本宫面前这般放肆!”丽贵妃嗓音挑高了几分,说着,回眸朝身后的几名宫女瞥了一眼,冷道:“还不将她拿下,也好教教她既然入了皇宫,便要学些皇宫之中的礼数?” 苏陌岿然不动,淡眸以对。待丽贵妃身后几名宫女气势汹汹的上前欲抓苏陌,苏陌身边的两名宫女却是挺身将苏陌护在身后。 “娘娘,奴婢等受皇上之命领侯府夫人去碧池沐浴,还望贵妃娘娘莫要为难。要不然,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贵妃娘娘也难辞其咎!”挡在苏陌身前的那名身形高挑的宫女不卑不亢的道。 她这话一出,那丽贵妃却是面色陡变。 “碧池?”她咬牙切齿的惊呼一声,面上的嫉妒之色难掩。谁都知晓,那碧池温泉仅有帝君可享受,三宫六院的嫔妃,却是连见那池子一眼都是奢望。如今,苏陌这个勾引帝君的有夫之妇却有资格入那碧池,这等殊荣,的确是让她气红了眼。 “哼,当真是胆子不小,竟敢狐媚君上,让皇上允你入碧池沐浴……”丽贵妃嗓音更是尖锐了几分。 苏陌耐性缺缺,她朝那丽贵妃望去,出声打断道:“狐媚皇上?呵,贵妃可知,我并未相求,是皇上主动让我去那碧池沐浴的。”说着,嗓音一顿,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说来,皇上英姿勃发,倒是甚吸引人,只不过,我已是有夫之妇,对皇上倒是不敢有觊觎之心,如今皇上与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全是皇上一人主意,透彻点说,便是皇上主动献殷勤,一厢情愿呢。” 此番,她倒是未给丽贵妃面子,更未给皇帝面子。 说来,如今皇帝利用她苏陌,她苏陌心头不快,出声贬低一番他,也不过分。 “你……”丽贵妃气急,有些说不出话来。 正当这时,一道浑厚中染了几许邪肆的嗓音由远及近:“朕倒是不知,朕这满腔宠溺,竟成了一厢情愿!” 那丽贵妃一怔,急忙收住后话,转眸循声而望,而后急忙小跑过去,柔顺的依进皇帝的怀中,委委屈屈的道:“皇上,这侯府夫人当真是大逆不道,竟当着臣妾的面诋毁皇上,臣妾与之争论,她还侮辱臣妾!” 苏陌轻笑,转身朝那皇帝望去,不置可否。 皇帝随手拥着那丽贵妃走至苏陌面前,朝苏陌笑道:“既然不悦,又何须出言气这些闲杂之人!”说着,将怀中的丽贵妃不留情面的推开,待那丽贵妃措手不及摔倒在地时,皇帝一步靠近苏陌,垂眸在她耳畔暧昧吹了口气,又道:“既然不高兴,朕给你一根鞭子,让你抽坏她的嘴脸,如何?” 他这话一出,在此之人皆是一震。那丽贵妃震惊且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帝,身子也隐隐颤抖起来,不知是畏惧,还是被气的。 苏陌垂眸朝那丽贵妃瞥了一眼,淡道:“皇上言重了,皇上的人,我怎敢动。” 皇帝眸色一深:“呵,朕的人?看来,朕昨日那句话,你倒是未听见耳里呢。也罢,日后朕便让你慢慢懂。”说着,伸手自然亲昵的揽住苏陌的肩:“走,朕亲自带你去那碧池。” 苏陌勾唇一笑,面色深幽,垂眸再度瞥那满脸惨白和委屈的丽贵妃一眼,而后收回眸光,极为平静从容的随着皇帝一道往前行去。 途中,苏陌瞧着小径周围的景致,沉声道:“戏已完,皇上这手,也该放开了。” 皇帝未应声放开她,反而是将她揽得更紧:“方才,朕未做戏。” 苏陌笑了,转眸朝皇帝望来,打量了几眼,意味深长的道:“难道皇上对我,当真上心了?” 皇帝眸色一深,突然自然而然的收回落在她身上的手:“苏陌,别仗着朕对你的特别,便处处与朕作对!有些话,有些事,你当着朕的面时,还是该三思而言行,免得朕一个不小心……伤到你!” 苏陌面色不变,“三思而言行,呵,果然,伴君如伴虎呢。” 皇帝盯了她一眼,未再言语。 一路无声,待皇帝将苏陌送至碧池,他才折身离去。 瞧着皇帝的背影,苏陌心生复杂,更觉瞧不懂这皇帝了。 在碧池泡过温泉,池边有宫奴给她送来一套雪白的纱衣。 苏陌微微一怔,常日里,她在皇帝面前皆是一身红绿花衣,俗气不堪。如今,宫奴却给她送了白衣来,倒是诧异。 穿上那雪白纱衣后,苏陌心生满意。只觉那纱衣甚为柔和,质地上乘。如今一经沐浴,她脸上的妆容也全数洗去,精致倾国的面容展露无遗,惹得在旁伺候的宫奴满眼惊羡。 待头发被宫奴汲了水后,她随意顺了顺仍是湿润的黑发后,出了碧池。 外面阳光颇好,微风朗动。 她由宫奴领路,一路缓步回华清宫,然而因容貌倾城无方,途中所到之处皆是惹得一片惊叹与难以控制的抽气声。 苏陌对此倒是不置可否,面色平淡。她自然知晓自己的真容有多惊人,也习惯旁人的惊叹。说来,她乃流月宫月倾,名号美动江湖,走到哪儿都不可避免的惹人眼。她对那美名虽不曾在乎,但偏巧那颜无伤与自己并排天下第一美人,倒是令她不畅了。 ------------ (096)华清宫中,桃花债6 回到华清宫,日头稍盛。 刚入得殿门,便见那一身明黄的皇帝正懒散斜靠在软榻上,他侧脸甚为刚毅,染了几分不可侵犯的君临之气。乍眼一望,给人一种无形压力。 他面前,那一身白衣的慕容轩恭敬立着,他也未言话,仅是垂眸凝视着软榻上的皇帝,脸色微微有些复杂。 苏陌暗自将他们瞥了一眼,唇瓣一勾,缓步入内。她倒是未料到,今儿她这华清宫,倒是热闹。 殿内寂寂,苏陌的脚步声略微显得突兀。那皇帝与慕容轩皆转眸朝她望来,然而脸色均是一怔。 “果然,还是白衣轻纱适合你。”皇帝慢腾腾的自软榻上站立,眸光毫不避讳的落在苏陌身上打量,而后勾唇笑道。 苏陌不以为意,待走至皇帝身前才停住脚,抬眸朝皇帝望来时,却见他眸底深处滑过几抹惊艳。她面上笑意不变,暗自敛神,缓道:“皇上怎来又这华清宫了?” 前不久才送她至碧池,如今又来华清宫,她倒是不知这一国之帝何时这般逍遥闲暇了。 “昨夜三公子打听了你一整夜,朕如今自该亲自将三公子送来,以免他担忧。”说着,嗓音一顿,他转眸朝慕容轩望去,又道:“既然三公子见到她了,便开始教她抚琴吧。太后寿辰将即,你便多费些心。” 慕容轩眸色一深,恭敬点头。 皇帝面露一丝满意,这才转眸朝苏陌望来,眸光在她精致绝色的面上打量一眼,而后凝在她湿润的发上,道:“朕先去趟御书房,午时再来陪你用膳。” 苏陌眉宇一蹙,心生复杂。 待皇帝离去,殿内更是沉寂了几分。 苏陌唤了一名宫奴准备好琴后,便挥退了殿内的所有宫奴。 她在琴桌前席地而坐,抬眸朝那直愣愣站在一边的慕容轩望来,笑道:“三公子愣着做何,还不过来教我抚琴?” 慕容轩眸色一深,几步过来,缓身坐在她的对面。他俊美的面上染了几分复杂,眸光对上她的,似是犹豫了片刻,才道:“皇上让嫂嫂入住华清宫,且让嫂嫂入得碧池,如此看来,皇上对嫂嫂,恐怕……” 苏陌不置可否,淡笑道:“三公子倒是多虑了。我与皇上之间,仅是互相利用罢了。” 慕容轩眉宇一蹙,面上更是复杂了几分。他眸色低沉,嗓音也带了几分复杂悠远:“君心难测。嫂嫂对皇上,还是防备点为好。”说着,嗓音一顿,踌躇片刻,又道:“凭轩所观,皇上看嫂嫂的眼神,似是有几分特别。” 特别? 苏陌轻笑出声,摇头道:“看来皇上果然会演戏,竟连心生玲珑的三公子都骗得过去,呵。” 慕容轩面露一丝无奈:“嫂嫂不信?轩也是男儿,也有爱慕之人,自然知晓皇上看嫂嫂那种眼神带了什么意味。” 苏陌眸色一动,眸光落于慕容轩面上,面上笑意浓郁了一分,深黑的眸中滑过一抹兴味:“哦?三公子也有爱慕之人?呵,不知究竟是何等女子,竟能入三公子的眼。” 慕容轩一怔,略微慌张的垂眸下来,有些无奈的道:“嫂嫂还是别问了,先练琴吧。如今太后寿辰将即,嫂嫂的时间,的确紧迫。” 见慕容轩有意回避,苏陌眸色一深,也未再问,仅是将双手放于琴弦上,循着他的指导缓缓挪动指头,缓缓弹奏。 说来,当日在护国寺内,那慕容清倒是答应与她在太后寿宴上琴箫和鸣。如今,她倒是被皇帝接入了宫中,她与他琴箫和鸣一事,想必定泡了汤。 正垂眸沉思着,却不料一个跑神,指尖琴弦的调子却跑得甚远,琴声也显得格外突兀。 “嫂嫂,学琴时,需心无杂念。”慕容轩叹了口气,俊美异常的面上露出几抹笑意。 在他眼里,名动天下的流月宫宫主月倾,不仅姿色倾国,更是玲珑强势,几近完美。而如今,他倒是发觉她对学琴毫无天赋,能窥得她的蹩脚姿态,他倒是心生一抹欣慰。 也许,以流月宫徒属的身份默默的看着她,守着她,能将她的所有窥于眼里,也是一种守候与欣慰吧。 此际的苏陌,倒是微微回神,抬眸朝慕容轩望来之际,她笑了笑,道:“多谢三公子提醒。” 嗓音一落,苏陌暗自敛神,奏琴时,稍稍用心。 待日近正午之际,苏陌才停止抚琴。她先是让慕容轩回去休息,而她,则是正襟危坐,候那皇帝到来。 午膳之际,皇帝果然来得及时,他虽神采依旧,但刚毅俊美的面上,却少了几分邪肆,多了几分疲惫。 膳桌上,苏陌垂眸瞥了一眼桌上各异的菜色,亲自伸手替皇帝碗中布菜,却不料惹来皇帝一记诧异眼神。 苏陌朝他笑笑,淡道:“皇上面露倦意,莫不是在御书房批奏章批得累了?” 皇帝眸色一深,深黑的眸光凝在她脸上,良久,苏陌被他盯得有些不悦,她神色一敛,道:“皇上看我做何?还是趁热先用膳吧。” 皇帝微微垂眸,将视线落于碗中,举著吃了几口,若有无意的道:“你今儿的琴,学得如何了?” 苏陌淡笑,如实答道:“比往日稍稍进步一些。” 皇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些日子你多费心,争取将琴技练好,在太后寿辰当日,定要惹太后高兴!” 苏陌挑眉,心生嗤笑。 “我仅是献艺祝贺罢了,何须太过正式?难不成我若弹奏不好,太后还会治我罪?”苏陌道。 “治罪倒是不会,只不过,朕的计划,怕是要被打乱。”说着,嗓音一顿,他又道:“然而,朕的计划,不容有失,所以你那日,定要好生表现。” “不知皇上又有何计?”苏陌缓问。 皇帝眸色一深,唇上微微勾唇一抹邪肆:“到时候,你便知晓了。”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后寿辰那日,兴许皇宫会不太平。到时候,你多戒备几分,护好自己。” 苏陌微微一怔,眸色稍敛,心头复杂更甚。 既然这皇帝这般说了,想必太后寿辰当日,定不太平。如此一来,她可否趁此机会,坐收渔利? ------------ (097)华清宫中,桃花债7 接下来几日,苏陌于华清宫内,足不出户。期间,慕容轩日日来此教她抚琴,而那皇帝,则是每日午时皆会来华清宫与她一同用膳。 寻常之际,华清宫虽仅仅有条,宫奴宦官也贴心伺候,但苏陌却知晓,那些宫奴,服侍她时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而夜里的华清宫,却是多了暗卫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连续在华清宫内安度几日后,太后寿辰,终于到了。 这日,天色甚好,朗风浅浅,红云低浮。 偌大的宫中礼殿,奢华精致中染了几分喜庆,连那蟠龙柱上的纱幔,都红得惹眼。 二品以上朝臣,皆携了家眷入宫。各家深闺中的千金,皆是盛装而来,各个脸上都带了精心妆色,彩衣霓裳,一颦一笑,皆带了几分深闺小姐该有的温文尔雅,高雅端庄。 说来,此番虽为太后寿宴,但各大群臣皆是心头明了,若是自家女儿趁此机会被太后或皇上看上,那一朝飞上了枝头,举家受益。 礼殿纷纭,甚是热闹。而此刻的华清宫内,那几名受皇帝之命来为苏陌梳妆打扮的宫奴,倒是心急难耐。 她们端着红纱羽衣与头饰于华清宫殿门外焦急一团,眼看正午将至,心急难耐之际,却又不敢推开那道殿门。这太后寿宴已然快开始了,但是她们要伺候的正主,却在殿内毫无动向,她们端着东西站在外面,又不敢大胆推门或是喊声催促,仅得原地急得满脸紧蹙。 “你们这是做何?”这时,一道朗润的嗓音道来,惹得她们纷纷循声而望。 待见那一身蓝衣且俊美风华的男子宛若谪仙般走至她们面前,她们眸色皆是一怔。 “三公子,奴婢等奉旨前来为慕候夫人梳妆,但眼看正午将至,慕候夫人却似是仍未起身,奴婢等……”仅是片刻,其中一名宫女倒是怯怯出声。 慕容轩眸色一动,额角似有几分蹙紧。他清幽的眸光朝那几名宫奴扫了一遍,还未言话,却不料那道朱红的殿门微微开启。 “无须伺候什么了,我就这样去吧。”这时,一道飘渺脆然的嗓音飘来,紧接着,一抹纤细曼妙的白影自那殿门出来。 白衣加身,发丝微挽。她精致绝色的容颜上,染了几分傲然与随意,惹得在场之人皆是心神一震。 无视在场之人的打量,苏陌缓步往前,待经过那几名宫女身边时,她脚步微顿,深黑的眸光往宫奴手上端着的东西一扫,顿时勾唇一笑,精致的眸子里染了几分戏谑。 呵,大红羽衣,凤凰珠钗,不得不说,这几名宫奴端来的东西,无一不是惹人眼球之物。想来,太后寿宴,群臣皆至,那精明的皇帝,又怎会错过这等与她演戏的机会。 只不过,今日,她倒是无心配合了呢。 “嫂嫂,今日太后寿辰,嫂嫂一身白衣,似乎不妥。”此际的慕容轩倒是微缓缓的出声,他眸光一直落在苏陌身上,见苏陌朝他望来,他却是极为自然的垂眸下去,掩住了一眸的惊艳。 流月宫,月倾。自然美得不可方物,即便未有金银装扮,未有朱颜粉黛,也是倾城飘渺,宛若那天山上的孤莲,可望而不可即。只不过,这等绝色之貌,若是走至那人流纷纭的礼殿,惊起的,怕不止是千层浪了。 “哦?三公子认为不妥?”苏陌挑眉轻笑,缓步走至慕容轩身前才驻足,抬眸细细观其脸色,眸色略带深幽与戏谑:“太后寿辰,虽着白衣不妥,但总比皇上为我准备的大红羽衣好。” 慕容轩微微一怔:“今日太后寿辰,着红衣,似乎妥当一些。”毕竟,今日所来之人,想必也未有着白衣的了,不得不说,若是她一身白衣而去,怕是极为惹眼。一旦太后不悦,后果倒是难以预料。 “时辰将至,我们还是不要计较衣服之事了。”苏陌眸色稍敛,缓道。说着,她缓缓往前踏步,头也不抬的淡道:“我乃你大哥的夫人,若是太后当真宠你大哥,也断不会太过为难我。” 只不过,到时候礼殿气氛在那皇帝的操作中风起云涌之际,也不知那太后,究竟会站在哪边。 见状,慕容轩倒是眉宇一蹙,俊美儒雅的面上染了几分忧色。他缓步朝苏陌跟来,与之并肩而行。 二人神色皆是各异,双双沉默。待将至礼殿时,慕容轩才微微扯了扯苏陌的衣袖,神色复杂的道了句:“大哥一向好面子,如今太后寿宴,嫂嫂莫要当众给大哥脸色,可好?” 苏陌一怔,片刻后,她勾唇一笑,精致绝色的面上滑过几抹戏谑。她转眸朝慕容轩望来,嗓音带了几分疏离:“你大哥擅自娶了苏青,且将我幽闭在那竹院,你如今却让我委屈着莫要给他脸色瞧?”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三公子,你怕是忘了,如今我,才是你主子呢!” 嗓音一落,苏陌也未观他脸色,反而是淡然回头,脚下步子不慌不忙,随意如风。 说来,此番对他说的话,的确重了几分。但,如今这慕容轩,却令她心生失望了。他乃江湖医仙,聪明机智自然不比她弱,灵敏如他,自然该知晓她未在皇帝差人接她入宫之际就与慕容清翻脸,也更该知晓她苏陌自有分寸,不会在礼殿之中扫慕容清面子,以致让他慕容轩忠义两难。 说来说去,这慕容轩终究是不信她,他心底深处,更是忌讳、畏惧着她。如此,她心头怎能畅快。平白交心,却付之流水,到头来,仍是得了他的‘不信’,呵! “嫂嫂……”身后传来慕容轩那略带急意的嗓音。 苏陌未应,面上的戏谑之意深了几分。 不稍片刻,她淡然踏入了礼殿。许是一身雪白的她过于惹眼,礼殿众人皆是朝她投来目光。 刹那,众人眸色一震,一些稍稍年轻的朝臣不由发出惊艳的抽气声。 苏陌不置可否,淡眸朝殿中在座之人一扫,视线迂回之际,却略微诧异的触及到了那一身墨兰衣袍的慕容清。 此际的他,正坐在殿中甚为靠前的位置上,身子端正,给人一种战场刚毅之感。他俊脸依旧带着疏离与冷气,但他那双深黑冰冷的眸子,却在迎视上她的眸光时,带了几分晃动与复杂。 ------------ (098)华清宫中,桃花债8 苏陌勾唇淡笑,绝色风华。 她垂眸下来,随意避开慕容清的眸光,缓步往前。此时此际,礼殿内顿时比方才沉寂不少,礼殿之人皆是朝她投来各异的目光。 然,苏陌却是不慌不忙的走至慕容清桌边,瞥了一眼他旁边的空位,也不入座,反而是淡笑盈盈的转眸朝跟在她身后的慕容轩望来,缓道:“三公子的位置在哪儿?” 慕容轩一怔,顿时会意过来,知晓她定是不愿与他大哥坐在一起了。 片刻,他暗自沉默,而后有些复杂的迎上苏陌的眸光,有些苦涩的道:“轩的位置,乃大哥邻桌。”说着,见苏陌欲要言话,他眸色一深,先一步道:“想必宴会快开始了,嫂嫂还是先在大哥身边坐好吧。” 嗓音一落,他垂着眸子在慕容清邻桌坐定,随后目不斜视,俨然一副不染世俗的出尘模样。殊不知,即便他面色淡然如常,但心底,却是涌出几抹难以挥去的苦涩。 方才在殿外,他便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如今他又将她推给大哥,违逆她的意思,她怕是更恼他了吧。 此际的苏陌,倒是随意将慕容轩打量一眼,面上的笑容依旧很淡。 说来,她仅是不愿坐在慕容清身边罢了,所以才想随这慕容轩一同坐。然而,这慕容轩怕是误以为她此番定是当着他的面给他大哥难堪,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催促她在慕容清身边入坐吧,呵。 她倒是未料到,她苏陌在这慕容轩眼里,竟是比不上他大哥一丝一毫呢。如此一来,她又如何能真正重用于他,将他彻底当做流月宫的一份子? “还愣着做何!还不坐下!”这时,慕容清冷厉的嗓音响起。 苏陌一怔,还未回神,却觉手腕一紧,她眸色一冷,转眸望向慕容清之际,却撞进了他那双深黑幽冷的眸子。 她勾唇淡笑,慢腾腾的反手握住他略带薄茧的手,待察觉到他手掌一僵时,她缓缓绕过身前的矮桌并缓身在他身边坐下。 迎视着慕容清那复杂幽冷的眸光,她微微一笑,精致容颜刹那芳菲,风华无限:“几日不见,侯爷说话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呢。说来,侯爷方才的嗓音浑厚有力,想必身上的伤势早已康复了吧?” 慕容清抿唇不言,仅是冷眼观她。 苏陌顿觉无趣,慢腾腾的放开他的手,道:“看来,侯爷对我,当真是不待见呢,竟连一句话,都不愿答复了。”说着,嗓音一顿,她倾身朝慕容清斜来,身子靠在他的臂膀上,察觉到他浑身僵硬如石,她轻笑一声,勾唇在他耳边低道:“今日不太平,侯爷等会儿,还是多做戒备为好。” 嗓音一落,她正欲坐直身子,却不料慕容清顿时伸手勾住了她的腰身。 刹那,苏陌眸色一深,精致绝色的面容却盈出了几道兴味与探究。而那殿内本是小心翼翼打量着她与慕容清的朝臣与家眷,也是纷纷一震,未料到他们心中一向铁血冷硬的慕候,竟也会当众与女子调情。 “你这话何意?”慕容清嗓音低沉,染了几分复杂与冷冽。 苏陌不置可否,转眸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道:“侯爷确定要这样一直搂着我听我回答?” 慕容清神色一动,似是反应过来般转眸朝殿内朝他投来惊异眸光的朝臣与其家眷们冷眼一扫,在那些人纷纷瑟缩收回眸光之际,他也将搂在苏陌腰间的手臂收回,冷声又道:“你方才之话,何意?” 苏陌轻笑一声,慢腾腾的坐直身子,身上随意掠了掠额前发丝,在慕容清眸色渐冷之际,她缓道:“我是何意,想必侯爷也该猜到。凭侯爷的聪明,应是不难猜出今日太后寿宴,必定不太平。” 说着,见慕容清眸色深了几许,她笑笑,又低声道:“说来,如今侯爷已然背着我娶了苏青,如此一来,我与侯爷的一月之约,也算是废了。待今日一过,我自当亲自前往侯府,索要休书。从此以后,我与侯爷,转身陌路,不再相识。” 慕容清低沉沉的冷哼一声,转眸冷冽的望着她,低声威胁:“怎么,如今攀得皇上,便想迫不及待的索要休书,以图飞上枝头?” 苏陌浅笑:“是与不是,侯爷倒是不该问。说来,我能甘愿下堂,已是看在三公子的面上,未为难侯爷了,还望侯爷识趣,也莫要阻拦。” 慕容清眸色一沉,刚毅面上染了几许怒气。 她当他是什么!即便是要休书,也看在他那三弟面上!她这番言语,将他慕容清置于何处! 他心头怒气翻滚,眸色冷冽如冰。 苏陌转眸望他一眼,倒是心生咋舌。 呵,竟是又怒了。像他这等易怒张狂之人,又岂能与那阴柔腹黑的皇帝相斗。到时候,若他身陷囹圄,凄惨不堪之际,她苏陌倒是不会同情他呢。 “皇上,太后驾到!”正当这时,一道尖细刺耳的嗓音自大殿外响起。 殿内之人一怔,纷纷起身相迎,恭敬一拜,大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苏陌与慕容清也各自敛神,双双起身相迎。 片刻,那一身明黄的皇帝与一身凤袍雍容的太后缓步入殿,他们身后,有一列列清秀宫奴躬身随行,架势倒是甚大。 此际的苏陌,倒是眸色一深,抬眸朝那行入殿中的皇帝等人望去,却诧异察觉那皇帝正眸带邪肆的朝她望来,二人眸光不经意间撞在一起,苏陌一怔,淡然垂眸,面上染了几分复杂,而那皇帝,却是笑得更为深幽邪肆。 “平身,入座。”待皇帝与太后走至主位坐定,皇帝才微缓缓出声。 众人高呼谢意,而后缓声坐下。 “礼乐伺候。”这时,站于皇帝身边的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唤了一声。 刹那,顿有数名衣着舞衣的婀娜女子入得殿来。丝竹一起,笙箫婉转,那几名女子应着音律而动,舞姿翩跹,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此际,宫奴已然在每桌上了食膳来,菜香阵阵,酒香四溢。 待那几抹婀娜女子一舞完毕后,丝竹声停,高位上的皇帝启声道:“今日乃太后寿辰,诸位无须拘礼,随意便好。” 他这话一出,殿内气氛倒是全数松缓了下来。那些面容粗犷的武将当即举杯朝太后敬来:“末将祝太后洪福齐天!” 刹那,又有几名朝臣闻风而动,跟着举杯相贺。 太后雍容华贵的面上染了几分笑意,举杯相迎,随意道了几句客套语,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放下酒杯之际,太后明眸往殿中那些官家千金一扫,而后朝皇帝笑道:“皇儿,如今各家大臣携了千金来,皇儿倒是该趁此机会,充斥后宫了。” 太后这话一出,在场朝臣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家女儿将有机会飞上枝头,忧的是一入宫门深四海,自家女儿,如何在那宫中占得下一席之地。 而那些名门千金,倒是羞涩抬眸朝高位上的皇帝小心打量,心生波动。早知帝王俊美如斯,今日一瞧,的确不假。 “呵,儿臣的后宫,倒是不劳母后操心。说来,慕候忠于朝廷,劳累数载,如今慕候院宅仅有两位夫人,今日趁此机会,倒是该给慕候再赐几名侧夫人。”皇帝倒是轻笑一声,嗓音邪魅幽缓。 说着,他转眸朝慕容清望了一眼,而后将邪肆深邃的眸光落在苏陌身上,又道:“慕候夫人可有异议?” ------------ (099)华清宫中,桃花债9 苏陌微微一怔,仅是片刻,她便暗自敛神,抬眸朝高位上的皇帝勾唇一笑,正欲言话,哪知身边的慕容清却是突然出声:“皇上好意,臣下心领。只是如今臣一心向国,倒是不愿再纳娶,免得冷落了她们。” 他嗓音微冷,面色一如既往的染了几分疏离与冷冽。 皇帝深黑的眸光朝他落来,俊美邪肆的面容显得有些深邃与张扬,“哦?慕候这般,是在怪罪朕让你国事操劳,以致让你连美人都顾不上宠溺?”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震,大殿的气氛也骤然静默。 此际的苏陌,倒是暗自垂眸,心生嗤笑。果然,这皇帝对慕容清来者不善。今儿这宴会仅是开始,他便为难上这慕容清了。 转眸朝身边的慕容清一望,视线扫至他的侧脸,却见他侧脸轮廓刚毅,宛若刀削,染了几分或多或少的紧绷与复杂。 她暗暗敛神,心知这慕容清性子直烈,此番若是他当真与那皇帝冲突,怕是正和皇帝之意了。 “皇上,侯爷一心为国,乃忠君之臣,岂有怪罪皇上之礼。”苏陌敛神片刻,而后抬眸朝皇帝淡道。说着,嗓音一顿,又道:“皇上方才之话,的确是言重了。若是皇上认为侯爷有怪你之心,那便是不信侯爷的忠君之意了。” 苏陌这话一出,殿内气氛更是沉了不少。一些垂眸不敢言论的朝臣微微抬眼朝她望来,眸光带了几分佩服,也染了几分怜悯。 于他们眼里,她仅是一介女子罢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帝君,怕是以下犯上,死罪难免了。 此际的皇帝,倒是面色微沉,他意味深长的朝苏陌望来,邪肆的眸光直锁她的眸子。 苏陌淡然不惊,迎上他的眸光微微一笑,精致面容平静如风,不见丝毫涟漪。 此番帮着慕容清说话,也非她本意。说来,连日来,这皇帝待她倒是甚为做戏,见惯了他将一切都控制掌握的自信,她倒是心头微微嗤讽,如今出言帮这慕容清,也算是一种消遣。 “慕侯夫人,倒是伶牙俐齿!”片刻,皇帝轻笑一声,嗓音带了几分柔和,也毫不掩饰的染了几分宠溺与亲昵。 他未怒,反而是一句‘伶牙俐齿’,便不着痕迹的抚平了苏陌的不恭之罪。 刹那,在场之人脸色皆是一变,纷纷不着痕迹的朝苏陌瞥来,探究与鄙夷的神色惹得苏陌略微不畅。 苏陌垂眸,心底滑过一抹冷意。这皇帝,怕是真要拉她入水了。 随后,那皇帝倒是收回落在苏陌身上的视线,而后意味深长的朝殿中的朝臣一扫,又道:“闻说诸位爱卿的千金皆有才艺,如此一来,便献上才艺,为太后贺岁吧。” 气氛松懈了下来。 丝竹声一起,繁华笙箫中,那些朝臣千金,倒是依次金莲小步的走至殿中,歌舞升华。 不久,轮到那兵马元帅侯方之女献艺,她微缓缓的从自家爹爹身边起身,缓步走至殿中。 随着丝竹声,她脚尖一动,纤身一展,婀娜生姿。 她长袖善舞,云锻霓裳衣袂飘摇,跳得甚是用心。舞姿翩跹中,她频频抬眸朝那高位上的皇帝观去,哪知皇帝懒散靠在软椅上,视线未朝她凝来一眼,她不由黯然,但仅是片刻,那皇帝却是勾唇朝她一扫,当即惹得她心头一颤,脚下步子一乱,身子突然不稳,狼狈摔地,惹得殿中一片唏嘘。 苏陌本是兴致缺缺,如今见此情景,倒是来了兴致。 转眸朝那皇帝望去,却略微诧异的发现他正朝她望来。苏陌眸色一深,微微避开他的眸光后,却闻身边的慕容清低沉着嗓子朝她问:“你今日要奏哪首曲子?这几日于宫中,琴艺练得如何了?” 苏陌朝他望来,眸光凝在他的侧脸,暗自沉默片刻,后淡笑一声,低道:“怎么,侯爷是怕我琴艺不好,害你丢脸?” 见慕容清侧脸突然冷了几分,她又道:“说来,若是侯爷怕我让你丢脸,今日宴会,尽可带那苏青来。那苏青的舞姿卓越,想必自然能给侯爷长几分面子呢。” “你又何须提她!” “如何能不提她!侯爷为了她,可是将我幽闭在那竹院了呢!我倒是未料到,即便我与侯爷有过一月之约,侯爷仍是认为我碍着你与苏青了呢。呵,如此,侯爷当初又为何不直接休了我,反而还大费周折的将我幽闭在竹院!”苏陌轻笑,嗓音低缓。 此际,那殿中再度换了一位千金献艺,她一身淡雅紫衣,面容清秀,怀中一把琵琶,纤指细弹,音色婉转。 主位上的皇帝却是一方才的懒散姿态,坐直身子,勾着薄唇意味深长的瞥着殿中女子,眸光深邃,似是瞧得认真。 苏陌心生嗤笑,如今这宴会倒是无趣,也不知那皇帝,究竟何时才会真正的掀风布雨。 “本侯将你送至竹院,并非幽闭!”耳畔再度传来慕容清那低沉冷冽的嗓音,只不过这次,他话语深邃,似乎带了几分忍耐与复杂。 苏陌浅笑,转眸朝他望去,眸光正好迎上他的,却觉他眸子深邃如寒潭,宛若一汪慑人心脾的漩涡,冷冽,而已锁人钩心。 苏陌暗自敛神,垂眸避开他的,面色沉了少许,不言。 是否幽闭,她如今也没兴致知晓了。待今日宴会一过,她与慕容清,自然分道扬镳,不再牵涉。 见苏陌垂眸,慕容清眸色一深,刚毅面容染了几分复杂与冷意。视线迂回间,却不料迎上了邻桌慕容轩的,见慕容轩眸色担忧的朝他望来,他薄唇一抿,朝他极为深邃的望了一眼,便也垂眸,暗自思量。 不久,那殿中央的紫衣女子倒是一曲完毕。她抱着琵琶缓缓起身,朝皇帝恭敬一拜,正欲回座,哪知主位上的皇帝却是轻笑一声,转眸朝太后道:“母后认为此女如何?” 那雍容华丽的太后似是怔了一下,安然无波的眸子猝然闪过一抹心虚,但她倒是掩饰极好,仅是眨眼之际便稳住了眸色,一派正经的朝皇帝点了点头:“甚好。”说着,嗓音一顿,转眸朝殿中那位置靠前的一名五旬朝臣望去,笑道:“丞相千金,琴艺卓绝,倒是名不虚传。皇儿,不如趁此机会,纳她入宫,如何?” “哈哈哈哈,难得母后仍是不忘替儿臣充裕后宫呢。”皇帝笑出声来,在群臣灼灼的眼神之中,他竟突然起身,缓步下了那两步汉白玉梯并走至那紫衣女子面前。 此际,那紫衣女子已是抿唇垂头,怀中的琵琶抱得甚紧,身形却不由颤抖起来。 在场之人,皆以为那紫衣女子定是面见圣颜,心头紧张。但苏陌却是细细将那紫衣女子打量了一番,心生嗤笑。 那紫衣女子,可不是紧张呢。她抱着琵琶的手甚为用力,青筋直现,侧脸冷气难掩,俨然一副心怒难耐的模样呢。 “纳她为妃,丞相意下如何?”那皇帝不深不浅的将那紫衣女子打量一眼,勾唇朝那矮桌旁的五旬朝臣望去,嗓音邪肆悠长。 那五旬朝臣眸色一深,面无表情的盯那紫衣女子一眼,恭敬回道:“小女若是能入宫伴圣,微臣自然支持。” 皇帝唇上弧度深了几许,“既然如此,那朕……” 他邪肆深幽的嗓音还未落完,那紫衣女子却是突然在他身前跪下,嗓音紧绷:“皇上,臣女容姿甚差,难以伴圣,还望皇上成全。” 刹那,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言!”那五旬丞相倒是应声而起,嗓音浑厚,责备怒骂之意尽显! “爹……”紫衣女子委屈悲戚的唤了一声,而后紧咬薄唇,身子越发的颤抖。 皇帝也不恼,伸指挑起那女子的下巴,迎上那女子不屈怒意的眸光,他笑了:“当真是坚贞不屈呢,呵,既然你不愿入宫,可是帮不到你那心仪之人了呢。” 他这话一出,紫衣女子顿时眸子瞪大,不可置信的望他。 皇帝放下她的下巴,转身回了主位,而后懒散转眸将殿中朝臣扫视一眼,嗓音顿时清冷:“幽王何在!” “咳咳,咳,咳咳,臣,臣在。”这时,自那靠近大殿殿门的矮桌上起来一抹瘦削不堪的身影。那身影缓步朝前走来,步伐踉跄,宛若一阵风都能将他掀倒。 待他走近,他也在那瑟瑟发抖的丞相千金身边跪下。 此番近观,此际的苏陌面色略有动容。 几日不见,这君离汐竟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如纸,浑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他病态苍凉的面容,依旧精致如华,赏心悦目,宛如九天神人般不染世俗,纯净如风,淡薄透明。 “以前,九皇弟与丞相千金可谓是青梅竹马呢,如今,这丞相千金不愿入宫伴朕,朕便替九皇弟做主,让她嫁你为妃,如何?”皇帝嗓音清幽,邪肆不减。 他这话一出,那丞相千金面上却是毫无喜意,反而是散尽血色,哆嗦着朝皇帝匍首一拜:“皇上,臣女方才一时紧张,所以才说了违心之语,还望皇上收回方才之话,纳臣女入宫,臣女日后定会一心一意伴随圣驾。” 皇帝轻笑:“朕说出的话,岂有收回之礼。”说着,转眸朝君离汐望去,又道:“九皇弟意下如何?” 君离汐似乎怔住了,苍白的面上染了几分局促不安。他也瑟缩着身子,眸色不稳的朝皇帝瞥了一眼,视线却突然落在了苏陌身上,俨然一副惊惶无措,想要听她言语的模样。 因着君离汐的举动,在场之人倒是将视线落向苏陌。 苏陌心生不悦,本是悄无声息的看戏,如今却成被这么多眼神盯着,这滋味,的确不太好。幸得她平日里平静淡漠惯了,此际面上也未有多大的波动。 君离汐盯了她良久,见她不言不语,更未有要理他之意,他眸色顿时黯淡无光,苍白的面色如同水洗,凄凉得毫无生气。 “我,我,不,臣,臣……”君离汐收回眸光,嗓音断续了良久,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九皇弟未想好,那朕也不逼你了,还是容你多想想,再给朕答复吧。”此际的皇帝悠缓出声,说着,他抬手朝那丞相千金一挥,那紫衣女子顿时颤着身子起身,略微踉跄的回了自己的位置。 片刻,皇帝又朝君离汐望来,勾唇笑道:“前几日,九皇弟可答应过朕今日为母后吹箫一曲,以此贺寿,如今,九皇弟该兑现承诺了。” 他这话一出,也不顾那君离汐瑟瑟的模样,反而是当即唤人备上了玉箫。 刹那,在场之人无一不面露讶异之色。遥想先皇在世之际,这九皇子深得圣宠,繁华一身。他们仅知这九皇子温吞胆小,一事无成,却不知这九皇子竟会吹箫。 此际的君离汐,自接过宫奴手中的玉箫后,双手就瑟瑟发抖,面色已然从苍白转为了惨白。 “皇儿,离汐似是身子不舒服,今日吹箫,还是免了吧。”这时,那主位上的太后却是突然出声,只不过,她的声音甚小,底气不足。 “今日是母后寿辰,想必九皇弟身子再不舒服,也断不会坏了母后兴致。母后莫急,等九皇弟调整一番,自然就吹奏了。”皇弟勾唇笑着,面上神色讳莫如深。 太后神色一变,欲言又止,最后暗自挣扎片刻,终于沉默了下去。 此际的苏陌,倒是心生疑虑。她面色极淡,眸色微沉。 不得不说,这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倒是不太好。今日一观,她明显发觉那太后似乎惧着皇帝呢。难不成,那皇帝当真冷血到连自己的母后都威慑了? 她暗自思量片刻,抬眸间,视线往那殿中央孤零颤抖的君离汐望去,却突然见得他握着玉箫的手指竟在隐隐发黑。 ------------ (100)华清宫中,桃花债10 刹那,她心头一怔,面色猝然带了几分复杂。凭她所观,君离汐此番,明显是中蛊了。 暗自思量片刻,她转眸朝主位上的皇帝望去,却见他兴致盈然的望着君离汐,面上邪肆之色蔓延,深黑的眸底滑出缕缕意味深长的狠意。 她顿时了然,心生嗤讽。她未料到,那君离汐本是孱弱之人,那皇帝,依旧嫌他碍眼呢。只不过,即便碍眼,那皇帝竟当众对他下蛊,也不怕群臣笑话。 再瞧那君离汐浑身发颤,此际的握着玉箫的手已然全数泛黑,她愣了愣,抬眸朝他的面容凝去,却见他紧咬下唇,惨白的面上布了一层冷汗,宛若刚从水里捞起一样。 暗叹口气,苏陌伸手拂了一番裙裾上的褶皱,正欲起身,哪知身旁的慕容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怔,转眸朝慕容清望去,却见他正朝她望来,深黑冰冷的眸子里滑过几抹警告。 “九皇弟怎还不吹奏?让母后与群臣等待,似是不礼。”这时,主位上的皇帝斜睨着殿中的君离汐,悠然出声。 君离汐局促的望了皇帝一眼,身形更是颤抖。 片刻,他低垂着头,嗓音断续嘶哑,“皇,皇上,臣,臣恐怕……” “皇上,幽王爷身子不适,此番贺寿,不如换我抚琴,如何?”苏陌将皇帝与君离汐同时打量一眼,淡缓微微的出声。 苏陌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的视线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 皇帝勾唇一笑,邪肆张扬的眸里染了几分不明的冷意:“哦?侯爷夫人要替朕这九皇弟献艺贺寿?” 苏陌面色不变,微微点头。 手腕上的力道猝然加重,苏陌转眸朝慕容清望来,耐着性子道:“侯爷,还请放手。” 慕容清面色复杂,低道:“礼殿之内,岂容你胡来。你还是安分坐着为好!” 苏陌淡笑,自然知晓慕容清是在委婉的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只不过今儿,她帮那君离汐,并非见他可怜,而是心有疑惑,欲试探一番。 “是否胡来,与侯爷无关。”苏陌朝他低道,说着,她挣扎了一下手,哪知慕容清握得甚紧,倒是未挣脱开。她面色微微一沉,手上暗自运力,倒是强硬的挣开了慕容清的手。 慕容清错愕望着她,似是未料到她会硬来。 苏陌却是未朝他望来一眼,反而是悠然起身,缓缓走至君离汐身边,却见君离汐正朝她望着,惨白的面上挂了几分欣喜笑容。 这君离汐本是风华之人,如今满脸惨白却还努力带笑,倒是不协调。 当众伸手抽离他手中的玉箫,随意一观,才见这玉箫上,似是啐了蛊毒,散着几分淡淡的刺鼻味道。 “今日太后寿辰,侯爷夫人竟是着了一身白!朕记得朕可是差人替你准备了衣衫呢。”这时,主位上的皇帝意味深长的出声,话语暧昧至极。 苏陌回神,抬眸朝皇帝望去,心生嗤笑。 他倒是坐得住,也不怕她当众说他下毒残害自己的兄弟! 片刻,她眸色一深,勾唇一笑,道:“皇上心意,臣妇领了。只是衣服事小,如今为太后献艺贺岁是大呢。”说着,嗓音一顿,又道:“皇上可否差人备上弦琴?” 皇帝视线紧锁她的脸,未言。 气氛僵持。 “来人,替侯府夫人备琴。”那雍容华贵的太后却突然出声,嗓音带了几分显而易觉的释然。 皇帝立即将眸光落向太后,冷光尽显。 苏陌细细将皇帝与太后打量一番,心头嗤笑更甚。 片刻,衣袖似是被拉扯住了,她垂眸一望,却见君离汐那乌黑瘦峋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袖角。她微微一怔,只觉如此近观他的手,倒是真觉得有几分惨不忍睹。 她眸色一动,伸手将他的手握住,他的手一颤,猝然僵硬。但仅是片刻,他却突然分开她的五指,他那瘦骨且冰冷的五指镶嵌进来,与她紧紧相缠。 苏陌宽大的袖子落下,盖住了她与他紧握的手,使得殿内之人观不出异样。 而她,却是淡笑不语,眸底深处却染了几分深邃。她暗自从掌心运气,以图控制他蛊毒的蔓延。她浑厚的内力微微化作涓涓细流,透过她与他紧贴的掌心滑入他的手里,而后自他的手心往臂膀蔓延。 然而仅是片刻,她却心头大震。仅因她滑入君离汐他手心的内力,还未在他身子蔓延,便被他体内一道深厚无底的内力逼了回来。 内力迅速窜了回来,苏陌措手不及,心下一惊,当即强烈的挣脱开了他的手。但因动作过大,倒是惹得在场之人纷纷瞩目。 她震然的朝君离汐望去,却见他满是冷汗的惨白面容染了几分紧张与委屈。他几番踌躇,发紫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时,有宫奴已然在殿中央备好了弦琴与琴桌。 苏陌暗自敛下心底的复杂,转而朝君离汐微微一笑,待见他面露错愕之际,她缓道:“你身子不适,先回位上休息吧。” 君离汐咬了咬下唇,神色慌张不稳,宛若做错事般低声道:“我,我在你身边坐着,看你抚琴,可好?”说着,嗓音一顿,又道:“我保证不会扰你的。” 苏陌勾唇一笑,眸底越发的深邃。 如今,他说话倒是顺畅了。方才他回皇帝之话时,可谓是一句话都说不清呢! 苏陌不置可否,不深不浅的点头。 垂眸盯了一眼他瑟缩在袖里且发黑的手,她面色又是一沉,片刻,她故作淡然的转身至琴桌旁坐定,那君离汐也是踉跄着步伐过来紧挨着她坐下。 她与他如此随意且未将周围人放于眼里的举动,倒是惹恼了主位上的皇帝。 待苏陌将手中那管自君离汐手中拿过来的淬毒玉箫放在身边的地面上,纤细的手指刚要抚上琴弦,哪知主位上的皇帝却突然阴沉着嗓音道:“不用抚琴了,回位吧!” 他不明所以的话,惹得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群臣纷纷望向皇帝,只觉这君心,倒是当真难测。方才还准了这侯府夫人抚琴,如今又仅凭个人心情,又不准了。 苏陌不置可否,挑眉朝皇帝望去,还未出声,那坐在位上的慕容清却反常的起身过来,一双大手猝然裹住她的手,力道一来,苏陌当即被他拉了起来。 “走!”慕容清冷然出声,话语却再度反常的带了几分急意。 苏陌面色一沉,在被慕容清拉着往琴桌旁绕了一步之际,哪知那坐在身边不声不响的君离汐却突然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你放开她!”浑厚有力的嗓音,干净如清泉,宛若穹音般摄人心魄,勾人心脾,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其中染了几许复杂与威胁。 不仅是在场之人,就连苏陌,也未料到方才嗓音还嘶哑不堪的君离汐,此际竟如换了个人般,嗓音染了几分霸气与阴柔。 ------------ (101)礼殿风云,逝前奏 待苏陌的眸光错愕的朝他扫去,君离汐才似是后知后觉般敛神,瘦峋惨白的面上露出几抹慌张与瑟缩。 “幽王爷莫要当着众臣的面失了身份,还请放手!”此际,慕容清却是冷眼朝君离汐望来,虽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但却不难听出几分压抑着的急意。 苏陌一怔,心生疑虑。 这慕容清虽性子直烈,但对她倒是毫无在意。如今,他急着拉她回去,是何意? “她还没说要与你一同回位!还有,你握痛她的手了,该放手的是你!”此际的君离汐,倒是咬着下唇朝慕容清望来,嗓音甚低,底气不足。 苏陌眸色一深,心头漫出几分嗤笑。 不得不说,方才君离汐的话倒是毫无心计,仅是单纯的与慕容清叫板罢了。然而,即便他瑟缩柔弱,又岂能完全抚平呵掩盖他拥有浑厚内力的事实。 “她是本侯的夫人,本侯握她的手,即便握痛了,也轮不到幽王爷来质问。”慕容清嗓音带了几分不耐烦。 君离汐咬了咬唇,踌躇片刻,欲言又止。他盯了慕容清几眼,而后握紧苏陌的手,僵持在原地。 苏陌眸色一深,勾唇一笑,朝君离汐出声道:“王爷放手吧,你也该回位入座了。” 说着,苏陌挣脱开他的手,而后反手拉着一脸冷冽与阴沉的慕容清往位上行去,哪知还未走出几步,那君离汐却是再度扯住了她的宽袖。 苏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说来,对于欺瞒她的人,她历来不喜。 不得不说,这君离汐倒是藏得深,他的心思,想必更是令人难以揣度。他拥有深不可测的内力,但却成日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样,他倒是忍得,当真是‘能屈能伸’呢。 暗讽片刻,苏陌甩袖,企图挣脱君离汐的手,哪知甩袖弧度一大,在甩落君离汐的手时,一管七孔玉箫也自她宽大的衣袖滑落。随着一道玉器坠地的铿锵脆响,殿内气氛骤然缄默,在场之人的眸光也纷纷落在了那管坠落在地的玉箫上。 苏陌一怔,垂眸瞥玉箫一眼,心生复杂。 这玉箫刻有‘无伤’二字,乃当日在君离汐的幽王府所得。她常常将它带在身边,一直认为这管箫定与那颜无伤脱不了干系。此际,她倒是未料到,她一直藏着且随身携带的玉箫,今儿竟会以这等方式公诸于众。 视线迂回之际,见君离汐双眸紧锁地面的玉箫,他那张惨白的脸,已然敛去了方才的紧张与瑟缩,反而不加掩饰的漫出几分冷气来。 苏陌眸色一深,立即弯身拾玉箫,哪知指尖还未碰到那玉箫,却被君离汐那只发黑中蛊的手抢了先。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君离汐直起身来,凝在苏陌面上的眸光一改方才的瑟缩,增了几分精光与煞气。他嗓音清幽,虽不阴沉,但却莫名的令人心生压抑。 “九皇弟,莫要分不清场合!还不快些回位!”此际,主位上的皇帝却突然起身,嗓音染了几分威严。 君离汐对皇帝的话倒是置若罔闻。 见苏陌仅是迎着他的眸光,不答,他眸子毫无征兆的隐隐泛红,握着玉箫的手指,也紧得骇人,“那日你为我补过生辰,你眼睁睁看我在酒楼受辱,便是想让那熊方试探我的武功?” 苏陌神色微动,那只被慕容清握着的手也嗖然变紧。 “先回位。”气氛僵持片刻,慕容清再欲拉着苏陌回位。 苏陌一把挣脱开慕容清的手,而后将眸光迎上君离汐那微微泛红嗜血的眸子,沉默了片刻,道:“那日酒楼,你受那熊公子欺凌,后来熊府举家灭门,是你做的?” 以前听闻熊府灭门,她倒是未放于心上,如今想来,那事定与这君离汐脱不了干系。呵,即便伪装得孱弱可怜,但他却是一头猛兽,一旦受到威胁,岂有让威胁他之人活在这世上的道理。 说来说去,她与他终究是一类人,只不过,他却是比她冷血,伪善。 嗓音一出,见君离汐静默。苏陌淡笑一声,又道:“你我恩怨,此际还是莫要再提为好,今日太后寿辰,扰了大家兴致,便不好了。幽王爷,回位吧。” “回位?此番我怕是回不去了。今日名曰太后寿宴,但实则,却是皇上别有用心呢。”君离汐一改瑟缩与良善,嗤笑出声。 苏陌眉宇当即一蹙,只觉他突然变了性子,倒是当真惹人不惯。 她深黑的眸光直锁他的面容,却见他面上的惨白之色却是悄然消散,转而泛出几抹冷意与嗜血。他并未迎上她的眸光,反而是转眸朝周围在座的朝臣一扫,最后将视线凝向主位上的皇帝,嗤笑道:“皇上,既然有备而来,以图瓮中捉鳖,但如今群臣皆在,束手束脚的,你也不好动手吧?” 说着,他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嗓音更是不屑狂妄的几分:“呵,说来,这么久了,你我也该好生算算旧账了。” “放肆!”主位上的皇帝冷哼,邪肆张扬的面容荡出几抹杀气。 随后,他沉脸朝身边宦官道:“立即送太后回寝殿。”嗓音未落,他深黑的眸光往在场的群臣一扫,威仪难拒的再度出声:“尔等速速出殿!” 他嗓音一落,在场之人齐齐动作。那雍容华贵的太后被宦官搀扶走时,面色惨白,眸子里闪烁着浓郁的担忧之色,她频频回头观望,然而观望的并非是皇帝,而是那一身瘦骨嶙峋且煞气盈满的君离汐。 苏陌本欲不趟浑水,临走之际却被君离汐强行拉住,他冰冷的手指分开她的,再度与她十指紧扣。 不消片刻,朝臣散去,殿内骤然空旷。气氛如凝结的黑云,低沉沉的,紧烈得令人头皮发麻。 苏陌暗自敛神,转眸朝周围扫视一遍,却见如今殿内剩下的,唯有慕容清与慕容轩,以及不远处那名一直岿然不动,身材魁梧,面色如常且看似铁血刚毅的武官。 苏陌心生嗤笑,本是好好的一个太后寿辰,如今却是这般收场,的确是令人唏嘘。 再者,前些日子她一直以为皇帝今日要对付之人是慕容清,可如今,却是这君离汐。难不成,这皇帝也早就发现君离汐的伪装,是以今日就准备赶尽杀绝了? ------------ (102)礼殿黑洞,殇逝 金靴踏步,声音清脆,那一身的皇帝缓缓自主位上下来,身影威严霸气,染了几分君临大气。 待走至君离汐五步之遥,他凝眸直锁君离汐,张扬的面容难得的挥却了邪肆之色,染了几分不多见的复杂与紧然:“这几年,朕待你不薄,甚至封你为王,而你,却仍是不安分!如此,朕岂能再容你。” 他嗓音悠缓,但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丝质问。 君离汐随意迎上他的眸光,单薄细瘦的身子与皇帝相比,倒是显得孱弱不少。他面色微微苍白,一双修长的眼眸稍稍泛起邪魅的红润。他抬手,发黑的指尖乖张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指腹有意无意的摩挲玉箫上那‘无伤’二字,片刻才道:“呵,不薄?冷宫残垣断壁,三餐不饱。受尽饥寒交迫不说,就连宫奴太监,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说着,嗓音一顿,他眸子微眯,轻笑一声:“这些,便是你所说的不薄?” “幽王,按照祖制,几年前,你便该殒命祭天,若非皇上保你,你岂有命在!”一旁慕容清也冷漠出声。 他这话不出还好,一出,君离汐面色骤冷。 “祖制?哼,慕候仅是外臣,皇家祖制,你也配与我说?另外,慕候本事倒是不小,滥改先皇遗旨,瞒天过海,欺压旧臣,甚至流放一些朝中老臣,慕候如今,当真是只手遮天呢。”君离汐冷道,嗓音明显染了几分怒气。 “放肆!”一旁皇帝冷喝,“难不成你还怀疑父皇遗旨了?” 君离汐对皇帝冷眼以对,手中骨节紧缩。 苏陌被他的指尖缠得发疼,眉宇轻蹙,不由出声道:“幽王,先放手。” 本不愿趟这浑水,如今,她却鬼使神差的也陷了进来。不得不说,如今瞧来,他们所谈之事应是以前的宫廷旧事,想必其中的每一件,若是散布出去,皆能引得朝中大动吧。 “怎么,你也要逃开我了?”君离汐并未应声放开她的手,反而握着的力道更是加重了几分。他眸光直锁她的双眼,微红的眸子冷气十足,凌厉嗜血,连嗓音都带了几分阴烈:“你可知,天下人都可背叛我,惟独你不可!” 苏陌眸色一深,未料到这君离汐对她翻脸也翻得如此之快。她暗自敛神,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玉箫,心头微微漫出几抹复杂与深幽。 “惟独我不可?呵,即便我背叛你了,你能奈我何!”苏陌淡道,嗓音略带探究。 传闻里,江湖赫赫有名的颜门门主颜无伤,阴狠暴戾,冷血无情,内力浑厚,擅音攻,且他面容精致俊逸,人见倾心,邪魅如斯。 而如今这君离汐,身中蛊毒,却能安稳不倒,如此可见他内力的确深不可测。另外,那管刻有‘无伤’二字的玉箫是他所埋,想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面容的确俊美如华,即便身子瘦削薄弱,却能让她这个凉薄之人都心生赞叹,这种种的迹象联系一起,似是都在指明他与颜无伤有莫大关系。 只不过,若他真是颜无伤,凭他冷血暴戾的性子,又岂会在深宫寄人篱下,任人欺凌。江湖魔头颜无伤,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野,历来只有人对他闻风丧胆,又何有人敢对他欺凌侮辱。 “你可是想激怒我?你若也背叛我,我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君离汐冷嗤一声,手中那只玉箫挑起苏陌的下颚,嗓音如刀。 苏陌脸色一沉,不轻不重的转头避开他的玉箫,淡道:“如今的幽王,倒是比以前那孱弱不堪的模样刺眼多了。只不过,想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倒是没那个本事。”说着,嗓音一顿,深黑的眸光极为复杂的凝向他,片刻才低沉沉的道:“不过,你若是颜无伤,兴许真有这本事。” “哈哈哈哈。”君离汐狂妄笑出声来,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顿时将苏陌拉扯入怀,紧紧困住。 “来人!”此际的皇帝也突然高喝一声,仅是片刻,几十名弓箭手黑压压的窜进殿来,他们手中那冷实刚硬的箭头直指君离汐与苏陌。 殿内局势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一旁的慕容轩与慕容清皆以为皇帝要差人连苏陌也一道射杀,双双脸色大变。 “皇上三思,我家嫂嫂还在他手上。”慕容轩当即踉跄自矮桌旁起身,因动作仓促焦急,双脚不由踢翻了身前矮桌。 此际的慕容清也沉着脸,眸光在苏陌面上逡巡打量了几遍,才沉声对皇帝道:“皇上稍等片刻,切莫令他们放箭。” 嗓音一落,他转眸朝君离汐望来,道:“幽王又何须为难女人!本侯这夫人说话素来直了点,你又何须与她计较!” 君离汐将苏陌紧困在怀里,伸手抚弄苏陌的发,张狂笑着:“呵,我在宫中忍辱负重等了数载才等来的人,岂会是你的夫人!”说着,嗓音一顿,他转眸朝周围的弓箭手甚为不屑的瞥了一眼,而后挑眉朝一脸复杂的皇帝望去,道:“准备了这么久,皇上就仅有这点人来要我命?” “哼,大言不惭!”皇帝冷哼,“皇室精卫,皆非等闲!九皇弟,你若识相,便自行放开侯府夫人,安分离宫,朕念你皇室一脉,再饶你一命。” “皇上,如今脸面已撕破,再放他一命,无疑是放虎归山了。”一道略微沧桑遒劲的嗓音响起。 随后,那名一直坐在不远的矮桌旁的魁梧男子起身,稳步而来。 皇帝凝眸望他,眸色深邃。 君离汐却是嗤笑出声:“呵,霍将军,你如今应是唯一一名当朝旧臣了吧。以前父皇在时,也不见你这般果断献计,表露主张呢。” 那魁梧男子面露一丝凝重,道:“九皇子甚得先皇宠爱,霍某辅佐先皇数载,自是懂先皇仁慈爱怜九皇子之心。只不过,九皇子身世不吉,野心磅礴,为护家国,霍某如今,也仅得违背先皇之意,不能让九皇子活着出去了。” “哼,假惺惺做何!你这叛臣,竟与慕容清一道篡改父皇遗旨,若论野心,你与慕容清,位居魁首!”君离汐冷笑。 “当今圣上,的确比九皇子更适合皇位!黎明苍生,需要的是稳重的君主,而非刁钻冷血、身世不吉的你!”魁梧男子硬着嗓音道。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找死!”君离汐冷哼一声,眸子越发的嗜血红艳。 他一手困住苏陌,一手成爪,隔空朝那魁梧男子吸来。然而那魁梧男子却是岿然不动,双眸未朝君离汐望来,反而直直的望着一旁的皇帝。 千钧一发之际,那皇帝顿时一脚往地上重重一踏,在慕容清与慕容轩二人的惊呼中,苏陌与君离汐所站之地顿时破开了一个黑洞。 身子当即失重,苏陌与君离汐猝不及防的掉入黑洞,双双有些措手不及。 “往里面射!”此际,那站于原地的魁梧男子满脸复杂,静默了片刻便朝周围握着弓箭且怔愣着的皇家精卫们吩咐道。 那些精卫们当即朝那殿中的黑洞围拢,弦上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往那黑洞里射去! “放肆!还不快停下!”一旁皇帝似是这才回神,嗓音带着浓郁的怒气,隐隐有些颤抖与不稳。 “住手!”此际的慕容清与慕容轩也是同时惊呼出声。 众精卫错愕收弓,纷纷转眸朝皇帝望去,面色皆染了几分诧异与心虚。 在太后寿辰开始前,皇上便交代他们需听霍将军差遣,如今,他们听霍将军之令放箭,却惹得皇上发了如此大的火气。如今瞧这情形,他们似是真的惹了圣颜,若是皇上怪罪,他们倒也冤枉。 此际的皇帝,倒是踉跄着身子推开挡路的精卫跑至洞边,垂头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观了一遍,面色骤然沉了几许,连带眸光也破天荒的有些不稳。 他静立在原地,面色阴沉。 “皇上何须难过!即便亲如血脉,但九皇子的确不能再留,如今处死九皇子,能稳国之根本!”一旁的魁梧男子似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劝慰道。 皇帝冷眼朝他望了片刻,而后突然跑过去伸手握住他的衣襟,指骨泛着森森的白,挑眼怒道:“杀君离汐,朕无意义,但朕让你杀苏陌了?”说着,他气喘不急,怒得瞠目:“你若不让人放箭,她兴许还能凭功夫跃上来,你方才让人放箭,她必死无疑!” “慕候夫人迷惑君心,扰乱后宫,流言蜚语已然使得皇家蒙羞,她一死,也是国之幸事!”魁梧男子怔愣片刻,忠肝义胆的道。 “一介女子罢了,也能上升到国之幸,霍将军莫不是太过言重了?”说着,嗓音一顿,眸色冷如冰刀,而后邪肆冷冽的出声:“如今九皇子一死,明日,朕怕是要给众朝臣一个交代……” 魁梧男子眸色一深,面色染了几分寂寂。他垂眸下来,静默了片刻,才视死如归般的道:“九皇子是微臣亲手射杀,为的是替我那门徒熊氏一家报仇。微臣私心泛滥,愧对皇上与先皇,还请皇上即刻将臣下狱吧!” 堂堂九皇子一死,自改有人顶罪。 而他这老臣,也该下去陪陪先皇,向他告罪了。毕竟,九皇子是先皇最为宠爱的皇子,当年先皇临死之际,还吩咐他护好九皇子,而他,却违了他的意。 皇帝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挥手差人将魁梧男子带了出去。 殿内气氛沉寂,压抑。 此际的慕容清,似是现在才从震惊中回神过来。他眸色阴沉,面色失了几许血色,他在原地伫立良久,才迈着极为沉重的步子走至皇帝身边,嗓音悠远,明灭不辨其中的情绪,只觉得低沉,沉得令人心生压抑:“这暗洞,可是以前先皇设计处死当年的弄臣闫放之地?” 皇帝沉默,良久后才微微点头。 慕容清眸色顿时灰了一层,笔直的后背显得有些僵硬与落寞。 而那一直伫立在原地的慕容轩,却是当即头晕,身子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当年的弄臣闫放,身赋江湖绝学,武艺可谓是登峰造极,在朝中只手遮天,恃强凌弱。传闻先帝设宴于礼殿款待他之际,将他当场斩杀,然而,即便他死了,也不见尸首。 寻常百姓,仅知那闫放醉酒后被先皇处死,而深知宫廷秘事之人,却知那闫放,是掉入礼殿的深洞,即便他武功深不可测,也迫于深洞毫无借力点的特点,免不了摔死的下场。 而如今掉下去的苏陌与君离汐,又岂能与闫放的武功相比,而且,方才皇室精卫,还朝里面放了箭…… 如此一来,皇帝、慕容清与慕容轩等人皆是心知肚明,那掉下去的苏陌与君离汐,此番,定是……必死无疑,尸骨无存。 ------------ (103)落花染殇,重归1 深秋里,京都城外的官道上,两侧树木光秃阴寒,透着几许荒芜之气。 冷冽的风微微拂着,寒意蔓延,周围枯枝不住的摇曳,粗嘎的木枝声也显得格外的突兀。 随着道道冗长繁杂的车轮声,那荒无人烟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甚为结实,装扮不俗。只见其四面皆是流苏飘垂,轻纱浮动,飘逸精致,不显俗气。 驾车之人,乃一名妖媚的红衣女子,那女子长眉入鬓,樱丹薄唇,肌肤如凝,本是柔弱魅惑姿态,但御马姿势却是甚是豪放,无一丝矫揉造作之感。 “已是第五日了,怎她还未醒?”这时,车内飘出一道魅惑盈然的嗓音,那嗓音宛如碧海里的流沙,细致入耳,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分冷狠与威胁。 “主上,姑娘的确伤得太重,即便上了药,也要过些时候方可醒来。”车内低低沉沉的传来一句女子的答语,语气严谨,染了几分畏惧。 “觅月,你已让本尊等了五日,莫不是还要本尊继续等?你能耗着,本尊可不行!本尊令你无论用何种办法,尽快救醒她,若是明日黄昏她还未醒,那便别怪本尊不念医怪的情面杀你了。” “属下……遵命。要让姑娘尽快醒来,的确有个办法,只是得需主上配合。”女子的嗓音颤抖了几分。 “是何办法?” “待到马车入得下个镇子,我们住进一家客栈,到时候,主子用真气贯通姑娘的五行把脉,即可让姑娘醒来!” “既然有这办法,为何不早说!”男子略显怒意,魅惑嗓音染了几分冷冽。 “前几日,主上身上的伤势也甚为严重,若是再为姑娘输送真气,主上性命堪忧,是以,属下当时未敢说。”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另外,即便是今日,主上也得谨慎考虑一番。毕竟,主上如今身子未完全康复,若是强行为姑娘输送真气,虽不至于伤体,但功力自会减退一半,到时候,若有刺客袭击,我们将举步维艰。” “……” 车内未再飘出只言片语,官道上,马车依旧迅速疾驰,轮声繁杂冗长,却衬出了几分寂寂之感。 良久,马车那道厚重的车帘被撩开,一名脸色苍白且身姿曼妙的白衣女子自马车出来,与那御马的红衣女子并肩而坐。 “觅月姐姐怎出来了?”御马的红衣女子将白衣女子打量一眼,略显错愕的出声。 白衣女子眸色一沉,面露苦涩。她垂眸下来,启着宛若自喃的嗓音低道:“流夙,你说主上,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名为流夙的御车女子吓了一跳,急忙扭头朝身后的车帘瞧了瞧,见车内似是未有动静,她才慌张回神,有些紧张的盯了白衣女子一眼,低道:“主上是怎样的人,岂容我们置喙!” 说着,嗓音一顿,细细观了一番白衣女子苦涩的面色,她有些不忍,略带劝慰的低声道:“觅月姐姐可是担忧马车内的那个女人抢了主上对你的宠爱?姐姐放心,主上与她一道被那皇帝算计,掉落礼殿深洞,主上对她,兴许仅有同病相怜之情罢了,而姐姐你,乃医怪嘱咐陪在主上身边的女子,想必不多时便可一跃成为门主夫人,无论如何,有医怪做保,马车内那女子怎敌姐姐您。” 白衣觅月面色丝毫未有松懈,表情更是苦涩凄凉了几许。 她叹了口气,苦笑朝御车的流夙望来,低道:“自主上接任门主之位,你可见过主上与哪个女人接触过?”说着,话语更是慢了几许:“便是我,也从未碰到过主上的……一方衣角。” “主上不喜别人接触,门内上下皆知,姐姐又何须因计较这个?兴许待姐姐成为门主夫人,到时候,主上指不定怎么与姐姐亲昵呢。”流夙不以为意的轻笑,嗓音却压得低低的,生怕车内之人听见。 白衣觅月再度一叹,摇着头,略微悠远低沉的道:“流夙,主上不喜他人接触,便是一方衣袂,也不允,而自主子在马车内醒来,他便不顾身上的伤,将那昏迷不醒的女子搂在了怀里。流夙,也许此番,主上真的心上有人了。” 说着,见流夙又要安慰,她眸色一深,抢先一步道:“你若不信,便可拭目以待。以前冷漠阴狠的主上,终于破例待一个人好了呢。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主上开始破例了,那我,应是还有机会的。” 无论如何,她觅月岂容不清不楚的女人呆在他的身边。 说来,几日前的那个夜晚,兴许是她平生一来最为害怕的夜了吧,也正是因为那夜,她才觉他已然将他放在了心底,以致那夜竟会出奇的心疼与黯然。 那日太后寿辰,闻得他出了事,她百般差人打探,得来的消息皆是他被一名武将仇杀,命洒礼殿。她自是知晓他的能耐,认定他还活着,便差人封锁消息,四处查找。 那夜,正待她坐卧不宁之际,她的厢房门却被推开了,那时,一身是血的他笔直的站在她的门外,满脸苍白,而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名毫无知觉的女子。 她深深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救她!”他丝毫未在意他自己的伤势,第一句开口之语,竟是为了他怀中的女子。 那两字一落,他终究是坚持不住,颓然倒地,而在坠地之际,他惨白的面容竟破天荒的露出慌张,慌手慌脚的护好那女子,而他自己却心甘情愿的成了那女子的垫背之人,见那女子未摔着,他才面露释然,终究是支撑不住,全数晕了过去。 见着那场面,她半是震惊,半是凄伤。 何时,以冷血阴狠威慑江湖的他,竟会破天荒的关心他人的生死了?即便是他师父死的时候,她当时跟在医怪身后,也未见他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慌张与不舍…… 马车一路疾驰,未有人声。 不久,待日头西斜之际,马车终于驶入了一个小镇。 ------------ (104)落花染殇,重归2 小镇名为江离,四面环水,舟曲喝寡,烟雨石桥相立,俨然一副水乡之景。 待马车慢悠悠驶过那座石拱桥,许是马车造型精致且坐在马车外的两名女子皆是倾国绝色,倒是频频惹得行人侧目观看。 那马车上的两名女子,一红一白,一动一静,皆是绝色倾城的人物。而她们,便是驾车至此的流夙与觅月。 这江离,以倾国红楼为名,楼内姑娘皆满腹诗卷气息,卖艺不卖身。历来,这江离百姓也因此见惯了各色美人,但如今石拱桥那辆行驶而来的马车上的流夙与觅月,却是姿容拔萃,令他们眼前一亮。 众人注视那马车下了慢悠悠的下了拱桥,最后停在了那家江离最为繁华大气的酒楼——宾悦楼。 而后,那一红一白的流夙与觅月下得马车,双双转眸将前方的酒楼打量一遍,面露满意之色。 这时,那白衣觅月伸着洁白皓腕撩开了马车车帘。片刻,车中那身材瘦削,面色略微苍白的男子怀抱一名女子下了马车。 在场之人眸光往那瘦削男子望去,眸色纷纷一震。 世人皆道女子倾国,却未料男子,也能美得如此惊心。如今斜阳残霞的光印在他略微苍白的面上,竟是衬出了几分羽化登仙之感,这般乍眼一瞧,倒是以为他是自画中来。 而那瘦削男子,却是对周围之人的打量宛若未觉,反而是抱紧怀中似是昏迷不醒的女子,狭促悠长的眸光往那酒楼招牌一扫,最后踏步而进。 酒楼内,人声嘈杂,数名小二手端菜盘在楼内跑来跑去,满面油光。 待那瘦削男子抱着怀中女子入得酒楼,此际,楼内一名小二踩着滑步,嘴里唠叨着:“让让,让让!”。一切瞧着皆井然有序,似是毫不冲突,然而刹那间,待那小二路过那瘦削男子,小二却是突然‘哎哟’一声,双脚一溜,身子当即往地上坠去,而他手中的菜盘,却是顺势朝那瘦削男子抛了来。 “主上!”流夙与觅月脸色一白,欲闪身上前替瘦削男子挡住已是来不及了。 她们震惊原地,本以为自家主上会出手挡开,哪知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只见菜盘朝他飞来,他并未阻挡,反而是任由菜盘内的菜色溅了他一身。 此际,楼内一片寂寂。各桌食客也纷纷朝这边瞧来,面色各异。 “客官,对,对不起!”小二急忙慌手慌脚的自地上爬起,赶忙拎着肩上的布帕欲往那瘦削男子身上擦。 然而他手中的布帕还未近到那瘦削男子的身,却被一旁的红衣女子当即推开。 “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往我家主上身上抛菜盘?”红衣女子面色柔媚,但此际却是冷波交合,气势强硬。她一把拎住小二的衣襟,怒道。 小二被她的气势吓住,浑身发抖,只得持续说着‘对不起’。 红衣女子倒是眸色一冷,正欲伸手朝小二拍去,哪知那瘦削男子淡漠出声:“流夙,住手。” 清冷的嗓音,嘶哑磁性,甚是特别。 红衣流夙一改方才的强势,急忙道了一声是,而后放开小二的衣襟,规规矩矩的站在了瘦削男子身边。 那男子也未瞥她,反而转眸朝一脸担忧的觅月望来,冷冽苍白的面上终于染了几分笑意,震得觅月良久未回过神来。 “觅月,她的手,动了呢。”他道。 觅月眸色一颤,凝视朝他怀中的女子打量而去,却见她双眸依旧紧闭,而她那双苍白纤细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衣袂。 刹那,觅月眸色一黯,心底莫名的一抽,似是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一路来,她仍是有私心,她多希望他怀中的女子永远不会醒来,而如今……该来的,总要开始去面对了。 “恭喜主上,姑娘似有苏醒过来之兆。”她尽力克制住心底的颤动,强颜欢笑。 说完,她即刻让掌柜的备了几间上房,且差流夙外出买几套换洗衣袍,待她回过神来欲招呼那瘦削男子入上房时,哪知身边已然无他的身影,她一震,抬眸一望,却见他已然稳步踏上了二楼,眨眼之际便迅速消失在了二楼的回廊深处。 浑身发酸,僵痛难耐,此际的苏陌,只觉自己似是置身于一方硕大的硬石上,骨头磕得生疼。 前方一片黑暗,毫无光亮。她于黑暗里不住的摸索,想要唤人,哪知刚一张嘴,脑袋却突然空白,完全浮现不出任何人的名字。 她有些慌神,急忙伸手抱着头蹲在原地,努力的回想,哪知她越努力的想,头就疼得愈烈,她折腾良久,除了记起她的名字外,其它的依旧一片空白。 她叫苏陌,苏陌。她努力的重复这个名字,因有些畏惧那剧烈的那剧烈的头疼,她不敢再想。 不由间,手指似是被人缠住了,她一惊,宛若溺水之人般急忙反手将那人的手死死抓住,猛烈的用力。 刹那,她似是闻到了一道惊呼抽气声,随即,身上顿时压下一具重物。她浑身一疼,呼吸不畅间,惊慌失措间,眼皮嗖然一动,猛烈的掀开。 强烈的光线顺势刺了进来,她急忙闭上眼,适应了良久,才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而后,眸光对上的,却是一双修长且魅惑到极致的桃花眼。 她怔愣,视线略微有些收不回来,只觉对上的这双桃花眼,柔和魅惑,强烈的吸着她的眸光,令她难以回神。 “娘子。”这时,一道柔弱的嗓音宛如平地一声雷般震得她目瞪口呆。 娘,娘子? 她慌张回神,这才意识到桃花眼男人此际竟趴在她身上,她脸色当即一沉,正欲伸手推他,哪知她还未动手,他却是极为干脆的在她身上起身,转而自然而然的躺在她身侧,一双有力的双臂将她一捞,当即让她不受控制的滚入了他略微炽热的怀。 “你总算醒了。你若再不醒,为夫便要为你殉情了。”他柔媚的嗓音再度飘出,磨人心智,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丝复杂。 苏陌此际倒是没心思琢磨他究竟的复杂些什么。只是双手推拒着他的胸膛,努力的自我镇静,问:“我是你娘子?” 她这话一出,却不料他急忙垂眸朝她望来,媚眼如丝,却染了几分委屈。 此番,苏陌才真正观清他的脸。只见他斜眉入鬓,肌肤如凝,高耸的鼻梁甚是精致,眸眼出彩。她只觉面前这男子甚是俊美,宛如画仙。 不由间,她倒是一怔,如今,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想来,若是真如这男子所说,他真是她的丈夫,可为何她会对他毫无一丝熟悉感。 她暗自敛神,正欲努力的回忆,哪知头疼的感觉顿时如预期般袭来,迫得她浑身一颤,只得急忙回神,不敢再去回想。 ------------ (105)落花染殇,重归3 “你这是怎么了?怎被马车撞了一番,躺了几日后,便连为夫都不认识了?”说着,他伸手大肆的捏着她的脸,而后眸色一黯,嗓音一沉,低低道:“娘子,你莫不是被马车撞傻了吧?” 苏陌面色一沉,毫不客气的冷眼望他,嗓音不知不觉染了几分威胁:“将你的手拿开!” 不知为何,心底总觉有几分怪异,但她细细一想,却是查不出究竟是哪里怪异。如今面前这俊美妖异的男子,对她甚是亲昵,毫无隔阂,想来与她应是关系甚近。 只不过,她对他的碰触,却情不自禁的抗拒,这,是为何?难不成即便他是她的丈夫,她对他也是历来不喜? 她暗自敛神,心头翻着巨浪,风起云涌。 “你的名字?”待那妖媚男子将手自她脸上悻悻拿开,她出声淡问。 男子面色又是一阵黯然与悲戚,连嗓音也多了几分或多或少的埋怨:“疏影!为夫名为疏影!”说着,嗓音一顿,又眸光灼灼的望着她:“娘子究竟是怎么了?” 苏陌垂眸,暗自避开他的桃花眼,心头涌出几抹嗤讽。若非亲眼所见,她倒是真难以想象这男人竟是她的丈夫。虽说她如今脑袋空白,对以前之事毫无印象,但无论如何,她对面前这男子未有好感是真!她倒是不知,她以前是如何答应与他成亲的! 伸手继续推了推他的胸膛,他终于会意过来,委委屈屈的放开她的身子。 苏陌趁势坐起身来,却见自己如今仅着亵衣,如今方自床上起身,衣衫不整,白皙脖颈倒是全数露了出来。再瞧旁边躺着的男人眸色深了几许,她不置可否的伸手慢腾腾的掩上领口衣物,朝他淡道:“你说我是被马车所撞,因而才昏迷不醒数日?” 他颤悠悠的起身,挨坐在她身边,道:“是啊,当时娘子被马车撞得当场昏迷,还是为夫拖着瘦弱的身躯将你背到这客栈的呢。” 苏陌眼角一抽,垂眸朝他身上扫视一遍,点头嗤笑:“果然瘦弱。当日,倒是难为你了。” 他愣了一下,道:“自是不难为。为夫背娘子,那是天经地义。再说,即便为夫身子瘦弱,但也不忍让娘子昏睡街头啊。” 苏陌暗自敛神,心生咋舌。只觉这男子长得倒是甚好,俊美风华,然而,他却过于瘦削,宛如一阵风都能吹道。此际,她倒是更怀疑,她怎会嫁给这个风吹便倒的花架子。 “我如今倒是记不得以前之事了,想来是被马车所撞,留了些失忆症。”苏陌暗自平复心绪,嗓音微淡,说着,她一顿,又道:“你告诉我,我是何身份,家人何在?而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娘子以前是山贼,后逃出匪窝,却不料被人骗入青楼。娘子当时赤手空拳砸遍青楼,逃窜出来后,饿晕在街头。当日,为夫见娘子可怜,便出手相救,却不料娘子硬要对为夫以身相许。为夫身子病弱,抵不住娘子的硬拳头,便从了。”他自然而然的说着,嗓音微挑,还带着几分委屈。 说着,见苏陌脸色黑了几分,他眸色一闪,又道:“既然娘子失忆了,不知为夫这样说,娘子可弄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苏陌对他这番话,倒是难以消化。 不由间,她倒是心生了然。难怪她心底有股硬气,感情她以前竟是逃窜出来的山贼。如此,在身形强弱的对比上,她对这瘦弱不堪的丈夫心生嗤讽,想必也说得过去吧! “你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苏陌暗自敛神,努力的克制着欲翻滚的内心,嗓音一如既往的淡,但却染了几分低沉。 他道:“为夫世代经商,双亲早逝。府邸落于咸阳。” “经的是哪方面的商?”苏陌又问。 他扭捏半天,慢腾腾的吐出二字:“青楼。” 苏陌脸色再度一黑,眼睛也不受控制的再度发抽。 青楼!难怪他身上偶尔透出几丝让人致命的魅惑,原来,他竟是身在此中,道高一尺啊。 夜里,晚风浮动。 淡月微光印在窗格,倒是衬出了几分幽密。 苏陌白日里一直消化着自己的山贼身份与疏影世代经营青楼的事,良久未能展眉。她一直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然而却百思察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夜色尚深,苏陌也深感疲惫,不由间在圆凳上倒是坐不住了。 抬眸瞥了瞥床上的疏影,见他规规矩矩的躺着,双眸紧闭,俨然熟睡了。她坐着踌躇了片刻,几番欲上床与他一道歇息,但她挣扎了良久,心头终究是莫名的有所排斥。 叹了口气,她起身拿过他搭在床角的衣袍,而后走至圆凳坐定,将他的衣袍披在自己身上便趴在圆桌上睡了起来。 夜里寂寂,无声无息中,待苏陌入眠后,那躺在床上的疏影倒是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自床上起身走至苏陌身边,深黑的眸光将她打量一番,略微放柔。片刻,他一指点上苏陌的睡穴,而后将他的衣袍自她身上揭下并披在自己身上,随即小心的将她抱起,转而将她放在了残留着他体温的床上。 替她掖好被褥后,他迅速系好衣袍,转身出了屋子。 宾悦楼外的寂静街道上,朦胧的月色洒落,路道模糊不清。然而那路道中央,却隐隐约约站着两道身影。 疏影自跃出宾悦楼后,路道中央的两道隐约身影当即朝他迎来,并在他面前恭敬唤了声‘主上’。这两道身影,乃觅月与流夙。 “回咸阳的行程,稍稍延缓。”疏影瞥她二人一眼,嗓音不容拒绝般带了几分微冷。 白衣觅月与流夙皆是脸色一变。 觅月再度上前一步,劝道:“主上,颜门之事也耽搁不得。主上以前守在深宫冷院里,常年将颜门之事交由夜阑处理,而那夜阑野心泛滥,趁门主不在,竟在颜门内培植忠腹,大有架空主上权利之势。今日,颜门再有急报而来,若是门主再不立即赶回颜门,上下整治一番,那夜阑,怕是真无法无天,不可控制了。” 疏影面色一冷,轻哼一声,不置可否的淡道:“夜阑之事,倒是不急。本尊当年既能将他培植出来替本尊打理颜门之事,自然留有后路。” “主上英明。”流夙似是想到了什么,两眼一亮,忍不住道。 疏影瞥她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在觅月身上,道:“速将本尊在江离的行踪散步出去,且大肆宣称本尊误夺天下至宝而身受重伤。”他这次倒要看看,颜门之内究竟还有哪些想将他置之死地的内鬼。 觅月与流夙一怔,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面色皆染了几分担忧。 而后,觅月望着疏影,欲言又止。她挣扎了片刻,才委婉道:“主上,若这消息放出,定有大批杀手涌来。主上神功盖世,虽不惧他们,但那位饮过‘忘川水’的苏姑娘,若是见主上与杀手拼杀,自要怀疑,到时候,主上费尽心思让她忘却以前之事,岂不白费?” 她这话一出,疏影修长的双眼微微一眯,眼底深处滑露几许阴森与嗜血。 觅月头皮一麻,心头顿生苦涩与畏惧。她未料到,那个名为苏陌的女人,竟能左右到他的情绪了,她仅是稍稍一提,他对她,竟也要面露嗜血之气了。 果然,有那个女人在,他便不是以前那无情无欲的主上,更不是那威慑江湖,人人畏之的颜门至尊……颜无伤。 “觅月,你跟本尊这般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是分得清的若是让她知晓本尊让她服了‘忘川水’,便别怪本尊将你溶了,浇灌血池。”疏影淡道。 说着,见觅月暗自垂眸,双眼微湿,他勾唇一笑,魅惑不浅的再度出声:“另外,苏陌是本尊女人,你们见她,都该尊称一声‘夫人’。若是你们做得不好露了马脚,惹她怀疑,便别怪本尊心狠了。” 她这话一出,觅月浑身一颤,眼角有泪光泛滥。但她却是死死垂头,几番咬唇,强忍委屈的道:“属下谨遵主上吩咐。” ------------ (106)落花染殇,重归4 次日一早,天色甚好。空中红云低浮,云霞红透,这般景观在这深秋之中,倒是算得上甚是特别的了。 宾悦楼的天字上房内,苏陌终于慢悠悠醒来。 睁开双眸后,待视线清明,她倒是浑身一僵,眼角也隐隐发抽。 此际,她正被疏影环抱在怀里。而撞入她眼里的,是肌肤如凝的男人胸膛。虽说疏影这胸膛甚是瘦削,未有几斤几两,但如此近观,却仍是觉得细致耐看,甚是勾人。 他身上那温热的男子气息无声无息的漫入鼻腔,带着浓郁的桂花气息。苏陌微微一怔,甚觉怪异,正拉长脖子欲嗅上他的胸膛,哪知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是突然用力,使得她的脸当即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刹那,苏陌一怔,只觉脸部与鼻尖下的男子肌肤也是颤抖了几下。 “娘子,为夫最近身子弱,行,行不得房的。”片刻,头顶传到一道低声笑意,妖媚腻耳。 苏陌脸色当即黑了一半,她干脆的挣脱他的双臂,待坐直身子后,垂眸瞥了一眼发丝与衣袍皆是凌乱不堪的疏影,神色一敛,淡道:“你倒是易想歪!”说着,眸光若有无意往他露着的胸膛一扫,又道:“我怎睡到床上了?” 疏影慢腾腾起身,青丝张扬,衣袍凌乱,胸前的春光倒是大泄。苏陌盯他一眼,暗自垂眸,而他却是微微蹭身过来,挨着苏陌坐着,道:“昨夜见娘子在桌旁睡着,怕娘子着凉,便将你抱到床上了。” 说着,他牵过苏陌的手,又道:“娘子也该睡足了吧,来,为夫替娘子挽发。” 苏陌脸色一沉,暗忖片刻,也未拒绝。 她随疏影下得床来,此际,床头倒是备有两套男女衣袍,然而衣袍之色,却是纯白。 疏影亲手将那套纯白纱衣递给苏陌,苏陌接过,只觉纱衣甚是柔软,质地上乘。待她将纱衣穿上,这厢,疏影也将床头那套白袍子着上了。 “娘子,来!”疏影朝她望着,眸底深处染了几分惊艳。他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坐在了桌边。 她眉宇一蹙,心生不惯。扭头朝疏影望来,只觉他白衣加身,翩跹怡然,再加之他面容极为俊美,此番大体一观,她倒是由衷发觉他与‘公子如玉’四字甚配。 然而,她刚于心底如此评价,哪知他突然笑盈盈的自怀中掏出了一把白玉梳,并迎上她的目光,道:“娘子快转过头去,为夫替娘子挽发。” 苏陌一怔,心底顿觉发粟。 这疏影,竟随身带着梳子,再瞧他柔媚的一举一动,哪点像个男人。 她转过头来,不由伸手扶额,不得不说,她倒是甚为怀疑她以前看人的眼光了。 她于凳上坐了不久,那疏影倒是将她的发挽好了。 此际,不远处的屋门恰逢时机的被敲响,疏影低唤了一声‘进’,一名红衣妖娆的女子端着水盆进来了。 那女子放下水盆,正欲离开之际,疏影唤住她:“流夙,替夫人寻面铜镜进来。” 红衣女子恭敬应声,不消片刻便拿了一枚铜镜进来。 疏影举着铜镜,往苏陌脸前一凑,笑道:“娘子看看,为夫梳得如何?” 苏陌不置可否,视线凝在铜镜上,只觉镜中的自己,虽面色略带初醒的朦胧,但发丝却是一丝不苟,鬓发微耸,端庄淡雅。另外,那根镶嵌在发鬓中的白玉簪倒是甚为特别,簪头竟是栩栩如生的凤凰。 伸手触摸了一下发鬓上的那只簪,触觉微凉。苏陌愣了一下,而后却闻疏影道:“这只玉簪,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此番既然寻得娘子了,便想将她交给娘子。” 苏陌摸着发簪的手当即一僵,而后故作淡定的收回手,缓道:“你为何现在才想将它交给我?”为何不是成亲之后就给她,反而拖到现在。 他笑笑:“因为以前,娘子连为夫都不屑,岂会在意这簪子。” 苏陌眸色一深,又问:“既然不屑,我为何要嫁你?听你昨日说,我是要强行以身相许,逼着你娶我呢。” 他突然敛住面上的笑,委委屈屈的瞪她一眼,道:“你以前是山贼,硬要嫁给为夫,是看重为夫的钱财!” 苏陌眼角一抽,细细观着他的脸色,而后暗自敛神,嗤笑一声:“是啊,我倒是忘了,你家是开青楼的,家中财物自然不少。” 待洗漱完毕,苏陌任由疏影牵着她出了屋子。 待下得楼来,此际酒楼内已然坐了不少食客。 如今苏陌与疏影二人长相皆是不凡,加之双双身着白袍,亦步亦趋间,俨然云端而来的天女与神君,君逸飘渺中,有种说不出的相配。 在此之人纷纷朝他二人投去目光,然苏陌与疏影倒是宛若未察觉到众人的眼光,双双淡然的在楼中靠窗边的方桌坐下。 楼内小二眼神敏锐,极为利索的替苏陌与疏影上了早膳来。 “近日,我们江离小镇倒是频频出现天仙美人啊。我昨日才在西街看到一位俊得不行的大家公子,今天又在这酒楼碰见了这样的一对!”这时,不远处的一桌倒是传来低低的咋舌声。 “是啊,我昨日在西街也看到那位大家公子了。话说,本以为我们江离美人一绝,哪知江离美人比起昨日西街那位大家公子和今日酒楼这对,当真是泥土和云的区别啊。”有人啧啧一声,附和道。 “咳,你们可知昨日出现在西街上的俊美公子有何来头?”有人得意的挑起话题。 “我瞧那公子穿着不凡,气质甚好,想必应是大有来头。岳兄可是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李兄倒是有眼光!我昨日听我那在江离衙门当差的侄子说,衙门里近日来了一位京都的高官之后,县太爷都亲自迎接了呢。”那位所谓的‘岳兄’缓道。 “哦?连县太爷都去迎接了?说来,我们这江离镇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的,哪有京都的高官之后来啊!岳兄莫要糊弄兄弟们了。”有人嗤笑。 “嘿,你不信是吧?你若不信,可当面去问我那当差的侄子。说来也怪,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四面环水,本就闭塞,也不知那京都的高官之后为何要来!” “岳兄的侄子可是官差,我们哪敢当面去问他啊。只不过,看岳兄这样子,似乎知道得也挺多的,岳兄倒是说说,那位大家公子究竟是谁,也好让我们今儿开开眼,沾沾京都大官之后的喜气。” 见众人不新,那位姓岳的明显有些懊恼。他神色一敛,摆足架势,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我今儿还真知道他是谁!我们这江离小镇虽闭塞,但慕候爷的名声,你们自然如雷贯耳吧?昨日那出现在西街的大家公子,正是慕候爷的三弟,慕容轩!说来,虽说他未有官职,但也是当今太后外侄,皇上的表亲,他无论走到哪儿,百姓都该恭敬唤他一声三世子啊!” 那姓岳的嗓音一落,众人再度哄堂大笑,全然不信,惹得他气红了脸。 而此际坐在窗边的疏影,手中的竹筷一顿。 苏陌抬眸朝他望来,精致的眸中滑过几许深邃:“怎么了?” 疏影迎上她的眸光,媚笑一声,而后放下手中筷子:“没什么,只是饱了而已。”说着,见苏陌眸中的深邃不减,他微微思量,又笑道:“娘子快些吃,吃完后,为夫带娘子出去逛逛。说来,我们此番是第一次来江离,总要到处走走,莫要错过江离的好景致才是!” ------------ (107)落花染殇,重归5 待早膳用过,日头已然不见朦胧,反而盛阳高挂,金辉万里。 此际江离街上,人流如云,嘈杂纷繁。街道两侧小摊上的东西满目琳琅,品类甚多,妇孺聚集挑选,场面热闹。 苏陌被疏影交缠十指行于街上,因二人双双白衣,面容与气质皆是不凡,便频频惹得街上之人驻目观望,一些娇俏羞涩的女子,倒是小心翼翼的瞥着疏影,羞红脸颊。 而那些男子,则是面色各异,猥琐与欣赏之色皆有。 “哎哟。”这时,路过苏陌身边的一名被几名家仆簇拥而来的年轻男子身形一歪,似是扭伤脚踝般站立不稳,当即朝苏陌倾身撞来。 “少爷!”年轻男子身后的几名家仆当即目瞪口呆,原地怔愣的惊呼,也不知伸手拉住那倾身而到的年轻男子。 事发突然,苏陌也是一怔。待扭头瞧那男子方要撞上她了,她正欲伸手推却,哪知还未有所动作,却被疏影拉至怀里并往旁边闪了一步,险险避过那年轻男子。 “噗通!” “啊……疼死少爷了!”那年轻男子收势不及,当即扑空坠地,摔在地上甚是狼狈的痛呼一声。 站于他身后的家丁们终于回神,纷纷朝他投来咋舌眼神。 其中一名站得最前的家丁满脸无奈的盯着那年轻男子,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道:“少爷啊,没用的!这下你即便是摔断了腿,老爷也会让你去见那王姑娘的。”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少爷别装了,还是快些起来吧!你坐在地上不要面子,我们还要呢!” 见被识破,年轻男子也不装疼了,反而是慢腾腾起身,伸手随意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朝那出声的家丁瞪来,道:“老气横秋的,怎跟那老头子久了,你连说话都少年老成了?” 家丁脸不红气不喘,表情淡得厉害:“还请少爷速速去李府。” 年轻男子当即蹙眉,但乍然却眸色一亮:“慕容公子如今何在?” 家丁道:“三世子出来买药材了,此际应在前面的同方药铺。” 年轻男子当即点头,俊脸浮出一抹深邃笑意。 此际的苏陌,倒是不置可否瞥那年轻男子一眼,面色平静。如今瞧这男子,似也不是有意撞她,只是心头打着小算盘,但却被自己家仆识破罢了。 “娘子,我们走!”这时,耳畔传来疏影那魅惑盈然的嗓音。 苏陌退出他的怀,转眸瞥他一眼,见他笑得柔和妖媚,便眉宇一蹙,低声道:“疏影,以后不得在我面前学青楼女人那套。”说着,便往前行。 青楼女人妖媚,倒也说得过去。但疏影是男人,若是妖娆了,那便让人吃不消了。 此际的疏影似是一愣,而后轻笑一声,握紧她的手跟在她身后,道:“我仅在娘子面前这般,难道也不许?” 苏陌正欲回话,哪知嗓音未出,一只白皙但却甚是健壮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而后,是一道错愕震惊的嗓音:“姑,姑娘,等等!” 苏陌不由驻足,循声而望,见那方才摔地的年轻男子正拉着她的衣袖,眸光似是停住不动般黏在她的脸上。 然而仅是片刻,那疏影却是当即拂开年轻男子的手,轻笑一声,朝那男子道:“这位公子有事?” 年轻男子也不瞧他,依旧将眸光落在苏陌面上,面上突然染了两团红晕。 这时,年轻男子的几名家丁也当即围了上来,其中一名家丁见年轻男子面色稍红,当即煞有介事的惊呼:“糟了,少爷方才摔了一跤,发烧了!” 年轻男子当即一怔,而后咬牙切齿的扭头朝那出声的家丁望去,伸手就在他头上恶狠狠的敲:“你丫的蠢类,你见过哪个摔了一跤就摔得发烧了?你以为少爷是摔倒河里了么?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省得丢少爷我的脸!” 那被敲的家丁当即抱着被敲痛的脑袋,委委屈屈的缩到了一边。 苏陌瞧得心生无趣,拉着疏影欲走。 那年轻男子回头,面色一急,伸手过来似是又要拉她衣袖,却不料他的手还未触到苏陌衣袍,便被疏影挥开。 年轻男子朝疏影望了一眼,而后将眸光落在苏陌面上,嗓音微急:“姑,姑娘,我在画上见过你。” 苏陌一怔,淡然平静的面上染了一分复杂。 疏影却是嗤笑一声,不置可否的道:“画上见过?我娘子从未绘过什么自画丹青,你见的,怕不是我娘子画像。”说着,嗓音一顿,他转眸朝苏陌望来,柔声道:“娘子,我们走。” “姑娘,我真在画上见过你!对了,你可知晓京都侯府的三世子慕容轩?我就是在他的屋内见过你的数副丹青画!”说着,他嗓音一顿,急忙转眸朝家丁道:“还不快去同方药房将三世子找来?” 其中一名家丁错愕的朝苏陌望了一眼,而后当即跑开。 “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与娘子皆乃咸阳人,平日甚少去过京都,又岂会认识京都侯府的三世子。”这时,疏影突然捏紧苏陌的手,嗓音少了几分妖媚,眸光也闪着几道不明微光。 那年轻男子却是显然不信疏影的话,反而是突然端正身形,嗓音染了几分恭敬的朝苏陌道:“姑娘稍等片刻,三世子很快就来了。” “公子,你……。”疏影显然有些不悦。 苏陌眸光一深,未让疏影说完,便出声朝那年轻男子道:“既然公子这般说,那我便等等。” 这话一出,那年轻男子当即一笑,似是松了口气。 “娘子……”疏影突然复杂的唤她,待触及到她的眸光,他顿时敛去眸里的复杂,委屈瞪她:“如今天色已然不早了,若是在此等候闲杂人等,岂不扰了观景的兴致?” 苏陌答非所问:“方才你的面色,怎突然不好了?” 疏影似是未料到她会这般问,眸中滑过一抹悄然而逝的深邃。 “娘子要等别的男人,为夫脸色怎能好看!”他道。 苏陌不置可否,那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诧异插话:“这位公子,你这‘娘子’二字,莫不是喧宾夺主了?姑娘明明是……” 他正说着,哪知周围顿时围来一群黑衣劲装的男子。 猛烈的杀气袭来,宛如修罗般骇人锥心。 那年轻男子蹦在喉咙里的话当即变了,颇为无奈的道:“唉,当真是霉鬼缠上身了!少爷站在街头上,也是鹤立鸡群,就像黑夜里的星星,注定被人看到啊!” ------------ (108)落花染殇,重归6 杀气盈然,猛烈的暗波随着那些黑衣人层层涌来。 那年轻男子当即自袖口掏出一把软剑,对着那些快要将近的黑衣人颇为无奈的吼道:“当真是阴魂不散,处处碍事!今儿,少爷就当真开杀戒了!” 苏陌眸子一眯,心生沉寂,面容无丝毫慌张紧然之色。 她暗自奇怪,如今她记忆散失,但一遇杀气,脑中却莫名的浮现武功招式,连身上似乎也有不尽的气流涌动,蠢蠢欲宣泄出来。不由间,她伸着另一只手捂上胸口,生怕稍有不慎,体内窜动着的气流便要开闸裂出来。 “宫主吩咐,活捉颜无伤!”这时,黑衣人中飘出一道冷冽嗓音,宛如修罗,冷血与不允失败的口气显得有些硬板。 “颜无伤?”那年轻男子一愣,手中软剑差点掉地! 他赶忙朝逼近的黑衣人们摆手,道:“少爷行走江湖数载,虽说有些坑蒙拐骗,但也是不杀善辈的大侠,你们这些有眼无珠之人,莫不是前几次被少爷教训了,就将那世间魔头颜无伤的帽子给少爷扣下来了?像你们这等……哇呀,你给少爷我来真的啊?” 那年轻男子嗓音未落,其中一名逼近的黑衣男子当即朝他挥剑而来,他顿时震惊,吓得手中软剑掉地,方才豪迈的气势荡然无存!若非他身边的那位老气横秋的家丁将他拉至一旁,他怕是早就在那黑衣人的长剑下丧命! “娘子,走!”这厢,疏影眸底深处滑过一抹幽色,仅是刹那,他便敛去面上的所有神色,反而是拉着苏陌就往一边狂奔。 苏陌措手不及被他拉着往前,但还未跑几步,她与疏影便被追来的黑衣人们围了个彻底! 一边的年轻男子当即愣了,似是完全未料到这些黑衣人们竟会弃了他而围住苏陌与疏影。他慌张自地上捡起软剑,毫无章法的朝那些黑衣人的背影出声叫道:“喂,干嘛为难路人!少爷我在这儿呢!你们不是要杀少爷我么,来啊,就让少爷领教一下你们罗刹宫宫徒的本事!” “少爷不得胡来!”年轻男子一嗓子吼完,便被身旁的家丁一指点了定穴。 他浑身一僵,怒目朝那家丁望去,哪知那颇为老气横秋的家丁全然不顾他的神色,当众打横将他扛在肩头,速速离去。 这厢,苏陌与疏影被黑衣人围了个彻底,双方竟莫名僵持。 疏影将苏陌的手捏得甚紧,隐隐发颤。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猜测疏影这富家公子定是未见过这般杀气横生的场景,所以指骨不自觉的发抖,也是自然。但仅是片刻,令她未想到的是,疏影竟将她拉入怀里,伸着宽袖将她掩得牢实。 她的侧脸隔着他薄薄的衣料紧贴他瘦削细致的胸膛,在听到他快如擂鼓的心跳之际,他身上那浓郁得有些怪异的桂花香也窜入她的鼻腔,惹得她顿感不适,不由蹙眉。 “你,你们要做何?”疏影嗓音微颤,说话间,胸膛震动,惹得怀里的苏陌更是不惯。 她抬眸瞥疏影一眼,视线迂回之际,却见围住她与疏影的黑衣人们非但未靠前来,反而是满脸戒备与畏惧的握着长剑倒退了一步。 正待她诧异之际,那离疏影最近的黑衣人咬牙上前一步,朝疏影道:“颜门主,你若是配合与我们走一遭,我们自不会为难你。” 一闻这话,苏陌一怔。 而那疏影似是察觉到她的所思,竟垂头朝她略微紧张的道:“为夫小名颜无伤,大名颜疏影。” 说着,见苏陌眼抽,他又小心翼翼的道:“娘子,这些人定是想要劫财。等会儿为夫冲上去纠缠他们,你什么也不要管,只管跑,可好?” 虽说是问,但他这话一出,却是未让苏陌回答一句,便极为干脆的将她推开少许,而后突然自袖中掏出一把雪白的粉末往周围的黑衣人一撒。 刹那,黑衣人们纷纷伸手挡眼。 疏影却趁机将苏陌推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并紧张道:“娘子快走!” 说着,他急忙自怀中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毫无章法的朝方才说话的那名黑衣男子逼去,而后一把勒住了他的喉咙。 此际,白粉消散不少,黑衣人们极为迅速的放下手,见疏影挟持人,他们踌躇了片刻,纷纷举剑上前了一步。 见状,疏影慌了,勒紧那名黑衣人的脖子,那把锋利的匕首也在受制的黑衣人脖上划出了血痕! “站住,你们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便杀了他!”他瞪着眼,嗓音不稳的朝逼来的黑衣人道。 许是因浑身发抖,嗓音发颤的狼狈模样,倒是惹得逼来的黑衣人们敛却了面上的畏惧之色,有恃无恐的上前。就连那名被疏影挟持的黑衣人,也冷道:“本是想对颜门主以礼相待,请门主去趟罗刹宫,但颜门主竟如此不识好歹!” 疏影身形一怔,道:“罗刹宫有何去的,你们宫主此番,不就是看中我的钱财?” 那黑衣人道:“既然知晓宫主看中的是钱财,未有伤颜门主之意,门主又为何不配合一番,安分随我们去趟罗刹宫?想必到时候,宫主定会对门主设宴款待。” 颜无伤眸色更是不稳,连手中的匕首也隐隐有些晃动。他垂着眸,眉宇紧蹙,似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苏陌站于黑衣人圈外,淡眼旁观着疏影的一举一动,片刻,终究是出声道:“还不快放开他?你们即便抓了他,也得不到他的家财!” 她这话一出,黑衣人们纷纷诧异的朝她望来。 “姑娘,罗刹门虽不杀无辜之人,但也不代表不会错手伤及无辜,姑娘此际,还是速速离开为好。”那名被疏影挟持着的黑衣男子道,话语紧凑,即便是疏影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未有丝毫的畏惧与紧张。 苏陌眸光一闪,暗自佩服这黑衣男子的淡然不惊。 她朝他打量一眼,眼风瞥见疏影慌了大半的脸色,而后叹了口气,在见疏影张嘴之际,她自是猜到他又要让她离去,不由间,她眸色微微一敛,抢先一步朝那被疏影挟持着的黑衣男子道:“离开?呵,我还未去罗刹宫做客,岂有离开之意。”说着,嗓音深了几许,“你们放开他吧,我随你们去罗刹宫!我乃他的夫人,他的钱财全由我掌管,你们抓他也无用!” 她这话一出,在此之人神色皆变。 “娘子,你?”疏影震住,满眼的担忧与不赞成。 ------------ (109)落花染殇,重归7 苏陌瞥疏影一眼,正欲言话,哪知那名被疏影挟持的黑衣男子当即用手肘撞向疏影。 疏影措手不及中被撞中腹部,脸色嗖然一白,捏着匕首抵在黑衣人脖上的手也微微松了几分力道,而那黑衣人便趁机反手握住疏影的手,轻轻一甩,当即将疏影腾空抛出。 因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苏陌本欲对疏影出手相互,哪知朝他飞身而去之时,却仍是晚了一步,她的手指仅碰到他的衣角,而疏影整个人,却是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痛呼一起,疏影满脸惨白,唇角溢血。原本精致如玉的面容,前一刻还紧张妖娆,此际却是额头青肿一片,毫无血色,俨然一张薄纸。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蹲在地上将疏影上身扶起,任他斜斜的靠在她的身上。 这时,众黑衣人也速速围了上来。方才那名被疏影挟持过的黑衣人干脆伸手擦了擦脖上的血,冷道:“将这二人通通带回罗刹宫!” 众黑衣人当即领命,纷纷朝苏陌靠近。 许是见疏影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又身受重伤,俨然一副恹恹相,这些围来的黑衣人们面上倒是未再出现畏惧担忧之色,反而脚步稳快,眸色冷硬。 苏陌淡眼瞥着围来的黑衣人们,待他们距她不到两尺之距时,她当即伸手勾住疏影的腰身,内力一提,顿时拥着疏影跃出了众黑衣人的包围圈。 众黑衣人一怔,纷纷扭头朝她望来,冷硬面容染了几分错愕。 苏陌眸色渐冷,体内气流不住的肆意涌动。 她垂眸瞥了瞥靠在怀中半昏半醒的疏影,而后薄唇一勾,深黑的眸光再度往黑衣人们一扫,淡道:“本想配合你们入得罗刹宫,不愿生事。奈何你们竟敢伤人,如此,我今日岂可放过你们!” 嗓音未落,苏陌眸子微微一眯,当即抬掌一挥,浑厚的内力夹杂着劲风朝众黑衣人们袭去,顿时震得黑衣人们筋脉具断,纷纷惨呼倒地。 乍然间,周围空气似是凝聚,浓稠得令人心生压抑。 街道周围的路人,也早已不见了人影,气氛空旷悠远。 无声无息中,那些黑衣人们蜷缩在地痛苦挣扎,场面倒是显得甚为凄凉。 那疏影似是也呆住了,本是无力半合的眸子嗖然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但若是细观,却不难发现他眸底深处的眼波流转,以及他惨白面色上滑过的一道诧异与复杂。 “娘子,你,你伤人了。”良久,疏影才颤抖着嗓音,哆嗦道。 苏陌垂眸瞥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道:“伤了又如何!他们不是伤了你么?” 疏影一怔,眸中当即一亮,苍白面上盈出几道欣慰。他伸手抓紧苏陌胳膊,“娘子是为了为夫才伤他们的?” “你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馆。”苏陌眼角微微一抽,心头滑过几许淡漠。 她方才对这些黑衣人出手,一半是因为疏影,一半,也是想试试自己身手。方才,她只觉身上气流涌动,本是朝那些黑衣人们随意挥了一掌,哪知那一掌的威力竟是这般的大,竟能将这些黑衣人当即震得筋脉寸断。 如此一来,她内力甚是浑厚,而她的身份,又岂会如疏影口中所说的仅是一个小小的山贼。 “不去医馆了,我有名侍女,名为觅月,她会医,我们现在仅需回酒楼便好。只是,如今出了这岔子,倒是坏了娘子游这江离镇的兴致了。”疏影低声道。 苏陌不置可否,瞥他一眼,道:“无妨,你伤势要紧。”说着便要扶着他转身离去。 “嫂嫂。”此际,一道急呼悠远而来。那嗓音虽紧蹙迫切,但却纯洌温和,染着几分狂喜。 苏陌循声而望,便见一名身影颀长,面容甚是俊美的蓝衣男子气喘不急的朝她这边跑来。她眸色微微一深,只觉那蓝衣男子的‘嫂嫂’二字极为突兀的窜入她的耳膜,竟莫名的凉入她的心脉。 她驻足,转眸朝依偎在她身上的疏影望去,问:“这人是你兄弟?” 疏影有些吃力的咧唇朝她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是!为夫不认识这人,想必,他应是认错……小心!” 他正说着,嗓音突然戛然而止。 刹那,苏陌只觉他当即将她拥着转了一圈,而后便闻到他甚是惨烈的闷哼了一声。 他身子顿时僵硬,一口血红自他嘴里喷出,血迹点点,不仅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苏陌的白衣。 他站立不稳,身子往地上斜去,苏陌错愕回神,急忙将他拉入怀,视线随即迂回将他打量,却见他后背,竟赫然刺着一柄寒光隐隐的长剑。 她蹙着眉,视线顺着那柄长剑的另一头望去,却见执剑之人,却是突然莫名出现的一名衣着墨兰锦袍,眸子冷如寒冰的男子。 不知为何,虽说失忆,但一见这墨兰衣袍的男子,她只觉他冷冽的眼神令她微微熟悉,似是曾经见过。 “大哥,你……”不远处,那本是朝她奔来的蓝衣男子早已驻足,错愕震惊的朝那墨兰男子唤道。 而那墨兰男子却是未回头朝蓝衣男子望去一眼,反而是一双冷目极为复杂的紧锁苏陌,朝她强势冷冽的道:“你果然未死!”说着,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随本侯回去!” 苏陌脸色一沉,凝眸朝他打量,而后嗤笑一声。 见他面色滑过几抹深邃与不耐烦,她刹那挣开他的手,并反手朝他挥去一掌。他面色一震,但却反应及时的闪身避开。 “苏陌,既然你还活着,竟不与本侯联系,甚至让本侯亲自暗中寻来,你倒是能耐!如今你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你若识相,便随本侯回去,本侯自不计较!”他冷道,眸色依旧冷冽复杂。 “大哥,你来之前不是答应过轩,不将嫂嫂即刻带回回京都吗?你不是知晓嫂嫂一旦回京,皇上绝对不会再放过嫂嫂吗?”不远处的蓝衣男子当即跑上前来,仙逸如华的面上焦急一片。 “三弟,你怎能如此糊涂!她是我侯府夫人,皇上即便不放过她,也得顾忌我的三分面子!”墨兰男子朝蓝衣男子望一眼,嗓音刻板而又坚持。 “即便大哥身居高位,但皇上,终究是君啊,而你,是臣!”蓝衣男子极为担忧的道。这君臣之别的界限,已然分出胜负。即便他这大哥身居高位,功高震主,但帝君要做什么,他这大哥,又岂能明里阻拦! “呵。”此际的苏陌倒是淡瞥着他二人,嗤笑一声,惹得他二人皆朝她望来。 她不慌不忙的垂眸下来,见怀中的疏影已然脸色苍白的昏厥过去。刹那,她眉宇一蹙,不由朝面前的两名男子淡道:“二位公子,你们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们,更不识得你们。” 说着,见他二人脸色大变,她将视线凝在那墨兰男子身上,勾唇一笑:“你自称‘本侯’,想必身份不低。我本不愿惹你们这类官吏,但你如今伤我丈夫,此仇,我日后定来找你好生算算。” ------------ (110)落花染殇,重归8 午时之际,日头正盛。 宾悦楼的天字一号房内,苏陌坐于圆桌旁,面前的一杯上好碧螺春,已然凉透。 不远处的床上,疏影毫无意识的侧躺,后背的箭羽显得格外突兀。他后背的血衣早已被剪了一个小洞,刚好露出那块被箭羽刺中且血肉模糊的伤处。 浓烈的血腥味四溢满意,使得屋内气氛更是压抑了几分。 那一身白衣的觅月,正双眸湿润的跪在疏影床前,一双雪白皓腕握着刚从烛火上烧过匕首哆嗦靠近疏影后背上的箭羽。 这时,站于她旁边的红衣流夙似是看不过去了,不由略带哭腔的道:“觅月姐姐,你快替主上拔箭啊!” 觅月手一抖,咬住下唇,手下的匕首小心靠近疏影后背那方被利箭刺中的皮肤,似是下了狠心般往下一剜,在剜开一片血肉之际,她另一只手当即握住箭羽且用力一拔。 刹那,那只带有倒钩的箭羽一出,鲜血四溅。 觅月立即将手中箭羽一扔,慌张的替疏影伤口止血。流夙于一旁苍白了脸,用帕子汲了水似要为疏影擦拭伤口的血迹,哪知手中帕子刚要触及到疏影的伤口,却被觅月一手劫住。 流夙一怔,错愕的望向觅月,但仅是片刻,她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收回手来,转眸朝坐于桌旁的苏陌望来,低声道:“夫,夫人,可否替主上清理伤口?” 她这话一出,那觅月也启着极为复杂的嗓音接道:“夫人,主上历来不喜旁人接触,属下方才已在主上伤口上撒了药,接下来,便要夫人替主上包扎伤口与宽衣换装了。” 说着,她拉着流夙站立,也不顾苏陌是否同意,干脆离去。 苏陌平静的面上增了几分涟漪。 今日带着昏迷不醒的疏影回来,便见这两名女子急红了眼。如今,那唤作‘觅月’的女子既医术甚好,为何在独独拔了箭之后,却不一套做完,将疏影的伤口也包扎上? 不知为何,她只觉流夙与觅月二人对疏影倒是甚为畏惧,即便他如今昏迷不醒,她们也全然不敢对他造次。 如此,便是怪了。 这疏影在她苏陌面前,一直温和顺从,偶尔还会朝她表露几分委屈,像他这般无害孱弱之人,又岂会是狠厉的主子? 暗自思量片刻,回神间,见疏影伤口上那些刚被觅月撒上的药粉已然被血水浸没,她眸色一深,不由起身过来坐于床边,而后执起觅月留下来的匕首,几下便彻底隔开了疏影的衣衫。 裂帛声一起,白衣一毁,疏影的瘦削的上身,赫然毫无遮拦的映入她的眼帘。 刹那,苏陌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她苏陌本不是爱麻烦之人,本是想干脆的割毁他的衣衫,从而为他的伤口包扎,顺便替他换衣,哪知他的衣服算是割开了,他的上身,也算是大部分暴露在她眼前了,然而他上身那一条条交织着的深深鞭印,又是因何而来? 他一个小小的商贾,又是与谁结怨,才会害得自己遍体都是深入骨髓、骇人锥心的伤痕。 良久,她才按捺心神,见他箭伤上的药粉早被血水冲散,她忆着觅月的方法,自旁边的瓷瓶里再为他的伤口上撒了药,而后替他小心翼翼的包扎了一番。 随即,她深眼望了望他满身的伤痕,暗自敛神,伸手将旁边一身流夙早已备好的红衣替他着上,全数掩却了他破败不看的上身。 他便这般一直昏迷,但即便毫无知觉,他的眉宇,也是一直紧蹙着,毫无放松。 苏陌则是一直坐于他的床沿边,神色悠远,自顾想事。 期间,觅月与流苏来探过一回,二人间疏影衣衫已换,面上的苍白之色也减却不少,皆是面露释然。 待她二人离去之际,苏陌却出声唤住了觅月,问:“他,可是与什么人结过仇?”正因为与人结仇,所以,他身上才会招来那么多的伤痕。 她这话一出,觅月与流夙双双驻足。 “结仇又如何!主上所杀之人,皆……”流夙心直口快,面色顿时狠戾。 “流夙!”觅月一道冷喝,止了流夙后话。 流夙一震,而后如梦初醒般面露惊惧,急忙心虚垂头。 觅月瞪她一眼,而后神色一敛,故作平静的朝苏陌道:“夫人别听流夙所言。主上历来身子不好,连刀剑都拿不稳,怎会杀人!另外,主上甚少出远门,生意上的事,也交由了下人打理,所以,公子未与任何人结仇,更未有机会与人结仇。” 苏陌深眼望着觅月,觅月也不卑不亢,迎视回来。 片刻,苏陌微微垂眸,云淡风轻的再度出声:“你家主子,小名‘颜无伤’?”说着,见觅月与流夙脸色一变,她面色微微一沉,而后平缓着嗓音,又道:“闻说,颜无伤乃世间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这世上,与主上离得最近之人便是夫人了。主上为人如何,想必夫人比属下更清楚。另外,觊觎主上家财之人,不在少数,那些人欲毁主上名声,也是防不胜防。想必夫人也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觅月沉默了片刻,道。 “你这话之意,是说外界传言,全是诬蔑之语?”苏陌淡问。 觅月垂眸,嗓音沉了几许:“夫人既是主上的妻,便该相信主上,而不是私下怀疑!若是夫人真怀疑主上,想必当面问主上,会更好。” 苏陌眉宇一挑,凝眸将觅月打量了几遍,待流夙与觅月皆以为她要怒时,她却勾唇一笑,随手朝她们一挥:“你们下去吧。” 待她们出去,屋内再度陷入沉寂。 不久,屋外有喧闹之声传来,仅是片刻,激烈的刀剑相碰的打斗声破空而来,其间还伴着道道惊呼与痛心疾首的劝架之声。 苏陌眉宇一蹙,起身走至窗边,见得楼下围了一层密集的官兵。 “唔……”这时,床上传来疏影的闷哼。 苏陌暗自敛神,迅速走至床边,见那疏影已然微缓缓的掀开了眸子。 他面色苍白,眸色略带疲倦与无力,待见得苏陌,他似是极为努力的勾了勾唇,嗓音嘶哑:“娘子。” 苏陌眸色一深,朝他淡问:“你以前,可是招惹了朝廷?”说着,嗓音一顿:“如今楼下,围了一圈官兵。” “官兵?”疏影脸色一变,眸色不稳,俨然一副惊惧之色。 ------------ (111)落花染殇,重归9 苏陌细细观其面色,待了片刻,却闻他低声嘶哑的道:“为夫不曾得罪过朝廷。” 苏陌眸色一沉。 这时,不远处的屋门当即被推开,一脸低沉紧张的觅月迅速入得屋来。 “主上快些离开,夜阑暗地勾结官府,企图困杀主上。”觅月的嗓音少了几分常日里的平静与沉然,增了几分急迫。说着,见疏影坐在床上似是愣住,她眸色一急。 敛神间,转眸朝苏陌望来,道:“夫人,如今领兵之人,乃那铁血冷情的慕候爷,若是主上落在他的手里,生死难料,还望夫人尽快带主上离开,我来盾后。” 嗓音一落,她也不顾苏陌反应,迅速自身上掏出几只瓷瓶塞在苏陌手上,又道:“这些伤药,对主上伤势有益,夫人且带上。” 苏陌也未拒绝,仅是深着眸子将她盯了一眼,而后扶起神色略微呆愣的疏影,迅速自不远处的窗户跃下。 围在楼下的官兵们见着异样,纷纷握着大刀朝苏陌围来,觅月跳窗而下,抽出身上软剑肆意砍杀,纤细的身影阻挡着数十名官兵上前。猛烈的拼杀间,见苏陌揽着疏影原地不动,她面色一惊,不由厉声大吼:“夫人快带主上走。” 苏陌未动,视线未朝觅月望去一眼,只是顺着那大开的酒楼大门望进去,瞥着那抹墨兰身影与流夙刀剑交锋,拼得壮烈。 那墨兰身影,她见过,便是今日伤疏影的所谓的‘侯爷’。 此际,靠在她身上的疏影眸中滑过一道一闪即逝的嗜血,眸子猝然微红。他朝前方的官兵们望了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楼中那抹墨兰身影上,逡巡片刻,而后头一低,垂眸间也掩住微红嗜血的眸子,低声唤道:“娘子。” 苏陌回神,垂眸瞥疏影一眼,却只能瞥见他的头顶。 “抱紧。”她顺势揽紧他,淡然吩咐。 疏影应声伸着长臂将她的腰死死环住,脑袋柔顺靠在她的肩头,也未言。 “夫人,快带主上走!”这时,打斗中的觅月再度焦急出声。此际,她明显力不从心,身上也被官兵们划了几道伤口。 苏陌深瞥觅月一眼,立即揽着疏影飞身离开。 深秋的风,有些微凉,在拂过耳畔之际,宛如刀割。 苏陌一路提气飞身,但因怀中揽了疏影,速度也慢了不少。如今,不知是否是因后背的伤口疼,她只觉此际的疏影,身子在隐隐发颤,环在她腰间的手也是渐渐用力,勒得她发疼。 在他双手用力至极,使得她难以承受之际,她终于收力,揽着他旋身而下,稳稳落地。 她用力推开疏影,在他被推得身形踉跄将要摔地之际,她又一手扶住他,稳住了他的身形。 见他幽幽朝她望来,她微微一怔,只觉他此际的眸子,隐隐发红,嗜血冰冷,宛如修罗。 她暗自敛神,心头猜忌一片,但却故作镇定的淡问:“你怎么了?” 他未言。反而是突然伸手扯她入怀,并在她反抗之际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低低道:“娘子,我不想杀觅月的。但我如今,还是借刀杀她了。” 苏陌未再挣扎,眸色渐冷,心底也凉了一半。 “疏影,你终于要对我坦白身份了吗?”她嗓音未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宛如静水深潭。 她苏陌虽失忆,但却不是痴人。今日疏影的遮遮掩掩及怪异举动,她又怎会不怀疑。如今倒好,她还未问他,他竟自先大露马脚,此番,他也不准备伪装下去了? “娘子想知道什么,为夫定会知无不言。只是在这之前,为夫得解决一件事。”他道,嗓音嘶哑,但却冷意十足。 刹那,他迅速松开苏陌,将她拉至身后。 苏陌面色一沉,这才发觉他们前方,竟无声无息的站了一名戴着半面银质面具的黑袍男子。那男子眼睛雪亮,冷冽得宛如黑鹰,杀气尽显。 江离小镇不大,四面环水。外界通往小镇的唯一路径,便是那道横过大江的石桥。 此际苏陌所在之地,乃大江偌大堤岸上。大江对面,便是葱郁丛林。 如今潇潇江水声大起,猎猎西风中,苏陌只觉气氛压抑寒人,而站于面前不远的黑衣男子,则气势威严冷冽,甚是骇人。想必常人见他一身煞气,定要吓晕, “闻说主上要回颜门,属下特来迎接。”黑袍男子朝疏影出声,冷漠嗤讽的嗓音,低低沉沉,不带丝毫恭敬之意。 疏影一改常日里的柔顺,朝那男子冷笑。他苍白面容妖异风华,鬼魅阴狠,特别是他那双微红嗜血的眸子,似是暗了天地之气,徒留修罗般的残忍。 “夜阑!近年不见,你本事大涨!”阴冷的嗓音,麻人头皮。 苏陌眉宇一蹙,只觉如今疏影这嗓音,甚是刺耳,全然不似那个在她面前委屈柔弱的男子。 “呵。”黑袍男子轻笑,伸掌出来,根根指头镶了修长硬实的铁爪,“主上近年不在,属下独自打理颜门,倒是让颜门声名大涨。如今属下鹰爪神功大成,颜门也在江湖中壮大,属下本想念在主上对我的栽培之情,放主上一马,只要主上不回颜门干扰我行事,我便依旧可让主上挂着颜门门主的名号,一世荣华!但如今,人算不如天算,主上你,竟要回颜门了。” “所以,你便收买了对本尊忠心耿耿的觅月,与她里应外合,企图借朝廷之手杀了本尊?一旦本尊殁了,你便要光明正大的将事推给朝廷,堵住颜门悠悠众口,从而顺利取代本尊的位置?”疏影冷笑,不深不浅的道。 黑袍男子面色一冷,嗓音抬高了几分,“觅月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本是一切都计划好了,奈何她最后,仍是对主上心软了,竟想助主上逃走呢。呵,她倒是不知,即便她心软,主上,仍是未将她的生死放于眼里,任她被那些官兵围住,活活困死呢。” 说着,他嗓音一顿,嗤笑一声,又道:“不过,幸得我未全信觅月,为防万一的赶来了,此番由我来亲自送主上上路,我也安心。” “纵然你亲自来,凭你之力,也配与本尊交手?你以为,你杀得了本尊?” 黑袍男子轻笑,眸中微光四溢,嗓音稳厚低沉,染着几分自信与不屑:“主上切莫忘了,你虽神功练至第八层,功力深厚,但也是内力反噬最强之时。另外,想必主上不知,觅月在为主上处理箭伤之际,又在药粉上加了散功散呢,呵,如今主上,神功怕是仅能使出三分,这样,主上如何与我拼?” ------------ (112)落花染殇,重归10 “哼,大言不惭!”疏影冷哼,眸子已然变为了血红。 他反手将苏陌一推,内力一提,赤手空拳的朝那黑袍男子迎了上去。 那黑袍男子岿然不动,半张银制面具显得格外的突兀阴冷。他眸光紧锁疏影,待疏影掌风逼近之际,他勾唇一笑,指上铁爪猛的朝疏影的手掌迎去。 疏影身形当即一顿,侧翻旋身,险险避开那黑袍男子的铁爪。而他对那黑袍男子残留而来的掌风,似是凭空消失,连他的发丝都未被丝毫激起。 刹那,疏影脸色一变,面露一丝震撼。 “哈哈哈哈,主上未想到吧,如今我夜阑,已非曾经那个武功平凡的小卒了。”黑袍男子大笑,嗓音未落,他闪身朝疏影逼来。 疏影一身红衣,衣袂飘然,墨发张扬。 他与那黑衣男子对起手来,激烈交战中,苏陌只觉他与那黑袍男子都是下了狠手,非要致对方于死地。 因他二人交手,周围阴风凭空而生,疏影那错落的掌风在堤岸下的江面激出数丈水花,而那黑袍男子的铁爪,时而落偏,也在地上印下深深的钩洞。 二人招数错综复杂,用尽狠劲儿,打斗了良久,最终,疏影却是凭着浑厚的内力一掌激向黑袍男子,黑袍男子抵挡不住,震飞摔地,狠喷了口血来。 周围顿时沉寂下来,猎猎江风拂来,冷意萧条。 疏影赤红着眸子走近那地上的黑袍男子,杀气尽显。 黑袍男子伸袖干脆的擦着嘴角的鲜血,挑眉朝疏影笑道:“果然,任凭我如何努力,依旧不及主上的深厚内力。纵然主上如今仅有三成内力,我夜阑,也不是主上对手。” “你如今知晓,已是迟了!本尊如今,已留不得你了!”疏影阴冷嗜血的道。嗓音未落,他抬起一掌,正欲朝黑袍男子震去。 千钧一发间,那黑袍男子又提声急速道:“主上有所不知,当今圣上于三日前,差人毁了主上母亲的陵,挖出了主上母亲的尸首!” 他这话一出,疏影身形一颤,举在半空的手当即一顿。 而那黑袍男子却是趁此机会,一爪剜上疏影胸口,而后凌空将他踢入了那碧波横涌的江水里。 自疏影胸口溢出的血,随着他落水的身形,在空中滑过一道血红寒人的轨迹。 苏陌眉宇一蹙,心口似被压住,竟隐隐不畅。 她眸子微微一眯,转眸朝那黑袍男子望去,并趁他正瞧着被江水冲走的疏影之际,一掌自他后方震向他。 刹那,那黑袍男子筋脉寸断,嘴里鲜血直喷,身子也如断了线的风筝掉入江中,随即而被江水毫不留情的冲走。 想必,他永远也未料到,她苏陌一介女子,功夫竟也是这般了得。 此际,苏陌也来不及多想,沉着眸色提气飞身,将那被江水冲得一沉一浮的疏影拎出水面。 待她拎着他落在地上后,他已然站立不稳,脸色惨白,胸口血流如注。而他却未昏厥,反而是努力的伸手环上她,眸中血红散去,脑袋也柔顺的贴合在她的肩头,嘶哑无力的笑了:“如今这天下,也唯有娘子,会对我出手相救了。我颜无伤,也只有娘子是真正属于我的,呵,娘亲当年,说得果然未错。” 他纵能夺尽天下,而真正属于他的,真正能填补他空缺之心的,也唯有他未来天命中的娘子。 颜无伤…… 苏陌细细斟酌这三字,心头复杂难耐,一片沉然。 片刻之际,疏影终究坚持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苏陌立即点了他的几道大穴,免却他血流不止的危险。她沉着眸色,扶着他正欲折回镇子里寻医馆,哪知转身刚走几步,却见一道颀长修条的蓝影朝她迅速迎来。 那迎来的男子,一身湛蓝衣袍,姿容如那九天神君,脱尘不染。他眉宇紧蹙,墨发迎风,温润高雅。 苏陌深眼望他,驻足。 蓝衣男子急速走至她面前,眸色担忧的将她打量一眼,而后垂眸朝疏影扫视一遍,叹了口气,朝她温和道:“嫂嫂,轩帮你救他。” “轩?”苏陌蹙眉,嗓音染了几许意味深长。 他垂眸,话语似是有些悠远与黯然:“我唤慕容轩。”话语一顿,嗓音怅惘无奈:“嫂嫂如今,怎会什么都记不得了……” 转眼,夕阳艳红,霞光微微。深秋的晚风,隐隐生凉。 此际的江离小镇,早已消停下来,恢复了往日的井井有条。 然而,那前一日还奢华精贵的宾悦楼,如今却是残缺破败。那一扇扇倒塌的纸窗,那一方方脆裂的圆桌与圆凳,以及那些镶嵌在墙身的竹筷,倒是昭示着今日的宾悦楼遭受了何等壮烈的打斗与摧残,也昭示了今日的江离小镇,竟是破天荒的来了京都大官,官兵横行,为的,是捉曾藏在宾悦楼内的朝廷钦犯——那个传言中命丧皇宫礼殿的九皇子,君离汐。 秋风瑟瑟,月色朦胧之际。 江离镇的一户农家小院内,那间黄土垒砌而成的屋子内,一灯如豆,满室昏黄。 苏陌一身雪白素衣,站于土窗边望着窗外,深黑的眸光落在那寂寂的夜色里,隐隐出神。 这时,后方传来一道释然的松气声,随即,一道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 “嫂嫂,轩已为王爷处理了伤口,但因王爷伤势过重,前胸的伤口差点深及心脉,因而王爷如今,生命仍有危险,但若是他能撑过今夜,明日一早,他便性命无忧。”温润如水的嗓音,怡人松神,但嗓音里那抹刻意压制着的疲惫,却惹人心怜。 苏陌循声而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脱尘的面容。 “王爷?公子莫不是弄错了?他仅是一介商贾,岂会是什么王爷!”苏陌瞥床上的疏影一眼,眉宇一挑,嗓音淡漠的朝慕容轩道。 慕容轩微微一怔,暗自思量了片刻,才苦涩道:“嫂嫂失忆,应是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名为君离汐,是当今皇上的九弟,封号‘幽王’。” 苏陌眸色一深,沉默。 慕容轩打量着她的神色,唇瓣抿了抿,低声问:“嫂嫂,可否让轩替你把把脉?” 苏陌挑眉望他,不置可否。 他苦笑,又道:“嫂嫂无须顾忌,轩对嫂嫂,并无恶意。轩只是想替嫂嫂把脉,找出病症,恢复嫂嫂的记忆而已。” ------------ (113)破颜而出,真身份1 苏陌垂眸片刻,勾唇一笑,道:“如此,便谢过了。”说着便甚是干脆的抬手往他面前递去。 他垂眸瞥了一眼苏陌雪白皓腕,不声不响的伸出二指搭上苏陌脉搏。 片刻,他脸色风起云涌,一时诧异,一时凝重,一时担忧,一时……复杂。 苏陌细细观其脸色,心思也随着他的脸色辗转不定。 当日,疏影曾说她是被马车所撞,因而失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这其中蹊跷,先不说她身具武功,岂会莫名被那马车撞到,另外,即便被马车所撞,这因伤失忆的可能性本就极小,照理说,她不该失忆才对。 “如何?”待慕容轩放下手,苏陌出声问。 慕容轩未言,反而是转眸瞥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疏影,而后终于将眸光落在了苏陌身上,沉声道:“嫂嫂体内,怎会有只蛊虫?” 苏陌一怔。 慕容轩观着她的反应,又道:“不仅如此,嫂嫂脉象怪异,似乎被某种药物克制住了。”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枚银针,朝苏陌道:“嫂嫂可让轩取一滴血?”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绝丽的面容滑过几抹复杂。她将慕容轩的神色打量了一遍,微微颔首。 慕容轩垂眸,小心的用银针刺破苏陌的手指,然而,指尖溢出的血,竟是黑色。 苏陌面色当即一沉,眸底深处滑过一抹冷意。 慕容轩面色微微一白,但却故作镇定的自怀中掏出一方白帕,且将苏陌指尖的血迹擦在白帕上。 片刻,待他将白帕叠好放于怀中时,他迎上苏陌深邃的眸光,缓道:“嫂嫂如今,不仅身中蛊毒,体内似是还有另一种似毒非毒的药物。如今夜色已深,轩得回去了,以免大哥生疑。嫂嫂若是信得过轩,便在这里等轩,可好?轩会连夜查出嫂嫂所中何毒,从而配出解药,明日一早,轩定为嫂嫂送来解药。” 嗓音一落,见苏陌未言。 慕容轩苦涩一笑,嗓音低沉,隐隐带了几分祈求与黯然:“嫂嫂就在这里等轩,如何?仅等一夜,仅等一夜便好。此番好不容易寻着嫂嫂了,即便嫂嫂失忆,也愿嫂嫂莫要再度莫名离去,让轩措手不及,无从找起”说着,嗓音一顿,低了几许:“嫂嫂曾答应过轩,日后行事,都会带上轩的。嫂嫂本是一言九鼎之人,岂会对轩……食言。” 许是被慕容轩苦涩卑微的态度所染,苏陌眸色微微缓和了几许。 “你我以前,甚是相熟?”她问。 他苦笑:“嫂嫂是大哥的妻,你我叔嫂关系,自然相熟。另外,若是嫂嫂恢复记忆,还会知晓轩是流月宫一卒,是自愿跟随嫂嫂之人。” 苏陌挑眉,眸中微光阵阵,心底窜着几抹复杂。她沉默片刻,神色一敛,朝慕容轩微微一笑,道:“以前之事,还是待我恢复记忆再说。另外,你日后莫要唤我嫂嫂了,我如今听着,倒是别扭。” 他一怔:“可是……” 苏陌打断道:“我如今失忆,加之仅是称呼罢了,你又何须这般固执。” 他薄唇抿了抿,沉默片刻,终究是点头应了。 后,他出声告辞,苏陌送他至农家小院门口,他几番回头,满带希冀的让她等他,她也淡笑应着,然而走远的他却未瞧见她眸底深处的复杂与深幽。 待他单薄的身形独自消失在夜色,苏陌才敛尽面上的淡笑,只身回门。 待再度入得屋子,床上的疏影依旧侧躺在床,面色惨白,若非他胸膛微微起伏,鼻间尚有气息,她怕是真会以为他早已命丧黄泉。 苏陌沉着眸色坐在床沿,垂眸将他打量几番,心下冷意横生。 商贾疏影、颜门无伤、幽王君离汐,这三个甚是悬殊的身份,竟都归他所有。 不得不说,此人,怕是早已伪装成精,容不得旁人识破与窥探吧。另外,若那慕容轩所说是真,她既是慕候之妻,这疏影,为何又会口口声声唤她‘娘子’。 她暗自沉默片刻,眸中滑过一道微光。 不久,昏迷中的疏影紧蹙眉头,额头冷汗直冒。他身形发颤,青紫的唇瓣一开一合,嘶哑断续的字眼自他嘴里低低的窜出:“冷,冷……” 苏陌回神,静默片刻,伸手将他的被褥掖得牢实,见他依旧颤抖,嘴里哆哆嗦嗦的唤着冷,她眼角一抽,转眸将屋子环视一番,却未在寻出什么可取暖的被褥或衣衫。 如今夜色尚深,她又不好麻烦农家小院的主人替她送被子来,她思量了片刻,正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漠视他。 哪知他颤抖着身子,发紫的唇里又溢出了一道悠远悲戚的话:“娘,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说着,他紧闭的眼角,竟有晶莹滑出,那颗颗饱满的泪,无声无息的与他脸上的冷汗混合,显得格外的凄凉。 苏陌脸色微微一变,只觉他口中悲戚唤出的那句‘娘’,竟让她的心微微涌出几抹波动,带出了她心底莫名的沉痛。突然,她对自己身世,竟莫名的想要立即知晓。 疏影说她是山贼,但如今,她却是不太信了。只因这疏影太善于伪装,她,又如何信得了他! 她暗自沉默了片刻,敛神之际,见疏影毫无意识般蜷缩身子,极其无助的环抱着自己的臂膀,如同孩童般叨念着‘娘’,她心底突来有些怅惘,只觉他此番模样,倒是甚为刺眼。 她叹了口气,终究是伸手将他扶起,蜷腿上床坐在他身后正欲为他输送内力企图温暖他的身子。 在一切还未弄清之前,这疏影,不能死。另外,在她失忆以来,他对她虽说有所隐瞒,但对她却是极其讨好照顾,就凭这点,她苏陌也不可对他完全冷漠,对他熟视无睹。 片刻,她微微闭眸,抬掌轻轻贴上他的后背,哪知他却似是感觉到了热源,竟扭身朝她扑来。 她一怔,措手不及被他扑到在床,待正欲挣扎之际,哪知他当即手脚并用的将她缠了个结实,脑袋也往她脖子里钻。 苏陌眉宇一蹙,心头不畅,当即伸手往他头上一敲,疏影当即软趴趴的贴在她身上,彻底不动了。 她黑着脸,起身推开他,伸手往他鼻下一探,察觉到他的温热的鼻息后,她才心生释然。 ------------ (114)破颜而出,真身份2 夜色寂寂,气氛凉薄。 苏陌抬掌替昏死过去的疏影输送内力,以暖他的身子,良久,见他发紫的唇瓣终于有了血色,她才暗自收回了内力。 敛神坐于屋内的圆桌旁,她思绪纷飞,一双精致的眼,竟是深入寒潭,波澜不起。良久,她终究是略感疲惫,不由趴在圆桌小憩,却不料这一合眼,竟是完全睡了过去。 次日,待她醒来,并慢腾腾的掀开眸子之际,却不料映入眼中的,是疏影那张放大了的明艳俊脸。 见她掀眸望他,他面上嗖然盈出了笑意,媚态万千中,却是隐隐带了几分甜意:“娘子,醒了?” 苏陌微微一怔,视线也全数清明了,只觉此际的疏影,虽面色隐隐苍白,但却比昨夜好了许多。 “娘子,为夫的手臂麻了。”耳畔传来笑意不减的嗓音,磁性婉转,甚是勾人。 苏陌这才发觉自己竟躺在疏影怀里,头枕他的手臂。她不由眉宇一蹙,起身坐立后,垂眸瞥他,却见他胸口的衣衫,已是被鲜红的血迹浸透,想来应是拥她入睡而触及到了胸前的伤口。 “我怎睡到床上了?”她暗自敛神,淡然平静的下床而立,掀着一双深邃的眼瞧他。 他面色微变,谨慎且小心翼翼的望她,宛若做错事般,略微不安的咬了咬下唇,道:“昨夜醒来,见娘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我担忧娘子着凉,便,便将娘子抱上来了。” 苏陌不置可否,面色未变,然而心底,却是漫出几分复杂。 她细细将他怯怯的面色打量了一遍,终究是压低了嗓音,问:“你究竟是疏影,还是颜无伤,又或者,是当今的幽王爷,君离汐?” 他似是怔了一下,垂眸沉默了下去,未答。 苏陌淡然望他,在等得不耐烦之际,他却突然抬眸朝她笑得灿烂魅惑,嗓音也染了几分婉转与甜腻:“我只是娘子的丈夫,疏影。” 苏陌眉宇一蹙,深眼望他,面上染了几分怒意:“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称颜无伤是你小名也就罢了,这‘幽王’的王爷头衔,又是怎么回事?你当真以为我失忆了,便可被你随意欺瞒?” 见苏陌面色不善,疏影似是有点急了。他当即坐起身来,但却因动作太快,竟让身上伤口裂开,涓涓鲜血,竟再度染了他身上的衣衫。然,他却似是未觉,反而是急忙将身子挪至床边,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显得森森发白,“我未有欺瞒娘子,只是觉得那些身份,皆不足一提。” 苏陌淡眼观他,眼风扫过他胸前血染的衣衫,眸色波动。 良久,她终究是暗自敛神,嗓音松缓不少,“你身子未好,先安分躺下。”说着,她伸手企图拿下他抓在她衣角的手。 疏影脸色一白,抓在她衣角的手却是越来越紧,不容苏陌挪开。他眸光如束,静静的迎着她的眼,“娘子如今,可是要因我的那些身份而弃我了?” 苏陌一怔,顿觉可笑。 昨日才见他双眸赤红,杀气尽显。如今,他的表情却是如一个惧怕被丢弃的人,虽故作沉寂,但眸光却是染了几分委屈与不安,不得不说,他这脸色与性子,倒是善变。 “若我当真要弃你,你又拦得住?”她问。虽此话是顺势而言,哪知她这话一出,疏影的脸色,却是当即阴沉了下来。 “这天下之人,皆可弃我,惟独娘子不可!若娘子也弃我,我便会亲手毁了娘子。”他低沉沉的道。 苏陌脸色一变,心头漫出复杂。 正待她极为深邃的观着他时,他又低沉沉的出声:“不过,娘子放心,待我以天下江山给娘子陪葬后,我会亲自下来陪娘子的。纵然娘子负我,但这三生黄泉,我还是要陪娘子走。” 闻言,苏陌心底一僵,复杂难耐。 三生黄泉,他陪着!这本是纠葛不清的誓言,但如今听在耳里,却是令人毛骨发寒。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这般平静的说出这话来。但不得不说,他的性子,却是毫无疑问的带了几分极端。 “你先休息吧。”她沉默良久,终究是不欲与他再言。 疏影这次却是松开了她的衣角,规矩的躺了下去,并在她略微诧异的眸光中,突然朝她极为灿烂的媚笑一声,道:“娘子,我这一生什么都没有了,惟独娘子。我在那皇宫冷院中等了娘子数载,好不容易等来娘子,若连娘子也要负我,那这天下间,便再也未有所谓的人情,更无值得留下的东西了。” 说着,他嗓音一顿,面上笑如夏花,明艳逼目,而嗓音却突然变了语调,带了几分纯然与清洌:“娘子,我饿了。” 苏陌抬眸,盯他良久,终究是随意拢了拢发,只身出屋。 屋外,艳阳初盛,日上三竿。 待苏陌正欲寻那农家主子寻些吃食,哪知院子那道破败的屋门被推开,一名湛蓝衣袍且俊逸非凡的男子跑了进来。 “慕容轩?”苏陌一愣,这才想起他昨夜说过要为她送药来。 慕容轩额角出汗,气喘不及。待他跑至苏陌面前,脸色紧然,嗓音急促:“嫂嫂快走,我大哥带兵寻你来了。” 苏陌脸色当即一沉,心生嗤笑。 为了抓她回京都,那所谓的慕候爷,竟又领兵而来。虽说他身份高不可攀,贵气十足,但领兵来抓她这么一名女子,倒是显得过于恃强凌弱了。 她沉默片刻,转眸朝慕容轩望来,嗓音微沉:“你向他走漏了消息?” 他一怔,苦涩道:“嫂嫂便是这般信不过轩?”说着,他似也等不及听苏陌回话,又道:“嫂嫂身上的蛊毒,轩至今未研出解药。不过,近些日子,轩自当尽力,一旦研制出解药,定会来寻嫂嫂。” 苏陌深眼望他,终究是点了点头。 最终,苏陌带着疏影急速出了农院,院外,慕容轩早已备了辆马车。 苏陌将疏影扶进马车,自己驾车离去,待马车行了不远,她回头之际,却见慕容轩独自立在远处,一脸苦涩复杂的望她。 她心底莫名一动,只觉此际的慕容轩,宛如遗世独立的孤舟,竟是满身凄凉。 马车急速驶过江离那道宽硕的拱桥,一路往前。 苏陌驾车未有丝毫停歇。虽说自己不惧那慕容清,但想必被他盯上,这事,也够麻烦。 毕竟,那慕容轩誓要带她回京都,虽说她如今记忆丧失,但那慕容清的冷冽凌厉之气,却是令她不畅。如是可以,她倒是愿避他而行,免得触了他的冷气,招了他的霉头。 ------------ (115)破颜而出,真身份3 慕容清终究是未领人追上来,那破败蜿蜒的官道上,唯有苏陌驾车急行,马车身后土尘滚滚,倒是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凄凉感。 待夕阳西斜,残阳艳红之际,苏陌驾车入了一座浓郁无边的丛林。 林子内,入眼皆是参天大树,偶尔几棵,藤蔓深深,树干巨大,瞧着应是千年古树无疑。如今天色尚晚,冷风的嗖嗖声与树枝的摇晃声交织一片,鳞次栉比中略显阴森诡异。 苏陌寻了一处稍稍平坦之地停下了马车,转眸瞧了一眼周围毫无人烟的萧瑟之景,不由叹了口气,心生复杂。 今夜,怕是要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过夜了。 伸手撩开马车帘子,见车内的疏影正侧躺在车内,双眸微合,似是睡熟。苏陌眸色微微一深,心底涌出几分交织不清的深幽。 这疏影,即便是小憩,他那额头,也是久久紧蹙,不曾松懈呢。像他这样善于伪装之人,想必定是日日在刀尖上添血,稍有疏漏,定当万劫不复吧。所以,他即便是睡着了,也无法完全的放松心身吧。 她暗自将熟睡的他打量着,片刻,她神色一敛,放下车帘后跳下马车,抬眸瞧了瞧天上的斜阳,她眸色一动,极为干脆的举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这一日为了赶路,她未食任何东西。如今腹中空空,滋味的确难耐。另外,今夜要在这荒林内过夜,她必得寻些干柴,打点野味,也好度过这寂寂的一夜。 她于林中走了甚远,然而因一路未见任何野味,她眉宇倒是微微蹙了起来,待日落西山,月色逐渐弥漫开来之际,她终究是行至林子边缘,发现了一方浅水清澈的河流。 如今月色上浮,清辉洒落。河流水面波光粼粼,流水声四溢,倒是衬得周围气氛更是诡异阴森得宛如死寂。 趁着月辉,苏陌抬掌往流水一震,本是试试运气一搏,希望这流水里有可以果腹的鱼,然而这一掌下去,却当真有鱼浮了上来。 苏陌紧蹙的眉头终于松懈,眸底深处滑过一道喜色,她当即提气,脚尖轻点,腾空飞身过去抓了几条飘浮在流水水面的鱼。 用树枝枝条将那几条鱼串在一起后,苏陌又顺路拾了些干柴。为节约回去的时辰,她一路飞身而回,哪知丛林错综复杂,加之夜色弥漫,她完全识不得来路,迷失了方向。 待她在林中折腾良久,终于略微疲惫的找到马车时,此际已是夜色尚深,冷风浮动,透人心凉。 直入苏陌眼的,是那一身单薄的疏影正孤零的靠坐在马车车轮边。此际,他双手环膝,身形隐隐颤抖,一双深黑死寂的双眸正朝她望着,但似又看穿了她,眸色涣散,毫无焦距。 苏陌眸色一深,心生错愕。 她暗自敛神,脚下步子不由放轻了几许。她缓缓走至他面前,却见他一动不动,连带他的眸光,也是静静的落在她方才的位置上,不曾有丝毫的挪动,若非他双眼微眨,她倒是感觉不出他身上有丝毫的活气。 “你伤势未好,怎不呆在马车内?”苏陌垂眸望他,缓道。 她这话一出,疏影终究是转眸朝她望来,俊美风华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的苍白。他将苏陌细细打量着,刹那间却咧嘴笑了,“我在这里等娘子回来。” 苏陌一怔,眸色越发的复杂,“等我做何!我……” 他启着嘶哑纯洌的嗓音打断她的话:“我相信娘子不会丢弃我,所以便下车等娘子了。” 苏陌不置可否,仅是盯着他,沉默。 此番,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回话。说来,这一路上,她也不是未想过要弃他,只因他身份太过复杂,想必她与他在一起,兴许会被他连累。 然而,如今她却失忆了,现在认识之人并不多,她若是弃了他而独自游荡,这孤零和不知后事如何的莫名感,却是令她心有不安。 因而,即便他身份复杂,她仍是选择与他一道。至少,他未有害她之心,且她与他在一起,两个人之间,也有所照应。 “起来吧,先到车里歇息一番,待我将鱼肉烤好,再唤你出来吃。”苏陌沉默良久,终于在疏影灼灼的目光中出声。 疏影咧嘴笑着,俊美容颜清洌纯然,宛如天生落下的谪仙,俊逸风华。 他盯了盯苏陌手中拎着的鱼和干柴,而后扶着车轮站了起来,朝苏陌道:“不用了。我在娘子身边看着娘子烤鱼。” 苏陌一怔,将他灿烂如华的笑容盯了半晌,微微点头。 说来,她自小未曾生过火,更未炊烟煮过食物,如今虽失忆,也仍是不会。 她将干柴放下,琢磨了片刻后,好不容易在柴堆里生出一点星火,哪知不消片刻,那点星星火光却是骤然熄灭了。苏陌眼角微微一抽,不由再用打火石生火,折腾半晌,火终究是热腾的燃了起来。 苏陌蹙着的眉宇终于松了下来,而后抓起一边的几条鱼便不留分说的全数扔进了火堆里。 熊熊火光,猝然将鱼全数吞没。柴火噼里啪啦的脆响,也衬得这夜里气氛甚是寂寂。 挨坐在苏陌旁边的疏影,抽着眼角朝苏陌望来,思量了片刻,才低声小心的问:“娘子,这些鱼好像未刮掉鱼鳞,也未除去内脏。” 苏陌转眸迎上他的眸光,不置可否的淡道:“你我吃的是鱼肉,又非鱼鳞与内脏!等会吃鱼时,自行剔去鱼鳞与内脏便可。” 疏影眼角再度一抽,而后突然灿烂的笑了:“娘子说得在理。” 说着,他转眸望向身前的火堆,任那火光映亮他的脸。他暗自沉默了片刻,低低出声:“黄昏之际,我自马车内醒来,却独独不见娘子,当时,我以为娘子将我丢弃了。” 苏陌眸色一深,顺势淡道:“既然这般认为,那你怎会在原地等候。” 他笑了,倾身靠在苏陌身上,见苏陌未有推开他之意,他勾着薄唇,伸手环在了苏陌腰身,嗓音略带几分自信与喜意:“因为,想给娘子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不过,我终究是赌对了。娘子并未丢下我呢。” 苏陌垂眸,半晌才道:“疏影,你与我也相处了这么久,有些话,你仍是不愿告诉我?” 他道:“娘子想知道什么?” 苏陌淡道:“你口口声声唤我‘娘子’,但我真正的身份,却并非你的娘子,而是那慕候爷的夫人吧?另外,你一身武艺,又擅伪装,身份也极其复杂,你为何会呆在我这个失忆之人的身边?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 (116)破颜而出,真身份4 苏陌语气低沉,隐隐带了几分逼问。 疏影一怔,极其柔顺的靠在苏陌身上,沉默了半晌,突然低声道:“前事对于娘子来说,就这般重要?以致娘子对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若是娘子认定慕候爷是你夫君,娘子尽管去寻他,我这次不会拦着,也不会逼娘子的。另外,我呆在你身边,是因为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是我在冷宫等了数载之人,凭娘子的聪明,若我接近你有什么目的,娘子自能发现,又岂会容我在你面前呆这般久!” 低低的热气,自疏影唇瓣喷在苏陌脖子里,惹得苏陌皮肤一颤。 刹那,她眸色一深,心生复杂。 说来,疏影这话,字字认真,语气低沉悠远,似也不是在织谎。虽说她此番怀疑他,但却无证据,加之她失忆忘事,若仅是凭自己心中的猜测便开始怀疑他,似也对他不公。 她暗自敛神一番,伸手推拒着疏影,淡道:“虽说我失忆,但却不傻。疏影,我如今信你,但你,也莫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说着,嗓音一低,略带复杂:“若日后我发现你欺瞒我,到时候,我自不会放过你。” 疏影贴在苏陌身上,不因她的推拒而又丝毫退却,反而是将苏陌环抱得极紧,不容她推脱。 “若日后娘子发现我欺瞒你,娘子可是要离我而去?”他将脑袋贴在她的肩头,沉默了片刻,低问。 苏陌垂眸,未言。 不知为何,她心底对背叛的感觉,倒是甚是厌恶。若到时候她当真发现这疏影欺瞒她,一旦事态严烈,她自是无法宽恕了。 她沉默着,也未再推却贴在她身上的疏影。 此际,月色微皎,夜色清幽,气氛寂寂。苏陌静静将深黑的眸光落在前方的火堆上,心思沉寂。 随即,二人皆未再出声,惟那柴火的吱吱声甚是突兀。 良久,一股肉焦味弥漫开来,苏陌当即回神,眉宇一蹙,心头也顿时暗叫了一声‘不好’。 她急忙伸手推了推疏影,哪知疏影却毫无反应。她垂眸朝他一望,却见他双眸微合,呼吸延绵,似是睡着了。 她脸色一黑,全然未料到他这样也能睡得着。她暗自敛神,伸手托着他的肩膀将他扶着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随即,她急忙寻了根树枝在火堆里掏弄,不消片刻,火堆里的鱼倒是掏出来了,只不过,焦肉味浓郁,鱼身炭黑,仅需一瞧,这食欲,也降了大半。 苏陌抽着眼角,心头不免一叹。想来今晚用来果腹的食物,似是泡汤了。 “娘子倒是好手艺,能将鱼烧成这样,这世上,想必惟有娘子一人。”嘶哑魅惑的嗓音响起,隐隐含了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 苏陌循声而望,眸色一沉:“醒了?” “若是再不醒,岂不要让娘子对着这几条焦鱼独自神伤了。”疏影笑道。 说着,他慢腾腾的挪着身子挨近苏陌,又道:“娘子这些鱼是在哪里抓的?不如我们将马车赶至那个地方,顺便再重新抓几条鱼,我亲自烤给娘子吃,可好?” 苏陌淡瞥他一眼,面露不信:“你会烤鱼?” 他眉开眼笑,月色下的面容精致卓绝,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风华与魅惑:“两年前,我被人推入谷底,受困一月。我的烤鱼本事,也是那时学会的。” “你武功深厚,何人能将你推入谷底?”苏陌挑眉,嗓音微淡,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嗓音顿了片刻,又道:“难不成两年前,你武功极其不好,又或是推你之人的武功在你之上?” 疏影眸色深了几许,他凝眸细细观着苏陌的神色,而后伸手将她拉着站了起来:“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娘子,我们先解决今夜的吃食。” 见他有意回避,苏陌也不勉强,只是顺着他的意思上了马车,而后趁着月色,驾车往那记忆中的河流驶去。 此番再去寻那河流,苏陌仍是记不清去路了。她驾车在林子内兜兜转转了良久,才寻得那条河流。 此际,夜色深沉,时辰已然是三更。 苏陌抬掌在湖中震起了数条鱼后,疏影接过那几条鱼,利索的去了鱼鳞,清了内脏,而后用一根根树枝将鱼串好,并放于苏陌好不容易升起的火堆上烤。 不久,鱼肉的香味四溢。 苏陌食欲大动。 “娘子,吃吧。”这时,疏影将一条烤得甚好的鱼递至她面前,她瞥他一眼,见他笑意蔓延,灿如星辰,她怔了一下,而后顺手接过那串着鱼的树枝,伸手剥着鱼肉入口,刹那,她只觉这鱼肉肉味鲜嫩,唇齿留香,甚是好吃。 疏影也握着一根树枝,剥着串在枝上的鱼肉吃了一口,而后笑意盈然的朝苏陌望着,问:“味道如何?” 苏陌点头,淡漠的面色终于染了几分波动。她朝他微微点头,话语带了几分缓和与赞叹:“甚好。” 他面露几丝自信与满足,挪着身子挨近苏陌,道:“那我日后每天都烤鱼给娘子吃。” 苏陌一怔,“鱼肉虽好吃,但若是每日都吃,自然会腻。” 他微微垂眸,突然沉默了片刻,道:“那以后,我每日都变着花样亲自给娘子准备吃食,可好?” 苏陌不置可否,眸底深处却滑过一抹复杂。 皆说‘男子远庖厨’,但这疏影,似是对这几字毫不在意,宛若不知呢。他,究竟是太过脱俗,还是对她太过好,以致连男子不碰羹勺的自古尊严,也省却了? 待吃完鱼肉,苏陌将火堆增了些柴火,而后靠着树干开始休息。 说来,这一日匆匆赶路,身子也极其疲惫。加之因这食物折腾至今,她睡意倒是开始泛滥了。 初时,疏影仅是规规矩矩的靠在她肩头歇息,苏陌本欲推开他,但想着他后背与前胸都受了重伤,加之他委屈连连的朝她望着,且双臂紧紧的缠着她的胳膊,活生生一副怕他睡着后她会丢弃他的不安模样,她倒是心生咋舌,仅是暗自思量了片刻,便暗自敛去心底的微微不畅,任由他靠在她肩头睡了。 然而,次日一早,待苏陌自梦里醒来,睁开眸子后,她倒是微微一怔。 只见本来睡前还规规矩矩靠在她肩头的疏影,此际竟背靠着树干,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睡得极沉。 他双臂松松的缠在她的腰间,苏陌侧脸贴在他的左胸,隔着他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察觉他心口缓和的心跳。 ------------ (117)破颜而出,真身份5 刹那,她眉宇一蹙,正要伸手推他,哪知他却慢悠悠的睁开了眸子,随即,他那略带朦胧的目光朝她扫来,怔了一下,而后眼睛一弯,明艳逼目的脸顿时笑得灿如夏花:“娘子醒了?” 苏陌不置可否,顺势推开他起身坐立,转眸瞧了瞧身前的火堆,见火堆里的火苗依旧旺盛,猜测这中途,疏影定是为火添了干柴。 她暗自敛神,缓缓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后,便垂眸朝疏影望去,淡道:“我们得赶路了,争取快些到下一个镇子,吃点饭菜。” 疏影点头,手脚并用极其狼狈的起身来,然而身子刚一站立,脚下似是一软,差点踉跄摔地。 苏陌蹙眉朝他望着,他略微委屈的迎上苏陌的眸光,嗓音略带初醒的朦胧与嘶哑:“娘子昨夜枕了我一夜,我如今全身酸疼,活动不开。”说着,嗓音一顿,伸手朝苏陌递来:“娘子可否扶扶我?” 苏陌微微一怔,将他全身打量一眼,见他衣衫褶皱,全身狼狈,但精致面容却风华卓绝,媚态横生。如今,他面上虽挂着几丝委屈,几丝柔弱,但她却知,那日与在江离边仅凭三成内力便将夜阑震倒在地且强势不堪之人,才是真的他。 只不过那时,他双眸赤红,宛如罂粟,冷冽如修罗。而如今的他,虽敛去了冷冽气息,但他骨子里的性情,定不会变吧。就如现在,他温和柔顺,委屈尽显的样子,也全是伪装吧。 “疏影,日后在我面前,还是别伪装了。强势如你,又何须在我面前大费周章的扮柔弱。”苏陌暗自敛神,嗓音低沉悠远。 说着,她也不顾他微微错愕的面色,踏步便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行去。 身后传来踉跄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疏影那略微焦急小心的嗓音:“是不是我在哪里惹娘子不悦了?” 苏陌驻足,蹙眉朝他望来,深黑的眸中滑过几缕不惯与淡漠:“我说了,你无须在我面前放低姿态,故意迎合我。疏影,你若当真想利用我什么,尽管说,我兴许能看在这些日子你待我不薄的份上,配合你。” 疏影脸色当即一变,“我昨日就说过了,我跟在你身边,是因为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你为何不信我!” 苏陌淡笑:“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从未想过要相信。” 他身份复杂,武功深厚,无论如何,他皆不是表面这般纯善孱弱。像他这等善于伪装之人,她越远离他,越好。 另外,她前事皆忘,也完全不知他究竟品性如何,她只知晓,自打她与他在一起,他对她甚是依赖、照顾有加,但只要一想起这些皆是他的伪装,是他刻意而为,她便心底不安。 说来,他在她面前,终究是蒙了一层纱,令她难以观清,虽说他在她面前孱弱依赖,但她对他,终究无法全数放下心防。如此一来,他累于在她面前伪装、表演,而她,也累于应付他! “原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娘子对我,终究是一直时时防备,心有芥蒂的。”此际的疏影,面色逐渐暗淡了下去,他深黑的眸子慢慢低沉,最后汇聚一片深幽无底的寒潭,隐隐带着凉气的凝在苏陌身上。 苏陌迎上他的眸光,只觉他眸光深邃且带着吸力,似要将她全数吸入淹没。她暗自敛神,故作镇定的转眸错开他的眸光,淡道:“你在我面前,从来未放下过伪装,我又如何能不对你防备。你对我从不是真心,我又如何能对你真心相待。” 说着,嗓音一顿,她眸光悠远了几许,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赶路吧。” 疏影依旧静静立在原地,全然不动。 他深邃的眸光凝在苏陌面上,良久,待苏陌耐性耗尽并踏步走至马车边时,他依旧静静的望着她,不言也不动。 苏陌上了马车,转眸朝他望来,等了片刻,嗓音虽一如既往的淡,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丝不耐烦:“快些上车!” 疏影抿了抿薄唇,任那清晨的凉风肆无忌惮的掀起他单薄的衣衫,略带委屈与威胁的低道:“娘子若不相信我,我便不上车。”说着,嗓音一顿:“若是娘子真觉得我靠近你是为了利用你,娘子尽可现在就离我而去,我此番定不阻拦!” 苏陌眉宇一蹙,心底波澜横生。 她未料到这疏影,竟会如孩童般朝她威胁。只不过,他难道不知,他越是这样,她越会觉得反感? 耐性耗尽,苏陌瞧着风中独立的他,面上微微滑出几抹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眸底漫出几丝淡漠,道:“既然你要使性子,你我便分道扬镳吧。说来,我本不是你娘子,你我仅是萍水相逢,又何须牵涉太多!” 说着,她跳下马车,又朝他道:“你如今伤势未好,这马车便留给你!” 嗓音一落,苏陌瞥他一眼,按捺心底的复杂,转身缓步离去。 清晨的风,微带凉意。地面枯叶沙沙,加之不远处的流水声清脆四溢,回响阵阵,倒是衬得这林子甚是清幽。 疏影一直立在原地,任由风拂乱他的衣袂与发丝,他深黑的眸光一直紧锁苏陌渐行渐远的背影,待苏陌身形彻底消失在他的眼迹,他面色骤然一冷,深黑的眸子也微微泛起几丝赤红。 这时,寂静深幽的林子里顿时滑过几道腾空凌厉的衣袂声,随即,几道身形矫健的黑影滑过半空,并平稳恭敬的跪落疏影面前。 待见疏影双眸微微赤红,他们面色皆是泛出几抹难以压制的恐惧。 “属下拜见主上。”整齐划一的嗓音,低沉微颤,不难听出其中的几丝刻板与畏惧。 疏影冷眸扫他们一眼,他们应着他的眸光瑟瑟抖了一下身形。 见他们畏惧,疏影薄唇一勾,俊逸风华的脸一派冷冽与诡异:“事情办得如何了?” “主上请过目。”其中一名黑影急忙自怀中掏出一方明黄的卷轴递至疏影面前。 疏影伸手接过,待眸光扫即卷轴上那‘圣旨’二字,他顿时面露戏谑,眸底深处滑过几丝不屑与阴冷。 “流夙与觅月如何了?”他展开卷轴看了一眼,又问。 ------------ (118)破颜而出,真身份6 “回禀主上,她二人如今皆被夜砜所控,正押往咸阳总舵,待主上回去处置。”黑衣人答道。 疏影勾唇一笑,面色冷冽而又诡异,“呵,自古男人,皆过不了女人这关,就连那夜砜,便是对自己的亲兄弟夜阑,也可随意背叛,不顾他生死,而如今,他倒是为了一个女人,竟费神费力的亲自来押她们回去,他是生怕本尊一个不小心,就让你们要了她们命呢。” 许是疏影的嗓音带着几丝戏谑与寒气,众黑衣人纷纷将头埋得更低。 这夜砜堂主恋上觅月之事,在颜门里自是算不得秘密。只不过,那觅月师承医怪,又乃医怪亲自开口送于自家主上的女人,那夜砜胆敢觊觎觅月,无疑是未将自家主上放于眼里。 前几日主上暗中逼迫夜砜诱敌,结果害死了那野心勃勃的夜阑,如今,那夜砜倒是真算得上是毫无至亲的孤家寡人了,想来也可怜。 说来,这天下之中,何人都敢得罪,但唯一不可得罪的,惟有自家主上了。 天下谁人不知颜无伤大大名,谁人不知颜无伤滥杀无辜,宛如嗜血修罗的恶鬼。被他盯上之人,半只脚已踏入了地狱,与他作对之人,岂有见得了明日太阳的。 “在京都安插眼线一事,办得如何了?”隔了半晌,疏影缓慢收敛面上的戏谑与冷冽,又问。 “那狗皇帝甚是聪明,我们安插在京都的线人,皆被狗皇帝的精卫连根清理了。”这时,其中一名黑衣人瑟瑟发抖的道。 说着,他抬眸瞥疏影一眼,见疏影面露不悦,他顿觉额头骤然冒了冷汗,不由寻思一番,又道:“不过主上尽可放心,即便那狗皇帝拆除了京都线人,但京都皇宫内,我们却安插进了数人。” 疏影面色稍解。 那出声的黑衣人当即松了半口气,他踌躇了片刻,又低低道:“前些日子苏家满门下狱一事,也有定夺了。那狗皇帝,要在明日斩杀苏家一门。”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另外,夫人的侍女秋宛以及暗卫易光也在被斩杀的名单之中,属下可要连夜将他二人救出?” 疏影眸色一深,沉默片刻,道:“不忙,静观其变便可。” 秋宛与易光二人,想必对苏陌来说,应是重要的吧。今日,一旦她当真不乖乖回来寻他,他自然也没必要替她留那二人了。 说着,见黑衣人们点头称‘是’,他眸色一深,面容越发的诡异阴柔:“洛阳的颜门总舵修建桃源一事,先暂停,另外,给江湖各大门派送通函,就称不久的武林大会,颜门定会隆重参与,势必争夺武林盟主一位。” 黑衣人们皆是一怔,纷纷错愕的朝疏影望着。 “主上几日前,不是吩咐说颜门这次,放弃参与武林大会?”其中一名黑衣人诧异出声,但待嗓音一落,他当即苍白了脸,瑟缩低头后,他颤着声道:“属下该死。” 疏影笑了,修长眉眼风华万千,但却阴森骇人。他朝那出声的黑衣人望去,道:“你的确该死,往日你若在本尊面前多嘴,本尊定溶了你浇灌血池。” 说着,见那名黑衣人颤抖得瘫软在了地上,他顿觉高兴,面上嗜血诡异的笑容也深了几许,“只不过今日,本尊就暂且不罚你,本尊要让你替本尊杀一人,以图将功补过。若是得手了,本尊既往不咎,升你一级,若是未得手,那颜门血池中,定要浇灌你的骨血了。” “仅凭主上吩咐。”那名黑衣人嗓音颤抖不堪。 疏影轻笑,眸光悠远:“你要杀之人,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慕候爷,慕容清。” 那名黑衣人当即面如死灰。 杀慕容清,谈何容易。他虽是颜门之人,但武功并不好,他与那慕容清相碰,岂有命活。 不得不说,他自是知晓自家主上如此吩咐,仅是一个游戏罢了。他向来视命如草芥,向来喜欢置身事外的观人拼死拼活,他向来觉得,杀人嗜血,仅是一种兴致罢了。 然而,阴冷如魔鬼的他,却不知,他们这些颜门之人,也会怕。 待黑衣人们离去后,周围气氛再度陷入沉寂。 疏影慢腾腾的走至马车边,屈身靠着车轮坐下。他眸色深幽的望着苏陌离去的方向,精致卓绝的面上,滑出缕缕深邃与冷意。 这时,林中再度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眉宇一蹙,抬眸一望,脸色也破天荒的染了几许复杂与无奈。 来人,是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头。那老头一身粗布麻衣,满头银发,亦步亦趋佝偻驼背,虽体态老弱,但他那双眼睛,却是闪闪发亮,精光四溢。 “你终究还是来了。”疏影朝他望着,嗓音依旧冷,但却少了几分鬼魅与阴狠。 那老者走至他面前,慢腾腾的屈身坐在他对面,笑道:“嘿嘿,老头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不管你身上的伤了?”说着,他嗓音一顿,转眸瞧了一眼苏陌离去的方向,又道:“你小子倒是痴情,你如今是在等你那小娘子回心转意?” 疏影眸色一冷,嗓音不知觉带了几分威胁:“你何时见过本尊对一个女人痴情过了?” 老头倒是未被他的架势吓住,反而是呵呵直笑:“是啊,老头我的确未见过你痴情,只是你一痴情起来,倒是泥足深陷了。” 疏影冷瞥他一眼,眉宇一蹙,似是不愿与他多说。他微微垂眸下来,嗓音低了几许:“你又是跟在那几名暗影身后寻来的?” “若不是跟着他们,你这倔人会让我寻到?”老者瞪着他,嗓音抬高了几分:“快些让老头我把把脉,瞧瞧近段时日,你这小子又狠心对自己做了什么了!说来,你小子倒是怪,不学好的也就罢了,害人也罢了,偏偏你小子总要让自己受这么多伤!外人当你是魔头,你小子也不争气点,你见过魔头会经常让自己受伤的?哼!若非瞧在你逝去母亲的份上,你以为老头我会绞尽脑汁寻你,且替你处理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疏影脸色一冷,不耐烦的道:“你若是再多言,本尊便令人封了你的医谷。” 老头双眼一瞪,当即气得跳脚,伸指颤颤抖抖的指着疏影,道:“你这臭小子,竟又拿这个威胁老头我!” 疏影冷瞥他一眼,沉默了片刻,转移话题道:“你这次来,不止是为了寻本尊,还为了寻你那徒儿吧?呵,好歹那觅月是你徒弟,若本尊猜得不错,你可是来替觅月求情的?” 老头神色几不可察的一变,埋怨道:“你这臭小子倒是毁我好意!徒弟再好,但她背叛你,即便你不出手,老头我也饶不得她!再怎么说,你也算是老头我的亲外侄,你比徒弟重。” 疏影面色骤然凝了几许,嗓音冷冽:“我颜无伤,未有亲人。老头,若是你日后再在本尊面前攀亲戚,休怪本尊对你无情!” 老头眸底微微一黯,但他倒是掩饰极好。 他朝疏影嬉笑一阵,又道:“不说便不说!你将手伸出来,让老头我把把脉。” “无须把脉了,本尊无事!你若有闲心寻本尊踪迹,还不如替本尊多培养些死士。” 老头脸色骤然一僵,神色也复杂悠远不少。 他沉默半刻,叹了口气:“你如今,又想报仇了?前些日子你还欲放下这些事,怎如今,又开始……” 疏影勾唇笑着,打断他的话:“此一时彼一时!本尊做何决定,岂容你置喙!” 老者眸色一深,唇瓣动了动,终究是未说出话来。 ------------ (119)破颜而出,真身份7 深秋的风,隐隐生凉。 此际的苏陌,自离开疏影后,便寻到了这条破败荒凉的官道一路往前。这官道两侧皆是葱郁的草木,如今正值深秋,草木枯黄,放眼一望,倒是深感凄凄。 她如今行走速度并不快,但眼看天色将近正午,那疏影仍是未驾车跟来。 不由间,她心头稍稍涌出几丝复杂与不惯。兴许真与疏影相处惯了,如今突然与他分道扬镳,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难道,这就是常人所说的人之念旧的性情? 再沿着官道行了不远,待时近正午之际,她腹中空空,终究是难耐饥饿了。想来,今日一早也未进食,加之走了一上午的路,她如今,倒是饿极。 她不由苦笑了一下。 亏她身怀武艺,但如今落到此地,她也会因食物这等寻常从不在乎之事而犯难呢。 转眸打量周围,见周围草木横生,枯黄一片,也未有可食之物。她心头不免有些失望,但再往前路行了不远后,她倒是远远瞧见了一颗挂着赤黄野果的树。 她心头当即一喜,加快脚步朝那棵树行去。待她伸手摘了一枚赤黄的野果正欲放入嘴里,哪知身后却传来一道苍老嬉笑的嗓音:“这黄泣果吃下去,丫头你这几日怕是要泪流不止了。” 苏陌一惊,手中的果子夹杂着内力当即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弹了出去。 “哎呀!”身后再度传来一道苍老的惊呼,然而嗓音却未有丝毫的紧张,反而盈满了顽童般的笑意。 苏陌转眸一望,见身后不远处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头腾空一跃,极其轻松的避开了她弹出去的果子。 她微微一怔,心生复杂。 这深山野林的,竟突然出现了一个老头,怎不怪异!说来,她这一路行来,也未发觉有人跟踪她,如此,她敢肯定,这老头的功夫,定不可小觑。 “丫头倒是恩将仇报,老头我提醒你别吃那树上的果子,你竟偷袭老头!”不消片刻,那老头稳稳落地,翘着胡须朝她瞪眼。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面容滑过几抹复杂,她转眸细细将他打量一遍,淡道:“你是谁?这一路来,你可是一直在跟踪我?” 见苏陌打量,老头嘿嘿一笑,急忙伸手顺了顺胡须,抬头挺胸,道:“丫头倒是不温婉,见了老头我非但不尊重,竟还用眼光偷瞄我。你难道不知,老头我脸皮也薄么!” 苏陌眼角一抽,故作淡定的移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那老头面上笑意更甚,伸手顺了顺银发,眼珠子在苏陌身上上下滑了一番,面色带着几分满意:“啧啧,丫头当真是有点好看。如此面容的你,倒是配得上那臭小子!” 苏陌不置可否,盯他一眼,也不欲与他多言,仅是转身往一边离去。 “丫头,等等!”老头闪身拦住她,见苏陌面容滑出几丝不耐烦,他终于稍稍敛去面上顽童般的嬉笑,长叹了一声,道:“丫头叫苏陌吧?” 苏陌驻足,眸底深处滑过一丝诧异。她转眸朝老头望来,淡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现在认识了。”老头道。 苏陌眼角再度一抽。 那老头又道:“老头自小瞧着颜小子长大,自他娘亲去逝,老头我便再也未见过颜小子认真对待过一个人了。” 苏陌蹙眉,沉默片刻:“你说的颜小子,可是颜无伤?” 老头面上的嬉笑终究是散得无踪,他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眸色悠远,连带嗓音都染了几分怜悯与复杂:“嗯,老头说的正是颜无伤。”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老头此番来追丫头你,是想丫头你善待颜小子,也在旁边劝劝他,莫要让他再错下去了。想必如今这世上,也唯有你说的话,他能听进去了。” 苏陌不置可否,面上滑过几许讽刺:“你莫不是将我看得太重了。他在我面前,也伪装讨好,另有目的罢了。” 老者摇摇头,面色越发的悠远:“丫头可知,世间颜无伤若想做什么,岂会委屈自己通过伪装来办成?他能在你面前伪装,不惜抛却一切在你面前安分规矩,这一点,就足矣证明他对你极其特别。”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再说,你是他命定中的娘子。这世上,也唯有你有资格成为他的牵绊,成为他唯一且不可避免的软肋。” 苏陌眸色再度深了几许:“你也相信命定这话?你可是他派来的说客?” 老头叹了口气,道:“命定这话,是事实。丫头,今生今世,你与颜小子,是牵扯不断的。我此番来,也并非当颜小子的说客,仅是想乞求丫头你,给颜小子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更给天下苍生一个机会。” 苏陌不置可否,嗤笑出声:“你倒是看得起我,我苏陌一介女子,有何本事给天下苍生一个机会?” 老头道:“颜小子心思缜密,手段独到,他若想颠覆这天下,也是举手之间的事罢了。他自小受过太多苦,以前,世人皆看到他表面风光,却不知他日日都在死亡的威胁里挣扎。一个从满山尸体里爬出来的人,这心,也是冷血无情,硬实冷冽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嗜血如魔,未有任何人能阻止,但自他娘亲逝世,他却如变了个人,不惜呆在受人唾弃的冷宫,也要等你这命定之人到来。” 说着,他嗓音一顿,深深叹了口气,又道:“颜小子,许是也孤独怕了,受伤怕了,所以才想等到你,等到一个真心陪着他的人吧,他,终究是可怜的。丫头也许不知,自他等到你,他满腹怨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前几日,他还暗中差人在洛阳布置颜门,以图给你一个惊喜,他也曾放弃不久的武林大会,也曾要放下他心头的怨气,真的想与你安分过日。” 苏陌一直沉默着,眸底深处风起云涌。 在她面前,疏影一直都是伪装瑟缩,整日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但她却未料到,他心底藏着的事,算计的事,也是这般的深。 因着满腹的怨气,他想参与武林大会,想颠覆天下? 又因为她,他要放弃武林大会,放下心头的怨,只图与她安分过日? 她倒是不认为,她苏陌在他心中,竟有这般大的分量,以致大得竟能撼动他长年累日的怨气与报复! “丫头放心,老头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老头我也这般大年纪了,也不知还能照顾他多久,只是在有生之年,想看到颜小子真正快乐,想看到他真正改变,不再以苍生为戏而已。丫头如今失忆,想必独自也无去处,丫头又如何不顺势给颜小子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否真的会为你做改变,看看他是否真得会压下性子,对你百依百顺。如论如何,于丫头现在而言,找个容貌与能力皆不俗的丈夫,不是很好?”这时,老者那悠远规劝的嗓音道来。 ------------ (120)破颜而出,真身份8 说着,见苏陌依旧沉默不言,他又叹了口气,又道:“若是丫头当真不愿,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若答应陪颜小子去咸阳,一路对他不离不弃,老头我治好你的失忆症,顺便还送你几枚世间难得的疗伤丹药,如何?丫头你如今也无去处,又因丧失记忆对什么都不知晓,你跟在颜小子身边,不仅能免却一个人漂游的不安,还能让老头我心生感激,这样两箭一雕之事,何乐而不为?” “你当真能治好我的失忆症?”苏陌沉默半晌,深邃的眸光落在老头身上打量片刻,终究是出声了。 老头急忙点头:“我是医怪,医术与那医仙齐名,丫头可莫要怀疑我的医术。”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只玉佩递到苏陌面前,道:“日后你若要寻我,拿着这玉佩到咸阳医谷寻老头我便可。你若是怀疑老头我的医怪身份,将这玉佩给任何一个江湖人看,都可验明老头我的身份。” 苏陌眸色一动,将那玉佩捏在手心,面上滑过一丝深邃笑意:“我随颜无伤到咸阳,你便替我治好失忆症?” 老头点头道:“是是!老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不成还对你这丫头片子食言不成!”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至怀中掏出一只青花瓷瓶递至苏陌面前,道:“这是金疮药,颜小子身上的伤势太重,奈何他却不让老头我仔细探伤,也上不得药,如今,想必那颜小子也快到了,你替我将这药交给他,让他上药,想必你的话,他会听。” 苏陌不置可否,伸手接过瓷瓶。 老头眸中稍有释然,又欲言话,哪知不远处却有马车车轮声隐隐传来。 刹那,他脸色一变,低头咒骂:“那臭小子倒是来得快!”说着,他朝苏陌望来,忙道:“丫头接了老头我的玉佩和金疮药,想必自是答应老头我的交易了。如此,老头便先去咸阳等你们了。待你一来咸阳,老头便给你治失忆症,顺便送些名贵丹药给你。” 话语一出,他也未待苏陌回应,当即腾空一跃,迅速消失在前方枯黄的草木深处。 苏陌眼角一抽,面色微僵。 不得不说,那老头倒是怪,即便是要逃跑窜路,好歹也有官道走,可他,竟是偏偏窜进了草木深处,想必此际的他,定是满身草屑了吧。 片刻,苏陌暗自敛神,面色再度恢复了常日里的云淡风轻。她将手中的玉佩与青花瓷瓶放于怀中,回眸望了望身后那棵挂满赤黄野果的树,眸色动了动,终究是转身踏步,行在了官道正中。 此番,她当真是饿,虽极其想吃那赤黄的野果,但忆起那老头见她所说的第一句话,她倒是有些心虚了。 黄泣果。 凭那老头的话,想必那野果,也不是用来果腹的上品。 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车的颠簸声也是逐渐清晰。 苏陌深黑的眸光凝在前方,只见那辆略微熟悉的马车飞速朝她奔来,而那驾车之人,正是一身白衣,发丝凌乱的疏影。 此际远远观望,他前胸那衣衫上的鲜红血迹倒是让她觉得刺眼。 她于原地站立,岿然不动。待那马车快奔至她面前时,她也不躲不闪,一派淡然的望着疏影。 马车越来越近,她在疏影那张精致苍白的脸上看到了几丝慌张,也见他努力的勒着手中的缰绳,急切的想要停住马车,然而,因马车速度过快,他倒是不能立即停下马车,眼看马车快撞到她,他当即倾身一跳,在扑倒她之际,也顺势搂着她在地面翻滚了几圈,险险避过了冲来的马车。 刹那,二人身上皆沾了灰尘,狼狈不堪。 苏陌面色倒是未有多大变化,然而方才的经历的一幕,却令她心头微微荡过几丝涟漪。自疏影扑倒她,她摔地之际,他竟用他的双手护住了她的头,在地上翻滚几圈后,如今,也是她在上,他在下垫背。 “你是不是疯了?马车冲来,你也不躲?”身下传来疏影那后怕与怒气交织一片的吼声。 苏陌回神,垂眸一望,见他沾着灰尘的面上盈着几丝复杂与怒气,心头滑过几许深邃。 片刻,她暗自敛神,朝他勾唇一笑,待见他面色一怔之际,她云淡风轻的自他身上起来,朝他淡道:“这么久了,你在我面前,还是第一次用吼的。” 疏影脸色微微一变,当即从地上爬起。此际,他胸前的衣衫再度有鲜血浸出,连带脸色也苍白无色。 然而,他却未顾及伤势,反而是规矩坐在她身边,小心瞥着她的神色,道:“我,我方才仅是太过紧张,所以才对娘子说了重话。” 苏陌不置可否,垂眸瞥了瞥他胸前被血染红的衣衫,眸色隐隐一沉。 刹那间,她当即起身,飞身劫住那辆仍在前方狂奔的马车,而后驾车回来停在疏影身边,朝他道:“快些上来,我们得去下一个镇子找些吃的。” 疏影眸中滑过几丝不可置信,面上当即绽开了笑容。他急忙起身,手脚并用极其狼狈的爬上马车,朝苏陌道:“娘子不生我气了?今早,我也是恼娘子不信我,所以才与娘子置气的。另外,方才对娘子说重话,也是因为……” 见他着急解释,苏陌眸色越发的深邃。 她自怀中掏出那老头给她的青花瓷瓶递至疏影面前,出声打断他的话:“先别说了,你先处理伤口。” 疏影噎住后话,垂眸将她手中的瓷瓶打量一眼,面上的笑意微微凝滞:“那老头,可是来找过你了?这药,可是他求你给我的?”说着,他嗓音低了几许:“娘子可是在可怜我,所以应那老头的话,让我替伤口上药?” 苏陌将瓷瓶极其干脆的塞在他手里,道:“你无须多想,我只是听那老头的话,真正的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替那老头将药给你,并非在可怜你,而是,想真心让你的伤好起来。”说着,她嗓音一顿,细细观了一番疏影的脸色,又道:“只不过日后,你若欺瞒或算计我,你我,便当真陌路,从此相见如仇了。” 疏影一怔,脸色急速变换着。 他静静的望着苏陌,沉默了良久,终究笑了:“娘子放心,我不会再欺瞒你,更不会算计你了。” 只不过,除了欺瞒与算计,他剩下的,还有利用与毁了她。 今早,她终究是未主动回来寻他,终究是彻底干脆的离开了他,她,已然错过了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而如今,他亲自寻来,他对她,也已然未有太大的包容与念想了。 既然她一直认定他在她面前伪装,认定他虚情假意,那他就趁现在未完全对她泥足深陷之际当真对她虚情假意一回,到时候,她若下场悲烈,那也是她自找的。 他一直都记得,娘亲临死之前曾说,第一个救他之人,便是他命定中的娘子,而那命定中的娘子,却也是他此生最大的劲敌与威胁。 如此一来,既然他控制不了她,既然他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跟着他,那他,便只有利用她,甚至毁了她。 ------------ (121)破颜而出,真身份9 月色浮动,树影横斜。 待苏陌驾着马车终于行至下一个镇子时,空气里浮动着隐隐的寒气,此际夜色,已然尚深。 冷风自耳畔滑过,伴随马车车轮的咕咕声,倒是显得突兀凄凉了些。 苏陌暗自伸手裹了裹身上的衣衫,手中策马的缰绳,也挥快了几许。说来,本以为行经不久便可到达这镇子,以便在镇子里早早吃些东西果腹,哪知这一路行来,路程遥远不说,行至此镇,竟是夜色尚深,月色浮动了。 驾车在镇子里一家还未关门且灯火辉煌的客栈停下。 许是因腹中空空与长久驾着马车之故,苏陌下马车的动作,倒是有些迟缓与僵硬。 待在地面站定之际,她伸手撩开车帘,却见那一身素衣的疏影正双眸微合,软散无力的趴在马车里。他衣衫褶皱,发丝凌乱,虽一身狼狈,但那饱满的额头与精致的眉目,却依旧风华正盛,俊得不可方物。 略微皎洁的月色顺着苏陌撩开的车帘落入了马车内,双眸紧闭的疏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微微抬头,而后有些疲惫的掀开了眸子。待他眸光落在苏陌面上时,他薄唇扯出了一抹弧度,嗓音低沉柔软,却是一如既往的染了几分柔弱与清洌:“娘子,可是到下一个镇子了?” 苏陌不深不浅的将他打量一番,轻轻颔首。 这一路上,他问这句话的次数已不下十次。想来,他也是腹中空空,加之身上伤势未愈,因而对这马车行程显得格外的无奈与无力吧。 伸手朝他递去,企图扶他出来。 他一怔,面露一丝错愕,似是全然未料到她会主动朝他伸手。仅是片刻,他咧嘴浅笑,格外满足的伸手握住她的,而后慢腾腾的起身下了马车。 月色下,他静静望着她,指尖紧缠着她的,面露欣喜满足之色,乍然一观,只觉他笑靥如花,眉眼如水,温柔中含了几分似是出自内心的纯洌与温情。 苏陌眸色一滞,心头不由跳动了一下。她知晓他俊美如华,一旦温和起来,纯净如风,宛如性子柔腻的谪仙,甚是吸引人。虽说她见惯了他的面容,见惯了他的笑,但如今这一刻,她却是再度被他的笑靥与容颜所感。 此等蓝颜,的确倾国绝色,不辨雄雌。 若他是女儿身,想必自能倾了家国,覆了天下吧。 “娘子?”怯怯探究的嗓音响起。 苏陌回神过来,暗自敛了面色,朝他淡道:“走吧。”说着,她正欲拉着她往客栈里行去,可视线却不由触及到了他胸前素衣上的一大片血渍,她怔了怔,稍稍打量,却见他胸口素衣上的血渍,竟在缓缓蔓延。 “你的伤口,怎又开始流血了?那瓶金疮药,你未用?”苏陌蹙眉问。 疏影垂眸将胸前衣衫一扫,怯怯打量苏陌脸色一眼,低道:“那老头的药,我,我不想用。”说着,他再度小心瞧了瞧苏陌脸色,又道:“那老头行事乖张,历来吃不得亏。他今日给娘子一瓶金疮药,若是我用了,等我们到了咸阳后,他指不定要我们如何报偿!” 苏陌一怔,深眼望他,正欲言话,这时,客栈里出来一名小二,扯着热络的嗓音朝他们唤道:“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苏陌止住后话,转眸朝那小二望来,只见小二身形挺拔,笑容虽圆滑,但眸底深处却有隐隐锋芒。 她神色一敛,朝他淡然点头,又道:“你将我们的马车安置好。”说着,便拉着疏影入了客栈。 客栈内烛火通明,几桌红木圆桌上仍有食客。那些食客,或一身粗布的汉子,或锦袍翩跹的公子,又或是身带佩剑,一身劲衣刚硬且浑身染了风霜气息的男女剑客。 苏陌牵着疏影初入这客栈,便引来了客栈内众人目光。她淡然不惊,眼风却瞅着众人动向,心底滑过一抹低低咋叹。说来倒是奇怪,这小小的镇子,竟也会鱼龙混杂,卧虎藏龙呢。 “颜无伤!”这时,坐于不远处一桌上一名着了半截虎袍的粗犷男子当即吼了一声。 刹那,客栈内动静四溢,众人面色风起云涌,几名胆小之人,身形当即微颤,面带瑟缩惊惧之色。 苏陌朝那出声的虎袍男子瞥了一眼,见他双眸喷火的朝她身边的疏影望着,仅是片刻,他便拍桌而起,抓起桌上的剑就朝疏影怒不可遏且恨意十足的刺来。 眼看他的剑要刺中疏影前胸,千钧一发之际,苏陌伸手,二指轻易夹住了那粗犷男子的剑。 顿时,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虎袍男子也是瞠目朝苏陌望着,一脸震惊。再见周围之人惊异面色,他顿觉自己今儿面子大丢,竟被一女人给轻易制住了。 “哪来的女人,还不给老子让开,省得老子的剑没长眼的刺中你!”他气急,怒声大吼。声音放出的同时,他用力抽剑,可剑却被苏陌夹着,任由他如何努力,剑依旧纹丝不动。 苏陌淡眼观他,“江湖之人,便是这般无规矩,见人就要喊打喊杀?”说着便轻易折断了他的剑。 那男子面色青红交加,气得不轻。他怒盯了苏陌一眼,再度将视线凝在了疏影身上,扔了手中残剑,又欲赤手空拳的朝他迎去。 “霍兄,不得无礼!”这时,靠窗一桌的锦衣男子悠然出声,话语不急不缓,嗓音温和如幽谷里的风,高雅出尘。 “哼!”那虎袍粗犷男子朝那出声的锦衣男子望了一眼,不甘的瞪着疏影哼了一声,定站在原地,也不上前了。 苏陌循声而望,只见窗边那出声的男子此际已起身,并踏着微步朝她行来。他一身墨兰锦衣,手执玉骨箫,亦步亦趋间,衣袂浅动,风度翩翩,道不尽的风雅。 “霍兄性子急,方才将姑娘之友错认成了仇人颜无伤,是他之过。方才他冒犯姑娘,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嗓音柔和,清幽高雅。 苏陌面色稍稍缓和不少,眸光将其打量,心生赞叹。这男人,当真优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温和有礼,惹人倾心。 “少……公子,霍某未认错,他当真是……。”一旁虎袍男子负气出声。 那优雅男子温声打断他的话:“霍兄还要执辨?颜无伤历来以银面具示人,除了那江湖百晓生,倒是甚少有人见过其面容。霍兄莫要仅凭这位公子面容极其俊美,就咬定他便是颜无伤了。” 虎袍男子气出不及,唇瓣张了张,但却被锦袍男子一眼盯去,眸底滑过一抹刻板服从,自动不甘愿的噤了声。 ------------ (122)破颜而出,真身份10 苏陌不置可否,深黑的眸光依旧毫无避讳的落在那甚是优雅的锦袍男子面上,细细打量。 这时,疏影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柔弱怯怯的嗓音一启:“娘子,我伤口疼。” 苏陌回神,不由转眸朝他望来。 这时,那锦袍男子却是眸色一深,优雅不辨情绪的目光在疏影与苏陌二人之间扫视一遍,嗓音隐隐带了一分起伏:“娘子?”说着,见苏陌未反驳,他朝她笑了笑,温雅歉道:“倒是在下方才言语不周了,本以为这位公子是姑娘之友,却不料竟是姑娘丈夫。” 苏陌朝他瞥一眼,不言。反而是转眸朝那站于柜台后且身材偏胖的中旬男子望去,见他手中拨着算盘珠子的手僵在半空,她眸色一深,淡道:“掌柜的,一间上房,并送些晚膳至上房内。” 那中旬男子眸光在她身上逡巡一番,而后又故作无意的将疏影胸前素衣上的大片血迹望了一眼,面色隐隐有些凝重,在朝苏陌点头之际,他招来客栈内的另一名小二,吩咐其领苏陌与疏影去那二楼上房。 待苏陌牵着疏影绕过前方的优雅锦袍男子时,却不料那男子迈开一步,刚好堵住苏陌前路。 苏陌驻足,挑眼望他。 他面色不变,眸底温雅平静。 “初见姑娘,倒是觉得甚有好感。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姑娘结交一番?”他道。说着,他将手中精致的玉骨箫朝苏陌递来:“在下出门在外,倒是未带见面礼,若是姑娘不弃,可否将这管玉箫收下?” “无功不受禄。我家娘子,倒是受不起公子这份贵礼。”苏陌未来得及言语,身旁疏影倒是出了声。 嗓音一落,疏影也不顾那优雅男子脸色,反而是如受了气的孩子般拉着苏陌绕过他,朝那小二跟去。 苏陌不置可否,顺着疏影的拉力往前,徐徐上了二楼。待走至二楼楼梯口,她回眸一望,却见那锦衣优雅男子正朝她望着,一脸平静悠然,眸光如那幽谷里的和风,虽暖人,但却令人隐隐不安。 此际,她心底涌出几丝探究与复杂来。不得不说,那优雅男子给她的感觉,唯有‘讳莫如深’四字。 循着小二带领,苏陌与疏影双双入了一间摆设甚是齐全的屋子。 屋内软榻案桌俱全,地面以汉白玉而为,珠帘相隔,脆生四响。循着那打开的雕花镂空纸窗往外望去,楼阁林立,挡住了视线。 那小二倒是麻利,待将苏陌二人领入客屋后,便小跑出去,不消片刻便将晚膳端了上来。 桌上布了燕窝鱼翅,香气腾腾。苏陌挑眉朝那小二望去,小二却以为她在嫌晚膳太贵,便笑眼热络的朝她道:“姑娘,这些饭菜,已有人替姑娘付过账了。” 苏陌不置可否,不用猜,也知晓是楼下那甚是优雅的锦衣男子替她付了账。 她暗自敛神片刻,后不深不浅的出声挥退小二,待屋内仅剩她与疏影时,烛火摇曳,衬得她与他二人的影子极其修条幽深。 “娘子,楼下那人心思不正,娘子日后莫要理会他。”片刻,坐在桌旁的疏影出声了,话语如同方才一样染了几许毫不掩饰且似是心无算计般的直洌。 苏陌朝他瞥来,视线在他胸口血衣瞥了一眼,而后凝眸在他脸上,见他脸色血气不足,略微苍白,她缓道:“那人如何,与我们无关。再说,我们明早就得赶路,日后也与他碰不上面。 疏影眸底深处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深邃与嗤讽,待苏陌察觉并欲认真打量之际,他眸色已然恢复如常,毫无丝毫破绽。 “嗯。”他面露释然,咧嘴朝苏陌一笑。 苏陌敛神,道:“你伤口还在溢血,还是先上点金疮药,再用晚膳吧。” 他抿了抿唇,半晌道:“可是我不想……。” 苏陌打断他的话:“现在可不是你较真之际。楼下之人,必是已然怀疑你是颜无伤了,若是他们今夜欲联合偷袭你我,万一我双手难敌四拳,分不开身来顾你又该如何?你如今重伤未愈,如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若当真打起了,凭你此际的身子,怕是连寻常武夫的一拳都接不住!若你现在上些金疮药,到时候身不由己时,还可在金疮药镇痛的作用下伸手抵挡几圈,以免误了性命!” 疏影一怔,俊美面上突然滑出几抹黯色。 他低头,道:“娘子可是在怪我拖累你了?” 苏陌深眼望他,不言。 他等了片刻,也未闻苏陌回答,不由抬眸朝苏陌望来,眸子里染了几许委屈,踌躇了半晌,又问:“娘子并非在怪我拖累你,而是在担心我,对吧?如若不然,你也不会关心我的性命,也不会在楼下之时,在那壮汉的剑朝我刺来时伸手替我挡住,对吧?” “我仅是不愿你送命罢了。”她淡道。 她的确不愿他送命,至少在她记忆尚未恢复之前,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让他丧命。 “呵呵。”疏影笑逐颜开,眉宇稍解,“我这就上药。”说着,他自凳上起身,缓缓往不远处的床边行去。 苏陌静坐在圆凳上,淡然握筷,吃了些桌上极其名贵的菜肴以图果腹。 身后,疏影窸窸窣窣的剥衣声传来,但不消片刻,便没了声音。 苏陌岿然不动,继续云淡风轻的用膳,良久,见身后未有任何动静,她未回头,仅是将视线凝在桌上的菜色上,出声问:“上好药了吗?” 后方一片宁静。 苏陌蹙眉,不由再度出声问了一遍,而身后,依旧未有声响。 她怔了怔,暗敛心神回眸一望,却见疏影衣衫半褪倒在床上,张扬的发丝平铺在床,凌乱凄厉。 苏陌当即起身朝床边疾行,待走至床边,才见疏影一脸苍白,双眸紧闭,脖子青筋凸显,手臂泛黑,他那被深浅鞭痕覆满的上身胸口的伤,也因未好生处理和养护而皮肉模糊,似有腐烂化脓迹象,再观他胸前伤口如注四溢的血,竟全是黑色,此情此景,倒是令她心头一震,眸色也有些不稳。 他手臂发黑,连流出的血也是黑色,如此一观,他必是中了毒。只是,方才她还见他流出的血是红色,怎突然间,他竟流了黑血,且突然昏迷不醒了? 正待她眸色不稳,心有不解之际,门外却传来敲门声,而后,是一道清幽别雅的嗓音:“姑娘,在下与你有事相商,姑娘可否开开门?” 苏陌一怔,眉宇一蹙,心思陈杂。 竟又是他! 她暗自思量片刻,不由迅速扯着床上的被子将疏影盖好,而后疾步走至门边,打开了屋门。 入目,是一张温文尔雅的俊脸, “公子有何事?”她淡问,平静的嗓音里带着几丝催促与不耐烦。 那男子优雅一笑,视线往苏陌屋内扫视一眼,眸中滑过几丝意料之中的明了:“看来随姑娘一道的那位公子,已然毒入体脉了。” 说着,见苏陌眸露错愕,脸色一沉时,他又解释道:“在下方才便见那位公子印堂发黑,他虽刻意维持身形步伐,但在下仍是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凌乱与脖颈青筋隐露,在下自小学过医术,自是知晓他中了毒。在下如今上来,也仅是帮帮姑娘而已。” 苏陌打量他几眼,见他面色无异,便侧身邀他进来。 待他走至床边,将疏影打量了几遍时,他朝苏陌微微一笑,令人倍感温和,如沐春风。 “姑娘,他所中之毒,乃流月宫密毒,且他中此毒,至少有半月之久了。”说着,他嗓音一顿,温和的望着苏陌,又道:“此毒名为‘控心’,是流月宫控制鲜少的贴身影卫所用,该毒五日便会发作一次,中毒之人需每五日便要服用一次解药,若是没有解药,虽不致命,但却会令人疼痛难忍,求生不得。此毒历来只有流月宫宫主月倾才有,而此毒的解药,也只有她才会配制。” 苏陌暗自敛神,挑眉望他,淡道:“你知道的倒是多。” 他笑道:“非也。在下虽懂点医术,但却不懂毒理。只不过,在下对流月宫特别上心,对其宫主月倾上心,所以连流月宫的毒术,也一并了解了些。” “这般说,你与那流月宫宫主月倾相识?既然这样,这毒的解药……” “非也,那月倾乃天下第一美人,窥她一眼,如窥那月宫嫦娥般机会渺茫。在下,也仅是远远见过其侧脸罢了。”说着,他眸色隐隐一深,但面色依旧温和如风:“不过,姑娘你的面容,也是精致如华,倾城绝丽,想必姑娘不止在容颜上甚至聪明上也能与月倾相比,若那江湖百晓生见得你,想必他那排名册上,怕是要将姑娘与月倾和世间魔头颜无伤三人,同时列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颜无伤?”天下第一美人? 苏陌眸色一动,眼角微僵。 男子甚是俊雅清逸的笑笑,也不言,转眸再度朝床上的疏影瞥了一眼,而后自怀中掏出几枚银针,朝她道:“在下先定住这位公子的几道穴,替他控制毒素蔓延。” 苏陌点头,暗自沉默。 不久,待他施完针,他收好银针,朝苏陌笑着,而他眸底深处,却滑过一丝凝重。 苏陌不明所以,瞥头见疏影面色不再如先前那般苍白如纸,心下也安然了几分。眼见夜色尚深,而面前这温润如华的男子却未有告辞之意,她隐隐蹙眉,朝他淡道:“今夜多谢公子,如今时辰已晚,公子……”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他似是早料到她会出言赶他,不由勾唇一笑,俊美面容如那昙花初盛,润入心房。 ------------ (123)颜门无伤,洛阳赋1 苏陌不置可否,挑眉望他。 他笑笑,又道:“姑娘应不是这位公子的妻吧?” 苏陌一怔,但迅速敛住神色,淡漠朝他望着,“何以见得?” 他含笑而立,面容清隽,儒润高雅得不似凡尘俗客。他未急着回答,反而是细细观着苏陌面容,见苏陌眉宇一蹙,明显有些不耐烦之际,他才薄唇一启,极是轻柔温和的吐了二字:“慕候。” 苏陌眸色一深,也知晓他这二字究竟何意。只不过,她却未料到面前这儒雅不凡的男子,竟也能一眼观透她的底细,难不成,他以前就识得她? “姑娘,此地谈话不便,在下已在隔壁屋子内吩咐小二备了薄酒,姑娘若不弃,你我可秉烛夜谈一番。”朗润如华的嗓音,清浅中温和耐听。 说着,他柔和的望了苏陌一眼,也不待她回答,便先行转身,出了屋门。 待他脚步走远,苏陌眸底终究是泛出了几丝复杂,不由垂眸瞥了瞥床上的疏影,而后转身朝那俊雅男子跟去。 寂寂的屋内,烛火摇曳,光线昏黄。几丝冷风自那雕花木窗的缝隙窜入,浮动了烛台火焰,使得屋内灯影重重,衬出了几分幽密孤寂之气。 待苏陌自屋内离去,不久,那床上昏迷不醒的疏影却是微微掀开了眸子,只是,他眸子赤红,眸光如地狱修罗,煞气尽露,就连他那张略微苍白的脸,也是妖冶魅惑到极致,诡异阴森中透出几许嗜血。 这厢的苏陌,自入得隔壁的客屋,便见那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坐于屋中圆桌旁,柔和的眸光朝她落来,待瞧清她的面容,便微微一笑,风雅卓绝。 他面前的圆桌上,摆了几道好菜,两双竹筷,两只酒杯,一壶酒。 苏陌也不拘束,淡然走至他对面坐下,垂眸在面前桌上扫视之际,那男子却伸手拎过酒壶,先行斟了一杯酒递至她面前。 苏陌伸手接过,也不喝。仅是将眸光不深不浅的落在他身上,见他动作高雅的替自己斟酒,她眸色一深,淡然出声:“公子究竟有何话想对我说?” 他放下酒壶,缓缓理了理宽袖,随即,他抬眸朝她望来,俊美面容带着清幽笑意,嗓音柔和:“姑娘离开你屋中那位公子吧。” 苏陌一怔,面色却极其平静,“公子这话,何意?” “颜无伤乃颜门门主,阴狠暴戾,姑娘跟在他身边,迟早送命。”说着,他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传那颜无伤历来不进女色,从未对任何女人好颜以待过,如今在下虽不知他为何对姑娘紧张顺从,但凭他阴柔冷狠的手段,姑娘倒是不得不防他。若在下料得未错,他这般,定是想以姑娘为棋子,颠覆这天下。” 苏陌轻笑一声:“公子倒是高看我了。我仅是一名女子,即便他以我为棋子,又如何能颠覆这天下?” “姑娘虽是女子,但姑娘却是当今慕候爷的夫人。想必姑娘更不知,如今就连当今圣上,也在秘密派人四处寻找姑娘,紧张着姑娘。如此一来,姑娘还以为你自己今生一介普通女子?”他道。 苏陌眸色一深,眉宇微蹙。 她能影响慕容清,倒是有些说得过去,毕竟,她是他的夫人。只不过,那皇帝紧张她,又是为何? “姑娘,如今趁颜无伤还未醒来,姑娘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见苏陌垂眸不言,他又温声提醒。 苏陌回神,淡眸瞥他:“看来,你早就知晓我房中之人便是颜无伤了,不过,当时我们初入客栈被人指认时,你为何又要帮我们解围?” 他笑笑,面色儒雅俊朗:“在下只是不愿姑娘为难罢了。”说着,他打量她一眼,深黑的眸中盈出几道柔和与温润:“姑娘可信一见倾心这话?” 苏陌蹙眉,眸底滑过几许讽刺与冷漠:“一见倾心?呵,本以为公子乃正经君子,温文儒雅,如今瞧来,竟也是甜言蜜语的虚伪之辈。” 他俊美的面容破天荒的滑出一道愕然。 随即,他似觉苏陌这话有些好笑,不由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看来姑娘是误解在下了。说来,普天之下,姑娘是第一个这般形容在下之人。” 苏陌不以为意,也不愿与他多言。她缓自起身,朝他道:“若公子此番仅是为了想劝我离开颜无伤,那公子的心意,我已收到,就此告辞了。” 那男子也不出声阻拦,仅是抬眸静静的观她转身踏步,待她走至屋门前,才温和出声:“姑娘,在下姓白,名朔风,扬州人士。想必不久之后,姑娘应会来扬州,到时候,姑娘来寻在下,在下也尽一回地主之谊。” “公子好意,我已心领。只不过,我倒是未有要去扬州之意呢。”苏陌头也不回的淡道,脚下步子也未有丝毫停歇。 扬州?呵,这温润男子倒是越发的狂妄了,竟这般自信的猜测她会去扬州,不得不说,他自负过人,的确是高傲自大了些,令人心生不畅。 身后未有男子温润的嗓音传来,但她却始终觉得后背凝着两道极其复杂的目光,令她有些不惯。 待她出得屋子,她稍稍敛神,往自己的客屋行去。 可待入得自己的屋子,她倒是一怔。只见屋内烛火依旧,桌上菜肴依旧,但那床上的疏影,却是没了踪影。而更为诡异的是,屋内竟隐隐有股异香。 突然,楼下顿有惨叫与剧烈的打斗声传来,刀剑磕碰声与桌凳的碎裂声也是显得极其阴森与鬼魅。 苏陌一惊,转身出屋,待疾步走至二楼楼梯口,却见一楼正中那张朱红的圆桌上,正站着一名衣衫破碎,背影修条的男子。 那男子手执一把利剑,剑上正有鲜血滴落,他墨发张扬,浑身煞气尽显。而他周围,几十名男子正抽刀拔剑的对着他,瑟缩着身子,却不敢向前。其中,还不乏一些手执菜刀、木棍且身形颤抖的寻常百姓。 地上,躺有几具老孺妇女的尸体,尸体脖子上皆有血痕,应是一剑封喉。 楼内四处,鲜血遍染,血腥味十足,目光触及之处,皆是碎桌碎凳的残屑,满目凄凄。 苏陌怔住,身形微僵硬。目光定定落于那楼中极其显眼的瘦削男子身上,即便他背对着他,她也能肯定他便是疏影。 ------------ (124)颜门无伤,洛阳赋2 “魔,魔头,你,你已中了毒香,还,还不速速就擒?”这时,举着一把龙形弯剑的中年男人气势猛足的朝疏影吼道。他身材刚毅,面有络腮胡子,乍眼一瞧,甚是魁梧。若非他手中的弯剑微颤,嗓音底气不足,此际,众人倒是真要将他膜拜一番,以佩其铿锵威烈之势。 那人嗓音一落,那立于桌上的疏影却是纹丝不动,也不搭话。 那中年男子不由将手中的弯剑握紧了几分,试探往前一步,正欲故作强势的继续吼话,哪知他身形还未立稳,一道寒光朝他迅速袭来,他顿时一惊,急忙举剑抵挡,哪知手中的弯剑却是被那道寒光击成两半,随即,那白光没入他的胸口,他顿觉浑身剧痛,神智瞬间抽离。 突然,随着道道皮肉碎裂的声音,那中年男子浑身骨肉四溅,鲜血混着肉末横洒开来,惊得在场之人连连后窜。 “大家快跑,这魔头走火入魔,神智消失,并非毒香能够控制得了了!”人群中爆发一道惊吼。 众人身形一颤,脸色一白,纷纷转身往那道客栈大门拼命逃窜。 然而,那朱红圆桌上的疏影却是手臂一抬,隔空闭合了客栈木门。逃窜之人收势不及,纷纷撞到在门边,堆挤一团。 疏影身形依旧未动,仅是手臂一抬,掌中寒剑当即如脱缰的烈马,迅速朝那堆挤在门边的人们袭去。 一片惊呼恐惧与凄厉的求饶声中,寒光无情扫射过去,死伤数半。 刹那间,客栈到处都充盈着浓烈的血腥味。凄厉的惨呼与苟延残喘的痛喘声也是显得格外的冷冽。 苏陌静静立于楼道口,视线凝在疏影身上,心头漫出几丝紧然与复杂。 待见疏影再度朝门口那些苟延残喘之人举剑时,她终究是眉宇一蹙,喊了声:“住手!” 这话甫一落音,她便见那立于朱红桌上的疏影却是应声转眸朝她望来,然而,他那常日里修长魅惑的眸子,此际却是一片赤红,惹人心惊。 他面如寒霜,朝她凝来的眸光模糊不清,朦胧一片,似是毫无焦距,里面除了嗜杀,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鬼魅。 苏陌眉宇更是蹙了一分。她暗自与他对视片刻,随即腾空飞身,稳稳落在他的面前。 “姑娘小心!这魔头已然毫无意识,姑娘你……”一道略带担忧的惊呼响起。 苏陌循声一望,却见那喊话之人,竟是客栈掌柜的。而他此际跻身之地,是一方快要碎裂的圆桌下。 她朝那掌柜的扫了一眼,随即转眸朝疏影望来,却不料迎上他赤红的眸子。 初次与他的红眸这般近距离对视,她只觉他的红眸嗜杀冷狠,竟令她心头滑过一道浅浅的紧张。但仅是片刻,她便稳住心神,淡声唤了句:“疏影。” 他的身形隐隐而颤,赤红如鬼魅的眸子似要滴出血来。 他伸手朝苏陌的脖子慢腾腾探来,在此之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落在苏陌身上的目光,也与看待将死之人无异。 苏陌眸色一深,静望他,身形岿然不动,也未言语。 虽表现云淡风轻,淡然镇定,但她心底,却是涟漪起伏,甚是复杂。她敢肯定,一旦疏影的手当真扣上她的脖子,欲要她命,她怕是会不顾他是否走火入魔失了神智,当即一掌将他毙命。 在她现有的记忆里,她唯一相处熟悉之人,唯一对她关心呵护之人,唯有他。即便不知他为何会对她百依百顺,但他偶尔对她流露出的在乎与关心,却是发自内心,丝毫不假。 若非逼不得已,她并不会对他动手。就如现在,即便他嗜杀狂烈,她如今,依旧未放弃他,依旧敢站在他面前,企图唤回他的神智。 视线微微下垂,毫不意外的扫见他胸口的素衣溢着黑血,诡异阴森,再见他朝她脖子探来的手青筋凸显,毫无常日里的修长白皙,苏陌眸色一深,只觉此际的疏影,虽说嗜杀如修罗,但他的模样,又何其不狼狈,不惨烈。 “姑娘当心!”正当苏陌与疏影二人静立僵持之际,一道柔和清润的嗓音飘来。 随即,衣袂飘飞中,一抹修条清雅的男子立在了苏陌与疏影桌前。那男子一身墨兰锦衣,手执一根玉骨箫,他黑发如墨,面容清雅卓绝,干净如初阳,倒是与客栈的破碎与凄烈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苏陌不由转眸朝他瞥去,而那疏影朝她脖子探来的手却是当即变了方向,挥掌便朝那俊美儒雅的男子隔空袭去。 那男子飞身躲过,墨发与衣袂在空中滑过一抹甚是好看的弧度。待他在地上落稳身形,他手中的白玉箫却是朝疏影指着,嗓音依旧柔和温润,不紧不慢:“颜无伤,本想以君子之风,念你身子重创而无法应战便放你一马,以图待你伤好之后再光明正大的赢你,哪知你今日却要在本公子面前挥剑杀人,行凶作恶,如今,本公子岂能留你!” “碰!”突然间,客栈那道大门被踹开,那些堆挤在门边的人与尸体被震在一旁。 大门开启之际,外面的冷风灌进,火光冲天,浓烈火把的烟味蔓延进来,倒是增了几分紧烈之气。 最先入门之人,一身锦缎玄衣。他身材高挑,面容刚毅,一双深黑冰冷的眸子往客栈四周一扫,在苏陌身上定了片刻后,便折回过去,落在了那儒雅温润的男子身上。 随即,几十名铠甲官兵一手举火把,一手握着长刀入内,将这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陌静静立在桌上,面色深沉。 自那刚毅冷冽的玄衣男子进门来,她就心生不畅了。她倒是未料到,她今日与这疏影拼命赶路,可此际,仍是被他追上了呢。 不得不说,这位她已然全数忘却的‘丈夫’侯爷慕容清,倒是有几分能耐呢。 “难道白……公子不知,这颜无伤的命,不可留?你竟想与他讲什么君子之法,若是这次真让他逃过,你可知晓这后果?”玄衣慕容手握软剑,深黑的眸光凝在那儒雅男子面上,嗓音威胁十足。 儒雅男子微微一笑,“慕候爷一路风尘,倒是赶得急呢。”说着,嗓音一顿,话语更是温缓了几许:“只不过,虽说你我同为那人做事,但我,仍有自己的分寸呢。” “哼,分寸?你这是想说你口中所谓的‘分寸’,竟比铲除一国祸害还重?”慕容清冷哼。 儒雅男子面色不变,正欲回话,哪知桌上的疏影却是突然挥剑朝慕容清袭去。 见慕容清闪身轻巧的避开,疏影当即飞身朝慕容清逼去,慕容清眸光一狠,握紧软剑朝疏影迎来。 刹那间,疏影与慕容清二人倒是打得不可开交。许是因疏影身上的伤势过重,加之流月宫密毒之效未过,本是武功卓绝的他,此际却仅能与慕容清打个平手。 剑只相抵,铿锵作响,在这样杀气尽显,甚是揪心的气氛里,那儒雅男子却是随意将疏影与慕容清扫了一眼,而后慢腾腾的走至苏陌所站的桌边,举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朝苏陌递来,温声有礼的道:“在下扶姑娘下来!” 苏陌垂眸往他,不语。 正当此际,那半空中赤红着眸子的疏影却是一剑刺穿了慕容清的肩胛骨。 慕容清脸色一白,当即闷哼一声,肩头的血流如注。但他却是忍着痛,趁与疏影距得近之际反手一掌,将疏影震飞。 疏影也是闷哼一声,半空狼狈的旋身而下,踉跄在苏陌所在的桌面站定。 血腥味盈入苏陌鼻间,她蹙眉朝疏影望来,见疏影又要执剑上前与慕容清打,她当即伸手揪住他的衣襟,足尖一点,当即拎着他迅速跃出了客栈大门。 因苏陌举动甚快,在场之人皆是未反应过来,直至苏陌拎着疏影跃出了客栈,众人才纷纷追了出去。 慕容清一马当先,一手按住肩头的伤口,迅速出得客栈。待瞧得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苏陌与疏影,他眸子更是冷冽了几分。 来不及多想,他正欲飞身跟去,哪知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是钳住了他的胳膊,随即,是一道不深不浅,温和有礼的嗓音:“慕候爷伤势甚重,自该留下来包扎一番。这追颜无伤一事,还是交由我为好。” “你……”慕容清怒气难掩。 而那儒雅男子却是伸指点上他的定穴,在他杀人的目光中朝他笑得格外的随和清润,“虽同为皇上办事,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白朔风与慕候,便各显本事吧。” 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只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侯爷一番,侯爷的夫人苏陌,倒是不可小觑!虽说颜无伤如今练那魔功,偶尔会走火入魔,如今又身受重伤,烈毒缠身,甚好对付,只不过,慕候要在您夫人面前要颜无伤的命,怕是不易。唯今之计,欲夺颜无伤之命,仅有一条路,那便是……从慕候的夫人开始下手。” 慕容清脸色一沉,眸中冷光四溢:“你若是敢杀了她,本侯定让你白家不得安宁。” 白朔风微微一笑,儒雅面容清润高雅,朗如星辰:“慕候多虑了。我对侯爷的夫人,并未有杀心呢。说来,像侯爷夫人那等倾国绝世之人,自该有贴己的男人护着,伴她夕阳西下,共赏悲秋,陪她风花雪月,结庐人境,随她潇洒江湖,快意恩仇。而侯爷你,似乎不合适呢,呵。” 说着,见慕容清蔓延复杂与冷意,他轻叹一声,凭空而道:“来人!” 刹那,几名衣着劲装的男子凭空而出,硬朗刻板的跪在了白朔风面前。 白朔风瞥他们一眼,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将慕候爷扶进客栈清理伤口。另外,替本公子备好一辆马车,本公子,今夜便要回扬州。” ------------ (125)颜门无伤,洛阳赋3 嗓音一落,见慕容清阴沉愤怒的面上滑过一丝措手不及的微诧,他朝他浅笑一声,解释道:“本公子想了想,追颜无伤一事,还是交由侯爷得了。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我倒是得立即回扬州,准备在扬州的武林大会上掀阵风,看回好戏了,呵。”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侯爷莫怪我点了你穴道,阻拦你去追那颜无伤,实在是侯爷肩头的伤势甚重,急需处理。待侯爷在这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本公子这几名属下,自不会干预侯爷的去留。” 慕容清满目怒火,甚是燎人。 白朔风不深不浅的迎上他的目光,精致儒雅的面上俊逸风华,不染丝毫异色。 随即,他朝那几名黑衣人挥了挥手,其中几名黑衣人当即架着慕容清僵硬的身子入了客栈。 聚集在客栈周围的官兵,纷纷错愕的望着白朔风,手心的刀柄微微染了几分汗意。如今,他们倒是无奈,他们本是效命于慕候,跟随他至此,而此际,他们却是亲眼看着慕候被面前这儒雅男子命令架入客栈时,却不敢有丝毫的阻拦! 只因,就凭面前这男子腰间的龙形吊佩,他们便对他的身份甚是明了,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与畏惧。 不得不说,面前这儒雅男子身份特殊得连当今皇上都得礼他三分,而他们这些小卒,又岂敢与他叫板。 相比之下,眼睁睁看着慕候受人所制,那慕候事后也仅会对他们这些‘抛主求全’的官兵以军令行罚,却不致命。而若是得罪面前这儒雅男子,他们却可能举家入狱,甚至流血断头。如此一来,与其开罪面前这儒雅男子,还不如得罪慕候。 “慕候今夜要在这客栈内疗伤,为防颜无伤卷土重来袭击慕候,尔等今夜将这客栈围个几圈,定要将慕候守好了。”这时的白朔风,却是转眸将周围的官兵扫视一眼,缓声吩咐。 “是!”众官兵急忙应道。 白朔风眸底滑过几许满意,儒雅卓绝的面容更是如那九天神祗,俊美如玉,风华逼人。 夜色浓厚,月色尚深。浅风浮动,夜虫低鸣。 小镇的另一家名为‘沽玉客栈’的地字三号客房内,烛火摇曳,气氛缄默。屋中,那一身素衣的苏陌正拎着疏影站于一名淡蓝锦袍的男子对面。 那蓝袍男子面容俊美脱尘,浑身透着几股淡淡药香。 苏陌将他打量一眼,眸色深邃,心底深处涌着几丝复杂。 她倒是未料到,自她拎着颜无伤窜出客栈后,一路飞身,待经过这客栈时,却不料这蓝袍男子屋子的窗却是大开,而他自己,却是静静立于窗边,焦急的往外张望。 待他俊美的面容骤然间映入了她的眸里后,她薄唇一勾,暗忖片刻便半空腾身跃入了他的屋内。 然而,他对她这强行入内的不速之客似也不计较,反而是极为迅速的合了窗户,面上的紧然担忧之色却是解却大半,并朝她略带释然的道:“还以为在此守着会错过嫂嫂,却不料不仅未错过,还能帮嫂嫂藏身。” 此际,苏陌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静静将他打量几番,嗓音微挑:“呵,等?你与那侯爷倒是怪异!那侯爷万分想捉我,甚至想杀了我与疏影,而你却胆敢与我接触,似是要包庇我。” 说着,嗓音一顿,眸底深处滑过一缕威胁:“你说说,你这般,有何目的?” 慕容轩脸色微微有些白,眉眼间滑过几许落寞。 他迎上苏陌的眸光,似是挣扎了片刻,才略带苦涩的道:“嫂嫂失忆,且能相信你身边这人人称之为魔的颜公子,但又为何不相信轩?难道轩在嫂嫂眼里,当真是不得不防的祸患,又或是,嫂嫂失忆前,就全然未对轩有过真正信任,以致现在失忆了,嫂嫂对轩,更不可能有丝毫的信任?” 苏陌眸色一深,未言。 慕容轩苦涩一笑,视线迂回之际,却见被苏陌点了穴且拎住衣襟的颜无伤双目赤红,脖颈与手背皆是青筋直冒,煞气尽露。 他愣了愣,面色当即凝重了几分,脚下步子不由急急向前迈了一步,朝苏陌道:“嫂嫂,颜公子此番,怕是走火入魔,心性大失了。” 苏陌不置可否,转眸将疏影打量一眼,正欲将他拎到不远处的软榻上,哪知她还未行动,身前的慕容轩却是当即自身上掏出一根银针,速速朝疏影的脖子扎去。 然而就待他的针尖要触上疏影的皮肤,疏影却是突然冲破了身上的穴道,挥掌便朝慕容轩震去。 慕容轩一惊,心头一骇,知晓自己避不过,慌张间,他只得双眸一闭,正欲承受疏影那一掌。 哪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陌却是拎着疏影的衣襟将他往后一扔,随即迅速伸手拉上慕容轩的胳膊,将他往旁边一拽。 刹那间,疏影的掌风震空,一路往前扩散时,震碎了不远处墙上的一副壁画。而疏影自己,却是在苏陌扔他后便几个翻身,稳稳落在了苏陌不远处。 慕容轩脸上的震惊未消,待回过神来,不由抓上苏陌落在他胳膊上的手,急道:“嫂嫂快走!他已然魔性大发,不可控制了!”说着便拉着苏陌往不远处的屋门跑去。 然而,待他拉着苏陌跑了几步,一旁疏影却是飞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他双眸赤红,模糊无焦距。往日里精致委屈的面容,此际却妖异如鬼魅,煞气尽显。他墨发张扬,衣袍凌乱破碎,胸口不断溢着黑血,使得他整个人都如夜里修罗,毫无意识,如同嗜杀成性的行尸走肉。 这般的疏影,无疑是慎人的。 慕容轩身形微颤,双眸紧盯着他,身子却挡在了苏陌前面。他指尖紧捏一枚银针,正考要对疏影拼死一搏之际,哪知疏影却是一把将他拂倒在地,摔得他浑身骨头如散架般剧痛,几番尝试欲挣扎起身,然而却是徒劳,只得紧张的望着苏陌,又朝她急道:“嫂嫂快走,快走!” 虽知她是流月宫月倾,武功高深,但颜无伤的武功也是神患莫测,加之他如今魔性大发,他全然不敢肯定她会不会被颜无伤伤到。 刹那,心头猝然涌出几分紧张与无力。 唯今,他只想让她快走,愿她安全。他慕容轩一身行医,本以为可济世救人,护住心底在意的所有人。但如今,他却知晓自己这点本事,在她面前却是远远不够。一旦危险来临,他全然无法帮到她,反而还成了她的累赘。 此际的苏陌,倒是于原地岿然不动,她淡着脸色,任由前方疏影那赤红的眸光落在她面上。 转眸瞧了瞧地上挣扎着的慕容轩,只见他面色凄痛,额头略有薄汗,她眉宇稍稍一蹙。 “娘子,你要随他走?娘子怕我了?”这时,一道嘶哑低沉且煞气盈盈的嗓音道来,惹得周围气氛骤然冷了几分。 “你,你,怎么会……”地面上的慕容轩不可置信的望着疏影,因疼痛而苍白的面容刹那间盈满了震惊与错愕。 走火入魔,心性大失。如今这疏影双目赤红无焦,怎可认得旁人,又岂会认得他面前的她。 苏陌脸色不变,眸色复杂,但心底深处,却是隐隐有释然之感滑过。 她未猜错,即便他魔性大发,他对她,仍是有知觉的。就如她在客栈能轻易接近他,就如他能点了他的穴道一路拎着他飞身,就如此际他能安安分分站在她面前,即便双目赤红,性子大失,他望着她,眸底深处,虽煞气盈盈,但却唯独未有杀气。 “疏影,醒醒!”她缓缓出声,嗓音如同山涧清流,空声悦耳。 疏影浑身隐隐一颤,狼狈破碎的身形慢腾腾朝苏陌僵硬的走来。 “嫂嫂!”慕容轩一惊,焦急呼唤。 苏陌岿然不动,静望疏影,眸底一片清明。 疏影摇晃着身形望去,双眸依旧赤红,似是毫无意识。然而待他距苏陌半尺之距时,他停下步子,稳住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赤红的眸子里缓缓有了焦距。 倾身朝苏陌贴来,伸手这苏陌的腰间环紧,脑袋也柔顺的搭在了苏陌肩头。 苏陌身形稍稍一僵,只觉疏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窜入她的鼻间,令她心生不惯,正欲伸手将他推开之际,耳畔却拂过一道嘶哑低沉的话,敛却煞气,增了几分孩童般的威胁:“娘子若是要离开我,我便杀了地上那人,杀了这镇子所有人,杀尽天下!” 说着,嗓音一顿,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染了几分委屈:“娘子,我胸口痛!” 苏陌眼角一抽。心生复杂。 还好,这厮竟感觉得到痛!他的胸口已然成了血骷髅,若是感觉不到痛,他怕真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屋内气氛骤然诡异阴柔了几分。 慕容轩错愕的望向颜无伤,视线迂回,待触及到苏陌那稍稍释然的面色,他眸光猝然暗了几许,连苍白的面容,也盈满了苏陌未看到的震惊与苦涩。 薄凉如她,冷漠如她,算计如她,飘忽如她。常日里连一片衣袂都飘渺不定得让人捉不住的她,只可远观而无法近达的她,终于,在颜无伤面前,有了丝丝不自知的松懈,有了丝丝浅得无痕的包容? 难道,颜无伤与她连日来的相处,连日来的软硬兼磨,潜移默化中,她那颗凉薄冷然的心,终究是破开了一条细缝,微微涌入了一丝温热的气息吗? 可是为何,为何捂热她心之人,却不是他! 为何,为何颜无伤对她,竟是讨好纠缠,全然不顾强势的魔头之名,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跟着她,缠着她。 转眼,夜半三更。 烛火摇曳中,昏黄的光线将屋内之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冷风自窗缝灌入,扰了屋内诡异的宁静。 此际,疏影正斜靠在软榻上,身上的伤已被慕容轩处理,连带他身上那件干净的白衣,也是慕容轩所供。他眸光早已清明下来,煞气阴柔的脸,此际却恢复清洌,干净如幽谷里的风。 他小心翼翼的抬眸观了一下苏陌脸色,随即伸手缠上了苏陌的手,薄唇滑过一丝自得笑意,清洌如水,似是全然忘了他今夜是何等的嗜杀与鬼魅。 坐在他身边的苏陌,正欲将手抽出,哪知他却缠得甚紧。 她眉宇一蹙,任由他去,随后转眸朝坐在对面圆桌旁的慕容轩望去,只觉昏黄的烛火下,他的侧影轮廓分明,隐隐染了几分暖意。 “你今夜为何在此?”她出声打破屋子的寂寂。 慕容轩微微一怔,循声朝她望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急忙自凳上起身朝苏陌走来,俊逸面上带了几丝柔和:“轩一路暗中跟随大哥前来,只为给嫂嫂送蛊毒解药与恢复记忆的丹丸。” ------------ (126)颜门无伤,洛阳赋4 一闻这话,苏陌面露一抹释然与喜色。 待慕容轩走至她面前,她朝他微微一笑,嗓音清洌柔和了几许:“多谢。” 慕容轩面色缓和,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怀中掏出了两只精致的瓷瓶。随即,他手握着瓷瓶朝苏陌递来,苏陌正欲伸手来接,哪知软榻一旁的疏影却是抢先一步接过了瓷瓶。 苏陌眉宇一蹙,转眸望他。 疏影瞥苏陌一眼,而后垂眸将两只瓷瓶细细打量一番,挑眉朝慕容轩望来,笑了:“你大哥是要取我和我娘子性命之人,你是他亲弟弟,怎对我家娘子这般好?”说着,嗓音一顿,深黑修长的眸子滑过几丝明灭不辨的微光,连嗓音都挑高了几分:“至亲难违,这血缘铸就的铜墙铁壁,使得你定然不会背叛你那亲兄长。如今,若我猜得不错,你应是见我有娘子护着,所以便想先行除掉我娘子,再来对付我吧?” 慕容轩眸色一变,俊逸如风的面上也染了几分复杂与几丝不符合他温润外表的不屑之色。 他深黑的眸光凝在疏影面上,沉默了片刻,低道:“公子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疏影笑道:“这防人之心,倒是不可无。” “你……”慕容轩气恼,挑声道了一字,但仅是片刻,他便噎住后话,转眸朝苏陌望来,嗓音略带几分复杂与期盼:“嫂嫂可信轩?” 苏陌面色不变,暗自不动声色的将他的神色打量一遍,而后浅然一笑,精致卓绝的笑靥在惹得慕容轩眸光一滞之际,她却趁疏影不备,暗自朝疏影隔空一指,指尖猝然涌出的内力恰到好处的击中疏影的睡穴,使得他当即闷哼一声,随即双眸一合,身子彻底软贴在了榻上。 突来的变故,倒是让慕容轩面露错愕。 待见苏陌随意夺过疏影手中的两只瓷瓶后,他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缓问:“嫂嫂敲晕他,并夺了他手中的瓷瓶。嫂嫂此举,轩可否认为嫂嫂是在意那两只瓷瓶,是信任轩的?” 苏陌捏在瓷瓶上的指尖一顿,嗓音悠然如风:“我自然信你,只不过,疏影说得未错,这防人之心,的确不可无。” “蛊毒与失忆症的解药就在嫂嫂手中,嫂嫂是否服用,轩也无法干涉。只不过,轩在嫂嫂眼里,就这般不可信?”慕容轩嗓音隐隐有些低沉。 说着,他抬眸朝苏陌望来,清逸的面上隐隐有些黯然。 苏陌迎上他的目光,只觉他眸底深处,似有浅浅的凄伤与无奈。 她微微一怔,随手将手中的瓷瓶把玩一番,沉默半晌,才道:“非也。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心有防范罢了。我如今失忆,对往事皆不清不楚。自你我在江离的第一次相遇,你待我皆是谦谦如君子,关切倍加,虽让我感觉温暖,但也不安。” 慕容轩眸色一深,垂眸下来,叹了口气,缓道:“嫂嫂的顾虑,轩自是知晓。只不过,轩对嫂嫂,的确仅有关心,未有加害之意。” 说着,他嗓音顿了片刻,似是挣扎了一番,又道:“若嫂嫂真对轩有所顾虑,轩便自行服下一种毒药,并将此毒的解药交在嫂嫂手里,这样,轩的命便捏在嫂嫂手里,待嫂嫂吃下蛊毒与失忆症的解药并恢复记忆之后,再判断轩是否有对嫂嫂不利之意,再决定是否给轩解药,这样可好?” 嗓音一落,他自怀中又掏出了两只一红一白的瓷瓶。 “这是我手中红瓷瓶内五毒粉的解药。”他将那只白瓷瓶朝苏陌递来,深黑的眸子将她望得极其认真。 苏陌打量他一眼,却是随意伸手接过他手中那只白瓷瓶。 刹那,慕容轩脸色微微一白,黑眸深处再度滑过几丝苦涩与无奈。 原来,她,仍是不信他的,呵。 他暗敛心神,随即指尖一伸,极为干脆的拔开那红瓷瓶的土木瓶塞,而后手一抬,头一仰,那红瓷瓶内的五毒粉刚要顺势倒入他的嘴里。 这时,苏陌眸色一深,立即伸手一把自他手里夺过那只红瓷瓶,并在慕容轩错愕收脖朝她望来之际,她朝他淡笑一声,嗓音如风,清洌如泉:“行了,我信你。” 若说一个人的话语骗人,但一个人的脸色与眼睛,却是如何都骗不了人。 身前这慕容清,似有千言万语的苦涩,无奈交加,为的,却仅是因为她的不信。这等男子,如烟随行,清洌如云,全然不似方才客栈里那个令人全然看不清,猜不透的谪仙温润男子,白朔风。 “我为嫂嫂倒茶水来。”慕容轩释然温和的嗓音,染了几许欣慰之气飘来。说着,他当即转身跑至桌边,倒了一杯温茶过来。 苏陌伸手来接,却见他举着茶杯的手,隐隐发颤,再抬眸观其眸色,却见他眸底深处,盈满了淡喜与风雨过后的释然。 她不置可否,接过茶杯,随即吃下了那两只瓷瓶内的解药。 屋内气氛缄默,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飘飘然然,将屋内苏陌与慕容轩的身影拉得极长。 屋外冷风瑟瑟,枝摇叶动,强烈的簌簌声不绝于耳,衬得这夜更是寂寂深凄。 自苏陌吃下解药,她便不受控制的合眸,脑袋初时一片混乱,随即慢慢出现了条理,浓黑的视线里,却似是缓缓浮现出了熟悉的画面与人物来。 苏府的恶待,苏青的欺辱,师父的宠溺,宫徒的惧怕。还有古灵的念瑶,在苏府浓妆艳抹扮她的念尺,易光,慕容轩,慕容清,皇帝……以及,疏影,君离汐,颜无伤。 脑海云涌,突来的记忆全数涌入,许是因头脑难以突然容纳这么多的记忆,倒是使得她头疼欲裂。 她双眸紧闭,牙齿发颤,精致面容隐隐苍白。伸手,她紧紧的抱着头,浑身抖烈如筛,只觉除了疼,心底还空荡荡的,除了无助,便剩凄凉。 苏府水生火热,整日挨骂受打,举步维艰。然而,便是后来入了流月宫,成了流月宫宫主,但名动江湖的月倾,却也是位高极寒,凄凉孤寂的怜人罢了。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亲人。众人对她的好,众人对她的顺从,也仅是因为怕她,惧她罢了。 莫名的,心痛,如刀割,难以停歇。 全身止不住发冷,冰烈如霜,似要将她彻底封存。 然而这时,一双手臂环在了她的腰间,随即那双手臂稍稍用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一侧倒去,而后落入了一方温暖瘦削的胸膛。 淡淡的桂花香盈鼻,熟悉而又清洌,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人的面容来。 桂香,颜妖,赤眸,颜无伤。 神智开始莫名的抽离,脑袋泛晕,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她闻到了一句叹息,以及一句心疼冷冽的质问:“忘川水的毒,岂容你随意配药!若非本尊冲破穴道得早,她怕是要被你害死了!” “忘川水?”一道震惊的抽气声,嗓音质地温和,但却带了害怕与不可置信之感,“你竟然给她服了忘川水?颜无伤,你以前还是幽王时,她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对她!” “本尊之事,岂容你置喙!她是本尊娘子,要那么多记忆做何!她心底,只需彻彻底底记着本尊便可!” “颜无伤!你这疯子……”质地温和的嗓音明显有些气急败坏,隐隐不稳。 “论起疯子,本尊怎及得上你!这解药之中的断魂草,可是用了你百毒不侵的掌心肉养活的?哼,剜肉续草,你这般为本尊娘子,倒是感人!” “你……” “住口!去拿只空茶杯来!”杀气凛然的嗓音,染了几分威胁。 随即,苏陌听到有踉跄的脚步声忽远忽近,而后脑中,彻底一片白,无痕无迹,似是一切都全数消散,无影无踪了。 ------------ (127)颜门无伤,洛阳赋5 待苏陌再度醒来之际,天色大亮。 屋外天气甚好,柔和的光线顺着微微斜开的镂空窗户窜了进来,印了一地的金色光晕。 偌大的屋内,气氛静谧怡然。突然间,一道开门声粗嘎而来,随即,有虚浮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陌转头一望,见那一身白衣的疏影正端着一只瓷碗朝床边行来,待他修长魅惑的眸子扫到她时,他妖异如华的面上猝然绽开了笑靥,连脚下步子也不由加快了几许。 “娘子,你终于醒了,我为你端了一碗热粥来。”行至床边,他急忙屈身坐在床沿,伸手朝她扶来。 苏陌眸色一深,脑海记忆充实,深黑的眸底隐隐滑过几许微光。 她不动声色的任由疏影将她扶起,靠在他瘦削温和的胸膛。 “娘子,来。”一只盛了热腾腾清粥的瓷勺朝她递来。 她薄唇一勾,嗓音染了几许淡漠与复杂:“怎敢劳烦颜门主亲自为我动用汤勺。”说着,她缓缓坐直身子,待后背离开他温热的胸膛之际,她又轻轻浅浅的道:“颜门主十指不染阳春水,指尖亡命无数,这喂人喝粥一事,我又岂敢劳烦颜门主。” 嗓音一出,递至她眼前的瓷勺一顿,僵在半空。 苏陌不置可否,转眸朝疏影望去,却见他俊美的面上,陡然浮出了几丝受伤与委屈。 察觉到她的眸光,他极其小心的望了她一眼,随即收回递至半空的瓷勺,垂头下来,拘谨委屈的道:“娘子,你恢复记忆了?” 苏陌浅笑,不言。 他垂头沉默了片刻,嗓音低沉委屈,“我十指并非不沾阳春水!我以前的处境如何,娘子岂会不知?娘子第一次见我,不正是在皇宫御花园的镜湖边?”说着,他抬眸朝她望来,嗓音急了几许:“当时娘子还出手救过我,还送我回了冷院的!”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面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是啊,只不过我当时倒是不知,孱弱凄凉的九皇子,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颜门门主!我更不知,怡红楼内风情万种的花魁疏影,竟是我暗探许久无果的颜无伤!” 说着,苏陌将深黑的眸光紧紧凝在他的面上,又道:“颜门门主,你倒是将我欺瞒得深呢。呵,这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甚好吧?以致现在,你还一口一个‘娘子’的唤我,就不觉这做戏,也有腻味之时?” 疏影怔了怔,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娘子,我,我……。” 苏陌瞥他一眼,正欲推开他下床,哪知他却一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待她凌厉冷漠的眸光朝他扫去时,他浑身一颤,眸光也瑟缩的垂了下来,小心翼翼的道:“娘子别生我气。我也不是要故意骗娘子的,只是我若不以疏影与君离汐的身份接近娘子,娘子是不会理我的。” 说着,他嗓音更加低了一分:“我呆在冷宫多年,受尽欺辱,也,也是为了等娘子的到来。” 见他一副孱弱委屈的模样,苏陌眸色一深,心头涌出几分嗤笑。 呵,名动天下的嗜杀魔头颜无伤,威风凌厉,骇人听闻,她以前对他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心头也对他的模样做了无数猜想。但如今真正一见,她却觉心生震撼与嗤讽! 谁曾想,一向嗜杀如命,阴柔冷狠的颜无伤,竟会在她面前放下身段,面露委屈与小心之意?不得不说,他越是这般瑟缩,她就越对他防备与嗤讽! “颜门主,你我皆是明眼之人,又何须再做戏?你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目的,便直说吧!”苏陌神色一敛,嗓音极淡。 疏影端着粥碗的手一颤,嗓音慌了几许:“我没有做戏!我对娘子,也未有其它目的!我跟着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 又是命定! 苏陌勾唇一笑,精致容颜丝毫未有初醒过后的朦胧,“颜门主这是不准备与我说实话了?” 疏影咬了咬牙,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道:“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苏陌脸色一沉,也不准备与他多说,仅是道:“论起伪装与耐性,我苏陌的确比不上门主你。”说着,她缓缓推开他,径直下床。 垂眸见身上衣衫完好,她极其自然的伸手理了理袖袍,自眼风里瞥着坐在床沿边紧张委屈的疏影,神色一深,又道:“我失忆时,你欲带我去那洛阳。我倒是好奇,那洛阳,可是颜门总舵?” “嗯。我,我既然寻到了娘子,就,就欲带娘子回颜门总舵,后与娘子在师父的见证下,成亲。”低低的声音。 苏陌一怔,心底有莫名且难以捉摸的感觉滑过。 说来,她苏陌历来甚少接触男子,但这疏影,无疑是所有男子中与她接触得最久的一个。这么久的相处,她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对他皆有防备,但偶尔之际,她对他的感觉,却是未有丝毫的憎恶,更未对他有过杀心。 这,似乎不该。 颜无伤乃世间魔头,人人得而诛之。虽说她流月宫也不是善派,但若是流月宫出面除了颜无伤,那流月宫在江湖上的地位,自然排在了第一位。 正待苏陌凝眸沉思,一道柔弱怯生的嗓音自她面前响起:“娘子初醒,应是饿了,娘子先喝点粥果腹,别饿着了。娘子若是有什么话问我,尽可吃饱了再问,我定会对娘子知无不言的。” 苏陌当即回神,面露微诧。她倒是不知,这疏影竟突然间无声无息站在了她面前。 她深眼凝望着他,心头震撼。凭她的武功,若是要察觉到有人靠近,那是轻而易举,但这疏影此际靠近,她却是全然未觉。如此看来,他的武功,当真算得上是深不可测了。 “娘子。”见苏陌仅顾望着他,疏影垂了垂眸,极其认真的舀了一勺清粥递至苏陌面前,轻唤了一声。 “不必。”苏陌淡道。 “娘子喝点吧,你……”他坚持道。 苏陌眉宇一蹙,当即伸手朝他举着勺子的手随意一推,哪知他却是当即冷吸了一口气,握着勺子的手也是突然一颤。 刹那,瓷勺坠地,碎成两半。而勺内的粥,也全数溅了出来。 苏陌一怔,面露诧异与微疑。 然疏影却是急忙弯身拾起勺子残片,随即努力的扯着自己的白袖,慌慌张张的朝她笑道:“既然娘子不愿喝,那等娘子想喝了时,再唤我。” 苏陌眸色猝然一深,不由分说的伸手朝他的右手腕探去,哪知他似是知晓她的意图,竟慌张后退一步,怯生生的急道:“我,我先将这碗粥端出去,等会儿再进来陪娘子。”说着便欲转身离开。 苏陌当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再度冷吸一口气,手中勺子碎片再度捏不稳而坠落在地,激起阵阵脆响。他浑身发颤,整只右手臂全数僵硬。 ------------ (128)颜门无伤,洛阳赋6 苏陌凝他一眼,随即伸手掀开他右手的白袖。 “娘子,你……”疏影惊了一下,急忙挣扎,似要收回手来。然苏陌却是将他的手握得甚紧,不容他丝毫挣脱。 她深黑的眸光静静凝在他的瘦骨嶙峋得的手腕,只见他手腕上横亘着一条极其深的伤口,那伤口血肉翻飞,上面虽洒了些伤药,但仍有血迹幽幽漫出。 “怎么回事?”她问。 她只知他身上伤口林立,却不知他手腕上竟也有这般深的伤口。记得昨夜她晕过去之前,闻到了他与慕容轩的几句对话,难不成,他这手腕上的伤,是因昨夜而起? 疏影身形微微一怔,他小心翼翼的抬眸朝苏陌望来,见苏陌面色深沉,眸底深处滑过几许探究与复杂,他面色微微一白,不由咧嘴朝她灿烂的笑着,道:“这伤口是昨夜不注意磕到的。” 苏陌眸色一闪,随即放开他的手。他一得解脱,当即紧张的扯着袖子盖住手腕上的伤口,随即垂头站在她面前,俨然一副瑟缩可怜之样。 “你伤口甚深,还是注意为好。这些端粥之事,就不牢你费心了。”苏陌瞥他一眼,缓道。 他急忙抬眸望她,踌躇了片刻,低低问:“娘子是在关心我?” “‘娘子’二字,颜门主还是莫要再唤。” “可是……” “未有可是。颜门主也是明眼之人,又岂会真正相信什么命定之事。”苏陌将他委屈紧张的面色收于眼底,随即轻笑一声,嗓音如风。 说着,见他身形微颤,眸色委屈得有些不稳,她又道:“说来,如今我已然行至这里了,闻说那洛阳风景甚好,倒是甚有向往之意。只是,颜门主此番,可还要带我一同去洛阳?” 疏影错愕望她,面露一丝惊喜,而后急忙点头。 苏陌心生满意,不由朝他微微一笑,眸色一动,她瞥了瞥他手中的粥碗,又道:“颜门主此际若无它事,便出去吧,我初醒,倒是得梳洗一番。” 他身子未动,反而是僵立在原地,似是挣扎了一番,才道:“我,我可以为娘子挽发,然后去唤小二端热水来供娘子梳洗。” 苏陌不言,仅是深眼望他。 良久,他被苏陌盯得有些不自在,嗓音也妥协了几分:“既然娘子不愿,那我以后再为娘子挽发。我这就出去唤人端热水来。” 嗓音一落,他慢腾腾的朝门边挪去,直至出了屋门,见苏陌依旧未有唤住他之意,他眸色一黯,瑟缩着身子并伸手合上了苏陌的屋门。 不久,有小二端了热水来,苏陌好生梳洗了一番后,而后随手拢了拢身上的素衣,出了屋门。 “嫂嫂。”刚出屋门,不远处的廊上,正伫着一抹蓝色身影。 苏陌循声而望,看清那蓝色身影,唇瓣漫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她朝那蓝影走近,深黑的眸光往他面上一扫,只觉俊逸如华,朗然如风,心头也略微畅快悠然了些。 不得不说,这慕容轩的容颜,瞧着倒是令人舒服。 虽说疏影也俊美异常,说是倾国绝色也未尝不可,但他骨子里,染了妖异魅惑之气,不如面前这慕容轩来得温润如玉。 “三公子。”她薄唇一启,笑着唤了一声。哪知这话一出,慕容轩眸色却是云涌了一番,薄唇几度抿紧,一张俊脸上漫出了千言万语,但终归,却是一句话都未道出来。 苏陌面上笑意深了几许:“三公子这是怎么了?如今我恢复记忆,三公子就未有什么话与我说?” 说来,她此番能恢复记忆,倒是因他功劳。她苏陌向来不欠他人人情,虽说这慕容轩已然归于流月宫名下,但无论如何,她仍是记下了他的这份恩。 慕容轩敛神一翻,俊美的面上终于溢出了几分笑:“嫂嫂能恢复记忆,轩自是欣慰。”说着,嗓音顿了几许,又道:“方才屋内,颜公子可向嫂嫂说了关于嫂嫂失忆症解药之类的话?” 苏陌一怔,眸色隐隐深幽,她沉默片刻,便浅笑开来:“未曾。怎么,他应该向我说些什么?” 慕容轩眉宇一蹙,面色凝重了几分。 苏陌挑眼望他:“三公子可是有事瞒着我?” 慕容轩回神,历来清幽的眸光突然有些闪躲。他将视线稍稍侧在一边,叹了声,似是犹豫了一番,才低道:“轩以前自诩医术了得,自傲过头,本以为可以轻易治好嫂嫂的失忆症,却不料嫂嫂的失忆症,是因世间至毒忘川水所致。昨夜,嫂嫂错服了我的解药,当时若非颜门主用自己的血为嫂嫂疏心活脉,嫂嫂怕是凶险难料。” 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颜门主虽名声不善,但对嫂嫂,终究是好的,嫂嫂日后,切莫与颜门主有所冲突。”更别知晓这忘川水的真相,就手刃了颜无伤。 此际对她说出这番违心之语,他也心头复杂,深觉难以启齿,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去杀了颜无伤。 只不过,他却不能。且还要防备着她去杀了颜无伤。只因,她身上有颜无伤亲手所中的同命蛊虫,一旦颜无伤死了,她,自然活不成。一旦她亲手伤颜无伤,她自身会比颜无伤痛百倍。 与其让她与颜无伤拼,性命堪忧,那他还不如将这忘川水的毒也一并瞒下去。不得不说,让她感激颜无伤,对颜无伤未有敌意,也好比她伤害颜无伤,她自身因蛊虫之故更痛百倍来得好。 虽说这法子不好,待她知晓忘川水真相,兴许还要怪罪他瞒了她,但无论如何,即便她日后会怪他,但他依然不想让她此际受到丝毫的伤害。在他找到同命蛊虫的解法之前,为了避免她与颜无伤有所冲突,这,无疑是最为妥善的办法。 毕竟,待她身上的蛊毒彻底解了后,再亲自手刃颜无伤,也不迟。 此际的苏陌,倒是挑着眸光将慕容轩脸色打量一番,笑了:“三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包庇起他人来了?” 慕容轩垂眸:“轩只是不愿嫂嫂因颜公子的名声,便对他有所误会罢了。” 苏陌笑道:“误会倒是不曾。只不过,比起颜无伤或疏影的身份,我倒是更愿他是九皇子君离汐。毕竟,以前的君离汐,虽孱弱,但骨子里却透露这纯洌,不染世俗。” “嫂嫂,可是喜欢以前的幽王?”慕容轩沉默了片刻,问。 苏陌笑笑,正欲摇头,可突然间,身后不远,却莫名传来了略微紊乱的气息声。 她愣了愣,随即心生了然,不由眸子也深邃几许。 在慕容轩的凝视中,她勾唇笑得惊艳卓绝,嗓音也如幽谷的里和风,清然飘忽中,却掩藏不住一抹似是发自内心的肯定:“自然喜欢。那般纯然如风的男儿,不染世俗,怎不叫我喜欢。” 刹那,慕容轩身形一颤,面色有些微白。而苏陌身后不远处的紊乱气息,却是慢腾腾的收敛了下来,归于平静。 “那,我……”慕容轩垂眸轻问,可话到一半,他却终究是换了后话:“那我长兄呢?” 苏陌缓道:“慕侯爷太过冷狠,且对我不善,我岂会喜欢他,呵。”说着,嗓音一顿,又道:“想必昨夜那慕候不知我仍藏在他眼皮底下吧,呵,如今,他可是领兵追出这小镇了?” “大哥五更天时,便领兵追出了小镇。”慕容轩叹了口气,眸色越发的黯然。 ------------ (129)颜门无伤,洛阳赋7 日上三竿,暖阳如春。 此际,客栈外早已备好了马车。那一身瘦骨嶙峋的疏影正站在马车边,焦急的瞅着客栈内。 他虽身形单薄,但他面容却是极其俊美,一举一动虽焦急难耐,但却难掩风华清魅之气。以致那些路过这条路的女子们,皆是纷纷侧目望他望来,耳畔脸廓红透。有几名胆子大的,却是扭身靠近疏影,站在疏影面前娇羞凝视,扭捏的唤了句:“公子。” 哪知疏影却似是完全未注意到她们,仅是一个劲儿的朝客栈内张望。 那几名女子见势行至他面前,挡住他视线。至此,疏影的眸光才被迫落在了她们身上。 “不知公子您……”其中一名正对着疏影的粉衣女子娇气一笑,嗓音微颤,面上青涩一片。 疏影眸色微微一淡,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们挡住我视线了!若是我娘子出来见不到我,我饶不得你们!” “娘子?”那几名女子纷纷一惊,面上皆有失落之色,随后又道:“公子这般风华,即便家有娘子,小女子也愿做小的。不知公子您家主何……” “让开!”淡烈的一句话,如烟随风,不起丝毫涟漪,但短促的语气却令人甚感压迫。 那几名女子一怔,还未待回神,却被疏影一把推开。 她们踉跄站定,面上有丝狼狈与不悦。好歹她们几人也是这小镇有头有脸的小姐,如今竟被一个病秧子男人这等轻视,她们脸上这面子,倒是挂不住了! 她们掳着袖子,俨然一派地痞女流氓般要上来教训疏影,哪知就在此际,那疏影却是拔腿便往那客栈大门迎去,最后伸手拉住了自客栈里缓缓踏出的那名素衣女子的衣袖,并笑得灿若夏花的唤了句:“娘子,我已经备好马车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去洛阳了。” 他温软的嗓音,掩不住里面那丝丝甜腻与讨好。那几名被他推开的女子,更是心生嫉妒,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们将视线往那走出客栈大门的素衣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面容精致绝雅,风华无限,如此瞧着,似是仅需一眼,便能让人彻底将她倾国绝色的容貌印刻在心底,以致,一见倾心。 那几名女子皆是脸色呆滞,只觉如今那素衣女子与那孱弱俊美的男子并肩同行,的确是宛如天生,风雅卓绝的一对。 然而,更令她们未料到的是,不稍片刻,一名肩头背着包袱的蓝衣男子也出了客栈大门,朝那素衣女子跟去,清浅温和的唤了句:“嫂嫂。” 那蓝衣男子眸光温润,俊逸非凡,一举一动清雅自佳,那几名痞流女子眸色一颤,双眼一惊,只觉无论是那孱弱的俊美男子,还是这蓝衣公子,都全然不似她们这小镇子里那些横肉发达,身材厚实的莽夫,他们骨子里透露出的风华之气,的确令人向往。 “两位公子。”许是因惊艳与常日里的痞性作怪,几名女子当即朝苏陌迎了上去。 苏陌当即驻足。那疏影却是依旧拉着苏陌的手袖,蹙眉朝挡在身前的几名女子望来,道:“你们这是做何,还不让开!” 其中那名粉衣女子道:“让开倒是可以,只不过你们两位公子,倒是得随我等去衙门一趟了。” 疏影眸色一冷,可仅是片刻,他有些顾忌的望了苏陌一眼,随即敛住了眸底的冷气,规矩瑟缩的站在苏陌身边,甚是安分。 蓝衣慕容轩却是缓缓上前一步,在与苏陌并肩而立之际,他朝那几名女子微微一笑,俊美风华的脸使得那几名女子眸子染了几许惊艳与迷茫之色。 “在下等可是犯了什么罪,姑娘们竟要让我们去衙门?”慕容轩缓道,嗓音如风。 那粉衣女子略微羞涩的道:“公子倒是莫慌。小女子请两位公子去衙门,仅是想让两位公子在衙门后院里谈心赏景罢了。”说着,她嗓音一顿,又道:“小女子乃此地县令的千金,公子们若随我去衙门,小女子定会好生款待两位公子。” 这时,周围倒是渐渐围来许多人。一些小镇之人,倒是频频朝慕容轩与疏影二人投去怜悯目光。 说来,这小镇里,谁人不知那粉衣女子蛮横刁钻,虽不至于强抢民男,但却是要逼迫相貌好的男子陪她饮一回酒,吃一回肉,以致镇子里长相甚好的男子,早就逃至外镇了。 此际的慕容轩,却是笑意微微一敛:“若在下不愿去呢?” 那粉衣女子娇笑一声:“那可由不得公子了。我李金瞧上的男人,岂能放过之理。” 她这话一出,跟在她身边的几名女子笑声伏伏,面色俨然一副街市流氓之貌。 刹那,那粉衣女子当即拍了拍手,几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当即拨开人群,满身横肉的立在那粉衣女子面前,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小姐’。 那粉衣女子点点头,随即朝疏影瞟了一眼,而后将眸光凝在慕容轩身上,问:“公子是要自己随我去衙门的后院观景,还是被他们架着去?” 慕容轩面色终于漫出了几分不畅。 他淡瞥着身前的几名女子,手中啐了迷魂散的银针方要动作,哪知他身边的苏陌却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竟恰到好处的扭头过来朝他笑笑,缓道:“几名恶女罢了,又何须三公子亲自下手!呵,这些作恶之事,还是我来便可。” “不用娘子出手,我,我来便可的。”苏陌话还未落音,捏着苏陌衣袖的疏影小心翼翼的道。 苏陌转眸朝他望来,他愣了愣,随即柔和笑开,俊美妖异的面上一派清洌,干净如泉。 她不动声色的迎上他的眸光,缓道:“你若出手,这些女人还有活头?” 说着,她也不待疏影反应,仅是转眸朝那几名女子扫了一眼,随即手掌一伸,稍稍浓烈的掌风当即将那几名女子震到在地。 “小姐!”几名虎背熊腰的男子见自家小姐被欺,不由惊慌失措的唤了一声,待见苏陌举手又准备朝他们挥来时,他们当即一个哆嗉,起身拂开人群便慌张跑路了。 见状,苏陌轻笑,面露几抹讽刺之色。随即,她神色一敛,不由朝那几名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女子行去。 突然间,那慕容轩伸手挡在了她的前面,随后,是他那略带惊慌的嗓音:“嫂嫂,手下留情!这几名姑娘虽说无礼,但也未有伤人之意。嫂嫂方才已然对她们施以了惩罚,又何须再狠心下手,要了她们的命呢!” ------------ (130)颜门无伤,洛阳赋8 苏陌一怔,转眸往他,面上微微有些复杂:“三公子以为我要杀她们?”说着,浅笑一声:“我倒是不知,原来我苏陌在三公子眼里,竟也是滥杀无辜的阴柔冷狠之辈呢。” “嫂嫂,我……我只是不愿嫂嫂伤人罢了。”他愣了一下,历来沉稳清逸的眸子里滑过几许错愕与懊恼。 苏陌淡笑,嗓音却挑高了几许:“三公子倒真是德仁天下呢。只不过,这世上,若一味的善心,招来的,并非善报,而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算计!”说着,嗓音一顿,轻笑一声,又道:“三公子并不了解我,因而日后,我若做什么事,你瞧着便可,谨记言谈!我苏陌性子不善,虽欣赏三公子的医术,但三公子若是惹恼了我,我定会对三公子一视同仁,按照我的喜好办了。” 说着,苏陌倒是未又再数落那几名女子的兴致了,仅是缓缓踏步绕过那几名女子,随即上了马车。 慕容轩面色微紧,正要追上去解释,而那疏影却是拦在他身前,妖异的面上前一刻还清洌如风,而此际却妖媚如华,惑人不浅。 “我家娘子仅是用半成力道拍了她们一掌罢了,那力道并不强烈,落在她们身上,也仅是挠痒痒罢了。呵,这几名女子故作疼痛,为的是摇尾乞怜罢了。”说着,疏影笑得灿烂:“三公子倒真是菩萨心肠,连这几名地痞女子都要放在心上了,呵,不得不说,你与我娘子并非一路人,又何须死皮赖脸的跟在我娘子身边,惹我娘子施舍你一眼?” “你……”慕容轩脸色一变。 疏影笑着打断他的话:“呵,被我言中心事,便怒了?”说着,他嗓音陡然一沉,阴森森的道:“哼!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收起你那倾慕的眼神,我家娘子,又岂是你可以觊觎的!你别忘了,方才在客栈楼廊里,我娘子亲口说了,她喜欢君离汐,她,喜欢我!” 嗓音一落,疏影轻蔑的瞥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慕容轩,随即正欲转身朝马车行去。 慕容轩冷眼望他,道:“你也别忘了,她喜欢的是君离汐,而非现在拥有杀头魔头之称的君离汐!颜公子,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跟在她身边,但有我在,你休想伤她一分一毫。” 一闻这话,疏影当即轻笑一声,薄唇上勾出一抹冷冽不屑的弧度:“呵,就凭你?不过,我倒是可以在你面前承认,我跟着她,不仅是因为她是我命定中的娘子,还因为……” 说到这儿,他嗓音一停,在慕容轩深邃的眸光中朝他动了动嘴唇,道了句清幽幽的唇语:“还因为,我要利用她彻底埋没你慕容家,更要颠覆这君家天下!呵,怎么,气了?震惊了?恼怒了?但,你如今倒是得多做掂量,你若是想让她早死,尽可将我这话告诉她,只是,你别忘了,她身上有我的同命蛊,她让我痛一丝,她便要痛得撕心裂肺!她若要了我的命,她自然也活不成!” 嗓音一落,他全然不顾慕容轩震撼惊愕的眸光,转身便往不远处的马车行去。 慕容轩双眸极其复杂的望着疏影的背影,双眸紧握成拳,待眸光偶然扫至地面上的几名痛苦挣扎的女子时,他历来温和的面容嗖然一冷,连话语也夹枪带棒,威胁十足:“你们若是再装痛,休怪本公子对你们出手了!” 此际的苏陌,倒是随意靠在马车车壁,一派闲散随意。 方才客栈门外的那一幕,倒是令她心生不畅。说来,她对那两名痞女,也仅有教训之心,却独独未动杀气,而那慕容轩,却终究是不信她呢。 如此,她倒是心头明然。想来那慕容轩往日能心甘情愿的归顺她流月宫,也是怕她苏陌在侯府兴风作浪,害他的长兄吧。 呵,皆说人人隔了肚皮,以前她师父曾说她心思玲珑,但她苏陌,终究是一介凡人罢了。如今她身居流月宫宫主,高处不甚寒,天下之人对她皆是避之不及,又何来奢望真有人对待她如知己,体她如亲人。 叹了口气,苏陌眼睛微微一眯,暗敛心神。 这时,那车车帘一动,那一身白衣的疏影也入了马车。他抬眸,见苏陌正半眯着眼望他,他当即笑得灿烂,挪着身子蹭到苏陌身边,朝她笑笑,柔和道:“娘子方才,可是生气了?” 苏陌深眼望他,淡笑一声:“本是凉薄之人,又何来因人而气之时。”说着,嗓音一顿,转移了话题:“这一路前往洛阳,需要几日?” “不久,仅需三日便可到了。”疏影缓道。 “嗯。”苏陌点点头,面色微沉。 这时,一道皮鞭抽肉的闷响突兀而来,随即,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当即颠簸往前。 因马车行驶太过突然,苏陌身子被颠得往旁边一斜,微慌中正欲伸手撑着身子,哪知一旁的疏影却是比她还紧张,长臂一伸,便将她接了个满怀,并慌张的朝她打量一番,忙道:“娘子没事吧?” 突然间,马车那道帘子也被掀开,探入的,是一张担忧与懊恼的俊脸。 “嫂嫂没事吧?都怪轩方才太过鲁莽,在御马而行之前未想起提醒嫂嫂一声。”温润如风的嗓音,但却染了几分暗沉与懊恼。他说着,眸光不注意落在拥着苏陌的疏影身上,脸色陡然沉了几许。 “无事。”苏陌淡应了一句,随即又道:“三公子随意便成,无须在意他人感受。说来,如今让三公子屈尊降贵的替我御马车,倒是我的不是了。” 苏陌微淡疏离的语气,使得慕容轩眸中刹那黯然一片。他深眼望着苏陌,薄唇抿了抿,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这时,那疏影却是瞧了一眼慕容轩,而后将苏陌拥得紧了一分,怯生生的低道:“娘子,我也会驾马车。若是你觉得屈了三公子,不如让他别跟着我们吃苦,让他回京得了。这一路去洛阳,由我来驾车便可。” 苏陌一怔,挑眼望他。 慕容轩却是冷眼望着疏影,眸子里的神色忽明忽暗。仅是片刻,他便极其温润的朝苏陌道:“能随在嫂嫂身边,轩并不觉得委屈。日后,轩也会守着嫂嫂,旁人说什么,轩皆当做未闻,更不会离开 ,但若是嫂嫂亲口赶轩走,轩,自会听的。” 嗓音一落,他便松了手中的车帘,另一手中的马鞭一挥,马儿嘶鸣一声,四蹄腾飞。 车内,苏陌眸中的淡漠全数敛尽,而后慢腾腾的退出了疏影的怀,再度在车壁上靠好,眼色悠远,心头暗思。 疏影瞥了瞥她,也陪在她身边坐定,他转眸往车帘方向望了一眼,眸底深处滑过几许煞气。 ------------ (131)颜门无伤,洛阳赋9 马车一路颠簸,几日之后,终于抵达了洛阳城。 古朴壮观的城门墙上,赫然镶刻着‘洛阳’二字。城门两侧,精兵陈列,皆是眸子如鹰般扫视入城之人,气氛甚严。 苏陌挑着车厢窗帘远远往那城门两侧的精兵一扫,面色微微一沉。仅是一个城池罢了,却有重兵把守,如此一来,可是因为那慕容清早就到这洛阳守着了,以图对她与疏影来个守株以待? “娘子在看什么?”耳畔传来疏影那清洌纯然的嗓音。 苏陌未言,但仅是片刻,疏影那脑袋却是与她挤在一起,并朝车窗那撩开的帘子探了出去。 突然间,马车一停。 苏陌眸色一深,极为干脆缩回头,放下了车帘。待那车帘落在措手不及的疏影那正探在外面的头上时,苏陌却是转眸朝车帘一望,见那一脸俊容的慕容轩撩着车帘进了车厢。 “嫂嫂,城门口官兵甚多,恐怕是家兄派人所为。”慕容轩眉宇一蹙,嗓音温润,但却染了几分紧然。 苏陌淡笑,“如此看来,我们仅得夜里再翻墙进城了。” 慕容轩面露一丝无奈,眸色稍垂,道:“嫂嫂与颜公子倒是可以跃墙,但轩……” “你乃慕侯爷的三弟,你只需站于城门前自报家门,那些守城之人,自会将你迎进去,你又何须随着我与娘子翻墙。”疏影拂开脑袋上的车窗窗帘,缩回头后便规规矩矩坐在苏陌身边,朝慕容轩道。 慕容轩朝疏影望了一眼,随即眸色微垂,沉默了片刻,才抬眸朝苏陌望来,缓道:“嫂嫂之意如何?” 苏陌神色一敛,朝慕容轩微微一笑,精致如华的面容倾城卓绝,倒是有种说不出的韵致。 慕容轩眸色一怔,眸色微滞,随即云淡风轻的移开了视线,叹了口气,才道:“轩无武艺在身,似乎的确拖累嫂嫂了。” 苏陌勾唇笑道:“三公子无须妄自菲薄,三公子乃堂堂医仙,你能跟在我身边,是我之幸。说来,这城门虽说难跃,但若要进城,也还可用其它办法。” 慕容轩面上当即滑过一缕欣慰:“嫂嫂之意是?” 苏陌道:“待日落西山,夜色上涌之际,我抱着三公子无声无息跃过着城墙便可。” “不行!”疏影当即出声。 “不可!”慕容轩眸色一怔,也道了一句。 苏陌淡眸将疏影一扫,随即将眸光落在慕容轩面上,笑了:“怎么,三公子不愿?难不成三公子还怕我对你不恭不成?” “不是!嫂嫂误会了,轩只是……”慕容轩俊美怡然的面上当即染了几丝红润,他急忙朝苏陌摆手否认,嗓音微急。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疏影倒是小心翼翼的拉着苏陌的袖子,插话道:“娘子怎能抱他!他一个大男人,娘子若抱他跃那城墙,自是娘子吃亏了。”说着,他嗓音一顿,眸中略有幽光滑过,随即又道:“不如,我将他提着从城墙底扔过去,如何?” 苏陌眼角一抽,淡笑盈然的朝疏影望来。 疏影朝她灿烂的笑着,又道:“娘子放心,我自会轻点,不会让三公子摔伤的。”顶多摔残罢了。 “颜公子可是极为瞧不惯在下?”慕容轩嗓音微淡,即便疏影这般待他,他心底虽怒,但面上依旧是清风如云,温和不变。 疏影挑眉朝慕容轩望来,俊美无方的面容纯然一片,修长深黑的眸光婉转琉璃,但却带了几分不解:“三公子这是什么话!我岂有瞧不惯三公子一说?” 慕容轩眸色稍稍一沉,眸底顿有云涌起伏。他眸光紧锁疏影,片刻才极是认真的道:“这一路来,颜公子可谓是多次挤兑我,我未与颜公子挑破,是想替颜公子留些脸面。只是,颜公子,有些事,你还是莫要做得太过分了?你切莫忘了,我不与你计较的缘故,并非是因为惧你!” 疏影眸中漫过几缕杀气,但仅是刹那间,他便全数敛去眸中的神色,随即极为自然的瞥慕容轩一眼,而后捏紧苏陌的袖子,朝苏陌轻道:“娘子,三公子对我,看来当真有误会了。” 苏陌暗自将他与慕容轩的脸色收于眼底,而后伸手拂开疏影的手,缓道:“这一路上,你二人明里暗里的斗嘴,也不嫌累?” 疏影缩回手,道:“娘子,我从不与自命清高的人斗嘴!都是他先不敬的!” 慕容轩脸色一变,狠盯了疏影一眼,随即沉默了下去。 苏陌朝慕容轩瞥了一眼,心头再度涌出一抹微诧。 如今这慕容轩怕是又被疏影气着,自顾自的生闷气了。说来也怪,这一路上,这一向温润柔和的慕容轩,竟几番被疏影激怒,她倒是未料到,原来这常日里宛如谪仙的男子,竟也会生气。 暗忖片刻,见疏影张嘴又要言话,苏陌淡道:“别说了。” 疏影刚启的薄唇一僵,随即抿了抿唇,略微委屈的将后话咽了下去。 “疏影,闻说颜门总舵极为隐蔽,且总舵内机关密布,高手如云。你是颜门门主,这一城之门,应是未让你们颜门放于眼里的吧?”苏陌细细将他的面色收于眼底,而后转移了话题。 疏影抬眸往她,面色略显诧异:“娘子倒是知道得多。” 苏陌勾唇一笑,又道:“我仅是听过一些江湖传闻罢了。”说着,嗓音稍顿了片刻,又道:“颜门之徒行事,历来雷厉风行,谨慎完美。说来,颜门之徒皆为江湖之辈,进出这洛阳城门应甚是不便,你们,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进这城门?” 疏影眸光一深,正待苏陌细细打量他的眸光时,他却突然扬脸朝苏陌笑得灿烂:“没有。” 苏陌一怔,眸色稍冷。 疏影小心打量她的脸色,怯生生的揪了揪衣角,低声道:“娘子莫气!虽说没有别的办法,但我却知晓一条能直接通往颜门总舵的地道。” 苏陌眸色稍解,心底慢腾腾的浮出了几丝诧异与兴致。 不消片刻,疏影倒是亲自驾车带着苏陌与慕容轩来到了城外西边的小山丘。 山丘灌木丛生,荆棘甚多。许是景致凄凉,加之正值凉风入袭,倒是惹得苏陌微微发冷。 疏影瞅了瞅苏陌,当即将外袍脱下披在苏陌肩头,随即小心翼翼的牵着苏陌的手,略带认真的低道:“娘子且随我来!密道里机关丛丛,娘子一路上可别松开我的手!” ------------ (132)颜门无伤,洛阳赋10 拂开浓密错落的荆棘,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旧石门。 疏影伸手一掌震在石门上,惹得石门巨响一声,随即轰然中开。那石门内,陈列着一条蜿蜒而深的石道,石道两侧竟镶嵌有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光影明亮。 苏陌眼角微僵,在被疏影牵着往石道内走了几步时,她的眸光,依旧忍不住在石壁两侧的夜明珠上逗留。 与她并肩而行的疏影倒是笑盈盈的扭头朝她望来,纯然如风的道:“这些夜明珠,皆是打劫而来的。娘子若是喜欢,颜门内还有甚多,我全数送给娘子。” 苏陌一怔,眸底深处染有精光。 那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慕容轩却道:“竟是打劫而来的!看来这颜门,的确是作恶多端。” 疏影眉宇一挑,宛如小孩心性的斜着脑袋朝慕容轩冷哼一声:“颜门行事,岂容你训斥!” “在下并非训斥,仅是要提醒颜门主,如今颜门已然是江湖众矢之的,颜门若继续这般下去,多行不义必自毙!”慕容轩回道。 “你……”疏影嗓音带了几分负气。可他嗓音还未落完,足下石道当即震颤了几分。 几人愣了愣,当即驻足。 苏陌转眸朝疏影望来:“可是方才触动到什么机关了?” 疏影小心翼翼的望了苏陌一眼,随即垂眸下去,毫无底气的道:“娘子,我有好几年都未回颜门了。这些年,都是夜阑在打理颜门,我也不知他是否动过这石道,是否在这石道里埋了什么机关!” 说着,见苏陌面色微沉,他又道:“不过,娘子莫要离开我半步便好,便是这里机关密布,我也会护住娘子的。” 苏陌瞥他一眼,随即转眸朝身后的慕容轩望来,见他面色低沉,深黑的眸光染有复杂之色,她暗自一叹,朝他道:“三公子,上前些来。” 慕容轩望她一眼,眸中微诧,但仅是片刻,他似是了然了什么,面露几丝叹息与无奈。他踏步上前,停在苏陌身后不到一尺之距,苏陌朝他笑笑,随即伸着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 两手在交握的瞬间,慕容轩冰凉的手猝然颤动了几下,似是摇摇欲坠。 苏陌勾唇一笑,回头过来,却瞧见了疏影妖异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深幽与煞气。 “娘子倒是关心他!”他垂头负气的嘀咕一句,牵着苏陌继续往前。 苏陌不置可否,见他与她置气,深幽无底的心,倒是漫出了几分好笑。 不得不说,这颜无伤与她以前所闻的倒是不一样。虽说他时而令她诧异顺畅,但可惜的是,他仅是一个冷血无情,善于伪装的魔头罢了。 一路往前,深幽的石道里仅闻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声音略显沉闷,倒是衬得这石道更为幽密了几分。 “小心!”突然间,行在最前的疏影惊了一声。 刹那,冷箭的嗖嗖声由远及近,冷风盈盈。 见前方箭羽密布,苏陌面色一冷,极为干脆的松了疏影的手,而后雷厉风行的拉着身后的慕容轩扑到在地。 疏影先是一怔,不可置信的垂眸朝苏陌瞥来,待那密布的箭羽要刺中他之际,他立即回神,双手一展,浑厚的内力使得那些箭羽在半空僵住,而后齐刷刷的落了地。 气氛缄默,无声无息。 苏陌云淡风轻的拉着慕容轩起身,素衣染了些许的灰尘。 抬眸间,见疏影红着眼睛望她,她眸色一深,正欲开口,却不料疏影上前一步,双手极为干脆的环上了她的腰身,脑袋也顺势靠在她的肩头,略带酸涩的低道:“在娘子心里,慕容轩可是比我要重要?方才,娘子竟拉住了他,抛下了我!” 苏陌眸色闪了闪,方欲推开他,一手刚要握上他的胳膊,但乍然之际,她心头猝然滑过一道深邃,那只本要握上他胳膊并拎开他的手顿时变了方向,改为轻轻的环在了他的后背。 “你无须计较。三公子毕竟不会武功,我拉着他,也是为了救他。”她缓道,嗓音故作柔和,略带安慰。 疏影闷声低道:“我虽会武功,但娘子岂能肯定我定能避开那些箭羽?” 苏陌面露一丝不耐烦,但嗓音仍是低缓柔和:“你是颜门门主,名动天下,岂会连几只箭都避不开!” “便是我能避开,但娘子方才,仍是放弃了我。”说着,他嗓音一顿,又道:“娘子对我,看来真无一丝一毫的坚持!” 苏陌面色一沉,正欲言话。 疏影却突然松开了他,随即与她十指相缠,干脆的转身过去,拉着她又往前行,并低道:“娘子快走,颜门总舵快到了。” 苏陌眉宇一蹙,锁在疏影瘦骨嶙峋的后背上的眸光深如寒潭,虽欲要将他看透,但她却不知,此际疏影面上,正露着一抹寒人摄魄的冷笑,与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冷冽与杀气。 后面一段石道,倒是行得顺畅。 不久,待苏陌走至石道尽头,一道高耸厚实的石墙挡了去路。 疏影伸手,慢腾腾的在石墙上画了一道图形,不消片刻,那道石墙轰然移开。 刹那间,光线弥漫,无数夜明珠的光汇聚一起,衬得周围宛如白昼。 移开的石墙两侧站有两列手握弯刀的劲装黑衣人,个个面露煞气。前方豁然开朗,偌大无边的石室,宛如地宫,雕栏玉柱,楼兰直槛,龙纹香阶,无一不全。 若非头顶是平铺整洁的石头,而非蔚蓝如风的天空,苏陌倒真要以为自己正站于京都那皇宫之前了。 再瞧这地宫的地面,全以白玉铺路,奢华精贵,令人嗔目结舌。前方不远处还有一抹寒池。池中有特殊的浮草与白花飘在水面,混着寒池中的白气,倒是衬得略如仙境般朦胧,令人如痴如醉。 “门,门主!”颤抖惊栗的嗓音,抖如筛子。 苏陌回神,便见石墙旁那两列手握弯刀的黑衣人顿时踉跄着身形朝疏影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疏影却是未朝他们出声,反而是回头朝苏陌望来,精致倾城的面上猝然盈了孩童般天真的笑意,并启着纯然清洌的嗓音朝苏陌道:“娘子,这里便是颜门总舵了。娘子觉得如何?” 说着,他拉着苏陌往前,慢腾腾的朝不远处那龙纹萦绕的白玉香阶行去,似要登上前方那座偌大恢弘的殿宇。 苏陌暗自收敛着心底的惊异与震撼,顺势评道:“壮观宏伟。” 前方的疏影痴痴笑了:“娘子若喜欢,这里便送给你。” 苏陌眸色一深,不言。 走在她身后的慕容轩却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头明显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苏陌回头望他一眼,见他眉宇有着化不开的紧蹙与担忧。她也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在他错愕的抬眸朝她望来之际,她朝他微微一笑,在他眸色一滞之际,她回头过来,不巧那疏影正回头望她,妖异俊美的面上染了些许的冷气与委屈。 ------------ (133)石殿总舵,云涌叠1 一路往前,待踏上那数十步白玉香阶,最后登入那壮观恢弘的殿宇时,苏陌才知何为真正的天上人间。 白玉铺地,暖池的热气氤氲。殿中有大红纱幔纷飞,焚香四溢,喜色艳丽之气难掩,嗜杀冷冽中却多了一丝丝鬼魅红透的吸人。 “门,门主!”殿中如枯树站着的几名女子嗖然跪地,嗓音确如外面那石墙两侧的黑衣人一样略带颤抖。 苏陌眸光朝她们一扫,只见她们皆是红纱轻盈,酥臂隐现,脖颈全数露在外面,细腻白皙,魅惑勾人之意尽显。 “将本尊的面具呈来!”疏影瞥她们一眼,嗓音淡漠。 几名女子浑身一震,其中两名急忙应了一声是,起身便踉跄跑开。 疏影倒是浑然无事般握紧苏陌的手,一路将她带至殿中那几步金阶之上且龙纹萦绕的软榻旁。 “娘子,坐。”讨好瑟缩的嗓音,却无方才对殿中侍女的那般冷冽。 苏陌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妖异如华的面容笑靥如风,灿如夏辰,纯然中似有浓得如绸的贴心与在意。 许是他倾城纯洌之貌太过惹眼,苏陌眸光不由一滞。这时,身后的慕容轩却是松开了她的手,唤了一声:“嫂嫂。” 苏陌应声回头,却见慕容轩眸色悠远,脸色略带复杂。 “呵,闻说前些年,医仙便数次闯我颜门,三公子,如今你终究是入了颜门,此番就不去见见你那故人?”疏影眸光静落在慕容轩身上,话语虽刺耳突兀,但嗓音却纯然如风,干净如孩童。 苏陌一怔,微深的眸光紧锁慕容轩。 慕容轩那悠远的眸光终于有了焦距,待毫无预兆的迎上苏陌深幽探究的眸色后,他眸底深处却微微闪过一丝心虚,最后苦笑一番,垂头下来,沉着嗓音道:“九苓郡主已入颜门数年,这么多年,她在颜门为奴为婢,也该还清你当年的恩情了。颜公子,这回,你可否放过郡主了?” “颜门并未在九苓郡主身上种下枷锁,这么多年,九苓郡主自己不走,能怪何人!三公子这一腔的不平,怕是怒得太早了。”说着,疏影转眸朝殿中剩余的几名红衣侍女扫去:“你们带三公子去见九苓郡主,记住,好生招待!” 他嗓音一落,慕容轩却是干脆转身,似是有些迫不及待,连带步伐都乱了几分。 待他下了那几步香阶,他似是突然想起了苏陌还在,随即猛然转眸朝苏陌望来,俊逸的面上似有几分如梦初醒般的慌张。 “嫂嫂,轩……”他驻足,整个身形微僵。 苏陌深着眸光望他,倾城绝色的面上滑过了几许嘲讽。她望他半晌,终究是轻笑一声,云淡风轻的道:“无须顾及我,你先去见那九苓郡主吧!” 慢悠悠的,她心底深处,涌了几许冷漠与疏离。 玲珑如她,岂又不知慕容轩对她暗存的情谊。只不过,她苏陌能令他相随,而那九苓郡主,却能令他焦急慌张。如此,这个男人承载在她苏陌身上的情,可否如一? 刹那,她勾唇一笑,面上笑靥宛如三月桃花。 慕容轩紧紧望着她,俊逸的面上滑过了几许挣扎,最后踌躇了半晌,才朝苏陌道:“嫂嫂,轩去去就回,稍后再与嫂嫂解释。” 说着,他干脆转身,朝那领路的侍女跟去。 望着慕容轩的身形消失在殿门外,苏陌面色微沉。 这时,疏影倒是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娘子,坐!” 苏陌随他在那龙纹软榻坐下,见他一脸纯洌笑意的望着她,薄唇欲启,似要言语,她眉宇微蹙,先他一步出声:“那九苓郡主,究竟是谁?” 他一怔,噎了噎到嘴的后话,忙道:“九苓郡主是外姓王爷苏云山之女。” 苏陌淡眸扫他,示意他继续。 他略微委屈的盯着她,道:“娘子问九苓,实际上却在关心慕容轩,对不对?” 苏陌微愕,随即浅笑一声:“世间魔头颜无伤,历来多疑?” 他委屈垂头,负气的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曾!我仅是怕娘子在意他人,不要我了而已。” 不要? 苏陌心底猝然掠过几道复杂与深幽。这么多年,能让她苏陌执在手心的东西,唯有流月宫。而活生生属于她的人,却是一个都无。 念瑶、易光这些流月宫之人,终究是为流月宫生,且要为流月宫死。他们,皆属于流月宫,而非她苏陌。不得不说,此际这颜无伤口口声声的说怕她不要他,她心底却有隐隐的波动,虽浅,但却难以平息。 见苏陌眸色微远,也不言话。疏影握紧苏陌的手,又道:“娘子别气,日后我定然好生待娘子,不惹娘子生气。”说着,嗓音一顿,又道:“那九苓郡主以前与慕容轩是青梅竹马,前些年,我也听闻慕容轩多次闯我颜门,只不过,他无武功,仅能在地宫头顶的颜门院里闹事。我念他是慕容清的弟弟,便未让人为难。” 苏陌沉默着,精致如华的面色无丝毫波动。 疏影瞅了瞅她,眸底滑过几许幽烈。 这时,方才跑出去的两名侍女倒是回来了。其中一名跑上香阶,急忙在疏影面前一跪,白皙的双手捧了一只银质面具朝疏影递来。 疏影伸手接过,干脆戴上。 面具掩住了他倾城至极的面容,那无暇蹭亮的银光,使得他不再那般孱弱,反而是染了几分刺骨的冷气。 苏陌淡眼观他,虽面色平静,但眸底深处却是云涌一片。 这时,殿中突然涌入了无数慌张而来的人。那些人皆是黑衣华服,腰配黑玉,清冷的面上滑着道道难以抑制的慌乱与畏惧。 入得殿后,他们当即分成两列规矩站定,随即掀袍一跪,齐声声的唤道:“门主千秋,寿与天齐!” 轰烈浑厚的嗓音震得殿中猝然壮观了几许。 苏陌放眼往殿中跪着的人一扫,心有震撼。这般场景,当真如群臣朝拜龙颜,令她活生生的体会了一次何谓指点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气。 殿中静默,无声。群人缄默,不动。 气氛凝滞了良久,却不见疏影唤他们起身。几名年老的黑袍男子,却是面露一丝难耐与苦痛,身形也跪得不如方才那般笔直威严。 瞧了一番殿中跪着之人的反应,苏陌那只被疏影握在手里的手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掌心肉。 他手一颤,抬眸望她,毫无预兆就委屈出声:“娘子,怎么了?” 许是他脱口的‘娘子’二字太过突兀,那些殿中黑袍男子们当即抬眸,先是错愕不止的朝疏影打量了一番,随即都朝苏陌望来,面色震撼至极,难以言语道清。 “门主……”跪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头颤悠悠的出声。 疏影应声朝他望来,随即想起了什么,咧嘴一笑,清洌如风:“哦,本尊差点忘了,你们起身吧。” 刹那,底下的黑袍男子们身形再度一颤,慢腾腾的起身,然而还未待他们站直,疏影纯然如风的道:“日后,你们便不要穿黑衣了,我娘子历来喜欢素衣,你们日后都穿白衣吧!还有,将东面的石殿开拓出来,我娘子怕是不惯吃冷食,日后本尊要在东面石殿亲自给我娘子做饭。另外,我娘子应是不喜阴寒花木,你们在洛阳城城主的后院移些海棠桃树与桂树来栽,来年,本尊便要我娘子看到桃花千丈海棠艳的花景……” “噗通!”一些未站直的黑袍男子双腿一哆嗦,又重重跪在了地上,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门主,白衣善脏,且,且毫无威风可言,我们若穿白衣出去,会,会被那些名门正派笑话啊!”有人嘀咕。 “门,门主,石殿不太透风,但若是在东面殿宇生火做饭,我们颜门定会烟雾弥漫,呛人口鼻啊!”有人低声道。 “启禀,启禀门主,门主方才所说的海棠桃树之类,都需烈阳照射,我们石殿未有阳光,便是将树种移来,也栽养不活啊!”有人规劝。 “门,门,门主,您,您可否要请医怪来,来看看病?”有人瑟缩着嗓音低问。 “是啊是啊!门主几年未归,想必医怪对门主也极为想念。不如,属下这就去将医怪请来,与门主叙旧!” 闻到这里,饶是苏陌再平静,此际也有些眼角泛抽了。 这些人,明显是越来越认为疏影撞了邪,脑袋有病了。 叹了口气,这人群相对的气氛倒是令她心生压抑。她松开疏影的手,正欲到殿宇外面透气,哪知,她甫一起身,那疏影却是慌慌张张的跟着起身,并一把捉住她的手,十指相绕。 “一路舟车劳顿,娘子应是累了,我带娘子去休息,可好?”他小心翼翼的问。 在场的黑袍男子们一怔,险些傻眼! 他们圆瞪着疏影,上下不停的打量,心底统一有了句惊天疑问:那个,那个主位上慌张瑟缩的人,当真是他们威风八面,嗜血如命的门主? 此际的苏陌,则是转眸瞥疏影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疏影眼睛一弯,因银质面具挡了他的面容,倒是令人观不到他的面容。 “嗯!”他点头,略微喜色的丢下在场的黑袍男子们,拉着苏陌便往殿门行去,待走至殿门,他突然扭头,朝群臣清清冷冷的吩咐道:“本尊方才吩咐之语,尔等速速办到!” 众人一怔,半是踏实,半是抽眼。这等清冷的语气,确实是记忆里那骇人门主的啊!只不过,他方才吩咐之言,岂能办法实施啊! 众人顿时哄闹一团,纷纷摇头。 这时,一名白胡子黑袍老者倒是高呼一声:“大家肃静!门主此番回来,甚为怪异,许是因他身边的素衣妖女迷惑,所以言语怪异!此际,我们还是去跪请老君出关,让老君来治治门主,铲除迷惑门主的妖女吧!” 众人顿悟,纷纷颔首,“还是吴老堂主的话在理。” ------------ (134)石殿总舵,云涌叠2 玉石成砌,暖池绕纱。红花正盛,浅浅的焚香扑鼻。 这座名为无伤殿的玉殿,奢华精致,薄烟弥漫,可谓算得上是天上人间。 疏影拉着苏陌一路往前,绕过无伤殿内的暖池,直往殿中那轻纱阻隔之后的硕大玉床。 那玉床通体大红,隐隐透着寒气,床上被褥上的花纹皆是龙飞凤舞,金光满堂。屈身往那玉床一坐,顿觉一股寒气漫入了体内,苏陌在打了个寒颤之际,全身筋脉也舒畅不少。 果然,寒玉床这等世间宝贝,的确不俗。 “娘子,可否要吃点东西再休息?”疏影紧挨着苏陌而坐,一手也紧缠着苏陌的手指,低问。 苏陌侧眸望他,视线落至他的银白面具时,她眉宇稍稍一蹙,那疏影倒是急忙摘了脸上的面具,一张倾城至极的面容嗖然盈了几丝讨好笑意,并道:“娘子若不习惯这面具,那我日后在娘子面前皆不戴面具了。” 苏陌眸色一深,心底滑过几许复杂与触动。 疏影对她的顺从与呵护,倒是刻骨至极,竟能让她历来淡漠疏离的心破开一条细缝。只不过,她与他,皆不是明朗之人。她与他这应付与顺从之下所隐藏的心思,怕是皆有些小人之为了。 瞧着疏影那张笑靥如辰的脸,她隐隐嗤笑。皆是伪装做戏之人,二人之间却独独不挑开那层横亘中间的薄纸,这般一猜即透的做戏,虽说无趣,但也有几分莫名的蠢蠢欲试与自得其乐。 也许,这疏影,也与她是同意的感觉吧,呵。 “颜门石宫,倒是奢华!”苏陌暗敛神色,转眸将殿内打量一番,转移了话题。 疏影缓道:“娘子觉得奢华,便奢华。” 苏陌朝疏影望来,眸中滑过几许深意。仅是片刻,她朝他微微一笑,倾艳绝雅的笑靥惹得疏影眸光一滞,抓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娘子,日后你莫要在别的男子面前这般笑,可好?” 苏陌轻笑一声:“难不成,你要我学你在人前戴张银白面具?又或是恢复往日的打扮,俗衣加身,浓妆艳抹?” 疏影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娘子风华过人,惹人觊觎。”说着,他嗓音一顿,话语认真坚定了几分:“你是我娘子,便是一抹笑,我也想将它藏起来,不愿别人看到。” 苏陌面上笑容深了几许,沉默片刻,问:“风华过人?你倒是错了!这世间谁人不知,流月宫宫主月倾,才是真正的风华过人,与你的姿容堪堪匹敌?” 他一怔,歪头朝苏陌一笑,霎时梨花开遍:“娘子是在赞我好看?” 苏陌面色不改:“我是在说月倾。” 他道:“我未见过月倾。虽说天下道她倾城绝艳,但我却认定她未有娘子好看。娘子,才该是倾天一绝。” 苏陌笑了,挑眼望他:“即便未见过月倾,你也未差人查过她?她流月宫与你颜门虽说未有交织,但终归是并列天下第一的邪教,你对流月宫和月倾,就无任何觊觎?” “有觊觎的,也该是那叛宫之徒,夜阑!只不过,在江离小镇,他便殒了命。” 苏陌眸底滑过几许精光,深眼望着疏影,暗忖了片刻,淡问:“你对那月倾,当真不认识,不了解?” 他摇头,如实道:“我只闻过她的名声。” 苏陌心底顿时涌了几许讽刺与喜色。呵,不认识,不了解,倒是甚好。至少,她在这颜无伤面前,还有另一只身份上的暗箭呢。 瞧着疏影那倾城容颜,苏陌淡笑。 谁说男儿不倾城!她面前这颜无伤,的确如传言中一般,姿容过天,惑人不浅,便是她苏陌,也不禁心生摇曳。只不过,蓝颜虽倾城,但心思却玲珑婉转,像他这般的倾世妖孽,才该成为她苏陌的劲敌。 想来,若他不是颜门门主,她倒是可与他执手一身。只可惜,他的伪善是假,他的顺从是假,就连他喜欢她的心,也从里到外是假!再加之她与他身份上的对立,目的上的冲突,倒是注定让她二人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跃过的河。 执手一生,娘子与夫君的关系,想来也仅是啼笑皆非,不足一提的算计与笑话。 “我累了。先睡一觉起来,再用膳食吧。”苏陌神色一敛,缓道。 嗓音一落,她倒是不客气,直接脱了绣鞋,且在疏影滞愣的眸光里腿了外衣,掀了被褥便躺了下去,合上了眸子。 许是一路舟车劳顿,身子确实有些疲惫。苏陌这一躺下,倒是迅速睡熟了。 梦魇里,有一名红衣妖娆的男子朝她逆光而站,纤细嶙峋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的侧脸,薄唇一开一合,嗓音温顺,似有至死方休的甜腻,然而言出的话,却如地狱修罗,冷血无情:“我可是对你越来越喜欢了呢。只不过,你虽是我天命中的女人,但我如今,却未真正认可呢。要成为我的女人,你须经过折磨与锻造,呵,替我搅乱那君王的心,替我颠覆那君姓王朝。娘子,你若能做到这些,你便不再是阻我宏图的克星,而是我要珍藏起来的女人。娘子,我一无所有,唯有一颗冷心。我如今对你稍有期盼,你,莫要负了我。若你负了,便是入那地狱,我,也要拉你一起!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天命已定,你,注定摆不脱我!自等到你的那一刻,我,也注定,不再孤单。你,也注定,套了世间枷锁。” 神思扩散,难以汇聚。黑暗里,苏陌心生震撼,脑海莫名间如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她努力的想睁大眼瞧清面前的逆光之人,想伸手拽下他抚在她脸上的手,然而任凭她如何努力,身形与手却是无法动个一丝一毫。 刹那,莫名的恐慌自心底蔓延,不消片刻,身前消瘦的人影一点一点的消散,最后化为了一片虚空,了无痕迹。她一惊,伸手一抓,手似是依旧无力抬起,然而指尖却触及到了一方浸人心底,刻入骨髓的温暖。 恍然间,她努力的倾身朝那温暖凑去,待全身都被裹在暖意里时,她慌张莫名的心才当即落到了实处,转而神智消散,无声无息的再度陷入沉睡。 随后,倒是未再有梦魇来袭。 苏陌睡得安稳,然而待她终于醒来,眸子一掀,略带朦胧的眸子却是映入了一方酣眠俊美的侧脸。 她一惊,初醒过后的朦胧顿时消散无踪,神智也猝然清明。 此际的她,正缩在疏影瘦削的怀里,全身被他的温暖包围。她脑袋正搭在他的肩头,双手缠在他的瘦峋纤细的脖颈。此际的疏影,倒是睡得正香,修长的眸子闭着,敛却了无辜瑟缩的眸光。他唇瓣微翘,容颜精致,褪却伪装的他,却是纯然如风,清洌得如泉。 若非知晓他的底线,她此际怕是真要大赞一番他的温润如玉,如那九天之上的神祗了,只可惜…… ------------ (135)石殿总舵,云涌叠3 慢腾腾的收回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却不料她的动作虽轻,但仍是扰醒了他。 他稍稍掀开眸子,露出一条缝来。眸光毫无一丝精明,反而是盈了几分朦胧与恍惚,“娘子醒了?” 苏陌不置可否,欲退出他的怀而坐起身来,哪知疏影却将她拥紧了几分,下颚紧紧的抵着她的头顶,呵呵一笑,甚是高兴的道:“没想到娘子睡熟也不安稳。竟伸手缠住我,将我一把拉上了床,还一个劲儿的往我怀里钻。” 苏陌一怔,梦境里的支离片段闪过脑海,但却无法汇聚完整。 她沉默了良久,才淡道:“这寒玉床太过阴冷,许是我耐不住这寒气,才不注意缠住了你,索你身上的温暖。” 这话一出,头顶没了声音。 苏陌正欲慢腾腾的挣开疏影,哪知疏影又道:“娘子若不喜这寒玉床,我可差人换去。” “不用了。”苏陌回道。 毕竟,这寒玉床乃世间贵物。对练武之人的筋骨与修习内法倒是甚有好处。 “嗯。”疏影轻声应着,随即放开苏陌,任由苏陌坐直身子。待苏陌欲下床之际,他瘦削的身子再度从后面缠住苏陌,双臂环在苏陌腰间的同时,脑袋也搭靠在了苏陌的肩头,埋在了她微微凌乱的发丝里。 苏陌脸色一沉,心底嗖然滑过几许不耐烦。这厮,究竟要如何! 此际,疏影却低声道:“娘子,明日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让他为我俩主婚,可好?” 苏陌一怔,伸着欲推开他的手却在半空微僵,“明日?莫不是太早了?” 她还未得到她算计的东西,岂能在他面前先失掉一步棋。 “不早!我等娘子,也等了几年。如今终于带着娘子回了颜门,自该立即让我师父为我俩主婚。”说着,嗓音一顿,委屈悠远的道:“婚事拖得太长,我怕娘子会抛弃我!” “疏影……” “娘子,疏影这名字,毕竟是京都怡红楼花魁的。‘君离汐’三字,也是皇家赐的。唯独‘颜无伤’的名讳,是我自行所取。娘子日后,可否唤我‘无伤’?”他轻道。 苏陌后话被阻,面色微愕,眸底深处染有复杂与不耐烦。 这时,他却是松开她,随即执着她的手拉她下床,并弯腰捧着一旁的雪缎而为的白衣朝苏陌递来,柔声道:“娘子,洛阳城的夜色宜人,灯红热闹,我们此际,便去洛阳城里逛逛街景,顺便吃些洛阳名菜果腹,如何?” 苏陌深眸望他,正欲开口,他却放开她的手,亲自将手中那件雪缎白衣穿在她身上,并小心翼翼的替她系好了纤腰素裹的腰带。 苏陌眼角微僵,只觉他做这套倒是手法纯熟,除了面上染有几团红晕,一举一动倒是甚是自然。 见他随后也褪却他身上的外衣,并重新拎起一件与她身上同等材质的白衣穿上时,她终于忍不住道:“世人皆道颜无伤不喜素衣,历来是一身妖异红袍,魅惑天成。但近些日子,你却素衣频繁,倒是与传闻不符。” 他两手系着腰带,抬眸笑意盈然的朝苏陌望来,柔声道:“传闻如何,又何须计较。”说着,他眸色微微深了几许,连带嗓音都低了几分:“我只在乎,娘子是如何看我的。” 苏陌眸色微动,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你俊美至极,无论那种色泽的衣袍穿在你身,都掩不住你的风华。” 他眸中乍然一喜,“世人皆道我妖媚嗜血,惟独娘子道我风华。”说着,俊美脸上扬着灿烂自得的笑意:“我就知晓娘子与他们不一样。” 说着,他牵上苏陌的手,与其十指相绕,手心的紧密贴合,看似亲密无间,但其中的隔阂,却是难以挥却。 待他牵着苏陌出得‘无伤殿’。外面夜明珠的光辉遍布,宛如白昼。 绕过长廊,穿过石桥,待见前方出现一个硕大的暖池时,苏陌心头一怔,连带被疏影牵着而行的步伐,也稍稍慢了几分。 只见那暖池中有乳白的热气氤氲而上,宛如仙境。池中,雪白的莲花白皙清透,散有淡淡浅香。然而,透过那薄薄的白气望过去,那暖池对面,却有二人紧紧相拥。 那抹雪白修条的背影使得苏陌略感突兀,而那靠在他身上的绿衣倩影却是婀娜清浅。仅这般远远观望,她倒是觉得那相拥二人的画面甚是平静,宛如流水清泉,竟是这般的美好至极。 “娘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疏影驻足,回头朝苏陌静静望来,柔声道。 苏陌朝他淡笑,随即握紧他的手,缓道:“走吧。” 是的,走吧!此际亲眼观到慕容轩与绿衣佳人相拥,画面静止得太过美好,她苏陌倒是终于有些明了了。原来,那慕容轩不惜一路与疏影斗嘴生气也要跟着她来这颜门,竟是,为了那绿衣佳人。 呵,原来,他口口声声的追随她苏陌,追随流月宫,却不料连清润如仙的他,竟也是将她苏陌做为了入得颜门的垫脚石。 温润知己,忠诚徒属,如今瞧来,倒也啼笑皆非! 果然,她苏陌不曾有一个知己。果然,她苏陌天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即便她有心思倾注感情,而对方,也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惹她失望呢。 缓然跟着疏影的步伐往前,苏陌暗暗回神,待眸光触及到疏影孱弱瘦削的背影,手心也传来他掌心温润腻人的温度时,她心底不由漫出几抹复杂与一丝浅得无痕的苦涩。 不得不说,她与颜无伤,终究是一类人。孤独,阴柔,充满算计。 然而,如今,她与他这两个最不可能相容的两个人却能和谐安静的十指相缠往前走着,似乎一路风雨交加,她与他也能携手并肩的走下去,破天逐日,予杀予夺。 这等场景,这等十指相缠不抛不弃的坚定,倒是令她心底止不住的摇曳。只不过…… 颜无伤,我苏陌天生凉薄,你若在我面前算计我的感情,我又岂能如你所愿。 你别忘了,你我,终究是一类人,即便是腹黑与腹黑相撞,我苏陌,依旧不会是输家。即便是看谁先沦陷感情,满盘皆输,那人,也该是你才对! 我无情无心,无牵无挂,薄凉透骨!所以,我心中的谋划,绝对,绝对不可有丝毫闪失。 顺着那条蜿蜒而上的石梯行来,苏陌倒是被疏影牵着出了石殿的暗门,入得了一间烛火摇曳的屋子。 屋内有几名僵硬站立的黑衣男子正守着出入地宫石殿的暗门,待见疏影与苏陌出来,他们皆是错愕的将疏影打量良久,最后瞧清疏影腰间的大红佩玉后,才急忙瑟缩跪地,颤声恭敬的朝疏影唤道:“属下恭迎门主!” 疏影未理会他们,牵着苏陌往前,待打开屋门之际,冷风袭来,将苏陌冷了个清明。 屋外,夜色弥漫,冷风习习。而天空,却是星子如墨,弯月皎透。不由间,苏陌倒是心生松懈与舒畅,只觉那颜门地宫虽好,但终究是暗无天日,不及这抬头便能望见天空的半点好! 说来,这洛阳城,苏陌倒是第一次来。 虽说夜里的洛阳城依旧繁华笙箫,虽说疏影此番拉着她名曰走马观花,目的是找家上好酒楼用晚膳,顺势还可赏赏洛阳热闹街景,但念想与计划虽好,而意外,却是毫无预兆的陡然发生。 只因今夜洛阳城的瑶湖有一个才子聚头吟诗作对的诗会,闻说那天下第一公子也会现身。这不,洛阳城中的才子佳人纷纷往那瑶湖涌去,街道人流如旋风刮过,苏陌与疏影也被人群活生生冲散了。 待人群如劲风般刮过之后,街道陡然安静了下来,宽硕的道路残迹遍地:有踩落了的绣花鞋,有跌落的纸扇,有踩扁的卷轴,有碎裂的珠钗与簪玉,还有……几名被踩得浑身是伤,原地哀吟的年轻男子。 方才,因人群来得太过壮观与突然,苏陌当时先是一愣,而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群撞倒,幸得她身手矫健的爬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她身上也挨了两处鞋印。 此际,她于原地站立,眼角止不住的僵硬,胸口也有浓郁的怒气似要喷出来!她苏陌,何时受过这等狼狈了? 冷眸扫了一眼街道中央那几名浑身是伤的年轻男子,随即转眸四顾,却未瞧见疏影踪迹。刹那,她不由伸手扶额,心底滑过了几许恨铁不成钢的煞气! 关键时刻,便是那一世恶名的颜无伤,也会给她掉链子!难不成,那只成天只会在她面前扮柔弱的魔头当真被人群冲走,最后在某地踩伤踩死了? 如此一来,腹中空空的她,难不成要去酒楼剁人手指,强硬的蹭吃蹭喝? ------------ (136)石殿总舵,云涌叠4 正想着,头顶顿有一片浓香至极的白粉漫天撒来。 苏陌一惊,身子灵敏的往旁一跃,哪知衣袂上仍是沾了少许的粉末。 “是谁?”脚尖镇定之际,她冷喝一声,倾城卓绝的面上,早已敛去常日里的漫不经心,盈出了几丝复杂与冷气。 突然间,皎透的夜空里凭空闪来两名白胡子老头。那两老头的轻功极其诡异,过后留影,险些让人猜不出哪里是他们的影子,哪里是他们真人。 待他们在苏陌几米处站定,夜风荡着他们雪白的衣袍,清透的月色也衬得他们那苍白干枯的面容宛如死尸。 苏陌眉宇一蹙,眸底滑过几许凝重。 “雪山二老?”她冷问。 两老头冷嗤一声,也不言。手中的雪白长鞭当即朝苏陌招呼来。 浓烈的杀气使得苏陌心头一紧,急忙闪身避着两老头的长鞭,不敢大意。 早已不问江湖世事的雪山二老,竟突然重出江湖,与她苏陌过不去,也不知是因江湖之事,还是其它! 说来,她苏陌虽说是流月宫宫主,是走尽天下都鲜有匹敌的月倾。但和这老一辈的武林前辈交手,倒是从未有过。如今,这二人对她杀气尽显,她又不知这二人底子究竟如何,是以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手中无任何冰刃,仅得全数动用内力,运气挥掌。哪知雪山二老的鞭子全然不可小觑,一鞭一鞭的抽得收放自如,如今还未过几招,她明显有些吃力。 正想逃走,也总比双手难敌四拳的惨淡,哪知心口突然剧痛,惹得半空中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僵,那雪山二老的鞭子便顺势缠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倒在地。 唇里进了些许的土尘,侧脸被地面撞得甚痛。神智,似也在悄然抽离,随即,眼帘上似乎仅剩一个黑点,最后,暗淡无光,彻底转为了一片漆黑。 无声无息间,耳畔,遥远传来一道宛如修罗的尖吼,有些惊慌,有些嘶声般阴沉:“娘子……” 苏陌突然想笑,笑那颜无伤终究是没被人群踩死。可正欲努力的勾勾唇,却不料全身无力,连带神智也彻底消散。 黑暗,弥漫。 待昼夜交替,清晨的曦光漫透天空,染红了云层之际,苏陌终于醒了。 她猛然睁眼,犀利的眸光往周围一扫,只见自己正置身于一间摆设简单的屋子。 柔和温暖的被褥拥着她,甚是怡然。再瞧坐在她床沿的挺拔身影,她眸色一深,眉宇也气慢腾腾的蹙了起来。 她暗忖片刻,随即慢腾腾的掀被坐起身来,眸光望身上完全的白衣扫了一眼,随即落到坐在床沿的挺拔身影上,淡笑:“侯爷倒是好本事,竟能请动雪山二老算计我!” 慕容清似是这才自沉默中回神。他转眸朝苏陌望来,深黑冷厉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冰凉刺骨,只不过在迎上她清淡的眸光是,他眸子里稍稍浮出了几许压抑与复杂。 “本侯并未请他们。雪山二老,本是为皇家卖命的罢了。”冰凉的嗓音刻板严谨。 苏陌微愕,面上多了一分讥讽:“呵,皇家倒是威仪,连雪山二人都能收服!” 嗓音一落,她暗自运气,哪知身体内力却被锁至丹田,难以运痛。她一惊,眸底深处漫过几许无措。但仅是片刻,她便敛却眸底的所有神色,清清冷冷的望着慕容清,又道:“如今我落到侯爷手里,侯爷欲如何处置?” 慕容清眸色深了几许,但锁在她面上的眸光却是无丝毫移动。 他沉默着,良久才回道:“你在外已嚣张了这么久,且浑然不知检点……” 苏陌讥笑插话:“数落之言,侯爷倒是无须浪费口舌的提一遍。侯爷直说吧,欲要对我如何?呵,杀了?” 慕容清面上顿有怒气:“与本侯说话,便是连寻常问答,都不耐烦了?苏陌,你当真以为本侯能一直容你放肆?”说着,他极其干脆的起身,随即居高临下的弯腰伸手捏上了她的脖子,用力间,见苏陌呼吸有些不畅,他冷笑:“你最好是别挑本侯怒火!” 嗓音一落,他捏着苏陌的脖子往旁一甩,待苏陌跌倒在被褥里之际,他冷眼观她,又道:“起来,回京!” 苏陌眸色明灭不明,一张倾城绝丽的面上浮着几丝僵硬,但熟知她的人皆知,她那僵硬的皮肉下,是风起云涌、生杀予夺的狂怒。 她冷眼朝慕容清望来,突然无畏笑了:“侯爷日后最好是别让我恢复内力。如果不然……” “你威胁本侯?”慕容清冷吼。 苏陌眸色一深,不言。仅是慢腾腾自被褥上爬起,随即下床与他并肩而立,见慕容清不动,她嗤笑一声,“不是要回京?怎不走了?” 慕容清冷哼,一只厚茧的手却毫无温柔可言的扣住了苏陌的手腕,猛然拉着她往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刚出得屋门,便有身形伶俐的黑衣人跪了上来,急道:“侯爷,幽王找上门来了。” “就他一人?” “是!” 慕容清微愕,随即冷笑:“哼,他倒是有些本事。仅用一夜,便可寻到这里!呵,既然他只身前来送死,本侯这次,岂能放过他!”说着,嗓音阴沉了几许:“令八百暗卫冷箭与毒粉齐发,今儿就将叛臣幽王,就地正法!” 黑衣人急忙应是,闪身离去。 气氛骤然寂寂了几分。 慕容清于原地伫立静默了片刻,又拉着她回了屋子。 苏陌面色不变,淡缓微微的睁开慕容清的手,在那软榻上坐定,嗤问:“怎么,此际不回京了?” 慕容清落座在屋内的圆桌旁,面色有些复杂沉寂,待闻得她的话,他才敛神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光将她打量良久,问:“苏陌,你本事倒是大!竟让懦弱无能的幽王为了你而单枪匹马的闯本侯的阎罗殿。你此番,就不担心他?他可是为了你,才来送死的!” 苏陌淡笑:“即便我担心,难不成侯爷便会放过他?”说着,嗓音顿了片刻,面容染了几许不屑与讥讽:“只不过,兴许侯爷不知,京都那任人宰割,孱弱纯然的幽王君离汐,并非等闲呢,呵。” 慕容清道:“即便以前不知他有些武功,但如今八百暗卫齐上,就凭他一人之力,你以为他还有命活?” 苏陌神色如常,但心底深处,却是莫名的滑过了几许紧张与难料后事的无措。 她沉默良久,才朝慕容清笑了笑,嗓音染了几许坚定与莫名的信任:“侯爷无须担心,我在这里,他定会留着命将我救出去!” “哼,你倒是自信!” ------------ (137)石殿总舵,云涌叠5 杀戮漫天,生杀予夺。 浓烈的血腥味染了空气,随着冷风浮动,那一抹抹血腥味窜入鼻间,骇入心底。 厮杀惨呼声四起,刀剑相碰,箭羽的簌簌声也是被这诡异惨凉的氛围无限放大,令人头皮发麻。 软榻上的苏陌,面上一片平静,心底却是盈了几分紧张。 外面厮杀声那般壮烈,那单枪匹马而来的颜无伤,如何了? 正想着,两位浑身是血的老头急急忙忙的闯进了屋子,在那一脸沉然的慕容清面前跪了下来,唤:“侯爷……” 慕容清瞥他们一眼,见他二人常日里的白衣与白胡子早已被鲜血染透,他眉宇一蹙,嗓音陈杂,却略显讥讽:“常日里不可一世的雪山二老,怎这般模样了?” 雪山二老互相对视一眼,随即朝慕容清磕头下去,苍老的嗓音不负常日里的精明,反而带了几分痛楚与艰难:“侯爷,那幽王几近入魔,便是毒粉对他都毫无用处,就连我二人,也制不住他!侯爷,我们此番不可硬来了,需得立即逃走!那幽王,如今当真没了人性,已然疯了。前院的八百暗卫已然被他杀得所剩无几了!” 慕容清一掌拍桌,腾然站起身来:“八百暗卫加上毒粉,你雪山二老竟制不住他,且还想临阵脱逃?哼,皇上重金请你们来,便是让你们来当逃兵的?” 雪山二老皆是一怔,急急垂头,其中一个老头低道:“侯爷,皇上只吩咐我等带回侯爷夫人与杀了幽王,但却未让我等拼死一搏,以硬碰硬!幽王的魔功已然出神入化了,在他面前,只可智取!” “哼!”慕容清冷哼,眸光迂回间,却见软榻上的苏陌正勾着薄唇,正讥讽的望着他。 他心头一怒,大步走至苏陌身边,一把提起她的衣襟,随即迎上苏陌微怒的眸光,他冷道:“你莫得意太早,幽王单枪匹马来救你,你说,我若用你威胁他自刎,他会如何?” 苏陌眸色一深,几不可察的笑了:“你若用我威胁他,你必定死得甚惨!” “呵,是吗?”慕容清怒极反笑:“那我倒要瞧瞧他如今究竟有何等能耐了!” 说着,他一把拉起苏陌,拎着她的衣襟就往门口行去。 “侯爷,去不得啊!”雪山二老皆是一惊,纷纷上前阻拦。 慕容清一脚踢开他们,冷道:“我慕容清领兵作战了这么多年,还未瞧见一个王爷竟有杀我八百暗卫的本事!我今儿倒是要瞧瞧,他是如何的能耐!” 说完,他全然不顾雪山二老担忧的脸色,拎着苏陌大步往前。 出得屋子,血腥味更是重了几分。冷风拂来,竟让人有发抖的感觉。 苏陌被慕容清拎着衣襟,甚是不惯。她脸色沉了不少,连带眸光也深了几许。她默默的配合着慕容清的步调,在快要踏至前院时,她淡道:“侯爷可知你此生最大的弱点?” 对于苏陌毫无预兆问出来的话,慕容清冷哼。怒气难掩的寒眸朝苏陌一扫,未言。 苏陌淡笑,嗓音平静:“侯爷最大的弱点,便是易怒。侯爷虽英明果敢,但有些时候,却是莽撞行事,不计后果。你这样,虽英勇,但无疑是莽夫一枚。” 慕容清眸底风起云涌。 他拉着苏陌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冷冽低沉的嗓音缓缓飘来:“在你眼里,本侯就这般一无是处?” 苏陌笑了:“君国上下奉为的常胜将军,岂会一无是处!侯爷倒是误解我的话了。” 慕容清眸中滑过一道微光,随即沉默了,而拎在苏陌衣襟的大手,却稍稍松了一分。 苏陌淡笑,眸中深邃四溢。 待被慕容清带至前院,饶是苏陌见惯了生杀予夺的血腥场面,但如今瞧得眼前之景,也经不住浑身一颤。 只见前院横尸遍野,哀鸿无数。那院中死尸皆是头身分开,残肢断胳,惨烈骇人。 院内到处都被鲜血染红,腥味厚重,竟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那尸体堆积而成的尸山上,颜无伤迎风而立,双眸赤红,似乎早已没了焦距。今早出来还一身白衣的他,如今浑身鲜红,肩头与腹部各中了一箭,就连他那妖异风华的脸,竟也是有骇人的伤口。 他墨发狂野的迎风而动,张扬魅惑,宛如鬼魅。 赤红的眸,毫无焦距的朝院中那几十名手握弓箭的黑衣人望着,鲜红的手掌,慢腾腾抬起。 那几十名黑衣人惊惧后退,手上满弓的箭羽纷纷弹出,哪知却被颜无伤的隔空迎来的掌风全数挥至了一边,纷纷整齐的刺入了院中的石墙上。 众黑衣人惊。 “侯爷!”有人似是发现了慕容清,极其欣慰的吼了一声。 刹那,众黑衣人纷纷响应,不由自主的朝慕容清涌来,似是找到了救命主。 慕容清瞥了一眼参与的几十名黑衣人,随即,他清冷的眸光落在颜无伤身上,仅片刻,颜无伤赤红的眸色朝他落来。 四目相对,一个深黑无底,一个赤红无焦。 然而,下一刻,二人竟双双收回对视的目光,手下皆有动作。 慕容清迅速自怀中掏出铁质飞镖,猛的朝颜无伤扔去,随即在颜无伤挥掌朝他的飞镖迎来的瞬间,他松开苏陌,手中再度从怀中掏出数枚飞镖,趁颜无伤不空之际朝他袭去。 飞镖刹那入了颜无伤的身子里,然而他却似是未觉,竟全然无事般飞身自‘尸山’上跃下,一手成爪的朝慕容清袭来。慕容清挥掌以对,哪知掌风落在颜无伤身上,竟令他浑然未动。在他错愕间,颜无伤的手已然扣住了他的脖子。 他心下一惊,来不及反应,却觉颜无伤的握在他脖上的手猛烈用力。 “咳咳……”他不由自主的剧烈咳嗽,呼吸刹那困难。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苏陌呼了一声。 颜无伤身形一颤,握在慕容清脖子上的手竟鬼使神差般未再用力。 他赤红的双眸循声落在苏陌身上,依旧未有焦距。 苏陌眉宇一蹙,眸底有明灭不变的光影闪过。她踏步而来,在颜无伤身前站定。 瞧着颜无伤浑身狼狈,就连常日里魅惑天成的脸也因那道道极深的伤口毁却不少,她眸光一紧,心头似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在四溢蔓延。 她盯了他片刻,终究是神色一敛,纤细的手指朝他的脸探来。他赤红的眸子一阵茫然,但却规矩得出奇,竟任由苏陌的指尖探上他的眉,探上他的脸,甚至,他赤红妖异的眼。 “放了他,我们离开这里!”蛊惑般的言语,语调轻柔。 这嗓音一出,连苏陌自己都错愕了一番,全然未料到自己竟能说出这般的语调来。 ------------ (138)石殿总舵,云涌叠6 然而,颜无伤却似受了蛊惑般,那只捏在慕容清脖上的手微缓缓的收回。 慕容清浑身力气仿佛全数被抽了去,只身软倒在地。 苏陌垂眸往慕容清瞥来,却见他正一脸苍白的望着他,但他那双常日里冷冽如冰的眸子,却染了几许脆裂开来的涩意与恼怒。苏陌微微一怔,随即勾唇一笑。 他,是在恼她瞧见了他的无能? 呵,也对!君国人人崇敬的慕候爷,一到颜无伤面前,竟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威胁之辈,这对历来冷冽威风惯了的他,定是不小的打击吧。 见他狼狈,苏陌本欲讥讽他一句,但终究是眸光一深,压下了后话。这慕容清本想用她来威胁颜无伤,但最后关头,他仍是放过了她,对颜无伤只身相迎。 瞧在他还未对她惨无人道的拿她做挡箭牌,瞧在他是慕容轩的长兄,她苏陌今儿,就发发善心,将她自颜无伤手心里救下。 这时,腰间突然横亘来两条细长手臂,苏陌回神间,这才发觉颜无伤早已拔去肩头与腹上的箭羽,将她拥入了他全是血染的怀里。 侧脸贴着颜无伤满是血迹的胸膛,但他胸腔内强烈的跳动,却令苏陌莫名安心。 “娘子,我找了你好久!”低低沉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似是有些遥远,有些飘渺,又有些迷茫过后的颤抖。 苏陌心底不由涌出一股轻轻浅浅的暖意,随即伸手环上了颜无伤的腰,在察觉到颜无伤身形一颤时,她不由笑了。 偶尔的感动,偶尔的心悸,并非要让别人付出多大心血。仅是某些不经意的动作,某些不经意的在乎,便可让她这凉薄之人的冷心,猝然盈出一道缺口,从而让那些谓之的感动与悸动,顺势滑入,令她在诧异与感动之中,溃不成军。 她苏陌虽是心思玲珑,性情凉薄之人,但她,也终究是个女人。 这颜无伤痴她念她,甚至单枪匹马的寻她,救她。便是他乃世间的冷血魔头,但凭着他心底的这份儿痴,她苏陌,也接受了。 她在颜无伤怀中静默良久,才缓缓退出他的怀。抬眸,见颜无伤眼中的赤红消散不少,她迎着他的眸光微微一笑,随即薄唇一启,嗓音有些认真与悠远:“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执起他的手,拉着他微缓缓的往前。而她微垂的眸光,却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的深幽与复杂。 他的在乎,他的痴,他的情,她苏陌如今便试着接受。若他这满腔的痴念之下隐着一颗算计她的心,那她苏陌日后,断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以,关于情爱,她与颜无伤,皆只有这次尝试的机会。若他不小心弄掉了,她苏陌,断不会再为他破一次例,动一丝一毫的情! 回到颜门地宫,颜无伤一身的血迹倒是惊了满宫之人。 苏陌目不斜视,半道差人寻慕容轩来,随即牵着一路未言的颜无伤入了‘无伤殿’。 她让颜无伤躺在床上,而那浑身是血的颜无伤倒是极其听话的躺了上去,一双微微赤红的眸子依旧锁着他,薄唇勾着一抹满足欣喜的弧度,乍然瞧来,虽面上的伤口影响了他的俊美与魅惑,但却仍有蛊惑人心的感觉。 待慕容轩急急赶来,已是半刻之后。 见他匆忙而来,肩头白衣湿了一团。苏陌也未有心思问他什么,仅是朝他淡道:“替他疗伤。” 慕容轩瞧了一眼颜无伤,清幽的眸光随即往苏陌落来,并在苏陌身上巡视一番,担忧问:“嫂嫂可有受伤?” 苏陌淡笑:“三公子无须担忧,我自然未受什么伤。你先替他疗伤,他肩头与腹部皆中过箭羽,且身上还有几处没入了几只飞镖,你好生替他治治。”说着,嗓音一顿,苏陌转眸扫了一眼颜无伤伤痕累累的脸,又朝慕容轩道:“顺便将他脸上的伤也治治。” 说完,她淡然转身,缓步出了石殿。 此际的无伤殿外,正整齐的站了一群人。这些人皆是衣着白衣,眼神凌厉,然而他们略染煞气的脸,却带了几分担忧与紧张。 站于最前方的一名五旬干练的男子见苏陌出来,急忙迎上来,恭敬问道:“姑……门主夫人,门主如今的状况,如何了?” 苏陌因他的称呼而怔愣一番,随即神色一敛,淡瞥他一眼,缓道:“放心,他无事!” 能受了那么多伤,且身子里还没入了几只飞镖的颜无伤,既然还能忍着伤痛一路安安稳稳的跟着她走回这颜门地宫,那他,自然不会有事。 再者,有慕容轩在,他颜无伤,也必定无事。 那五旬男子倒是眉宇一松,紧张的面容缓了几许。 突然,不远处有阵阵衣袂声传来,苏陌与在场之人皆是循声而望,却见一道血红的步撵被四明白衣男子凌空抬着飞跃而来。 片刻,那四名白衣男子抬着步撵落地,在场之人纷纷朝那步撵跪倒,大呼:“恭迎老君。” 老君?苏陌一怔,面色陈杂了几许。 颜门老君?颜门上一届门主? 她深黑的视线朝那步撵凝去,片刻,只见那步撵内慢腾腾的下来一名古稀老头。那老头满头银发,胡须与眉毛也是雪白。他面容甚皱,染了几许风霜,但却未如世上传言的那般冷冽阴狠,反而是嘻嘻笑笑,温和如顽童。 许是在场之人唯有苏陌未跪,修条挺立的身形显得有些突兀。那银发老头的眸光倒是迅速朝她望来。 二人眸光一对,苏陌淡然不惊,那老头的眼睛却是越来越弯,随即眸光一挪,将苏陌自上而下打量一遍,立即飞身跃在苏陌眼前,拎着她的胳膊就让措手不及的她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儿。 苏陌站定,面露一丝恼意,那银发老头却摸着胡须啧啧两声,双眼发光的道:“嘿嘿,看来,颜小子那几年的冷宫未白呆,终于将你这命定之人寻到了。” 苏陌眉宇一蹙,心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对这老头的无礼而甚感不悦。 在场之人皆有惊异,不可置信的眸光在苏陌与银发老头之间来回扫视。 他们请老君出关,仅是为了让他清门主身边迷惑门主的妖女,哪知这老君,竟也被妖女迷惑了。 “你便是上一届的颜门门主?”苏陌敛神,朝面前的银发老头淡问。 老头嘿嘿一笑,突然带了几分老奸巨猾的意味。众目睽睽之下,他自怀中掏出一枚色泽稍黯的勾玉递至苏陌面前,笑嘻嘻的道:“是啊!我便是颜门上届门主,五岳子。嘿嘿,丫头,这颜门许久未有女人来过了,你如今又是颜小子的心上人。老头身上就这勾玉最为宝贝,今儿就送你作见面礼了。” 苏陌眼角一抽,面露几丝凝重。 虽说这五岳子早已退出江湖,但作为上一届颜门门主的他,又岂可小觑。 她苏陌历来不认为自己讨喜,这老头,又为何待她这般热络?即便是因颜无伤的缘故,这老头如今也该是先冲进无伤殿去瞧瞧颜无伤的情形,而不是在这里与她这从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废话才对。 ------------ (139)石殿总舵,云涌叠7 见苏陌深眼望他,并不伸手来接勾玉。老头当即吹胡子瞪眼:“怎么,嫌老头的勾玉不好?” 在场之人浑身一震,面色略染惊异。 这颜门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这五岳子一发起火来,那绝对要烧人眉毛的。 “门主夫人……”站于苏陌身边的五旬男子极其卑微的朝苏陌望来,略带劝意的唤了一声。 苏陌脸色不变,瞥那五旬男子一眼,随即伸手将老头手中的勾玉接过,随即垂眸一观,见勾玉上有精致龙纹,她愣了愣,不由朝老头问:“龙纹勾玉!自古乃皇宫才有的珍品。不知前辈这勾玉从何而来?” 老头嘿嘿一笑,方才因苏陌不接勾玉而盈出来的低怒当即散得无影无踪,“丫头信不信,老头我虽是江湖中人,但以前,好歹也是番邦小国的皇子?” 苏陌眸色微深,仅顾盯着老头,不言。 老头凑近她一步,伸手朝苏陌手中的勾玉一指,献宝似的道:“丫头,你看,这勾玉上还有老头我的名讳!” 苏陌不由垂眸一望,果然见勾玉上有一个极小的名字……颜如玉。 她抽着眼睛,僵着脸色朝老头望来:“颜如玉?” 虽然这名字,她未曾闻过。但这等风雅温润的名字落在这玩世不恭的老头身上,却是怎么都恰当。 “怎么,还不信?”老头嗓音挑高了一分:“人不可貌相。虽然老头我现在已近古稀,但老头我年轻之际,也是翩翩公子一枚。”说着,见苏陌脸色微微黑了一分,他压低嗓音,转移了话题:“话说,丫头啊,你觉得颜小子如何?” “甚好。”苏陌沉默半晌,淡道。 老头似是松了口气,嘿嘿一笑:“你倒是慧眼识人。颜小子虽说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但他心里,总有一块是好的。”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嗓音也沉了几许:“只不过,自打他习了魔功,如今随时,都会丧失理智。丫头,你是他命中娘子,更是他的克星。想必如今天下,唯有你的话,他会听,也唯有你,能震住他这混世魔王,阻他毁天灭地的决心了。” 苏陌脸色微微一变,心头滑过几许紧然。 这五岳子竟与那毒怪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如此一来,颜无伤当真习了魔功,且除了她苏陌,无人能治? 见苏陌沉默,五岳子细细将她打量一番,面上收敛了常日里的嬉笑,又道:“不久,武林大会即将召开,颜小子对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丫头,你若真不愿他彻底变为冷血魔头,就在这次的武林大会里,阻拦他当武林盟主。另外,君国皇帝对这次武林大会甚是重视,将亲往武林盛会,并在大会上收服江湖中人。丫头,想必你也知晓皇帝与颜小子的恩怨,所以武林大会一事,老头我就拜托你将颜小子看管紧了。” 苏陌一怔,眸色更是深了几许。 她倒是未料到,一向稳坐龙榻之上,五观四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竟也会搅合着这江湖的武林大会。近日闻说君国边关吃紧,如此看来,倒应是真。 边关吃紧,善于领兵作战、挥刀弄剑的军队就甚是短缺,只不过,那皇帝不仅心思花在征兵买马上,还亲自来这武林大会上收揽人才,不得不说,那皇帝,倒是有几分聪明。 见苏陌垂眸沉思,五岳子细细打量她一眼,玩世不恭的眸光,若有无意的瞥了瞥苏陌面上那被浓密刘海遮住了的额头。 刹那,他暗自扬手,独到的内力使得周围的空气微微震动。一股莫名而来的风自他身上发出,拂过苏陌,扬起了她额头浓密的刘海。 风吹刘海飘,苏陌额头那精致的莲花印露了出来。 苏陌一怔,顿觉老头使诡。她一把压下额头的刘海,冷眼观着老头:“你……”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老头却意味深长的嬉笑道:“丫头,你虽是颜小子的命定之人。但老头我如今也疑惑了,颜小子等来你,缠上你,于他而言,究竟是福大于祸,还是祸大于福。” 嗓音一落,他慢腾腾的转身,随即足尖一点,轻飘飘的飞至不远处的步撵旁,而后入了步撵离去。 苏陌静立原地,脸色有些沉然,深黑的眸子一片云涌。 站于她身边的五旬男子以为她怒了,不由恭敬劝道:“门主夫人不必恼怒,老君常日里迷糊惯了,所以说话,也难免不够妥当。不过,凭老君方才的态度,他也是极其喜欢夫人的。” 苏陌暗自敛神,转眸朝身边的五旬男子望来,静默了片刻,问:“你是?” “颜门清风堂堂主,夜清。” “夜阑是你的何人?”苏陌一怔。 他眸色一颤,随即垂头下来,低道:“那叛徒,是我六弟。” 苏陌不置可否,深黑的眸光细细凝在他身上。良久,那五旬男子似有不惯,他抬眸朝苏陌望来,正欲道话,苏陌却淡缓微微的转眸将在场且站得整整齐齐的颜门宫徒一扫,随意如风的道:“昨日颜无伤吩咐你们穿白衣,你们今儿倒是雷厉风行的都穿上了。” 那五旬男子一愕,似是有些诧异苏陌竟直唤颜无伤的名讳。他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低道:“门主吩咐,属下们不敢不从。” “呵。”苏陌轻笑,随即淡眸望着那五旬男子,道:“果然唯命是从。想来,夜堂主对颜无伤的忠心,应是超越了所谓的手足情深。” 五旬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眸底深处迅速滑过一道一闪即逝的压抑。 苏陌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勾唇不言。 这时,不远处的无伤殿殿门被打开了,率先出来的,并非慕容轩,而是那浑身裹着纱布的颜无伤。而那一身清逸的慕容轩,则跟在他的身后出来。 在宛如白昼的夜明珠的光影中,颜无伤浑身裹着纱布,雪白的布上隐隐浸血。他那张魅惑天成的脸上戴了银质面具,瞧着森冷袭人,但银质面具上透露出来的两眼,却望着苏陌痴痴发笑。 相隔而望,苏陌完全无视颜无伤那双弯弯的眼睛,眉宇一蹙,淡道:“你怎么出来了?” “娘子。”颜无伤几步走近苏陌,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道:“怕娘子走远,在这颜门地宫里迷路。” 柔柔和和的嗓音,如惊雷般劈在那些在场的颜门宫徒身上,差点令他们趔趄倒地。他们心中这不可一世、微风飒爽的门主,怎又这般柔和了? 此际的苏陌倒是面色不变,仅是瞥了一眼颜无伤身上缠得错综复杂的纱布,眸中滑出几许明灭不变的光,随即道:“本是天下人人避之不及的魔头,却随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傲视天下的杀气与威风,哪里去了?” 颜无伤拉着苏陌的衣袖一僵,低头道:“我只是在娘子面前收敛了一番而已。” 苏陌不置可否,也未言。说来,如今瞧他这一身错综复杂的纱布,她倒是心生凝重与不悦。想来,如今对这颜无伤已然发生了改观,并有心与他好生携手,共历风雨,因而便有些不愿见到浑身是伤的他吧。 “嫂嫂。”这时,站于颜无伤身后的慕容轩终于上前一步,朝苏陌低唤了一声。 苏陌转眸瞥他,淡笑:“他的伤,有劳三公子方才治疗了。” 慕容轩抬眸朝苏陌望来,清润飘逸的面容染了些许复杂:“嫂嫂无须言谢。”说着,嗓音一顿,他沉默了片刻,又道:“嫂嫂,轩有话要对嫂嫂说。” ------------ (140)石殿总舵,云涌叠8 苏陌眉宇微挑,深黑的眸光再度朝慕容轩望来。 夜明珠明亮的光影为他披了一层淡淡的清韵,一身素袍的他,面容俊美如俦,但那眉角微微蹙起的弧度,却有种谪仙坠落凡尘的真实感。 “有什么话,就说吧。”苏陌淡问,嗓音平稳。 慕容轩一怔,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这般回答。他微涩的眸光直锁苏陌,薄唇抿了抿,低道:“轩想与嫂嫂单独说。” 苏陌勾唇浅笑,深眼望他,未立即回答。反倒是拉着苏陌衣袖的颜无伤轻哼一声,道:“三公子,你莫要以为方才你替本尊包扎了伤口,便可在本尊面前得寸进尺!本尊的娘子,岂能与你单独言话!” 在场的颜门众人皆是僵硬眼睛望着慕容轩,那眼神,与看死人无异。谁人不知,他们这门主的心情历来阴晴不定,无故杀人那是常有的事,更别提惹到他了。 苏陌反手握住颜无伤的手,捏了捏,在颜无伤转眸望她之际,她道:“你先回殿休息,我与三公子说会儿话便过来。” 颜无伤宛如孩童般扭过头去,侧脸线条微紧,似是有些怒。 苏陌瞥他一眼,眸色一深,也不多做言语,反而是转眸朝慕容轩望来,道:“走吧!” 说完,她松开颜无伤,转身行在了前面。那慕容轩眉宇一蹙,历来温润的眸里印了几分涩意与复杂,随即也踏步跟在苏陌身后。然而,待他缓步经过颜无伤时,眸光却触及到了颜无伤眼里那一闪而逝的杀气。 偌大寒潭乳白氤氲的气焰微微上浮,衬得周围宛如仙境。潭内飘浮着不知名的花,雪白如莲,高洁清爽之气难掩。 苏陌对这颜门地宫并不熟悉,此番也仅凭记忆,来到了这个昨日慕容轩与那九苓郡主相拥的寒潭边。 此际,苏陌先行屈身下来,倚着寒潭边的汉白玉假石而坐,神色淡漠如常。而那慕容轩,在她面前拘谨的站了片刻,随即也屈身坐在她身边三尺之距,君子风度倒是明然。 苏陌暗自嗤笑,转眸将慕容轩复杂低沉的面色打量一眼,道:“三公子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这里未有别人了。” 慕容轩抬眸迎上苏陌的眸光,眼中似有难以抑制的情绪漫出,然而苏陌却慢腾腾的移开了眸光,落向了潭中那盛开的雪白的花。 慕容轩眸色一黯,但眸光依旧落在苏陌的侧脸上,踌躇了良久,才低道:“本答应过嫂嫂要不离嫂嫂身边一步的,但昨日,轩竟又食言了一次,令嫂嫂独自遇险,却未能出手相救。” 苏陌轻笑,深黑的眸光将潭中的白花细细打量一眼:“三公子无须内疚。说来,三公子入我流月宫,也许是一时兴趣。我苏陌也不做勉强人之时,既然三公子不愿为我所用,那自此之后,我让三公子永远脱离流月宫便是。” “嫂嫂,轩不是……”慕容轩当即出声,嗓音微紧,含着几分错愕与慌张。 苏陌淡声打断:“无须多言了。你千里迢迢跟着我来这颜门,不就是为了见九苓郡主?”说着,嗓音一顿,苏陌转眸望他,唇瓣勾了一抹讥讽:“我倒是未料到,一向温润的你,竟也会利用我呢!我苏陌自诩看人甚准,却不料这本事,竟被你打破了。” 慕容轩面上顿时滑过几许震惊与悲伤。 “嫂嫂以为轩在利用你?难道嫂嫂以为轩一直是在骗你?”他问,嗓音微颤。 苏陌笑了,随即缓缓起身,而后伸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裙上的褶皱,淡道:“是与不是,我如今也未有心思理会了。三公子,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说来,以前我对你,倒是有几分倚重,本以为可引为知己,却不料三公子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终究是不愿与我为伍呢。”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若三公子此番仅为与我说这个,那便无须再言了!” 这话一出,慕容轩仅顾颤着眸光望她,一张面容苦涩与错愕交加,却不发一言。 苏陌朝他淡笑,望着他又道:“看来是未有什么要说的了。如此,我便走了,还望三公子日后,好自为之。” 说完,苏陌微缓缓的踏步往前,一脸平静。 然而待她路过慕容轩身边时,却不料慕容轩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并死死握紧。 两手的交握,一温一冷,一静一颤。 慕容轩的手颤抖得厉害,但他却依旧将苏陌的手抓得甚紧,似要将她的手融入他的骨血。 “月倾!”他唤。嗓音沉然拘谨,但却染了几许坚定。 苏陌微微一怔,当即笑开。她勾唇朝慕容轩望来,深黑的眸光朝他扫来,“呵,月倾?这回不唤嫂嫂了?三公子,你究竟要如何,便直说吧!兴许,我还会瞧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你一回。” 慕容轩静默,一双眸子将苏陌盯了许久,才有些抑制不住的道:“聪明如你,我慕容轩对你是何等心思,你会不知?你如今,又何须说这些话来疏离我!” “呵,你的心思?三公子倒是高估我了!流月宫宫主月倾,虽能控制人心,却不能猜透人心。”说着,嗓音一顿,她淡眼迎着慕容轩的眸光,道:“是以,三公子如何心思,我倒是不知呢。” “你……”慕容轩嗓音再度颤了几分,面色微恼。 他紧紧的盯着苏陌,苏陌也不走了,反而是淡眸迎着他的眸光,二人僵持。 片刻,慕容轩眸中似是滑过了几许坚定,但握着苏陌的手却是更加颤抖了几分。 他踏步往前,慢腾腾的朝苏陌挨近。苏陌淡眸以对,也未动,直至慕容轩颤抖的身形贴上她的,她才眸色一深,心底深处没由来的错愕了一下。 正待她欲伸手推开贴上身的慕容轩,哪知慕容轩却一手环上了她的腰身,俊脸前倾,斜过来的唇瓣在瞬间之际,颤颤抖抖的吻上了她的唇。 刹那,二人皆是一怔。 突来的酥麻感令二人皆有些错愕。 慕容轩唇瓣贴着苏陌,并未有何动作,反而是贴了片刻,他便颤颤抖抖的站直身来,俊美如俦的面上染了几许破天荒的红晕。 苏陌眸色一深,脸色微微沉了几许。她深眼望着他略微躲避的眼神,随即轻笑:“呵,这便是三公子所谓的心思?明明是惧怕得颤抖,却又要逼着自己刻意为之。三公子如此屈尊降贵的待我苏陌,是何目的,便直说吧!” “我不是惧怕你!”慕容轩脸色一沉,随即捏紧苏陌的手,另一只手,却是刹那间勾过苏陌的脖子,拉近她便吻了下来。 他极其生涩的吻过苏陌的脸,随即吻上苏陌的唇,在察觉到苏陌有些抗拒时,他一慌,急忙离开她的唇,一手顿时环在苏陌的腰间,死死抱住她,颤着嗓音低道:“我不是惧怕你。早在以前的武林大会,我就喜欢你了。” “我喜欢你!”似是怕自己颤抖的嗓音无法让苏陌听清,他又道了一次。 苏陌眸底有些云涌,被慕容轩吻过的唇瓣,也有些红肿。 这时,衣袂飘飞声破空而来,苏陌当即回神,循声一望,便见得一道极其纤瘦的白影飞身而至,待他刚在地上落定,他便一手掀开慕容轩,随即将苏陌往怀中一搂,并杀气凛然的观着慕容轩,道:“你无须在本尊娘子身上费心思了!就凭你方才举动,便是你求我娘子答应你放了苏九苓,本尊也不允!” 苏陌此际倒是心生明然了。 她挑眼望向踉跄站定的慕容轩,眸底深处蔓延着几丝冷气,但倾城至极的面上,却染有笑容,然而这笑容却不达眼底,令人心虚害怕。 “你方才这般,目的是为了说服我放了九苓郡主?”苏陌眸光直锁慕容轩,云淡风轻的问。 ------------ (141)石殿总舵,云涌叠9 慕容轩一颤,望向苏陌的眸光躲闪了几分。 苏陌心头一冷,再度嗤笑道:“呵,倒真是感人。一向温润如君子的三公子,竟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这般委屈自己。”说着,嗓音一顿,话语更是冷漠了一分:“只不过,你方才的举动,不仅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我呢。呵,喜欢我?若非我今儿未动杀心,就凭你方才举动,我早让你魂归西天,更让那九苓郡主随你入阎罗殿了。” “我……”慕容轩面上一片惨白。他苦涩悲伤的望着苏陌,眸底深处有几许难以压制的焦急与晃动。然而他的话仅道出一字,苏陌便打断他道:“你无须再言了!” 许是苏陌的嗓音突然带了继续冷冽,慕容轩一惊,到嘴的后话彻底咽了下去。他震惊慌张的望着苏陌,踉跄的身子欲要朝她靠近,却不料颜无伤朝他一掌挥来,震得他当即喷了一口血来,随即极为狼狈的倒地。 诡异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袍,然而他却死死的望着苏陌,薄唇抖动,似乎仍要努力的言话,然而却怎么都道不出一字来。 苏陌却淡漠的瞥了他一眼,随即转眸朝颜无伤望来,淡道:“放了九苓郡主!让他与九苓郡主离开!” 颜无伤一怔,银质面具露出来的两眼一挑,锁在苏陌面上的眸光染了几许低怒与不可置信:“他这般欺骗娘子,娘子还要让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陌脸色微沉,眸底深处的嗤讽更甚:“你方才打他那一掌,应是不轻。他如今怕是连站都站不起了。放他与九苓郡主走,二人苟延残喘,也算是我看在与他相识的份上,留他一命。” 说着,见颜无伤似要反驳,她眉宇稍稍一蹙。 颜无伤噎住后话,将她的面色打量了一番后,便妥协了:“娘子说怎样,就怎样!” 苏陌点了点头,随即挣开他的怀,也未再瞧慕容轩一眼,便极其干脆的离开了。 待回到无伤殿,她独自倚靠在软榻上,眸色悠远的落在殿中偏角。 不久,前方视线被挡,她回神,却见身形颀长的颜无伤正站在她前面。他面上的银质面具早已取下,露着一张布了诸多伤口的脸。 待见苏陌散漫的眸光终于聚在了他的脸上,颜无伤朝她微微一笑,屈身坐在苏陌身边,一手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低低的问:“娘子方才在想什么?” 苏陌未答,反而问道:“慕容轩的事处理好了?” “嗯,我让宫徒将他和九苓郡主丢出去了。”他道,嗓音里盈着几许低沉。 说着,他斜着身子朝苏陌靠在,目光在苏陌微微红肿的唇上扫了良久,又道:“慕容轩竟然吻了娘子!” 苏陌被他盯得有些不悦,随即伸手将他推远了几许,漫不经心的道:“无事!” “无事?”他挑着嗓音道了一句,满是伤痕的脸突然漫出了几分怒气,连带他的眸子也微微赤红了几许。 嗓音一落,他顿时一把搂过苏陌,微凉的薄唇小心翼翼的贴在了苏陌唇上,并辗转了几下,才略微满意的放开苏陌,自顾自的垂着脑袋,痴痴发笑:“这回无事了。” 苏陌瞥他一眼,心头漫出几许莫名的生涩。 不得不说,颜无伤方才的吻,她并未有任何的厌恶与不耐烦,他给的感觉,也全然不同于慕容轩给予她的那种震惊与忘了反应的无措。 她暗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颜无伤,我苏陌是一个不喜他人欺骗之人。”说着,她眸光一深,终究是将心底的话彻底对他摊开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对你已然有了许多改观。颜无伤,你日后若真想与我在一起,那你,必得保证你对我,未有任何算计与欺瞒。” 颜无伤垂着的脑袋一僵,轮廓分明的侧脸似是绷紧了几分。但仅是刹那,他便浑身松懈下来,歪头凝望着苏陌,纯然如风的笑道:“我对娘子,一直都无任何欺瞒。以前对你隐瞒疏影身份,仅是为了接近娘子。对你隐瞒颜无伤的身份,仅是为了怕吓住娘子。而君离汐这身份,本就是我在娘子面前真真实实的表现,所以,我未有任何欺瞒娘子之处。便是欺瞒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陌静静的迎上他的眸光,良久,她才朝他微微一笑,倾城至绝的笑靥惹得他怔愣一番,随即低头下来,轻道:“娘子日后,不要对别人这般笑。” 苏陌不置可否。这话,他以前便说过一次,而如今再说,却令她心底的感觉有所变化了。 说来,若当真论起笑容,她面前这颜无伤的笑容也是俊美如斯,连她都忍不住呼吸一滞。不得不说,以前那江湖百晓生将她月倾与颜无伤的容貌并绝天下,的确甚是妥当。 这天下男子,也唯有这颜无伤,容颜倾绝,俊压四方了,只不过如今…… 她眸光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逡巡了片刻,“颜门,可有除疤的良药?” 颜无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是我如今的容貌当真难看了?” 苏陌眼角一抽,“你认为满脸红肿不堪的伤痕,还会好看?”说着,嗓音一顿,甚是淡然的道:“还是你以前的模样入眼。” 他似是有些悟然,随即干脆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朝苏陌痴痴一笑,道:“以前,我觉得我是世人所称的魔头,所以这温吞容貌倒是令我甚为不齿。却不料如今,它竟也有好处呢,至少入得娘子的眼。” 说着,他急忙转身往殿门处跑去,并头也不回的喜道:“我这就去差人将医怪绑来替我治伤除疤。” 最终,那医谷的医怪终究是被颜门宫徒绑来了。 颜无伤脸上及身上的伤势及疤痕,也在经过医怪的两日调养后,便全数恢复如初。 瞧着颜无伤那一张几近完美的脸,饶是苏陌常日里淡然惯了,此番也不得不心生震惊,彻彻底底的佩服医怪那糟老头的医术来。 说来,能在两日之内便让颜无伤恢复如初,也不知那医怪究竟是用了何等妙药,竟神效大作。 在颜无伤彻底恢复后的第二日,苏陌与颜无伤二人,率着颜门最是得力的数十名使徒与堂主,浩荡朝扬州奔去。 如今扬州的武林大会在即,颜门虽未被武林大会的英雄帖邀请,但仍是厚着脸皮去了,只因颜无伤这次,对那武林盟主势在必得。 此番去扬州,苏陌并未阻拦颜无伤,稍稍还有些怂恿,惹得那颜门五岳子和医怪二人对她吹胡子瞪眼,最后只得让她在武林大会上阻拦颜无伤,顺便护好他。 那医怪更曾威胁,称她若是未拦住颜无伤,他便再将她弄失忆,甚至毒哑。她不置可否,心头却有不悦,随即将医怪这话传到颜无伤耳里,惹得近日对她言听计从的颜无伤将医怪揍了一顿。 然而,那五岳子与医怪倒是不知,别说是他们提醒或威胁,就连她苏陌自己,也定不会让颜无伤坐上武林盟主一位。她苏陌也准备了这么久,又何曾不是为了这届的武林大会。 虽说这段时日一直未与流月宫联系,但凭念尺与流月宫流弦的聪明,又岂会不按照她的以前的意思将流月宫送上巅峰。 ------------ (142)石殿总舵,云涌叠10 马车一路摇晃,周围风景慢腾腾的后退。 虽说是赶路,但苏陌与颜无伤皆是不急,反而是在路上走走停停,或是下车观景,惹得颜门之徒纷纷抽眼望天,心生无奈,生怕依着这样的速度行下去,怕是还未走到扬州,那武林大会便开始了。 待苏陌与颜无伤一行好不容易行至扬州城,只觉扬州城城门守卫松懈,各色江湖人士纷纷涌入,蛮横粗犷的模样,倒是染了些风霜气息。 如今已值寒冬,扬州城内的梅花开尽,冷香四溢。 因扬州城内人流甚多,马车在街道上行驶极为拥挤。苏陌与颜无伤不得不弃马而行。 二人行在路上,许是因容貌过于出众,倒是惹得路人频频观望。 颜无伤紧牵着苏陌的手,待见人群拥挤,最后便将手搂在了苏陌腰间,将她护在了怀里。跟在身后的颜门众徒,倒是急忙行在颜无伤与苏陌前面,为苏陌二人挡开周围靠得甚近的路人。 不久,苏陌一行倒是入了一家酒楼。 楼内毫无虚座,待苏陌二人入酒楼前,酒楼内还欢腾嘈杂之语鳞次栉比,显得分外的吵闹,而待苏陌与颜无伤踏入酒楼,楼内的嘈杂声顿时中断,静默诡异之气难掩。 楼内大部分坐着的是江湖人士,他们神色各异的眼睛全落在苏陌与颜无伤身上,逡巡便可,便朝跟在苏陌与颜无伤二人的颜门之徒望去。 “颜门宫徒!”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微颤的嗓音在这静默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刹那,冷气盈盈的拔剑声纷纷象棋响起,楼内众人紧紧盯着苏陌身后的颜门众徒,面露凝重与紧张。 苏陌叹了口气,心生嗤讽。如今颜无伤未戴面具,露了真容,因这些江湖人士从未见过其面容,因此倒是没识出他,反而是认出来他们身后的颜门宫徒。 不过,她倒是奇了,她身后的颜门宫徒皆是一身白衣,毫无常日里作恶时的黑衣冷面形象,这些江湖人士,怎又一眼识出了他们的身份?难不成,这些江湖人士早将颜门所有人的面容都熟识了?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诧异,搂着她的颜无伤倒是低头下来,清洌如风的道了句:“这些人能识出他们的身份,是因为他们的衣襟处有个月牙印记。” 苏陌了然,原是因为这个。 她抬眸朝楼中甚是戒备的江湖人一扫,随即朝颜无伤道:“这楼里已无虚席,我们另寻家酒楼。” 颜无伤搂紧她,小心翼翼的低道:“虽然无虚席,但娘子若喜欢这里,我让他们将这些人都赶走。” “不用了。”苏陌淡道,“走吧。” 不得不说,近日颜无伤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甚是照顾,令她心生波动与满意。硬石的心,也在悄然破开了一条缝,任他的关心与喜欢融入进来。 “嗯。”颜无伤应了一声,随即搂着苏陌正欲转身,哪知一道温和如春风的嗓音突然拂来:“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陌一怔,循声而望,却见一名白衣翩跹的男子慢腾腾的自那些江湖人群中走出,并缓缓踱步至她面前。 男子面容俊逸,眉眼精致。一双深黑的眼睛盈着春风暖人的笑意,给人一种温润如玉,风华万千的悸动。他墨发微扬,头顶的玉冠雅致精贵。如初见一样,他手中握着一管玉箫,碧绿玉箫的色泽将他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极其好看。 苏陌暗暗将他打量,在品评和赞叹他容貌之际,心底也漫出了几分熟悉。 公子如玉,温润风华。这人,不是以前遇见的贵公子,白朔风? “白朔风?”苏陌挑眉淡问。 白朔风面上笑意深了几许,嗓音也柔和清雅:“没想到,苏姑娘竟还记得在下名讳。”说着,嗓音一顿,温润的眸光在颜无伤略带冷气的面上逡巡片刻,随即再度朝苏陌望来:“在下于扬州城内候了甚久,倒是终于等到姑娘了。” 本是暧昧的言语,然而被他温润清雅的道出来,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暧昧,更多的,是温暖如柔光的关切。 苏陌深眼望他,薄唇一勾,正欲回话,哪知搂着她的颜无伤却先出了声:“哼,别人家的娘子,你等着做何?”说着,嗓音一顿,又朝苏陌柔道:“娘子,走!我们另寻家酒楼。” 白朔风微笑,“颜门未有武林大会邀请函,若在下作保引荐,想必明日的武林大会,颜门入场时,也可方便些。” 颜无伤冷哼,冷眸望他,嗓音含着几许天生般的霸气与嗜杀:“便是没你作保,本尊颜门也可杀入武林大会!” 白朔风面色不变,依旧温和言道:“颜门门主自然不怕。只不过,如今皇上的两万大军在此,颜门门主若是当真杀入,怕是还未入场,便被皇上大军围困。如此,那盟主一位,门主岂不是失之交臂?” 苏陌眸色再度深了几许,心底斟酌着白朔风的话。 说来,若那皇帝的大军真将颜无伤困住,她苏陌的流月宫正好在武林大会独霸一方,如此,倒是甚合她心。 待她正欲怂恿颜无伤离去,不愿与白朔风再度接触之际,哪知颜无伤却突然改了口,朝白朔风道:“既然你这般说,那本尊就信你一回。” 苏陌一怔,心底滑过几许紧然。 白朔风却极是温润的笑了一声,随即道:“如此,那便请门主与苏姑娘至在下寒宅歇息一日,待明日一早,在下与二位一同入那武林大会,如何?” “不必了,白公子……”苏陌眸色一动,嗓音染了几许冷漠。 然而她嗓音未落,颜无伤却搂紧她,柔声劝道:“娘子,我们随他去吧。虽说我不怕那两万大军,但若是硬拼,我怕娘子受我连累。” 苏陌眸色动了动,沉默片刻,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不久,待白朔风领着苏陌一行到了一座气势如虹的府邸前时,瞧着前方的府邸壮观宏伟,苏陌倒是朝那白衣翩跹的白朔风望去,清清冽冽的讥讽一声:“呵,白公子所谓的寒宅,倒是比寻常宅邸奢华数分呢。” 白朔风回头朝她道:“苏姑娘过奖。这宅邸比起京都慕候府,倒是差得远。” 苏陌脸色微微一变,颜无伤却将宅邸的牌匾上的‘清王府’打量一眼,而后朝白朔风冷问:“本尊倒是未料到,你便是那外姓王爷,白辕?” 白朔风面色一成不变,笑笑,道:“仅是名号罢了。在下如今,只是喜欢结交江湖好友的闲散之人罢了。”说着,他侧身而站,朝苏陌与颜无伤又道:“颜门主,苏姑娘,请!” ------------ (143)武林大会,断念残1 白朔风府内,花树交错,精致怡人。 成片的黄梅开得极盛,冷香盈鼻,略微醉人。 府内下人甚少,但偶然见得的那几名下人,却个个都是身手矫捷的高手。 苏陌被颜无伤小心翼翼的牵着往前行,那白朔风却不与颜无伤并肩,反而是稍稍落后他半步,行在苏陌身边,与她介绍着府中的错落有致的花树及假山,甚至是那雕龙纷飞的朱红圆柱。而那颜无伤此际,却是极其反常的未介入白朔风与苏陌的谈话,仅是略微沉默的牵着苏陌往前行。 对于白朔风突来的殷勤,苏陌略微不惯,心底深处也滑过几许戒备。 待行至府中的主院大堂,立即有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来。苏陌对桌上饭菜暗自观望一番,在判定无毒后,才下口。 随后,待用膳一过,白朔风为颜无伤各自安排了一间厢房。而那颜无伤却朝他冷哼一声,搂着苏陌同入了一间屋子,随即先行跳上床,纤细的身子懒散躺在床上,双眸幽怨的朝苏陌望来。 苏陌瞥他一眼,走至床边坐定,朝他淡问:“你当真相信白朔风?” 他眸色闪了闪,伸手将她搂至床上,而后将她轻柔的扣在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柔的嗓音道出来的话,却是答非所问:“若明日皇帝要杀我,娘子可会帮我?” 苏陌一怔,心底滑过几许复杂与深沉,随即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他似是有些欣喜,搂紧她,又低低的问:“若是我有一件事欺瞒了娘子,娘子会如何?” 苏陌眸色一深,平静如水的道:“若是我也有一件事欺瞒了你,你又会如何?” 颜无伤静默了片刻,如孩童般笑了,随即清洌如风的嗓音飘来,似是有些悠远与认真:“只要娘子在我身边,能让我牵着陪着,无论娘子如何骗我,我,都当你是我的娘子。” 苏陌心头一紧,眸中荡过几许陈杂。 “那娘子会如何对我呢?”头顶再度传来颜无伤那坚持的嗓音。 苏陌静默片刻,淡如风的道:“事无巨细。这得看你是如何欺瞒我的了。” 这话一落,头顶一片沉默,良久未言。 待苏陌等得不耐烦之际,却觉头顶传来平稳深沉的呼吸声,她一怔,未料到这颜无伤竟睡着了。 许是因一路奔波,身子也的确疲惫了些,如今舒适的被人搂着,苏陌也有些犯困。不多时,朦胧中的她只觉后背突然一痛,然而这痛觉却似乎隔得有些遥远,非但未让她痛醒过来,反而是神智突然一沉,彻底丧失了知觉。 待再度醒来,朦胧睁眼,混沌的视线映入颜无伤那张俊美至极的脸。 待见她睁眼,他眸子一弯,面上荡出一抹笑靥,随即俊脸前倾,薄薄的唇在她的唇上印下一记吻,才伸手将她搂着坐起身来,笑盈盈的朝她道:“娘子这一觉倒是睡得久。你若再不醒,可要误了时辰了。” 苏陌神智终于清明了。 她淡眸朝颜无伤一扫,随即落向屋中那开启的窗户。见窗外晨光熹微,她一怔,“现在是清晨了?” “是啊,次日清晨。娘子从昨日睡到现在,昨夜我欲唤娘子起来吃晚膳,但娘子睡得太沉,我唤了许久都未唤醒娘子。” 苏陌脸色一沉,心头滑出几许复杂与讶异。 一向浅眠的她,又岂会睡这么久,竟然还唤都唤不醒? 正待她沉思,颜无伤却凑近她,朝她神秘道:“娘子,我有一样东西要给娘子,娘子要不要瞧瞧?” 苏陌回神,淡眼观他:“是什么?” 他笑了笑,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只信封递到苏陌面前,略微自得的道:“娘子不知,昨夜慕容清也独身来这清王府歇息了,我暗中逼那慕容清写了休书。”说着,他脸上笑意更甚:“娘子今后与慕容清,便再无瓜葛了。” 苏陌一惊。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颜无伤,见颜无伤面上毫无做作,反而是清然纯洌得似孩童。她暗暗敛神,故作平静的问:“慕容清见了你,未有抓你之心?” 另外,慕容清本是硬气之辈,又如何能受颜无伤的逼迫,甚至服软写下休书。再说,皇帝也要参加这次武林大会,慕容清不守在皇帝身边,为何会独自歇息在这清王府? 颜无伤又将手中的信封朝苏陌递近了几分,道:“他昨夜与白朔风饮酒,大醉而归。我逼他写休书,他就写了。” “大醉之人还握得住笔,写得了休书?”苏陌眸色一深,挑眉问道。 颜无伤面色略有窘意,随即怯生生的望了苏陌一眼,低道:“其实,其实休书是我写的,上面的手印,是我让慕容清按的。” 苏陌一把接过他手中的休书,拆开后,将那鲜红的手印望了一眼,面色有些云涌。 白朔风与慕容清是何关系?再者,慕容清来这清王府,会不知她与颜无伤也在? 凭慕容清对她与颜无伤的仇视程度,又岂会大意的与白朔风饮醉,而后被颜无伤暗逼了一番?种种事情,虽表面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仔细一想,却是漏洞百出。 片刻,她挣开颜无伤扶着她的手,而后干脆的下床来。颜无伤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轻问:“娘子生气了?” 苏陌敛神,回眸朝他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武林大会在即,你我准备一番,早些随白朔风入那武林大会。” 他一怔,小心翼翼的瞅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但薄唇抿了数次,终究是压下了后话。 待梳洗完毕并草草用过早膳,苏陌被颜无伤牵着出了清王府,却见白朔风准备的马车已然候在府门外了。 见苏陌二人出来,那站在马车边且一身雪白的白朔风面露笑意,缓步朝苏陌迎来:“苏姑娘昨夜,可歇得好?” 苏陌抬眸朝他望来,未言,而那颜无伤却有些不耐烦的趁势接道:“你问这般多做何。” 白朔风脸色不变,温润如风的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昨夜黄昏,慕侯爷来探望在下,最后也歇息在了府中。夜里,闻下人说慕侯爷厢房内有激烈打斗,但待府中侍卫前去瞧个究竟时,却不料慕侯爷鼻青脸肿的躺在床上,想必……”说着,他嗓音一顿,温润的眸光朝颜无伤落来:“想必自是有人故意对慕候爷出手。且那人能避过府中众多侍卫,他的功夫,定是不低。” ------------ (144)武林大会,断念残2 苏陌微微一怔,转眸朝颜无伤瞥来,却见他面色一片自然,似是昨夜将慕容清打得鼻青脸肿之人,俨然不是他。 她暗自敛神,随即转眸朝白朔风微微一笑,嗓音略微染了几许讥讽:“一般贵极一时的权臣,皆有许多的仇人。想必那慕候爷,定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让人家昨夜来寻仇了。” 白朔风眸色一闪,俊美温润的面上笑意如常:“苏姑娘说得是。幸亏慕侯爷今日一早便离去了,要不然,那仇人再来寻他报仇,在下这府邸,怕是要毁了。”说着,侧身一让,话题一转:“今日的武林大会于正午之际在仓丘举行,苏姑娘,颜公子,上车吧。” 马车一路颠簸,然而,因车内垫有厚实且柔软的锦被,倒是使人舒适。 苏陌拥着锦被坐靠在车壁,伸手稍稍挑起车窗窗帘,入眼的,是那骑着白马且一身贵气儒雅的白朔风。 方才出发之际,对于白朔风骑马,她倒是略生诧异。只觉白朔风清润儒雅,翩然端庄,怎么看也非舞刀弄剑的潇洒之人。而如今,他策马行在她的马车边,迎风而立,身姿卓越,倒是有几分龙飞凤章的风华与潇洒。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策马而行的白朔风倒是转眸朝她望来,待对上她的目光,他面上笑意深了几许,问:“姑娘可是嫌马车里闷?所以掀开帘子透气?” 苏陌面不改色,淡道:“是啊。”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白公子策马而行,确有几分丰神俊朗。” 他笑道:“丰神俊朗倒是算不上。在下常日里仅喜欢卖弄风雅,这策马一事,也是仅凭爱好罢了。” 苏陌朝他微微一笑,“白公子自谦了。早闻这扬州城内有三杰,想必白公子,应是这三杰之一,更是三杰之首吧?” “在下不才,仅在三杰内挂了个闲散虚名罢了。”说着,他策马离苏陌的窗边近了几许,又温润道:“这扬州城内风景宜人,如今又正值寒梅初盛,待这次武林大会一过,不如在下带姑娘赏遍这扬州城,如何?”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正欲回话,却不料一只纤细的手将她面前的窗帘扯下,掩住了外面白朔风那张俊美儒雅的脸。 苏陌回神,转眸朝挤在她身边的颜无伤道:“你这是做何!” 颜无伤眸光紧锁着她,俊美异常的脸染有几分委屈与不悦:“娘子与他说这么多做何!难道娘子听不出他在故意接近娘子?” 苏陌不置可否,未言。 颜无伤眸中滑过几许受伤。他伸手将苏陌环入怀里,死死扣紧,似要将她融入骨血,“娘子别气,我仅是不喜欢他与娘子接触而已。” 苏陌淡然伸手推开他,随即理了理素衣上的褶皱,缓道:“我并未生气。” 她仅是想与白朔风多说说话,探出些破绽罢了。毕竟,白朔风待她过于热络,的确诡异至极。 马车一路颠簸,快至正午时,终究是行到了仓丘山的脚底。 苏陌一行弃车弃马,徒步而上。在登至半山腰时,路中设有通行关卡。关卡周围站有许多的官兵。想必是皇帝亲临,所以这武林大会,也严谨了些。 白朔风一步当先,自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朝那关卡边的将领递去,那将领接玉一瞧,面上当即绽出几丝复杂。但仅是片刻,他将玉佩朝白朔风递回,恭敬道:“原来是清王。王爷快请,请!” 白朔风伸手接玉,面上笑容如沐春风:“有劳。此番皇上亲临,严将军可要把关仔细。” 那将领脸色一变,深黑凌厉的眸光若有无意的朝苏陌与颜无伤扫来,随即在颜无伤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朝白朔风低道:“卑职定当护好关。定不让魔教之徒入关。”说着,嗓音一顿:“特别是颜门与流月宫这两大邪教。” “嗯。”白朔风面色温润,但嗓音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随即,他伸手朝苏陌与颜无伤及那驾车的车夫指了指,又道:“这几人是府中家眷,有心来瞧瞧盛会热闹,严将军可否通融通融。” 那将领急忙颔首,恭敬道:“自然自然。王爷的家眷,卑职岂有阻拦之礼。” 白朔风朝那将领笑笑,随即朝苏陌几人温和道:“既然严将军通融了,我们便快些上山吧。想那武林大会,应是要开始了。” 说着,他率先转身往前,苏陌三人紧随其后。 颜无伤紧紧牵着苏陌的手,自打上这仓丘山时,他便一路无话,只顾紧紧的牵着她往前,低垂着头,似是显得有几分心事重重。 苏陌几番将他打量,却未觉出个所以然来。仅是也沉默着,心头却是另一番思量。 如今这仓丘山把关甚严,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阻拦颜门与流月宫。如此,流月宫的念尺与流弦,可会有备而来? 如今颜无伤领来的颜门之徒都是凭着高超的轻功隐身而来,颜无伤更是省却招牌似的银白面具,露着真容而来,那念尺与流弦,又可会放聪明点,即便不凭着卓越轻功,也该乔装一番,混入山顶的武林大会吧? 正想着,却不料身旁传来一道略微有些复杂的唤声:“娘子。” 苏陌回神,循声而望,眸子里映入颜无伤那张复杂的俊脸。她微微一怔,只觉颜无伤在她面前甚少露出过这等面色,不由心生微讶,而后眉宇稍蹙,淡问:“怎么了?” 他捏紧她的手,眸光突然深邃起来,然而嗓音却带了几分认真与坚定:“等上了这仓丘山顶,无论发生了什么,娘子都要记着,你是我的娘子。我颜无伤发誓,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会再将娘子带回颜门地宫成亲,给娘子一场盛世婚礼。” 苏陌眸色隐隐一深,心头滑过几许莫名且突兀的不祥预感。 她深深将他的脸色打量一番,随即迎着他的眸光,沉默了片刻,低问:“好端端的,怎突然发誓了?”说着,嗓音一顿,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已是她问的第二遍了。记得上次她在颜门地宫的无伤殿里,也这般问过他。然而他当时,却答得令她心生摇曳。 如今,她再次不经意的问出了这话,只因心底的感觉,竟莫名的有些难以道清的陈杂。 “未有。”他也沉默了片刻,随即恢复了往日的纯然如风,浅笑一声,道。 苏陌暗自敛神,微微垂眸,掩下了一眸子的深邃。 ------------ (145)武林大会,断念残3 入得山顶,阳光弥漫。 偌大的山顶仅有几座院阁,空旷如野的地方,全是站着各色的江湖人士。随意放眼一瞧,可观到佛尘摇曳的老道,及佛袍披身的和尚,更有内敛精神的武当、崇山门派…… 山顶正中,有一个红木搭建的坚实圆台。那圆台甚大,上面红毯铺就,甚是隆重。 “幸得我们赶上了,这武林大会,想必等会儿才开始。”白朔风那温润如风的嗓音传来,宛如跫音般飘逸悠远。 苏陌转眸朝白朔风一望,淡笑道:“是啊。今日倒是有劳白公子了。只是,公子历来是风雅之人,对这武林大会,应该甚觉无聊吧?” “在下虽对这舞刀弄剑的武林大会未有兴致,但能陪苏姑娘这等佳人观这武林大会,是在下之幸,又岂有无聊一说。”他道。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目光在他温润如常的面上逡巡片刻,随即淡笑不语。 转眸回来,朝周围众人扫视一眼,视线不由落到身边的颜无伤身上,却见他眸光低垂,似是有些无神飘逸。 “怎么了?”她动了动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手,缓问。 颜无伤似是愣了一下,回神过来,修长的眸子朝苏陌望着,眸光似是有些混沌。他盯了苏陌良久,眸色才清明开来,随即咧嘴朝苏陌一笑,道:“没有。只是在想如今这武林大会群雄倍增,我该如何取胜。” 苏陌一怔,眸底深处荡过几许复杂:“你当真想当武林盟主?” 他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 苏陌不解,正欲沉着嗓音低问,却不料不远处那宽大的圆台上,已然上来一名身材魁梧且面容染了几许风霜气息的四旬男子。 苏陌眸光在那男子脸上打量一番,心头了然。这魁梧男子,便是上届的武林盟主。记得上次武林大会之际,她也率流月宫而来,但因在武林大会中灭了几个小门派,便被彻底的禁在了武林大会的门外。 大红台上,那四旬男子言了几句客套话,最后言辞朗朗的宣道武林大会比武开始。 台下声势浩大的众门派蠢蠢欲试。 刹那,两道一黑一灰的身影腾空而过,双双落于那圆台上。 “崇山派,李垣!” “点苍派,徐武!” 圆台上的二人同时抱拳,互相道了门派。随即,两道身形互相迎来,刀剑触碰声短促突兀,似是有些激烈。 苏陌朝那台上二人观了一眼,深黑的眸光继续朝周围打量。如今,武林大会已然开始,而那皇帝却未现身,倒是怪异。 正想着,眸光却不由触及到了不远处的阁楼,只见那阁楼的第二层,黑紫透明的薄纱纷飞中,可瞧得一名挺拔威严的身影。像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般,那威严挺拔之人的眸光竟对上了她的,似笑非笑,邪肆得不可方物。 苏陌急忙回神,心头震然一片。 若她观得未错,那便袍加身的男子,应是皇帝无疑。 只不过,他如今站于暗处,泰然自若的观这武林大会,究竟是想笼络江湖之人,还是……另有目的。 另外,他身边似乎仅有几名劲衣男子相互,而他带来的那声势浩大的军队,又在哪里? “娘子,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回。”这时,耳畔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 苏陌回神,循声而望,却对上了颜无伤那双略微陈杂的眸子。 “你去哪儿?”她问。 “颜门各大堂主应是在暗处等我,我得去召集他们,顺便商量一些对策。”他道,模样极其认真。 苏陌眉宇稍稍一蹙,随即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 待颜无伤放开她的手并消失在人群深处,一旁的白朔风却朝她挨得更近,叹了一声,道:“姑娘,颜公子不可小觑。今日,姑娘最好是莫要听信颜公子什么话,更莫要帮他什么!”说着,嗓音一顿,历来温润如仙的他竟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担忧:“若今日避免与他接触,便再好不过了。” 苏陌轻笑,深黑的眸光婉转如波:“白公子如何这般说?难不成白公子知道些什么?” 他继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在下虽是闲散之人,但,也是朝廷王爷。” 朝廷王爷? 苏陌斟酌着他的字眼,心底一片沉然。他白朔风潇洒风雅,挂着清王头衔却是不管世事。如今他却这般颇有无奈的言语,这其中,怕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暗忖了片刻,随即敛神朝白朔风道:“多谢白公子提醒,我……”正说着,眼风却迎上了一抹刚毅冷沉的眸光。苏陌神色一动,到嘴的后话当即变了:“白公子,我如今有事,去去就回。” 嗓音未落,她已然不顾白朔风欲言又止的模样,快步拨开人群,往方才那抹刚毅冷沉的眸光处迎去。 山腰一处隐秘空地,西风猎猎。 苏陌长身而立,衣袂随风纷飞,显出几丝干练与羽化般的不真实。 她身前,站着数十名白衣男子及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子,惟独那清秀女子与那最前方的白衣男子神色平常,其他之人,皆是低垂着头,一派庄严恭敬。 苏陌淡眸朝他们一扫,将手中的玉佩把玩一番,随即垂眸,将玉佩上的‘苏’字再度打量了片刻,而后勾唇一笑,挑着嗓音道:“你们说,这玉佩是皇帝差人亲自送至流月宫的?” 那清秀女子眉宇一蹙,上前一步,道:“是!宫主,送玉之人称,这玉佩乃苏……苏侍郎随身佩戴!” 苏陌淡笑,眸里精光四溢。她自然知晓这是她那爹爹苏岩随身佩戴的玉佩,只不过,皇帝此举是何意?再说,流月宫位置极其隐蔽,他的人又如何寻得到流月宫?这唯一的可能,便是…… 刹那,她眸中顿有冷宫掠过,“前些日子你们听闻本宫丧命在皇宫礼殿后,可差人打探念瑶及易光下落?” 那清秀女子道:“宫主神功盖世,当日闻皇宫传出宫主与幽王君离汐丧命礼殿,属下等虽知宫主定然无事,但却打探不到宫主下落。本欲联络念瑶与易光,却不料念瑶及易光已被皇室暗卫抓入了宫中,且禁锢在了暗牢,属下等无能,竟到现在都未寻到他二人。” 苏陌眼睛微微一眯,心底冷气盈然。 她倒是未料到,那皇帝,竟也会拆她的台面,抓她的人呢,更知晓她流月宫所在呢。难道,她与他虚意逢迎那般久,其实他早就知晓她是流月宫宫主,月倾? 另外,念瑶虽在明处,但仅是她苏陌的侍女罢了,皇帝竟差暗卫来抓她,是何目的? 而易光隐于暗处,便是皇帝要抓,也没那么容易,怎易光也落入皇帝之手了? 一想到这儿,苏陌神色一敛,转眸朝站于最前方的白衣男子望去,“流弦,事到如今,你有何看法?” 那白衣男子冷峻着一张脸,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染有几许狠实:“宫主,那念瑶及易光,怕是叛变。如若不然,皇帝之人,怎会寻到流月宫!另外,宫主兴许不知,前些日子,宫主苏氏一家开刀问斩,然而正当午时之际,皇帝却突然一旨,收回成命,再将苏氏一家关在了死牢。想必皇帝此举,应是想引宫主出来!” 说着,见苏陌眸光深邃,面色悠远。 他冷眸朝苏陌手中的玉佩一扫,又道:“宫主手中的玉佩,应是皇帝用来给流月宫施压的!” ------------ (146)武林大会,断念残4 再次回到山顶,却见那一派清润朗然的白朔风正被几名江湖女子围着。 一见着她,白朔风便朝围着他的几名江湖女子谦逊道了些话,随即拂开她们,朝苏陌行来。 素袍加身,俊美儒雅,苏陌将他打量了一眼,心头再度涌出几抹赞叹。突然,脑海中涌出慕容轩的模样,不由将他与这朝她走来的白朔风对比了一番,心底,却是再度深沉了几许。 “姑娘方才去哪儿了?”白朔风停在她面前,笑意清浅,嗓音柔和,给人一种朗润如翩跹君子的正直。 苏陌淡笑:“好不容易来这武林大会,方才便随处逛了逛。” 白朔风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姑娘一介弱女子,竟会对江湖之事这般有兴致。” 苏陌微微一怔,唇上弧度深了几许。 呵,弱女子?此生,这白朔风是第一个这般称她的呢。 “是啊,自小叛逆惯了,因而对这武林之事多有向往罢了。”她敛神片刻,缓道。 白朔风笑笑,也未再言,温润的眸光落在那硕大的圆台上。 这时,圆台上比武的二人刀光剑影,打得甚是激烈,然而仅片刻功夫,那位赤膊厚实的男子却被那名身形单薄的男子一剑刺中胳膊,赤膊男子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踢飞。 底下之人惊呼一声,纷纷仰头瞅那赤膊男子要摔在何处。 苏陌眸色一深,那赤膊男子明显是不受控制的朝她这边摔来。不久,眼看就那赤膊男子就要朝她与身边的白朔风腾空砸来,她正欲伸手拉着白朔风闪躲,哪知白朔风却先她一步拉住了她,许是他用力过猛,苏陌被他拉入怀里,他自己也极为焦急的往右侧跨了一步。 “轰!”的一声,赤膊男子在苏陌脚边不足一尺的地方摔落,砸得地面轻晃了一分。 他赤膊被鲜血布满,嘴里也淌血。模样甚是惨烈。 正待苏陌欲瞧清这赤膊男子究竟是何门何派时,一双骨节分明且温和如春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耳畔,是白朔风那道杨柳扶苏的柔和嗓音:“别看!” 苏陌转过头来,心头滑过几许复杂与错愕。 白朔风也放开了她的眼睛,而后极其轻柔的将她推出他的怀,并道:“方才事出紧急,不料力气过重,将姑娘拉在了怀里,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苏陌敛神,抬眸朝他望来,却不由迎上了他温润谦和的双眼。 “无事!方才多谢白公子出手。”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并非白公子口中所说的弱女子,那夜在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客栈里,白公子应是见过我的武功的。” 他眸色深了几许,笑容依旧柔和如春:“是啊!那夜姑娘赤手在慕侯爷手中带走颜公子,姑娘武功,的确不弱。只不过……”他顿了顿,“只不过即便姑娘身负武艺,但姑娘,终究是女子。无论姑娘如何的强势,姑娘,都该寻一个男子,给姑娘全部的呵护,及爱!” 苏陌脸色微微一沉,心底荡过几许涟漪。 呵护,爱? 她苏陌生来便受尽苏家恶待,便是成为流月宫宫主,那些宫徒对她,也仅有畏惧,仅有服从,又何来真正的呵护,以及那遥不可及的爱? 但不得不说,白朔风这话,正中她心。她苏陌的确心有强势,但偶尔,也会脆弱。 如他所说,她苏陌,终究,仅是一个女子罢了! 见苏陌不言,白朔风将她打量了即便,叹了口气,眸底深处似有几分深邃与悠远,又问:“姑娘对那颜公子,究竟是何感觉?” 苏陌微微一怔,未答。 白朔风历来温润的眸子稍稍一滞,凝了她片刻,随即温笑开来,道:“姑娘这般反应,怕是那颜公子在姑娘心里,定有几分位置了。” 苏陌挑眉望他,缓道:“白公子今日这话,倒是着实怪异了些。你我萍水相逢,却问我私事,于礼不符。” 他一愣,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这般说。 “在下越距了。只是,在下仍是想劝姑娘,颜公子能当得天下魔头,定不是等闲之辈。姑娘对他,避而远之最好。”说着,见苏陌眸色深了几许,他又道:“今日这武林大会,看似融合恰然,但实际却……” 他正说着,刹那间,前方那宽敞的大红圆台上顿有数十名黑衣人挥刀而下,台上那比武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斩于当场。 在场之人皆是一震,惊呼嘈杂时,见那台上的数十名黑衣人挥刀朝他们迎来,他们纷纷后退,哪知身后各个方向,却迎来了大片旗帜分明的官兵。 惊声四起!官兵鳞次栉比且极其浑厚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的震耳。 这时,不远处阁楼的第二层,那抹威严挺拔的身影突然被数名面容冷峻的男子护着飞身至那大红的圆台上。 寒冬微阳映在他刀削般的面上,竟为他渡了一层金光,如那一扫千军的战将,大气磅礴中给人无形压力,似是泰山即将蹦于顶,骇人惊心。 苏陌瞧得心生震撼。 这男人,仅是皇帝罢了,仅是那个朝堂高庙之上养尊处优的皇帝罢了。而如今,他威严身躯负手直挺在圆台之上,竟当真有种横扫千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势与壮烈。 以前,她便知他不可小觑,而如今,她对她更是防备,甚至心有瑟缩。这般男人,便是她苏陌,也得敬而远之,不可惹得!但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她要达成心底那由来已久的梦,就必须与他作对! “吾皇万岁!”这时,前任武林盟主急忙跑上台来,朝那抹威严身影跪了下去。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大多都跪了下去。而未跪的,便是一些仗着江湖元老的身份,自诩尊贵,并未给皇帝面子。 台上,皇帝邪肆的眸光朝那些未跪的江湖元老一扫,迂回间,静静的落在了苏陌身上,刹那,他年轻刚毅的脸,也霎时布了一层骇人惊心的笑意。 隔空,他朝她伸手。 苏陌眸色一深,正暗自思量,哪知身边的白朔风却拉住了她的手,嗓音破天荒的有些急促与担忧:“姑娘,快些跪下行礼!” 苏陌回神,心头逐渐了然。 她微缓缓的挣开他的手,全然无视他错愕微慌的眸光,淡道:“多谢白公子好意,只不过,白公子也该知晓,该来的,是躲不过的!即便你拉着我跪下,便能藏住了?皇上,已经看见我了呢!” 说完,见白朔风一脸错杂,她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内力一提,腾空朝那圆台上的皇帝跃去。 待在皇帝面前站定,她垂眸扫了一眼皇帝仍朝她递来的手,勾唇一笑,“皇上这是要牵我?” 皇帝将苏陌面上的戏谑之色打量一遍,随即自然的放下手,朝她笑了:“许久不见,打心底的想牵你一回,你却不愿。” 苏陌不置可否,淡眸扫他:“皇上此番派兵镇压天下群豪,是为何意?” 他道:“是何意,你等会儿便知晓了。” 说着,他将苏陌拉在身边,邪肆威严的眸光朝台下群豪一扫,邪魅如风的淡道:“今日武林盛会,群雄皆至,朕今日来此,便是欲劝各位英豪投归朝廷,为大君国的兴衰,出一份力!” “国之兴衰,匹夫有责,我虽是江湖之人,但也愿为大君国尽一份绵薄之力。”那前任武林盟主急忙接道。 台下纷繁声乍起,但却除了五岳崇山,却未再有一门一派应声附和。 眼看气氛有些对峙与僵硬,皇帝脸色不变,眸中的邪肆却深了几许,道:“若诸位不愿听信朕的话,也不愿归顺朝廷,那武林盟主之话,尔等定是要听!既然这次盛会是为选出盟主而举,那朕心中倒是有一人选,若是尔等不服他,尽可上来挑战,若他输了,朕自不再让各位归顺朝廷,若他赢了,你们必要听他之名,顺了朝廷!” 说着,嗓音一顿,他转眸正欲唤人,哪知头顶顿时有人袭来,那道应时传来的妖媚如血的嗓音也显得格外突兀:“庙堂之上的庸君,竟也敢搅武林之事!这盟主之位,也是你能觊觎的?” 在场之人皆是一道惊呼,有人尖声历吼:“颜魔头!” 苏陌被皇帝一手拉着闪开,与其险险避过那突来一扫的玉笛!那本是一身白衣的颜无伤,如今却红衣加身,银质面具散发着冷血阴狠的光。他被皇帝数十名精卫围着激斗,身形翩飞的他,竟有种说不出的阴柔魅惑,如那地狱中的彼岸花,刺眼夺目。 他手中并未有剑,反而仅是一管通体碧绿的玉箫。苏陌认得那箫,是以前她在幽王府的后院掏出的那管。她还记得,那管玉箫上,还刻有‘无伤’二字。 传闻里,颜无伤从不动用兵器大开杀戒,若他真是杀心泛滥,那必定是一管玉箫在手,魔音一出,挥斥方遒间,对手纷纷被其魔音所控,达到杀人于无形,甚至是控人心智,收为己用的目的! 这时,台下也顿有激烈的打斗声,苏陌回眸一望,却见颜门的数十名堂主已然与皇帝那大片的官兵交战,一些蠢蠢欲动且不服天子威仪的武林人士,竟破天荒的与颜门宫徒统一作战, 短兵交接,惨呼与厮杀声震天。 苏陌眸色深邃,精致如华的面上蔓着几许复杂幽深。 本是好好的一个武林大会,如今却成了修罗战场。皇帝此番来,究竟是为了逼出颜无伤,逼出她苏陌,还是他根本未有心让武林人士归顺,而是趁此机会彻底灭了江湖人士? 他自己用不得武林之力,那他宁愿毁了去,也不让江湖之人坏事,或是被其它周国所利用?他的心思,是这个吗? ------------ (147)武林大会,断念残5 许是察觉到了苏陌的僵硬与反常,皇帝伸手朝苏陌握来,缓道:“此地危险,你随朕避避!” 苏陌深眼望向皇帝,细细观着他的脸色与神色,未言。 “娘子!”这时,那打斗中的颜无伤却一句急声唤来,随即,他银质面具露着的一双修长的眼睛直锁皇帝,冷冽道:“你放开我娘子!” 苏陌一怔,未料到这无暇分身的颜无伤竟还有心思顾她。 心底滑过几许温意,她挣开皇帝的手,朝皇帝淡道:“皇上自行回避便可,我……” 正说着,却不料那与数十名黑衣人纠缠的颜无伤顿时口吐一口鲜血来,突来的变故,令他身形一僵,那数十名黑衣人手中的剑顿时纷纷刺中了他的身子。 随即,在众黑衣人抽剑间,颜无伤伤口顿时血洒! 而他那红魅而妖异单薄的身形,也顿如秋风落叶般,朝地面飘来。 “颜无伤!”苏陌眸色一滞,惊唤了一声,随即跃身过去一手搂住他,一掌震开那继续用剑迎来的黑衣人们,而后抱着颜无伤落在了台子上。 瞧着他浑身被鲜血湿透的红衣,她顿觉刺眼,眸光不由扫到他惨白的面容,她心底深处,竟有一丝丝的疼。 “你如何了?”她伸指点上他身上的几道大穴,压抑着嗓音问。 不得不说,方才见他被数十剑刺中,随即如落叶飘落,她甚至有种他会死的感觉,而脑中的慌乱,也一触即发,虽然浅,但这种浅浅的慌乱对从未担忧过别人的她来说,已然是弥足珍贵,如破天荒般,确实是极其难得了! 颜无伤嘴里溢着血,却伸手环在了苏陌腰身,苍白的面上竟泛出了几丝惨烈却又满足的笑:“娘子仍是担忧我的,呵!这世上,只有娘子才会担忧我,才会在意我,才会……救我!” 苏陌蹙眉,极其干脆的抱着他起身,并道:“先别说话!撑着些,你伤势过重,我带你回去找医怪疗伤!” 说着,她深眸将那一脸邪肆与复杂的皇帝瞥了一眼,而后搂着颜无伤往山顶另一方跃去。 “出来,追!”皇帝邪肆一声,命令一下,又有四五十名黑衣男子腾空而出,与原来那数十名黑衣人一同朝苏陌追来。 局势紧急,加之来路被大片官兵所挡,苏陌无法从来路下山,仅得另寻方向。在跃过不远处的阁楼,无意间却瞧得那木窗大开的阁楼内正躺着念尺、流弦及流月宫其他数十名宫徒僵硬且无法动弹的身形,她眸色顿时染了杀气,心头也泛着浓浓的怒。 她未料到,那皇帝竟只手遮天,连前一刻还与她说过话的流月宫众人都控制了呢! 这笔仇,她苏陌倒是记下了! 一阕云间悬崖,深不见底,雾气磅礴氤氲。名曰紫荆。 周围冷风猎猎,萧条肃肃,无尽寒意蔓延,骇人锥心。 此际,苏陌扶着颜无伤站于崖边,脸色竟是漫出了几丝微白与难看。她未料到,冲着这方向跃来,本以为可以下这仓岳山顶,却不料这方向的尽头,竟是一阕深不见底的悬崖,而不远处那座巨石上,赫然书有鲜红硕大的三字:紫荆崖! 她眸色极沉,心生一抹紧然与不祥。 这仓岳山顶的紫荆崖,她也有所耳闻。听说这雾气氤氲的崖底全是碎石,一旦自这崖顶坠落,定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以前曾有在武林大会比武失败之人从这里极其颓废的跃下,待众人吊着绳子下去寻他,却只寻见了一堆血肉。 冷风拂来,掀着苏陌与颜无伤衣袂,一白一红的身影,完美切合,竟有种说不出的倾城绝艳。 “娘子,既然前方无路,我们今儿便与皇帝的人拼死一搏吧!”颜无伤静靠在苏陌身上,唇角溢出的血迹早被他用红袖拂去,如今他面上的银白面具早已不知所踪,一张俊美得可逼日月的脸魅惑天成,虽染了几丝苍白,但却风华无限。 苏陌深眼望他,淡笑:“呵,你认为你如今这模样,还有力气对抗追兵?” 颜无伤站直身子,慢腾腾的将手中那管碧绿流玉箫塞在苏陌手里,缓道:“我颜无伤便是拼尽全力,也会护娘子周全。这管箫,娘子拿着!娘子手中无冰刃,用它代劳,也甚好。” 苏陌握紧玉箫,垂眸将它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觉这玉箫虽精致,但却凉手。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眸色一深,朝颜无伤勾唇一笑,嗓音也突然变了调子,染了几许嗤笑与戏谑:“呵,你倒是天真!你当真以为我会陪你一起送死?颜无伤,凭你的聪明,又岂会不知我苏陌能委屈自己跟在你身边,未有目的?” 颜无伤身形一颤,随即朝苏陌认真道:“我相信娘子是因为在乎我才会一直跟着我。” 苏陌面色微微一沉,心底竟有几分难以道清的复杂与触动。 然而,即便如此,她面上的戏谑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她冷眼观着颜无伤,压着嗓音又道:“呵,天下人人惧之的颜魔头,竟也是这般执着之人!如今,我也不与你多说,我与你虚意逢迎,甚至随你回颜门,仅是为了你颜门至宝罢了!如今,皇帝追兵快来了,你现在若还执着于我是你命定中的娘子,那你现在就立即从这山顶绕回去,然后领着你的那些宫徒回颜门准备好颜门至宝,过些日子等我来取!” 不知为何,许是凉薄已久的心被他这本该是嗜血魔头的人捂热,所以此际,她竟也是第一次,有了护一个人的冲动。 皆说她流月宫月倾冷艳过人,阴狠冷血,但她,竟也是破天荒的担忧起一个人来! 如今,颜无伤伤势甚重,皇帝的追兵也不可小觑。方才,若非她使出了全身内力,又岂能将那些追来的黑衣人甩这么远!此际,眼看追兵将至,凭如今颜无伤的身子,定是难免一死,若她先故作与他断情,然后让他愤怒离去,她苏陌还有办法与那些黑衣人一拼,随后侥幸逃脱! “娘子所说的,皆不是真的,是不是?娘子这么说,仅是想让我离开,仅是为了何护我,对不对?”他眸色一滞,嗓音微慌。 苏陌压着心底的复杂,继续朝他淡道:“废话少说!你走,快点走!如若不然,休怪我对你出手!” 虽面上云淡风轻,冷意交加,但她心底,却是漫出了几丝紧然。如今追兵将至,这在她面前历来傻气的颜无伤倒是不好劝走! “我不走!”他似在赌气,又似在坚定什么。 苏陌眉宇一蹙,冷道:“别呆在这里碍眼了!我苏陌对你,全无袒护之情,更无一丝一毫的喜欢!我喜欢的,是慕容清!就凭你今日给我慕容清的休书,我对你就已然生了杀心,若非还要取你颜门至宝,你认为我还会留你到现在?” 说着,见颜无伤身形一颤,极其受伤且不可置信的望她,苏陌脸色一沉,手中碧玉箫直指他咽喉,嗓音染怒:“还不走?当真要让我对你出手你才走?” 颜无伤踉跄不稳,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媚骨风流,他面容堪称世上奇迹,美得勾魂,一双黑瞳却传说中的慑人心脾的阴冷,反而盈满无法排遣的悲怆。 他那眸光有意无意且小心翼翼的瞟着苏陌,宛若做错事的孩子,“娘子,无论如何,你已被慕容清休弃,为何你还要让我走?娘子,你是不是怕我?是不是连你也怕我了?所以你想以取我颜门至宝的借口,逼我离开,即便是独自丧命在追兵手里,也不愿和我一起死,不愿和我在一起,是吗?你,终究是怕我的,终究是和那些人一样,打心底的排斥我,是不是?” 苏陌眸色极深,随即清洌一笑,明艳绝绝,婉转流畅的语气,却带了隐隐的怒气:“纵然慕容清待我不善,但他休我一事,岂容你插手!我并未有怕你,我只是不愿与一个魔头在一起罢了!颜无伤,你若识趣,若当真在意我们近日的相处,便回去备好颜门至宝,等我来取!”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面色一怒,身上红纱翻飞,墨发轻扬,前一刻的小心翼翼全数消失,黑瞳里蔓出难以压制的怨恨:“我为何不能插手?自打你第一次救我,我就认你是我娘子了!慕容清是侯爷又如何?他对你百般威胁,伤你怨你,我逼他写下休书,最后还留他半条命已是仁慈!” 说着,他顿时凄厉的笑了起来,哀伤的双眸直锁面前的女子,“怎么,娘子是心疼了?怨了?怨我逼慕容清休了你,怨我亲手了结了你与慕容清的姻缘?” 苏陌面色微变,眉宇蹙得更甚。她握紧手中流玉箫,青葱修长的指头也隐隐发颤,“冥顽不灵!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对你动手!” “你知道我不会与娘子动手的,娘子不要赶我走,我错了。”说着,他哀伤的望着苏陌,缓慢踏着步子上去将她抱住,柔顺的将头埋在她的肩头。 苏陌微微一颤,精致眼眸里滑过一丝他看不到的无奈,“你若是不想我生气,你就走!趁皇帝的追兵未来,你走得远远的。” 颜无伤却未动,反而搂紧苏陌,修长的指尖滑过苏陌青丝,最后垂头在她头顶印下一记吻,悲戚道:“我以前在娘子身边百般隐藏着身份,可如今身份一被拆穿,娘子,也像那些人一样怕了我。呵,难怪如今娘子要赶我走,原来,娘子也是嫌弃我的。我颜无伤这江湖魔头,即便对娘子百般顺从,可娘子,仍是怕我的!只不过,即便娘子无情,而独留娘子应负追兵,我岂能舍得。” 苏陌心头一气,正欲推开他,却不料后背顿时一痛,她震惊中浑身发软,双手欲抓紧颜无伤衣襟,却不料全然无力。 眸子陡然不受控制的合上之际,她闻到周围传来无数铠甲与脚步声以及衣袂翻飞的混合夹杂而来,就如漫天席卷,声势浩大的黑色云团,带了低沉与肃杀之气。 然而头顶,却传来颜无伤突然变了声调的媚笑。 刹那,她心头一惊,沉重的眼皮无法掀开,但却察觉一道温热气息喷在头上,而后,是一句让她顿觉天旋地转,浑身冰凉的话:“娘子以前在我怀中已被我点过睡穴,如今,你仍是不知警惕呢。娘子可知,你最大的软肋,便是对我,从不设防。呵,难得娘子这等凉薄之人待我如此,我倒是受宠,若惊。既然娘子这般心系于我,即便是此际也想着让我离开,保我性命,为我着想。想来,娘子应该也愿意为了我而委身于我那所谓的皇兄,暗中替我偷得那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吧?呵,日后,我倒是期待呢,相信娘子定不会让我失望。” 柔和魅惑的语调,全然不复方才的悲戚,然而那一字一句,却是猛烈的刺透苏陌猝不及防的心,将她心底的所有眷念全数浇熄。 心口疼痛震撼,突来的转变让她难以适应,极想抓着抱着她的颜无伤问个明白,甚至轰他几掌,然而身子却极其发软,无法动弹。 片刻,她闻得一道甚是威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而后,是一道令她熟悉异常的邪肆嗓音:“九皇弟,人,你该交给朕了吧?” “自然。皇兄也觊觎她多时了,臣弟设计让慕容清写了休书,如今让皇兄拥得美人,皇兄,该如何感谢臣弟?”柔媚嗓音,却带了几分令她生疏的魅惑。 刹那,她顿觉心头似被一道利器刺穿,疼得猛烈,却也冰凉。身子似乎被抱了起来,而后,落入了另一个盈满麝香气息的怀。 她顿觉悲戚,喉咙一甜,但身子受制,无法喷出一口浊血来。 原来,往昔的依赖,仅是一个假象,往昔的贴心顺从与爱恋,仅是一场场让她泥足深陷的算计罢了。待一切透明之际,她却发觉,她苏陌竟也会识人不清,错得离谱。 本以为皇帝追来是为了斩杀颜无伤,她费尽心思欲赶走他,为保他一命,却不料到头来,她自己才是那个被他设计着跌入漩涡中无可自拔之人。 没想到,这颜无伤早已皇帝有所约定,只不过,她却蒙在鼓里,一味的相信他这人人惧之的世间魔头在她苏陌面前,至少是个单纯无依的男子。呵,当真是可笑呢。 繁华落,怨怒生。她苏陌自诩凉薄寡情,今朝被骗,那这深入骨髓的耻辱,她定当铭记,于心。 待再度睁眼之际,竟是次日清晨,而近日发生的一切,似是物是人非。 头顶,依然是清王府厢房的床顶,顶端纱幔绣着几簇兰纹,而此际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手之人,却非昨夜的颜无伤,而是养尊处优,精贵无常的人间帝王。 “醒了?”邪肆的嗓音破天荒的染了几许欣喜,苏陌心生嗤笑,故作受宠若惊的抬眸朝皇帝望来,那本是要凝在他面上的目光却不由在中途转了方向,凝在了那站于床边的一身雪白身影上。 ------------ (148)武林大会,断念残6 那一身雪白单薄的身影,俨然是慕容轩无疑。说来,自打慕容轩与九苓郡主双双被颜无伤赶出颜门地宫,她苏陌,也已有好些日子未再见过他了呢。 本以为,她苏陌可算计一时,可与慕容轩再无相见,而如今,这世事难料,倒真令人措手不及呢。 见苏陌盯向慕容轩,皇帝邪肆修长的眸中滑过几许明灭不辨的微光。片刻,他伸手掖了掖苏陌的被褥,略微关切的问:“觉得如何?后背可还有疼痛?” 苏陌回神,眸光终于迎向了皇帝。见皇帝邪肆的眸里竟有分浅浅的担忧掠过,她按捺心神,正欲言话,却不料站在床边的慕容轩急忙弯身下来,一张疲惫不堪的俊脸盈着浓郁的焦急:“嫂嫂快让轩把把脉,昨日颜无伤那一掌将嫂嫂拍得极重,轩怕……” 说到这儿,他嗓音当即顿住,似是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倒错了话,疲惫的面上刹那间涌出了几许懊恼与担忧。 “嫂嫂,其实那颜无伤……” 苏陌眸光直锁慕容轩,随即勾唇一笑,精致如华的脸全无初醒般的朦胧,反而是精光四射,明艳得不可逼目,“三公子无须再言。颜无伤之事,我已然知晓。” 慕容轩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陌。 苏陌淡笑转眸,再度将眸光凝在了床沿边沉默着的皇帝脸上,随意如风的淡道:“昨日仓岳山顶,皇上与颜无伤演的那一出,倒是精彩!” 皇帝面色微微一变,盯了苏陌一眼,而后朝慕容轩道:“你先出去吩咐清王备些清粥!” 慕容轩眸色一深,欲言又止,随即担忧的望了苏陌一眼,微微起身,身形迷糊踉跄的出了屋子。 待屋内再度清净下来,气氛寂寂之际,皇帝邪肆的眸子凝在苏陌脸上,似要将她看穿:“昨日之事,你知晓?” 苏陌慢腾腾的起身,哪知后背却突然剧痛。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一颤,身子正要不受控制的倒回床上,哪知皇帝却伸手朝她一揽,让她顺势落入了他盈满麝香气息的怀里。 苏陌挣了挣,皇帝却道:“别乱动!朕可不是坐怀不乱之人!” 苏陌一怔,放弃了挣扎,随即眸色一闪,脑袋在皇帝怀中寻了个舒服位置,沉着嗓音讥讽道:“皇上坐拥后宫三千美人,难不成对我这有夫之妇,竟会乱了心神?” 皇帝也不恼,笑道:“后宫三千,仅是附庸帝王的象征罢了!但真正让朕上心之人,却是仅有一人。” 苏陌未给面子的嗤笑出声:“仅有一人?呵,自古帝王皆薄幸,难不成皇上您,竟会当真喜欢上一人,独宠一人?” “有何不可!如今后位都悬空,朕要独宠一人,定让她贵绝后宫,成三千妃嫔之首,日日伴她,定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呵,不知皇上心上的女子究竟是谁,竟能让皇上这般奢宠。”苏陌挑眉轻问。 皇帝沉默了片刻,将她搂紧了几分,唇里温热的气息喷在苏陌耳郭,在苏陌略微不惯之际,他道:“若那女子,是朕臣子之妻呢?” 苏陌心生了然,明眸里滑过几许嗤讽与幽光,“难道三千嫔妃还不够美艳动人,皇上竟瞧上了臣子之妻?只不过,那女子既已嫁人,想必即便皇上有意招她入宫,也是无法了呢。” “若朕能带她入宫呢?”他顺势接道,嗓音依旧染了几许邪肆与张扬。 苏陌眸色一深,昭然若揭的讥讽道:“一厢情愿的事,没想到历来精明的皇上,竟也会做呢!皇上可有想过,那女子,兴许根本不心系于你。” 这话一落,头顶没了声音。 待苏陌以为皇帝不会回答之时,却不料皇帝低沉沉的出声了:“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只要朕想得到的,还从未失手过!若那女子不心系于朕,朕便是将她毁了,也定不让给他人!” 苏陌脸色微微一变,垂眸沉思,未言。 这时,门外却急急传来一道叩门声,见许久未有人来开门,门外之人竟迫不及待的推开了屋门。 苏陌循声望去,见来人似是端着一只碗逆光而来,可待他单薄的身形刚入得屋子,他却突然怔愣止步,手中的碗也在刹那间摔落在地。 那碗落在地的瓷片碎裂声甚是突兀,毫无预兆的打破了屋内寂寂的氛围。 皇帝将那怔愣之人瞥了一眼,随即慢腾腾的扶着苏陌躺下,朝她道:“昨日颜无伤的确伤你甚重,你如今醒来,也不可妄动。朕先让三公子替你把脉施针,回头再来看你!” 说着,他缓然起身,威严大气的身形朝门边踏去,待经过那怔愣中的单薄身影时,他淡声吩咐:“三公子,如今苏姑娘已得慕侯休书,她已不再是侯府之人。三公子日后在人前,也莫要再对她以‘嫂嫂’相称,她与你慕候府,已无瓜葛了!” 嗓音一落,他干脆出门,留得一身单薄的慕容轩在原地一直怔愣。 “三公子!”见慕容轩于原地良久不动,苏陌淡然出声。 慕容轩身形一颤,这才回过神来。他抬眸,逆光的面上染着苏陌看不到的担忧与凄楚。 片刻,他踉跄着身子上前来,待走至苏陌床边,他那张盈满疲惫的暗沉面容甚是凄凄,出口的嗓音,也没由来的拘谨,全然不似苏陌第一次见他时的温润如风。 “皇上方才,可有对嫂……对苏姑娘不礼?” 苏陌一怔,随即了然一笑,挑眉淡问:“原来三公子方才打落手中的碗,竟是因瞧见皇上搂着我,以为皇上对我动手动脚?” 苏陌未作丝毫委婉,话语直白,讽刺试探的意味浓重。 他愣了愣,垂眸下来,掩住了一眸子的波动与涩意,出口的话,却是答非所问,似是含着浓浓的担忧与劝诫:“嫂……苏姑娘日后,可否别与皇上走得太近?皇上他……” 未待他将后话道完,苏陌打断他道:“三公子何须再为我担忧,你已不是我流月宫之人,又何须再费神费力的为我着想!我瞧你‘苏姑娘’三字也唤得生疏,你日后唤我名字便可!另外,皇上如何,我自由判定,你也知晓,我苏陌明着虽是苏府声名狼藉的庶出小姐,但暗里,却是流月宫月倾!我,又岂能让自己吃亏!” 又岂能让皇帝一直坐于上风,万载千秋下去! 他控制易光与念瑶,昨日又控制念尺与流弦他们,甚至与颜无伤里应外合,连她苏陌的‘心肝脾肺’都全数算计了,这些新仇加上往日她师父临终的遗愿,她若不扳倒他君国,她苏陌,又岂能畅快,岂能无愧于心! ------------ (149)武林大会,断念残7 慕容轩眸色闪了闪,沉默不言。 苏陌将他扫了一眼,又道:“三公子不是要把脉?” 他一怔,这才回神朝苏陌望来,随即再度上前半步。苏陌将手自被褥里伸出来,任他骨节分明的两指搭在她的脉搏。 良久,他收回搭在苏陌腕上的指尖,蹙眉朝苏陌道:“嫂嫂近日,不要太过操劳。嫂嫂昨日被颜无伤拍过的后背虽说无碍了,但嫂嫂体内的同命蛊毒,却是未清!” 苏陌浅笑,精致面容风华宁然,未然丝毫涟漪与情绪。然而她心底,却漫出了几分复杂有深幽。 同命蛊毒,她倒是险些将这个忘了。当日与颜无伤相处这般久,却未想过要让他将这蛊解了!呵,同命蛊,他死,她便死。他生,她便生!这种生死同命的蛊毒,用在她与他的身上,如今瞧来,却仅是她精明一生中的污点。 这蛊毒,会时刻提醒她,她苏陌,以前也曾犯过这般错,竟被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以致到了最后那紫金崖,她也还在维护他! 呵,可恨,而又可笑。 见苏陌神色不定,慕容轩苍白疲惫的面上滑出几缕担忧,“嫂嫂无须太过担心,轩会为嫂嫂研制这蛊毒的解药,嫂嫂尽可放宽心,一切有……” 苏陌回神,略微淡漠的打断他的话:“多谢三公子了,只是,我已不是三公子的嫂嫂,三公子也非我流月宫之人了,如今,你我无任何干系,我身上这蛊毒,便不劳三公子费心了。” 慕容轩眸色一黯,苍白的面容略带苦涩。他垂眸下来,沉默了片刻,低道:“嫂嫂可还在生轩的气?” 苏陌不以为意的轻笑,讥讽道:“三公子倒是高看自己了!我苏陌,如今再不会被他人左右,更不会对他人生气。心底不畅时,泻去的方法倒是不少,你说,鞭笞、断脖,如何?” 慕容轩浑身一颤,面色几近惨白。 他垂眸良久,才语气复杂的道:“若嫂……若能解去你我间的误会,鞭笞与断脖,又有何妨。” 苏陌眸色一深,心底滑过几丝摇曳。 她细细将慕容轩的神色打量一遍,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不值得你这样!慕容轩,你已经有九苓郡主了,又何须对我这样!” “轩的心思,在颜门地宫便已表露。只是,你不信罢了。九苓郡主于我而言,仅是小时的玩伴。另外,她真正心系之人,是颜无伤。”他苦笑。 苏陌微微一怔,嗤笑一声。 慕容轩抬眸望她,又道:“九苓郡主当年被颜无伤所救,便一门心思扑在了他身上。她为他心甘情愿的入了颜门,奈何颜无伤本是冷血之人,这么多年,她连一步都未曾靠近过颜无伤。后来颜无伤化身幽王君离汐,呆在冷宫。而颜门一直由夜阑掌管,九苓便被其侮辱。那日你我入得颜门,九苓郡主已是魂不守舍,只愿求死,我于心不忍,当时也仅是想求你让颜无伤放她走罢了。” 苏陌面色有些云涌,微勾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呵,当真是痴情女呢。只不过,颜无伤那等伪装冷血之人,又怎可喜欢。 一旦被他算计上,便是她苏陌,也难逃背叛。 她沉默片刻,深黑的眸光落于慕容轩身上,又问:“如今九苓郡主在何处?” 这话甫一落,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道如沐春风的嗓音:“三公子,九苓郡主到处寻你,你若再不去瞧她,她怕是要将我这清王府掀了。” 苏陌面色微变,而慕容轩却是面露一丝焦急,随即朝苏陌为难道:“我去看看她。她最近神智不清,若不看好,定要出事。”说着,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面色更是惨白苦涩一片。 他在原地站着,也不动了,眸色似有纠结。片刻,他似是下定决心般转眸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道:“九苓郡主就先劳烦清王爷照顾。” 嗓音未落,他已坐在苏陌床沿,小心翼翼的朝苏陌温声问:“你如今身子未愈,不如,我为你奏琴,为你解乏,如何?” 苏陌笑了,眸子深处明灭不辨。 既是担忧,又何须专程为她留下。她苏陌再不济,也不会接受一个施舍而来且摇晃不定的关心。 她深眼望着慕容轩,面上笑容深邃,明艳逼目:“三公子可知,别说是前事恩怨,就凭你如今的举措,你与我,也绝不可能一起执手。” 他身形一颤,良久才低声问:“为何?”嗓音一顿,似是有些慌张:“轩与九苓郡主,真的仅是……” 苏陌将他微慌的神色收于眼底,叹了口气,笑道:“对感情之事摇晃不定之人,我苏陌,岂会接受。三公子可知我以前为何会接受颜无伤?” 慕容轩脸色更是一白,低头沉默。 苏陌回眸,脸色微沉,眸色深邃悠远了几许:“因为他够坚定。” 是的,够坚定。以致在她面前无所不用其极,屈尊降贵的顺从她,讨好她,骗她,哄她。可也正是因为这种坚定,竟让她虽怀疑,但也在潜移默化中上了心,留了一丝破绽,最后让他一刀刺入,碎了她满地的心。 呵,遥想她苏陌,又何曾这般的狼狈过! 慕容轩沉默良久,终究是一言不发的起身出屋。他单薄瘦削的身形显得有些轻飘,如那快要凋零的昙花,璀璨,便仅有那一瞬。 自他离去,那一直站在门外的白朔风进来了。 他逆光而来,一身白袍虽与慕容轩有些相似,但他面上如沐春风、俊朗怡人的笑意,却是能穿透人的皮肤,直暖心窝。 待他毫不拘礼、极其自然的坐在苏陌床沿时,苏陌勾唇一笑,伸手扶了扶额,问:“今儿莫不是什么探望日子?我这一受伤,皇上、三公子、清王爷皆到了,等会儿清王爷出去后,那慕候是不是该来了?” 白朔风温润一笑,“慕侯爷正与皇上商量事,等会儿怕是来不了。” 苏陌淡笑:“那王爷为何不参与?” “你又非不知,在下志不在此,仅愿当闲散王爷罢了。说来,那闲云野鹤的日子,在下早就羡慕,若日后褪却这王爷头衔,游山访水,倒也自在。” 许是受他温润清和的语调影响,苏陌心头也微微松畅不少,连面上的笑意也深了几许,“游山访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自然甚好。只不过,王爷放得下这王爷头衔,放得下手中的富贵?” “我若说放得下,那苏姑娘可否也放下心中的仇恨,放下肩头上的担子,与在下做个游山访水,赏遍春秋的知己?” 苏陌一怔,眸中顿有复杂之色掠过:“王爷这话何意?” 白朔风温润如风的笑了:“看来姑娘仍是不愿放下。如此,在下为了成为姑娘知己,便再当几年王爷。” 苏陌挑眉,眸色复杂的望他。 他春风一笑,带笑的眸子却掩不住眸底那盈成一片的认真与坚定。他那薄薄的唇瓣,也微微一启,吐出来的话,却令苏陌心头一颤,满腹惆怅与复杂。 他道:“我知晓你要做何,我帮你。” 所谓知己,无须将话挑得太明,对方便会了然。所谓有心之人,无须说太多的解释,他也会主动去了解,去探查。但她倒是未料到,这白朔风,竟已神通广大到连她肩头上的担子都了如指掌。 这种人,还称得上‘闲散之人’? ------------ (150)武林大会,断念残8 以心交心,与聪明人说话,自是无须费太多神色与话语,对方便能心领神会。 而白朔风这种云淡风轻,甚至足矣用‘温润飘渺’几字形容的脱尘之人,若说当她苏陌的知己,也的确比慕容轩胜过三分。 日近正午,白朔风才从苏陌屋中离去。 瞧着他颀长修条的背影,苏陌眸色微深,良久,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薄唇一勾,眸底精光四溢,诡异横生。 不久,清王府的婢女端来了午膳。膳食皆以清淡为主,冒着几丝热气。 苏陌掀被下床,立有侍女替她披上外衣。她坐于圆桌边,见侍女贴心的朝她递来筷子,她伸手接过,漫不经心的问:“皇上还在慕候爷那里?” 那侍女垂眸,正欲恭敬言话,一道邪肆大气的嗓音自屋外飘来:“几刻不见罢了,苏姑娘就念朕了?” 那侍女一惊,极为恭敬的退出了屋子。 苏陌脸色平静,深黑的眸光朝那越行越近的皇帝望来,视线凝在他那双修长邪肆的眼睛里,淡笑道:“该念着皇上的,也该是皇上的妃嫔。苏陌如今仅是一寻常女子,岂有念及皇上的资格?” 皇帝眸色一闪,勾唇在苏陌身边的圆凳坐定,道:“你这话倒是避讳得紧。在朕面前,你又何须如此疏离?”说着,眸光朝桌面的菜色一扫,亲自伸手替苏陌盛了一碗清汤:“你身子刚好,先喝点汤。” 苏陌淡笑望他,“皇上亲自为民女备羹勺,盛热汤,民女惶恐。” 一句‘民女’,惹得皇帝微微蹙眉。 他邪肆深幽的眸光落在苏陌身上,打量片刻,道:“你若是当真惶恐,又岂能在朕面前这般平静的言话?呵,你这奉承自谦之语,就莫要在朕面前说了。如今周围也无旁人,你无须太过计较身份。” 苏陌眸色一深,伸手端着汤喝了一口,随即朝他笑道:“既是皇上这般说,那苏陌便不拘礼了。” 皇帝似笑非笑:“你若拘礼,那上次宫中在朕面前游刃有余的与朕大谈条件以图让朕放幽王离宫之人,便不是你了。”说着,见苏陌眸色微沉,他又道:“在朕面前,你无须再伪装什么,做你自己便好。” 苏陌沉默片刻,挑眉轻笑:“做我自己便好?呵,那我若是言错行错,给皇上惹下一大摊子麻烦,皇上又要如何?” 他道:“朕乃一国之君,难不成还扛不了你惹的祸?”说着,嗓音微沉:“只不过,祸分九等。若你惹下的祸事太大,危机朕的江山,朕也唯有弃了你。” 说着,他深眼望着苏陌,眼底的邪肆与灼灼之色令苏陌心生不畅。 她面色微变,心头却是了然。 这皇帝,是在警告她呢!只不过,她苏陌又非多事之人,一旦有心惹事,不危机他大好河山,又怎是她苏陌一贯作风? 不得不说,前仇旧恨,这皇帝已然触犯了她的底线。她若再不动动,岂不愧对一心栽培她的师父? 她极其平静的任由皇帝的眸光凝在她面上,随即眸色微敛,淡道:“想来也是,皇上乃九五之尊,这心,怕是已被天下江山占尽。” 他眸色隐隐泛着涟漪,邪肆张扬的面容竟闪过一丝不合乎他的畅然:“高处不胜寒,若这心稍有纰漏,后果,并非改朝换代那般简单,兴许我君氏一族,甚至我君国的黎民百姓,皆涂炭消灭,举步维艰。” 说着,他敛去眸中的邪肆,极其认真的朝苏陌意味深长的道:“朕在这位上数载,日日操劳,为的,也仅是黎民安泰罢了。” “日日操劳,呵,难道皇上如今还未累?” 他叹了口气,有些悠远的道:“是累了。不过,若有倾心之人作陪,便是累,夜里她若陪朕说说话,朕心已足。”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心头涌着几许讥讽,但面上却云淡风轻,嗓音淡然:“自古君王皆薄情……” 他突然勾唇插话:“你倒是大逆不道,竟当着朕的面说出这话。” 苏陌噎住后话:“难道皇上要因此诛我九族?” 他道:“诛你九族倒是不会。不过,携你入宫,将你困在宫中倒是甚好。”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再说,你苏家一门全在死牢,此番回京,他们是死是活,皆由你做主。” 苏陌面色微变,她深眼凝着皇帝,见他面上不曾有丝毫波动。她心底滑过几许复杂,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直道:“皇上是准备将我软禁在宫了?另外,我仅是一介平民,又有何资格抉择苏家一门的死活。” 皇上眸色一闪,道:“朕以为你还要与朕周旋甚久,才会问这话呢。” 苏陌不言,深眼望他。 他笑笑,道:“朕未有软禁你之心。只不过,如今你流月宫月倾乃武林盟主,朕既有心让武林人士归顺,那朕让你这武林盟主成日呆在朕身边,岂不更好发号施令?”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另外,苏家一门的性命仅是朕给你的赏赐,你小时在苏府受尽委屈,就不想亲手将所受的委屈在他们身上取回来?” 苏陌面色微惊,眸底云涌万变。 她倒是未料到。她苏陌被颜无伤拍晕在紫荆崖,醒来,却已是武林盟主。如此看来,这盟主一位,无疑是皇帝强行授予,且那些江湖人士定是因忌讳皇帝带来的大片精兵,是以臣服。 一想到这儿,苏陌顿时嗤笑一声,朝皇帝道:“我苏陌何德何能,竟再次被皇上逼上风尖浪口!以前在宫中,皇上与我毫无亲疏之防,举止亲昵,惹得宫中风言风语,如今,皇上又让我坐上武林盟主一位,甚至要将我困于宫中,难道皇上就不怕遭人口实,落人闲话?” 皇帝面色不变,笑道:“朕行事,又有何人敢置喙!说来,你流月宫不是一直想称霸武林?朕带兵助你,让你轻而易举摘得盟主头衔,你不悦?” 苏陌道:“岂会不悦。只是皇上这般恩宠,又是为哪般?若皇上仅想控制武林盟主,以便发号施令,但那坐上那位置之人,也不一定非我不可!另外,想必皇上自抓了念瑶与易光后,便知我是流月宫月倾,如此,皇上昨日在武林大会,又为何要为难流月宫众人,将他们点穴后安置在阁楼?” “朕待你如何,你只管接受便可。昨日为难流月宫众人,也仅是怕他们比武时有所损伤罢了,怎么,朕做得不妥?” 苏陌未及时回答,垂眸静默。 ------------ (151)武林大会,断念残9 皇帝也不急,深黑邪肆的眸子直锁她,但眸底深处,却染有几许精光。 “君心难测,苏陌这回,倒是领教了。”良久,苏陌才抬头朝皇帝缓道。 皇帝也不恼,“若是旁人这般有恃无恐的说朕,朕自让他掉了脑袋!” 苏陌浅笑,不语。 这顿午膳下来,苏陌吃得甚少,而那皇帝,却是屈尊降贵的与她一道吃了桌上的膳食,震惊了一院子的侍女。遥想,便是在京都皇宫,也惟有太后才与皇帝同桌用过膳。 苏陌这圣宠隆恩,却是令满府之人惊叹艳羡。而她这事中之主,却是心思沉寂,宁和一片。 既然皇帝都威胁到了如此地步,她若再反抗,想必定是适得其反。 不得不说,如今被皇帝亲自带入宫中,她近水楼台,行事起来,自然方便甚多。 次日一早,便是回京的日子。 这日,天色甚好,阳光柔和。空中红霞弥补,轻轻浅浅的光影落下,打落满地的斑驳。 今早的苏陌,起身后,便有侍女一前一后各送来一套衣物。一套是皇帝所赐的淡蓝锦衣,一套是白朔风差人送来的雪白柔缎纱衣。 苏陌避重就轻,在侍女们的诧异中择了白朔风送来的雪白纱衣,待穿上后,倩影微微,顾盼婉转,清雅如莲。 有侍女小心替她梳妆打扮了一番,面容施了少许朱粉。待苏陌一身雪白纱衣摇曳出门时,惊艳了院内众人,却惹恼了那人间帝君。 在场之人中,惟独那墨扇偏偏的白朔风朝苏陌笑得自然,似是早料到苏陌会择他差人送来的衣物。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也极其不避讳,上前自然的牵上苏陌的手,虽眉宇微蹙,邪肆张扬的眸子里染有几许不悦,但他飘来的嗓音,却是平静:“有恃无恐,圣宠而骄!苏陌,也仅有你敢在朕面前这般放肆!” 说着,他手上力道一动,拉着苏陌往府门方向行去。 苏陌勾唇淡笑,眸中微光闪烁。她淡缓微微的跟在皇帝身后,待走了不远,却突然回头,朝那一脸温润的白朔风微微一笑。霎时,风华绝致,倾国倾城。 白朔风手中的墨扇微微一顿,眸色微滞,但片刻却反应过来,恢复了往日的风雅清润。 而站在他身边的慕容轩,脸色却是突然惨白。他不可置信的朝白朔风望来,见其墨扇微摇,风雅卓绝,他心底被苦涩填满,浑身无力。 她,那个被他印刻入心的月倾,终于还是疏远了他,择了这白朔风吗? 遥想以前,落花树下,月色花浅,甚至街道巷子,她,也曾这般对他笑过。只不过,物是人非的今日,她眸眼里,似是再也未有他了,她眸中的笑,也再不是为了他而绽放。 “轩哥哥。”耳畔传来一道愣声呆滞的唤声。 慕容轩回神,转眸将立在身边且拉着他袖子的九苓郡主望了一眼,面色,越发的深沉。 “三公子快跟上吧。”一旁的白朔风轻摇墨扇,笑容温润的朝他道。 慕容轩朝他望来,顿觉他手中的墨扇有些刺眼,就连他温润如华的笑容都显得极其突兀。前些日子,他慕容轩,也有他这般气质,也曾像他这般笑得温润,只不过俗事缠身,他已有些心力交瘁,举棋不定,甚至无措罢了。 见他不说话,白朔风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墨扇一收,意味深长的道:“三公子无须失落,苏姑娘对三公子,也并非完全的冷漠。”说着,见慕容轩耳郭微竖,似是在等他后话,他微微一笑,又道:“在下以前虽身居这扬州,但也知晓三公子与苏姑娘的一些渊源。只不过,无论如今苏姑娘心底对三公子可还有一丝一毫的赏识,在下,也会将苏姑娘的心填满,将三公子的影子彻底从她心里挥去。” 说着,见慕容轩脸色极沉,似有怒气。 他微笑,朗润如花的嗓音继续道来:“论起温润飘渺,才华横溢,在下与三公子,应是不分伯仲。日后由在下来代替三公子,守住她,守住流月宫,便足矣。” 说完,他踏步而去,落梅满襟。 而慕容轩却是僵立原地,良久不动。待身边的九苓郡主再度怯生生的唤他,他才回神过来,转眸朝九苓望来,薄唇抿了抿,踌躇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九苓,慕容轩这次,怕要对你食言了。虽自小便答应照顾你,但我,终究也有自私的想要留住的人。” 九苓神智不清,傻呆呆的望他。 他面露一丝苦涩,拉着她的手往前,凉风里,他身形单薄,脚下步子却是甚为坚定。 天意弄人,当初皇帝为他与苏陌赐婚,他未放心头,最终,她成了他大哥的夫人,成了他的嫂嫂。待他愿以最卑微的旁观者来静静的看着她,守着她,然而每次关键时刻,他皆不在她身边,任她独自陷入困境。 而如今,九苓的出现,白朔风的出现,无疑个个让他惊慌无措。 比起九苓,他还可回到京都便将她送回家,从而不顾她。而白朔风呢? 这个与他有着一样温润的男子,甚至比他更为风雅,更为暖人心房的男子,月倾待他,会如何? 但无论如何,就凭方才白朔风那一席言语,他就已无措惊慌,一败涂地。白朔风身为扬州四大俊杰之首,天下的第一公子,无论是身世、容貌甚至性子,他,无疑胜他许多。 三千官兵压队,气势如虹。 皇帝此行回京的队伍,倒是长如滚蛇,阵状盛大。 街道两旁,皆是跪地恭敬的扬州百姓。而行在官兵中央的几辆马车,皆是统一的奢华精致,流苏飘摇,壮观至极。 那第一辆马车内,仅有皇帝一人。遥记当时皇帝牵着苏陌出得清王府,本是拉她与他一道入那第一辆马车,奈何苏陌却是挣开他的手,入了第二辆慕容清的马车。 皇帝面露不悦,在清王府中都不曾忌讳的牵上苏陌的手,而那时却似是忌讳起身份来了,并未在三千官兵的灼灼目光中强拉苏陌,任她极其自然的登上了慕容清马车。 而待苏陌登上第二辆马车,入眼的却是那一脸伤痕的慕容清正拥着锦被躺在马车内。见她进来,他常日里那冷冽沉寂的眸子竟染了一许微愕与复杂。 一路无言,马车外,是百姓对皇帝的恭敬唤声,虽热闹磅礴至极,但慕容清马车内的气氛,依旧沉寂无底,毫无波澜。 苏陌背靠在车壁上,随眼打量着慕容清,而慕容清也出奇的好箱子,仅未对她冷语,反而沉寂无话,任她随意打量。 ------------ (152)武林大会,断念残10 终究是耐不住沉寂,苏陌慢腾腾的挪至慕容清身边坐定,随手掖了掖他的锦被,哪知他如受惊般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波澜四溢,仿佛有道细微的情绪与口子在慢慢的裂开,滋长。 “侯爷这满脸的青肿,全是幽王所干?”苏陌全然无视他方才令她诧异的反应,缓声淡问。 慕容清盯了盯她,垂眸,不发一言。 苏陌心生无趣,又问:“侯爷不打算与我说一句话?如今,虽说你我再无婚约束缚,但好歹也相识一场呢,呵。” 慕容清再度抬眸,深黑的眸子染有几许凝重,良久,他干裂的薄唇微微一启,出口的嗓音,却是嘶哑低沉:“是你逼君离汐算计本侯写休书的?” 苏陌淡笑:“侯爷倒是多疑。说来,若我真要侯爷的休书,又何须劳借他人来逼迫王爷?”说着,见他启唇欲要再言,她眸色一深,先一步道:“侯爷怎躺在马车里?难道侯爷除了脸上有伤,连身上也有?” 嗓音未落,苏陌手指一伸,欲要掀他身上的锦被。 他面露一丝不自然,带着薄茧且冰冷的手劫住她的手后,嗓音也冷冽了几许:“无妨!这点小伤,本侯还受得!” 见状,苏陌也不强求,仅是将手自他掌心抽回,浅笑一声,道:“君离汐手段阴狠,侯爷能在他手上留得一条命,也算是他破天荒的留情面了。” 想来,若以颜无伤那等嫉恶如仇的性子,就凭慕容清对付他那些事,他又怎会随意放过他。 不得不说,像她与颜无伤这等阴柔冷狠之人,那些所谓的隐患,是绝对要除干净的。 慕容清垂眸,侧脸轮廓分明。如今他满脸青肿,虽少了往日里的刚毅冷峻,但却依旧盖不住他浑身散发的大将风范。 趁他垂眸沉默,苏陌眸色一闪,一手顿时掀开他的锦被。 慕容清惊了一下,欲要再掩住锦被已是无法。他眸色慌乱了几许,待见苏陌双眸直锁他缠满纱布的双腿,他面上猝然滑过一道无力与嗤笑。 “如今看到了?本侯双腿已残,连路走行不了,你是否要讥讽本侯了?”嗓音苦涩无力,含满复杂与怒气。 苏陌按捺神色,虽面上云淡风轻,宁然一片,然而心底,却震惊错愕。 颜无伤果然是狠的!试问,一个被百姓称之为战神之人若被废却双腿,该是何等的欺辱与绝望。 伸手探了探慕容清缠着纱布的腿,见他的腿毫无反应,她眸色一深,手指在他腿上戳了戳。 慕容清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因疼痛而溢满苍白,并薄唇一启,道:“苏陌,你莫要太过放肆!” 苏陌抬眸望他,笑了:“既还感觉得到疼,那便说明侯爷这腿还有救。”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三公子如何对侯爷说的?” 慕容清神色一冷,不答。 苏陌浅浅一笑,凑近他几许:“怎么,侯爷不说?难不成要我亲自因侯爷这双腿之事去问三公子?” 慕容清深眼望她,沉默良久,终究是道:“他说,筋脉尽断,恢复的可能,连一成都不到。” 苏陌闻言也沉默了,但片刻,她淡笑盈盈的朝慕容清望着,笑道:“无须担心,流月宫有种秘药,倒是能接侯爷的筋脉。” 慕容清一震。 苏陌笑望着他,嗓音略带几丝意味深长:“只不过,这秘药并非通常的药,而是毒。是毒皆有害,侯爷服了那药,虽筋脉会好,但侯爷每月中旬,皆会受锥心之痛。” 慕容清脸色微变,却是道:“你要如何才会将那秘药给本侯?” “侯爷当真会要?就不怕我故意以此蒙骗你,给你的,仅是害你丧命的毒?” “如今边关吃紧,本侯岂能倒下!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本侯也愿尝试。”说着,他抬眸朝苏陌望来,嘶哑着嗓音低道:“只是,你若想要本侯的命,本侯愿你再多给本侯一些时日,待本侯将邻国大军扫回,待君国安定,本侯甘愿任你处置,如何?” 苏陌盯了他良久,终究是嗤笑一声,道:“愚忠!” 慕容清似是有些恼怒:“这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苏陌挑眉,瞥他一眼,随即轻笑出声。 她慢腾腾的倾身凑近慕容清,惹得慕容清脸色大变,待苏陌的脸离他不足一寸,察觉到苏陌喷在他面上的热气,他呼吸一滞,正要伸手微微慌张的推开苏陌,哪知苏陌却是先他一步钳住了他的双手,随即笑道:“侯爷这般反应,倒是令人满意。本以为冷漠如冰的侯爷仅会在面对苏青时才会乱了心神,如今瞧来,侯爷在我苏陌面前,似也会乱了心神呢。” 说着,在慕容清复杂冷冽的眸光中,她退身回来,安分坐在他身边,道:“与侯爷好歹也做过一场夫妻,虽然你我二人皆对这夫妻身份不太入戏,但那段住在侯府的日子,侯爷虽说对我百般苛刻,但侯爷也未有一次占过上风。如今侯爷双腿残却,我也于心不忍呢,方才那一席有关秘药的话,是骗侯爷的。不过,能治侯爷双腿的药,流月宫的确有,且服用后未有任何有害的反应。” 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待行至京都,我便差流月宫之人替侯爷将那药取来。” 慕容清未言,一双深黑的眸子直锁苏陌。 良久,苏陌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随即朝他淡然一笑:“侯爷倒是无礼,我赠你珍贵的药,你竟连一句谢词都无。” 慕容清脸色一变,随即垂眸下来,嘶哑的嗓音突然有些悠远:“可有人对你说过,其实,你并无表面的云淡风轻,平静如水。流月宫月倾,也无传闻里的冷艳逼人,残杀无辜。” 苏陌一怔,按捺心底涌出的几许感慨,笑问:“侯爷这话何意?” 他盯了她良久,道:“可有人说过,你,心底很善良。” 至少,在侯府被他苛刻了,也未对他动杀心。至少,这样一个传闻里不可接近之人,也会在君离汐扮柔弱时不惜一切的靠近。 这般女子,他为何未早些认识她。即便与她成亲,也不过一场镜水花月,无踪可寻。 苏陌怔愣,精致眉眼里染了几许不合乎她的风霜。她叹了口气,卸了心底一直绷着的神,略微疲惫悠远的道:“侯爷是第一个说我善良的人。只是,侯爷倒是说错了,我苏陌自打在苏府受尽凌辱的过了十几年后,我的心里,也再也容不下‘善良’二字了。我是苏陌,也是月倾,别人欠我的,我会一刀一刀的要回,便是追至上穷碧落,地狱黄泉,我也要索回。” 说着,她勾唇望着微微变色的慕容清:“我这般女子,侯爷还会认为我善良?” 慕容清主动握住她的手,未言,但却轻轻点头。 苏陌并未挣开他的手,面色变换了几许,终究未言。 “回到京都,你有何打算?在哪里落脚?”良久,慕容轩才问。 苏陌回神,沉默半晌,“皇宫。” 慕容清握着她的手一僵,嗓音嘶哑低沉,略带含糊:“自你走后,侯府的清月阁,一直无人住。你若不愿住在宫里,可以……” 苏陌挣开他的手,笑了:“侯爷若是因为我要给药治你的双腿这事儿而对我改变看法,甚至感激我,那便请侯爷收回这心思。我苏陌,记不住侯爷的感激,更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说不准,今后我与侯爷还会成为宿敌,到时候,兵戎相见,你死我活也是可能。” 说着,她慢腾腾的起身,随即理了理衣袂,又道:“我去清王爷的马车里了。侯爷好生休息,告辞。” ------------ (153)温润替代,白渊1 腾身飞跃,苏陌白衣飘飘,身子轻盈的自慕容清的马车跃至了白朔风的马车,待掀开马车车帘入内,对上的,却是白朔风那双似是毫无诧异的温润眼眸。 苏陌暗自敛神,淡然入内,随即在他对面靠着车壁坐定,面色平静。 马车摇晃,车轮繁杂冗长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围传来百姓跪拜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苏陌于马车内沉默片刻,随即微微合着眸,神思松懈。 不得不说,如今,无论是面对皇帝、慕容清、甚至是慕容轩,她似乎都未有心思再故作逢迎了呢。兴许,这人一历经沧桑变幻,心头的目的感一强,所以便想寻求捷径,连所谓的虚意逢迎,都变得令人厌倦,疲惫。 若非,肩头上不曾有那些承诺与仇恨,她苏陌,也会逍遥于江湖,做一个闲散自在的女子吧。 碧波江上,雾气氤氲,一辑小舟微荡,越过万重山,听尽猿声,这种日子,定是无拘无束,好不自在。想来,若是待这些肩头上的琐事一完,她,便能彻底松懈,自此闲暇自在了吧。 只不过,兴许,待世事大定,天下狼烟平复后,那物是人非之际,她苏陌,便仅剩一缕孤魂了吧。那时,这世上,也许再无苏陌这个人,更无流月宫,月倾。 一切的一切,兴许只是镜水花月一场。她苏陌,从小到大,一直,都只是这时间过客罢了。即便如今她是流月宫月倾,有算计他人的本事,也终究,不是为自己而活。 心头微微滑过一道嗤笑,连那唇瓣都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那白皙精致的脸,也隐隐苍白,透着几许疲惫。 此际,那坐于他对面的白朔风却是叹了口气,历来温润的面上染了几许浅得无痕的怜惜。 他挪身至苏陌身边,碎玉温和的嗓音略微飘远:“既然这般累,又何不尝试着将肩头上的担子给让别人来分担一点?流月宫,又非仅有你一人,你又何须将诸事都揽在你身上。” 他的一个‘累’字,活生生的刺入了苏陌的心。 她沉默半晌,微微掀开眸子朝白朔风望来,见他面容温润,笑容清雅迷人,她眸色滞了滞,心底深处滑过几许复杂。 这样的白朔风,无疑是一团温热的火,明亮如辰,让她这种孤寂惯了的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只不过,正是这种令人略微沉迷的温暖,她苏陌才要更加防备。 说来也怪,在这似是完全知晓她的底细与目的的白朔风面前,她完全不该大意,本该能避则避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对他,却是莫名的未有排斥,仅因在他面前,她无须伪装,无须强势,即便在他面前露出疲惫与倦意,似也无妨。 片刻,苏陌伸手扶了扶额,心生沉寂。兴许,她对这种如踩刀尖的日子,真的倦了。也兴许,她苏陌,终究不是一个完全冷性冷心之人,孤单寂寞惯了,她,也想偎依近一团火,也想,不再那么孤单,如此而已。 叹了口气,苏陌转眸朝白朔风望来,薄唇一勾,笑得有些漫不经心:“流月宫虽不止我一人,但能成事者,独我一人。” 白朔风嗓音依旧温和飘渺:“你逼自己太甚了。” 苏陌不以为意,轻笑道:“我这条命本是师父延续下来的,师父有命,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 白朔风清雅的眸子深了几许:“就为了师父,你此番回京,可是做好将命拿出去的准备了?为了师父,为了那个阴谋与算计,你甘愿连命都不要?”说着,嗓音沉了一分:“即便此番行事甚是危险,但也未尝不可重新计划。至少,到时候,你性命无忧。” 苏陌怔了怔,眸光越发的深邃复杂。 她紧紧的盯着白朔风,脸色云涌。而白朔风却是岿然不动,俊美至极的面容依旧温润清雅,毫不为苏陌的神色所动摇。 苏陌盯了他良久,终究是问:“王爷对我的事,果然是什么都清楚呢。不知王爷是如何知晓我的计划的?”说着,她话语一顿,嗓音越发的深沉:“我的计划,未曾有任何人知晓,便是流月宫之人,也仅是奉我命办事,但却不知我所图的是什么,更不知我最后要颠覆的是什么,为何王爷,竟能看透这些,甚至一语道破,连我此番回京并做好丢命的准备,也知晓得如此清楚?” 白朔风并未言,仅是平静的迎上她的目光,俊美风华的面上清雅卓绝,深黑的眸子却突然如夜空里的星辰,伸手,却不可拾掇,无法猜测。 苏陌等了片刻,仍不见白朔风回答。 她眸中滑过几许陈杂,伸手极其随意的掠了掠额前头发,嗓音依旧漫不经心,虽云淡风轻,但却能闻出其中的几丝威胁:“我此际都对王爷承认了我心有算计,王爷如今又何须再对我隐瞒什么?” 白朔风默了片刻,才道:“你就这般信我?亲自在我面前承认你心有算计,你就不怕我告知皇上,让他对你先下手为强,从而让你计划落空,一败涂地?”说着,嗓音顿了顿:“你为何对我未有防备?我对你的事了如指掌,你为何不对我动杀心?” 苏陌直锁他深黑的双眼,嗓音低沉:“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他突然笑了。 “直觉。”苏陌道。说着,见他面上温润的笑意深了几许,她又道:“再说,即便你说出去,无凭无据,那皇帝也不会信你。你莫要忘了,我如今是武林盟主,于公于私,皇帝都不会现在杀了我。” 白朔风笑着,随即叹了口气,伸手将苏陌一揽,扣在怀中,嗓音突然带了几许破天荒的宠溺与无奈:“你这自信的性子,还是与当年一样。即便是被人威胁,也总会立于人端,看似强势,而实际,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苏陌一怔,面色陡变,也未在他怀里挣扎,仅是挑着嗓音问:“当年?你以前认识我?” 白朔风叹了口气:“流月宫前任宫主莫邪,一生中仅有两个徒弟。大徒弟白渊,八年前莫名坠崖,后毫无音信,生死不明。小徒弟月倾,倾国倾城,出类拔萃,在莫邪练功走火入魔,生死一线时,答应了他接任流月宫宫主,承诺他替他报仇,完他夙愿,以此还他恩情。” 苏陌浑身顿时抑制不住的微颤,贴在白朔风怀里的脸,也风起云涌,狂澜初盛。 ------------ (154)温润替代,白渊2 察觉到了苏陌的震颤,白朔风拥紧她,再度叹了口气,放柔了嗓音,道:“世人皆道莫邪的大徒弟白渊坠崖,且这么多年毫无音信,应是早已殒命。但他们却不知,天意弄人,白渊坠崖后,仅是身受重伤,毁了容,失了记忆罢了。在妙医的诊治下,他伤势痊愈,还换了一张脸皮,惟独因坠崖重创而失去的记忆,却是怎么都无法恢复。辗转中,他救了被人刺杀的老清王,老清王与其王妃一生未有儿女,便认他为子,宠溺一时。五年后,待老清王与其王妃双双病逝,那白渊,便世袭老清王之位,成了现在的清王。” 说到这儿,白朔风叹了口气,嗓音越发的悠远:“自白渊成了清王后,他便各处收集恢复记忆的法子,待他终于被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怪治好,陌生的记忆涌来,他如雷灌顶,恨不得立即回到流月宫,回到那个令他眷念的地方。然而,一年半前的武林大会,他却远远的看着那曾经孤寂孱弱的小师妹,早已脱胎换骨,虽身为女子,但却有独当一方,傲视天下的霸气。突然间,他却不敢上去认她了 。只因他的小师妹,已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孱弱得需要他保护,而流月宫,兴许也容不下他这个‘死了’七年,且面容全数变了的白渊了。” 苏陌面色云涌,波澜狂涌。 她在白朔风怀里沉默良久,终究是伸手推开他,嗓音比方才来得冷静淡漠:“逝去便是逝去。八年时间,早已磨灭掉曾经的一切。王爷,即便你对前事了如指掌,也无须再提。” “师妹……”白朔风脸色微白,嗓音破天荒的染了一许慌意。 苏陌淡眸朝他一扫,挪身至一边,淡道:“王爷莫不是唤错了?你非我同门,也非我师兄。我师兄,早在八年前,就坠落悬崖,殒命了。” 嗓音一落,她无视白朔风惨白的脸,仅是眸子一合,静静沉默。 白朔风神色风云,他细细将她盯了良久,苍白的脸终于盈出了几许欣慰。 也对,他已消失八年,如今突然对她说他是她师兄,一时之间,的确令她难以接受。不过,他还有时间与她周转,他此番向皇帝自荐,让皇帝允他随他一道回京,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说过,如今,便让他来守护她,守护流月宫,即便要下地狱,也该是他下才是。 一路行来,苏陌与白朔风再未言话。 不知为何,此番回京,苏陌一行人的脸色都甚是沉重,心事重重,互相之间的交谈,也少得可怜。 马车在路途颠簸半月,一路风霜飞雪,终究是抵达君国京都。 那威严高硕的京都城门,精兵陈列,见皇帝马车行来,纷纷跪拜,三呼万岁。 这时,皇帝的马车慢腾腾停下,逼得后面几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而此际正被靠着车壁,双眸微合的苏陌,终究是睁开眸来,而她那深黑的眸底,却是一汪深潭,寒得不见底。 片刻,她伸手缓缓理了理衣袂,挣了争裙角上的衣袍,随即淡缓微微的朝车帘处挪身。 一旁的白朔风一愣,伸手拉她:“你要做何?” 苏陌淡然挣开他的手,也未转眸朝他望来一眼,反而是勾唇一笑,倾城绝致的面容顿时灿如夏花,但却妖柔逼目,连带嗓音,都染了几许魅惑与意味深长:“既然有人做戏,那我,自然要入戏。” 白朔风脸色一变,顿觉如今的她,似是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令他莫名的慌张。 不得不说,这一路行来,她越发的沉默,以致连他,都难以把握她的所思所想了。如今,她竟如媚人般的笑,少了以前的清雅如风,反而如那罂粟,虽妖艳,但却带毒。 他心底止不住的复杂与震撼,难不成这一路而来,沉默平静的她,潜移默化中,早已变了性子,变了心思,以致即便是他白朔风,也难以看透她了? 刹那,他再度伸手握上她的手腕,紧紧的,心头却莫名的觉得若不握紧她,便是再也靠不近她,留不住她了。 “你究竟要做何?这是京都,你莫要擅自行动,以免丧命。”他道。 苏陌这次却是未挣开他的手了,反而是转眸朝他一笑,淡道:“我的事,王爷还是少管为妙。另外,我倒是重新想了一遍,以前我苏陌,倒是未将自己性命看得太重,而现在,我倒是真舍不得这条命了。如今,天下纷争欲起,而众人也都算计着我,我本未有太大心思,但众人却是让我不得安生。如此,既然被人逼迫至此,我自然该敛了性子,主动入戏,兴许这一场漫天而来的火,烧毁的,非我苏陌,而是那些自诩聪明的人,呵。” “你当真有把握算计周全,护住性命?”白朔风脸色陡变。 苏陌神色一敛,嗓音幽然:“是否如此,拭目以待便可。”说着,嗓音一顿,她转眸朝白朔风望来,勾唇一笑,又道:“只不过,待凡尘殆尽,尘埃落定之时,你清王爷这凡尘看客,可该为我这卖力入戏之人,备一桌庆功酒?” 白朔风脸色一白,盯了苏陌良久,最后似被她的笑容灼到,随即松开她的手腕,垂眸叹道:“当年的小师妹,似是真的长大了。” 他一心想要保护的师妹,如今,已不再需他的羽翼了。就如她所言,她,仅当他是看客罢了。 呵,看客。转身,便是陌路。他这师妹,早不如以前那般孱弱孤寂,这点,他本该清楚,但却执着的,不愿去相信,甚至还心生一丝侥幸,企图将她纳在他的羽下呵护,为她挡风避雨,呵,真是可痴,而又可笑。 不消片刻,马车的车帘被一只有力的手掀开,阳光洒进,温和适宜。 白朔风当即循眸一望,便见那一身精贵的皇帝正逆在光影里,轮廓分明,甚是威仪。刹那,他眸色一深,启着温润嗓音唤了声:“皇上。” 皇帝朝他瞥一眼,点头一番,随即伸手朝车内垂眸淡笑的苏陌递来,嗓音低沉,但却威仪四方,令人难以拒绝:“苏姑娘重新回这京都城,朕也为你备了些惊喜,来,随朕看看。” 苏陌终于抬眸朝皇帝递来的手瞥了一眼,薄唇上的弧度越发的深邃。她弯着眼望着皇帝,嗓音清洌若尘,宛如和风般轻拂,怡人耳底:“苏陌如今仅是一介民女,皇上竟还给我备了惊喜,如此,皇上倒是费心了。” ------------ (155)温润替代,白渊3 说着,她伸手放在皇帝递来的手中,两手一触,皇帝五指一紧,将她的手全数包裹在了他略带温热的掌心。 苏陌眸色微深,心底掠过一道复杂与讥讽。 待她被皇帝亲自屈尊降贵的扶下马车,入目,街道官兵成列,道中红毯铺就。淡淡的阳光中,那红毯就如一根滚红诡异的长蛇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 大气中,精贵迷离得令人咋舌。 苏陌勾唇淡笑,转眸朝皇帝望来嗓音悠然如风,清透得不染丝毫情绪:“如今这街道,便是皇上所说的惊喜?” 皇帝握紧她的手,俊美的脸泛着几许常日里的邪肆与意味深长:“若是,你可满足?” 苏陌面色一成不变,眸色却再度淡了一分:“皇上是君,我一介民女,又岂敢说一个‘不’字。” 嗓音一落,视线迂回,这才淡缓微微的朝已然下了马车且站在一边的慕容轩与九苓郡主一扫,随即眸色微转,脸色清淡至极。 慕容轩脸色一白,身形微僵。 九苓郡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抓紧他的胳膊,痴痴唤了声:“轩哥哥。” 这时,皇帝却瞥苏陌一眼,而后眸色深邃的朝慕容轩望来,并将其微微苍白的面色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缓道:“三公子,此番回京,慕候爷双腿有恙,待你与他回得侯爷府,便吩咐人多照料点。待朕回得宫中,便即刻差御医过来为慕候调养身子。” 苏陌淡笑,“慕侯是三公子的兄长,这照料慕侯之事,三公子自然会费心。”说着,见众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苏陌脸色不变,意味深长的望向皇帝,勾唇笑道:“皇上还准备一直站于此,震慑街道两侧的百姓?” 皇帝眸色一闪,笑道:“自然不是。” 说着,给了慕容轩一记眼色,随即牵着苏陌往前,邪肆的嗓音似是染了几许难得的喜色:“走,随朕回宫。” 邪肆暧昧的语气,让在场之人皆是脸色大变。 苏陌倒是不以为意,仅是稳步跟在皇帝身边,神色依旧淡然如水。 待被皇帝牵着登上一旁早已备好的龙辇,苏陌淡漠的面上,终究是滑过几许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复杂。 龙辇周围,明黄的薄纱轻掩,庄严精贵。 透过薄纱,清晰可见街道两侧隔着街道百姓的精兵肃肃,严谨之气难掩。而街道周围的百姓,纷纷神色各异,或好奇,或嫉妒,或窥探,或淡漠。 苏陌正襟危坐,视周围朝她落来的视线为无物,面色甚淡。 龙辇徐徐往前,百姓跪拜,那一声声如海事惊楼般的恭敬声一路响起,终究,待龙辇快行至那座恢弘精贵的皇宫前时,苏陌终究是蹙了眉。 这时,皇帝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微缓缓的转眸望她,笑了:“百姓跪拜,红毯相迎,朕给你的第一个惊喜,你究竟满意否?” 苏陌迎上皇帝邪肆的眸光,勾唇一笑:“皇上这话,在京都的城门口便问过了。” 皇帝也不恼,耐着性子意味深长的道:“你当时的回答,可谓不尽人意。”说着,嗓音顿了片刻,更是幽深了几许:“若此际,朕非要你给个评判呢?” “若皇上非要我说,那我便直言了。百姓跪拜,红毯相迎,这等声势浩大的阵状,想必自君国开国以来,也仅有帝王查巡才有这等阵状,而我仅是一名女子,皇上却给我这等殊荣,明里,是恩宠至极,暗里,则是将我毫不留情的推入风尖浪口。”苏陌嗓音淡漠如风,未有丝毫波澜。 皇帝眸色一深,随即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将苏陌淡漠的神色打量一眼,道:“朕倒是发觉,这一路行来,你性子凉了几分。只是,你明知朕要借此将你推入刀尖,你因何无丝毫反应?” 苏陌眉宇微微一跳,精致如华的面容染了几许讥讽:“反应?皇上想看我什么反应?是闪身逃跑,还是……” 说着,嗓音一顿,深黑的眸子直锁皇帝那双邪肆修长的眼,才道:“还是挟持了皇上,逼皇上放过我,放过流月宫?皇上,虽说我仅是一名女子,性子也稍有凉薄,但便是皇上要利用我,也要瞧清我的底线。” 皇帝眸中滑有微光:“你威胁朕?” 苏陌勾唇一笑,嗓音有些漫不经心:“便是威胁了,皇上要对我如何?想来,自古帝王,皆是闲得算计邻国番邦,算计自己的大臣,甚至算计自己的女人。想必在皇位上呆久了,这处事手段,自然干练了些。于皇上而言,所谓的隐患,自然要消除干净,像我这等对皇上有威胁之人,皇上此番带我入宫,究竟要怎么利用,怎么处置?” 皇帝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盯了她半晌,邪肆刚毅的面上露出几抹惑人心神的笑。 苏陌神色一凝,只觉这皇帝虽说容颜不倾城,不极其俊美,但他偶尔笑笑,却有惑人的本事。想必,帝王浑身散发的君临之气,为他的笑颜增彩了吧,寻常女子一见,哪能不倾慕,不入迷。 “若朕以前所言仅是玩笑,若朕说此番带你入宫,仅是想遂了朕多年的愿,真心寻一个伴在身边的女人而已,你,会如何?”说着,幽目微沉,继续道:“若此番百姓相迎,红毯铺就的阵状,也只为风光迎你入宫,只为得你一笑,你,又会如何?” 苏陌眸色一深,淡道:“君无戏言。是非曲直,我苏陌心知肚明。皇上无须为了让我效忠于你而屈尊降贵的对我说这些话。如今,这武林盟主之位是你给的,我流月宫众徒也被你所控,我此番,不效忠皇上,还有它路?” 皇帝难得的怔了怔,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这般说。 他将她淡漠的面色打量良久,再未探得其它情绪时,他邪肆的面上终于染了几分复杂:“你莫要理解错了,朕此番带你入宫,并非让你全数效忠朕。即便是你流月宫宫主,如今也是武林盟主,但你苏陌,仅是个女人。” 苏陌似是来了兴致,挑眉朝皇帝道:“既是如此,皇上为何又要算计我这个女人,甚至不惜将我再度推入风尖浪口,不得安生?” 皇帝眉宇破天荒的一蹙,邪肆面容上的复杂之色再度深了几许:“在你眼里,让你坐上武林盟主一位,便是算计你?让你风光回京,风光入宫,也是在算计你?在你眼里,朕可是对你无情无情,时刻都想着利用你?” ------------ (156)温润替代,黎渊4 苏陌眸色微垂,未言。 皇帝君王脾气一来,冷哼一声:“你莫要太高看你自己了。朕便是真有心利用谁,也断不会为难一个女人!虽然君无戏言,但在你面前,朕何时对你摆过架子,说过重话?朕偶尔调侃时言出的话,是真是假,凭你苏陌的聪明,岂会分辨不清?” “那皇上之意究竟是何?”苏陌接道,说着,见皇帝脸色又不善了一分,她临危不惧,清浅随意的又问:“皇上抓了流月宫的人,判了苏氏一家,让我坐上武林盟主,甚至带我入宫,这一切的一切,究竟为何?” 皇帝深眼望她,半晌,终究是有些怒气的道:“给朕滚下去!” 苏陌一怔,随即迅速回神过来,眸色一深,也不耽搁,反而是提气一跃,翩然自皇撵中飞了出去,随后稳稳落地。 在场之人纷纷一惊,精兵随从却未有一人敢语。 此际的皇帝却似是气得不轻,大手粗鲁的撩开皇撵轻纱,朝苏陌瞥了一眼,随即朝跟在皇撵边的一名看似御林军统领之人道:“你将她领进玉清宫,并差人看管好。” 说完,他冷哼,垂了皇撵轻纱,语气不善的冷道:“行快点!入宫直往御书房。” 苏陌挑眉站于原地,瞅着皇帝一行入了宫门,并迅速消失在宫城之内后,精致倾城的面上神色不明,讳莫如深。 皇帝这回,倒是怪异。她只不过几言罢了,竟惹恼了他呢! “姑娘,请。”凉风里,一道刻板恭敬的嗓音道来。 苏陌回神,转眸朝站于她面前衣着侍卫服侍的男子打量一番,勾唇淡笑:“你便是皇宫内的御林军统领?” 他微愕,诧异之言脱口而出:“姑娘怎察觉的?”嗓音一落,顿感自己不该问,复又恢复方才的刻板表情,恭恭敬敬的又朝苏陌道:“姑娘,快些入宫门吧。” 苏陌眸色一动,道:“你无须诧异与戒备。这一路上,我看皇上对你甚是器重,便猜了一下你的身份。”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问:“前些日子,你可是奉皇上之命,抓了流月宫的念瑶与易光?那次的扬州仓岳山的武林大会,流月宫徒属全被点了穴道扔在阁楼,是否也是你领人干的?” 男子垂眸,恭敬道:“姑娘,我也是奉命行事。皇上待流月宫,已然甚好。入了宫门,去了玉清宫,便知晓皇上的用心了。” 苏陌直望着男子,勾唇淡笑,神色却是再度深了几许。 呵,皇帝的用心? 皇帝用心如何,她如今自是未有心思顾忌,只要他的心思与她的目的未有冲突,那他要如何,她自不会干扰,兴许,还能配合一番,也好将里里外外的戏份,都演足了。 不久,苏陌随那御林军统领终于是行至了所谓的玉清宫。 这阕玉清宫,瞧着与宫中其它妃嫔殿未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宫前站成一列的二十多名宫女与太监,却是令苏陌眉宇一蹙。 “姑娘。”见着她,那一列宫奴皆是恭敬出声,模样刻板小心,拘谨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那送她过来的御林军统领却是朝那列站于最前方的一名五旬嬷嬷道:“杨嬷嬷,这位便是苏姑娘了。” 那嬷嬷面色一深,微微将苏陌打量一眼,随即朝御林军统领点了点头。 后,她小步上前走至苏陌身边,嗓音略染卑微的道:“姑娘,老奴是玉清宫女嬷,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尽管知会老奴便是。”说着,急忙闪身在侧,又朝苏陌道:“娘娘一路入宫,定是风尘,寝殿内已备好了热水,还请姑娘入内,容老奴等伺候姑娘沐浴。” 一闻这话,苏陌心生一抹嗤笑。 虽说这老嬷嬷言语得当,未有丝毫不妥之处,但她甫一听,仍是颇感不惯呢。 想来,历代侍寝宫妃,皆是由宫中老嬷嬷伺候沐浴后,裹着一身绸子便送到皇帝的龙榻了呢。 见苏陌未有反应,嬷嬷身子弯得更低,面色虽惶恐不安,但她眸底的深沉如水,却是令苏陌偶感兴致。 呵,竟又是深藏不露之人。想来那这玉清宫里里外外,皆是被皇帝的心腹或是眼线布满了吧。 暗忖片刻,正巧那御林军统领告退,苏陌朝他点头,待他硬实的身影离远,她才慢悠悠的将眸光落于那嬷嬷身上,淡问:“你后面站着的这些人,皆是玉清宫的?” 嬷嬷点头:“是。他们都是皇上离京前吩咐拨过来伺候姑娘的。” 苏陌轻笑,意味深长的问:“闻过宫中各殿的娘娘,寻常嫔妃的寝宫,只配两名宦官,两名宫女;贵妃则是四名宦官,四名宫女;便是皇后,寝宫中也仅有你身后这么多人罢了。”说着,嗓音一顿,嗓音挑高了几许:“嬷嬷,你说这玉清宫里的人,是不是多了点?” 嬷嬷应道:“这些乃皇上之意,圣宠隆恩,姑娘仅需接受便是。” “嬷嬷弄错了,我仅是一介民女罢了,受不起圣宠隆恩。”说着,见嬷嬷面色微讶,她云淡风轻的道:“将这些人散去吧,留你一人便好。我,不喜生人伺候。” 虽说她不惧皇帝的眼线,但这眼线一多,便是她未当回事,但成天被这么多人盯着,也算不上件畅快事。 “姑娘,这是皇上的安排,老奴也无法违背。”嬷嬷为难道,但眸底却是平静一片,似是不容苏陌说服。 意料之中的回答,令苏陌轻笑一声,她眸色一动,也不准备委婉了,开门见山的道:“想必能被皇上拨至这玉清宫,想必嬷嬷你,自然深藏不露吧?只不过,还望嬷嬷去皇上那儿说一声,我苏陌臣服皇上,但却不喜这么多眼线盯着,若是皇上当真不放心我,尽可以流月宫相要写,我自然安分。” 嬷嬷一怔,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这般答。即便她反应极快的收敛面上的诧异,但眸里凝着的那丝来不及挥却的复杂倒是极为显眼。 她沉默了片刻,不言。 苏陌也不急,微微往旁靠了一步,淡然而立,视线虽直锁嬷嬷,但眼风,却瞅向嬷嬷身后的那些太监与宫女。 “姑娘方才所言,老奴就当未听见了。想必姑娘也知,这深宫之中,能得皇上恩宠,是天大的福气,姑娘若是不愿徒惹是非,还是莫要再提眼线之类的话,更别对皇上不敬,毕竟,隔墙有耳,这大逆不恭之话若是传出去了,便是皇上心疼姑娘,这事态,定也难以平息。” 苏陌眸色一声,不以为意的轻笑,心底却滑过几许赞赏。 这嬷嬷,倒是心思谨慎。也难怪皇帝竟让她来监视她,呵。 她暗忖片刻,随即缓道:“嬷嬷提醒得是。方才,倒真是我言语不妥了。”说着,嗓音一顿,眼风再度往她身后的太监与宫女一扫,薄唇微勾,又道:“只是,我历来不喜太多生人的接触,另外,这玉清宫侍奴甚多,竟超当朝贵妃,这等殊荣于我而言,无疑是吃不消的。” 话落,见嬷嬷平静着脸色似要言话,苏陌眸色一闪,又道:“不如,我在你身后这些人中挑两名侍女及宦官吧,嬷嬷若是仍坚持将所有人都留下来,那我便只好立即去求见皇上,硬求他将这玉清宫的所有宫女与宦官皆遣散了。” 许是苏陌的嗓音染了几许坚决,嬷嬷的脸色终于稍有动容。 她抬眸瞥了苏陌一眼,终究是颔首了,并侧头朝身后一列太监与宫女吩咐一声,那些宫女与太监急忙在苏陌面前站成了一排。 “姑娘,选吧。”嬷嬷道。 苏陌面露一丝满意,勾唇浅笑。眸光往面前一排宫女与太监一扫,最后伸指点了两名容貌稍显下成的宫女及宦官留下。而那些未被点上的,便被嬷嬷伸手挥退。 “姑娘,入殿吧。”嬷嬷提醒的嗓音适时传来。 苏陌也未多言,仅是随着嬷嬷缓步往前,待走至玉清宫大殿门口时,顺着那大开的朱红殿门朝内望去,入目之景,却是令她眸光一震。 然而就在此际,后背却似是被人一撞,她措手不及,身形也往前扑去,一根似是银针的细物也应时刺入了后背皮肤,在全身乍然疼痛之际,身后传来惊呼与惨叫。 ------------ (157)温润替代,白渊5 她当即收力,欲扶着门檐站稳,然而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一扶,顿时稳住了她的身形。 她神色一凛,转眸一望,便见两名宫女中的其中一人竟仰躺在地,仿佛没了呼吸,她那纤细的脖子上,正有道浓重的指印。而另一名宫女及太监,却是瑟瑟发抖的瘫软在地,吓得惊叫连连。 而那嬷嬷,却是面色惨白,直愣愣的望着那仰躺的宫女,后怕未消。 因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如今场面,未免太过诡异。 瞧着那仰躺的宫女,苏陌眸中深邃盈盈,心头滑过几许复杂与嗤讽。 片刻,扶着她的人却是收回了扶在她胳膊的手,她回神,转眸一望,却见方才扶她的,是另一名容色下乘的太监,但他的眸底,却在刹那间滑过一道讥讽与深幽。 她眸色一深,挑眉朝他打量着,他却急忙垂眸,眸色略微有些躲避,似乎甚为拘谨。 “你会武功?”她问,嗓音微缓,但却深邃如辰。 能在那宫女脖子上留下那等印记,若非没点功夫,自然成不了事。 然而,令她未料到的是,身边的那名太监却拘谨摇头,有些惧怕的瞅了瞅那面色惨白的嬷嬷,道:“奴,奴才不懂武功。” “姑,姑娘,想必这宫女是有心之人派来。”嬷嬷这才回神,启着略微颤抖的嗓音道。 说着,她竟甚是小心的瞅了一眼苏陌身边的那名太监,随即又朝苏陌道:“老奴这就去将这事禀报皇上,殿中已备好热水,还望姑娘先行沐浴。” 说完,她又吩咐那名软倒在地的太监将那名死了的宫女拖走,又吩咐那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伺候苏陌沐浴,而后再度极为小心的瞥了一眼站在苏陌身边的那名太监,颤着身子离开。 气氛缄默,迎面拂来的风,似是有些凉。 垂眸瞧了一眼地上仍瑟瑟发抖,站了几次都未站起来的那名宫女,苏陌面露一丝深邃,朝她道:“不用你伺候沐浴了,你先退下吧。” 那宫女似得解脱,急忙点头,爬也似的离开了。 瞧着那宫女仓皇瑟缩的背影,苏陌眸底越发的深邃。看来这宫中,果真深如海,道出都暗藏杀机呢。 “姑娘,您后背上的银针未取出,奴……奴才替你取出来,可好?”这时,耳畔传来一道拘谨的话。嗓音虽不至于难听,但却隐隐黯哑,不太悦耳。 苏陌回神,循声而望,眸里映入身旁那太监拘谨的容颜。 这太监面容下乘,淡淡的眉,矮塌的鼻梁,甚小的眼,整张脸也微带麻点,乍然瞧来,的确称得上丑。她当时将他选出留下,也无非是不愿身边留下太过好看的人,兴许是这人一受过伤,便对好看的男子有所排斥了。 “嬷嬷方才走时,独独未吩咐你干什么事。我倒是未料到,你,竟在嬷嬷心底有些地位呢。”苏陌眸色在他面上逡巡一番,随即勾唇淡道。 说着,见他眸色隐隐一深,她暗敛神色,又道:“无须紧张,我仅是随口一提罢了。你也退下吧,我后背的银针,无须劳烦你了。” 太监垂眸低头,沉默片刻,却极其小心的应了一声是,随即转身离去,可待他刚走几步,他却又驻足,回头来,朝苏陌认真道:“苏姑娘,奴才并非皇上身边的人,而是清王事先安排进来的,这宫中人流嘈杂,水深火热,为保安全,姑娘还是由奴才陪着为好。” 说着,他又踏步站至苏陌面前:“姑娘进殿去吧,奴才在殿外守着。” 苏陌眸色一深,却也未恼,反而是勾唇朝他打量几遍,随即不置可否,转身便入了殿,而那太监,却是亲自伸手替她掩上了殿门。 浅浅的焚香扑鼻,沁人心脾。 待她用内力将后背的银针随意逼出,这才饶有兴致的将这偌大的殿宇细细打量。 这玉清殿内,白玉铺地,粉纱萦绕。想来,仅是凭这白玉的地,想必这后宫各个殿宇,也未有与之媲美的吧。 另外,殿中设有流水寒池,池里游鱼嬉戏,雾气氤氲,那一棵棵特殊的青草,在池子里微荡,涟漪起伏。 殿中的摆设,极为精致细腻。梳妆绣榻,烟炉萦绕。 然而最令人惊异咋舌的,却是不远处那张令她甚是熟悉的兰纹卧榻,还有那面雪白墙壁上挂着的一大幅照着她的模样描绘的逼真丹青画,以及,那扇大开的窗户外,一片翠竹幽幽,透过翠竹的枝叶,隐约可见一座精巧的木屋。 苏陌按捺心神,沉默片刻,脚步终究是往那窗边移去,随后轻盈的跃窗而出,待穿过那小片翠竹,入得那精致的木屋后,才觉这木屋内的摆设及布置,与她在流月宫所住的木屋如出一辙,竟可达到以假乱真,难以分清的地步。 刹那,心,似乎被什么捂紧,然而这种感觉,却并非悸动,而是复杂与讥讽。 她未料到,便是利用她,那皇帝竟也能做到这般程度。如此一来,她苏陌,当真是圣宠至甚,想必这宫中的风波,日后定要掀起万丈高了。 顺着那扇大开的窗户跃回玉清殿,苏陌于殿中随意沐浴了一番,着了那套放于玉石浴桶旁的雪白纱衣,而后斜靠在那兰纹卧榻,眸眼微合,琢磨着不久,那皇帝应是要来了。 而不久之后,殿外果然传来一道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随即,是一串串微微急促的脚步声。 随着‘吱呀’一声,殿门似是被推开了。 苏陌掀开眸子一望,便见一抹颀长刚毅的身影逆光而来,待那身影入得殿门,殿门却是被人一合,再度隔了屋外的光线。 来人入殿时,步子本少微急,但踏入这殿内,他却是放慢了脚步,行了稍久,才行至苏陌面前站定,并掀着一双略微邪肆的眼居高临下的将她打量。 苏陌抬眸,迎着他深幽邪肆的眸光定了片刻,随即勾唇一笑,刚撑着胳膊欲坐直身子,哪知来人却是干脆的坐在她的软榻边,长臂朝她扶来,屈尊降贵之意明显。 苏陌坐端,漫不经心的拂开他的手,淡笑:“皇上怎来这里了?今日刚入宫时,你不是在宫墙外弃了我,随后去了御书房吗?” 皇帝眉宇一蹙,似是恼她拂开她的手,也在恼她的话。 但仅是片刻,他便伸手略微疲惫的揉去眉间皱着的弧度,朝她道:“为何要遣去那些宫奴,多留点人在你身边,想必也不会出现被人暗害之险。”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放心,朕会彻查此事,并诛那死去宫女的九族。” “皇上莫不是小题大做了?仅因那死去的宫女欲害我,你便要诛她九族?皇上这般,置我于何地?”说着,轻笑一声,“我倒是未料到,我现在刚回这宫里,脚跟还未落实,皇上便要迫不及待的让我招风了,甚至还像模像样的造了一间与流月宫一样的木屋予我,皇上这般恩宠,我苏陌,荣幸之至呢。”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眸底似有微怒。 苏陌将他的神色收于眼底,心头讥讽。本是有意算计她,如今她将这话说破,他倒是不悦了呢。果然,伴君如伴虎,确有几分道理。 “流月宫月倾,便是这般不长脑子,只会想到这些?”他沉默片刻,随即敛了敛神,眸中的深邃与邪肆不减,但却独独掩去了方才的一抹怒色。 苏陌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挑眉淡问:“皇上可是在骂我?” 皇帝未答这话,却是话锋微转:“朕挟你入宫,无非是让后宫几名贵妃身后的家势担忧,生出异心,从而,朕可趁势将他们连根拔除。对你,朕自然有所利用,但予你而言,你又有何损失?朕替你夺了武林盟主之位,赐你玉清宫,甚至不惜将你流月宫木屋的东西全数搬来,在此为你打造了另一间一摸一样的木屋,苏陌,朕待你,已然不薄。” 苏陌微怔,眸色沉了几许,“既是为了这目的,皇上随意寻个女人宠幸便可,又为何独找我苏陌?想必皇上该知晓,我苏陌,可非寻常闺阁之女那般易于应付。” 皇帝深眼凝她,却是不言了。 良久,待苏陌等得有些不耐时,皇帝却慢腾腾的起了身,道:“有些话,若是明说出来,兴许便失了味道,苏陌你是聪明人,应是不难明了朕的心思。”说着,朝她邪肆一笑:“朕这两日会甚忙,应是无暇来看你,你在这玉清宫安分点,切莫到处走动。另外,后日,御国太子便要到了,到时候接风宴上,你要随朕一道参加。” 嗓音一落,他也不瞧苏陌反应,干脆转身,稳步出了殿宇。 刹那间,殿内再度恢复宁静。 苏陌慢腾腾的斜着身子靠在卧榻上,精致如华的面容,却是漫出了一丝满意与嗤笑。 她倒是未料到,前几日才暗中差人给那御国太子发了消息,却不料他倒是来得快,呵。 如今,君国与瑞国边关吃紧,瑞国太子却在这时候来访,想必那方才离去的皇帝,自是心有喜意吧。若是能趁御国太子来便将他控制住,想必那皇帝定会认为这对君国有利吧。 只不过,那皇帝却是不知,一旦他动御国太子一根寒毛,他君国,自是注定灭亡呢。 呵,这出戏,无论对谁,都险了点,但正是因为险,才够精彩。 到时候,气焰紧烈,鹿死谁手,也自该有所定夺了。 ------------ (158)温润替代,白渊6 是夜,月色清透皎洁。 待玉清宫的几名宫奴皆退下休息后,苏陌却是毫无睡意,反而是淡缓微微的跃出那道雕花镂空的木窗,行在了窗外那片幽幽的翠竹里。 隔着朦胧月色,隐约可见前方的木屋剪影,虽令她甚感熟悉,似有一种回到了流月宫木屋的错觉,但此际的她,终究是未有心思再朝那里踏去一步。 说来,便是皇帝费心费力的差人将流月宫木屋里的所有物什都搬了来,但所谓位置一变,心情有异,便觉原来的,终究是全数破坏了。 周围的夜风微凉,翠竹枝叶迎风而动,沙沙作响,衬得周围更是寂寂了几分。 夜风卷着苏陌单薄的衣袂,翩跹而起,令她染了几分羽化般的不真实感。 她静立在这片翠竹中,眸色沉如寒潭,诡异中带着几许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但片刻之后,她却微微转身,待踏步出了翠竹林后,她内力一提,轻盈飞身,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夜空。 身形如仙,辗转无影。她的轻功已是出神入化,那路下森严戒备的御林军们,倒是全然未发觉她自他们头顶越过。 说来,这皇宫地形,她苏陌极为不熟。因而,待她寻至那良妃的辰英殿时,时辰,已然是夜半三更。 轻盈的落在良妃辰英殿的殿门前,苏陌眸色一深,缓然自怀中掏出一根毒香,内力催燃后便顺着门缝往里,待毒香燃尽,她才沉着眸子转身,再度提着内力飞身离去。 月华如洗。 待回得玉清殿,夜色极深。 然而,朦胧的月色光影里,那抹赫然立在玉清殿殿门外的颀长瘦削的身影,却令她微微一怔。 待她飞身而下之际,脚尖刚落定,那抹瘦削身影却是颤了一下,随后小跑至她面前,极是震惊且略微后怕的道:“怎么是姑娘?”说着,扭头瞅了瞅玉清殿那紧闭的大门,他浑身一哆嗦,双脚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姑娘今夜不是一直在殿内吗?怎,怎在这里?” 苏陌未言,一双深眸凝在他瑟缩的面上,心生几丝复杂,半晌,待他被她盯得不惯时,她才意味深长的淡道:“我倒是未料到,便是这夜里,你也要在殿外守着呢。你当真是清王爷安插在宫内的暗线?” 自今日来,这自称是白朔风安事先安排进来的太监便甚是奇怪,身怀武艺不说,面对她时,虽面容瑟缩小心,但却不难察出其中的几丝诡异与故作而来的拘谨。 另外,他方才小跑至她面前时,身形瘦削单薄,似要被风刮走,这点,与那颜无伤如出一辙。她苏陌,还不至于在同样伪装成瑟缩模样的人面前再栽一次跟头。 “奴才确实是清王爷前几日飞鸽传书暗中安置在宫中的眼线。奴才名为金泉。”小心翼翼的嗓音,恭敬瑟缩得毫无丝毫破绽。 苏陌勾唇浅笑,眸中滑过几缕讥讽:“也罢,我信了。不过,我身边并不喜有人守着,你夜里,还是回房睡为好。” 他一怔,皎透月色下的脸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清王爷……” “清王如何吩咐的,我倒是没心思知晓,只是我夜里休息,你若在外守着,自要扰我。另外,自明日起,你便别来了,我仍是不惯太监伺候。这玉清殿内,有嬷嬷与那侍女便足够了。”嗓音甚淡,未带丝毫情绪。 待这话一落,苏陌也不瞧他的反应,便踏步往前,缓身入了殿门。 次日一早,后宫大乱,各人奔走相告,一时间,良妃被人刺杀一事瞬时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一旨,令宫中之人不得将此事散布,违令者当斩,是以,惊惶议论的风波平息,但宫中众人的心底,却是震惊难平。 这君国皇帝的后宫,皇后一位至今空缺,后妃也极不充裕。以前皇帝宫中,倒是仅有苏青一妃,三名婕妤,而这良妃,却是前些日子新诏入宫,封了贵妃不说,还圣宠一时。 是以,那良妃,凭其雄厚的家势与皇帝的殊宠自是成了这后宫当之无愧的权冠之人。 而如今,佳人香消玉殒,皇帝今早大怒,下旨斩完良妃寝宫的所有宫奴不说,连那巡夜的御林军统领,也被他下令鞭笞两百,使其血肉模糊,至今昏迷不醒。 宫里丧钟一响,低沉如石,却是次次敲入人心。 此际的苏陌,懒散斜靠在玉清殿的兰纹卧榻上,眸子微合,神思悠远,唇角,却勾着一抹轻轻浅浅的弧度。 说来,这良妃之死,她的确未料到。 昨夜,她仅是给良妃吹了一根毒香,让她今早浑身乏力,显露病态罢了,却不料她这毒香倒是吹了,但却遭有心人插了一脚,竟让那良妃一命呜呼了。 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她苏陌的一举一动,怕是也早早落入了他人眼里。时不时的,那暗中窥她之人竟会伸手推她一把,将这宫中的戏份,引入令人咋舌的巅峰呢。 正想着,殿外传来了道道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道猛烈的踢门声。 苏陌眸色一深,转眸朝那被踢开的朱红雕花殿门望去,意料之中瞧见了一方明黄身影,但她却未料到,他身后,并非跟着普通的宫女宦官,也非整装待发的御林军,而是数十名身着劲装手执长刀的暗卫。 脚步声鳞次微乱,浓烈的肃杀之气蔓延。 苏陌坐端身子,挑眼望着那走至她面前,且面容盈满深邃与震怒的皇帝,笑了:“皇上劳师动众而来,莫不是要杀我?” “良妃一事,可与你有关?”他冷声质问,话语直烈。 苏陌眸色一深,勾唇讥讽:“呵,皇上带着这么多暗卫来,不是早就心有判定了?” 皇帝脸色云涌:“苏陌,莫要挑战朕的耐性!” 苏陌笑道:“皇上龙威,我一介民女岂敢挑战。”说着,嗓音顿了顿,随即又漫不经心的道:“只不过,良妃一死,对皇上岂不有利?良妃之父乃君国兵马大元帅,她若死了,其父必反,到时,皇上以谋逆之罪治他,岂不甚好?” 这话一落,皇帝脸色却是再度阴云了几分,大掌一挥,浓烈的掌风眼看就要袭上苏陌的脸,然而却被苏陌伸手劫住。 刹那,皇帝身后的暗卫门迅速将苏陌与皇帝围了个圈,抽刀相迎,气氛紧烈到极点。 苏陌对这些暗卫门倒是未有心思理会,仅是拉下皇帝僵在半空的手,微微一笑,倾城绝然:“皇上也该知晓,流月宫月倾,不喜他人掌掴。” ------------ (159)温润替代,白渊7 说着,见皇帝阴沉不变,她松开他的手,又道:“皇上这般怒气,莫不是真宠那良妃,如今她一死,皇上便心生悲戚了?” 皇帝冷哼一声,伸手朝围着的御林军一挥手,御林军们顿时全数退至他身后。 他森森的眸光直锁苏陌:“良妃一死,她爹自会如你所说的谋逆,然而,他手中的三十万大军,可非京都皇城的守卫能挡,一时间,若招四方诸侯应急,时辰上也不允许。苏陌,你这次,当真是给朕横了道难题。” 苏陌漫不经心的笑道:“那如今,皇上要做何?” 他沉默,眸子森冷一片。 良久,他眸子直锁她的眼,嗓音厚重阴沉,染着几许肃杀之气:“将你打入死牢,连带那死牢中的苏氏一门,同诛。” 苏陌眸底滑过一丝微愕,精致如华的面上却是神色不变。果然,自古君王皆薄情呢,江山美人在前,他择的,必是江山。 正想着,皇帝一手挑起了她的下颚,俊脸一沉,微凉的薄唇在她的唇上印了一记吻。 触觉酥麻,但却勾不起最原始的悸动。 苏陌未恼,勾唇笑着望他:“皇上连一名死囚也要轻薄,当真称得上市井流氓。” 他阴沉着眸子,捏紧她的下颚:“朕倒是真想知晓,你究竟凭何,竟敢在朕面前次次都这般放肆!”说着,他干脆的放开苏陌下颚,负手道:“说来,虽是死囚,但你死了,朕当真心疼。待今夜问斩过后,这天下间,便再无苏陌此人了,惟剩流月宫……月倾。” 苏陌笑了,心头讥讽横生。 这帝王之心,的确难窥,便是此际盛怒难耐,也不忘一边安抚她,一边利用着她。 想来,若他真不忍她上断头台,又何须不找个替罪羔羊,一举承担良妃之死,却非得让她苏陌在那断头台上走一遭,累及苏氏一门。 不得不说,皇帝此举高明。遥想,一旦她苏陌入狱,定会有人劫囚,到时候皇帝再出面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从而将她苏陌的势力,连根拔起,清理得干干净净呢。 未有任何反抗的,苏陌勾着唇瓣随着两名劲装暗卫往前,准备出宫前往刑部死牢。然而刚出玉清殿,却见那殿门外,依旧立着那昨夜那倔强太监的瘦削身影。 如今光线甚好,灼灼阳光落在他身上,竟让容色下乘的他,也凸显了几分难以磨灭的气质来。 此际,他正一眼复杂的望着她,而后眸光下移,毫不避讳的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朝他道:“你竟又守在这里了呢!只不过,你今后也不用忠于职守的呆在这里了,日后这玉清殿,我应是不会再住了。” 说完,随着身前的两名暗卫踏步而去,微垂的眸子里滑过一道杀气与讥讽。 出宫,行车,入刑部死牢。这行程,如走马观花般,隐隐染了几许意味深长的诡异。 一路上,两名暗卫对苏陌并未有什么照顾,只是,那皇帝终究是仁慈了一回,未下令用那四方皆是木棍的囚车将她押入刑部死牢,过街遭人围观。 不过,那皇帝倒是大意,竟仅用两名暗卫带她去死牢,苏陌暗讽,他倒是自信,也不怕她逃了。 到了刑部,入了宗人府,待将苏陌送至刑部侍郎面前,那两名暗卫嘱咐了那刑部侍郎几句,便速速离去了。 死牢内,霉味横生,扑鼻且令人作呕。 各个牢房阴沉沉的,不见外面的阳光,惟用那火光摇曳的烛火照明。 不知是否是刑部侍郎刻意而为,竟将苏陌安排在了苏氏一家的大牢里。如今,一家人相聚,气氛着实混乱了点。 那苏家的几名夫人,以前在苏府倒是作威作福,衣着光鲜,如今,她们却是头发脏腻凌乱,衣衫褴褛,全然不见丝毫亮色,待见苏陌进来,她们便如疯了般伸手朝苏陌抓来,但手爪还未挨上苏陌衣角,那坐在角落里的苏岩却是一声嘶哑沧桑的冷喝,震得她们浑身一颤。 “住手!陌儿好歹也是我苏家之女,岂可恶待!” 他这话一出,那几名夫人片刻回神,随即尖声痛哭。 随即,其中一名面容黑污且识不出容貌的夫人朝角落里的苏岩恶吼:“老爷竟还在维护她?当时苏家一门入狱,明理是叛国大罪,实则,却是皇帝欲替这本来在宫中礼殿死了的小贱人出口恶气。呵,如今倒好,这小贱人又大摇大摆的出现了,我们苏家却满门入狱,连我青儿都不曾幸免!” “胡言!明明是李太师一死,我苏家无树可依,便被小人算计!”苏岩沉声道。 “我胡闹?哼,你现在发官威了?今夜就要被砍头了,可怜我跟了你苏岩,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连我重病的青儿也无法幸免,苏岩,你如何对得起我们!” 她这话一出,剩余的几名夫人哭得更甚。 苏陌淡着脸色,深黑眸光朝苏岩等人一扫,嗤讽不言。 这时,那角落里静默良久的苏岩倒是朝她的方向爬了两步,这时,苏陌才发现他双腿已断,模样惨烈。 “陌儿,你此番怎也入这死牢了?可是皇上差你来探望我们的?”他似是犹豫了一下,努力的平着调子朝她问道。 陌儿? 苏陌嗤笑着这个称呼。遥想她当年是苏家庶女时,哪有机会听得自家爹爹这般亲近的唤一声陌儿。 呵,如今,物是人非,心底仅存的对亲情的依赖早就不在了。 “苏岩,你也别抱心思了,我如今也是被皇上打入这里的死囚呢。今夜,我要与你们一同上断头台呢。”她勾唇淡笑,精致如华的面容风华完全,毫无丝毫死囚该有的惶恐与畏惧。 她这话一落,几名夫人却是疯狂大笑,似凄凄,似绝望,又似畅快。而那角落里的苏岩,却是垂下了眸,未再问苏陌缘由,更未言话。 死牢气氛寂寂,几名夫人大笑之后神智疯癫,嘴里不住的念叨一些听不懂的字词。 借着昏黄的油灯,苏陌也瞧见了那蜷缩在一名夫人身边的身影,想来,那团身影应是苏青无疑。遥想,苏青废了妃衔之后,被慕容清纳入羽下。 那时,慕容清将她软禁在京都郊外的竹院,若非慕容轩御车而来,她仍被蒙在鼓里。 如今,辗转下来,慕容清双腿有疾,难以行走,而这曾被他恋及一时且在苏府嚣张惯了的嫡出千金苏青,竟也入了狱。呵,这风水轮流得,倒真令人大开眼界呢。 在牢里呆了不久,果真有人探望。 然而这第一个来人,却是一身雪白,温润精致的面容却非常日那般潇洒,反而是紧蹙着墨眉,染着凝重,白袍沾着脏腻的地面过来,并屈尊降贵的顿在了牢房那木栏外,丝毫不顾身上白袍下摆彻底染了尘埃,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在木栏上,碎玉的嗓音也染了几丝心疼,朝苏陌唤了声:“师妹。” ------------ (160)温润替代,白渊8 苏陌抬眸朝他瞅来,眸光落在他温润至极但却染着心疼的面容上,勾唇一笑:“清王爷莫不是又唤错了?”说着,嗓音顿了顿,漫不经心的道:“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我那师兄白渊,早在几年前便坠崖消失了呢。” 白朔风脸色白了一许,扣在牢门木栏上的指骨也紧了紧。 这时,那双腿皆断的苏岩倒是雷厉风行的朝白朔风爬来,丝毫不顾断腿拖拒的狼狈,双眸如盼着了星辰般亮了几许,连出口的嗓音也非方才那般低沉小心,反而是涌了几许激动,致而颤抖:“清王?扬州城的清王爷?” 瞧着苏岩的模样,苏陌讽笑。 他方才打她的主意,企图与她亲近,从而旁敲侧击的让她去求皇帝饶他苏氏一家,待知晓她也被判入狱,今夜问斩,他便心灰了。如今,这白朔风的出现,无疑是苏岩心中那棵明晃晃的救命树,只不过,这苏岩,怕是又要失望了。 果不其然,那白朔风却是蹙眉朝那向他爬来的苏岩瞅了一眼,温润俊脸顿时浮了几许冷色与疏离:“你是?” “我是苏岩,以前官拜侍郎。但被小人诬陷,一家蒙冤受屈!还望王爷让皇上收回问斩之命,彻查我苏家冤案,我苏家一门,便为王爷做牛做马,对王爷感激不尽。”苏岩努力的往前爬着,嗓音急促难耐。 白朔风却是瞥他一眼,修长微凝的眸光朝苏陌望来:“他便是以前的苏家之主,苏岩?也是你的父亲?” 闻得‘父亲’二字,苏陌眸底滑过几许嗤讽与冷色。 她转眸朝白朔风望来,却不料撞进他那方略带心疼的眸子。她按捺神色,心头却依旧不受控制的泛了几许波动与涟漪。 不得不说,与这白朔风相处,果真是温润自在,连她这颗坚如硬石的心,也会由衷的感觉暖和与安全。 只不过,她苏陌与他,终究是陌路。 身份的悬殊,命运的辗转,早已割裂她与他之间的那一丝丝牵绊。而此时此际,她的师兄,早已不在,而面前这个人,仅是白朔风,是清王,兴许不久后,她还会算计到他的头上,以致让他彻底发觉,她流月宫月倾,早已变得淋漓尽致。 她与他,也再回不到过去。 见苏陌未言,神色微远。白朔风眉宇稍稍一蹙,视线迂回间却瞅见已然爬至他面前的苏岩正伸着黑漆漆的手欲来扯他雪白的衣袍,他蹲着往后退了几许,扣在牢房木栏上的指骨也当即撤离,随即在苏岩的颤抖与激动间转眸朝苏陌望来,极为耐心的问:“他是你爹?” 苏陌回神,眸色微垂,嗤笑一声:“我没爹。” 说着,见苏岩身形一颤,牢中那几名尖声哭泣的夫人纷纷转眸朝她望来,似要吼话,苏陌眉宇一蹙,故作淡然的起身而立,而后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 待气氛缄默得令人头皮发麻时,她终于歪着头朝白朔风望来,淡道:“这牢里湿气太重,味道太浓。王爷不会不会是想一直站在那里与我说话吧?就不怕这牢里的晦气沾染你精贵的身子?” 白朔风脸色微变,眸底深处却滑过几许浅浅的黯然。 他当即转眸朝立在不远处的牢头望去,历来温润如风的面容竟染了几许不符合他的深沉:“将牢门打开!” “王爷,上面的侍郎大人有交代,这苏氏一家乃重犯,今夜便要问斩,王爷今日来探监,小的们就已是遮掩了的,若是再开这牢门,怕是不行了。”牢头瞅了一眼他的脸色,嗓音带着恭敬与无奈。 “若真是上面有交代,那你去传本王令,让你上头的刑部侍郎来此拜见本王,本王亲自让它来开这牢门,如何?”白朔风也未恼,轻而缓慢的嗓音却染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与威胁。 牢头瑟缩了一下,挣扎了片刻后,终究是规规矩矩过来开了牢门。 然而待那牢门一开,牢中那几名脏腻得面目全非的夫人倒是如发了疯般朝那打开的牢门挤来,其中一名,还将地上瘫趴着的苏岩猜得闷哼痛呼。 而那牢头倒是反应极快,伸手迅速将苏陌拉出来后,他便对那几名已然快涌至门边的夫人们抽出刀子横在前方,大喝:“停下,回去!” 事情紧急,其中几位夫人倒是被那明晃晃的大刀吓住,纷纷收住身形呆站在原地,惟那苏青的娘亲刘氏,却是反应不及一下子撞在牢头横着的大刀上,随即一刀割喉,鲜血淋漓,连闷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圆瞪着双目倒地而亡,死相惨烈。 不由间,其她几名夫人惊愕四起,疯狂惊叫。而那团蜷缩在牢里的苏青,却依旧窝成一团,虽为言话,但身形却是颤抖不已。 瞧着这一幕,苏陌眸色微沉,心底,似也有些涟漪起伏,难以平息。 本以为苏家落难,她会呆在一旁看笑话,兴许还会落井下石,而如今瞧得这一幕幕,她却未有任何喜,反而是除了凝重,便是怜悯。 呵,曾几何时,在苏家受尽刁难的她,竟也会怜悯这苏家人了。 苏陌面容掠着几许苦涩,突然间,一双温和的手牵上了她的,而后手上力道稍稍一重,拉着她缓步往前。 “既然择了流月宫宫主这个位置,那便要冷血!”缓慢温润的嗓音道来,染了几许劝慰与坚定。 苏陌抬眸朝他望着,眸色深邃。 朔风似是察觉到了她落在他后脑勺的目光,随即转眸回来,叹了口气:“本以为刀枪不入的你,淡薄心静的你,却也是个易于怜悯旁人的心软之人。” 苏陌垂眸,脸色微沉:“王爷既是不懂别人,那便莫要妄加评论。” 白朔风牵着她驻足,转身垂眸深深的望着她:“那时你虽师父回流月宫,你如何心性,我自然懂。即便是这几年来你我分离,但凭流月宫未在世上作恶多端,仅是独拥邪教之名,以武功服人,我便知晓,你做事,绝不会因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说着,他眸色隐隐波动,带着几抹期许,连着嗓音都飘逸了几许,似是劝诫,又似在蛊惑:“师妹,收手吧。你本非大奸大恶之人,更做不到冷情绝意,你若执意如此,日后便是达到目的,了了心愿,你也不会开心。如今我已回到你身边,你将肩头上的担子交由我吧,恶名由我来担,罪孽由我来受,便是日后要入地狱,也由我来替你入,可好?” ------------ (161)温润替代,白渊9 苏陌低垂着头,额前的刘海顺势掩盖了她起伏难平的眸子。 她沉默良久,终究是抬眸朝白朔风望来,勾唇淡笑,精致如华的面容风华万千,但却飘渺虚幻,似要羽化不归。 “若是师兄早点回来,一切,兴许皆不是如今这样了。”她道,浅得毫无情绪的嗓音,却因话语里带着‘师兄’二字,竟让白朔风浑身一颤,眸子里深深烙刻出几抹全然不符合他温润性子且难以控制的狂喜。 他颤抖着手,极其轻柔的将苏陌拥入怀里,双臂轻轻的圈在她的腰间,嗓音竟比方才还柔了几许,似是生怕语气稍重,便要将怀中之人吓走:“不晚的,师兄已经在你身边了。倾儿,我们这就回流月宫,剩下的一切,皆交由师兄处理,你只需呆在流月宫里,好好的呆在流月宫便好。” 说着,他正欲松开苏陌的身子,哪知苏陌却主动伸手环住了他。 他浑身再度一颤,全身一僵。 然而苏陌却在他怀中勾了勾薄唇,眸里散发着难以挥去的复杂与苦涩。 呵,‘倾儿’,多久未听过这等称呼了。 遥想当年,初入流月宫的她被师父更名为月倾,从此,这世上,她苏陌再不是苏府受尽欺凌的庶女,而是师父与师兄手心捧着怕摔了的月倾。而这‘倾儿’二字,也惟独师父与师兄才唤。 如今,时过境迁,待她已快忘了往日那些尘封着的记忆,她这师兄,却是突然冒出,令她震惊得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承受他的宠溺,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失而复得的悲欢。 天意弄人。 不得不说,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世上,最疼她,最护她,最了解她的,除了师父,依旧是他,白渊! 她苏陌的确做不到冷血无情,那颗自诩坚韧凉薄的心,却往往会被物什轻易刺穿,然而,即便是刺穿了,血肉模糊了,她也会故作淡然的笑着,宛若无事发生般宁静淡泊。 然而,谁也不知,那宁静淡泊所掩盖的,是另一方难以承受的脆弱。然而这种脆弱,自小到大,她从未在人前表露,惟独她的师父,以及他。 是以,老天让白渊重回,她又如何能让他受她的事牵连。 若疏离与不相认能将他拒之于千里,让他因心灰而远离她,那也是一种最是有效的保护。 半晌,苏陌终究是回神,精致如华的面容再度恢复了常日里的淡漠如水,她稍稍将侧脸如小时候般那样在他温润的胸膛里贴了贴,嗓音似风:“若是师兄能为我做到一件事,我便随了师兄的意,安分呆在流月宫,不再参与世事,如何?” “何事?”头顶的嗓音微急。 苏陌浅笑:“师兄兴许不知,我今日身体有恙,需就那天上上的雪莲方入药熬水服下,才可减轻症状。师兄若能亲自去替我取株雪莲来,我便认为师兄真在关心我,从而随你的意,放下手中的事,回流月宫。” 白朔风沉默良久:“京都离天山甚远,便是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十日之久。” 苏陌挑声笑问:“十日颠簸,师兄便怕那路途的艰辛了?” “并非是怕路途艰辛,而是怕我十日之后归来,你已陷得甚深,到时候要让你回流月宫,会回不去了。” 苏陌不以为意的笑道:“师兄放心,这十日内,我定当安分,先行停下手中的事,待你回来后再相商。” 说着,见白朔风沉默了。 她退出他的怀,淡笑盈然的望着他:“我已然退步了,难不成师兄还不如意?” 白朔风深眸将她凝了片刻,终究是微微点头:“你答应师兄的话,可要做到!这十日之内,不可妄动,待师兄归来,再带你回流月宫。” 苏陌浅笑,点头。 如小时候那般,她主动将手凑在白朔风掌心,白朔风温润面上漫出几许无奈与苦涩,随即屈指将苏陌的手包得严严实实。 他全然不顾牢头的阻拦,牵着苏陌潇洒淋漓的往前。 待强行出了死牢后,却见一名衣着官袍的四旬男子领着诸多官兵围了上来,将路口堵严。 白朔风却突然没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反而是挥掌便拍晕了几名挡在最前面的官兵,随后淡然卓绝的道:“这苏姑娘,本王今儿便领走了。尔等今儿若是要拦我白朔风的去路,那本王今儿便用先皇御赐的尚方宝剑,削平你们脑袋!” 嗓音一落,顿有两名白衣男子旋身而下落至白朔风身边。 其中一名男子却是朝白朔风捧着递来一把龙纹剑。 刹那间,那名衣着官袍的四旬男子脸色大变,急忙领着众官兵朝白朔风拜倒,大呼:“不知清王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既是清王要带走罪女苏陌,下官自然让道。” 说着,那男子甚是畏惧的瞅了瞅白朔风手上的龙纹剑,仓皇一笑,又道:“小事,小事而已,王爷无须以尚方宝剑行权。” 嗓音一落,他急忙扭头朝跪在身后的官兵们大喝:“给清王让道!” 众官兵顿时雷厉风行的让开一条道来,白朔风面露一丝满意,由那突然出现的两名白衣男子相护,牵着苏陌便稳步离去。 待白朔风一行走远,那四旬官袍男子顿时瘫坐在地上,脑门上出了层薄汗。 这时,跪在他身边的师爷却是凑近他,担忧道:“大人,此番将苏陌放走了,该如何是好?毕竟是朝廷重犯,今夜便要斩头的啊!” 四旬男子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斩头?哼,你可知方才那皇上的贴身宦官曹公公来,宣的是何密旨?” 师爷道:“自然是宣斩苏家一门的密旨。” “哼,你倒是错了。自古这君心,皆是难测,你此番,怕是想破头也不知皇上给本官下了什么密旨!不过说来,那苏陌可是只烫手山芋,她还未在死牢里呆热,本官头上便受了皇上与那丧女的兵马元帅的威胁。本官如今两头为难,如今这清王爷主动出了领走这烫手山芋,本官又何乐而不为! 师爷神色一转,顿时有些了然。他暗忖片刻,又问:“可苏陌是在死牢被领走,皇上或兵马元帅,可否怪罪大人看护不利?” 那四旬男子道:“这清王,虽说封地在扬州,不常入京,但却是家世显赫。曾经的老清王战功赫赫,被先皇御封为王,特赐上斩昏君,下斩逆臣的尚方宝剑。本官脖子软,别说是受那尚方宝剑一剑了,便是稍稍一碰,便要鲜血直流呢。到时候,若皇上与元帅怪我看护犯人不利,本官将一切推到清王身上,便可保住一命。” “大人英明。” ------------ (162)温润替代,白渊10 阳光极盛,浓郁的金光落下,染着丝丝暖意。 自苏陌从死牢里出来,她便未问过白朔风会带她去哪儿,只是一味的被他牵着往前,直至登上马车,落下车帘,那两名本是跟在身后的白衣人上来御马车往前。 车行于道,车轮繁长冗杂的声音与周围纷路人繁声交织一起,略显沉闷。 车内,苏陌坐在白朔风身边,手依旧被他握在掌心,她转眸朝白朔风望来,见他神色微远,随即勾唇淡笑,问:“师兄此番光明正大的劫牢,欲将我带往何处?” 说来,她毫无挣扎的跟着白朔风出那死牢,总比夜色降临之前,那些效忠于她的流月宫暗卫对她拼死相救来得好。 毕竟,虽说此番顺着白朔风出来会给白朔风惹来麻烦,但他如今好歹也是王爷,手头上又有尚方宝剑,即便皇帝怪罪下来,这罪责也会顾着他的面子而稍稍精减。 “若我现在便带你回流月宫,你会如何?”白朔风回神,转眸盯了她半晌,缓道。 苏陌不置可否,面上笑意深了几许:“方才在牢里,我与师兄似乎说得甚清了。师兄如今若反悔并要执意送我回流月宫,那你我二人此番相认,便到此为止吧!” 白朔风温润眸子里滑过一道一闪即逝的黯然。 随即,他朝苏陌叹染笑笑,俊美至极的面容风华清然,高雅中带着几分翩公子的风雅,“天生雪莲对你如今的身子是否有用,我,比你更清楚。倾儿莫忘了,我,也会些医术的。” 苏陌微微一怔,挑眉望他。 他叹了口气,伸手牵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她的手包裹得甚紧,常日里温润如风的面容虽依旧精致风华,但却染了几许尘世的无奈与黯漠:“如今的白朔风,自诩看透世事,风雅淡薄,但如今面对你,我这些性子,却是全数变了。在你面前,你一句‘师兄’,一个相认,便能让我波澜不惊的心摇曳,即便明知你让我去采天山雪莲仅是让我离开京都的借口,但我此番,仍是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 说着,见苏陌眸色顿深,他又道:“只是,我此番去采天山雪莲的十日内,你切莫轻举妄动,安分等我回来,可好?师兄如今,仅想你等我回来而已,你莫要连这个都欺骗师兄,可好?” 苏陌垂着眸子,心底有浓郁的复杂蔓延。 既是已知她让他去采雪莲仅是借口,他又何须自欺欺人的愿意去相信,甚至当真要亲往。呵,难道他不知,即便他去采雪莲,即便他如今放低身份甚至略带祈求的让她亲口出声答应他等他,她苏陌更会想要护住失而复得的他,从而将他排斥得彻底吗? 此时此际,良妃已死,兵马元帅的心已然有异,加之明日御国太子还要来京,这一切的一切,已然按着她的预计慢慢开端,她又如何能停得下手来? 暗叹一声,苏陌敛住情绪,转眸朝白朔风那深黑的眸光迎来,随即微微一笑,倾城绝丽,风姿飘渺,在白朔风因她的笑而眸色一滞之际,她缓道:“师兄说得没错,让你去为我采天山雪莲,的确是让你离开的借口,但也无疑不是一种试探。如今师兄虽归来,但身份却是朝廷的王爷,你我身份悬殊,甚至可以称得上对立,我如今的确是难以相信师兄。不过,师兄若能前往天山,历尽艰险的替我采来雪莲,我便真信了师兄,遂了你的意。” 说着,见他蹙眉思量,她勾唇笑着,又道:“师兄放心便是,十日内,我自会停住手,安分待师兄归来。” 白朔风一叹:“时过境迁,便是我将心思全数在你面前摊明,你也不会全然相信我了。如今的师妹,的确是长大了,懂得防备了,就连师兄,也无能幸免。” 苏陌沉默片刻,道:“身为流月宫宫主,若不懂防备,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都是师兄的错,若几年前师兄未坠崖,未消失,兴许你至今,也依旧是生活在我羽翼下的无忧无虑的倾儿。” 苏陌神色微微摇曳,淡笑:“旧事了,师兄又何须再提。这次等师兄自天山采莲归来,我依旧会重回师兄羽翼下,让师兄护我。” 白朔风沉默,良久才稍稍松开拧着的眉结,笑了:“好!你等我十日,我十日后定会将天山雪莲交予你手里,带你回流月宫。” 苏陌垂眸,微微点头,但浓郁刘海掩盖着的莲花印,也微微有些灼热,就连常日里淡然深邃的眸里,也滑过道道复杂与嘲讽。 命运弄人。 若是几年前白渊未坠崖,一切的一切,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只可惜…… 马车于街道上颠簸不久后,便停歇了下来。 “王爷,慕候府到了。”这时,车外扬来一道恭敬嗓音。 苏陌微微一怔,按捺神色挑着车窗窗帘一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方令她甚是熟悉的恢弘宅邸。 “师妹,下车吧。”白朔风温润微溺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苏陌放下窗帘,扭头朝白朔风盯了半晌,意味深长的道:“自昨日入得这京都城后,我被皇帝带入了宫中,师兄就住进了慕候府里?” “我是扬州清王,好歹也算得上一个藩王。我入京,皇上自是给我安排了单独的宅邸。” “那师兄不带我去你的宅邸,反而带我来这侯府,是为何?”她眸色微微一深,云淡风轻的问。 白朔风叹了口气,伸手牵住她:“将你放在深宫,我怕皇上对你不利,若将你放在我的宅邸,又怕那兵马大元帅差人带走你,是以,我离开的这十日,让你寄住在慕候府,最合时宜。毕竟,慕候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皇上与那兵马元帅对他,皆有几分顾忌,若慕候保你,皇上与兵马元帅还不至于兴师动众的到这侯府里抓你。” 苏陌眸色一深,挑眉笑道:“师兄虽计划得不错,但此番,师兄终究是不能如意了。我以前虽是嫁给了慕候,但师兄也知,我与她早已不再是夫妻了,凭慕候爷冰冷的性子,如今也定不会为了我而沾染一身的是非。” 想必这个时候,慕容清定是满心思的在意君国边关吃紧,在意朝中要事,又岂会分心分力的护她苏陌。 “师妹如今心思玲珑,却对这‘情’之一字,感触尚浅。” “师兄何意?” 白朔风温润一笑:“有些人和事,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若要真想了解,得用心。慕候虽待人冷冽,但对师妹,终究是有几分特别。师妹兴许不知,自你今日被打入天牢,若非慕候差人告知,我定不知师妹已在牢里。” 苏陌一怔,眸光深邃,先不言慕容清待她是否特殊,那玉清殿倔强守她的太监又是谁的人? “师兄未在宫中安排眼线?未安排一个名为金泉的太监时刻守着我?”她问。 那名太监,明明自称是白朔风安排的,但如今闻白朔风的话,若那太监是他的眼线,他又怎会不知她被皇帝打入了死牢? 如此,那太监,究竟是谁? 白朔风挑眉,“我与你昨日才入京,便是有心安排眼线,也断不会这般快。”说着,嗓音一顿,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可是有人在你身边安插眼线,监视你?” 苏陌眸中滑过几许微光。 若说监视,倒是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那名太监出奇的倔强,甚至连夜里,他都会站在她的殿外守着她。昨日,与他对话时,她也细细察过他的脸色与神色,除了稍稍的闪躲,她在他身上,觉不出什么杀气。 另外,在玉清殿时,他似乎都会一直站在离她不远处,默默的守着,观着她,那种人,心思里似乎除了守她,便未有其它了,若说他是监视,又未免监视得太过用心了。 暗忖片刻,苏陌回神,抬眸见白朔风沉着脸正待她回话,她勾唇淡笑,道:“师兄放心,我方才仅是随意问问罢了,并未有人在我身边监视我。” 说着,她松开他的手,又道:“既然师兄要让我寄住在慕候府,那我听师兄的话便是。” 嗓音一落,苏陌干脆的出了马车,跳了下来。 白朔风也随她之后下了马车,但却似是未有进府之意,反而是神色稍显不舍与叹染的朝苏陌道:“师妹先进府去吧,即便慕候爷当真未有留下师妹之意,师妹去寻慕容轩,他定会留你在府内。”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面上淡笑依旧:“师兄不进去与慕侯爷叙旧?” 白朔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我自死牢你劫了你,若再不去善后,我怕我便要被皇上之人抓住,从而出不得京都,替你采不着雪莲了。” 苏陌沉默片刻,眉宇微蹙。 的确,劫走死囚之事,罪责甚大,只不过,白朔风此番,欲如何善后? 正想着,白朔风却伸手探上她蹙起的眉,似要将它的弧度抹平。 苏陌微愕的望着他,他略微无奈的宠溺一笑,似是猜到她的心思般朝她安慰道:“师妹无须担心,这善后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呆在侯府,等师兄来接。” 苏陌深眼望他,盯了良久,笑靥如风,点头只应了一声好,却未再有言语。 白朔风站了片刻,二人无言,气氛沉默。 随即,他似是下定决心,朝苏陌笑着道:“那师兄走了,十日后来接你。”说着,他微微转身。 瞧着白朔风的背影,苏陌眸色再度深了几许,心底深处,也滑过几许惆怅与难以挥去的复杂与波动。 眼看白朔风伸手扶着马车欲要登上去,苏陌当即上前,伸手自他身后环住他,脑袋也紧紧贴在白朔风肩头,埋入他温热的脖子里。 白朔风浑身一颤,僵立原地。 苏陌沉默半晌,尽量平着嗓音道:“此生能再见得师兄,月倾已是欣慰。以前不愿与师兄相认,也是因心中有着顾虑,不愿殃及师兄。如今师兄离去,无论是为劫牢一事善后,还是去天山采雪莲,都要切记,凡事量力而为,切要护住自己。十日后,师兄归来,我便随师兄回流月宫,若是十日后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故,还请师兄莫要伤心,在医仙慕容轩这里要杯忘忧水,将这些凡尘之事全数忘了,继续做你的清王,继续做你的扬州四杰便好。” 白朔风身形紧绷,隐隐微颤。 良久,他伸手盖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沉着嗓音,道:“本不愿离开你,但这却是你给我的唯一机会。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定要将雪莲带到你面前,带你回流月宫。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切记不要离开侯府,就定不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 说着,他挣开苏陌的手,随即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落下了车帘。 待马车摇曳着缓缓往前时,那遮盖严实的马车内,却传出一道坚定期许但又略带挣扎的嗓音:“等我!”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角尽头,苏陌笑了。 她静默良久,待转身之际,却见一抹雪白单薄的身影静静立在侯府的那朱红的大门外。 见她望来,他眸色略微躲避,似是踌躇了片刻,终究是缓步过来,复杂的望着她,道:“嫂……苏姑娘,大哥等你许久了,快入府吧。” ------------ (163)群群迭起,铿锵行1 时过境迁,历经世事之后,如今再入这侯府,景致依旧,但人心,却是大为不同了。 遥想当时的大婚,她这苏家庶女出嫁,但迎亲之人,却非未来丈夫,而是这慕容轩。这等啼笑皆非的侮辱,的确是京都百姓茶余饭后不得不谈及的消遣。 如今,她已做下堂。虽说那纸休书是颜无伤逼迫而来,但总归是休了,她与这侯府,也再无纠葛。 朱红的长廊蜿蜒无尽头,冬日的暖阳打下,突显了几丝柔和。 那廊外的一片腊梅,正开得极盛,浅浅的冷香在鼻间浮动,沁人心脾。 苏陌缓步行在长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精致,而跟在她身后的慕容轩,却是一言不发。 终于,待走至慕容轩的小院,慕容轩却驻了足,终于对她出了声儿:“苏姑娘近些日子,安心住在侯府便好。” 苏陌步子不停,神色淡然的扭头望他,深黑的眸光在他复杂黯然的脸上逡巡片刻,笑道:“多谢三公子好意。只是,即便我想在这侯府住下,也是无法呢。” 是的,这慕侯府,仅是一个过场罢了。 方才答应白朔风,也是让他安心而已。 如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可曾是一句一字的说过‘以后便无苏陌,仅有月倾’,如此,那皇帝岂会让她在外逍遥太久?想必不多时,皇帝派来的人也该到了,而到时候她再入宫,身份却不再是苏陌,而是流月宫,月倾了。 “苏姑娘是否是顾忌大哥不会答应?姑娘放心,大哥定会同意姑娘留下。”慕容轩脸色微变,话语染着几许安慰。 苏陌勾唇轻笑,却未再回头望他,仅是道:“三公子无须再为我操心,你我,已是陌路,又何须这些多余的关心与在意。”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与九苓真的未有私情,我也并非真要瞒你骗你什么!”身后嗓音隐隐紧蹙,略微不稳。 苏陌再度往前走了几步,终究是驻足下来,转眸望他,精致如华的面容倾国绝色,但却淡漠如风,不染丝毫情绪:“你如何,与我无关!” 说完,也不顾慕容轩身形微颤,转眸便继续踏步,并伸手推开了慕容清寝屋的雕花木门,只身入内。 屋内寂寂,淡淡的焚香扑鼻。 她以前也曾来过这慕容清的寝屋,但如今再入,却觉这摆设简单的屋子,竟比当时要沉寂几分,就如一潭死水,仿佛风吹,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不远处的雕花木窗,正坐靠着一名侧脸轮廓分明的男子,男子身形瘦削,单薄如风,但即便如此,他衣着得当,发丝整洁,干练之气难掩。 苏陌敛着神色往前,待走至床边,才见男子常日里刚毅的面容毫无血色,反而是苍白如纸,未有生气。 见她到来,男子抬眸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虽依旧如以前那般冷冽,但却带着几分令人揪心的无力与枯井般的暗漠。 “等你许久了。”他干裂的唇瓣微微一动,然而道出来的话,却沉闷嘶哑。 苏陌眸色一深,挑眉望他,勾唇淡笑。 曾几何时,这不可一世、冷冽骇人的侯爷慕容清,竟是这番苟延残喘的狼狈模样。 遥想当时他在她面前厉声呵斥甚至朝她动手的模样,真真似过眼烟云,再也无法从他身上寻得了。 她只是望着他,未言,然而慕容清却未催促。 苏陌面上的笑意深了几许,随即转身至圆桌边替慕容清倒了杯茶过来,而后极是干脆的坐在他的床沿,伸手将茶杯递至他的干裂的唇边。 他眸色一怔,似乎有些错愕。那双微微枯井的眸子直锁她而来,盯了半晌,才极为规矩的张开了唇,就着她手中的杯子饮了一口茶水。 苏陌笑笑,随即放下茶杯,双眸望他苍白的面色扫了一眼,淡道:“等我许久了?呵,侯爷是等流月宫的秘药等得太久了吧。” 慕容清沉默片刻,却未正面回答,“如今边关吃紧,明日御国太子也要入京了。” “所以侯爷迫不及待的想得到流月宫秘药,以图治好双腿,从而在这国之局势风云之际披甲上阵的拼命?”苏陌面上无丝毫诧异,嗓音也平静如水,涟漪不来。 慕容清许久才道:“我是君国侯爷,辅佐皇上治理家国,使君国国泰民安,是我本分。我如今双腿有疾,就如废人,这种无力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苏陌挑眉望他:“莫不是双腿一断,侯爷连以前冷冽的心性都变了?侯爷以前,定不会与我说这些话,更不会与我好生交谈过一次呢。” “以前,本侯着实心高气傲了点。”他沉默良久,才沧桑悠远的道。 苏陌笑了,挑眉将他打量了几遍,嗓音含了几许讥讽:“为了得到流月宫的秘药,侯爷不惜给清王通风报信,让其去死牢劫我,甚至将我带到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流月宫秘药?另外,侯爷如今自我省醒,破天荒的在我面前自贬,目的也是让我对你改变看法,治你双腿?” 慕容清神色微变,眸中复杂突兀,似是未料到苏陌会这般说。 “我……”正启着干裂的唇瓣说着,哪知后话还未道出,却被苏陌打断:“侯爷这份心思,我自然明了。但日后还望侯爷谨慎,莫要再算计清王!” 若非白朔风手中有尚方宝剑,就凭他擅自大摇大摆的带走她,这罪责,也自是不小。 这慕容清能将白朔风算计进去,坐卧不动便能见着她,旁敲侧击的求她手中的秘药,他这谋略,确有几分高明。只不过她苏陌却是自私之人,如今白渊失而复得,她凉薄的心也好不容易塞了个人进去,又岂容旁人随意侵害! 慕容清脸色白了几许,盯了苏陌半晌,才道:“在你眼里,我差人将你入牢之事通知给清王,便是在算计他,也是在算计你手中的秘药?” 苏陌勾唇淡笑,默认。 慕容清自嘲一笑:“我慕容清虽被人称作冷冽无情,但自诩光明磊落。初闻你被皇上打入死牢,我行动不便,便让清王出面相救,然后将你带至侯府,让我庇护。而如今看来,倒真是我多事了。” 苏陌沉默半晌,扫他一眼,心也再度沉入死海,毫无涟漪。 良久,她才勾唇浅笑。 也对,这慕容清冷冽鲁莽,做事从来凭着一股气,稍稍怒了,便要剑拔弩张。她曾经便多次替他这易怒的性子叹息,像他这样的人,除了披甲上阵的打仗,又有什么勾心斗角的算计。 “这些暂且不提了,是与不是,纠来了无意义。”她隔了片刻才道,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侯爷如此忠君爱国,值得吗?” 这人可知晓,那皇帝从不是省油的灯,以前,他便明里应付着慕容清,实际却是想将他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呢。 她这话一出,却不料慕容清沉着眸色回道:“我身为一国之侯,自然要忠君爱国,保黎民安康。” 苏陌淡笑,意味深长的道:“愚忠!兴许你所效忠的皇帝,根本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说着,嗓音一顿,又道:“侯爷日后,还是擦亮眼,瞧清世事,切莫拼死拼杀后才发觉那人根本不值得你效忠!” 慕容清眉宇一蹙,未言。 苏陌瞥他一眼,顿觉这忍气吞声的慕容清倒是极为顺眼。 不得不说,自他双腿皆断,他这性子,的确是大变。若是往日她这般说他,他早就一掌震来了吧。 静默片刻,苏陌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随即自瓷瓶里倒出一粒红褐的药碗朝慕容清递来。 慕容清眸色微怔,错愕望她。 她浅笑一声,道:“这便是流月宫的秘药,怎么,侯爷不信?” 慕容清仍未伸手来接,只是眸色极其复杂的望着苏陌。 苏陌有些不耐烦,眸色一动,随即倾身上前,一手极其干脆的捏上了慕容清的嘴,一手指尖上的药碗顿时塞入了他的嘴里,而后端着放在一边儿的茶杯猛的将茶水往慕容清嘴里一灌。 慕容清大咳,呛水声显得极其突兀,他喉结不住的滑动,而那药丸与一杯子的茶水,早已咽了下去。 他措手不及,眉宇蹙成了一团,然而苏陌却未待他回神,一手干脆的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被褥,指尖迅速点上了他裹着雪白亵裤的双腿的几道大穴。 慕容清当即觉得双腿剧痛,连胃里也云涌一片,心也顿时如猎剑狂刺,他抑制不住的惨呼了一声,但仅是一声,他便努力的压住了后面的呼声,仅是死死咬着牙,身上冷汗直冒,额头的发顿时被汗水浸湿。 苏陌停下手来,坐在他的床沿静静的看着他努力隐忍的模样。 仅是刹那间,他苍白的脸色早已换成了惨白,满脸的冷汗,竟使得他好像是从寒潭里刚刚捞出。 不久,他身上的痛似乎稍稍缓解,而他却如虚脱般张嘴努力的呼着气,而坐靠在床壁的上身,却朝苏陌斜斜软来。 苏陌也未推拒,反而是伸手一揽,环住了慕容清的肩,顺势将他抱在了怀里,而慕容清却神色一震,上身,也再度僵硬如石,隐隐发着颤。 然而他那因疼痛而紧握成拳的手,却片刻之后不由自主的环上了苏陌的腰,靠在苏陌肩头的脸,也顺势迈入了她透着淡淡冷香的发丝里。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突兀且短促的推门声响起,阳光落进,使得屋内的光线亮堂了几分。 苏陌勾唇淡笑,淡然回头一望,首先入眼的,却并非她所猜测的皇帝,而是那令她有些预料不及的玉清殿太监,金泉。 苏陌眸色一深,心底隐隐复杂。 凭着深厚内力,她早察觉到有人行人入这侯府,本极为自信的猜测定是皇帝,却不料来人,竟是那连夜里都会一直守在她玉清殿外的太监。 而此番那太监的双眼,正落在她怀中的慕容清身上,透着抑制不住的冷意与杀气,待察觉她打量他,他却有些慌张的垂头,而身子却未因慌张而退出屋门,反而僵持原地,身形在逆光中点的格外的透明单薄。 ------------ (164)群群迭起,铿锵行2 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太监与御林军。 苏陌挑眉望他,意味深长的轻笑:“你怎么来了?”说着,嗓音顿了顿:“莫不是皇上差你领御林军押我回死牢?” 那瘦削的太监终于抬眸朝她望来,这时静静打量,苏陌才发觉若是仅观察他的双眼,不难发觉他的眼睛修长精致,竟有几分天生般的慑人与魅惑。 然而他却明显有些不敢与她对视,隔了片刻就垂下了头,道:“皇上有令,着武林盟主月倾,速速入宫。” 武林盟主? 苏陌眸色一深,讥讽之气难掩。 果然呢,那皇帝,当真是要将‘苏陌’这名字抹灭,替她改头换面,让她重新拥得一个身份入宫呢。 她不动声色的笑着,眸光直锁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 这时,靠在她身上的慕容清却动了动,似是努力的想撑起身子,然而胳膊动了动,却是徒劳,最后依旧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她身上。 他似是极累,气若游丝的嗓音在苏陌耳畔飘来:“无须担忧。他们今日带不走你。” 正说着,外面脚步顿起,风声弥漫。 不久,顺着那大开的雕花木门,隐隐可见御林军外面围了一圈侯府家丁,而带头之人,却是那一身白衣,身形温润的慕容轩。 刹那,气氛微剑拔弩张。 “劳烦公公回宫给皇上说说,我大哥慕候与武林盟主有事相商,事关国体,这几日,盟主怕是回不了宫。”慕容轩飘渺的嗓音道来,不卑不亢,宛如流水。但若是细听,不难觉出一丝强硬。 而那太监金泉,却未回头朝门外的慕容轩望去一眼,仅是道:“三公子,皇命难违!” 说着,他微微抬眸,深幽的眸色在对上苏陌时,他眸色一晃,再度垂了眸,轻道:“难道盟主想抗旨不尊,连累卧病的慕候?” 苏陌勾唇淡笑,心道这太监突然硬着语气说话,倒是有几分气势。 遥想他昨日在玉清殿,可谓是瑟缩谨慎,宛如做错事之人,拘谨之意难掩呢。 “放肆!本侯……”耳畔温热的嗓音窜入苏陌脖间,那嗓音似是鼓了甚大的劲儿才发出,嘶哑无力得令人心生怜悯。 苏陌拍了拍他的肩,出声打断他的话,道:“侯爷无须动怒。” 说着,她嗓音顿了少许,眸色一深,又道:“君命,确实不可违。虽知侯爷有本事留我,但因我这个外人而与皇上闹翻,却非侯爷这忠君爱国之人所为。我还是随他们回宫,只是,如今侯爷双腿未愈,这些日子还得由我每日早晚用内力替侯爷打通血脉,不如,侯爷也随我入宫?太后那般心疼侯爷,想必入宫后,侯爷也能再度入住宫中的怡清殿,如此,我也好跟在侯爷身边,免却那玉清殿的奢华,挡开皇上将我领着刀剑的恩宠。” 慕容清静静靠在她身上,沉默良久,终究是点头同意。 苏陌面上笑意深了几许,眸中微光盈盈。 她转眸朝那立在门边的金泉望来:“公公可否先出去一番?待我未侯爷着好装,便随你一道入宫?” 金泉深黑的眸飞快的朝苏陌扫了一眼,随即落在了靠在她身上的慕容清身上:“姑娘与慕候已然不是夫妻,这般亲昵接触,切莫坏了规矩。” 苏陌意味深长的笑道:“是否坏了规矩,也不是你一名太监能随意指责。金泉公公此番,莫不是太过越距了?” 金泉似是这才意识道言语有失,随即垂眸下来,在原地立了良久,才慢腾腾转身,出了屋子,并掩上了雕花木门。 刹那,屋内终于宁然下来,突来的寂静令疲软狼狈的慕容清喘息不及的呼吸声显得甚是突兀。 苏陌扶着他缓缓靠在床壁,垂眸将他面上的冷汗扫了片刻,随即眸色一深,纤细的指尖触上了他的衣袍。 慕容清苍白的面上闪现一丝脆裂与错愕,他急忙伸手劫住苏陌的手,“你……” 苏陌未待他说完,便云淡风轻的道:“侯爷方才服了那药,又被我点了几道穴,身子应是出了许多冷汗。如今要入宫,自然得换上干爽衣袍。” 慕容清紧紧的望着她,沉默半晌,才蹙眉道:“你先出去,本侯自己来。” 苏陌挑眉望他:“侯爷如今还有力气自行更衣?” 说着,也不待慕容清回答,伸指便极其干脆的拔了他的外袍与亵衣。 凉凉的空气里,慕容清那紧致的上身一览无余,微微黝黑的皮肤泛着几许古铜的光泽,诱人中又夹杂着几丝战场上染就的风霜与强硬。 苏陌指尖一停,眸光往他赤条的上身扫着,惹得慕容清眸色有些不稳,浓墨的眉宇蹙得更甚。 良久,他欲出口喝退苏陌,可话到喉咙,他却重新咽了回去,沉默良久,才冷着脸沉声道了一字:“冷!” 苏陌一怔,眉眼带着几丝淡笑。 “侯爷这番摸样,倒是顺眼。本以为侯爷会出声斥责我呢。”说着,指尖慢慢滑向他的亵裤。 慕容清一惊,这回是死死扣着苏陌的手不放了。 “去柜子里替本侯拿套亵衣与外袍过来,本侯自行换。”他道。 苏陌盯了一眼,见他苍白的面容染着几许隐忍与难以道清的尴尬拘谨,终究是轻笑一声,挣开他的手,缓然起身,道:“如此也好。若是让我连亵裤也替侯爷换,待侯爷身子骨恢复,怕是饶不得我了。” 说着,她转身往前走至不远处的红木衣柜子,慢腾腾的挑选起外袍来。 而此际的慕容清,却是浑身疲软无力。待他好不容易在被褥里褪却亵裤,却已是折腾得身体虚脱,面色惨白,额头的汗渍又布了一层。 待苏陌将亵衣亵裤与一件玄色外袍拿来,慕容清在被褥里再度折腾良久,终究是大体拢上了衣物。 待他掀开被褥努力的系着那根白玉腰带,双手,已是疲软得颤抖。 苏陌垂眸瞥他一眼,随即伸手拂开他的手,亲自替他系好腰带,随即迎上他深黑的目光,笑了:“侯爷这是何苦为难自己。一副皮囊而已,也怕我瞧了什么,就少块肉吗?” 慕容清眉宇深蹙,不言。 苏陌深眼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不深不浅的又道:“不得不说,此番侯爷对我的态度,倒是大变呢,便是我如此对你,你也未怒呢。难不成,如今你我同为皇上效力,所以侯爷当我是同僚,不愿如以前那般对我冷厉呵斥甚至动手了?” 慕容清盯她良久,沉着嗓音低道:“人,总会变。只是不知如今的改变,可否再有资格去奢望一些什么。” 苏陌浅笑:“侯爷如今为何这般不自信了?沙场点兵的气势,应是绚如黄沙,漫天逼目的。” 慕容清垂眸下来,嗓音再度沉了几许:“自从双腿残缺后,才静心想过一些事。那时才发觉,我,似乎错过了许多。”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如华的面容宛如寒潭,涟漪不起:“想干一些大事,又何须计较错过了什么。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还会怕失去什么?”说着,轻笑:“侯爷此番感慨,倒是多余了。” 慕容清不言,面色再度白了几许。 寒冬的风,割得脸微疼。冬日里那浅浅柔和的阳光,落在身上,却令人微感舒适。 待苏陌与慕容清方入宫墙,那朱红高硕的宫墙上,一抹明黄身影在风中若隐若现。 待入得宫墙后,慕容清便被人抬着去拜谒太后,独留苏陌与那太监金泉一路往前。 一条岔道小径,寒梅飘香。 苏陌淡着神色往那右边的小径拐去,而那一直跟在她身后未言的太监却是出了声:“姑娘,左边这条路,才是前往玉清殿的。” 苏陌驻足,回眸望他,但待目光触及到他的,他却急忙垂头,拘谨着重复道:“姑娘,左边这条路才是去往玉清殿的。” 苏陌眸中有明灭微光闪过,淡道:“玉清殿太过奢华,我倒是住不起。此番慕候自行入宫养伤,想必带拜谒完太后后,应回宫中怡清殿安置。如今慕候身子不适,我与他好歹相识一场,自然得在怡清殿照料他。我往这条路,去怡清殿。” 嗓音一落,她细细观着他的反应,待见他面色微沉,似是有些不悦与隐忍时,她勾唇一笑,精致的眉眼里滑过几许冷意与杀气。 这太监,绝非简单呢。 只是不知他如今费尽心思的留在她身边,究竟为何。 “宫中有宫奴照顾慕候爷,姑娘如今身份尊贵,不该与慕候独处,免得遭人话柄。”他沉默片刻,道。 “便是遭人话柄,只要慕候不怕,我怕什么。”说着,嗓音沉了几许:“我要如何,也不该你来评判,你,又越距了。” 他愣了愣,垂头不言,单薄的身影却显得格外的突兀与瘦削,似要被这冬日寒风拂走。 苏陌瞥他一眼,几许往前迈步,而太监却慢腾腾踏步,不快不慢的静静跟在她身后。 沐着冷风,良久,苏陌才头也不回的问:“你究竟是谁?” 后面沉默片刻,恭敬回声:“奴才是清王也安插在宫中的……” 苏陌淡然出声打断他的后话:“事到如今,你还欲瞒下去?”说着,她勾唇嗤笑,又道:“以前,我苏陌并非识不破你的伪装,只是愿给个机会好生相处,也好免却孤身之命。而如今,果真是天命难为,便是我抛却怀疑的去相信,却不料到头来,我未骗旁人,旁人却瞒了我。” 说到这儿,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当即停顿。 苏陌淡笑着转身望他,意料之中见得太监低低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 (165)群群迭起,铿锵行3 她深黑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他面上一扫,嗓音染了几许讥讽,许是因周围冷风拂着,梅香盈然,倒是使得她的嗓音都带了几许凉人的清冷:“你费尽心思扮作太监留在我身边,可是又要算计我什么?” 说着,转眸望他,却见他神色一震,脸色瞬变。 她笑笑,回头踏步,继续往前,沉默了片刻,才略微悠远的道:“上次苍月山的紫荆崖一别,你我也算是甚久未见。你此番再来,莫不是对算计我之事还未死心?也对,当日我在紫荆崖被你敲晕,但神志却是清明得很,呵,将我送给皇帝,企图让我替你夺那三十万大军的虎符?颜无伤,你,是否是欺人太甚了?” 太监脸色微一白,但深黑的眸底却有复杂与杀气掠过。 仅是片刻,他便敛神一番,不急不慌的跟在苏陌身后,低道:“奴才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苏陌微愕,随即轻笑,“罢了,你是否承认你的身份,于我而言,也未有多大干系。只不过,你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即便面容变了,但你这双眼睛,的确是令人慎得慌。” 嗓音一落,她脚步微快,直往怡清殿行去,而身后依旧传来金泉的脚步声,小心瑟缩,但却未有丝毫退缩之意。 苏陌勾唇淡笑,眸底微光盈盈,也未出声喝退他。 虽不知颜无伤被他拆穿后为何还能这般镇定的不承认,但无论如何,既是他主动送上门来,他这颗棋子,她定是吃准了。 呵,君国幽王,颜门门主,这双重的身份,对于君国而言,的确是尴尬得很呢。 行至怡清殿,殿前的小院里,两名黄衣宫奴正挥着扫帚有意无意的扫着地上的尘屑。 苏陌并未入得殿里,仅是站在院中的一棵寒梅下,梅花正盛,淡香萦绕,几枚落瓣沾在她的发上,无意间衬出了几分飘渺与清冷之感。 院中的两名宫女上前来,待瞧清苏陌面容,皆有诧异:“慕,慕候夫人?” 她二人历来在这怡清殿当值,以前慕候受伤后被太后招入在这怡清殿养伤,她们便见过这位陪在慕候身侧的慕候夫人。只不过,时隔已久,这位慕候夫人独独出现在此,确实是令人错愕。 她们这话甫一落,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道来:“不得无礼!她并非慕候夫人,而是皇上贵客,月倾姑娘。” 两宫奴一愣,循声而望,却见出声的竟是一名容色微丑的太监。 她们面露疑色,正欲问话,苏陌却出声了:“你们干活儿吧,等会儿慕候爷应快过来了。” 两宫奴惊了一下,急忙压抑面上的诧异,朝苏陌点头一番,随即拎着扫帚急忙扫起地面上尘屑,动作轻快灵敏,倒是比方才卖力许多。 苏陌转眸将宫奴二人瞥了一眼,随即眸色微远,继续沉默,丝毫未有理会身后之人的意思。 太监则是静静的站在她身后,一双修长的眼里泛着几许陈杂,似在隐忍什么。 不久,那慕候果然被宫奴护送着入了这怡清殿小院,只不过,他却是步撵代步,四周淡纱飘浮。 苏陌转眸望那步撵一眼,眸里带笑。 能在宫中以步撵代步,精贵之意逼近帝后礼仪,不得不说,那太后对这慕容清,的确是宠爱有加,不惜违背宫中礼制。 待步撵落地抬入怡清殿门口,苏陌神色微敛,缓步过去站于步撵前,清幽的眸光朝慕容清望去,却不料迎上了他深黑的墨瞳。而那双墨瞳,却隐隐泛着几丝波澜。 待对上她的视线,他眸中的波澜微微减却,而眸底深处,却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释然。 这时,步撵两侧的几名太监恭敬的将慕容清抱入了殿内,好生安置在了殿中那红木柔软的大床。这一席动作,虽恭敬安分,但许是因阵状过大和这几人抱着一人的动作慢腾腾移动而稍显小心,的确是显得略微滑稽。 “你们出去。”慕容清刚入床,便蹙眉朝那几名太监吩咐了一句。 太监们应声,恭敬退了出去,苏陌眸色一深,站在他的床前不动。 而那站于苏陌身后的太监金泉,却静默了片刻,随即缓步走至殿中角落,俨然未有离去之意,似是即便在这殿中当木头,他也不会出去。 慕容清眉宇蹙得更深,他瞅准金泉,依旧苍白的面容滑过几许沉色,“你也出去。” 金泉低着头,未朝他望来一眼,再度沉默一番,道:“奴才是皇上派来贴身伺候月倾姑娘的,不能离姑娘太远。” 他将‘刻意’二字咬得稍深,语气认真坚定,但这一些于苏陌而言,却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慕容清微怒,冷哼一声,似是又要言话。 苏陌瞥他一眼,先他一步道,意味深长的道:“侯爷无须恼怒,如今我在这宫中受制于皇上,皇上差人盯着我,也是自然。” 说着,话锋一转,淡道:“侯爷身子,现在可还疼?” 慕容清压下心底的怒,微微点头:“胸口微疼,但双腿却如针刺,这点疼,我尚能忍受。” 苏陌点点头,面露一丝笑意,又道:“如此看来,药效将至。” 嗓音一落,她转眸朝站于一边的金泉望去,淡道:“侯爷如今需要沐浴,你出去差人备些热水来。” 他修长的眼里滑过一道几不可察的不悦,但僵持片刻,终究是转身出了屋子。 待那殿门被金泉从门外合上,慕容清皱眉,道:“这人,似乎不像太监。” 苏陌轻笑,毫不拘束的屈身坐在床沿,挑眉朝他笑着,意味深长的道:“侯爷好眼力。但此人是皇上派来,若侯爷是我,欲如何处理?” 慕容清眸色一深,半晌才道:“虽是皇上派来,但这深宫,要让某些人消失,也不是没办法,你只需……”说着,嗓音顿停,他急忙伸着大掌劫住苏陌突然探上他腰间玉带的手,嗓音提高了几个调:“你做何?” 苏陌淡笑,精致容颜风华清越,无丝毫怠慢色色之意,道出来的话,也显得甚是云淡风轻:“侯爷如今需药浴,我自是替侯爷更衣,先除却侯爷的外袍。” 慕容清苍白的面色一僵,紧握着苏陌的手并拉开,“热水浴桶都未备来,现在解衣也稍显太早。再说,便是真要更衣,也无须你伺候,这怡清殿有……宦官。” 苏陌面色不变,眸中微光盈盈,“想必侯爷也闻过我与皇上之间的传闻吧?呵,玉清殿奢华精贵,皇上待我甚是恩宠,我如今在这宫里,明里,是恩宠至极,暗里,则是身处风尖浪口,举步维艰。如今,我倒是腻了,欲借助侯爷来替我挡了圣恩,侯爷,可愿?” 说着,见慕容清沉默不言,她轻笑:“侯爷无须考量我的话是否是真,不过,作为我治侯爷双腿的酬劳,侯爷也该配合我演一场戏才是。” 慕容清依旧沉默,但深黑的眸子却是深邃了几分。 突然间,他抬眸直锁苏陌的眼,问:“华衣加身,圣宠龙恩,皇上待你这般恩宠,你不动心?这深宫之中,无论是谁受宠,都将处于众妃嫉妒的风尖浪口,但凭你的本事,又岂会抵不住那些风浪?只要你有意,便是你要登上凤位,也是轻而易举。” 苏陌挑眉浅笑:“侯爷之意是?” 慕容清微微垂眸,嗓音低了几许:“难道,你就不想成为一国之后?权倾后宫?”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你们女人,不都是盼着那个位置?” 苏陌勾唇笑着,明媚的眸子却泛着点点幽光,“呵,一国之后?”说着,嗓音顿了少许,随即又意味深长的道:“侯爷莫不是被苏青所伤,所以将世间所有女子都想成攀龙附凤之人了?” 慕容清嗓音冷了几许:“那等女人,你莫要在本侯面前提她。” 苏青轻笑,挑眉道:“即便苏青骗了侯爷的感情,但好歹也是红颜一场,侯爷以前与她,不是恩爱流长?甚至因为她,不惜娶我入门,以达羞辱?如今,这黄昏将近,夜里之际,苏氏一门将被问斩,侯爷就对苏青无丝毫眷念?” 慕容清沉默片刻,苍白的面容染了几许复杂与低怒:“本侯平生,最厌他人欺瞒。苏青蛇蝎恶毒,骗本侯这般久,本侯最后,未出手杀她,甚至将她接回侯府安置,已是仁至义尽,只可惜,便是到了侯府,她也不安分,如今她落得这般地步,她还配本侯眷念?” “啧啧,男人,果真是冷血无情,呵。”苏陌面露一丝嘲讽,嗓音微挑。 慕容清似是有些怒,死死瞪她:“那等蛇蝎女人,本侯还要对她有情?本侯未亲手了结她,已是仁至义尽!苏陌,你今儿莫要挑本侯怒火。” 苏陌眸色一闪,笑笑:“侯爷莫要动怒,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说着,嗓音沉了几许:“那侯爷如今,可愿为我挡了皇上的恩宠?” 慕容清垂眸沉默良久:“本侯自不愿欠他人恩情。既然你要治本侯的腿,你要本侯做何,本侯自然答应。只是,你要本侯如何为你挡?” 苏陌勾着唇:“自然是……” 说着,她将那只被慕容清紧紧裹在掌心的手挣脱他的钳制,随即,纤细的指尖慢慢探上了慕容清华袍上的玉带。 慕容清眼角蓦地一抽,苍白面容上的僵冷之色深了几许,他再度伸手劫住苏陌的手,沉着嗓音无奈的问:“你究竟想做何!” 苏陌神色终于收敛了几分,侧耳倾听片刻,低道:“那太监快领人进来了,侯爷此番什么都不用做,仅需配合我便是。我,伺候侯爷更衣沐浴。” 说着,当即挣开慕容清的手,强行解开了他的玉带,迅速的扒开了他的外袍。 慕容清僵着脸,面上破天荒的染了几许慌意。他伸手不停的阻挡,哪知身子本就疲软,此番阻挡,无疑是杯水车薪,全然无法逼停苏陌的手。 而此际的苏陌,倒是雷厉风行的扒下了他的外袍,两手迅速解着他的亵衣。 慕容清大惊,苍白的脸有一瞬的灼热,两手也不停的抗拒着苏陌,嘴里半是怒气半是慌张的道:“解了外袍便可,谁许你扒亵衣的!你……” 正说着,亵衣顿时被扒开,精致的上身被苏陌一览无余。 他顿觉上身寒气袭来,身子更是僵了几分。 “嘭!”就在此际,一道强烈的推门声响起,光线速速洒进,使得殿内骤然亮了几分。 刹那,苏陌落在慕容清身上的手顿住,慕容清趁机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似是怕她真连他唯剩的亵裤都扒了。然而,待他扭头朝不远处的门边望去时,却见那打开的门边,逆光立着一抹微微颤抖的清瘦身形。 “你们在干什么!”压抑低沉的质问,带着浓浓的怒, 慕容清脸色一沉,有些不置信这话竟是那站在门边的清瘦太监说出来的。 ------------ (166)群群迭起,铿锵行4 他沉着脸色,正欲言话,但却被苏陌抢了先:“还愣着做何!还不快吩咐人将浴桶与热水抬进来?” 门边金泉那瘦削的身影不动。 这时,门外的有太监低声提醒:“金公公,姑娘吩咐你呢。” 话落,金泉这才扭头朝他们道:“抬进来吧。” 说着,他缓缓踏步往苏陌行来,虽足下步子微缓,但步调厚重,似是在压抑着什么。而他身后抬着浴桶与热水的宦官倒是雷厉风行的涌入,直至将浴桶内倒满热水,才极为识趣的出了门。 而此际的金泉,则是立在苏陌身边,一双修长的双眸朝慕容清裸着的精壮上身扫了良久,最后才将目光落向苏陌,神色幽幽,容色下乘的脸毫无欣赏可言,但却如寻常面皮般僵硬着,瞧不出丝毫表情。 苏陌全然无视他的注目。反而是极其自然的挣开慕容清的手,正欲扶他坐起,然而手刚触及到他裸着的皮肤,那金泉却是急忙上前一步极为干脆的扶起慕容清,还顺势推开了她的手。 她未恼,反而是勾唇淡笑,眸中微光盈盈,带着几许慑人。 此番她也是抱着试探之心行事罢了,却未料到这人,果然如她所料的残存着几分令人嗤笑的在乎。 只不过,时至今日,她苏陌已放下了所有,断情绝望。如今的她,又岂会被旁人丝毫的情绪与行为左右。 还是白朔风说得对,既是已走到了这一步,她就无法后退,这冷清绝义的性子,她必须学会,甚至,必须习惯。 “姑娘身份尊贵,这等伺候人的活儿,还是交由奴才来为好。”淡淡的嗓音,虽充斥着几许恭敬,但那压抑着的一丝丝不满,却是自语气里渗出。 苏陌未言,算是默认。 而那慕容清,苍白的面上却滑过一许释然,似是若此番扶他起身甚至抱他入浴桶之人是苏陌,他倒是真要羞愧难当,连骨节里残留着的将才霸气都会因此而活生生的磨完了。 雷厉风行的,金泉将慕容清极其准确的丢入了那硕大的浴桶,惹得桶内热水四溅。 由于他动作太过突然,慕容清反应不及,落入浴桶后便沉了下去,若非回神及时,急忙从水里窜出脑袋,怕是早饮了几口水。 “你放肆!”他气急,双眸远远瞪着金泉,怒不可遏。 金泉冷瞥他一眼,轻哼一声,随即转眸朝苏陌望来,沉着嗓音道:“我们先出去,我有话与你说!” 苏陌浅笑,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作为奴才,谁许你这般对我说话的?” 他眸中滑过几许不悦,加重着嗓音重复:“我有话与你说!” 苏陌神色不变,深黑的眸光将他下乘的容貌打量一眼,嗤笑:“这回不扮太监了?呵,方才丢侯爷时,竟连功夫都使上了,你就不怕被冠上以下犯罪之罪,从而拖出去杖责?” 他怒得气息微急,但这回却是未说话,仅是掀着一双桃花眼静静的望着苏陌,似在无声逼迫。 苏陌嗤笑一声,“盯着也没用!我如今甚忙,你若有话,等我忙完了再说。” 嗓音一落,她全然不顾他的反应,只是稍稍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握于手心,随即缓步往慕容清的浴桶行去。 慕容清神色一愕,身子当即往水里沉了沉。 苏陌意味深长的笑,步子微快了几许,然而就待她要靠近浴桶时,那金泉却是几步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你究竟要如何?慕容清的身子就这般好,惹得一向清心寡欲的你都忍不住靠近窥探,甚至不知廉耻的扒他的衣服?”他嗓音有些不稳,那抹浓浓的不畅之气,甚是突兀。 苏陌脸色微沉,朝他望来的眸色也犀利了几许。 他愣了愣,冷哼垂眸,有些咬牙的道:“你究竟要如何?我现在有话与你说!” “那你在这儿就尽管说吧!”她云淡风轻的推开他,漫不经心的道。 他身形不受控制的趔趄了几分,站稳脚跟后又过来挡在了苏陌面前,怒眼瞪她:“你……” 苏陌挑眼望他,眸色依旧犀利,甚至故作染了几许不悦:“让开,莫要逼我出手!你该知晓,如今我若对你出手,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刹那震惊,眸子顿时暗了,染了几分不可置信。 苏陌这回也未推开他,反而是绕过他走至慕容清的浴桶边,将手中瓷瓶内的药粉全数撒入慕容清的浴桶里,轻笑道:“这是舒筋活络的药,有助于侯爷减轻身上的疼!侯爷此番药浴,持续半个时辰便足矣。” 慕容清再度往浴桶里沉了少许,会心点头。随即转眸朝那身影僵硬的金泉瞥了一眼,朝苏陌道:“这太监目中无人,行事嚣张,若是留着,怕是后患无穷。” 苏陌挑眉笑着:“侯爷之意是……杀了他?” 慕容清眸色一深,点头。 那太监给他的感觉,太过嚣张妄为,甚至身手不凡,似乎未将什么放于眼里。若他真是皇帝安置在苏陌身边的眼线,势必不妥。 然而他这话一落,却见面前的女子朝他浅笑摇头,并道:“此人,如今怕是杀不得,更没把握杀。” 他脸色微沉,转眸盯向那太监,若有所思。 苏陌不动声色的将他打量一眼,而这时,那僵在原地的金泉快步过来,伸手死死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现在有空了吧?” 手腕被他握得微微发疼,惹得苏陌眉宇一蹙。 而金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竟急忙松了几分力道,努力的放软了嗓音:“我们出去如何?我有话与你说。” “放肆!你放开她!”慕容清低沉沉的道了一句,嗓音威胁。 苏陌却是勾唇淡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这算计滔天的颜无伤,竟也有被她逼得如此地步之时。只不过,这仅是开始,一旦他和她再多做接触,他注定沦为棋子,甚至……万劫不复。 她随意瞥他一眼,随意忽略他眼中的压抑与复杂,甚至是他眼中那丝难得的小心翼翼与拘谨,而后转眸朝慕容清望来,轻道:“侯爷莫怒,泡这药浴,切记心浮气躁。” 说着,见慕容清转眸朝她望来,她迎了他的目光一眼,随即眸光一垂,往浴桶的水中一望,浅笑:“侯爷穿着亵裤泡澡,应是不惯吧?” ------------ (167)群群迭起,铿锵行5 慕容清脸色再度毫无预兆的一僵。 而那金泉的反应却是极大,他紧捏着苏陌的手腕,努力的将她拉着退了几步,气急:“你这话何意?难不成你还想看他在你面前脱亵裤?” 苏陌细细将其反应收于眼底,意味深长的颔首。 他终于忍不住了,那双修长的眸子里怒火摇曳:“我倒是没料到!仅分别半月,你便如换了个人一样!以前我对你百般挑逗,你也能坐怀不乱,此际,你清心寡欲的性子哪去了?” 说着,冷哼一声,猛烈的拉着苏陌往殿门行去:“你不是要看男人躯体吗?又何须看他的,我让你看个够便是!” “站住!你放开他!”浴桶中的慕容清脸色一变,拍着水正欲从浴桶里起身,哪知身形疲软,加之双腿俱断,他在浴桶挣扎良久也为爬出浴桶,反而是使得浴桶中的水溅得满地,而再度抬眸时,却见苏陌早已被金泉拉着出了怡清殿。 殿外冷风簌簌,寒梅飘香。微至黄昏的天色,似是渲染了空中云团,染了几许秋风瑟瑟的凋败之意。 而前些时辰还微微带着点阳光的天空,此际却黑云微微聚拢,不久,冷风过境,树木摇曳,纸条的簌簌声显得更是凄凄。 那个离怡清殿不远的凉亭里,周围枯树交加映衬,萧瑟难耐。 亭中,苏陌与金泉相对而站,一人神色淡然,双眸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之景,一人,则是狠狠的盯着对方,修长的眸子压抑着浓郁的复杂与不悦。 二人谁也未言,无声对峙。 良久,那金泉却是出声了:“日后,你离慕容清远点!一个废人而已,也值得你欣赏?” 苏陌收回落在周围萧条景致上的目光,薄唇一勾,漫不经心的朝他望来:“你方才拉我出来,便是要说这话?” 他眸中抑制不住的聚了一团火,似要怒,但苏陌等了良久,却未见他破空狂言,反而是见他努力的抑制着眸子里的怒火,尽量平着嗓音与她道:“自然不是。” 说着,嗓音顿了顿,垂眸沉默良久,随即慢腾腾的揭了面上那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待他再抬头之际,一张妖冶精致的脸如夏里昙花般绽放,瞬间暗了花色,调了寒梅。 苏陌眸色一沉,心底蔓出了几许不畅与复杂。 遥想当时,就是这张精致如华的脸蛊惑了他,但后来,她才知,这世上,果然是越美的东西,越带刺。 “呵,终于舍得揭下面皮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云淡风轻的道:“颜门主,好久不见呢。” 疏离冷漠的‘颜门主’三字,似是刺痛了他的眼,只见他眼中本来盈聚着的复杂与怒气刹那消失殆尽,反而是被突来的黯然与慌张填满。 “娘子……”期期艾艾的嗓音,拘谨萧瑟。虽如以前那般小心翼翼,然而这话闻在苏陌耳里,却是变了调的讽刺。 她淡着脸,平静如水的眸光朝他的脸落来,待细细打量,才觉他妖异倾城的脸,比半月前瘦削了几分。 “颜门主还是注意称呼,我月倾,可非您的娘子。另外,流月宫与颜门的交情素来尚浅,颜门主这几日与我套近乎,莫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怔了怔,眸底受伤之色浓郁,“娘子,你到底怎么了?以前我唤你娘子,你都未曾反对。”说着,嗓音稍顿,随即出口的话更是拘谨了几分,“再说,你本就是我的娘子,天命如此,娘子此番如何不肯承认了?” 苏陌嗤笑,眸中滑过一道煞气。 不知为何,许是因他而动过心,许是被他欺瞒得极其失望,因而连此番站着与他好好说话,她都心生烦你。 不得不说,如今再听到他这些拘谨之语,瞧得他小心翼翼,似是甚怕她生气的模样,她倒是由衷的感觉不畅。 她说过,她苏陌并非傻子,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一次,更不可能被同一个人,再骗一次。 “娘子……”见苏陌仅顾着沉默,却不言话。他稍稍靠近她,伸手小心翼翼的拉上了她的衣角。 苏陌回神,朝他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拂开他的手,道:“天命如何,我倒是不愿深究。只不过,若颜门主当真信这天命,那颜门主命中注定的娘子,也是苏陌。而门主也该知晓,苏陌如今正在死牢,今夜便要问斩,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月倾,流月宫月倾!” 说着,见他妖异如华的面色一白。 她又道:“颜门主此番拉我出来,究竟有何话,便言明吧!” 他咬着下唇,一双修长的眼眸黯淡着,“娘子对我这般疏离,可是在怪我那日紫荆上说得那席话?” 苏陌挑眉浅笑,“被你欺瞒至此,难道我不该怪你?” “可是我有苦衷。娘子,那日是因为我……”他眸中滑过一道伤色,而后急忙解释。 苏陌却未待他的后话落完,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理由如何,我不听也罢!总之,颜门主要如何解释,以前欲给你机会的苏陌,兴许会信,但如今的流月宫月倾,绝不会相信。” “可你就是苏陌,苏陌也是你!”他急道。神色和语气小心翼翼,宛如孩童。这般模样,倒是丝毫不符他魅惑妖冶的形象。 苏陌面上微微滑出了几抹不耐烦,她勾唇笑望着他:“颜门主错了。过了今夜,这世上,便只剩月倾。”说着,嗓音顿了少许,又兴意阑珊的问:“颜门主此番拉我出来,究竟有何话要说?若是颜门主只顾说这些无稽之话,那便恕我不奉陪了。” 似是当真怕她走,他再度拉上了苏陌衣角,苏陌垂眸瞧了一眼他骨节分明但却瘦骨嶙峋的手,却未再伸手拂开。 察觉到苏陌对他稍有接纳,他黯淡的眸子里滑过一许欣慰,随即放柔嗓音,低低的问:“娘子,那次在紫荆崖,我真的无意骗你。若我真想骗你,也不会不将你全数敲晕,反而还让你听到我后面的那席话。我那天那般做,完全是因为另有苦衷……” 苏陌这次倒是极为干脆的拂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角,缓然往亭子外踏去,并淡漠如水的道:“既然颜门主执意说这事,那我便告辞了。” 他急忙追上来拉住她,似是极为受伤的问:“娘子当真不信我?” ------------ (168)群群迭起,铿锵行6 苏陌嗤笑一声,不言,拂开他的手继续往前。 他继而不舍的再追上来,再度伸手拉住了她,然而道出来的话,却比方才急了甚多:“娘子当真生气了?那日我真的是有苦衷才瞒了娘子,娘子不要生我气好不好!”说着,话锋一转,讨好的道:“以前,娘子也骗过我,你从未将流月宫宫主的身份告知我,便是武林大会时,娘子暗中遣了流月宫之人来给颜门之徒撒了毒,以致颜门之徒连皇帝那些精兵都不及,最后挫败而归,这事,我也未怪过娘子。娘子,你莫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苏陌脚步一顿,淡漠如风的朝他望来,勾唇一笑,眸底鄙夷乍起:“既然颜门主也知晓我瞒了你,你我之间的欺瞒,也算是扯平了,颜门主如今,又何须再屈尊降贵的求我莫气!” “你是我娘子!我不愿让娘子这般误会我,疏远我。”他小心翼翼的道。 苏陌轻笑,随即眸色一闪,稍稍敛住面上的表情,沉默片刻,淡道:“天下间关于你颜门与我流月宫的谣言,可谓是神乎其微。” 说着,嗓音顿了顿,话语染了几分意味深长:“流月宫,颜门赋,忘川毒,奈何刺。颜门主,你此番若真想我消气,不如,你将颜门至宝送我,如何?” 他一惊,盯了苏陌良久,见她不似在说笑,随即面露一丝复杂,有些为难的道:“娘子,那颜门至宝是颜门的镇派之宝,历来由我师父护着。它仅是一张琴谱而已,娘子要它也未有用处的。不如,不如娘子换其它的要求,只要娘子提出来,我一定办到,可好?” 苏陌兴意阑珊:“既是门主不愿,那我也不强求了。”说着又要拂开他的手。 他慌了一下,急忙握紧她的手:“娘子,那琴谱对颜门真的极其重要,娘子莫要为难我,可好?对了,我替娘子救出被皇帝关押的流月宫宫徒如何?替你扫平与流月宫做对的门派,让流月宫在江湖独大,如何?” “无须这般。”苏陌淡道,说完便毫不留情的大力拂开他,使得他身形踉跄几步,待站稳之际,她已往前行了几步。 颜无伤眸中顿时滑过几许复杂,妖冶魅惑的面上却依旧挂着哀伤。 良久,待苏陌出得凉亭并走至小径尽头,那突然跑步追上,从身后死死抱住苏陌,勒在苏陌腰间的双臂狠狠用力,似是怕稍稍一松,苏陌便会羽化不归。 “娘子,我答应!既然娘子想要颜门至宝,我定会想办法从我师父那里将它夺来送给娘子。”说着,嗓音顿了顿,话语低沉拘谨,但却染了几许复杂:“只是,娘子,待你觉得它没用时,可否将它还我。这世上,师父是我唯一敬重之人,我不愿师父……” 苏陌眸色一深,薄唇稍稍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随即道:“自然。若那颜门至宝真无传说中的那般好,我自然将他归还予你颜门。”说着,挣开他铁一般的双臂,又道:“宫中森严,处处防线。你如今扮作太监,自是不可露了真容,还是将你的假面戴上吧。” 他一怔,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般朝苏陌咧嘴一笑,眸底瞬间绽了几丝光彩:“娘子仍是关心我的,对吗?娘子仍是关心我的。” 苏陌勾唇笑着:“若是我仅是不愿瞧见你的面容,不愿让你的面容勾起我对你的恨呢?” 他眸光滞了一下,随即垂眸下来,“若娘子此番真不喜欢我这张脸,我日后在娘子面前,可以一直带着面具,不会让娘子不悦的。” 苏陌淡道:“便是带了面具,面上毫无表情,极不真实。” “我可以换脸。医怪医术高明,娘子若瞧上谁的脸了,我便让医怪将它割下,替我换上。” 苏陌微微一怔,心底深处,竟有丝毫被触动。 然而仅是片刻,她便全数收敛了心底的泛起的涟漪,随即朝他道:“颜门主,你的伪装之术,的确是高明,高明得连现在的我,竟在某些时刻,会被你的一言一行蛊惑。” 他脸色一白:“我没有伪装。” 苏陌淡笑,不置可否,仅是继续往前踏步。 他敛神,急忙小步更上,挣扎片刻,才转了话题:“娘子如今要去哪儿?是要回玉清殿了吗?” 苏陌隔了片刻才道:“回怡清殿。” 这话甫一落,本是跟在她身后半步的颜无伤立即大步跨至她面前,妖冶如华的脸顿时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反而盈了几丝怒气:“娘子当真对慕容清不死心?他仅是一个废人,身子有何看头!” 苏陌勾唇淡笑,心生嗤讽。 不得不说,这颜无伤倒是装得敏感。方才她那般拒他讽他,他竟都会不恼,反而是低声下气的与她说话,而如今,仅是一个慕容清,他便神色大变,盈了怒气。 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令人啼笑皆非的吃醋? 呵,若真是这般,那他此番所做的戏,未免过头了些。 见苏陌不言,他神色再度沉了几许,妖冶面上的怒微微染了几抹杀气:“慕容清如今仅是一个废人,何德何能受你这般欣赏?你竟会不顾廉耻的扒他的衣袍?你如今若真喜欢扒男人衣袍,你扒我的便是,看我的便是,又何须去看他的?你,你是我的娘子!” 苏陌细细瞥着他,将他的神色全数收于眼底,意味深长的道:“颜门主莫要多想,我如此对他,仅是为了治他的双腿罢了。” 颜无伤盯了她良久:“我将颜门医怪传来为他治,你无须再与他接触。” 苏陌淡笑:“不用了。” 说完,她任凭颜无伤发怒生气甚至讨好献计,她都故作视而不见,而脚下的步子,却是直往怡清殿。 她今日入宫已有段时辰了,若不出所料,那皇帝应要来了。 只不过,比起慕容清与颜无伤,那皇帝,才是最深不可测,最不易对付之人。 能将流月宫大部分人控制,甚至连她苏陌都被他算计得措手不及,这等帝王,当真是心思缜密,令人不得不防。 回到怡清殿,刚入得院子,院内稀疏站着几名太监宦官,全然不似帝王驾到的阵状。 苏陌眸色微深,心头滑过几许微愕。 ------------ (169)群群迭起,铿锵行7 而跟在他身后的颜无伤早已妥协下来,面上那难分真假的假面皮戴得一丝不苟。许是察觉到她的诧异,他稍稍上前半步,朝苏陌低声道:“宫内的三名婕妤似是来了。” 苏陌一怔,脱口便道:“你如何知晓?” “娘子忘了?我以前是宫中的九皇子,君离汐。”他道。 苏陌反应过来,瞥他一眼,随即转眸顺着怡清殿那大开的殿门望进去,心生讥讽。 她倒是未料到这慕容清在此养伤,而宫中后妃竟来此转悠,此举,倒是不合规矩。 缓步朝殿门踏步,那几名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欲要拦她,那些怡清殿的宫奴却是急忙制止:“这位便是慕候夫……是皇上请入宫中的贵客,月倾姑娘。” 那几名太监宫女顿时一惊,吓白了脸。 苏陌勾唇淡笑,眸中微光盈盈,转眸将那几名宫奴扫了一眼,心头的讥讽,更甚。 如今瞧来,她受帝宠这事,想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也更说明,昨日皇帝一带她入宫,想必并非以‘苏陌’的名义,而是月倾,要不然,这几名宫奴也不会一听她是月倾,便吓白了脸。 缓步朝殿门踏去,颜无伤小心跟着。 待入得殿门后,却觉殿内气氛甚是怪异。 那慕容清,依旧坐在浴桶内,身子沉得仅冒出个脑袋,微微苍白的脸挂着隐忍与不畅,待见苏陌进来,面上顿时染了几许释然,似是松了口气般通畅不少。 而殿中的软榻上,挤坐着三名华衣加身,身姿曼妙的女子。那几名女子皆是略施淡妆,容色清秀,但她们双颊上的红晕,却是突兀明显,想必定是因慕容清沐浴的缘故,她们面皮儿薄,以致万分羞涩,只不过…… “侯爷正在沐浴,三位婕妤娘娘就不回避回避?”片刻,苏陌神色微脸,淡笑着踏步至那三名婕妤面前,嗓音云淡风轻,但这话一出,却让浴桶里的慕容清再度松了口气。 三名女子一怔,纷纷仓皇的起身在苏陌面前站好,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问:“您,您是月倾姑娘?” 苏陌不置可否,淡笑点头。 她们急忙垂眸,纷纷朝苏陌弯身一拜,方才问话的那位拘谨恭敬的道:“月倾姑娘有礼了。我……我们是皇上吩咐过来探望侯爷的。”说着,嗓音顿了顿,话语稍稍沉了几许,似乎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委屈及妒意:“皇上还吩咐让月倾姑娘处理完侯爷这边的事,便回玉清殿,与他一道用膳。” 苏陌眉宇稍蹙,精致的眉眼里滑过一丝沉杂。 那皇帝,当真是沉得住气,竟未亲自来这怡清殿领她,反而是耐心甚好的在怡清殿等她用膳。 果然,自古这帝王心,的确难猜透,就如面前这三名后妃,不在各自殿中安分呆着,却被皇帝吩咐来此,那皇帝,也不怕此举会招人话柄,让他落得个戴绿帽子的下场,致而被天下人笑话。 “我苏陌仅是一介平民,怎受得三位娘娘的礼。”苏陌神色稍敛,轻道了一句,随即转眸瞥向那浴桶中的慕容清,又道:“如今这天色也快黑下来了,不如,三位婕妤娘娘也与我一道去玉清殿,随皇上一同用膳,如何?” 这话甫一出,那三名婕妤身形一颤,纷纷仓皇的摇头拒绝,其中一名颤着嗓音道:“不了不了,我们身份卑微,岂能踏入玉清殿,月倾姑娘莫要为难我们了,我们在此守着侯爷便好。” 苏陌神色一深,细细将她们的反应收于眼底,随即勾唇淡笑,挑着嗓音道:“哦?守着侯爷?侯爷有怡清殿宫奴守候,三位娘娘好歹也是后宫妃子,这般在侯爷殿内守着,于理不符吧?” 三名婕妤身形再度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良久,其中一人低低回话,似是带着委屈与怅然:“皇上有意将我们送于侯爷,还吩咐侯爷若是不接受,她们逐我们出宫。” 一闻这话,在场之人脸色皆有些微变。 那浴桶中的慕容清当即清冷道:“你们回去吧,莫要让本侯不顾尊卑的差人赶。” 他这话一出,那三名婕妤脸色一白,慌张悲戚之意难掩。 苏陌瞅了她们一眼,眸色微淡,随即转眸望了慕容清一眼,笑道:“侯爷此番入宫养伤,不仅是太后记挂得紧,便是皇上,也对侯爷甚是照顾。” 慕容清眸色微怒,苍白清冷的面上似乎乍然间结了一层霜。 苏陌将他的面色瞅了一眼,随即回眸朝那三名婕妤望来,道:“君心难测,兴许皇上,并未有将三位娘娘赐给侯爷之意。”说着,嗓音顿了顿:“走吧,随我去玉清殿,我们一道与皇上用膳。” 三名婕妤浑身一震,又欲瑟缩着拒绝,哪知见苏陌的眸子突然凌厉威胁了几分,她们一惊,顿时瑟缩着点了头。 再度出得怡清殿,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不少。 晚风微动,寒梅冷香四溢,染着几分透骨的凉意。 一路上,苏陌行在最前,而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的颜无伤却自入了怡清殿后就未再说过话。 那三名婕妤,则是与其身边的太监与宫女远远的跟在苏陌后方行着,她们步伐极慢,脸上表情愁苦惧怕,似乎每往前踏一步,她们便离阎罗殿近了一许。 苏陌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们,然而这脚步一慢,哪知她们更慢,更有一位婕妤,甚至还往后小退了一步。 苏陌实在有些不耐烦,朝她们威胁了一句,她们身形一颤,顿时小跑上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穿过几条落花小径,踏过几条九曲长廊。 待苏陌再度站至那恢弘精致的玉清殿前,夜色,已是弥漫。 抬眸往前望去,只见前方的玉清殿,宫灯许许,一片明亮。玉清殿那大开的雕花殿门,光束窜出,在门外的地面打下一长段寂寂光影。 殿门外,数十名宫女与太监站成两列,一左一右的守在门边,身形如木头,竟是一动不动。 刹那,待见她一行人过来,立有太监小跑上前,随即卑躬屈膝的跟在苏陌身边:“姑娘,皇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说着,眼风里瞅到跟在苏陌身后的几名婕妤,他神色一变,转头朝那三名婕妤道:“三位娘娘怎来这里了?这玉清殿……” ------------ (170)群群迭起,铿锵行8 未待那太监说完,苏陌便淡声打断:“我领她们来的。” 太监一怔,眨巴了下嘴,面上有些震惊,但似是又不敢出声阻拦,仅得焦着脸色,满脸为难。 而那几名婕妤,心底的退堂鼓敲得更甚,慌张瑟缩间,连双腿都软了几分。然而前方的苏陌似是察觉到她们的瑟缩,一记冷眼抛来,顿时惹得她们一震,脚下瑟缩欲后退的步子又安分了。 不久,待踏入玉清殿,跟在苏陌身后的,唯有那三名婕妤,其他人包括颜无伤,皆是安分的候在了殿门外。 随着一道沉重的闷声响起,殿门被外面的人掩上了。 此际,偌大的玉清殿内,光影如白昼,檀香四溢。前方不远那一汪冒着白气的寒池,雾气氤氲,朦胧如仙境。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三名婕妤纷纷抑制不住的吸了口冷气,惊愕之声似乎暂时挡住了她们心头的恐惧。 苏陌回眸望她们一眼,毫不诧异的见得她们眼中弥漫出了一丝丝羡慕、震惊及震撼。 也对,这玉清殿,无论是布置与格调,摆设所用的器具,无一不是价比千金,一件难求,若这三人再瞧见玉清殿那窗外竹林中那别有洞天的木屋,想必更是要惊得狂抽气了。 “回来了?”邪肆绵长的嗓音飘来,如道家常,听不清喜怒。 然而那三名婕妤却当即反应过来,循声一望,见不远处那轻纱微垂的玉桌旁,正坐着一位身影颀长的男子。此番虽仅瞧着他的侧脸,但见那轮廓分明的脸型,她们心头一惊,双腿一软,纷纷跪地,颤着嗓音仓皇呼道:“臣,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苏陌垂眸转眸瞥了她们一眼,眸色一深,随即勾唇淡笑。 回过头来,她缓步朝那抹颀长的身影踏去,待走至他面前的玉桌边,见桌上菜肴丰盛,杯酒已备,不由朝他刚毅的面容望来,云淡风轻的道:“方才在怡清殿偶遇三位婕妤娘娘,闻得皇上在此设了晚膳,便吩咐她们一道过来了,想必皇上,应是不会……介意吧?” 皇帝刚毅峻峭的面容漫出一丝笑意,邪肆得不可方物,若是寻常女子见得,定是会觉泰山压顶,头皮发麻。 苏陌却是笑意清浅的迎上他深黑的眸光,云淡风轻,无丝毫退缩。 皇帝眸色再度深了几许,刚毅面上的笑容慎人慌。 在长久漫长的寂寂气氛里,皇帝突然伸手拉住了苏陌的手,将她拉在了身边坐定,道:“月倾刻意如此安排,朕,自不会介意。”说着,他也不顾苏陌微微变色的脸,仅是微微转眸朝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名婕妤扫了一眼,道:“你们过来。” 三名婕妤不敢怠慢,便是双腿抖如筛,也慢腾腾的挪过来了,待见皇帝示意她们坐下,她们三人互相对视几眼,慌张的朝皇帝恭敬言些,随即三人挤坐在离皇帝与苏陌最远的玉桌对面。 苏陌瞥她们一眼,随即朝皇帝意味深长的淡笑道:“皇上这君威,倒是浓烈。此际这三位婕妤娘娘,倒是被皇上吓着了。” 三名婕妤一慌,一边瞥着皇帝的脸色,一边朝苏陌摇着头,道:“不,不是的,我们,我们是……” 皇帝轻笑一声,浑厚嗓音邪肆如钩,就似那万里大漠的秃鹫,凌厉之气慑人。 “月倾这话倒是不妥。这三人自入宫以来,便未见过朕,今儿初见朕,难免拘谨,这也是人之常情。”他道。 苏陌微怔,意味深长的问:“哦?三位婕妤娘娘竟还未见过皇上?”说着,苏陌浅笑盈然,云淡风轻的问:“如此美人,皇上竟将她们冷落至此,难道……皇上不喜女人?”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色变。 那三名婕妤震惊错愕的朝苏陌望着,却见苏陌如没事人般岿然不动,神色如常,而她们却是撑不住这突兀惊惧的气氛,纷纷跪地。 皇帝面色乍然一变,深黑邪肆的眸光直锁着苏陌,未言。 苏陌兴致缺缺,转眸朝那三名婕妤道:“你们怎跪下去了?快些起来吧,皇上又未出言为难你们,你们如何跪着了?” 嗓音平缓,面色云淡风轻,但苏陌心底,却是微微滑过几道嗤笑。 她方才那句话,的确是大逆不道,冲撞圣颜,但她今儿倒是要瞧瞧,这皇帝做戏时,对她苏陌,究竟能隐忍和宠溺到什么程度。 在她心里,历来认定寻常男人一闻她方才那话,定会怒气上涌。然而,她细细的观着皇帝脸色,却见他脸色乍然闪过一道不悦,但片刻功夫,他便紧紧的盯着她,邪肆张扬的脸慢腾腾浮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诡笑。 随即,他那幽长的嗓音飘出:“朕是否喜欢女人,不如,朕今夜便用实际行动告知月倾,如何?” 苏陌面色微怔,未料到皇帝会这般反应。 她按捺神色,亲自伸手举着酒壶替皇帝面前的白玉酒杯满上了酒,待醇醇的酒香迎鼻,她迎上皇帝那深邃邪肆的眼,淡笑道:“还望皇上恕我方才的不恭之罪。” 说着,她眸色一深,随即举着他面前的酒杯,亲自将杯子端着凑近他的唇边,道:“我替皇上满酒,以赔不是。” 皇帝盯她半晌,眸中滑过几许陈杂与了如指掌的深沉:“月倾递来的酒,倒是比往些日子的酒,多了种特殊淡香。” 苏陌手中的酒杯几不可察的一颤,但她面上却云淡风轻,平静如常:“哦?皇上倒是说说,这酒,多了哪种淡香?” 他笑着,深邃的眸子似是看进了苏陌的心,使得她的心底,竟隐隐有些涟漪。 果然,这皇帝乃天生狐狸,她稍稍有些动作,便丝毫瞒不过他。 她手中的这杯酒,的确是在她伸手到就时就往内几不可察的撒了少许媚毒,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料如今这皇帝的反应,似是早已将她的把戏看透。 如此一来,这皇帝,的确是不可小觑,便是有心防备,怕是到头来,也会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的人,无疑是慑人的,令人畏惧的。 她故作平静,一脸淡然的任由皇帝凝视,待气氛缄默,沉重得令人呼吸隐隐不畅时,皇帝终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自然是月倾身上的莲香。” 苏陌一惊,暗自镇定,淡笑道:“皇上开的这玩笑,倒是不好笑。” 皇帝不置可否的道:“你若真想听笑话,朕这就传些能言善辩的宫奴来,让他讲些好笑的让你开心开心?” 苏陌垂眸下来,“皇上如今的恩宠,我已然受之不起,皇上日后,还是莫要对我太好。”说着,嗓音一顿,转眸瞅了一眼那地面上瑟瑟发抖的三位婕妤,随即话锋一转,朝皇帝道:“夜里凉,三位婕妤身娇肉贵,皇上应是该多做怜惜。” 说着,她慢腾腾的撤开举在皇帝唇边的酒杯,然而还未离开多远,皇帝却一手轻握住她的手腕,随即唇瓣一倾,顿时噙住她手中玉杯的杯口,将杯内的酒水一口畅饮了下去。 苏陌面色剧变,但瞬间平静下来。 ------------ (171)群群迭起,铿锵行9 皇帝却意味深长的放开她的手,而后唤那三名婕妤起身入座。 一顿晚膳,便终究这此际开端。 起初,三名婕妤模样瑟缩,甚是拘谨。 而苏陌,则是不停的给皇帝倒酒。 今夜的皇帝,似是心情大好,只要是苏陌倒上的酒,他皆是来者不拒。转眼,一壶酒见了底,其中一名婕妤见状,急忙跑至殿门处隔着门吩咐人上酒来。 待一名太监重新端来一壶酒,苏陌瞅了瞅那小巧精致的酒壶,不由眸色一深,朝那欲转身离去的太监道:“今夜皇上兴致上好,这壶酒兴许不够,你再去上一大坛来。” 太监怔了怔,拿捏不定的瞅向皇帝,却见皇帝微微点了头。他立即领命,不消片刻便搬了一大坛子酒来。 酒香四溢,觥筹交错。 苏陌依旧灌着皇帝酒,过了些时辰,那三名瑟缩的婕妤见皇帝刚毅的脸色微红,全然不似常日里邪肆逼人的模样,再加之苏陌怂恿,她们纷纷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满上酒,小心翼翼的举杯凑近皇帝,努力的扯着娇笑腻声,唤皇帝饮酒。 皇帝微醉,对那三名婕妤的酒也来者不拒,纷纷饮尽。 三名婕妤顿时满脸欣喜,争先恐后的缠着皇帝献起酒来。 待殿外夜色甚浓,玉清殿内酒香层层弥漫之际,那皇帝,终究是醉趴在玉桌上。 三名婕妤纷纷愣神,待回神之后,正欲手忙脚乱的起身扶皇帝,但身子还未离开凳子,她们似是突然反应过来,纷纷望向苏陌,举棋不定的观了一番她的脸色,其中一名婕妤踌躇半晌,才轻问:“姑,姑娘,皇,皇上他……” 苏陌意味深长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深邃的眸色朝皇帝一扫,精致的面容绽出了一抹笑靥。 她容颜本是倾城,如今一笑,顿如花开烂漫,芳香馥郁,但若细察,却不难发觉她笑靥里浮着的几丝精光与诡异。 “皇上既是醉了,三位娘娘自该服侍皇上歇息。”淡缓微微的嗓音,浅淡得似是不染丝毫情绪。 待那三名婕妤急忙点头并应声起来扶皇帝时,苏陌随眸扫她们一眼,勾唇一笑,嗓音越发的意味深长:“皇上的寝殿离玉清殿甚远,如今皇上醉了,你们便伺候皇上在此歇息吧。” 说着,她全然不顾三位婕妤微微错愕的眸光,仅是缓然起身,随意伸手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又道:“说来,闻说三位婕妤在这深宫之中久逢甘露,今夜时机正好,各位娘娘可得把握住了。想必各位婕妤心思玲珑,自是知晓我的意思。呵,深宫的沉浮与否,全靠各位娘娘今夜之举了,兴许,各位娘娘今夜将皇上伺候好了,明日一早,皇上醒来后龙心大悦,便将三位娘娘册封为妃了。” 说完,她极为干脆的转身,出了殿门。 殿外,夜色甚浓,冷风浮动。门外规规矩矩立着的两侧太监与宫女,在冬夜的冷风里微微颤着身子,单薄的衣袂被夜风掀得甚有几分凄凉之感。 然而,那立在殿门一侧的清瘦身形,却是唯一个未发抖之人,他沉杂幽深的眸子直锁殿门方向,似是不曾眨眼,俨然一副滴水穿石、望眼欲穿的模样。 片刻,待苏陌开门出来,那清瘦身形一颤,跑步上前,步伐僵硬,但却丝毫不影响前进的速度。 “你没事吧?”小心翼翼的嗓音,带着几许瑟缩。 苏陌面色极淡,抬眼瞟了一眼站于眼前的瘦削身影,见他面色露出几抹担忧之色,她眉宇微微一蹙,云淡风轻的朝他道:“颜无伤,你挡我路了。” 嗓音极小,加之夜风浮动,她这句话,也惟独颜无伤才听清。 颜无伤一怔,清瘦的身影又是一颤,他紧紧盯着苏陌,侧脸弧线绷得甚紧,踌躇片刻,欲言又止。 苏陌耐性缺缺,待见他踌躇半天未言话,她也未有心思多加理会,仅是侧身避开他,缓步往前。 “等等。”刹那,身后传来一道略急的嗓音。 苏陌不加理会,继续往前。 “等等,我……”不久,身后扬来的嗓音更是瑟缩了几分,而苏陌的袖子,也被拉了个正着。 “放开!”苏陌回眸望他,嗓音不带丝毫感情。 他怔了怔,被夜风吹久了的脸微微苍白了几许,他盯了她半晌,问:“这么晚了,你,你要去哪里?” 苏陌拂开他的手:“在这宫中,身份尊卑上的礼数,还望你记在脑子里!如今我月倾虽无头衔官职,但也是皇上所邀的贵客,你,还是谨记你的身份,莫要再在我面前无礼……惹我不快。” 说完,她极为干脆的扭头回来,再度踏步往前行了几步,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朝那两列立在风里的太监与宫女道:“皇上今夜有三位婕妤娘娘伺候,你们无须留这么多人在此,留两人伺候在此足矣。” 清冷的风,冷意瑟瑟。 白日里那条条落花小径,也在宫灯的昏黄光影里显得迷离幽长。 小径两侧,寒梅正盛,冷香盈盈,如今因天色太冷,夜空里竟洒落瓣瓣雪花,沾在人面,透着丝丝的凉。 苏陌行于小径,步伐微缓,落在前方路上的眸光,也极其的深邃复杂。 她的身后不远处,一抹瘦削不堪的身影静静跟随,那亦步亦趋的模样,瑟缩凋敝,可怜之中又透着几许令人极是怜悯的小心翼翼。他身上的太监衣袍极其单薄,他那张本是苍白的脸也被冻成了惨白。 抬眸间,见前方的苏陌全然未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修长的眸子滑过几许令人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几步上前与苏陌并排而行,轻轻道:“娘子,方才在玉清殿内,皇上可有对你不礼?” 苏陌瞥他一眼,他急忙往后退了半步,随后又怕苏陌赶他,他忙道:“我仅是想陪娘子走走,娘子莫要赶我好不好。” 低声下气的话语,惹得苏陌眉宇一蹙,随即勾唇嗤笑了一声。 他面色微变,但却依旧不急不缓的跟在她半步之遥。 苏陌停住脚步,倾身折下小径边的一枝寒梅,见梅花冷艳带香,她伸手探摸了一番,漫不经心的道:“颜门主好歹也是一门之主,如今却一直跟在我身边,就不怕误了颜门事务?” 他低头轻道:“娘子,颜门如今由我师父在打理,我无须操心。” 苏陌轻笑一声,不言,继续往前踏步,手指抚着手中的梅枝。 颜无伤眉宇一蹙,小心翼翼的跟上来,似是下了莫大的勇气,才出声问:“娘子,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吗?你这样,总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说着,伸手捉上她的衣袖,拉着她停下,又道:“娘子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娘子也是极其关心我的,难道仅是因为我上次迫不得已做错了一件事,娘子就永不原谅我了吗?”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面上涌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低怒。 ------------ (172)群群迭起,铿锵行10 她本就无心提以前的事,奈何这颜无伤竟又如以前那般缠了上来,如今,他的这番话再度让她忆起他以前对她的欺骗,她那颗犹如静水的心,也再次泛了涟漪。 她毫不留情的一把甩开颜无伤的手,冷眼望他,他似是被她眼里的冷光冰到,慌忙垂眸下来,一双修长的眸子,竟暗沉无光。 苏陌望着他的模样,嗤笑一声:“以前之事,你休要与我再提!我说过,我苏陌并非心软之人,自你欺瞒我的那日起,你就该知晓,你我之间,再无牵扯……” 他身形一颤,仓促抬眸望她,黯着眸子急忙出声打断苏陌的话:“娘子,你究竟要怎样才会原谅我?” 苏陌沉吟片刻,勾唇一笑,精致面容上的笑意略微慎人:“破镜难圆。”说着,随手将手中的梅花枝一扔,而后淡缓微微的抬脚朝那梅花枝一踩,又道:“花残,难续。” 说着,又挑眼望着脸色惨白的颜无伤,笑了:“不过,虽然你我的缘分已尽,但你若拿出颜门至宝,我虽不至于原谅你,但亦是不会恨你。” 他嗓音微颤,“不原谅,也不恨,娘子此番,无异是见我彻底从心里挥却,忘掉。”说着,嗓音沉了几许,不复方才的颤抖与黯然:“如此,我还不如不拿出颜门至宝,继续让娘子恨着我,至少这样,娘子的心里,还有我的一寸位置,纵然是恨,娘子也记着我。” 苏陌收住脸上的笑:“你就不怕我为了你颜门至宝,杀了你?” 他忽然低头,沉默。 苏陌意味深长的打量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罢了,想必令天下之人闻风丧胆的颜门门主,自是不怕我来杀你,想必凭门主的功夫,我若想杀你,自是不容易。如今,夜色尚深,我得去怡清殿了。” 嗓音未完全落音,苏陌便继续往前。 身后,未有丝毫声音传来。 良久,待苏陌渐渐行至小径尽头,身后才远远传来颜无伤那略微嘶哑的嗓音:“娘子,你说花残,难续!但我明日一早若将地上这枝被你踩坏了的梅花恢复如初了,我不求娘子能原谅我,但求娘子不要再去关心慕候,可好?” 声音远远飘荡,在这深夜里击出几许回声。 小径尽头,苏陌勾唇浅笑,但眸底深处,却是复杂与冷光错落交织,如狂风袭来,蔓延无边。 呵,花残,也能恢复如初?倒是可笑呢。 回得怡清殿,颜无伤再无跟来。 此际虽说夜深,但怡清殿却是灯火明亮。 待苏陌方行至怡清殿殿门前,那殿门却是不期然的自里打开,一个面容略带困意的太监露出脸来。待他瞧清苏陌,他急忙自门内出来,并朝苏陌恭敬道:“侯爷夫人。”嗓音刚出,似是突然发觉称呼不妥,他眸中滑过一丝惶恐,急忙改口:“姑娘,你回来了,侯爷待你多时了。”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顺着面前大开的殿门朝内一观,远远瞧着那慕容清正坐靠在床上,一眼坚然的朝她望来。 她于原地伫立,沉默片刻,随即转眸朝那太监道:“夜色甚晚,你怎还不服侍侯爷歇息?” 太监怔了怔,为难道:“侯爷说,说有话要与姑娘谈,所以,所以一直在殿内等着姑娘。”说着,嗓音顿了少许,又道:“姑娘快些入殿吧。” 苏陌浅笑,眸中滑过几许绵长,道:“你进去回复侯爷,便说今夜太晚,侯爷若有什么话与我说,便待明日再说吧。”说着,极为干脆的转身朝一边的厢房踏去,头也不回的道:“我先回厢房歇息了。” “姑娘……”眼见苏陌头也不回的走远,太监一脸错愕,嗓音初唤了两字,但却有些无奈的噎住了后话。 次日一早,冷风微浮。 仍在睡眠中的苏陌,模糊听得有纷繁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甚是吵闹。 她常日睡觉,皆是浅眠,如今闻得那些嘈杂的脚步声,神智自然抽了回来,眸子也幽幽的掀开。 “姑娘,姑娘。”这时,门外扬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唤声。 她眸色微深,不由坐起身来,随意将搭在床边的雪白纱衣陇上,这才慢腾腾的启声朝门处回道:“何事?” “姑娘,皇上有请!”门外再度传来那宫女恭敬小心的嗓音。 一闻这话,苏陌薄唇一勾,精致如华的面上当即绽出一抹淡笑。 呵,皇帝召见。 想必昨日里,那三名婕妤,定是陪着那皇帝一夜纵欲吧。 本是想顺势借着三名婕妤挡了皇帝的恩宠,她也好隐于暗处,行事方便。然而,虽说她有意在皇帝杯里下了媚药,但令人微诧的是,那皇帝,明知酒不妥,却仍旧饮了,如此,她倒是真未想通她因何会心甘情愿的往她所下的套子里钻。 他,究竟是太高看他自己,还是太轻视她,从而便是她对他下了媚药,他也觉得无关紧要,仅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仅是皮毛功夫罢了? 片刻,苏陌按捺神色,随手理了理衣上的褶皱,随即缓步踏至屋门并伸手开了门。 刹那,清晨的冷风顿时迎面拂来,冰得宛如刀割。轻轻浅浅的光线投来,印在脸上,竟有几分令人无处遁形的逼迫感。 苏陌不由拢了拢身上的薄衣,随即抬眸朝站在门外的几名形色娇好的宫女望去,眸光在她们手上托盘中的锦衣与玉饰上逡巡片刻,眉宇一蹙,正欲问话,而那站在最前面的宫女却急忙恭恭敬敬的朝苏陌道:“姑娘,奴婢奉皇上之命,来为姑娘梳洗。” 说着,见苏陌的眸光依旧扫着她们手上端着的托盘里的东西,那宫女愣了愣,又道:“姑娘,这些,皆是皇上赐给姑娘的。” 苏陌眸色微微一沉,“给我打些清水来,我自行梳洗一番便可。”说着,眸光再度往她们手中托盘上的东西一扫,又道:“将你们手中的东西,全部端回去。” 几名宫女似是全然不诧异,反而是恭敬应声离去,不久,其中两人倒是又折了回来,而她们手中,皆端了一盆清水。 苏陌用那两名宫女端来的清水梳洗了一番,依旧是一身单薄白衣的出了门,随那两名宫女一道前往玉清殿。 然而,待她方要走出怡清殿时,总觉得有两道紧紧的视线直锁着她,待她回眸欲探究竟,却见那玉清殿的主殿窗户大开,而那今日瘦了不少的慕容清,正艰难的趴在窗台望她。 ------------ (173)云涌层层,情丝混1 今日的玉清殿,清冷非凡。 殿外仅有两名太监守着,然而那精贵奢华的殿内,却新增了一只明黄御桌,而那一身明黄的皇帝,则是坐在御桌后方,蹙眉静幽幽的望着手中的明黄奏本。 此际,殿中檀香阵阵,加之殿中的一池水雾气氤氲,瞧着倒有几分如置仙境的飘渺感。 苏陌慢腾腾的入了玉清殿,眸光极其自然的锁向了那御桌后方的颀长身影。 她神色微微一动,不动声色的踏步至御桌前,垂眸瞅了一眼御桌上那垒成一沓的奏本,浅笑一声,“皇上怎到这里看奏折了?莫不是宫内的御书房还不及玉清殿好?” 皇帝手中的毛笔在另一只手上的奏本上遒劲有力的勾了两个‘批准’二字,随即抬眸朝苏陌望来,邪肆深邃的眸光泛出几抹悠长:“御书房是好,只不过,朕若不差人将奏本搬至玉清殿来批阅,你,是否又要趁朕不在而溜去怡清殿了?” 苏陌眉宇微挑,淡道:“溜倒是说不上。只是这玉清殿太过华贵,而我与慕候终究有段渊源,我去玉清殿陪侯爷说说话,自然也说得过去。” 皇帝凉薄的唇上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出口的嗓音也不急不缓不带感情,令人捉摸不透:“呵,渊源?你如今与慕候,已非夫妇,又何来渊源?”说着,嗓音一顿,邪肆轻笑,两只深黑幽长的眼睛直锁苏陌:“难不成,你对慕候爷,仍未死心?便是他休书已下,你也还觊觎着他?” 苏陌眉宇微蹙,精致如华的面上滑过几许不耐烦。 她挑眉望向皇帝:“皇上大清早的差人叫我过来,便是想确定我对慕候爷是否死心?”说着,不以为意的浅然一笑,漫不经心的道:“无论我如今与慕候是否有渊源,似也不该皇上来过问。” 皇帝唇上的弧度敛了几许,“不该朕过问?苏陌,你胆子倒是大!” 苏陌脸色浑然不变,不轻不重的道:“皇上,昨夜,苏氏一家已被你下令斩首,苏陌,也死在了昨夜。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流月宫月倾。” “哼,好,好!如今竟敢提醒起朕来了。”见苏陌一脸淡漠疏远,皇帝脸色微微一变,眸底深处滑过几许不悦。 说着,他缓缓起身绕过苏陌并站定在她面上,伸手一把钳住苏陌的下颚,稍稍捏紧,“先不说你如今冒犯了朕,便是你昨夜给朕下了媚毒,并将那三个女人抛给朕,就凭此,朕便可以诛你。纵然苏陌已死,但朕如今若说要诛你流月宫月倾,也,易如反掌。” 苏陌淡笑,面上毫无惧色:“呵,自古君王,皆以权势压人。只不过,若皇上真有心杀我,又岂会任由我以月倾的身份重新站在你面前?凭皇上不留隐患的性子,应是在昨夜,就将我与苏氏一门一道斩首的。” 皇帝轻笑,慢腾腾的松开她的下颚:“你这话何意?” 苏陌淡道:“未有何意,只是发现,至少是最近几日,皇上不会动我罢了。要不然,皇上也不必处心积虑的在死牢里替我苏陌找个替死鬼。” 说着,嗓音顿了顿,深黑平静的眸光在皇帝的面上扫视几番,又道:“容我来猜猜圣心吧。想必皇上自然确定我并非杀死良妃的凶手,但皇上为安抚良妃之父,便将我苏陌胡乱归罪,最后又来个金蝉脱壳,让我苏陌以月倾的身份重现后宫,如此一来,皇上对良妃之父,自然有了交代,而良妃父亲手中的那几十万大军的虎符,若我猜得不错,皇上如此费尽心思的留下我,应是想让我替你夺了良妃父亲手中的虎符吧?呵,让我以流月宫宫主和武林盟主的身份替皇上效命,不仅断了我苏陌的后路,也能光明正大的利用我,皇上这步棋,倒是走得妙。” 皇帝深幽的目光在她面上审视良久,邪肆道:“呵,有时发觉,你聪明得竟连朕都甚感不利。” 苏陌挑眉轻笑:“既然感觉不利,皇上尽可现在就杀了我。” 皇帝眸色一深,伸手拉住她的手,一用力,将她圈入怀里,“杀了你?朕如今,倒是舍不得。像你这等心思玲珑但又能力非凡之人,朕岂会杀了你。” 苏陌不以为意,眸底深处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杀气,但她精致如华的面上却云淡风轻,连带嗓音都甚是平静,毫无波澜:“如今,我倒是知晓这惹事上身的感觉了。早知晓今日,我当初便不会替皇上夺那藩王李渊的十万大军的虎符,从而也不会让皇上觊觎上我的能力,将我层层利用,化作利剑,替你夺尽天下的虎符。” 皇帝轻笑:“哼,怪只怪,你当时遇人不淑,不该替那幽王君离汐求情。” 苏陌眸中讥讽一现,心底深处荡过几许嗤笑与复杂。 的确,当日初次在宫内遇见君离汐,她的确被其孱弱可怜的模样蛊惑,以致主动与这皇帝攀谈条件,并令他答应待她将刘渊的十万虎符递交到他的手上,他便永远放过君离汐。只不过,当时言谈甚好,一拍两合,但她未料到,转眼间,皇帝圣旨一下,将君离汐遣出皇宫的理由,竟是封他为‘幽王’,甚至还赐了府邸。 当时,她只觉皇帝谋算过人,吃不得亏,便是放君离汐出宫,他也要给他冠上‘幽王’之名,令他难堪,而如今,物是人非,此际再忆来,心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见苏陌不言,皇帝面色深了几许,搂在苏陌身上的手也稍稍用力。 苏陌回神,伸手欲挣开皇帝,哪知皇帝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令她挣脱不得。 苏陌面上顿时滑过几许不悦,正欲提用内力震开皇帝,哪知皇帝却突然将头埋在她侧脸,凉薄的唇瓣在苏陌的耳畔轻轻一滑。 刹那,苏陌顿觉耳郭微微酥痒,不由大怒,但皇帝却眼明手快的死死将她环住,邪肆魅惑的在她耳畔道:“昨夜,那刑部死牢里本该斩首的苏氏一门,全数被人救走了呢。” 他唇瓣喷出的温热气息落在苏陌耳郭,苏陌极为不惯,而他道出来的话,却令苏陌稍稍一怔。 这时,皇帝却慢腾腾的放开了她,一双邪肆的幽目在苏陌面上逡巡片刻,又漫不经心的伸手勾住她垂着胸前的一缕青丝,又道:“呵,虽说你是苏家庶女,但好歹也是苏氏一门的血脉。如今苏氏一家被人救走,你竟不高兴?” 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另外,昨夜那苏家祠堂,偏生着了大火,火势蔓延,烧光了祠堂中的牌位。” 苏陌脸色剧变。 ------------ (174)云涌层层,情丝混2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望着她,薄薄的唇瓣勾着几丝魅惑邪气:“不过,朕差人去得及时,唯独将你娘亲的灵牌护了出来。” 苏陌眸子里风起云涌,狂澜乍现。但仅是片刻,她便敛住了所有情绪,抬眸深深的朝皇帝望来,嗓音不复方才的平静,反而是隐隐发紧,“如此,倒是多谢皇上了,只是,皇上如今,可否差人将我娘亲的牌位给我,我另寻他处供奉我娘亲的牌位。” “这倒是不必,你身处宫中,行事不变,朕已差人将你娘亲的牌位供奉好了,你无须担心。” “皇上这是不愿将我娘亲的牌位给我了?” “聪明如你,想必自是知晓朕的良苦用心。”他邪魅笑着,嗓音君临大气,说着,嗓音微微一顿,朗笑一声:“今日御国太子来京,你如今这身装扮,倒是寒碜了些。朕今早差人送去的那些罗衣首饰,你竟全数退了回来,如此,想必寻常华丽的衣衫,你自是瞧不上眼。” 苏陌脸色有些挂不住,冷笑:“皇上有何良苦用心,我自是没心思深究,只是,皇上切要记得,我苏陌,也是有底线的。所谓逝者已逝,我娘已入土为安,皇上如今若动了我娘亲牌位的心思,我苏陌,便是穷尽一身,也断不会上皇上得逞。” 说着,嗓音一顿,眸光云淡风轻的避开皇帝的脸,落向了不远处的寒池,又道:“皇上若觉得我如今的妆容难以入眼,尽可不带我去见那御国太子。我苏陌本是一介容色鄙陋之人,着不得罗裳,佩不得精贵玉饰。” “呵,若流月宫月倾都是容色鄙陋之人,那这天底下,也再找不出什么倾城之人了。你,当真是太过低看你自己的容色了。”皇帝轻笑,深黑的眸光滑过苏陌的侧脸,细心打量,眸里精光四溢。 嗓音一落,他慢腾腾的转头朝殿门处唤道:“来人,伺候姑娘重新着装。” 不消片刻,有数名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中,皆端着珍奇配饰,羽衣华服。 随后,皇帝瞥了苏陌一眼,对那几名宫女道:“伺候好姑娘,若姑娘不着羽衣不着妆,你们几人,留着也没用了。” 森冷的嗓音,不带丝毫情绪,有的仅是千古帝王的生杀予夺。待他说完这话,他倒是意味深长的望了苏陌一眼,随即干脆转身,出了殿门。 而那几名入殿的宫女,自皇帝从这殿中出去,她们才似是脱力般身形一颤,手中托着的托盘差点掉地。 苏陌眸色微微一深,眸光直锁皇帝离去的殿门方向,良久,待站于原地的几名宫女唤了她好几声后,她才回神,眸色淡然的朝那几名宫女瞥了一眼,最后脸色稍沉,轻道:“着妆吧。” 她苏陌并非善人,也并非想怜惜这几名宫女。只不过,素闻御国太子是好色之人,她今儿倒是要瞧瞧,这皇帝差人将她隆重打扮,若是将那御国太子勾了魂儿去,到时候这戏,该如何收场。 锦衣华服,素白得如这寒冬里的雪,腰间,是一根淡绿的腰带,纤纤系着,衬得她身姿甚是曼妙。锦衣外面,披了一件雪白的羽衣,羽衣甚是柔软,精贵非凡,温暖驱寒。 她头上的发丝未做过多修饰,反而仅由一根墨绿的凤簪固定了三分之一的发丝,其余全数披洒在后背的羽衣披风上,再加之她容貌本就倾城绝丽,如此乍然一瞧,更是使得她宛如九天来人,飘渺绝色得竟令人心生几抹可望不可即的痴迷与不真实感。 站于宫女颤巍巍的替她举着的铜镜前,苏陌随意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心头的嗤笑更甚。 不得不说,那皇帝倒是了解她,此番她身上的每一件物什,无一不是深得她心,对她的口味。 待再度踏至殿门,小心翼翼行在她身侧的宫女们急忙替她打开了面前的殿门。 待殿门大开的刹那,光线撒来,稍稍有些刺眼,然而,待她抬眸往前方一望,却见那殿前不远处,一身明黄的皇帝正静静的望着她,眼光灼灼,似呆似喜,又似怒。 她摸不透他这般变换的神色,仅是随意勾唇一笑,却不料皇帝眸色竟突然一慌,邪肆魅惑的面上,破天荒的漫出了几丝难以克制的震撼。 苏陌不动声色的踏出殿门,待行至皇帝面前,皇帝却主动牵上了她的手,并将她的手困在他略带薄茧的掌心,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往前行了片刻,才略微悠远的道:“日后,莫要再这般打扮了。” 苏陌不以为意,眸中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微光:“为何?” “流月宫月倾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名不虚传,像你这等人站在旁人面前,纵是万年不不动心的冰山,怕是只瞧你一眼,也要万劫不复。” 苏陌勾唇一笑:“皇上这话,莫不是旁指我祸世魅人?” 皇帝沉默,半晌才邪笑一声,“说你能颠覆这天下,也不为过。” “皇上倒是言重了。我苏陌仅是一介女子,岂有颠覆天下之能。” 他道:“若仅是空有容貌的女子,倒是未有这个本事,然而你月倾,却容貌与本事并存。”说着,他转眸朝她细细观来,邪肆的挑着眉目:“此番,朕真是有些动摇了,不知将你留在身边,究竟是福,还是祸。” 苏陌轻笑:“福祸皆有定数,皇上何须担忧这么多?” “呵,难道你也相信所谓的命数?”他挑眉问。 苏陌转眸望他一眼,并未立即回答,反而是转眸望了望路径两侧正盛的寒梅,才漫不经心的道:“自是不信。” 皇帝望她一眼,邪肆的眸子越发的深邃。 不久,待离礼殿不远时,苏陌倒是先闻了丝竹靡靡之音。 她眉宇稍稍一蹙,沉着心性被皇帝牵着往前,待她与皇帝终于踏入礼殿,却见礼殿正中有几名衣着曝露的宫女正于殿中翩然起舞,动作缠绵挑逗,甚是勾魂。 而那殿中左侧甚是靠前的一张矮桌后,正坐着一名身材修长,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那男子面容倒是有几分隽秀,然而此际的眸光却直直的望着殿中跳舞的几名宫女,眸底深处,也是色性弥漫,欲火旺盛。 “皇上驾到!”这时,行于苏陌与皇帝身后的一名太监倒是扯着尖细的嗓音吼了一声。 刹那,殿中角落的乐官们顿时停了手中丝竹,纷纷朝皇帝跪地行礼,而那殿中的几名跳舞宫女,也慌张跪地,模样恭敬。 皇帝随意道了声‘平身’,乐官与宫女们当即起身,纷纷恭敬的立在殿中角落,而皇帝,则是牵着苏陌往前,他那深黑的眸光扫向那殿中坐着的年轻男子,见他眸光正震惊痴傻的落在他身侧的苏陌身上,脸上不由泛出了一道火来。 皇帝并未登上主位入座,反而是牵着苏陌行至年轻男子对面的矮桌坐定。 而那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这才收回落在苏陌身上的痴痴目光,随即朝皇帝笑望而来:“君国皇宫果真是精贵迷离,连美人,都是一个比一个绝色。” 说着,他眸光再度毫不掩饰的朝苏陌落来,又道:“特别是皇上你身边这位娘娘,更是倾城如仙,想必这世上,也再难以找出能与这位娘娘媲美的女子了。” 苏陌眸色微深,不由迎上对面男子的痴痴目光,勾唇一笑。刹那,他眸色一怔,回她一笑,眸底深处欲火深了几层。 “御国太子说笑了,我仅是一介平民,并非宫中娘娘。”苏陌意味深长的望他,淡道。 他似是愣了愣,随即眸中泛光:“姑娘竟不是这君国后妃?啧啧,真真是难得,像姑娘这等姿色之人,便是坐拥凤位,也怕是委屈了姑娘。” 苏陌勾唇淡笑,不言。 这时,一直未言的皇帝却是朝苏陌望来,邪肆一笑,嗓音虽轻缓无恼,但却隐隐透着几许探究与复杂:“你竟能猜出他是御国太子,难不成以前,你与御国太子见过?” 苏陌淡瞥他一眼:“这礼殿之中,唯他一人。他若不是御国太子,又能是谁?另外,他方才还以为我是皇上的后妃,就凭此,也可断定他不识得我。”说着,眸色一深,“皇上对我如此猜测,想必是太过小心了吧?” 皇帝盯着她,脸色微变。 而那御国太子却笑出声来:“皇上对待美人,可不能这般猜忌。要不然,美人之心,又岂能落在你身上。” 皇帝朝御国太子望来:“太子殿下此番在朕的君国皇宫,莫不是太过胆大无礼了?太子切莫忘了你此行来的目的。” 御国太子面色不变,笑着:“本殿自是知晓此行目的,只不过,本殿历来怜香惜玉,见不得有美人受委屈。若是皇上对身边的美人并无太大的兴致,不如就将她赐予本殿,本殿现在,就可无条件率领御国边关之兵后退三里。”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苏陌脸上,痴痴的。 皇帝未恼,但眸底深处却有几分不屑与怒意,他深眼望着对面的御国太子,“太子殿下这话,倒是有些大言不惭。\ ------------ (175)云涌层层,情丝混3 御国太子笑笑,面上无丝毫惶恐之色,反而是慢腾腾的伸手理了理袖袍,随即亲自端着酒壶替自己满了一杯酒,举杯朝皇帝迎来:“方才倒是本殿言语不当了,皇上莫怪。” 皇帝面色不善,深邃邪肆的眸光直锁御国太子,良久才勾唇一笑,这时,站于他身边的宫奴倒是会心的为他满上了酒,他也举杯朝御国太子迎来,笑道:“无妨!请!” 说完,二人眸光一汇,各露锋芒,双双仰头饮尽杯中酒。 然而,那御国太子方放下酒杯,眸光虽扫着皇帝,但眼风里却依旧肆无忌惮的瞅着苏陌。 苏陌倒也不恼,反而是面露淡笑,风华之姿难掩。 她深黑的眸光若有无意的落到御国太子面上,笑意清浅,平静如风。 不久,待闻得皇帝与御国太子谈论良久,但话题重心皆是寻常百官之道,便是御国太子有心谈及边关争端一事,皇帝也不深不浅的转移话题。 对此,苏陌倒是心生嗤笑。 想来这皇帝对她,仍是防备得紧。纵是边关之事,他也不愿在她面前谈及丝毫。 苏陌稍稍垂眸片刻,随后缓然起身而立。 这时,本坐在她身边的皇帝倒是立即仰头朝她望来,邪肆刚毅的面上威严如山,黑瞳里染着几许威胁与诧异。 苏陌眸色一动,朝他淡笑道:“殿中闷,我出去赏赏寒梅。” 皇帝沉默片刻,却未有任何言语。 正待苏陌与皇帝之间的气氛略微僵持,那坐在对面的御国太子轻笑一声,略微无奈与不舍的道:“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外面倒是冷。若美人觉得殿内闷,尽可传些乐女献舞,又何须出殿,徒惹一身冷?”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他面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许:“美人还是留在这里吧,本殿时而看着你,也觉身心爽朗。” 肆无忌惮的嗓音,带着几许轻佻。 御国太子这话一出,那沉默中的皇帝眸中顿时滑过一抹冷光,随即仰头便朝苏陌道:“出去吧!外面天冷,你可差宫奴带你去瑶台殿,那殿前全是寒梅,你在殿中的窗边便可赏尽一地的梅,也不会被冷风吹着。” “皇上,这……”御国太子一挑,似是遗憾重重。但他面上的笑意却是一成不变,眸中的欲火色心不减。 皇帝倒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是眉头一皱,黑瞳里的冷气更甚。 苏陌也未多做耽搁,缓步绕过面前的矮桌,随即头也不回的朝殿门处行去。 身后,似有四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背后,她勾唇淡笑,精致的眉眼里微微漫过一道微光,清透中又显出了一丝无妨的复杂。 殿外,冷风浮动。 灰蒙蒙的天气里,竟有片片雪花簌簌落下。 苏陌不由随手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及衣袍,虽有浑厚的内力护体,但寒风迎面拂来,宛如冷刀,依旧觉得有些发颤。 身若蒲柳,面如玄女,一身雪白的她,乌黑的墨发上沾了显眼突兀的雪花,乍然一瞧,不仅是清冷疏离之气难掩,更令她脱尘飘渺,竟似要羽化不归。 转眸吩咐了身后两名跟出来的宫女领她去瑶台殿后,她便一路往前,身形摇曳,高贵清浅得不可方物。 这时,不远处的长廊上,却悄然立着一抹瘦削至极的身影,那身影孱弱单薄,深黑的眸光却是直锁苏陌的背影,待见苏陌的背影消失在路径深处,他顿时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上前小跑一步,眸中,竟露出了一抹淡慌。 瑶台殿离礼殿不远,行过两条小径,一条长廊后,便到了。 苏陌初至瑶台殿殿前的朱红院门时,便觉浓郁的梅香扑鼻,怡人清爽。待入得院门,入眼,一片红梅,慑人惊心。 不得不说,此处的确是满地寒梅,冷香迎鼻。宫中能有这般庞大的梅花丛林,的确是委实难得。 她随意站于一棵梅树下,兀自沉思。 站于她身边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朝她道:“姑娘,外面天冷,入瑶台殿中观梅吧。” 苏陌转眸朝她二人望了一眼,眸中光影一滑,漫不经心的道:“身在梅中,才更有赏景之趣。”说着,嗓音稍稍一顿,又道:“这瑶台殿,是哪位后妃的殿宇?” 那两名宫女愣了愣,其中一人道:“姑娘,如今皇宫内,已无一位后妃了。就连宫中唯剩的三名婕妤,也在昨夜惨死在玉清殿。”说着,小心翼翼观了一眼苏陌的脸色,又道:“这瑶台殿,是,是皇上母妃殷贵妃的,只是,只是殷贵妃早在十年前,就殒了。” 闻得这话,苏陌心头一惊,眸中闪过几缕沉重与复杂。 她倒是不知,就在昨夜,那三名婕妤竟惨死在了玉清殿。她昨夜给皇帝的酒中下了媚毒,并在皇帝醉倒后让那三名婕妤把握住机会,便是今早,她也以为那三名婕妤定是在昨夜承了皇帝雨露,却不知到头来,那三名婕妤,早已入了阎罗殿。 如此一来,那皇帝,究竟想要做何? 自他知晓她昨夜给他的酒中下了媚毒,他便知晓她的用意,他若真不愿与那三名婕妤欢好,又何须当着她的面饮尽她递上的酒,甚至最后还杀了那三名婕妤? 他这般,究竟是为何?是讨好她苏陌,还是想将后宫来次大换血,以图重新纳妃结党,全全织造他的势力? 片刻,她暗自回神,稍稍敛神一番,朝那两名宫奴道:“既是皇上已逝母妃的殿院,我在此赏梅,倒是不便。”说着,嗓音顿了顿:“到其它地方赏梅吧。这宫中,还有何处是赏梅胜地?” 那先前出声的宫女又道:“娘娘,宫中有两处赏梅盛处,其一便是这瑶台殿,其二便是颜妃殿。那颜妃殿乃先皇宠妃颜妃的殿阁,那颜妃是番邦公主,后因入宫为奸,通敌卖国而被处死。如今,那颜妃殿,早是荒草连天,虽梅花依旧如往年那般开得极盛,但颜妃殿也终究是一坐荒殿,而且,而且最近颜妃殿还在闹鬼。” 这话甫一落音,另一宫女点头应和:“是啊,姑娘,那颜妃殿不祥,不适合赏梅,娘娘在这瑶台殿赏梅吧。常日里,皇上经常来瑶台殿,且还曾下令,不得任何人入这瑶台殿,皇上如今能让姑娘入这瑶台殿,自是皇帝甚为重视姑娘,姑娘你……” 她的话还未落完,苏陌淡着嗓音出声打断:“世上本无鬼神可言。既然颜妃殿近日闹鬼,我便真有兴致去看看了。你们带路吧。” 那两名宫女一惊,错愕的望向苏陌,见苏陌面色认真,她们怔愣原地不言不动。 待苏陌淡着嗓音催促,她们才硬着头皮为苏陌带路。 良久,待苏陌终于被那两名宫女带至颜妃殿前,并入得那道灰尘厚重的院门后,映入眼里的,依旧是一地的梅花。 只不过那些梅花树干衰老,毫不光滑,黑皱中透着浓浓的年轮印记。再瞧不远处那耸立在半空中的殿阁,却见殿阁中青苔横生,灰尘与蛛网布满,荒凉之意难掩。 见状,苏陌眸色微微一深,精致如华的面容宛如一池清水,无端的漫出了几丝涟漪。 回头,仍见那两名宫女身形颤抖的立在院门外,似是要跟进来,但又怯生生的不敢。 她心头了然,想必这颜妃殿闹鬼的传闻,自是令这宫女二人心有畏惧。 她也不为难她们,仅是回头来,独自缓步往一边行去,待慢腾腾的循着荒径走至颜妃殿的后院,她驻足在一棵梅树下,神色悠远。 身后有梅枝被触动的摇曳声,若是不细听,会全然不觉。 苏陌回神,伸手探上一枝梅枝,随后微微低头,在那梅枝上闻了闻,待抬头之际,她视线依旧凝在手中的梅枝上,但嘴里却漫不经心的道:“一路跟来这里,你还不准备现身?” 这话一落,不远处似有梅枝凌乱的触碰声。 苏陌岿然不动,面色平静。 良久,身后终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是一道小心翼翼的唤声:“娘子。” 苏陌回头,淡然的眸色落向离她几步之遥的瘦削身影,见他依旧一身太监服饰,但面上却未覆上那一层容色下乘的面具,反而是露出了惊艳妖异的面容。 她眉宇稍稍一蹙,奈何仅是这一小小的蹙眉,却令他眸色一慌,快步过来行至她面前,怯生生的将藏在背后的手往前朝她伸来。 苏陌垂眸一望,一怔。 只见他手中正举着一只透明的物块递在她面前,而那透明物块里,正静静镶着一只稍稍残败了的梅花枝。 苏陌眸色乍然一深,心底似有道莫名的缺口顿开,似嗤,似讽,又似莫名的涟漪与厚重。 刹那,她深黑的眸光朝他迎来,他却眸色一晃,急忙垂头下来,小心翼翼的道:“娘子昨日说,花残,难续。如今我将娘子昨日踩坏了的梅花枝放在松脂里凝了,虽然不能让它恢复如初,但却能将它保存下来。” 说着,他将手中的梅花枝再往苏陌面前递了递:“娘子,送你。” ------------ (176)云涌层层,情丝混4 苏陌垂眸将他手中的松脂梅花盯了良久,待周围气氛压抑沉闷之际,她才淡笑一声,启着毫无起伏的嗓音道:“不用了,纵是用松脂保存,也不复当初。” 他脸色顿时一白。 苏陌云淡风轻的瞥他一眼,又转眼望了望周围的开得正盛的梅,“这颜妃殿,是你已逝母妃的寝殿?” 他白着脸,垂眸,片刻微微点头。 见状,苏陌也不诧异。这颜无伤本名君离汐,江湖之名却为颜无伤。 以前,她倒是不知她因何用了‘颜’姓,直至近日从那宫女口中得知颜妃殿,才心下一思,略有判定。 片刻,她暗自敛神,又漫不经心的道:“外面那两名宫女说近日颜妃殿闹鬼,也是你所作为吧?” 这话一出,他顿然抬头,本是苍白黯然的脸上突然漫出了几丝冷光与痛恨。待他修长且泛着狠光的眸子触及到苏陌的淡眸,他却似是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垂眸下来,敛住一腔愤恨,刻意压着嗓音缓道:“我仅是这些日子在这里落脚罢了。这些宫中之人本就做了亏心事,将我认成鬼魂,也无可厚非!” 苏陌眸色一深,面露一抹淡得无痕的诧异。 颜无伤抬眸略微小心的望她,见她沉思不言,他沉默片刻,又低声道:“我的母妃,本是地处边塞的番邦公主,奈何……” “无须对我说这些,你母妃的事迹,我倒是无心思知晓。”苏陌淡声打断他的话。 他愣了愣,后话突然一噎,修长眸子里映出几许措手不及的复杂与黯然。 他垂头,良久才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朝苏陌道:“娘子,我已差人回颜门取颜门至宝了,兴许过个五六日,我就能将颜门至宝献给娘子。” 苏陌眉宇稍稍一挑,精致如华的面容依旧不带情绪。 她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事。 想来,一向冷静自持,阴柔冷狠的颜无伤会对她如此纵容,他的作为,的确令人咋舌震撼。 只不过她苏陌,本就是冷心之人。既是已踏入过他所设的陷阱,就断不会再有第二次。 转眸,她淡然如风的眸子朝他一扫,见他规规矩矩的垂头立在她面前,俨然一副踟蹰怯生的模样。 苏陌心生嗤笑,随手再度折了一只身边的梅枝,缓然抵制他的面前。 他一惊,将她手中的梅枝盯了良久,才受宠若惊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妖冶魅惑的脸上顿时如变戏法般漫出了几丝狂喜,“娘子,你可是原谅我了?” 苏陌面色不变,淡瞥他一眼,沉默半晌才道:“既然颜门主当真有心奉上颜门至宝,我自是感激。另外,还请颜门主放心,我定不会独占颜门至宝,待我的事办完,那颜门至宝,我自会差人归还。” 他脸上的狂喜稍稍减了几分,修长深黑的眸子里也滑过几缕不安:“娘子,其实你不用再将它还回来。颜门至宝既是要送给娘子,那便永远是娘子的了。”说着,嗓音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问:“娘子,你究竟要办何事?可否告知我,我会全力以赴帮助娘子的。” 苏陌勾唇轻笑,眸中深邃盈然,但却漫着几许讽刺。 他似是被她眸中的讽刺蜇到,眸子稍黯,又圆场道:“若是娘子不愿告知,也可不说的。我不再问就是了。” 苏陌瞥他一眼,“颜门主,我的事,自不须你插手。”说着,深眼望他,将他的脸色全数收于眼底,又云淡风轻的道:“颜门主聪明一世,算计过人。但我苏陌,也非愚昧之辈。颜门主如今苦心孤诣的混入宫中并呆在我身边,明着是想求我原谅,实则,可是想步步利诱我替你夺那良妃之父手中的三十万大军虎符?” “不是的!娘子,我……”他一惊,急忙解释。 苏陌勾唇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事到如此,颜门主还不准备摊明?那夜,我不过是去良妃寝殿给她放了些迷香,却不料次日一早,良妃却死了。呵,颜门主,你莫不是要否认那夜你未对良妃动手?不过,我倒是奇了,你颜门主武艺神化,近日似乎在这密不透风的宫内都安插进了颜门之人,颜门主这般神通广大,又为何不去亲自夺那虎符,非得在我身边转悠,空出一大把心力的来算计我?” 说着,见他脸色大变,黑瞳里蔓延着不可置信的错愕与哀伤。 她嗤笑一声,又道:“颜门主,虽说我不知你留在我身边究竟为何,但你若当真念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娘子,那你我,可否就以这命中注定的缘分来约定一事?” “娘子,我……”他抬眸,见苏陌眸中微光盈盈,淡色尽显,他似乎又想解释,但见苏陌突然蹙了眉,冷了脸色,他急忙噎住后话,妥协般问道:“娘子要与我约定何事?” 苏陌眉宇稍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来,颜门与我流月宫也并非死敌,但颜门主对我倒是算计得紧!不过,这段时日,我倒是甚忙,未有心思与颜门主纠缠互斗,不如,我们现在皆放下敌对与算计,各自殊路,互不相干,待半年后,你我再重执以前恩怨,互相纠葛,如何?” “半年?娘子约定的,便是半年后再与我斗?”他眸中泛出几丝诧异,盯了苏陌良久,才低着嗓音道:“娘子为何要这般说?难道娘子认为近日我跟着你,是在算计你,想与你争斗?娘子,我并无此心,娘子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那你说我因何要信你?”苏陌挑眉淡问。 说着,见他垂眸黯然,她又道:“颜门主的名声太过特别,我苏陌,不得不防。再说,以前无论是君离汐还是疏影,颜门主身份变化多端,将我苏陌玩弄于鼓掌之间,纵是那日武林大会的紫荆崖,我也在颜门主手里吃了大亏呢。如此,我若再敢相信颜门主是个干净良善之人,我苏陌,倒也是愚昧之辈了。” 这话一出,他面色更是苍白了一分,深黑的双眸朝苏陌锁来,良久才道:“我从未想过要算计娘子,有时,我仅是选择自保而已。” 苏陌淡笑:“颜门主武艺出神入化,何人能伤你分毫?这‘自保’二字从你口中道出,确实不实。” 他安静的抬眸深深的望她,脸上依旧苍白黯淡:“别人自是不能伤我分毫,但你却可以!”说着,见苏陌眸色微动,他又道:“你是我命定中的娘子,也是我命定中的劫数。普天之下,未有人能伤我分毫,但,你却可以。” 苏陌轻笑:“这又是你娘亲临终前对你说的?” “我娘亲的占卜之术甚灵!我方才说的,也都是真的!”他沉默半晌,才道。 “是不是真的,我不想过问。我只问你,半年之约,你可答应?”苏陌漫不经心的问。 他黯着眸子盯她良久,才微微点头,道:“娘子说什么,我自然答应。只是半年后,我等的不再是娘子口中所谓的争斗,而是不离不弃。” 苏陌面色不变,心生嗤讽。 腻耳的甜言蜜语,隔了层算计伪善的纱,如此一闻,倒是令人不畅。这天下闻之变色的魔头,如今孱弱黯然的对她吐露这些词句,若说不惊讶,也的确是不可能。 只不过,这层层算计之下的甜言,在她心底留下的,仅是一方蔓延开去的涟漪,荡过,便无痕。 “如此甚好。那,你派人监视我流月宫暗卫之人,该撤去了吧?”苏陌淡问。 “我并无监视之意。我仅是想知道娘子究竟要做何,怕娘子出事而已。”他一怔,面上顿时滑过几许掩饰不住的心虚。 苏陌勾唇淡笑,眸底深处冷光盈盈。 呵,这解释,怕是谁都不会信吧。 她暗自敛神,瞥他一眼,“无论用意如何,但半年之约,颜门主还是遵守为好,莫要在当下这个关头,连你也忍不住耐性的与我斗。不妨提醒颜门主一句,我苏陌,也非善人,若颜门主在此时也要给我添些麻烦,待日后风雨欲来,我可不保证不波及到颜门主。” 他眸光有些不稳,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娘子的话,我自然谨记。我等娘子半年便是。只不过这半年内,我想跟在娘子身边。” 苏陌淡笑,眸色微冷,见她面色,他慌了一下,卑微道:“我只是想呆在娘子身边而已。我不会害娘子的。娘子常日里尽可不理我,你当我不存在也可。” 苏陌眸子终于全数冷了下去:“颜门主,我,倒是真看不透你了!像你这等做事毫无章法,令人琢磨不透之人,也难怪会成为天底下人见人惧的魔头。” 他在她面前使尽性子,连死缠烂打都用上了,她如今只知他要强硬的呆在她身边,却不知他真正的目的。 只不过,她苏陌又有何处值得他这般算计? 一想到这儿,苏陌脑中刹那滑过一丝清明,连带脸色,也逐渐沉了几分。她直直的望着他,细细打量,脸色再度变了几许,却未言。 冷风习习,卷得衣袂纷飞。梅花的冷香随风散着,清冷之气难掩。 待苏陌回得玉清殿,已是午时已过。 玉清殿的院里,她一身雪白披风,羽化如仙。而那一身太监服饰的颜无伤,却是远远站在她身后,妖异精致的面上再度覆了一层容色下乘的薄面。 此际,苏陌的眸光在顺着玉清殿那大开的殿门望了许久,神色不明,而她身后的一身太监服侍的颜无伤却是默默的将她望了许久,修长眸里复杂深邃。 不久,苏陌缓步往玉清殿殿门踏去,身后有脚步声小心翼翼的跟来,她回头朝颜无伤望去,眸光在他容色下乘的薄薄面具上瞥了一眼,淡道:“你莫要跟来。” 自颜妃殿出来,这颜无伤依旧是跟着她,无论如何都不离去。如此,她也随了他去,反正这人在她眼皮底下走动,总比让他在暗处又生出害她之心并在背地里给她使暗招要来得好。 如今,她苏陌早已被那些琐事填满,又岂能多分出些心思来与他相斗。 方才在颜妃殿里所说的半年之约,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想在这半年内,这颜无伤能安分点,莫要再让我的计划生出重重阻隔。 入得玉清殿,殿中正有几名宫女打扫着殿宇,苏陌出声挥退她们,而后自那大开的窗户跃出,脚步缓慢的穿过窗外那片竹子,入了竹林后方那座木屋。 这木屋里的布置,全是照着她那流月宫里的木屋布置的。里面软榻绣床一应俱全,唯一没有的,是那种令她眷念的感觉。 遥想曾经,她被师父所救,入住流月宫木屋。那时,她仅是苏府庶女,未见过世面,浑身上下被自家姐姐差侍女打得遍体鳞伤。那时,她的师父,也非如今流月宫冰窖内那毫无知觉的尸身,而是温润脱尘得宛若世家公子的飘逸男子。 天底下,虽说她月倾被世人称为容色倾天,但在她眼里,这唯一配得上倾天容色的,是她师父。虽说她师父那时年近中年,面容不曾绝世倾城,但他初次朝她那温暖入心的笑,却让她觉得世上的梨花开遍,恍如万般婉转,恍然中,如隔了世。 ------------ (177)云涌层层,情丝混5 在木屋内的软榻上躺了良久,突然间,木屋外似有一道冷风乍起,由远及近的呼啸而来。 苏陌眸色一闪,深黑的眸光朝木屋的小门一望,顿见一抹黑影逆光而来。 “宫主!”恭敬刻板的嗓音甫一落音,那抹刚毅黑影已然跪在了苏陌的软榻前。 苏陌勾唇淡笑,也未唤面前之人起身,仅是深黑的眸光朝他一扫,唇瓣上的弧度深了几许:“易光,好久不见。” 黑影身形稍颤,抬起头来。 此际,木屋外的光线渗进,明亮映衬里,倒是使得他眉如墨,眸如星子,刚毅风霜的脸上,染着几许恭敬与雪白的风霜。他抬眸朝苏陌望了一眼,待见苏陌面上笑意浅浅,他眸色一晃,急忙垂头,干硬道:“属下来迟,还望宫主恕罪。” 苏陌淡笑:“这个不怪你,你无须自责。想必自我从这京都消失,你们落在皇帝手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吧?”说着,嗓音一顿,轻笑一声:“念瑶那丫头呢?本宫差十二暗卫救你二人,为何如今仅有你一人前来?” 易光脸色紧了紧,踌躇了片刻,“念瑶她……” 苏陌面上的笑意稍稍减了一分,但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她如何了?” “那日太后寿辰,宫主与幽王一同在皇宫礼殿消失。属下与念瑶本是想差人寻宫主,奈何却被突然出现的皇宫大内高手所劫,一直关押在地宫死牢。自那时起,皇帝日日差人来逼我们说出宫主的身份及流月宫总舵的位置,日复一日的刑法,属下虽能硬挺,但念瑶身子弱,终究受不住刑法……出卖了宫主。” 说着,他抬眸望了一眼苏陌,欲言又止,但踌躇一番,终究是垂眸下来,寂寂沉默。 苏陌眸色悠远,唇瓣勾着的弧度稍稍冷了几许。 对于易光这话,她并无太大诧异。遥想皇帝能对她的身份和流月宫的一切了如指掌,她便猜到定是易光或者念瑶走漏出了风声。 然而,虽然心里不算太气,但如今闻得念瑶出卖了她,她心底深处,仍旧隐隐滑过一许失望。 即便知晓念瑶也是受制于人,耐不住刑法才屈就,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而如今真正闻得这话,终究是心生一丝丝浅得无痕的不满。不满念瑶的屈就,不满念瑶的出卖。 片刻,她稍稍敛神,淡眸细细的朝易光望来,深黑的眸光微冷,惹得易光小心翼翼的瞥她一眼,而后似是心虚般死垂着头。 “所以,念瑶是因对我心生愧对,便是十二暗卫救出了她,她也不愿来见我?”苏陌稍稍敛神,淡问。 易光沉道:“不是。念瑶堂主本想亲自在宫主面前以死谢罪,但她双腿皆断,面容残缺,完全无法移动,只盼着宫主……能亲自去了断她,也算是安她的心了。” 苏陌面色稍变,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她现在这哪儿?” “属下们将她安置在京都郊外的一座荒院。” 苏陌眸色一深,眸色渐远:“此番回去,你差人好生照顾她。另外,去将侯府的三公子请去为她疗伤。” “是!” 苏陌朝他点点头,随后缓慢起身,亲自伸手将易光扶了起来。 易光浑身一颤,待起身后就大退两步,沉寂刻板的眸光顿时有些躲闪。 苏陌眸光直锁他的,盯了半晌,若有无意的轻笑:“我倒是不知,流月宫月倾,竟是这般吓人。纵是你易光,也是畏惧着我呢。” 易光一怔,急忙朝苏陌摇头:“属下未曾畏惧宫主,属下仅是敬重宫主!” 苏陌笑笑,也不继续说下去,仅是道:“那你躲什么!本宫仅是扶你起来而已,又非要吃了你。”说着,见易光脸色微微沉硬,她转眸望向木屋外,视线悄然落在外面的竹林里,略微悠远的道:“呵,花草一岁一枯,惟独这竹,却是日日细绿。” 易光抬眸望她一眼,眸底有光影沉浮,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是静静沉寂,不发一言。 苏陌转眸朝他望来,勾唇淡笑,又道:“易光,我身边亲近之人不多,你与念瑶在我心底的地位,也不仅仅是流月宫堂主这般简单。世人皆说我月倾凉性薄意,但我对你二人,终究也不全是冷血无情。” 易光身形有些微颤,眸光连连不稳。他抬眸,深黑的眸光直锁着苏陌。 苏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浅笑,“还是那句话,你与念瑶二人,我不希望你们有任何闪失。”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如今流月宫大多主心骨被皇帝所控,我此番虽让十二暗卫救出了你与念瑶,但念尺及流弦等人,却不知被皇帝困在何处。易光,近日你差些人暗中打探,切记,若是被人发觉,莫要顽力抵抗,便是因被人要挟而迫不及待的出卖我,我也不会怪你。你,尽管保住你的命便成。” 易光垂眸,嗓音沉得厉害,隐隐发颤,“属下遵命。只是,若要让属下背叛宫主,属下宁死,也自当不屈。” 苏陌眸色一深,面上神色复杂:“你倒是得将你自己的命顾惜好了,如若不然,你日后怎么为我办事?”说着,眸光不由扫到他肩头上的黑衣竟隐隐湿了一分,她瞳孔微缩,又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记得,出宫时小心些。另外,请侯府三公子给念瑶疗伤时……也让他为你看看身上的伤。” 易光沉默良久,随即颔首。 待他伶俐的身形消失在木屋,苏陌复又半躺在软榻,神色越发的清明。 这时,屋外再度阴风乍起,不消片刻,一名脸上戴着鬼形面具的黑衣男子突然自屋外窜进,恭敬的站在了苏陌软榻边,道:“流月宫七十二暗卫之首月魑,拜见宫主。” 苏陌抬眸瞥他,见他面上的鬼形面具模样骇人。 她暗敛心生,心头涌出几抹复杂与安心。 不得不说,那皇帝虽控制了她流月宫内的数名堂主,但这七十二暗卫,却是他控制不了的。只因这些暗卫,皆是踪影难捕,唯独她这流月宫宫主亲自以内力发号施令,这些人才会贴身出现。 “月魑,此番营救念瑶与易光二人,那出动的十二暗卫,还剩多少?”她望着月魑的鬼面,淡问。 “前去营救的十二暗卫,仅剩了两名回来。”他道,嗓音有些压抑。 苏陌袖袍中的手微微一颤,眸底深处风起云涌,冷意泛滥。 两名!十二暗卫,竟只剩了两名回来。 见苏陌脸色微变,月魑又道:“听幸存的两名暗卫说,他们本是一兵不损的救出了易光与念瑶两位堂主,奈何出来时,易光堂主不小心踩到了死牢机关,引发乱箭。暗卫们不敢让两位堂主受到损伤,奋力相护,才死伤惨烈。” 苏陌眸色渐冷,轻笑一声:“不小心踩到了死牢机关?呵,本不愿确认这易光反叛的猜测,但易光,终究是令我失望了。” “既是如此,宫主可要属下立即除去易光堂主?” 苏陌瞥他:“既然他已不仁,那我自是留不得他。只不过现在,他留着还有用,待利用完他,再除去也可。”说着,嗓音一顿,又道:“我方才吩咐易光去寻念尺及流弦等人所关之地,他如今若要取信于我,自是能找到念尺等人关押之地。这几日,你差两人暗中跟着他,探些消息回来足矣,不可妄动,但那易光若真不安分,一心思想要坏事,你们到时候对他,也无须留情。” “是!” 苏陌面露一丝复杂,点点头。 “清王白朔风启程前去天山采雪莲了,你们可在中途劫住他了?” “宫主放心,早在昨日,属下就亲自劫住了清王,顺势给他下了迷魂散,保他十日后醒来。如今,他正被属下差的人往扬州城送去。” “嗯。”苏陌点点头,眸色越发的深邃:“你们劫他时,可隐了身份?” 毕竟他以前也是流月宫之人,流月宫这七十二暗卫的鬼面又太过特殊,想必白朔风仅是一眼,就能猜出劫他的是什么人了。 月魑点头:“属下们行事时,去了鬼面的。” “嗯……” 风凉,寒意蔓延。 月魑在苏陌木屋内呆了良久才动身消失。 这厢,木屋外却突然响起了宫奴们焦急的呼声。 苏陌侧耳细听了一番那传来的呼声,随即眉头一蹙,缓声自软榻上起来后,便慢腾腾的往木屋外行去。 待穿过那小片竹林,那一道道焦急的呼声越来越近。 苏陌眸色一敛,提气之间朝不远处那玉清殿的窗户飞身而跃,待跃进玉清殿并站稳脚跟时,那些在大殿内四处探寻的宫奴们顿时齐刷刷的朝她望来,面带惊愕。 苏陌在这些宫奴面前从未动过轻功,此番飞身而进,将他们惊着倒是自然。 不过,待她淡然的眸光朝他们一扫,其中一名略微眼熟的太监倒是突然回神,几步跑至苏陌身边,焦急万分的道:“姑娘,总算是寻到你了,你快跟奴才去礼殿看看皇上吧,皇上与御国太子拼酒,在礼殿大醉,不许人扶,也不许太医靠近!姑娘您去劝劝皇上吧!” 苏陌不动,勾唇淡笑。 倒是难得,一国皇帝,难不成醉酒之后还会耍酒疯? “御国太子呢?可是也酩酊大醉了?”她神色稍敛,问。 “御国太子也醉了,方才有宫女刚将他扶进一偏殿歇息。”那太监道,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急道:“姑娘快随奴才去劝劝皇上吧,让他给太医把把脉,而后扶他回寝殿休息。” 苏陌挑眉一笑:“公公。你这话倒是说得奇,我无权无势,如何劝得动皇上?另外,皇上醉酒,最该呆在皇上身边劝他照顾他之人,也该是他的后妃,虽说这宫中已无一妃,但你找个姿色好点的宫女去劝皇上,又有何不可?为何偏偏来寻我?” 那太监愣了愣,忙道:“可皇上醉酒后,唤的是姑娘的名字。” 苏陌眸色一深,浅笑:“醉酒之人,瞧人皆瞧不清楚。便是皇上莫名的唤我的名字,公公差人名宫女代我去,也是未尝不可。” “这……”太监为难。 苏陌却是不理会他,反而是极其干脆的转身往不远处的床榻行去,正欲随意躺在床榻上继续歇息,但想着昨夜那三名服侍皇帝的婕妤兴许就死在这床榻上,她又眉目一垂,转身回来就着殿中的豹纹软榻一靠。 见太监及宫女们呆在原地不走,她又道:“还不散了?难不成要我赶?” 许是她这回的嗓音微大,隐隐染着几许冷意与不耐烦,那几抹宫女与太监惊了一下,踌躇片刻,纷纷告退。 ------------ (178)云涌层层,情丝混6 夜凉,如洗。 待用过晚膳,苏陌便一直立在玉清殿窗边,冷风拂面,隐隐生冷。 这时夜深人静。玉清殿的宫奴早被她挥退歇息。然而,窗外不远处的一颗梅树前,却一直立着一抹瘦削黑影。 良久,待冷风微盛时,苏陌拢了拢衣衫,随即离开了窗边。片刻之际,她已是披了件狐裘打开了殿门。 殿中烛火的光影顺着打开的殿门溢出,染了几许昏黄枯燥。 苏陌缓步踏出殿门,淡然清冷的光朝那梅树下的黑影一扫,毫无情绪、不深不浅的道:“日后,莫要大半夜的站在这里!” 那黑影身形一动不动,黯淡的光影里,苏陌见他似乎是垂下了头,随即,一道令她不算诧异的嗓音低低飘来:“我只想守着娘子。” 苏陌眸色一深,精致面上漫出几许嘲讽。 早知晓这颜无伤缠人的本事,但这般死缠烂打,刻意逢迎,却真真是令人不畅。 也没心思再理会他,苏陌将眸光自他身上收回,而后干脆踏步往前,顺着殿前的路往不远处的院门行去。 冷风起伏,梅花的冷香浮动。 待苏陌出得院门,回头,那清瘦不堪的身影依旧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数步之遥。 她眉宇一蹙,驻足下来,他似是惊了一下,抬头飞快的望她一眼,也怯生生的驻足,脑袋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莫要再跟着我了!你若不想我对你出手,便识趣的离去!”苏陌有些不耐烦,淡声道。 他风中的瘦削身子一动不动,脑袋低垂的模样宛如做错事的孩子,良久未言。 苏陌耐性缺缺,又道:“别再跟来了!半年之约已定,虽不知你因何还要这般跟着我,但你就不觉得累?你也在玉清殿院子里站了一天,难不成你是铁打之人,全然不用歇息的?” 本是微怒讽刺的话,奈何这话一出,却未料到那垂着头的颜无伤竟急忙抬眸,眼神希冀的朝她望来,小心翼翼的问:“娘子这是在关心我?” 苏陌面露一丝嗤笑,“颜门主倒是多虑了。” 说着,转身再度往前踏步,察觉身后之人迟迟未跟来,她微微转眸,勾唇淡笑的望着那抹瘦削身影:“颜门主怎不继续跟了?” 他沉默片刻,只是低声道:“既然娘子提醒我休息,我自是要听娘子的话的。” 苏陌微怔,心头嗤笑一声,却闻他又道:“娘子今夜是要去哪儿?” 苏陌不置可否:“颜门主这事事都想掌握于心的心思,倒是令人咋舌。只不过,我去哪儿,与你何干?难不成颜门主又想设计什么?” 他垂头,“娘子,为何你总是不信我。” 苏陌轻笑出声,嗓音极淡:“只因你未有值得我信任之处。” 他身形稍稍一颤,嗓音越发的低沉:“紫荆崖一事过了后,在娘子心底,已是全部将我挥却了?如今的娘子,已然不会再眷念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再给我靠近的机会了?” 苏陌眸色微深,心底深处猝然滑过一道复杂与涟漪起伏的波动。 若说全数挥却,倒是无法。她苏陌在他手上吃了一次大亏,遗留下来的,仅是一番识人不清的嘲讽与暗怒罢了。 如今,他再度站在她面前,她虽有杀他之心,但如今云涌时刻,他欺瞒背叛之仇与她心头的计划相比,终究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是以如今,她还不至于忍不住性子与这颜无伤拼个你死我活,大伤元气。 “颜门主本是心思缜密,心性淡狠之人,怎如今仍旧对紫荆崖一事依旧耿耿于怀,无法释怀?不过,既是颜门主这般问了,我也不好不答。其实,颜门主方才说得未错,我苏陌对背叛欺瞒过我的人,的确不会再给机会。”说着,嗓音一顿,她深黑的眸光直锁他,又道:“尤其,是我已放下心防准备执手的男人。颜门主,我这话,你如今可全数明了了?” 说完,见颜无伤身形如风里岿然不动的冰山,苏陌勾唇淡笑,随即继续回头过来,缓步往前,步子依旧不快不慢。 良久,身后传来略微悠远的话,这话嗓音虽低,但在这寂静清冷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的回荡暗殇:“娘子你,果真是铁石心肠之人,纵然我这些日子苦心守候,却依旧唤不回娘子的丝毫情意。既然娘子这般无情,我,似乎也不该弱了才是,如若不然,岂能配得上娘子。” 苏陌驻足,转眸望他,深黑的眸中滑过几丝威胁:“你又想如何?” 他道:“娘子不是一直认为我在欺瞒你,算计你?我若不真算计或欺瞒娘子一回,娘子又怎安心?只是,若我又算计了娘子,欺瞒了娘子,娘子又会如何?是如这次一样拒我于千里之外,还是与我完全形同陌路?” 苏陌冷眼望他:“我会杀了你。” 就如这次一样,她也有杀他之心,只不过形势不允许而已。 颜无伤沉默片刻,轻笑出声,邪肆的嗓音宛如夏夜流萤,魅惑中却带着几分天生般的灼灼。 苏陌冷眼紧紧锁着他,面色稍稍深邃。这般魅惑邪肆的颜无伤,才该是以前疏影那风流魅态。这样的颜无伤,才该是她心头强劲的对手。 “颜门主,你要如何,我自不干预。只不过,你莫忘了半年之约,更莫要阻我行事。”苏陌嗓音微沉,清透中染着几许冷气。 颜无伤轻笑:“半年之约?呵,若半年后我还在,自是拼了命也会遵了娘子的约定,再找上娘子的。呵,一直以来,我对娘子,都是特别上心的。” 苏陌冷哼,“如此,自是甚好。夜里风大,颜门主既是准备不跟着我了,便早些歇息为好。” “多谢娘子提醒。我先在此目送娘子,待娘子走远,我自会下去歇息。”他道。 苏陌盯他一眼,眉宇一蹙。待稍稍敛神一番,她回头过来,继续踏步往前。 然而,待她快走出院门时,却闻身后传来一道略微飘渺的话:“娘子,若不久之后,我不小心死了,娘子会如何?呵,我赌,那时候,娘子一定会为我心痛的。” 苏陌眸色一滞,心头冷冷发笑。 然而,此际心头本是满心满腹的笑话他的不自量力,然而她却从未料到,待天下狼烟大定,那时候的她,却已是心如掏空,疼得无以复加。 夜凉,风寒。 寒冬深夜,宫中小径上无一人走动。除了那一列列举着火把巡视的御林军,这夜里的整座皇宫,都显得格外的寂寂死沉,不复常日里的精贵迷离。 路上,她刻意避过御林军,身形伶俐的往小径朱廊行去。 不久,待行至一座稍稍霸气的殿前,见前方的殿宇漆黑一片,她眸色一深,缓步朝殿宇的大门行去,然而,待她刚走至门边,却不料那道朱红高硕的殿门突然自里而开。 苏陌对此倒是毫无诧异,反而是云淡风轻的抬脚入门。 此际,殿中一片黑沉,刹那,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握住了苏陌的脖子。 苏陌依然不惊,仅是淡然开口:“太子殿下也该知晓,我流月宫月倾,不喜他人捏着我脖子。” “呵……”一道轻笑自苏陌耳畔响起,随即,捏在她脖子的手也在黑暗里收走。 “旧友相见,本是想活跃一番气氛,奈何你这女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不上道。唉,没意思,没意思!”轻佻嬉笑的话,染着几许漫骂。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一丝浅得无痕的欣悦。 苏陌缓手合上身后的殿门,黑漆中,她寻着御国太子的气息而望,淡道:“既是旧友相聚,你这黑灯瞎火的,倒是不好谈事。” ------------ (179)云涌层层,情丝混7 “正是因黑灯瞎火,才更好谈事。”轻佻嬉笑的嗓音说着,御国太子却一把握住了苏陌的手,察觉苏陌的手微僵,他道:“怎么,还是这般敏感?你倒是多心,我虽喜欢美人儿,但也不是什么美人都喜欢。来来来,我仅是牵着你去那圆凳上坐坐而已,免得这黑灯瞎火的,你独自摸索过去会撞了桌凳。” 黑暗里,苏陌勾唇淡笑,嗓音疏离:“闻说夜里仅有豺狼虎豹的眼神才是最清明。你既能在这黑暗里都能瞧清身边之物,不得不说,你这人,的确是有异于常人。” “我记得,你以前发现我这个本事时,称我为夜里的猫。怎这番突然舍了猫,形容起豺狼虎豹来了?”说着,他牵着苏陌缓缓往前。 苏陌眉宇一蹙,并未立即回答。 待她被御国太子牵着坐在了一张圆凳上时,她才道:“物是人非,想来如今的御国太子,也非以前那潇洒自如的翩翩公子了。” “何意见得?”轻佻的语气,带着几分兴味。 苏陌淡道:“能受我书信之邀只身来这君国虎穴,足以说明如今的你,已是野心磅礴的储君,而非当年那闯荡江湖的贵公子。另外,今日礼殿上,你对我投来的毫无收敛的色意之眼,也说明如今的你,已是表里不一的高手。” “哈哈哈哈。”他朗笑,但笑声微低。 “我倒是没想到,今日仅是一见,你便对我看得这般彻底。果然,你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了解我。”说着,他嗓音顿了片刻,又意味深长的道:“这么久不见,你这女人过得如何?闻说前些日子受了些情伤,没事吧?早就说让你嫁我为妃,你却不愿,如今倒好,一个人坐镇流月宫,身陷这狼子野心的君国皇帝身边,你如今处境,可谓不佳!女人,可要我救你一回,换你以身相许?” 苏陌眉宇一蹙,嗓音越发的清冷:“本无色心,又何来色意?太子殿下的性子,我也算是了解!如今仅有你我二人,你又何须再披上色意之皮,与我做戏?呵,我只闻说御国太子生性好色,但那终究是传闻里的御国太子罢了!真正的你,可谓是不近女色,你这心底,仅装了一样东西。” “哦?什么?” “天下!” “唉,无趣无趣!竟是这般不给面子的挑破!话说,寻常女人,不都是喜欢这些我方才说的那段风花雪月的话?” “太子殿下这话,的确能让诸多女子喜欢。” “那你为何不喜?”嗓音微微染着兴味。 “我如今与太子也算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自该粉身碎骨。” “呵。”御国太子轻笑:“你倒是对我防备得紧。不过,这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你这石女,也该长长心性,好生体会才是。长着一副花容月貌的面皮,但却是毫无风情可言的冷女,你这女人,倒是可惜了上天给你的这身皮囊。” “太子殿下今夜不着边际的话,倒是甚多。以前与殿下商量事时,殿下都是干脆直言的呢。” “许久不见,调侃几句罢了。怎么,不高兴了?我第一次在流月宫见你,就曾让你别太听你师父的话,这下倒好,你规矩听话,长大却成了这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苏陌眉宇一挑,沉默片刻,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回流月宫见他一面?你可知他临死前,也是念着你的?” 御国太子突然沉默。 良久,他嬉笑轻佻的出声:“见他做何?都是流月宫冰窖里的一具尸身了,还有什么可见的?” “其实,他也很苦。你……”苏陌缓道。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却被御国太子打断:“你莫不是又要为他说话了?哼,你对他又了解多少,就敢劝我?以前御国宫变,连我都仅有一岁,不懂里面的腥风血雨!你可知,当我得知我一向亲近且唤了十八年的皇叔突然变成了我的亲生父亲,当我知晓我这嫡出的太子却仅是以前已逝的懦弱太子的儿子,你可知这等变故,是会让我心如崩塌,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 苏陌眉宇更是蹙了一分:“所以,你暗中杀尽你的兄弟,手段阴狠残忍。纵然如今的御国皇帝,也对你言听计从,无法反抗?” “呵,兄弟?女人,你倒是难得天真了。我是你懦弱师父的儿子,是当今皇帝的仇人,我,又哪来的兄弟?若非念在那皇帝自小对我宠爱有加,宛如亲子,我怕是早已留不得他了。” “御墨承,你果真变了。即便当年御国皇帝夺了师父的太子之位,但师父也是甘愿让出。而你母亲……” “住口!”他冷道。 苏陌脸色一变,心头暗自叹息。 果然,前尘事事,已然无可挽回。想必,纵然师父临死前过分要求她助这御墨承一统天下,怕是也无法挽回此人的心吧。 遥想以前,在他还不知师父便是他的亲生父亲时,他的确是喜欢游走江湖的翩跹公子,是喜欢唤她师父为‘皇叔’的流月宫贵客。而如今,物是人非,该变的,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想必即便她如今拼了心力的完成师父的夙愿,以图报答这再造之恩,但这御墨承,怕是也不会再领情吧。 呵,果然,世事无常。遥想当时她见师父满心的愁苦,不复初见时的脱尘高贵,她纵然仅想畅游江湖,但也为了他的遗愿,甘愿陷在这天下之争的棋盘上。 想必日后,尽管她做得甚好,若这御墨承不原谅师父,想必她师父的在天之灵,也无法安息吧。 暗叹了口气,见黑暗里的御墨承依旧不言不语,沉寂无声。 她眸色稍稍动了动,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今日礼殿之上,太子殿下对我那般眼神,想必君国皇帝应是不曾怀疑你我相识。” 御国太子几许沉默,良久才低沉沉的道:“好久未有人唤我名讳了,你方才那声儿,倒是顺耳。” 苏陌沉吟片刻:“那我人后便继续唤你名讳。” “哼,你这女人依旧这般得寸进尺。不过,我倒是可以恕你以下犯上之罪。”他冷哼,但嗓音却无冷气与杀意,有的仅是一道破天荒的复杂,似在追忆,又似在挣扎些什么。 苏陌沉默不言。 过了片刻,他又沉着嗓音道:“罢了,与我交好之人也不多,你流月宫月倾算是一个,且我还是极为赏识你的。” 苏陌淡道:“我只是因师父的遗愿才帮你,你无须对我说什么赏不赏识。于我而言,这些,皆不重要。”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君国皇帝心思缜密,若要对付,今夜还得商量良策。” “他虽厉害,但终究也是瓮中之鳖。另外,今日礼殿,你我演的戏倒是甚好,想那君国皇帝,也不知你我相识,更不知他已是板上鱼肉,逃脱不开。” “太子殿下倒是自信,也不怕小觑了君国皇帝,功亏一篑。”苏陌淡道。 “我并非自信,而是相信你罢了。想必在我来这君国之际,你早已心有计划了吧?” 说完,见苏陌沉默不言,似是默认。他又挑着嗓音转移了话题:“说来,我倒是心有不解。你这女人本是心性凉薄之人,纵然我那生父对你有再造之恩,但你也不必遵循他的遗言这般帮我吧?呵,虽说流月宫乃邪教,但你却时常勒令宫徒不得在外欺善,甚至还时常差人劫富济贫,惩恶扬善,像你这等凉薄心性之人却难得有颗济世之心,你,又为何还要帮我颠了这天下?你该知晓,一旦争端一起,必会生灵涂炭,如此,你忍心?” 气氛缄默,殿外的冷风拂刮。 苏陌沉默良久,才略微复杂悠远的道:“我,心性凉薄,的确不愿任意害人。不过,人,皆有私心,我也不曾免却。我助你一统万里,不仅是在完成师父遗愿,也在完成自己的念想而已。” “呵,我倒是未料错,你这目的,当真不一。只不过,你又有何念想?不如你说出来,兴许我还有心思与你一道完成。” “不必了,与虎谋皮也仅限师父遗愿。太子殿下终究是强势阴狠之人,我若是接触得多了,日后还不知道能否安然于世。” “我有这般可怕?” 苏陌不言。 他轻佻一笑,道:“罢了,你这般防备着我,我也无法。不过,如你信中所要求的,自我入这君国京都,御国三百暗卫已全数混入了京都城。另外,御国与君国的交界边关,如今只留了一半兵力,其它兵力,也如你所言的暗中稀稀疏疏的退至了狼牙山。” “嗯。”黑暗里,苏陌精致容颜面露一丝复杂与满意之色,随后又道:“太子殿下办事,倒是雷厉风行。不过,殿下混入京都那三百暗卫,可得藏好了,若被君国皇帝发现,自是不好。” 御国太子沉笑一声:“怎又不唤我名讳了?” 苏陌眉眼一挑,淡声道:“御墨承,现在是在说正事。” “罢了罢了,随你得了。你要唤便唤,不唤也成,反正这个权利,我倒是给了你的!我领入的那三百暗卫,你倒是放心,那三百人皆是身手矫健,且自入了君国京都,皆化身街头百姓或是小摊摊贩,不会有失。”说着,他嗓音顿了顿,又道:“我这边倒是随你的意思准备好了,你呢?若仅是我一个人忙活,你却事事都要仰仗我来办,那你倒是辜负我那生父的器重了。” 漆黑里,苏陌朝御国太子坐着的方向盯了良久,随后才勾唇一笑,眸色乍然悠远,连带嗓音都染了几许复杂与紧然:“一切已然准备好,只欠你这股东风了。” ------------ (180)云涌层层,情丝混8 殿外,冷风拂刮,簌簌的枝头摇晃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有丝丝冷香循着那窗缝门缝窜进,扰了一殿的清幽沉寂。 次日一早,天空不作美,不仅是冷风浮动,空中还夹杂密织细雨,清冷异常。 玉清殿内,苏陌拥着锦被在软榻上醒来,待见玉清殿周围空无一人,因初醒而略微朦胧的双眼慢慢清明,最后化为一池清水,灵净中染着几许涟漪起伏。 她伸出手来,修长细致的指尖捉住薄被起身而坐,沉默片刻后,待她正欲穿上搭在软榻边的雪白外袍,却见不远处的殿门顿时被人轻轻推开,随后,一道颀长刚毅的身影逆光而来。 殿外的冷气自那殿门的一开一合而窜了进来。苏陌不由裹了裹身上的锦被,但深黑的眸子,却是格外平静且淡然的直锁那越行越近的刚毅身影。 待那身影走至她软榻前,一双邪肆张扬的眸子直锁着她,她淡然迎视一眼,随即低头,淡道:“皇上一早前来,可是有何事?” 她嗓音还未落,皇帝却是慢慢弯身,宽厚且带着薄茧的大掌顿时捏住了她的脖子,随即,他唇瓣里温热魅惑的气息喷打在她的脸上:“月倾,你可知今日天还未亮,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苏陌面色不变,待觉皇帝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她眉宇稍蹙,深黑的眸光毫不闪躲的迎视上皇帝的眸子,嗓音依旧的淡:“今日天还未亮,我还在沉睡,自是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皇上是否要明言?” 皇帝邪肆刚毅的面容散着丝丝冷气。 他紧扣住苏陌的脖子,待苏陌略微呼吸不畅正欲伸手拂开他的手时,他却稍稍减轻了几分力道,但邪肆张扬的面上,却依旧冷气乍现,杀气尽显。 他垂头下来,胸前张扬的墨发垂落在苏陌肩头,他深黑的眸光直锁苏陌的眼,冷道:“今日天还未亮,有宫奴发现,那昨夜歇息在宫中的御国太子已然莫名暴毙身亡。” 苏陌眸色一深,面色稍沉。 皇帝放开她的脖子,指尖钳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头抬起,冷问:“听了这消息,你也不惊讶?” 苏陌沉默片刻,淡道:“我与那御国太子不熟,何来惊讶?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说着,嗓音一顿,眉宇一蹙,浅然清缓的嗓音带着几许复杂与低沉:“皇上,你捏痛我了。” 说着便不轻不重的拂开了他捏在她下颚的手。 皇帝冷眼望她,深黑的眸中光影重重。 良久,他突然轻笑一声,浑厚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厚重,竟让殿内存了几丝莫名的压抑。 “朕自是喜欢聪明的女人,但太过聪明的女人,却是不好。”他道,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稍顿,深黑的眸光直扫苏陌,又道:“背地里算计朕的女人,朕便是欣赏,最后也得亲手毁了。” “皇上这话何意?御国太子突然暴毙,难不成皇上怀疑是我下的手?”苏陌神色淡定,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还能是何意?朕以前便对你说过,你若安分,朕自是不会为难你。你若不安分,朕要毁了你,也是轻而易举之事。那御国太子,身手不弱,然而他却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皇宫,你说说,能在宫内毫不引人注意的杀人,除了你流月宫宫主,何人有这般大的本事?” 苏陌轻笑,淡眸瞥他,道:“如此看来,皇上此番是咬定我杀了御国太子了?呵,既然皇上心底早有定论,如今是否是要差御林军来将我重新押入死牢?” 皇帝深黑冷硬的眸光凝在她面上:“是非曲直,朕心如明镜。苏陌,这件事,朕就饶你一回,希望你日后莫要再在朕身边兴风作雨,朕虽欣赏你,但你,终究仅是一个女人罢了!朕虽能容忍你一次,但却不能容你两次。”说着,嗓音顿了顿,眸子再度冷了一分:“你,莫要将朕对你的耐性全数磨尽了,要不然,朕有法子让你后悔莫及。” 说完,他冷哼一声,极其干脆的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玉清殿的殿门外,苏陌精致如华的面容,刹那间涌出了几丝狠厉与复杂。 果然,这皇帝的确不可小觑。 说来,自打她昨夜与御国太子商量之后,御国太子按照约定在五更天的时辰服下假死药,从而将一切计划引向开端。她虽猜测一旦御国太子‘暴毙’,那皇帝虽会稍稍怀疑她,但疑心绝对不重。只因在他眼里,她与御国太子并非熟悉,因而御国太子之死,她的嫌疑也该不大才对。 然而,她倒是未料到方才那皇帝竟气势汹汹的来威胁了一番,明里暗里都映射着是她对御国太子动了手脚。如此,就凭他这般肯定的认为,她就心生一抹隐隐的不安。 这皇帝,的确是谋算过人,任何事在他眼里,仿佛都明然如雪,甚是清晰。只不过,她倒是不懂,既然他对此事心如明镜,又为何仅是来逞了几句口舌之风就离去了?凭他阴冷邪肆的性子,怎不将她判下死罪,打入死牢? 他,又终究是在顾忌什么?又或是在隐忍什么? 正想着,殿外顿时传来道道脚步声。 苏陌眸色一深,转眸循声而望,却见那皇帝离去之际并未顺手合上的大殿殿门外,竟赫然穿梭过道道御林军的影子。 她脸色稍沉,不由着好衣袍缓步走至大殿殿门边,正欲抬步而出,两只明晃晃的长矛却是突然一左一右的架在了她的面前。 这时,殿门左边传来一道恭敬刻板的嗓音:“姑娘,皇上有令,不得姑娘离开玉清殿一步。” 苏陌眸色一动,心底顿时冷笑一声。 君怒无常!本以为皇帝当真包容了她,未有动作,却不料此际,他却是差了人来软禁她。 她稍稍探头往殿门外一扫,见玉清殿周围隔了半米就站了一名铠甲披身的御林军,她面上的讽笑更甚,当下也不做多说,仅是缓然转身,慢腾腾的回了软榻。 不久,玉清殿那五旬女嬷领着一众宫女倒是端来了热水与早膳。 苏陌就着宫女们端来的热水随意洗漱了一番,三千墨发未作任何挽动,仅是任意披洒而下,黑如墨瀑,柔顺光亮。 她容颜本是极其精致,然而唇瓣却一直勾着一抹悠远的弧度,加之一身雪白的锦缎衣袍加身,半躺软榻,倒是有几分飘渺脱尘之感,惹得几名宫女忍不住小心打量,眸里惊艳一片。 糕点带香,燕窝勺瓷。 苏陌白皙且略微透明的指尖端着盛有燕窝粥的瓷碗,另一只手执着精致玉勺,待舀了一口燕窝粥细细咽下,她淡眸朝站在身边的五旬嬷嬷望来,道:“倒是有几日不见杨嬷嬷了。今日一见,怎又领来这么多宫女进来了?我当时入住玉清殿时,可是仅点了两名宦官,两名侍女呢。” 嬷嬷神色微敛,恭敬回道:“姑娘,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怕玉清殿人手不够,伺候不周娘娘,便让老奴又调了些过来。” 苏陌眸色一闪,沉默片刻,抬眸朝那站在不远处的几名宫女一扫,又道:“皇上倒是有心了。”说着,嗓音顿了少许,又道:“只不过,我不喜生人,这么多宫女进来,倒是令我甚觉生疏。对了,金泉呢?还是让金泉进来伺候吧,这几日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虽说不喜,但也习惯他的伺候了。” 嬷嬷面露一丝错愕,但身形却是稍稍一颤。 苏陌细细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心生微疑。忆起初次来这玉清殿,那时,她也不知太监金泉是颜无伤所扮,但当时瞧那嬷嬷的反应,却是有些畏惧颜无伤的。 一想到这儿,苏陌眸色一深。 难不成这嬷嬷,与颜无伤有所牵连? 她沉默片刻,回神朝嬷嬷望来,见她只是垂着眸子不言,她暗敛神色,又道:“怎么,难不成皇上是非得要你领进来的这几名宫女在殿内伺候着,而玉清殿以前之人,便用不得了?” 嬷嬷急忙朝她望来,恭敬弯腰,卑谦道:“不是不是!”说着,嗓音顿了刹那,又道:“既然姑娘习惯了金泉公公伺候,那老奴这就差他进来。” 她嗓音一落,苏陌略微满意的点头。 嬷嬷小心的瞧了一下她的脸色,而后急忙干脆转身,准备朝殿门小跑而去,然而,还未待她踏出一步,苏陌瞥着她,又道:“慢着,将殿内的这几名宫女也领出去。” 嬷嬷原地怔愣了片刻,终究是应了一声,而后领着那几名宫女鱼贯而出。 不久,那一身太监服饰的金泉倒是进来了。 寂寂的大殿内,金泉小跑而入的脚步声却是不若以前那般轻飘,反而染了几分毫无内力般的厚重。 苏陌循声而望,深黑的眸光朝那越来越近的瘦削身影打量。只见他衣衫整洁,但容色下乘的脸,却非往日带着假面那般令人瞧不出情绪,反而是赫然透着苍白与惶恐之色。 另外,他那眼睛,也非以前那般修长琉璃,反而是微微圆鼓,颇带几分或多或少的笨拙与憨厚。 刹那,苏陌眉宇一蹙。 不消片刻,那金泉倒是终于跑至她的软榻前,然而待他见苏陌的眸光正深邃的凝视着他,他似是吓得不轻,仓皇中噗通一声跪地,身形颤抖的道:“奴,奴才金泉,参,参见姑娘。” 拘谨小心的嗓音,隐隐发颤。然而这颤抖,却是因骨子里的害怕与畏惧。 “你怕我?”她嗓音微冷。 金泉身形颤抖,死死垂着头,吞吐半天才道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是的。只,只是杨,杨嬷嬷说,皇上有令,吩,吩咐奴才等务必要伺候,伺候好姑娘。如若不然,奴,奴才们皆要人,人头落地。” 苏陌深黑的眸子凝在他瑟瑟发抖的身形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连带眸底深处,都是阴风乍起,心头蔓着复杂与难以平息的涟漪。 面前这太监,与颜无伤倒是毫不相符。 想必此际跪在她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太监金泉吧。 如此,真正的金泉在这里了,那颜无伤呢?当真走了? ------------ (181)云涌层层,情丝混9 御国太子客死君国,君国朝臣皆是难免惊慌。 遥想如今御国与君国边关本不安宁,御国太子这遭来访,本是有机会调和两国关系,说不准御国太子就看上了君国的哪位长公主,然后再让长公主出来和亲,这两国恶劣的关系自然迎刃而解。 如今,事与愿违,御国太子竟在宫内莫名猝死,不仅是和亲之策泡汤,君国与御国的关系,也是彻底的恶化。 此际,偌大的金銮殿上,黑压压的朝臣衣着严谨朝服,个个面露复杂忧虑之色。 那高高的金色龙座上,年轻皇帝一身精贵龙袍,发冠上上的龙珠显得格外的摇曳生光。 垂眸,他深黑邪肆的眸光往地下的朝臣一扫,刚毅的面上泛着几抹漫不经心:“御国太子一死,君国与御国势必交恶,如今局势,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在场群臣皆是垂头静默。 这时,那站于左侧最前的丞相倒是缓缓上前一步,嗓音严谨,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发觉一丝难以排遣的复杂与忧虑:“皇上,御国太子一死,对我君国无疑是莫大的威胁。不过,御国太子虽身份尊贵,但他前几年弑兄逼父,让如今的御国皇帝成为傀儡,如今,那御国太子一死,御国皇帝怕是要暗地里拍手叫好。” 说着,他嗓音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龙位上的皇帝,见皇帝脸色不明,一派邪肆清幽,他垂眸下来,继续道:“所以,以臣之见,我们君国可馈赠御国一些城池与真金白银,那御国皇帝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计较。” 他这话一出,群臣之中议论纷纷,半是赞成,半是反驳。 这时,龙位上的皇帝倒是朝丞相望来,挑着嗓音慢道:“哦?丞相之意,是想舍了城池和真金白银来解决此事?不过,即便御国太子前几年大逆不道的弑兄逼父,但他如今终归是一国太子,他名下的党羽,怕是不在少数。” 说着,他慢悠悠的示意身边的太监让其在不远处的檀炉里多点几支檀香,待檀炉内檀香滚滚,青烟缭绕,他再度望着下方的丞相,又道:“所以,丞相所说的法子,虽能应付御国皇帝,但却不能应付御国太子的党羽。” 丞相脸色微变,垂头低道:“纵然太子党羽不服,但御国皇帝,兴许也能压住众怒。另外,御国太子登上太子一位,手段本就令人唾弃,想必御国上下对他,也仅是表面上臣服,而不是真正的效忠。” 这时,那站于右侧朝臣之中的一名身形刚毅的武将站身出来,朝皇帝躬身一拜,道:“皇上,微臣也觉丞相所说的法子的确不妥。先不说我们大君国声威浩大,若真对御国赔了城池献了真金白银,岂不是表明我们怕了他御国?另外,那御国边关之兵早已蠢蠢欲动,我君国边关吃紧,即便昨夜这御国太子不死在我君国,御国与君国的两军交战,也不可避免!所以,依末将之见,我们仅需将御国太子送回,差使臣前去道歉便足矣,若那御国真要以此为借口而对我大君国闹事或犯我边疆,我卫明自当请命冲锋在前,领兵出征,杀他个片甲不留!” “卫将军,打仗岂可儿戏?明明是用几座城池或是真金白银便可解决的时,又何须闹得两军开战、生灵涂炭?”丞相微怒。 应和丞相的朝臣也是纷纷点头。 卫明眉宇一蹙,刚毅沧桑的面上泛着几许低怒。 他朝丞相扫了一眼,随即又朝那些应和丞相的朝臣望去,见他们皆是文官,他面上猝然涌出几抹未曾收敛的不屑,道:“丞相大人倒是过滤了!要在御国面前立威,打几场仗是必不可免。只不过,生灵涂炭倒是算不上,顶多损失几万精兵罢了。” “几万精兵也是我大君子民。能保住是最好!再说此事,本就不用闹到两军开战的地步!”丞相也气得有些脸红脖子粗,瞪着卫明道。 卫明冷哼:“几万精兵算得了什么?便是他们战死沙场,也是保僵为国,死得其所!另外,御国早就蠢蠢欲动,不如就趁太子一死瞧瞧御国的反应,若御国当真要对我君国出兵,我君国又如何能容它?还不如顺势降了御国兵,而后直捣黄龙,领军冲至御国汴京捉了御国皇帝,一统御国。” “卫将军这话,无疑是莽夫之言!御国近年来四处招兵买马,实力不可小觑,一旦开战,我君国的兵力兴许无法匹敌!”丞相气极。 卫明冷哼:“莽夫之言?我们这些沙场上的莽夫,自然不及历来呆在官邸里的文官贪生怕死!丞相切莫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仗还没打呢,丞相就先失了志气,呵,这可委实不该!” “你……”丞相怒瞪着卫明,面上的恼怒之色难掩。 他到嘴的话还未道出,这时,那龙位上的皇帝倒是慢悠悠的出声了:“丞相与卫爱情倒是无须再争了。” 刹那,丞相与卫明顿时双双收敛住对立的火气,各自敛神,恭敬的朝龙位上的皇帝微微一拜,道了句‘是’。 皇帝面色微沉。随即,他深幽的眸光朝站在右侧最前的那名四旬男子望去,邪肆张扬的面上稍稍滑过几许意味深长的探究:“李爱卿,如今丞相与卫爱卿各执一词,你甚为君国的兵马大元帅,有何看法?” 李沧毅垂眸,沉默半晌,启着略微低沉的嗓音恭敬道:“丞相赞成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法子,自然甚好,只不过,御国早已野心磅礴,这法子,必定行不通。” “李元帅,这……”丞相脸色一变,又要反驳。 然而李沧毅却未干脆的出声打断,道:“另外,御国强势,我君国自也不弱。如卫将军所言,丞相当真切莫长了别人威风,灭了自己志气。” 说着,他将丞相面上那青红交加的脸色瞥了一眼,而后抬眸极其沉稳的朝龙位上的皇帝望来,道:“所以,微臣也赞成卫将军之言,先将御国太子尸骨送回,以待御国反应,若御国稍有动作,我君国,自是派遣大将,领兵出征。” 皇帝望着李沧毅,面露一丝满意,深黑的眸底闪着意味不明的微光,“既然李爱卿也这般说,朕也安心了些。说来,卫将军方才之言,也甚得朕心。不过,良妃刚去,李爱卿骨肉分离,老来丧女,自是心痛。若不久之后那御国当真举兵来犯,朕到时候便御驾亲征,李爱卿留在京都,替朕守住京都城便好。”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是脸色大变。 这兵马元帅李沧毅,乃前不久进宫的良妃之父,手握君国三十万大军虎符,可谓是跺跺脚,君国江山都得抖上一抖。 如今,良妃被那苏侍郎的庶女苏陌害死,而那罪魁祸首苏陌,却在死牢里被那扬州清王以尚方宝剑带走,最后虽不知怎么又送回了死牢,但最后终究是随着苏氏一门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救走。 是以,这元帅李沧毅丧女之仇未报,皇帝此番又称御国来犯,便要将他留在京都,御驾亲征。如此,皇帝名义上是顾及李沧毅丧女之痛,让他不至于在沙场上领着万军操劳,但稍稍有心之人,皆能猜到皇帝此举,暗地里是在逼迫这李沧毅交出手中的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呢。 果然,李沧毅的面色也极为不好。 他抬眸毫不避讳的盯了皇帝良久,却终究是垂下了头,低声道:“微臣谨遵圣谕。”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待下朝后,微臣便集结三十万大军的极为主力将军,让他们在这几日勤加练兵,若不久之后御国当真来犯,微臣便交出三十万大军的虎符,恪守京都,在京都城里等着皇上凯旋。” 刹那,众朝臣纷纷朝李沧毅望来,神色各异。 他们未料到,这李沧毅竟能如此轻易的交出兵权。 而主位上的皇帝倒是满意的点点头,邪肆张扬的面上却无丝毫诧异,反而是早料到这般结果,“如此,倒是甚好!” 说着,他又转眸漫不经心的往殿中密密麻麻的大臣一扫,邪肆且染着几分君临大气的嗓音一启:“朕与李爱卿皆赞成卫爱卿之言,诸位爱卿还有何意见?是赞成丞相的,还是卫爱卿的?” 在场的朝臣纷纷敛神,有的人忍不住急忙朝皇帝恭敬一拜,附和道:“微臣也认为卫将军所言在理,微臣赞成卫将军的说法。” 而那些未出言的朝臣,则是面露踟蹰之色,似乎把握不准。 皇帝将在场大部分朝臣的反应收于眼底,而后不急不缓的又道:“此事便到此为止,若有爱卿存有异议,待散朝后来御书房与朕再议!” “是!”众朝臣纷纷恭敬回道。 皇帝面露一丝满意,而后转眸意味深长的瞅了一眼那一脸明灭不辨的李沧毅,而后缓然自龙座上起身。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太监急忙启着尖细的嗓音吼了句‘散朝’,而后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帝下了几步龙阶,并在众朝臣的恭敬拜送声中缓然自大殿后方离去。 薄雾浓云雨难驻足,溅泪惆怅,又是何等凄凉。 华丽精贵的玉清殿内,淡青色的檀香焚烟飘渺腾空,暖池之水泛着氤氲雾气,放眼殿中各处,虽说精贵迷离,但却像是一座偌大的牢笼,令人心生压抑,沉闷寂寥得让人难以喘息。 豹纹软榻上,苏陌半倚在上面,神色悠远,精致的面容风华无限,绝世倾城。她面上平静如水,无丝毫情绪与涟漪,若是她脸上稍稍酝出一抹笑靥来,怕是要让天下之人纷纷拜倒倾慕,倾城误人,更会误了天下。 殿中不远的角落里,那一身藏青色宫装的太监金泉,则是小心翼翼的默站在角落里,时而怯生生的抬眸朝苏陌瞟来一眼,心头更是惶恐无底。 自他进来,她就让他站在角落里候着,但眼见时辰将近正午了,她却是未吩咐他一声儿,更未让他替她倒杯热茶来。是以,他在原地呆站了整个上午,腰酸腿麻不说,连身形也不敢动,只觉稍稍一动,那软榻上的她似是被扰到了般朝他望来,深黑幽密的眸光令他头皮发麻,仿佛被她全数看穿,所有心思无所遁形。 正午之际,外面的雨声稍稍小了不少。 这时,那杨嬷嬷倒是推开殿门进来,恭敬的朝苏陌问:“姑娘,可要传午膳进来了?” 苏陌抬眸望她,点点头,待见嬷嬷应声后欲雷厉风行的转身离开,她又唤住她,道:“今日一早,怡清殿的慕候爷可有差人来唤过我?” 嬷嬷眸色一深,恭敬回道:“一个时辰前,玉清殿的院子外确有一名太监受侯爷之命来寻姑娘,只不过被院外的御林军挡了回去。老奴觉得侯爷应是未有什么事寻姑娘,便擅自做主未及时进来通知姑娘。” 苏陌挑眉朝嬷嬷望着,嗓音虽淡,但却染着几丝探究与浅浅的威胁:“你怎知侯爷差人来寻我,应是未有什么事?” 她倒是未料到,那皇帝防她倒是防得紧。不仅是玉清殿大殿外有密集的御林军守着,连玉清殿的院子外,也是候着御林军。只是,难道他不知,若她苏陌当真想走,这些御林军,又岂能拦得住她? 说来,如今困住她苏陌的,并非这些御林军,也非这偌大的殿宇及殿宇外的院墙。困住她的,仅是那颗还未达目的的心罢了。 “老奴惶恐。只因皇上吩咐,不得任何人踏入这玉清殿大院,更不许将外面的任何事说于姑娘听。老奴当时未通知姑娘,也实属奉命行事。”这时,嬷嬷垂头下来,低声道。 苏陌勾唇淡笑,精致的面容风华万千,但却透着几许复杂与深幽:“既然是奉命行事,如今又怎告知我慕候曾派人来寻过我?” 嬷嬷沉默半晌,才道:“有些事,老奴如今无法解释。但总有一天,姑娘会明白一切。” 说着,她抬眸瞥了一眼角落里僵硬立着的太监金泉,随后叹了口气,又朝苏陌低声道:“老奴身份卑微,自是不能在姑娘面前进言,但老奴终究想要姑娘记住:有时您看到的,兴许不是真的。但若说这世上真正对姑娘最好之人,怕是无人能及幽王了。另外,还有一句老奴不得不言,比起皇上,姑娘更该小心之人,是慕候爷。老奴知晓姑娘并非寻常之辈,但慕候也非池中之物,他乃君国一代战神,如今即便是双腿残疾,但谋算,也非表面上那般浅薄。姑娘,一定要堤防他!” ------------ (182)云涌层层,情丝混10 下午之际,外面竟又下起了雨。 雨声嘀嗒,交织着一片片雨打枝叶的声音,脆然中却衬出几分苍凉。 不久,外面有喧哗之声传来。 软榻上,半倚着身子的苏陌缓缓掀开眼眸,淡漠的目光朝那角落里的人影道:“你出去看看。” 金泉点头,随即急忙朝殿门小跑而去。许是他在这殿中站得甚久,如今身形一动,不免步伐僵硬。 待他跑至殿门并伸手打开殿门之际,殿外的冷风顺着殿门窜入,冷得苏陌有些清明。 然而,那光线撒进的瞬间,苏陌却见那殿门外竟正站着几名太监。她眸光往那几名太监流转一番,只觉这几人面容生疏,不曾见过。 她随意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坐直身来,此际,那几名太监早已不顾金泉的阻拦小跑入殿并恭敬的停在了她面前。 苏陌眉宇微挑,眸光却未再朝他们扫来一眼,仅是随意淡漠的出声:“几位公公所来何事?” 如今这玉清殿被皇帝差来的御林军围了个密不透风,如今这几名太监既然能完好无损的进来,足以说明他此番所来的目的,定是连皇帝御令都无法阻拦吧。 “姑娘,太后娘娘有请!”略微尖细的嗓音,不卑不亢的染着几许直白。 苏陌一闻这话,眉眼一展,勾唇笑开。 此行有太后派来的太监带路,苏陌倒是毫无阻拦的出了玉清殿。 外面冷风习习,小雨密集。 身边,金泉毕恭毕敬的替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将她护了个严实,而他自己,却是整个身子露在雨里,不多时,他已然是全身湿透,宛如掉入河水的溺水之人,狼狈之气难掩。 苏陌偶尔转眸朝他望去,透过伞骨,瞧得他微微苍白的侧脸。突然,她心生涟漪,眼角滑过几丝复杂与嗤笑。只觉如今金泉这狼狈模样,当真与她第一次救那掉入湖中的君离汐如出一辙。 只不过,比起君离汐,这金泉,却是要单纯甚多。 他身上这股怯生生且小心翼翼的性子,那君离汐,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本以为太后召见,这几名太监自是要将她领入太后寝殿,然而,待绕过几条小径及朱红长廊,苏陌却被前方的几名太监领至怡清殿的院内。 如今,怡清殿内的梅花灼灼,加之雨水浸湿,更是显得晶莹剔透,傲骨凛然。 那恢弘的怡清殿殿前的廊檐上,正整齐站着数名宫奴。苏陌不深不浅的打量她们一眼,待视线顺着那大殿的殿门往里扫去,却毫不诧异的望见了那坐在慕容清床边且一身雍容华服的太后。 刹那,她唇瓣勾得更甚,眸色深幽。 早知太后极其爱护慕容清这侄子,却未料到她竟能公然违抗皇帝之命差人将她带至慕容清所在的怡清殿。 “姑娘,进去吧。”这时,前方的几名太监停步下来,朝苏陌回头道。 苏陌点头,缓步上了廊檐,入了怡清殿。 脚步轻缓,身姿傲然。苏陌一身雪白狐裘,飘渺烟浩,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此际,那床边的太后倒是转眸朝她望来,雍容高贵的面上终于滑过几许释然。 “快些过来看看清儿。”未待苏陌走近,她便忍不住出声。只不过她的嗓音,却不如苏陌第一次听到的那般轻视与不屑,反而带了几分浅浅的急迫。 苏陌暗笑。 遥想她第一次见太后之时,是她与慕容清成亲的第二日。当时,她随着慕容清入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见她浓妆艳抹,俗不可耐,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到哪儿去。 而如今,她早已卸下浓妆,散了一头的青丝。加之皇帝为她准备的狐裘精致高贵,如今一来,她与以前那俗气不堪的苏陌,自是扯不上边儿,只不过…… 她按捺神色,依旧走得不急不缓。那太后似是有些恼她步子太慢,黑眉微蹙。 片刻,待苏陌走至床边,垂眸一扫,只见床上的慕容清双眸紧闭,浑身微颤,常日里一张刚毅的冷脸此际却满是汗渍,他额头两侧的墨发也被沾事,正紧贴在他的脸上。 “苏陌,快些替他治治!他今日与哀家说话,不多时便突然这般,你快些瞧瞧他这是怎么了!”太后命令且微急的嗓音传来。 苏陌回神,深黑的眸光凝在太后面上,随即不动声色的将她面上的那道急迫之色收于眼底,仅道:“太后,我乃月倾,并非苏陌。” 太后一怔,似是未料到她会突然这般说。 苏陌也不瞧她的反应,反而是转眸继续凝着慕容清的脸,又道:“如今看来,侯爷身子似乎不适,太后此际,该传唤的是宫中御医,而不是唤我来。” 太后眉宇一蹙,眸中有紧烈厉色滑过:“哀家不管你是苏陌还是月倾!皇上要配合着你胡闹,但哀家怕是容不得你无法无天的放肆!既然清儿晕倒之前道你有办法治她,那你如今,定是要好生治,如若不然,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唯你是问。” 苏陌眸色一深,不卑不亢的望向太后:“既然侯爷昏倒前都道出我来了,加之太后亲自召唤,我若不给侯爷治,那我自然是不识时务。只不过,我如今倒是有个小小的要求。” “放肆!竟还敢与哀家谈条件?”太后一怒,冷吼一声,气场甚威。 苏陌却是脸色不变,面色稍敛,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淡:“若太后不许,那我自是没办法治好侯爷。如今,我也算是孤身一人,太后即便将我拖出去问斩,但侯爷定然必死无疑,我能有侯爷陪葬,也算死得厚重。另外,太后也知皇上对我的宠爱,赐住玉清殿,容华加身,不知太后若处死我,一向与太后不甚亲和的皇上,会如何?” “你威胁哀家?” “不敢!只是想提个小小的要求,太后若是应了,自然皆大欢喜,各也不亏!” 太后气急。 遥想她历来主宰后宫,以前先皇在世,后宫一片腥风血雨,她能屹立在一片血雨之中稳固权势,这种本事,的确是她心高气傲的垫脚石。然而此际,连后宫嫔妃都算不上的苏陌,却以一介民女的身份威胁到了她的头上,她堵在心头的这口气,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然而,待眼风里瞥见慕容清那瑟瑟发抖的身形,她却是心头一痛,随即沉默半晌,努力的压下心底的怒气,眸子威胁狠厉的朝苏陌瞪来,嗓音却是稍显妥协:“说吧,你究竟要哀家答应你什么?” ------------ (183)嗜心妒意,破舟斧1 苏陌神色微淡,精致如华的面上摇曳着一抹浅笑。 转眸,她深黑的目光落在太后的面上,薄唇一启,飘出来的话脱尘飘渺,但却染了几许不容拒绝的强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前些日子认得一名女子,名曰柳厢,她与我情同姐妹,约定福祸与共。如今我在这宫中日子逍遥,自也不能忘了她。现在侯爷宅中也无妻妾了,我此际只想让太后做主,一旦我将侯爷治好,太后便下道懿旨,让侯爷娶了我那姐妹。” 太后敛住怒气,瞪着苏陌,道:“清儿贵为一国之侯,辅的是社稷安危。哀家岂能让不三不四之人嫁入侯府?” 苏陌也不恼,面上无丝毫诧异,仿佛早知太后会这般言语。 她转眸瞧了一眼床上慕容清那越发苍白的脸,浅笑一声,嗓音越发的脱尘飘渺,宛如夜里的星辰,浩瀚中染着几许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太后放心,我那姐妹家世清白,虽是普通百姓之女,但也是温文尔雅,淑意得当。侯爷身份自是尊贵,我也不求我那姐妹能成为侯爷正妻,但成为侧室或者小妾,也已足矣?” “即便是侧室小妾,也该是官家之后。你所谓的姐妹一介民女,有何资格嫁入侯府?” 苏陌垂眸淡道:“正是因为无资格,所以才想求太后下道懿旨。” 说着,见太后面上怒气更甚,她眸色一深,又不快不慢的道:“仅是一件小事罢了,太后又何须这般顾虑反驳?若侯爷实在不喜她,自是可以不对她宠幸。我求的,只是她能有个避风之所,能安定生活便可。太后,此事仅是你举手之劳而已,但你若答应这事,明日一早,我便还你一个双腿筋脉无损,甚至还能正常行走的慕候爷。” 太后眸色晃动,面上略有震惊之色。 她盯着苏陌良久,连嗓音都几不可察的颤了起来:“明日,你当真能让清儿站起来?” 苏陌浅笑,微微点头。 见状,太后面上的怒色顿时被几抹突然乍现的喜色替代,“既然如此,那哀家答应你便是。明日一早,你若能让清儿站起来,哀家便下道懿旨,让你那姐妹嫁入侯府。” 苏陌眸中滑过一许微光:“多谢太后。”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如今我要替侯爷治他的颤抖之症及残疾的双腿了,还望太后吩咐人备些热水来供侯爷沐浴。另外,一旦我开始替侯爷诊治,便不容外人打扰,若是皇上等会儿来寻我……” 她话未落完,尾音稍稍拉长。 太后明了过来,“这点你放心,哀家就在这里守着,便是皇儿来了,哀家出去拦着便是。” 苏陌缓道:“太后倒是无须守在这里,仅需派些人守在外面即可。”说着,见太后欲要反驳,她又道:“另外,太后守在这里,的确不便。等会儿侯爷需得脱衣施针,还得更衣沐浴,虽说侯爷是太后侄子,亲和一家,但这授受不清之事,想必太后也会避讳才是。” 太后神色变了变,思量再三,终究是出了殿去。 不久,有宫奴抬了浴桶及热水进来,待将热水灌满浴桶,那几名宫奴倒是极为小心的退出了大殿,掩住了殿门。 如今这怡清殿内,除了苏陌与慕容清,已然别无二人。 周围气氛缄默,殿中香炉的袅袅青烟起伏,檀香迎鼻。 苏陌坐在慕容清床边,深黑的眸光朝慕容清扫来。 此际,他正紧闭着双眸,饱满的额头早被汗水浸湿。他面色苍白,薄薄的眼皮盖住了往日那冷气盈盈的眼睛,如此瞧来,倒是让他少了几分刚毅冷硬之气,多了几分难得的孱弱。 伸手,她修长的指尖探上了他亵衣的带子,随后轻轻一扯,待带子松落,她将他的亵衣一拉,他精壮的上身顿时展露无遗。 皮肤略微粗糙,但指尖下的肌肤却是紧实有力。苏陌指尖在慕容清精壮的上身上极有规律的游移,指尖中窜出的内力却是透过他的皮肤窜入他的四通八脉。 不久,慕容清的身子停住了颤抖,苏陌眸色微深,指尖一伸,顿时并掌贴在慕容清的胸口,源源不断的内力朝慕容清胸口涌入,不仅使得慕容清那精壮的上身顿时通红,就连他苍白的面色,也是乍然鲜红,如同腥血。 刹那,慕容清毫无预兆的掀开了双眸,略带薄茧的大掌却是紧紧贴上了苏陌的手,将她的手狠狠的压在他的胸膛。 苏陌微愕,只觉慕容清贴在她手上的手,灼热难耐,宛如一股烈火即将要喷涌而出。 她暗敛神色,转眸朝慕容清望来,但眸光与慕容清那略微朦胧不清的目光对上时,她勾唇浅笑,清冷的嗓音宛如清雨,但却隐隐藏着几丝不符合她心性的蛊惑,“侯爷,放手。” 这话一出,慕容清似是当真受了蛊惑般,极其听话的松开了她的手,但却紧紧抓住了她的狐裘一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朦胧不清的朝她呢喃:“热,热……” 苏陌面色丝毫不变,眸底深处泛出几抹微光。 果然,当日那药丸之效,倒是奇佳,纵然是这满身冷硬的慕容清,也抵挡不住那种磨人心骨,嗜人骨髓的灼热呢。 前一刻那玉清殿的嬷嬷还提醒她提防慕容清,但她却不知,她苏陌,本就从未相信过他。 当日在慕候府让他吞下的药丸,虽说的确是修复筋脉的良药,但那药,却含了三分蛊毒,那蛊毒甚是奇特,发病之人通常浑身颤抖,冷汗直冒,但若有内力浑厚之人强行救治,非但不能帮到他,甚至还会让他全身灼热,如同种了媚毒,最后全身血管暴裂而亡。 就如现在,她若是继续替他施加内力,他,定当死相惨烈。 刹那之际,她收回手,转眸瞧了一眼不远处泛着热气的浴桶,神色稍稍一沉。 这时,慕容清那只本是抓在她狐裘一角的手却是紧握成一团,手上青筋直冒,稍显颤抖。而他那双染了腥血灼热的眼,却是紧紧锁着她,待见她转眸朝他望来,他血红干燥的唇再度颤颤抖抖的溢出一声:“热……” 随即,苏陌顿觉手腕一紧,身子当即跌倒在他精壮赤红的身上,而他那双有力的双臂也立即紧紧缠住她的肩,随即朝她精致清冷的脸庞压来的,是他那灼热的唇。 ------------ (184)嗜心妒意,破舟斧2 不同于真正的亲吻,慕容清此番,无疑是饿狼扑食般在苏陌的脸上到处落下吻来。 他眸色朦胧,毫不清明。但眸子的猩红之色却是格外的突兀显眼。 他努力的亲吻着苏陌,狠狠攫住她的唇,用力的含住轻咬,他的长舌也努力的想要顶开苏陌的双齿,想要探入深处,夺得令他几乎快要疯狂的腻甜。 苏陌并未推开他,一双深黑的眸子不染丝毫欲色,反而是清明之中带着几分算计与深邃。 她讽笑,一步一步的算计到了这个地步,遥想等会儿的戏份,想必自是精彩。 不同于往常的清冷,此际的慕容清,却是显得格外的急促火热。他满身通红,努力的顶着她的齿,他的双手也是未闲着,一手紧紧的缠着她的肩,一手迅速的扯下了她的狐裘,正欲解开她雪白外袍的腰带。 然而就待他的双手刚探上她的腰带,她轻笑一声,修长的双手捉住了他的手,他本是要挣扎,然而苏陌却用了几分力道,他未能挣脱掉。 刹那间,他不由停住嘴下的动作,抬眸,灼热的眸子朝她望来,依旧朦胧不清。 她朝他勾唇一笑,趁机拉开他的手,碎玉清冷的嗓音染了几分蛊惑:“侯爷适可而止。如今这戏份,也足了。” 他依旧朦胧着眼神,浑然未听懂苏陌的话,他干裂灼热的唇瓣一启,再度呢喃般道:“热,热……”说着,他的唇又要朝苏陌贴来。 此际,苏陌倒是面露一丝讽笑,极为干脆的推开他,起身而立。 慕容清全身灼热难耐,长臂又要朝苏陌抓来。 苏陌一手点住他的定穴,垂眸间,他清晰见得他猩红的眸子里泛出道道难以压制的难受与欲色,然而他的脖子与上身,却是血管突张,青筋暴出。 也未犹豫,苏陌立即伸手拎住他的胳膊,借着内力一提,那慕容清顿时被她腾空扔入了不远处的浴桶,溅得水花四裂。 适时,苏陌也疾步走至浴桶边,伸手将慕容清的脑袋自水中托出,而后指尖往他身上一点,他定穴一解,双臂顿时在水中扑腾了下,被水淹没过的脑袋也甩了甩,神智刹那清明。 他抬眼朝苏陌望来,眸子虽依旧染着腥红,但却不再朦胧。 身上的躁动与灼热依旧未有丝毫缓解,他的手死死抓住浴桶边缘,抬眸朝苏陌望来,待见苏陌发丝微乱,衣衫稍有不整,但她的唇瓣却是红肿不堪,他眸色一震,心头顿时涌出几分不可置信的愕然与深沉。 然而,仅是片刻,他便努力的掩住面上的脸色,压抑着浑身的躁动,朝苏陌道:“我方才怎么了?你怎会在这里?” 他嗓音嘶哑不堪,颤抖难耐。待他话语一落,他却眉宇一蹙,似是在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诧异他此际的嗓音。 苏陌浅笑,红肿的薄唇显得格外的突兀,“看来,侯爷倒是忘了方才的一切呢。” 慕容清浑身一僵,连鲜红的面色都染出了几丝凝重与破天荒的小心翼翼:“我方才对你,究竟做了什么?” 苏陌面色不变,意味深长的望他,不言。 他候了片刻,见苏陌依旧不答,不由垂眸下来,极其复杂的低道:“我,会对你负责!” 苏陌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能如何负责?难不成侯爷还要娶我一次?” 慕容清沉默。但身子的灼热与躁动却令他浑身隐隐发抖,就连死死抓在浴桶边缘的手也是格外的用力。 苏陌细细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道:“上次你我成亲,迎亲之人,可是侯府三公子呢。就连拜堂,侯爷都是准备让三公子替你呢。不得不说,你我上次成亲,可谓是礼未成情未到,连合卺酒都不曾喝过。想来,侯爷对我,的确是薄情。” 说着,见慕容清依旧努力的忍着身子的躁动,不言。 她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又道:“不过,侯爷也是正人君子,对我苏陌也是历来不亲。我若真让侯爷负责,最后吃亏的,想必仍是我自己。如此一来,方才之事,你我忘掉便好。” 说着,勾唇一笑,又道:“我今日是受太后传唤而来,闻说侯爷今日晕过去之前曾与太后说过让我来治。当日我在侯府给侯爷吃了那枚药丸,便需每日一早一晚的给侯爷输送内力以续接筋骨,但这两日实在甚忙,便未顾及到侯爷,以致侯爷今日晕倒,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说着,她伸手自雪白的袖子里掏出一只碎花的青花瓷瓶,扯开瓶塞后便将瓶内的褐色粉末全数撒在了浴水里。 片刻,她纤细的手探入浴水里微微将那些粉末搅散,然而指尖却不由触碰到了慕容清光裸赤红的胸膛,使得他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气,身子也往浴桶后退去,后背死死贴在浴桶边缘,倒是在苏陌面前的浴桶内留了一片水域。 苏陌勾唇淡笑,眸光染着几许嗤笑,但眸底深处,却是如殿外寒梅般清冷孤傲。 “那日给侯爷吞下的药丸稍稍参杂了些媚毒,以便筋脉复苏时麻醉身心,未有那般疼痛。侯爷无须太过担忧与戒备。”说着,轻笑一声,伸手朝慕容清递去:“过来。” 慕容清猩红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她,眸色清明,似在探究,似在复杂,更似在威胁。但唯一没有的,是他那招牌性的冷狠及怒气。 苏陌淡然迎着他的视线,二人对视片刻后,苏陌倒是缓缓垂眸下来,慢腾腾的放下手,也不催促,仅是道:“我方才在这浴水里撒了粘合粉,如今若配合我的内力将粘合粉逼入侯爷双腿筋脉,侯爷的双腿,明日便能下地行走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浅笑一声:“侯爷,你若再不过来,但浴桶里的水冷透了,那粘合粉的效果,也会不佳。到时候,我费心费力的将粘合粉逼人了侯爷的双腿内,兴许也未有多大用处呢。” 慕容清眉宇一蹙,鲜红灼热的面上滑出几道挣扎,但仍是未有动作。 苏陌眸色一深,也不待他自行挪过来了,反而是缓步绕着浴桶走至他身后,手指刚触上他灼热的后背,他却似是受了惊一般再度倒吸一口气。 然而这次,他却未再避开,那沉在水中紧握成拳的却是快速的抓在浴桶边缘,如同在压抑和忍耐着极度痛楚般死死的抓着,隐隐发着抖。 见状,苏陌淡笑:“仅是小小的媚毒,竟能令侯爷窘迫至此。说来,侯爷常日里,自是不曾碰过女人,是以你这体质,甚为敏感。” 慕容清身形微颤,沉默片刻,嘶哑低沉着嗓音道:“我此生就娶了你一人。” 苏陌嗤笑:“侯爷这是在提醒我你如今这样,全是我之过?因夫妻一场却未能让侯爷享受过鱼水之欢,故而令你没碰到女人,身子敏感?不过,侯爷方才那句话这话倒是不实,你此生,不仅娶过我,也娶过苏青。难不成侯爷忘了,那次你将我软禁在京都郊外的竹院里,就是为了迎娶苏青呢。说来,苏青才该是你的心头挚爱,你未碰过苏青?” “我自是未碰过她!”良久,他才嘶哑着嗓音道。说着,继续沉默片刻,又道:“那时苏青入侯府,我未曾迎娶,更连成亲宴也未设过。她,仅是皇上下旨赏赐的,我本想在你回府之前就在外找个院子让她安顿下来,随后给些供她生存的银子便休了她,与她断了纠葛,奈何你却被轩自竹屋里接了回来,甚至还入了皇宫。这一切,都是我始料不及的。” “侯爷如今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苏陌淡问,嗓音云淡风轻,浩瀚如烟。 “我只是想说,苏青,早已不是我的心头之人。”,顿了顿,又道:“也想让你知晓,那时将你带到竹院,也并非是软禁你,更不是趁此腾出侯府来迎娶苏青。我那般做,其一是因知晓皇上对你甚为特别,极其上心,若不将你送至竹院,又岂能避过君王的在意与或多或少的纠缠,其二,皇上对你上心之事,太后也是一清二楚,在太后眼里,即便你安分守己,但君王对臣子之妻动了心思,这事若传了出去,风波自是不小。是以,无论是为了我还是皇上,太后都必定会差人杀你。” 苏陌眸色深邃,精致的面容滑过几缕复杂:“所以,侯爷将我带入竹院,一是为了避开皇上,二是为了避开太后派来的杀手?纵然侯爷知晓我身手了得,也选择将我送远,以图避开是非?呵,侯爷这般,究竟为何?你历来厌我,又为何为我算计周到?另外,这事已过了这般久,为何侯爷独独在今日才重提?侯爷不觉如今再解释这些,未有任何意义了?” “这些对你来说,当真无丝毫意义?你我夫妻一场,我并未对你恨之入骨,至少,我也曾……在乎过你。” 苏陌意味深长的轻笑:“亏得侯爷如今身带媚毒竟还能说出这番引人入胜的话来。只不过,侯爷不觉得你如今该忍住后话,安安分分的让我动用内力将粘合粉逼人你双腿?这浴桶内的水,可是要凉了呢。” 不得不说,也许慕容清说的这番话的确是真的,但她苏陌,却未有心思来相信。 毕竟,她也曾说过,这慕容清,她从未信过,更不曾想过要信。 兴许,他这番真实的话的背后,掩藏着的,是挑动她的心,逼她沦陷的利剑。 然而,他也许太过自信了,她苏陌,历来不是喜欢回头之人,而且她,也从未喜欢过他,更谈不上重拾旧事,从而回头。 ------------ (185)嗜心妒意,破舟斧3 十指成掌,紧贴慕容清的后背。 苏陌稍稍闭眸,涓细流畅的内力顺着掌心没入慕容清的后背。不多时,慕容清后背白烟滚滚,如袅绕之景,隐隐带着几分飘渺。 慕容清也是双目紧闭,赤红的面色略微好转,但却冷汗直流。他的大手死死的扣在浴桶边缘,青筋直冒,似是要将浴桶边缘的木头抓碎。 殿内寂寂,风声不起。 良久,苏陌才缓缓闭息,收回掌来。 此际,她额头布了层薄薄的汗渍,面色稍显苍白。而那慕容清则如同脱力般彻底瘫软的靠在浴桶内,眉宇紧蹙微抖,那双紧抓在浴桶边缘的手却如松了大力般无力瘫了下来,默默的垂在了浴桶的水里。 “侯爷倒是忍得,这粘合粉注入双腿的疼,如破骨切肤般剧痛,侯爷竟能全数忍下,连哼都不曾哼一声。”苏陌眸色随意落在慕容清宽厚的肩膀,淡道,嗓音微有一丝疲惫。 慕容清紧蹙的眉头也松懈下来,浑身如同换了骨般重获了一种莫名的盼望,复杂。 “这点痛并不算什么。当年我年少时,行军打仗,卸骨断腿之痛也是常有之事。”他默了片刻,缓道。 苏陌眸色一深,浅笑一声,也不准备与之再多说,只道:“也对。侯爷乃君国第一战神,若是被点小疼就打败了,又如何能名扬君国,威慑周边。”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水已凉了,我送侯爷去床榻。” 嗓音一落,苏陌极为干脆的伸手握上慕容清的胳膊,正待发力,却不料慕容清伸着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莫再将我腾空丢来丢去,差两个宦官进来将我扶至床榻便可。”他道,嗓音略微有些僵硬和无奈。 “好……”苏陌笑笑,淡道。然而待慕容清握着她的手腕一松,她顿时握着他的胳膊提力一扔,霎时让慕容清出浴后在空中飞过一条弧度,最后直直砸在了不远处的床榻。 “唔。”慕容清闷哼一声,此番一跌,倒是跌得不轻。身子方才本是受过切骨般的疼痛,如今被她一扔,更是雪上加霜。 他蜷缩在床,身形隐隐发抖,面容也是紧蹙,额头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 苏陌缓步过去,立在床榻边。 她居高临下的望他,唇上勾出一抹随意如风的淡笑:“怎么,侯爷不是不怕疼?如今怎疼得发抖了?” 见慕容清仅是蜷缩着颤抖,似是连一句回话都说不出。 苏陌眸色再度一深,片刻后才叹了口气,缓道:“我先出去差人来替侯爷攒干身上的水,换身干爽的衣袍。” 说完,也不待慕容清回应,她缓然转身,行在了殿门边。 唤了两名太监进来后,她便出了殿门等候。 不久,那两名太监倒是出来了。察觉到那两名太监朝她不时投来的窥探目光,她迎视上去,却见那两名太监顿时慌张的垂头下来,脸上竟红了一片。 苏陌稍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红肿的唇瓣定是让人想入非非。 她勾唇淡笑,眸底深处滑过几许微光。待她转身再入得怡清殿时,那先前还狼狈不堪颤缩成一团的慕容清已被那两名太监换好了亵衣,平躺安稳的躺在了床上。 苏陌缓步上前,行在床边止步,眸光一垂,却对上了他的。 两目交涉,撞出的却非春花怡然,而是一片触手不可及的复杂与幽深。 不久,慕容清倒是率先避开了她的目光,然而待他的眸子不由扫到她红肿的唇瓣,他面色一紧,表情竟也有些不自然。 苏陌打量他一眼,只是淡笑:“侯爷如今的双腿已无大碍,待今夜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一早,便能下地行走了。” 慕容清神色一震,略微不可置信的朝她望着。 方才本是听过她这番话,但如今再次听来,却令他心头再次莫名的一颤,全身似乎也有种难以抑制的狂烈惊喜将要喷薄而出。 苏陌静静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笑了笑,又道:“侯爷如今便这般惊喜了,待明日侯爷双腿大好,又接到太后懿旨后,两重惊喜临门,也不知侯爷明日要如何反应。” “太后懿旨?”慕容清神色稍敛。 苏陌浅笑,“是啊,太后懿旨。给侯爷赐婚的懿旨。” 慕容清当即沉默。双眸依旧泛着还未消尽的淡红,仿佛浴过血似的。 他直直的望着苏陌,脸上的神色也全数收敛干净,最后仅是低沉着嗓音问:“太后要将谁赐给我?” 苏陌迎着他的目光,无丝毫躲闪,淡笑道:“是我以前认识的姐妹,民女柳厢。” 说着,见慕容清脸色顿沉,她精致如华的面容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嗤笑,随即缓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望他,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玉清殿了,侯爷今日好生休息。” 话落,苏陌淡缓微微的转身,足下还未踏出一步,却在了然中被慕容清捉住了手腕。 “太后为何突然赐婚?你究竟对太后说了些什么?”身后传来慕容清那复杂低沉的嗓音。 苏陌也不挣开他的手,仅是转身过来再度坐在了他的床沿,意味深长的道:“侯爷的府宅中如今尚无一名姬妾,实该添一名夫人了。” “我问你太后为何要赐婚,此事可是你在怂恿?”他沉杂的嗓音微微挑高,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几丝冷意。 “我一介民女,又岂能怂恿太后?若非太后甚为关心侯爷,又岂会答应我的条件?”苏陌嗓音也淡了下来。说着,见慕容清面露一丝冷意与微疑,她眸色一深,又云淡风轻的道:“侯爷无须多猜忌,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条件。我那姐妹柳厢,家境贫寒,一直以来仰慕侯爷英姿,我便有心帮她。故而来时,我与太后相商,太后也答应我,只要我能治好侯爷,太后明日便下旨给侯爷与柳厢赐婚。” 慕容清脸色微变,略微泛红的眸子逐渐冷了一片。 他沉默良久,才道:“你,还是防备着我的?便是我双腿残疾,你也防备着我的?” 苏陌眉眼一挑:“侯爷这话何意?” “我虽身处朝廷,但对江湖之事也甚有耳闻。传言流月宫月倾性情冷淡,不喜与陌人交涉,凭你的心性,又岂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女子这般好,甚至还要帮她嫁给我?你这般,可否是想以赐婚为借口,从而在我身边堂而皇之的安插你的人,让我即便有心除她,也要顾及太后懿旨,顾及天下之人的眼,动她不得?” 苏陌浅笑,“侯爷倒是多虑了。如侯爷所言,我心性凉薄,但也并非彻底冷情,我与那柳厢,的确是萍水相逢,引为姐妹之际。另外,我如今仅是一介民女,又岂会对侯爷有何目的,甚至不惜让太后下旨在侯爷身边安上我的眼线!自打接了侯爷的休书,你我早无相干,如今侯爷于我而言,的确是没处值得防范窥探的。”说着,嗓音一顿,沉了几分:“除非,侯爷要对我不利。” “既然怕我对你不利,你又为何一意孤行?你不知你最近行事,一旦东窗事发,谁都救不了你?”他嗓音顿显了几分怒气。 苏陌脸色骤然一变,精致如华的黑瞳紧锁慕容清:“侯爷倒是将这话说清楚。何来什么一意孤行,东窗事发?” 慕容清眉宇一蹙,嗓音越发的低沉硬气,但又染了几分挣扎与无奈:“你莫忘了,我是辅佐皇上的权臣,近日君国朝政甚至各处兵力的稍稍变动,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说着,见苏陌眸中漫过一缕杀气,他脸色沉了沉,又道:“前朝,遗孤。我暗中打探的这消息,可对?” 苏陌脸色全数沉了下来,眸中杀气尽显,未待慕容清嗓音落完,她顿时甩开他紧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而后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 然而就在此际,慕容清手臂却猛的将她一勾,彻底将她勾倒在床,而他也是趁机翻身极为凌厉的压在了苏陌身上,二人身子全数贴合。 苏陌只觉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脖子处也传来一道冰冷。 她望着慕容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由捏紧了他的脖子,浅笑:“怎么,侯爷也是想杀了我?”说着,嗤笑一声:“不过,侯爷倒是猜猜,究竟是我的手快,还是你的刀快?” 慕容清眉宇一蹙,手中那只抵着苏陌脖子的匕首也稍稍靠前了半分,但却未伤及苏陌皮肤。 他黑瞳直锁苏陌,道:“兴许,你我旗鼓相当,一损俱损,一亡俱亡。” 苏陌轻笑:“是啊,我倒是忘了,即便侯爷武功不如我,但也是在沙场历练过的,你出刀出剑的速度,自是不慢。只不过,既然侯爷查出了我的身份,我又如何能留得侯爷?便是一亡俱亡,我也要挣扎一番,兴许,亡命之人,仅有侯爷一人呢。” “若我真想对你不利,怕是早在知晓你真正的身份后就杀了你。苏陌,你莫要再得寸进尺!若你真有心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你又何须假借她人?你以为你口中所说的柳厢,便有本事监视住我?你若真有心探究我什么,你何不亲自来探?兴许,你心思聪明,我在你面前露出破绽,被你钻了空子,颠了君国,也说不准!” 苏陌神色剧变,良久却是按捺神色,勾唇一笑,手中的力道稍稍一松:“侯爷之意,可是让我再次嫁给你,允我光明正大的监视你,甚至,算计你?呵,侯爷,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对我心下有意,即便要娶,也想再娶了我?” 慕容清脸色一变,沉默。 苏陌轻笑一声,深黑的眸光微光起伏,待眸光将他的脸色细细打量一遍,她意味深长的缓道:“不过,无论侯爷是何意,我苏陌如今也未有心思再探究,只是,侯爷娶柳厢,却是娶定了。另外,侯爷最好是掂量一番如今的暗局,切莫率先捅了我的身份,如若不然,我,定不介意将计划提前。” 说着,见慕容清极其复杂的望着她,她勾唇笑着,眸色深黑:“方才侯爷体内媚毒初发,与我缠吻,令我初尝禁果。如今,侯爷便随我的意愿一次,演场好戏。” 嗓音未落,见慕容清面色一僵,她随手挥开慕容清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那只捏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是迅速勾在了他的后脖,并用力往下一拉。 霎时,慕容清的脸再度被她拉下,四唇相贴。 刹那间,耳畔远远传来屋顶琉璃瓦慌乱踩滑的声响。 不远处的殿门,也是微微被打开,吱呀的木闷声滑过寂寂的大殿,随后,是一道君临大气的怒声:“慕容清,你放肆!” ------------ (186)嗜心妒意,破舟斧4 慕容清浑身一僵,也不知是因苏陌突来的动作,还是那道乍然响起的怒吼。 苏陌却是面露笑意,随后放开慕容清的后脖,然而慕容清却未立即起身。 苏陌眸光朝他那近在咫尺的眼睛一扫,却见他眼中的赤红之色竟稍稍浓了一分,她微微一愕,而他却是稍稍迷离着眸子,脸庞一动,灼热的唇瓣却是又落在了她的额头,惹得她额头上那抹被浓密刘海遮住的莲花印乍然发热。 苏陌怔住。他似是也僵住。 唇肤相贴的酥麻感如同火花蔓延般惹得二人皆是一愣。 仅是刹那,苏陌便回神过来,一掌推开慕容清。慕容清当即跌倒在床,眸子猝然清明。 这时,一道颀长刚毅的影子如风般自殿门外踏了进来,步伐微急,厚重声中似是带着几分发泄似的怒气。 苏陌慢腾腾的在床上坐直身来,挑眼朝来人一望,见其身上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龙袍,金冠墨发,气势威武刚毅,然而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未带常日里的邪肆笑容,反而是盈出几道喷火似的怒。 苏陌心生暗笑,这皇帝,果然如她想象中的来得及时呢。 她敛着裙摆干脆的下床,故作不解的朝皇帝淡道:“皇上怎来这儿了?” 皇帝走近她,黑眸朝她一扫,见她唇瓣红肿,他脸色再度一沉,随后极为大力的将她拉至身后,道:“你先回玉清殿去,朕有话与慕容清谈。” 苏陌淡笑不语,眸光却朝那慕容清流转过去,却不料对上了他深黑复杂的眸子。 见她望来,他面上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暖意,使得苏陌微微一怔,待凝神细观,却是消失无踪。 “你先回玉清殿去吧。还是那句话,你若真对我‘有意’,你不妨自己来防备。”他全数忽略皇帝,略微嘶哑的嗓音冲着苏陌道来。 苏陌眉宇一挑,面色微诧,这时,皇帝却是转头朝她望来,冷声催促:“你先回去!” 苏陌回神,勾唇一笑,随即朝皇帝与慕容清盈盈一拜,转身离去。 此际的怡清殿外,依旧下着小雨,冷风迎面拂来,带着几许凉意。 苏陌刚踏出怡清殿,赫然发现了玉清殿杨嬷嬷的身影。见她出来,那杨嬷嬷却是眉宇蹙了蹙,急忙举着伞过来,她那略微担忧的眸光在苏陌的面上极快的扫了一下,最后却是微微一怔:“姑娘的唇是怎么了?” 苏陌淡笑,云淡风轻的答非所问:“杨嬷嬷怎也来这玉清殿了?” “方才皇上来玉清殿,不见姑娘,便发了怒。领着老奴等过来迎姑娘回去。”她默了片刻,缓道。 说着,她嗓音顿了顿,视线再度在苏陌那极为显眼的唇上逡巡一番,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是叹了口气,“姑娘心底,终究是心系慕候的?” 苏陌眉宇一挑,眸底深处漫过一微愕。 她转眸朝杨嬷嬷望来,哪知杨嬷嬷面上的忧虑之色更甚了一番,并毫不避讳的迎视上她的目光,略微语重心长的叹道:“姑娘,慕候爷,真的不是池中之物,为何姑娘不挑幽王爷,甚至不挑皇上,却独独挑了他!他,并非良人。” 苏陌沉默片刻,才浅笑盈然的朝她道:“有劳杨嬷嬷提醒了,只不过,应该挑谁,我心里自是清楚。”说着,见杨嬷嬷又要道话,她叹了口气,先她一步道:“无须多言,回玉清殿吧。” 杨嬷嬷欲言又止,怔愣片刻后一脸担忧的咽下了后话,随后朝苏陌点了点头,撑开手中的油纸伞朝苏陌遮来。 出了怡清殿殿外的廊檐,小雨密集。那杨嬷嬷也是甚为贴心,手中的伞尽量将苏陌护了个周全,而她自己,却是曝露在雨里。 往前行了几步后,苏陌终究是朝杨嬷嬷道:“将伞撑过去些,莫要到了玉清殿,你全身已是湿透了。” 嬷嬷一怔,眸中猝然又道错愕之色滑过。 然而还未待她反应,苏陌却是亲自伸手将伞朝她的身子推了推,随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眉宇一蹙,朝她道:“可知金泉在哪儿?今日我来这怡清殿时,他随着我来的,怎此际不见人影?” 嬷嬷急忙回神,垂眸低道:“听说是被太后唤去了。” 苏陌眸色一深,眸中漫过一缕诧异与复杂,也未再多问。 不久,待回到玉清殿,殿中早有宫女备好了暖炉。 待将殿中的所有宫奴挥退后,苏陌随身坐在软榻,手捧一杯热茶,沉默。 不久,大殿屋顶有轻轻的踩踏声,琉璃瓦片脆响微微。 苏陌也未循声打量,仅是慢腾腾的揭开茶盖饮了一口热茶,待腹中彻底暖和,她才漫不经心的挑声道:“怎么,还想在屋顶上多呆?雨还未淋够?” 话落,屋顶再度传来一道略微突兀的瓦片脆响,随后便彻底静默了下去。 见状,苏陌终究是抬眸扫向方才屋顶发声之处,眸光在那出流转片刻,正欲不耐烦的再催一声,却不料不远处的木窗顿时被推开,一抹夹杂着冷风的瘦削身影无声无息的窜了进来。 他飞身落在苏陌软榻前,长身而立,面容妖异精致,全身却是湿透,墨发紧贴在脸颊两侧,俨然一副坠了湖后刚爬起来的狼狈模样。 今日,他着了一身大红衣袍,张扬之中透着几分魅惑与不羁。然而,红袍的下摆却是在稍稍滴着水渍。他那双修长的凤眸,正紧紧的锁着她,表面上只觉深不见底,实则,细观之下却能瞧出几分喷薄欲出的凄凉。 “娘子。”他低低的唤了一声,随后再度上前了一步,他似是想坐在苏陌的软榻上,但有仿佛觉得自己浑身湿透,顾虑一番,却终究是定定的站着。 “颜门主怎突然出现了,不是消失了吗?”她淡眸扫他,嗓音云淡风轻,如道家常,隐隐透着几许疏离与冷漠。 颜无伤脸色一白,似是被她的语气刺到。 他居高临下的望她,修长的眸中突然毫不掩饰的染了复杂与凄伤:“娘子今日在怡清殿,与慕容清做何了?” 苏陌勾唇淡笑:“颜门主一直呆在怡清殿屋顶窥探,甚至最后还差点踩翻了琉璃瓦,我今日与慕容清做了什么,颜门主不该是一清二楚?” 颜无伤面色顿时有些云涌,被雨水浸湿的面容再度苍白了几许。 他站在原地沉默,一双眸子却是紧紧的锁着苏陌,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也是在湿透了的袖袍里紧握成拳。 “你,喜欢慕容清?即便是他在殿中对你那般,你也任着他?”他似是压抑挣扎了良久,才低沉沉的道。 苏陌挑着眉云淡风轻的望他,未言。 他眸中忽然窜出一团火来,随即竟莫名的苦笑一声,面容忽然带了几分狰狞:“我懂了,懂了,你是喜欢慕容清的吧?呵,难怪那次我替你夺得休书,你竟会不高兴,我一直以为你对慕容清不过是利用而已,但我却未料到,你竟对他生了情!他有什么好?能给你关心,给你宠溺?他能陪你一起畅游江湖,便是你要颠覆君国,他也能陪你?” 说着,他越发的激动,弯身下来就伸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肩膀,又道:“自紫荆山一事后,你对我一直有恨,我一直未怪过你,甚至还觉得欣喜,至少你能恨我,足矣证明我在你心底是有位置的。但我未料到,你真正上心之人竟会是慕容清,今日怡清殿里,你竟那般主动,若非皇帝来了,你是不是要与他行夫妻之实了?” 苏陌微愕,面上稍稍漫过一缕意味不明的笑。 不得不说,历来未见过颜无伤发怒,此番,倒还是第一次。 本是算计滔天、心思缜密之人,如今却像一头发了疯的兽,横冲直撞,竟也不怕旁人咋舌嗤笑。 “颜门主,我与慕容清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以前我与你的一切,皆不过是镜水花月,我曾尝试过接受你,但终究是你先放开了我。”她迎视着他怒气乍泄的眸光,缓道。 这话一出,颜无伤却是当即推开她,随后站直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精致妖冶的面上突然绽出了几丝杀气与冷笑:“我颜无伤要得到的东西,还未曾失手过。你与我之间是否是镜水花月,如今所言也的确尚早。你好生在此呆着,待我去杀了你那心上人,再带你回颜门成亲。以前本是想给你时间让你自行完成你的事,但如今看来,我若再不强制性将你带走,你怕是真得无法无天,最后怕是要逼得我对你生出杀心了!” 说完,他立即干脆的转身,提气便要往方才窜入的那道窗户出去。 然而待他脚尖刚离地,苏陌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袂将他拖住,“你站住!” 颜无伤稳住身形,怒眼望她。 她勾唇一笑,眸中微光一动,正欲言话,哪知外面却突然传来杨嬷嬷那略微扬高的嗓音:“老奴参加皇上!” 刹那,苏陌眉宇一蹙,转眸朝周围一打量,只见这偌大的殿宇倒是未有合适的藏身之处,正想拎着颜无伤的衣襟将他从那大开的窗户扔出去,哪知颜无伤却是先她一步搂住了她的腰,闪电般搂着她飞至不远处的床榻半卧,而后,他自己却是伶俐的往下滑动,骨节分明的大手朝那床上的锦被一掀,霎时将他全数盖住,也将苏陌盖至了脖子。 ------------ (187)嗜心妒意,破舟斧5 苏陌仅剩一个脑袋露在锦被外,身子也胡乱倚靠在床榻,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此际,不远处那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一抹身材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 待那身影走近,苏陌眸色一动,勾唇朝来人淡笑,但被褥下的双手却是威胁似的掐在颜无伤依旧环在她腰间的瘦削手臂上,稍稍用着力,企图让颜无伤规矩的将手收回去。 然而,无论她如何掐,颜无伤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是如雷也打不动似的。 片刻,苏陌眸色深了几许,面上也隐隐带着几许隐忍。 这时,那抹缓步而来的颀长身影已然走至了她的床榻边,苏陌放弃掐颜无伤,随即抬眸朝站于床榻边的人望来,只见他一身明黄龙袍,金冠墨发,那双朝她凝来的狭长眼眸却是深不见底。 “身子不适?”片刻,皇帝敛神一番,微微压下眸子里的幽深,屈身下来坐在了她的床沿。 苏陌淡笑,嗓音平稳:“是啊,今日为替侯爷接好双腿筋脉,用的内力过度了些,是以身子微乏。”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皇上如今来有何事?” 说着,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眸色丝毫未动,常日里的邪肆傲然之气也是未有丝毫泄露出来,仅有的,是一方难以言明的深邃,沉杂。 “你对慕候,倒是不错。”良久,他才道。 苏陌淡笑,挑眼望他。这时,她腰间顿觉一紧,只觉锦被下颜无伤那只勾在她腰间的手臂竟在猛的用力。 苏陌按捺神色,眸底深处滑过一许不畅。 这时,皇帝望着她的眸色却是越发的深邃,又道:“怎么,不说话了?”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略带威胁的道:“朕倒是不知,你流月宫月倾,竟也这般重情重义,一向凉薄的你,竟也会舍了内力救治慕候!不过,你切莫忘了,你如今已不再是苏陌,而是流月宫,月倾!” 苏陌眸色一深,挑眉淡笑:“苏陌又如何,月倾又如何?在慕候心里,这二者,皆是我。皇上这话,我倒是不太懂。” “不懂?”皇帝嗓音一挑,又道:“‘苏陌’早已是死囚,虽在死牢中被人劫走,但却也是不为君国所容。而你月倾,却是朕一手提拔的武林盟主,注定被朕困在左右,哼,无论你是哪种身份,慕容清,都绝不会娶你。” “皇上多虑了,我倒是未有心思再嫁侯爷。”说着,嗓音顿了片刻,抬眸将他刚毅且带着几分威胁的面色打量一眼,又道:“皇上此番来,可是为了今日在怡清殿见到的一幕?”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出来,皇帝的脸色却是顿时一沉。 而锦被下颜无伤那只环在苏陌腰间的手臂也是再度环紧了一分。 苏陌被皇帝盯得有些不畅,腰间被颜无伤环得也更是不适,片刻,她锦被下的手再度一把狠狠掐上颜无伤的手臂,而面容,却是云淡风轻的任由皇帝盯着,随即平着嗓音道:“若皇上此番真因今日看到的那一幕而来,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告知皇上,今日之事,也非我所愿。” 皇帝沉着开口:“你知晓待你走后,慕候对朕说了些什么?” 苏陌眸色一深,淡笑:“愿闻其详。” 皇帝沉默片刻,才低沉沉的道:“他说,今日是他情不自禁,胁迫于你!” 苏陌细眉一展,眸底深处隐隐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释然:“既然慕候都这般说了,似乎我更未有必要解释了。” 皇帝冷哼,嗓音越发的低沉:“哼!你以为朕信?慕候一向坐怀不乱,不尽女色,他会对你情不自禁?” 苏陌薄唇一勾,漫不经心的道:“皇上这话,是说慕候对你撒谎,也暗指我月倾刻意魅惑慕候?” “是非曲直,你当比朕更清楚!月倾,这皇宫,你要如何皆可,你若觉得没人陪你勾心斗角甚觉无聊,朕立即便可封几名妃子进来供你算计。但,你莫要不自量力的将心思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 苏陌眉宇一挑:“不该算计的人?皇上指的是慕候,还是皇上您?” “你身处后宫,虽无半旨妃衔,但却被朕宠冠后宫。明眼之人皆知你身份尴尬,更知朕待你不薄,然而你却在怡清殿内勾引慕候,你置朕于何处?另外,当时在怡清殿内,凭你的内力,应是知晓朕来了,然而你却故意让朕看到那一幕,挑拨朕与慕候的关系,互相猜忌。月倾,女人不可太过贪念,一旦野心太大,心思太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威胁我?纵然皇上毫不掩饰的将我宠冠后宫,但你我皆知,这仅不过是做戏罢了!皇上将我推至风尖浪口,给宫妃身后的庞大家势施压,我,不过是皇上手头的一颗棋子罢了,便是如今的流月宫月倾,便是如今拥有武林盟主的身份,皇上也当我是你棋盘上的一子罢了。然而,我也是一名女子,七情六欲,我自然也有。我对慕候稍稍存了些心思,难不成皇上连这个都要抹掉?皇上莫要忘了,我仅是答应与你合作,但却不是你的人!” 皇帝面上一怒:“放肆!你那七情六欲,就是用在慕候身上的?” 苏陌勾唇淡笑:“难不成要用在皇上身上?呵,自古帝王皆薄情,遥想不久前那三名死在玉清殿的婕妤,我倒是心有余悸,不敢对皇上存丝毫的念想呢!” 皇帝半威半怒的深眼凝着她:“你是不敢,还是不愿?聪明如你,岂会丝毫不觉朕对你的心思?若朕真有心找个女人来给后妃的身后的家势施压,或是找个门派之主来担任武林盟主,那个人,也不一定必须是你!” “既然不一定必须是我,皇上又何须将我困在宫中!于皇上而言,我月倾,应是不如其他人那般易于控制呢。”苏陌毫不掩饰的嗤笑。 皇帝冷眼瞥她:“你的确不好控制,但朕却真真对你上心。” “皇上这话之意是?” “你如今无须知晓!”说着,脸色再度一沉,眸色一冷,又道:“如今天下局势不稳,加之御国太子昨夜死在我君国皇宫。这几日,你最好是好生呆在玉清殿,莫要给朕添麻烦。不久,待诸事消停,天下大定后,那时候,你自然知晓朕对你是何心意。” 说着,见苏陌眉宇一蹙,似是又要问话,他却话锋一转:“你今日为了慕候大用内力,朕差御医来替你把把脉,开些补身子的药方。” 苏陌噎住本要到嘴的后话,随即垂眸,只道:“无须麻烦,我只是身子乏了罢了,好生休息一番便可恢复。”说着,嗓音一顿,又道:“多谢皇上挂记!” 皇帝深眼望她,也不言,深黑的眸光却是慢腾腾的朝她身上的锦被扫来。 苏陌静瞧着他的目光,心头虽涌着几抹心虚,但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久,皇帝倒是收回落在她身上锦被的打量,只是朝她望了一眼,刚毅面容不如方才进来时那般怒气云涌,反而是缓和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你好生歇息!朕去御书房了,有什么事,直接差宫奴来带话给朕。” 苏陌垂眸,点点头。 皇帝深眼望她一眼,随后干脆转身,缓步往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待皇帝那颀长的身影出了玉清殿殿门,随后,那道殿门再度被那守在殿外的杨嬷嬷轻柔掩上。 刹那,殿内再度沉寂下来,宛如一潭死水,不起涟漪。 自皇帝离去,苏陌便一直转眸望着那道紧闭上的雕花木门,微微出神。 “娘子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难不成是舍不得皇帝离开了?”这时,耳畔拂来一道略染讥讽的嗤笑。 苏陌回神,垂眸一望,才见颜无伤早已拂开了锦被,正满身潮湿的靠在她身边,一只纤细的手臂依旧环在她的腰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是风情万种的拨弄着她垂在胸前的青丝。 对于他这种突然悠闲自在的模样,苏陌一愕,随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大力推开他:“哼,颜门主今日倒是大胆!” 颜无伤被苏陌触不及防的推着滚了一圈,蹭得床榻上柔和的被褥也湿了不少。 见状,苏陌当即蹙眉。 颜无伤却轻笑一声,此际他面上的雨水早被锦被蹭干,如今干爽精致的面上,却嗖然滑过一抹惊天闭月的魅惑,两只修长的凤眼里也是闪着几丝风情万种的勾人。 “娘子……”他轻唤一声,嗓音柔腻。 苏陌眉头蹙得更甚,她冷眼望他:“颜门主被这锦被一盖,难不成盖出毛病来了?方才还一副欲要跳出去杀人的模样,怎如今突然变心性儿了?” 颜无伤妖柔的笑着,身子却朝她挪来! 苏陌冷眼瞥他:“你若再敢靠近,休怪我对你动手!”说着,嗓音更是沉了一分:“滚下去!” 颜无伤一愕,面上的笑意稍稍一僵,但转眼之际却又是妖娆魅惑的笑,“娘子对我,仍心存眷念吧?” 说着,见苏陌面色再度一冷,他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道:“若非如此,娘子方才怎不在皇帝面前揭穿我?纵然我躲在锦被里狠勾着娘子的腰,娘子虽气,却只会狠狠掐我胳膊,未将我推出来!娘子方才,可是担忧一旦我被皇帝发现,会遭他杀手?娘子,仍是担心我,在意我的,对吧?” 苏陌讥讽一笑:“你倒是自信!颜无伤,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今日在怡清殿与慕容清亲热那一幕被皇帝看到,他心底本就有怒,若方才再见你在我床榻上,势必雪上加霜!我,此际倒是不愿彻底激怒皇帝,所以方才,便未将你供出去罢了。颜无伤,还是那句话,我苏陌与你,不过是镜水花月一场,聪明如你,莫要再执迷不悟的纠缠!” “我不信!”颜无伤嗓音一挑,迅速蹭到苏陌身边,“娘子,莫要自欺欺人了!你对我,是存有情意的!” 说着,迅速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本欲辗转的朝面庞吻去,却不料苏陌一掌震在他的胸口,掌风霎时击得他极为隐忍的闷哼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滚到了一边儿。 颜无伤抬眼望着苏陌,却不怒,反而是轻笑。 他爬起身子坐端,脸色似乎隐隐有些微白,但他那眼光灼灼的朝苏陌望着,凤眼一挑,笑了:“娘子方才那一掌,力道仅有两成呢,呵,娘子,你的掌风倒是比你嘴里的话更为真实呢,你,的确是对我存有情意,要不然,方才那一掌,你为何减了这么多力道?” 说着,继续挪身过去,伸着瘦削的手臂缠上苏陌的身子,脑袋紧贴在她的身侧:“娘子,那次紫荆山上,我真不是有意说出那番话的!当时皇帝与慕容清联合一气,摧了我颜门地宫,劫了我师父,我是被逼无奈,才对娘子说出那番话的。我当时并未将娘子睡穴点死,只想让娘子神智清楚,听清我的话之后对我心有怨恨,从而让皇帝心下稍安,对我稍卸防线,暂时不动我的师父,从而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救他罢了。娘子兴许不知,几年前,他从相府做客归来,曾在苏府看到了月上宫阙里的仙子,舞姿翩跹,不同于凡人,那时,他一直以为那人便是苏青,因而后来竟下诏招了苏青入宫为妃。后来不知为何,他才知晓他竟弄错了,才知那夜跳舞之人是你,因而,多年的夙愿与思慕竟无法控制,他便有心将你从慕容清身边夺过来。那夜礼殿之上,他层层布置,一是为了当众强行封你为妃,二是为了差人杀了我这不祥之人。然而,他算来算去,却未算到你竟会与我一道掉入那礼殿黑洞!后来,他找了你很久,直至摸清我的身份,摧了颜门,挟了我师父,逼我在紫荆崖头将你交给他。他心底,早就念了娘子很久了,几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苏陌眸色微震,心头微紧,却未言。 颜无伤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见她眸色悠远,但却并未将他推开,他眸中稍稍滑过一抹释然之色,缠在她身上的手臂紧了紧,随即又道:“娘子,皇帝君天映,虽善于治国,但在处理某些事上,却是仅随心性,堪称昏庸无道。我知晓娘子这几日在布置些什么,更知晓娘子的目的是何,但,娘子如今可否先回颜门或是流月宫呆着,这里之事,全全交由我如何?既然娘子要颠了这君家天下,我自然是要两肋插刀的协助的,纵然我也姓君,但自打父皇一死,这君国于我而言,便是无尽的黑暗了。” 说着,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本被油纸裹得极好的书册递至苏陌眼前:“娘子,昨夜我才在京都一座别院的地牢里救出师父,才知颜门至宝被他随时带在身上。我如今将这颜门至宝给你拿来了。” 苏陌一惊,眸色震撼得几欲摇曳。 她沉默良久,才伸着略微僵硬的手接过颜无伤递来的书册,待打开册子外薄薄的那层油纸,却见那本干燥无损的册子上面,赫然是‘颜门琴谱’二字。 刹那间,她指尖一抖,册子当即落下。 颜无伤却是柔笑,伸手剑气琴谱将它塞在苏陌手里,而后伸着细瘦的手臂紧紧将苏陌环着,脸庞蹭在苏陌的黑发里,道出的嗓音竟莫名的染了几许疲惫与无力:“娘子,我好累,昨夜为救师父,一夜未眠。今日赶到皇宫,却又瞧见娘子竟与慕容清做亲密之事。娘子日后莫要这样了,我看了,心会痛的!” 苏陌眉宇一蹙,心头似有种莫名的复杂油然而生。 她苏陌并非愚昧,当日紫荆山晕倒时,她因颜无伤突来的欺瞒而盛怒嗤讽,然而后面想来,却觉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 说来,那皇帝本就厌恶君离汐,当初不惜在礼殿兵戈相向,也要致他于死地,这般针锋相对的二人,又岂会联手来欺瞒她?另外,颜无伤对她,历来是百依百顺,即便心有算计,但那种真正的关心与在意,却是瞧得出来。还有,当紫荆崖头之事一过,这颜无伤竟亲自屈尊降贵的扮作太监跟在她身边,似乎也未再做过别的事。 然而,无论如何,她如今,也无法做到再度接纳他了呢。 她苏陌的心太弱,一旦受过刀子的划痕,便再难以恢复。是以如今对他,虽说的确提不起杀心,但也不会太过亲近。 如今局势紧张,该防备的,她,一个都不会少。成败前夕的宁静,她无论如何都会把持住心性,只因,机会只有一次,她,不容有计划与安排有任何闪失。 良久,苏陌眸色也深了不少。 她回神过来,伸手欲将颜无伤推下去,然而眸光甫一落到他的面上,却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早已被涓涓而下的血渍污得骇人惊心。 苏陌惊了一跳,伸手推拒着他,低唤:“颜无伤,醒醒,醒醒!” 颜无伤身子动了动,闭着眼睛伸手缠住了她推他的手,呢喃般道:“娘子,别推,我胸口疼!” 腥红的鲜血顺着他一开一合的唇瓣喷涌而出,沾了苏陌雪白的衣袍,也染了身下那淡粉的锦被。 苏陌盯着他,沉默片刻,另一只手极为干脆的扒开他单薄湿透的红袍,却见他那白皙消瘦但却毫无赘肉胸膛,赫然印着一道隐隐发黑的掌印…… ------------ (188)嗜心妒意,破舟斧6 夜凉,如洗。 寒冬里的夜风拂刮,少许自门窗缝隙窜入,使得寂寂的大殿更是凄凄。 玉清殿外,依旧围着密集的御林军,许是夜色尚深,寒意蔓延,少许的细雨被风拂来,打在脸上,竟是冰凉。 玉清殿内,气氛幽寂。 殿中四处的宫灯已然灭尽,独留纱幔床榻前的那一盏油灯。 昏黄的火光轻轻摇曳,将纱幔及床榻上的苏陌身影拉得极长。 此际的苏陌,正坐在床榻上,身子半盖着软榻,手执着那本颜门琴谱看得认真。她身边,正躺着一名脸色苍白,面色紧闭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正是颜无伤。 良久,苏陌看得累了,随即将手中的琴谱收好揣在怀中,沉默的气氛里,她转眸瞥了一眼身边的颜无伤,而后起身下床,稍稍拢了拢衣衫后,便隔空弹指灭了床榻边的油灯。 待殿内霎时黑暗之际,苏陌小步走至不远处的雕花木窗边,伸手甫一推开窗,便无声无息的彻底消失在了寂寂的夜里。 这时,守在窗边正在打盹儿的御林军微微惊了一下,待努力的掀着眼皮儿往前方一瞥,见前方毫无异样,这几人再度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僵立在原处继续打盹儿。 而此际的玉清殿内,黑暗里,那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颜无伤倒是微微掀开了眼眸。 夜寒,风凉,细雨密集。 浅浅的雨声及枝摇叶落的声音衬得这寒冬雨夜显得更为凄凉。 次日一早,皇帝如约而来,陪苏陌用早膳。而玉清殿床榻上的颜无伤,也早已莫名消失。 玉清殿那硕大精致的玉石圆桌上,苏陌与皇帝对立而坐,桌上早已摆满各种糕点小粥。 “昨夜睡得可好?”皇帝执着玉筷为苏陌碗内添了一块糕点,嗓音微淡,似是如道家常,未带什么略显突兀的情绪。 苏陌抬眸望他,深黑的眸光在他刚毅俊美的面上一扫,只觉他面色微微黑,双眼布着血丝,她淡笑:“我昨夜睡得甚好。”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皇上昨夜一夜无眠?” 皇帝放下手中的玉筷,神色认真的朝她望来:“你观察倒是细致入微。朕昨夜,的确是一夜无眠。” 说着,他黑瞳将苏陌深深的打量一眼,随即又漫不经心的道:“昨夜京都城内有好几位文武大臣莫名失踪,发生了这般大事,朕怎能睡得着!” 苏陌微微一怔,挑眉朝皇帝望来,嗓音平静如风,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发觉一丝复杂:“文武大臣失踪?皇上可找回那几位大臣了?“ 皇帝摇摇头,“朕差人出去查了一夜,寻了一夜,一无所获。那几名大臣,似是凭空消失了呢。” 苏陌眸色一深,玉勺舀了一口清粥饮下:“皇上无须担忧,兴许不多时,那几位大臣就有消息了。” 皇帝深眸在她精致无方的面容上流转片刻,嗓音突然染了几分常日里的邪肆与意味深长:“你就不诧异朕如何要将这事告诉你?” 苏陌低头,一脸淡然:“圣心难度,皇上有何话,还望明言。” 皇帝眸色一深,盯了苏陌半晌,却转了话题:“这段时日,京都之内似乎出现了不少的江湖人士,你,可知这是为何?” 苏陌浅笑,话语漫着几许讽意:“我如今被皇上困在这宫内,鞭长莫及,岂会知晓外面为何会出现不少江湖人士?”说着,嗓音顿了少许,又淡道:“我如今虽是武林盟主,但这武林盟主之位是如何坐上去了,想必皇上比我更清楚,我根本不是凭真正武力取胜,更无从让天下武林人士顺服!是以,即便我若真有心召集天下武林人士来这京都,怕是也难。” 皇帝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道:“罢了,朕仅是稍稍一提,你又何须这般急着解释?” 苏陌嗤讽:“自古君心难测,我若不慌着解释,一旦皇上误会了我存有不善之心,我岂不是要被皇上之罪了?” “在你眼里,朕不分是非,滥杀无辜?” 苏陌垂眸,勾唇淡笑,却是不言。 皇帝细细打量着她,良久,也未再逼她回答,仅是转眸将周围扫视一眼,嗓音也缓和了几许:“这几日,你便呆在玉清殿,切要安分。” 苏陌眸色一闪,挑眉淡道:“兴许今日太后会召见我,我可否能出这玉清殿?” 皇帝沉默片刻,嗓音却是带着几分强硬与决绝:“不能!” 嗓音一落,他缓然起身,转身后边负手往不远处的大殿殿门踏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朕还有奏折要批,待事忙完了,再来看你。”说着,嗓音顿了顿,待他踏出大殿殿门后,他突然驻足,回头遥遥的朝她望来,刚毅俊美的面容滑过几许一闪而逝的柔和:“你这几日似是清瘦了些,你若想吃什么,尽管吩咐玉清殿的嬷嬷!” 说完,也不待苏陌是否点头谢恩,他已然扭头回去,脚步微沉的离去。 见状,苏陌勾唇一笑,琉璃清幽的眸子里泛出几抹冷气。 今日瞧那皇帝一夜无眠且脸色微微发黑的模样,她倒是心头微畅。 想来,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罢了,他便已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呵,这君家之人,就这般不堪一击?倒真让人失望呢。 如今皇帝一走,苏陌也未有心思吃早膳了。 这时,大殿外却进来一人,那人一身的太监服,容颜下乘,身形极其单薄,那人,正是太监金泉。 然而,那太监刚一入殿,便转身关了殿门,随即缓步朝她行来。 苏陌转眸,不动声色的望着他,待他走近,却见他竟扯着玉凳挪至她身边坐定,伸手大大咧咧的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露出了一张精致妖异的面容来。 “你今早不是消失了?怎又扮作金泉了?”苏陌眉宇一蹙,嗓音也染了几分不悦。 颜无伤委屈望她一眼,随即执着她面前的玉筷夹了一块糕点狼吞虎咽的吞下,一举一动毫无正经气质可言,反而如单纯温良的孩子。 “要呆在娘子身边,自是要扮作金泉。我今日一大早,便出去寻到金泉,将他控制后便扮着他的模样来娘子这里了。”说着,玉筷夹起了块糕点再度咽下,随即又有些不畅的道:“方才皇帝陪娘子用早膳,害我饿着肚子在外面等了好久!娘子,他今早与你呆了这么久,可有对你……动手动脚?若是有,我这就去斩了他的手脚。” 苏陌冷哼,伸手极为干脆的夺过他手中的玉筷,冷道:“颜无伤,莫要以为昨夜我未对你如何,你便可在我面前无法无天了!”说着,挑眼望他:“你昨日胸口上受了一掌,内力大不如前,颜无伤,你若是识相,此际便莫要招惹我!” 颜无伤手中的玉筷一顿,精致美艳的面上当即滑过一抹复杂,“娘子要我如何识相?不看着娘子,不接触娘子,任由娘子在外沾花惹草?” “休得胡言!”苏陌冷道,眸中漫过一丝杀气。 颜无伤盯着她,沉默。 良久,他才慢腾腾的放下手中的玉筷,嗓音染了几分隐隐的蛊惑:“娘子,我们之前的误会,早已解开了不是吗?娘子莫要再疏离我了,可好?” 说着,小心翼翼的伸手来牵苏陌的手,但却被苏陌毫不客气的打开。 他愣了愣,急忙缩回手来,如犯了错的孩子般怯生生的瞟着她,而后慢腾腾的起身,往不远处的床榻小心翼翼的挪去,并道:“娘子,我胸口疼了,先去躺会儿。” 苏陌眉宇一蹙,耐性耗尽。 她起身望去走了几步后便一把拉住颜无伤,嗓音冷冽:“颜无伤,你究竟要如何?死缠烂打可非你本性!你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我定不会对你怎样?” 颜无伤立在原地不动,沉默片刻,嗓音也低沉了不少:“就凭心性凉薄的你曾尝试着接受我,就凭你知晓我欺瞒你后却未见我就喊打喊杀,就凭你昨夜我包庇了你,就凭你昨夜还动用内力替我缓和胸口掌风所震伤的心脉,娘子,你是心系我的,兴许这连你自己都无法相信,但……” 说着,他眸色沉迷悠远,骨节分明的手指滑上了苏陌的脸:“娘子,你承认吧,你,是关心我的!你不承认,仅是因你当局者迷,连自己的真心也未看清罢了。” 苏陌不怒反笑,伸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却见他的手腕冰冷,血脉微微突张,瘦骨嶙峋。 片刻,她随手扔开他的手,冷眸望他:“颜无伤,人贵有自知之明,当局者迷之人,当属你才对!”说着,伸手推他,使得他措手不及的往后踉跄退了好几步才站定,又道:“走!莫要再在我面前晃悠!如今深宫之中,我并不想惹事,但你若要在我身边挑事,我不介意当真杀了你。” 颜无伤怔怔的望着她,似是被她的言语刺激到。 他精致的面容猝然苍白,眸光确如溺水般压抑慌张:“娘子对我,竟又生了杀心?” 说着,凄凉一笑:“当是我忘了,娘子本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干脆之人。不过,与其说娘子行事干脆,还不如说心如硬石。我在娘子身边呆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却仍得不到娘子丝毫残存的眷念,即便娘子心底有我,但你的心,却早已被封闭关合,彻底将我拒在了外面。娘子,你何其狠心!” ------------ (189)嗜心妒意,破舟斧7 苏陌垂眸冷笑:“怎么,失望了?既是如此,你更未有必要呆在我身边死缠烂打,你应是知晓,你我之间,定不会再有什么牵连,日后你我相见,兴许也是刀剑相向,互不留情!” 颜无伤黯着眸子,“既然日后也要刀剑相向,又何须再等那么久!”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塞在苏陌手里,道:“娘子现在便可杀了我!我曾说过,这天下间,唯独娘子可以伤到我,可以杀了我,如今娘子匕首在手,尽可朝着我的胸膛刺下,我定不躲不闪!这一世,我寻了娘子这么久,等了娘子这么久,追了娘子这么久,念了娘子这么久,也累了呢,若娘子一刀刺下,既可让你畅快,也能让我彻底断了你我这一世的宿命渊源……娘子,动手吧!杀了我,我便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苏陌紧紧的握着匕首,一双精致的黑瞳静静的锁着他,沉默。 颜无伤黯然一笑:“怎么,娘子舍不得下手?娘子仍旧是……唔!” 未待他将后话落完,苏陌手中的匕首早已抽出刀鞘,那寒光隐隐的刀尖顿时毫不留情的扎入了颜无伤的胸口。 颜无伤闷哼,眸中猝然被不可置信且震惊苦涩的神色填满。 苏陌手微微有些抖,但却是极为干脆的抽回了匕首,霎时,他胸口顿有鲜血溅出,其中几滴猩红的血粘在了苏陌的手上,浓血泛着温和,却使得苏陌脸色微微发紧。 颜无伤捂住胸口,鲜血自他的指缝溢出,染红了他整只骨节分明但却瘦削至极的手。 “呵,果真,娘子是冷血无情的!”他嘶哑着嗓音道,面色惨白,一双眸子如同被水润过,哀伤写尽,“一时迫不得已的背叛与欺瞒,在娘子眼中,便成了永不可原谅的错过?呵,镜水花月,那怕是在楼台望断,也得不到娘子的一丝余晖,牵不得娘子一阕衣袂。娘子的心,可是石头做的?” 苏陌脸色紧然微变,宽袖里握着匕首的手也是猝然收紧。 不知为何,如今见得这副模样的颜无伤,她心底深处,竟波澜起伏,莫名的生了几丝难以压制的仓促恍然。 因自小生活在苏府内,她受尽苏青及苏府下人的任意欺凌,待她成为流月宫月倾,她那颗心,已然是观透了人世沧桑,世间冷情。旁人说她心性凉薄,不喜接触生人,却不知她仅是害怕,害怕自己受别人欺瞒,害怕自己受伤而已,她,也仅是想要保护自己罢了。 然而这颜无伤,却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异数。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特别,她才更不敢留他! 所谓亲疏难防,更何况,这颜无伤还曾欺瞒过她,对于他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她防备自是应该。然而他却一步步紧逼,耗尽她的耐性,纵然未对他生出杀意,方才也不免被他言语激怒,的确是想一了百了的杀了他,既可断了他的纠缠,也可让自己心头踏实,不再担忧他心思不纯,对她不利。 然而,她未料到,待手中的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刹那,她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想努力平静,然而心头却如着了魔般压抑起来,令她连呼吸都微滞。 “你为何不躲?”良久,她才按捺心神,嗓音出奇的平。 他明明就看到了她拔出匕首,也明明看到了她朝他挥着匕首刺来,然而,他方才却不躲不闪,任由她手中的匕首没入他的胸口。 颜无伤苦笑,嘴角竟也开始溢血:“我说过,这世上,惟独娘子可以伤到我,可以杀了我。我已然未有任何亲人了,惟有娘子。如今,就连这世上最后一个令我放不下的娘子也要杀了我,我颜无伤,又还有何心思残存于世,还不如遂了娘子的愿,便是死,也最后让娘子畅快一回,高兴一回。” 苏陌脸色一变,手中的匕首终于拿捏不稳,铿锵落地,在地上发出道道颤抖脆声。 颜无伤笑了,鲜血溢满的嘴角勾着一抹完美的弧度,却是比常日里更加绝绝艳艳。 他紧盯着苏陌大变的脸色,眸中黯然之色却被复杂替代:“不过,我倒是不懂,既然娘子已然有心杀我,你为何还会稍稍留情,不将匕首刺得更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我就可以真正的消失在娘子眼前了。” 话落,见苏陌沉默,良久不言。 他满脸苍凉的笑笑:“还记得以前我为娘子弹奏过的凤求凰吗?呵,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自一开始,我便早已表露过心意,是娘子一直未信任过我,便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娘子对我,却依旧是……” 他嗓音停了片刻,面色越发的惨白,连身形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苏陌眉头紧蹙:“不要说了!” 他却未动,仅是勾着满是猩红血迹的唇瓣笑笑,又道:“娘临死前曾说,娘子是我命定之人,也是我劫数之人。但我太过自信,妄自以为一旦娘子威胁到我,我便能事先除了娘子,毁了那个劫数。然而,几番纠缠,终究是心头莫名摇曳,未先蛊惑住娘子,自己却先陷了进来,以致最后在你面前,也习惯了做戏,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将柔弱之态暴露在你面前,待嚣张霸道柔弱缠绵我皆数占尽,只为霸占着娘子,但娘子却说,那些,只不过是一场镜水花月。呵,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本以为能与娘子形影相随,自此不再孤单,却不料到头来,我竟是比以往还要来得狼狈,孤零。娘子,你,果然是我的劫,而非我的缘……” 嗓音一落,他静静望了一眼苏陌沉寂至极的脸色,随即苍凉转身,踉跄虚弱的往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并头也不回的道:“既然娘子讨厌我,我便不再多留了,日后天涯相隔,娘子,莫要后悔!” 苏陌回头,直直的望着他颀长单薄的背影。 待见他伸着满是鲜血的手指打开那道朱红殿门,刚踏出身子,却被外面的御林军刀剑相向围了个严实。 苏陌眸色一紧,冷声怒吼:“让开,放他走!” 许是她话语冷冽,杀气尽显,殿外的御林军似被震住,竟纷纷听话的让开,任那一身瘦削单薄的颜无伤踉跄着走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殿前那条满是寒梅的小径尽头。 待殿门再度被人贴心的掩上,阻了殿外的冷风,潜移默化中,似是又隔开了俗事凡尘。 苏陌缓步坐至软榻,心头竟微微有些空。 情为何物?不过是俗事凡尘的牵绊。 然而,一向凉薄的她,却在颜无伤彻底消失在殿外小径尽头时,她心头那一直坚持着的信念,竟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摇晃。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一曲凤求凰,一曲离殇。 遥想当时一身红衣妖娆的他,化身女子接近她,纤指素弹,甚至亲昵的指着她的手指一遍一遍的弹着凤求凰,那时,他是何等风华,全然的令人捉摸不透。 呵,凤求凰。 良久,苏陌轻笑,眸子微微一合,遮住了满目的复杂,迷茫,以及莫名的慌。 不由间,她伸手扶额,只觉额前浓郁刘海掩盖下的莲花印竟又在隐隐灼热,不久越来越烈,似要腾起一把大火,彻底将她烧灭。 她暗自鼻息,慢慢调和。 不久,待她再度睁开眸来,她那精致如华的眉眼里,再无丝毫的迷惘复杂,反而是清水如深潭,清明中染着逼目灼人的云淡风轻。 风雨不惊,转眼,三日已过,宫中一切安和,就如山风欲来前的宁静般,虽安和,但却凄寂得压抑。 这几日,苏陌一直呆在玉清殿,日子安稳平和。这期间,太后差人来传唤过她几次,但却皆被殿外的御林军挥走。另外,那已然双腿恢复的慕容清偶尔也会来看她,但他虽然入了玉清殿的大院,却也未能入得玉清殿,只得屈就站在殿外与苏陌遥遥相望,道了几句嘘寒问暖。 近几日,那一身明黄龙袍,金冠墨发的皇帝成了这里的常客。 莫名的,皇帝近几日对苏陌倒是看管得甚为紧,若是苏陌稍有不见,他便会寻找。以致最后,他竟差人将所有奏折都送至玉清殿,开始在玉清殿内批阅奏折,任苏陌侍立在侧,替他磨墨掌灯。 偶尔苏陌未有心思伺候他,便自行安然半靠在软榻,他也不做强迫,任了她去,只是偶尔批了一两本奏折后,他常常会抬眸朝她望来一眼,随后才释然着脸色继续批阅手里的奏章。 如此安静宁和的日子,过了三日,也仅仅是短短的三日罢了。 待第四日黄昏,便有八百里加急的急信传至皇宫,交到了皇帝手里。 玉清殿内,皇帝拆开急信,垂眸一扫,脸色一变,眸底深处,却是风起云涌。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急信,转身望了一眼正半靠在软榻上的苏陌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大气凛然的出了玉清殿外,并朝那一直守在玉清殿外的他的贴身太监道:“传令下去,速让京都各大朝臣两刻后聚于銮殿,开朝议!若有未及时赶到者,各摘乌纱,罢了官衔!” 门外,他那贴身太监急忙应了一声是,小跑而去。 而那一身明黄的他却也未再耽搁,竟大步往前,也未朝苏陌知会一声便彻底消失在殿前小径深处。 良久,苏陌半眯的眸子微微掀开了些,转眸顺着那大开的殿门望去,见那殿前小径上早已没了皇帝的身影。 她眸色一深,随即缓然起身行于不远处皇帝这几日批阅奏折的玉桌边,纤细的手指执起那张八百里加急的急信一扫,她那薄薄的唇瓣,顿时勾出了一抹完美的弧度。 那信上,赫然写着:御国太子尸首运至御国汴京,恶臭连连。御国朝臣及御国帝君悲痛怒极,随行的君国使者被斩,官兵被剐。御国帝君下令,三十万铁甲军挥军北上,势要踏平君国万疆国土! 那信上笔墨浓淡不一,字体微颤歪斜,凭此,足已猜到写这封信之人,定是双手颤抖,满心满腹的慌张与震惊。 ------------ (190)嗜心妒意,破舟斧8 次日一早,君国京都街道清扫了一遍,往日嘈杂繁荣的街像不在。 烟雨朦胧。细雨密集。 京都那片朱红高硕的皇城外,官兵整齐陈列,身上铠甲蹭亮铁血,头上的军帽也显得格外的冷硬。 他们手执长矛,身姿笔直的站在细雨里,双眸,却是直直的望向宫墙上那抹颀长刚毅的身影。 宫墙上,皇帝目光俯视而下,将整齐的兵队一扫,常日里邪肆刚毅的面容滑过几许意味深长的冷硬。 此际,他早已换却了明黄的龙袍,着了战衣,披了战甲,发髻高耸,腰间,携带着一把吊着鲜红流苏的龙纹长剑。 他身边,真站着一位满身雪白的女子。那女子披着上好的狐裘,青丝披洒,盈盈的身子曼妙倾城,乍然一瞧,竟如九天来人,委实不凡。此人,正是苏陌。 冷风呼啸而过,卷起衣袂,扬了青丝,凉意凄凄。 苏陌随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先是将宫墙下密密麻麻的士兵扫了几眼,最后转眸朝皇帝望来,朱红的薄唇微微一启,道出来的话平静如风,但却染着几分浅浅的探究:“皇上此番,当真要御驾亲征?” 自打昨日他丢下手中的急信离开玉清殿后,她便知君国与御国定要变天。然而,她却未料到,御国与君国开战,这位权势之巅的皇帝,竟也会舍身冒险,御驾亲征。 皇帝转眸望她,却是未答,反而是淡眸朝身边伺立在一侧的太监望去:“大氅拿来了吗?” 太监急忙颔首:“方才早已吩咐下去,应是快了……”说着,嗓音急忙顿住,他扭头朝宫墙一侧望去,道:“皇上,拿来了。” 这时,宫墙一侧小跑而来一名宫女,那宫女手中小心翼翼的托着一套雪白的大氅,皇帝的贴身太监尾音还未落完,便小跑过去接过宫女手中的大氅送至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接过大氅,随意抖开,随即极其自然的将其披在了苏陌身上。 宫墙下的士兵的眸光,密密麻麻的落在皇帝与苏陌二人身上,纷纷震惊错愕。 苏陌微微一愕,眸底深处漫过几许微光,待皇帝极其柔和的替她系好大氅的绳带,她才浅笑一声:“有劳皇上为我想得如此周到。” 皇帝牵住她略微冰凉的手指,拢裹在掌心:“此番行军,本是不愿让你跟随吃苦,但将你留在宫中,朕也不安心。” 苏陌眸色一深,淡笑:“皇上是怕我在宫中闹事,让在前线打仗拼搏的你后院起火?” 皇帝捏捏她的手,面色沉了几许,“你若是闹腾起来,想必朕并非后院起火那般简单了!” “皇上抬举我了。” “你自也有本事令朕抬举!”他瞥她一眼,说着,牵着她往城楼的石梯而去,又道:“此番御国与君国开战,关系甚大,朕自是要御驾亲征要踏实些。” 苏陌也未挣开他的手,任由他牵着,脚下步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漫不经心的道:“既是不踏实,又如何不让慕候跟随?慕候乃君国战神,边关神话,让慕候征战,这场战,势必会赢。” “区区一个兵马元帅,朕要自他手里收回兵权,还不得不纳了他的女儿为妃。若是此番重权在握的是慕候,朕怕是更不踏实。即便这场战胜了,朕要收回兵权,怕是不易。” “那日害死良妃之人,可是皇上差去的?”苏陌沉默片刻,淡问。 皇帝未答。 苏陌眸色一深,又道:“皇上有心收回良妃其父兵马大元帅的兵权,兴许是在他那里受了阻碍,心有不畅,随后假意将良妃纳入宫中,差人杀了良妃,再将罪责抛给我,如此,皇上心气也得解,而那兵马大元帅即便是怒,也只能怒在我这替罪羔羊身上。” “朕身为一国之君,竟会置气的去杀了大臣之女?朕虽有心夺兵权,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任意开罪良妃之父。” “所以,皇上是不承认你差人杀了良妃?” “并非事实,朕如何要承认!”说着,他驻足,转眸朝苏陌望来:“莫要将朕想得卑劣不堪,日后在朕面前说话,斟酌过后再说!” 说完,又牵着她往石阶下行去。 苏陌勾唇淡笑,沉默半晌,复又问道:“那慕候呢?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百般怀疑慕候,如今又怎要将他留在京都,皇上就不怕慕候心思不一,也给皇上来个后院起火?” 皇帝不言,仅是极为平静的牵着她往前,连步子都无稍稍停顿。 苏陌瞥了瞥他高束的发髻,见他良久不答,面色微沉,随即勾唇暗自淡笑一声,也未再言。 不久,待下完阶梯,彻底站在了平地上后,皇帝才驻足,转头朝她望来,深黑的眸子往她扫了一眼,才启着薄唇,仅道了三字:“他不会。” 苏陌淡笑,挑眉:“为何?皇上现下又这般相信慕候了?” 皇帝道:“并非是相信,只不过是利诱罢了。” “慕候一生恣意,权势在握,又有什么是能利诱到他的?” 皇帝眸色一深,眸底深处滑过一抹一闪而逝的不屑与复杂,转而,他伸手替苏陌盖上了大氅上的绒帽,而后邪肆如风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慕候心头明朗,无牵无挂,完美至极?” “如今的慕候,仅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除了这个,若是称他‘无牵无挂’,也名副其实。” “哼!”皇帝轻讽一声,随即又道:“那朕呢?” 苏陌挑眉淡笑着望他,不言。 皇帝嗓音冷了一分:“你月倾自是聪明,却也会看错人。那慕容清,可非你想的这般简单。呵,若他真能担朕之忧,便也知晓朕心头所势在必得的东西,他有何资格还敢向朕索要朕的东西,并还以此威胁朕?” “皇上可否明言?慕候向皇上索要之物,究竟是何?” “你真想知道?”皇帝深黑的眸子微微一眯,精光四射。 苏陌瞥他一眼,眸眼微垂,漫不经心的道:“既然皇上不愿说,那我便不问了。” 皇帝冷哼,捏紧她的手,道:“不该你知道的,你问了也没用。”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这一路前往运沧边关,舟车劳顿,你顾好你自己!” 苏陌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深,随即微微颔首。 出得那道朱红高硕的宫墙,只见外面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那紧密陈列着的官兵前方,站着一排着着朝服的大臣。 方才站在宫墙上,苏陌俯视这些人,倒是未觉压抑,如今到了这底下,再放眼一望,视线完全穿梭不到尽头,各处皆是黑压压的人,瞧着倒是紧密压抑。 暗敛神色后,她放眼朝前方那列朝臣一扫,眸子不期然的遇上了慕容清那双刻板冷硬的眼。 二人眸光一汇,慕容清的眸光却是有过一刹的柔和。 苏陌微微一怔,知道这阴雨朦胧的天儿,方才似乎莫名的绽开了一道阳光的口子,竟让这慕容清对她都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柔和之色。 众人面前,她不好与慕容清漫不经心的打声招呼,眸子往他完美立着的双腿一扫,她勾唇一笑,形色如那桃花开遍,迷迷如烟,抬眼之际,却见着了慕容清那眸中莫名的滑过一抹僵硬与滞留。 沉默着,她极其顺从的任由皇帝在三军及朝臣面前牵着她往前,直至行至不远处那被封得极为严实的马车边。随即,他才放开她的手,极其自然的将她拦腰一抱,送入了马车里。 苏陌有些诧异,心头荡过几许讽笑。 如今大军当前,百官眼底,皇帝竟也毫不避讳的对她这般亲昵,想来方才皇帝抱她的一幕,又要掀风了吧。 果不其然,待苏陌刚在铺了厚厚一层锦被的马车内坐稳,外面却有一道甚为老态的嗓音响起:“皇上,方才那位姑娘,可是流月宫宫主,月倾?” “嗯。”车外,皇帝的嗓音也显得平静出奇。 “皇上此番御驾亲征,难道还要将她带上?” “嗯。”皇帝平静应道,却无丝毫多余解释。 刹那,车外响起道道抽气声。 又有朝臣道:“皇上三思!行军打仗,三军开外,皇上岂能带个女子在身边?” “皇上三思!”同时,应和之声不绝于耳,其间还伴随着掀袍跪地的声音。 苏陌笑了,眸中讳莫如深,让人瞧不清情绪。 车外,皇帝却是嗓音微淡,然而却依旧君临大气,如容浩渺烟海,虽轻,但却染着几许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再议。流月宫宫主又非常女,乃天下的武林盟主,她跟在朕身边,兴许还能帮上大忙。” 一闻这话,苏陌当即嗤笑。 皇帝这解释,怕是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吧。呵,不得不说,两国开战,她这武林盟主身份,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呢。 车外,那一排黑压压的朝臣见皇帝话语硬实,实非玩笑。他们怔了怔,终究是脸色各异的垂眸下来,不敢再劝。 冷风相迎,雨点微密。 待皇帝下令出发后,群臣拜送,三军旗帜鲜明,铁骑策马之声震动京都,铁血强劲之气难掩。 漫长的队伍里,苏陌所坐的那辆马车显得格外的突兀。 马车内,苏陌拥着锦被,懒散靠在马车车壁,眸色悠远。耳畔传来阵阵震动山河般的马蹄及铠甲的摩擦撞击声,强烈而又惊心。 不久,她纤细的手臂朝那层薄薄的窗帘撩去,待面前窗纱一启,眸光豁然开朗之际,当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策马迎风,身形极为颀长强健的男子。 那男子战袍披身,星目俊脸上少了几分常日里的邪肆,反而是多了几分威风飒飒,宛如天神般刚毅俊烈。 ------------ (191)嗜心妒意,破舟斧9 苏陌微微一怔,眸底深处漫过几许微诧。 常日里见惯了他龙袍披身,只道他只会坐在庙堂高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是忧国忧民,但也生活在精贵迷离的皇宫,荣华一生。然而今日,她却觉,这皇帝,即便是脱了那身满身精贵的龙袍,披了战甲,也能威风八面,有种逼人目的大气。 似是察觉到了苏陌的目光,马上的皇帝转眸朝她望来,待对上她打量的眸光,他俊美的面上再度滑过几抹邪肆,只道:“外面风大,你探出头来做何!” 苏陌回神,沉默片刻,随即勾唇一笑,嗓音染了几许意味深长的复杂:“自是想观观皇上英姿。” 皇帝眸色一闪,冷哼,邪肆的面容却微微滑过几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你这话,可是在调侃朕?” “皇上乃一国之君,手执生杀大权,我岂敢调侃皇上。”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皇上久居深宫,应是未常策马,然而此番行军,路途遥远,皇上倒是得多注意身子。” 皇帝挑眉一笑,邪肆幽深的目光朝苏陌紧紧的锁着,“你是在关心朕?” 苏陌垂眸,云淡风轻的道:“皇上此番御驾亲征,乃万民之福。我关心皇上,也是应该。”说着,抬眼朝皇帝不深不浅的笑笑:“外面风果然大,皇上若对我无其它吩咐,我便放下帘子在车内好生歇着了。” 说完,也不待皇帝反应,她便极其干脆的放下了车帘。 朝夕不顾的赶路。 一路风尘仆仆,风餐露宿也是极常的事。 一路行军奔波,待皇帝与三军终于抵达边关运沧,却已是十日之后。 这时,这个寒冬,也差不多过完了,早春已至。 然而,边关运沧,却是漫漫黄沙,虽气候不如君国京都那般酷寒,但也未有丝毫的早春之意。 早春本该万树抽发绿芽,而这运沧却是漫漫黄沙,丝毫不见零星的绿。乍然一瞧,满目沉甸甸的黄,倒是令人要无奈感叹:孤烟长直,飞沙漫天,凄哉。 十里黄沙开外,却是有一大片绿洲。 此际,绿洲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帐篷,帐篷周围的篝火的气焰随着风沙飞舞。 待皇帝一行策马踏至这绿洲,只见万军恭守,严密整装之气震撼人心。 刹那,待皇帝御马而停,那站在最前方的刚毅男子率先朝皇帝曲腿跪拜:“末将李严率运沧边关十二万将士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他这话一出,站在他身后的密集士兵接受纷纷跪地,大呼万岁。 皇帝点点头,黑眸朝前方跪拜着的十几万大军一扫,眸子滑过一道明灭不辨的星子:“运沧边关本是二十万大军,如今,仅剩十二万了?” 那跪在最前面的战袍男子回神一颤,彻底将头颅埋在了地面:“末将有罪。近几次与瑞国大军交战,他们主帅……” “罢了!”那男子话还未说完,皇帝眸色一沉,极其干脆的打断了他的话,仅道:“朕的御帐可是备好了?” 那男子急忙反应过来,以为皇帝一路舟车劳顿,定是未有精力听他口中的战况,他忙道:“已然备好了,皇上且随末将来。” 皇帝淡道:“差人将马车上的月姑娘迎到御帐去,你及镇守运沧的几位主将,立即到主帐与朕讲讲战况!” 那战袍男子微微一怔,急忙点头称是。 军营里未有侍女,更无一名女人,因而那战袍男子斟酌了良久,终究是差了自己的副将去将马车内的苏陌迎下了马车。 随即,待那副将走至马车边极为恭敬的唤苏陌出马车时,车内的苏陌,终究是眸色一深,薄唇一勾,手臂,朝那车帘撩去。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眸光错愕的望向车帘。只因行军之中,本无女子。如今来得一女子,且还是随着圣驾一道亲临的女子,想必自是身份尊贵,神秘而又令人期盼。 万军当头,一大片灼灼探究的眼光里。 苏陌纤细白皙的手终于挑开了马车,待她一张倾国带笑的容颜展露无遗后,前方的军队里当即传来片片抽气声。 眉目如画,娥眉精致。白皙如华的面容,宛如三月梨花,清冷中,却染着几分令人难以抗拒的倾慕。 美人,倾城。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在心底这般赞叹。 这时,那马背上的皇帝却是蹙了眉,微寒的眸子朝那早已看呆的副将望去,嗓音微冷:“还不将月姑娘带去御帐休息?” 副将当即回神,惶恐畏惧的朝皇帝望来,见皇帝黑眸里染着不悦,他浑身一颤,急忙恭敬称是,将一言不发的苏陌领着往一边儿行去。 此际的苏陌,倒是身形端庄,一步一行皆是难掩风华。 她也未再朝皇帝望去一眼,仅是默默的随着那副将往前,待那副将将她领着至一个极为大气庄严的帐篷外,他朝她弯了弯身,极其恭敬的朝她道:“月姑娘,这便是为皇上备好的御帐了,姑娘进去休息吧,有何事,尽管吩咐末将。” 苏陌勾唇淡笑,深黑的眸光朝他打量,见他死死的垂着眸,眸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脚尖,似是格外紧张,耳根边儿也微红了一片。 她暗自好笑,只道这边关的铁血男儿,的确是未经太多的红尘,遇见女子,竟会羞涩至此。 “多谢将军。”沉默片刻,苏陌缓道,却不料这话一出,那副将的耳郭,却是再度红了几分。 “末,末将仅是一名副将,称,称不上将军的。”他面红耳赤,极为尴尬的解释。 苏陌浅笑,也未再言,仅是盯他一眼,待见他又垂头下去,她勾唇笑着,也未再为难他,随即转身朝那御帐踏去。 皇帝的御帐,虽无皇宫那般精贵大气,奢华迷离,然而,这帐篷,却也是温暖至极,各处布置皆是典雅大方,处处透着几许简约大气。 苏陌随眼将这帐篷打量了几眼,随后缓步走至帐中的软榻边,倾身靠下。 许是的确是舟车劳顿,此番苏陌的身子也有些疲,她双眸微微一合,本欲稍稍调整小憩一番,哪知这一合眼,却是全然毫不防备的熟睡了过去。 然而,待她终于清醒睁眼之际,映入眼里的,是被昏黄烛光映得一片清黄的邪肆俊脸。 “醒了?”邪肆的嗓音,带着几许意味深长的笑。 苏陌回神过来,这才发觉面前之人竟离她甚近,两手撑在她身侧,一张俊美刚毅的脸,真漫着几许灼灼悠远的笑。 同时,眼风里也抽着帐篷里竟点了甚多的烛台,烛台火光摇摇曳曳,使得周围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刹那,苏陌眉宇一蹙,心头猝然滑过几抹复杂。 没想到,她这一小憩,时辰竟是已然这般晚了。 “皇上与诸位将军将事商量完了?”她暗自敛神,伸手极为自然的推开皇帝,缓缓坐直身来。 皇帝此际正坐在软榻边,也未因她推开他而面露不悦,仅是瞥她一眼,见她一副初醒后的迷离模样,眸中竟也是深了一许,不由极为自然的转眸望向别处,点头,道:“嗯。早已商量完了。” 说着,他起身来,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掌朝苏陌递来:“你这一觉,竟睡到了这时候。起来吧,先将晚膳吃了,朕方才专程让人替你准备的。” 苏陌垂眸瞥了瞥他递来的手,却也未接,反而是避开他的手,自行下了软榻。 待站直身时,见他眉宇微蹙的望她,她笑笑,缓道:“皇上可用过晚膳了?” 皇帝盯她半晌,摇头。 苏陌浅笑:“既是如此,我今日便放肆一回,诚邀皇上同桌用膳,可好?” 皇帝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率先缓步往不远处的圆桌行去,仅道:“你倒是第一次邀朕!” 苏陌勾唇笑着,眸色一深,不置可否。 圆桌上,菜肴漫着香气,桌上且还备了薄酒。 待苏陌与皇帝皆小酌了片刻,苏陌面色微微有些红。 这时,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深眸望她,沉默半晌,才略微低沉的道:“月倾,两军交战,你说朕这君国,能有几分胜意?” 苏陌挑眉望他:“皇上怎突然问我这个?”说着,浅笑一声:“这话,皇上该问三军的军师才是。” “若朕想让你回答呢?”他凝着她,话语突然染了几分认真与意味深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苏陌细细打量他一眼,终究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敛了敛神,缓道:“若皇上真要我说,依我看,皇上与御国两军交战,胜算,自然在五分以上。” “你如何这样说?” 苏陌淡道:“皇上此行,从京都城里带了不下两万的兵力,另外,自从京都出发,皇上已然用那兵马大元帅李沧毅手中的虎符发了八百里急令给四下镇守各处的将军,想必最晚今夜,那三十万大军,皆能集结在此,以待皇上之令。” 皇帝面色终于有所缓和,刚毅俊美的面上滑过几许自信与不屑:“你倒是看得透。呵,那御国皇帝挥了三十万大军在前,这几日损朕几万精兵,待明日一战,朕自是让他御国兵力全军覆没。” 苏陌眸色一深,挑眼浅问:“明日?皇上明日便要出战了?” 皇帝点头,意味深长的瞥着她,道:“李沧毅虎符下的三十万大军,于今日黄昏皆全数集结在了这绿洲,只待朕的号令。而明日,碰巧是御国的行酒日,想必明日,前方的御国军营自是防备甚疏,待夜里,朕再挥军突袭,杀他个片甲不留!” 苏陌眸色再度深了几许,面色微沉,沉默片刻,才道:“我在此,先恭祝皇上旗开得胜。” 皇帝盯她片刻,黑瞳里漫着几道复杂与幽深:“明日,你也随朕出战。” 苏陌一怔,面色陡变。 皇帝细细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又道:“怎么,怕了?呵,流月宫宫主月倾,难不成还不敢随朕上阵杀敌?不过,朕带你去,仅是想让你见识见识那番场景罢了,到时候,你只需躲在朕身后便可。”说着,他倾身过来,一只略带薄茧但却微微冰冷的手钳住苏陌的下颚,微微一抬,迫使她的眸光对上他的,随即又道:“朕,只想让你随朕荣辱与共,风雨共历。这样,你才配站在朕的身边!” 苏陌沉默良久,极其自然的挥开他的手,淡笑一声:“若是我从未想过是否配站在皇上身边,也从未想过要站在皇上身边呢?” 皇帝脸色顿然微变,眸底深处漫出几道冷色:“那可由不得你!” 苏陌抬眼望他,却未言,仅是微微沉默。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 待次日夜晚来临,空中冷风浮动,处处透着凄凄。 绿洲之地,一片火把明亮。 黑压压整装待发的将士,皆策马立在原地,眸色,却是极为恭敬的瞟向那策马立在三尺高台上的皇帝。 此番,一国之帝御驾亲征,他们这些戍边的将士,也心生鼓舞,士气大振。 今夜,皇帝依然是一身战袍,面色严峻。他身边,苏陌策马静立在他身边,一身雪白的狐裘甚为扎眼,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皇帝眸色幽深的朝她瞥了一眼,低道:“行军途中,你切记莫离朕太远。” 苏陌眸色一深,勾唇淡笑,漫不经心的点头。 皇帝面露一丝满意,随即转眸朝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将士扫了一眼,抬着嗓子极为大气凛然的道:“出发!” 话还未落音,皇帝便策马跳下三尺高台,苏陌策马紧随其后。那一大片原地待命的将士纷纷两眼一闪,极其振奋的策马朝皇帝与苏陌跟去。 冷风浮动,蹄声震天。 离绿洲五十里外安营扎寨的御国兵营,今夜果真防备疏漏,使得皇帝与苏陌一行轻而易举的策马驶入了御国军营。 营地里,大部分御国之兵皆喝得有些宿醉,然而,待见君国皇帝领着大军而来,这些人吓得当即一个激灵,酒也莫名的醒了个彻底。他们纷纷执起长矛相抵,另外一些惊慌的士兵却是早已吓得撒腿开溜。 不多时,皇帝几十万大军而入,使得御国营地里的士兵们慌张四散,一些拼命抵挡或是来不及逃走的士兵,却是被君国之兵纷纷杀死。 不久,御国已然是血流成河,尸体成山。 苏陌眸色深邃,眉宇紧蹙,眸光触及到地上那一具具尸首,面色也微微有些白。 两军开战,果真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正待她沉默,这时,一道略微精明的嗓音响起:“皇上,今儿这营地里,似乎仅有两三万大军。” 苏陌眉宇一挑,循声而望,却见出声之人,乃策马立在皇帝身边的四旬军师。 “嗯。”皇帝嗓音也不染丝毫讶异,似乎早知晓这点,“军师说得极是。只不过如今,该如何做?” “皇上!”突然间,昨日率众在前迎接皇帝的那名将军却是策马自远处归来,并一脸急色欣喜的道:“皇上,此番突袭,御国之兵方寸大乱。方才末将往前探查,见黑压压的一片御国大军往后速速撤退着!” 皇帝薄唇一勾,深黑的眸子漫过几许嗜血:“哼!朕道怎仅有两三万大军在此,原来是早就撤了!”说着,手中的龙纹长剑高举,威风凛然的道:“追!” 说完,他当即策马在前,苏陌紧随其后。 那四旬军师却是急忙追上来,劝道:“皇上,穷狗莫追。再说,前方路段,我军甚为不熟悉,也不知前方地形是否险要,万一……” 马背上,皇帝迎风而立,待军师的话落下片刻后,他才头也不回的道:“今日机会甚是难得,趁御国大军方寸大乱再追过去绞杀,时机尚好。若是错过了,下次要毁了御国这几十万大军,怕是不易了。” “可是皇上,微臣总觉今夜突袭太过顺利,唯恐其中有诈啊!”军师又道。 ------------ (192)嗜心妒意,破舟斧10 皇帝冷眸朝他一扫,军师一怔,欲言又止一番,但终究是咽住了后话。 冷风浮动,身后火把摇曳的光亮显得有些灼热刺眼。 苏陌一路策马跟在皇帝身边,墨发飘逸,衣袂飞舞,她那身雪白的狐裘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显眼。乍然一瞧,整个人就如九天外的来人,清雅脱尘之气难掩,旁人仅是细细观上一眼,似是都能亵渎了她,从而让她羽化,不归。 千军万马,蹄声将地面震得不住颤抖。烈马嘶鸣及士兵皮鞭走在马身上的皮肉闷声也是交织一片。 此番见御国兵力大量撤退,君国将士倒是士气大振,加之此番行军是皇帝御驾亲征,他们更是热血沸腾! 冷风中,皇帝深着一张脸,身下的汗血宝马本有踢踏飞箭般的速度,然而他却减了马速,保持寻常马儿的速度往前,要不然,他自能一马冲出,将苏陌与几十万大军牢牢甩在后面。 夜色里,皇帝一路领军往前,待驰骋了几十里后,已然到了这漫漫黄沙的尽头。 然而,黄沙尽头,却并非一马平川的地形,而是极为诡异的高山林立,怪石突兀。 皇帝当即停下了马,见状,苏陌及身后的几十万大军也纷纷停了下来。 “皇上,前方怪石嶙峋,且全然不见御国一卒,恐怕有诈,恳请皇上速速退兵!”这时,跟在皇帝另一侧的军师抬眸打量了一眼前方的境况,不由眉宇深蹙,再度朝皇帝劝道。 这几次与御国大军交战,实在是觉得御国兵力不可小觑,特别是御国此番的主帅擅于布阵,且诡计多端,若非谨慎,怕是早要被他算计得连骨头都吞了。 另外,今夜的突袭,的确是太过顺利,且顺利得令人心生不安。先不说君国大军当前,即便今日是御国的行酒日,但他们又岂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这般冒险的过这节,御国主帅心思缜密,又岂会不防备着君国突袭? 另外,方才突袭御国营地,也显得太过顺利,而那几十万大军既能清醒的往后退,为何又不与君国之兵来场硬战?这,只能说明御国主帅,本就无意与君国针锋相对的来场硬战,而是故作率兵后退,从而……请君入瓮。 一想到这儿,军师浑身一颤,脸色霎时苍白。 这时,皇帝转眸望他,沉默着,眸中却是风起云涌。 片刻,跟在身后的数十名大将也纷纷出言劝道:“是啊,皇上,均是说得有理,御国主帅甚是狡诈,加之前方地形险要,若是再强行往前追,怕是不妥。” 皇帝依旧沉默,良久,他终究是高举着龙纹长剑,随即冷声干脆的道:“撤!” 然而,他这话甫一落音,众人还来不及策马转身,前方那耸立在半空的高山山顶,顿时火光摇曳,亮了半边天。 刹那,君国之兵无一不惊。 马背上的苏陌却是丝毫不惊,她抬眸,见前方那高耸的偌大山顶正密密麻麻的站了诸多弓箭手及火把手,而那些弓箭手的身后,却高高站着一名身着战甲,身形颀长刚毅的男子。 见状,苏陌不由勾唇淡笑,眸底深处,滑过几抹深幽与意料之中的自信。 “既然君国皇上亲自领军驾临着琅琊山,若是不打场仗就撤退,那你今夜领兵偷袭,不是白费功夫了?”前方那高耸在半空的山顶上,那高高站着的刚毅男子挑着嗓音吼来一声。 待他话甫一落,前方那空空如也的山脚顿时涌出了打量手执长矛的将士。 “皇上,果然有埋伏,恳请撤退,撤退!”见前方的御国之兵越涌越多,皇帝身边的军师震惊急道。 皇帝脸色沉了不少,还未来得及说话,却闻身后的士兵全数骚动起来,因畏惧而发出的抽气声也是不绝于耳。 他转眸,冷眼往后一扫,但目光却被层层士兵所挡,全然探不到什么。 这时,御马立在他身后的一名大将瞧清他的脸色,急忙策马过去打探,不消片刻,他策马回来,震惊错愕的朝着皇帝颤声道:“皇,皇上,我们此番当真是中了御国贼子的奸计了!此际,不仅是前方有御国之兵围堵,就连我军后面,竟也迎来了不下十万的御国兵力。” 一闻这话,其他数十位大将皆是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凝重苍白。 “好歹毒的计,竟引我军前来,企图来个瓮中捉鳖!”有大将怒道! “御国贼子的确狡诈,此番我军腹背受敌,逃脱不得,皇上,此番唯有奋力相搏了,兴许还能凭借人多势众,浴血奋战一番后彻底灭了御国这些贼子!”又有一名大将愤慨出声。 皇帝却是阴沉着脸,问:“瞧清楚了吗?朝我军身后围来的御国之兵,当真有不下十万之众?” 方才策马过去打探的大将愣了愣,微微垂了头,道:“末将方才只见我军身后有大军压境,只觉那兵力密集,兵卒定当不少,但却无法确定是否有十万以上的兵力。” 皇帝深着眸子点头,正欲发话,这时,前方山顶的那名男子却是再度挑着嗓音道:“怎么,君国皇帝如今竟吓得连话都不敢与本帅说了?” 皇帝似被激怒,阴郁的面上滑过几许杀气。 他抬眸,深黑的眸光朝那山顶上身材细长的刚毅男子望去,也稍稍提高了嗓音:“朕此次即便是撤军,又岂能说是白费功夫?朕方才,可是绞了你营地的几万兵力呢!” “哈哈哈哈哈,君国皇帝当时绞杀的,不过是一万三千名的死士罢了。未有他们的牺牲,又何能引君国皇上您的四十多万大军入瓮?今日他们之死,可谓是死有所值,待日后我御国一统你君国,那一万三千名死士,自会被追奠!” 皇帝脸色陡然一沉,阴郁震动。 那数十名跟在皇帝身后的大将也是纷纷怒骂冷嗤,个个双眸喷着火,似是恨不得将山顶那大放厥词的男子烤了。 “皇上,此贼子大言不惭,我等与他拼了!”有鲁莽的大将当即朝皇帝提议。 “不可!”皇帝身边的军师忙道。 “军师这话何意?此番我军腹背受敌,唯有拼死一搏,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 “……”军师似被噎住,脸色也猝然难看,说不出话来。 皇帝沉默良久,黑瞳朝山顶那人细细扫了一遍,最后冷然出声:“尽量护好己身,撤!”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的领命。 然而,待皇帝大军刚全数撤退不到十步,那自后面堵来的御国大军顺势与之迎面交锋。 霎时间,刀戟相交之声显得格外的冷硬,那惨叫溅血之声也是显得格外的突兀骇人。 这时,那山顶上的刚毅男子却也是不深不浅的道了句‘放箭’。 刹那,万千泛着银光的利箭飞速而来,宛如密集交织的箭网,霎时令君国大军损伤惨重。 如今,君国大军腹背受敌,后退不得,更前进不得。不到两个时辰,君国的四十万大军,已然损伤过半。而剩下的二十万大军,皆是溃不成军,惊慌的挤作一团,士气消沉惊愕,毫无战斗力可言。 骤然间,夜风狂烈浮动,浓郁的血腥味蔓延,令人作呕。 皇帝深蹙着眉,脸色阴沉,杀气尽露。他矫健的避着山顶射来的箭,挥剑又趁机再度厮杀了数十名围来的御国士兵,放眼中,待见自己的士兵损伤惨重,他眼角也是一僵,眸底深处,竟破天荒的露出了几丝沉重、懊恼及痛意。 空中染着几丝闪烁的星子。沉寂压抑。 两军惨烈交战中,皇帝身下的马早被刺死,如今的他,双足履在平地,努力的拼命厮杀,然而陡然间,他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脑中竟陡然漫过一抹突兀的雪白。 他一惊,深黑的眸子当即朝周围一扫,却未见那一身突兀显眼的白。 他陡然一怔,然而却因这一怔,手臂却被一名御国士兵趁机滑了一道,那山顶上射来的一道利箭,也是趁势猝然的刺透了他的肩胛骨。 “唔!”他当即闷哼。 “皇上!” “皇上!” “……” 离皇帝不远的大将们见状,纷纷一惊,不由朝皇帝担忧出声,身子也朝皇帝这边移来。 皇帝眸色起伏不定,伸手极为干脆的杀了划伤他的那名御国士兵,随即朝自己的那几名大将望去:“可有看见月倾了?” 事态紧急,他仅顾着厮杀,却未在意到她。如今,待见周围全无她的踪迹,他才心头顿如被大石压住了般竟在莫名的慌。 他的话甫一出,那几名大将纷纷摇头。 这时,不远处那一堆密集的御国士兵中,当即传来一道轰隆声,随后,那密集的御国士兵们顿时被一道无形的力震飞,惨声四溢。 皇帝与众位大将转眸一望,却见那本是被御国士兵密集围着厮杀的地方顿时空旷如野,一抹雪白倾城的女子正安然不动的立在那空地正中,清逸飘渺,衣袂如飞,乍然一瞧,宛如九天来人,清雅高贵的令人不可目掇。 “月倾!”皇帝唤了一声,嗓音竟在隐隐的抖,眸底深处猝然滑过一道释然。 空地上,苏陌迎上他的目光,勾唇淡笑。 皇帝一怔,身形僵住,围在他身前的御国士兵再度趁机朝他挥刀而去,眼看皇帝身上就要被砍出几道血窟窿来,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陌隔空一掌,顿时轻而易举的震飞了那几名朝皇帝挥刀而来的御国士兵们。 惨呼一起,皇帝也陡然回神,不由感激的朝苏陌望了一眼。 苏陌敛神,飞身过来站在他身边,却闻他道:“你过来做何!还不快退开?月倾,你自己去寻匹马只身逃出去吧!” 苏陌淡笑,双手往周围一滑,浓烈的内力将她与皇帝裹在一个无形透明的气圈里,任由山顶那些利箭或是周围御国士兵的冷刀砍来,气圈皆能将利箭与冷刀全数弹回去! 见状,皇帝脸色陡然一变,他惊愕的望着苏陌:“你……你的内力,竟已达到了这等几近幻化的程度了?” 苏陌浅笑:“行也忘川,立也忘川。练了流月宫的‘忘川赋’,自是内力化境,能以内力隔开一切,护住自己。”说着,眸色一深,嗓音染了几分意味深长:“只不过,这忘川赋,不能杀人,仅能保人!” 皇帝深眼望她,不言。 苏陌勾着唇瓣将他流血的胳膊一扫,随后又将眸光落在了那只刺透他肩胛骨的箭羽上,“皇上伤势,似是不容乐观呢!”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说着,嗓音顿了顿,又沉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嗓音道:“散开这内力圈吧,朕还得与朕这些臣子与兵士一同杀敌!月倾,你逃吧,留在这里,便是你武功高强,稍有不慎,也极易丧命。” 苏陌挑眉笑笑,嗓音不急不缓,云淡风轻:“皇上,今夜我一直不明,你明明都算计好我了,为何到最后,竟舍了我这棋子了?你有心带我一道出战,却在最后关头宁愿自己与自己的将士一道战死在这里,也不将我推出来。皇上,你,如何又改变主意了?” 皇帝眸色一沉,嗤笑一声:“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你!你心思玲珑,竟连朕今夜欲算计你,也知晓得一清二楚。像你这等女人,朕招惹了你,究竟是福,还是是祸!” 苏陌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笑了:“至少今夜,是福!” 见皇帝眸色一深,她突然敛了面上的笑意,只道:“皇上早就猜到御国太子未死,更猜到我与御国太子早就认识吧?” 他默了片刻,道:“朕想知道的事,还未有查不到的!待御国太子死的第二日,朕的暗卫早已查得宫中死了莫名的死了一名侍卫,且尸骨无存,有人与那侍卫生前接触过,称那侍卫胸前有颗黑痣,朕暗中差人去探了御国太子的尸首,却得知那尸首胸前却有颗黑痣。如此一来,这死的人,自然不是御国太子,而是御国太子李代桃僵,让这侍卫做了替死鬼,企图瞒天过海。另外,你与御国太子如何,随意抓个流月宫之人一问便能问出,你与御国太子那些渊源,朕自是了如指掌,只不过,未有心思揭穿你罢了。” 苏陌眸中滑过一抹赞叹:“皇上果然神通广大。”说着,嗓音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转眸望了一眼山顶上那赫然立着的刚毅身影,随即又朝皇帝问:“那,皇上可知,这山顶立着的瑞国元帅,又是谁?” 皇帝眸色阴郁,“若我猜得未错,那山顶之人,才是真正的御国太子吧?” 苏陌也不诧异,仅是笑道:“何以见得?” “能有这般计策之人,甚至有本事连朕都算计了,御国朝中,惟独这御国太子有这份缜密的心思与心狠手辣的本性!”他道。 苏陌笑笑:“皇上果然英明!想来,既然皇上知晓我与御国太子早就相识,且有所牵连,今夜皇上带着我一道出战的目的,是想以我来牵制御国太子吧?我师父,乃御国太子的亲生父亲,皇上用我来威胁御国太子,想必无论如何,他都得让你几分吧?” 皇帝也未否认,半晌,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皇上最后怎又放弃拿我去威胁御国太子了?” “朕行事,不靠女人!另外,那御国太子性子冷漠,即便是拿你威胁,兴许也不管用。如此,朕还不如放了你,让你记着朕的好。便是朕今夜战死,你,也断不会恨朕!”说着,他落在苏陌面上的眸色深了几许:“也许日后,你兴许还能偶尔记起朕来,记得朕曾将你宠冠后宫,赐住玉清殿。” “皇上就这般在意我是否恨你,在意我是否记得你?” 皇帝沉默良久:“在意!凭你的聪明,应是不难猜到朕几年前便注意到你了,只不过后来纳妃,朕却纳错了你姐姐罢了。”说着,他眸中滑过一抹微光,“月倾,若是以前我未认错人,那次纳妃,也纳的是你,你与朕,可会当真帝后隽携,百般恩爱?朕知晓你心气极高,应是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你也该知晓,朕能暗中差人杀了良妃,灭了那三名婕妤,彻底清空后宫,朕就有本事独宠独娶你一人。后宫仅留你一支独秀,朕其实,也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做到的!” 苏陌眸色微动,盯了他良久,才勾唇淡笑,漫不经心的道:“我从未怀疑过皇上是否能做到这些。只不过皇上,如今说这些,已是为时已晚。你我之间,错过,变是真的错过了。” “月倾,朕……” 苏陌眉眼一挑,打断他的话,道:“皇上无须再言了。如今,事态紧急,我只问皇上一句,若我今夜便助皇上反败为胜,甚至一统御国,皇上日后,可还会像以前那般勤于朝政,一心为国,将君国与御国一同治理好,呈现两国友好和谐,百姓安居的盛世之态?” 皇帝深眼望她,眸色一紧,不由拉住她的手腕,话语染了几分莫名的紧张:“你就想想做什么?” “皇上无须知晓得太多,只需回答我方才的话!” ------------ (193)尘埃落定之大结局 皇帝望了她良久,才道:“朕身为一国之君,为国为民自是应该!便是倾了性命,也断不会让自己手下的子民过得饥寒交加,衣不蔽肤,寒凉刺骨。” 苏陌眸中滑过几抹释然之色,随即反手握住了他略带薄茧的手:“呵,其实,我早就相信皇上忧国忧民。就凭如今的君国国泰民安,我也知晓皇上是一代明君。” 片刻,她缓缓放开他的手,又道:“如此,皇上今后,便好生照顾好君国百姓,又或是今后的御国百姓。”说着,叹了口气,“不久,待天下大定,君国一统御国后,那时候,还请皇上去前朝皇陵上几炷香,也拜祭一下前朝的皇帝与后妃吧。虽说前朝皇帝昏庸无道,以致百姓过得饥寒交迫,苟延残喘,但无论如何,你君家自前朝皇帝手中篡位,虽说是顺应民愤,但终究是……还有,我娘亲的灵牌,皇上也别拘着威胁我了,待世事一过,皇上也别将它再放回苏家祠堂了,既然皇上早已知晓前事,就破例将我娘亲的灵位也迁入前朝皇陵吧。” “月倾……”皇帝唤道,嗓音出奇的紧。 苏陌勾唇一笑,“连慕候都查到我真实的身份了,神通广大的皇上您,想必也是了如指掌了吧?呵,我自诩聪明,但在皇上面前,却终究是透明如水,有丝毫秘密与算计,都会被皇上瞧得一清二楚呢。” “月倾,朕……” 苏陌笑颜如花的望着他,再度打断他的话:“皇上该知晓,我真名,并非苏陌,更非月倾。小时候,我娘亲便早已告知我,我小名绯月,是前朝公主,我这名字,是当年我娘亲被诊断怀孕后,我父皇欢喜的替还在腹中的我早早取了名字,若是公主,便为绯月,若是皇子,便称绯顷。当年前朝覆灭后,我娘亲忍辱负重的怀着我嫁给了苏岩,成了苏府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小妾,而我,也成了苏府内受尽凌辱的庶女。本来,我长大后是该报复你君国,甚至颠覆你君国的,呵,到头来,我,终究是下不了狠手!你是一位明君,君国百姓皆拥戴你,想必我亲手将你从龙座上拉了下来,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打理好这君国了。” 说着,见皇帝神色有些不稳,她不以为意的笑笑,又道:“我娘亲临死前也说过不让我报仇,称前朝灭亡,也是定数。我虽知晓我那父皇昏庸无道,前朝灭亡也是定数,但终究,你君家与我,也算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我终究是无法彻底的冷漠自私下去,也对天下百姓心有不忍,想必今日一旦御国太子得胜,这天下,定是在他的逐鹿之下,破碎不堪。那御国太子,善于打仗,却终究太过冷狠无情,不擅……治国。若是让他一统天下,这天下,必定生灵涂炭!” “月倾,你说这些,究竟是……”皇帝嗓音微颤。 苏陌再度打断他:“仅是想说说罢了,皇上无须紧张。此际,我只想问皇上,日后,皇上可会继续当一代明君?” 皇帝沉默半晌,重重点头。 苏陌笑了:“那我便放心了。今夜皇上未利用我,从而自损了二十万大军,那我今夜,便以御国江山作为回报。” 说着,她手臂振力一挥,周围的已内力而结成的气圈彻底消失。 “皇上可得护好自己,等会儿无论是发生什么,皇上都切莫走神,万一你有个不慎而丧了命,这君国与御国的天下,怕是真得群龙无首了。” 说着,她也不待皇帝反应,当即飞身而上,纤细雪白的身形腾空飞跃,精致的狐裘在半空里滑过一抹极为灿烂仙逸的弧度。 “月倾!”皇帝惊唤,正欲飞身跟上,却被围来的御国士兵缠上。 此际的苏陌,浑身被透明的气流包裹,无数的箭羽自山顶朝她迎来,但却被她周身的气流震开。 她飞身而上,宛如奔月仙子,不久,待她终于飞至山顶,站在了那抹颀长刚毅的男子面前时,却被周围的弓箭手全全围住,以箭相抵。 “退开!”这时,那刚毅男子却是勾着唇魅惑道。 围在苏陌周围的弓箭手顿时撤开,站立一旁。 苏陌挑眼迎着他的眸光,微笑:“御国太子,好久不见。” 男子眉宇一挑,笑道:“你倒是厉害,本殿都以带了薄面具,你竟也一眼识别。”说着,嗓音顿了顿,又道:“是啊,自打上次皇宫一别,你我,的确是好久不见。你此番上来,可是要与本殿一道瞧着君国气数殆尽?”他意味深长的笑道。 “自然不是。若我说我此番上来,仅为杀你呢?”苏陌面色不变,嗓音依旧的淡。 御国太子丝毫不惊,“你要违抗师命?你莫忘了,你师父,可是让你助本殿,一统天下呢。” 苏陌笑笑:“师父的确说过让我助你一统天下,但他老人家还留了句话,那便是你若变成嗜兄逼父的无情无义之人,甚至不惜将整个天下变成修罗战场,那我,便代他,杀了你。” “所以,你如今当真是来杀本殿的?呵,月倾,你莫忘了,本殿变成如今这样,也是你那懦弱的师父逼的,是御国那皇帝老头逼的,更是我那些所谓的弟兄逼的!” “纵然是逼的,但你心中无魔,近几年又岂会性子大变的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得罪了本殿,挡了本殿的路,那些人自然该死!月倾,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你如今上来,若是与本殿一道看这山底拼死拼活大戏的,本殿便让你安然无恙的看个够,你若对本殿生了杀心,那便……莫怪本殿对你不念旧情了。” 说着,他深黑幽深的眸光在她面前流转一番,道:“啧啧,前几年,你容貌已是倾城,如今的你,更是绝色如仙,美如天成。月倾,不如,趁这次天下大定后,你便随了本殿,本殿让你为妃,如何?” 苏陌轻笑:“为妃倒是不必了。我倒是不喜嫁给一个死人!太子殿下,你若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即收兵撤退,我便留你一命,甚至还会让你一辈子容华富贵,后半生无忧。你若执迷不悟,我……” “呵,大言不惭!你莫不是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比武之际败在你手里的初出茅庐之人?” “自然不是。如今的你,已是冷血无情,若再让你继续下去,凭你这冷血阴柔的性子,即便你收了君国,你还会领兵侵犯其它周国,生灵涂炭。而且,你不会是一个治国明君。将天下交到你手里,必会到处都是修罗战场,日日血腥。” “月倾,你莫要太过放肆!本殿是何人,岂容你妄加评断。再说,这天下,历来都是弱肉强食,本殿领兵侵犯周国,死伤自然在所难免,但最后铸就天下大统,也算是那些人死得其所。” “无论是兵、民,他们要的,无非是生活安逸,而非一统!” “呵,那仅是止步不前的庸人所想。本殿要做天下霸主,自是不能放任他们庸碌下去。” “所以,就以血为祭奠,以万千尸首来堆积你的一统大梦?” “是又如何?月倾,此番你上来若是与本殿讨论这个,且容本殿看完下面那场困兽拼杀大戏后再言!” 苏陌眸色一冷,顿觉这御国太子早已无药可救。 冷然中,她一掌朝御国太子震去,御国太子却是早有防备,腾身而起,极为轻易的避开了她的掌风。 此际,周围的弓箭手再度朝苏陌围了过来,纷纷朝苏陌拉开了弓。 御国太子落身下来继续稳稳站在原地,邪魅幽深的眸光落在苏陌脸上逡巡片刻:“当真想杀了本殿?” 苏陌淡道:“你若放下野心,勒令退兵,我便不杀你!” “呵,果真是大言不惭!如此,这琅琊山顶再多具你的尸首,也未尝不可!”他脸色的笑容顿敛,随即又道:“给我放箭!” 苏陌脸色微变,手臂猛挥,周身再度气流涌动。那些朝她飞来的箭羽皆数被挡了回去,有些弓箭手来不及避让,倒是被返回来的箭羽刺死。 惨呼声响彻一片,震动云霄。 仅片刻功夫,山顶上的弓箭手已然死伤近半。 御国太子冷眼盯着苏陌,见她周身丝毫不损,面上也阴郁了些。 “给本殿退下!”他冷喝一声,剩余的弓箭手们当即领命退开。 他依旧冷眼扫着苏陌,乍然间,他薄唇勾出一抹冷冽的笑,道:“呵,你竟当真练成了流月宫这邪门的功夫!月倾,流月宫‘忘川赋’,虽说显露时能刀剑不入,但每一次挥动,皆大损内力!呵,如今,你也怕是有些疲了吧?内力有些不好使了吧?此番,不如就让本殿再与你过几招,顺便让你瞧瞧本殿这几年武功的精进,也……顺便送你归西!” 苏陌淡瞥他一眼,满身雪白显得格外的飘渺如烟:“虽说的确是疲了点,但如今剩余的内力用来杀你,却也是足够!” “哼!那你便试试,看最后是本殿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本殿!”御国太子冷哼,随即伸手出掌,飞身朝苏陌逼去! 猎猎的夜风里,肃杀、冷意蔓延。 山底,君国皇帝的兵力层层被削弱,伤亡惨重,山顶,苏陌与御国太子强强交手,出手招数皆是快如闪电,且招招毙命。 此番,苏陌与御国太子的内力皆是不俗,打空的掌风震在山顶石面上,次次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甚至还会在石面上炸开深浅不一的洞。 那些围在一边的弓箭手们皆是吃惊不小,纷纷畏惧的往后退,直至苏陌打空的掌风在他们脚尖前方也轰然炸开了一个大洞,他们顿时心头猛跳,弃了手中的弓便仓皇的往山下窜去! 不多时,山顶上的弓箭手早已退完,山底的君国与御国兵力,也不由自主的震愣下来,纷纷双目如炬的观着山顶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似乎此番两国交战,成败,就取决于山顶二人的旷世拼杀! 此际的君国皇帝,早已满身鲜血,刺穿肩胛骨的箭羽也已被血渍洗了一遍。 他立在原地,满脸苍白,双眸却是紧紧的注视着山顶那一抹伶俐的白影,连眼都不曾眨动一下。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几名君国大将围在他身边,其中一人安慰道:“皇上放心,月姑娘武艺不凡,定能胜的!” “是啊是啊,若是月姑娘能杀了上面那人,这御国之兵,定会群龙无首,我们君国,势必反败为胜!”有大将附和,嗓音里藏不住期盼与喜色。 皇帝面色再度白了几许,眸色隐隐不稳。 这时,山顶的苏陌却是被御国太子掌风相接,浑厚的内力在二人之间扩散,使得二人双双被对方的内力震飞坠地! 皇帝脸色大变,不由向前跑去,然而足下未跑几步,却被几名大将拉住。 片刻,待山顶的苏陌与御国太子再度飞身而起,双双继续拼打,皇帝才止住想要强行上前的身形,抬眸往山顶盯了良久,才暗暗垂眸,嗓音出奇的低沉:“是啊,能否反败为胜,此番,就靠她了。” 然而,他,却也从未想过要让她来替他守住君国。 她本是前朝公主,本该大富大贵,是他君家夺了她父亲的江山,甚至改朝换代。如今,君国危在旦夕,却反由她这个前朝公主来替他守住这君家的江山,而真为君家子孙的他,却是站在这里,无能为力,便是看到她被山顶那人震飞,他也完全帮不上忙!这种滋味,无疑是如刀剑刺心般恼然疼痛,刺骨锥心。 月倾……绯月。 他死死的垂着眸,心头默念着这两个名字,不多时,心里却逐渐独留了‘绯月’二字,满腔心思,竟也只盼着她能安好。 猎猎夜风浮动,冷意锥心。 山顶上的苏陌与御国太子两辆拼杀,险象环生。 此番对敌御国太子,苏陌全然不敢大意。只因如今的御国太子,的确再也不是以前那武艺平平的潇洒公子,而是内力惊天,招数阴险至极的武艺高手。 她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学得了这身不可小觑的武功,她只知晓,如今的他,的确是再也留不得了。这世上,她月倾的功力已是天下数一数二,但这御国太子,竟丝毫不比她差,如此一来,无论是对这天下还是武林,这御国太子,都无疑是一个世人奈何不得的冷血修罗,旷世魔头。 打斗一直延续着,骇人惊心。 山顶时时轰隆巨响,巨石大震。 良久过去,苏陌身子也的确有些疲惫了,片刻,她眸色一深,只觉如今与御国太子硬碰硬的一直打下去,她兴许会因力竭而败,刹那,她心头计策一生,不由抬手成掌,猛烈的掌风夹杂浑厚的内力朝御国太子震去,御国太子以掌相抵,此番,又是一损具损的招式,待苏陌与御国太子皆被对方的内力震飞的刹那,苏陌抬起一脚,猛的朝御国太子踢去,却不料御国太子竟似是早知她会如此似的,竟伸着另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脚踝,用力一捏,苏陌只觉脚踝骨头如碎裂般剧痛,身子也被御国太子一股大力拉着,猛的不受控制的朝山顶边缘坠去。 苏陌惊了一跳,山下那一片片君国兵力也看得满目惊心。 眼看就要往山顶跌去,苏陌当即想拼尽全力的腾空翻身,却不料肩头一紧,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拥入了一个略带熟悉味道的温暖怀里。 迅速抬眸之际,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妖异精致的眼,如旷世妖孽,一颦一笑皆是足以颠了这天下,祸了这世人。 “娘子……”轻柔温和的嗓音,藏着几许软语。 苏陌浑身一震,顿觉嗓子惊得发僵,此际竟道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直僵着身子,待被他拥着重新飞上山顶稳稳站立,苏陌才勉强回神,推开他,眸中藏不住的波动与震惊,心口纵有百句言语,此番,竟也只能说出几字来:“你怎会在此?” 话落,她重新打量他,才见他面色竟出奇的苍白,身形,竟比十几日前还要瘦削,宛如枯槁般,行尸走肉,丝毫未待一缕活气。 她震惊,不过十多日未见罢了,他,怎瘦成这样子了…… “娘子在这里,我自然要来!”他苍白着脸朝苏陌微微一笑,笑容依旧魅世倾城,但却因嗓音隐隐有些无力与喘息不及,竟让苏陌心底深处微微泛酸。 “你又是谁?”这时,那威风凌冽的站于一旁的御国太子冷然出声。 颜无伤也不顾他,仅是直直的望着苏陌,又道:“娘子先坐在一边歇息,这男人方才伤了娘子,就让我来替娘子收拾他!”说着,他竟伸手扶着苏陌在一边空地坐下,并垂眸往她那只被御国太子捏过的脚踝一扫,道:“娘子好生歇息,我去杀了他,替娘子解痛!” 说着,他也未待苏陌回应,仅是干脆起身而立,自袖中掏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流玉箫便朝御国太子飞身迎去,并道:“我是谁你不便知晓,你只要记得你伤了我娘子,便该去阎罗王哪里报到了!” “哼,大言不惭!今儿本殿就让你二人双双丧命于此!” “那便拭目以待!”颜无伤冷笑。 此际的苏陌,早是心头震撼。 她不知这颜无伤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得这般及时。但不知为何,此番瞧着他那满是苍白的脸以及单薄瘦削如一张薄纸的身形,竟让他隐隐有些紧张。 那御国太子,连她稍有不慎都会被他伤到,这颜无伤如今的身形体力,又怎及他? 记得十多日前,她在玉清殿,亲手在他的胸口刺了一刀,也不知他那伤究竟恢复得如何了,但如今看他瘦削不堪的身子,她也敢肯定,他自是未好生养伤,以致如今才是这种毫无半点生气的模样。 几招下来,见颜无伤果然有些体力不支的被御国太子趁机打了一掌,幸得他反应及时,闪躲时避开了大部分力道,以致最后仅是闷哼了一声退落几步,却也未喷出一口血来。 苏陌看得有些心紧,不由想站起身来,回神间,才觉自己的左腿脚踝,竟剧痛难忍,宛如碎了骨头般疼得锥心。 “娘子坐着别动!”那颜无伤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由叮嘱了一句。 苏陌来不及回答,便见颜无伤已然站在御国太子五米之距,手中的流玉玺却是横在了唇瓣,嘴里的气流一动,那管流玉箫,竟漫出了一缕尖锐得如同万千铁马冰河般的箫声。 那箫声,夹杂着怪异的浑厚内力,令人全然招架不住。 箫声入耳,苏陌顿觉心口猛疼,而那御国太子,本是想上前一掌拍了颜无伤,奈何心口剧痛难忍,连双腿似乎都莫名的像灌铅似的完全无法挪动一步。 “颜……颜门无伤?”陡然间,他似是惊了一跳,忍着浑身剧痛咬牙切齿的朝颜无伤吼了一句,那嗓音,竟也散着来不及掩饰的畏惧。 一闻这话,苏陌顿时反应过来,心头也霎时了然。 颜门……无伤。 世人皆惧颜门门主,虽说他武功也是卓绝不凡,但最令人畏惧的,并非他的武功,而是颜门的音攻。 音攻一出,杀人于无形,坚不可摧,无人可挡。 以前她也只是对颜门音攻有所耳闻,但却未亲眼目睹音攻摄人。 如今,颜无伤的箫声钻入耳里,心口剧痛,全身雪白也在突张,她努力的以内力压住满身的疼痛与异样,然而即便如此,那种疼,依旧锥心。 突然,她终究是对这颜无伤全数忍痛。 那江湖百晓生的英雄帖排名,颜无伤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当之无愧。 不多时,御国太子早已自行屈膝坐在地上拼用内力护住心脉,苏陌眉宇也是紧蹙,额头冷汗直冒,刹那间,颜无伤终究是停了萧音,转眸瞥了苏陌一眼,随即飞身朝御国太子逼近,手中玉箫一动,顿时将坐在原地且来不及反应的御国太子震飞。 御国太子闷哼一声,待身子腾空,最后不受控制的朝山顶边缘跌去,他反应过来后正欲动用内力飞身而起,哪知身上的内力刚流动一分,胸口却是如剜心般剧痛难忍,他脸色猝然苍白,内力全然无法再提,身子,也彻底跌落山顶。 “本殿不会放过你们!既是要死,本殿也得让你们陪葬!”他不甘的怒吼,脸上表情如夜间魔头。 刹那,待身子彻底低过山顶边缘,猛的不受控制的朝山底坠去,他冷吼一声:“炸!” 他吼声震天,骇人惊心。 苏陌与颜无伤皆是一怔,然而还来不及反应,那山顶远处竟突然跃来一抹黑影,随即一道火折子的光亮滑过这星子如墨的夜,而后,是一道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火线蔓延的刺啦声。 苏陌一惊,心头顿觉不祥。 眨眼间,那满身单薄瘦削的颜无伤早已跃至她的身边,当即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而后拦腰抱着她往山顶边缘腾空一扔,待苏陌往山顶下方坠去时,她闻得颜无伤朝她笑着大声道:“娘子,你果真是我的劫数呢。但无论是君离汐还是疏影,又或是颜无伤,我此生,皆爱娘子。日后,我不能再在娘子身边……” “嘣!” “轰隆隆……” 他的话还未道完,顿时被炸药爆炸的声音全数掩盖。 山顶猝然火光震天,凹凸不平的山顶刹那间夷为平地,满目疮痍。 早已坠落在山顶半腰高度的苏陌,脸色骤然白得吓人,此番虽说心口再无因颜无伤那箫声而残存遗留的剧痛,全身内力浑厚涌动,但她却如心被束缚强捆般疼痛难忍,竟也不动用丝毫的内力飞身往下,任由自己的身子毫无束缚的往山底坠去。 骤然间,她眸子一合,眼角,竟莫名的渗出一滴泪。 脑海里似乎突然像灼烧了一般,那些早被她压下的记忆,顿时如波涛般汹涌而来,且每个记忆的画面,皆有颜无伤那笑靥如花的面容,及那一声声委屈至极又或是笑意蔓延的柔软唤声……‘娘子’。 爱与不爱,仅在一瞬。 背叛与厌恶,也仅在一瞬。 然而,心底早已潜移默化的起了变化,真正接纳了,爱了,虽常日里不甚在意,但一旦失去,那种莫名的空洞感,却是如野火蔓延般灼来,竟令她一阵惶恐,一阵不安,以及一阵难以压制的震惊错愕。 忆起方才颜无伤最后那句话,她眼角的泪再度溢了一滴,她从未有想过,有那么一瞬,她竟也会痛彻心扉,满身冰冷。还记得方才,她望着越来越远的颜无伤,心底深处,也在不住的敲打追问:究竟,什么是爱! 她苏陌一辈子孤独,冷性凉薄,这样的她,本来,就不知何为爱,何为喜欢。 本是对颜无伤的纠缠无奈而又厌恶,以致后来接近憎恶疏远,但今夜见他独自留身在山顶,随后单薄如纸的身子被炮火淹没,她的心底,竟难以言状的疼。 越想,头疼越裂,心口越紧。 身子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她满是沉重的意识也在悄然朦胧,最后,待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觉身子仿佛突然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有些冰冷,但却熟悉。耳畔,是一阵阵的抽气声,以及一道道担忧震惊的唤声。 “苏陌!” “月倾!” “嫂嫂!” “宫主!” “……” ------------ (194)后续 半月之后。天下早已大定。 君国一统御国,然而君国皇帝却未强行驻兵御国,而是全不干涉御国皇帝,只道御国皇帝只要不滥用朝政,仅要让御国百姓安居,且君、御两国互为友好,每年上交些珍奇白银,君国,自也不干涉御国诸事。 君国,一场大战,损失精兵几十万。虽说如今君国大胜,两国大统,但这几日全国沸腾之事,却非狼烟山两国之军交战,而是狼烟山山顶那流传出来的旷世拼杀。 京都,繁荣俱在。 那茶楼小肆,说书人的惊堂木朝着面前的黑案桌一拍,底下的听客顿时被拍得心肝都颤了两颤。 “说到半月前那琅琊山的旷世一战,可谓是震撼人心!”说书人慢条斯理的道,说着,伸手捋了捋胡须,正欲再言,哪知底下的听客却有人不耐烦的道:“你快说说啊,你这胡子都捋了数次,可这话还未蹦出个几句来!” 说书人笑笑,道:“听官莫急,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说着,饮了一口茶,在底下听客满目不耐烦的火眼里,他终究是慢腾腾的道:“提及半月前的琅琊山一战,惊险丛生。当时,我皇领去的四十多万大军被御国太子用计困在琅琊山,腹背受敌,犹如瓮中之鳖,进退不得。待我军损伤近半时,却有名白衣女子飞身而出,与那御国太子绞死拼杀。那女子,想必诸位如今早就如雷贯耳了,她便是流月宫月倾,天下的第一美人。听那些在琅琊山一战有幸活着回来的小兵称道,那夜那月倾,美得不似凡人,倾国绝色,武功更是一等一的好。” 说着,顿了顿,说书人咳嗽一声,继续道:“那月倾与御国太子一战,因那御国太子武功的确是莫名的出神入化,竟连月倾都不是他的对手,待月倾被那太子要扔下山顶时,一名妖娆红衣男子自山底迅速窜了上去,伸手将那月倾搂入了怀里,并飞身重新跃回了山顶。而这时,山底下,慕候爷却以藩王刘渊手中的虎符率领着三十万大军早已抵达,将御国之兵也围了个密不透风,两国战事,也急速变了势头!” “那红衣男子是何身份?藩王刘渊的三十万大军,怎是慕候领来的?不该是刘渊带领吗?”底下有人迫不及待的问。 说书人顿了顿,道:“那红衣男子的身份,想必诸位也如雷贯耳。这天下江湖有两大邪教,一个颜门,一个流月宫。当夜那红衣男子,便是颜门门主,颜无伤。” 有人惊愕着嗓音接道:“颜门无伤,世间魔头。音攻一出,横尸千野。” 刹那,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说书人点点头,又道:“诸位莫急。慕候能领动刘渊的三十万大军,完全是因手头上有刘渊三十万大军的虎符。听说,那虎符,还是当年那侯门夫人苏陌为了让皇上恩准九皇子君离汐出宫而替皇上夺得的呢。” “苏陌?那刁钻蛮横且长相甚丑的女人有这本事?”有人错愕。 “嘿,说来也怪,那苏陌的确是日日浓妆艳抹,但后来,那慕候似乎对那等丑女竟上了心,也不知这消息是否是真。”另有人道。 说书人眉宇微微一蹙,手中的惊堂木一拍,道:“诸位先莫急着分神。且说那颜无伤将月倾抱着飞回山顶,颜无伤却是放下月倾,与那御国太子交上手了。御国太子本是将颜无伤也震退了好几步,然而颜无伤最后却奏了萧曲,音攻一出,竟是连御国太子也招架不住。最后,颜无伤终究是将御国太子震飞坠山,而御国太子却心有不甘,让亲信点燃了山顶埋藏的火药。惊险之际,颜无伤将月倾抛下山顶,而他自己,却被山顶火药炸得尸骨无存。最终,御国太子坠,虽未死成,但也摔得双腿残疾,如今竟失了记忆,单纯如善男,而那月倾,当时坠山时被咱们万岁爷飞身相接,但她自此却一直昏睡不醒。后来,皇上班师回朝,大赦天下,接踵而来的,是一大堆字的仁政。而慕候爷,也突然辞官归隐,不知踪迹,一并消失的,还有侯门三公子。” “听说前几日,咱们万岁爷竟领了朝臣去前朝皇陵祭拜!” “是啊是啊,此事当真是匪夷所思。另外,我有个小哥在宫中万岁爷的身边当差,还瞧瞧透露,万岁爷时常独自呆坐在御书房,一直不停的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谁?难不成是月倾?当时月倾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入宫,皇上对她可谓是宠上了天呢。” “这位兄台,你倒是猜错了,虽说万岁爷对月倾特别,但我听我那小哥说,万岁爷写的根本不是月倾的名字,而是‘绯月’呢。嘿,也不知这绯月是谁,竟能让咱们万岁爷都这般上心。” “砰砰!”见底下七嘴八舌的讨论开,说书人经不住再度拍了拍手中的惊堂木,道:“诸位先莫跑神,且听我将后续说完。且说当日琅琊山一战后,御国被慕候所领的三十万大军包围,纷纷缴械投降,而…………” 天下大定,天下祥和。 不比于京都的热闹,君国那连绵起伏的竹海里,风景迤逦。 竹海深处,有一座座密集浩大的木屋,屋子修饰精致,廊前风信飘垂,迎风而展。 这时,寂寂清幽的竹林里传出一道惊呼:“不好了,宫主不见了!” 霎时,木屋周围顿时涌出大量衣着白衣之人,且他们足下步子,皆是冲着那座最为小巧精致的木屋慌张迎去。 不多时,他们焦急的站在那座木屋前的硕大空地上,却也不敢入内,仅得黑压压一片恭敬焦急的候着。 这时,一道清瘦的雪白身影速步入了那座木屋,而后片刻便出来了,俊美的面上染了几许苍白,此人,真是京都传闻里随着慕容清一道隐居消失的慕容轩。 “三公子,我家宫主究竟在里面否?”有人急着问。 慕容清微微一笑,眸中黯然一片,雪白宽大的袖袍里,他一手紧紧捏着一张纸条,手指竟在隐隐微颤,然而,面对流月宫众人,他却按捺心神,朝他们缓道:“各位放心,她留了纸条,自称出去散心了,过个一两日便回来了,诸位无须焦急。” 众人忙颔首,紧张的面容松懈下来。 自打自家这宫中月倾送回这流月宫总舵,当时却是毫无生气,昏迷不醒,幸得这医仙慕容轩手段高明,于前几日终究是将自家宫主救醒了,然而,自家宫主还未处置替御国太子卖命的叛徒念瑶及易光,便消失不见,加之她身子又未完全大好,这一失踪,自是叫人担忧惊愕。 不过,如今闻得医仙这般说了,他们也放心不少,但流月宫宫中的几位长老,仍是放心不下,暗自差人出去打探消息了。 待流月宫众人全数散去,廊檐上,慕容轩一身单薄的立着,身形隐隐微颤。 何时,廊檐尽头,却走来一名墨黑衣袍的男子,那男子面容刚毅,待他走至慕容清身边,却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三弟……” 慕容轩回神,眸色稍敛,随即抬眸朝身边的刚毅男子望来,而后将手中握成一团的纸条递到他面前,苦涩一笑:“大哥,流月宫月倾,一旦错过,终究,也只能是错过,无法挽回了。” 慕容清眸色一深,伸手接过纸条一看,面色,也变了。 那纸条上,字数不多,但却清晰遒劲,只写道:“多谢近来照顾,我这几日有事得去洛阳一趟,侯爷与三公子若是不弃,可在流月宫随意住下,待我归来,自当重谢救命之恩。” 看完,慕容清也捏紧了手中的纸条,脸色低沉,“竟真是去了洛阳。” 慕容轩长叹一声,苦涩接道:“是啊,洛阳。大哥,你这回与颜无伤下的生死之赌,如今瞧来,果真是他赢了。” 慕容清沉默良久,才冷道:“能将他自己的生死都算计在内,你我都做不到,那月倾,又岂能抵挡得住!如此,也罢,今日,我便回去将护国寺底下暗室所藏留的慕容家的宝藏凭着赌约赠给流月宫。” 慕容轩也沉默良久,才苦涩一笑:“是啊,像他那样的人,连自己生死都能当成他算计的筹码,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狠。不过,我倒是真奇怪,像他那样无心无肺之人,又怎会放下对皇上满心的仇恨,仅独独想留住月倾。” 慕容清许久才道:“兴许,真因为无心,一旦心头对某人生了执念,即便是万劫不复,也要扑上来。” “他是这样,那大哥你呢?如今嫂嫂已然去了洛阳,便是你辞官来了这流月宫总舵的竹林,也无法挽留,甚至连一句留她下来的话也未曾提过,大哥的心,如今又是怎么想的?”说着,嗓音顿了顿,斟酌了片刻,又道:“那次苏家满门抄斩时,大哥派人暗中劫走了苏氏一门,大哥一直将他们安置在京都郊外的竹院,此番回去,大哥会去看看吗?毕竟,那里的苏青,曾是大哥的挚爱。” 慕容清眸色冷了几许,许久,才低沉沉的道:“我已将那竹院赠给了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我与苏青,也早已恩断义绝,此番回京,也断不会再去看他们了,三弟,你呢?医仙身份瞒了为兄这么久,此番月倾一走,你可是要回药王谷了?” 慕容轩愣了愣,苦涩笑道:“是啊,我要回药王谷了。以前,清王白朔风出现,我还怕被白朔风比下,可到头来,月倾,竟是连白朔风都不爱的,如此一来,我与白朔风,皆不在月倾眼里。呵,如今,那白朔风也早已回了扬州,我现在,自是不便再呆在这流月宫,唯有回药王谷了。“ 说着,嗓音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大哥也不用再为家国操心,不如此番回京都处理了护国寺地下的宝藏,便来药王谷小住,如何?” 慕容清望了他一眼,于沉默中点头。 三月,草长莺飞,百花齐艳。 君国的洛阳,此际夜色春色满城,树木蔓着脆绿的芽。 然而洛阳城的郊外,一片桃花开尽,十里粉红。 淡淡的桃花香味随风蔓延,沁人心脾。 那桃花林的深处,一坐精致大气的坟冢悄然而立,坟冢上无丝毫杂草,想必是常有人清理打扫。 此际,坟冢前方,一抹雪白单薄的女子正静立在坟冢前,她面容极其的精致风华,倾国倾城,浩渺如仙。她望了坟冢上的碑文良久,而后缓缓蹲身下来,微凉的手指在坟冢石碑上的‘颜无伤’三字摸了摸,良久,精致如华的面容,漫出了一抹苍白。 “衣冠冢,魂归何处!呵,‘流月宫,颜门赋,忘川毒,奈何刺。月倾人,无伤鬼,两相斗,天下争’。以前百晓生编的这歌谣,前半句倒是合适,后半句,倒是妄言。你颜无伤的确是奈何刺,荼毒世人,威慑江湖,而我与你之间,似乎也未曾真正斗过什么。如今,天下纷争早已平息,你这魔头,倒是连尸骨都不存呢。呵,衣冠冢,你颜门之人倒是有心,竟给你铸了这座衣冠冢。” 说着,她沉默良久,终于自怀中掏出一本琴谱,捏在手里,又道:“说来,我本觊觎你颜门的音攻甚久了,但得了这颜门至宝,我竟也不会,只因那七弦琴,我的确是不太在行,弹奏不会,更别提练着琴谱了。不如,今日我便将这颜门至宝还你,让它陪着你的衣冠入冢,也好真正衬了你颜门门主的旷世名号,呵。” 说着,便要挥掌震开面前的衣冠冢,然而,待双手刚刚一抬,却不料身后突然远远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呼唤:“娘子……” 苏陌身形顿是一颤,却仅是立在原地,不回头。 身后,那道小心翼翼的嗓音再度道来:“娘子莫要震坏那衣冠冢了,若是震坏了,颜门该和娘子拼命了。” 苏陌身形再度一颤,脸色骤然雪白阴沉,眸中的目光也是摇曳不稳,险些山崩。 良久,她终究是缓缓回头,瞳孔,也是骤然一缩,心头似被什么利器刺到,竟是难以名状的复杂及酸涩。 此际,目光所及,那遥遥的桃花尽头,真赫然立着一抹瘦削单薄的身形,那身影着了一身妖异招摇的红袍,面容俊美极其俊美,眉目如画,婉转的目光,竟有祸世媚国的本事。只不过,他此际的眸光正落在她身上,隐隐有些波动与心虚,待见苏陌脸色骤然冷冽的往前走了一步,他似是吓了一跳,急忙委屈至极的小心道:“娘子脸色好吓人,莫不是要过来打我?” “你竟没死?颜无伤,你竟敢骗我?”苏陌冷道。 颜无伤忙着摇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欺瞒娘子,我当时真以为自己死了,但后来却侥幸被炸飞跌下山顶,幸得后来被师父寻到,一直疗伤,这几日才醒过来的。娘子莫气莫气,我……” 他正说着,哪知他身后的桃花林里顿时窜出了诸多人影。苏陌放眼一望,倒是在其中瞧到了几个颜门之人的熟脸。 “颜小子,莫这么唧唧歪歪的,将她绑回颜门地宫成亲吧!”这时,一名白胡子老者窜在了颜无伤身边,道。 说着,颜无伤冷瞥了他一眼,“师父身子骨如今是硬朗了,想让徒弟陪你练练武了?” 老者胡子一抖,忙将视线落在别处,补了句:“生什么气!反正她打不过你,可以绑住的!” 苏陌脸色骤然一冷,极为淡漠的转身往一边离去。 “娘子!”颜无伤急忙跑步迎了上来,身上急急的拉住苏陌的衣袖。 “放手!”苏陌冷道。 “不放!”他坚持。 “你若不放,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死都死过了,还怕什么!再说,娘子哪次对我客气过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连轻薄都轻薄过了!” “你……”苏陌脸色一沉,正欲强行拂开颜无伤的手。 这时,远处的老者却道:“我说丫头啊,这小子日后就供你调教了,反正他嚣张惯了,这天底下,也唯有你能打他骂他轻薄他,你可得好生利用这种特权,好生在他身上抽几条血鞭痕出来,也好让这小子日后记得尊师重道。” “……”苏陌眼角一抽,也不言,仅是拂开颜无伤的手便飞身离开。 “娘子。”颜无伤急忙追去,不消片刻,二人身影早已消失在桃花林深处。 自此之后,天下与武林皆安定。 不久,武林中倒是传出流月宫宫主与颜门门主双双形影不离,恩爱有加。但有些人却认为这消息不实,知道以前曾见过颜门门主与流月宫宫主双双出现在一个小镇子里,但那颜门门主虽容颜倾国,但却甘愿如小童般亦步亦趋的小心跟在那流月宫宫主身边,嘘寒问暖不说,甚至还会偶尔委委屈屈的撒娇,惹得流月宫宫主一记爆栗砸在他脑门上,那颜门门主委屈至极,竟也不敢还手,俨然是被流月宫宫主欺负惯了的小模样。 一闻这等质疑,天下之人无不垂足顿首,打死都不愿相信。 那世间男子纷纷倾慕的月倾,倾国绝色,怎会是打人的悍女,且竟还与颜魔头呆在一起。 另外,那颜门门外颜无伤乃世间魔头,凶神恶煞,从不近女色,又岂会在月倾面前嘘寒问暖,甚至不重形象的连委屈与撒娇都用上了。 纷繁传言,各说各有理。 不过,若要探究它的真实性,想必各位一路过来的看官,应是对这些传言早已评判,心如明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