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赢圣四年秋冬之交,帝都大街小巷遍布一股肃杀之气。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高大肃穆的城墙隐去了落日最后一丝血红色的光芒。 戌时暮鼓响彻三百,六大城门准点关闭。东西二市早已散市,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偶尔路过的几个为数不多的路人亦是掩面而走。空荡寂静的里坊更显沉寂,如死一般。正是因为城内的死寂,让那由城门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更显清晰。 “城门郎何在,皇命在身速与我开门!”来人大喝一声,彻底打破夜晚的宁静。身下的马匹烦躁的踱着小碎步,吐着粗气。 城门门楼上伸出一头颅,往下打量一番,仅见来人风尘仆仆,身上既无铠甲,手中更无敕令。于是扯着嗓子斥责道“来者何人自报姓名,可知夜禁后、五更开禁前范夜,依律当笞打四十下!” 来人忙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举于半空中,怒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令牌,胆敢延误军情,可知何罪?”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气,身下马匹更显烦躁,不时用脚掌踢着脚下沙土。 城门郎矮着身子,就着手中火把的火光,往下细瞧,蓦然一慌。来人手中所持竟是九龙金牌!慌忙转过身子,跌跌撞撞下了门楼,边跑边吆喝值夜守兵“快快快,开中门,开中门!”。 夜色渐浓,百米宽的朱雀大街上飞驰着一人一骑,经由朱雀门直入皇城,宫城。 谁也不知道,正逢盛世的敬德皇朝,是什么样的军情需要由穆州大司马帐下最得意的前锋八百里加急送达帝都。 彼时,宫城内,锦瑟宫合欢殿 凉风乍起,卷落一地黄叶,院落内一片肃然。天色已暗殿内却未掌灯,妆修仪云慕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以平复心绪。中天甫刚升起的一轮明月,透过雕花梨木窗,将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皎洁如玉的脸庞上,面色沉静如深秋的湖面看不出一丝波澜,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喜悦。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慕鱼微惊,从沉思中抽出思绪。隔着内室与外堂的红漆木屏风轻声问道:“事情如何,可已确定?” 寻卫立定于彤屏前,来不及喘气,赶紧禀道:“五日之前,皇上密令八百里加急将调令送往穆州。算算日子,这回函也该快到了。”语调起伏不定,言语中透着说话人浓浓的焦急,不待回复,又追问道,“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与寻卫的焦急不同,慕鱼表情依旧是一片淡漠。她低垂着眼帘,淡淡的回道:“本宫自是早有应对之策。”说罢,缓步移至内室通往外堂的雕花门后,半个身子阴在屏风阴影之下,一身素衣更显清冷,如魅,如惑。 寻卫抬头,但见此情景,惊讶得竟是无法言语,片刻之后方嗫嚅着说道“娘娘,除非国丧,后妃一律不得着素服。” 慕鱼对寻卫的话置若罔闻,依旧以其惯有的清冷的语调淡淡的道:“你也辛苦了,喝杯茶水再去休息吧。” 寻卫似有疑虑,嘴唇一张一合,终究仅吐出一声叹息。踌躇良久,方才端起搁在玉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身子一软,应声倒下。 慕鱼冷眼瞥视脚下瘫倒之人,平静的脸庞上终于闪过一丝不忍,然只消刹那即便敛去。当日从几名下人中选中你,不为其他,仅因为你我身形相似而已。 宫城内,紫宸殿御书房 敬德至高无上的皇赢圣帝苏琅轩端坐奏案边,翻阅八百里加急呈上的回函。 他头戴紫金冠,两条玄黑色的飘带垂在两侧,身穿云龙纹的玄黑色龙袍。俊美如塑的脸庞上波澜不惊。薄薄的嘴唇平添几分无可抗惧的威严,尊贵之气掩不住凌厉的锋芒。微挑的双眉又给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风姿,墨玉般深邃的黑眸此刻却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筹谋四载,云氏一族势力终将被连根拔起。此后敬德皇朝内忧尽除,至此尘埃落定。大好河山尽在其掌握了。念及此,他眉宇之间涌动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苏琅轩以为事态皆在自己掌握之际,紫宸殿右侧西四宫之一的锦瑟宫却突起一片大火。大火突起的呼呼声,期间还不时夹杂着榉木断裂之声,劈里啪啦尖锐刺耳。哭声,喊声,呼救声,哀嚎声响彻宫城。就连在皇城内,甚至于在敬德帝都城内都能看见宫城内西北角方向火光冲天。 太监总管德安撞门而来,慌里慌张,脚下一软匍匐在地:“禀皇上,不好了,锦瑟宫走水了!” 走水?竟是这般之巧?苏琅轩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半晌才问了句:“妆修仪和二皇子可好?” 小德子趴在地上浑身打颤,听皇上问到妆修仪,更是心惊胆战。思虑再三,方才作答:“今儿正午的时候,二皇子被送到栖凤宫皇后娘娘处,一直留到现在。”说到此,小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伸出袖子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滴继续道“事发之时,娘娘应该在合欢殿休息,事发之后也没人见她出来,怕是,怕是……” 听到此,苏琅轩心上一揪着,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哀戚。冷声命令道“给朕找,活要见人,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上若有似无的疼痛,继而厉声一字一顿道“死,要见尸!” 小德子领命,一步一叩首退出了御书房。 苏琅轩低垂眼帘,看着手中依然握着的回函,顿时没了先前的兴奋。丢下了回函,踱步到紫宸殿外,望着西北角火光渐渐些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北角火光完全消失,宫城内也渐渐恢复以往的平静。 远处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蹒跚而来。惊见殿外伫立着的苏琅轩,德安慌忙跪拜泣曰:“奴才在合欢殿内找到一具焦尸,身形与娘娘九成相似。然而,大火甚猛,娘娘遗物全都付之一炬,也没办法断定这就是娘娘本人。” 苏琅轩仰头,望着中空血红的月亮,没有说话。平静的脸庞似罩着千年寒霜,他还不敢相信那个倔强的女人真的死了。这一次,真的死了…… 蓦地,他回忆起一个小小的细节,冷声问道:“确实是都烧没了,什么也没留下?”话语中有着自己都未觉察到的一丝期冀。 德安不明所以,也只顾着照实回话:“确实什么都没了。” 苏琅轩挥了挥手,示意小德子退下,自己转身回到了御书房。眼前却一直是挥之不去的云慕鱼的脸,一颦一笑历历在目。 “皇上,我用云氏一族上上下下七百口人命,跟你换一样东西成么?” “你要什么?”他轻笑,抿着的唇角透露着一丝不屑。 “海阔凭鱼跃”她望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眼神中存着仅有的希冀。 他冷冷的回视她,没有回答。 终究是小瞧了她,云氏慕鱼。 月白色的玉佩,曾是他与她最深的联系。 千年寒玉所制,混体通透,四季如冰,不怕烈火,正面刻着一个隶体的轩字。 终还是留了这玉佩,他送的唯一礼物。慕鱼拉了拉面纱,敲一记马鞭,马儿飞驰在原野,纤瘦的身形顷刻消失在这苍茫的夜风中。 ------------ 001、邂逅 天承八年初春,敬德帝都城 帝都云太师的府邸处于繁华街市,阜盛人烟的东城之中,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门是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太师府第。 云太师位高权重,府邸平日里本就是车水马龙。今日这个特殊日子排队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原来,今日正是太师掌上明珠云慕雪十岁生辰。 据说太师夫人生女难产,千辛万苦方才诞下千金,自此便是难再有孕。云太师对这唯一的女儿自小疼如心肝爱如宝贝,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甚至于因为宝贝女儿一句话,就拆了府中一座小院,打造了帝都最精致的梨花林。 但是传说终归是传说,事实是云太师还有位女儿,而且这位女儿与其备受宠爱的千金云慕雪乃同年同月同时生名唤慕鱼,只不过是其媵妾顾锦娘所出,由是庶出,故而得不到重视也是自然。 由正门进太师府。经过仪门,内仪门便到了太师府内院,再穿过正房旁的穿山游廊,约莫半刻,便到了传说中敬德帝都最精致的梨树林。 现下正是初春,春寒料峭,柔和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射入了林中。微风拂来,梨树林摇曳生姿,如海浪般浮沉,如彩虹般绚丽,暗香悠然,片片花瓣如雪纷飞。 此时林中屹立一翩翩少年,轻裘宝冠、长身玉立。他那眼眸一如初春平静无波的湖面,薄薄的嘴唇平添几分无可抗惧的威严,尊贵之气掩不住凌厉的锋芒。阳光恋恋地顺着他的黑色长发滑落,留下一片水晶般晶莹的色泽。 慕鱼小小的身子隐在假山之后,愣愣的看着林中少年,痴了。年仅十岁的她还不明白,那个少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清冷如玉,孤傲如松,绝美却遥不可及。 仿佛感受到慕鱼痴痴的目光,林中少年缓缓转过头,清冷的目光仅仅是略过慕鱼,随即又撇开。 慕鱼局促的挠了挠耳鬓,不知所措。清秀的脸庞闪过一丝尴尬。缓缓移着小步子,慢慢靠近少年。 少年觉察到慕鱼的靠近,浑身一凛,散发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傲气。 然而,小小木讷的慕鱼,还感觉不出来这明显的拒绝。她大着胆子,以稚嫩的嗓音嗫嚅着道:“对不起,慕鱼不是故意打扰你的。”眼前的人身材太过颀长,慕鱼只能仰着脑袋,才能勉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少年本是不想搭理身侧的小女孩,只是自小接受的皇室教育与自身积淀的修为不允许他彻底漠视别人的好意,于是仅仅嗯了一声,算是对慕鱼的回答。 慕鱼得到少年的回答,若得到鼓励一般,继续道:“少爷也是来参加大小姐生日宴会的?” “嗯”又是一声简单的应答。 “前院是不是很热闹?”慕鱼黝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黯灭。“可惜慕鱼不能去前院……” 话语中的透露出的无比遗憾,竟然轻轻的触动了他的心。少年低下头,打量着身侧自言自语的小女孩。她的模样倒算清秀,不过也仅止于清秀而已。梳着常见的双丫髻,穿着粗麻布质地的背子与衫,一看就是小丫鬟的扮相。 少年略感无趣,这小丫头已经搅乱了他欣赏梨花的兴致,于是转身打算离开。却意外的听见小女孩喃喃自语中提到“庶出”二字。脚步一顿,回过身,再次细细打量小女孩。清秀的眉目中依稀可以看见云慕雪的影子,只是跟云慕雪的容颜相比起来,她的五官却又显得平淡无奇。 “夫人说慕鱼是庶出,见不得人,只准留在后院。”没觉察到少年打量的眼光,慕鱼依旧自顾自的自言自语。 下人在夫人和大小姐的授意之下,完全是漠视甚至于是轻视锦娘与慕鱼母女两。难得有人愿意搭理自己,慕鱼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对方对自己的话题是否感兴趣。 少年垂下眼睑,默默的听着慕鱼的念叨。谁也不知道,在他完美无瑕的外表下包藏的内心中对自己庶出之身亦是万分介意。这是也是自傲的他唯一的瑕疵,这个瑕疵甚至于足以成为阻碍他达成最终目的的最大的绊脚石。嫡出庶出,差的就是个名正言顺! “少爷,什么叫庶出啊?”慕鱼仰着脑袋,以期盼的眼神望着少年。这个问题搁在她心里很久很久。她不敢问娘亲,她怕娘亲难过的眼神。她也不敢问其他下人,她怕他们轻视她的眼神。她更不敢问老爷,夫人和小姐…… 什么叫庶出?这个问题犹如一根刺直直插在他的心上,他微皱着眉头不语。半响才启唇淡淡的道:“庶出,就是要通过比旁人更艰辛的努力,然后得到比别人更丰厚的回报。”这话与其说是在回答眼前的小女孩,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慕鱼瞪大了双眼,望着少年,眼神中充满的疑问,喃喃道:“慕鱼一直比大小姐听话,比大小姐努力,讨大家的欢心,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生辰礼物呢?”方才她路过大小姐的房间时,偷偷往里张望,看见大小姐桌上堆积如山的贺礼,她在心里小小的羡慕了一下。 少年眉间的褶皱更加深了一些,他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这不平当然不是为面前这位太师庶出的女儿,仅仅是为自己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理论是绝对正确的,他解下腰间玲珑剔透的玉佩,递到慕鱼的面前。 慕鱼愣愣的望着眼前少年,再看看他手中的玉佩,有些错愕,不明所以。 “生辰礼物,拿着。”少年语调平淡,话语中却透露着不容置啄的语气。 慕鱼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捧在手心细细打量,反复摩挲。月白色的玉佩,通体剔透,放在掌心竟然沁出丝丝冰凉,玉佩的正面以隶体刻着一个轩字。 “车干?”慕鱼识字不多,只勉强能认出两个部首。 少年抿嘴一笑,露出难得的笑意。转身踱步离开。他坚信的,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 慕鱼握着玉佩,抬头想要道谢时,那少年已翩然而去。她从未见过那个少年,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少年,就是云慕雪口中时常念叨着的皇长子苏琅轩。 “喂,他给了你什么?”假山上方传来清冷的嗓音。云慕雪躲在假山上,刚才得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遭了!慕鱼一阵惊慌,抬头看向身后假山上方,果然是大小姐! “不管你的事。”慕鱼倔强的仰起头,第一次直视慕雪。 “给我!”慕雪一如既往命令似的语气,居高临下,伸出手向慕鱼索要她藏在掌心的物件。 慕鱼踉跄的退后一步,眼神中露出丝丝恐惧,不敢出声。 “你想让我告诉爹爹去么?你也知道爹爹会是什么反应。”慕雪以犀利的眼神打量着她。 慕鱼本能的摇了摇头,她可以感觉到那眼神犹如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自己脸上。眸色一暗,缓缓将手伸至慕雪面前,将掌心摊开。 蓦地想起适才少年说过的话,这是她应得的。咬了咬唇瓣,似下定莫大决心般,赶忙收回手,转身跑开。 一路小跑至她与锦娘居住的小院,撞开门,冲进茅屋中,躲在八仙桌下,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用双手死死地拽着玉佩,她想要玉佩,她想要生辰礼物。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她的礼物保不住了。 锦娘不明所以,俯下身看着她,耐心细致的问着问题。 慕鱼听不清楚娘亲都问了些什么,只注意到娘亲一张一合的唇瓣。 锦娘注意到了慕鱼手中的玉佩,掰开了她的双手,掏出玉佩,反复摩挲查看一番之后,脸色变得灰暗。 “哪里来的?”锦娘严厉的质问小小的她。“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那里来的?” 慕鱼摇了摇头,身子不住的颤抖,没有回答锦娘的问话。 “是不是偷的?”锦娘的问话更加严厉,眼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愤怒。 “不是,不是……”慕鱼如拨浪鼓般摇动着脑袋,娘亲为什么这样问,是不是她也嫌弃自己是庶出的?“娘亲,还给我……” 没有理会慕鱼的哀求,锦娘拽着玉佩,转身出了茅屋。慕鱼赶紧从八仙桌下钻出,跟随妇人奔跑而去。 此时却正巧在茅屋外遇见前来索要玉佩的云老爷与云慕雪。慕鱼黯然的退回到茅屋中,面对老爷的问询置若罔闻。她早该知道自己抢不过大小姐的,早该知道。 手掌再次被掰开,然后被老爷塞进了一个圆圆滚滚的东西,是什么慕鱼没细看。不是她想要的,给她全世界又如何? 好容易慢慢平复了心中的哀伤,慕鱼一抬头,正巧看见娘亲站在门口深情的望着远去大小姐的身影,微颤的身躯透着一种莫名的忧伤。 慕鱼愣住了,在她小小的心里,有了一种错觉,也许,娘亲也更喜欢大小姐…… ------------ 002、前因 天承十二年二月 晚霞沁浸在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之中,火红的阳光为天边的云彩套上一道绚丽的裙边。远处城墙上反射的光芒打进太师府的梨花林中。 这样难得的好天气的日子,太师府的却一直笼罩在一片阴云密布当中。婢女和奴才们仿若感受到了府中不寻常的气息,也只顾埋头忙着手中的事,大气也不敢喘。 “哎”锦娘唇边吐再出一声叹息。 第几次叹息了?慕鱼端坐在八仙桌旁,侧目撇过斜依在床榻边的锦娘。她故作不经意的做着女红,却一直在留意锦娘的反应。 今日稍早皇上已将太子纳妃的喜讯昭告天下,现下整个敬德皇朝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人人都在夸赞这对璧人:一位是谦虚谨慎、弘毅宽厚的太子殿下,一位是秀外慧中、贤良淑德的丞相府千金,可谓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只除了太师云崇毅和大小姐云慕雪。 慕鱼低垂着眼帘,依然专注着手中的女红。娘亲今日的反常,想必也是为了此事。搁下手中的针线秀帕,起了身,缓步走向屋外。 不是不明白娘亲对大小姐的另眼相待,她只是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只是强作不在乎而已。 一如多年前那个月白色的玉佩,那个她收到过的唯一的生辰礼物。 起初几日,云慕雪还将玉佩挂在腰间把玩。尤其是在看见她时,还刻意炫耀似的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然而,热情也不过持续几日。后来,她就再未看见过那个玉佩了,估计早就被云慕雪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突然一种感觉,她在乎的东西,一一都会被云慕雪抢走。或许,连娘亲也会… 用力眨了眨眼,敛去眼眸深处的哀伤。抬眼一看,居然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 天色已暗,天边也仅仅剩下一片如火般燃烧的晚霞,绮霞低映晚晴天。梨花林正中的自雨亭子上水流依旧川流不息,为静谧的林子增加了一丝活跃的气息。 抬头望向自雨亭子,远远的看见亭子中有具秀丽的身影,背着身子,双肩微微颤抖。 是谁?慕鱼有些惊愕。此时正是准备晚餐之时,有谁会在自雨亭子中,看样子好像是在哭泣? 缓缓移动步子,沿着步道靠近了自雨亭子。仔细一看,那纤细的身影,那青罗所制质地绝佳的拽地长裙,再加披搭在肩上以轻薄的纱罗裁成的画帛,不是云慕雪还有谁?慕鱼移动的步子顿了一下,本想转身离开,却终究又转回了身子。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云慕雪,竟然没来由的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悯。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她竟然会同情云慕雪? 太师府人多嘴杂,婢女奴仆老妈子的住了一屋子,再加上三不五时找上门的云家的旁系亲戚,如此多的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本就守不住秘密。况且这么些年云慕雪追着皇长子跑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说不定,那些所谓的云家人也早就一直盼着云慕雪能嫁进皇家,替云家增光添彩。 而这次皇长子被立为太子,随即就将迎娶丞相外孙女为太子妃,想必这样的事情对她的打击是甚大。这打击不仅是情感上的,兴许也夹杂着面子上。 天色又黯淡了一些,夕阳的余晖照在梨树林中,投影出一片妖艳的色彩。 好似发现了身后的慕鱼,蓦地转过头狠狠的瞪视了她一眼,双眼随即又换上一片哀戚。 “大小姐,您别哭了”慕鱼开口,想要安慰慕雪,语调中却透着冷漠与疏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促使来安慰云慕雪。 慕雪也未并接受慕鱼的好意,不理会她的劝慰,依旧流泪,只是换做无声。 见慕雪泪流不止,慕鱼未再继续出声,掏出了怀中的锦帕,蹲下身子递给慕雪。 瞥眼看了看慕鱼手中的锦帕,紧抿的唇微掀:“拿开,我不会用你的东西”。蓦地,站起身子,转身跑开。她是不想让她一直鄙夷的云慕鱼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的自尊与自傲不允许她在云慕鱼面前哭泣。 看着慕雪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慕鱼站起了身子。 不得不承认,此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对她颐指气使的云慕雪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竟然是有一丝无法适应。虽然怨过,但是不管承认与否,云慕雪之于她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妹妹,这是不变的事实…… 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在夜色中竟然闪着蓝色的荧光,照亮了周围三丈的距离。这就是被誉为“诸侯良宝”,神奇稀有,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是云慕雪用来跟她交换那个月白色玉佩的宝贝。 蓝色的荧光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让她此刻的表情更显清冷,空洞木然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云慕雪居然用这样贵重的东西来跟她交换玉佩…… 她应该感谢她吧,这夜明珠的价值,足以让她和娘亲一生衣食无忧。 出了自雨亭子,借着夜明珠的光辉,在梨花林中随意漫步。 她是亦是喜欢这片林子的,因为她只能在这里才能寻找到心里的宁静。多年之前,她也在这里遇到过一个少年。到如今她再难忆起他俊美卓绝的容颜,然而她却清晰的记得他对她讲过的话:庶出,就是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然后得到比别人更丰厚的回报。 回忆至此,她唇角溢出一个微笑。并非不相信他对她所说的话,只是面对现实时,她习惯冰封自己只有不在乎才不会害怕失去。 月亮渐渐升起,柔弱的银色光晕包围着一树树梨花,她漫步在梨花林中,黑色的长发随风轻舞。 天承十三年秋,云太师在府中忽得飞鸽传书,见信中内容大惊,顿时飞书几笔又潜信鸽传了出去。 其后五日,云征帝在朝上丢下信封一个,从展开的字迹清清楚楚看到乃是丞相写给东夷国君的密信,朝中一片惊呼。丞相当即被羁押于吏部等候发落。盘根在朝中的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天承十三年,腊月,帝都遭遇千年极寒,丞相薨。 天承十四年元月,云征帝驾崩,皇长子苏琅轩继位,改国号赢圣。原太子妃夏盈袖自请往太庙为先帝守灵,故而封后大典暂时搁置。 赢圣元年二月,赢圣帝礼聘云太师之女云慕雪为贵妃,择日大婚。并定于三月举行采选充盈后宫。 ------------ 003、陪嫁 慕鱼跟着丫鬟绕过西花墙穿过梨花林,通过穿山游廊来到位于太师府西北角的独立院落。这是老爷与夫人的住所,拥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甚至于还有一个独立的后院,后院又通过东西穿堂连接梨花林。 慕鱼很少到这里来,即使来也是在上元节这样的日子跟在锦娘身后来向老爷和夫人请安。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来这里,并且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她想。 新帝的圣旨已经下达,礼聘太师府千金云慕雪为妃,不日即将举行封妃大典。 如此,今夜特意把她叫来又是意欲何为?跟慕雪入宫之事有关吗?慕鱼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强压下这股不安,一抬头正巧瞧见意气风发的慕雪,才注意到原来已经来到了西厢房门口。 慕鱼压低了脑袋,不去注意慕雪一脸诡异的笑容。 然而,慕雪定然是不愿轻易放过她的,在与她擦肩而过的刹那,伏在她耳畔小声的说了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说罢疾步离去。 蓦地一惊,慕鱼张大了双眼,那股不祥与不安愈见浓烈。不可能的,那个一直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计划,云慕雪不可能知道的,绝对不可能! 再次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平复了心绪,露出一贯的漠然表情。抬步跨过门槛跟着丫鬟进了厢房。 透亮的灯光让她的双眼有些不适。眨了眨眼,让自己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瞧见老爷正坐在厢房中书案后。于是上前一步,问了声“老爷好”。低着头,行了个拜礼。 云老爷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雕花木凳道“坐”。 慕鱼依言落了座。低垂着眼帘,瞪着脚下的地砖,一言不发。 厢房内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 “你可知慕雪即将入宫的消息?”云老爷一边翻阅着书案上的小册子,状若无意的询问慕鱼。没有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慕鱼点了点头,算是一种回答。表情依旧木然,只是那颤抖的睫毛透露了她的不安。 “慕雪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也甚是骄纵。我和夫人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入宫。”云老爷抬眉瞥了慕鱼一眼,继续道“下个月皇上举行采选,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也一同入宫。” 是陈述,不是征求,甚至于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平静而舒缓的语调,却如同在慕鱼的心中投下一块巨石,掠起轩然大波。 这个,就是云慕雪所说的不让她得逞吗? 是云慕雪要求她一起入宫的吗? 这是云慕雪要直接断了她对自由的妄想吗? 一串一串的疑问不断从她脑海蹦出,为什么,为什么云慕雪要这样做? 胸口犹如堵着一块巨石,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是如何回到住所。当她从沉思中抽出思绪时,就已经坐在昏暗的屋内。 锦娘就着昏暗的油灯,一针一线的缝补着衣裳。显然她已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老爷找慕鱼谈话的意图。 慕鱼看着专注的锦娘,沉思片刻。紧握双拳,似下定莫大决心般开口道:“娘亲,我们逃吧,离开云家”淡淡的语气,却透露着万分笃定。 锦娘一惊,半响说不出话来。右手捏着的花针一歪,刺进了左手指,指尖立即沁出一颗血珠。 见锦娘伤了手,慕鱼一脸担忧的拉着锦娘的手指检查伤势。 锦娘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慕鱼处理指尖的伤口。她知道慕鱼是心疼她的,虽然呆在云府不快乐,可是要她抛下这一切,抛下那孩子,她,做不到。 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慕鱼,老爷说得对,大小姐那骄纵的性子在后宫肯定是要吃亏的。你从小性子沉静,以后多劝劝她。”锦娘岔开了话题,躲闪着慕鱼的震惊目光,刻意忽略她一脸的绝望。 慕鱼愣愣的看着锦娘,眼中最后的希冀一点一滴的黯去,直至泯灭。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渐渐被黑暗所吞噬,寒意慢慢将她包围。 在炎热的夏日里,她却如临冰窟。 “好…”平静的语气再兴不起任何波澜,紧握的双拳下,指甲早已深入掌心。 锦娘一张一合的唇说着什么,她没再注意。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好似先前惊世骇俗的话语没有出口过一般。但是她知道的,有什么东西混合着此刻她掌心溢出的血液一起,一点一点缓缓从她身体抽离,然后一滴不剩。 云慕雪啊,这次她是真的恨上了。 是夜乌云密布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一个瘦削的身影翻过太师府后院的矮墙,隐没在夜色当中,奔去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敬德帝都的西市远远不及东市繁华,但是这里聚集了更多的游商和外国商人。稀奇古怪的货物都能在此找到。 慕鱼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西市周围各坊之间,她要寻找下人口中曾经提到过的质库(当铺)。为了避免被云家的人找到,她特意离开繁华的城东,到人多嘈杂的城西寻找机会。 专注的她没留意身后停着一座步辇,步辇上笼罩网幛,步辇中的人倚軨而坐。她更不知道这种八人抬的轿子是一种高等步辇,只有皇亲王公才能乘坐。 步辇中的人,一身月白长袍,翡翠碧玉束带,墨发如丝。剑眉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空气中闪动着熠熠生辉的颜色,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让整个面孔充满了刀刻一般的雕塑感。此人正是废太子苏琅玥。 此时他已进为煜王,不久即将前往封地。今日突然来的兴致打算来西市转悠,未想却让他遇见了这般有趣的一幕。 苏琅玥静静的观察者街道对面的人,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他已经清楚了辨认出那个瘦弱身影的主人手中紧紧拽着的正是几年前他送给雪儿的生辰礼物夜明珠。 招手唤来侍卫,以眼神示意将对面女子带来。 慕鱼瞧见了一间挂着双幌子的店铺,料想这便是口中的质库。正要进去,却半道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拦了下来,带到了一座华丽的步辇前。 慕鱼紧紧拽着手中的夜明珠,汗湿的珠子给她的掌心带来一种滑腻感。她有些紧张,却故作镇定。 “你跟云府是什么关系?”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步辇中传出。 听对方提到云府,慕鱼心中一凛,转身想逃开。却再次被身后的侍卫拦了下来。 “既然这样,本王就只有亲自带你去云府求证了。”苏琅玥唇边勾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慕鱼身子一僵,微微扇动的睫毛透露了她的慌张。只不过刹那,却有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百转千回,然后她彻底妥协了:这说与不说,都只会有一个结果。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竟是如此短暂。 那一刹那,苏琅玥透过网幛与眼前女子目光碰撞的瞬间,他从女子眼中独到了一种凉透脊髓的悲哀,那是一种万念俱灭的悲哀。 此时他才注意眼前女子的外貌。那是一张略显清瘦的面容,平淡的五官竟然完全找不出什么特色,若非要从女子平凡的外貌上找出什么特色的话,就是那双眸子,犹如春天的湖水一样平静无波,不过此时湖面却犹如泛起涟漪一样泛起一丝淡淡的伤感,不是脆弱,不是敏感,那是经过漫长时间的冲刷,沉淀下来的悲凉。 ------------ 004、出逃 西市与太师府都坐落在敬德帝都靠北边的位置,仅需要沿着延寿坊和光德坊之间的街道,再横跨朱雀大街就可以到达城东。 然而,朱雀大道上绝对禁止平民横穿,因此一般平民要从城西到城东,就必须往南出了安化门再经由启夏门到达城东。 但是,对作为皇族的苏琅玥来说,他有特权,可以在朱雀大街上来去自如。因此,不需要太久,他的步辇就抵达了太师府门口。 这一路上苏琅玥都在不停的观察着行进队伍前方的女子。 女子倒也平静,任由几名侍卫将她围困中间,跟着队伍往太师府走。只是她迟缓的脚步透露出她此刻的犹豫和不安。 是怕回去被责罚? 苏琅玥半敛双目,压下心中不由自主泛起的恻隐,对此女子的身份产生了万分的好奇。 终究还是逃不开,慕鱼无声的叹了口气。望着向南大厅正中立着的一脸怒意的云太师,却没了先前一路的忐忑,只剩冷漠与坦然。 “小女顽劣,听说下月要入宫参加采选,就赌气跑了出去。倒是给煜王爷添麻烦了。”云太师扯着笑脸,作揖表示着歉意。 苏琅玥起手一个回礼道:“太师大人客气了。小王正好遇见云小姐,于是就顺道送她回来,并没有多大麻烦。”这老狐狸将两个女儿都送进宫,任何一个得宠对云家来说都是莫大助力。 “哪里哪里,王爷如此体恤下官及家眷,足以显示王爷的宽厚仁德。日后必将是敬德之栋梁。”云太师话中有话,只是未直接点明。 “太师过奖了,说到宽厚仁德,小王又怎可与当今皇上相比?”说罢,回了云太师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 云太师在太子被废事件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两人之间本是有着隔阂,你来我往不过是虚以委蛇。 苏琅玥一面与云太师寒暄,一面留意着女子,那反应好似他们所谈之话都于她无关一般。她就站在他身侧,却犹如站在天边。 “咳”云太师轻咳一声,将苏琅玥的注意力引回自己。“听说煜王爷即将赶赴封地幽州,想来有许多准备工作,下官也就不便多留了。”客气的下着逐客令。 “那小王就告辞了。”雪儿如今即将入宫,这老狐狸想必是不想多生枝节。不过立场不同,多说亦是无益。 说罢转身离开。临行之前不忘回过头再次打量身侧的女子。 女子略微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脚下。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抬起头望向他。 湖水般的冷眸竟然让他感受到一种沁浸在寒冰中的冷意。那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略过他看向远处。 心上一惊,脚下一乱,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太师府。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慌乱。他有一种错觉,今日他兴之所至的行为,犯下了一个难以弥补的错误。 他,可能毁了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 005、惩罚 不待苏琅玥身影完全消失在向南大厅外,云太师的怒气已然不可遏制的爆发。 “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翅膀硬,还是我的藤条硬!”云太师怒目圆睁,对着慕鱼怒斥道。 “来人,给我请家法!”在看见慕鱼一脸的漠然毫无悔意之后,他竟然有些恼羞成怒。 下人很快将藤条呈上,云太师以眼神示意身旁的一位老妈子,老妈子领命抄起藤条就毫不客气往慕鱼身上招呼。 慕鱼愣愣的站着,任由藤条一下接一下的抽打在自己的身上,不躲闪也不出声,如行尸走肉一般。 两指粗的藤条招呼在身上,只消几下便足以让一个壮汉皮开肉绽很快,更何况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很快,慕鱼粗麻所制的衣衫就被淌出的鲜血浸渍开了。脚下一软,终究是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此刻锦娘闻讯赶来,眼见着慕鱼伤势不轻,那藤条依旧毫不留情不依不饶的打在慕鱼身上,顿时慌了神,赶忙扑过去以自己的身躯护掩慕鱼。 “老爷,老爷,让容妈妈住手吧,慕鱼已经知错了。”锦娘哭喊着,哀求站在一旁的云太师。 云太师冷冷地瞥了两母女一眼,轻哼一声,道:“你看她那不以为然的表情,哪点像是知错了?”说罢又命令厅中的老妈子,“给我打,狠狠的打。” “别打了,老爷。下月你还要送她入宫,再打下去,她的伤势怎么好得了?”锦娘慌乱中,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提醒云太师他的计划。 云太师咬了咬牙,思虑片刻,这才命老妈子停了手。吩咐道:“找李大夫给她看看,别留下疤痕。” 慕鱼的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晰,恍惚间见着云太师带着几个下人离开了向南大厅,似死里逃生般的松了口气,随即便陷入昏迷。 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辨不清时间,更辨不清空间。 慕鱼摸了摸身子,却意外的摸到层层纱布。想来她的伤势已是经过细心的处理了。 身下传来的冰凉显示她此刻应该是被扔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半丝力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随着吱嘎一声,头顶上方投射进一股耀眼的亮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片刻方才适应过来。 原来自己竟然是被扔在了地窖。 借着阳光,她看见一个人从顶上的窖口中下来,一步一步试探着前进,手中似乎还端着什么东西。 没有理会来人,慕鱼依旧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 “吃饭了”来人蹲下,将手中托盘上的碗筷一一端起搁在地上,然后站起,补充道:“你先吃,等一会儿我会来收拾碗筷。” 见慕鱼没有半丝反应,她又开口补充道:“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只要云家的天不变,你就别想再逃出去。” 说罢来人退出了地窖,随即关上了地窖口的门,将光线一缕一缕当在门外。 地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慕鱼反复咀嚼着那句话。 只要云家的天不变,你就别想再逃出去…… ------------ 006、参选 再见天日之时,已是一月过后。 慕鱼乘坐牛车,一路摇晃经由望仙门进入皇城。同车的还有三位姑娘,穿着统一的襦裙装,绾着双丫髻。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也就并不熟络,牛车内显得很是沉闷。 沿着夹道往北,再穿过崇明门就可以看见紫宸殿。 过了崇明门,姑娘们便下了牛车。各自排开,跟随宦官和两列宫女穿梭在皇城夹道之中。 敬德皇宫高踞龙原上,遥对终南山,俯瞰敬德都城,规模宏大,气势壮阔。皇宫分为皇城、宫城两部分。皇城沿着南北向轴线纵列了大朝含元殿、日朝宣政殿、常朝紫宸殿。而此次采选,就设在紫宸殿。 紫宸殿背后才是真正的宫城,即通常人们所说的后宫。 宫城以太液池为中心。池中建蓬莱山,池周布置曲廊。周围殿宇厅堂、楼台亭阁罗布。寝殿在池南,是皇帝后妃起居游憩的场所。 约莫过了一刻钟,姑娘们终于抵达了紫宸殿的偏殿。慕鱼与其中几位姑娘被分配到一个小房间当中。 房间虽小也颇显奢华。单单外室就有檀雕龙案、墨龙大画、梨花木交椅等摆设。靠背、引枕、条褥,都饰以牡丹龙蟒;小几、香盒、酒槲、茗碗也都各具特色。 慕鱼寻了个角落坐下歇息。 一直带头的太监见各位姑娘各自安顿了,便往堂中一站,扯着嗓子道:“姑娘们就在这里先候着准备准备,到时候咱家会一一来传召的。”说罢就出了房间。 房间顿时便陷入安静之中。然而,毕竟是几个姑娘家,又是来参与采选这般大事,这安静也持续不到多久。 一位年纪稍小的姑娘,在厅堂中转悠了一下,东看看西瞅瞅,可能是实在按耐不住了,拉着一位端坐在堂中的姑娘,曼声道:“姐姐是哪家姑娘,姿态竟是这般端庄娴雅,想必出身了得。” 被她拉着的姑娘抿嘴一笑,似是有些羞赧,压低了嗓音回道:“姐姐姓锦,闺名颜之,家父是国子祭酒,只是从三品,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倒是妹妹活泼俏丽,招人喜爱。不知又是哪家小姐?” 听到国子祭酒,堂中所有的人都仰起了头,往那姑娘看去。倒确实也如小姑娘所言,那位锦姓姑娘神色闲正,辞气清婉,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国子祭酒乃是国子监主管,虽不算地位显赫,但是能担当此职之人都是饱学之士,德高望重之人。出身于此人家,难怪气质不俗。 小姑娘听到此,倒是咧嘴一笑,脸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梨涡:“姐姐自谦了。妹妹我姓牟,名唤轻娆。我爹是怀化大将军,粗人一枚。琴棋书画什么的他都不懂,连累他宝贝女儿我也斯文不起来。” 几位姑娘听到此,也大都以手遮唇,避免自己笑出来,有违端庄。见气氛活跃了起来,几位姑娘也开始拉开了家常。 “听说此次采选是太后娘娘特意安排的,皇上为了避免兴师动众则仅仅将采选范围限制在从三品以上在京留任的官员之女中。”其中一个长相娟秀的姑娘提到。 “那这位新君倒算是仁德之人了。”另一个长相颇为艳丽的姑娘接着话茬。 “这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锦颜之讳莫如深的提到一句。随即又以手掩口,示意自己多嘴了。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其他几位姑娘的好奇,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到最后也没问出口。倒是一边的牟轻娆注意到了厅堂内一角沉默不语的慕鱼,给大家使了个颜色,也岔开了大家的话题。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转向慕鱼。 慕鱼觉察到了厅堂中的突然而来沉默,于是抬起头来,却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于是朝众人微微点头,报以一笑,随即又低下头。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次倒又是牟轻娆开了口:“这位姐姐为啥坐得那么远,也不跟大家聊聊天?是不是嫌弃我们呱噪啊?” 这话听到别人耳里倒是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但是经过刚才的观察,慕鱼倒觉得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也就不在意。于是扯着淡淡的笑容回了句:“姑娘多心了,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得到这样的回答,轻娆也不满意,继续追问:“姐姐又是哪家的姑娘?瞧着这风度跟我们大家都不一般。” 轻娆总觉得角落里那位姑娘看似柔顺,谦和的外表下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于是变着法子找她搭讪。 “云氏慕鱼”慕鱼依然扯着淡笑回答了轻娆的问话,却刻意不提家世。 在京为官的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只有一位姓云…… 这几位姑娘自小生长在官宦人家,这朝中各派势力也是自然知道一些,所以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却犹如在湖中投下一个巨石,激起层层涟漪。 “那贵妃娘娘是你……”那位长相娟秀的姑娘追问到。 “是我妹妹。”慕鱼接过话茬,直接回到。 听到这样确定的答案,厅堂中所有的姑娘都噤了声,四周再次陷入了沉默。 此时,先前离开的那位公公又回来了。 “各位姑娘,准备好了就跟咱家去紫宸殿吧。皇上、太后和贵妃都在主殿上,可悠着点哦。”说罢,一甩手中的拂尘,转身带来众人出了房间。 慕鱼安静的走在队伍最后,却不时的觉察到身旁投来打量的目光。 这就是作为云氏的所谓荣耀感?错了,对她来说那是一种桎梏。 ------------ 007、自荐 进入紫宸殿,慕鱼低头见脚下金砖墁地平整如镜,光滑细腻,像是洒了一层水,发着幽暗的光。再以眼角余光打量着殿中陈设。 整个大殿雕梁画栋,豪华富丽。 殿内有大主柱若干,其中6根雕龙金柱,沥粉贴金,围绕着宝座周围。殿前丹陛三层五出,殿前后有金扉,金锁窗。大殿中央设有6丈高的平台,上面摆放着雕有9条金龙的楠木宝座。后面有金漆围屏,前面有奏案,左右有对称的宝象、角端、仙鹤、香筒等陈列品。 美则美矣,再豪华的笼子,也终究不过是樊笼。 几位姑娘在大殿之中站定,跟随太监一起,行跪拜之礼。清脆的请安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免”大殿正中传来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干净通透,却不带一丝感情。 看着大殿当中穿着一致,动作一致,就连表情都一致的像木偶般的那些女子,苏琅轩突然感觉意兴阑珊。 女子们排成行,挨个自保姓名与家世,他却半个字都未听进去。瞄了一眼身旁端坐的慕雪,哑然失笑。负气而来,却又把情绪都表现在脸上,一点都不懂得掩饰,果然是小孩子! “皇儿”此时端坐在右侧的太后轻唤了声。端坐于凤座之中,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而低缓的语调有透露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母后有何吩咐?”苏琅轩侧过身子,毕恭毕敬的询问道。 “哀家的麟德宫虽然宫人众多,但是他们个个粗手粗脚,倒不如这些管家小姐细致。所以哀家想问皇儿讨位采女去麟德宫照顾哀家起居,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割爱?”太后也将目光转向皇上,与其对视。语调平和,面带慈爱的笑容。 “这…”苏琅轩竟然一时接不上话,微皱着眉头。 见苏琅轩面带难色,太后敛容,微愠道:“怎么,皇上舍不得?” “母后想要什么宫人但说无妨,为何偏偏要在今届采女里选?这倒是让儿臣想不通了。”苏琅轩表面依然恭敬,毫无表情的脸庞却看不出喜怒。 此话一出,彻底改变了殿内的气氛。殿上殿下的奴才宫婢,殿中的采女一个个都压低了头不敢喘一口大气。 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察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涌,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慕雪也感觉到了不对,沉默一旁。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清楚其中的端倪的。慕鱼虽站在最后排,但殿上的一字一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采选,表面上是为了充盈后宫,实则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先前锦颜之就是看清了这点,以至于差点说漏嘴。 然而太后问皇上要人,说是伺候自己,然而有哪位大臣甘心自己的女儿做不成宫妃反而成了宫婢?只怕无论皇上指谁去,都会得罪了其身后的势力。 这正是皇上怕的,也是太后要的! 诚然如坊间流传的一样,因为不是亲身,这对母子之间确间隙。 或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慕鱼心跳如故,捏着的拳头由于紧张,汗湿了… 太后见皇帝如此一问,正欲发作。殿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轻柔却如空谷传音,响彻大殿。 “臣女云氏慕鱼愿自请前往麟德宫服侍太后娘娘。”说罢,慕鱼从队列后排走出,行至殿前跪拜。 “你?”大殿之内,宝座之上三人均发出惊讶的反问,只不过各怀心思。 慕雪见慕鱼此时出头,直觉的反对道:“此女是臣妾姐姐,母后喜欢她便也罢。只是她性子素来清冷,恐惹” 没等慕雪说完,苏琅轩抢白道:“性子清冷正适合麟德宫那清静的地方,不知母后对这位采女是否满意?”说罢又以眼神示意身侧的慕雪闭嘴。 见此,慕雪嘟着嘴,悻悻然,只好作罢。 太后低眉打量着殿中跪拜的慕鱼,未想到竟然杀出这样的程咬金。唇角一抿,微微勾着道:“既然是娴贵妃的姐姐,却来伺候哀家,这不成体统吧?” “那有何难。朕封其为正五品尚宫,也就不算辱没了她。”说罢大笔一挥,将旨意传达给太监。 慕鱼领旨,跟随着传旨公公出了紫宸殿前去记名。 太后见此已成既定事实也就作罢不再刻意刁难,不过眼底却浮现一股愠色。 苏琅轩也不管那位采女缘何自请前去伺候太后,这既然是她自请的,云太师也就没有二话了吧。只是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苏琅轩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好奇。 ------------ 008、太后 麟德宫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中殿为双层建筑,左右有二方亭,亭北毗邻后殿,左右有二楼,称郁仪楼、结邻楼。自楼向南有架空的飞楼通向二亭,自二亭向内侧又各架飞楼通向中殿之上层。在前殿东西侧有通廊,至角矩折南行,东廊则有会庆亭。 由于建在太液池西侧高地上,又有两层台基,故而在麟德宫东面的任何角落都可以俯瞰整个太液池乃至太液池南边的众多宫殿。这里本是举行宴会、接见使者的场所。宸乾太后却偏偏舍弃了北边众多安静的宫殿要了这里作为日常居所,兴许就是贪恋这份君临天下的气魄。 慕鱼跟随着太监通过回廊穿梭在麟德宫各殿之间,有了这回廊连接麟德宫,即便是在暴雨天,太后也可到麟德宫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不湿一片衣衫。 约莫过了一刻钟,慕鱼一行人行至麟德宫最深处的后殿。经过通传,慕鱼步入了太后寝殿。 宫城中的宫室楼阁尽管壮丽华贵,但是皇上后妃的寝殿却都不大。这主要是讲究风水,寝室大了容易泄气,不利于子孙。太后的寝殿亦是如此,华贵紧凑却不显空旷。 正堂正中安置着梨花木镂空凤塌,凤塌边红漆楠木小几上稳稳的放着一尊青花乳足炉,炉上绘有的三朵牡丹花,呈迎风而怒放之态。香炉中升起青烟渺渺,上等檀香的香味弥散开来。 此刻宸乾太后就曲腿半躺在堂内的凤塌上,斜着身子半依着靠背。一双冰冷的凤眸半敛看向堂内跪着的慕鱼。 慕鱼低着头,一动未动。却清楚的感觉到凌厉的眸光紧紧定在自己身上。 这一室的沉默,竟然让她感觉到紧张和不安。 “说说看,为什么想来伺候哀家?”宸乾太后凤眸一抬,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打破沉默。 慕鱼一拜,极力平复心绪,回道:“慕鱼不敢欺瞒太后,慕鱼之所以想来伺候太后,确有目的。” “哦?说说看。”凤眉一挑,得到这样直白的回答,宸乾太后有些意外。 “慕鱼自请来伺候太后,目的有二”,语气一顿,以余光打量着太后,心跳如鼓。接着又道,“一则是照顾好太后生活起居,确保太后福寿康宁;二则是…奴婢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出宫,重获自由。”说罢再拜,背心一凉,已是冷汗浃背。 看似尊贵华丽的宫廷,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在这样的地方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直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的宸乾太后,又岂是轻易可以欺骗的? 唯一的对策就是句句实言。 采女一旦选入宫中,便是皇帝的女人。无论你是得宠还是不得宠,终其一身,你都只能虚度在这宫城之中。然而,宫女不一样,年岁到了,自然有出宫的机会。 这样一想,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 思虑一番,宸乾太后进一步追问道:“难道你不是为了替皇上解围?”平淡的语气中透露了严厉。 慕鱼蓦然一惊。直觉得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阴骛。 她知道太后与皇上之间有间隙,更加知道答错了这个问题不但前功尽弃,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尽管她心跳如鼓,面色却未有一丝变化。 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的回道:“慕鱼驽钝,实在是没想那么多。” 宸乾太后直直的盯着慕鱼双眼,似是在判断其话语的真实性。半晌才喃喃道:“但愿你是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才好。” ------------ 009、允王 正五品尚宫,管司言,掌宣传奏启;司簿,掌名录计度;司正,掌格式推罚;司闱,掌门阁管龠。 所以此刻,她才会站在宸乾太后凤座之后,隔着水晶珠帘,在朝堂之上,听着殿前丹陛之下排成左右两行绵延直至含元殿广场之外的百官,响彻天际,直达云霄的朝拜之声。 皇上早已成年,而太后却借着皇上初登宝座,经验尚浅为由要求垂帘听政。想必这就是母子不和的症结所在。 “允王何在?群臣都齐了,为何独独不见他的身影?”水晶帘外端坐龙椅之上的苏琅轩朗声问道。唇角微勾,淡薄的笑容透着一股明知故问的意味。 听到此番询问,宸乾太后浑身一凛,抬眉一看,殿内左侧群臣之首本该是允王所在的位置,真的空着。“逆子!”怒喝一声,右手重重的拍在凤椅的扶手之上。 此时,队列末端站出一人,双手作揖回禀道:“允王此刻正在殿外。” “那就让他进来!”宸乾太后怒气稍减,却依然是面带愠色。 “这…”那人似有疑虑。 “把他弄进来吧。”苏琅轩命道。言语中似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微勾的唇角透露了一丝促狭。 “是!”那人领命,转身往含元殿外去。 片刻之后,只见两队侍卫抬着一座6丈见方四周罩着纱幔的大步辇进了含元殿。仔细一看,那抬着的哪是步辇,却是一架雕花楠木床榻。 群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允王爷昨夜醉卧青楼,时值辰时依然酣睡不醒,迫不得已,臣只好连人带床榻一起抬进皇城。”来人示意侍卫放下床榻,转身回禀道。抖动的双肩透漏了他此刻正极力憋住笑意。 醉卧青楼!好,很好! 宸乾太后勃然大怒,指着丹陛下的床榻怒骂道:“逆子!逆子!来人,去,把他给我拉出来,甩两耳刮子给这个逆子一点教训!” 群臣憋着笑意,以余光对视交流着,都没敢动。谁都不愿去招惹这位混世魔王。 宸乾太后见没人愿意领命,怒气更甚。偏过头对着身后的慕鱼道:“你去!” 殿内的一切慕鱼尽收眼底。这混世魔王在帝都早已声名狼藉,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胡作非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慕鱼领命,撩开水晶帘子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母后息怒,想必此次已经是给皇弟一个教训,其它的责罚就免了吧”苏琅轩打着圆场。对经过身侧的慕鱼冷声命令道,“回你的位置去”。 宸乾太后怒气未歇,对苏琅轩的言语未加以辞色。 见此,慕鱼对苏琅轩的命令也置若罔闻,下了丹陛,径直往床榻而去。 撩开了窗幔,见一男子仰躺在床榻之上。白色的锦被滑落一半,斜盖在他腰际。光洁的肌肤几乎都暴露在空气之中,墨黑的长发散乱的铺在秀枕周围。 他有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英俊而优雅,薄薄的嘴唇轮廓说不出的优美。早晨的阳光穿过含元殿的雕花木门,轻盈地跳跃在他墨黑色的睫毛上,细微的光芒给他紧闭双眸染上一种和谐的色彩。 看着他的熟睡的样子,仿佛全世界都静了。 只除一个人云慕鱼。 抬手拨开了盖在他身上的锦被,慕鱼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往床榻之下拉扯,直至那人整个身子栽倒在地,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哼。 “好疼”苏琅琊弯着身子,左手揉了揉首先着地的右脚,却发现右手被一个小姑娘拽在手里。 “你是谁,挽泪姑娘呢?”揉了揉迷离的双眸,苏琅琊确信眼前这位姑娘甚是陌生。 慕鱼冷眼一撇,对眼前这位全身暴露在空气当中的允王爷视若无睹。放开了拽着的胳膊,右手一扬直接往他俊逸无比的脸庞招呼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含元殿。苏琅琊俊逸的脸上顿时多了五根清晰的手指印。 整个含元殿彻底安静了。 苏琅琊左手捂着脸颊,对这突然而然的一巴掌来不及反应,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谈不上美艳更说不上妖娆的小姑娘。 “姑娘好手法。”苏琅琊挑着眉,唇角泛起一股兴味,言语中有一丝调侃。 慕鱼未知可否,弯腰屈膝,缓缓一拜。随即转身移步上了丹陛,退回到水晶珠帘之后。 “逆子!看你成何体统!”宸乾太后恼羞成怒,不住的捶打着凤座扶手。 “哟,母后在,皇兄也在,大家都在呢?”苏琅琊此时才恍然大悟一般,环视四周,假作一本正经的跟着百官打招呼。对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身躯满不在乎。 见他这般无赖模样,宸乾太后怒不可歇,涨红了脸,竟气愤得说不出话。随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慕鱼跟在太后身后不发一语。 良久,当宸乾太后平复了怒气之后,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着慕鱼,低声问道:“你果真敢动手,也不怕事后哀家后悔了责罚你?” 慕鱼也停了脚步,扬起了头,回道“慕鱼只听太后娘娘的吩咐。若太后娘娘气过了后悔,要责罚慕鱼,慕鱼也认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宸乾太后坚硬如铁的内心忽然泛起一丝柔软。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一步一个踉跄的冲向含元殿。匆匆来报,出事了! ------------ 010、滑胎 慕鱼跟随者太后的步辇匆忙赶往延粹宫。 这延粹宫居住着的,都是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的侍妾。由于出身都不算高贵,所以皇上登基之后就一并将她们安排在了采女居住的延粹宫。其中住在珠镜殿的姝美人,已有三月身孕。这是皇上第一个皇嗣,因此很是重视。平日里姝美人衣食住行都有人专门伺候着,一举一动也都有专人注意着,却未想到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出了事。 一行人到了珠镜殿时,御医已守在姝美人床榻边,蹙着眉头替姝美人把脉。几个奴才时不时端着殷红的水盆进进出出的。 “情况如何?”宸乾太后凑近床榻,压低了身子问道,言语中透露着浓浓的关切。 太医把完脉,转过身子跪拜道:“回禀太后娘娘,老臣无能,没办法保住姝美人腹中龙种,老臣罪该万死。”说罢深深一拜。 慕鱼侍立在太后身后,抬眼望了望床榻上昏迷不信的姝美人。原本清丽精致的面孔却因大量失血而略显病态的苍白,尽管失去了意识,仍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大口的喘着粗气。床榻上锦被、褥子甚至于是纱幔上都被飞溅的血红晕染得恐怖血腥。 慕鱼眨了眨眼,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撇过了头。 “那,姝美人身子如何,可有大碍?”宸乾太后微皱了眉,瞥眼看过床榻上的姝美人。低声询问御医。 “姝美人身子倒并无大碍,老臣开个方子替姝美人调理,好生歇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御医一五一十回禀。 “那就好。”宸乾太后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奴才命令道,“你们好生伺候着,务必让姝美人调理好身子。她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的。” “诺” 而就在此时,苏琅轩罢了早朝,匆匆赶来。俊逸的脸庞此时却紧绷着,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骇人。 一干众人赶忙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慕鱼此时就跪在床榻,看着玄黑的龙须移向自己的方向。 “怎么回事?”苏琅轩冰冷的黑眸射向御医,质问道。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事前也嘱咐过慕雪好生照应着,却未想到竟然出了这等岔子。 “这…”御医有些吞吞吐吐,“恕老臣直言,姝美人的流产并不是自身体力不佳所致,而是…而是外界因素。” “什么外因,给朕说清楚。”苏琅轩抿着唇,徐淡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麝香。”麝香是一种至寒之物,怀孕女子若是不小心闻到,就有可能导致流产。 “麝香…”苏琅轩喃喃的重复着两字,眉目间难掩哀伤的神色。 “这种药物宫中使用极少,皇儿,这事不简单。”宸乾太后转过头,看向苏琅轩,面色却并无变化。 苏琅轩点了点头,眉头却皱得更紧。转过头向着床榻边守候着的姝美人的宫婢问到:“从昨日到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回皇上的话,昨日嫃才人跟往常一样来找姝美人说话,期间还去散了一会儿步。下午回来时,姝美人就说腹部有些坠涨,因为不严重奴婢也就没在意。谁知道,谁知道今日一早,姝美人就大出血,”说罢蓝烟双腿一软惶恐的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皇上赎罪。” ------------ 011、僵局 云慕雪进了珠镜殿,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慕雪给太后娘娘,皇上请安。”等到一声免礼,云慕雪站起身子。一抬眉正好瞧见了依然跪在一旁的慕鱼。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忆起她现在已是伺候太后的尚宫,也就不甚在意。 径直走到苏琅轩身边,道:“皇上,依臣妾之见,应该把那个嫃才人喊来问话。” 苏琅轩点了点头,应允。 嫃才人亦是苏琅轩还在太子位时的侍妾,因此也居住在延粹宫。所以不到片刻,她就被带到了苏琅轩面前。 那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夺目,鬓边别一嫩黄色小花,更显明丽动人。只可惜那浓厚的胭脂,掩盖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 依次给皇上、太后和云慕雪请了安。不待询问,嫃才人率先开了口:“皇上,太后娘娘,奴婢有一事觉得蹊跷,想禀报。” “说!”苏琅轩转过身,坐上主位,厉声道。 “奴婢昨日与姝美人一起在园子里散步,一时间谈话谈得投机了就多走了两步,其间经过…”说道这时,嫃才人别有用意的看了慕雪一眼,让慕雪很是诧异。只听见她接着说道:“经过曦垣宫,瞧着贵妃娘娘院子里的梨花甚是漂亮,就驻足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云慕雪横眉一凛,瞪了过去。 “起初闻到那股异香,奴婢与姝美人也并不在意,”眼角余光瞄到了云慕雪脸上的怒色,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但是,自从闻了那异香之后,姝美人就忽然觉得身子不舒服,奴婢就只好将她送回珠镜殿休息。”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了个数。 这会儿最镇定的,倒成了处在风暴中心的云慕雪。骄傲如她,向来不屑以阴谋手段去害人。她要看谁不顺眼,直截了当便是,绕那么多弯子作甚。况且,她笃定皇上绝对不会听信那女人一面之词的。秋水双瞳中漾起一抹自信的神采,却不想转过头时,对上的却是苏琅轩一双闪着怀疑的冷眸。 云慕雪所有的自信笃定瞬间土崩瓦解,眼底霎时蒙上一层雾气,颤声问道:“你怀疑我?” 面对这样的质问,苏琅轩显然是不悦的。怪自己长久以来的包容,促成了她这种恃宠而骄的性子。 然而,这样的不悦在慕雪看来倒成了确确实实的怀疑,紧咬着了下唇,怒道:“苏琅轩,你竟然怀疑我?” “放肆!”苏琅轩眸中的不悦更是明显,看着慕雪忿忿不平的模样,料想在让她这么闹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冷声唤来侍卫道,“传朕口谕,彻底搜查曦垣宫,在事情追查清楚之前,娴贵妃一步也不准离开曦垣宫!” “诺” 慕鱼微微抬起头,瞧见慕雪含恨离去的身影。心理划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那么不可一世的云慕雪… 是夜,慕鱼一夜未眠。 翌日,一位陌生宫女塞给慕鱼一方锦帕,并叮嘱道,是云太师托人交予她。慕鱼带着疑惑展开锦帕一看,那锦帕上端端的写着一个字“替”。 替罪?莫非是想让她去给云慕雪替罪?! ------------ 012、自救 慕鱼跪在宸乾太后面前一动不动。直到双腿酸软,膝盖生疼,才等到太后开口。 “姝美人滑胎一事,娴贵妃虽有嫌疑,但是前去搜查曦垣宫的人仅仅在那梨花树上发现涂着一些麝香,却并未算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如今她也只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寝殿中,并未受到责罚,你缘何要求哀家救命?”半躺在凤塌上的宸乾太后半敛着眼睑,并未将眼光投向慕鱼。 慕鱼一拜,双手呈递上了一方白色的锦帕。 宸乾太后撇了一眼,示意亲信宫婢优月将锦帕呈上。接过翻开一看,只见上边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替”字。略显诧异,微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太后的话,这是今晨一位宫女打扮的姑娘塞给奴婢的,说是云太师托她送的。”慕鱼低垂着双目,面无表情的回应。 宸乾太后再次将目光移向锦帕,思考了片刻,冷笑道:“云太师想救娴贵妃,所以命你前去替罪?”这老狐狸,救一个女儿,却推另一个女儿去死,这是何意? 慕鱼点了点头,眼底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阴霾。她只当他从不重视她而已,却没想到竟然想利用她到这地步。 “所以,你想让哀家救的其实是你自己?”宸乾太后唇角微勾,泛起一股嘲弄的笑意。“昨天出的事情,今儿一早他就送来了锦帕,这消息倒真是灵通。”宸乾太后意有所指却未点明。 慕鱼再次点了点头道:“奴婢想活着,所以奴婢求太后娘娘开恩,给奴婢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宸乾太后缓缓开口问道。 “昨日在姝美人寝殿里的一切奴婢都听在了耳里。”慕鱼娓娓道来,声音却平淡,听不出起伏。“奴婢恳请太后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查明真相。”说罢,又是一拜。 “查明真相?”宸乾太后唇角一抿,缓缓转过头来,将目光定在慕鱼身上。“哀家凭什么相信你?皇上又凭什么相信你?再说,就算哀家和皇上都相信你,你又确保自己能查出真相?” 听到质疑,慕鱼缓缓将头抬起,对上太后的目光,回道:“因为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知道,凶手并非娴贵妃。” 太后微挑了下眉,却也未否认。后宫里的这档子事情,她自然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何况如此低劣的手段,又岂能蒙蔽她的双眼? “皇上对娴贵妃有情,想必这点太后娘娘也比旁人看得清。奴婢是云家的人,所以由奴婢来调查,皇上放心。”见太后对自己所言未加以制止,慕鱼又继续道:“奴婢是太后的人,所以一旦查出真相,太后娘娘就算是卖了皇上一个人情,岂非两全其美?” “那你就在哀家的跟前查出真相吧。”宸乾太后撇嘴一笑,她倒是想看看眼前这个一口一个奴婢,却连那个她逆子都敢去招惹的云慕鱼会查出怎样的真相。 临近午时,麟德宫差人来请,嫃才人本是有些疑惑,抵达麟德宫太后寝殿时,却看见姝美人的两个奴才蓝烟和九靓已经跪在了堂下。心中蓦然一惊,抬头却不见云慕雪与皇上,料想只是太后传召她来问话,于是松了口气。请了安也就默默的立在一旁。 “这位可是嫃才人?”慕鱼明知故问,昨日她在珠镜殿是见过嫃才人的。 嫃才人觉得眼前之人甚是陌生,联系之前宫中谣传娴贵妃的姐姐云慕鱼自请去服侍太后,想必就是此人。于是略微点了头,算是应承。眼底却露出一丝防备。 慕鱼不以为然,继续问道:“前日,您和姝美人为何会散步去曦垣宫,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前有约?” ------------ 013、假象 嫃才人撇了一眼慕鱼,不以为意,转而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太后。 宸乾太后却闭门养神,对这厢发生的事情不予理睬。 嫃才人只好作罢,回过头将目光转向云慕鱼。料想到云慕鱼的质问是得到太后的首肯,咬了咬唇,万般不愿的回道:“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与姝美人聊天,不知不觉就经过了曦垣宫。” “那就是临时起意。”慕鱼一顿,紧紧盯着嫃才人,继续道:“既然如此,娴贵妃为何会知道您和姝美人那个时候会经过曦垣宫,又提前将那流产害命之物涂在梨花树之上?” “或许早就涂上了,就等着姝美人经过呢。”嫃才人瞥了一眼慕鱼,以满不在乎的口吻回到。 慕鱼淡淡一笑,接着又道:“不会。御医说过,麝香是极易挥发的药材,不易保存。” “那你就去问问娴贵妃什么时候涂上的吧。”嫃才人将目光扫向慕鱼,随即又转向手上的戒指把玩起来,不再言语。 “御医还说,涂在梨花树上并非在密闭环境中,昨天又刮着微风,除非那药量巨大,否则是绝对不会起到让孕妇流产的作用的。”见嫃才人不甚配合,慕鱼便又将从御医那里询问的结果娓娓道来。 这一次,嫃才人依然是没有半点异常反应。 “听说最近您常去找姝美人散步聊天?”慕鱼扫了一眼蓝烟和九靓,然后移步子,走向嫃才人。 “我跟姝美人一直相处融洽,这几日常去找她聊天散步有何奇怪,这也值得几个奴才碎嘴?”说罢,狠狠瞪了蓝烟和九靓一眼。 接收到嫃才人投来怨毒的目光,两个宫婢竟是有些惧怕。 见此情形,慕鱼便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两稍安勿躁,接着又问道:“所以嫃才人您就有机会,戴着麝香做的香囊,每天让姝美人闻到这香味,对吗?”慕鱼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猜测。再往嫃才人方向迈进一步,逼近她。 嫃才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着实慌了神。只不过刹那,又似想起什么一样,反问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你有证据吗?” 慕鱼一愣,是的,这些都不过是她的猜测。那个关键证据香囊,也只怕早就被这女人毁了。 见慕鱼微愣了一下,嫃才人料定自己猜对了,便平复了情绪,说道:“你是娴贵妃的姐姐,自然是想找办法救她,但你也不能乱冤枉人吧?”唇角一扯,扬起一抹得意。 见那女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慕鱼微叹了口气,接着又道:“麝香有活血通经,经闭症瘕等作用。佩戴麝香香囊,会影响癸水。嫃才人癸水情况,一问彤史便可知。不知道算不算个证据?” 听到此,嫃才人脸色微微一变,不似先前的得意,却依旧未放弃辩解,道:“可是,可是会影响癸水的又不只这……” “够了!”久不发言的宸乾太后呵斥一声。“嫃才人,哀家一直不说话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你是想现在承认了,还是由哀家亲自审问?” 听到此,嫃才人犹如被抽了魂魄一般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不再狡辩。太后的手段,她自然是知道的。 宸乾太后转过头,将目光移向慕鱼,别具深意的问道:“她不过区区一个才人,缘何会去害姝美人腹中的龙种,你想过没有?” 慕鱼一愣,不知作何反应,面带疑惑的望向太后。 宸乾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你太自信,却看得不够远,更不够狠。” 慕鱼反复揣摩着太后的话,片刻之后恍然大悟般张大了眼。莫不是,嫃才人只是被人当刀使了? 正想询问,却见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乏了,都退下吧。至于姝美人,就由你去交给皇上处理吧。” ------------ 014、早朝 未及辰时,太后寝宫已是一番忙碌的景象。 早朝钟声一响,宸乾太后便已坐上步辇往皇城含元殿而去。慕鱼也按照惯例跟随在太后身后。 这几日,皇上依旧勤勉,日日早朝一日未落,痛失龙种好似对他没有半点影响。倒是娴贵妃因姝美人滑胎一事触怒龙颜被禁足的消息在后宫传开了。 后宫出了事,朝堂上自然是要稳着的。 丹陛下的一切,慕鱼隔着珠帘,自然是看不真切。然而云太师几次三番透过来的目光太过“专注”,让她不得不去注意。 每次目光相撞,她都转开头,不敢直视。云家未曾善待过她,云太师又凭什么让她去为云慕雪替罪?既已入宫,原本应该什么好怕他的了。 想到此,慕鱼眸色一暗,低下了头。无可否认,她是真的怕。不是怕云太师,而是怕他伤害娘亲。 那方锦帕写着“替”字的锦帕,不是旁人的,却正是锦娘的! 抬起头一双冷眸往云太师的方向瞥去。 毕竟相处多年,原本以为他即便是对娘请没有半丝喜爱,也该是多少有些怜爱的。然而,他居然残忍的以娘亲的性命来相要挟。 穆允王苏琅琊站在群臣之首,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冷眸望向自己的方向。似笑非笑的往珠帘方向瞄了眼。一转头却发现身后的人也在不住的往那个方向打量,眼里却有意无意的透着丝丝怒气。 怒气?有意思了。 苏琅琊侧过身子低声询问道:“云太师看什么呢?” 云太师微愣了下,随即以笑容掩饰,道:“老臣耳背,没听清楚皇上刚问什么,就凑近点听听。哎,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苏琅琊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一回头,却正撞上苏琅轩投来询问的目光。 “允王可是有甚高见?”云太师的失常他并非没注意,而琅琊也跟着凑合,所以苏琅轩才不得不插一句。 苏琅琊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那云太师呢?”语气和缓,却给人一种莫能名状的压迫感。 听到自己被点名,云太师拱手一拜,回道:“皇上英明。”也不再言其他。 “那群臣可有意见?”转过头面向丹陛之下,问道。微勾的唇角嚼着无比的自信。 “皇上英明”群臣齐撩衣襟,跪拜一地,从含元殿一直延伸至广场之中,呼声震天。 春季江河凌汛,鹿州盗匪猖獗,西延边犯……件件都非小事,放到他手里,却都能在弹指一挥间迎刃而解。同时,他还能对朝臣党羽纷争,宸乾太后时不时的刁难应付自如。 他,绝对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端坐于皇位之上,面对的却是天下,杀伐决断,不过是在他翻手之间。对他来说,一个家族的兴衰,几十条几百条人命,又算了什么呢? 慕鱼侧过头,透过珠帘细细的打量着这位敬德至高无上的天子。 微挑的双眉又给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风姿,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正是这番尊贵气质带给他睥睨天下的自信。 宸乾太后侧目打量着慕鱼,却正瞧见她对着皇上的背影出神。眸色一闪,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 015、混沌 退朝之后,慕鱼跟在太后的步辇后,回了麟德宫。 “慕鱼”宸乾太后轻唤了声。 “奴婢在!”刚进随着太后的步子进了后殿还未踏稳,这便听到了太后的呼唤,赶紧上前一步应答。 “你跟着哀家也这么些天了,哀家见你也是颇有慧根,就这么呆在麟德宫怪可惜的。”说罢接过优月呈上的瓷盅,轻呷一口。 瓷盅所盛乃是参茶,这是宸乾太后多年形成的习惯,必然是每日一盅。 慕鱼知道太后有这个习惯,不过太后的衣食住行全权由优月包办,是半点都不会假手于她的。 所以,她也知道,太后必然是不信任她的。 默默的叩首,低声答道:“承蒙太后娘娘不弃,慕鱼愿一直伺候太后娘娘,不作他想。” “哦?”宸乾太后轻扯嘴角,似笑非笑,“既然你对哀家如此有心,又为何阳奉阴违?” 蓦然一惊,重磕一头,慕鱼慌忙辩白:“奴婢不敢!” “不敢?”宸乾太后轻哼一声,“哀家让你将嫃才人交予皇上,为何你拖至今日,迟迟未交?”语气中有着强烈的质疑。 “那是……”慕鱼欲言又止。 “是什么?是你求哀家救命,哀家成全了你。现如今,你反而不怕了?”宸乾太后起了身,缓缓的往慕鱼跪着的方向走去。 “是嫃才人求奴婢宽限她两日…”慕鱼低垂着眼眸,小声说道,“奴婢这一交,交的岂是嫃才人,是嫃才人全家老小的性命。” “所以,你给她两天时间安顿家人?”低垂凤眸,宸乾太后瞥视脚边跪着的慕鱼,淡淡的问道。口气中却充满了笃定。 慕鱼未搭腔,只是点了点头。 “天真!你以为她身后的那个人会善罢甘休么?”宸乾太后冷笑一声,到底是她看走眼了,如此心慈手软,又如何生存在这后宫? “奴婢但求问心无愧。”一边是娘亲,一边是旁人数十口性命,为何偏偏要让她来做抉择? 宸乾太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慕鱼,半晌方才又开口:“罢了。既然两日之期已满,你且去将事实告予皇上,怎么处罚嫃才人,便让他说了算吧!” 慕鱼领命,退出了麟德宫。 慕鱼抬头看了看日照方向,正中稍偏西,这时候皇上应该用过了午膳。这时候要去求见皇上,就需得去紫宸殿。 紫宸殿是皇宫的内衙正殿,皇上处理日常朝务多在此殿,故也称天子便殿。根据习惯,早朝之后,皇上会留宰相、常参官在此议事直至午时。用过午膳之后,又继续在紫宸殿处理朝政。 从麟德宫到紫宸殿只要通过连接着各个宫殿的若干夹道、回廊和游廊穿过太液池南边的后妃寝殿群落,再绕过望仙台就可以了。 她却故意绕了远路,先到了云慕雪的曦垣宫外。 目光眺过高墙,看着红墙内梨花树上开满了纯白色的梨花,一束一束绚烂多姿。随着微风晃动枝头,白色的花瓣零落飘散,仿佛要将尽了整个生命纷飞殆尽,有一种决绝而凄惨的美。 轻蹙眉,这种决绝与凄凉竟然让她想起了嫃才人。 那日慕鱼本是要将嫃才人交予皇上处置的,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全是因为嫃才人的那席话。 清冷的眸子似依旧眺望着梨花,思绪却陷入了回忆中。 “云慕鱼,你知道吗?我跟姝美人之间的情谊其实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嫃才人淡淡的述说着。被两个粗使宫婢押着的她褪去了狡诈与尖刻,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女人而已。 那你又如何能下得了手害她?冷冷的目光扫了嫃才人一眼。 见识过她之前的狠毒,不愿开口跟她搭话。于是只在心中暗暗的嘲讽了一句。脚步依旧不停的往紫宸殿走。 似是看清了慕鱼心中的嘲讽,嫃才人苦笑了声,接着道:“我本是极不愿伤害她的,但是在一家几十口性命与她之间,我该作何选择?”她缓缓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慕鱼,泛着雾气的眼底略过一丝悲凉。 听到如此询问,慕鱼似被牵动了情绪。再联想起太后娘娘的一席话语,似是想到什么般忽的停了脚步,转过对着嫃才人身质问道:“是谁,究竟是谁在威胁你?” 嫃才人也顺势停了脚步,转过身,对着慕鱼道:“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偏偏这个问题,我答不得。”微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还指望着这个秘密,保我全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慕鱼将信将疑的望着嫃才人,似是在判断她话里的可信度有几分。半晌才开口道:“谋害皇嗣之罪,又岂是你一个人担得了的?”要不要株连,株连几族又何尝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谁又能插手,谁又敢插手? ------------ 016、嫉妒 嫃才人皱了皱眉头,缓缓开口道:“我自皇上还是太子时就跟着他,但从未敢奢望过他会念及我两之间的情分放我家人一马。但是,只要我好好的守着这个秘密去死,那个人就有办法保我一家性命无忧。” 慕鱼眸色一黯,竟是猜不到这后宫还有谁有这般能耐。轻扯唇角嘲讽一笑:“这人一心想将事情嫁祸给云慕雪,却未想到皇上仅仅将她禁足而已,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 “我跟娴贵妃是不同的,一来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来皇上对我并无情意。谋害皇嗣的罪名到了我身上,我就只能落得个死字。”嫃才人轻描淡写的说道,似是已将世事看淡。 这点慕鱼明白,落在她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个死。想必云太师对这点也是深知肚明,但是他依然还是能冷起心肠推她去死。 “你不怨吗?”慕鱼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透过浓厚的妆容,依稀可见她眉目之间的清秀。而这句问话,似在问她,也似在问自己。 “怨谁呢?怨背后的黑手太过残忍么?怨娴贵妃抢走了恩宠么?还是怨皇上的薄情寡义?”她轻声一笑,接着道:“我是怨过娴贵妃的,所以那人让我把这事嫁祸过给她的时候,我没有半丝犹豫。” 慕鱼低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她有一种错觉,这个女人犹如初春的梅花,在一点一滴的释放最后的美丽。 “天道无知,彼惟其福;神道无知,我为其苦。若有来生,我必不愿再做这女人,为贪心妒忌所苦。”她眨了眨眼,压下了眼底的雾气,语带遗憾的接着道:“只是这一世,转眼就将受生离死别之苦,我却再没有机会唤一身爹娘了。” 那哀怨的话语,引动了慕鱼的情绪,话语冲口而出,道:“你走吧,我给你两天时间,安顿你的家人。”说罢示意宫婢放开了嫃才人。 闻言,嫃才人黯淡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光彩,动容道:“你,难道不怕我跑了么?到时候你作何交代?” 慕鱼轻扯唇角,淡笑道:“在这红墙琉璃瓦砌成的牢笼里,你能跑到哪里去?” “那倒也是。”嫃才人也扯出了一丝淡笑。似想起什么一般,低垂螓首,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喃喃道:“这辈子,我谁也不欠,唯独欠了她。有机会,云尚宫代我将这玉佩交予姝美人。告诉她,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补偿这一世的亏欠。” “你何不自己去交予她?”没有立即接过玉佩,慕鱼面带疑惑的问道。 “我……没有面目去见她。”嫃才人低垂着眼敛,嗫嚅道。 点了点头,算是应承。慕鱼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妥善收藏好。 嫃才人凝眸看着慕鱼,似有千言万语,半晌才启唇道了一声谢意,然后转身离去。 思绪渐渐自那日收回,眼前依旧是曦垣宫的宫墙。墙外之人看不进墙里的情形,而墙里之人未必看不清墙外的形式。 正要离开,却不经意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徘徊在附近。心底涌起一丝疑惑,却也未放在心上。 转身,移步往紫宸殿而去。 ------------ 017、兴味 到了紫宸殿外,向侍卫报明了来意。随后慕鱼就被太监总管德安带到了紫宸殿一侧的御书房。 “云尚宫稍后片刻,咱家去禀明皇上。”说罢,德安转身通过厅堂右侧的垂花拱门进了内室。 慕鱼依言侯在一旁,暗暗打量外堂的陈设。御书房分为外堂和内室。外堂是半开敞式,跟内室隔着一个垂花拱门,拱门上坠着水晶珠帘,让内室与外堂分而不隔。整个房间陈设古朴典雅,不似宫妃寝殿一般奢侈华丽,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消片刻,德安便从内室出来。低声笑道:“云尚宫,皇上让你进去。” 慕鱼点了点头,转身往垂花拱门而去。伸手撩开了珠帘,进了内室。到了奏案前,便停了脚步,曲腿跪拜道:“麟德宫尚宫云氏慕鱼叩见皇上。”眼观鼻,鼻观心,座上是真龙天子,她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差池。 “起来吧。”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语气却是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谢皇上。”慕鱼依言站起来,微微抬眸看着奏案之后的人依然在聚精会神的批阅奏章,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立在一旁。 觉察到室内陷入沉默,苏琅轩抬起俊美的脸庞,冷漠沉静的黑眸扫过一旁站立的女子,开口道:“听德安说,你是为了皇嗣被害一案而来?” 慕鱼毕恭毕敬的回道:“回皇上的话,皇嗣被害一事太后娘娘也十分重视,因此特命奴婢追查此案。” “哦,可有结果?”苏琅轩微挑了挑眉,诧异太后为何会插手此事。 “在回答皇上之前,奴婢想请教皇上一个问题。”低垂了头,慕鱼似鼓起莫大的勇气一般开口问到。 “什么问题?”苏琅轩更显诧异,将手中朱砂笔弃掷一旁。一双鹰眸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女子。 “皇上会如何处置凶手?”慕鱼一向自持理智,却为那个可怜的女人动了恻隐,终是忍不住替她问了个下场。 “自然是一个死字。”没有半丝的犹豫,苏琅轩阴恻恻的回道。 “那她的家人呢?”慕鱼追问道,心中升起一丝期冀。 抿了抿好看的薄唇,苏琅轩冷哼道:“在你看来朕像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慕鱼蓦地一惊,慌忙辩解道:“奴婢不敢。”心中犹如放下了大石般如释重负。 “那就把你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苏琅轩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女子。这个其貌不扬,眉目仅算清秀的女子,在采选那天帮他解围,隔天又毫无顾忌在大殿之上扇了琅琊一巴掌,让他记住了她。未想到她这次又会插手皇嗣被害一案。 有趣!好看的唇泛起一股兴味。 感受到打量的目光,慕鱼眼底划过一丝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幕后另有凶手的事情不说。 听完慕鱼的讲述,苏琅轩低垂黑眸沉思片刻,才抬起冷历的双眸,冷声命令道:“来人,传嫃才人!” ------------ 018、奖赏 守候在门外的侍卫允诺了一声,转身疾步离去,脚步声交替渐行渐远。 慕鱼重重吐了口气,云慕雪应是无忧了,云太师自然也是无忧了。 室内又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当中。 慕鱼也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觉已片刻。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放才拉回思绪。 竟然是侍卫匆忙回报:嫃才人自缢而亡,有遗书留证! 自缢而亡!慕鱼心中一颤,那个女人终是做到了守着那个秘密至死。 侍卫将遗书奉上,苏琅轩将遗书展开一目十行。书内所书果然与云慕鱼所说无异。 真是凑巧了!俊眉微不可见的拢了一下,神色不变的注视着眼前女子。半晌方才开口道:“此次你也算立了功,想要什么奖赏?” 立功?慕鱼眸色一黯,心中并无喜悦,淡淡的开口道:“奴婢希望皇上能将嫃才人厚葬。” 苏琅轩微愣了一下,却未想到她会替嫃才人求了个情,黑漆漆的双眸凝视了她好半晌,意味深长的吐出两个字:“准了。” “谢皇上。”待皇上应了自己的请求,慕鱼又想起嫃才人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于是又开口问道:“不知道姝美人的身子可有好转?” 苏琅轩听云慕鱼问到姝美人,才忆起自己也有几日未去看过她了。于是便站起了身子,说道:“既然你也关心姝美人,那就跟随朕一起去看看她。” 姝美人的寝宫憩园宫珠静殿其实离紫宸殿并不算远,德安却坚持备了步辇。 慕鱼依照惯例跟随在步辇之后,往珠静殿而去。 刚走了几步,步辇上之人就轻敲了步辇的横木,示意停下。 慕鱼透过纱幔怔怔地望向步辇上之人,疑惑爬上眉梢。 “上来吧。”低沉的男声传来,那声音没有温度地飘散在空气中,看不见摸不到却是如此清晰,带着一丝清冷的高雅。 慕鱼有些讶异,眯了下眼睛,不确定皇上是否在对自己说话,因此不知道作何反应。 “上来。”苏琅轩垂下湖水般的冷眸,低低说了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慕鱼确定了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抬步上了步辇,慕鱼小心翼翼的坐下。能跟皇上同辇而坐,那本是莫大的荣幸。但对于慕鱼而言,却并非如此。 步辇本是仅供单人乘坐,两人乘坐自是有点拥挤。她紧贴着他的身体,几乎能透过布料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龙涎香味也紧紧将她包围,让她感觉到局促不安。 苏琅轩侧过头眼光扫过慕鱼清秀的脸庞,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好看的薄唇扬起一个弧度。 慕鱼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然而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更何况对方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怔怔地望着前方,大气也不敢出。 “为什么会想要去侍奉太后娘娘?”苏琅轩云淡风轻的问道。 慕鱼不知道为皇上会有此一问,再忆及那日太后也如此问过,思索了片刻道:“奴婢自然是为了好生伺候太后,希望太后福寿安康。” 苏琅轩挑了挑眉,显然对这公式化的回答不甚满意,又道:“你可知道欺君之罪的后果?” 蓦地一惊,慕鱼侧过身仰起头,眼底掠过疑惑的神色,她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她如此惊讶,苏琅轩竟是觉得有趣,薄唇微扬,道:“说实话。” 第一次与他近距离的对视,他微扬的眉,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微扬的薄唇形成了一张俊美无铸的俊脸。此时这张俊脸的主人,正噙着一抹淡笑,望着她。 那笑容,几乱心智… 惊觉自己的失态,慕鱼赶紧转过脸庞,可是迟了。她感觉到脸上串起一股燥热,想必此时她已是面红耳赤。 定了定神,她缓缓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做宫婢,迟早能等到出宫的一天。” 听到如斯回答,苏琅轩冰眸中闪过一丝疑虑,淡淡的反问“你想出宫?”口气的中怀疑极淡,淡到不易觉察。 慕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要的不是只出宫,而是自由。但是对着眼前这位天之骄子,她又该如何解释所谓的自由呢? 就在慕鱼为这个问题烦恼的时候,步辇已经抵达了延粹宫。 ------------ 019、美人 步辇到了延粹宫门口,慕鱼便是随着苏琅轩下了步辇,改由步行进入宫门。前头开道的太监高呼三声皇上驾到,一行人拐进女墙时,就见着有名位的宫妃领着新晋采女浩浩荡荡的跪了大片。 这其中领头的就是稍显病态的姝美人。 苏琅轩见着面色苍白的姝美人,眉头微拢,道:“不必拘礼。进屋吧,别着了风。”说罢转身往珠镜殿而去。 “是。”姝美人柔柔的回道,顺着身侧宫婢的搀扶缓缓起身,跟随者皇上的步伐而去,脚步还稍显虚浮。 这身子,怕还是未好全吧?慕鱼微皱了眉头。欲转身时,正好瞥见院子里两道熟悉的身影,微眯眼眸,远远望之,竟是颜之与轻娆? 看着轻娆活泼的冲她摆着手,慕鱼霎时觉得有丝亲切,于是便回了个淡淡的微笑。侧目远远对上颜之的眼神,却是注意到她的眸光已随着皇上飘远。待轻娆推攘了一下,这才如回过神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慕鱼微点了点头,回头时见自己已从队伍落下,便疾步跟了上去。 匆匆忙忙进了珠镜殿,环视一圈,皇上已在主位落座,而姝美人此刻就依偎在他身旁。她便缓步退步到了皇上身后。 站定之后,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殿中还奉着火炉。三月天并未转暖,再加上姝美人流产身子虚着,有这火炉倒也就不显奇怪了。 姝美人略显苍白的唇瓣轻掀,淡笑道:“皇上突然造访,奴婢来不及梳洗打扮,让皇上瞧见了这幅病态。” 苏琅轩侧目扫过姝美人清丽柔美的脸庞,淡淡道:“身子要紧,未好全之前,朕造访珠镜殿你都无需接驾。” 姝美人柔顺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却越发衬托出她身似无骨的病态之美。 此时,侍婢奉上茶点,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慕鱼低眉看着案上的茶盅,皇上杯中所盛应是西湖龙井并无特别,然而姝美人茶杯中却盛着当归、黄芪和大枣。 “姝美人这茶杯中盛的不是中药么,还能当茶饮?”此话一出,引来主位上两位的侧目。慕鱼这才惊觉自己开口将心中的疑惑说口。 听及此,姝美人不以为忤,反而淡笑着开口道:“这几味都是补气补血的药材,当茶饮就没有那么苦涩。” “原来如此。”慕鱼点了点头,似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苏琅轩未理会两人的对话,端起茶盅轻呷一口,淡淡道:“谋害皇嗣的凶手,已经查出。这位太后身边的云尚宫立了头功。”说罢余光扫过慕鱼。 哐当 姝美人轻颤的双手似未端稳手中的茶盅,那茶盅直接坠落在地,摔碎了,碎片和着几味药材和茶汁四散开来,甚至溅到了她身上。 “是谁?”姝美人淡淡的语气有紧紧压抑的苦涩,看也未看掉落的茶盅和绣鞋上沾染的茶汁,径直问到。 “嫃才人。”未理会姝美人脸上神色变化,苏琅轩轻描淡写的吐出三个字。 姝美人低垂的眼睑微抬了抬,若有所思的道:“竟然是她……”眸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哀伤。 宫婢赶忙收拾了残局,然后请示道:“美人衣衫湿了,得赶紧换上,寒了身子又该受罪了。” 姝美人点了点头,抬眉以询问的眼光看向苏琅轩。见苏琅轩应允,便匆匆忙忙的往内室而去。 ------------ 020、释疑 慕鱼看着姝美人的背影隐在了珠帘后边,却未错过她微颤的双肩,她分明是在无声的哭泣。 一低眉,余光却正瞧见皇上冷漠沉静的黑眸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慕鱼错愕的回视他,不明所以。 未及,内室传来低低饮泣的声响,苏琅轩微拢了眉头,对着身侧的宫婢淡淡道:“务必将姝美人照顾周全,今日朕就不多留了。”说罢撩襟起身,出了珠镜殿。 隐约间听到一声摆驾曦垣宫。 慕鱼低垂了眼睑,想起嫃才人和那一地跪着的采女,再想想内室的姝美人,竟是有些怜悯她们了。 离开了也好。慕鱼捂着收藏在胸口的玉佩,缓步走进内室。 “她让我把这个交予您。”将玉佩掏出,递向姝美人。看着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姝美人,慕鱼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姝美人抬起来,看了看慕鱼手中的玉佩,脸色忽变,那玉佩是嫃才人自小戴在身上的从未离身,除非……蓦地一惊,颤声问道:“她死了?” 慕鱼抬了抬眼睑,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她说来世做牛做马偿还这一辈子的亏欠。” 姝美人抬起了微颤的手,接过玉佩,反复的摩挲着。 “您,还不愿说实话吗?”看着姝美人这般反应,慕鱼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闻言,姝美人哀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那惊愕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平静,喃喃问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麝香味道极易辨别,懂得以药代茶来补养气血的姝美人,怎会没发现嫃才人日日带着麝香香囊接近自己?”慕鱼沉着声,静静的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您心甘情愿……对吗?”说到此,慕鱼似乎才懂得了嫃才人的那句话,“我与姝美人的情谊是你们难以想象的”。 姝美人敛去了眼底的哀伤,平静的说到:“我知她,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是万万不会害我的。” 慕鱼低垂的眼睑,接过话,问道:“所以,你甘心成全她?” 姝美人唇角轻扯,自嘲道:“也不尽然。我,其实也是为了自保。”话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无奈。 “自保?”慕鱼反问,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谜团,这个谜团每一个线索挖到最后,都指向同一个人,一个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人。 “我与嫃才人都知道,我怀着孩子,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没了孩子,兴许那人就会放过自己。 “究竟是谁,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眼前依然是迷雾一片,慕鱼试图揭开这层面纱,抱着一丝期冀,慕鱼问道。 姝美人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自从我怀上孩子之后,经常会出现意外,就像背后一个黑手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随时都可能给我致命一击。若不是精通药理,我怕也活不到这天了。”暗眸中流露着丝丝恐惧。 听到这里,慕鱼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仅存的线索,终于还是断了。 出延粹宫时,日头已经西斜,这漫长的一天总算过去。只是走在甬道上的慕鱼没有留意,身后竟然跟着几拨人。几拨来自不同方向的人。 ------------ 021、跟踪 三月初春的微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夕阳终于也隐在高高的宫墙后边,只透着猩红的光,如血般撒在红墙之上。 慕鱼疾步走在回麟德宫的路上,在延粹宫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她必须赶着回去向太后复命。 过了仙居宫,眼见着再往西走就是麟德宫了。然而就在此时,她却被一个颀长身影给拦了下来。那人就挡在她的身前,距离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慕鱼微愣了下,旋即抬眸,借着夕阳血红的光,打量着身前之人。 一张俊逸的脸庞,薄唇噙着轻浮的笑意,黑眸闪着几分漫不经心,轻佻的模样带着一丝惑人的气息。 这时候还能出现在宫城之中,又带着这般慵懒气息的人,除了允王,又还有谁? 慕鱼抬脚稍退了半步,不着痕迹的拉开彼此的距离。缓缓施礼,淡淡道:“麟德宫尚宫云氏慕鱼给王爷请安。” 苏琅琊扬眉看着眼前的女子,好看的唇角噙着轻狂的笑意,回道:“爷差点就不安了。” 面对着这不同常理一般的回答,慕鱼不置可否。垂下眼睑,却正瞧见紫色云龙锦衣下摆衣襟上斑驳着几滴如血一样的污渍。一丝疑惑爬上眉梢,掀唇问道:“王爷受伤了?” 苏琅琊伸出右手食指,在慕鱼的面前摇了摇,调笑道:“这血是那几只死东西的,爷身手不凡,自然是毫发无损。”随即语气一转,问道,“你这一路上难道没发现过有人跟着你?” 闻言,慕鱼微愣了一下,狐疑的摇了摇头,她却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警觉的四周观察了一下,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苏琅琊无声的叹了口气,故作无奈的说道:“那几只死东西都被爷解决了,连尸体都毁尸灭迹了,你这会儿如何看得到?”语气中流露出不屑。 微张大了眼眸,慕鱼怔怔地望着允王。听这意思,他是帮了她? 似是读懂了慕鱼的表情,苏琅琊俊美的脸庞微微俯下,直到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才止住去势。低喃道:“别太感动。若你无以为报,非要以身相许,爷受不住。” 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俊颜,慕鱼踉跄着退了几步。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若不是瞧见了他衣衫上的血渍,她真会以为他是为了上次朝堂上之事在逗她玩。忆起午时瞧见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慕鱼淡淡开口道:“王爷心思在曦垣宫,自然是受不住旁人。” 苏琅琊眼底闪过一丝邪气,道:“你果然看见了。”语气带着一抹笃定。 慕鱼眉角微抬,细细留意允王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唇角微勾,露出自嘲一笑,道:“绕了这么大弯子,原来王爷就是为了套奴婢的话。” 苏琅琊挑了挑眉,露出轻狂的笑意,潇洒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一挥衣袖,转身踱步走着。 慕鱼撇了撇唇不置可否。看着他往麟德宫方向走去,却是有点纳闷。 苏琅琊一回头,见慕鱼依然桩在原地,微哂道:“不是要回去复命么,还不快跟上!”双手背在身后,缓步的在甬道上走着。 如此,慕鱼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022、暗涌 回了麟德宫,宸乾太后见着慕鱼与允王一道,微微露出了一丝惊讶。不过那惊讶一闪而逝,慕鱼并未注意,但是她身旁的允王却并未错过。 宸乾太后微愠,对着琅琊责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留在宫城之中?”这个逆子,怎么丝毫不知避忌! “早该出宫回王府了,半道上看见几个鬼祟之人,顺带解决了。”说罢转身上了凤塌,支手颐然躺下。 宸乾太后睇了一眼慕鱼,似是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又回过头,用一双历眸直直的盯着琅琊,半晌不语。 “放心,你的人我没动。”苏琅琊把玩着凤塌边的香炉,云淡风轻的道。 听到此,宸乾太后微拢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然而,当她注意到侍立一旁的慕鱼,舒展的眉头又几不可见的拢了下,神色却未有变化。 慕鱼一直缄默不语。太后与王爷母子之间的对话却一字不漏的进了她的耳里。 原来跟着她的人不止一拨,里边甚至还有太后的人。所以,她的一举一动才能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 蓦地一惊,慕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后让她去觐见皇上是不是也是为了试探她?!这个假设让她全身一凉,背脊打起了寒颤。 今日她与皇上共乘一辇的事情,若是让太后知晓了,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认为自己真是皇上的人?浓密的睫毛微扇了扇,余光觑向太后。 若是太后真派人跟着她,那太后定然是迟早会知道此事的。 苏琅琊眉眼扫过慕鱼,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又升起作弄的欲望,故作认真的对着太后说道:“母后,儿臣看你的尚宫挺顺眼的,要不赐给儿臣做侍妾吧。” 闻言,还未从之前的惊吓中回过神的慕鱼又陷入了惊恐当中,下意识的反对道:“奴婢蒲柳之姿又如何入得了王爷之眼…” 未等慕鱼说完,宸乾太后直接接过了话茬,淡淡道:“还不快走,该关城门了。”说罢意有所指的瞪了琅琊一眼。 接受到了母后眼中的信息,苏琅琊摆了摆手,万般不舍的从凤塌上起了身,悻悻然离开。出寝殿之前,还不忘向慕鱼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慕鱼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苏琅琊。 “听说今儿个你跟皇上共乘一辇?”宸乾太后见琅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时,才回过头询问慕鱼。 “是……”未作隐瞒,也未敢作隐瞒,慕鱼直截了当的承认。面色无波,背心却已是冷汗淋漓。 “你很紧张?”宸乾太后注意到慕鱼神色未变,身子却几不可见的在颤抖着。唇角微勾,面上露出一股了然的笑意,接着道,“放心吧,哀家知道,他那是故意做给哀家看的。” “太后娘娘英明。”慕鱼双膝一弯,跪拜叩首道。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想到太后强调“故意”二字,再联系皇上邀请她共乘一辇之事,唇角泛出一丝苦笑。她竟然是无意之中又被人利用了么? ------------ 023、翰林 后宫传言因皇嗣事件而被冷落的娴贵妃云慕雪重获恩宠,皇上一连半月夜宿曦垣宫。贵妃待遇更甚从前,吃穿用度皆比照皇贵妃,一时间风光无限。 而朝堂之上,云太师亦是一改半月之前的一脸阴霾,显得是春风得意。 此时,吏部尚书萧靖风跨出了队列,双手合十作揖,朗声道:“自南丞相病逝之后,首辅之位一直悬空至今,微臣以为丞相之位至关重要,还请皇上早做打算。” 这番建议提出,群臣心里都在打鼓:丞相之位悬空已久,为何吏部尚书偏偏在此节骨眼上提出,莫非…… 电光火石间,派系与派系之间的立场的对立早已泾渭分明。 听到此番提议,苏琅轩沉默不语,一双鹰眼扫过群臣,半晌才开口问道:“吏部尚书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靖风拧了拧花白的胡须,眼神瞟过队列前段的云太师。看着云太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下已是了然,于是开口道:“微臣以为云太师是不二的人选。” 太师虽位列三公,但说到底也只是虚职,没有实权。但是丞相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掌握实权的职位。丞相之责任用官吏,荐举人才;考课、黜陟和诛赏地方官守、相;主管律、令及等刑狱事务。甚至还可以封驳诏书,对皇帝命令持保留态度。 云太师嘴上不说,怕早已是对此职位垂涎三尺。 听到吏部尚书的建议,云太师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神情,然而嘴上开口却是谦虚道:“丞相之责何其重要,老臣力有不逮,怕是难堪大任。” 苏琅轩一双利眼微眯,没有错过云太师一闪而过的神情,唇角微勾颇有一丝嘲讽之意,掀唇却是道:“爱卿何须妄自菲薄。论才智论资历,爱卿都是上上之选。” “上上之选却非最佳之选。”一直沉默的宸乾太后接过了话茬,敛容道,“哀家倒有一个最佳人选。” 此话一出,群臣的脸色各异,其中最惊讶的怕就是云太师了。不过,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惊讶也不过是一刹那,随即又恢复一贯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慕鱼看来略显僵硬。 “哦,母后又有何提议。”苏琅轩侧过身子,状若敬重的询问太后,眼底却浮现一丝阴鹜。 “翰林承旨夜斐。”宸乾太后一字一顿的道。说罢对视上苏琅轩,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两人之间的暗涌,丹陛之下的群臣可能未发现,却一丝不落的看在了慕鱼的眼底。慕鱼抬眸看向珠帘外,先前还交头接耳互相嘀咕的群臣,这会儿却忽然安静了。 夜斐夜大人,这位十六岁就与报国寺方丈讲经说法,十七岁就以连中三元之誉考取敬德功名,被先帝誉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天才的传奇人物,慕鱼不仅不陌生,对其名号更是如雷贯耳。 而依据历朝惯例,当丞相之位出现空缺时,翰林承旨往往直接晋升为宰相。夜斐在翰林承旨任上已长达七年之久,因其人一贯低调,蛰伏翰林院潜心研究学问因而逐渐淡出群臣视线,以至于敬德早已忘了此人的存在。 然而,忘了归忘了,毕竟夜斐才是丞相之位名正言顺的不二人选。 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与牵连,这样的丞相人选着实让群臣犯了难。 而苏琅轩在听到这个人名时,竟也一时之间没有记起此人是何许人也。思索了一番之后,才想起了那位先帝赞赏有加几番在他面前称赞的翰林承旨。 几不可见的微拢眉头,苏琅轩淡淡开口道:“虽然先帝对夜斐称赞有加,但是他毕竟年轻,论资历和经验都有所欠缺。这丞相一职确凿人选还是容后再议。” 听皇上如此决定,群臣也暗暗松了口气。这夜斐太过神秘,到底是有何渊源也需要时间打听与求证,如此这般,甚好甚好。 ------------ 024、夜斐 下早朝,回了麟德宫。 宸乾太后未有耽搁,疾步往书房而去。端坐奏案前,挥笔写下一封书信连同一包普洱茶饼交予慕鱼。 慕鱼双手接过两样东西,觉得事有蹊跷。微皱了眉头,略带疑惑的望向太后,不知太后何意。 似是看出慕鱼的疑惑,宸乾太后沉着声,静静的说道:“去翰林院,将这两样东西交予夜斐夜大人。”说罢,凛冽的目光扫过慕鱼一眼,又补充道,“事关重大,你务必亲自将书信交予夜大人。” 慕鱼懵懂的点了点头,疾步退出了麟德宫。 翰林院位于宫城西侧,与麟德殿相邻,并通过开阔的广场与狭窄的甬道与之连接。走在通往翰林院的甬道之中时,慕鱼第一次感觉到麟德宫与翰林院的距离竟然是这般近。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慕鱼的脑海:与翰林院相邻这个地域上的优势,即便不是太后舍弃北边清静的宫殿而就麟德宫的必然原因,也起码应该是原因之一。那么,按照这个思路推敲下去,翰林院的夜大人果然就是太后的人?! 思索着,一抬眼就看见头顶硕大的匾额,上飞龙走凤的书着三个字:翰林院。 抬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环顾四周就觉得此地比不上含元殿的气势磅礴,也比不上麟德宫的金碧辉煌。却反而体现了另一种委婉而内敛的气质。静谧的四合院中矗立着一颗梅花树,因过了时节而略显零落。四周一片静谧,未见任何的守卫与宫婢。倒是忽起的琴声吸引了慕鱼的注意。 跟随琴声,慕鱼进到了翰林院最深处的一间大房,房中书架林立高入屋瓴,可那书架上搁着的偏偏不是书,而是各式各样的茶包。透过书架,慕鱼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晃动其中。 “谁?”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温润有礼,令人如沐春风。 惊觉自己的冒昧,慕鱼喃喃开口,道:“奴婢乃麟德宫尚宫云慕鱼,遵太后娘娘吩咐前来拜见承旨大人。”语气中透着一丝尴尬。 那人似乎有些许惊讶,沉默了半晌,才答道:“尚宫请进吧,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事吩咐夜某?” 他就是夜大人?竟是这般之巧! 进了屋内,行到拐角处,一转身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颀长而飘逸。那道背影的主人缓缓转过头,俊逸的脸庞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翩翩风采,一身白衣透着几分文人书生的味道。 慕鱼微愣了下,缓过神,低头道:“太后娘娘吩咐奴婢将此两样东西交予夜大人。”说罢将手中之物奉上。 夜斐低眉看着慕鱼手中之物,倒是对沱茶起了兴趣。赶紧接过置于鼻翼之下,轻轻一嗅。没有熟味感,却自有一股“沉香”,果真是百年的金瓜贡茶!黑眸闪过一丝光彩,抑制不住欣喜。 忽的注意到面前的慕鱼还捧着一封书信。垂首歉意一笑,赶紧接过。迅速翻开眉目轻扫了一眼。温润如玉的脸庞上的笑意彻底隐去,淡淡的开口问道:“云尚宫可知道这书信内容?” 慕鱼自是不知,但是见夜斐一副凝重的表情盯着自己,却是有些心惊,难道内容与自己有关? ------------ 025、品茗 夜斐拈着纸张一角抖了两下,书信立即展开在慕鱼面前。那纸张上清楚写着两个字:灭云。 看到这两字慕鱼微愣了一下,再联系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太后分明是希望通过推荐夜大人升任丞相从而打击云家借以削减皇上势力。眼神一闪,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划过眼底。 看着慕鱼的反应,夜斐可以断定,她对书信的内容必然是不知情的。敛去了凝重,唇角勾起一抹和煦的笑容,温和问道:“云尚宫亦是云家人吧?”语气虽是询问,话语中却透着一丝笃定。 听到此番询问,慕鱼迟疑的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苦笑,道:“算,也不算。”语气一转,反问道,“夜大人虽然蛰居翰林院,对朝堂与后宫的事倒是并不陌生?” “太后娘娘时不时会来夜某这里喝茶聊天。”夜斐解释道,脸上依然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淡笑,建议道,“云尚宫若是有空不妨留下喝杯新茶?”语气含温十分有礼。 低眉看着夜斐做了个请的手势,再抬头看着夜斐脸上温润的笑容,拒绝的话语竟然说不出口,于是点了点头应承。绕过了茶几,坐到了夜斐对面,对着一桌的茶具有些好奇。 待慕鱼坐定,夜斐将一个色泽纯正、透明发光的青瓷茶杯搁置在她面前,以滚水冲泡了一泡茶水,并将茶水倒入茶杯中。 动作行云如流水,白皙而纤长的手指游走在各色茶具之间,说不出的好看。淡笑始终挂在唇角,缓缓道:“普洱茶讲究冲泡,冲泡工具以紫砂壶为最优,而冲茶的水则以山泉水为宜。”说罢做了个请用的手势,道,“云尚宫,茶趁热喝。” 慕鱼以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茶杯,深深一吸,闻到一股甘醇的香味。以唇浅尝,入口竟是有股苦涩的味道,随后又转为甘甜,唇齿留香经久不散。忍不住开口称赞道:“好茶。” 夜斐原本低垂眼眸,摆弄着茶具。在听到这声称赞之后,不禁抬眉,笑着补充道:“冲泡普洱除了跟茶叶,水质,湿度和温度有关以外,还跟冲泡茶水的人本身心情有关。” “哦?”慕鱼语气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又笑着继续道:“可惜是在今日,若是改日能再尝到夜大人亲自泡的茶,想必会更好喝。” 低眉看着夜斐再次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金黄色的液体安静的盛在青色的茶杯中,闪着诱人的光泽。 “云尚宫也看出来夜某今日心情不同寻常,看来只能改日再请尚宫品茗了。”夜斐停顿了手中的动作,在这种心情下,勉强泡茶倒是浪费了太后的一番心意。 “今日在大殿上,奴婢还在想,夜大人蛰伏翰林院七年之久,如若真能升任丞相之职想必是大有作为。面对这样的机会,谁又能真正的做到淡定从容?”黑眸扫过夜斐,语气一转,“可是在见识过夜大人风采之后,奴婢却忍不住替夜大人担心了。”朝堂之上尽是些如狼似虎之徒,夜斐这般温吞和善之人,又如何能与其相与? ------------ 026、信任 听到此,夜斐若有所思的看着慕鱼,唇角笑容加深,温和的说道:“凡事又岂能只看表面。就拿云尚宫来说,作为云家之人理应事事为云家,然而实际上在夜某看来却不尽然。” 慕鱼微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心知他所指的乃是在清楚的看到那封密函之后,她还能如此淡然与之品茗。于是开口回答:“奴婢是太后的人。”语气中尽是笃定。 “云尚宫得感谢你自己的这份忠心。这封信,”夜斐以两根修长的指头拈起信纸,然后继续说道,“并非是写给夜某看的…” “是写给奴婢看的,对么?”未等夜斐说完,慕鱼径直接过话茬,“一直以来,太后娘娘都不信任奴婢,这次也是一个试探,对吗?” 夜斐唇角泛笑直达眼底,微点了点头,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夜某相信今日之后云尚宫的忠心不会再受到质疑。”明知道朝堂上太后与云家的冲突,也明知密函的重要性,没有翻开来看,就足以证明其忠心。 低垂眉头,浓密的睫毛微扇了下。慕鱼知道这句话,绝对是对各自身份的肯定。 茶也喝过,话也谈完,慕鱼侧目看向窗外,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去复命了。于是起了身,开口想要告辞。 见此情景,夜斐也起了身,状若有礼的想要送别,却不露痕迹的扫落茶几上的茶杯与茶壶。 登时,茶水溅了慕鱼一身。 眼见着茶水溅在衣衫之上,立马浸湿开来,慕鱼尽然有些不知所措。微皱着眉,一脸尴尬的望着夜斐。 夜斐却是以无辜的眼神对向了慕鱼,唇角依然是谦和的笑意,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夜某大意。云尚宫若是不介意,可先换上夜某的衣衫,待衣服晾干之后再回麟德宫。初春天寒,着凉了如何侍奉太后?” 看了看衣衫,再看了看夜斐,慕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也只好先这样了。 顺着夜斐的指引,慕鱼进了内室,看着床榻上端端正正的放置着一件干净的衣衫,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压下了心中的疑虑,慕鱼利落的换上衣衫。夜斐身形修长略显瘦弱,他洁白的衣袍穿在慕鱼的身上却还是略显宽松,显得慕鱼的身形更加瘦小。 检视自己一番,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出了内室,却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 今日在朝堂之上听说了翰林院还有这等人物,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政治目的,苏琅轩都觉得有必要来会一会夜斐。 低垂眼眸看着脚边跪着之人,温吞儒雅,与一般的官员相比显得过于文弱。这样的人,如何能得到先帝的赏识,又如何能得到宸乾太后的另眼相待?心中虽有疑虑,嘴上开口却是,“夜爱卿请起,今日没有君臣国事,只有朋友闲谈。”淡眸扫过茶几上的茶具,继续说道,“不如爱卿请朕饮茶?”说罢转身坐上原本是慕鱼的位置,然后挥手摒退了随侍。 ------------ 027、再遇 夜斐应承,起了身做到了苏琅轩对面。既然是朋友闲谈,就无君臣之别,平起平坐又何妨? 面上依然是惯有的和煦笑容,伸手为苏琅轩换上一个干净的杯子,冲上一泡普洱,道:“皇上试试,这金瓜贡茶是普洱茶中难得一觅的极品。” “早听先帝提及过夜卿,却不知夜卿缘何甘心蛰伏于此七年之久。”左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那个夜斐收于一旁的茶杯。 竟然有人先到一步?冷光一闪撇过从内室出来的白色身影。 慕鱼本想转身进内室暂行回避,又见夜斐投来一个无妨的神色,于是抬步走过了去,曲膝一拜,掀唇道:“叩见皇上。”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蓦地由上落下,淋在她的头顶。 “云尚宫与夜卿认识?”苏琅轩微眯双眼,淡眸扫过慕鱼身上不甚合身的白色衣袍。转过头看向夜斐,声音有些冷意。 “的确认识。”这话本是问着慕鱼,夜斐却抢先回道。 就在此时,慕鱼低垂的眸光一闪,突然将整个事情联系起来。被茶水浸湿的衣衫,床榻上干净的衣袍,还有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到来的皇上,这一切都并不是巧合,件件都在夜斐的算计当中。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夜斐大人,心思竟然是如此缜密。 撇唇苦涩一笑,她又被人利用了。 试想皇上看着云家人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夜斐住处,会是个什么想法?会不会认为云家同时也有拉拢夜斐的想法?忍不住揣摩起皇上的心思来。 的确认识?听到夜斐如是这般回答,苏琅轩几不可见的微拢了眉头,再将视线转回到慕鱼身上。开口道:“起来吧。” 慕鱼依言站起了身子,静静后退,侍立在一旁。 见此,夜斐也收回了视线,面对着苏琅轩,笑言:“先帝曾说过,斐少年得志,难掩身上骄气,需要时间沉淀。斐以为先帝说得极是,在翰林院七年倒算是洗尽铅华呈素姿,淡定从容了。” “父皇确有伯乐慧眼。夜大人如若愿意辅佐朕,必然能成一番大事。”放下空空如也的青瓷杯,苏琅轩说出此番话语,冷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夜斐。 黑眸一抬,夜斐再度将青瓷杯斟满,道:“承蒙先帝错爱,夜斐恐有负重望。”谦逊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苏琅轩的邀请。 苏琅轩眸光一闪,今日本是来探底,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而偏偏这个时候云慕鱼的出现在此,亦是让他觉得万分意外。突然没了兴致,起了身,笑道:“朕来得不巧,打扰了夜大人品茗的雅兴,还是改日再访吧。”说罢转身欲离开。瞥眼瞧见一旁的慕鱼,沉着声,命令道,“云尚宫也跟朕一道出去。” 慕鱼低垂的睫毛微扇了一下,侧目看向夜斐,投去一个略带哀怨的眼神。这才迈开步子跟上苏琅轩的步伐。 “慕鱼,你的衣服下次来取吧。”夜斐依旧一派和煦的笑容,状若好心温和的提醒慕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走在前面的苏琅轩听见。 ------------ 028、初吻 正欲跨过门槛而抬起的右脚微顿了一下,那声似若亲密的称呼却让慕鱼心上一紧。如果说设计皇上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达到政治目的的话,那么这一句刻意说给皇上听的话语,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突然觉得自己被他斯文的外表蒙蔽了,这个人,绝对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强硬派。 “云尚宫。”苏琅轩坐在步辇之上,低眉看到慕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冷声轻唤道。 “奴婢在。”被苏琅轩唤回了思绪,慕鱼斜仰螓首,疑问的目光透过纱幔望着步辇上乘坐之人。 “上来。”一贯冰冷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啄的意味。 慕鱼略微迟疑,就在这迟疑的刹那,一道冰冷的气息骤然凝滞在她的周围。虽然万般无奈,她却依旧是依言上了步辇。 慕鱼再次与天子共乘,仍旧是紧张无比。 “你在想什么?”苏琅轩侧过头,探低身子,垂目望着慕鱼。 听到询问,原本逐渐平复的思绪再次被挑动。慕鱼也侧过头斜着眼眸看向他,对上他如秋水般的眸子。眼见着俊庞慢慢的靠近自己,两人的呼吸几乎可抚上对方的皮肤,带来一种暧昧的温热。 惊觉气氛的尴尬,慕鱼蓦地转过头,怔怔地看向前方,极力调节异常急促的呼吸。 可是迟了! 苏琅轩迅速低头覆上了她的唇瓣,那湿热的舌尖长驱直入趁着她没有防备时加以侵略,加速扰乱她的呼吸。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制止她欲逃离的趋势。 慕鱼闭口想避开他的气息,用力撕咬沁出了血丝,他却仍不放松,舌头用力在她嘴里搅动,血腥的铁锈味在唇舌里泛开逸出唇角。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琅轩终于放开她。冷目瞬也不瞬的瞅着她,静静的吐着气。 慕鱼俏脸浅红垂下眸子,与其说是羞怯,倒不如说是恼怒。眸中逐渐升起一股怒火,却不敢向身侧之人发怒,只能怔怔地望着纱幔,不发一语。直到那一股怒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苏琅轩以手拭唇,擦去唇角一丝血红,深邃的黑眸闪过一丝危险的信号。神色依旧冷冰,丝毫寻找不到之前的投入。 半晌,才沉着声,又再次启唇问道:“你在想什么?” 慕鱼抿着唇,捏紧了拳头,思索良久才开口回道:“皇上与太后的纷争,请不要把奴婢牵涉其中……奴婢只是云家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云太师断然不会为了奴婢做任何决策上的更改的。”说罢对上苏琅轩深邃的眼眸。她讨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利用,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安心的等到出宫那天。 对上慕鱼的眼眸,苏琅轩冷漠沉静的黑眸泛起一丝笑意,掀唇吐出两个字:“不能,”食指慢慢抚上她的脸颊,以指尖轻轻的剐蹭着她脸上的轮廓,继续道,“就算朕放过你,云家,太后又岂会放过你?” 听到此,慕鱼眼眸低垂,心中暗忖,无可否认的是他说对了。 恍惚间又忆起那日地窖之中,那人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云家的天不变,你就别想再逃出去。 所以,出了云府入了宫,她却依然,逃不掉。 ------------ 029、姐妹 慕鱼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哀伤。思绪飞快的运转着,几个念头交替在脑海中闪烁。她这个不受重视的云家庶女,如若真要成为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的话,那只能拥有一个必要的前提,那就是,云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云慕雪,成为一颗真正意义上的死棋! 想必苏琅轩早已意识到这点,所以才希望在她这颗棋子发挥作用之前,率先把她变成一颗死棋。如若说第一次共乘一辇是希望挑拨她和太后的反间计的话,那么第二次共乘一辇…… 低垂的眼眸微抬,侧目扫过苏琅轩,看着他薄美的俊皮如同人皮面具般,连点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旋即回过头,继续盯着纱幔,继续思考着:第二次共乘一辇,当是做给云慕雪看的! 念头到此时,步辇已经安稳的停靠在了曦垣宫宫门口。 稳步下了步辇,慕鱼清冷的眸子就对上云慕雪一双略带讶异的黑眸。 再次见面,竟然已是处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同的对立立场了。 云慕雪接到太监来报,说是皇上往曦垣宫来了,不禁觉得有些诧异。通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紫宸殿处理朝务吗?带着一干人等,匆忙到宫门接驾,未想到却看到这样的情景。 皇上与云慕鱼竟然从同一座步辇上下来,状若亲密。 如果上次奴才们禀报皇上与云慕鱼共乘一辇可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的话,那这一次,却是她真真切切亲眼所见的毋庸置疑的事实。 一股酸涩顿时涌上心间。僵硬的微笑掩饰不了嫉妒的情绪,看着云慕鱼那双微肿的红唇,不用细想,也知道适才在步辇之上,纱幔掩盖之下发生了什么。 慕雪微眯了双眼,眼底划过一丝恼意。眉目瞥向苏琅轩,撇了撇唇瓣问道:“皇上怎么会与太后的尚宫共乘步辇?于理不合!”言语中强调了太后,话语间透着浓浓的质问。 “云尚宫跟朕说,她想来曦垣宫看看梨花。”苏琅轩清冽的眸光射向慕雪,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从容不迫地回道。 得到这样的回答,慕雪将怒目转向慕鱼,唇角抿着毫无掩饰的怒意。 借着赏花为名,前来示威?眸中的怒意逐渐转为鄙夷。 低垂着眼眸,没有理会慕雪的神色变化,迈开小步行到了慕雪面前,屈膝叩拜,道:“叩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地面的冰冷与坚硬,也比不上云慕雪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鄙夷来得深刻。 她也想明白苏琅轩的这些行为与说辞不过是为了刺激慕雪,从而借慕雪的手来困死她这颗棋子而已。 凤眸半合,低头看着脚边跪着的慕鱼,云慕雪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容,“云尚宫想来曦垣宫看梨花直来本宫这里便罢了,何需绕这么大弯子,还要皇上领着才敢前来,莫非本宫这里是龙潭虎穴不成?”语气一转,对着身后跟随的侍婢水墨说道,“给我把所有的花株都剪了彻底销毁,省得以后再成为有心人暗地里耍小动作的借口。”说罢意有所指的眯了一眼慕鱼。 ------------ 030、害怕 慕鱼低垂的眼眸微闪了闪,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自问没有耍过小动作,所以才能问心无愧事不关己。只是委屈了那一串串雪白的花株,多少有些可惜。 冷眼旁观二人的苏琅轩看着慕鱼一副淡定模样,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突然感觉意兴阑珊,这场戏,一点也不如意料中的精彩。半敛冷眸,侧过俊颜面对着慕雪,掀唇吐出两个字,“胡闹。”话语中却是没有半分责备之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 慕雪眨了眨眼,隐约咕哝几句,转身往梨林深处观景台跑去。苏琅轩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跟上云慕雪的步伐而去。 待一干人等走远,慕鱼却依旧跪在地上。 按照规矩,贵妃娘娘没开口让她起身,她自然是不能随意起来的。所以,她只能一直在这里端端正正的跪着。 想着那个生来便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的云慕雪,骄傲得不屑于玩阴谋诡计的云慕雪,若是意识她两已经深处阴谋漩涡之中,会是个什么反应? 曦垣宫的梨树林规模自然是比太师府中的大得多,所以这景色自然也壮美得多。往日仅能在宫墙之外看着几支高过红墙长长短短的花枝,如今即便是跪在这里,远眺过去也觉得景致甚为怡人。温暖的阳光斜照在林中,投射斑驳。和煦的微风吹散花瓣缓缓飘落,犹如漫天飞舞着雪白的蝴蝶。 这般景色,她却无心欣赏。 直至日头西斜,阳光隐去。膝盖生疼,腿脚也已麻木,才依稀见到林中一身玄黑的身影穿梭晃动而来。 远远看到云慕鱼依然跪在曦垣宫宫门口,苏琅轩冷眸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才意识到竟然忘了她还在这里。唇角微微弯起,然而笑容还未到眼底,已经收起,静静道:“云尚宫起来吧。” 慕鱼依言腿脚用力,想要起身,无奈半个身子已然麻痹,还未站直,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往一侧倾倒。 见状,苏琅轩上前一步快速的擒住她的身子。 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却感觉整个身子落在皇上的怀中,温热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包围着她。蓦地一惊,想起先前那个吻,面颊一热,赶紧小退半步逃开了他的怀抱。不露痕迹的挣脱开了他搀扶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多谢皇上。”探眉看向梨林深处,未见到慕雪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 感觉到她刻意的闪躲,苏琅轩微拢了拢眉,开口问道:“你怕朕?”口气透着几分寒意。 怕?慕鱼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唇角微勾,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回道:“皇上九五至尊,自是有股不怒而威的慑人气势,奴婢自然为之拜服。” 苏琅轩沉着脸,墨黑的眼眸凝视她半晌,唇角紧抿,笃定的说道:“你怕朕。” 微偏过头,避开苏琅轩的眼神,慕鱼淡淡的道:“既然赏过梨花,时辰也不早了,奴婢该回麟德宫了。奴婢告退。”微微屈膝一拜,还未等到答复,便转过身子疾步走开,逃也似的出了曦垣宫。 ------------ 031、春狩 敬德自建朝以来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一年只有两个时节可以进行大规模狩猎活动,一为秋季,一为春季。然而春季为万物交配繁衍季节,此时狩猎有违天时,因此皇家春狩也就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以狩猎为名,以皇室贵族外出踏青为实的祭司活动。 春狩游猎通常在清明这天开始举行,以皇上皇后为首带领贵族子弟与内命妇从敬德帝都出发至帝都以南的终南山山麓一代进行一系列祭司活动,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完成整个祭司程序需时半月,而这半月就成为内命妇们少有的可以在宫外消磨的时光。 由于皇帝苏琅轩尚未册立皇后,因此赢圣元年的春狩游猎活动依然由太后安排内命妇所有行程与相关事宜。 这天大早,一行千余人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经由朱雀大街出明德门继续往南,队伍绵延数里。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也出来凑热闹,乌泱乌泱的跪满了大街两旁。 为了确保皇上与太后以及贵族子弟的安全,通往终南山的官道上每隔半里就有一队御林军侍卫值守,同时,在行进的队伍中,马车与马车之间的空隙也安插了相应数量的侍卫。 队伍缓慢的行进在平坦的官道上,慕鱼同优月一道跟随在太后的青蓬车后。由于她是正五品尚宫,属于内命妇范围,所以这次春狩她也必须跟着一道前来。 太后的青篷车处于队伍第二的位置,后边就是娴贵妃的马车,而前边那一辆,自然就是皇上的马车。 自那日之后,除了每日早朝隔着珠帘看到皇上,她一直避免再单独跟他碰面。因此,不当值的时候她也是鲜少踏出麟德宫的,这么些天就去过一次翰林院取回自己的衣服而已。初一那日,皇上偕同娴贵妃按照祖制前来麟德宫向太后请安时,她也借故躲开了。 此时已是烈日当空,队伍约莫行进了两个时辰,地势渐渐凹凸不平,队伍行进速度也愈加缓慢了。一则顾忌到马车中各位贵人的身体经不得颠簸,二则经过长时间的行进众人的精力也确实消耗得差不多了。 慕鱼抬头看来看天色,挥手擦拭了鬓边的汗珠,在低下头看了看前方,已依稀可见终南山山脉,看来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终南山地形险阻、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终年云雾缭绕,千峰叠翠,景色幽美,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而此行的目的地就在终南山山麓前端的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山谷中。山谷中有数条小溪流过,由山壁上飞溅而下的山泉水聚集而成,潺潺的水声和着清凉的山风回荡在山谷密林之间。 慕鱼仰着头颅仍由带着湿气的山风拂过自己的脸庞,带来一丝冰沁的感觉,也带走一身的疲惫。第一次,她呼吸着与云府和皇宫中湿闷的空气完全不同的清新空气,倾听着与云府和皇宫中嘈杂的声音完全不同的自然之音,感受到那种完全不受约束的自由自在的感觉。 ------------ 032、煜王 进入山谷不久,队伍就停顿在了一片空旷的绿地上。被刻意推平的山草与野花耷拉着脑袋斜歪在一旁,而先遣前来准备的人员早已在此搭建好了一个巨大的玄黑色的帐篷。这个玄黑色的帐篷在一片山清水秀的山谷之中显得特别的突兀。 跟随者太后进了帐篷,抬眉就看见帐篷中早已候着几位俊朗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位便是那个混世魔王允王,见他一身紫色五龙锦袍腰间束了条镶玉带子,悠闲的依坐在披着白裘皮的华椅上,看见太后与皇上进了帐篷眼皮也未抬一下。而另外几位慕鱼并不认识,也就未有注意,径直跟着站到了太后座椅之后。 此时帐篷中,除了太后、皇上、娴贵妃和几位适才就候着的年轻男子之外,就剩下宫婢和太监了。皇上自然是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太后的座位在皇上右手方的位置,而娴贵妃云慕雪就坐在其左边的位置。之下就依照着份位依次排开了座位。 宫婢鱼贯而入,摆上了桌案与早已准备好的小点茶水。 慕鱼低垂着脑袋,却一直觉得有股视线射向自己,根据她的判断,那视线并非来自她身旁的皇上,而是堂下之人。微抬了眸子,扫了堂下一眼,却未探看到究竟是何人。 “煜王能赶回来参加春狩,哀家倒是十分欣慰,一路上可是辛苦了?”宸乾太后凤眸微抬,看着左边首座的年轻男子,缓言问道。 苏琅玥微扬了眉角,露出一个浅笑,回答“承蒙太后关爱,琅玥一路快马,能赶上了这春狩,就不在乎疲惫与否了。”说罢,轻瞟了一眼端坐堂上的雪儿,这一晃,竟然几月不见了。 咋听见这声音,慕鱼觉得甚是耳熟,于是由着好奇抬眸端详起那男子。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简单的束在身后,俊美的脸庞上五官分明,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黝黑而深邃,月色长衫,含笑浅酌,却是说不出的熟悉。 “煜王封地虽是在幽州,却是自请前去穆州驻守,替朕重创西延。暂时解决了敬德的心腹大患,当是居功至伟。”苏琅轩唇角微勾噙着一丝笑意,端视着苏琅玥,眸中闪过一丝难读的神色。 “哎,我说两位老哥,知道什么是春狩吗?就是来玩的,你两还一个劲的谈朝政,烦不?正事要紧不是?”苏琅琊伸着修长的手指作势挠了挠耳朵。没听见,没听见,别让那些劳什子事坏了心情。 见他如此反应,一丝笑意浮上冷眸,苏琅轩唇角微掀,问询道:“那依允王所见,在这营帐之中,又该做些什么?” 听到此番询问,苏琅琊腾的坐起身子,邪气的眸子闪着一丝光彩,扬声道:“既然来了这里,呆在这营帐里做甚。自然是出去打猎,咱哥三来个比试,谁输了认罚如何?” 苏琅轩盯着苏琅琊状若兴奋的样子,唇角弯起一丝淡笑,半响才淡淡吐出三个字:“怕你不成。”说罢转过头,以问询的眼光看向苏琅玥。 苏琅玥抬起眸子扫过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应承。 ------------ 033、遇刺 这比试的地点,就约在山谷往终南山方向的密林当中。密林由成千上万的参天古木构成,连绵不绝一直蔓延到终南山上。从山谷这侧望去,近处的山布满了树木,现出了一片浓绿。远处的山也布满了树木,出现一片苍黑。前面山高林密,大风吹过,万木倾伏,有如大海里卷起飓风。刹时间,波涌浪翻,轰轰声响不绝。 三人手持厉弓矗立在密林之前,自信满满,互相观望暗自较劲。为示公允,太后亲自作为评判。于是一帮子太监宫婢又将桌椅糕点茶水等物什和吃食移到了密林外侧的灌木丛旁边。 慕鱼跟随在太后身边,抬头远远的望向苏琅轩,只见他眉宇之间涌动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英姿焕发,比起平日的冰冷,多了一丝豪气。身着一身淡红色的儒服的云慕雪走上前,静立在他身旁,踮着脚尖与之耳语。身似无骨,秋水似雾,闭月羞花。 那两人看起来竟是如此这般匹配。心跳微微漏了一拍,慕鱼垂下眼睑,看着脚边偏倒的小草,静默不语。 就在慕鱼怔怔地看着脚下发呆时,密林中却突然间窜出了十几个蒙面的绿衣人。看样子应是早已埋伏在这密林之中,借着伪装等机会,就是不知这路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霎那间,太监宫女四处乱窜,惊叫声,哭喊声四起,一片混乱。此时御林军侍卫大都被安排在营帐四周,只有一小队人马跟着来此。反观那十几个刺客,大多行事利落,下手狠决很是训练有素。 苏琅玥与苏琅琊将苏琅轩合围在中间,联合对付扑上来的刺客,同时还要兼顾一旁的云慕雪的安全。而那一小队御林军分散开来对付从不同方向攻来的刺客,面对刺客凌厉的攻势,很快就招架不住。 见此情景,慕鱼下意识挡在太后面前。几个伶俐的太监宫女本想跑回营帐求救,却当即被刺客一刀毙命。 眼见着前方一个刺客摆脱了御林军的阻挠,挥着血红的刀刃,往太后这边杀来,慕鱼赶紧回身拉着太后的臂膀往苏琅轩方向跑去。眼下,只有苏琅玥与苏琅琊才有保护太后的余力。 苏琅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着眼前几位刺客,说道:“爷还没动手呢,猎物倒是自己送上门了。”说罢一掌劈向刺客命门,趁着刺客躲闪之际夺过其手中的刀,挥刀而下,刺客当即毙命。 以余光环视四周,正巧看到在慕鱼搀扶下步履蹒跚跑过来的太后,苏琅玥侧过头以丹凤眼瞥向苏琅琊,厉声道:“保护好太后,皇上这边我来。” 苏琅琊听过此言,一个轻盈转身,跳到太后身旁,一刀砍向追着太后而来的刺客。 苏琅轩冰冷的眸子看着混乱的场景,不动如山的直视着往自己这方扑将过来的刺客,沉着嗓子,淡淡的问道:“谁派你们来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冽,波澜不兴。 刺客中有人微愣了一下,看样子是刺客中的领头。却是并没有回答苏琅轩的话语,倒是径直往苏琅轩的方向砍去。苏琅玥一个回身,挡去了一刀。 慕鱼紧紧的搀扶着太后,躲避着刺客的刀剑。却看着苏琅琊一人要顾着太后,云慕雪与自己三个,体力渐渐不支。 ------------ 034、杀机 怎么办?这样下去,非但救不了太后,还会连累了允王。慕鱼转过头看向太后,见太后关切的看着与刺客厮杀的允王,面庞虽是褪去了平日的严厉,换上一脸的忧心,却是不见半点慌张的。再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云慕雪,她绝美的小脸已是花容失色,却依然是倔强的咬着下唇,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怯意。 一咬牙,慕鱼以眼神示意云慕雪搀扶好太后。然后,迅速转身往密林深处跑去。跌跌撞撞的穿梭在密林之间,依稀可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果真有人跟着自己!是怕自己摆脱纠缠之后去搬救兵吗?没时间多想,她加快了脚步。 然而任凭她如何在密林中穿梭,那身后的脚步声依旧锲而不舍的紧追其后。直至体力不支,她只得停了脚步俯身躲进一旁的灌木丛内。 密林中尽是参天古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部分光线。因此慕鱼躲在灌木丛中却并不显眼。等到身后跟随的脚步声渐近之后,慕鱼仰起头,想透过灌木丛望向跟着自己的人以确定是不是刺客。无奈灌木丛遮住了视线,没办法看清来人。 那人似发觉不见了慕鱼的踪迹,随即停下脚步,四顾张望。 透过灌木丛的枝叶,慕鱼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衣着,不似那些个绿衣刺客,却是一番太监装束。这人绝对不是跟她一道逃命来的,那会不会是刺客内应? 不能确定来人的意图之前,慕鱼决定绝不贸贸然现身的。于是她紧紧蜷缩着身子,往灌木丛中又退了退。却不想啪一声,后脚根踩断了一节枯树枝。 那人本想远去的脚步,戛然停住,转而往灌木丛方向走过来。 慕鱼暗自叹了口气,只好缓缓站起身。抬眉看清来人的模样时,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人竟然是云慕雪宫中的小太监小安子。 “云尚宫,还跑吗?”褪去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小安子笑得一脸狡诈的问着慕鱼。 “小安子,你不守着自己主子跟着我干嘛?”慕鱼撇头看着小安子的表情,心中暗付:果然是来者不善。微微移动着脚步,侧过头看向身后,做好逃命的准备。 觉察到慕鱼的小动作小安子唇角一撇,露出诡异的笑容,道:“云尚宫,你还想逃呢?今儿个再要不了你的命,就该轮到我小安子倒霉了。” 蓦地一惊,慕鱼长大了双眼瞪着小安子。要她的命?吞了吞口水,颤声问道:“谁?”听他的说法,应当是不止一次有人想取她的性命了。 小安子冷哼一声,嘲讽道:“这你都猜不到?” 慕鱼垂下眼睑,思虑片刻,一个名字浮上心底:云慕雪?随即便又否定。依照云慕雪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暗地里派人杀她的。 看着慕鱼一脸疑惑的表情,小安子也不再跟她做言语上的纠缠,提着从方才密林处捡拾来的大刀,凶狠的往慕鱼挥去。 届时,即便有人找来看见她的尸体,也只会以为是刺客杀了她。 ------------ 035、获救 慕鱼张大了双眼,仰着头,惊恐的望着着往自己头顶劈来的大刀。难道她就这样死了?呼救声到嘴边,霎时卡在了喉咙里。只觉一道白光伴着尖利的啸声,破风而来,掠过眼前。来势之快,让人猝不及防。随着皮骨绽裂的细微声响,温热的鲜血四下飞溅开来,浸染了她的衣裳。顿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在她四周蔓延开来。 慕鱼怔怔地望着小安子布满血红的脸庞,定格在狰狞的刹那,此时已全然失去了生气。失了控制的躯体微微一软,直直的倒在了布满枯枝残叶的泥地上。 那道白光,原来是一支白翎箭,它竟然穿过了小安子的脑袋,深深的没入一旁的古木之中。 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身上血红的污渍,慕鱼懵了。半晌之后,才缓缓的抬头,往白翎箭飞来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长身而立。那颀长的身形,俊美的脸庞,她认得他是煜王,却不知为他为何又带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琅玥疾步飞驰于密林之中,心下暗自咒骂,先前一时分神竟然让狡猾的刺客挟持了苏琅轩,还逃进这深不见边际的崇山峻林之中。 奔行一阵,远远看见两个身影晃动,本以为是那挟持的皇上的刺客,放轻脚步,走进一看,却没想到竟然是她和一个小太监。眼见那太监欲行凶,一时情急之下,便是飞箭而出救下了她。 “云姑娘可有受伤?”苏琅玥靠近她身边,柔声问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慕鱼愣愣的看着煜王,再转过头看向脚下的小安子。那个瞬间,若煜王没有及时出现,只怕这世上再怕没有云慕鱼这个人了。 没有云慕鱼这个人?思及此,心念一动。慕鱼转过身子看向身后密林,若这世上的人皆以为云慕鱼死了,那身后这密林,通往的便不是终南山山麓,而是自由了。想到这里,心跳竟是不由自主的加快,仿佛在呐喊她要自由,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只可惜…意念一转,唇角微微扯动,泛起自嘲的笑意。抬起眸子,以空洞的眼神看向眼前男子,这世上有谁知她之苦,知她所想呢?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她做主,从来都由不得。垂下眼睑,压下心中的渴望。淡淡的说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又是这样的眼神。苏琅玥微拢了拢眉,忆起初见她的时,她就曾以那空洞的眼神望着他。每当回忆起这双眼,就让他一直自责于那日的无心之失。若不是自己,或许她已远走高飞,不需被困于皇城宫墙之中,今日也不需受此惊骇了。 心中再次泛起了一丝熟悉的恻隐,蓦地转过身,喃喃自语道:“这林深不知处,又怎能轻易见到人烟呢?本王搜寻良久,竟是半个人影亦未看见。”说罢,加快了离去的步伐,此时营救苏琅轩才最是要紧。 鱼怔怔地望着苏琅玥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放她走?不去深思他为何知晓自己的心意,此刻她只想放开脚步奔跑,穿过这片密林,越过终南山山脉就是穆州境内,那时她,就真的自由了。 ------------ 036、救驾 慕鱼脚步不停的奔跑在山林之中,对自由的渴望令她忘却了疲乏。直到脚下的道路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难走。 想来此时自己应是往山脉上方行径了,她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缓缓放慢脚步,抬眉望向上方,本是想探路,却不经意看见一条黑影。 她有些狐疑,诧异这山林之中还有旁。定睛细细望去,才发现那道玄黑的身影的主人,不是旁人,竟然是皇上! 只见他此刻被一身绿衣的刺客挟持着,屈膝坐在一棵古榕之下,似是在等待某人。 而在这般情景之下,面对歹人,苏琅轩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若不是颈项间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刀,旁人仅会以为他只是前来此处郊游。 莫非煜王会出现在密林当中,就是在寻找皇上?慕鱼缓缓退了两步,依身躲在一旁的大树后,凝神屏气,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苏琅轩此刻还算安全,但是假若刺客真是在等待某人的话,那么在等到那个人前来之后,苏琅轩的安危又会否受到威胁? 她低垂下眼眸,紧紧的抿着唇瓣。心中暗忖,她该转身离去的不是?再不济也该沉默的藏在这里,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不是? 浅浅的叹了口气,本要缓缓闭上的双眼,忽的一睁,似下定决心般咬了咬下唇。 她缓缓伸过手摸到身边的一块石头,双手搬起,侧过脸探向前方。趁着刺客转过身子的刹那,迅速奔跑过去,欲将手中石头砸向刺客的脑袋。 然而她却忘了,那些刺客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身手不凡。还没等自己手举的石头落下,那人早已反应过来,回过身,以冰冷的眼光扫过慕鱼。一个闪身躲过了偷袭的同时,一刀往她的头顶劈来。 慕鱼被那双冷眸看得遍体生寒,又见白光袭来,下意识的将手中石头往前一挡,石头瞬间崩裂开来。然而那力道太过强劲,竟然震裂了她右手虎口,顿时一股如火灼般的疼痛袭来。刺客见她挡过一刀,又挥手一扬再次往她劈来。 这一次,慕鱼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白光劈下却无能为力,再也没有余力抵抗。 然而等待良久,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从肢体的任何地方传来。定睛一看,须臾之前还挥着大刀想要她性命的刺客,却被一道黑影飞踹出去,直直撞到了古榕树干上,然后又弹回到了地上。一双阴冷的眸子中透着惊骇,直直的瞪着苏琅轩,口中还直吐着鲜血,随即脖子一歪,断了气。 见刺客死透了,苏琅轩才缓缓转过身微低下头,用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着慕鱼。 慕鱼有些惊讶的对上苏琅轩深邃的黑眸,心中一紧。此时的他带着逼人的妖气,让她在遍体生寒的同时,内心却生出一道无法克制的悸动。 她眉头紧紧的隆起,撇开眸子,将脸转向倒地不起的刺客那方。清冷的目光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手掌虎口位置灼热的疼痛,提醒了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 037、山洞 以苏琅轩的武功,他早可以解决此人。却假装被劫持一路等到这里,莫非是以自己为饵,引出幕后主使? 淡眸扫过死不幂目的刺客,慕鱼半敛眼睑掩去心中的惊愕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不去细数今日已是第几次面临这生死一线的情形了。 虎口依然疼痛,鲜血从被震裂的伤口处涌出顺着纤细的指尖一滴一滴滴落在厚厚的落叶覆盖的土地上,浸入其中。 不知这天下有多少人知晓苏琅轩隐藏武功一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人并不会多,如今多了一个她,依照他的个性,会轻易放过她吗? 脸色忽的一白,慕鱼蓦地转过头怔怔望向苏琅轩。 只见他一双鹰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闪着深邃难解的光芒.俊颜上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才掀唇冷冷道:“你又何必多事”。 浓密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慕鱼低垂下眼睑,沉默的看向那双玄黑秀金的莽靴慢慢移向自己。同时也不禁在自己心里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你又何必多事? 仅是一刹那的闪神,抬头时,却见苏琅轩已到了她的面前。 他拉起了她的右手,俯下身,细细的查看起伤势。 慕鱼本想要收回手,无奈手腕却被他紧紧的拽在手心,轻轻拽了几下,便放弃了。 一股温热的温度从他的指尖传来,就是这般简单的感知,竟然能带给她一种安定的力量。惊吓过度与失血过多早已是让她体力透支,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却力不从心。 他好看的眉头微拢的情形,是她昏迷之前眼中最后的画面。 悠悠转醒时,她却发现她躺在一个温热的怀中。四周漆黑一片,她仅能透过不远处出口照射进来微弱的光芒判断自己应是处于石洞中。 她依偎在他的胸口,透过薄软的锦衣布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个冰冷的男人,依然有如常人一般的心跳。 微微抬头看向他俊逸的脸庞,未想却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眨了眨眼,看清楚那双眼确实是睁着的时候。慕鱼直觉得面上一热,赶紧将头转过,朝着洞口,掩饰自己的羞赧。 苏琅轩微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躯体,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清冷的眼眸没有半丝情绪,只是沉声问道:“手还疼吗?” 听见他的询问,慕鱼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虎口处的伤口已被白色的布条包扎好。 她抬起手微微动了动手腕,已未觉得有先前的疼痛。于是便摇了摇头,道:“不疼了”。突然窘迫的发觉自己依然躺在他怀里,一种异样的情绪混合着羞赧涌上心头,她激动的用双手困难的支撑身体,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他冷声喝止。 动作一顿,慕鱼慌乱的抓上他的手臂,突的感觉右手的伤口又裂了,低头一看,血色果然透过白布扩散开来。 无声的叹了口气,只得听话的再次依偎进他的怀中。 ------------ 038、沉沦 白色的月光透过洞口照射进来,在洞口附近投下一片明晃晃的银色,此时虽已是春天,夜晚的山中却依然是阴寒。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竟是能抵御了洞口透进来的冰沁。舔了舔唇,慕鱼开口打破这暧昧的沉默,轻声问道:“为何我们会在这里?” 苏琅轩半眯的眸子缓缓张开,淡淡回道:“刺客有余党还在这里密林之中,带着你不方便。” 闻言,慕鱼却是有些许惊讶。这么说来,他是不愿抛下她?心弦微微震动,目光扫过他厚实的掌心,眸中却闪过一丝疑惑。 练武之人,常年使用兵器,手掌必然会是有厚厚的一层老茧。而他的掌心却是如此细腻,难怪没有多少人知晓他会武功。由着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你用的什么武器?” 低眉看见她注视着自己的掌心,明了她心中的疑问,苏琅轩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想知道?” 慕鱼微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接收到她眼中的光芒,苏琅轩好看的唇角不禁扬起一丝弧度。右手修长的手指微曲,凝神静气,缓缓运功。 慕鱼看着苏琅轩原本空空如也的掌心渐渐泛起一丝幽蓝的光芒,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幽蓝的光芒逐渐变大成型,最后竟然汇聚成一柄剑。 愣愣的看着那蓝色的光芒,慕鱼本想伸手去抚摸,却不料苏琅轩右手一松,那蓝色的光芒便随即消失。 “那是什么?”伸出的手只摸到空气,慕鱼抬眉,看向他,问到。 “我的武器。”抿了抿嘴角,苏琅轩又补充道,“严格来讲,只是凝聚在一起的内力。没有实体,却锋利无比。” 原来如此,连武器都这般神秘,所以他才能将自己的武功隐藏得极好。 慕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若早知道他这般厉害,又何须替他担心。白白浪费了绝好的机会,岂不可惜。 咕嘟 正想到此,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突兀。低头看了看干瘪的肚子,才想起今日整整一天颗粒未进。 斜着眸子偷偷觑了一眼苏琅轩,不知道这尴尬的声音是否被他听见。却见他冷峻的脸庞没有半点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吐了口气。 “你的左边有些浆果。”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却着实让她一惊。 将脑袋往下压了压,掩饰自己的困窘。伸出左手依循他的指示,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了几颗果子。在衣襟上擦拭了一番,然后塞进口中。 她是真饿了,也不在乎那野生浆果的酸涩味道,一口一口的嚼着,拼命的往下咽。 “我也饿了。”苏琅轩低头看着她,静静说道。 咽下一口浆果,慕鱼愣了下,须臾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索要食物。可是那最后一颗浆果已被她含在了口中。 抬起脸庞,怔怔地望着苏琅轩,却见他俊美的脸庞微微俯下,近在咫尺,四唇相贴,以舌尖卷走她口中的浆果。 她傻了眼,眼前男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深邃黑眸异常璀亮。只是他的神色依旧清冷。细密的视线停住在他的脸上,完全感觉不出他的投入,却是如此让她心悸。 要沉沦了吗? ------------ 039、天晴 由远及近的喧闹声唤醒了慕鱼的神智,半敛的双眸蓦地睁开。望着他闪着妖异神采的双眸,她竟是差点被蛊惑了。 洞口吹进一股冷风,吹醒了她的理智。心跳如鼓,让她微微觉得有一丝后怕。耳畔的嘈杂声愈见清晰。转头望向洞口,那洞外原本的黑暗被无数明晃晃的小火焰撕裂。 苏琅轩也注意到了洞外的异常。伸手将怀中的人抱起,待其站定,才跨步走向洞口,观察情况。 慕鱼跟随苏琅轩,来到洞口,探身一看。原来那无数明晃晃的火焰竟然是无数的火把,漫山遍野,照亮了整座山头。想来应该是前来寻找皇上的御林军。 慕鱼侧仰着头,看着被火光照亮的俊颜。依然是面无表情,不兴波澜。 “皇上?”此时,一个小个子侍卫注意到了洞口的两人。确定了其中一人确实是皇上之后,那表情闪着一抹惊喜,转过身激动的呼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正在专心搜寻皇上踪迹的苏琅玥,忽的听见不远处侍卫的惊呼,回过头跟苏琅琊对上了一个眼神,便是脚步轻点,迅捷的穿梭在丛林之中,往山坡方向奔去。 本以为皇上摆脱了刺客之后,应是肚子一人藏身在此处,却不料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物。她为何会在这里?狭长的丹凤眸闪过一丝诧异,掀起下襟单膝跪地,双手作揖,道:“臣救驾来迟,望皇上赎罪。” 苏琅轩扯了扯唇角,隐约笑意,道:“煜王又救了朕一次,朕该如何感谢你?”垂目看着眼前男子,继续道,“煜王免礼吧。” “微臣不敢。”听见一声免礼,苏琅玥起了身。淡淡补充道,“还请皇上速速回营,以免太后与贵妃挂心。”说罢询问的眼神扫过皇上身后的慕鱼。 听到此,苏琅轩唇角的弧度扩大,却是透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点了点头,朗声道:“传令下去,御林军尽数回营。” 慕鱼站在苏琅轩身后,黑眸一抬,接收到了苏琅玥眼中的问询,微微转开了眼眸。抬步跟随众人回营。 云慕雪伴着太后焦急的等待在营帐之中,天色已晚,此时还没有消息回禀,会不会….. 不,不会的。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与揣测。云慕雪轻蹙着眉头,搅动着手中的丝绢,时不时往营帐之外张望着。 终于,漆黑的夜色中走来了她期盼已久的人。她顾不上矜持,飞奔而出,扑到他的怀中。喜极而泣,道:“我就知道你没事。”说罢还不忘仔细查看他的身躯,以确定他是毫发无损。 苏琅轩微扬眸,看着一团粉红扑向自己,好看的唇角抹上一丝淡笑,伸手接住了那团粉红。却觉察到她的双肩在微微的颤动,怜惜的捧起了她的小脸,抚了抚脸颊,柔声道:“雪儿,朕没事。”轻手拍打着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这一幕清晰的落在了慕鱼的眼里。 强压下心底冒出的莫名其妙的酸涩,慕鱼撇过眼眸,看向一边。却正巧看见一旁的煜王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相拥的二人,眼眸中闪着一丝奇异的神色,似哀伤,又似欣慰。 ------------ 040、归营 像觉察到了她打量的目光,苏琅玥疑惑的转过头,见是她便微微点了点头,扯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和煦微笑。 慕鱼微愣了一下,也回以温和的笑意。心里虽然讶异他为何会得知她想要逃走的想法,但是她心里却是十分清楚,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放她走。 所以她对他,是抱有一丝特殊的好感的。 “云尚宫受伤了?”苏琅琊一步一摇的从阴影中闪出来,借着月色看着慕鱼浅蓝色的宫装上染着斑斑血迹。 慕鱼闻言转过身,颔首淡淡回道:“多谢王爷关心,慕鱼并无大碍。”目光掠过允王,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暗卫,一人肩上扛着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两具尸体,一具绿色尸体当是刺客之一。而另一具尸体,却是一副太监装扮。神色一闪,竟是有些心虚,下意识将眸子转向苏琅玥。 苏琅玥也注意到了那具尸体,低眸传递一记温和的眼神给慕鱼,让她安心。 “小安子?”云慕雪听见慕鱼的声音,便从苏琅轩怀中探出头来,抬眸却看见一具熟悉的尸体,面目狰狞鲜血淋漓,横陈在地上。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一丝不忍,轻轻推了推苏琅轩,引起他的注意,喃喃的道,“他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臣妾替他求个情,求皇上命人将他厚葬了吧。”微蹙眉头,撇开了眼眸。 苏琅轩淡淡的点了点头,应允了云慕雪的请求。却在看到尸体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怀疑。冷眸一抬扫过苏琅琊,只见他透着邪气的面孔上一片坦然。又转目光睇将向苏琅玥,却见他正撇过眼看向云慕鱼,与之交换着他无法解读的信息。 眸色一冷,唇角却浮起诡异的笑容,苏琅轩嗓音沉着,冷着声音道:“来人,将小安子就地厚葬。”说罢又将眸子转向慕鱼,视线紧紧的锁住她,一瞬不瞬。 闻言,慕鱼微微松了口气,微抬的黑眸对上一双湖水般的冷眸。她紧紧抿着唇角,调整失序的心律,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故作一脸无畏的回视冷眸的主人。 然而,她一闪而过的紧张神色,已然全部落进了他的视野。 “皇上可无大碍?”此时一直等待于营帐中的宸乾太后亦出来,对着苏琅轩关心的问询到。方才看着云慕雪奔出去之后,就已得知苏琅轩平安归来。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出现,就是想等着前去查探的苏琅琊归来回报结果。皇帝遇刺,对她来说首先要做的,就是赶紧撇清关系。 “劳母后费心,并无大碍。”苏琅轩回应道,看似热切,实则却透着不易觉察的冷淡与疏离。这次事件的发生,刺客意不在刺杀他,不然也无需等到将他挟持到密林深处,早该动手。但是,面前这位看似慈爱可亲的太后,却依然是嫌疑榜上顺数第一位。 宸乾太后状若彻底放心般松了口气,接着又转向苏琅琊问道:“哀家让你去查探的事情,可有结果?” ------------ 041、应对 苏琅琊唇角噙着一丝微笑,将手中的折扇合起,指着身后两具尸体,回道:“儿臣把那林子翻遍了,就找到这两具尸体。不过,这两人可是死得无比蹊跷啊。”说罢,略带戏谑的眸子似有深意的扫过苏琅轩。见苏琅轩依然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便又将眸子转向苏琅玥。 苏琅玥此刻正蹲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盯着绿衣刺客的尸体,微拢的眉头透露了他此刻的疑惑。待弄清了死因,便起了身子,道:“此人胸口肋骨尽碎,乃死于内脏破裂。杀他之人定是武功高强,绝非泛泛之辈。”说罢,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转向苏琅轩,问道:“此人应是劫持皇上之人,不知皇上又是如何从其手中逃脱的?” 苏琅轩瞥眼看过地上的尸体,再回头对上苏琅玥泛着疑惑的丹凤眼,掀唇道:“这就要问云尚宫了,朕被刺客打晕,醒来时就已经跟她一起,呆在山洞里了。”说罢,又将湖水般的冷眸转向慕鱼。 苏琅轩看似神色依然未变,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却让站在一旁的慕鱼忽地打了个冷战,瞬间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不知作何反应,便压低了头,视线正好落在衣襟上已经转为暗红的血迹上。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又反复在脑海出现,压迫着她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宸乾太后默默的注意着众人之间流转的暗涌,当苏琅轩提到“云尚宫”三字的时候,便将凤眸转向了慕鱼,见她深深的埋着头,发髻散乱,衣襟满是污血,不由的皱了皱眉头,问道:“慕鱼,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再次被点名,慕鱼瘦削的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缓缓抬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引开刺客到了密林深处,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就看见皇上一人晕倒在一棵大榕树下。”说到此,侧头觑了苏琅轩一眼,见他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便又回过头,继续道,“奴婢担心皇上安全,于是搀扶皇上寻了一座山洞躲避,直到御林军搜山……” 云慕雪听着云慕鱼的话语,微微憋了憋嘴唇,抬眸看着苏琅轩面无表情的俊颜,便伸手拽住了他厚实的手掌。她不知道琅轩跟云慕鱼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猜得到云慕鱼有所保留。她有些恼怒,为什么他有危险时,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 似感觉到了身旁人儿的不甘,苏琅轩将眸光从慕鱼身上撤回,低头瞧着慕雪因微怒而涨红的小脸,冷眸中泛起一丝柔和。大手微微用力捏了捏掌心中握着的粉拳,便又将眸光转向他处。 慕鱼编织着故事,强作镇定压下心虚。环顾四周,眸光依次扫过太后,允王,煜王,云慕雪,最后落在苏琅轩身上,不过刹那又迅速的跳开。 宸乾太后凤眸微眯,看着慕鱼,沉默片刻道:“这么说来,应是有位神秘人物出手救了皇上。”说罢微抬凤眸,转而看向苏琅琊,问道,“允王对这件事怎么看?” 苏琅琊拂过手中的扇把,优美的唇形微微上扬,眼皮微抬,瞥向苏琅轩,道:“皇上乃真命天子,自然是有上天眷顾,又岂是区区几个刺客奈何得了的?” ------------ 042、骚人 一旁的苏琅玥似是听出了允王话中有话,狭长的丹凤眸微微一闪。再次将目光撇向刺客尸体,夺人性命仅在一招之间,足以见其人武功之高强,为人之狠绝。不再细想,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苏琅轩紧抿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幅度,冷眸泛起淡淡戏谑,对上苏琅琊,淡淡道:“这么说来朕此次前来祭祀告慰先祖,应当再虔诚几分,在佑朕的同时也好佑我敬德永昌。”说罢注意到苏琅琊手中甩开的折扇,便又开口道,“允王的扇面不错啊,只是这才春天折扇就出马了,不嫌早么?” 苏琅琊听到有人赞赏自己的扇面,便扯出轻浮的笑意,道:“不嫌早,不嫌早,正好配合本王风流不羁的形象。”说罢轻甩扇面,上面歪歪斜斜书的四个大字落在众人眼中,仔细一看,竟然是“我乃骚人”四个字。 见此,云慕雪忍不住娇笑出声,曼声道:“允王爷文采风流,为人不羁,确实也算得上文人骚客。” 苏琅琊得意一笑,回道:“看来这里只有娴贵妃了解本王。比起上朝议政什么的,还是舞文弄墨适合本王。”抬眉看见云慕雪唇角荡起的微笑,接着又道,“能博得贵妃娘娘一笑,本王这把扇子也不枉此生了。”噙着微笑,转过脸瞥眼看向一旁的慕鱼,摇了摇头,敛去笑容道:“啧啧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两姐妹,有些人怎么跟小老头似的,一点都不懂情趣。” 听到苏琅琊的夸赞,云慕雪只是微微一笑,也并不在意。但听到允王提及某人,便顺着允王的视线侧过头看着一副呆样的慕鱼,便咬了咬娇艳欲滴的唇瓣,不置可否。 惊觉自己再次成为了焦点,慕鱼眨了眨眼睛,懵懂的看向四周。小老头?是在说她吗? 苏琅玥微皱了眉头,瞪着苏琅琊,这小子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他直觉得有必要打个圆场,于是对向开口道:“我倒是觉得云尚宫挺懂情趣的。”说罢,却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众人注意焦点。 慕鱼知煜王是为自己打圆场,却不想他出口的话更让自己背脊生寒。这话听在别人口中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效果了。 果然,周围的宫婢太监隐忍着笑意未敢放肆。但是苏琅琊那混世魔王便是放开了嗓子大笑起来。 看到众人的反应,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苏琅玥赶紧辩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细白的俊颜上抹过一丝淡红,丹凤眸中泛起一丝尴尬。 慕鱼再次深深的埋下了头,倒不是因为煜王摆的那场乌龙,而是因为此刻,她觉察到两季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一抹虽是阴冷,另一抹却是阴寒万分。 不敢面对那双阴寒万分的冷眸,只敢微微抬头对上太后阴冷的眸光。适才编织的故事太后未必全信,这会儿这个事,她又该怎么解释?就怕好容易赢得的些许的信任也会被完全抹杀。 ------------ 043、探秘 经过一天的折腾,太后终于在精心搭建的营帐中歇下。 慕鱼尊太后的命令退出了营帐。帐中便只剩下优月一人伴随太后独自值夜。值夜,也跟饮食一样,太后向来只信任优月。 出了营帐,便是夜里万籁俱静的山谷。清冷的月光流泻在山上山下,山谷山外,密林营帐之上。寂静的山谷中偶尔会传来几声空灵的鸟鸣,应和着值夜侍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不响,却异常清晰。 抬头望向半弯的月牙,心里却是有点空洞与失落。不知优月又是以何种法子取得了太后的信任,会不会如她一般经过多番考验与试探? 低眸望向被十几座营帐包围于正中的玄黑色营帐,此刻他与她……甩了甩头,不愿多想。环手紧紧抱着双肩,摩擦着手臂。这初春山谷中夜晚乍起的微风,依然让人感觉沁寒。 抬步穿梭于各座帐篷之间往自己的营帐而去。她与另外几位宫婢分派居住的小帐篷与其他宫婢太监的帐篷一样分布在大营最外围的位置。 越往外走,夜色便是越浓,没有照亮路途的火把,就连巡夜的侍卫也极少巡视过来。甚至连月光也被树枝灌木全然挡去了。 沾满污血的衣衫早已换下丢弃,那污血只会让她不断的回响想起小安子脑袋在她面前炸开的情景,那情景让她无比的后怕。周围的死寂更加深了她的恐惧感,脚步不由的加快,想迅速摆脱这种感觉。 “云尚宫……”苏琅琊慢悠悠的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女人越走越快,让他跟得甚累,终于忍不住懒懒的呼唤出声。 寂静的暗处突然传出一声叫唤,着实让她吓了一跳。迅速交替的脚步一顿,慕鱼缓缓转过身子,看向身后。 这慵懒的语调,这漫不经心态度,除了他还有谁?看清了来人,慕鱼深深的吐了口气,不安渐渐被冲淡。行了礼,回道:“不知王爷呼唤奴婢所为何事?” 苏琅琊左手环胸支撑着右手肘,右手掌则慵懒的托腮,半垂的眸子不太起劲的扫过面前的女人,道:“本王看云尚宫一脸惊慌,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所以特意来关心关心你啊。” “谢王爷关心,奴婢安好。”慕鱼低眉顺目的看着脚下,缓缓平息似要跳出嗓子眼的那颗心脏。 “是么?”苏琅琊眉角微挑,抬了抬半垂的眸子,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下薄美的唇角,又道,“还以为云尚宫再次见到小安子的尸体,会坐立不安来着。这么看来,云尚宫倒是一片坦然啊。” 听其提及小安子,慕鱼蓦地一惊,低垂的脑袋忽的抬起,微张的眸子望着允王,静默不语。 见慕鱼如此反应,苏琅琊唇角微勾,继续道:“小安子脑袋上的致命伤应是弓箭造成的,所以杀他的必然不是刺客。那么,又会是谁呢?”语气一顿,目光睇了眼慕鱼,接着又道,“本王带回的明明是两具尸体,煜王却偏偏对小安子的尸体视若无睹。唯一的可能,自然就是他早知道小安子是怎么死的。对吗,云尚宫?” ------------ 044、危险 慕鱼轻咬着下唇,不置可否。逼着自己不避开允王投过来的目光,强作镇定。 苏琅琊对视着慕鱼闪烁的眸子,唇角的弧度渐大,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道:“本王可甚是遗憾并非今日救美之英雄呢。”适才众目睽睽之下不过语言上的试探,煜王就激动出言维护,两人之间该是有所牵连的。 听到此,慕鱼眨了眨眼。面上依然无波,心中却暗忖,他竟然是连此也知晓了。 “云尚宫没有什么要补充以及辩解的么?难道本王的推测全都对了?啧啧啧,本王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才智了。”苏琅琊抿了抿唇角,漆黑的双眸,闪着才智,还有几分轻浮。 “王爷又是如何得知小安子是追杀奴婢不成,反被诛杀的?”沉默半晌之后,慕鱼启唇,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此刻,她已然有种被猎豹盯上的错觉,除了束手就擒,无路可走。 世人都知允王为人亦正亦邪,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今日他未当众说出实情,又有什么原因,或者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苏琅琊抽出腰间的折扇,轻轻甩开,摇晃着道:“这个话说来就长了,还记得本王帮你解决几只死东西的那日么?” 慕鱼点了点头,那日她曾两次遇见允王,一次是在曦垣宫外,另一次就是她从延粹宫出来之时。 “那日,本王路过曦垣宫时,就看见小安子躲在暗处探头探脑。目标,自然是你。”说罢,眸子微斜,睇了慕鱼一眼,接着又道,“你独独见了本王,却看不见真正的危险。还以为本王是那爬墙窃花之徒,本王像么?” “这……”慕鱼一时语塞。那日正逢她追查皇嗣遇害之事,要置她于死地的必然是幕后黑手。她一直在困惑,究竟是谁将麝香涂抹在曦垣宫的梨树上,若小安子是那人布置在云慕雪身边的暗棋,那么曦垣宫梨树上的麝香和追杀她的动机便是全然可以解释通了。 消除了心中的疑虑,抬眉正好瞥见扇面上“我乃骚人”四个大字,唇角不禁扬起。见他依然盯着自己,便强压下了笑意,道,“多谢王爷那日出手相救,更多谢王爷今日高抬贵手,放奴婢一马。” “先别谢,比起这件事儿来,本王更想知道另一件事。”苏琅琊收了手中的折扇,双手用力弯折扇柄。 然而就在此时,暗处细微的异响,引起了他的注意。飞身扑向慕鱼,动作奇快。右手拉她入怀,左手以扇护住她的头,银色的飞刃贴着他的手臂而过。 慕鱼被突入起来的变故吓蒙了。呆呆的望着允王手臂泛起的红色,不知所措。 放开了怀中的慕鱼,苏琅琊捂着受伤的手臂,伤口上传来的刺痛却让他皱眉轻嘶了一声。可唇角的笑意却依然未减,一样灿烂,转过头对着暗处刻意提高声量,道:“既然这样本王就不问了。要是脸上多道伤口,以后还怎么做风流骚客啊。”又转过头,笑嘻嘻的对慕鱼道,“云尚宫,你自求多福,本王不妨碍你们了。”说罢,撒腿狂奔而去。 慕鱼怔怔地望着允王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正纳闷时,忽觉身后传来一记极冷的眸光,让她背心发凉。 她,懂了。 ------------ 045、戒备 慕鱼缓缓的转过头,看向树荫暗处。 中空悬挂的半月已让乌云遮住,那树荫处之人神情也隐去一半。俊逸的脸庞带着少见的懒散,披散的发丝微乱。身上玄黑嵌银龙纹的外袍随意的包裹着颀长的身躯,微微露出少许胸膛的皮肤,白皙的肌肤上还留着红色的抓痕。一双半敛的黑眸泛着冷光,阴恻恻的望着她。让她浑身一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缓缓垂下头,将脑袋低埋在胸前,屈膝行了个跪礼,俯下身子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声音,竟然因着紧张而微微颤抖。 苏琅轩抬步从暗处走了出来,踱步到了慕鱼身边。俯在她卑躬屈膝的身子旁边低语道:“这大半夜的,云尚宫不去安歇,却在这里跟男人赏月聊天,好生有兴致啊。” 听到这样的言语,慕鱼的身子一僵。低垂的眼睑微抬了抬,却正瞅见他肩上的衣领因为他倾身的动作而微微下滑,露出锁骨到胸前的大片肌肤。眸子微微扩张,慌忙将眼神瞟向他处,用力吞了吞口水。 见慕鱼没有半点回应,苏琅轩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她小巧的下颚,力道一紧逼迫其与自己对视。低垂湖水般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瞪着眼前透着倔强的一双黑眸,微勾的薄唇抹上一股邪气。 对上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慕鱼像是要被蛊惑一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忆起适才发生的事情,眼神微微一闪,神色忽地恢复清明。将目光转向他处,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感觉到加诸在下颚的力道加剧,突来的剧痛让她微皱了皱眉。然而那力道却并未因为她吃痛的表情而放松,却反而越来越紧,似是要将她的下颚捏碎般毫不留情。僵持不过延续了须臾,慕鱼终于放弃了挣扎。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过眸子对上他冰冷的眼神。 苏琅轩满意的点了点头,抿着唇角,道:“这样才对。”说罢放松了指尖的力道,半蹲下身子,凑在她耳畔,嘲讽的问道,“是朕的怀抱温暖,还是苏琅琊的怀抱温暖?”语气虽轻,却透着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慕鱼的身子再次一僵,未有言语,却是全身充满了戒备。她似乎又感觉到了他诛杀刺客时,身上透出的那股妖气。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一个是想取你性命的人,另一个是救你性命的人,若是皇上您,又会对这两人有何种感觉?”说罢黑眸微抬,抚上一丝淡淡的挑衅。 适才那白色的飞刃明明是冲着她而来,若允王不出手,她此刻便已是刀下亡魂。面前的这个人,可以在片刻之前毫不留情的下手取她性命,又可以在片刻之后理直气壮的质问她,这叫她应该如何是从? 听到这样的回答,苏琅轩缓缓站起身,垂眸打量着依然跪在脚边的女人。嘴角微动,万年不变的冷漠脸庞浮上微微的怒意。良久,才掀唇道:“对了,还有那苏琅玥与夜斐。朕身边的人,怎么多少都跟云尚宫有些牵扯呢?”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眸里窜过难读的情绪。 ------------ 046、承欢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股撩人的性感,话语的内容却令人无比难堪,足以让慕鱼所有的理智燃烧殆尽。 可眼前的人毕竟是敬德至高无上的皇帝,她没能力奈他何,只能发狠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血丝冲破咬裂的唇瓣流下,顺着下颚往下流淌。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宁愿让鲜血长流也不发一语。苏琅轩微拢了拢眉头,迅速俯下身子,霸道的用舌头蛮横的撬开檀口,搅吮着她口中的血腥味。 面对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慕鱼来不及反应。为了躲开他的强吻,只能倾力往后仰着身子,却不料他竟然顺势而上将她紧紧压制在地,继续他凛冽的攻势。 良久,苏琅轩薄美的唇瓣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瓣,移向白皙的颈间,深吮轻咬,换来身下人儿的一声抽气。这声类似娇喘的嘤咛声,竟然乱了他的心智,让他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慕鱼感觉压制自己的力道有所减退,奋力推开身上的人,迅速坐起身子想要逃离。不料,脚踝又落入了他的钳制。 苏琅轩稍微使力,将瘦削的身子再次拉回自己的怀中,压制在身下。伸手撩开碍事的衣襟,用力的咬住她的肩胛,一排齿印混着血迹,就这样烙在她的身上。看也不看她一眼,抹去唇角的鲜血,冷声道:“你想逃,也要看我允不允。” 慕鱼怔怔地张着空洞的眸子看着眼前之人俊逸的脸庞,麻木的感觉不到肩胛处的疼痛。目光一丝一寸的往下游移,他胸前几道微红的抓痕又落入她眼里。那几道新鲜的抓痕,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她,眼前这个,是云慕雪爱的男人,是她最最不想有所牵扯的人。可这个男人,却也是唯一让她为之心悸的男人。 拳头用力捏紧,随即释放开。任凭感性占据了上风,由着自己心里最深处的声音支配自己的身体。以手支撑着躯体扬起螓首,将唇瓣贴向他薄美的双唇,与之疯狂的撕咬深吮。 惊觉身下之人的变化,感受到她热切的回应。苏琅轩清冷的眸子也抹上一股欲色,伸手解下她头上的银环,黑发立即流泻。低下头加深这个长吻。伸手将其纳入怀中,旋身双双翻进身侧浓密的灌木丛中。 感觉他修长的十指熟练的游走在自己的衣袖之间,慕鱼的身子因着紧张而微微颤抖。肌肤一寸一寸渐渐暴露在空气中,沁寒的冷风袭上她燥热的肌肤,更加剧了她的颤动。他的薄唇在她的身躯上点燃一簇簇火苗,搅乱了她的理智,也消去了她的不安。 抬起迷蒙的双眼,望着他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身躯,被月色染上一层薄如轻纱的柔光。映出优美的弧度,原来男人的身材也可以如斯诱人,撩拨着她仅存的意志。 突来的剧烈疼痛让她难以适应,半弓起身子想要逃离,唇边溢出一声因疼痛而起的轻唤。他俯下身子,以吻封唇。压下她的轻唤,也压下她半弓起的身躯。 ------------ 047、梦魇 苏琅轩一手支着脸颊,低垂眼眸看着身侧躺着的慕鱼。食指慢慢抚上她依然沁着血丝的唇瓣,轻轻擦拭。她睡得很不安稳,微皱的眉头显示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度让人恐惧的梦境当中。 慕鱼摇晃着脑袋,想摆脱丝丝恐惧。相同的梦境总是反复的来纠缠着她,让她不得安眠。梦境中,却是若干年前那个偏僻清静的小院。那天,一脸严肃的太师夫人领着一众奴仆闯进了合院。 合院是太师府中较为偏僻的院落,平日里本是乏人问津。云夫人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便打发娘亲与她搬进了这个院子。 小院虽然小,在精心维护下,也显得雅致有序。然而,一下子涌进大批人,却显得异常拥挤了。母女两被围在众人中间,手足无措,显得万般局促。 慕鱼紧紧的依偎在娘亲身边,漆黑的眸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那些都曾经是她熟悉的人,这会儿却显得万般的陌生。 “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锦娘本能的护着身后的慕鱼。 “雪儿想要一座梨花林,老爷已经允了她。我命人前后看了看,就你这座合院拆了建林正合适。”云夫人冷冷地看着锦娘母女,阴狠眼神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夫人想要这院子,说一声罢了。”锦娘扯着嘴角,露出僵硬的笑容,“只是要搬出去,夫人也得给我们母女两指个地儿吧。” “西花墙背后还有两间小房子,今儿个起,你们母女两就搬过去吧。”云夫人眼神示意,下人们开始清理合院的物什。 “可是,那里不是下人住的地方吗…”锦娘面露难色,却又显得万般无奈。 “那又如何?”云夫人反问道,停顿在锦娘哀戚的脸庞上的目光充满鄙夷。“你就是靠着这幅小可怜模样勾引老爷的吧,怎么,你以为我也会因此而怜悯你?” 锦娘没有再接茬,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给自己和慕鱼带来更多的羞辱。 眼见着一干下人在院子里肆意破坏,锦娘以手掌挡住慕鱼的双眼,试图避免她看见这混乱的场面。 八岁的慕鱼有些怕,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透过锦娘的指缝,看向屋内,正好看着一个下人一脚踢翻了娘亲的梳妆台,上面搁着的首饰盒也摔到了地上,坏了。 她记得那是娘亲最喜爱的物件,娘亲说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老爷送给她的。娘亲会难过的!慕鱼不假思索的冲回了房间,蹲下身子,捡起碎掉的首饰盒拥在怀中。 然而砸红眼的下人并没有发现慕鱼蹲在身后,抄起梳妆台旁红木小几上茶杯子就往后砸去,其中一个茶杯子,就这样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慕鱼的脑袋上。 顿时,慕鱼额头上就裂开了一道小口子,血流如注。锦娘见此情景,大叫一声,赶忙跑进屋中护着慕鱼。 慕鱼不哭不闹,只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锦娘。“娘不哭,首饰盒坏了,慕鱼以后送你更好的。” ------------ 048、梦醒 锦娘以掌心捂着慕鱼的额头,心疼的说道:“好,好,娘不哭,娘不哭。慕鱼,疼就叫出来,疼就叫出来。”说罢,又朝园中的云夫人喊道,“夫人,求您给找个大夫吧,这血再流下去,慕鱼会死的。您当给大小姐积福吧,夫人,求您了。” 这般情景也是云夫人始料未及的,她冷冷的看着屋中母女,紧闭双唇。半响才吩咐身旁的下人:“去把李大夫请来。还有…”像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补充道:“今儿个的事情要是谁敢在老爷和大小姐面前提一个字,我剥了他的皮!” “是”下人应诺而去。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锦娘将慕鱼搂在怀中,曲着上身不停的拜着云夫人,仿若她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云夫人阴毒的打量着锦娘,然后转身带着下人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回过头,以命令的语气道:“明天之前迁出这个院子。” 锦娘顾着慕鱼的伤势,不得不立即应承了。 慕鱼依旧瞪着双眼,愣愣的看着锦娘,她不明白锦娘为什么渐渐变成了血红色,为什么自己的脑袋又晕晕的。那些下人又为什么要砸了她和娘亲的院子… 蓦地坐起了身,慕鱼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看清了自己所处环境已并非是在云府,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伸手拂过额角几不可见的淡淡伤痕,用力眨了眨眼,压下眼底泛起的雾气。疲惫的转过手腕将汗湿的长发撩至身后,想要起身时,双腿间突然袭来的酸痛又明明白白的提醒她了另一个事实,昨夜…… 瞳孔微微扩张,转过身子看见床榻之上微微的隆起。低头看见自己未着片缕的身躯,一股寒意从脚心升起直袭大脑。这寒彻脊背的冰沁提醒了她: 这,并非是另一个噩梦。 四处摩挲着自己的衣衫,借着微弱的光线穿戴整齐。低眉看着床榻之上,锦被之中顺着均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身躯,目光顺着身躯上移,一张冷厉的俊庞映入眼帘,即便是沉睡之中,他那狂妄冷漠的气势也让人不容忽视。 逼着自己将视线收回,迈着僵硬的步子往营帐出入口而去,伸手撩开布帘,见天色已是微亮。忆不起自己究竟何时入了苏琅轩的营帐,关于一夜未归的事情,更是不知又该作如何解释。 瘦削的身躯挤出了营帐,翻落的布帘挡去了帐内的情形,也挡去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双腿之间的酸疼未减,慕鱼的脚步有些蹒跚。太后的营帐就在不远处,她忍着疼痛往那方走去。却正巧碰见值夜的优月。 优月远远望见慕鱼往此处而来,见其步履虚浮似有不妥,便匆忙上前几步将其扶住,微皱着眉头,问:“尚宫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妥?”语气之中透着担忧。 慕鱼摇了摇头,微显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回道:“我没事。这天色渐亮,太后娘娘怕是要起了,不见你又该急了,你去吧。”说罢伸手轻推了推优月。 优月白净秀丽的脸上划过一丝狐疑,道:“尚宫还是回帐篷休息,太后那边优月会去告假。”见慕鱼又点了点头应允,优月才肯转身离去。途中又还不时回头张望了几次。 见优月的身影隐在太后营帐的布帘之后。慕鱼垂下了眼睑,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自己这副模样真是有那么糟糕么,就连平日里不甚熟络的优月也前来问询。 抬眉望着东边见红的绯色天空,无声自问,此后在这敬德宫城之中,她又该如何自处? ------------ 049、优月 三步一歇,终于是强撑着身子回到了帐篷。此时,帐篷中已是空无一人。慕鱼想着,这样也好,省了解释的话语。 半蹲身子伸手揭开了原封未动的锦被,顺势蜷缩在床榻之上,一种身心俱皮的无力感深深袭来,只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张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优月。 见慕鱼悠悠转醒,优月半蹲着身子,伸手拂过她微烫的额头。低垂眼眸,看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却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转身从床榻边的矮几上端起一碗茶色的汤药,道:“云尚宫,先服药吧。”说罢腾出一只手轻柔的扶起慕鱼。 慕鱼虚弱的抬了抬眼睑,在优月的帮助下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药碗双手捧起,低头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立即在口中蔓延开来,让她微皱了皱眉。侧目看着床榻边一脸担忧的优月低声道:“谢谢你”。她与她不过点头之交,能在这个时候带给她温暖与关怀,多少是让她有些感动的。 见着慕鱼服下了汤药,优月长舒了口气,褪下了担忧的神色,接过空碗,道:“云尚宫应是受了凉患了风寒,喝了药再捂着棉被睡一觉,出一身汗自然就好全了。”说罢将空碗放置在矮几上,又换上一个盛着白粥的小瓷碗,接着道,“睡之前先吃了白粥。这三日主子们要闭门静思为祭天做准备,云尚宫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慕鱼点了点头,接过白瓷碗小口小口的酌着,温热的感觉从口中一直滚动到全身。听到优月提到为祭天做准备,就回忆起专司礼仪祭司等相关活动的周尚仪提到过整个秋狩游猎的过程。 原来,从明天起,就是第一个三思之日。所谓三思,就是分别在祭天地之前三天之内吃斋净身闭门三思己过,以向天地昭示诚心。所以这三日之内,太后皇上与后妃们是不需要太多奴婢侍奉在身侧的。 这样,也好。眼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慕鱼将见底的白瓷碗放回矮几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稍显苍白的笑意,真心的赞赏道:“你心细如尘,难怪太后娘娘这般信任你。” 优月正斜着身子收拾着矮几上的空碗,听到慕鱼提到此,便回了一个微笑道:“我母亲曾是太后娘娘的最信任的陪嫁丫鬟,后来被指给了宫中侍卫做了填房,于是有了我。”这段话,说是在叙述她的身世,倒不如说意在说明她受太后信任的原因。 慕鱼微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优月提及此,只能略显尴尬的道:“我并不是想……” 话还未说完,优月却摆了摆手制止,又启唇补充道:“太后娘娘对你的诸多试炼,我是看在眼里的。这偌大的宫城要寻找几个真正让她老人家信任的人实在太难。所以,我相信聪慧如云尚宫你应该能理解的。” 慕鱼低垂着眼睑,微微点了点头。她应该是能理解的吧?莫名其妙卷入的这场争斗,莫名其妙陷落的真心,莫名其妙的一夜…… ------------ 050、名分 优月撇头看了看陷入沉思的慕鱼,也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收拾了空碗,撩开门帘出了帐篷,临走时还不忘回过头看看慕鱼。 慕鱼陷落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躺在床榻之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是太后的人,如今却又跟皇上有所牵扯。她本不愿参与复杂的宫廷斗争,却又无可避免的卷入其中。怎么选怎么做都是错。 时间缓缓流逝,汤药渐渐产生了效果。慕鱼感觉到眼睑越来越沉重,终于陷入了沉睡当中。 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双手支撑起略显酸软的身子,扯了扯微微被汗湿的单衣。整个人感觉比前一日清爽得多,双腿之间的酸疼感也消失了。抬脚下了床榻,缓缓走到门帘之前,撩开门帘即见清晨柔和的阳光洒在山谷之间,为绿色静谧的山谷染上一抹金色。 远处偶传的鸟鸣,近处小溪潺潺的水流声,和着密林中弥漫着的特有的湿润花香。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感觉让她一扫心里的阴霾。 她渴望活得像三月天的阳光一样的灿烂,像天上飞过的鸟儿一样自由,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她真正的天性才能无拘无束的舒展着。 可是这种感觉却不能永久。 眸色微黯,她轻轻抚摸了自己的小腹。那一夜的疯狂,会不会给她带来另一个无法承受的结局? 慕鱼抬眉望向营帐的方向,主子们此时应是在进行三思了,因此营地内一片寂静。转过头将视线转看向妃嫔帐篷聚集的方向,眼眸闪过一丝难解的情绪。 不再犹豫,抬步而去。 姝美人见到慕鱼时,竟然是微微愣住了。不过两日未见,她眉目之间竟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憔悴。赶紧使脸色让九靓扶了慕鱼坐下,道:“云尚宫脸色有些许苍白,应是风寒初愈,怎么不多歇息一下。” 慕鱼扯出一抹淡笑,道:“知道姝美人精于药理,这才特地来请教您。”说罢以眼神示意,让姝美人摒退左右。 看着慕鱼投递来的眼神,姝美人心领神会的挥了挥手,宫婢领命而退。 待宫婢都退出了帐篷。姝美人将目光重新投递到慕鱼苍白的脸庞之上,压低声道:“云尚宫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慕鱼微抬了眼眸,对上姝美人询问的目光,半晌才道:“慕鱼想请教嫃美人避孕之法。”说罢刻意转开了视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 听到此番询问,姝美人先是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问道:“是他?”见到慕鱼肯定的点了点头,姝美人微微皱了皱眉头,道,“皇上临幸宫妃必彤史记录在册,我若私自配药与你,那便是犯了宫规。” 慕鱼扯出一丝苦笑,淡淡道:“姝美人大可放心,彤史那边没有记录。”那夜彤史上记录的,应只有娴贵妃才是。 “没有?”姝美人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细细观察慕鱼眉目之间,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他竟然是连一个名分都未曾想过给你吗?”没有彤史的记录,慕鱼若是诞下龙种也不会被承认。非但如此,还会因此而被安上不洁的罪名,对宫里的女人来说,那便毫无悬念的只有死路一条。 慕鱼没有开口,心脏却有点紧缩。名分?扯出一丝冷笑,她不在乎,后妃的位置之于她本来就是一种枷锁。然而,慕鱼眸色一黯,笑容立即从唇角消失。 他不愿意给啊,她却在乎。那酸涩如湖面荡漾开的涟漪,慢慢扩大,让她喉头一酸。 ------------ 051、质问 看到慕鱼这般表情,姝美人摇了摇头直叹息,从贴身意料中摸出一小包药粉,递给慕鱼道:“至那日流产之后,我便偷偷藏着这东西以防万一,这回出宫也没落下。只是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为了避开御医的耳目,她借着平日里抓药的机会才积攒下了几味药材配成了此药。 “多谢姝美人”。慕鱼接过了药包,妥善的收藏在衣襟内。忐忑的心情终是平定了下来。不久之前,姝美人为了自保流掉了皇嗣,之后必然是会设法避免再次怀孕。同时,在皇嗣之死这件事情上,慕鱼没有揭发姝美人,也算卖了个人情给她。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慕鱼料定姝美人是愿意出手帮助她的。从结果来看,慕鱼的推测也是正确的。 看着慕鱼将药包收好,姝美人心中却不是滋味,瞅着慕鱼略显疲态的神色,姝美人又补充道:“这药粉性寒,会影响癸水,服药之后的第一次信期得注意着。” 对上姝美人关切的眼神,慕鱼黝黑的眸子浮上一层感激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说道:“姝美人放心,慕鱼并非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点影响不碍事的。” 听到这般说辞,姝美人微微惊讶的张了张唇,似是有疑问要出口,但是终只吐出了一口无声的叹息。人人都道太后的尚宫虽是云太师千金,但却极不受重视才会进宫做了宫女,现在看来这话倒有几分可信度。若是得父亲重视,云太师又岂会坐视女儿委屈至此? 慕鱼只顾低头,也并未注意姝美人神态之间的变化。只想到自己出来已久,本是太后娘娘的宫人,与后妃应该无甚交集才对,再坐下去恐惹得别人的猜忌,就起了身告辞。 姝美人也是聪慧之人,自然是知道慕鱼的担忧,也就未做挽留,只是让九靓送了慕鱼一程。 出了姝美人的帐篷,慕鱼便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回了帐篷,却惊讶的发现帐篷内宫女跪了一地。而娴贵妃却正悠闲的坐在她的床榻之上饮茶。 慕鱼的眼底划过一丝狐疑,也未耽搁,屈膝行了个跪礼,道:“奴婢叩见贵妃娘娘。”低垂着眼眸,未有其他表情。心底也明白,云慕雪绝对是来者不善。 云慕雪瞥眼扫过慕鱼,没有搭腔,依然浅酌着手中捧着的热茶,半晌,才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跟自己的姐姐话话家常。” 待众人领命而出,云慕雪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子,缓缓的站起身,低垂着眼眸看着脚边的慕鱼。 慕鱼没有抬头,但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不去理会这道视线的主人究竟要干什么。现下她担心的,只有衣襟中收藏的药粉。 看着脚边一动也不动的慕鱼,云慕雪抬着步子缓缓的在帐篷中踱步,良久,才开口问道:“那日你与皇上在山洞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问题纠缠了她两日,那种被蒙在鼓中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而且这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见强烈,让她不管不顾今日乃三思之日而刻意找上她问个清楚。 ------------ 052、威胁 慕鱼低垂的眼睑微抬了抬有些意外,如此阵仗找上门上门,竟然是为了这事?若无其事的回道:“回禀贵妃娘娘,那日发生之事,奴婢已经一字不漏的叙述了,不敢有半点欺瞒。” 云慕雪眼眸微眯睥睨着脚下,唇角微抿,道:“你有自信你编织的谎言能骗过每一个人吗?”女人的心思是最细腻的,最近几日,她从皇上的言行当中感觉出了些许异常。这异常究竟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但是一个念头却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谁都行,偏偏不能是云慕鱼。 自小到大她从了没有把那个媵妾的孩子放在过眼里,如今转而要将她视作对手,不,她云慕雪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念及此,她的眼神更显凛冽。 “奴婢不敢。”慕鱼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一如她每次在云府遇见大小姐的应对方式。不过那时候的大小姐从未拿过正眼看她。而如今却刻意来寻了她,她应该感到高兴么?唇角划过一丝无奈苦笑。 云慕雪自然是注意不到慕鱼此刻的表情,但那平静没有丝毫波折的语调在她听来就格外的刺耳。云慕雪略微低了身子,凑在慕鱼耳畔,低声道:“别以为你做些事情便能达到什么目的,在皇宫也跟在云府一样,本宫可以死死的压着你,让你永世翻不了身。” 听到此,慕鱼缓缓的抬起头,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睑微抬平视着云慕雪透着厉色的眸子,道:“在贵妃娘娘看来,奴婢想要的只是翻身?那您何苦费劲将奴婢弄进宫中,您难道不知,皇宫与云府有大大的不同。在云府,您可以只手遮天,在皇宫,您依然有这个自信可以么?”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多年,她多少了解云慕雪的脾性,然而云慕雪却偏偏完全不了解她。 云夫人对付娘亲的手段她是知道的,眼前这位贵妃娘娘,是否传承到了云夫人的狠毒呢?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未有遗传到锦娘的软弱。 她不怕。 闻言,云慕雪嘴角微微翘起,不过这笑容只展露在脸颊一侧,还透着些许嘲讽之意。美目流转之间,唇角笑意扩大,淡淡道:“现如今在宫中,你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太后娘娘。但若本宫自此日日来与你话家常,人前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依照太后多疑的个性又岂能继续信任你?她老人家该是深深明白疑人不用的道理才是。”说罢眉角微挑,泛起一丝得意的神色。 慕鱼黑眸直直对视着云慕雪,唇角微抿却未开口搭腔,心中暗忖云慕雪的话语。不得不承认她准确无误的摸到了自己的痛楚。心中泛起一丝不由自主的恼怒,面上神色未变,右手却死死用力握紧了拳头,虎口处未好全的伤口再次撕裂开。她没有低头细瞧,却肯定温热的鲜血已经在白色的纱布上浸染开来。 云慕雪低垂的目光没有错过慕鱼紧握的拳头和纱布上浸染开的血迹。一丝狐疑划过黑眸,转瞬即逝。半俯下身子,以纤细的食指慢慢的划过慕鱼受伤的右手伤口,略显惋惜的说道:“可惜了你这双手,不知道好了之后还能不能若以往那般灵巧?” “多谢娘娘对奴婢的关心,能不能好倒是不劳您费心了。”慕鱼静静的说道,微微低下的脸庞之上却未有任何表情神色。 ------------ 053、流言 于此,她终于是放了心,把云慕鱼视作对手显然是自己错误的高估了她的能力。尽管如此,云慕雪的心中仍然隐隐生出一种不安,这个她从不曾放在眼里过的云慕鱼,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就突然逃脱她的控制了?不,她云慕雪要扼杀所有的可能,不给留任何一丝可以让她翻身的机会。 与慕鱼同居一处的几个宫婢一直守候在帐篷之外,其中几人还由着好奇想透过门帘打量帐篷内的情景。这姐妹两的传闻听得多了,就更加好奇今日娴贵妃亲自来这里寻找云尚宫又所为何事。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也未听见帐篷之内有何动静,但是碍于贵妃娘娘的两个亲信守在门口,也不敢太过放肆。 过了许久,众人才等到娴贵妃独自出了帐篷,紧绷的表情似乎是略有不悦。 云慕雪撩开了门帘,又不忘侧过头,眸子微斜,以余光睇了依然跪在地上的慕鱼一眼,这才带着水墨、丹青两个亲信转身离开。 待一干人等走远,宫婢们站起了身,迫不及待的挤进帐篷里一瞧,不得了了!云尚宫晕倒在地上,右手满是血红,那鲜血顺着手臂流了一地。 此后,一则流言传开:云尚宫右手被废,疑凶正是后宫一人独大的娴贵妃。 慕鱼低垂着眼睑,看着优月小心翼翼的替自己的手掌上药,不发一语。 换好了药,优月又将干净的白纱布轻轻的缠绕在慕鱼的伤口处,一圈又一圈,然后固定住,这才开口问出心中的疑问,道:“云尚宫这手,究竟是怎么伤的?” 慕鱼眼睑微抬了抬,对上优月关切的目光,半晌才开口道:“你是想知道是不是贵妃娘娘伤的我,对吗?” 优月微眨了眨眼眸,没有否认,盯着慕鱼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太后问过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她未敢进言。传闻毕竟是传闻,岂可轻易相信。因此她才会借着替慕鱼上药的机会来亲自确定。 见优月的反应,慕鱼料想到自己猜对了。身子半依在床榻之上,双手交握,左手轻柔的摩挲着右手伤口的位置,一缕长发滑落胸前。思虑一番,才又开口打破沉默道:“是或者不是,又有甚区别?” “确无区别。”优月也未有犹豫直接答道。这几日她将事情反复琢磨,这传言早已满天飞,几位高位必是早有耳闻,却未有插手的意图。而娴贵妃那边,在听过她的问询之后,只冷笑了数声,竟然是连澄清都懒得澄清。微拢了拢眉头,优月继续道,“御医说你这手好好养着,还是有机会复原的,你别先泄了气。” “现下我这右手大拇指没有丝毫的力气,提笔写字也成了问题,还怎么侍奉太后娘娘,要是好不了,我岂不是成了废人一个。”慕鱼晃了晃右手,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优月轻轻拍了拍慕鱼的左右,宽慰她道:“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形下,娴贵妃那边自然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安心养着才是。” 听了优月的话语,慕鱼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见此情景,优月也借口准备第二日的祭天事宜,便出了帐篷,往太后处复命。 ------------ 054、怀疑 优月离开之后,帐篷之中就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宫婢们都在为明日的祭天做着准备,只有她若废人一般无所事事,只能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云尚宫可在?”门帘之外忽的传来一声低沉而轻柔的问询声,乘着空气荡入帐篷之中。 听到这番询问,慕鱼半眯的眼睑,缓缓张开,赶紧起了身,撩开门帘。却不曾想到来的是一位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 煜王苏琅玥,敬德传说中,身穿白银战袍似天神般无惧的对抗敌人,不曾退缩过的将军,凭借机智与骁勇的身手,将西延兵马逼得节节败退。若不是见了真人,慕鱼也不曾想到,他竟然是如此温和内敛的人物,一身月白长衫,衬得颀长身形更显飘逸。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武将。 虽然惊讶于他的来访,但是慕鱼依然起了身子有礼有节的行了个礼,将他让进了帐篷之中。 苏琅玥转身进了帐篷,借着投射进来的阳光看清慕鱼略显苍白的脸色,微皱了皱眉头,问道:“云尚宫伤势如何?”问罢又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褐色的瓷瓶,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道,“这是金疮药,因为行军打仗我都随身带着,兴许对云尚宫的伤情有好处。” 慕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面上却是依然维持着笑容,道:“多谢煜王爷赠药。”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煜王引向座位帐篷中唯一一张座椅。 苏琅玥也不推辞,一撩衣襟,利落坐下。甫一落座便直来直往的开口道:“实不相瞒,本王此行的目的,便是来向云尚宫要个真相。” “真相?”慕鱼狐疑的看着来人,有点不明所以。伸出左手,将散落至胸前的头发撩到身后,若有所思的看着煜王,又道,“不知煜王所指为何事?”最近问她要真相的人不少,果真是由于她知得太多,便不得安生么?唇角忍不住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苏琅玥听出了慕鱼语气中的情绪,狭长的丹凤眼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慕鱼,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自然是关于云尚宫受伤的右手。” 慕鱼单手取过一只普通的白瓷茶杯,放在矮几上,小心翼翼的以左手倒茶。苏琅玥的话语却犹如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激起了层层碎浪,令慕鱼心中的疑惑更甚,暗忖他为何会对此事上心。 仿若是看穿了慕鱼的疑惑,苏琅玥便是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做隐瞒,便是直言不讳了。我确是不信云尚宫的手会是雪儿所伤。”说罢,丹凤眼半眯着瞅着一旁的慕鱼。 闻言,慕鱼拎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壶中的茶水顺势溅了几滴在矮几之上。此话言下之意,便是在影射是她在陷害云慕雪吗?刻意留意到他对云慕雪的称呼,慕鱼低垂着的睫毛微扇了扇。半晌才缓缓将头转过对上煜王的丹凤眸,道:“既然煜王如此笃定,又何须来向奴婢要真相?”左手将茶杯端起,递向煜王面前,淡淡的道,“王爷用茶。” ------------ 055、两清 煜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茶杯子拽在手心,静静的道:“因为我也不愿相信云尚宫会是那种以自残这种方式来冤枉自己妹妹的人。” 闻言,慕鱼细长的眉角上挑,唇瓣微张,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心中暗忖,实在想不通他这又是何意思。这位煜王爷,行事作风为何这般让她摸不透。敛容低头思虑一番,黝黑的眸子一闪,才开口说道:“奴婢只是小小的尚宫,若有过错贵妃娘娘责罚也是顺理成章。奴婢这右手废了也就废了,又有谁因为小小奴婢而去追究贵妃娘娘的责任?既然这样,奴婢又何须做这既无法损人,又谈不上利己之事?” 一番言辞咋听之下也似乎在理。苏琅玥微微点了点头,右手摩挲着已经见底的白瓷杯,狭长的丹凤眸紧紧的盯着慕鱼,似是想从慕鱼脸庞神色的变化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揣摩着她面对自己的询问的态度,言语之间却是既不承认亦未否认,这意味着什么?不愿再去多想,猜忌人心一向是苏琅轩的爱好,不是他的。 料定自己在此怕是得不到明确的答案。苏琅玥将手中的茶杯子轻柔的放定在矮几之上,便起了身,抖了抖衣襟下摆。双手抱拳作揖,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做打扰,云尚宫好生休养吧。”说罢转身撩开门帘,出了帐篷。 慕鱼目送着苏琅玥,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心中却是另一番思绪:这位煜王爷,是她见过的皇家子弟之中最彬彬有礼的一位,即便是面对心存怀疑的她,也依然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与传言中百战不败的将军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 念及此,慕鱼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兴许苏琅玥自己都未曾留意到,在提及云慕雪时,脸庞一闪而过的柔情。再加之那夜他望着云慕雪与苏琅轩相拥时不由自主透露出的表情,她几乎可以断定他对云慕雪存在着不一般的情谊。 只是可惜了,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敛去了笑容,慕鱼将用过的白瓷杯捡拾起妥帖的放置于一旁。 她背过身子,将衣襟敞开,低侧着螓首检查伤口,小心翼翼的往肩胛上涂上煜王送来的金疮药。 这几日,她刻意不去在意这伤口,任它流血化脓疼痛不止。 她知身上的伤口与心上的伤口一样,纵使不去在意,也依旧会疼痛不止,暗自发炎甚至流脓, 说到底,刻意的忽视也只是她的自欺欺人罢了。无论怎样的伤口,只有扒开看清楚,疼得彻底才能迅速痊愈。 多日的不闻不问,不过说明了一件事情。在他看来,她跟延粹宫那些宫人并无二致。 如果那夜对他来说无关情爱的话,那么对她也可以当做一场意外而已。男欢女爱,只是你情我愿,两不亏欠而已。她实在无须枉自烦恼如何自处,他自做的他敬德天子君临天下,她依然可以梦她的一身自由,三千繁华。 ------------ 056、祭天 祭天就是在终南山山顶上筑圆坛以报天之功,祭地则是在山脚下的小丘之上筑方坛以报地之功。 按照礼制,随行的内命妇皆要参与祭天大典。而内命妇又包括后妃与宫中听命的女官,慕鱼恰在此列。内命妇们在太后的带领下跪拜在终南山脚下,而王公贵族子弟则跟随皇上前往终南山山顶之上的圆坛,举行祭天仪式。将一年之内的功绩与过失如实报告上天,祈求来年风调匀顺。 慕鱼跪在队列的最末一排,仰头即可看见苍茫如墨迹渲染般连绵起伏的终南山山脉,和山脉近处一队往山顶而去的从半山腰绵延至山脚的人马,那队伍穿梭在密林山崖间时隐时现。略低了头就看见队伍首列里身着深青織成袆衣的太后娘娘,还有一身青織成袆衣的娴贵妃云慕雪。 视线一触及云慕雪,右手虎口处的伤口便毫无征兆的开始微微抽疼,以致让她难以忍受。赶紧将目光调转开,那疼痛竟然也随之逐渐消失。 持续两个时辰祭祀就在反复的跪拜、叩首、起身,再跪拜再叩首再起身过程当中,于正午时分准时结束。 仪式甫结束,优月与慕鱼便疾步小跑至队列前端,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娘娘,缓步往营地正中的主营帐而去。一同往那方向的还有娴贵妃和她的两个婢女水墨、丹青。 初春天气开始回暖虽不算不上炎热,然而太后毕竟年岁已长,不似当年意气风发,冗长繁复的祭祀程序也让她有点吃不消。 优月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点一一摆放在太后面前的梨花木桌案前,慕鱼则递上了锦帕予太后擦拭鬓角的虚汗。 宸乾太后擦拭完汗珠时,将锦帕递还给慕鱼时,凤眸微低,视线正巧落在慕鱼缠着纱布的右手上,随即目光微抬,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扫了慕鱼一眼,却未置一词。 此时,营帐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慕鱼知该是皇上结束祭天大典回营地了。 听到尖利的开道之音,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传来。营帐之内的宫婢与太监都转过了身子,朝向门帘子的方向屈膝而拜,低低的俯下身子。太后依然稳稳的坐在软椅之上,只是凤眸微抬注视着前方。 值守门口的两位内侍半俯着身子由外而内掀开了帘子。娴贵妃云慕雪快步小跑至门边候着,一见到苏琅轩出现在门帘之后,脸上便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飞身迎向前。 身着玄黑色大裘冕内衬浅绛色纁裳的苏琅轩探身入内。眼眸微抬,环视帐内一圈,将各人的脸色变化收入眼中。手臂一挥,沉着声道:“免礼。”侧目略微低头瞧见迎上来的云慕雪,见她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放,冰冷的唇瓣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无奈的摇了摇头。 云慕雪跟着苏琅轩,转过身子往主位走去,眼角余光划过低垂着脑袋侍立在太后身后的慕鱼时,斜着眼眸狠狠一瞪。 ------------ 057、对质 苏琅琊与苏琅玥跟随者苏琅轩的脚步,先后进了营帐。 苏琅琊弹了弹软椅上的坐垫,随即瘫倒在座椅之上,右手从腰间玉带处掏出折扇,懒洋洋的摇着,左手端起宫婢呈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见着苏琅琊如市井痞子般的模样,走他身后的苏琅玥无奈的摇了摇头。单手撩起前襟,缓缓坐在他身旁,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慕鱼一直低垂的脑袋微抬了抬,余光正好撞上云慕雪投递过来的阴恻恻的目光。不去在意,依旧低垂着脑袋,怔怔的望着脚下。他就端坐在她身边不远的龙椅上,咫尺天涯。 宸乾太后瞥眼看过紧紧依偎在苏琅轩身边的云慕雪,再次留意到她身上所着的青色袆衣,唇角微动,眸底划过一股难以琢磨的神色,明知故问道:“这是哀家老眼昏花了吗?优月,替哀家确定一下,娴贵妃身上所穿的是皇后品级的袆衣,还是贵妃品级的褕翟。” 优月俯身一拜应允,也不转身查看,云贵妃的穿着不合时宜,她早就留意到。便低声回禀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贵妃所着衣衫为青织成为之,画翚,赤质,五色,十二等,确为袆衣。” 闻言,云慕雪唇角微抿,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抬眸对上苏琅轩略带责备的眼神,心虚的撇开眼眸。 宸乾太后未有错过云慕雪的神情,唇角露出一丝阴笑意,道:“娴贵妃这般穿着打扮,又将盈袖至于何地?” 听见“盈袖”这两个字,云慕雪黝黑的眸子泛起一股隐隐的恨意。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紧紧咬着唇角,不发一语。 苏琅轩微眯了冷眸,转向宸乾太后,静静的道:“母后息怒,慕雪这行为是儿臣默许的。” “默许的?”宸乾太后唇角的冷笑更深。语气一转,语重心长般的继续道,“盈袖乃皇儿结发夫妻,如今亦在太庙替皇儿守孝,这般大义皇儿不能忘。” “儿臣自然不敢忘。”苏琅轩回到,声音依旧清冷,波澜不兴。 母子两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传进了云慕雪的耳朵,她明白太后是想借着盈袖来打压自己。她不在乎皇后的位置,她只是妒忌夏盈袖。低眉看着自己身上所着的袆衣,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她才有资格成为他唯一的妻。 宸乾太后将目光略过苏琅轩,投向云慕雪,凤眸眄睨,略提高了声量道:“贵妃,皇上赐封号为“娴”字,自然是希望你能担得上这个字。哀家想知道,最近风传的闲言碎语可与你有关系?”说罢,清楚的感觉到身后的慕鱼身子微微一颤。 慕鱼低垂的眼睑微微抬了抬,隐约感觉到几束目光往自己投来。双手交握在身前,轻轻的摩挲着。 太后没有明问,但是营帐之内的人,都知道她所询问的乃是有关慕鱼受伤的传言。 苏琅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拽着手中的折扇把玩,不太起劲的瞟过空空如也的扇柄下端。微拢了眉头在烦恼,该在扇柄处挂一颗翡翠呢,还是挂一枚玉佩?最后终于决定,还是挂流苏好了,简单。 相反,一旁的苏琅玥却一直眉头紧锁,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他从头到尾都全神贯注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从太后对雪儿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回雪儿确实惹怒她老人家了,狭长的丹凤眸划过一丝忧心。然而又鉴于自己的立场无法开口维护,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云慕雪听着太后的指责,心中腾的生出一股怒气。自小被太师捧在手心的她,哪听得惯这般苛责的话语,又听到太后提及最近的谣言,心中竟若被扎了根刺一般,终是难再隐忍,涨红了脸开口道:“慕雪一直以为谣言止于智者,便不多加理会。太后质问慕雪,不如先问问云尚宫。”语毕将眸光转向慕鱼,下巴微微前倾,道,“现下人物正好凑齐了,慕雪倒也想知道云尚宫的手是如何废掉的。” ------------ 058、决断 听到云慕雪这番话语,宸乾太后面色一沉,甚是不悦,隐隐的忍着怒气,不好发作。便侧眉撇向慕鱼冷着声:“慕鱼,你说。有什么委屈哀家给你做主!” 闻言,慕鱼仍旧只是低着头,脑海纷乱不过转瞬间,然后淡淡的开口道:“奴婢无话可说。”左手微抬起,纤长的食指划过自己脸颊靠近耳根的部位。 听到这样的回答,宸乾太后面庞之上闪过一丝诧异。目光深邃的盯视着慕鱼,若有所思。 然而,这样的回答却让云慕雪的心中的怒气更深,眸底闪过一丝狠色。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苏琅轩却开了口道,对着宸乾太后说道:“慕雪代掌后宫,宫中奴才宫女犯了事,教训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下次须注意着,留一两个奴才在身边。免了不知情的人咬舌根子乱传。”说罢将冰冷的视线扫向慕鱼,眸中闪过难读的情绪。 蓦地听到这话,慕鱼的心脏竟是有点紧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底的热气,依旧是怔怔地望着脚下。 听到苏琅轩的言语,宸乾太后冷笑一声,面色微愠,似压抑着怒气,道:“那哀家倒是想向娴贵妃问个清楚,哀家的奴才又是犯了什么错,需要你亲自动手教训?” 云慕雪紧握着双拳撕扯着手中的丝绢,眉角下扬并拢,眼眸隐忍着怒气和一丝怨气。怒气自然是冲着太后的那番话,而怨气却是冲着苏琅轩。心知他的话表面似在帮衬着她,而言语之间的意思却是替她认了废掉云慕鱼右手的罪名。 他是不相信她,抑或是为了达到的另一个她不愿去想的目的?云慕雪斜仰着螓首,盯着苏琅轩冷峻的侧面,眸色渐黯。良久,才用了眨了眨眼,将目光跳过苏琅轩,投向太后,一字一顿负气道:“这罪名慕雪认了,太后要如何责罚,悉听尊便!”说罢又微微转过头,向慕鱼投去一丝怨恨的目光,咬着牙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慕鱼低垂的眼睑微抬了抬,依旧没有言语。她,应该满意么?不禁在心底划过一丝自嘲。 “放肆!”苏琅轩低声呵斥,清冷的眼眸划过淡淡的怒意,道,“你也不看是在谁跟前,由得你这般胡言乱语。看来确实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说罢,招来侍立在慕雪身后的水墨与丹青,冷声道,“伺候你们主子回营帐,没有朕的允许,半步也不许她踏出门口。” 云慕雪怏怏的起身,转过头愤恨的瞪视了慕鱼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告退出了营帐。 等到云慕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苏琅轩这才侧过身,向着太后静静的说道:“慕雪性子骄纵,儿臣替她求个情,还请母后饶她这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哀家再追究岂不显得小气。”说罢凤眸微斜,瞥了慕鱼一眼,又道,“既然娴贵妃认定慕鱼犯错在先,为显公允,承哀家懿旨,春狩游猎结束之后,云尚宫调往长阁书库看守书册以为惩罚。” 慕鱼移动步子,走到太后凤座斜前方,对着太后屈膝一拜,磕头道:“奴婢领旨谢恩。” 宸乾太后凤眸半敛,扬起手挥了挥,也未看向脚边的慕鱼,只淡淡的说:“好了,你且下去,余下几日好生养息你的手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慕鱼再照顾于跟前。听罢,慕鱼再拜再叩,便是缓缓起身小步后退。低垂的眼眸微抬了抬,窥探着营帐正中龙椅之上端坐之人,他俊逸的脸庞竟是连半点细微的表情都未曾显露。心中不由的串起一丝淡淡的失落与酸涩,直到退出了营帐,玄黑的帘子彻底将她与他隔绝开来,唇角微撇隐隐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转身,不带遗憾的迈开离去的步伐。 ------------ 059、可恨 却才行了几步,便是猝不及防,啪的一声,被劈头盖脸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竟是令她眼前一花。 经过的宫婢太监,巡视的御林军都好奇的停下了脚步往这边张望。 慕鱼左手条件似的抬起捂着如火灼般作痛的脸颊,定了定神,撇过头就看见一脸怒气的云慕雪站在面前,奋力扇出的右手还来不及放下。 对上慕鱼惊诧的目光,云慕雪唇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微扬的眉间露出一丝得意,道:“这次本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了你,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会再自残了来冤枉本宫毁了你的容吧?嗯?”语气中透着一丝轻蔑,嘲讽之情毕露,耻笑道,“本宫倒是还真想看看你还能使出什么卑鄙手段。” 慕鱼紧咬着唇瓣,秀气的鼻翼微微颤动。眨了眨渐渐泛红的眼眶,缓慢而轻柔的道:“若我也能与你一样,自小只用撒娇哭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又何须此番作践自己?”说罢,缓缓的将右手高举到云慕雪眼前,眼中闪过一丝苦笑,继续说道,“若后宫之人皆以为我这手是被你所废,你便再无立场来离间我与太后的关系。”语气一顿,转而反问云慕雪道,“我这手废掉,就当真与你无关吗?”说到底,不过是被云慕雪给逼的。她从未想过自残以冤枉云慕雪,求的不过是个周全。若被太后间隙,失去了依仗且不提,甚至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可能会对自己除之而后快。 听到此番话语,云慕雪张大了双眼,微微有些惊讶。忆及起之前自己提到过想亲近她借以离间她与太后的关系,便将事情串联起来。黝黑的眸光流转,唇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为自保竟是连这般手段都使得出来,云慕鱼,看来本宫倒不得不佩服你了。”话虽如此,然而云慕雪的言语中除了轻视却并无其他。 慕鱼依旧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脸颊,此时左边脸颊已因为充血而微微隆起。唇角似乎也破裂开一道小口子,浸出淡淡的血腥味。 云慕雪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唇角隐不住得意,又似想起什么般,冷声警告道:“若是再让本宫知道你借故亲近皇上,本宫就将你碎尸万段,然后丢去喂狗。”眼神一横,狠狠的瞪着慕鱼,透着完全没有掩饰的恨意。 听到云慕雪的警告,慕鱼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是忍不住苦笑。依照云慕雪骄横跋扈的性子,把她的尸首丢去喂狗这样的事情,她信她绝对做得出来。她只是对那个前提感到无奈和好笑。她什么时候借故亲近过皇上?低垂着眸子,思虑一番,抿着唇反问道:“要是皇上借故来亲近我呢?” 云慕雪蓦地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咬着牙狠狠的说:“将你碎尸万段,然后丢去喂狗。”伸出本是背在身后的右手,云慕雪使劲的拽着慕鱼的衣襟往自己面前带,再次冷声补充道,“本宫刚在营帐边听到太后要将你调去守书库,那地方清静适合你。本宫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出来了。” 慕鱼伸手以衣袖抹去唇角浸出的血渍,脸上的疼痛已慢慢消失。空洞的眸子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云慕雪,这个从小就习惯了万事尽如自己意愿的云慕雪,真正令人可恨的地方,不是在于她撒娇耍横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在于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毁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个别人,就是她,云慕鱼。 ------------ 060、吃食 慕鱼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居住的帐篷,坐在简易的床榻上,怔怔地望着门帘发呆。直到帐篷之外天色渐暗,而帐篷之内陷入黑暗之后,才呆呆的将思绪从沉思之中抽离出来。这帐篷既不透气,又不透光。天色稍暗,室内就全然一片黑暗。 摸索着床榻边的矮几,却摸不到本应置放在上面的烛台。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子,往帐篷外走去。站在帐篷之外,往营地中心望过去,被簇拥在正中的营帐周围此时已燃起火堆,一番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就连站在这里的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从那一团一团火堆中喷出的热浪。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今日是祭天大典之日,想必她们亦不会这般早归来。 抬头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渐渐散开,掩去了西边最后一丝亮光,黑暗终于全然降临。也将她与她的帐篷彻底吞噬。 她所在已是营地最边缘的位置,再往外就是泛着墨绿色的密林了。那黑暗的林子此时透着一股森林特有的湿冷气息,让她感觉到一阵又一阵令人背脊生寒的惧意。她想逃离这黑暗,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无处可去。那透着光芒的营地中心,没有她的位置。 就在她的心因为渐渐袭来的恐惧感而剧烈跳动时,身后忽起的轻呼声却让她身子一紧为之一颤。立刻偏过头抬眼一看,原来是优月。长舒了口气,剧烈的心跳也渐渐平复。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伺候在太后身边吗?” 见慕鱼如此惊慌,优月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呼唤吓到了她。便扯出一丝微笑,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道:“太后娘娘恩赐了些点心,特意吩咐我给云尚宫送来。” 慕鱼点了点头,便撩开了门帘子,让进了优月。 在黑暗中摩挲了半天,才找到了烛台与火石,将烛台点燃,一片漆黑的帐篷中才终于有了些微弱的亮光。 优月借着烛光,将食盒中的点心一一取出,摆放在矮几之上,最后又端出一个青花瓷的茶盅递给慕鱼。 慕鱼有些狐疑的接过茶盅,掀开盖子凑上去一闻,这应是太后平日里饮的参茶。若说太后特意赐了点心是为了今日的责罚做一个安抚,那再赐这参茶倒是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 优月眸子一闪,似是看出了慕鱼的疑惑,便笑着说道:“这参茶是我特意煎给你的,你的手受了伤,必定是需要补一下的,赶紧趁热喝吧。”见慕鱼捧着茶盅,顺从的喝下了参茶,便又才开口说道,“来,再尝尝这个双馅包子。”用筷子挑起一个包子送到慕鱼面前的小碗中,“太后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吃这道点心。” 慕鱼不太灵活的用左手拿筷,挑起包子送入嘴中。皮薄馅多入口即化,兔肉与牛肉的搭配正好,既不嫌肥腻又不会铬牙。 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此刻还特意命人送来点心,那太后待她也算不薄。抬头看向优月,有些失落的道:“回宫之后,我便去长阁书库听差了,太后娘娘这边,你是要多费心了。” ------------ 061、不安 优月半隐在烛光之下的脸庞露出朦胧的笑意,伸出手拨弄着食盒道:“优月陪着太后多年,自然是尽心尽力,这点云尚宫倒不必担心。况且,优月看得出来,太后将云尚宫调走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必然会寻个机会将你调回来的。” 慕鱼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抿着唇角不置可否。她有如何能忘记,这宫中不仅有个一直压着她的云慕雪,还有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等待机会要她命的幕后黑手。离开了太后的庇佑,她又还能平安几时? 见慕鱼又陷入沉默之中,优月便起了身子拾掇着餐具。俯下身子的她从这个幅度看向慕鱼那方时,才注意到慕鱼左脸颊有着不正常的红肿。微皱着眉头,优月伸出手指轻轻的抚上慕鱼的脸颊,不意外的听到一丝抽气声。随即问道:“怎么伤的?” 偏头躲开了优月的触碰,慕鱼唇角掠起一丝苦笑,道:“依照今日在主营中的情形,你觉得又会是谁?” 自然是她了!优月黑眸一闪。料到依照她那骄横的个性,全然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看着优月若有所思的表情,慕鱼心中暗忖:她当众被掌掴的消息竟然还未传开,倒是让她有些吃惊了。转念一想,优月今日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应是还未有机会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微弱的烛光跳了跳,将慕鱼从沉思中拉回。使劲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睛,那充满不确定性的不可预知的未来,就如同帐篷外边那片密林一样,让她有些惧怕。 抬眉想继续跟优月聊天转移自己的思绪,不料却对上一双极冷的眸子。她瞳孔微张,身子一紧,赶忙站起身,下意识环视四周寻找优月的身影,然而却不知优月在何时已悄然离去。现下,只剩下她面对他。万般无奈的屈膝跪下,趴在地上,挺着僵硬的脊背磕头请安道:“奴婢叩见皇上。”话语中透着些许惊慌。 苏琅轩沉默半晌,绕到慕鱼身后附近淡薄的背,沉着声问道:“云尚宫又露出这种惊恐的表情,朕有这么可怕吗?” 有!心里这般作答,嘴上却是连半点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的胸口此时就贴着她的后背,她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她的背心,但是她却感受不到半丝温暖,反而觉得背脊生寒。他身上特有的龙涟香包围着她,影响着她的思绪,不断的唤起她脑海中关于那晚的回忆。 未得到回答,苏琅轩冷眸浮起一道危险的神色。缓缓站起身子,转到慕鱼的面前,半蹲下。右手轻掬她的下巴,低首凑近她的唇瓣,在触与不触间,以清冷的语气命令道:“不准怕我。”扯开唇,那魇魅似的俊颜平静无波,没有半丝表情起伏。 脸庞被迫与之相对,任他吞吐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面颊,呼吸因他的贴近而渐渐急促,因僵硬而直挺的背倾力往后,躲闪着他的注视和他的气息。低垂的眼睑微扇了扇,那是她惯有的表情,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 062、命令 苏琅轩半合着眼睑,直直的盯着慕鱼努力将黑眸撇向一边而不看向他的双眼,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悦。细密的视线缓缓往下游移,停驻在她的红唇上,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瓣,一如她一般的倔强。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眸子一撇,视线掠过她微肿的脸颊, 淡笑迅速隐去,眼中闪过一抹难读的情绪。指尖微微用力,稍稍加重捏在她下巴的力道,看着她终于将撇向一边的黑眸转过来直视着他,这才松开了她的下颚,道:“说话”。依然是一副不容置啄的命令语气。 说什么?慕鱼有些愕然,对上他冷冷的眼眸,浑身一凛,吞了吞口水,随口答道:“嗯。”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她的帐篷,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命令她、质问她,凭什么?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怨怼,几日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疑问与幽怨渐渐如气泡般一个个的冒了出来。要说的太多,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没错过直视自己的双眸透出的淡淡的怨愤,苏琅轩一撩玄黑衣襟站直了,又半俯下身子,双手一捞将依然跪在地上的慕鱼拉起,用力将她的身子带向自己的怀中。衣襟翻动刮起空气微小颤动,让烛台里蜡烛上微小的火苗扑腾着跳跃了几下,映在暗灰色帐篷上紧贴在一起的两个影子也随之微微晃动。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没留给她半点喘息和闪躲的机会。 长叹了口气,放弃了内心的挣扎。缓缓将手攀上他的腰际,头颅埋在他胸前贪婪的吸允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不去想这姿势多么的过于亲密,又多么的不合时宜,而自己又是多么的不争气。 明明是下定决心,至此只梦自己的一身自由三千繁华。 感受到腰际间轻柔的力道,苏琅轩俯下头,咬着慕鱼细白的耳垂,毫无征兆的命令道:“以后离雪儿远点。”说罢,又将左手伸到身后,握住慕鱼右手手腕处,扯开交握的双手,使力将她受伤的手掌拽到面前。冰冷的视线略过慕鱼的脸庞,不带情绪的补充道,“也别在我面前耍这种幼稚的小花招,明白吗?”清晰的感觉到怀中人身子蓦地一僵。苏琅轩松开了自己的左手,也放开了怀中的人。 慕鱼张大了瞳子,他竟然全都看在眼里?那么今天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来警告她的?缓缓退了半步,唇角翘起,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只展露在脸部一侧,那是一种嘲讽的笑意,不过是她在自嘲而已。 她曾经清楚的从他眼里读到对云慕雪的宠溺,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对云慕雪的种种维护,那么她为什么还会不小心沦陷在他若有似无的温柔当中? 他对她的态度是那么的忽冷忽热而又模棱两可。 心中泛起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酸涩,那酸涩渐渐扩大,直至扩散至她的眼眸。眼底升腾起一股雾气,努力撑大了双眼想要将雾气强压下去。抬眉怔怔的望着他半隐在黑暗中的俊美脸庞,扯出一股笑意,颤着声一字一顿道:“奴婢遵命。” ------------ 063、逃避 苏琅轩冷厉的俊颜在微弱的烛光的映射下,泛出一道淡淡的红光。冰眸落到慕鱼小巧的脸庞上,看着她逐渐变冷的表情,微不可见的拢了拢好看的眉毛。抽身上前一步,拎起慕鱼的衣领,眸子半眯起,静默的觑视她,良久。然后蓦然低下头覆上微冷的唇瓣,由浅入深的撕扯和啃咬着。 慕鱼怔怔的看着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庞,看着他半敛着眸子放肆的吸允着自己的双唇。觉察到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着,眼神瞥向门帘,这个时候随时都可能有人会闯进来! 心中暗自嘲笑,在他心里,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兴致所至一时的调剂吗?就如同他后宫中那些个随时等候他临幸的采女吗? 不,她甚至连她们都不如。她们甚至还有名正言顺的名分。而她,连一个名分都值不上。 似感受到慕鱼的心不在焉,苏琅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薄唇使力轻咬了咬慕鱼的下唇,半合的眸子闪过一丝愠色。 慕鱼吃痛的对上他冰冷的眸子,心中的愤懑如决堤的潮水泛滥开来。出其不意的出手用尽全力将其推开,转身撩开门帘子就往帐篷外跑去。 惊觉一道往后的力道将自己推离原来的位置,这力道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全然未有防范,一个闪神怀中的人已转身逃出了帐篷。苏琅轩素来冷静的面庞蒙上一道淡淡恼怒,周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妖气。紧抿的唇角淡淡的吐出三个字:“云慕鱼!” 夜晚的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慕鱼不管不顾的在密林之中穿梭,任凭密林只得灌木与树枝划过自己的衣裳与皮肤,边跑边用袖口擦拭着微肿胀的唇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去哪里都好,离他远远的。 只顾在黑暗中埋头乱窜,全然不知自己竟然跑到了营地最外层的防线。 黑暗之中的丛林,随时随地都埋伏着危机。她全然不顾,奔跑片刻之后,竟然脚不停蹄的径直撞向一个温热的怀抱。慕鱼慌忙抬头看向来人,惊讶的问出声:“夜大人,你为何会在这里?” 夜斐伸手扶起慕鱼以免她栽倒,斯文俊秀的脸庞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道:“这大半夜的,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来请示皇上。”看着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心里有些疑问,却是不提。很是自然的伸手将黏在她发丝间的枯叶取下。 紧跟在其身后的一人轻步上前,双手作揖恭敬的提醒道:“夜相,军情紧急,还请先去面见皇上。” 听到提醒,夜斐点了点头,白皙的面庞笑容未减,对着慕鱼柔声道:“我先去办正事,空了再与云尚宫叙旧。” 虽然对那人称呼夜斐为“夜相”有些奇怪,但见其神色慌张,似是确有要紧之事,也就冲着夜斐点了点头,侧身目送夜斐往营地中央的营帐而去。 从来人与夜斐匆忙的神色当中,慕鱼可以对他们口中所述事情的紧急程度推测一二。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事情竟然会紧急到这般程度。 ------------ 064、急迫 分散于营地各处的宫婢、太监被命令连夜对行囊装备进行收拾打包,装载进临时配备的大马车当中,而一些不甚值钱的杂物则被勒令就地丢弃。 由于事情来得太多突然,以至于环卫在主营帐周围的数十座后妃营帐之内也同样是一片混乱,毫无秩序可言。 云慕雪领着几位低等的妃嫔站在帐篷外,看着宫婢太监进进出出搬动物什,眸子中翻起一抹淡淡的不耐。白日才将她禁足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这会儿又突然派人来通知她连夜回宫,大半夜的,究竟是什大不了的事情,引得他这般兴师动众? 正想到此,抬眼却瞅见一个冒失的太监吃力的搬着一张雕花梨木彤几,似是脚步不稳,被凹凸不平的泥地一绊,竟一个踉跄往她的方向撞来。下意思慌步后退,才勉强的闪过了撞击。好容易站稳了脚步,面庞一抬,柳眉下扬,嘴唇紧锁,怒目而视瞪着闯祸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此刻自知闯下了大祸,惶恐的甩掉了手中的彤几,心胆俱裂的趴在地上,捣蒜般的磕头求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守护在云慕雪身后的水墨、丹青见此情景,也是有些惊慌。还没等云慕雪有所表示,水墨便是反应过来,抢先对面前跪着的小太监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贵妃娘娘凤驾也敢冲撞?” “罢了,水墨,何必跟一个奴才计较。”云慕雪摆了摆手,制止了水墨问罪的行为。侧目低声对着那小太监,命道,“下去!”说罢,便转过身子,若有所思的朝着着灯火通明的主营望去。 水墨与丹青面面相觑,不知主子今日一改平日里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是何原因。 小太监接到赦令,千恩万谢的叩拜谢了恩,随即便站直了身子,搬着彤几快步离去。心里暗自庆幸,今日能全身而退,看来得回去杀鸡酬神了。 而此时,慕鱼将自己不多的几件衣衫拾掇完打包放置在一侧之后,竟然无所事事。太后娘娘已经明确表态,不用她再过去伺候跟前了。所以,她只能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怔怔的望着几位来来去去繁忙的宫婢发呆,显得很是突兀。 经过大半夜的详谈,夜斐终于与苏琅轩就南墨与西延联盟事宜达成共识。虽然劳累,但由于事态的明朗化,精神则为之一振。缓步出了营帐,夜斐便在宫女的指引下找到了慕鱼的帐篷,抬手撩开帘子,挤进帐篷,就看见坐在昏黄的蜡烛灯下发呆的慕鱼。 俊秀的脸庞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轻咳了声,唤了声道:“云尚宫。” 听到这声轻唤,慕鱼微愣了下,抬起脸盘望向声音发源地,旋即站起身,微讶道:“夜大人?”起先遇见他时,以为他所谓的叙旧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依言来寻她。 夜斐点了点头,招招手,示意慕鱼跟随他走出帐篷。慕鱼起了身,也不疑有他,跟随着夜斐的步伐,出了帐篷往密林深处走去。 喧闹与嘈杂渐渐落在身后,被密林的静谧和清冷所取代。 夜斐背着手,静静的走在前方。待来到一处松软的灌木丛边,便减缓了步伐,回过头看着慕鱼,道:“云尚宫心中是否有疑问?” ------------ 065、叹服 慕鱼抬了抬薄薄的眼睑,微扬着脸庞,淡淡的反问道:“夜大人想说吗?不对,奴婢应该改口称呼夜相了。”起初她曾怀疑过夜斐是太后娘娘的人,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又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春狩游猎至今不过几日,夜斐摇身扶正成为丞相。若其中是太后之力,照今日所临事态如斯严重,他连夜赶来此,首先面见的必然是太后。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首先面见的却偏偏是皇上。 夜斐眸子眯成半月,唇角噙着斯文的笑意,说道:“云尚宫有疑问,但问不妨,夜斐知无不言。” 听闻夜斐如是说,慕鱼的心中疑问更甚,望着夜斐含笑的面容,良久,方才问道:“夜大人到底是太后的人,还是皇上的人?”若是皇上的人,又缘何会跟她说这席话。怎么想,都不通。 听到此番询问,夜斐唇角噙着的笑意更甚,答道:“夜斐从未是太后的人,至于是否是皇上的人,夜斐目前只能回答云尚宫,或许。”伸出手撩开慕鱼遮挡住脸颊的发丝,清晰的看着那微肿的脸颊,眸光微闪却是不言。 慕鱼撇过头,不露痕迹的躲开夜斐过于亲密的触碰。心中暗叹,夜斐此人,太后以七年时间都未曾收服,苏琅轩竟然仅用了数日便取得成效。 觉察到慕鱼刻意的躲闪,夜斐伸出的手臂僵硬的停顿在半空之中。动作做得太过自然,以至于他竟然未觉察到是自己唐突了。尴尬的收回了手臂,笑意未褪,继续道:“西延国犯边,皇上启用煜王,大胜而归。却未想,煜王刚离开边境,西延便与南墨结盟,再度来犯,在边境屯兵五十万。” 屯兵五十万?这样的兵力,随时可以直取穆州。穆州一旦沦陷,西延与南墨再挥军北上,直面的就是我敬德帝都! 这必然就是今日紧急之事!难怪苏琅轩要连夜回宫了。 慕鱼紧皱着的眉头和紧抿着的唇角,这般担忧的表情一丝不落的被夜斐瞧在眼中。 夜斐背过身,对着微亮的泛着一丝白光的东方天空,掀唇,以安慰的口气说道:“云尚宫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虽来得突然,皇上却已是拥有了全盘应对之策。”语气含温,即便是叙述此般紧急事情,他依然一副和煦的模样不曾有半丝改变。 闻言,慕鱼漆黑的眸子微张了张。甚是有些惊讶,从夜大人赶来此处之时算起,到现在,期间不过经过几个时辰,他们竟然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就已制定了全盘的对策? 夜斐回过头,将眸光往慕鱼方向瞥去。见着她小巧的红唇因吃惊而微微张开,便笑叹道:“云尚宫何必如此惊讶。换做别人,夜斐不敢讲,但若是他,要在这么几个时辰内制定一个战略对策,倒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夜大人也是叹服于他的手段吗?”慕鱼早见识过他的能力,也就不再惊讶夜斐的抉择。 ------------ 066、夜奔 “这点云尚宫倒是猜错了。要说到手段,夜斐从未叹服过任何人。”唇边泛开一抹自信而从容的淡笑,又接着道,“不过,夜斐这次却遇见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劲的一个对手。他敢将态度暧昧不明的我,放在现在的这么重要的位置。与其说是想利用高官厚禄收服我,倒不如说是想运用他的能力来征服我。”多么自信以及自傲的人啊。夜斐摇了摇头,唇角的笑容掺杂了丝丝无可奈何。 可是啊,他偏偏不愿意就这么简单的被他征服,怎么办呢?唇角的斯文笑容又转成一抹极淡极淡的诡异的佞笑。 蓦地,静谧的密林中一侧,突然传来一声马儿的长啸。 “来了!”夜斐唇角的笑意扩大,回身上前两步,不由分说的牵起慕鱼的手,往密林一侧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 慕鱼有些诧异,踉跄了几步才跟上夜斐的步伐。好奇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夜斐露出这般兴奋的表情。小跑片刻之后,慕鱼刚一抬眉,忽就看见微暗的密林中停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在淡淡的月光照射下,闪着柔和的光晕,强健而漂亮。 见到白马,夜斐放开了慕鱼的手腕。急切的上前几步,步伐停顿在白马面前。抬手轻柔的抚了抚白马的鬃毛,半弯着身子,贴在马儿的耳边轻柔的念叨了几句,那马儿竟然极有灵气的吐气轻鸣回应。 夜斐满意的淡笑了下,转身绕到白马身旁,纵身一跃上了马背。刚坐定,便略微俯下身,彬彬有礼的向慕鱼伸出温热的手掌,示意慕鱼将手交予他。 慕鱼眼中的诧异更甚,试探性伸出的手被夜斐握在掌心,手腕间传来一股力道,下一刻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猛的往上一跃,再落下时已是在马背之上。 等到慕鱼在自己怀中坐定,夜斐挥鞭一策,马儿便飞身向前,飞驰穿梭在微亮的夜幕之下的密林之中。 带着湿气的冷风贴着马背之上的两人身旁呼啸而过。吹散了慕鱼的发髻,也给她带来阵阵寒意。单薄的宫装难以抵御这刺骨的冰沁,她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而就在此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身上,由上至下将她整个人罩了起来,将寒意挡在外边。 伸手撩起一角,定睛一看,竟然是披风。慕鱼唇角泛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笑道:“夜大人倒是准备周全。”显然,这又是一次早有预谋的事件。她竟然又傻傻的再次上当。莫非是被他时时刻刻挂在唇角的温和笑意欺骗了? 听出了话语中的暗讽,夜斐依旧一派温和的笑意,说道:“云尚宫若是累了,便在夜斐怀中小睡片刻吧,夜斐必然是会将你安全带回皇宫的。”不露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开。 睡?慕鱼讶然一笑,他费了那么大劲,竟会是单纯的将自己安全带回皇宫?况且,此时她还在颠簸的马背上,在这情况下怎么敢轻易入睡? ------------ 067、野心 此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慕鱼为了寻找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便启唇径直问了:“为什么选他?” 听到此番询问,专心驾驭马匹的夜斐唇边的笑意透过一丝难得一见玩味,反问道:“云尚宫呢,又为何选择他?” “我没有!”慕鱼下意识的否认,那笃定的坚决口气,也不知道故意说给夜斐听的,还是想说服自己。话出口之后,她才惊觉这样不带余地的否决,更像是欲盖弥彰。 夜斐但笑不语,依然凝神驾驭着马匹,天色并未全亮,这山谷之路并不好走。良久之后,才分神开口道:“他告诉我,他要建立一个没有战争的敬德,百姓安居乐业,不为战乱所苦。”温柔平淡的话语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凝重。 “没有战争的敬德?”慕鱼单纯的重复着,转念一想,又道,“那你们所谓的对策,不会是求和吧?”那,一点都不似苏琅轩的做法。 “当然…不是”夜斐望着前方,马上就要出山谷上官道了,抬头望了望逐渐明亮的天色。才接着温柔的补充道,“要建立真正没有战乱的皇朝,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消灭所有的对手。”温吞的语气,似在谈论今日天气一般自然。殊不知这样的决策,又将会让几多男儿丧生沙场,几多家庭支离破碎。 消灭所有的对手?蓦地背脊一凉,慕鱼打了个冷战。这话从斯文俊秀的夜斐的噙着温柔笑意口中说出来,竟然是这般诡异的和谐。 再细细的揣摩着夜斐的话语,慕鱼这才反应过来:苏琅轩的野心竟然不只在敬德,而是要统一七国。多么远大的抱负,不是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慕鱼感觉双眼眼皮越来越沉,睡意渐渐袭来。 久觉怀中人的沉默,夜斐低头一看,慕鱼竟然已经低垂着脑袋昏昏欲睡。单手牢抓缰绳,另一手则将慕鱼揽入怀中,让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思绪飘向身后山谷中主营方向,那个人喜怒不形于色,严谨到麻木,感情太内敛。不适当给点刺激,还以为他夜斐就如此容易被他驯服吗? 这一夜啊,注定不平静,呵呵。 悠悠转醒时,慕鱼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在麟德宫的居所当中。撩开床榻一侧的纱幔,抬眸透过花格窗棂看向窗外天色,日头已是微微西斜,想来此刻已是过了晌午。伸手掀开覆盖在身上的锦被,低眉看见自己身上依然着着先前的衣服未曾更换,于是便坐起了身子打算去梳洗一番。刚下了床就瞥见自己的包裹安然无恙的放在屋子一侧的梳妆几案上,心中有些诧异。 此时,门外响起一声轻叩,宫婢环儿端着食盒推门进来。见着慕鱼已经起了身,便含笑道:“云尚宫果真是醒了。夜大人送你回来时吩咐过不要打扰你歇息,所以午膳时间也未曾叫你。”说罢转过身,将食盒放置在小屋正中的桌案上。 ------------ 068、长阁 这环儿是麟德宫中的粗使宫婢,多是负责宫中的杂事,甚少在太后跟前露脸。人倒是憨厚老实。见是她进来,慕鱼也扯出一丝淡笑,问道:“环儿,你可知这包裹为何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她将这包裹落在了帐篷中的。 见着那包裹,环儿也是有些奇怪,夜大人送云尚宫回来时,明明未有带过什么包裹。狐疑的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子,将食盒中的食物一一端上桌。 瞧着环儿也是一副诧异的模样,慕鱼便压下了心中的猜测,抬眉看向桌案上的食物。 环儿觉察到慕鱼一直盯着点心看,便体贴的开口解释道:“近午膳时间,太后娘娘也回了宫,吩咐优月姑娘做了双馅包子打尖。优月姑娘多做了,还特地让环儿带来给云尚宫。云尚宫赶紧先填填肚子。”瞥眼瞄了瞄慕鱼受伤的右手,环儿又从食盒中取出一个汤勺递给慕鱼,期间还时不时的抬眉探看慕鱼的面色。 慕鱼左手接过汤勺,见着环儿一副为难的表情盯着自己,便开口问道:“环儿,你还有什么事么?” 环儿踌躇半天,这才嗫嚅着道,“太后娘娘吩咐环儿……今儿个下午,帮助云尚宫搬去长阁书库。” 经过环儿提醒,慕鱼这才记起太后娘娘的懿旨。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倒是让她把这茬给忘了。点了点头,回道:“那环儿你请稍待,我再拾掇拾掇便跟你去吧。”说罢,也顾不上吃食,便起了身收拾了几样衣服,放进先前的包裹中。 长阁书库位于太液池以北的含水宫旁,是除元武宫以外与玄武门最为接近的宫城建筑,也是整座宫城最为偏僻的建筑。与太液池以南的宫殿密集,繁华热闹情况相反,太液池以北,却是极为冷清和凋零。尤其是与长阁平行修建的三清宫,更是先帝妃嫔以及被废的宫妃清修和颐养天年的场所,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慕鱼跟随着环儿出了麟德宫一路往北,穿过太液池上的环池游廊,再跨过拾翠宫外连接太液池南北岸的小桥,经过承香宫就到了长阁书库。 长阁是一座下部架空、底层高悬的双层建筑。在第二层又增设了平台,内檐形成暗层和楼面,外檐挑出成为一个巨大的挑台。这里于是说是书库,更不如说是登高望远的观景场所。 慕鱼接过了环儿手中的包裹,便一人独自上了长阁。 登临高处,感受微风轻轻的拂过自己的面颊。慕鱼凭栏远眺,望向太液池中蓬莱山,山中立着秀美的太液亭与长阁这方遥遥对望。周边殿宇遍布,廊榭相连,水域辽阔,气势宏大。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太液池的全景,原来是这么的震撼心神。慕鱼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是有些呆了。 听着身后忽起一声轻咳,慕鱼赶紧转身看去。原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身形稍显瘦弱的男子。看他那身干净却略显陈旧的衣袍,慕鱼有些疑惑。又不知眼前这位是何身份,也只得扯出一丝淡笑,问道:“不知这位公公作何称呼?”直觉得这宫中男子除了皇上与王爷,就只剩下太监了。 ------------ 069、乐喜 “这位可是云尚宫?”乐喜瘦削的脸盘上扯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两道明眸似要弯成两道月牙。看着慕鱼的诧异的表情,又接着补充道道,“麟德宫早派人过来知会了。今日起云尚宫就来长阁听差。我是这里的总管,你称呼一声乐喜便是。”说话不卑不亢,没有一般太监总管的骄横跋扈,也不似一般太监的卑躬屈膝。反而留给人一种读书人独有的温吞形象,和蔼可亲。 慕鱼微愣了一下,随即容笑着回应道:“乐喜公公好。有事尽管吩咐一声便是。”同样是拥有温和外表的人,与夜斐的不同的是,面前这位乐喜公公给她的感觉更似师长一般,这让从未有过师长的她有点难以是从,不知该作何应对。 听到这般回应,乐喜指着身后一扇半掩的门,压低了声,似怕吓着慕鱼一般柔声道:“那扇门之后便是书库,里面藏书数以万计,收拾整理起来颇为费劲。不过云尚宫刚来,也不急在一时。先休养好手上的伤才是。”说罢低眉瞥过慕鱼依然缠绕着纱布的右手,微微皱着眉头,想起自己为了治疗小豆子从树上跌伤而寻获的一则偏方,或许可以一试。 听其提到右手,慕鱼下意识的拂过手掌,面上划过一丝难色。然而让她在意的却非手伤,思虑一番,这才开口道:“慕鱼识字不多,整理书册所费需时,还请乐喜公公包涵。” 识字不多?这倒让乐喜有些诧异。再联想到时常来长阁串门子的宫婢嫣儿提过关于云太师一双女儿的事情,也就明了几分缘由。心中的怜悯又泛滥开来,同情的伸出温热的手掌,在慕鱼的脑瓜子上抚摸了下,道:“没关系,来日方长,乐喜以后可以教你识字的。”说罢,又似抚摸小猫小狗一般,轻拍了下慕鱼的肩膀。 那温热的手掌抚上慕鱼脑袋的刹那,竟然让慕鱼想起多年前云老爷也总是喜欢这般慈爱抚摸云慕雪的脑袋。小小的她也曾偷偷的幻想过,有一天云老爷也会这般慈爱的对待她。不过那幻想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被她从心中剔除。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早明白云老爷是不会如疼爱云慕雪一般疼爱她的。 如今,面前这位乐喜公公,却如师长一般对待她。是真心对待还是另一场利用与欺骗的开端呢? 她有些怕了…… ------------ 070、回忆 百年难得一见的酷暑袭击敬德,就连达官显贵齐聚的敬德帝都亦是被酷暑所包围。然而太师府中竟然是一片凉意,仿若与世外隔绝自成一处桃源。 只见梨花林中四处积水,水激扇车,雨帘飞洒。身临这样的所处,盛夏犹如凉秋。林中更设“自雨亭子”,座内藏冰,檐上飞流四注,宛如盛暑中的凉风秋雨。这“自雨亭子”便是太师为自己的掌上明珠云慕雪所修建,建凉亭后,京城重臣贵族纷纷效仿,建筑豪华住宅。 慕鱼藏在假山之后,竖着耳朵听着亭中夫子的讲义。川流不息的水声却干扰了她,就算凝神静气,也只能听见清晰的潺潺水流之声。 微叹息了声,她轻手轻脚的换到了自雨亭子外的一簇海棠花后边。然而低矮的海棠花丛还不足以藏下她的身躯。 “什么人?”云慕雪严厉的质问从亭中传出。下人都知道此事她会在自雨亭子中聆听夫子教诲,有谁胆敢来打搅? 听到质问,慕鱼身子微僵,缓缓从海棠花丛后站起来。见着云慕雪一脸怒气,她只是安静的站着。 “原来是你!”慕雪看清来人,怒气更甚。“你在这偷偷摸摸的干什么?难道是想偷东西?” 慕鱼张了张薄唇,想要辩驳,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云慕雪看着慕鱼木讷的样子,原本想发作,瞥眼看着一旁正诧异的注视着自己一言一行的夫子,又将怒火隐忍了下去。 “走远点,别打扰我跟夫子研究学问!”回过头,便不再理会慕鱼。 慕鱼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迈步离开了梨花林。寻着后廊的小过道子回到了自己和娘亲位于太师府最深处的“家”。 对着小窗静静而坐,伸手掏出藏在胸口揣着的一方破旧的锦布。上面以端正秀丽楷书写着几行字,这是大小姐的笔记。这锦布是她捡的,上面的字她都认得了。可惜自从大小姐搬到自雨亭子学习之后,她就再也偷听不到夫子的讲义了。 吧嗒一声脆响,额头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将慕鱼的思绪从回忆中唤醒。伸手轻轻揉了揉被书卷敲打的疼痛处,抬起头看见笑得一脸得意的乐喜。 乐喜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对着趴在书案上的慕鱼,斥责道:“胆敢在本夫子讲课的时候走神,罚抄功课一百遍。”语气虽是严厉,可那含笑弯着似月牙的双眼,却出完完全全的卖了他,让他故作的几分严肃荡然无存。 仿佛被他灿烂的笑容所感染,慕鱼唇角一弯,笑道:“夫子是嫌弃慕鱼的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所以才找理由罚抄,对吧?”低眉看着自己右手的伤口,如今已是痊愈,只剩下淡淡的伤痕。 经过两个月的调理,大拇指渐渐恢复了些知觉。如今能执笔写字,也多亏了眼前这位乐喜公公锲而不舍的每日追着自己定时服药敷药。现下他又多番寻找理由让她练习写字,也是为了她的手能早日康复。 ------------ 071、晒书 “你知道就好。”乐喜瞄了一眼慕鱼面前纸张上的字迹,微微皱了皱眉,故作失望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这字迹要是不能提高,以后出了长阁,可别提起我乐喜的名字。” 咋听此言,慕鱼微愣了下,抬眸看见乐喜眼底闪现的笑意,知晓他是故意,便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这笑慢慢扩散浮现到慕鱼的眼底,也落在了乐喜眼里。两月之前几乎难得看见她的笑容,即便是笑也不过唇角微微弯起,少会浮上眼眸。不过,最近几日这般会心的笑容却慢慢多了起来。 这,应是好事吧。 日头当午,正是晒书册的好时间。慕鱼蹲在澄黄的琉璃瓦屋顶之上,仔仔细细将一本本书册摊开摆放在瓦砾上晾晒。 这书库中藏书量巨大,却甚少有人来翻阅。久而久之,有些书册便受了潮生了霉。乐喜看着心疼,就时常寻了天气大好的时候将一摞一摞书册搬出来晒晒。不过,他最近犯了腿疾,爬上爬下很是危险。慕鱼实在看不过去,便径直揽下了晒书之事。 低眉看见面前已经放满了书册,便蹲着身子缓缓小退几步,再挪出点位置,摆放手中还捧着的几本书册。 伸过胳膊擦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这日头当中的时刻正适合晒书。摊开手中最后一本书平放在琉璃瓦上。 忽地一双深紫色的长靴竟然出现视野之内。 慕鱼瞄了眼长靴,低声叹了口气,头也未抬,道:“允王爷,您踩着我的书了。” 顺着慕鱼的视线,苏琅琊低头瞥过脚下。啊!果然踩着一本书。小跳了半步避开书册,这才站定了笑道:“云尚宫好兴致啊,这天气蹲在屋顶看风景。” “允王爷兴致也不错啊,大正午的四处溜达呢。”慕鱼学着允王的口气笑着回应。说罢缓缓站直了身子,稳住步伐,颤颤巍巍的往屋檐另一方走去。那里架着长梯,她须通过长梯才能回到地面。 听到这番答复,苏琅琊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眸中闪过一丝调笑的意味。以扇柄抵着下颚,说道:“不过两月未见,云尚宫竟然会开玩笑了。啧啧啧,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 知道这是允王的故意调笑,慕鱼停了步伐,转过脸庞,回道:“两月未见,允王爷依然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奴婢也甚是欣慰来着。”说罢又回过头,继续往长梯走去。 苏琅琊慵懒的眸子瞥过那方,知晓慕鱼的意图。便提气一个飞身跃到慕鱼面前,落下站定时“一不小心”踹到了身后的长梯。 那长梯靠在屋檐那头被苏琅琊一踹,便缓缓斜着移往另一侧,直到移到屋檐一角,失了依靠,便嘭的一声倒在长阁前的小院之中,溅起一阵尘灰。 见此情景,慕鱼甚是无奈的抬起头望向苏琅琊,眸子中有疑问,也有些恼怒。憋了半晌,才开口问了句:“允王爷用过午膳了吗?” 苏琅琊偏着头,扯着一脸无辜的笑容,回道:“本王此时不想用午膳,倒是很想跟云尚宫谈谈心事。” ------------ 072、心事 “王爷要谈什么心事?”既然梯子倒了,下不去了。慕鱼索性撩起衣襟就地而坐,双眼平视前方,望着长阁门外两层楼高的大槐树。顺着苏琅琊的话往下问,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见状,苏琅琊也屈膝盘腿,紧挨着慕鱼身侧坐下。漫不经心的半仰躺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随手抓过一本书册,不太起劲的扫过上边的文字,懒洋洋的开口道:“两月未见,云尚宫都不关心关心本王去了何处?” 慕鱼侧目以余光扫过苏琅琊手中的书本,看清楚封面上几个大字,又将黑眸转回,唇角微勾,问道:“王爷莫不是去治疗,咳,隐疾去了?” “隐疾?”邪眸从书册上移开,轻佻的睇上慕鱼细致的脸庞,眼神微闪了闪,道,“云尚宫要不要试试看本王到底有没有隐疾?”满意的看着眼前女子愕然发窘的模样,将视线转回书本,封面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男科隐疾拾遗》。 呃……左手微微一扬丢掉手中的书卷,手掌在暗紫色的长袍上来回擦拭一番。以右手撑起坐直了身子,伸出双手揽过慕鱼的双肩。敛去一脸的邪笑,换上一番凝重的表情对上慕鱼不明所以的眼眸,良久不语。 从未见到过他这般认真的表情,慕鱼只觉得悚然一惊。将被他掰着的僵化的身子挺直了往后倾了倾,扯起一抹尴尬的笑意,道:“王爷,您究竟有何心事要找奴婢倾诉……” 苏琅琊半掩的眸子直直的望进慕鱼漆黑的眼中,低着声呢喃道:“本王,爱上了一个人。”邪气的俊逸缓缓俯下,直到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才停顿了动作。 “爱上…谁?”脑勺已是倾力后仰,奈何双肩被他禁锢住,只得与他鼻息相对,嗫嚅着问到。垂目避开了他透着认真的漆黑双眸,正瞧见他捏在手中的折扇滑落到屋檐之上而不自知。伸手欲捡拾起折扇,指尖刚刚碰到扇柄,手却被苏琅琊一把抓住。眼见那折扇叮叮当当的在琉璃瓦上碰撞滑动直至从屋檐上掉落,消失在慕鱼的视线之中。 “云、尚、宫”苏琅琊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吐出几个字,双手抚上慕鱼的脸颊,合力将慕鱼的头颅掰正,对视着自己。愠道,“你听别人心事都听得这般不专心的。” 慕鱼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想不透为何这么多人喜欢跟她聊心事,她长得一副能保守秘密的模样么?抿了抿嘴角,无奈的再次开口,故作好奇的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这般荣幸,得了王爷的垂青?” 听到此番询问,苏琅琊满意的放开了慕鱼的脸庞。随即认真脸庞换上一股哀戚,皱着眉头哀叹道:“云尚宫,本王,对不住你。”语气一顿,抬了抬眼睑,又继续道,“本王爱上别人了。” “哦,爱上别人了。”简单的重复着苏琅琊的话语,看着他故作哀戚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夏日正午的骄阳照射之下,她竟然还会感觉到背脊生出阵阵寒意。 ------------ 073、守身 转过身扫过身后堆积一片的书册,伸手捡起一本,顺手塞进苏琅琊怀中,道,“这本书册当作奴婢送王爷的贺礼,祝王爷与未来王妃百年好合。” 苏琅琊掏出怀中的书册,挑眉一看《交媾四十八式》。卷起收入衣袖之间,邪眼带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清了清嗓子道:“这长阁书库的藏书真是齐备啊…多谢云尚宫了。” “各类书籍应有尽有,王爷若有兴趣……可以多带几本回去研究研究。”话说得很含蓄,眼神不由自主的瞟向先前被苏琅琊丢在一侧的书册,又继续道,“奴婢也是为了未来王妃幸福生活着想而已。” 邪眸闪过一丝暗光,苏琅琊揽过慕鱼的肩膀,唇角扯出一丝坏笑低声道:“莫非云尚宫真是要试试,才会相信本王没有什么暗疾。” “不用,王爷还是替未来王妃守身如玉的好。”侧身不露痕迹的躲开他的手臂,面上露出僵硬的假笑。 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苏琅琊附和着慕鱼的假笑,干笑了两声,道:“说得也是。那本王就先出宫回王府了。”说罢一个利落的转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捡拾起完好如初的躺在大槐树树荫之下的折扇,啪一声甩开,慢摇着潇洒踱步而去。 “允王爷,奴婢还在屋顶上!”慕鱼站直了身子,对着苏琅琊的背影喊到。 苏琅琊头也不回,扬声回了道:“本王要替未来王妃守身如玉,自此不近女色了。云尚宫还是自个儿想办法下来吧。”说罢,颀长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长阁外夹道的转角处。 慕鱼无奈的站在屋檐之上,猛翻了翻白眼。望着天上日头正烈,抬袖擦拭了额际透出的一层薄汗。 乐喜这会儿估计还在屋里躺着休息,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只好认命的屈膝坐回屋顶上。半个时辰之后,长阁园中的老槐树看腻了,就踱步颤颤巍巍的去到屋顶的另一边。这个方向正好对着太液池。 太液池广阔的水面暴露在骄阳之下,反射出一层层的波光,有些刺眼。微风划过湖面吹往长阁,带来一阵湿润的凉意。 慕鱼闭上眼,享受短暂的凉爽与惬意。深吸一口气,带着湿气的凉风沁人心脾。睁眼时,视线之内竟然远远眺见着一身玄黑的修长身影。 在敬德,能着一身玄黑锦衣的人,只有他! 明明知道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他断然不会注意到自己。然而,她还是下意识的转过身子,蹲下身子蜷缩在屋顶之上。 那是唯一一座在太液池北岸的皇帝行馆含凉殿,皇家最好的避暑纳凉之地。殿宇四周安装着水力转动的风扇,水流直通屋檐,转动的风扇将檐上流下的水滴激成大片的水雾。即使在炎热的夏天,殿内也凉爽至极。因此每年夏天,皇上都会在含凉殿避暑。 今年,也不例外。 ------------ 074、困扰 蹲久了,双腿竟是有些麻了。鼓起勇气,转过头颅看向身后,那玄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含凉殿之中。抚着胸口深深的吐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在乎? 曝晒在烈日之下的书册早已干透,慕鱼便一本一本重新收起,重叠成一摞摞,放在一旁。待所有的书册都收好之后,慕鱼伸出头往长阁内侧望去,依然不见乐喜的身影出现。再次认命的蹲坐在屋顶之上,怔怔地对着老槐树发呆。 忽而记起乐喜布置的功课。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摊开放在琉璃瓦上,仔细的研究起来。 面前这张锦帕上,既非写着诗词歌赋,更非画着梅兰竹菊,确确实实是一张行军布阵图。乐喜将功课布置下来的时候,慕鱼就曾疑惑的开口问过,教习写字怎么能跟兵法扯上关系?乐喜只是眯着月牙形的眼眸,扬起一脸无害笑容说是为了培养她的兴趣爱好。 呃,为什么她得爱好这个?有点纳闷。 对着这图三日,头绪全无,因此她三日未有晚饭可吃。只因乐喜说过,解不开这谜团,就永远别想吃晚饭。 看来今日,她依然吃不上晚饭了。 “这张图,你从哪里得到的?”慕鱼正在感叹之时,身后凉凉的咋起一副清冷不带情绪的嗓音。 听到这突起的冷声询问,莫名地她的背脊竟然打了个寒颤,原本挂在唇角的笑容刹那间冻结在脸上。 他,什么时候来的? 没理会慕鱼一脸惊愕的表情,苏琅轩将全副注意都放在那副布阵图上。虽然视线只有短暂的停留,但他依然将那副画面清晰的记在了脑海中。那图分明是两月之前敬德与西延南墨联军对峙时的布阵图。 慕鱼吞了吞口水,匍匐下身躯,跪倒在琉璃瓦上,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皇上的话,这是乐喜公公给奴婢布置的功课。” 乐喜?对于此人,苏琅轩是有印象的。看似瘦弱的中年太监,身上却有一股文人的独特气质,就因为他不同于一般的太监,倒让苏琅轩牢牢的记下了他。只可惜,他不过是宦官之身。清冷的眸子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开口向慕鱼问道:“完成了么?” 慕鱼深深一拜,垂着眼睑,道:“奴婢驽钝,毫无头绪。” 冷眸微闪了闪,撩开玄黑色镶金边的衣襟,席地而坐,道:“说你的看法。”半敛的眸子低瞅着慕鱼深埋的脑袋,又补充道,“坐过来说。” 闻言,慕鱼直起僵化的腿,挺起背脊,硬生生的转过身,再屈膝坐在了苏琅轩身旁。摊开锦帕上所绘制的布阵图。那图上正北方就是敬德帝都,帝都西南面便是穆州,穆州以西即是西延国国土;而帝都正南方向则是幽州,幽州以南便是南墨境内。并且,南墨与穆州、幽州同时接壤。 慕鱼伸出右手指着穆州与西延和南墨两国的交界处,低声说道:“西延、南墨各自有二十五万兵力驻守于此,而包括允王所持兵力在内所有驻扎在穆州的兵力仅有二十万,除此之外,与穆州为邻的帝都和幽州虽各有二十万兵力。可问题难就难在,幽州虽然分别与帝都、穆州和南墨相邻,却又被终南山山脉一线隔绝。所以从幽州调配兵力支援穆州并不可行。” ------------ 075、解决 苏琅轩低眸注视着那张布阵图,听着慕鱼的叙述,未有半点情绪波动,淡淡说了句:“继续。” 慕鱼微颤的手指再次指向锦帕,却感觉到头皮阵阵发麻。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对南墨来说,终南山南麓就是它天然的屏障,因此以它小国之力,也敢有恃无恐的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到三国交界处。所以,以奴婢之见,唯有从帝都抽调二十万兵力前往穆州支援。” 闻言,苏琅轩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往慕鱼投去一记清冷没有温度的眼神,道:“敌二倍兵力于我,那二十万大军可支撑几时?即便帝都兵力及时赶往支援,敌我数量依然悬殊,更何况对方以逸待劳,你觉得我们胜算有几分?”眉目扫过慕鱼为难的表情,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此举,不可行。” 慕鱼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不可行,不然也不会三天都理不出个头绪。怔怔地盯着锦帕,反问道:“皇上认为应该怎么做?”不得不承认,这话语中有不可掩饰的挑衅的成分。 苏琅轩如湖水般冷淡的眸子睇了一眼慕鱼,指着幽州道:“用这二十万兵力。” 瞥眼看了看他指着的位置,幽州那二十万兵力,是被她最先排除在可用范围之内的兵力。慕鱼不以为然的转过眸子,低声隐约咕哝着道:“终南山南麓险要非常,幽州这二十万大军何时才能抵达穆州?” “终南山南麓虽然险要,但非不可逾越。更何况,朕并非让他们去穆州。”苏琅轩手一抬,直接指向幽州与南墨的交界处,道,“而是让他们去这里。” 看着那锦帕,慕鱼有些诧异,随即便反应过来。她认为终南山地形险要,南墨也正是有这个心理,于是派驻在终南山南麓的兵力必然不多,更何况现下他们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穆州边境。 幽州大军一旦翻越过终南山南麓,杀南墨一个措手不及。南墨王必然会将穆州边境上的兵力撤回大部分支援南麓,如此,幽州大军就可反客为主,以逸待劳。 而穆州这边,南墨一旦撤出大部分兵力,势必会动乱联军军心。西延本是敬德手下败将,失去了南墨的帮助,以穆州大军二十万兵力而胜其并非不无可能。 这么想,就都通了。不得不为之叹服! “明白了?”苏琅轩抬起半敛的眸子,望向慕鱼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静静的问道。 慕鱼点了点头,困扰自己多日的疑问解决之后,才开始诧异自己为何会跟他坐在这屋顶之上讨论行兵布阵的问题。 问题解决了,面对此刻的处境,慕鱼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只能在心中第若干遍诅咒允王,把她丢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地方。 由此,两人陷入了冗长的沉默当中。 ------------ 076、深意 苏琅轩眄视慕鱼一眼,拂袖而起,长身玉立在屋檐之端,伸出手对着慕鱼道:“过来。” 慕鱼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一身玄黑的他头戴紫金金冠,屹立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上衬蓝天白云为背景,衣袂飘飘,说不出的俊美。只可惜那深不见底的冷眸始终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破坏了美感。 依言站起了身,为保持身体的平衡,慕鱼微弯着身小心翼翼的缓步到了苏琅轩面前。眼眸平视过去,却只能看见他胸口以金丝秀成的栩栩如生仿若欲飞的五爪金龙。抬起询问的眸子,看向苏琅轩。 苏琅轩瞥眼扫过横躺在长阁园中的长梯,又将视线调回慕鱼因为长时间曝晒在烈日之下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低声的命令道:“抓紧,朕带你下去。” 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竟是想帮自己。咬了咬唇瓣,踮着脚尖,双手环上苏琅轩的双肩,下颚抵在他的肩头,一撇眼就看见他微微滑动的喉结。 忽觉腰间力道一紧,身子一轻。她便随着他在槐树花翻飞的空中缓缓飘下,落在满布白色槐树花串的院落当中。 脚尖一沾地,慕鱼便下意识的退后半步,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起,一屡发丝滑落在胸前。扬眸望向苏琅轩,看着被微风刮落的白色花朵如蝴蝶般飘下,其中一朵不偏不倚的落在他漆黑的发髻上。那画面,竟然有一丝怪异的喜感。原本她紧抿的唇角不由自主弯起一道弧线。 看见那少见的会心笑容,仿若被感染一般,苏琅轩平淡无波的冷眸也浮起薄薄的笑意。俊美的脸庞缓缓俯下,薄唇轻啄那道弯着的弧度。而后又迅速退开,转身步出长阁。飘然而去的玄黑衣襟带起一丝微风,撩起龙靴之下几片白色的残瓣。那几片残瓣不过翻滚几下,又复归平静。 一如她的心境。 乐喜隐身躲在书库扇门之后,待苏琅轩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才缓步步出书库,对着慕鱼的背影,轻咳一声,唤回她的思绪。 慕鱼回过身,扬起一抹笑意,扬了扬手中的锦布。对着乐喜得意的道:“乐喜公公,今日慕鱼终于有晚饭吃了。” 乐喜踱步往老槐树下的摇椅上一躺,消瘦的脸庞转向依然站在原处的慕鱼,以斯文的嗓音轻声回了句:“你作弊,不算。” 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庞上,慕鱼指间一松锦布掉落在泥地上。先前的事情,乐喜公公都看在眼里了? 乐喜瞄了一眼慕鱼,眼眸弯成月牙的形状,笑道:“不过,也可以再给你个机会。” “哦?”失望的神色迅速被掩盖,慕鱼凑上前,蹲在摇椅旁,体贴的帮乐喜揉着患了旧疾的膝盖,启唇问道,“什么机会?” “皇上调用穆州与幽州兵力对付西延与南墨还有更深一层目的,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目的。”慢摇着摇摇椅,乐喜仰望着老槐树如云般的树冠,慢悠悠的问道。 更深一层的目的?苏琅轩没说,她自然也没往深处想。难道不只是因为穆州与幽州紧邻西延与南墨吗?敲了敲脑门,怎么也想不通。抬眸望向乐喜,正想询问,却见他已侧过身子,吐纳着均匀的呼吸,陷入熟睡当中。 “真能睡。”慕鱼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进了内屋,取出一件斗篷,轻手轻脚的盖在乐喜身上。 看来今日依然没有晚饭吃了。 ------------ 077、夜访 夜色渐浓,慕鱼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一则是这炎热烦闷的暑气难消,二则就是因为此刻还在咕咕作响的肚皮。乐喜公公没有食言,真是彻底让她的晚饭没了着落。 既然睡不着,干脆撩起外衣披挂在身上,推了推房门,老旧木门仿佛承受不了这忽来的力道,在沉寂的夜晚发出一阵尖利而刺耳的尖叫。 生怕吵醒了在长阁另一侧安歇的乐喜,慕鱼赶忙停手中的动作,单薄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从半开的扇门中挤了出去。捻手捻脚的来到了院子里,便觉得一阵清晰的凉意和着槐树花特有的香味扑面而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顿觉暑气全消。 遍地白色的槐树花串,在夜色的笼罩下竟然泛着微微的淡光。听说槐树花不但可以食用,而且味道甘甜。因着好奇,便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串花串,捏起一片,在衣袖上随意擦拭一番,便试探性的塞进嘴巴。 就在此时,身后乍起一声微如低吟的女子嬉笑。那声音慕鱼是熟悉的。只是那人此刻出现在这里未免太不合情理。起了身,拢了拢衣襟,转过头,略带疑惑的问了声:“优月?眉目一低,隐约看见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半尺见方的东西。 优月脸上笑意未褪,径直往慕鱼的方向走过来,将手中的东西往慕鱼手中一塞,道:“饿了就吃这个。”待慕鱼接过了食盒,优月便收回了手,开口道,“听嫣儿说乐喜公公几日都未让你吃晚饭,我还当她垮大了。看现下这情景,你真是被亏着了。”眉头微皱,瞅了瞅地上的槐树花瓣。 慕鱼知她口中的嫣儿常常会来长阁做些清扫工作,带些外面的消息来,也自然会顺道带些长阁的消息走。“这么晚了,你来长阁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心中有些疑问,按照她两不算熟络的交情,在这个时候专程走了大半个宫城的距离绕到北面来送食盒,这样的厚爱,倒让她感觉到受宠若惊了。 优月含笑点了点头,却也未错过慕鱼脸庞上夜色掩映之下的刹那惊愕。启唇补充道:“自云尚宫来长阁之后,太后就常常叮嘱优月时常留意你在这边过得如何。” 原来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还记挂着自己。抬了抬眼睑,对上优月含笑的眸子,问了声:“这段时日,太后娘娘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且不去想那忽来的关心背后是不是又蕴含着什么深意,就冲着主子能将一个奴婢记挂住,她也应该问了这声好。 “太后娘娘身子一向很好,云尚宫大可放心。”说罢,优月倾身上前靠近慕鱼半步,伸出温热的手掌,拉过慕鱼的右手,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端详着,道,“贵妃娘娘如今心思也不在你这,你便趁机这养好这手吧。若然真废了,如何使得?” 听到“贵妃娘娘”这四个字,她心中竟是一抽,随即翻开点点酸涩。若是以往,云慕雪于她来说便是横在心中的一根刺,不在意便可装作不疼。而如今,听到有关她的任何事,都会如同开启触动机关的源头一样,在慕鱼心中激起丝丝幽怨。她知道,那是她是在嫉妒云慕雪。而云慕雪如今心思不在她这里,应是因为云慕雪确认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并未特别吧。“那么,她的心思又去了何处呢?”不知不觉心中的疑问竟然开口问了出来。 听到这般询问,一丝诧异的神色从优月眸子闪过,反问道:“你不知皇上最近新宠了一位牟采女?贵妃娘娘忙着跟皇上使性子呢。” ------------ 078、刺客 “牟采女?”不知为何,慕鱼听到这声称呼之后,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活泼俏丽的身影,眉头微微一抬,试探性的问了句,“怀化大将军之女牟轻娆?” 优月噤声,摆了摆手,递过一个意会的表情。 慕鱼知她为何这般谨慎,即便现下依然是采女,说不定明日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主子。自己这般直呼其名,却是不妥。 看着慕鱼似是了然的表情,优月压低了声,又道:“两月之前,怀化大将军突然被调往幽州,随后便传来他大胜南墨的消息…”后话优月未提,因她从慕鱼的脸色变化之中推测出慕鱼已是明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君恩。牟轻娆受宠,怕是因为她爹爹的军功吧。 优月低头正好瞧见到慕鱼手中依然拎着的食盒,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放开了慕鱼的右手,食指指了指食盒,道:“就顾着跟你聊天,倒忘了让你先打打尖填饱肚子,趁热吃了吧,凉了伤胃。” 经过优月的提醒,慕鱼才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食盒上。小心翼翼的掀开食盒的盖子,看见盒子中小盘子里整齐的摆着几个包子,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小巧的瓷盅。随即又将盖子合上,道了声:“谢谢你,优月。” 优月见她又将盖子合上,有些诧异,便开口问了句:“怎么,肚子不饿?还是饿过了?” 慕鱼摇了摇头,道:“现在不饿,待会儿再吃吧。”其实,她不过只是突然没了食欲而已。 见慕鱼如此回应,优月也不便强求,道了声别,出了长阁回麟德宫而去。 优月走远之后,慕鱼才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在脚边,往槐树下的摇椅上一躺。透过如云般的老槐树树冠,望向天空不多的几颗星子。回想起先前跟优月的一席谈话,倒是让她彻彻底底解开了乐喜公公留下的谜团。 幽州乃是煜王苏琅玥的封地,而煜王苏琅玥又是传说中敬德战无不胜的将军,依照常理,由煜王统帅自己的嫡系大军对抗南墨再顺理成章不过。然而苏琅轩却偏偏舍煜王,而就一位远在帝都的怀化大将军。 为何? 攻打南墨只是堂而皇之表象,是为削减煜王兵权而寻找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穆州又是允王封地,想必远在穆州边境上也有这么一位将军,打着攻打西延与南墨联军的旗号,夺了允王的兵权吧。 有些好奇,这位将军又会是谁呢? 太阳穴有点微微的抽疼,慕鱼伸手按了按疼痛之处。既然明晚有饭吃了,她也就不愿再细想下去。 双手支撑起身子,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脚步刚刚站稳,却惊觉头上一股冷风划过,令她背脊一颤。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呈弧线状从眼前闪过,又直直坠落在面前平整的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慕鱼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眼花。便将目光望向面前泥地上横躺着的月白色的一团,那分明是一具男人的躯体。定了定神,才发觉得那躯体身形异常眼熟。快步上前,蹲下身子伸手一探那人的鼻息,微弱,却一息尚存。深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具尸体。 眸子一抬,细细打量那人的五官。微扬的眉,高挺的鼻梁,剑眉入鬓,此刻紧闭着却依然清晰可辨的狭长的丹凤眸,那熟悉的五官组成了一张刀刻般冷峻却又不失柔和的脸庞。果然是他!刚刚一个念头想起他,他倒好,直直落在她面前。 “有刺客”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划破了夜幕之下敬德宫城中的寂静。顷刻之间,咋起一阵喧哗。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阵凌乱的脚步之声,和着呼喊太监侍卫呼喊之声,宫婢哭闹之声。 慕鱼竖着耳朵,辨别着声音的传来的方位,似是离长阁越来越近。 隔着墙头,望向含凉殿方向火光摇曳,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而那火光竟然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侍卫口中要捉拿的刺客,莫非就是眼前这位煜王?慕鱼微皱了皱眉头,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 079、搭救 他曾将她从小安子手中救下,冲着这份恩情,她必然是得救他的。 咬了咬牙,拼尽全力将煜王从泥地上拉起,扶着他修长的身躯,跌跌撞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抬眉环视四周,除了床榻,竟然是别无其它藏身之处。脚步未停顿,径直将煜王带往床榻的方向。 盖好锦被,放下纱幔。转过身时,凌乱的脚步声与晃动的火光已是在近在院落之中。 依稀听见几声交谈。慕鱼手掌下意识的捏住自己的衣襟,一阵湿冷而滑腻的感觉自掌心传来。觉有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素白的单衣上已是被鲜血染红一大片。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慕鱼神色一凛,瞳孔微微扩大。转身快步跳上床榻,纱幔刚刚落下,掩盖住床榻上的两幅身躯。房门便被人嘭的一脚踹开。 “谁?”慕鱼假作被忽来的踹门之声惊醒,颤声问道。 苏琅轩抬步跨进慕鱼的房间,冷眸瞥向微微颤动的纱幔。虽然只是一瞥,但是那夜闯含凉殿之人的身影却清晰的落在了他眼里。 他受了伤,逃不远。 “云尚宫,可有看见可疑人影出现在长阁?”冷冷的语气,透过纱幔传进慕鱼耳中。 慕鱼低眉看着锦被之中依然昏迷不醒的煜王,吞了吞口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一直在房中,并未看见任何可疑人物。” “是吗?”话语之中明显可见的怀疑,深不可测的目光依然凝视着纱幔。又掀开薄唇问道,“云尚宫又缘何躲在纱幔之后不出来接驾?” 舔了舔唇瓣,慕鱼双手交握抓紧,压下仿佛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故作镇定的回道:“奴婢衣衫不整,请皇上恕罪。” 听到如此回话,苏琅轩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退出门外。这才举步往床榻而去,伸手撩开轻薄的纱幔,正对上慕鱼惊讶的眸子。 苏琅轩冷眸中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扫过慕鱼暴露在空气之中光洁不着片缕的娇躯,眸子之中窜过难读的情绪。 惊觉纱幔被撩开,慕鱼对上苏琅轩的眸子,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慌忙的拽过锦被,紧紧的掩盖住自己的身躯。 听到这声惊呼,守候在房门之外的侍卫长怕皇上遇险,便抽出佩刀迅速冲进房中。却不料被一道贴着自己脑袋飞过的白色冷光给吓得愣住了。还未待他反映过来,又听见门内传出一道带着压抑着怒气的冷言。 “都给朕滚出去。” 慕鱼怔怔地看着那冲进来的侍卫又闪身狼狈的退了出去,转过眸子极力掩饰心虚,一脸无畏的回视着苏琅轩。 苏琅轩低眸看了眼凌乱的床榻,那床榻之上除了慕鱼并未别人。食指慢慢的抚上她的脸颊,却明显感觉到身躯一僵。 慕鱼微微后撤头颅,想避开他的触碰。上扬的眼角余光扫过床幔顶端,此刻苏琅玥就躲在上面。 眸色微微一黯,苏琅轩晃动着食指缓缓下移,来到慕鱼的肩头。轻轻滑过肩胛上几不可见的浅淡疤痕。 ------------ 080、掩饰 慕鱼跪坐在床榻之上,右手紧捂着胸前的薄被。感觉到苏琅轩修长的手指仿若一条冰冷的毒蛇般在自己肩胛上盘旋。 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苏琅轩如湖水般清冷的黑眸,瘦削的身躯竟然抑制不住的轻颤。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纱幔顶端月白色锦衣上淌着的将流未流的血滴,瞳孔骤然一扩。 双膝施力撑起身体,双手迅速缠绕上苏琅轩的脖子,出其不意压低他的头颅,仰首送上微凉的唇瓣,青涩的吸吮着他好看的薄唇。觉察到他微微一愣,刹那迟疑,随即却又转为霸道而热切的回吻,阵阵落下。 清晰的感觉到一滴温热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右手手背之上,左手拂过不漏痕迹擦去。张开半敛的眸子,望进苏琅轩泛着欲色的眼底,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将手收回到胸前,抵住他进一步入侵的身躯,往后一仰避开他的回吻。 忽觉身下之人明显的拒绝行为,眼底薄薄的情欲瞬间转为冷冽。苏琅轩后撤身躯,犀利的眸光睇向慕鱼泛红桃色的脸庞,良久。 然后拂袖转身离开。 在他冷厉的眸光注视之下,慕鱼仿佛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从四肢回流到心脏,身躯在如此炎热的夏季竟然感觉到阵阵阴寒。缓缓撇开了眼眸,怔怔地看向床榻一侧,沉默不语。 直至他的身躯消失在扇门之外,而门外忽明忽暗的火光也渐渐飘远,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对着依然攀附在窗幔上的苏琅玥,低声道:“煜王爷,他们走了。” 听到这番话,一直攀附在窗幔之上的苏琅玥这才松了手,跌回到床榻之上。他于千钧一发之际醒来,便迅速攀附上床榻顶端,以窗幔掩饰身躯。 现下,他虽然醒来,身子却异常虚弱。侧躺过身子紧闭着丹凤眸子,虚弱的道:“多谢云尚宫。” 慕鱼撩起一件干净的衣裳穿戴整齐,然后回道:“煜王爷对奴婢亦又救命之恩,此次当还了王爷人情。”见他依然紧闭双眼,于是又补充道,“奴婢已穿戴整齐,王爷可以睁开眼了。” 苏琅玥翻转过身子,缓缓张开眼,抬眉望向静立在床榻边的慕鱼,低声道:“玥不便久留,先行告辞。”说罢便是要起身,却带动了肩胛伤口,剧痛让他身躯一软。失血过多也让他神智渐渐迷离。 看着苏琅玥苍白的俊颜,慕鱼微拢了拢眉头,低身伸手将他重新扶回到床榻之上,道:“煜王爷您伤势颇重,请先歇息一下。奴婢想办法先帮你止血。”眼见苏琅玥已没了回应,知晓他不能再这般失血下去,便慌忙出了房门往院子奔去。 如果她记得没错,槐树花具有止血之功效。 捡拾了几串白色的花串,便又沿着原路回到屋中。细细端详着苏琅玥的面色,发现比之前更显苍白。 怕再度弄到他的伤口,加重他的痛苦。慕鱼将手中力道放得极轻,缓缓掀开他身上已被鲜血侵染的月白色锦衣,看着他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口。本是看不出那伤口是何种兵器造成,她脑海中却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苏琅轩以内力凝聚成的蓝色利剑。 ------------ 081、救治 那伤口约莫一颗花生粒大小,此时依然在汩汩的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水。慕鱼转身从床榻一侧的彤案上取过瓷碗,小心翼翼的将瓷碗内被捣碎的槐树花花瓣涂染到伤口上,然后用白色的纱布包扎起来。 却不想,不过须臾,鲜血就已然将白色的纱布浸穿。看着那鲜红不断在白色上扩大,慕鱼眉头紧蹙在一起,心下甚为忧心。终于,在红色扩大到半个拳头大小的时候,竟然奇迹般的停止了扩散。 药效发挥作用了?!一抹笑容浮现在慕鱼的眼眸,扬眉看向苏琅玥,这才发现他已经沉沉的睡去。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睡去!慕鱼站起身慌张的看向屋内四周,突然发现由于一时情急被她扔在墙边的食盒。 那食盒里有参茶! 慕鱼将食盒掰开,端出瓷盅倒掉茶水,将瓷盅底部的人参片掏了出来。转身回到床榻边,又将手中的人参一片一片的往苏琅玥口中塞。然而,他却因为痛苦而紧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肯松口。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眸子瞥过他苍白如纸的俊颜,咬了咬牙,似下定莫大决心一般,将掌心的人参塞进自己的口中。俯身覆上他紧闭的温唇上。 似感受到唇上的温热,苏琅玥下意识的轻吮那柔嫩的唇瓣,张口轻唤了一声:“雪儿” 未有迟疑,慕鱼趁着他唇瓣微启,以舌尖将口中的人参尽数度到他嘴中。然后迅速退开,静静的看着他因突然失去了依存,有刹那的不安与挣扎,然后又再次堕入到深度的昏迷之中。 再次倾身上前,慕鱼将锦被拉开覆盖在苏琅玥身上,确保不留一丝缝隙。对于失血过多的人来说,保暖尤为重要。 处理好一切善后之后,慕鱼透过雕花窗棂看着窗外天色已是半亮,料想应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这才蹲坐在床榻边,伏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苏琅玥从昏迷中清醒时,张眸就瞧见半躺在床榻外侧的慕鱼白皙细致的脸庞。动了动微微僵硬的手臂,浑身仍旧是酸软无力。撩开锦被,瞧见肩胛上的伤口已被仔细护理过。狭长的丹凤眸划过一丝疑惑。在昨晚这般情况下,她是如何能救治于他的?眸子下移,眼神转到她微红的唇瓣之上,脑海中恍惚出现两人亲吻的场景。晃了晃脑子,那应该是一场梦吧?而且在那梦中,他亲吻之人,明明是雪儿。 仿若感受到密集的视线,薄薄的眼睑微微颤动,随后缓缓张开,露出一双迷蒙的眸子。在接触到苏琅玥的视线之后,转而清明起来,闪过一丝神采。 起了身,抚了抚因为不正确的睡姿而泛疼脖子,将眸子调转向着苏琅玥,关心的问道:“煜王爷可有感觉不适?” 苏琅玥正要开口回答,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毫无节奏的敲门声。伴随着敲门,还有苏琅琊那特有的懒洋洋的话语:“云尚宫,本王又来找你谈心了……” 慕鱼翻了翻白眼,转过眸子与苏琅玥相视一笑。那笑,泛着更多的无奈。 谁说这长阁书库一直是敬德宫城里最为僻静之处? ------------ 082、逼婚 扇门一开,慕鱼侧身挤出了房间,随后回身迅速将门板紧紧合上,转过头对上苏琅琊泛着邪气笑容的脸庞,淡淡问道:“不知允王爷今日又要跟慕鱼谈什么心?”身子转过正对着苏琅琊,拉着他暗紫色的衣袖,往园中走去。 她想尽量将苏琅琊带离自己的房间。 苏琅琊挑了挑眉,眼角余光瞥过扇门,唇角含着一股了然的笑容,迈步跟随在慕鱼的身后。 到来老槐树下,慕鱼的步子渐渐放缓。而苏琅琊却并未跟着停了脚步,反而欺身上前一步,修长的身躯几乎快贴上慕鱼单薄的身子。 慕鱼下意识后退一步,仰着脑袋,对上苏琅琊的闪着笑意的眸子,等待他的话语。 苏琅琊耸了耸肩,身子一退仰躺在摇椅之上,慵懒的回望着慕鱼,良久,才开口道:“云尚宫,做本王的王妃吧。” “允王爷,请问您睡醒了么?”眸光跟随允王的动作缓缓移动,看着他一脸散漫的浅笑。慕鱼只当他闲来无事又拿她开涮。 似早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苏琅琊俊庞一歪,眼皮微抬轻瞄慕鱼一眼,启唇道:“云尚宫难道不想离开这宫城么?”满意的瞧着慕鱼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优美的唇形微微上扬。扬手甩开折扇,慢悠悠的摇动。 当然…想!可是这期望只能被她深深的压抑在心底。垂了垂黯淡的眼眸,紧抿唇瓣,沉默不语。 “你做本王的王妃,就能名正言顺的走出这宫城。”仿若看穿了她心底隐藏的渴望,苏琅琊坐起身,以支着脸颊睇向慕鱼,再启唇投下一颗诱饵,“即便是在云家势力之下,我苏琅琊,依然能护你周全。” 心弦微微震动。慕鱼瞅着苏琅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却又复归黯然。低头垂木注视着脚下被踩碎成花泥的槐花,她如今又何尝不是这…残花败柳呢。 支撑着下颚的手一滑,苏琅琊将上身往后一仰,半合着眼,仔细端详她眉目间的神色。半晌才开口道:“你与他之间的事……本王都知道……” 墨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慕鱼低了低脑袋,伸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她知道他所指是何时,这样的认知,让她感觉到一阵发窘的羞愧和难堪。 “做本王的王妃。”苏琅琊调笑的语气没变,随意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可慕鱼却偏偏能清晰的感觉到,这次他是认真的。 “为什么?”慕鱼掀唇,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你只需要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眼皮微抬,对上慕鱼满是疑问的眸子,语调中透着少有的霸道。 慕鱼皱着眉头,紧咬着下唇,若有所思的盯着苏琅琊。半晌喃喃道出一句:“容奴婢考虑一下”。 “不行。”苏琅琊唇角勾起一抹邪佞,望向慕鱼,得意的笑道,“本王已将此事禀告给母后,得到她老人家的首肯了。” 慕鱼惊讶的张开唇,心中却划过一丝淡淡的怒意。然后冷笑道:“所以允王爷此次前来,并不是来征求奴婢同意,而仅仅只是来知会奴婢一声的么。” ------------ 083、安危 “哈哈哈”苏琅琊啪的一声收了折扇,仰头大笑开来,良久才敛起笑容,轻描淡写的说道,“云尚宫错了,本王只是顺便来知会你一声而已。本王此行目的,是冲着云尚宫屋里的人来的。” 蓦地一惊,慕鱼感觉到一滴冷汗直直的从背心坠落下去。眼神开始游移不安的四下飘动。定了定神,故作镇定的反问:“什么人?” 苏琅琊拂过扇柄,优美的唇形微翘,云淡风轻的念叨着:“会在半夜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衣出现在宫城的,除了他,本王想不到别人了。” 慕鱼紧握拳头,感觉到掌心有一股滑腻的湿润感。吞了吞口水,道:“允王爷又缘何来问奴婢要人,奴婢有那个胆子窝藏刺客吗?” “本王有提到过‘刺客’二字吗?”苏琅琊撩开衣襟,站直了身子,背过手一步三摇的往慕鱼的屋子走去。懒洋洋的道,“本王倒不信了,一个受伤如此之重的人,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见状,慕鱼却慌了神,迈开步子小跑至苏琅琊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压下了似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压低声问道:“允王爷要将他交予皇上吗?” 允王扬了扬手中的折扇,抵住下颚,挑眉望着慕鱼,道:“除了本王,没有人能将他安全的带出宫城。” 听到此言,慕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收回双臂,侧过身,将苏琅琊让进屋子内。 苏琅琊踱步到了床榻之前,伸手撩开纱幔,垂目对上苏琅玥略显虚弱的丹凤眸。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也不多言,将苏琅玥从床榻上扶起就往外走。 慕鱼跟随在身后,望着他两出了长阁往玄武门方向走去。 那玄武门在宫城正北方向,是离长阁最近的一道宫门。出了玄武门就等于是出了敬德帝都,也就是确保了苏琅玥的安全。 自苏琅琊带走苏琅玥之后,已是过了两日。 这两日慕鱼未再见到苏琅琊的身影,期间嫣儿倒是来过长阁一次,也未带来关于刺客被擒住的任何消息。对慕鱼来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这意味着允王爷很可能已经成功的将煜王爷带离了宫城。 侍卫们四下搜查的举动从最初的频繁密集到现在也渐渐减少,只是巡逻的排班次数像是密集起来,就连偏僻的长阁和荒芜的三清宫也是如此。 此时,日头已偏西,斜阳的余晖从西边窗棂照射进来,在书库里一排排高大的彤木书架上映射出金色的光线。 慕鱼抱着书册穿梭在书架之间整理书卷,轻轻拍打刚从书架上取下的一册旧书,泛黄的封面上弹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弱的光芒。兴许是吸进了些许灰尘,慕鱼嗓子一痒,抑制不住的浅咳了声,吵醒了在书库另一头打盹的乐喜公公。 “丫头,还没整理完呢,不想吃晚饭了?”乐喜动了动麻木的手臂,这花梨木桌子真硬,还是床铺睡着舒服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慕鱼转过身,隔着重重书架,隐约看得见一个晃动的身影,对着那影子喊道:“要快也容易,乐喜公公你来帮把手吧。” “哎,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坐在这里也是妨碍你,还是回房继续睡下午觉吧。”说罢,便缓缓站起了身,慢悠悠的从扇门离开。 慕鱼未细听话语的内容,专心的整理着书架,不觉时间的流逝。 砰身后乍起一阵声响,让慕鱼蓦的一惊,那声响似是木门合上的撞击声。 ------------ 084、彤史 心中暗忖乐喜公公离去也不至于如此大力道将门关上。她停了手中的动作,侧过脸庞,朝着门的方向试探性的问了声:“乐喜公公?”薄弱的询问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慕鱼踮着脚尖,往书架一头移动,再次出声询问了一声,“谁?”心跳如鼓,好似欲跳出嗓子眼一样。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慕鱼定了定神,从书架后伸出脑袋往扇门的方向望去,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人… 真是错觉么?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一抹玄黑而修长的身影却从书架另一侧闪现到她的面前。竟是把她吓得手一抖,刹那瞳孔扩张开。清晰的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蓦然由上落下,淋在她的头顶,让她一阵彻骨的寒凉。 双手下意识的紧握在一起,慕鱼紧咬这唇瓣,将视线缓缓调往上方,对上他冰冷到极致的眸子。明显可见他眼底清晰的闪着淡淡的怒气,周身弥漫着逼人的妖气。 对慕鱼来说,那逼人的气息虽然少见,但并不陌生。这样的认知,竟然让她有一股急于逃离的冲动。下意识望向身后,两个巨大的书架隔出一个狭小的通道,通道的那方是一道冰冷的墙壁,而通道的这方,便是堵着他颀长的身躯。 下意识的后撤着身子,双手划过身体两侧的书架。不多时,慕鱼便感觉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已是避无可避!眼神紧紧盯着那抹玄黑,却见他移动着步子往自己方向走过来。 苏琅轩欺身上前,双手霸道的横在慕鱼身子两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手与墙壁之间。低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透着惧意的眸子。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俯下头贴在她细白的耳畔,冷声道:“你逃不了了。” 慕鱼骇然瞠目,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僵硬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黑色的眸子越过苏琅轩漆黑的发髻上佩戴的紫金冠,怔怔地望着书库的横梁。 那横梁上的蛛网中粘着一只飞蛾,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眼下的困境,一如她一般。 俊庞缓缓后撤,循着她紧抿的唇瓣温柔的轻吮浅啄,然而那轻吻却因感受不到身下之人的回应而逐渐加深,直至转变为蛮横而又霸道的掠取。 “不……唔……”慕鱼伸手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努力想闪躲他的唇舌。双腿挣扎,配合着手腕想要隔开他,可她的挣扎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苏琅轩颀长的身躯进一步欺近慕鱼,以双膝压制住她挣扎的双腿。一手制住她推拒的双手,往上高举过头紧紧的压制在墙壁之上。这姿势让她瘦削的身躯往外拱起,紧紧与他相贴。 在他狂肆的侵略之下,慕鱼的呼息渐渐凌乱,却又不甘心就此屈服,依然负隅顽抗的扭动着身躯。 感受到慕鱼的挣扎,苏琅轩停止了动作,好看的薄唇贴着慕鱼红肿的唇瓣,沙哑着声子,道:“你不知道你越是挣扎就越会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吗?你点的火,自然由你来浇灭。” 所有的挣扎在听到这声警告之后全部停滞。慕鱼垂下眼睑,掩盖眸子里的黯然,放弃了最后的挣扎。无力的沉醉在他唇舌纠缠翻搅之中,仍由他将自己打横抱起。 苏琅轩拥着怀中的慕鱼,转身往书库扇门方向而去,正对扇门的堂中,安置着一个巨大的花梨木桌案。挥手扫去桌案上的书册笔墨,将慕鱼安置于桌案之上,随即欺身上前迅速将她压在身下。 书库中只剩两人的嘤咛,连寂静的空气也在两人浅薄的喘息中被染上旖旎的色彩,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洒下一片暧昧的温度。 慕鱼瑟缩着身子,缓缓坐起,捡拾起被仍在四周的衣衫,一件件套在身上。待穿戴整齐,转过身正对上他依旧冰冷的眼眸。心下自嘲一声,难道自己还在期待他会有什么表示吗? 咬了咬红肿不堪的唇瓣,慕鱼沉默着恭敬的半俯身往后退,直到身子抵住扇门,才转过身。 一推开门,却惊讶的发现门口乌泱乌泱的跪倒大片人。 领头的是三大殿的总管德安,而他身后穿着一身暗红色宫装,正在执笔记录着什么的那位,却正是掌管彤史记录的女官亦如。 手掌紧紧的抓着扇门的把手,慕鱼不明所以的看着脚边跪倒的太监与宫婢。小腿半步,蓦地感觉到后背抵上一副温热的躯体。 那躯体的主人低下头,半含着她的耳垂,面无表情的问道:“还敢嫁给别人,嗯?” ------------ 085、山雨 皇帝的女人,即便是皇帝不要的女人,想要令嫁他人也绝对是痴心妄想。最好的归宿大抵是能够在三清宫寻上一个安静的殿堂,潜心研究佛法为来世积德,从此青灯常伴。对慕鱼来说,她能继续呆在长阁书库与四书五经为伴,也算是个善了。 彤史记录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却是彻底硬生生的掐断了她出宫的奢望。兜兜转转一圈,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一位宫妃。 身份上,她依旧是被宸乾太后发配到长阁书库受罚的宫人。实质上,她却已经被烙上皇帝女人的烙印,这一世,怕是都擦不掉了。 而她,还只是他的一个极其不受重视,连正式封号都没有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这宫城当中不知凡几,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那日之后,皇上临幸麟德宫云尚宫一事便迅速在宫城之中流传开来,成为了太监宫女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其中绝大多数人,只是抱着纯粹看戏的心态。不过这样的话题也就仅仅只持续了短短两日,而后,迅速被延粹宫牟采女蒙受圣恩宠擢升为正三品婕妤的话题所取代。 从正八品采女直接晋升为正三品婕妤,连升五级,这样的待遇足以见这位婕妤娘娘风头之劲,甚至动摇了娴贵妃在后宫之中的绝对专宠地位。这事儿让云慕雪万般恼火。 因此,慕鱼难得的几日平静,也是得益于云慕雪的无暇顾及。 当环儿再次出现在慕鱼面前时,她就清晰的知道,她仅有的平静生活,也持续不了几时了。 还是走在那条通道中,陪着她的也还是环儿。只是这次,她是沿着原道往回走了。 命运宛如驶离航道的大船,终究会被拉回正轨。 步入麟德宫,慕鱼远远就望见那位敬德皇朝最为尊贵的女人,此时她正半敛着凤眸仰躺在凤塌之上闭目养神。紧闭菱唇,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不过那凌厉的气势也掩盖不了现下她面庞上泛出的淡淡的疲惫。一身杂色宫装的优月恭敬的伺候在身侧,双手轻柔的替她的按捏着双肩酸疼部位。 见着慕鱼步入了内殿,优月停了手中的动作,俯下身子,在太后耳畔低语了提醒了一句。 宸乾太后搭在引枕上的手臂微颤了一下,随即缓缓掀开眼睑。那眸子看上去却甚是清明,毫无从熟睡之中清醒时会有的朦胧感。 步子移动到了凤塌前,慕鱼才停住了步伐,正要欠身施礼,却被宸乾太后挥动的手势制止了。 “免礼吧。”见慕鱼起了身,宸乾太后凤躯未动,只是伸手拍了拍凤塌旁边的金丝楠木矮凳缓缓的说道,“慕鱼你过来,坐到哀家旁边来。” 闻语,优月身子往里小退半步,为慕鱼留开了位置。 此等礼遇却是让慕鱼受宠若惊,慕鱼抬眼往优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仅是幅度不大的摆了摆头,表示毫不知情。低垂了眼睑,敛去疑问。慕鱼俯着身子,恭敬的抬步上前,小心翼翼的落座在矮凳之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在优月的搀扶之下,宸乾太后坐起了身子,开口打破沉默道,“不久之前,琅琊突然来向哀家请安,跟哀家说他要定亲。”凤眸一转,扫过慕鱼脸颊,唇角微勾,伸手覆上慕鱼交握在胸前的双手,又继续说道,“又过了几日,他才向哀家言明,他要娶你。哀家毫无迟疑,当即便是答应了。 ------------ 086、预见 这事允王曾对慕鱼提到过,所以听到这样的话语,慕鱼并未有惊诧。只是将清冷的眸子转而对向太后,因她知道,太后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当日哀家考虑到你的身份特殊,便是叮嘱了琅琊暂且对这婚事保密。却偏偏未想到,不过几日的耽搁,却是让你……”话语轻而缓,也透着若有似无的遗憾。虽然皇上与慕鱼之间的事情已不是秘密,但是顾及到慕鱼女儿家的颜面,宸乾太后话语也就没有摊开了讲。 慕鱼自然也明了太后的用意。然而,按照太后话语中的意思,婚事既然是保密的话,那么苏琅轩,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个她心中渐起的疑问的却是让她疑窦丛生。 见慕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有反应,宸乾太后便是轻拍了拍她,道:“事情既然已发展到此,你再呆在长阁或是麟德宫都不甚合适。哀家便是替皇上做了这个主,即日起你就搬到延粹宫清思殿去。”见慕鱼惊讶的回视着自己,似有不从之意。宸乾太后眸色微凛,然后继续道,“无论你是跟了皇上,还是嫁了琅琊,始终算是与哀家扯着这一层关系。哀家给你正了名分,才好让琅琊彻底断了这个念想。”提到琅琊,宸乾太后的语气微微扬起。那表示一种强调。也表示这个才是重点。 慕鱼眨了眨眸子,将先前的疑问压在心底。细细品味太后话语的意思,知太后是怕允王因为自己而跟皇上在台面上撕破脸。 心下自嘲一笑,自己如今这般处境,难不成还算得上是被人争抢的香饽饽吗? 一切都不过因为自己是云家的庶女,一个在云慕雪这位云家嫡女失去意义之时才能发挥作用的庶女而已。 太后允了允王与自己的婚事是因为此。 苏琅轩为达到扼杀这桩婚事的目的的所作所为亦是因为此。 那么,允王开口要纳自己为妃,也是因为此吗? 那个一身邪气,浪荡不羁的允王,会是那种因为想即由她而获得云氏一族在政治上支持的人吗? 念及此,原本清冷的眸色一暗。 心下其实了然,他是不是那种人都与她无关。如果延粹宫是她注定的归属的话,那么她去便是。眼睑微微扇动,唇角扯出一丝淡笑,回道:“奴婢是太后娘娘的人,是何去处,是何皈依,自然听凭太后娘娘做主。” “嗯…”见慕鱼一副顺从的模样,宸乾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头转向一边,半掩凤眸低声道,“传哀家懿旨,云尚宫慕鱼即日起迁居延粹宫清思殿。”她面上平静,心下却是另有打算。现下云慕鱼已成为她下不动的死棋,与其摆在自己身边日夜防范,倒不如干脆随了苏琅轩的愿,恰当的示弱。 前阵苏琅轩借口对付西延南墨联军,借由骠骑大将军黎铭之手夺了琅琊在穆州的兵权,随即又迫不及待的礼聘黎铭之女为宫妃,司马昭之心啊… 云氏姐妹再加上牟氏和即将入宫的黎氏。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泛起一丝别具深意的笑容。 可以预见这后宫将越来越不平静了。 ------------ 087、承认 独立的殿堂原本是正五品才人以上品级的宫妃才有资格居住的。太后娘娘让她一个没有封号与份位的尚宫住在此,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礼遇了。只是这里的雕梁画栋再美,却也不是她想要的。比起些琳琅满目的家具与摆设,她更喜爱长阁的书香浓郁。 优月整理好床铺锦被,便转过身对着慕鱼,见着她蹙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轻声开口道:“这清思殿久无人居,自然少了点生气。云尚宫多住些时日也便习惯了。” 慕鱼抬了抬眼睑,没有看向优月,反而是觑了眼在整理衣衫的环儿。环儿被太后打发来跟了她,说是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实则却是来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环儿,你且先下去休息吧。” 听见慕鱼此番吩咐,环儿面带疑惑的转过头将探寻的目光投向慕鱼。见她一副不容置啄的表情,便遵循吩咐欠身退出了房门。 见着环儿身影消失在屋外,确信她已走远。慕鱼这才是移动步子上前将房门紧紧扣上,转而背过身子将背脊抵在门板上,正对向优月。 优月诧异的望向慕鱼,看着她这等阵势似是有话对自己单独讲。心下暗忖莫非是她终于发现了什么? 慕鱼缓缓抬起头,对上优月闪烁的眸子,语调缓慢而低沉的诉说道:“从出麟德宫到现在,我一直在想,允王求亲这件事若是秘密的话,那么皇上又是如何得知的?是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背部一使力,支撑身子离开门板。倾身迈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优月,继而道,“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别人不经意将这个消息带了出去。会不会是环儿或者是麟德宫其他什么人?甚至会不会是允王爷自己?然而,当我排除所有可能之后才发现,除了你,不会是别人了。” 听到这样的质疑,优月的眼神只是微微闪了闪,只消刹那便复归平静,以着一如既往温柔的语气,含笑问道:“何以见得就是优月?” “麟德宫的其他宫人没有机会得知这个秘密,允王更没有可能将此事告知皇上。”本是期望优月能予以否认,然而令慕鱼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否认,反是丢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反问。 听到此番分析,优月唇角的笑意加深,缓步行至一旁的梨花木交椅旁,徐徐坐下,掀唇又继续问道:“优月又为何要将此事告知皇上呢,目的何在?” 慕鱼眸色一暗,启唇吐出一个自己揣测已久的事实,道:“你原本就是皇上的人,又何须什么目的?”眼神睇过她含笑的脸庞,竟是未从面貌上看出任何的异样。能顺利瞒过太后娘娘取得其如斯信任的优月,又岂是会轻易露出破绽的人? 优月取过身侧彤几上的茶壶,自斟自酌,含笑的眸子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良久才开口道:“皇上说你很聪明,提醒过优月要小心应对的。” 这话算是间接的承认了她的揣测?原本以为优月会有所狡辩,却不想她竟然这般干脆的认了,倒是让慕鱼有点诧异。 ------------ 088、细作 仿若洞悉了慕鱼的惊讶,优月轻柔而缓慢的说道:“如若你能笨一点,即便是不受宠,也能在这延粹宫中平平静静的活着。”眸子一斜睇向慕鱼,那眸子中竟然隐约闪着平日从不曾有过的媚态。食指指尖划过朱唇唇瓣,压低着声继续道,“可惜,你偏偏觉察到了我的身份。对于那个人来说,凡是威胁或妨碍到他的计划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指尖转而指向慕鱼,轻点几下,唇角的笑容蔓延到眼底,道,“你,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这后宫中想要她命的,又何止是他呢?他要她死又有何难。看着优月那魅惑的笑容,慕鱼移步上前,与她相对而坐,视线对上优月含笑的双眸,怀着最后一丝期望启唇问道:“优月,你也希望我死吗?”她曾是这后宫中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不管真心与否,她都曾为之动容。 “是。”优月低垂着面庞,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不带半丝犹豫的回答。话语中竟然透着点点狠毒。 “为什么?”慕鱼追问道,浅浅的苦涩滋味在心中弥漫开来。她曾想过即便优月对她的好另有目的,但也不至于如此充着莫名的恨意。 为什么?听到此番询问,优月魅惑的笑容再次浮现在脸庞,歪着头温声道:“因为接近他的女人都该死。”说罢半起了身,将笑脸贴近慕鱼的脸庞,与之四目相对,又道,“你与他在终南山风流一夜,他竟然吩咐我来善后,你可知我当时心里的痛?难道,我还不该恨你吗?” 清清楚楚的见着她瞳孔骤然一缩,杀机毕露。慕鱼眸色一暗,下意识垂下眼睑避开她含着笑意却透着凶狠的眸子。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嫉妒。”仰首后撤开身子,优月坐回到交椅上。从身侧取出干净的瓷杯子,放置在慕鱼的面前,掺上一杯茶。眸子闪着了然的笑意,反问慕鱼道,“难道你敢说,你就不曾嫉妒过云慕雪吗?” 这个问题如一根尖利的细刺,刺得慕鱼心上一疼。是的,她嫉妒云慕雪,从小就一直嫉妒着,直至如今。她亦不知道这嫉妒什么时候会发展成一团难以扑灭的怒火,烧掉云慕雪的同时,也烧死自己。 看穿了慕鱼的迟疑,优月唇角的笑意更甚,柔着声音,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也会让云慕雪下去陪你的。”说罢,朝着慕鱼扬起一抹妖魅的笑容。 那笑容却让慕鱼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颤。 满意的看着慕鱼微惊的模样,优月起身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子,恢复以往的和气与温和,比之先前宛若两人。清了清嗓子,敛容道:“优月任务完成,先行回麟德宫向太后复命。” 慕鱼静静的看着优月拉开紧闭的房门,抬步出了门口。蓦地站起了身子,冲着她的背影,扬声问道:“若我在他心中当真未有半点位置的话,你何必这般迫切的想要我的命?” 跨出的脚步一顿。优月缓缓转过脸盘,眸子半眯,唇角翘起,只展露在脸部一侧,对着慕鱼道:“云尚宫,你敢赌他的心能有多冷吗?” 慕鱼果决的点了点头,面上浮现一丝淡定从容的笑容。 横竖不过一死,有何不敢? ------------ 089、杀意 夜晚的清思殿显得格外寂静。似水般冰凉的夜色,轻柔地漫过每一个角落。慕鱼仰躺在床榻之上,透过木格子窗看向窗外月朗星稀,却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 白日里与优月的对话不断在脑海中循环,循环,再循环。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优月刹那间暴露无遗的浓烈杀机,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取她的性命。然而令她想不通的是,优月又因何将其全然压制了下去,未有当即动手? 是考虑到明目张胆杀了自己容易暴露她细作的身份?还是她笃定苏琅轩必然会取了自己性命因而不需多此一举?而苏琅轩将优月安插在太后身边又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连串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慕鱼心底冒出来,如梦寐般纠缠着她,挥之不去。 自打入宫以来就跌跌撞撞,颤颤巍巍的一直走到如今,即便是小心翼翼,谨慎无比,终于还是要走不下去了吗? 用力眨了眨双眼,敛去眼眸中的晦暗。慕鱼翻转身子对向床榻内侧,将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不得不承认,跟优月的赌局,她其实半丝胜算的把握都没有。身边唯一可以接触和依靠的环儿也不知去了何处,从优月离开到现在都未有再出现过。直觉告诉她,环儿的失踪跟优月身份被揭穿这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若优月是怕自己通过环儿将她的身份透露给太后的话而将之控制住的话,那么环儿此时的性命也便是堪忧了。 自己死了不打紧,缘何又连累了旁人? 紧闭双眸思索良久,思绪随之飘远。竟是未觉察到床榻边不知何时多出一道细微的呼吸声。与自己急促的呼吸不同,那道呼吸缓慢而沉稳,若非细心留意定然是觉察不到的。 睫毛微微颤动,眼睑徐徐掀开,慕鱼将身子转向床榻外侧的方向,正好对上苏琅轩半隐在月光之下的俊颜。 原来真的是他…… 苏琅轩低垂着冰眸,俯视仰躺在床榻之上的慕鱼,面庞未有丝毫的神色变化。眸光扫过她因侧着身子而微微敞开的单衣下露出的细长而白净的颈项。俯下身,右手缓缓覆上紧紧将之扣住。 慕鱼低眸看着苏琅轩将右手扣上自己的颈项,还来不及有丝毫的挣扎,便感受到颈项上渐渐加重的力道。 呼吸已是越来越困难,瞠大的双眼眼底浮现一片血红,意识与视线亦是越来越模糊。双手也因为灵魂剥离肉体般的痛苦而不由自主的胡乱抓扯。 真的要死了吗?始终还是不能活着走出宫城,走出云家的控制之下? 然而就在她被深深的绝望笼罩之际,颈项间的力道骤然消失。突如其来的气流入侵进入她的肺部,让她喉头一痒,无法停止的剧烈咳嗽声在屋子之中来回激荡。脑子嗡嗡作响,令她无法思考。 就在她还来不及搞清先下状况之时,却惊觉到两片微冷的唇覆上自己。那唇实在是太过温柔,近乎虔诚的膜拜,温柔得,一点也不像他。抬眸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依旧清冷如常,半合的眸子透着难解的神色。 取她性命时,不带半点杀机。与她相拥时,不带半丝因情欲而起的迷惑。这就是苏琅轩,令她半丝半毫也猜不透。 良久,苏琅轩半合的眸子才缓缓张开,深不可测的目光紧紧凝视着慕鱼探寻的眸子,依然看不出情绪。 ------------ 090、念晴 趁着这空挡,慕鱼不着痕迹的缓缓后撤着身子,想离他尽量远一点。毕竟他片刻之前,还想着取她的性命。 苏琅轩静静的注视着慕鱼的动作,见着床榻上因她极力后撤而留出的一个空位,便顺势躺在床榻之上,伸手将慕鱼禁锢在怀中,逼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感受到他双手的力道,慕鱼身子一僵,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竟然让她无法适应。 忍不住揣测,他到底想干什么? 觉察到慕鱼的紧张,苏琅轩眸子里串过难读的情绪,启唇吐出几个字,命令道:“不准怕我。” 不准怕他?慕鱼伸手摸了摸依然刺疼的颈项。就差一点,她就死在此刻正拥她在怀中的人的手里,而那人竟然还能理直气壮的命令她不准怕他。念及此,她竟然有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多么的荒诞与讽刺。 见着慕鱼沉默以对,感受到她不露痕迹的抗拒。苏琅轩唇角微动,俊美的脸庞微微发怒,半晌,才柔声道:“不准怕我。”这一次依然是那四个字,比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语气全无先前的强硬,反而夹杂着一丝恼怒与请求? 是请求吗?慕鱼无法确定。只是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她疑惑。他的心上,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她的位置? 此后两人都未再有言语,沉沉的睡意很快就朝着慕鱼袭来。撑大了双眼努力保持清醒,与她同睡一塌的人太过危险,她又如何能没心没肺的安然入睡。然而,这个被她归到危险行列的人却拥有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让她感到异常的满足。就连他有力的心跳声也成为了催眠的符咒,终于让她陷入深深的昏睡当中。 醒来之时,已不见他。 床榻另一侧的冰冷,显示他早已离去。 慕鱼起身走向木格子窗台,透过窗棂往外瞧着。这清思殿院落之中百花竞放。唯独没有槐树。槐之一字,右边为“鬼”,因此槐树历来都被认为是不吉之树。这整个敬德宫城之中也只有长阁种有一颗老槐树了。 不过才刚刚离开长阁,她就开始思念起长阁的一切了。 正念及此,惊觉一道靓丽的身影推门而入。慕鱼下意识后撤身子,将目光投向房门。却看见一位穿着与自己相似的女子。因此很容易分辨出她就是传说中那位三大殿的御侍顾尚宫念晴。 只是,令慕鱼惊讶的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见着慕鱼疑惑的看着自己,念晴投以一个温柔的笑意,一双似水翦眸闪着柔和的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的道:“云尚宫你醒了?皇上叮嘱过念晴,你醒了之后就让你将此药服下。” 慕鱼低眉看着念晴将一碗茶色的汤药放置在桌案上,想开口道谢,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已无法言语。只得轻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移动步子走进桌案,端起茶色的药碗,细细查看。只是她并非懂得医理之人,又如何看得出这汤药是何用途。 瞥眼觑了念晴一眼,她脸上温柔的笑容却总让她联想起优月。 这汤药,喝还是不喝呢? ------------ 091、嗜睡 清思殿正殿与左右侧殿合围出一个宽敞的园子。这园中花草树木不多,却布局雅致。高低错落,曲折回环。静中有趣,幽而有芳,清幽成荫。 慕鱼闭着眼眸仰躺在一丛竹林之下的摇椅之中,本是来寻得如长阁那段时日般的几分惬意,然而沉沉的睡意又再次来袭。 有点惊异最近几日以来自己竟然这般嗜睡,明明才刚从床榻上起了身,走了几步到园中来纳凉,睡意却又再次寻来。莫不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来不及多想便又堕入无边的黑暗。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似觉得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本是想睁眼看清来人,沉重的双睑却是怎么也打不开。翻了个身往热量来源的方向挤了挤,鼻翼之下隐隐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想张口说话,无奈力不从心,最后却只无端的吐出一声低语般的叹息。 再次醒来时,慕鱼环视四周熟悉的摆设,才发觉自己已是身在寝殿里的床榻之上。动了动手臂,却使不上半丝力道。太阳穴一阵阵抽疼,意识也不甚清醒,像怎么睡也睡不够一般。 攀附着床榻旁的凭几好容易支起身子,慕鱼跌跌撞撞下了床榻,便见着案桌上摆着的一碗汤。以指尖轻触药碗,还能感受到一丝温热。 念晴推门而入,见着慕鱼对着汤药怔怔的发呆,便笑着开口道:“云尚宫将汤药服下吧,你的嗓子也该好全了。”转身带上房门,又将手中捧着的衣衫平整放置于床榻之上。 这几日服这汤药,嗓子倒是快要好全了,整个人却显得极累,丝毫难以振作起精神。 瞥眼看见床榻上的衣衫,竟是一件杂色的礼衣,礼衣上还摊开放着几只花钿。 慕鱼本为正五品女官,遇大事虽会着礼衣,但绝对不允许使用配饰的。细数礼衣上摊着的花钿数目,一共五树。那是与女官礼衣同制的正五品才人的钿钗礼衣。 慕鱼不明所以的望着念晴,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赶忙扶了桌案,稳住了身子。就着桌案边的圆凳坐下。 见慕鱼瘦削的身子摇摇欲坠,念晴便赶紧上前一步,扶了慕鱼一把见她坐定,似是缓过了气。便双手端起汤药,递与慕鱼,叮嘱道:“云尚宫还是赶紧趁热将这汤药服下吧。” 慕鱼接过汤碗,就着碗沿一口一口的吞着汤药,那苦味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直到汤药饮尽,依然觉得嘴巴里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苦味。抬眉看向依然站在一旁的念晴,慕鱼开口,以沙哑的嗓子问道:“床榻上的钿钗礼衣是怎么一回事,顾尚宫是不是弄错了?” 念晴顺着慕鱼的视线看向那床榻方向,随即一副了然的神色,转过脸庞,笑道:“念晴未弄错,这是皇上刻意吩咐的。据说是太后娘娘于今晚设了家宴,特意叮嘱要云尚宫也一同参加。” 太后?家宴? 莫不是因为环儿失踪,这几日清思殿未有任何消息传过去,令太后娘娘觉察到异象。于是以家宴为借口,探探虚实? ------------ 092、家宴 这或许是个机会。 打定了主意,慕鱼便由着念晴唤进来的宫婢替她梳妆打扮。 不知是否宫婢的手脚太慢,花费的时间过长,她才清醒不过一会儿脑袋又开始混沌。不过五树花钿插于发髻之上,却让她觉得似有千斤重。 冗长繁琐的工序过后,慕鱼被两侧的宫婢搀扶起身,撑开眼睛刻意保持清醒。跟随着前边掌灯的太监缓缓往麟德宫而去。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往麟德宫去的队伍,每当与其他的队伍狭路相逢时,一行人都会退到通道一旁让其先行。慕鱼便趁着这停顿的片刻时间稍作休歇。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也总算到麟德宫。 左转进麟德宫殿门,便远远眺见正殿之中灯火通明。悦耳的丝竹钟磬之音便飘进耳畔。越接近正殿,这乐音便是越见清晰。细听之下才发觉其中还和着一道悠远而绵长的笛声,这笛声温存而祥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 慕鱼在两旁宫婢的搀扶下迈步跨过门槛进入了金碧辉煌的正殿。抬眼就远远的看见身着钿钗襢衣的云慕雪端端坐在彤阶之上正席上方龙塌左侧的位置。慕鱼便低垂眼眸远远的欠身行了礼。由于隔得太远她并不能看清云慕雪此时的表情,却清晰的感觉到她在瞧见自己之后,投射到过来的视线充斥着不屑和轻蔑。那是云慕雪一贯看待自己的眼神,她习惯了也就并不在意。 转过身跟随宫婢的引导,走到右侧最末端的一个位置,席地而坐。小坐片刻,挥之不去的沉重睡意便又是再度袭来。 乐音骤歇,苏琅玥将横在唇边的玉笛取下,重新插回腰间。含笑的双眸深情的凝视着云慕雪精致的容颜。而后者却是半眯着眸子一脸凝重的表情对着正从正殿门口迈步进入的人。 那进入大殿的不是旁人,正是近日备受恩宠的妜婕妤牟轻娆。她虽没有艳丽夺目的容貌,但她的五官清新自然,再加上一双神采飞扬的瞳眸,看上去朝气蓬勃,惹人喜爱。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穿着钿钗礼衣的女子。她高高的发髻上装饰着七树花钿,淡淡的蛾眉,眸子似秋波荡漾,如白玉般得鹅蛋脸上却流露出不易为人觉察的落寞神色。她便是近日被礼聘入宫,封为正三品婕妤的骠骑大将军之女黎落。 近日敬德宫城之中风头最为强劲的两位人物一同出现,整个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 仿若早已习惯了成为众人焦点,牟轻娆牵起黎落的柔荑,坦然自若的走向殿堂之下离主位最为接近的两个位置,完全无视云慕雪直直刺来的满含怨毒的眸光。 惊觉大殿之内气氛诡异的变化,慕鱼费劲的撑开眼睑瞅向主位的方向,迷蒙眸子却看不清那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于是干脆放弃了观望,疑惑的转过头,正对上姝美人往自己投来的关切的眸光。这位置是依照着身份高低安置的,姝美人恰好正挨着她。 慕鱼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沉重的睡意让她无暇去顾虑旁骛,她坐在这里不过是等待一个机会而已。 ------------ 093、异样 随着一声尖利的通报,太后与皇上同时步入正殿。谈笑间和颜悦色状若亲密,仿若真是舐犊情深的母子两人。 慕鱼强打起精神,跟随众人一道跪拜,待上殿坐定,道了一声免礼,才又勉强支起身子跪坐在软垫之上。上下有别,即便是家宴,臣下一样只能跪坐进餐。 慕鱼抬眸看着案几之上的菜色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那道双馅包子点心又让她想起了优月。抬起迷蒙的眸子瞥向太后方向,优月一如既往的侍奉在侧,毫无半丝异样。 宸乾太后环视四周,见着殿堂之下本该苏琅琊落座的位置这会儿却依旧是空空如也,凤眸中闪过一丝愠色。转而将眸光扫过坐在最末端看似萎靡不振的慕鱼。启唇道:“听皇上道云尚宫身子抱恙不便前来,哀家倒固执着想见你硬是叫你来了。瞧你这嗜睡的模样,倒跟当年哀家怀允王一样,莫不是…”转过凤眸看向左侧主位上的苏琅轩,以揣测的语气补充道,“莫不是有了龙种了吧?” 此话一出,殿内之人神色各异。 听此言,苏琅轩转过冷眸远远的对上慕鱼吃惊的表情。神色却是没有一点起伏。而云慕雪却是紧紧握住拳头压抑心中的怒火,表面上却依然是言笑晏晏。 “哈哈哈,皇兄手脚倒是麻利儿。”允王摇动着折扇闪身进了正殿。依然是一身暗紫色锦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人未到,声先到。当即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踱着步子慢慢摇晃到了苏琅玥身旁的座位,撩起衣襟径直坐下。以膝盖支撑着左手手肘,而左手又支撑着脸颊,慵懒的看向苏琅轩。 见着苏琅琊这般模样,苏琅玥紧闭的唇角抿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右手提壶自斟自酌仿若置身事外。 苏琅琊那番话咋听之下并无异样,然而知道内情的人便是懂得,他这是一语双关。 苏琅轩自是那个知内情的人。冷眸一瞬也不瞬的紧紧盯着苏琅琊,半晌才点了点头,掀唇回道:“皇弟谬赞了。”依然是一幅平静无波的模样。 听到这回道,苏琅琊单肩耸动,不置可否。依然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 觉察到气氛有异,宸乾太后开口招呼大家吃食,指着面前的双馅包子道:“这道点心内里有鸡肉与牛肉双馅,哀家平素甚是喜爱。大家也尝尝吧。”说罢举箸开动。 听到太后娘娘的话语,众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案几上的各色菜肴当中。只有慕鱼一人对着双馅包子生疑。她记得优月给她送过的双馅包子明明是兔肉与牛肉所做成。为何太后会说是鸡肉与牛肉呢?是她老人家记错了?还是优月故意更换了食材?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无比在意这个小细节。 这个在意让她坐立不安,睡意全然褪去。余光瞥见一旁端坐的姝美人,知她熟悉医理,便是欺身挨近,刻意压低了声问道:“兔肉能与牛肉共食吗?” 听见这般询问,姝美人却是有些奇怪,看着慕鱼满脸不安的神色,便是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道:“当然能。”话一出口,就看见慕鱼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下疑惑她为何这般询问。 ------------ 094、正名 须臾之后,又私想起什么般补充道,“兔肉与人参绝对不可共食,一次两次无甚要紧。长期共食便是如同慢性毒药,就连最好的大夫都瞧不出症结。” 咋听见这番话,慕鱼眸子骤然一张,联想到太后每日必饮的参茶…这便是苏琅轩的阴谋?! 他要太后死得无声无息,于此他才能全然撇清! 慕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脑子轰然作响,一股冷汗从背脊之上缓缓滚落。抓着银箸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抬眸一脸震惊的看向太后,看着她一无所知的啖食着要她性命的毒药。转过眸子就瞧见优月对着自己笑得一脸魅惑。 怎么办?知晓了这般阴谋的她该如何告知太后。而此时,她的心竟然矛盾起来。在忠于太后和忠于自己感情之间,她又该如何抉择?咬了咬唇瓣,终于是下定决心。无论是忠于太后也好,还是忠于自己的感情也好,她都没有办法坐视一个生命被阴谋所抹杀而置之不理。 突觉有一道戏谑的目光盯着自己,慕鱼转过头对上目光的主人,却是允王。看着他摇动的扇子上却换了一个扇面,歪歪斜斜的六个大字“花有意,水无情”。 微蹙眉,不明所以。然而这倒提醒了她,她可将信息传递给允王。小心翼翼的掏出腰际的锦帕,转过瞳眸密切注视着苏琅轩的一举一动,趁着他专心与云慕雪攀谈之际,快速的将指尖沾上酱汁在锦帕上写上“优月”两个字。 她知晓,以苏琅琊的机智必然是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紧紧将锦帕拽于手中,就等着机会将之交与到允王。就在这思绪纷飞之际,手中的锦帕几乎被手心冒出的虚寒所浸湿。 觉察到允王与慕鱼之间异常的互动,宸乾太后凤眸浮现一丝不悦,清了清嗓子,对苏琅轩道:“慕鱼是麟德宫出去的人,皇上既然收了她,也该给个正式的名分才好。” 苏琅轩几不可见的拢了拢眉头,神色却是未有变化,只是略微颔首,道了声:“但凭母后做主。” 宸乾太后凤眸半眯细想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慕鱼原本便是正五品的尚宫,倒没有不升反降的道理。以哀家看就正五品才人吧,也不算委屈了她。”半眯的眸子转过瞅向苏琅轩,见他未有异议,又继续道,“那就这么定了吧。” 听到这般定夺,慕鱼只觉头脑一晕眼前一暗,好容易支撑住了身子,缓缓站起身,迈步往太后的方向走去,直至站到了丹阶之下,才停了虚浮的脚步,跪拜道:“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 听了声免礼,便又起了身,趁着回退之际,假意往左侧靠拢,余光瞥见苏琅琊便伸出手欲将手中的锦帕丢予他。 然而就在此时,慕鱼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疾风朝自己扑来,已然伸出的手又被一道黑影给扭了回来,不露痕迹的自己手中的锦帕夺走收入囊中。 腰间一麻,意识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001、昏迷 被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慕鱼缓缓掀开眼睑,面庞朝内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之上。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推门响动,几道脚步声相继进入到房间内。 “她怎么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那声音没有温度地飘散在空气当中。 “皇上放心,这药只会让她脑子昏沉嗜睡,要不了她的命。”一道魅惑的女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语调柔和含笑,却让她背脊一凉。 那声音的主人,分明就是优月。 优月低头掩饰着眼中的隐隐嫉火,黑眸上瞥注视着苏琅轩息怒难辨的俊颜,道:“今日她差点坏了大事。优月想知道皇上为何不干脆杀了她斩草除根。” 苏琅轩冷某半闭,紧紧的盯着优月,眸底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良久才开口,却非回答优月的询问,而是冷声斥责道:“若非你擅作主张,又岂会有今日的虚惊一场。” 咋听此言,优月眼角的魅惑神色幡然褪去,露出一丝惊慌之态。双手抱拳作揖,道:“属下不敢!”跟随苏琅轩这么多年,她清楚他对付背叛者的手段,又岂敢背着他擅作主张。 负手背后长身而立,苏琅轩转过身,透过木格窗对向窗外。月色透过竹林在屋内洒下斑驳的淡光。俊容上的表情隐在阴影之下。“你送过什么东西给她,还要朕提醒你吗?”话语中透着一丝毫无掩饰的不耐。 “属下该死。”优月双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苏琅轩脚边,拼命磕头。唇角紧抿,怎么也想不通。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还是被他知晓了。 他两的话语虽未有明说,然而此刻躺在床榻上装睡的慕鱼心中却是明白苏琅轩指的东西便是双馅包子与参茶。她紧闭的双眸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强忍心中的难过,哀叹着,原来优月自一开始接近自己,便是想着要了自己的命。 觉察到床榻之上之人的异动,苏琅轩转过身对优月冷声呵斥道,“如果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清冷的目光却是往床榻方向投去,又补充了一句,“退下。” “属下遵命。”起身告退之际,优月顺着苏琅轩的眸光,同时往床榻方向看去,在目光接触到慕鱼纤弱的身躯时,眼底的嫉妒宛如遇风的火苗,越燃越烈。 待优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扇门之后,苏琅轩瞅着慕鱼微微颤动的后背,淡淡的道:“你都听到了。”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慕鱼翻过身,以双手手肘支撑起身体,在床榻上坐定之后,才将目光移向苏琅轩。因为他的身形太过颀长,慕鱼只能仰视才能对上他一双冰眸。那冰眸如同深秋的泉水是一清冷而又不带半丝情绪。 他永远是这样,让她看不透。所以她也丝毫猜不到,在知晓了她的意图之后,他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真的杀了她?她只能静静的等他的反应。 然而他只是负手站在床榻前,沉默不语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语言,只是看着。一身玄黑仿若要与这夜色混为一体。 ------------ 002、有效 在他清冷的目光注视下,慕鱼渐渐感受到了一丝惶恐与不安。这两种情绪悄悄在心间泛开,终是令她心虚,不自在的将眸子转往一边,怔怔的看着沙曼上挂着的垂钩,沉默不语。 “是为太后,还是为苏琅琊。”毫无起伏的低沉声音,在夜色中蔓延开,打破了凝结许久的沉默。 兴许是余药未清,消瘦的身躯一晃,赶忙伸手扶住凭几这才稍稍稳住。眸子调向他在夜色掩映下不甚清晰的俊颜,扬着疑问的语气不明所以的反问道:“这事儿与允王爷何干?奴婢只不过想通过他传递消息而已”。 “你是在替他开脱?”如常的语调却仿若让屋内温度骤降。 窗缝处吹进一丝寒沁的冷风,令慕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眸一低,看见桌案上放置的茶色汤水,念头转向近段时日自己嗜睡异常,再联想到先前优月提到的药物。 原来他为了防止自己坏了他的大事,竟然以药物来令自己难以保持清醒。 多么良苦的用心…… 一钟荒谬的感觉又一次爬上心底。紧抿着唇瓣,慕鱼直直的躺下,将面盘转向内里,以沉默表示自己的不甘与抗议。 尽管背对着他,慕鱼依然能感觉到四周弥漫的冰冷气息,而那冰冷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薄薄的眼皮覆盖下,黑瞳游移不定,透露了慕鱼此时内心的挣扎。 而就在此时,那股冰冷竟骤然全消。 慕鱼赶忙撑起身看向屋内另一边,已是不见他的身影。只远远的听得一句德安的开道之声:摆驾毓庆宫 她知那是新晋娆婕妤黎落的住处。 大概是因为这么些时日睡得太多,药效过后,她竟然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与其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倒不如起了身四处转转。 走在寂静的延粹宫内,唯一可听见的声响便是虫鸟此起彼伏的唱和之音。那些隐藏在草丛树枝上的小东西反而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更加寂静。那个人不驾临这里,这里就只会显得空旷而毫无生气。种植在这里的一花一草可以不待人观赏而寂寞的茂盛绽放,而这里的女人却不行。花期有限,经得起几日蹉跎? 数月之前她曾怜悯过这些女子,只是未想到数月之后她也成了居住在延粹宫的女子之一。仰着螓首对着半悬于中空的明月,不禁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未想,叹息刚出口,身后却传出一道流里流气的闷笑。这声音太过熟悉,她自然分得清是谁,只是想不通为何他此时出现在这里。转过身,对着身后笑得一脸邪气的苏琅琊,投去一抹疑惑的眸色。 “这多愁善感的模样,可真不适合你啊,云尚宫。”摇着手中的折扇,苏琅琊从一旁的竹林中闪出身来。一声暗紫色锦衣还是先前宴会上的穿着,未有改变。 早已习惯了他说话的腔调,慕鱼并不在意他的调侃,直白的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允王爷为何会此时出现在延粹宫?” 苏琅琊甩手收了折扇,用扇端轻轻敲打左手手心,挑眉道:“今日家宴之上,云尚宫,不对,现在应该叫云才人了。晕倒之前朝着本王的方向退步而来,手中似乎还拽着情信,难道不是想勾搭本王么?”说罢,抬脚上前几步,俯下身子贴近慕鱼的耳畔。却将目光瞥向竹林深处一团黑影,略抬高了声量道,“本王特意来让云才人知晓,本王先前的那个提议依然有效。” ------------ 003、为难 微拢了拢秀眉,慕鱼露出疑惑的神色。强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侧过身子转过脸庞对上允王泛着笑意的眸子,继续问道:“允王到延粹宫,难道没有遇到任何阻滞?”自己身上系着这般阴谋,苏琅轩岂有不妨的道理? 听到此番询问,苏琅琊的邪眸再次瞥向那团黑影,意有所指的说道:“怎么没有?暗卫多得让本王怀疑这延粹宫藏着掖着什么宝贝来着。” 顺着允王的目光,慕鱼也将眸子睇向竹林深处那团阴影处,还未待细看清楚,便听见从那处传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又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草木摩擦的细碎声音。 竹枝摇曳几番,晃下几片黄叶,一抹月白色修长身影从墨绿色的竹林中穿梭而来,若踏风而行。那身月白色的锦衣,在冰冷的月光掩映之下,竟然奇异的反射着一丝让人心安的温暖的光华。 “动作真慢,感情是伤还没好全?”苏琅琊朝着那抹月白色询问到,言语间像是调侃,实则却是暗含关切。 苏琅玥伸手挑开遮挡在面前的竹枝,步出林子,远远的朝着慕鱼露出一丝亲切的温笑,随后才将含笑的眸子转向苏琅琊,道“让他们一个一个乖乖的睡觉,自然费时了点。换做是允王,大概就直接让他们去见阎王了吧。” 苏琅琊邪眸瞥过苏琅玥含笑的眸子,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啪一声摇开折扇,转而对着慕鱼道:“闲杂人等都解决了,云尚宫有何事,不妨直说了吧。” 抬了抬眼睑,慕鱼眸子中闪过一丝迟疑,眸子转动思虑良久。方才启唇,道:“优月,她是皇上的人。”说到此处,慕鱼便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语。 揭穿优月的身份,是为了太后安危,而隐瞒苏琅轩毒死太后的计划,又是为了什么了?在她心里,答案是清晰的,而她却不愿去细究。 咋听此话,温润的笑意凝结在苏琅玥的唇角。优月是太后最信任的宫婢,此事众所周知。她负责的衣食住行皆是太后最私密的琐事,她若真是苏琅轩的人,苏琅轩安插她在太后身边的目的绝不会仅仅是为了探清太后动向这么简单。其中蕴含的目的与动机竟然也让他不敢深思。 狭长的丹凤眼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苏琅琊,却见后者面上表情无半丝异样,只是那半敛的眼眸中褪去了邪气,取而代之的是隐约透着的难以觉察的危险气息。 见此情景,苏琅玥拢了拢眉头,却是不去细想太后方面情况与对策,反而转过俊颜向着慕鱼说道:“云才人知晓了此番事实,必有性命之忧。你,可有对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煜王的关心与询问,慕鱼有着一丝动容。然而对于他询问的内容,自己心里亦是没底。紧蹙眉头暗忖,在她知晓优月身份之时,苏琅轩确有对她起过杀机。然而这一次,她的行为却算得上是直接与他作对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放过她吗? 仿若注意到了慕鱼面上的难色,苏琅玥丹凤眸中划过一丝隐隐的担忧,将目光睇向苏琅琊,见他装若无异,也便压下了唇角的话语,或许应该商讨一个万全之策。 未错过煜王与慕鱼之间的交流,苏琅琊收回折扇,抵住下颚,思虑片刻才道:“依照今日家宴上情景,他为制止云才人而不惜暴露隐藏已久的武功,可见这阴谋事关重大,甚至于关乎生死存亡。”半眯眼睑继续道,“他若是早知云才人知晓优月身份,却未有动作。一则便是顾虑太后,另一个原因…”邪眸转向慕鱼,唇边泛起一个了然的笑容,却是沉默不语。 自此,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当中,园子中就只剩下蟋蟀一声接着一声不住的唱和,还有路过的飞虫偶尔发出的嗡鸣。 慕鱼手扶额头,以掩饰自己的心绪。她曾那般笃定自己是太后的人,然而,在这种情形下,她终究对太后一方有所保留。这尴尬的位置与身份动摇了她的立场。或许,她便是会因为自己的动摇而送命。两方都想袒护,势必两方都将得罪。 她该怎么办? ------------ 004、运气 接下来的日子,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不知道安插在延粹宫中的暗卫是否撤离。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这股不寻常的平静之下,有几股势力在互相抵触,互相牵制,似是随时准备伺机而起。 原本负责她生活起居的念晴自那日之后也未曾再出现过,本是三大殿的御侍尚宫,回去侍奉苏琅轩也是必然。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名唤长烟的黑黑瘦瘦的宫婢。她不多话,却是进退有度,总是在她需要时及时出现,不需要时就默默消失。 就在长达半个月平静之后的一个午后,在慕鱼仰躺在竹林之中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中捧着的书卷。唯一陪伴她派遣寂寞的便是耳畔偶尔划过的风穿竹林的声响和若隐若现在飘荡白云之后的烈日洒下的光芒。 此时,慕鱼在朦胧之间却有个不真实的感觉:阳光洒在肩,仿若自由人。 就是在这样一个已经被简单无聊的时光冲淡了警觉的午后,一个人的出现,却让她始料未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受宸乾太后信任的宫婢,苏琅轩安插在麟德宫的细作优月。 慕鱼蓦地感觉到冰凉的东西抵在自己的颈项,翻开手中书页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低眸看着银白色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寒光,呼出一半的气息卡在喉咙。沉默片刻,稳了稳紊乱的呼吸,抬起沉静的眸子瞥向半俯身的优月,对上她泛着魅惑笑意的瞳孔,脑海纷乱不过瞬间。 没错过慕鱼平静表面之下的细微反应,优月启唇问道:“云才人多日不见,过得可好?”扬起深褐色的眸子泛出妖冶的微光,红唇勾出一丝得意。 “多谢关心,还好。”没理会依然抵在颈项间的白刃,慕鱼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缓缓站起身,平视优月良久,才淡淡吐出几个字,“杀了我,你也逃不了。” 优月妖媚的脸庞泛起嘲讽的笑意,“你以为我还有其他活路可走吗?”手中的白刃稍稍施力划向慕鱼白皙的颈项,下颌上扬,“我就是来拉你陪葬的。”见着鲜红的血液从慕鱼白皙的颈项间淌出,妖异的眸子之中泛出嗜血的神色。 感觉颈间传来微微的刺疼,慕鱼条件式的后撤身子,颤动的睫毛透露出了她此时心里的波动。 使劲闭了闭眼,再将眼睑缓缓掀开,远眺竹林之外若隐若现的红墙金瓦,视线上移看着蔚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和被白云遮住只留下些许光华的烈日。若永远要被困在这宫墙琉璃瓦修葺成的牢笼之中,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慕鱼将视线收回投向优月的脸庞,泛出淡淡的笑容,道:“这样也好,路上有伴不孤单。” 未料到慕鱼会是这样的反应,优月半合的眸子中的狠意转为一丝懊恼。眉目流转细细打量慕鱼面庞表情的变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你这人看似淡然,却远远不够狠绝。看似聪慧,却又总是优柔寡断。深处这后宫混沌之处,偏想着明哲保身。你能安稳活到现在,不过就凭借着你那不知何时消失的运气罢了。” ------------ 005、杀意 手中白刃上挑,在慕鱼白皙的脸庞上压出一道深痕。只消再稍用力,那原本就不甚出色的外貌便会被她亲手所毁。“刚晋为才人便失宠是个什么滋味呢?这么些时日,莫说召你侍寝了,就连这延粹宫皇上也从未踏足吧?”唇角笑意更甚,似有幸灾乐祸之意。 慕鱼后撤脸庞,脚步轻移转到优月身侧,使得她为了面对自己而跟随自己的步伐转过身,从而令她背向园子一角。因此,优月就无法注意到在那园子一角,有一个瘦小身影缓缓移动脚步渐渐靠近两人。 慕鱼以眼角余光留意那瘦小的身影,面色却未有丝毫变化。“这么些时日,优月你又过得可好呢?” “托云才人的福,这半月以来,优月过得甚好。皇上与允王倒是从未这般关注过优月的一举一动。”言语含笑,然而眼眸中的狠意却越发彰显。“若不是允王顾及着你,也不会在得知我身份之后,还能隐忍到现在,甚至给了我继续谋害太后的机会。这点,倒还真是要感谢云才人了。” “谋害太后?”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继而将心中的疑问和盘问出,“你的身份已被揭穿,你若谋害太后,皇上又岂会脱得了干系。他就不怕背上不仁不孝的骂名?” “哈哈哈”听到此番话语,优月仰首发出一串嘲讽的笑意,须臾之后,才慢慢平息。“云慕鱼啊云慕鱼,你当真是太过天真,你以为他苏琅轩会怕背骂名?”语调透着一丝不屑。“更何况,他早做好安排堵住那悠悠众口了。” “什么安排?”若真如优月所说,那此时太后岂不是已遭遇不测? “你还不知道我另一重身份吧?”横木瞥了一眼慕鱼,满意的看着她惊异的表情,“真正的优月早在入宫之前就死了。我,乃是西延国镇远大将军长女寒若蝶。” 原来如此!西延与敬德正值交战间歇,若优月真正身份是西延重臣之女的话,谋害太后的罪名便顺理成章的推到敌国身上。苏琅轩,自然置身事外。 好缜密的心思! 思及此,惊觉眼前一闪,脸颊间的白刃骤然一紧。抬眸看向优月。见她早已敛去的笑容,脸庞上尽是暴戾之气。 “别动!”优月撇过头,以余光看向身后,喝止长烟的动作。紧抿的唇角咬出几个字,“长烟,你本是苏琅轩的影卫,居然心甘情愿来保护一个女人?” 长烟停止了移动的步伐。面无表情,以着极淡的语调开口道:“长烟听命皇上,执行任务时从不个人情绪。若你也能做到这点,也断然不会有今日的下场了。” 眯了眼长烟,优月冷哼一声,“我爱他便爱了,总好过有些人自欺欺人的强。”说罢,意有所指的瞥了慕鱼一眼。“即便早知他目的达到之日,便是我命丧之日,也从不后悔。如今能有云慕鱼一同共赴黄泉,也算是值了。”话音刚落,便将手中匕首高高扬起。 ------------ 006、赌局 慕鱼仰首,看着那白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依然泛着冷冷的寒光。然而,那白刃却迟迟未有落下,反而是面前的优月身子一软,径直往自己身上扑来。本能的伸手扶着优月的身子,却因为力道不够而随之扑到在地。 右手一扶,正好触摸到汩汩流出的温热的粘稠液体。那触感太过熟悉,以至于不用多想,她就已然知道那是什么。抬眼看见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的长烟,却是手握利剑站在咫尺之遥。那剑身薄如蝉翼,未有沾染丝毫的血迹。若非此刻它依旧在轻微的摆动,慕鱼绝不会想到,眼前毫无表情,木然站立的人,就在不久之前手刃了自己曾经的同伴。 感受到自己生命在渐渐的流逝,优月艰难的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瞪视着长烟。她曾想过会是任何人,甚至是苏琅轩亲自动手要了她的命,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长烟。眼眸中的神采渐渐湮灭,眼神也渐渐涣散。她回过头,对着扶住自己身躯的慕鱼,强扯出一丝笑意,“你,果然是运气够好。不过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兴许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们就来赌这最后一局……不信,走着瞧!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看我们到底谁输谁赢。”尽管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也已是无法延续自己的生命。还没看见那个人最后一面啊…她不甘心。 慕鱼低头看着优月血色渐失的脸庞,感受到她身子越来越冰凉。俯首贴在她耳边,道:“不用等到黄泉路上,我告诉你,这局你赢了。” 呵……赢了么?她未曾想到自己会死在长烟手中,更未想到自己会死在云慕鱼怀里。没得选啊,没得选。若不是那年跟随父亲来到敬德,又怎会遇见他?遇见了就躲不掉了……可是她从不后悔。若要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在那个时候遇到他。 “优月?优月?”觉察到拥着的人生命已然流逝。慕鱼使力摇了摇她已瘫软无力的身子,见她再无回应,这才撒开了手。 长烟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优月的鼻息。确定她已断气,才将手中软剑收入腰间。双手使力托起尸体,往延粹宫外走去。 “等等,你带她去哪里?”慕鱼赶紧直起身子,对着长烟的背影问道。 长烟停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回道:“西延细作寒若蝶化名优月潜伏麟德宫多年,谋害太后未遂,闯入延粹宫企图挟持云才人,被当场击毙。奴婢自然是带她的尸首前去领赏了。” 未遂?这么说来太后尚未有生死之忧?见着长烟急于离去,慕鱼眼眸一闪,再次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保护我的?”或许说监视更为恰当? 这一次,长烟身子依然未动,却是将头半转,以余光扫过慕鱼道:“你跟随夜大人从终南山回宫那晚。” 竟然是那么早以前。思绪一闪,记忆回到那晚。恍惚间联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回到自己房间的包裹。这事儿困惑了自己许久,这样看来也应是她所为。 “才人一举一动,长烟都会如实的禀报皇上。包括您在夜里私会两位王爷的事,所以,请您好自为之。”说罢,未等慕鱼反应,长烟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延粹宫。 一阵凉风拂过,带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这园子又恢复如初的僻静。可是慕鱼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去了。身上所染的血污可以洗净,但是心中的血污又如何得以洗净? 转身飞快的跑出延粹宫,一路狂奔,往长阁而去。 脏污的罗衣,汗湿得长发,无措的样子,瞧着让人觉得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这就是半月以来,乐喜第一次见着慕鱼的情形。“怎么了?”言语之间有不带掩饰的关切。 慕鱼使劲摇了摇头,她只想寻了个让自己信得过的人,让自己可以放心的展示自己的软弱。 “既然没事,就来帮着晒书吧。”不是没瞧见慕鱼眼中一闪而逝的软弱,也不是未瞧见她身上显而易见的血污。乐喜却偏偏刻意将之忽略。他过多的关心只会削弱她的坚强。 未想到乐喜竟然是这般反应,慕鱼微愣了一下,然后便转过身跟随着乐喜拾掇着脚边的书本。然而无论她努力,都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乐喜弓着身子往身后的慕鱼瞥了一眼,又作无意的回头继续将手中的书册摊开。 “乐喜,你想过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么?”慕鱼将身子往能照射到太阳光的地儿挪了挪,开口问到。 乍听到这番询问,乐喜微微一愣,随即唇角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道:“乐喜十五岁入宫,到如今已三十载。而宫外有人等了乐喜三十载,日日盼着我出宫团聚。”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侧目安静得聆听着乐喜的诉说,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羡慕。有人等待的感觉,会是很好的吧。“那个等待乐喜的人,是谁呢?”循着心里的疑问,问出了话语。 含笑的眸子闪过晶亮的光芒,思绪良久,才道:“是我最重要的人。” 看着乐喜脸庞上泛出温柔的笑意,慕鱼心中懂的羡慕更甚。会不会有一天也有某个人,也用这样的表情说着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呢? 两个人都背着身子,各自整理拾掇着手中的书册,陷入一阵沉默。然而,就在这样一边谈话一边晒书的过程中,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寻找到了心里的平静。 也许如今只有在长阁,她才能再寻找到这样的心境了吧。 ------------ 007、喜讯 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麟德宫正殿时,慕鱼才注意到这正殿中已是站满了人。低垂着头颅缓缓移动步子,以眼角扫过殿内众人。 站在最前方的,自然是一身浅青色的暗纹罗衣的云慕雪。她的神情依然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桀骜。而站在她身后的一袭淡黄色礼衣的牟轻娆,却是一脸不屑的瞄着她,乌黑的大眼眨了眨,面庞精致如昔,却偏偏少了以往的灵气。而与她并排端立的娆婕妤黎落,依旧是一副含蓄温婉的内秀模样,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如今她秀丽的眉间却又增添了一丝羞涩的韵味和喜色。 朝着三位敬德宫城中份位最高的妃嫔一一行过礼,慕鱼静静的退到了姝美人身后。正殿之中,除了这几位有封号有份位的宫妃之外,行列的末端还有几位慕鱼唤不上名号的低等宫妃。想来除去延萃宫那些未曾得到过皇上恩宠的采女以外,这后宫的妃嫔,怕是全都聚集在这麟德宫的正殿之中了。 如此大的阵势,不得不令人联想到几日之前西延国细作谋害太后一事。莫非太后传召所有宫妃前来觐见,与此事有关? 疑问如涟漪般在慕鱼心中一圈一圈的泛开。直到丹陛上的珠帘轻轻的晃动了几下,才让她停止了无端的猜测。 承乾太后隐在珠帘之后,半躺在凤塌之上,头枕软垫,透过珠帘疲惫的打量着正殿中拥有不同风情的花样女子。那一张张似盛开的鲜花般美丽的容颜,竟是让她遥想起了当年,心也无端的柔和了起来。 抬了抬手,本想示意她们起身,牵动了面前的珠帘,才意识到这还隔着一道屏障,下边的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是看不真切的。于是,便启唇淡淡的吐出“免礼”二字。等到众人都起身站定,又接着说到,“昨日御医院那边已向哀家证实,娆婕妤怀有龙种二月有余。今日哀家后宫众位前来,一则是向后宫通报这则喜讯,让大家都沾沾这喜气。二则,也是借着嫃才人旧事,提醒提醒各宫各殿,谨守本分……”语意不过点到即止,然而正殿之中各人已是各有领会。 慕鱼抬了抬眼睑,将目光投向前排的云慕雪。清楚的看见她原本直挺的身子微微的晃动了两下。若是一般的低等妃嫔有喜,兴许她也还不至于将之放在心上。然而这次有喜的,偏偏是家世显赫,又正蒙隆恩的娆婕妤。 这样的“喜讯”不仅会让云慕雪一时难以接受,恐怕在云家那边也会引起轩然大波。再加上那个一直隐藏在迷雾笼罩中的幕后黑手,这后宫注定不太平了。云慕雪在后宫中的权威一旦受到威胁,她这颗云家堂而皇之送进宫中的棋子,怕就是到了必须利用的时候了。 平静日子,即将结束。 刻意忽略过正殿之中各人的反应,承乾太后伸手拂过额头,疲惫的开口道:“哀家乏了,都散了吧。”语气中透着难掩的困倦,话音刚落,又如忆起什么一般,补充道,“慕鱼,你且多留一阵。” ------------ 008、奖赏 停住缓缓后撤的脚步,慕鱼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心中诧异为何太后独独留下了自己。眼角余光觑见一抹浅青色的身影从一旁掠过,条件似的侧目扫过一眼,不意外的接触到一双透着轻蔑的明眸。 撇过头,不去理会。等到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之后,她才迈步上前,停在了离丹陛较近的地方。 珠帘晃动了几下,随即被撩开,露出承乾太后稍显病态却威严依旧的面容。 “慕鱼,你可知哀家为何独独留下了你?” 慕鱼低垂的头颅缓缓上抬,微微摇动了几下,表示不知,“慕鱼驽钝,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凌厉的眸子浮上一抹难言笑意,承乾太后向慕鱼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丹陛。“在这偌大的宫城当中,哀家实则已不知该信任何人了。” 慕鱼依着太后的指示,迈步走上一级一级的丹陛,直到侧身进入珠帘之后,抬眉看见太后身侧并未有任何侍奉宫婢与太监。想来,优月的背叛对太后而言是确有影响的。也不知该如何接腔,便也只好安静的站着,等待太后接下来的话语。 “关于西延国细作一事,你报信有功。哀家,还欠着你一个奖赏。”就是心有早已疑虑有猜忌,却依然要把表面上的冠冕堂皇弥合得滴水不漏。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身份被揭穿之后,西延国细作的称呼全然替代了优月的身份,就好比她在这座宫城中所有的作为,就只剩下“西延国细作”几个字来总结。原本以为优月的死已彻底将这件事尘封,素不知太后还记挂着她云慕鱼。 暗地里淌进这趟浑水,揭穿了优月的身份也便罢了。若真受了太后奖励,便是把这暗地里的所为全然搬到台面上,公然昭告苏琅轩她在这事儿里起着的作用。 太后,是想断了自己的活路吗? 心中长太息。这真真就是两边都要顾及,两边都得不偿失。 紧紧闭了闭双眸,慕鱼屈膝跪地,双手抵住膝下冰冷的鸾凤金砖,深深一拜,道:“慕鱼不敢居功,更不敢接受太后娘娘的奖赏,请太后娘娘体谅。” 话落之后,正殿便是陷入了冗长的寂静之中。只偶尔从门缝中划过的微风带起珠帘一串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 越是寂静,慕鱼就越是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忐忑的心跳如鼓般阵阵作响。 “好个‘体谅’…”就在慕鱼的神经绷到极致的时候,承乾太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不是觉得哀家这靠山撑不了几日了,所以你也不在乎了?”声音轻且缓,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咋听此言,慕鱼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俯身再拜,回道,“奴婢不敢。” 承乾太后螓首微扬,低叹了一口气,左手靠在床榻的雕凤扶手上,支撑起身子,以余光投向慕鱼,“君恩才是后宫的女人唯一依仗,哀家懂,所以也不难为你。你且先回去,这件事哀家自然会做得滴水不漏。” ------------ 009、阴谋 离开麟德宫之前,太后所说的一席话一直在慕鱼心中盘旋不去。始终有一丝别扭的怪异感萦绕在她的心头,令她惴惴不安。 这几日,各宫各殿妃嫔纷纷前去毓庆宫巴结讨好娆婕妤,弄出的动静不小。要说唯一坐得住的,只怕就剩下她了。不是不知道此时至少应该前去露个脸令自己不会显得如此突兀,然而她就怕自己去了,反而揽麻烦上身。 娆婕妤后来居上,云家必然不会就这般善罢甘休的。 清思殿外炎热如昔,近八月,暑气依旧难消。窗外不住的蝉鸣,无端的让人心里惹上烦躁。 “珠镜殿姝美人前来向才人道喜了。”听到声响,慕鱼将面庞转向门外,只见长烟立在扇门边,黑瘦的面庞,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 道喜?心中升起一丝莫名。想开口细问,却见姝美人领着蓝烟与九靓已是到了外室。赶紧起了身,将姝美人迎进了内室。又遣了长烟离去,这才开口问道:“姝美人来清思殿是为何事?” 姝美人抿嘴一笑,故作低声道:“今儿个一早我便前去毓庆宫探望娆婕妤,却意外的遇上了同去探望的贵妃娘娘。” “哦?”慕鱼挑了挑眉,直觉的认为这所谓的“喜事”牵扯上了云慕雪,就必然不会简单了。 “贵妃娘娘认为毓庆宫太过冷清,打算让你迁过去,也好就近照顾娆婕妤。”姝美人带着病态柔美的面庞上闪着奇特的微笑,那微笑由于过于僵硬而显得不太自然。 慕鱼唇角一撇回报以同样不自在的淡笑,“美人也跟慕鱼扯些场面话了。这是不是喜事,美人作为明眼人怎会不知?” “姐姐只是知晓能迁出这延粹宫,便是好事一场。至于以后如何,当是看才人造化了。”姝美人伸出双手,将慕鱼摊开在膝间的左手拽在掌间。面上表情依旧,却是多了些担忧。 慕鱼知姝美人一向是小心谨慎之人,今日来此事先知会她一声已实属难得。也便点了点头,翻手轻轻的反握住姝美人的手,“慕鱼当时珍惜此次机会,也不枉费姝美人这番特意前来道喜的美意。” 窗外蝉鸣依旧,心中烦闷却是更甚。 送走了姝美人,慕鱼便独自呆在内室,将心中思绪逐一整理。 把自己迁往毓庆宫,是云慕雪的主意还是云家的意思?若是云家的意思,其目的自然是 想利用自己帮云慕雪解决娆婕妤这个阻碍。只是此举是一把双刃剑,能除去娆婕妤,也同时会威胁到云慕雪,若非迫不得已,云家应是不会轻易动用自己这颗棋子的。 而若是云慕雪的主意的话,她又是意欲何为?依照她的以往的性子,断然是不屑背地里使计谋的。莫非就诚如她所言一般,当真是单纯的为娆婕妤好?这位娆婕妤确是威胁到她的地位了,以自己对云慕雪的了解,她也不是这般大度之人。 这么想,也不通。 将一个小小才人迁出延粹宫看似事小,却也必然是要知会太后和皇上的,那二位,又会应允? ------------ 010、迁宫 慕鱼摇了摇头,双手分别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烦乱的思绪无端为自己平添的几丝疲乏。 无奈疲惫尚未有所缓解,门外又传来长烟低沉的话语,“禀才人,贵妃娘娘即将驾临清思殿,前来通禀的德胜公公请才人前去延粹宫外迎接凤驾。” 侧目望了望门口被阳光拉长的身影,慕鱼松开紧抿着的唇角。起身应允了声,便从内室揭帘出来。推开雕花扇门,领着长烟往宫门而去。 立在清思殿门外,慕鱼远远的就看见一顶凤撵在众多宫婢太监的簇拥下,已是越过了延粹宫的中门,缓缓左拐径直往清思殿而来。 近午的日光已是有些毒辣,毫无遮掩的映照在片片相接的地砖上反射出如水色般明晃晃的光芒。 慕鱼领着长烟与清思殿的两个粗使宫婢跪拜在殿门前,灼烫的触感,从跪在地砖上的双膝间逐渐弥漫开来。 由四个壮硕太监合力抬起的凤撵,在慕鱼面前停了下来。慕鱼弓起身子,抬高眼眸,视线恰好落在云慕雪的金丝秀履上。 那秀履的主人此刻依然端坐在凤撵之上,半点未有下撵的意思。 慕鱼将视线上移,只停留在云慕雪倨傲的脸庞上须臾,便已是接收到她黝黑的眸子里透出的复杂情绪。慕鱼不愿仔细去解读,便将目光收回,俯身一拜,道:“延粹宫清思殿才人云慕鱼叩见贵妃娘娘。” 云慕雪朱唇轻启,淡淡的回道,“嗯,起来吧”。说罢便将面庞转向正前方,不冷不热的说道,“才人晋位已有些时日了,还依然居住在延粹宫,是本宫疏忽了。” 清明的眸子蒙上一层嘲讽的笑意,慕鱼缓缓站起身,“多谢贵妃娘娘记挂,清思殿安静挺适合慕鱼。” 听到这般回答,云慕雪没有丝毫的动作。只是缓慢的将别具深意的黑眸转向左眼角,然后下垂以眼角眸光觑了慕鱼一眼,“毓庆宫素来安静,想必也会适合才人,即日便迁过去吧。” 慕鱼故作惊讶的张了张唇,随即又垂下头颅,低眉顺眼的答道:“谨遵娘娘吩咐。” “嗯。”收回落在慕鱼垂下的头颅上的目光,云慕雪伸手轻敲了敲辕木道,“回宫。”若非身上负着统领后宫的重任,她便是半步也不愿进这延粹宫。 “恭送贵妃娘娘”慕鱼再次跪拜,直至一行人浩浩荡荡消失在延粹宫门外。 起了身,理了理皱褶的裙裾,刚想转身回清思殿,余光却瞥见远远站在延粹宫另一侧群芳殿外的一个熟悉身影,身影的主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略微停顿了脚步,慕鱼微微颔首礼貌性的投去一个同样的浅笑,然后又转身入了清思殿殿门。 身影的主人锦颜之,怔怔的望着慕鱼的背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几月之前在此送走了相处分外融洽的牟轻娆,今日又默默送走了同日入宫的云慕鱼。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幸,迁出这如死一般寂静冷清的延粹宫? ------------ 011、婕妤 敬德后宫等级森严,从正一品到正八品共设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共八个等级。宝林、御女、采女集中安置在太液池东边的延粹宫,那是宫城较为偏僻的位置,即便居住者不少,然而由于皇上很少驾临,因此也显得较为冷清。份位晋为正五品才人以上,蒙皇恩方可迁出延粹宫,另寻它处。晋为正二品九嫔时才有资格入主正殿,成为一宫主位。 黎落入宫时日不长,仍居正三品婕妤份位,而她的居所却是毓庆宫正殿宸萱殿。这超越寻常宫妃的待遇便足以说明苏琅轩对她的厚爱。也难怪云慕雪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慕鱼迁入的清辉殿是毓庆宫中一处偏殿。在规模上比之之前的清思殿无甚差别,结构与装饰都较为简洁,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还处处漫延着一种空寂的尘埃味道。要说有什么不同,正殿背后的院落内除了成荫却杂乱无章的绿树以外,倒是多了一座在夯土台上建造的台榭,有柱无壁、规模不大,供眺望之用。 而这台榭正对的却偏偏是宸萱殿。 在清辉殿中转了一圈,慕鱼又打理好了细软,这才领着长烟前往宸萱殿。既然已迁来于此,前去正殿拜见主位,就成为了势在必行之事。 跟随者宸萱殿的宫婢穿一步一步踏上阶陛进入侧殿,慕鱼始终以眼角观察着宸萱殿内的一切。 婢女在侧殿内的一处外室的扇门外停下脚步,躬了躬身示意慕鱼入内。慕鱼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意这才领着长烟入了外室。 宸萱殿规模并不算不大,却有一股独特的儒雅份位。侧殿内有坐凳、鹅项椅、挂落、彩画;隔墙上饰以什锦灯窗、漏窗、月洞门、瓶门等各种装饰构件。分割外室与内室的紫檀木雕屏上就刻着名家书法作品,墙壁上也悬挂着书法手记,细看落款处赫然写着“夜斐”二字,不觉莞尔一笑。这宸萱殿果然书香浓郁,珍品极多。 环顾四周,外室并不见人,细听内室传来细碎之音,便开口道:“清辉殿才人前来向婕妤请安。”说罢俯首一拜算作请安。 起身一抬头便看见娆婕妤从内室走出。她上身着淡粉色宽袖对襟罗衫,下着杂色齐胸瑞锦长裙,挽着素纱披帛。简单的珍珠点翠镶金花钿,点缀在她黑亮如绸缎般的发髻之上熠熠生辉。这番妆容,让她本就内秀的外貌更显温婉,眉宇间的柔和韵味如花香般弥漫在空气当中。 她,该是与云慕雪截然不同的那种女子。 黎落绕过了屏风出现在外室,不意外的见到慕鱼出现在视野之内,唇角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才人何须多礼,以后你我便是比邻而居,黎落以后还会时常叨扰,先请才人莫怪了。”这笑容和煦仿若不带半点算计,话语更是处处谦和看不出半点恃宠而骄的傲气。 慕鱼扯出一贯式的淡笑“贵妃娘娘让慕鱼迁来毓庆宫,便是为了好生照顾婕妤……”低垂眼睑将目光看向黎落尚未隆起的腹部,又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和婕妤腹中的小皇子……”说罢便欲将手伸向黎落的腹部。 ------------ 012、防备 眼见着慕鱼将手伸过来,黎落下意识的后退了小半步,侧过身子,指着外室另一端的坐凳道,“才人还是先坐下说话吧。”似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勉强扯了扯唇角,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尴尬的转移话题。 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慕鱼不露痕迹的点了点,依言转过身退步到了坐凳边,缓缓落座。 见慕鱼落座,黎落便唤了扇门外侍立宫婢入内。“去将‘吉庆有余’取来。”宫婢未敢怠慢,转身入了内室。 黎落将目光扫过慕鱼,见她梳着小双髻,头上插着一支溜银花钿,式样简单。身穿窄袖衫,套半臂衫子,着间裙,很是朴素。回想起自己见过她几次,次次妆扮都是这般,与其说是淡雅倒不如说是寒碜。便是将之前的传闻联系起来。这位才人不受云家待见,也不受皇上重视。 见婢女将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捧到自己面前,黎落双手接过,掀开盖子,将里边的‘吉庆有余’取出,摩挲一番,才开口道:“这是皇上前阵子送黎落的步摇,今日转赠给才人,算是才人乔迁的贺礼吧。”说罢将步摇放归到缎盒中,命宫女送到慕鱼面前。 慕鱼低垂着眼眸,仔细打量缎盒中的步摇。与针梃连接的流苏顶端是一金累丝的金戟,戟上挑著一个下垂的金累丝的磐,磐的两端义各下垂一珠串,一串为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华盖,下坠著红宝石坠角。另一串为珍珠蜜腊鱼及点翠华盖,红宝石坠角。整个流苏由戟、磐、蝙蝠、鱼等组成,故而谐音“吉庆有余”。 这步摇一看就珍贵非常,并非凡品。 原本想要开口拒绝,转念一想,先前这位婕妤就清楚的表现出对自己的防备,若再拒绝她的“一片好意”只怕她的防备会更甚了。 站起了身,双手接过缎盒,转手交与长烟,然后屈膝一福道:“慕鱼多谢娆婕妤一番好意。礼尚往来,若婕妤不嫌弃便是收了慕鱼这方绣帕吧。”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方崭新的绣帕,正想递予宫婢,不想却被身旁突然出现的人一把抢去。 慕鱼疑惑的蹙起眉头,将脸庞转过,意外的看见妜婕妤牟轻娆。“见过妜婕妤”转身一拜。见着牟轻饶横目看着自己,心下了然。 牟轻娆将手中绣帕抖了抖,又凑在鼻翼之下闻了闻,发觉没有异样,这才放心的将绣帕交予侍婢。“落姐姐素来喜欢安静,现下更是有孕在身需要多多休息,才人搬来这毓庆宫就该安守本分,少来叨扰…” “轻娆妹妹,”黎落递过一个眼神,制止了妜婕妤接下来的话语,又将如玉的面庞转向慕鱼,“妜婕妤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还请才人不要将无心话语放在心上的好。才人来宸萱殿陪我说说话,谈不上叨扰。” 慕鱼知黎落此番话语是在为牟轻饶打圆场,“慕鱼与妜婕妤有过几面之缘,甚是欣赏妜婕妤直率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然而牟轻饶口中话语逐客之意已是甚为明显。于是起了身辞别,“妜婕妤特意前来毓庆宫探望娆婕妤,慕鱼也不便打扰先行告辞了。” 黎落也未多做挽留,只是起了身吩咐宫婢送客。 牟轻娆眄视着慕鱼,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扇门之外,唇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云慕雪将她迁来毓庆宫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落姐姐又何须跟她客气。” 黎落摇了摇头,柔和的笑意中有着一丝无可奈何。 ------------ 013、动心 还未入夜,这台榭上的风光已是无限的。和风伴随着微沁的凉意,划过慕鱼的脸庞,卷起她细碎的发丝,轻轻摇摆。这台榭并不算高,极目远眺能看见的范围也有限。只是整个宸萱殿的动静却是能完完整整的呈现在她眼前。 今夜宸萱殿的动静不小,处处灯火通明,宫婢和传膳的太监穿梭在回廊庭院之间,手上捧着的,自然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佳肴。这阵仗,不用细想便知,当是苏琅轩稍将会来此用膳了。 暮色渐浓,夕阳的最后一丝猩红隐藏在天际之下时,月儿已高高挂在半空中,周围还笼罩着一层散不开的光晕。蝉叫声终于停歇了,取而代之的便是蛐蛐一类小虫的鸣叫,高低起伏,一唱一和,回音空灵,让漆黑的清辉殿更显寂静。这里原本就空置着,杂草丛生的院落便成了它们的天下。 未几,天色已是全暗,慕鱼瘦削的身子隐在夜色当中,已是不太显眼。凭栏而眺,看清远处的景致也是有些吃力,于是转身退到了台榭正中。 台榭正中四平八稳的摆放着一组石桌凳,久无人使用,布满了尘土。随手拂去了部分尘土,也不在意那凳子并不十分干净,扯了扯裙裾就落了座。目光依旧眺着宸萱殿的方向,视线由于栏杆的遮挡,未有先前的开阔。 心跳随着用膳时间的临近而微有紊乱,深吸一口气,原本想平复自己的心绪,谁知余气还未吐出时,却被一道突然响起的邪笑声吓得几乎岔气。 “允王爷从来都是把这后宫当作是自家王府的后花园?”抢先开口不过是为了掩饰,至于掩饰什么,她不愿多想。 苏琅琊敛去笑意,俊美的容颜透着勾魂的邪气,一双晶灿明眸闪动着狡黠。“想寻了心中念想之人,在寸草不生的无涯荒野或是在戒备深严的深宫内院,于本王又有何异?” 慕鱼站起了身,面上浮现淡淡笑意,“王爷可是见到了心中念想之人?”抬眸仰视着苏琅琊俊美的侧脸,表情却是掩在阴影之下看不真切。 “当然……”苏琅琊转过头,将俊颜暴露在月光之下。上眼皮下垂,两眼显得无光,唇角微微下拉,用着幽怨的语气道,“她却在等着别人。” 瞧他这番表情,慕鱼唇角的笑意却更甚。“王爷何苦这般哀怨神色,实在不符合王爷惯常的风格。” “好容易作这苦大仇深的扮相,云尚宫却丝毫不给本王面子。”眼睑垂下,轻佻而又神秘的凝视着慕鱼。语带失落,眸色却是邪气依旧。 慕鱼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将依靠在栏杆之上,任清风吹散半挽的发髻,“王爷当是忘了慕鱼早已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尚宫了。” 苏琅琊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一个称呼的区别,云尚宫以为本王会被世俗礼教束缚?”甩手收拢折扇,低下修长的身躯,将唇瓣帖在慕鱼小巧的耳畔低声道,“云尚宫可还记得本王允你的承诺?”此时,他的语调与那承诺一般充满着诱惑,温热的气息蛊惑着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或许只需要一个点头…… ------------ 014、心事 唇角紧抿轻轻咬着下唇,些微的疼痛帮助她将涣散的思绪慢慢归拢,“那不过是王爷一时的戏言,说多了,慕鱼却会当了真。” 慕鱼瘦削的身子纹丝未动,苏琅琊却觉察出了她打心底涌出的逃避。微眯了眸子,将手中的折扇拽得更紧了些,“云尚宫,本王恩准你尽可以当真。” “慕鱼不知王爷背后的目的,又岂能随意当真?”理了理胸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慕鱼缓慢的转过面庞,对上苏琅琊半眯着的邪肆眼眸,“王爷若对慕鱼有心,又岂会在对着慕鱼时,戴着与在面对旁人时并无二致的伪装呢?”话语之中,夹杂着几丝无奈与几丝自嘲。她竟然差点当了真。 刹那流露出的惊愕被迅速掩饰,仿佛若无其事般,苏琅琊依然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笑问道,“所以,云尚宫才不愿接受本王?” “不是不愿,是不敢。”她求的不过是自由,还未到需要以性命相搏的时候。 蓦地,苏琅琊瞳孔骤缩,将目光睇向毓庆宫外的某个方向开口道,唇角笑意尽失,有些冷然的说道,“他来了。” 慕鱼顺着苏琅琊的视线望向远处,只见那夹道处有一队明亮的灯光,在红墙阴影的掩映下时隐时现。渐渐的,耳畔已是能隐约听见开道时的长鞭策地之声。慕鱼目光定定的关注在那龙撵上端坐着的一人身上,即便是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却依然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慑人心魄的威严。 明知道他应是看不见隐在暗处的她,她却依然还是下意识小退了半步,将身子缩在支撑台榭的柱子背后。 侧目注意到苏琅琊毫无顾忌的立于台榭之上似有不妥,便伸手扯着他的衣袖,示意他躲藏片刻。 苏琅琊明知慕鱼的顾忌,却并不理会她。只是瞅着浅紫色衣袖上斑斓的五爪印,邹了邹眉问出一句豪不相干的话语,“云尚宫,你几日未净手了?” 天外飞来一句,令慕鱼有些错愕,低头一看才惊觉先前直接用手扫掉了石凳上的尘土。这会儿因为紧张,那手上残留的尘土随着温热的汗渍一起黏在了允王的衣袖上。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吧? 低眉眺见龙撵已安稳停靠在宸萱殿门口,龙撵上之人似也未有觉察异样,领着一干人等入了殿内。慕鱼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过身子,对着苏琅琊说道:“王爷,天暗了,早点回府歇息吧。”说罢转了身,本想离开,却苏琅琊被张开的双臂给拦了下来。 “云尚宫,本王不想回去,还想跟你聊心事。” 又聊心事?慕鱼心中的无奈更甚。她微微摇头,有些懊恼的说道,“王爷不怕慕鱼是碎嘴之人,将你的心事昭告天下?”他不怕,她却有些怕。 “云尚宫可以说出去试试。本王若坠地狱,势必也拉上你一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与你同行,这才不会寂寞。”苏琅琊唇角依然挂着邪妄的笑意,那冷冽的口吻却让慕鱼汗毛紧绷,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她是如何招惹到了这个煞星? ------------ 015、侍寝 昨夜苏琅琊说要与自己谈心事,却在把她吓得不轻之后干笑了两声又作罢。这情形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是已被猎豹盯上的猎物,任他恣意玩耍,毫无脱困之力。 唇角上翘,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她如今困在这清辉殿,明里有云氏一族,暗里有幕后黑手,左右动弹不得。没了太后这唯一的依仗,除了性命也无甚可失去的,大可不必如此瞻前顾后,小心谨慎了。 长烟打帘进入内室,将托盘中的汤药奉于面前的几案上,“才人昨夜登高受了风,请将此药服下。” 留意到长烟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慕鱼皱了皱眉头。暗叹竟然忘了长烟这号人物。自己的一举一动落在她的监视之下倒罢了,连累允王违反宫规滞留宫中之事也暴露了。 垂目瞅着青瓷杯中泛着微光,冒着热气的琥珀色液体,也不迟疑,举杯一饮而尽,微烫的药汁拌着苦涩的滋味瞬间就在唇齿间扩散开来。 彼此的身份来历双方心照不宣,犟不过,还不如省了力气。清辉殿名义上是她的住所,长烟来来去去却比她还自如。现在她对苏琅轩早失威胁,因而想不透为何他还要让长烟继续在自己身边。 长烟收回空杯,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慕鱼,未置一词便转身出了内室。 本以为长烟就此离开,自己紧绷的神经可以稍作休息,却不想不过片刻,长烟又再次打帘入内。“才人,彤史女官亦如姑姑来访。” 彤史女官?慕鱼有些惊讶,不知其来所为何事。起了身出到了外室,就看见一位年长宫人手执一本小册子,已是等在外室中。见慕鱼出现,便弯腰行礼“奴婢见过才人”。制式化的语气与动作,其实并没有含着多大的尊敬成分。 慕鱼点了点头,扯出惯常应对的淡笑,“亦如姑姑何需客气。请先行落座,待宫人奉茶吧。”彤史在女官之中品级不算高,却是后宫妃嫔争相巴结的对象。她自是无需巴结,却也没有必要无端开罪。 “才人客气了。奴婢来访是为公事,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慕鱼颔首,径直问出了口中的疑惑,“亦如姑姑前来所谓何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亦如姑姑制式化的表情下掩饰着不易觉察轻蔑。 “皇上吩咐今晚召毓庆宫清辉殿才人于紫宸殿侍寝。”仿若怕慕鱼听不明白一般,亦如逐字逐句缓慢说到。 听到“侍寝”二字,慕鱼犹若被针扎了一下,蓦然一惊,黑色的瞳孔骤然扩大。她本以为自此以后不需再单独面对苏琅轩了。 “才人?”似觉察到了慕鱼的惊讶,亦如试探性的询问。 惊觉自己的失态,慕鱼收敛了情绪,回道:“多谢亦如姑姑前来传话”。 听见了回应,亦如又接着道:“戌时初刻会有宫婢前来清辉殿侍奉才人沐浴更衣,后刻三大殿总管德公公便会来接才人前去紫宸殿伴驾。才人可明了了?” “多谢亦如姑姑提点。”慕鱼再次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既然如此,奴婢先行告退。”亦如不带半点迟疑,缓缓退步至门边,转身出了扇门。 ------------ 016、紫宸 亦如姑姑走后,慕鱼便是一动不动的端坐在外室,透着窗户怔怔的望着屋外中庭之中杂乱无章的花木枯枝。 未几,红墙巷外就传来木梆互敲之声。一更一鼓,正是戌时。宫婢敲门鱼贯而入。 慕鱼向来不习惯这如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看着周边来来去去的宫婢,将整个身子沉浸在泛着香气的温水当中,这才稍感舒适。 也不知是在热水中泡得太久,还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恩宠”感觉到无法适应,她的脑子却是有点眩晕。 这晕眩一直伴随着她,直至她跟随着德公公来到紫宸殿。 紫宸殿是三大殿中的内殿,连接着皇城与宫城。前殿是皇上下朝之后处理政务之处,后殿便是皇上的寝宫,也是皇上宠幸后宫妃嫔之处。 此时,慕鱼仰躺在龙塌上,身上盖着一袭朱条间花对龙对凤纹的锦被,锦被之下不着片屡。侧着面庞怔怔地看着龙塌边垂目注视着自己的苏琅轩,竟然是有些发窘,面上一热便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的窘态。 慕鱼难得的小女儿姿态自然落在苏琅轩眼底。他淡淡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颀长的身子包裹在玄色冕服之内,更显英挺。 然他却就这样一动不动伫立在龙塌边,不发一语,良久。 久到慕鱼面上红色渐渐褪去,转而以探寻和戒备的神色回望着他时,他清明的眸子才渐渐朦胧,徐徐浮现两簇火花,然后火花开始燃烧,愈来愈炽烈。 蓦然撩开锦被,翻身上塌,苏琅轩粗鲁将慕鱼压在身下,以双膝分开她的双腿随即狠狠的进入了她。 没有前戏,没有爱抚,甚至没有半点怜惜。 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让她呼喊出声,冷汗如细丝般从她苍白的皮肤中渗透出来,倔强的她却始终咬紧唇瓣忍着愈来愈烈的刺痛。 仿若全然未觉察身下之人的不适,苏琅轩依然故我般在尚未全然接受他的娇躯中恣意进出。那动作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顾虑,有的只有如原始兽欲般的发泄。 慕鱼使劲眨了眨双眼,强压下了眼底泛出的泪光,微仰头颅瞠大双眸盯着有节律的上下晃动着的苏琅轩冷峻脸庞,看着他那与眼眸中闪烁的炽热截然不同的面部表情:俊颜深凝,剑眉深锁,阴冷异常。 剧痛未散,她无力的垂下头颅,目光随之下移,恰好落在他身上依然完完整整的穿着的冕服上,除去半解的下裳,竟然是一丝褶皱也无。 这情形,让她联想到云府仆役暗地里探讨去花楼找姑娘寻开心的情景。 欢爱与发泄,有本质上的区别。是把她当成了花楼里的姑娘了,所以才不值得他一丝半点的怜惜吗? 有了这样的认知,心底深处不由泛起一丝悲凉。回想起先前的无意识透露出的小女儿的羞涩,打心里涌出一丝丝压抑不住的自嘲与自弃。 经世不久,身躯经不住蹂躏,她渐渐麻木失了知觉。一动不动的仰躺在龙塌之上,如濒死的青蛙一般,空洞的双目怔怔的望着纱幔顶端。 那纱幔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荡,吸引了她仅存的全部注意。 ------------ 017、炮灰 本以为只要忍住一时也就罢了,然而,却在此时,寝殿外传来女子的时高时低,忽近忽远的娇呵声,硬生生的将慕鱼刻意转移的思绪顷刻间唤回。 也不知是寝殿外的太监宫婢办事不利,抑或是他们根本就未有想要阻拦的意思,那娇喝声竟然是一声比一声更接近,显然来人已是快抵达寝殿门口了。 压在自己身上的身躯因为这乍起娇呵,戛然停止了放肆的律动,慕鱼惊惶的张开双眼对上苏琅轩讳莫如深的眸子。那眸中分明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深意,那神色好似无奈夹杂着了然,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偏偏没有半点诧异。 云慕雪领着水墨、丹青直奔紫宸殿,不理会值夜的太监宫婢的阻拦,执意跨过一道道仪门,通过最后一道垂花门来到寝殿门口,却被当值的侍卫硬生生拦了下来。 “滚开!”云慕雪怒目一横,撇向阻挡在自己前方的侍卫。那两人没有丝毫不敬的动作,只是如同钉死一般立在寝殿扇门外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娘娘,您别冲动,咱们先回曦垣宫合计合计。”水墨紧跟在云慕雪身后,眼睁睁的看着云慕雪冲动的行为,又不敢多加阻拦,只好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解。 丹青侧过身子,挡在云慕雪与侍卫之间。“娘娘,这事儿闹大了,必然会对老爷以及云家有所影响。” 丹青的话如一根刺在了云慕雪心头,令她背脊一激理智尽数回笼。先前听说苏琅轩召云慕鱼侍寝,也没多想由着打心底涌出的怒气支配自己的言行。 见云慕雪冷静下来,水墨微微叹了口气。自打娆婕妤入宫,娘娘与皇上之间就已存了心结。后来娆婕妤又先一步怀上龙种,娘娘心里不舒坦她是看在眼里的,平日里那般张狂活泼的主子竟然越发变得沉默。娘娘心里怨皇上,这怨气日积月累憋在心里,令两人之间的心结更甚。 今日早些时候,德公公前来曦垣宫传话,说皇上对娘娘甚是想念,这本是给冷战中的二人一个台阶下。偏偏娘娘的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几月以来的气又岂是一日可平复的,也不待多想当即拂了德公公的面子。亏得德公公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又有丹青当即打了圆场,本以为这事儿也算了了,谁知皇上竟然偏偏又改召了云慕鱼侍寝。 若说是妜婕妤,娆婕妤也就罢了,跟随娘娘多年,深知云府内里私事的水墨自然清楚,唯有云慕鱼,娘娘是万万容不得的。积郁多日的愤怒终于爆发,于是才有了这般事态发展。 “你不是让朕找别的女人吗?朕遂了你的意愿,还这般闹腾作甚。”觉察门外动静渐小,苏琅轩冷冷的撂下话,音量不大,却足以让门外之人和身下之人听得个清清楚楚。 慕鱼僵硬的身躯没有任何的动作,脑子接受到苏琅轩一径矜淡的话语,心口裂痕缓缓的沼出鲜血,再难无声弥合。 ------------ 018、酸楚 她不着片屡的躺在她心里念着的那人怀中,身下是这后宫妃嫔莫不想爬上的龙塌,心中却是盛满哀伤。 乐喜曾说过她“慧极必伤”,那时她不懂内里含义,现下此情此景却是让她如斯清楚明白的体会话中意义。 只怪她太过聪明,一点细枝末节竟然让她把整件事猜测个大概。 云慕雪再怎么飞扬跋扈,有恃无恐,能在紫宸殿横冲直闯甚至进到这里来,没有苏琅轩的默许,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两人间如耍花腔般的冷战,兴许之是互相表达情意的幌子,而她这个局外人却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无辜的炮灰。 无声的叹了口气,忽略心中浅脆的碎裂之声。 不过是演戏而已,她配合就是。 “啊……”由唇边溢出一声娇吟,音调上扬,那是因为她要门外站着的云慕雪听见。那娇吟在外人听来似是满含欢愉。 只有她知道,这娇吟之下也可以满含无尽的悲凉。 她抬眼望向苏琅轩,想看清自己配合演戏顺他心意之后,俊颜会不会有分毫的动容。然而她想错了,他深邃俊颜的表情并未缓和,反而却是更为阴冷。 此刻,云慕雪站在寝殿之外,原本熄灭的怒气被苏琅轩的话语再次激起,而那一声娇吟无疑成为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眯的眸子显示出她此刻难以泯灭的怒火,蛮横的掀开了两个奴才,砰一声踹开房门疾步绕过内室屏风。 仿若早料到云慕雪会闯进寝殿,苏琅轩迅速从床榻上利落翻身而下,背着慕鱼负手立于床榻边,表情凛然清冷的注视着云慕雪。 慕鱼惊愕的对上云慕雪带着讥讽的表情,伸手摸索锦被掩盖着的光洁的身躯,缓缓从龙塌上坐起。 云慕雪注意到苏琅轩整齐的穿戴着冕服,衣裳没有丝毫的凌乱,心中微有些许差异,细想片刻有了些许揣测。转而投向慕鱼的目光满含厌恶。“你还有没有自尊了?” 自尊?低垂的眼眸微微张了张,唇角撇起一股自嘲的笑意,心下划过一丝怅然。她的自尊,就在刚刚之前突然没了。 苏琅轩深邃的眸子微微一闪,却是没有任何言语,便径直往寝殿外走去。云慕雪恨恨的瞪了一眼慕鱼,随即也回过身跟上了苏琅轩的步伐匆匆离去。 直到寝殿外隐约传来德安尖细的开道之声随后便是三声禁鞭响声,慕鱼知晓他已是摆驾曦垣宫。身躯的力气仿若被抽离一般,直挺挺的倒在龙塌上。 好疼…… 卷曲着身子,双手捂着疼痛不止的腹部,冷汗从毛孔中渗出,直到湿透锦被。这疼痛她从未感受过,令她茫然失措,身躯也因为这席卷而来的剧痛微微颤抖。 长烟进入寝殿时,看到的就是慕鱼卷缩在龙塌上几近昏迷的情形。她奉命前来善后,却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看着慕鱼苍白如纸的容颜,长烟微微颦眉喃喃低语道,“早警告过你,你又怎敢私会允王,招致这般田地呢。” ------------ 019、癸水 意识虽朦朦胧胧,却也没让慕鱼对那疼痛少一些感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紫宸殿回到清辉殿的,她的全部剩余意识已经被集中用到强忍这股巨大的疼痛中来,身下不断淌出的粘湿的液体说明她小腹的疼痛不过是因为癸水提前而引致的痛经。 腹部的冰凉仿若传遍了全身,即便她用锦被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也无法驱散那自身体发出的寒气。 听动静知道长烟进进出出过几次,也没分神予她,她在这清辉殿来去自由,毫无阻滞比自己更像主人。 忽觉锦被撩开一道缝,随即又密实阖上,怀中便多了一个圆润温热的物什,那物什原是白玉瓷制的暖手炉。双手紧紧将热源抱住靠在腹部,寒气顿去了一半。 疼痛稍稍得到缓解,意志一松懈,意识便越来越模糊,原以为自己要堕入这无边黑暗来躲避身体上的知觉,却是不知缘何长烟又再次推门而入,推嚷被中的自己唤回她的意识。 张开迷蒙的双眼就看见长烟立在床榻边,左手还端着一个青瓷小碗,而右手则搭在她的肩上,试图摇醒她。 见慕鱼醒来,长烟将青瓷小碗搁置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腾出双手,扶起慕鱼又将金丝软枕垫在腰下,侧身端起药碗递予慕鱼。 “这碗汤药可以缓解才人腹部的疼痛” “嗯……”慕鱼也不多想,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待慕鱼饮尽汤药,长烟便收回药碗,又伺候慕鱼睡下了。 醒来已是翌日,天大亮。 怀中紧抱的暖炉已失了温度,慕鱼翻了个身,活络活络了麻痹的四肢,以双手支撑起上身。 长烟听到了内室的动静打帘入内,远远望见床榻上的慕鱼面色如纸,身弱无力,又试图坐起身子,于是上前扶了把。 “才人身子可还有不适?”依旧是无丝毫表情,语调冷冷也未半分关切掺杂其中。 慕鱼摇了摇头:“小腹仍有些坠胀,不过已无大碍”。知长烟也只是听命于苏琅轩,以侍奉为名行监视之实,对自己更谈不上任何主仆情谊,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了。 “奴婢熬了些白粥,才人用过后再服汤药。”说罢便转身出了内室,不过须臾之后又回来,手中多了个漆木托盘。 托盘上有两个小瓷碗,一个碗里是粘稠的白粥,另一个碗里盛着褐色的药汤,都冒着热气,看样子像是一直温在锅中。 长烟将托盘中瓷碗一一取下,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慕鱼便自行取了端至面前,刚要吃粥,就听见外室传来轻叩之声。那扣声短而促,似是焦急。也不待慕鱼回应,那来人便径直入了内室。 原是同居一宫的娆婕妤。 黎落抬起闪着温和暖意的眸,瞧见慕鱼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随即又挣扎着似要起身行礼,便立即开口回了:“才人还未好全,且免了这礼吧。听说才人身体微恙,黎落便前来探望。现下身子可好?” ------------ 020、陷阱 “已是好了十之八九,令婕妤挂心了。”慕鱼低垂着眼眸,唇角扯着一股苍白笑容。 “那就好。”黎落缓缓落座在床榻沿边,伸出柔荑轻轻拍了拍慕鱼微凉的手背。“先前我差人来过一次,长烟说你仍在休息,我不便打扰,让人传了话,你一醒便知会我一声。” 慕鱼愣愣的看着黎落温婉如玉的面庞划过一丝忧虑,不明白何以几天之前还对她心存防备的黎落在得知她身子微恙之后,竟然这般上心。 “这有我照顾你主子,长烟你下去忙吧。”黎落回过头,对长烟柔声说到,那唇角还挂着清浅的笑意。 长烟肃然的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寝殿,也未走远,就守殿外。 见长烟离去,黎落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慕鱼手中依旧捧着的瓷碗中。“赶紧喝粥,我这一来倒是打岔了你吃药了。” 她本无甚胃口,不过为了吃药垫着,就低头就着碗沿小口小口喝着白粥,勉强吃了小半碗。 黎落见慕鱼搁下了碗,便双手捧起药碗,用勺子轻轻的搅动了下。见还冒着热气,舀起一勺,以舌尖浅尝了一下,这才送至慕鱼唇边。“这汤药还烫着,我喂你吧。” 慕鱼忆起小时生病锦娘也是这般喂她吃药,不觉清明的眸光缓缓放柔,瞅着黎落因为微倾着身子而靠近的面庞。 觉察到慕鱼的视线盯着自己,黎落以衣袖狐疑的抚了抚面庞,笑问道:“才人盯着我的脸作甚,莫非有脏东西?” “啊?”慕鱼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接着道,“婕妤平日里打扮都甚是素净,今日却有不同,胭脂好似厚了点。” 端着药碗的手微颤了下,一些汤汁随着碗壁外沿流淌了下来。黎落却似未觉察到一般,继续小心的吹着汤药,浅尝一口再递到慕鱼面前。 慕鱼讶异的瞧着黎落端着药碗的左手一直在微微颤抖,而药汁顺着手掌淌下,她却状若未觉,“婕妤,你的手…” “不碍事。”黎落瞥了一眼左手,似毫不在意,温和的笑着说,“才人服药才是要紧事。” 怔怔地盯着黎落,一股怪异的感觉始终在慕鱼的心头,要说一位婕妤这般对她,若仅至于想拉拢她,怕是做过了吧? 不消片刻,药碗见了底,黎落便搁碗起了身,“才人服了药,我也便安心了。你好好休息,黎落不多做打扰了。” 慕鱼蹙着眉,心中的疑虑更甚。娆婕妤匆匆来清辉殿,又匆匆走,这,这期间就好似专程来给她喂药一般。 莫非,莫非…… 伸手想要唤住娆婕妤,却注意到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子似有些不稳,刚要唤出声,即见她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娆婕妤!”慕鱼撩开锦被翻身下榻,半蹲在黎落身旁扶起她的上身,又朝门口守着的长烟喊道,“长烟,长烟,出事了!” 听到呼喊,长烟蓦然一惊,随即破门而入。远远就瞧见黎落倒在彤屏旁,那双腿之间似有汩汩的鲜血淌出。紧锁着眉头环视室内一周,再将目光转移到慕鱼更显苍白的面庞上,审视着慕鱼些许表情变化,仿若在评估此事与慕鱼有几分关联。 ------------ 021、逼供 娆婕妤在清辉殿出了事,寝殿内又无他人出入,慕鱼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唯一的嫌犯。苏琅轩冷冷搁下一句:还押待查。于是,她便被不留情面的投入了宗正寺的大牢。 宗正寺她是知晓的,乃是朝廷九寺之一,专职掌天子宗族事。一旦入了宗正寺的大牢,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九死一生。 何况,她背着的还是谋害皇嗣的忤逆大罪。云家人不会理会她的死活,只怕现下还急着如何跟她撇清关系。 那,那苏琅轩呢,会否对她有一丁点的信任?念头及此,心房骤然一缩。双手抱膝缩在墙角,将面庞埋在双膝间,她竟然因为这个念头而忐忑不安。双拳紧握想要制止双手不由自主的微颤,才发现颤抖的又岂止是双手,她的身躯也在一片混沌不明的黑暗中不住颤抖。 死寂中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后又是一串锁链互击、摩擦的清脆声。慕鱼抬起面庞,望向声音传处,隐约看见牢门洞开,似守卫模样的两人入了牢房。 她被一左一右两人架起拖行穿越在大牢之中,最后又被丢弃在一间稍显明亮的屋子内。那屋子四面是墙,只在屋顶处有一个用以采光的小窗,窗上被贴条牢牢的封住。而屋内四周有多种多样她叫不出来名字的刑具或摆放在木架上,或悬挂在墙上的勾钉上。 啪的一声闷响,慕鱼抬头望向声源,注意屋子正中桌案后端坐着一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紫色官袍,面庞上纵横交错深浅褶皱,虽在笑,却透着莫名的奸险,令慕鱼感到阵阵透骨的惧意,颤抖更甚。 “云才人,老夫乃宗正寺卿孔君石,奉皇命彻查谋害皇嗣一案。你若认罪,便少受皮肉之苦。你若不认,这四周刑具琳琅满目,总有一样适合你。”孔君石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抬下颚,垂目望着依旧趴在地上的慕鱼。 慕鱼低了头,以双手支撑起上身,缓缓站起来,腹部依旧有些坠胀以至于她脚下有些虚浮,“孔大人都是这般审案,不求证据,屈打成招?” 孔君石冷笑三声,挥手招来守卫,道:“请老御医和长烟姑娘进来”。目光中闪着坚定的自信,“老夫就让你心服口服!” 老御医是谁慕鱼并不知,但是长烟……长烟又跟此事有何关联?她本是苏琅轩的暗卫,又岂会受人指使栽赃于她? 长烟跟随老御医身后,进入昏暗的囚室,周遭刺鼻的怪味令她忍不住微微皱眉。 “长烟姑娘。”孔君石低声唤到,然后端起搁置在桌案上的青瓷空碗问道,“这空碗作何用途,所盛何物?” 长烟立于一旁,目光扫过空碗,便径直答道:“昨日才人信期提前腹痛难忍,奴婢便去问老御医要了方子煎熬汤药,以此碗盛上呈给才人。” “恩…”孔君石点了点头,又转而寻问老御医,道,“老御医,长烟姑娘所言是否属实?这方子中又含着哪几味药物,又有何作用?” 老御医不若长烟一般冷静,跟谋害皇嗣一案扯上关系,令他心惊胆战。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作答:“回大人的话,长烟姑娘所言句句属实。那经痛也是寻常毛病,下官就开了益母草一味药予才人。”怕孔君石误解,又急急补充道,“下官只是按照才人病情开方子,还请,还请大人明鉴。”说罢以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珠。 “事实真相本官自会明察,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老御医切莫激动。且先将那益母草用途一一道来。” “是、是、是。”老御医连道三声,又继续道,“益母草有活血调经之效,可用于血滞经闭、痛经,产后恶露不尽、瘀滞腹痛。还可用于跌打损伤等。只是……”话还未出口,额头斗大的汗珠又渗了出来。踌躇一番,才又道,“若是怀孕初期孕妇误服,可,可导致流产。” “娆婕妤可是由于服用此药物引致滑胎?”老御医话音刚落,孔君石又接着问。 “下官前去替娆婕妤诊断时,远远就闻到一股益母草味道。把脉得知其中气下陷,血海化源不足,乃是滑胎迹象。” “这么说来,娆婕妤滑胎便是由于这益母草?” “可以,可以这么说……” “那好。长烟姑娘,本官再问你,事发当时你可在场,又亲眼目睹了何事?”听完老御医的话语,孔君石面上隐不住的笑意,似是对此案有了定论。 “事发之前,长烟将汤药送进寝殿之后便一直守在门外。所以长烟并不在寝殿内,也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只是听见才人呼喊,才进了殿内。当时,长烟注意到药碗已经空了。”长烟面无表情,一五一十详实道来。 慕鱼站在囚室正中,静默的听着三人一问一答的话语,心中自知老御医与长烟二人所言非虚,却是越听心越沉。 “云才人,你有何话狡辩?”孔君石右手一抬,啪的一声拍响惊木,“清辉殿内只有你与娆婕妤二人,若非你所为,娆婕妤岂会自己亲手杀害腹中龙种?” 她要如何辩解?事实确是娆婕妤不小心喝下了益母草害了腹中胎儿,这事儿说出来又岂会有人相信? 这事,或许真的只是意外? “老御医与长烟姑娘,多谢你们的证词,余下的事情就交由本官,你二位可先行休息了。”见两人作揖退下,孔君石转过面,对慕鱼,道,“云才人,你是要立刻认罪,还是要尝尝本官刑具的厉害?”微眯了眼,某种闪过一丝狠劲。 咋听此言,慕鱼消瘦的身子微晃动了一下。稳了稳身子,这才才从口中挤出话语:“冤枉难招。” 仿若早料到慕鱼不会轻易就范,孔君石大笑一声,道:“好、好、好,云才人有骨气。就是不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官的刑具硬!”说罢下颌一点,示意身后守卫动手,“后宫女人最值钱的就是这身皮囊,要挑着那种看不见外伤的刑具,懂了吗?” 进了这宗正寺大牢的宫妃,多半是不会活着出去。就算能出去,最好的归处也就是三清宫,所以守卫在刑讯逼供时从来就无需有所顾忌,手段自然是如何残忍毒辣如何使。 此时慕鱼双手被缚吊在木质的刑架上,脚尖只能勉强着地,她保持这个姿势近三个时辰,全身几乎近麻木,粗糙的绳索勒进她手腕的血肉,就连迸出的鲜血也都已经干涸在她的手臂和衣衫上。 “啐”守卫甲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这婆娘骨头真硬,吊了三个时辰哼都没哼一声。” “你急什么,待我的刑具一一上场,就不信敲不开她这张嘴!”守卫乙踱步到左侧墙边,右手拂过各式各样的刑具,最后停留在一根极细的钢钉上。那钢钉子形状似绣花针,只是在针头处多出一个回勾。 “这是什么?”守卫甲凑拢仔细看了看,猜不出用途。 “哼哼。”守卫乙面上泛起一股狰狞的笑,“这钉子极其坚硬,硬到可以轻易的穿过人身上的骨头,用这个钢钉慢慢的刺入人体,刺过皮肤,刺过肌肉,再刺过骨头。你说痛不痛?”见着侍卫甲感同身受般使劲的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到,“这还不算,然后我再捏住钢钉这头,使劲往回一拉,这钢钉前段的倒刺勾着碎裂的骨刺肉末血液飞溅出来,这疼痛就算是体格健壮的大男人也受不了几下,何况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宫妃。” 慕鱼被吊了这三个时辰,已实属硬撑,意识渐渐涣散。恍惚间听到两个守卫的谈话,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意识尽数回笼。 见着慕鱼原本恍惚的神情回复清明,侍卫乙捏着钢钉在慕鱼眼前晃了晃,“云才人你别害怕,这东西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伤痕的。”拿着钢钉的手,在慕鱼身上各处比了比,“你说我先从哪里下手呢?” 慕鱼的头抬了抬,视线扫过侍卫乙阴险的笑脸,随即又无力垂下。深知自己一旦认了,便只有死路一条。死,她从来不怕,她却不甘心自己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侍卫乙没得到期望中的反应,见慕鱼依然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也便不再客气,伸手便是往慕鱼大腿上扎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慕鱼全身一抖,而那钢钉缓缓入骨的绵长疼痛令她浑身打颤。死死的咬紧牙关,阻止差点出口的哀号,丝毫不觉牙龈已渗出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汩汩往外冒。 钢钉几乎尽没于慕鱼腿骨之中,由于那伤口极细极细,竟是连血都未浸出几滴。侍卫乙收回右手在衣裳上随意抹了抹,那钢钉因为被他指尖的汗水打湿而有些滑腻感。然后,使力往后一扯,那钢钉的倒刺果然勾着骨刺和碎肉从细小的伤口中迸射出来,红色的液体带着微黄的骨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满意的看着这道弧线,侍卫乙扯开放肆猖狂的笑声,那笑声甚至掩盖了慕鱼百忍之下破口而出的叫喊。 侍卫甲站在侍卫乙身后,愣愣的看着当下的情景,不觉浑身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