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永徽六年大唐岭南 唐、永徽六年,高宗李治废皇后王氏,贬庶人,又立昭仪武氏为后。谕发各道州府县,闻风者异动,上呈献瑞。 岭南道历为偏远荒蛮之地,石州地处又偏于黔中道与安南之夹角,多是崇山峻岭,地少人稀。物质本不丰厚,又无甚特产,却偏生新任刺史急媚,下令治下府县收集玩物,备献长安。治下官员无法,只得层层叠加而下。 隐阳县位偏地狭,人口不足三千,上令下达后,诸村烦扰。今年雨多天涝,收成本便不佳,交足赋税便已是勉强了,哪里多来的银物送上?可刺史县令大人的命令哪个敢违?唯有哀声叹气的各回各村寻思着怎么过这一关。 银水村里正姓汪,排行第三,人称汪三爷。汪家是银水村大户,汪三爷因幼年到城里念过几天书,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人,又有家族撑腰,故才当上了里正。虽平日里多少有些胳膊肘儿往里拐,可总归还算是个厚道人。骑驴从县城回来后,也来不及回家,一竹条抽在驴臀上,直接便是赶往了住在城西头的容家。 “容大,容大。” 在门子外头就扯着脖子喊,可一径都摔好驴走到院子里了,也没见容大出来。倒是容大家的大闺女惠娘急步从右手酒坊那边跑了过来:“里正叔,阿爷不在家。您这是从县城回来了,渴了吧,来,赶紧喝口水。” 容大是个酒痨兼闷蛋,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可他家惠娘却是个伶俐人。一脸甜笑迎上来,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别说汪三这是求人来了,便是要债来,也不能和个刚及笄的丫头生气不是?喝上一口水,顿了顿,又喝了两口后,才问惠娘:“你阿爷不在家,去哪儿了?上山了?” 银水村是个山村,平地少,要光拿粮食交租子,全村人早便饿死了。亏是有容家这个酒坊,虽说容大天天醉醺醺的,前言不搭后语,可酿出来的酒却是很不错的。全村的收成有八成全收起来交到酒坊,酿成酒后再运到县城去卖,换了粮食银钱交租,每年还能有点富余。为的这个,附近几个村没少找人过来要挖了容家去别村住,可这个容大却是个老实性子,说粮食哪儿都有,可他要酿酒配的药材却只有小青岭上有。汪三为此甚得意,可这酿的酒里到底要加什么东西?便是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满村的劳力,下了耕后,多半在容家酒坊里做工,洗舂蒸煮,这些粗活容大告诉。可那酒曲是如何弄的,要采什么药材,怎么做,却全是由他一个来弄,谁也插不得手进去。 这是上山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不到晌午就起了? 说起这个惠娘便头疼:“还说呢,阿爷又把淑儿带上山去了。” “什么?他还嫌上回摔的孩子不惨呢?这才好些,怎么又拎上去了?” 说起这事来,真是一桩不知道是大祸还是大福的事。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容大领着他家二丫去山上学采药,结果不到一会儿就看见容大抱着满身是血的二丫头回来了。说是从山下一不留神给摔下来了,村东口家的杨爷爷会些医术,赶紧给叫过来。可是……伤得太重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孩子就凉了。容大当时都傻了,还是汪三爷帮忙张罗后事。二丫是个女娃,又才十二岁,不能埋在村里。可偏生村里连个木匠也没有,惠娘哭着喊着绝不让一卷席子把她妹给埋了,就这么尴尴尬尬的放在堂屋里。结果天快亮的时候,人却缓过来了。等到太阳全升起来时,竟然睁开眼了。 老杨头拽了半天文,说什么急气假死、体虚阳阴之类的,反正没人听得懂。可反正这孩子是活过来了!虽有人私底下说是诈尸了,可又有人说这二丫是天亮后才回的魂,怕是在山上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此小半年没人敢再往那西边山上去。 毕竟这年头的人也就只知道诈尸还是撞邪,穿越这个词,这年月还没被发明出来呢。 可时空是平行存在的。二十一世纪年仅十八岁的季淑穿越了!穿到了年仅十二岁的容家二丫、容淑的身体上。 “二丫不是刚好些,会说话了吗?他又想干什么啊?” 惠娘哭丧着脸:“就是因为会说话了才麻烦。问她什么,她什么也不记得。杨爷爷说是撞坏了脑子,得了什么失觉症。可阿爷不肯信,非要拎着淑儿上山去,说是保不齐到原来的地方就好了。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淑儿今个儿还有点发热呢。” 正说着呢,就听得院门口有小女孩啜泣的声音。再抬头时,就见一个身量不高,穿着淡蓝色葛布的小女孩,两只手揉着眼睛,小声的哭着往进走。惠娘一见便赶紧迎了上去,上下仔细看了看没事后,长吁了一口气:“怎么了?阿爷又训你了?” “嗯。我说我想不起来,阿爷就骂我。长姐。”容淑钻进容惠的怀里就哭了起来。容惠看了看后头,没见阿爷影子,便悄声哄她:“你这个小呆瓜,长姐昨天晚上不是已经告诉你些事了吗?以后阿爷要是再问你,你就一字半句的漏给阿爷听。让他知道你慢慢的在好,不就行了?” 噗! 季淑再也忍不住就是喷笑了出来。让她一个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装刚上初中的小朋友,本就难为。偏生这个长姐又出了这么个主意,能惹人不笑吗? “好了好了。快说,阿爷呢?里正叔还等着和阿爷说正事呢。” “阿爷骂我,让我先回来了。他可能还在山上吧。”季淑尽可能的让自己装无辜和可怜,虽然这项工作对她来说太有难度,可好在是魂穿了。本身体条件就是个小萝莉,声带不变,只要语气注意点就ok。 汪三爷已经听见她们姐妹在说什么了,知道容大又发楞了,便摆手先走了。容惠一直把汪三爷送到门外才又转回来,见院子里没人,就进厨下,结果看见容淑正在拿大锅里蒸好的糙米耙耙。气得赶紧过来,脆伶伶的打了一下手。 “长姐,我洗过手了。” “谁说那个的?你个没记性的东西。跟我来。” 容家的院子在银水村是除了祠堂最大的,不过倒不是因为人多,是因为酿酒要占许多地方。前些年两个丫头还小,也不防着什么。去岁惠娘及笄后,容大就在酒坊和住所中间打了一面土墙。右边酿酒的地儿占了八分,左边住人的地方占了两分。狭长的一溜溜,最前头的房子是容大自己住的,后头给小姐俩住。 村里的劳力在酒坊里干活,不给工钱,顶米粮。记在本上,干的多了,家里往上交的米粮就少,卖了银钱里正再算帐,多出来的再往下发。但不给工钱归不给工钱,饭还是要吃的。以前雇着右边邻居洪婶子给做饭,如今惠娘年岁渐渐大了,便由她自己做。中午饭吃糙米耙,扛饿。晚上吃苕薯菜粥,意思意思就行了。明面上大伙儿吃的都一样!容大虽占着酿酒的手艺,却是个糊涂人,里正说啥便是啥,除却一年多赚下两匹布钱,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可事实上呢? 一盘四个雪白的米耙,咬一口里面还夹着山草莓的果馅。又酸又甜,又香又细,比前头那糙米耙好吃了不知多少。季淑让便宜爹拉着爬了一上午的山,早就饿了。一个巴掌大的米耙耙几口就吞进了肚子里,狼吞虎咽的那个吃相啊!真是说呆不呆,说不傻好象又有点傻似的。 容惠爱怜的劝着:“慢着点,就口汤。” “你呀,这个样子……过两年姐出门去了,看你一个人怎么过。” “出门?长姐要去哪里?”季淑睁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着会在坑头上的长姐,一脸的不明白。容惠抿嘴一笑,戳她脑袋:“你个呆子,什么也不知道。” “噢!”呆子容淑恍然一口气,明白过来了:“长姐是说要嫁给青岩哥的事吗?” 容惠脸上一红:“谁说要嫁给他了?” “可我听洪婶子说,青岩哥是里正叔的小儿子。要是他娶了长姐,咱们家和里正叔家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 “呸!什么一家人?他家姓汪,咱们姓容,怎么会成一家人?”容惠提起这事就来气。把荠菜蛋花汤递给妹子后,小声和这个以前很聪明,这次好了却总是傻憨憨的妹子讲:“这银水村要是没有咱们,全村人早饿死了,他汪三给鬼当村长去。咱们家救了他们,却没良心的哄咱们的钱。这次巴巴的从城里才回来,就往咱家赶,还不知道又是要给哪个上贡呢。” “上贡?” 见淑娘傻乎乎的,容惠这个没法子:“就是给上官们的孝敬。” 这下淑娘明白了,小口小口喝完汤,容惠一边接过碗来洗涮,一边点告小妹:“你以后可得长个心眼,尤其和姓汪的沾亲带故的那些个人,少说话。” “可村里有一半人都是姓汪的啊?” “那你就好好呆在家写书。省得阿爷过阵子回过神来,见你连字也不会写了,到时候再抽你。” “噢!” “别在这儿杵着了,不用你帮忙。趁阿爷没回来以前,赶紧描字去。” 季淑让推进了里屋,村里人没书桌,只有炕头上一张破掉得看不清漆色的小炕桌。一本三字经,几张姜黄发黑的草纸,一只笔峰还算在的旧笔。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高中毕业生季淑同学,在穿越后面临的全部生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那啥谁谁谁,有空能给这些书加个标点符号不? ------------ 第二章 、计较锱铢无妄之灾 关于里正到底找阿爷什么事的理由,当天晚上季淑就知道了。原因没别的,长姐气得厉害,磨磨叨叨和季淑磨叨了一晚上:“皇上换娘娘关咱们什么事?刺史大人要巴结,他自己没银子是怎样?凭什么摊到咱们头上?姓汪的最可恨了,凭什么要再交二十坛酒?说的好听,年底的时候补五两银子。打量着咱们不知道外头的行市是怎么样?阿爷酿的酒在县城里一碗要卖二十文。一坛子酒怎么也能卖七八十碗,这便是一千六百文。就算是酒家赚些本钱,一坛子酒卖个一两是绝计没问题的。二十坛子酒……他倒好,动动嘴皮子,十五两银子便落在他口袋里了。”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便这样落进别人的口袋里,容惠气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收罗了一堆衣服洗了起来,又是踩又是跺,活象那些衣服姓汪一样。季淑乖顺的过来要帮忙,却让喝得撵回屋子里写字去:“本便脑子不象以前灵光了。再不识得些字,将来夫家转手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人家数钱去。” “长姐说哪里的话,有长姐在,谁敢卖了我。”细溜溜的指头紧紧地抓着容惠的衣袖,仿佛那是她所有的倚靠。 容惠心里这个不是滋味。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阿爷疼幼女,容淑是满村子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她虽是个长姐,可淑娘都不爱搭理她。哪里会象现在……也好!憨便憨了点,憨点更好。想到这儿,容惠总算是找到个高兴的由头了,顺了顺小妹乌溜溜的头发:“长姐能看你今天,看不了你明天。总归要自己有本事才行。乖,快点写字去。” 纵使容惠再不乐意,五天后,容大还是带人把去岁封在地下的酒启了出来。二十个酒坛子摆在后院,每天季淑在窗户里往外看时,都能看到容惠心疼抽气的样子。可便是这样不乐意,在人前季淑竟是看不到容惠半分不乐意的模样。和谁也是有说有笑的,根本看不出心里不痛快。才十四岁大的个女孩便这样有城府,让季淑实在感叹。 她十四岁的时候干什么来着?追名侦探柯南、缠着爸妈暑假的时候到香港玩迪士尼、还有……好象想不起来特别特殊的事件。初二的日子,十分好混,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不用特别努力也稳稳会在前三的位子上。爸妈收入都很好,家里亲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切都很美好!曾经季淑以为她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却没成想……居然车祸了!居然穿越了!才高考完,她甚至还不知道到底考上北医大没有?爸妈一定会很想她的,还有罗罗、爷爷、奶奶、阿布和阿公…… 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部消失。而在这里,只能重新开始:一本大概可以想象得到结局的种田文。 县令大人规定的时间是中元节前一定要把东西交上去,为了免惹麻烦,汪三爷决定七月十四,最后一天再往县城送东西。 日子订下来后,汪三爷还特意夹了两捆新布到容家来。一捆靛蓝的是给男人用的,一捆细布却是鹅黄色的。岭南产葛,故平民们着衣多用葛布,可这两捆东西却象是细麻。在前头堂屋里帮忙摆饭的时候,季淑看见长姐一脸的兴奋激动,可转头回到后屋,却是气得脸都白了。眼错不见的盯着那捆细麻,银牙咬得咯吱吱直响。 “长姐不喜欢这布吗?可是里正白送的。”季淑不说话还好,这样一说,气得容惠抓起那块细麻,狠狠的就是摔在了门上:“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他从咱家榨了多少油水去,给你点小东西你就看他好了。这些年他从中间盘剥下来的银钱,买这样的布,装满三间大屋都尽够了。” “可他是里正啊!阿爷又说别的地方没有那东西,只能呆在这儿。阿爷又不会种地,只会酿酒……”季淑越说越小声,可容惠还是气得厉害:“我只恨不得我是个男儿,还用得着他去赚这个钱。只可惜,我是女人!” “女人又怎么了?”季淑很不以为然。容惠又气又恨又无奈的看这憨妹子,咬牙半天,还是搂了过来,放低了声量说:“长姐我要是个男人,自己便赶脚运酒了,自酿自卖,多少银钱且不还都是在咱们自己人手上。” “可是没有里正,还有县令啊。要是路上碰个劫道的可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长姐就是变成阿兄,又能如何?” “笨丫头,有了银钱,还怕雇不起佣工?若是多了,直接买他两个贱口来,不是更方便?” “长姐,什么是贱口?” “你怎么连这个也浑忘了?” 屋里一对小姐妹搂着说悄悄话,门外站着的男人足听了有两刻钟才悄悄离开。 第二天是运酒的日子,所以平常醉醺醺,每天睡不到晌午不会起来的容大起了格外的早。容惠知道这个,起得更早,做了早食,叫了阿妹。一家三口坐在堂屋里吃饭,容大吃饭快,摆下筷子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惊得容惠差点没跳起来。 “吃完赶紧拾掇拾掇,换身干净衣服。昨天里正来的时候,阿爷说淑儿的病一直没起色。趁着这个机会,到城里寻个郎中看看。” 到县城去吗? 季淑挺高兴的,她来到这个……好象是大唐的地方已经一年了,可出来进去看见的就是村里这一百来人,和这让青山围得差不多也算四四方方的天。能到山外头去看看当然好,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皇帝是哪位?村里女人们不懂这个,闲汉们瞎扯说的也多是有的没的的一些乱七八糟事,或者前隋的一些旧事。真正的古代县城会是什么样?季淑还是很期待的。 可她再期待,却似乎赶不上长姐的。换衣服的时候,季淑都看见容惠的手在抖:“长姐没有到过县城吗?” “到过。” “那长姐干什么这么高兴?”憨妮子一脸的不明白,看得容惠既心安又无奈。想解释,可随即想起一事又抿住了嘴。替季淑整了整衣服后,才提醒她:“阿爷打的旗号是替你看病去的,呆会儿出去的时候装的没力气些。路上不要说话,有什么事,回来后长姐自然会和你说的。” “嗳。” 银水村是山村,通往外头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路宽只容得下两个人,行不得车,只能赶驴。故银水村出来入往的人都以驴为脚力。二十坛子酒,裹了草衣搭在驴背两侧。又有三头驴分别驮着里正、容大和容家小姐妹。 “二丫这是又不舒服了?”给小姐妹牵驴的燕老七今年三十多岁了,是个光棍,长得五大三粗,又黑又壮。下田出力气是把好手,可山里的女人稀罕,家里不太富裕的想娶个媳妇是难上加难。燕老七家听说以前也还行,可自打他老子娘连番生病后,就败了下来。他又能吃,还直咧咧的不会哄人,一嗓门儿出来,震得人耳朵疼。 季淑半眯着眼往长姐的怀里缩了缩,更坐实了她不舒服的印象。容惠有些忧心的抱了抱妹子:“是啊,总是不利落。那天和阿爷上山,怕是受风了。” “这么弱可不行!现在就这么弱,将来怎么嫁人生孩子?”燕老七这一嗓子,是人都听见了。出来赶脚的都是村里的壮力,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说开了。虽说到底顾忌着有两女娃在,可话里话外还是透着一股让人羞臊的意思。容惠低头搂着妹子再不说话了,而季淑则干脆闭了眼,因为她看见了,就在她们前头骑驴的便宜爹,连个耳朵风都没动一下。 这是个什么爹啊! 一路坐在驴背上晃啊晃,直晃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出了山。季淑虽然装生病,可出山之前还是兴奋的睁开了眼。青山碧水,虽然不能说一眼望不到边,可也不象是山坳里那睁眼闭眼全是山的样子。开阔的平地自北向南一径的延出去。几处村落远近纷纷,路弯处隐隐的看得到似乎有城墙的样子。而路边、田里不少正在耕种,或者往来的唐人。这些人身上大多穿的也是葛布,模样并没有和村里季淑常见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都是大男人梳头发,抓着一个髻。离城近的时候,还看到了几个妇人模样的女子。穿戴打扮比银水村里人略好了些,可也好象还是葛麻之类的,顶多便是头发上多簪了几朵野花,或者别了个样式普通的银钗子之类的。 季淑有点失望,她想象中的大唐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这里是岭南,流放犯才会呆的受苦之地。那繁华入诗、无处不风流倜傥的长安,似乎离这里很远很远。 有些伤心的蜷回长姐怀里,对便在眼前的县城没了兴致。可才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听得路上一阵喧嚷。睁眼看时就见对面道上,策马扬鞭的奔来了一阵快骑。马上之人个个穿绸裹缎,衣着鲜亮,马骏蹄翻。季淑不由得眼前一亮,瞪大眼睛看过去,可那马儿跑得飞快,还不等她看清楚,那队快骑已经是从大道边穿了过去。 有点小失望,她还没有看个清楚嗯,到底什么样才是传说中的唐人。正在懊恼间,耳风中似听得马匹转还回来的声音,抬头时,一匹高头俊骑已经停在了小姐妹骑乘的驴儿面前。那人面白如玉,却眼如恶鬼,盯着驴背上这一大一小‘姐妹’两个,大的这个已经长成一看便是个女娃,可小的这个却与他们追的那四个年纪里的老二老三年纪有些相似。虽然脸色腊黄、身形瘦弱,可这事多少是做得假的。 想到这里,手腕扬起,一道狠鞭‘啪’的一下冲着季淑便打了过来。 ------------ 第三章 、小小县城内情繁多 事情发生在刹那之间。马队奔来时,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飞驰过去时,又差不多全在唏嘘着遗憾。没人料得到会有人转回来,更没料到的是这位贵人竟然会冲一个小姑娘下手。鞭子抽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全傻眼了,驴背上那两个小姐俩更是全吓傻了。季淑两辈子活了十九年,除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和隔壁班的陶大傻打过一架外,再也没人动过她一根指头。平白无故的鞭子便到了跟前,快的让她连眼皮子都没来得及闭上…… 然后…… 没有火辣辣的疼,倒是胸前有点凉意。低头一看,衣服前襟的布片让扯去了一大半,露出里面腊黄瘦弱的小身子板。虽说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没什么组织惹人暧昧的,可这样子也太吓人了。赶紧双手抱见胸衣,却听得马背上人冷笑了一声,拨转马头纵骑而去,只留下一个咚的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容惠仔细往地上一看,就看黄泥土道上亮晶晶的躺着一枚银元宝,足有十两。赶紧跳下驴,拣了起来,是官银、细丝的。转过来底座上还打着一个薛字? “阿爷。”容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带字的元宝,赶紧送到阿爷面前。容大斜眼扫了一下,话都不说一句,脸上苦苦闷闷的象是想到了什么事。可容惠却忽的身上一凉,阿爷生气了。转眼看见驴背上吓傻了的淑娘。心里暗恨自己,赶紧上得驴去,一把把小妹抱进了怀里。 之后进城的路上再没发生什么事,可季淑却觉得很怪。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乡里乡亲家的孩子让平白无故抽了一下,驴队里的人包括便宜爹在内竟然没人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人多说一句半句。便是连路边刚才经过看到热闹的人也转头就走!好象在这里,这样的事本便是司空见惯的。更有几个人若有若无的盯着容惠看,眼里光说不上是贼还是亮,竟象是嫉妒着那只元宝似的。 而最差劲的则是这个长姐……地上掉什么东西比刚挨了鞭子的妹妹还要紧?季淑觉得身上有点凉,窝在这个所谓长姐的怀里,再也不肯动一下了。 说是县城,其实不过是个半砖半土墙的大院子。统共前后大街有三条,知府衙门自然是在城中央。卸酒交酒、迎来送往的是大人们的事。容惠只管领着妹子在街角边站着等。季淑的衣服坏了,偏生大夏日里的,是有人都只穿着一件衫子。容惠摸了摸怀里硬梆梆的元宝,想着刚才的事,轻笑着搂住了小妹讲:“呆会儿长姐带你去买件新衣衫可好?” 她们长这么大,穿的里头外头全是自个儿做的,哪里到成衣铺子买过东西?容惠自己也舍不得呢,可大概小妹听了会喜欢。果然见这小丫头扬起脸来,可小笑涡还没展开就又拧住:“那很贵吧?” 容惠噗的一下笑了:“还买得起。再说一会儿要瞧郎中去,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办?”这小丫头好象没生气,这让容惠心里舒坦多了。 “噢。”季淑低下了头,转空又抬起来,笑微微的卖乖:“那长姐也买一件。” “傻妮子。” 难得出来一趟,虽村里人银钱紧巴,可日常要用的零碎都是要买的。交了官家的差事后,汪三爷就放了话,让各人自去办事。一个时辰后到北城门集合,不可误了回家的时候。 别人自去干别人的,容大却是领着两个丫头先去了成衣铺。进门前光看店铺的门脸,季淑其实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进来后随意瞧了一眼,更是叹气。满竿子上挂的全是些麻葛一类的衣服,就柜台后面墙上象征性的挂了两件丝衫。亏的是店铺门脸浅了,不然屋子里没光打着,季淑都看不出来那色到底是原本那样的,还是天长日久晒退了色的。她没兴趣,容惠却兴奋得很,左挑右拣了半天后挑了一件粉色的细麻斜襟小袄。衣料嘛也就普通,可这粉色的麻布不好染,更别提衣服边上还让好象是丝绢类的东西裹了一层边。穿在小妹的身上…… “真好看。” “那长姐也买一件,咱们穿一样的。”季淑真心不觉得这衣服好看,自来旧的粉,没有半点设计原素。可到底是件新衣服不是?而且容惠似乎很眼馋。容惠当然很想要一件,可是……瞟了一眼门口蹲着的阿爷,还是笑了:“姐心领了,咱们赶紧走吧。郎中可不等人。” 就在这条街上靠南门的一家药铺里,一个胡子稀稀落落的老头,看不出多大年纪,进门后也就抬眼看了这个面色腊黄的小姑娘一眼,就算是‘望’完了。三根指头往脉关上一搭,就开始摇头晃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病人怎么回事。便宜爹照样忧郁沉闷的低四十五度角不说话,全是容惠介绍。把病情前前后后说了一个仔细后,不到两秒,手离开了。然后唰唰唰唰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子出来了:“喏,就照这个方子,吃五副药。好了就好了,好不了就没指望了。” 虾米? 这算是哪门子大夫? 季淑童鞋很震惊,容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要看阿爷。就听得街头街上青蹄马踏声急,再扭头时,十几匹快骑已经停在了店门前。两个锦衣华缎的男人大跨步的走了进来。为首之人竟是刚才抽了季淑一鞭子的男人,肩膀上竟然插了一只箭? 容惠这次手急眼快,一把抱起妹妹就缩到墙边去了。那男人看了这小姐妹两个吓得鹌鹑一样,笑了!扭头看柜里山羊胡的老郎中:“何郎中,某受伤了。劳您大架,给拆了这九钩弦羽箭。” 老郎中抬了抬松松的眼皮,慢条斯理的起来,从柜台下拿了一个拖盘出来。季淑从长姐的胳肘弯里看见,那里头放着小剪子小刀子还有些钩钩叉叉之类的东西。那受伤男人已经坐在了堂里的竹凳上,随从解开了他身上那件锦衣,却脱不下来,因为那只箭挡着。 九钩弦羽箭? 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一只箭拔了不就行了吗?可看这架式倒象是挺复杂似的。季淑好奇的一直往过看,可那老头正堵着,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后,咔嚓一声,两只断箭扔到了地上。季淑瞅着缝一看,那箭杆子里竟是空心的。然后九条细溜溜的钢丝一样的东西也扔到了地上! “到底还是何郎中有手段。某还以为这条膀子要废了!” “不敢。五十两。放下,不送。”说完那老郎中又回柜台后躺椅上眯着了。男人看着笑了笑,拿出一锭灿黄黄的金锭子搁在了柜台上,大步出门,上马而去了。 “我可打听出来了,那队人听说是长安来的,来抓什么罪犯的遗眷。” “这满岭南的一半人都是遗眷九族。这是哪个倒霉鬼的案子让翻出来了?” “谁知道嗯?反正咱们岭南就这样了。女人也得交课税,卖了也没人管。没法子,谁让七扯八扯都和逆谋有关系呢?” 回村的路上,靠在长姐怀里,耳风里灌了一路的陈年旧案。平常看着不起眼的村民,竟你拉我扯的往上数上好几代,竟然都曾经是前朝的官宦。因为犯了事,得罪了人,或者零零种种的原因让流放到岭南人。最不济便是本地人,家里的七大姨、媳妇娘家舅舅也总能扯上了些不知是大是小,或者说早过期了八百年的案子。又有说哪个村的谁谁谁家犯了点小事,结果让对头揪住辫子,说是什么案遗孽。结果本来只是鞭笞几下的刑罚,最终判了绞刑。一家人走的走、逃的逃,最终全散了。 故事听完,天也暗得差不多了。一队人天刚亮就起的程,可回到村口时,却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古代人的晚上没什么消遣,每天一大早大概八九的就睡觉。开始时,季淑真的很不适应,可今天才洗漱完便是钻进了被窝。惠娘收拾完一摊了带回屋后,看小妹竟然已经躺下了:“这可是奇了,每天不滚到半夜三更不睡的人,怎么今天睡这么早了?” “长姐,咱们家有问题吗?” 容惠楞了一下,气得直翻白眼:“你听那些人瞎扯。前朝的事哪个会多管?那户什么倒了霉的人家,不过是惹了人罢了。便是你是个正经的良民又如何?惹了官家,没罪也能给你整出些罪头来。听长姐的话,别听那些有的没的。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的病治好,然后好好想个法子,怎么绕过汪里正这条道,把财路自己揽下来,又让姓汪的不敢动声色。这才是最要紧的。” “可、那怎么办?” “不劳你多想,你给长姐乖乖的听话,就行。” 日子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正常。便宜爹容在每天依然醉醺醺,不睡到晌午是绝不起来。下晌的时间或者上山采药,或者关在屋里做酒曲。长姐惠娘越来越利落能干,趁着给小妹抓药的功夫,跟着驴队常进来出去。 名头很正经,可银水村有人坐不住了。 “淑儿,你姐呢?” “青岩哥,长姐去刘婶子家了。” “可我刚打那头过来,没见着她啊?” 汪青岩,一个黑黑壮壮的少年,是里正汪三爷的小儿子。论起来也算是银水村的高干子弟了!季淑初初穿越的第一年,时常看到他送点小玩艺儿给容惠玩。有时候收,有时候不收,也没那些戏文本子里什么约会小树林的事,可里里外外就是透着一股暧昧。村里大半的人家都认定了容惠将来肯定是汪家的媳妇了。可这几个月来,容惠总是躲着不见他。汪青岩开始的时候也冷了两个月,可这几天,却象是急了似的见天上门找人。 季淑已经差不多把能想的正经借口都说了个遍了,可他还是不依不饶。 “人家不知道嘛。”小嘴一扁,容淑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汪青岩心里起气,可容二丫病好后有点变楞,和她也说不上个清楚。正在放句话时,就听村口那处喧哗了起来。旁边隔壁院的洪婶子拎着一筐山菜就跑回来了,脸色煞白:“可不得了了,燕七让人给打伤了!” ------------ 第四章 、英雄救美原来情由 燕老七虽然是个光棍,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壮男,说句话都震天响的男人,咋就让人给打了呢? 季淑和汪青岩听风也跟过去了,燕家那处破院子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让挤了个风雨不透。汪青岩已经十六了,是个大小伙子了,挤不进去。可季淑却还小,腰一弯从下面就挤进去了。正巧容惠趴在窗户外头,就凑到了最前头。就见屋子里,燕老七躺在炕上,盖的一条不知多久没洗的被子。那被子似乎有点小,露着两只大脚丫子和半条腿。左腿上捆着绷带,好象还夹着木板。至于燕老七脸上啥表情,就看不清楚了。半吊子郎中杨爷爷正给他把脉,而屋子里除了里正和几个族老外,竟然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妇人? “这么说,燕七是为了救你们母子,才让人打了的?”汪三爷看着眼前这个脸皮白得象削了皮的水梨一样的妇人,心里这个不是滋味。燕老七少根筋一辈子,临了还能碰上这等好事? 那妇人眼眶哭得通红,声音都哑了:“是。要不是燕大哥打退那些坏人,我们母子几个……就真的没活路了。”说完就又哭了起来,一直站在她后面的三个小的跟着也全哭了出来。 汪三爷皱了皱眉头:“这三个都是你的孩子?” “是。他爹去年没了,族里容不下我们孤儿寡妇,他叔叔抢了我们的田,我们没法子只能走了。谁知道路上碰上劫道的。我死了没什么,可怜我的这三个孩子,可怎么办啊!”这次说完,母子四个一起抱头痛哭。院子里也有好几个心软的落下泪来了。 “所以呢?”汪三爷可是见过世面的,只听这女人说话,就知道后头肯定有事。果然那妇人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敢求里正通融,留我们母子几个在村里吧。一则可以照顾恩人,二则我们也不敢白占这个名份。”说完,抠抠缩缩的从腰带夹层里摸出了一个黄灿灿的锁片来,捧到了汪三爷的面前:“这是我们身上唯一有的东西了。只求落个户籍,请里正大人怜悯怜悯我们孤儿寡妇吧。”这次不再是哭了,领着头咚咚咚的磕了起来。大的磕了,小的那几个也跟在后面磕,最小的那个,看样子才五六岁的样子。 季淑胸口堵得慌,不待看后头的事,从后头院子塌了半片的墙上就出来了。 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子天都黑了。漆黑黑的天,漆黑黑的路,虽说村里的院墙都不高,却架不住各家屋子里点的灯火也就那么一点点大。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热闹,满村里的人大概都跑来看了,没人在的屋子里,谁家白费那灯油? 一眼看不到尽头,看到尽头不是破土房子就是山石棱子……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让人郁闷!可是不这样过,怎么办?容淑这个身体才十二岁,又刚摔坏了脑子,在这个山偏野僻的小山村里,她除了听阿爷长姐的话,还能如何?可她的将来在哪里?象前头院子里的柳儿姐一样,去年嫁人,今年生娃? 忽的一下,季淑后脊梁冷了一股子。她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生活,可不这么过,她又能怎么办? 就这样,村里多了四个人。那个俏生生的寡妇领着三个孩子就住在了燕老七家。每天端汤送水,里头外头的,不到几天工夫。燕老七家就变了个样。多少年没洗的被子枕头全拆洗了,塌了的院墙也重砌了起来。那个徐寡妇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四了,看着瘦瘦的,倒是挺能干活的。砌墙修院门,第七天头上去杨爷爷家拿了回药,回来就照杨家的篱笆给燕家也扎了个小鸡栅栏。 “徐寡妇还拿一只银耳环和杨奶奶换了四只母鸡一只大芦花。那四只母鸡都是下开了的,这两天听说燕七叔已经天天吃上荷包蛋了。” “就没人奇怪她们的来历吗?”季淑说完,容惠就笑了,回头点指小妹的鼻尖:“你个傻丫头,有谁会管这个!别忘了,咱们这是岭南。这样的事,再常见不过了。” “那里正叔已经帮他们弄上户籍了?” “有什么难的?县太爷才不管这些事呢,去城里只说是远房的亲戚,给主薄点好处,年底还能多交课税,谁会管?” “那要是这些人真的来历有麻烦呢?”不知怎的,季淑突然想起了那天去县城时,碰上的‘好’事。万一这徐寡妇和她的孩子是什么犯官的遗眷,连累到村里的人,可如何是好? 容惠纳闷:“你这妮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刨根问底的,盯着徐寡妇干什么?“ 季淑哑然,才要说话,就听得院门咯吱的响了一声,往外一看,就见一个青衣少年,提着一个篮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俊娃娃站在门外。 眼很生,以前没在村里见过,那这就是徐寡妇带来的孩子了? 季淑有点涩,刚才才说人家家有问题,结果就让听到了。抱起地上的竹匾就往里头跑。容惠又气又笑,抖了抖围裙上的菜叶子就是到了门口:“这是穆家兄弟吧,快进来。我们家姓容,你叫我容姐姐就行。” 少年牵着小兄弟进来,把篮子往前一递。容惠没接,那少年又把蓝子上盖着的青布掀开了半边角,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鸡蛋:“阿娘听说,在容家打工,能抵每年交的米粮课税,就让我来姐姐家看看。看有没有我能干的?” 容惠见惯这种差事了。酒坊便这么大,每年的粮也就那么多,要用的人那都是有定数的。村里有力气的虽说有六七成都在这里帮工,可到底还有三四成轮不着不是?况且别的不说,就只论在容家做工,每天中午晚上两顿饭是管饱的,就够不错了。想来酒坊帮工啊?容惠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后生。 十三四的样子,个头比她还略低些。看着黑黑的,五官倒挺俊的。一双眉眼尤其好看,睫羽竟和她这个银水村第一漂亮的女儿一样长,且似乎更密了些。心头有些不舒服:“你都会些什么?再说我们这里的活可累人了,大人们才吃得消,你才多大,干得了活吗?” 少年抬眼看了一下眼前这个鹅蛋脸细长眉眼的女孩,这几天满村子里转了一圈了,倒果真象别人说的那样,这个容惠是村里顶挑人的漂亮人。而且从刚才递篮子,这回子说话,可见得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有力气,能干活。不成的话,我只算一半的工也作数的。还请姐姐可怜,我们母子住在燕叔叔家,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的。每年还要交课税,总要有个生计才行。” 这样啊?容惠想了想:“知道了,等阿爷回来了,我自会说。” “那就多谢姐姐了。”那少年没再说些什么,把篮子放在地上,转身拉上那小娃娃便走了。 见人走了,季淑才从屋里出来。看看这篮子,还不及得说话,便让容淑弹了脑壳:“又眼皮子浅了?” 季淑撇了撇嘴:“长姐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只是……怪可怜的。若能应了,便应了他们好了。” “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若都象你这样,明个儿别家的也来说如何难过,你怎么办?”容惠关上院门,回头提了那篮子挂在了前院厨下的檐子勾上。快中午了,她该做午饭了。季淑赶紧着过来帮忙拉风箱,容惠看着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得意。这个淑娘以前十句不听两句,这次憨了倒是乖觉得厉害。“淑儿好心,长姐自然是知道的。可但凡事情总是要有个规矩的。咱们家就这么大,用多少人都是有数的。你今天心软这个,明天心软那个,软来软去便没了规矩。一旦没了规矩,那是什么事都能出的。再者,他那么小的一个人,能干什么活?累着了,病了,管是不管?若管了,别人家有样学样,以后可怎么办?” 小丫头似乎让说得没嘴了,只顾低头拉风箱,过了好一会子才道:“要是哪天、我是说如果啊,阿爷也走了,咱们怎么办?”徐寡妇孤儿寡妇的种不得地,难道她们姐妹便种得了。若果真到了那般田地,可该如何是好? 容惠叹气,这才正经看书看了两三个月,便知道以已夺人了。不过说来,这也是个大事,难为她肯想想这正经事了:“既是如此,你便赶紧识字。把以前学的赶紧拣起来。等你学得差不多了,阿爷自然会带你再上山去。若真的有那一天,且别说长姐到时肯定成家了,绝不会不管你。便是什么也没了,只要这酿酒的法子在咱们姐妹手里,怎么挣不出一条活路来?” “那既然如此,长姐为什么不学?”这个问题季淑实在是好奇很久了。早便听说过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女的规矩,可容家的事却怪道得很。酿酒的法子不传长女,只教幼女,这算是怎么回事? 想起这事,容惠就来气。可是她怨天怨地,却独在这个事上没办法:“那药材堆里有一样东西,长姐一摸就全身发麻。哪里能做酒曲?” “啊?”过敏症? “所以,淑儿,姐姐可全指望你了。” ------------ 第五章 、容惠有量寡妇门前 这日便宜爹又是一直睡到了大晌午才起来。吃午饭的时候,季淑听长姐把那穆家小郎的话给阿爷讲了。容大听见了,可是没说话。容惠看了阿爷的脸色半天,也没琢磨出来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淑儿,你去问问阿爷。” “不行!长姐,我怕。阿爷一见我就要训我。”以前在阿爷面前逞得象个山大王的娇娇女,现在吓的象个鹌鹑。一听说要往阿爷跟前凑,就吓得搂容惠的胳膊。容惠笑得直抿嘴:“刚才是哪个说那穆家小哥可怜的?” 说到这儿了,季淑突然想起一件事了:“长姐,那不是徐寡妇吗?怎么她儿子姓穆?” 容惠正在舀水准备洗碗,听小妹这话,险些摔了瓢:“你个……你个呆子。她男人既然死了,族里又不赶她们走。那徐寡妇如今又赖在燕七家,自然是想再嫁的。她姓回本姓徐,有什么猜不透的。她改嫁,总不能孩子也跟着改姓,自然是还遵着父姓。你、你怎么连这个也看不懂?”真是让人看了着急! 季淑歪头想了想,好象是这么个道理。其实这事在二十一世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有亲兄妹各随父母姓的咧。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没想起来呢?“长姐,我是不是真傻了?”挺简单的事,可为什么她就是自己搞不明白? 容惠让气得都笑了:“哪有说自己傻的?你不过是忘的事太多了,慢慢想起来就好了。咱们家又不是别人家,不缺你吃,不短你喝的。去,别在这儿偷懒,赶紧去和阿爷问清楚,那人到底要还是不要?问完了抄书去。” 容大有个习惯,哪怕是睡到晌午才起来,吃完饭也一定要在躺椅里再眯一会儿。这个时候谁去扰他,谁倒霉,肯定要挨骂! 容惠手里洗着碗,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季淑哪里知道这规矩,不过看见便宜爹在躺椅里眯着,还是放轻了脚步。看了看,回头见厨下里,长姐似乎还在忙,好象真脱不开手的。咬了咬牙,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板。 “谁啊?”便宜爹好象咕哝了一声。 季淑悄悄的吁了一口气,尽量把声音放得又低又乖:“阿爷,是我。那个、长姐让我问一下,那个穆家小哥,到底要不要留?”自觉挺正常的一句话,可便宜爹竟然笑了,掀掉脸上盖的帕子,呼的坐了起来,眸光一瞬似虎狼一般。季淑让唬了一大跳,不自觉的往后退,却让门槛绊了一下,要不是抓住门框,铁定摔个倒栽葱。 这个爹……坐起来时一瞬间的表情,让季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可怕两个字。 他不是个醉汉吗?怎么会? 心里咚咚咚的响,低着头站在门边,自然没有看到容大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复又摔回了躺椅里:“问我干什么?阿爷还能活几年?你们姐妹自己商量去。” 季淑听完这句,兔子一样的就又窜到厨下去了。吓得惨白的小脸,看得容惠心里莫名的畅快。以前总是她一个人在阿爷面前小心又胆颤的,现在风水轮流转,轮上淑娘了。心里虽这样想,可脸上却不显,手里还是忙七乱八的整着厨下:“怎么样?到底要还是不要?” “阿爷要咱们自己商量。”听声音闷闷的?容惠心想,刚才没听得阿爷骂人啊,这个小妹是怎样了?“不高兴了?”问了一句,小脑袋还是耷拉着。容惠叹了一口气:“那就留下吧。不过那鸡蛋你给他家还回去。” “为什么?”季淑不明白了,这个长姐平常的作派不是这风格啊? 又不明白!又不明白!真是狠得人牙根痒。“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小哥,一路上提着篮子带着孩子走过来,有多显眼。要是不还回去,还不满村里人都知道咱们收了他的东西,才让他干活的?丢不起那人,也不能开这个头。” 在阿爷那里没挨上训,倒是让长姐骂了一顿。季淑灰溜溜的提上篮子出门去了。燕老七家也在村西边,离容家不算远。进十月了,天气开始慢慢冷了。一天里倒是数大中午的日头最好,也最暖和。好多妇人都拿着针线活,坐在门口缝补。见季淑提着徐寡妇家的篮子出来,一堆人窃窃的发笑。原在容家帮过工的他洪婶子就问了:“淑儿,这是干啥去呀?” “长姐让我把这东西给徐……徐……徐姨还回去。” 徐了两个徐,才把后头的姨给徐出来。洪婶子是最了解以前的容淑的,小小的个头,年纪不大比她姐还精。只是可惜了的,摔了一跤,傻了。眼珠一转又道:“收就收了呗,还她们做什么?” “他家还有小娃娃,七叔还病着。”木头木脑的,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这堆妇人没人问了,可一路走到南村,季淑不知道让好心人拦着问了多少回。故,到了燕七家门口时,季淑感觉这趟差事还真tmd的累。谁说山里的人都是楞子缺心眼?季淑觉得这些人心眼个个都比长的多。累! “徐姨在家吗?” 门口才喊了一声,那个脸白细的象水梨一样的妇人就出来了:“这是容坊主家的二姑娘吧?来来,赶紧进来。站门外头干什么呀?”热络劲不知怎的让季淑后脊梁一阵发冷,然后鸡皮疙瘩好象哗的起了一身。让扯进院子后,赶紧把篮子递了过来:“我姐让我把这个还给徐姨。” “这……”那妇人刚才还一脸笑,哗的一下变怨妇了。要是季淑没看错的话,眼圈都红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似的。这演技!太让人惊惧了。季淑觉得身上更凉了:“我姐还说明儿个让穆家哥哥过去,先试试看。” “那可多谢了。这个,说什么也带回去,算是我们孤儿寡妇的一点心意。”还是委委屈屈的脸,可那刚才就快掉下来的泪珠子,突然人间蒸发了。 季淑表示很违和,非常违和,话也不留掉头就跑。一气跑回家,容淑刚给那院的佣工们送完耙耙,就见小妹象后头有鬼撵着似的跑进来了。“怎么了?二楞子家的狗又犯病了?” “不是,不是!”季淑一把扯见长姐的袖子,大太阳底下站着,身上穿着薄夹袄,可季淑还是觉得满身的鸡皮疙瘩:“长姐,我跟你说噢。那个徐寡妇……肯定……不对,她……她……” “她怎么你了?”容惠火了,给她家工位还敢亏容家的姑娘,不想干了是不是? 季淑一个劲的摇头,她真没法说那位徐寡妇的作派,象是小三,可象是姨娘。可这种没影儿的事,她又不好说。但已经开头了,该怎么个形容呢?想了半天,有词了:“姐,我觉得她象个小老婆似的。她和我说了两句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哈! 容惠一听就喷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光你这样,村里人早传开了。听说是里正到县城里打听过的,这个女人好象在县城里还住过一段时间,听说好象是田州那边哪个人家的姬,那几个孩子都是庶出的。男人死了,主母便把她们全赶出来了。可不一身那妖气么!” “姬?”鸡?大唐朝这么……直白可爱? 这回不用季淑再说什么怪话,容惠也知道她想哪儿去了。随手拣起个叉子来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姬’字:“是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良人呢?要是个贱口,哪天说不定有人就拿着身契找过来了。要那样,燕七大概还要落个拐带的罪名。” “可、谁要追她们回去?唐律……”季淑才说了两个字,就让长姐给捂了嘴,一路拖到后头屋子里才放开。压低声量骂她:“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让人知道咱们家有书。还唐律,让人知道咱们家还藏了唐律,别人会怎么想?” 季淑心叹,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因为连她自己都想不太明白,为什么个山户人家家里就放《唐律》《三百千》四书五经、居然有《本草纲目》《灵枢》《素问》,而这些天书,她居然得本本抄,抄完还得全背会…………她十二年的义务教育白干了!共产党,毛爷爷,俺对不起你们。 低头挨骂,容惠看着生气却也没办法,坐到炕边搂住小妹:“你乖啊!记住长姐的话,少出去,少和人说话,有什么事回来和长姐商议。你不晓得这世道厉害,万一出了事可不是玩的。要藏拙!藏拙!明白不?” “嗯!可我还是不明白,唐律不是写了吗?庶出子也能分家产。那些人追他们回去干什么?不是不合算吗?”季淑乖乖的问,容惠叹气:“我只说了前半句,后头知道长姐要说什么吗?那家人肯定是不会追的,好不容易赶走了,哪会追回去?可是里正呢?你说里正把徐寡妇曾经是别人家姬妾的事,故意散风出来,打的什么算盘?他去城里打听的,他不说,谁会知道?他要是个厚道人,怎么会让人知道?” 这下季淑明白了:“长姐的意思是,里正叔想捞钱?徐寡妇那天说那个金锁片是唯一的东西了,可隔天就又拿出来个银耳环。里正叔肯定觉得徐寡妇还藏东西了,想榨出来。” “要只是那样,就好了。”容惠笑得意味深长,可这事她到底也是听别人说的,又是羞人的事。见小丫头又不明白想问了,便推了一边去:“别偷懒,快抄书。仔细阿爷捶你。” ------------ 第六章 、一场好事奇怪少年 银水村总共便这么大,山里生活又无聊,唯一的乐趣便是说长道短。谁谁家两口子昨天吵架了,谁谁家鸡昨天下了双黄蛋了,哪个光棍多瞄了谁一眼,诸如此类。一个豆丁大的事都能传半天,更别说突然来了个俏生生的寡妇。满村里男男女女说的全是这些事! 光说那个徐寡妇的事,汪三婶才不会管;有人眼红说些酸不溜秋,里正又抠了几个钱,汪三婶瞧都不待瞧一眼。可这几天,竟然有人风传说,里正瞧上那骚寡妇了,说不得还要偷一把。这汪三婶可就忍不得了!恨不得立时就出去,把那些嚼舌根子的和那个贱妇挠个稀烂。可她杜月娥好歹也是见过些事面,象个泼妇一样的和人吵架去,她还干不出来!不就是个骚娘们么?哪个男人嘴不馋?她就本事管住姓汪的十来年,就断不会栽在个外面来的狐狸精身上。 “他七叔,你看你现在也好了,有件事你可不能再拖着了。” 燕老七丈二和尚摸不头脑,汪三婶自恃是里正夫人,一年不和燕老七这等人说一句话的,可今天却突然提着点细米糕过来看他,还说什么事?“什么事?” 这个憨子!汪三婶往院子外头正喂鸡的徐寡妇身上一努嘴:“就是她罗。人家无亲无靠的,没白天没黑暗的在你身边照顾你大半个月了。说句不好听的,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瞧了。你要是不娶了她,让她以后怎么在这村里混?还不被人戳死脊梁骨?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既结了缘,不如索性就成一家人。你看你是个光棍,她是个寡妇,虽说有几个孩子,可总比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强,不是?” 这等好事,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哪有不乐意的? 于是,十天后,见义勇为的英雄燕老七和徐老未老风韵仍存的徐寡妇便在里正夫人的搓和下,正式拜堂成亲了。小门小脸的,又是个寡妇,其实说是婚礼,不过是墙上糊了张红纸,贴了两禧字,然后新媳妇换了身红袄红裤,顶了块红葛做盖头,就算是完活了。没有很热闹,也不是关起门来鬼混就算完事。 “对一个寡妇来说,也算不错了。” “可不,燕七叔可是个好男人。又有力气又能干活,燕婶子嫁给他,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你这个小妮子,才多大就知道什么叫好男人了?” “洪婶子,瞧您说的。我便是年纪小,也不是糊涂虫不是?什么样的人靠得住,什么样的人靠不住,心里哪会没盘算?” 天渐渐的冷了,虽是岭南,可身上光穿一件夹袄也是扛不住了。各家各户的女人们打从上个月,就开始缝冬衣。山里人用不起丝绵,可打起野货来还是方便的。每年十月起,男人们就上山搂兔子,回来洗剥干净了,吃肉做冬衣。燕老七新娶了媳妇,听说大展神威,一气搂回来了十几只野兔子,新上任的洪婶子和她那三孩子都分得着。 “我听说那老二不是个小子,是个丫头。可是真的?”季淑抄书抄得头疼,听见长姐和洪婶子在院子里聊天,就从窗缝上往外瞄。长姐眼睛亮亮的盯着洪婶子瞧,一脸的全是好奇。洪婶子却好象尴尬了一下,赶紧接上:“可不是。都以为是小子呢,结果天天藏在屋里不出来,后来才知道,竟然是个标标致致的闺女。听说和你家二丫一边大,长得可俊了。” 一边说一边往容家这大丫头脸上瞧,可这精乖妮子竟是笑得比那蜜还甜,就是这话不再好听了:“我说嘛,怎么听说里正家的二小子天天去人家家里扒窗户看?可见这人啊,没有不喜欢新的,漂亮的。” 噗! 季淑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这个洪婶子就是个棒槌,就她还想和容惠这个狐狸精斗嘴拌心眼子?这下好了,说破了说穿了。洪婶子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不到明天肯定满村里的人都知道了。里正家的二小子喜欢上燕婶子家闺女了!这下容惠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自己摘出去了。季淑大概都猜想得到:日后哪天有人来提亲,容惠肯定说‘我也不求什么富贵,只想找个老老实实的男人’,对了,就象她刚才自己说的‘靠得住’的男人! 不过有件事,季淑还是蛮好奇的:“长姐,要是没燕婶子那闺女,你怎么办?” “笨!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歪了嘴巴的猫没有不爱吃鱼的!” “可要是里正说:年轻人不懂事,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怎么办?”不是季淑鬼吹啊,实在是这套对白是渣男贱女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想不知道都难啊。 容惠早料到这手了,所以啊她早就预备好后手了。伏在小妹耳边一阵低语,惊得季淑差一点一个跟头栽炕底下去。 卖糕的!这个长姐实在太凶悍了! 果然事没出料,洪婶子那个长舌妇果然把事给抖出去了。第二天才吃完午饭,季淑就瞧见里正夫人汪三婶提着一个篮子就进院了:“哟,淑儿,就你一人在家呢?” 季淑点点头,非常没眼力劲的也不说给这位里正夫人搬个凳子,还坐在原位摘山菜。一个个掐干净了,在水盆里过干净了,摆在一边的竹匾子上。也不套话,也不轰人走,就是低头继续摘她的菜。 汪三婶这个起火,这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老的老的不让人歇心,小的小的毛还没长齐了就开始胡搞。害她大晌午的连口饭也没吃囫囵就往外跑。还得……受这个呆子的冷落!看来这个容二丫果真是给摔傻了。 拉只小凳子坐过来:“你姐呢?” “躲出去了。” “躲谁啊?”汪三婶觉得不妙,容二丫抬起头来看她,抿住了嘴。 “躲我?她躲我干什么啊?”汪三婶急了,可她急、容二丫不急,不只不急还很是奇怪:“三婶不知道青岩哥喜欢上别人了吗?” “他、他……那是有人胡说。青岩哪会喜欢上那个病歪歪的丫头,惠娘又漂亮又能干,三婶和你三叔都喜欢得很。”说着把篮子拎了过来,里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细麻新袄:“知道这快过年了,前阵子,婶还特意让你三叔从县城给惠娘捎了一身新衣裳回来嗯。” 季淑眨了眨眼,仔细一眼那衣服,还真眼熟啊!“是在祥瑞斋买的吧?” 这汪三婶哪里知道?不过这事挺奇怪的:“你知道祥瑞斋?” “是啊!上回进城,我衣服坏了,就是在那儿买的。那儿的漂亮衣服可真多,还有好多漂亮姐姐在,生意可好了。”小孩子说话没正经,容二丫又是个摔得有点憨了的。她憨可汪三婶不憨啊! “什么漂亮姐姐?” “就是穿的很漂亮的姐姐啊!头上还戴着花,身上香香的。可是我姐不让我理她们。”容二丫好象郁闷了,菜也不想拣了,托着腮帮子生闷气。 这下汪三婶总算明白那漂亮姐姐是什么东西了,气得话也不说,拎上篮子就走了。 一、二、三、四……一气低头数到一百后,季淑再也忍不住了。把双手蒙在脸上,闷笑得全身发抖。这个长姐实在太坏了!里正叔这下子甭想平心静气过好日子喽。不过管他们的,至少她家是暂时安静了。低头继续拣她的菜,可眼风中却扫见往右边酒坊的门、开了。穆家那个小哥儿正拿着一块染血的布捂着手…… “你受伤了?快来快来。”季淑赶紧招呼,那少年走了过来:“我听师傅说,这儿有药。” “是噢,你别动。”虽说是酒坊,没什么铁器。可到处是竹子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让划伤了。季淑穿来一年多,看见没有三十回也有二十回了。知道药箱和绷带在那儿放着,可打开后才发现……里面好几个瓶子。这、这该抹哪个?丫的别提说明书了,连个药品名称也没有啊?季淑抓瞎了。 那少年眉头蹙着,好象很疼。可是…… “我不知道要抹哪个?” “那你打开给我闻闻。” 这样也行?季淑想了想关于徐寡妇的传言,要是这个姓穆的小哥儿真是从哪个大宅门里跑出来,倍不住真认识。便一个个拔了塞子给他闻。那小子闻了三个后,指了第二个瓶子:“这个是伤药。” “那你为什么还要闻第三个瓶子?”季淑反问,那少年僵了一下,稍微别过了点脸去:“我以为还有更好点的。” “噢。”容二丫不问了,按容惠平常的办法,给伤口上酒上药,然后拿箱子里的绷布给包好。伤口并不深,可是却在虎口上:“看来你几天出不得力了。要和我长姐说,让你歇几天吗?”容二丫很平常的问,那少年却摇头:“不用,我可以干别的。” 那小哥嘴上说得凶,可第二天一大早,新上任的燕婶子红着眼,扭着腰就来了:“真是对不住姑娘了。大郎发热了,今个就饶他在家歇一天吧。” ------------ 第七章 、气恼诛连青岩爱美 容惠正在扫院子,一听这话脸就变了:“燕婶子这话我可不敢当。什么饶他在家歇一天?早便说了,他年纪小,干不得这话。是我家心善,怕你们孤儿寡妇没着落,才让他在这儿帮工。哟,这是怎么着了?嫁了人了,有靠山了?欺负到我们家门上了?什么叫饶他在家歇一天?我妹子昨天就问过他了,要不要在家歇几天?是他自己说不要的。今个儿你来了,我说不让他歇了吗?饶什么饶?我们家派人让你们的家炕上抢人去了?非干活不可,不干就往死里打不成?” 一大早上的,本来就静。容惠嗓子尖,声儿一高,街坊四邻全听见了。这边容惠话还没说完,街门口早让看热闹的人堵了。那燕婶子见势不对,赶紧讨饶:“是我不会说话,让姑娘听着刺心了。容家大恩大德,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这么想?” “哼!人心隔肚皮,别人怎么想,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家庙小,放不下您家的大神。打明儿起,就请您家大郎甭来了。惹不起!”扔下苕帚就进屋去了。 门口看的人里就属洪婶子就知内情:“我看呐,肯定是穆家那姑娘和青岩的事,惹着惠娘了。你看今天那小脸气的。我在容家呆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惠娘气成这样。” “可不嘛。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就不是个好货,那当姑娘的还不小小的就会勾搭人了。” “那可不,她家没来以前,那青岩不是见天的围着惠娘转。这会子好了……可见呐,是个靠不住的。” 什么时候带着桃色新闻的八卦,从来都是最吃香的。等着燕老七和里正一帮子从县城里卖山货回来时,才听说:容家的姑娘和燕婶子闹翻了!把穆小哥也给辞了,由头竟然是因为里正家的二小子青岩,瞄上燕婶子家闺女了! 汪三爷回家后,气得直拍桌子:“我这才出去几天,就出了这么些事。你养的好儿子,他这是要毁了他爹这些年的心血啊。去,赶紧把那孽障给我叫回来。” 其实汪青岩就在家里窝着呢,他哥让老子送进城了,家里就留他一个儿子,这村里就这么大,能躲哪儿去?听上头屋里阿爷吼人,身上就发紧。正想着一会儿肯定逃不了这顿打呢,就听咣的一声,正房的门让关上了,然后里头叮里咣啷就让干上了?阿娘又哭又叫的吼了两句什么,没听真,可那天翻地覆的劲可真不小。不只汪青岩呆的这屋听见了,隔壁院的也都跑到门口看热闹来了。 “这怎么了?怎么里正两口子干上了?” “那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当娘的向着儿子呗。” “这亲事怕是不成喽。” “那可赶晴好了。里正家不要,我家儿子还没媳妇嗯。当上门女婿也行啊!” 这村里其实和容惠年纪相当的小子不只汪青岩一个,容家没儿子,将来家业肯定是落在两个姑娘头上的。这种媳妇谁家不想娶?以前不过是看在里正的份上,银水村又有一半人姓汪,才没人和他家争这个。现在有了机会了,见人就吹风起垛。 故!当季淑傍晚时候,去杨奶奶家还花样子时,一路上就听了有八种关于汪青岩和穆家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妹子的传言。什么郎情妾意啦、谁看见汪青岩大半夜的站在院子外头发怔啊、什么看见汪青岩给穆家那个小娃娃吃糖啦等等的,好象都是些琐事,却又好象在某种程度上坐实了这码子奸情似的。 季淑又好笑是又惊惧,路过燕家门口时,大门没关,还特意往里瞅了一眼。恍恍惚惚的好象在窗户上映着一个影子,看不真切,可似乎梳着女孩的头发。很漂亮吗?听说穿越女都倾国倾城,可季淑这把属于非主流,这个身子板又瘦又小,而且皮肤腊黄,眉毛眼睛全不残废,可就是不漂亮。论起来和便宜爹有点象,而鹅眉脸细眉大眼的长姐听说是象死去的娘,好看。就容惠这个对照板就够了,居然又来一美人吗?没出门就绯闻传天下了!这要是果真出门了……难道还真发生个激情燃烧的事件? “二丫,瞅什么呢?”路过一婶子看见容家二丫站在燕家门口往里瞅,赶紧过来问。 容二丫果然答复不负重望:“想看看美人,很漂亮吗?比我姐还好看?” 切! 外头那个小丫头说完话,又往屋里瞅了一眼,到底还是走了。虽听上去象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可:“厉害!比她姐那招还厉害。” 屋子里,旧徐寡妇新燕婶子坐在灯下缝衣服,炕桌子那边,穆大郎握着小弟的手,正教他在一块薄薄的石板上描字。传闻中的那个美人儿倒真是病歪歪的,可一开口说话,便显出是个男儿腔,还是正在变声的男儿腔:“美人吗?我倒不知那个姓汪的,果真这么喜欢我了?” 正在写字的小娃娃本来绷着一张小脸的,听二哥这么一说话,顿时就笑了:“要是三哥知道了,还不定笑成什么样呢。三哥可比二哥还漂亮呢。”燕婶子听了也笑了,不过笑归笑,这事还真是有点麻烦:“我看那容家两个丫头不是好相与的,大的嘴刁脑坏,小的面憨心贼。三个小主子可得小心着点。” “所以徐娘不让长兄再去容家帮工了吗?”五六岁大的小娃娃问的很认真。他那天听大哥和徐娘说了,他不小心割了手,听师傅的话到容家去包扎伤口。结果那容二娘竟然‘不知道’药箱里有三瓶药,还‘不知道’哪个是伤药?大哥顺了势闻了闻那药色,那个容二娘竟然还反嘴问为什么闻了第三瓶? “不是说那些药没问题吗?”第一个是治蛇毒的,第三个是治烫伤的,都是山里人家很常用的东西。那绷布上的药,徐娘回来也让燕叔叔闻了,都是些很普通的药,无甚特别啊! 小娃娃想不通,燕婶子便耐心的告他:“小主子们是金贵人,可不能冒这个险。反正那个容惠娘要和汪家断亲,不如就顺手送上个借口去。由他们姓容的和姓汪的闹。” 小娃娃这次想通了,转了转黑如曜玉的眼珠,扭回头来看长兄:“容家能赢吗?” “不知道!我看不透容大那个人。”穆大郎面色沉静,可从长兄的话里听到‘看不透’这三个字,还是让人心惊。原本靠在被子上的美人儿支了起来:“长兄,燕叔叔不是说只是个酒汉吗?” 穆大郎摇了摇头,看看窗外还开着院门。太阳下山了,天黑了,按说该关院门了。可他们总是很晚才关,别的不说,防耳朵是有用的。而关于容大那个人……穆大郎皱眉,燕叔叔是个粗直耿介的人,坚忍果毅,为报父王的大恩可以在这小山坳里一呆便是十几年,可是若论起识人之明,怕是不行的。全村的人都说容大是个醉汉,让汪家占了多少年的便宜,连句话都没有。汪青岩缠着容惠娘好几年了,汪里正明知道甚至是故意指使儿子那么做,却始终吊着胃口不说结亲不结亲的话。就这么抻着,那个容大却还是每天喝得醉生梦死,什么也不管。都说他是个糊涂人!可若真是糊涂人,能养出那么两个姑娘来?容惠娘倒也罢了,长女能干些不是什么怪事。可那容淑娘,小小的年纪就装憨装得全村人都以为她摔傻了,脑子不够用了。连她姐姐都骗过了! 便看在这一点上,穆大郎也不信容大真是个醉汉。 “世子,要不要让暗羽去仔细探探?”徐娘轻问。穆大郎摇了摇头:“不可轻举妄动。薛二才离开,以他精狡的性格,不可能不留下人马在后头。这个时候,万不可让暗羽出动。上次露了九钩弦羽箭,是没办法的事。这次不一样,若是容家没什么倒也罢了,若果真是个扎手的,露了行迹,便是大亏。” “可几位小主子全在这儿。若那容家果真不是普通人,扯出什么事来,连累到咱们也不好。” 穆大郎低眉冷笑:“他们能闹出个什么事来?左右不过是为了那个酒坊罢了。必要的时候添把手,也是可以的。” “世子的意思是?” “汪家不足用。没有容家的酒坊,这个银水村不过两年就要出事。” “徐娘明白了。” 半夜时分,一向安安静静的燕家突然闹了起来。据左右邻居讲,好象是燕老七在发脾气,那个徐寡妇一直在哭。说她家慧娘知道长的好,容易出事,进村后就一直没敢出门。不过是那天开窗换风的时候,让汪家的小子不留神给看见了,就天天来。她也没办法!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和里正家的公子过不去…… 哭得悲悲惨惨、哽哽咽咽的,比那戏里的声调还好听。晚上听足了戏瘾的闲汉村妇们,自然是赶紧交头接耳的传播最新消息。容家隔壁的洪婶子是最好这等事的,在容家门口巴巴的等了半天,一瞧见容惠歇下有空了,就赶紧进来宣传八卦。 从前到后,季淑站在旁边一个字没差的全听见了。回想那个徐寡妇的作派,季淑身上发凉又发痒。她和徐寡妇对话不到一分钟,就想跑。燕老七和左邻右舍竟然能忍得下一晚上? “燕七叔好忍功!要我累了一天了,晚上有这么个爱唱戏的,我早和他翻天了。”季淑最近功课越来越多,便宜爹不知道给了容惠任务,每天监督寻子读书。背书背得季淑脑袋疼。执着着热爱枕头的季淑童鞋表示:谁要是敢晚上吵她睡,她就砍人! 她说者无意,容惠听了只当笑话,可屋里正在‘睡觉’的容大却猛的坐炕上坐了起来。 燕老七? ------------ 第八章 、人间人事戏里戏外 话说季淑在刚开始穿到银水村的第一年时,确实对生活充满了绝望。在没有电视电影电脑的旧石器年代里活一辈子,十六岁嫁人,十七岁生娃,能生的一直生到四五十。每天晚上以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睡觉为最佳娱乐项目,以挑战康熙老爷子生育能力为最终目标的人生……说实话,灰常的木有意思。但自打去了一趟县城后,日子似乎变得有趣了。 天天有八卦可以听。写实版的直播八卦节目,虽然没有主持人,却到处都是群众演员。而且都是国家一级演员,绝对真情表演。 天天有剧本可以看。长姐容惠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甩掉汪家,天天琢磨的事都是如何保住酒坊,然后挣好多好多的钱。 然后,对手汪家似乎也不是很便宜的灯。汪三婶在家时的无政府状态,在里正叔回归后,迅速进入中央集权系统。第二天,里正汪三爷就带着汪家族中最年长的两位叔公,并在村中最有威望的杨爷爷一道抱着重磅炸弹,到容家酒坊爆破来了。 “惠娘他爹,你看你家惠娘也大了,我家青岩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后生了。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这个婚事,你看是不是也该订下来了?”汪三爷一脸笑意,十分自然。好象牛郎和织女两情相悦,他这个公爹不过是顺水人情。季淑表示很震撼,她一直在困惑银水村第一奥斯卡影帝会花落谁家,难不成是里正大人? 便宜爹本来正在睡觉,有人上门来,才让叫醒。可醒归醒了,满脑子还是糊里糊涂的?听见汪三爷这话,挠了挠脑袋,扭头看坐在第一位的汪家三叔公:“三叔,前天不是你说的,要来我家提亲吗?怎么换成青岩了?你不是说那小子喜欢燕七家闺女了吗?” 三叔公当时老脸就涨红了,瞪了容大一眼:“你做梦嗯吧?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话的?”这个容大真是个浑汉,就算他也有这个意思,也不能当着里正的面说这个话呀。 汪三爷听得心恨,他早就知道他那小族弟对容家也有意思,可没想到的是青岩这么不争气。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对付了容大再说:“惠娘爹,我也知道这阵子村里有些风言风语,让惠娘受委屈了。那些全是谣传,咱们知根知底这么些年了,我怎么会让青岩娶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说完瞧了瞧院子门口看热闹的人,低了低声量:“听说那个姓穆的丫头有病,活不过二十。我疯了怎么会找个痨病鬼当儿媳妇?” “那、青岩的意思呢?”季淑见便宜爹似乎也很为难,又带着一种舍不得的情绪,看了一眼厨下。容惠‘害羞’,躲那边去了,支了容二丫在屋子里大大方方的听墙角。本来这地方不该小孩子,还是个小闺女看的,可容大不管,也没个客人轰主家走的理儿啊?而且这妮子憨憨的搬个小凳子坐她爹脚边听着,好象也不影响什么事。 “我是个没出息的,可她娘走的时候是嘱咐过的。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要是青岩不待见我家惠娘……惠娘要是受了委屈,我可怎么去和她娘交待去?”便宜爹没有哭,也没有搞红眼睛,欲哭还泪的样子。就是很难受很难受的捂住了额头,弯腰驼背一副已显老态的样子……让人觉得分外懦弱,却又可怜。 容二丫看了一眼后,心情很不好,扭头瞪向汪三爷:“里正叔,你儿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惹我姐伤心。你怎么不说打你儿子一顿?跑来我家逼我阿爷阿姐?你要是再这样,就不要怪我把你在城里干的好事,说出来。” “你这孩子,你说什么呢?这没你小孩子的事。”汪三爷有点急了。可脑袋不够用的人却不吃这套,让他这一激,反而腾的一下火了:“我和长姐都看见了,你和漂亮姐姐喝酒。还拿了不知是谁穿过的脏衣服,让三婶给我姐穿。你不要脸!我姐说了,那是娼馆!” 咚! 炸弹包终于爆炸了! 虽说县城里有钱的爷们娶小老婆,纳个姬,买个贱口,摸了自家的婢女都不是啥新鲜事。可银水村穷,素来是没那惯例的!各家各户都是一个老婆,还有象曾经的燕老七那种娶不起媳妇的光棍。里正去摸个别的女人不算啥大事!可是,钱从哪儿来的?因为容家酒坊是村里唯一赚钱的生意。这个要折工算钱,然后换成粮米,卖了酒钱再换成课税,再回来分摊发余钱给各家各户的事……其实这里头大家都知道肯定是有油水的,但汪三会做人,家里吃的穿的只是比别家略好些。村里人就算心里有数,也不好意思发作。可这次……他居然拿了村里人的钱去娼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填银子的地方! 三叔公当时就急了,点着容二丫骂:“小孩子家,不能胡说。” “我不胡说。就是那天去城里,我衣服坏了,去祥瑞斋的时候看见的。” “你胡闹!你们父女三个一起走的。我就是再不长脑子,难道你们三个在前面走着,我还跟着你们去那地方不成?”汪三快气死了,家里婆娘拎不清,外头还有个这个憨妮子闯祸,这事,不好了了。 以为麻烦大了,却不想峰回路转,容二丫傻了。说不上话来了,瞪大眼睛看着里正,吃手。然后好象在努力想,可又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似的。汪三爷趁机赶紧又问:“你看真了?那不是我。许是长的象的人,你一时看差了。” “是我看差了?”容二丫很糊涂。抓了抓脑袋:“可是……可是……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店里一个姐姐说的,那个人腿上有个胎记,有碗口那么大,还是红色的。” 傻二妞终于想起来怎么回事了!然后,屋里人悄悄的了,院子外头的人也全楞了。 “里正身上有那东西吗?” “我怎么知道,谁光着屁股出门啊?” “那二丫怎么知道的?” “没听见吗?听娼馆里的姑娘说的。”外头人讨论的挺乐呵。可屋里两个被汪里正请来的叔公可不那么想了,他们是打汪三出生起就看着他长大的,自然知道他身上有那个什么东西。不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在大腿根上。那么个地方,就算是穿着亵裤也露不出来。不做那种事,谁会看见那些东西? 汪三却已经气疯了:“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说,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事,编个谎话来蒙人的?” 容二丫不明白了:“我听那些姐姐说的啊,指着二楼帘子里的人说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是那些姐姐说完了,那人一扭头,我就……我就看见了。” “你有凭证?”汪三气疯了!他竟让这个小丫头给骗了,就算不是容淑娘,也是惠娘那个刁丫头,不然就是这个容大在背后做鬼! 容二丫更不明白了:“这东西要怎么凭证?”回头看阿爷。窝囊废容大,把小丫搂进怀里,捂住她的嘴不让说了。 可院子外头的人已经坐不住了,全挤进来了。领头何赖子是村里最赖皮浑帐的一个,笑嘻嘻的看里正:“要凭证还不方便?脱了让大家看看,有没有那东西,不就行了?” 容大是个醉鬼,啥事也不操心的。两个小丫头,就算惠娘机灵了些,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还是以前和青岩好的,怎么会去留意公爹的大腿上长了什么东西?就算留心,那东西也看不见啊。村里的男男女女都不知道,那孩子就是打听也没处打听去啊。这还要什么凭证? 长了!就说明二丫没看错人。 没长!就说明这事里有猫腻,容家麻烦了。 不管怎么着,这两个局面都是好事者乐意看到的。有那村里平素鬼混嘻皮的,堵见门就起哄开了。汪里正端起架子准备训人,可那几个泼皮却哪管那些?一会儿叫唤里正污了大家的钱,要清帐。一会儿又说心里没鬼就脱了让大家看。闹轰轰的越说越不象话,却偏生没个人帮一句话。便连汪家的两个叔公坐在那里也不吭声,其实有心领神会的就都明白了。这是肯定有了! 腿上长了那东西,便是铁证。汪家的人就算想维护也没办法啊!更何况现在不说话还好,推在里正一个人脑袋上。要是再帮腔,姓汪就是串成一条裤子,合夥骗村里人的钱了。汪家两个叔公不开口,人群里看热闹的人自然更不会说话。姓汪的没一个帮腔,别人就更不会帮了。 渐成笃定时候,汪三婶总算是听到信,赶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多少个围着我家的干什么?” “他三婶,有人说在你家男人大腿上,看到个碗大的胎记,还是红色的。真的不?”人群里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都没瞧见是谁,也没人瞧他,全瞅着汪三婶看。汪三婶当时就楞了,突突的血气一下子就窜到了脑门上,扭头往女人堆里看,一脸的凶相。最好事的洪婶子就站在最前头,让汪三婶这么一看,可下不来台了:“可不是我们,你可别乱扣屎盆子。” “好啊!你个汪义诚,你到底还是和她摸上了。我今天和你没完!” 阿门!卖票卖票,一文钱一张,过期不候。 ------------ 第九章 、憨女作证里正危殆 所谓晚间热档电视连续剧,要的便是刺激好看,悬疑紧张。在揭破坏人的路上层层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接近真相的感觉最是让人欲罢不能。而至于逮到犯人后,如何的惩处,便只是绵上添花,或者狗尾絮貂了。大家都知道是电视剧是假的,要是只是那份感觉。 伴随着汪三婶歇斯底里的发作,正屋的剧情进入了最高潮。坐实了‘罪证’的汪里正被一堆‘愤怒’的乡民包围了,这个扯那个拉,又说又叫,又骂又闹,还有几个趁机逮便宜的好象拽走了里正腰里拴的荷包。 季淑窝在便宜爹的怀里看得真真的,听得真真的。可似乎剧情打通关后,没了趣味。亦或者天真的很晚了,她想睡觉。趁着两个汪家族公拉上便宜爹去‘说理’‘算帐’的时候,脚下一抹油、溜了。 漆黑的夜空,漫天星斗。一千多年前的大气层就是明亮。季淑也曾在大晚上看完连续剧后,到阳台上看星星放松一下眼睛。惬意欢愉或者伤感落寞,伴随着剧情起伏。可现在呢?季淑背手看看天,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唔,天不早了,回屋睡觉。 土炕头,粗布被褥,软木芯的枕头。粗糙的一切,却是这刻银水村最安宁的地方。后头的屋里烧着炕头,大锅里的水一直温热。洗了脸洗了脚,蘸了点盐漱了口。脱了外面的厚衣,便钻进了被窝里。炕桌上的油灯还亮着,油捻子搓得豆丁点大,燃着微末的灯火。不够亮,却是屋子里唯一的亮源。这大概就是她今后的生活了吧?可劲在乏善可陈的生活里找点乐子,偶尔在乡土剧里客串把群众演员。虽然今天才只是第一天登台,便已经预料到有一天会厌弃这样的乐趣。可……也许会有更好的玩具在后面! 只能聊此作以安慰。 心里建设好,扭头睡大觉。可季淑刚闭了眼睛,准备拨周公的qq,房门就让咣的一下推开了。 容惠赤红着脸,咚咚咚走过来,坐到炕上,拍的一声,把手里的一个什么时候东西,拍得震天响。 季淑发楞,爬起来往长姐手底下看。容惠撤开手一看,竟然是块金锁片?好眼熟的东西。“汪三婶给我的,说是替青岩给我赔罪。” “这东西好象是燕婶子给里正叔的吧?里正叔好舍得噢,居然为了哄三婶高兴,花钱去给燕婶子办户籍。”容二丫头一次见‘金锁片’,表示很眼馋。拿在手里仔细看,份量大概也就两三钱,可是做工却很精致,只可惜上面写的是小篆,她一个字也不认识。纹饰倒是很漂亮,好象是什么卷草纹和寿桃之类的。“长姐,这东西得多少钱才能买一个?” 问了半天,没人回答。再看,容惠坐在灯下拧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季淑落眉,很叹气的拖腮支在桌子上瞅长姐:“汪三婶也真是的,事儿都这样了,她还顾得要和咱们家结亲。她们家都那样了,咱们家可丢不起那人。长姐,我可说好了。那种姐夫我可不要。你要真嫁了他,那你们回娘家,我可躲着走。” 象是突然一记灵光,容惠哗的一下子想通了。汪三婶以为给她个金锁片便能哄住她?哼!她也把人看得太便宜了。要证据是不是?正好拿这金锁片给众人看看,他汪里正是如何的节省! 过来抱见小妹,啾啾就在两个颊上亲了好几口:“好我的乖妹子,长姐最喜欢你了。” “世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村里出热闹,燕老七这个‘本村人’自然得去看热闹。燕婶子刚来,又人缘不太好,不方便去。可她家大郎却是无碍的,也跟着‘继父’去瞧热闹。结果二更天都到了,还没人回来。燕婶子又在家门口转了五六回,总算是把穆大郎给盼回来了。 岭南的冬天不算冷,却阴湿得厉害。进门燕婶子就把一碗温着的姜汤奉过去,穆大郎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笑了。 “长兄,那边出什么事了?”璄小郎年纪小,熬不得夜,早睡了。号称银水村第一祸女的‘病美人儿’则一直等着长兄,他虽有疾,不能帮许多忙,却因此更加系心。穆大郎低眉笑看碗里的姜汤:“事情和咱们想的,好象有点不一样。” “怎么说?” “容大我倒是还看不出来,可那两个小姐妹却不太一样。”银水村谁管家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事,难得有机会去容家,穆大郎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冲着容家那三个去的。容惠娘一直躲在厨下,滑得象个狐狸,根本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而那个容淑娘开头半场表演得不错,后头正式开炮后,她却一个人跑到后屋里准备休息了。洗漱铺被,不急不缓,躺在枕上也没见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最有趣的莫过于容惠娘冲进屋里来后,发作的那一场。 “她好象什么也没说,只是扯闲话。可容惠娘却好象已经受了启发。徐娘,你看的没错。这个淑娘比惠娘厉害。” “那、是哪儿不一样?”燕婶子,在屋里被唤作徐娘的可是记得刚才世子的定论。 屋里炕头上坐着的玄色粗布少年,唇角微笑,眸中却透出一股利光:“容家、有问题。” “阿爷?” 昨天那出一直闹到三更多,才散了。由汪家两位叔公主持,明天召了村里所有的人开大会,开始对帐。故虽然没怎么睡好,可容惠还是一大早天色才曦,就起来了。在屋里梳洗了,才开门出了院子,准备到后院自家人用的小厨里做早饭。却不想,阿爷竟然从院后墙那边趟了出来。天还半黑着,突然从阴影里冒出个人来,唬了容惠好大一跳,她可是好久都没见阿爷这个时辰就起身了。而且,往后墙根那儿转悠什么? 难道:“有人趁乱摸东西了?” 容大嗯了一声,一直半落的眼皮下冷意与笑光并闪。终于有人上套了!这么沉不住气,才这么点动静就压不住跑过来‘看热闹’。鞋的尺寸太小,不象是燕老七的。那就是那个穆大郎的了?或者这村里还藏了些别的什么人?或者平常不在村里住,在山上猫着,也是有可能的。而如果是那样的话,这燕老七后头的事就更不简单了。 他想的一回事,容惠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赶紧到后墙根看了看,顺墙长的杂草凌凌乱乱的,好象是有人踩过的样子。平常这地方可没人去。可若说是有人趁乱摸东西……赶紧进屋里。季淑刚洗脸完准备倒水,就见长姐进来。掀起了褥子又掀炕席。而那炕席下头竟然是个个乌沉沉的大木箱子。四角包着铜片,色儿都乌绿了,没有锁头,打开盖子一看,里面一本一本油皮纸包的好象是书。恍惚还看见几个小匣子,瓷坛子样的东西。 “傻看着干什么啊?赶紧收拾了。” 屋里的东西没丢,容惠的心总算是放下一半来了。可是这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想了想,便拉住了小妹儿的手:“淑儿,以后没事没出门,好好在家里呆着。阿爷说昨个儿有人到咱后墙根了。这是有人瞄上咱家了,可得小心着些。” 什么? 季淑心里一颤,头一个念头就是她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不会让人听见了吧? “那、长姐,你把那锁片还给汪三婶了吗?” 容惠先开始没反应过来,二丫说什么呢。可她到底是个灵慧的,一转念,心里也惊了。赶紧出门,可阿爷已经不在后院这儿了。一气追到前头屋子里,果然见阿爷在,却又躺炕上了。 “阿爷。” “说。” 虽然就一个字,可容惠不敢隐瞒。把昨天汪三婶找到她,把金锁片塞给她,说是替青岩赔罪的事说了,又道:“我倒不是看上那东西,实是想着那东西是燕婶子给了里正叔的,若是能在这空上再做些什么文章……兴许,还可以把事平下来。不过得让汪青岩入赘到咱们家。”银水村里一半的人家都姓汪,容惠现在还没那个胆子到外面去混日子。虽然她也喜欢县城的生活,可到底知道自家还没那个本事。先扎在银水村是没法子的事,以一已之力和半村人对抗,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是如果借着事头,把嫁出去的事,改成招赘……那、可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她不用伺候公婆,还留在自家住,就算日后有个什么万一,这容家酒坊还是姓容的。汪青岩不过是个招赘来的女婿,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各走各路,再找个男人也就是了。银钱捏在自己手里,户头还是落在自己家。就算酿酒的手艺得淑儿去学,可她自信捏得住小妹,那丫头如今也爱粘着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你想的还真是齐整啊!”炕上的阿爷说话听不出阴阳,容惠的后背却冷开了。她听过阿爷这种说话的口气,证明她有事错大了。 果然…… “如果汪三婶说,她有次和你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那什么胎记是她告你的。你怎么办?” ------------ 第十章 、小小村事多少计量 昨夜种种,之所以乱闹成真,不过是因为里正腿上的胎记被坐实了而已。又因此事除却汪家亲近人,无人得知,故才有了容二丫在娼馆中看到了里正‘挥霍金银’之佐证。可是如果汪三婶说,她曾与容惠娘在闲聊时,漏过此项又当如何?虽说和未来的儿媳妇说公爹的胎记有些不大合适,可是若偶尔无意中漏嘴,或者容惠娘有心试探,听到风声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如果这项根由弄错了,那么容二丫又为什么铁口铮铮的说她在娼馆看到了里正? 不成功、则成仁。纵使里正贪墨在先,占了些许的小便宜。可是容家这么苦心劫力的污陷里正是为了什么? 想夺权?银水村一半姓汪的人会不会同意? 而若只是在银钱上不满意?那么容家人这是在威胁全村人的生计不成? 故季淑整理好屋里的事,进得前屋时,就见长姐容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摔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而……便宜爹则斜靠在炕头上,看着才进门的容淑。发散髻歪、又是一身的粗布褴衣,满身的酒气,平常一低头耷拉眼,没人愿意多瞧一眼的主。此时就那么随意的躺在乱七八糟的炕上,却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异样压迫的感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精光外露,森森逼人。季淑就那么让瞧着瞧着,后背的汗便出来了,湿塌塌的粘在脊上。 “我就说嘛,我的女儿便是摔了,也不该是个憨子。淑儿,你便是果真忘了以前的事,可骨头是变不了的。” 容大嘉奖似的在季淑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复又变成酒鬼模样,摇摇晃晃的往酒坊去了。留下季淑一个,扭头迎上容惠怨毒如马尾蜂头上的毒视!一时间心如乱麻,却还不及想出什么对策来时,容惠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我这是哪里对不住你了?娘走的早,你又是个女娃,一勺一饭一衣一食,哪处不是长姐给你张罗操持的。不指望你如何报答,可你……你怎么能这么冷长姐的心?”哭声凄惨,象果真被刀子剜了心一样的痛不欲生。 可为什么季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呢?季淑问自己,难道果真是占了别人的身体,不曾有丝毫的感情?可这一年多来,家里家外的事,这个长姐只是偶尔让她跑跑腿,做些零活。正经家务几乎不用季淑操持!算是疼爱吗?可为什么,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却是妹妹在挨了鞭子后,姐姐第一时间跳到地上去拣银子的画面?事后,也竟然不曾问过她半句,可曾害怕?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淑一言不发,任容惠哭了好长时间也依然不动声色。容惠这次真的气狠了,阿爷说的没错,骨头是变不了了。你便是掏心挖肺的全给了她,也还是那个自私霸道的容淑娘!遂即抹掉了眼泪,从地上起来坐到了炕沿上。抿嘴想了一会子后,招手把淑娘叫到了跟前:“咱们的帐以后再说不迟,现在且顾不上那些。”歇了口气后,便把刚才阿爷说的话,又复诉了一遍:“你且想想,这可如何是好?” 汪三婶反水吗? 季淑也没想到这一层,她不过是顺势打个酱油。大局布置,前后设伏都是这个长姐做的,事后收网大概还有那个阿爷。她只管顺道表演一下便好。这会子……“长姐有难题,为何不与阿爷商量?”问她一个才十二的妹妹作甚?找正经大人商议去啊? 找阿爷商量?容惠卡住了,她哪里敢与阿爷商量这些事?淑儿可能还有一半个想不透,可阿爷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的。若果真到了阿爷跟前,她的那些小算盘还不全被阿爷看了清楚?可马上又听得淑娘讲:“若是长姐还是这样一意孤行……这家,便不是个家了。”容惠心里抽了一下,可再抬头时,已经看不见淑娘了。 容惠这里还且想不出来,到底要不要去找阿爷商议。里正家,却差不多已经统一战线了! 通过一晚上的又哭又闹,汪三婶已经从汪三爷嘴里得了八百句的辩驳和解释:“我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你知道那地方得花多少银子吗?我且还去不起。更何况明明知道一个村里的人全在县城里逛悠。我便是再没脑子,也不会那个时候去啊。”“你也长些脑子行不行?那徐寡妇是燕老七弄回来的,燕老七当了二十年的光棍,饿得狼似的,我从他嘴边偷食,我傻了?” “那你倒说说看,容二丫是从哪儿知道你腿上长了那么个东西的?”汪三婶一想起这事,就和吃了只耗子似的,恶心得很却偏偏又吐不出来弄不出去,只能让它在那儿咬着。咬得人挠心挠肺!她不知道,汪三也不知道,那东西长得私密,除了他生出来的时候让人瞧见过,就只他媳妇见过。那个容二丫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他也不知道啊! 再说了:“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嘛。成天就会拈酸吃醋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反正轮不上我们娘俩吃香的喝辣的,也省得你一进门,便要打这个杀那个。我可怜的儿啊!不过是多瞅了人两眼,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你爹自己的事都说不干净,怎么就认定你是个不知好歹的了?”汪三婶掩面大哭,门子外头躲了半夜的汪青岩听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也是哭得进来了。指天誓日的说他不过是好奇,多看了两眼,绝对没有那些花花肠子。至于给那小孩糖吃的事,就更是冤枉了:“那小娃娃长得俊,满村里哪家没给过吃的,凭什么别人给了没事,我给了就是别有居心?” 儿子委屈得要死,当娘在那边也哭得没完。汪里正叹了一口气,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原便觉得有些奇怪,他这老婆原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上次便拐里抹角的哄了燕老七赶紧成亲,这次怎么就傻成这样,当场便认了?“好了好了,赶紧起来。是阿爷冤枉你了!你也甭急着哭了,先想想事儿怎么办?这明摆的是有人要整治咱们家。快想辙是第一要紧的!” 抹了旧帐,有了共同目标,一下子娘也不哭了,儿子也不委屈了。汪三婶得意洋洋的说:“我早就想好了,明儿村里开大会,我便说那事儿是我一次说溜了嘴,开玩笑扯出来的。惠娘听见了,还羞得跑了。”没了那项铁证,其它的便全作不得数了。其实说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铁证!不过一时村里的人让唬住罢了。 这确实也算是个办法!可是汪里正却另有疑虑:“若果真是容家起了心,这么一来,惹翻了,干脆不在咱们银水村呆了,如何是好?” 这下汪三婶可懵了,汪青岩却急了:“阿爷,不是说那药还是草的,只有咱们小青岭有吗?” 汪三爷气得瞪二子,有心说这些乱七八糟事还不是你看了这个又想那个惹出来的,可他那胎记的事也且说不清楚呢。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只恨恨的骂:“你见过?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说是就咱们这儿走,万一别的地儿也有呢?这么大个小青岭,你知道他上山在哪儿采的?他要是在别的地儿弄的。隔三岔五的回来摘一次,你能满山守着,你看得住吗?” “那可怎么是好?” 急赤白脸的吼了一晚上,嗓子都冒烟了。汪三爷要水,他三婶这才想起来,晚饭还没吃呢。赶紧烧火做饭,进来出去的时候,仿佛瞧见门口有人瞄着,那模样竟象是三叔公家的那个小子?突然一个念头窜进了汪三婶的脑子里:“当家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三叔公?” 对啊! 汪里正一拍大腿,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他腿上的事,别人不知道,三叔公是知道的。他家那小儿子自前岁去城里念了书后,汪里正就总觉得三叔公瞧他的眼神不对了,还时不时的总爱找容大去说话。今个儿容大自个儿也说了,三叔公说的:青岩瞧上徐寡妇的闺女了。还说要和容大提亲!这下可对上了! 容家的事说不准,汪家却是本地土著。暗羽去打听了一圈后,回来和小主子禀报。听得炕上‘病美人儿’捂着胸口直笑:“这村子,能人可真不少啊?”这事怎么整得越来越精彩了。原不过是里正和容家酒坊争钱的事,现在又扯上汪家的族人了?难不成这过两天,还得有争族长。族人反目,勾结容家,更换里正的好戏? “长兄,咱们管不管?” 炕桌那头,正在灯下看书的穆大郎面色沉静,眼波在书卷上流转了几圈后,沉声:“不能让这个村太惹人注目。事情,自然还是早解早了。” “那……” “容家不能动,哪个姓汪的当里正,对咱们没影响。” “世子的意思是?” “毁帐薄!” ------------ 第十一章 、推波助澜一遭命丧 永徽七年十月二十三日的这天,绝对是银水村历史上最起伏跌荡的一天。 季淑和容惠说完话后,在屋躺着去了。她没心情抄书,也没心情背书,大白天的钻被窝里,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眯觉。开始一肚子心事当然睡不着,可架不住这火炕竟然烧得十分暖和。不知不觉间,周公就来找她来了。一觉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待到让肚子咕咕饿醒后,才发现,天居然黑了? 她睡了一天?也太能睡了吧?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一掀锅却发现锅里水快熬干了,而灶里竟然连个火星也没了。披上衣服赶紧出门,却见院子里黑漆漆的连个灯影都没有。 “长姐、长姐?”叫了两声,没人答应。 出了院门,才发现:好家伙,不只她家黑漆漆的,左邻右舍家好象都没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人屠村了?念头闪过,季淑脖子后头嗖的就是一凉,赶紧回头,什么也没有。阿弥陀佛!这是自己吓自己嗯。可tnnd,她连穿越这码子事都混上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混上仙侠修真之类的?正满脑子不知道是该先回屋好呢?还是先找人好的时候,村东头隐隐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是个女人的。 季淑再顾不得想什么,捏紧拳头就往过跑。过了村正央就看见了,汪里正家亮汪汪的,里头外头挤满了人。却奇怪的不见噪杂声,甚至刚才那声凄厉的哭声也没了。一股极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才要再往前,那些原本围在汪里正家院墙外的人却纷纷的散了。 “二丫,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啊?”有人问,季淑呆呆的回答:“我在家睡觉来呢,起来发现家里没人。这、这、这是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甭管了,赶紧回家去吧。还是个孩子呢,少看这些事。” “什么事啊?”季淑的感觉更不好了,可也在村西头住的贺大娘却是拉了二丫往回走:“叫你别看就别看。不干净!真是个傻丫头,今天这什么日子还大歇心的在家里睡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嗯,饿醒的。” “你阿爷和你姐怕是忙着了,到贺婶子家吃饭吧。” 贺婶子家其实就在容家后墙,家里人口简单,就她和一个儿子。家里穷,强哥今年二十二了,还没说上媳妇。季淑依稀记得,强哥好象不在酒坊里干活,象是跟着燕七他们在外面做些工。前天也跟着燕七叔一起回来了。在季淑印象里,好象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后生,老实壮实,然后和村里大多数实在又家境不好的男人一样,大概很难娶上媳妇了。 说是晚饭,其实不过是一碗稀粥一碟子咸菜,连个耙耙也没有。可季淑一天没吃饭,实在是饿了。咕咕的就把一碗稀粥全倒肚子里了,贺强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容家的二丫坐在她家炕头上,端着空碗,正抿嘴呢。一脸的吃相! “你回来了?吃了没?”贺婶子赶紧招呼儿子吃饭,可锅里熬的粥实在不多。季淑刚才瞧见了,所以只说自己饱了。贺强看了这个干巴巴的小丫头一眼,把自己碗里的粥倒了半碗在季淑碗里。季淑这下子真窘了:“我、我不会做饭。不然,我明儿请贺婶子和强哥到我家吃去。” 贺强没说话,贺婶子却笑了:“你要有这个心,就和你姐说一声,让强子到你家干去。” “阿娘。”贺强脸上发热,贺婶子却拉住了季淑的手:“婶子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他这一天到外跟着人在外面帮工,日子、不好过。”这季淑倒是听村里人说了,村里的人出去帮工,做的都是苦力活。赚不了几个钱,还得受气。说起来远不如在村里酒坊干活舒服,能吃饱能顶米粮。可到底总是有剩下的人。 季淑看着这半碗粥,心里很不好受。她没过过这种日子!可那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却大概是别的意思。 “你别多想,我阿娘就那么一说。”贺强不好意思了,他甚至想干脆夺了容二丫手里的碗,可……那也说不明什么。一口喝完粥,下炕放了碗:“阿娘,我再去看一眼。那头乱七八糟的,三叔公说是大晚上死的人不吉利,要抬到村外头去。我过去搭把手。” “那你小心点。” 贺婶子一句话最后也只是跟风说了,回屋里一看,就见容二丫脸全白了。站在地上晃晃悠悠的,象快摔了一样。赶紧扶住,却被立马让抓紧了:“谁死了?谁死了?” “别急别急,不是你家的。”这二丫可别在她家晕过去,那个惠娘可不是个饶人的。贺婶子急了,季淑却比她还急:“那是谁死了?” “是里正。今个儿不是对帐吗?开箱子的时候好好的,可箱子一开却发现里面的帐本子让水泡了,字全湿了。那箱子是在祠堂供着的,可钥匙却是里正拿的。锁子箱子一概都是好好的,还能是谁干的?” 贺婶子想起来也是一肚子气,她本是个老实人,生的儿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儿子没挤进酒坊干活,娘俩每年的日子过得的是紧巴又紧巴。当里正的有点油水是肯定的,却没成想:“他也太贪了,去家里找,竟然在神龛后的墙洞里,找出一百多两银子。” 对银水村里的人来讲,一百多两银子,是他们这辈子也没想过能见上的钱。当时村里的人包括汪家族里的人,都气炸了。这汪三昧的银子里可也有他们的一份。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那么多人打一个,等到有人觉得不对,赶紧散开时,里正已经没气了! “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还有他们本家的……他三婶当时便厥过去了,青岩也全傻了。唉!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家造的孽。” 汪里正虽说是让人打死的,可是动手的人太多,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下的手。而且这里头的原由又有些不太光彩,动手的人里还有好多汪氏族里的。虽说汪三婶醒后也是又哭又闹,不依不饶,嚷着要报官的。可是……最终还是压下来了。 “三叔公做的主,把那一百多两银子分成两半,留给他们娘俩五十两。也保证不会把那事说出去。他三婶看着青岩的份上,也只能应了。”报了一个意外身故到县里,银水村离着县城那么远,衙差们都懒得过来一趟。又是族里的人来报的,画了签,这个人便算是死了。 汪里正下葬的那天,没几个人去。虽说人死了,是过了点,可到底多少年全村人的血汗钱,都让他们家给昧了,这口气憋在心里实在是出不来。便连汪氏族里的人,也多不愿意去。结果一场丧事办得稀稀疏疏的。季淑躲在树岔子后面看着,那人虽不是因她而死,却多少和她有点关系。现在人死了,名败了,虽他昧了村里人的钱是定了的,可是……死、便过了。 “你是真看见了吗?”忽的身后有人说了句话,吓得季淑差点没跌倒。扶着树站稳了,回头看。就见穆家的那个大郎背着一捆柴站在树荫子下。一双眼睛,竟象是能看透人似的,让人觉得心底凉嗖嗖的。季淑回头看了一眼那坟头:“我没看见他在那地方,可我知道他昧了村里人的银子。” “不只是你家的银子吗?”穆大郎问得很不客气,也很直接。 可这容二丫却笑了,笑得很冷,背却挺了很直,看着身后的山岭:“我们可以走,银水村的人不能走。” “可真是个好理由。” 汪三死了,里正却不能没人当。全村人只好再在一起开会推举,有人说干脆让容大当,可便宜爹却惊得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往外走的时候,差点摔倒。满村里的人全摇头的时候,容大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的了回来,当着满村人的面说:“我不管谁当里正。可话,我放在这儿了。我家的姑娘是要招上门女婿的。便是再上任的里正有儿子,也不成。”说完跺脚就走了。 村里的人为此很是唏嘘。这汪三的死,其实多少还是和容家的关系的。可容大今天放出这话来,却让人没法子再往下接了。要是青岩好端端的和惠娘在一块,哪怕是容二丫真的看见了,也不会兜出来不是?弄到现在这种地步……说到底,还是青岩那个儿子不地道。家有逆子啊! 虽说是上任里正犯了事丢了人,最后还把命搞没了。可这当头的事,是千百年来是人就想争的。容大干不了,下任的里正自然还是在汪家的族里选。有人推举三叔公那进城读了书,认得几个城里读书人的儿子,还有人说五叔公家的大儿子是个老实人,和城里人做着生意,兴许有事也能说上话。里里外外一直争到年下的时候,人选终于定了。 五叔公家的大儿子,今年刚三十五的汪六、汪义容。 ------------ 第十二章 、画皮画虎前路何方 永徽八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到了三月的时候各家的屋里还通着火炕,人们穿着皮褂子。地醒不了,就没法种。可种得晚了,收成就怕不好。 新上任的里正三把火:头一桩就是把村里的记帐法子改了规矩,帐薄分成三分。分别放在祠堂里、汪家三叔公家里和杨爷爷家里。这下子哪怕钥匙再是他拿着,也不怕全毁了不是?而既然毁不得,那么查起帐来,做起假来,便不那么容易了;第二把火,就是给他儿子娶了媳妇,明确表示不沾染容家的姑娘;至于第三把火嘛,就是到容家来和容大商量:“你看能不能多酿些酒?就算是村里的米粮不够用,咱从外面买些回来也是行的。这老天爷的脸有一年没一年的,村里有四成的男人没活干,这可不是个法子。依我看呐,干脆把酒坊往大里也扩扩。你费神多劳累劳累,我也出去多找几处买家。卖的酒多了,村里的人日子也好过,不是?” 新任汪里正的这想法,正中容惠的下怀。以前她小,说不上话,阿爷又万事不管,才纵着那汪三越来越不象话。可如今不一样了,这次她可不能再让人占了容家的便宜! 为此没日没夜的拿着算筹算,拿着炭笔在糙纸上不知算了多少回。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不然便是满屋子抿着下嘴唇打圈。早上梳洗时,季淑都瞧见发梳上沾了许多头发。可见是多少费心了!不过总归她想的法子,在便宜爹那儿是过关了。而后便宜爹又和里正来了一句,有事和惠娘说便行。自此,容惠便成了容家酒坊的销售部经理。 酒坊要扩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村里的人自然是欢喜的,在外头帮工,赚不了钱还受气,七天八天才能回家一趟,家里什么也顾不上。哪象在自家村子里舒服。天天能回家,不防碍种地,还能顶米粮,收成也不错。 季淑第一时间和容惠说了,把贺强招进来的意思。容惠这几个月来还是别着劲,可是……这酒坊说穿了,最末了也是她们姐妹两个人的。总这么拧着,也不是个事!便点头答应了。只有件事却要提前说好的:“长姐不昧家里的钱,可是你可不能在外面随便给我乱答应人。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季淑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地面讲:“长姐既要这么想,我也只得说,我是管不了这银钱和乱七八糟的。便是长姐学不了酿酒又如何?咱们总归是一家人。妹妹酿酒,您管外头的事。阿爷在时自然是听阿爷的。阿爷不在了,妹妹也不会和姐姐争。反正咱们谁离了谁,都是过不好的。” 话挑明白到了这种程度,容惠也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可让她和淑娘再象以前那样,却是做不出来了。只能嗯了一声,去干她的了。 这新里正不愧是和外头的人做过生意的,着实是个利落人。很快便把事儿给订下来了,领着人在容家酒坊原来的西墙外头又往外扩了些地方,把酿酒一干要用的器具也都添了些。往年酿多少酒,是由村里收多少粮订下的。如今既然打了从外头买的主意,自然是不怕没来源了。地方扩了,东西新了,村里的男人们也都到坊里挂了名。 只是这干活的人多了,吃的饭自然也多了。容惠如今要操心的事多,做饭的事且顾不过来了。季淑就提议,看要不要干脆请人过来做饭? 说这话时,容惠正比着往年的例,算这添了许多人,该怎么算帐的事。听淑娘又给她支招,便有些不悦:“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把贺婶子也弄过来?”本是堵气说的,却不想似乎说中了。容惠当时便气笑了,上下扫扫淑娘:“你也太心急了吧?贺强今年都二十三了,便是你看上他了,以你这身量,也不行啊。” 季淑的脸当时便全红了:“你才看上他了?我不过是看贺婶子老实,你管着也方便。不乐意就罢了,干什么埋汰人?” 一气咚咚的走出去,满肚子是气,不乐意回后屋看书去,便出了门。可腿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竟然一抬头时,发现已经快到贺婶子家了?想起刚才容惠说的话,季淑赶紧打了个哆嗦。绕头就往回走,可一回头,就看见穆家的那个大郎站在巷子口看她。脸上象是了悟,又象是看不出缘故的表情,最是惹恨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脱口而出,结果穆大郎上下扫了扫这个今年和去岁,好象没什么区别的容二丫,很认真的答了一句:“没见过。” 一会子工夫和人呕了两顿气的下场,便是回家没一会儿,便肚子疼了起来。也不是揪着疼,也不是绞着疼,倒有点象是来例假时,一抽一抽的隐隐的疼。待觉得身下有粘意的时候,赶紧一试。 呵呵,她真的成女人了。 村里人没县城里那么讲究,姑娘家什么时候及笄是打着月信来潮的日子算的。姑娘家来潮以前是小孩子,来了潮便是正经的小娘子了。头发前半片要梳起来,后半片却要披下去,等着将来出门的时候全梳上去,便算是妇人了。 季淑打穿越过来后,一直梳着是双挂。样式有点象现在的两根麻花辫,只是窝起来的那种。可她来潮的第二天,却是杨奶奶来给她梳了头。 “这个啊,叫双环垂髻。咱们大唐啊,未婚的小娘子都梳这个。样子好看,盘起来也简单。你看,象这样把将发分为两份,在头的两侧各盘成上卷下垂环就行了。刚开始的时候难免麻烦些,梳的次数多了,就好了。”杨奶奶平常不出门,就在家里做些绣样,让人捎进城里卖。听说赚的也不少。又听说杨爷爷和杨奶奶原先是城里人,后来才到银水村落户的。杨奶奶不象村里其它妇人那样喜欢说三道四,每天基本上都窝在家里。养鸡绣花做家务。她和杨爷爷好象有也就有一个女儿,嫁到城里去,也很少回来。不过杨爷爷和杨奶奶好象也没什么,自己关上门过日子,也平淡得很。 杨奶奶今年五十多了,脸上肉全松了,褶子不少了,可容色却平静安和。瞧着便与村里的那些无知妇人不一样!故,季淑很少和她说话。她是心里有鬼的人,与这样的聪明人,还是且留着些余地比较好。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季淑还是每天窝在家里看书写字。《本草纲目》她从去年十月开始抄,抄到今年七月的时候,总算是抄了十遍了。虽不敢说是全记下来,好歹有个印象是没问题了。便宜爹开始带她上山了。以前不认的时候,满眼看过去全是草。如今懂些门道了,却发现这山上原来好东西真不少。便宜爹只教季淑,酿‘琥珀酒’要用的药材是哪些。至于其它的东西,就不管了。 可季淑既然入了门,好奇心自然是挡不住的。只是这没有彩图的《本草纲目》实在是雷人得很。季淑第一次发现中国古代的简笔画竟然很有几分抽象派艺术大师的风格。一棵草吧,你把它想成这个也行,那个也可以,再翻一页看着好象还是有点象。没办法,只能带着些看不懂认不清的草药,跑去杨爷爷家请教。当然,不是白请问的,隔三岔五便带些细米耙耙过去。村里人送礼也就这水平了,再多些好些,便扎眼了。杨爷爷倒不说什么,可杨奶奶却眼底里笑意越来越多。 “这个淑娘,倒和她姐姐不是很一样。” “你这便看出来了?这才多大,且定不了性子呢。” 杨爷爷也曾是个一方有名的大夫,年青的时候出了事,为了避祸才到了银水村。虽说这里的日子平静,可到底有些无聊。膝下又没有儿女承欢。故容淑娘隔三岔五的过来请教些草药上的事,他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这小青岭上该有的草药,她差不多都认全了,却还是往过跑,就让杨爷爷心里犯嘀咕了。 这天季淑又过来请教,便直接问她了:“你认这些,不是要和你阿爷学酿琥珀酒吗?认得几样也就行了,这么满本书都要问遍了,你这小娘子到底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个问题把季淑给问倒了。 若在二十一世纪,她这样肯定是为了当个好医生啊。哪个老师这么问她,不是没脑子,就是欠抽。可现在是大唐朝、岭南道、银水村!她一个酒坊坊主的小女儿,认全了草药又能做什么? 行医?虽说村里人不太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出门不用象书上说的那样要带什么幕篱之类的。可及了笄以后,男女再说话便要注意些了。说话都要注意,又怎么可能会有摸脉治病一说?更不要提针炙了? 是啊!她学这些,干什么去? ------------ 第十三章 、巧合误撞半夜噩梦 从杨爷爷家出来后,就是两个小巷的交错口。快到正午了,家里还没叫饭,几个小孩蹲在一块儿玩石子。土轰轰的地上,玩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石头弹子,可那些小孩却全笑得开心。好象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玩具!果然小孩是最容易满足的吗?‘大人’果然烦恼多。在去年这会子,她好象还无可无不可的陪着长姐装傻妞玩,高兴了多哄两句,不高兴了少说两句。本着啥事也不想,混日子的念头在过日子。可今年呢? 季淑想起看过的穿越小说里,各种女主角的各种苦逼生活。好象从睁开眼的那天开始,就全世界的人民都有女猪有仇。爹不亲娘不爱,后娘更不爱,姨娘心眼小,亲姐亲哥处不好是正常,庶姐庶妹有争半更是剧情需要。可她呢?她好象没碰到那些事,她的这次穿越定义不是宫斗宅半,是种田。而且是超平和的种田文!要季淑自己来写,她只能记录一下每天吃啥喝啥,什么时候睡觉,写了几行字。穿越两次唯一精彩的日子就是和前任里正演大戏的年终表演……果然无忧无虑,很‘命好’吗? 那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办? 长姐和前任里正家的青岩、事是完了。汪三婶还留在村子里过日子,那小子却是进城找他哥去了。便宜爹放了话出来,两个姑娘都是要入赘的。新里正又给儿子娶了媳妇,结果容惠的身价高到了没边。村里的男人们都在酒坊里帮工,没成亲的,又不是独子的,都往容惠跟前凑。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以前只有容惠一件事在议案日程上,然五月过后,她也成了香饽饽了。 季淑抬头看了一眼隔壁墙的墙头,话说mc这个东西确实是神奇。穿越一年多,这个身体的个头基本上没怎么长。可那个东西一来,这个身体就象是打了气一样,噌噌的往高窜。以前季淑一顿饭,也就吃两个耙耙一碗汤,现在吃四个也不足。晚饭尤其是要多吃,不然睡到半夜能饿醒了。然后…… 又是快到年根了!她现在的个头比年初那会子足长了一个头。没有一米七,也有一米六五了。比容惠还冒了些稍,前凸后翘的完全象个大女孩的样子了。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这个身体的品种有问题?还是基因有问题?还有往高窜的样子,并且……某个部分依然奋发图强的继续往大长。搞得季淑现在贼喜欢冬天,别的不说,穿的多。这年头的衣服也没个腰身什么的,可以掩饰很多问题。 可男人的眼珠子好象不管文明进步还是倒步,好象总有x射线的功能。 “这不是容家二姑娘吗?这是怎么着了?站在这儿干什么啊?” 蛮耳熟的话声唤回了季淑的游魂,定睛往眼前一看,依然领军银水村中年妇女第一‘俏’楚的他燕婶子,捏着一块帕子笑微微的正瞅她。这人怎么出门了? 话说漂亮的女人麻烦多,汪里正挂了,可村里多少还是有几个光棍的。上半年的时候,好象是二赖子堵着她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她燕婶子坐在地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引得全村的人都来看,结果燕七叔从城里帮工回来后,按见二赖子就一顿猛揍,揍得二赖子两个月没下了床。之后,燕婶子就少出门了。再然后酒坊正式扩了产,燕七叔也就不出门去了。这人怎么今天出门了? 季淑的三魂七魄其实只飘回来了几个,浑没发觉她对着燕家的大门已经盯了快半个时辰了。主家要是让这样瞧着,还不出来问一声,才叫见了鬼咧。化名为燕婶子的徐娘是最机警的,憋了半天,直等着各家有都开饭了,才出来问。一脸的笑意,柔婉亲切,话声又软又酥:“瞧瞧这身条,真是女大十八变。听说洪婶子家小儿子看上你了,你可有意?” 季淑的魂这下子全回来了。有点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位手里的粗布帕子,到底是当过‘姬’的人,当个村妇都不忘没事干,手里捏块帕子,还翘个兰花指?有点想恶心,扯出一个笑来,扭头嗖嗖的就走了。 屋里‘病美人儿’隔着窗户缝,把事儿看了个清清的。燕婶子一回屋,便笑了:“徐娘,我瞧那丫头挺怕你的帕子的。”才摆了没两下,那容淑娘的脸色就变了,扭头就跑。 人是赶走了没错,可徐娘就是想不出来,那丫头盯着燕家的门干什么?想什么事想了那么长时候? 一个不大好的感觉不知怎的突了起来,晚上穆大郎回来后,便寻了个机会特意在院子里堵住了穆大:“世子,论说这些事不是婢子该管多问的。可是婢子心里实在是没个底。” 穆大也听二弟说了,容淑娘白天对着他家的门发了半天呆。这事他也在想,可容家似乎是个无底洞,哪怕他如今又到酒坊做工了,几乎天天瞧着见他家大小三个,却更是觉得怪异。容大便不用说了,他既绝不信那人是个酒汉,却也无论如何看不出来是什么来历。容惠娘倒好懂些,可她和容大容淑娘的关系却实在古怪的不好形容,好象很亲近又好象很疏远。 容淑娘是最少出现在人面前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容家后院里,很少到酒坊这边来。只有每次容大制曲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也是呆在制曲的屋子里。平常很少出门,几乎不怎么串门。听贺强说,那容淑娘倒是喜欢和贺婶子聊两句。不然便上山采药,或者到杨爷爷这头来。好象容大只教了她制曲的药草,没教别的。可徐娘这问话的道道却是有点怪:“徐娘这话见外了,我们兄弟多亏了徐娘多年来的照顾,有什么事是你不能问的。” “那婢子就大胆了。敢问,世子平常和容淑娘是否有……” 话说一半足够了,可抬头看时,世子僵住了。象是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样,又想笑又觉得无理:“尽是胡言。家仇未报,四海飘零,怎会有那些轻浮想法?徐娘过虑了。” 穆大虽这些年大多身居乡野,可到底出身帝胄,血统高贵当世难有。父王临终前,布下多少暗线忠仆。每居一处,仆佣皆以旧礼相待。与一村姑、谈及私情?还是容淑娘那等……容色粗俗之辈?穆大郎有种受辱之感。之后几天,竟在酒坊这边瞧见容淑娘后,不觉间眼色里多了些鄙夷冷视。 季淑却压根没瞧见!她的《本草纲目》看完了,便宜爹开始正式带她做酒曲。话说一千多年后,这玩艺到农贸市场,一百块买好几斤。可现在却是各家酒坊的不传之秘。据说酒曲是酒魂精妙的所在,不同的酒曲酿出来的酒味道完全不同。其实想来也是,粮食就那么些,酿造的方法也大多一样。所差不过是酒曲和山泉不一,其中又以酒曲的差别最大。其实不过是发酵菌的问题,可是拿好些中药掺在里头……季淑表示很头晕!她对酒这东西没有爱,可不学又不行!可这破发酵菌,不是菌丝霉变,就是干脆不给她出丝。搞得季淑郁闷烦燥,极其烦燥! “我讨厌化学!” 山上人少,大冬天山上的人更少。失败了第十一次后,季淑憋不住了,一口气就爬到了村西口的岭山上,站在最高的地方,冲那个倒霉鬼催的把她送穿越来的某x神,大声抗议。老娘讨厌化学课!md,穿到大唐搞生物菌,想憋死一个是怎样?没有显微镜,没有实验室,光靠眼睛和手感,连块表都没有的地方,咋控制时效长短?这不是整人吗? 一气吼了三次,好象把肺管子里的渣渣全喷完了,这才舒服了。 可……哈欠,容淑也打了个喷嚏。 tnnd,这山上也忒冷了!赶紧下去吧。 可这老话是说死了的,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的时候猛着劲往上爬就是了,可要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这小青岭群山,都是下宽上尖的造型,越到山顶越是陡峭。上的时候一肚子气,什么也顾不得想。可要往下走的时候……tnnd,季淑头疼了。她以前虽也采药,上过很多次西山。可到底没象今天这样咯了药似的,爬了这么高。这下山……怎么下啊? 原路是走的,不管怎么说问题总是不太大。可这山顶的路实在陡峭,季淑只好一点点的往下挪。但即使如此,也有两三次脚下打滑,差点摔了。结果半上午出的门,等到一路走回村子里时,正午都过了。 容惠讶异的看着淑娘的这身衣服:“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这裙子都成破布了,袖子扯得一条一条的。要不是脸皮都划破了,容惠真想骂她一顿。自个儿不洗衣服,不缝补,就这么糟蹋别人的辛苦? 她气得一鼓一鼓的,季淑又累又饿,实在懒得和这个长姐动些心眼活计:“长姐,我饿了。” “锅里给你留着呢。”容惠瞧了一眼淑娘的身条,不悦的情绪更重,甩手便走。可她一出屋子,就见阿爷站在前屋的后墙下,眼神冷冷的看着这边。心里起了个突,可平白的委屈让她这么咽下去,却是难的。都是一样的女儿,凭什么阿爷便这样偏心? 故此,一下晌的心情都不好。晚上在瞧见淑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后,越发气闷胸口疼。话也不和季淑说一句,洗漱就直接上炕了。扭头朝那边睡,看都不看她一眼。 季淑这个冷汗!她是独生女没错,可她自小到大,人缘不错啊。虽说也有和不来的,可这个容惠也太难搞了吧?和她亲近了不行,和她远着,她也不高兴。得咧,各睡各的吧,反正她今天是累死了。 几乎脑袋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可睡到半夜,却发现身上越来越凉,凉得她直起鸡皮疙瘩,几乎把身体蜷成了一个圈,却还是冻醒了。真是奇了怪了。她到这儿也两三年了,从没有一晚上冷成这样的啊?才想伸手到炕桌上摸火镰,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指尖到处,却是冷若冰石。 一个机灵闪过,赶紧睁开眼睛,却见眼前树枝摇动、山风吹响。再仔细看,竟然是裹着一件大袍躺睡在半山坡上?四周竟是荒无一人。 她这是做梦了?还是又穿越了? 季淑赶紧准备在手腕上咬一口,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可脖子里,却突然多了一个冰凉凉,如似刀锋的冷器。 ------------ 第十四章 、憨女无知有心人怯 “汝是何人?” “银水村、容淑娘。” “何时进入村中?” “大概生下来便在。” “那某问汝,村中可有兄弟四人,长兄今年十五六,幼弟六七岁左右的人家?” 季淑楞了一楞,四个兄弟的?“没有。” “果真没有?”后颈上冰凉透着寒气的东西往里一压,季淑就觉得脖子上嗖的疼了一下,然后什么东西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赶紧高声回答:“确系没有。村里只三叔公家有三个儿子,可长子今年快四十了。其它的都是一个两个,男的女的,绝对没有四个的。” “那、可又有没有病歪歪的小郎君?十四五年纪?” 不知怎的,季淑突然想到了穆家的那个‘病美人儿’,颈上刀锋又近,划破处渐自生出一股疼痛来。季淑心里起了一阵火气,不悦的回声:“没有。病歪歪的人不少,上到六七十,下到刚生下,还有我不知道年纪多大的。” 身后人似乎冷笑了一下:“某劝汝这小娘子最好说实话。” “你若不信,自己查去。我前两年还病着呢。” 这次身后似乎传来了两人交谈声,声音很低,话调又不同于岭南腔派,季淑竟是听不懂。最后,身后那人又道:“那汝村中可有英俊的小郎君?” 问题简直越来越奇怪了!“英俊是何物?”这个形容词太抽象了。 身后人大皱其眉,有些不耐烦与一村姑斗嘴:“就是长的好看的。” “长的好看的哪里没有?我阿姐很漂亮,燕婶子也好看,里正叔家的儿子是到城里读书的,也是很好看。” ………… 然后,待容惠一觉醒来,才发现竟然睡在自己炕上?屋子里一切整整齐齐,院子外头,长姐似乎已经起来做饭了。是她做梦了不成?赶紧下地对着铜镜看脖子,却见好几次道划道。正瞅着,容惠端着水便进来了,气得肚子疼:“好好的,作什么疯往山上跑?划的自个儿一道一道的,若真破了相,打算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不可以吗?”季淑惊喜的叫了起来。她困扰了好几个月的事,没成想今天容惠这样一讲,竟然这样的简单。一把抓住让她唬住的容惠:“长姐,我不嫁人,没关系的吧?不会有官府管的吧?”唐律上好象有一条什么逾者未嫁,官媒遣之的规矩,害得季淑好痛苦,原来在大唐,便是家无恶犬,竟然也是不能久呆的。 容惠简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又作什么疯?不嫁人,呆在家里作什么?” “过日子啊。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嫁人。”尤其是和一千多年前的古董们一起生活,再生一窝的娃,简直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这个淑娘定是作疯了!容惠理也不理她,径自干活去了。近午的时候,见阿爷醒了,便过来告状:“阿爷,淑儿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早拽着非要问我,她不嫁人,行不行?您倒问问她,这算是怎么回事?哪有好好的,留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的姑娘?” 自小到大,容惠告状便没有一次成功过。哪怕她有理,淑儿没理,阿爷也多是不管罢了。可这次,阿爷竟是生气了,一拍桌子,让容惠把淑娘叫过来。容惠欣喜意外,赶紧把淑娘叫过来。一进门,季淑就看见便宜爹黑着一张脸,然后一声怒喝:“你给我跪下。” 喵了个咪的!这还是穿越后的第一遭。季淑很不心甘情愿的跪下。听上头便宜爹气问:“是你和你姐说的,不嫁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季淑很叹气,对容惠叹气,也对这家莫名其妙的关系叹气。“是。” “胡言乱语!传宗接代是人子本份,世间天伦。你怎会有此怪想?我不准。告诉你,趁早休了这些怪念头。待你长姐的婚事订了,便轮上你了。想好些就自己找,不然就阿爷给你做主。” 骂了几句,没打没罚,可容惠却象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把便宜爹的被褥衣服全洗了一遍,屋里抹得干干净净。季淑实在感叹,这村里大家住的都是土房了,若是穿越小说里大户人家的那种,估计家具都能擦得照人影。当然,如果是那种条件下,这个长姐……说不上她到底怎么回事?似乎只是有点小心眼,有点小算盘。却似乎又是嫉妒了妹妹许久? 不过……季淑现在且顾不得管容惠这事,只反手摸自己的脖子。是她做梦了?可为什么脖子上会有这样多的伤?她记得昨天是弄了不少伤在身上,可多是腿上胳膊上,脸上不小心也让树枝子划了一道。可脖子上确实是没有的。那就不是做梦?那些人果真是在找人。找四个兄弟,最大的十五六,最小的六七岁,中间还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病秧子。且又似乎这几个兄弟长的都不错的样子。 要是燕家再多一个兄弟,那个病着的又不是个女儿的话,便是实打实的象了。 可徐寡妇的故事似乎天衣无缝!而且、她有必要管这个闲事吗?要是那些人不好惹,那么他们追的人也很难会是个善岔。尤其是是追了半天,却偏偏又让逃脱了的。估计就更不是容易惹的了。她实在不方便去淌那个浑水。万一是个手黑的,岂不是白饶上自己的性命。可置信一想,若万一那家人果然有问题,那些人跑来杀人灭口,从而屠村………… 为此,一连几天心事重重的。 容惠虽然嘴上硬,可到底请人的时候,还是把贺婶子也请了。在屋子里看书看了一天,眼困得很。到前院溜达时,贺婶子就瞅空跟过来:“淑娘这几天有心事?”自打那回留她到家吃了饭,这淑娘就常到家里来串门。后来酒坊扩产,虽说是全村的男人都有活了,可贺强却轮到了一个上好的活。后来容惠又请她过来做饭。说这里面没有淑娘的功劳,贺婶子可是不信。 以前今年年初的淑娘,还象个小孩似的。可这大半年过去,却拔高抽苗的象个大姑娘了。贺婶子心里不免有了些心思,只是到底他家贺强是独子,若是真入赘了,便断了贺家的根基。可若是生了两个小子,把小的商量着姓了贺,也不算是违了规矩。更何况,贺婶子瞧着淑娘比她姐好相处,就是不会做家务,那也没什么,她身子硬朗,做这些不是问题。 “眼圈黑黑的,睡不着?” 离晚饭且还有点时候呢,厨下的活一会儿再做也行。厨里一共雇了两个人,洪婶子是老人,又尖酸刁滑,常溜号。这会子前院没什么人,容惠想了想,便说了:“贺婶子,我前几天好象做了个梦。真的很,可又太蹊跷,不象是真的。我想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我做梦?” “噢,梦见什么了?和婶子说说。” “嗯。就是梦到半夜冷得慌,一睁眼却跑到山上去了。后来好象和人说了什么,可又记不起来说什么了。” 贺婶子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天晚上回了家后,便和贺强唠叨:“我估摸着可能是淑娘总想着她记不起来的那些事,才做了那个梦。”不然好端端的,做梦到山上去干什么? 贺婶子说者无意,低头吃饭的贺强却惊得出了一身的汗。打着到出去走走的由头,拐弯抹角就是到了燕家。把事儿一说,一屋子的人脸色全变了。前几天暗羽便传来消息说,薛二派的人马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在附近转悠。 “难不成,他们大晚上的抓了个人,趁着迷乎问了话?”燕七是这样想的。 可徐娘却觉得不对:“若是真这样,早便动手了。” “那……”一屋子的人全看窗下看着的少年。 穆大郎思量几番,扭头看贺强:“你马上便走,随便到哪个人家转转,聊些事再回去。别告你娘,只说是闲逛去了。待明天晚上,再问问你娘,容淑娘可有和她说些什么。等上几日,便有结果了。” 打发走贺强后,燕老七还特意到附近又转了一圈。没收到暗羽的传信,可路过容家酒坊的时候,却看见容大正和院门过不去。 “轴坏了,我来我来。这事哪还劳动你动手,说一声不就行了?”燕老七大大咧咧的,是个村里人都知道的热心人。过来一瞧,门扇上的轴断了。当下便应承着他来修,只是要找个差不多大小的圆木。 容大仿佛又喝多了,走路晃晃悠悠的。说是墙东头柴棚里头有,可燕老七比他还走得快些。柴棚里杂七杂八堆着一堆树枝,酒坊酿酒歇不得火,大料那边用了,小料就搬过来容家自己烧。有大有小有长有短的,要找个合适的可真不容易。 “有火没,打个火才好找啊。”燕七边找边说。后面跟的容大嗯了一声,象是平常的声调,却似乎哪里不对劲?燕七警觉一起,随手抄了一截树枝,猛然回身。可他快,身后的人却比他更快。只得一声闷响,六尺高的汉子,便噗的一下,栽在了地上。 ------------ 第十五章 、此起彼伏谁是胜手 燕七不见了! 这在银水村历史上可是头一遭。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吃完饭到外头串了一圈,就不见了。他燕婶子等到二更了,还不见人影。哭着就去里正家拍门了。汪六爷已经脱衣服睡了,听着信赶紧起来穿好衣服,招呼了左邻右舍的小伙子,点着火把满村里挨家挨户的找。最后找到容家,可容大早睡得死人一样了,咋拍也拍不醒。她家两个闺女大眼瞪小眼,全惊呆了。 穆大便跟在这些人中间,冷着眼瞧容淑娘。她个子已比容惠娘高些了,可却不论什么时候都站在长姐身后。偏生容惠娘又生得比她标致些,是个人过去便易忘了她这么个人。开头确实让吓了一跳,惊慌不象是假的,可转头的担忧更真切些。 “这燕七叔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 村里可从来没丢过人。既然村里不见,里正便带着壮丁们往村外头找去了。容惠娘关紧了门,却吓得根本不敢睡。倒是淑娘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倒下就睡了。气得她一晚上肚子疼,直到天大亮了困了才睡。 三声鸡叫,天便亮了。往日容惠总是第一遍鸡叫就醒了,可昨晚个没睡好,直到鸡叫三遍后才起来。边穿衣服边瞧着炕上还睡得没事人似的淑娘,心里又是不甘又是冷笑,还夹杂着一股子得意。凭你便是再会酿酒,不会做家事的女人,迟早会生出事来的。 生火打水,起灶烧饭。姐两个吃完饭后,容惠就叫了淑娘一起去里正家问问情况,结果消息很不好,里正带着人一直找半宿,也没个结果。 天亮了后,又召着全村的人满世界的找,结果东山找了没影、西山找了也没找着,转圈的全找了,可燕七就象是钻得地缝里一样,说死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我看呐,别是当贼的喊捉贼吧?”全村的人都集在祠堂前一起想辙,其实能有什么办法,都找了三天了,还是没影。众人皆默,冷不丁的何赖子却突然来了一句不阴不阳的。老鼠眼眯着,直往燕婶子一家身上瞟。 容淑心里直发凉,扯容惠的袖子:“他说的也太扯了吧?”燕七那么大一个男人,能让一堆孤儿寡妇给弄没了?更何况,天擦黑以前,才从容家离开的。现控坑埋也没地儿埋去呀?容惠却不那么想:这世上啊,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的。 村里人渐自纷纷起来了,他燕婶子坐在地上就哭起来了,他那大儿子虽然样子好些,却是村里新一号的锯嘴葫芦,小的又还小。一家子不会说的、光会说的、和还不懂事的杵在一块儿…… 季淑看得头疼,她最见不得这些场面了。不想再往下看,便回头往家走。 村里的人都到祠堂去了,路上冷冷清清连个影儿也没有。转过一条街,再转一条巷子,前面便是容家了。季淑正走着,却冷不妨突然有个人从后面夹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颈间。“懂事的,就别说话。”声音又闷又哑,活象是谁在嘴里含着个东西似的?季淑真想吐血,这两天她这是撞上什么大运了? 乖乖的合作,那人夹着她一直退啊退,退到了这条巷子里一户没人住的院子里。墙塌了一半,房也破了若干个洞,院子里满是草,好在是门板还在。那人身量比季淑高,挺有力气的,夹着她半拖着一路走过来,没费半点事。趁他踢脚关门的时候,容淑瞟了一眼,那鞋子的做工可真不错。 “我问你,村里可有没有一家有四个儿子的人家?最大的十六七,最小的七八岁?”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季淑又是心烦,又是心惊,难道燕家果然有问题?可是燕七叔没问题,这才让徐寡妇杀人灭口?还是他出去打探消息,结果折在外头了?“没有啊?只有三叔公家有三个儿子,可他家大儿子都快四十了。其它家有男有女,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那、有没有一个病歪歪的小郎?十三四的样子?模样还很标致?” 这次和上回问的不一样。而且、没有那‘某’呀,‘汝’呀的官家称呼。声是岭南的声,难不成有两拨人找人?“没有。”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脖子上的刀又戏剧似的紧了紧,可是季淑感觉到,没划破皮。胆子便又壮了些:“说没有,就没有。病歪歪的老人孩子都有,就是没壮小子有病的。” 再然后,没有嘀咕的声音,后颈子上让人剁了一个手刃,季淑便晕过去了。 人倒地,确定是晕过去后。身后那人才从梁柱的背阴里走出来,二十三四的模样,身形壮硕,一脸的老实样。正是贺婶子的儿子贺强。看了倒在地上的容淑娘一会儿后,又照事先说好的那般,拿黑布把眼睛嘴全闷了起来,手脚捆起。可这地上似乎太冷了,又是个姑娘家。贺强左右看了看,把屋子里原本炕上散的干草拢了拢,堆成一堆,小心的把容淑娘抱起,放在了上头。 天黑后,小主人来了。 门上叩了三响,两长一短。贺强在屋里咳了两声后,外头的人推开了门。 穆大郎进屋,贺强掩门。一起走到炕下的干草堆上时,容淑娘好象已经醒了。嘴捂着说不出话来,可她似乎也不急的样子! 这哪里是村姑该有的气度? 穆大郎盯着草堆上的人,从袖里也拿出了个山核桃放进了嘴里。“你要想活,就乖乖在这儿呆着。若是想死,或者受点零碎折磨,就尽管去闹。找到我们要找的人,自然会放了你。可若是你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可就怪你自己命薄了。”说完,穆大郎把燕七的一件衣服盖在了容淑娘的身上。 再然后,屋里便没声音了。 季淑等啊等,一直等到二更的时候,总算等到街上有动静了。再然后听见贺强说:“这院门怎么开了?”“这儿有脚印。”然后一堆人便是呼里哗啦的挤了进来。火把之下,照得一清二楚。容淑娘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衣服,绑得紧紧的躺在一堆厚干草堆上? “这是哪个天杀的?跑到咱们村来作风。老天爷有眼,就劈死这些没人性的。” 贺婶子一边往桶里添水,一边骂人,好象受罪的让人绑了的是她家闺女似的。季淑坐在半人高的木桶里,享受着穿越两年来的第一次热水浴。平常不过是打了水在屋里擦擦,到了夏天也不过是站在洗衣服的大木盆里,互相和容惠蘸水擦擦前后。哪有象今天这样的可以泡个正经的热水澡?可她泡了才没一会儿,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杨奶奶?手里还端着两瓶药。 “听说你出事了?你杨爷爷让我过来看看。可伤着哪儿了没有?”丢男人的事村里没出过,女孩找不见了却是出过的。虽说那男人的披风下,容淑娘衣服整整齐齐的。可不为了干那事,绑个小娘子干什么?若在别的人家,才没人多操那个心。可淑娘是容家的,里正便想了个法子,让平常与容淑娘相惯的贺婶子帮忙洗个澡,又请了村里最有来历的杨奶奶去看看。若是这两个人都不说什么,便是没什么。 杨奶奶过来看了看,果然身上好好的。也没青也没肿,椒乳上干干净净的,两条腿活蹦乱跳的。就是这孩子好象有点呆,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穿好衣服后,还怪留恋的回头看那浴桶。把个杨奶奶看得又气又忧心。回家后,便和杨爷爷说了:“我瞧着,这事不简单。”若真是失了身子或者挨了揍倒也罢了,可偏偏什么也没有。这里面的事怕是深了。 杨爷爷一口一口的吸着他的烟袋,直吧答着把一锅子的烟全抽完了,才和老伴讲:“不然,咱们到城里姑娘家住一阵子?”他们老了,禁不起折腾了。杨奶奶对上老伴的眼,想了想,点头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杨奶奶便收拾屋子。可包袱皮才摊上炕上,就听见有人敲院门。杨爷爷去开门,见里正家隔壁住的虎子,吓得脸全白了:“杨爷爷,可不得了。何赖子一大早让人发现,死在燕家门口了。” 当过郎中的人,也能当半个杵作。等杨爷爷三步并两步的赶到燕家门口时,村里的人已经全赶过去了。让开一条道让杨爷爷进去后,饶是见过了几十年事的老人家,脸也当时便青了。何赖子……脑袋胳膊腿身子,全分家了。而且从断处看,竟不是让刀剑斧头类的利器砍断的,竟象是活活撕开的一样。可地上竟然没有半点血…… “这人、不是死在这儿的。是死了以后,让人放过来的。” 汪六爷也是这么想的,可:“满村里人家都找遍了,就没有有这么多血的地方。” 杨爷爷闭眼叹了一口气:“这是村里来了煞星了。这不是咱们种地人能有的本事,这是会功夫的人,还是很高明功夫的人才能把人弄成这样的。这是有人来寻仇了!有人来村里寻仇来了。” ------------ 第十六章 、人心惶惶意外之喜 村里来人寻仇了? 找哪家寻仇? 村里一下子就炸开锅了。先是一堆人堵在燕家门口大骂徐寡妇是个扫帚星,后来他家那个大郎说:要是他家招的祸,干什么现在又弄死何赖子?可燕七叔现在还没消息?旁人答不上来,便又你猜这个,我猜那个。这下子也没人种地了,自然也顾不上到酒坊做工来了。 偏生容惠心里头也忐忑不安。虽然阿爷从来没和她说过,可那些书、那些曾在阿娘匣子里见过的珠玉,足以证明她们家以前也是有来历的。至于为什么非要躲到这么个山沟里过日子?肯定是为了躲仇家才如此的。可这种事,阿爷不说,她也从不敢说。这会子外头闹成这样,容惠真是吓也吓死了。可要让她真去问阿爷怎么回事?她、是不敢的。 “要不,你去问问?” “问谁?问什么?”容二丫一脑袋雾水,气得容惠直咬牙。看看映在窗户纸上招摇起风的树枝,心里七上八下的。天又黑了,今天晚上,还不知道要哪个倒霉了?“自然是问阿爷。” “问阿爷做什么?”继续不明白的表情,刺得容惠再也忍不住了,拿指头直戳淑娘的脑袋:“你快气死我了。你也不想想,咱们家从哪儿来的那些书?告诉你,那都是多少年的古书,别说在岭南了,就是在长安,也是花钱都难买得到的珍本。” 什么? 季淑惊呆了。她大概猜到容家以前可能有些钱,却没想到居然这些书,都是珍本?这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得拍多少钱?不对不对,这会子是大唐。让她想想:“长姐,你不会认为那些人是冲咱们家来的吧?”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反正咱们家肯定有仇人是真的。不然阿爷怎么会带着阿娘到这种地方来过日子?” “那……你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没头没脑的话有了几分以前憨憨时的样子。容惠气得没法,可这会子赌气闹帐的事且不是什么大事了。便拉了淑娘坐在一起,压低了声量:“你怕是忘了,以前娘在的时候,匣子里有这么大的珠子,净得没一点杂质的玉梳。娘一次不留神,把梳子摔地上,摔成了好几瓣。阿爷看都没有看一眼。可见是富贵过的。我虽从没问过,可里头外头,多少是看得出来。而且,你觉得阿爷,是真的酒鬼吗?” 这次淑娘很配合的摇头了。酒鬼?那个便宜爹……好吧,季淑心里也怪怕他的。摸不清底,也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到什么地步。虽然似乎觉得那个便宜爹对容淑这个身体比较看重……可到底怎么回事?容淑心里没底。又听容惠在耳边继续磨叨:“阿爷向来最疼你,你做什么事都不舍得罚你。你去问问,长姐在院子里等着。若不是,咱们便歇了心。若是,咱们也得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 季淑让磨得没办法,只能和容惠一道去了前院。院子里黑漆漆的,正屋里连个灯星都没有。季淑上去敲了两下门,又唤了两声阿爷,可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是出事了吧?”季淑想起便宜爹平常的作派,觉得不太相信。可容惠似乎快吓死了,只好一起闯进去。结果……炕上根本没人。 容惠当时便吓哭了,淑娘还没学会酿酒,若万一阿爷有个好歹,她们姐妹以后可怎么活? 季淑也晕了,她隐隐的感觉到好象有些事,在她身边发生可她却不知道。以前不觉得什么,听不见便当没有,看不见也便当没有。妈妈说过:人活一辈子该当瞎子的时候就得当,不为别的,自己过的舒心。可如今怕是不成了。若果真这个便宜爹没了,这个家便算是塌了一半。她虽不喜欢种田文,可到这会子仔细一想。tmd宅斗文和宫斗文才正经不是人过的日子!谁知道老天爷把她弄过来,是当女主还是当女配的?谁又知道那位神仙喜欢杯具?还是洗具?亦或者喜欢虐恋情深,那她岂不是要当茶几? 姐两个不敢回后屋去,便挤着在阿爷屋里呆了一晚上。前半夜各自胡思乱想,后半夜禁不得累,便你挨我、我挨你,挤在一起睡着了。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可天都亮了,阿爷还没有回来。容惠和季淑两个心情都很糟糕,胡乱擦了把脸,又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觉得肚子饿了,却没心情做吃的。只拣了昨天剩下的饭团子胡乱塞了点。然后,坐在屋里继续等。这次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街上有动静了!再然后街门呼的一下让推开了,隔壁的洪婶子一脸喜气的跑了进来:“燕七找到了。你们家阿爷,把燕七给找着了。” 啊? “说来也是怪我。昨天燕七从我家门前经过,看见门坏了,就过来帮忙。修门的时候,就闲聊起来。我也忘了说什么了,是昨个儿睡下了,才想起来了。好象是说我们家的琥珀酒了!其实这酒的味道,并不是这样的。我也是从阿爷手里学来的,有点半吊子。可也是有一昧药材缺着,说什么也找不着。不知怎的,就和燕七兄弟说起来了。没想到这人扭头就跑,说他在南山同石峡缝子那边见过。” 容大拍着腿哀声叹气,责骂自己喝多了酒乱说话。那头燕老七却傻呵呵的说:“是你自己说的。谁要是帮你找到那草,你就把酒坊分一半。我当然着急了!这不,连夜就上山去了。不留神摔了一跤,也亏是容大想起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从南山上下来。” 燕家炕头上,容大和燕老七你一句、我一句,还真是配合默契!外带实力派女演员燕婶子,亲情加盟。又哭又数落的埋怨燕老七,又拐弯抹角的把她在村里人面前受了的委屈冤枉说出来,惹得燕老七当场就想跳起来,去找何赖子算帐。再然后……知道何赖子死了,便啥也不说了。 一场大戏完美落幕,容大高高兴兴的捧着一包药草回家了。关在制曲的屋子里三天后,兴致勃勃的叫唤人开工。然后便开始逢人便吹嘘,他家这琥珀酒便是味道正了,那可便是进过宫的贡酒。以前在县城里二十文一碗的酒钱,以后一两银子一碗也怕是买不到的。这下子全村的人都兴奋起来了。若真是一两银子一碗酒,那一坛子酒便是七八十两银子。再分摊到各家头上,且要是多少钱去?不过说起来,还是燕老七有造化。容大当着里正和全村人的面说了那话,便是认帐了。就算将来分不了一半的酒坊,一成也够他家嚼用了。 满村子的人眼珠子全让那马上就要到手的银子,晃瞎了。哪个还去管何赖子是怎么死的?反正他家就他一个,又素是个泼皮无赖。村里不知多少人背地里咒他早死,少个祸害,指不定还是好事嗯。更何况,那事过后,村里再没出过有人丢了的事。都欢欢喜喜的且等着这炉的新酒出来的滋味呢。 当然,有人高兴,便有人不高兴。 容惠便是头一个不爽快的:“阿爷也真是的。便是许人百两银子也比半个酒坊好啊?若真给了半个酒坊?以后这家里到底是谁当家?那个徐寡妇从那种人家出来的,指不定有多少个心眼子呢?阿爷这不是往家招祸嘛?”这话白天容惠不敢说,半夜里躺在炕上,却嘴不停的和淑娘唠叨。 好不容易这人开了腔,季淑也不想过前阵子别着劲,谁也不和谁说话的日子。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搭腔:“阿爷那不是喝多了吗?更何况如今应都应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还能怎么样?” “哼!若阿爷的酒真弄出来了,咱们便得好好立立这规矩了。什么折米粮又抵银钱的?以后且得打住了。各家交各家的,过来帮工且按着工钱支就行了。便是里正那里,也得看他懂不懂事!若是象以前那个一样黑心,咱们便一拍两散。若是识相些,也不介意养着他们。”末了又催着淑娘好好去和阿爷学酿酒,只要把这个本事抓在手里,便谁也不怕! 为着这个,容惠再顾不得和淑娘呕气的事了。第二天起,便又天天催着她去坊里练手艺。可那哪是一天半天搞得懂的东西。季淑这头做曲的工夫还只学了一半,年关刚过,他燕婶子就拽着燕老七上门来了。 提着一斤细点心,是从县城买来的。这在银水村,就是上上好的礼物了。可容惠的脸却拉得比谁都长,季淑也懒得和这些演技派客串。燕老七继续走憨直汉子朴实风,坐在一边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 唯有燕婶子一个八面玲珑:“容家姑娘,之前您家阿爷和我当家的说的那事,其实不过是个玩笑。这酒坊是姓容的,我们怎么好平白无故的就插一杠子?当然,若没当家的那点力,这再过一百年,这酒坊不还是老样子?所以……我们也不敢多要。要一成的份子就行。另外,也别让大郎再跟着那些人干活了。这将来赚了钱,少不得得有个进出跑腿的。惠娘是个姑娘家,许多事不方便。不如就让大郎占了这个便宜,如何?” ------------ 第十七章 、慕容后裔名真如海 到底是出一成份子,落个言而有信的名声好?还是死不认帐,另谋出计比较妥当? 容惠童鞋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当中。若以她的想法,她宁愿现在就给燕家一百两银子的赏钱,也不乐意分那一成的份子。可话已经放出去了,空惠又现在且还没有到别的地方过活的打算。思来想去,初五上工的时候,还是点头了。不过容惠也不是一昧让人抓着辫子,不会反击的人,她同意让穆大郎过来帮她跑跑腿,却把燕老七摘了出去。 由头还特别漂亮:“七叔不是以前常在外头跑吗?若天天窝在这里,赚点工钱,未免可惜了。不如到外头跑跑,摸摸行情。坊里多赚了钱,七叔也能多分点,不是?” 燕七回去把这话和家里几个一说,徐娘听得都笑了:“这个容惠娘,这是拿你当枪使呢。她怕这个里正和原来的一样,打着她们两个姑娘不出门的事,瞎编着酒钱唬人。就让你出去打听!这么一来,汪六能不知道?且还不恨着咱家?”真是不老实的丫头!不过占了她家一成份子,便这样阴人。 不过这样的手段,终究和她阿爷比起来差太远了! 燕七消失了四天,第四天下晌让容大从南山上背了回来。满村里的人都看见容大救回了昏迷不醒的燕老七。可燕七醒了后,说他是在容家让人打晕的,但到底是谁打的?没看见。晕过去以后去了哪儿,出了些什么事,一概不清楚。 当时一堆人涌进来,只能顺着容大的话说!虽然燕七记得很清楚,他根本没和容大说什么琥珀酒长短药草的事。 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那个容大……徐娘现在一想到那人,身上就发凉。她自小跟在萧王妃左右,经见过多少达官显族,交手的无一不是精明强干之人。可容大……真是个摸不透的人!这事十有八九肯定是他下的套子!可那一二分的真凭实据却总是没有。燕七没看到他动手!把人送回来后也没提半点要求!好象便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却又明明知道不是。而且因为那一两分的不确定,甚至无法断定是不是还有一股子他们更惧怕的势力,在后面顺手摸鱼。 然,事后容大不动,燕家却不能不动,尤其是在凭白的半个酒坊砸在脑袋上后,更加不能不动一动,做出点表示来。这才有了提着点心上门,要求一成份子,并别让穆大郎再做苦力活的要求。 这是徐娘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最衬燕老七这样的身份。可是……她总有一种让人一步一步牵着往坑里走的感觉。 抬头看少主,世子站在窗户下头,看着外头,一言不发。 三个月到,第一锅新酒便算是出炉了。往年因酒的味道差了些,不得已只能埋在地下增香了,再往出卖。可这锅新酒一倒出来,那香味飘得整个村的人都闻得见了。都跑过来看,结果越到跟前那香味却浓,而且那酒的颜色才叫个漂亮。原来容家的酒只泛着淡淡的黄色,虽也称得上琥珀色,却象是下等货似的。当然,比起那些干脆无色的好了些。可今个儿出来的这酒,却是金黄明亮。尤其那原浆,稠如蜜、亮如缎,放在碗里搁在日头下,象会放光一样。 全村人激动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舀了一碗出来,每个人拿筷子头蘸着尝了一下,真是又香又醇,那香味一直缠绕在舌尖,直到天黑也依然不散。而且渐自没了前头的辛辣,化作一种似是香甜又有些微微苦意的难辩滋味,在舌头回荡。 “徐娘可吃过这样的酒?” 离开王府时,穆大才不过八九岁,且没吃过几蛊酒,也不操心这样的事。可徐娘不同,她在母妃身边服侍多年,什么样的奇品珍酿不曾尝过?只是这次,便连徐娘也摇头了:“婢子不曾吃过。不只咱们府,便是长安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酒。虽说不是顶尖最好的,却也绝非凡品。琥珀酒怕是个化名。大许是前朝或者再以前,哪些失传了的方子。”若有留世,吴王府中怎会没有这样的佳酿? “这个容大,到底是什么来头?” 燕家人做如是想,别人家却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几乎家家想的皆是这样好的酒,若卖到县城该值多少钱?又有人议论,怕是州府的老爷们知道了,也要尝的。一个弄不好,以后要做贡酒送往长安的。若是那样,容家可要飞黄腾达了。又再如果长安的皇上皇后喜欢,前程便更不得了了。可是,也有人想,若是容家因此攀上了贵人,不在银水村住了,那他们可怎么办? 这样想的人里,又以汪六爷最为忧心。村里出了这样的能人,他当然高兴。可若留不住,那么……倒还不如没有。就象家里原本养的只是一家下蛋的母鸡,虽然平凡普通了些,但好歹每天也有个鸡蛋能吃吃。可冷不盯的一天,那鸡变成凤凰了。他留得住吗?留下来是福还是祸?可那凤凰身上掉根毛都是金子做的,就这么让别人抢去了? 满村子都是睡不着的人,容家也不例外。 容惠原本想着酒的味道只是略好些,可多卖些银钱。却不想,竟然一下子变成这样想都不曾想过的东西。原本容惠的打算便是有了些本事后,到县城生活。她实在腻歪透了村里这帮子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无知村妇! 记得小时候和阿爷进过一次县衙,从院墙上的方孔里看到后院的情形。院子里种着四莳花卉,人走的地方都是用成块的石块铺的地,净水扫过,连丝灰也没有。屋子的房檐高高的,房子全是木头做的,连地上铺的都是木头,听说上面还打着蜡,每天要仆婢们拿干净的布跪在地上擦。窗户上糊的都是绢纱,夫人小姐们穿着绸衣,梳着高高的发髻、簪着各种漂亮的发饰…… 那曾是容惠的梦想。可她也知道,以她一个小酒坊主的女儿,怕是一辈子都没那样的福分。那么搬到县城里,住套木制房还是可以的吧?买一两个贱口来用也是行的吧?那一直是容惠的梦想。却不想有一日……她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梦想,竟然会有实现的一天。只要这酒入了刺史大人的眼,那么别说是县城,便是连州府也去得的。若再想得好些,成了贡品,那么也许有一天,她能离开岭南,去长安。若是阿爷去了,那么也许有一天,她还能去大明宫里走上一圈。 “大明宫。” 季淑又仔细听了两次后,确定自己没听错,容惠说梦话了,而且说的还是大明宫?我的天呐!这姐们在做什么美梦呢?去那种地方?这算是八零后在北京以外的孩子们,七八岁时都有过到天安门城楼,詹仰毛爷爷的美好愿望吗?算是值得嘉奖! 可是…… “淑娘想去长安吗?” 第一次试烧成功,醉汉容大自信心爆棚,一大早起来就又钻制曲的屋子了。只是与别次不一样,这次他带了容淑娘一起进去。还是那些流程,只是药材里多些东西,不只是一种药草…………季淑落眉,就当没看见,继续研究菌丝的培育。可她不说话,便宜爹却又问了:“淑儿想去长安吗?” 第二遍了,不能再不说了:“不想。” “为何?” 居然从醉鬼老爹嘴里跑出来一个文绉绉的为何?季淑身上好痒,更好冷。她不敢确定便宜爹嘴里的这个长安,和昨天晚上容惠说的大明宫之间,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么,一个当爹的半夜在女儿的屋子外头听墙角?好吧,这已经不是冷不冷的问题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偏偏嘴上还只得淡淡:“不为什么,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绝对正经的老实话!引得容大差点忍不住笑起来。斜眼看站在身边,低头只看着药材的女儿,心中感觉比之以前淑娘处处压得惠娘无处回手时,感觉更佳。他早便说了:他慕容阴明的女儿怎么会摔一下就成傻子了?这便是韬光养晦,正经的上上之招。 这两年仔细观察下来,慕容阴明真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很有趣。她大部分时间很乖,好象也很呆,可有时候做的事,却十分让人意味。且:“淑儿真的忘了以前的事了?” 季淑挑头看了一眼便宜爹,这人的眼中又露出那种让人觉得害怕的光芒了。好象容淑是他所有的希望,而他自然也会不稀一切把你推上他觉得最适合你的地方。不管你要不要,他都会给你!给你这个世界上,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 摇了摇头,继续看药材。 居然一个字都不说? 慕容阴明心情更好,一边拨看着木盘里的药材,一边状若无意的嘟噜了一句鲜卑语。季淑听见了,可是:“阿爷,儿听不懂。确实,听不懂。忘了!” “那你姓什么?叫什么也忘了?” 季淑几乎吐出一口气,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是。” “那好,为父便再告儿一次。汝姓慕容,乃是大燕皇族之后。祖先便是大燕开国皇族慕容廆。咱们一支是正宗的帝血纯脉,元后呼延氏的后人。汝高祖曾祖祖父包括为父在内,所娶女子皆是历代皇族之后。汝母姓萧,是北齐君血裔。而汝的名字,便叫慕容真如海。” ------------ 第十八章 、大喜大悲前程一世 容家酿好的新琥珀酒,在出锅的第二天便被里正带到隐阳县城去了。村里人巴巴的在家等了三天,第四天头上汪六爷回来了。 酒坊的帮工们听到信儿后,都挤在院墙门口往容家这头看。就见汪六爷和容惠娘两个坐在屋子里,里正兴奋异常,满脸的喜气:“我带着这酒去了两家酒铺,四家饭庄酒楼。他们都说要这样的酒,而且价格出得都很不错。其中泰安居的老板是县令大人的堂弟,特别留了话。说如果把这酒专只卖给他家,泰安居愿意出一百两一坛的价钱。而且有多少要多少,当场给现银,绝不拖沓。” 一百两一坛的酒?这在隐阳实在算得上天价的酒了。穷人也许望而兴叹,可那些上得起酒楼的常客们却怕是价越高,追捧得越厉害。容惠在阿爷处学过这样的手段。一百两的价格,不算汪六爷吃了多少回扣,总归是小事。 价钱多少,容惠一句没问,她想说的是:“里正叔,咱们村这拿工钱顶米粮的法子,实在太过繁琐了。里头多少讲不清的事,于谁都是个麻烦。侄女有个不成器的想法!既然这酒价涨成这样,容家也不好意思不给各位乡亲涨些工钱。至于这米粮课税的事,不如咱们就省些事,各家交各家的。来坊里帮工,我们给工钱。坊里要米要粮,我们姐妹不方便进出,还得劳烦里正叔给代买。至于您在这中间劳苦辛作的事,我们也不敢白用您。一百两银子,给您……十两的辛苦费。您看如何?” 汪六爷自上任后,一直以勤勉忠厚示人。更何况这个容惠娘不公给他往来的辛苦费用,还继续托他代买着米粮。这中间也少不得再赚一回!而至于这米粮课税酒钱等等的麻烦事,原是三堂兄那个不懂得成算的人,才想出这等法子来。想捞些钱花,其实有许多更好的法子。当下便是允了!这里谈妥了,其它的事便更是好说了。 第二天里正就召了全村的人开会,把取消工时顶米粮,各家今后自交米粮课税的事一说。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可容惠娘竟是早有准备,把订下的工表让穆大郎念给乡亲听。洗米的一月多少钱、蒸米的多少,起锅的多少,烧灶的多少?搅槽的多少?按着辛苦不同,工钱自然也不一样。最高的一月一两银子,最少的也有半两。另外中午晚上的饭、容家照管,年终过节还一人发三丈新布,两斤鲜肉。各家各户心里小算盘打了一遍后,均觉得比原先的法子要丰盈些。如此,便也同意了。 自此后,容家酒坊便正经成了容家的私产。 容惠自然是东家,分了一成份子的燕老七因为磨叽着不敢得罪里正,便缠着回来做了个监工。而那个模样越来越有味的穆大郎,则照原来商量的那样,在容家做起了……帐房。每天记着哪个人什么时候来上的工?做了多少活计?月底的时候,算好工钱共有多少?容惠从里正那里得的钱是整银,便也称了银子给穆大郎。由他再往下发!至于他是爱发银子,还是到城里况了铜钱掏些油水再往下发,她便不管了。 容惠的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住穆大。有心顺她的意,果真换了铜钱往下发,却又舍不下脸。容惠等了三个月没看上好戏,便有些愤愤。着意拣了几个由头训了穆大几回,这人却还是仍然作派!为此,在坊里做工的乡亲,倒是对这小郎的印象好了许多。 容惠得不偿失,气得浑身不舒坦。而在此时,有件更不舒坦的事,找上了门来。 “哟,小娘子便是容家酒坊坊主的长女了吧?小妇人杜三娘,是隐阳县城的官媒。县城里有位老爷,瞧上您了,打算聘您去当正头夫人。小的在此,先贺喜娘子了。” 银水村地处偏僻,向来便是只出不进的。不想才进了五月头一天,便有个穿红抹绿的媒人娘子坐在马背上,进山了。带着六只大箱子,每只都沉甸甸的。进了容家二话不说,先开箱子。第一箱绫罗、第二箱绸缎、第三箱是一整箱白花花的银锭子,足有上千两,而第四五六只箱则是全放满了新制的成衣锦被。样式一概是银水村里的妇人们从未见过的!这么明晃晃的六箱子东西,往院子里一放,整个村的人都惊动了。 在厨下里帮忙的洪婶子贺婶子两个,站在院里瞧得更近便些。便觉得那些绸光银宝的闪得两个人都不会动地方了!扭头去瞧惠娘,便头一次的佩服容惠娘,居然能在这样的东西面前,还把持得住模样。 “官媒来的不巧,我家阿爷上山采药去了,要得晚上才能回来。您若有意,就请留下帖子。若是不急,不防在村里住下。至于这些东西,还得请您自已保管着。” 不愠不火,倒不似一般的村妇没见识。模样也标致,也配得起这样的造化。杜三娘在隐阳县城是做过二十年媒人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容惠的那两句话且难不倒她:“既是这样,小妇人便只有劳烦容娘子了。县城的那位老爷可是州府司马大人的族弟,大大的贵人。小妇人骨头软,是最不敢得罪的。” 容惠心里一抽,淡淡的笑了笑。便道家里没有多余的房舍。最后里正听信来了,赶紧把杜三娘一干人请到了家里去住。好吃好喝的款待,并在饭桌上,不忘确认一下:“请托官媒的那位老爷,可是住在东柳街上的贺老爷?” “里正听说过?” “那是自然。贺老爷是司马大人的族弟,又是隐阳县第一富丽权势的人家。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仿佛听说,贺老爷原是有夫人的。” 杜三娘摆了摆手里的红丝帕,漫不经心的答:“先夫人福气薄,上个月得了急症走了。贺老爷从县令大人那里听说了容家娘子的事。知道她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却多年来一直照顾父亲,抚养幼妹。心下甚为得宜,便遣了小妇人来跑腿。不是小妇人夸口,若容娘子果真嫁进贺家,那可是祖上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从此使奴唤婢,锦衣玉食,岂不比在这穷酸地方招个什么上门女婿来得强?况且贺老爷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莫说县城,便是州府县也多有名门闺女愿意嫁过来的。里正且去告诉容娘子,早订早好,莫起纷争。” 汪六爷自然是一劲的点头称是。午饭后留了娘子在家招呼,便一溜的赶到了容家。容大和容淑娘上山还不曾回来,家里只有惠娘一个人在。虽没有家长在,却也顾不得了。便从头到尾把那杜三娘的话全倒了出来,然后又气叹惋惜:“侄女有所不知,那贺大人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膝下重孙也有了。家里许多侍婢仆佣不说,便只夫人就娶过五个。皆是进门不过几年,便得急症去了。这样的人家可说是虎狼人家!明摆着是冲着容家的琥珀酒来的。可是……没法子,那是司马大人的族弟。那杜三娘刚才的话里已经说了,是从县令大人那里知晓的。便是谁也没法子了。” 自那官媒进门来,一句不提那老爷的来历姓氏,容惠就觉得不对。如今听里正讲,竟是那样的人家。又气又羞,满肚子的火气憋得肺险些炸开!她虽平常泼辣了些,却到底还是女儿家。虽也喜欢那金银绸缎之物,可让她去嫁一个五十三岁的老爷,那是万难从命的。可是……那是司马大人的族弟,便连县令也要让三分情面的,这可如何是好? 一口气一直撑着傍晚时分,容大和淑娘回来后,一下子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阿爷救我,阿爷救我。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季淑从未曾见过容惠掉过一滴眼泪,可今天却哭成了这个样子,赶紧问出了什么事?容惠一气一噎的把杜三娘直接带着东西来下聘的事,还有汪六爷知道的内情断断续续的全说了出来。“我知道司马大人的族弟咱们惹不起。可是、阿爷,那贺老爷已经五十三岁了。儿不愿意,儿不愿意。阿爷,救救儿吧。” 容大近日来,本心情不错。他所计划之事,一丝不差。不想半道竟然杀出这么一个来祸乱的?司马大人的族弟?慕容阴明斜脸看了一眼真如海:“你可有法子?” 季淑想了想,没有说话。她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不足够多,而要对付一件这样的事…… 容惠见状,当时便哭得几乎气竭。季淑搂着长姐,心里实在难受。可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局? 慕容阴明看着真如海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冷笑:“好好睁大眼睛看着。看阿爷是怎么做的!” ------------ 第十九章 、黑心梨下无人真心 恶霸抢亲的节目好象是每个和古代有关的故事里,都能碰到的事。写实点的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只能承受;戏剧点的则会出现真命天子来英雄救美。可容惠的真命天子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村里那些原本对她极其热情的男人们,一听说是司马大人的族弟看上容惠了,全有多远躲了多远去。便是在坊里干活,也不敢抬头再看容惠一眼。季淑不知道容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她的心却很冷很冷。 “都说你上山采药去了,原来竟是在这里发呆。” 穆大的声音从后侧传过来,季淑回头看了一眼,见这人身后背着一大捆柴枝。竟是上山拣柴来了吗?再仔细一瞧,那些柴竟然全是小松枝。点着后屋子里会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季淑冷笑。穆大眉头略动了动,在这么个小娘子脸上得到冷笑的表情,可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怎么?这些柴有问题吗?” “没有。贵人雅好,吾等怎敢说三道四?”冷不丁的一句文绉绉的话出来,堵得穆大郎谨了一下,却笑了:“彼此彼此。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闲看云起云落,岂不更加惬意?” 这个平常在容家,一天也听不上说一句废话的人,怎么今天想起和她斗嘴来了?季淑狐疑的的看他,穆大郎微然不动,笑微微的站在那里由她观瞧。虽身着布衣,却妍然的一种气度。与平常那低头垂腰,闷声不吭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思量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季淑收回了眼神,继续维持她蹲坐在山坡上,俯看山下村落的姿势:“龙行龙道,蛇有蛇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是吗?说的和做的,可不怎么一样。” “那你去和不一样的人说去啊?怎么?怕了?”柿子拣软的捏,惹不起慕容阴明,跑来找容淑娘的麻烦? 季淑这话说的可很直白,很不好听了。以为这个穆大郎至少会尴尬一下,可他倒好,竟然放下柴枝,也坐了过来。离得有点近,就在季淑手边。淡淡的几乎可以闻到这人身上的松香味,让季淑有些不舒服。往边上挪了挪,可穆大竟然笑了:“你这是在怕什么?” 这人在调戏她吗? 季淑几乎想哀啕,她怀念以前纯种田文的生活:“有话快说。” “那好。就说说你家长姐的这码子婚事吧?你阿爷在打什么主意?”穆大单刀直入。季淑也不遑多让:“和你有关?” “自然无关,不过是好奇。” “那就送你一句,知道的多了,死得快。” 再没耐烦和这人罗嗦,站起来便往山下走。可大许是坐久了,乍站起来腿竟然麻了,差点摔倒。亏得穆大扶了一下,才没直接滚下去。有心想谢谢,可话到嘴边,想起这人和她家那个便宜爹一样的‘来历莫测’,季淑就觉得脑仁疼。她到现在为止,仍然无法接受‘慕容真如海’的名字。 她怎么就好端端的变成慕容复的祖奶奶了? 乔大爷,其实人家是你的铁杆粉丝! “世子,怎么样?” 树后阴暗处,传来一声询问。穆大郎摊开刚才‘不经意’碰到容淑娘腕子的那只手。事先抹过药脂的拇指与食指指腹上、一层淡淡的黑色污渍。再行一捻,污渍越来越大,竟连穆大郎本身手指上的颜色都开始脱落。放下鼻下一闻,淡淡的一股酒香似的味道。竟与穆大郎自己用的,一模一样! “世子,这个容大……要不要属下带人……”那人在树后看得清楚,少主指上的颜色已经脱落,露出白皙的本色。那个容大,竟然给女儿身上涂了‘鸦脂’么? 那东西极其难得,相传是安南国前朝宫中一名药师的秘制之物。涂抹在身上后,可一直保持深麦色的肤泽,且遇水不化,遇汽不脱。唯有抹专用药脂,才能相解。若只是这样倒也不过只是凡品。可那鸦脂却另有奇样功效,便是抹一层只改变肤色,再抹第二层时,却可因药效带紧皮肤,左左右右涂指,改变人原来的样貌。 当年南安国内乱,好几位王族成员便是靠得了此物才逃过大劫。只是那药师却在战乱中消失了,连带着这‘鸦脂’亦成了绝品。 当年王爷费了多少年多少功夫,才弄来了一盒。四个小主子不够分的,徐娘做主,在世子身上涂抹,以备万一。 可那个容大,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人、留在银水村,实在是个祸害。 穆大郎当然也知道身边放着这么一个危险且来历不明的人,有多么麻烦?不过他更清楚的是:“已经晚了。” 错把虎穴当平地的下场,便是象现在这样,有力无处使。况几番交手,他不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而且还受制于人。不过,容大以为这样便困住他了吗?有些事,他们怕,容大同样也不敢轻易招惹! 容大第二天就答应了那桩婚事,官媒喜滋滋的带人走了。放话说,七天后会再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容惠过得度日如年。因为她根本看不出来阿爷做了什么手脚?事实上,阿爷自答应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不然就是在酒坊。便连山上也没再去过,成天不是喝倒了睡,就是酿酒。丝毫不出力,也不放在心上的过日子法,气得容惠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天。 她自小就知道阿爷待她冷淡,从来不肯抱她。阿娘在时还好些,阿娘一走,眼睛便只有淑娘。淑娘做什么都行,她做得再好,阿爷也懒得看一眼。可、可这是她一辈子的事啊! 这么一天天的熬,到了第六天晚上的时候,便连躺也躺不下了。坐在炕头,靠着墙,象个木人儿似的瞧着窗影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季淑心里不是滋味,可她也确实不知道那个阿爷捣了什么鬼。就这样,容惠一夜没睡,在炕上坐了一夜。季淑也一夜没睡,陪着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容惠歪过来,把头靠在了淑娘的肩上。一闭眼,泪流了满颊。 “长姐你歇会儿吧。我去做饭。” 这几天的熬煎,容惠整个人都脱了形了。昨个晚上又一晚上睁着眼,身上是半点力气也没了。季淑自甘领命去厨下做饭。 穿来了三年了,虽说这灶台大锅的神马实在坑人。可天天看着,熬个粥自信还是没问题的。可想法很好,做起来才发现,简直是一塌糊涂。别的不说,火是点着了,可烟也点着了。不好好的顺着烟洞走,就喜欢从填材的口往出涌。左边小耳屋本来就一点点大,没一会子就全让烟挤满了。 贺家就在容家后面那条街上。贺婶子一大早起来做饭,才生火下了米,就瞧见头前容家后院里怎么咕咕的往外冒烟? “强子,你快看看,是不是走水了?”贺强听娘的话,赶紧踩了梯子站在自己家院子里往过看。正好看见淑娘从满是烟的屋里跑出来,呛得又是咳嗽又是抹眼泪,两只手上全是灰黑,脸全花了。 “你这孩子,笑什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淑娘在生火呢。”贺强平常是不好笑的,可今天这事着实好笑。容婶子瞪了儿子一眼,赶紧去前街敲门。结果门竟然没关,一路走到后院时,淑娘还蹲在院子里抹眼泪呢。好家伙,一张脸黑一道白一道的,呛得眼圈红红的,成花猫了。 “你这干什么啊?” “做饭。长姐病了。” 贺婶子赶紧进厨里,结果一瞧那灶,干脆气笑了:“你放的柴太多了。要一点点的往里加,你一下子塞这么多,可不跑不了烟吗?”一边说一边示范给淑娘怎么生火,结果没一会儿,火旺起来了,屋子里的烟也全散了。 再接下来的放水量米,就看着象那么回事了。贺婶子回家吃饭去了,季淑一直等粥熬好后,端了一碗到屋里去,不妨容惠竟然醒了? 季淑低头把粥碗放在炕桌上,摆好了勺子:“我已经晾得差不多了,长姐快点吃。吃了再睡一觉。”季淑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甜的?“你搁糖了?”“是啊。加少了?还是加多了?”“没有,正好。” 吃完粥,容惠又睡了。季淑把碗拿出去洗了,才坐在厨里吃饭。早上晚上光吃粥能行,那中午呢?因为那码子‘婚事’的缘故,在容家帮工的人生怕受了连累,虽然不敢误了工,却宁可回家吃饭去。容惠本来心里便不痛快,怕是吃不下。可吃什么呢?容惠仔细想上辈子自己会做的饭:方便面、熬粥、蒸馒头把买来的馒头搁蒸锅里热一下的那种。再然后……就没了。 她家住的地方就在税务局的后面,一天三顿饭,妈都不耽误时候就做好了。所以,季淑也算是个白傻。虽然她衣服是自己洗的,可却是拿洗衣机洗的。所以,吃什么?实在是个大问题。看看这家里都有啥?细米、红苕、鸡蛋、一些昨天摘好旺在匾里的山菜,梁下吊的篮子里还有一块腊肉,些许干蘑菇。这些东西能组织个什么东东吃?想想容惠平常三天两三换个花样的饭菜…… 季淑表示…… 没法了,干吧! 炒鸡蛋咱没自信,就换蒸鸡蛋。 焖米饭不在行,咱就蒸米饭,大不了水搁多了,软着点吃。 炒山菜怕炒糊了,不怕,咱可以先在水里烫熟了,出来后再凉拌。 故当大晌午,容惠和容大都起床时,才发现今个儿晌午的饭,竟然……不算太糟糕。就是米软了点,而且菜都味淡了那么一点点。“我是一点点加的,拌拌尝尝,所以……”菜叶子不再象容惠那样做的整状青碎,焯得过火了,然后又因为拌得太多,形容有点碎。 可容惠却看着手里的饭,抱住淑娘大哭了出来。 ------------ 第二十章 、隐阳大疫穆大求情 那杜三娘走的时候,说得响当当的。第七天再来,然后正式订下迎娶的时候。 结果第七天头上,银水村的人和空惠季淑巴巴的等了一整天。上午没来,晌午没来。一下晌的时间、容惠坐在后屋炕上,指甲都抠得炕席里了,也没等到人。然后第八天,第九天……直到半个月过去了,也没等到杜三娘来。 这下村里的人全晕了,季淑亲自去找了里正,请他找个人到城里打听一下。结果自然是去了,可那人还不到晌午就骑着驴跑回来了,带给全村人一下惊天的大消息:县城出疫症了! 消息传到容家,容惠扔下手里的活,趿上鞋就跑出门了。一口气跑到何二柱家。不成想,何二柱家早让人围了,容惠挤到门外头往里瞅。何二柱吓得脸色大白,正和里正讲:“我才走到路上,离城还有十里地呢,就听说了。怕是谣传,就又往前走了五里。结果看见那么多兵把城都围了。城门大关着,不准进也不准出。听说刺史大人下的令,要果真是疫症,就要放火烧城。前天有人翻墙出来,直接让士兵拿火箭就烧死了。连尸都不收,直接再射几个火箭,把人烧干净才算。” “那周边的村子呢?有事没有?”这要是周边的村里也出疫症了,银水村怕也保不住。 何二柱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这倒没有。我特意问了,听说开头的时候,大兵还到附近村里找进过县城的人,专门关在一处。可是没一个发病的,就又都全放了。” 村里人大半松了一口气,容惠更是捂嘴大笑出来。报应!报应! 兴冲冲的往家赶,准备和阿爷淑娘说这个事,路过燕家门口的时候,却听里面有小孩在哭? “婢子万死。是婢子提议少主们分开,请三王子留在县城的。婢子万死!” 徐娘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旁边璄小郎让二哥抱在怀里,捂着嘴无声的哭。穆大站在门边,身形微微的发抖。离开王府时,三弟才四岁。丁点大的孩子便知道情形不对,乖乖让侍卫抱着,不哭不闹。为了躲避追兵,露宿野外,吃冷馍喝山泉都是常事。可他一声也不吭!八年来,辗转岭南,不管再是辛苦,兄弟几个总算是长大成人了。可如今,竟是要……毁在疫症之手了吗? “徐娘起来。此不关汝事。” “那世子,允婢子前往县城一趟吧。婢子便是拼却一死,也要打探出三王子的安危来。”徐娘这样一说,旁边燕七赶紧接声:“不,还是让属下去吧。” 穆大想了一想,摇头:“不行!” “属下甘愿。” “这不是甘愿不甘愿的问题。刚才何二柱已经说了,大军就怕有人翻墙而出,所以派了弓箭手巡边。莫说你们二人,便是暗羽,也怕不行。这是疫症。赵直通那人平时正事不管,这等大事却是绝不会马虎的。” “那三王子?” “万幸的是,他在药铺。当等勿急,且让我再想一想。” 穆大心乱如麻,屋中又全是亲切之人,便强支着心气出门来。不想才一时半刻,村里人竟然已经忙起来了。拦住一个一问才知,里正让大家赶紧上山去采艾草回来。在家中路口焚烧。虽说是现在外村还没有疫症漫延,可风吹气流,谁知道会不会刮到小青岭来?穆大想了一想,便先回家,和燕七一道,拿了篮子也上山和大夥一起采药。 看着满山的全是草,可要是想找艾草却也是不易的。银水村四面全是山,大家分开来找。燕家也算是在村西,算在西山上找。到处都是村里的人,可是:“怎么没见容家人?” 穆大一说,燕老七便去旁边问人,结果洪婶子就在旁边,大嗓子又尖又细:“还说呢。我刚才去她家叫人,正见惠娘抱她妹子又笑又跳嗯。倒果真也是那家人活该!可那满城的人,也没都招她啊。”这时候高兴成这样,也太不该了。 旁边贺婶子听见了,有点不乐意:“你没瞧见前几天惠娘都吓成什么样了?这是没搁你身上,搁你身上,你能在街上笑出来。”洪婶子让人顶了心情不好,当下就和贺婶子吵起来了。可这两个人还没说上三句,就瞧燕家的那个穆大,一溜烟似的跑回村里去了。 痛快的收下聘礼! 连着几天都没有上山出门,每天行动进出都有人看见! 若按常理,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碰到这样的事,似乎也只有象容家这样认命一条路走。可、容家不是一般人。容大那样一个人,能不动声色的阴了燕七,耍了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让一个那样的老朽糟蹋了?况、他在答应婚事后,进出都有人证的情形实在太奇怪了。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可这次……若果真是他做的,那么凭是谁查下来,又关他一个酒鬼什么事?更何况那些天,他还有一村子的人证? 越想越如是。一口气跑到村口,不出二十步便是容家。 来时急切,可真到了这儿,穆大却缓下来了。关于疫症和容大有关的事,目前来是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有真凭实据!可以那样想成是容大做了鬼,也完全可以想成他另有想法,只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 而自己这样冒冒然的冲过去找他……岂不是暴露了他有亲近之人在隐阳县的事? 这个人已经知道的太多了!而若再让他知道的多一些,穆大郎猜想不出来,这个容大会再做出怎样的事? 更何况、疫症吗? 这人的心,这样的狠?为了一已之私,便可屠毁全城?而他,又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 那个鸦脂,他又是从何而来? 不能直接贸进,便在容家外头等。果然没一会儿,容淑娘挽着一个篮子也出来了。乍然看见穆大郎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季淑更不舒服,瞧瞧左右没人,便跟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直走到村外头小树林里,才停了下来。 “你有何事?” 穆大转过身来,看容淑娘,慢慢一步步走过来,面色沉重。季淑提住了一口气,想着该如何应对。却不想,噗通一声,眼前少年笔直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你这是做甚?” “有事相求。” 季淑长这么大,两辈子都没被人跪过。十分不受用,侧身让开:“有事说事,能帮便帮,不能帮的,什么时候也不会帮。” 这便是大实话了!穆大拱手相拳:“敢问容娘子,县城疫症,可与令尊有关?” 季淑手一松,篮子掉了。 这便是真的了? 穆大闭眼,咬紧了牙根,隔了半晌才又道:“不敢相瞒,城中有穆大要紧之人。若容娘子能说服令尊,想法子去了那症……某会派人灭了贺氏!且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说罢,重重的在原地叩了三个响头。可旁边立着的容淑娘却不待他叩首,便静静离去了。 五天后,里正每天派到县城外打探的村人回来报到,说县城的疫症已经解了。原来并不是疫症,而是贺家内斗,有人下毒。因贺家奴仆甚多,往来吃用的都是一口井,结果家里家外,便到处染病。偏生县城里许多大夫都看不出个名堂来,又见这么多人同时得了不名之症,便急急的上报了个疫症。结果,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只是那贺家倒霉了些。大宅里不论主仆全死了,那些在宅子里当差的人回家后也没逃脱,听说还累死了两个奶娘的孩子,吃了有毒的奶水,也都死了。” “这么说来,死了的只有贺家的人了?” “哪里?城里出了疫症,刺史大人下令封了城。那些天,连守城的官兵就大半夜的往城外跑。城墙下头垛的烧焦了的尸首,足有两尺。简直没法看了!”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谈,有的感叹,有的庆幸,但总体感觉是轻松的,毕竟那倒霉的事并没有轮到自己头上。可季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象被灌了什么样的毒药一般,一点一滴的咬着你,一点一滴的痛着你,而你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对人言明,不能使人觉察。 这是属于她的秘密!而大概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样的事则会越来越多。 关于疫症的事便这样算是过去了。既然贺家的人已经连主带奴的全部死绝了,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提亲之类的事件。只是容惠仍然愤愤:"但凡我若是个男儿,哪会有这样倒霉的事?便是如今,连想打探个消息也不方便。" 季淑知道她在想什么,虽说贺家的人死绝了,可那个杜三娘却也是逼迫过她的。事发后,容惠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杜三娘到底死了没有?却碍着缘故,不想让村里的人以为她刻薄恶毒,才没法子宣之于表。可一块疙瘩堵在那儿,憋得容惠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难受的。 故在进了六月的某一天,瞧见穆大郎频频使过来的眼色后,季淑寻了个岔子,来到了上次的那个小树林。 穆大郎正等在那里,见容淑娘进来后,便是抱住双拳深深一揖:"上次之事,有劳容娘子帮忙了。穆某牵挂之人无恙,在此郑重谢过。"说完便又是一揖到地。那姿势那模样,便连说话的语气都象是进过哪个专业训练班的一样。 季淑眼神空空,抽了抽嘴角:"穆郎君来的正好,某正有一件事情请托。" 穆大起身微笑:"但请吩咐。" 语中透出来的谦卑亲切,象把刀子一样,乍然插在季淑的肺管子里,活生生热辣辣的,刺得季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直到渐自找回自己的声音,提出的事件却让穆大甚为奇怪:"便只是查探一下那位官媒的情形,没有别的吗?" ------------ 第二十一章 、深涧飞刀如何本心 别的? 季淑先是怔了一下,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他这是在变相暗示,若杜三娘还活着,可下手将她除去不成吗? 这样的建议,真的是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季淑差点立刻便要大骂出来,可回头想起便宜爹的作为,那股子才热辣辣喷起来的愤怒,便又一点点的退去了。想着该如何说才符合眼下的情形?只是那穆大却似把这种沉默看成一种暗示似的,又揖了一礼:"某明白了。五日会再在这个地方见面,必不教娘子失望。" 说罢转身便走,季淑却让唬得赶紧喊了出来:"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容娘子是何意?" "我、我……何必取她性命?"见穆大似乎不明,又似乎有些耻笑。季淑别过脸去:"予那样人等,求之不得,不比生杀更好?" "如此。那容娘子就静等佳音吧。" 穆大郎走了,季淑只觉得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伸出手掌看那上面,似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血腥。可季淑却已经开始发抖。弱肉强食,官官相护,这是个没有公平的世道。而她却偏偏依附于一个辣手心狠之人。她甚至不能举报,不能反抗,不能劝说,甚至不能让那个便宜爹以为她心慈手软,‘不堪大用’! 虽说这个真如海似乎是他唯一的后代!可是……狼是没有人性的。他既觉得屠尽一城,无以所谓。那么……想些法子让她臣服,也许并不是一件难事。 季淑突然间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永不瞑目!那个单纯帅气的大学生爱上了一个女警,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为此到毒贩手里卧底。那个爱之不得的欧阳兰兰,宁可毁了他,也不愿让他离开。那是一种怎样疯狂的情感?以前不知,可现在却大概开始了解。 她要怎么办? 在大唐,在岭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 穆大说话算话,第五天的时候,果然带来了好消息:“容娘子有幸,天佑神助,那个杜三娘竟然没逃脱那一劫。听说是事情办得漂亮,贺老爷留她在府里用了饭。四天后便病死了。” 季淑不明所以的心里好受了些,可转眼警醒,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几乎要渗出血来。点头扭身便走,可穆大竟然叫住了她。 “还有何事?” 穆大嘴角冷笑:“容娘子还是再说件事情出来的好。一桩一件,帐清了,大家各自干净。” 干净你娘个屁! 可这事情怕是不能这样善了了,尤其面对这样敌手,上次已经让他觉得软弱了,若这次真的露了败象,今后怕饶不得被他拿捏。想到此,顿了一顿:“可还记得汪三家人?” 起初不过是汪青岩到县城找其兄长,几个月前汪三婶生了病,也挪到县城养着去了。一家子齐脱出银水村么?“想个法子,把他们还是逼出岭南。不需至死,只慢慢煎熬着便是。” 穆大想了想笑了:“某明白了。只是这事情办起来费些时日,容娘子且得多等些时候。” “不怕,咱们来日方长。” “是啊。穆氏还得在此长住,少不得日后还要麻烦地主。” “穆公子客气了。” 银水村再度恢复了平静。少了贺家搅局,容家的琥珀酒终于正式和县令大人的本家搭上线。第一批酒上市,效果便极好。不到两个月便已卖完,林家老爷尝过那酒后赞不绝口,便一直劝着加大产量。话里拐弯抹角的隐隐露着到县城来发展的意思,可自这次事后舍下脸面亲自出马的容惠却婉转说明了山泉药材两项脱不得之物。林老爷无法,便又建议容家可多买些贱口回去驱使。虽一次多花了些钱,可要打要骂,怎样也是无碍,且不用工钱。 季淑瞧长姐拿着算筹,足在林家客房拨了一晚上后,次日便答应了。林老爷还特意使了管家林四陪容惠等去西市贱口行,故一刻钟后,季淑便真正见识到了大唐伟大的奴婢制度‘类同畜产,不予人例’的贱口行! 不到一百平的小院子里,插桩似的立着一百多男女老少,最大的四十多岁,最小的才五六岁样子。容惠要的是能干活的人,自然挑的尽是长相忠厚,身强体健的壮年劳力。十七八往上,二十五岁往下的,共有二十三个。每个五十两! 容惠想了想,便痛快的决定先要十个。过些日子再来挑拣。贱口行老板自那场疫症后已许久不见这样痛快的主雇了,又瞧着这位主雇衣着简单,象是刚发迹的模样,便又复道:“我们这里还有些伶俐的婢子,这位娘子可要挑几个回去服侍?” 容惠早便做这样的美梦了,只是今个儿花销已是不少,稍有些犹豫。店家见状,赶紧拉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出来:“娘子且看看这两个中意与否?虽说模样差了些,但身体健康,又是调教好了的,娘子买回去便能现用。娘子今日照顾小店了,咱们今后还得长来往,这两个便便宜些,一个二十两,如何?” 二十两买一个能用四五十年的婢子? 容惠眼前一亮,扭头看淑娘。“我听长姐的。”一句话是容惠最爱听的,便点头把这两个也要了。现银付帐,白花花的银子才在手心里捂了一天,就这样转手给了别人?容惠到底还是心疼的,可回过头看见跟在身后的这些贱口,便也值得了。 一趟出门,容惠娘带着十二个贱口和二百两银子回到了银水村。先到了里正家,说了这些贱口的事,又把八十两银子推给了里正。汪六爷心中苦笑,可他不似汪三,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岭南的官不同其它地方,呆在哪个地方轻易不动。县太爷姓林,容家这与林家搭上了线,这便还是收些轻松的银子好些。在林家面前混个脸熟,自然不怕以后没有机会。 又要扩产,这些贱口来了也不能没地方住。容惠便和隔壁洪婶子家商量着占了她家基地,饶她家搬到上次淑娘出事的荒院子住。自然不会白这样要求,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一拿出来,洪婶子结巴都没打一下的便应了。后容惠又请了村里人帮忙,砌墙改房,待夏天过去时,容家已经大变了样。 原先住的地方完全让酒坊盖住了,而东边的院子也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些调整。洪家人多,老老少少十三口,洪婶子的男人是个窝囊废不说,偏上头公婆下次三个小叔子,成亲十年生了六个娃娃,四女二男。屋子盖了不少,可容惠一间也不满意。在草纸上画了好几次纸样后,终于定了下来。 后头原先公婆住的地方收拾干净了给阿爷住,东屋洪婶子和孩子们的屋子则打通了,一个门南北两间房。上面些的容惠住,下头那间给季淑住。至于前头院子则只留了一间堂屋招待人。两个小丫头跟着在后院住,十个贱口则在前院放了两个老实的睡门房,其余八个分别安排在酒坊四角的耳屋里。 “我这样是既看了院子,也不使他们太过亲近。” “怕什么?不是说岭南处置贱口的法子极厉害么?”岂只是厉害,简直是惨绝人寰。贱口们若敢私逃,抓到后便会被剪掉舌头,脸上用烧红的烙子打上逃印。这样的贱口以后无论卖到哪家,干的都是最粗重的活不说,便是主人打死了,也是活该。买人时,季淑便看见两个这样的,容惠问话不回答,结果一张开嘴……季淑好悬当时没吐出来。要是穆大当时在边上,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便肯定止不住的。可那人在,倒是比这世上所有的止呕药,更管用些。 容惠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她更明白的是:“我要用他们很多年,不收拾服帖了可不行。”季淑笑笑,没有多话。容惠也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指着新修好的屋子说:“进去看看吧。” 正房那里已经验收过了,东间是她们姐妹住的地方。进门是堂间,松木的榻子一大两小,角落里还摆着两个花架子,上头摆着两盆山菊花,虽够不上档次,胜在味道清香了。唯一缺憾的便是墙上空当当的。“过些日子进城,买几幅字画回来装点。” 至于南北两间屋子,则是一模一样的。连着火头的炕床还在窗户底下,只是上头只留了一个小炕桌,扣箱等都摆在了屋子那头,因怕反了潮还特意在下面加了台子。噢,其实仔细瞧,那不是台子,竟象是一张小炕。 “给两个婢子睡的。也省得她们睡柴房。”说得好象慈悲似的,可季淑瞧瞧那没连着火头的小炕,心里越发的凉了。容惠却正兴奋着,丝毫不觉,只挽着淑娘的袖子,到了院外。 两个小丫头正乖乖的站在院子里,果真模样都不算好。可比起来左面那个总是俊些。容惠很大方的讲:“那个好看的归你,丑些的跟着我。”季淑嘴角抽抽,恬淡道:“谢谢长姐。” ------------ 第二十二章 、大难过后意外之喜 噩梦解过,百废便是待业。容惠本便是争强好胜的,上次因‘下聘’之人被全村人瞧了笑话,这次扩产后便着急要做出些模样来,让别人看看。先是买了贱口,扩了屋产;而后便又立下种种规矩,使酒坊做工之人不再似往日那样散漫。几时上工,几时下工。休了一日要扣多少工钱等等。其实都是很正常之事,可村里人在容家这里轻闲惯了,一时受了拘束,难免有几个有怨言的。容惠初时不管,只冷眼盯着那几个出错。果然逮到辫子后,二话不说的便把人开了。 大男人家让一个小娘子把开了,又是看着长大的,便有脾气不好的发作起来。结果容惠娘竟然早有准备,使那些买来的贱口,横竖几下便捆了个结结实实,送到了里正那里。男人让捆了,自有家里婆娘不依不讨的哭闹上来。 容惠站在里正家檐下,倒也坦白:“婶子们且别说什么乡里乡亲了。上次容家让人逼成那样,可有一个站出来说上一句话?八不得和我们家撇得干干净净嗯。我容惠娘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帮过我的,我记在心里。冷眼看着下绊子的,我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容惠本便是村里年轻姑娘里长得最好看的,细白的鹅蛋脸,柳眉杏眼,比县城的小娘子们也不加逊色。往日里亲切着倒也好,如今冷下脸来,倒有了一种子不可冒犯的贵气。兼之身边左右站着四个壮实的汉子,那些婶娘们再不敢说什么了。 自来杀鸡给猴看,自那后还想在坊里做工的人自然老实了许多。原本那些与容惠年龄相当,有意求娶的小伙子们,因惠娘在里正家扯破了他们见死不救之事,也俱没脸再说些轻浮话。而容惠也早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训诫起来根本不加辞色。且又兼之穿戴比之从前精致了许多,发髻也梳得不再是村人模样,虽不曾着金器,可亮闪闪的银簪银环也足以显得与村里妇人再不相同。 “令姐倒十分懂得移居养气四个字。”换房子,置家仆,罢下脸面,端起架子。就徐娘讲话,是个极伶俐的。若交在她手下调教,不出两年,便足在令人改头换面,做出一户世家小姐的作派来。而不似现在这样,虽看在银水村这些人眼里,容惠娘已是他们不可高攀的人,可在穆大看来,这屋中一摆一设皆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粗浅得可笑。 季淑也不待理他,更不欲与其斗嘴,只低头看着书:“事情办妥了?” 总去小树林,未免人多眼杂,影响也不好。反正穆大是在酒坊里做文工的,常进常出。又兼之今日里容惠和里正进城去了,便更是方便。支开小的在跟前,说话还十分快捷,令穆大失笑:“这是要赶某走了不成?” 容惠继续看书:“请快讲。” “赶某走了做甚?上山去吗?真不知令尊与汝到底有多少药要采?天天上山,到傍晚才回来。家里的事,酒坊的买卖,全托给容惠管教,汝二人倒也放心得紧。”浅浅玩笑,竟藏了诸多试探。这人看出什么来了吗?季淑不知道。所以她的回答很简单:“最后一遍,做成了没有?” “自然是成了的。倒也没有让人太过费事,那汪三婶与汪青岩果真对你家恨之入骨,又兼顾着如今汪六一家。因没好气,便与儿媳处的不睦。那娘子原是县城书塾先生的女儿,哪里受得那样气?本便摩擦不断,却不想汪青岩和人赌钱,被人逮走了。汪青岩的哥哥出去找,结果也没影儿了。婆媳两个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又兼之那媳妇家里收到亲戚来信,要牵到江南道去,便领上孩子和父母走了。只留下汪三婶一个,卖了宅院,也跟着走了。” 难为一个男人家家的,竟然能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得一清二楚。且这事处理得果真不错,在外人看来,再是正常不过。树倒猢狲散,婆媳不和,小叔子不争气,连累得原本在城里过得好好的小两口也散了架,各奔东西。计、设得巧妙;做事的人怕也精心着。且十分符和容淑娘的要求,不杀人性命,只生生的煎熬着便是。 然,那是季淑原来的想法! 她只在书中听过贱口二字,却如今真正见实到了。孤身在外,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会被拐作贱口,或下个套子让一切看起来名正言顺。 她原不过只是想顺水推秀,结果倒好。如今她的手,也算是不干净了! 垂下头来不敢看人,可旁边座上穆大却是嘴角奇笑。 自来酒香不怕巷子深!隐阳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自上而下也自有一套门路。县令大人听了琥珀酒后,便上献到了府县,又到州府。刺史大人竟也十分喜爱,让林县令每月送来。可容家酒坊便那么大,便是再扩产些,每三月也才能酿出一百五十坛来。虽说是好酒,可是量太少了。史林县令左右逢源都且怕着不够,更何况酒肆里的营生? 这次找了里正和容惠娘去县城,便正是为了此事。又提及扩大营产之事,容惠娘表示十分为难:“非是民女不肯替大人解忧,只是酒借水灵地势,那山泉药材均是挪动不得的。吾家在银水村呆了多年,试炼多少回才总算是碰对了方子。万不敢冒这样的大险。更何况,恕民女多嘴,这珍稀二字,本便有稀才值得一个珍字。” 这其中弯弯二字,哪有比当官的还清楚的?林县令自然允了,只是也督促着还是要慢慢扩大产量才好。容惠自然应下,等这银水村二人走了后,林县令这才与族弟商量:“这酒确系好酒,须想个法子彻底握在手里才好。” “长兄的意思是?” “涵池所订之女,不是病殁了吗?吾看这容家长女,是个利落的。涵池不喜经营,总不能日后把家业交给庶子去吧?” “是,小弟明白了。” 林老爷虽嘴上应下,可心里到底多少不愿意嫡子娶个村姑为正妻。只是堂兄在隐阳已经呆了两任,好不易这次借这酒得刺史大人的喜欢,哪肯轻易舍弃?况且这酒,也确实是极难得的好酒。且涵池又那样不争气!书读得不成个样子,庶务也懒得理会。故虽打定了主意,回家后不免还是对夫人嫡子发了一顿牢骚。家中姬人庶子听信倒是喜欢得很,夫人与那林涵池心里更不甘愿,两下子顶起来,便又是一番子繁琐争闹。 然,不管家里闹成如何,县令的话是不能不遵的。故当十月,里正汪六爷将酒押送到县城后,便领回来了一个大喜的消息。 “惠娘,这可真是苦尽甘来了。林老爷的嫡出公子,林涵池。与你一边大,今年也是十七了。本订过一桩亲事,只因女儿得病先走了,便停了下来。如今你家的琥珀酒入了县令大人的眼缘,这可是县令大人亲自保的媒。名门世家的嫡出公子,进去便是当少夫人的命。惠娘,你这可真是交了好运了。” 这个汪六爷比他的前任最精明之处,便在于眼光长远,不过分强求。交待事情,有长有短皆不藏着掩着。又素喜欢先苦后甜,压了你的许多妄想后,又再说起好处来。直听得容惠粉脸蒸腾,坐在凳上手脚皆没了地方。 她曾在林家出入时,见过一次那少爷。果真唇红齿白,书香满卷!当时其实真没有别的想法,事后也不曾贪恋。可乍然婚事这样提了起来,想那那公子的模样,心头象装了几十只小鹿似的。嘭嘭的都快跳出来了。 但:“怕是阿爷不允。”话说出口,惠娘的脸倒一下子红了。这话说得好象她已经乐意了似的? 汪六爷只当没有听见,笑着接话:“这有什么?我自去与你阿爷讲。这两个女儿,都招赘到家里做什么?没的起了争执,伤了姐妹间的感情。象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你在县城做你的少夫人,门路人脉都是要精心的。你家淑娘留在村里,招个女婿上门,好好经营酒坊。你们姐妹两个一里一外,不是正好得宜吗?放心,你家阿爷定会同意的。” 事情也果如汪六爷料的那般,容大让呼悠了两句,虽到底有些不情愿,可还是答应了。 然后便是问名、下聘、纳吉等等程序一样样的办了起来。银水村里人成亲,多半只是两家大人见面说个差不多,订下日子便结了。哪有城里人这样繁琐精心。洪婶子仍旧在坊里帮忙,日日见得中间事项,一张嘴便更是没有把门的了。银的说成了金的,绸的说成了缎的,呼呼央央的,倒象是容惠不是嫁到县城一酒肆老板家,而是进宫去做娘娘了一样。 季淑自然是听得又气又笑,不过看着容惠满身甜蜜,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模样。最后想了几想,还是敲响了燕七家的门。 ------------ 第二十三章 、镜花水月谁是谁非 因酒坊的生意好了,村里人家多半都过得舒服了些。燕家有着酒坊一成的份子,自然更好些。原本破败不堪的屋子,如今已然挤身村里一等整齐的人家了。今年三月才换了的松木门板一开,一身水青棉衣的燕婶子便捏着一方丝帕站在了门口:“哟,原来是容娘子?您可真是稀客,怎么今个儿想到来我们家转转了?” 本便是个标致人儿,再加了婉转的嗓子,流波飞动的眼神,欲发坐实了‘姨娘姬人’的来历。季淑心里想笑,话声也自在:“上门自是有事相求的,顺道来看看穆姐姐。” 徐娘瞧了容淑娘一眼,侧过半个身,把人让进了院子。复又关上门后,这才开了屋门。屋里也没什么摆设,唯一多的便是炕床。原本只是东窗根底下有一条炕,如今东西两侧都是通铺。天又冷了,连炕的炕头上两边都生着火。还是小松枝的柴薪,噼哩叭啦的烧起来时,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在屋子里,开门便扑面而来。 季淑小心进来,先看东侧,炕床上铺着玄色的单子,穆大郎那个最小的弟弟坐在炕桌后,正拿着笔蘸水在石板上练字。而西头炕床上,一个……纤长身条、面白雪肤的美貌人儿,半歪着靠在被子上,正笑吟吟的看她。几乎真的是莫辩雄雌!看这人的第一眼,季淑也真的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女儿。毕竟这人的头发全散着披着,不曾梳髻。虽仔细瞧着,喉间有结,可衣领高些,遮掩一二,便是看不出来了。 “这便是容娘子了?”人美,声儿也美。低沉温和,却一听便是男儿声。 季淑微笑的点了一下头:“穆二郎。” “那我呢?”璄小郎笑得玉娃娃一样,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季淑还是那副笑样:“四郎。” 徐娘心里一惊,赶紧招呼容淑娘坐在西边炕头上:“刚才淑娘说有事要求,不知是何事?”她有心打岔,季淑也全当不明白,很正经的收敛了脸色:“相信燕婶子也听说了。我家长姐要嫁到林家去了。虽说不过是个商户,可照如今的样子也算是不错了。只怕人家还嫌我们高攀了。况且,我母早逝,阿爷又是那个样子。有些事,我这当妹妹的不能不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管。” “噢,原来是那个事啊。”徐娘明白了,娇笑着拍了季淑肩膀一下:“放心好了,一点就透。一定过去。” 啊? 季淑没明白怎么会是这么个答案,再一想,险些笑出来。有心想解释,可实在是想笑得厉害。抿了嘴半天,才又说:“那个事自然也得劳动燕婶子。只不过这家长里短的也不轻省。燕婶子是在大门户里呆过的,自然晓得这婆媳妯娌夫妇间,多是蹊跷手段!再者还有进退啊、言谈啊、布菜宴人,总是有许多规矩的。也想请您去解说一二。” 话说到这会子,总算是点明了。穆二郎侧脸轻笑,那头那个笑得天真无邪的玉娃娃也是捂着小嘴。倒是徐娘为难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是说婚期便订在正月了吗?怕是赶不及。” “没法子。只能教多少算多少了。燕婶子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知道哪些急?哪些不急?更何况……”季淑扭脸看了一下那个玉娃娃:“你家三郎也在城里,如今多少算是乡里乡亲了,互相帮一把,也是应该的。燕婶子,你说对不对?” 徐娘干笑:“那是自然。”怪会装腔作势的脸色,竟有几分快绷不住的样子。季淑笑了,从炕上下来:“既如此,吾便当燕婶子答应了。只是这事儿说来不大好听,还得请燕婶子遮掩一二。”说到遮掩时,季淑故意顿了一顿,果然见这个‘燕婶子’顿住了。轻轻笑笑,冲两边两个小郎点了下头,便自己开门走了。 屋门关上,徐娘坐到了炕桌边,似有不信:“她这是知道了?” 管四王子叫四郎,还说城里有个三公子?这不是知道了是什么?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徐娘想了一下晌,越想越慌,越慌就忍不住越想。待穆大郎回来后,便什么也顾不得先把这事给说了。不想世子竟然十分沉着:“徐娘不必急。” “这怎么能不急呢?虽说咱们现在在这儿,可她如今进出县城方便了。况虽薛二他们只说了找人,没说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缘故?可那么个形容方法,谁不知道是在找王爷后嗣?而若世子的身份让容大……”说到这儿,徐娘自己卡住了。更加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容淑娘没有告诉容大这件事?” 穆大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的。去岁绑她的时候,便装着薛二的人,审了她一番。可她矢口否认,一问三不知。事后,我小心留意过,容大确实对咱们的身份起疑,却并没有想到那里去。起码,现在没有。” 这便奇了!这个容大对谁都凉凉的,除却教小女儿制曲外,并没有哪个更偏心些。上次还为了长女的事,险些屠城。若不是这次瞧他这样松手的把容惠娘嫁给一个商户,还真是看不出来:那个容惠娘竟大概是个抱养的。原以为这个淑娘是他亲生的,可怎么这个淑娘倒和亲阿爷生分到这种地步?这样要紧的事都不说? 这是她们父女联合起来演戏呢?还是另有其事? 徐娘摸不准门路,行事自然更加小心。第二日便如约好的那样,到容家去了。容惠往日见到这位,甚是爱搭不理的。本不喜这位的作派,更别说还饶了她家一成份子。心里不乐意,脸面上还犯不着对这等人遮掩一二。可昨天淑娘回来,却和她讲:阿爷让燕婶子过来教她规矩!开始的时候容惠自然是大怒的,可转头淑娘和她耳语一番后,容惠的眼眶酸了。她一直以为阿爷不喜于她,不想竟还是精心的。 为此,对徐娘的来路倒也不那么上心了。又听其讲些豪门大户里勾勾结结的事,远胜于她想象。不免对阿爷更加感激,又想着自己素日来的那些小心眼,便自惭形秽。便似徐娘所说的,真正有体有面的尊贵人,便是看上看下一概平心静气的。她素来是想做尊贵人的,自然不可学再作那些下等习气。 “我儿太心软了。” 弈盘前,慕容阴明这样讲。季淑一不谦虚、二不海涵,只淡淡而笑:“是吗?” 慕容阴明抬头,山洞内不见天日,只有油灯几盏。真如海便坐在他面前二尺之内,慕容阴明却发现这个女儿的表情竟是有些捉摸不定。她答的极好,是吗?慕容阴明呵呵笑了笑:“淑儿且自说来,是怎样一个,是吗?” 这是又要开始了? 季淑看着棋盘,缓了一缓才道:“虽说惠娘不是阿爷所育,可到底养在跟前多少年了。” “为了名声?” “不。不值当。” “为了假作好意,顺水人情,拢住你那长姐的心思?日后好顾念你几番?” 季淑摇头好笑:“便连未曾揭破脸时,儿被人当街抽了鞭子,她眼里看的也只是地上的银两。又怎么会在日后正经大难临头时,帮助一二?况女子成家后,总是顾着夫家多些的。日后做帐上不动手脚,都不可能,更别说别的了。” “那既是如此,我儿为何要帮她准备那些?” 季淑抬头迎了一下阿爷的眼神,后脊一凉,胸口压得气息竟有些不匀。抿嘴想了又想,才道:“阿爷不是甚想知道一些事吗?远远的搁着,谁也看不清谁。走近了,才好下手。” 洞中突然爆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放声大笑,虽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又是幽径洞深。却仍然惊起洞口处鸟雀若干。 故,当天晚上燕七自村口溜弯时,便从约好地方取回了一卷纸条。交予世子,穆大接过,放在灯油上略略烘烤后,果然字迹显现了出来:“北山,第三峰。” 这个容大倒是个狡猾。选家选在西村,天天往西山上去,却不想他在山上真正紧要的地方却是在北山!可是,穆大拧眉。若果真是北山,又果真要紧。为什么容大在这样的时候,还敢那般放肆大笑?以至于被人发现? 他在作什么局? “世子,您说,有没有可能这是一个陷阱?”容淑娘先是装作不曾把消息透露给容大,令对手觉得她是那可趁之机。放松戒心后,再设个套子,将世子背后隐藏之力牵引出来。好查明来身份,且作他途? 徐娘的猜测有些道理。穆大也承认确有这样可能,不过他的想法却是:“事情不宜再往下拖了。如今他虽不曾知道咱们的身份,可落脚处以及三弟却全为其知晓。若我们不能反行制约,不久的将来必生祸端。” “可那人不知不觉的险些害了全城。我们却查不出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哪里来的药?人脉有多少?若轻举妄动,威胁小主子们安全,可如何使得?”徐娘觉得世子这招过于冒险了,可穆大却不这样觉得。他心中隐隐的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他大概猜得到容大这般做出种种举动,处处威胁却不曾实在的下手害了哪个的原因是什么?若容大果真是为了那个,他倒不在乎付出那样的代价。 至于容大是否会告官一事?若是有那心思,早便做了。一直不作,一直留有手段,自然是有他的图谋!对他的图谋! ------------ 第二十四章 、赤宝金华君心我心 正月十八,容惠顺利出嫁了。银水村前后连开三天宴席,顿顿有鱼有肉。村里人吃好了,自然给长脸面,把个村里街道清理得整整齐齐不说,连进山的路上也多插了挂了红喜字的竹竿。虽是乡村野地,倒也显得郑重。只是到底迎亲队伍里,多半的人还是觉得这容家的闺女高攀了,一个个眼角眉梢里透着一股看不起人的势利劲。 岭南风俗,其实并不是完全遵从大唐的。一则前朝流民过多,二则也有不少安南国人混居此地。故几乎一地一个风俗。似隐阳这般,便流行着迎亲队伍到女家接新娘时,新娘家要‘露妆’。便是将女儿陪嫁之物一一搬到院中,予人观瞧。这事若在知根知底的一般人家,也就走个过场。可若遇上刁难或豪阔富足人家,自然是要摆上一翻作套的。而且是在男方迎亲队伍前,便在女家院子里摆放出来的。 这次来迎亲的队伍除了新郎林涵池外,还有族中两个本家,两个妇人。虽说是县令大人亲自保的媒,可到底连林涵池自己也看不上这新娘子出身。自进村后,看到处处皆是土屋矮房,心中越是腻歪。迎亲的队伍到容家酒坊外围后,新郎下马,叩新娘家门。若在城里,免不得要捉弄一番新婿。可村里人都知这是县令大人的侄子,哪里敢?恭恭敬敬的把门开了。林涵池虽庆幸着不必和这村妇对场,可多少心里更是鄙夷。勉强着撑着一脸笑意进门。 农户里院子不大,前院里摆的八只箱子,装的满满的,也都是好物。却奈何都是下聘时林家带来的东西。进堂拜见岳父,容大今天难得没喝酒,穿戴也整齐。可嘴拙人笨,话也不怎样会说。倒还是里正帮忙,才把场面圆下来。然后便是到后院迎新娘。一堆子村妇挤在这里,看着后院路边摆着的那四只装满银锭子的红箱。乖乖!这一只箱子怎么也有两千两银子,四只箱子便是八千两。村妇们皆以为是林家送来的聘单,独有林家人清楚,聘礼单子上并无这等东西,想是女家的陪嫁。一个村里的小酒坊,竟然舍得出这样的嫁资么?八千两,便是县令大人嫁女儿,添妆也不过五千两罢了。 好个东东,瞧见了心里自然乖觉些。往家迎亲,最乖最难的便是新娘子住的最后一道门。可这个容家倒有趣,门开着,新郎倌直接进来便是。屋子不大,一个标致娇媚的妇人站在里面:“新客迎新人,花好月又圆。请新郎倌进里屋。” 没有捉弄,也没有要求,直接便送了进去。 完全出乎预料了,林涵池多少有点意外,身后跟着的两个本家兄弟和妇人,也全摸不着头脑。挑帘子进里屋。就见靠窗的火炕上红绵铺垂,半尺见方的玉匣子整整沿着炕沿摆了十二个。那玉料温润细腻,不含一点杂质,正是上好的羊脂玉。林家便是县令之尊,也不曾在家中见过这样好的玉质。当下抽气。可新娘身边站着的杏色衫子的小娘子,却在林家人进来后,一只一只的玉匣子打开了。 村里屋舍低矮,窗子不大,糊的又是粗纸。故屋子里总是暗着些的。可这十八个匣子一开,却是光华闪烁。拇指大的珍珠两匣、象牙雕的合欢杯一对、翡翠玉蟾两只、另有珠钗簪环四匣子。新娘子嫁衣倒是简单,可手里托着的却是一尺高的蜜蜡佛像一尊。佛头上有佛眼,镶着一颗宝华闪烁的珠子,竟说不上是什么来历? 林家五个看得全是呆住了,那杏色衫子的小娘子也不如何,只站在一边。倒是外屋里那个标致的妇人,喊道:“妆成,请新人。” 因容家没有儿子,季淑便做主让贺婶子的儿子帮忙背了出去,送到外头花轿上。又有里正燕七等送嫁。妆奁沉甸甸一路抬出院门时,便算是容惠真的嫁走了。 “这容大也太舍得了。怎么把下聘的东西全给惠娘带走了?好歹也给淑娘留点啊?” “他二婶,你这是替你家小子着急呢?” “我瞧着怕不只这些呢,你没瞧后来屋里都没让咱们进吗?可见容大肯定还是给女儿带了些东西的。” “我就说,他家开了酒坊这些年,那个就算是再贪,也不可能没家底的。” 刚才还在‘贵人’面前装矜持的村妇们,等轿子一离开,便再也绷不住了。有说惠娘命好的,这下进城当夫人去了。也有说容大平常看着凉凉的,倒是真心疼女儿。当然,更多人惦记的是淑娘怎么办?容大到底有多少家底这等实在事。这是后院妇人们讨论的,前院男人们说的自然是容家这下子攀上县令大人,怕是要前途无量了。今后的酒坊怕还要扩。附近有亲破里道的,自然和里正商量着,能不能把他家三大爷家小子也迁到村里来住这些事。 一村子的人又闹哄哄的直在容家闹得吃了晚饭才走。容大本就好酒,碰上喜事让人一劝,越勒不住了。人还没走,他就躺倒了。容淑一个个把乡亲们都送走后,才回来。院子里乱得不能看,桌子椅子都是借来的,自然要还回去。容惠临走前又买了两个仆妇来,按她的话讲,总要有个人给淑娘和阿爷做饭洗衣才行。贺婶子领着那两个,正收拾着盘子;而穆大则按借来桌椅上作的记号,打发那些贱口往回送。今日是喜事,穿的比平常略好些。一身青色的棉袍,论来还是乡下人的模样,可从身后看去,竟是挺拔。 “有劳穆郎君了。” “哪里哪里?乡里乡亲的,自然是该帮忙的。”客气一句还不忘刺人一下。 季淑笑笑,她没有和这人斗嘴的欲望。转到厨下。锅里煮着热水,两个仆妇在木盆里过水洗碗洗碟子,贺婶子则在案架上点算着,买的肉还剩下多少,菜有多少?鱼有几条等等。 “贺婶子,这几天辛苦了。” “看你说的,淑娘你帮了我们贺家,我们可不是不记恩的人。等会儿婶子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了,再给你看。”村里人一年吃不上几回肉,可这次连着吃了三天,肚子里有油水就开始浪费了。刚才泔桶里倒了许多东西,让容婶子心里直抽抽。季淑笑着把贺婶子手里记帐的单子拿了过来。贺婶子不会写字,记东西单凭画画。容惠看了两眼,顺手就把纸撕了。吓得贺婶子直叫:“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没用了。剩下的这些东西,婶子给我家留下三天吃的,其余的都拿回去吧。” “这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平常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便这么大,总吃那些油汤肉水的也招眼不是?婶子也看见了,这两个新来的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今后怕还要婶子教教他们,咱们银水村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至于这些东西,就当是我谢婶子了。你看那些人,吃饱喝足拍拍走就走了。也就婶子惦记着我不会这些。” “可……” “婶子要是再推托,我便当婶子今后不管我了。”季淑这样说,贺婶子就没办法了。可到底是老实性子,只象征性的按样包了些。 回去后,还不忘和贺强念叨:“这淑娘让她姐养得太娇了,家里的事什么也不会。就算是有两个仆妇,有人使唤,我看她也没法子的很。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呦?”可任凭她怎样磨叨,她家那个二楞子就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往外蹦,气得贺婶子心里直痒痒。她倒也不是真贪财如何,多少年苦日子不都过来了。可眼看着淑娘除了不会除家务,没地方不好。他家强子又大了,总想着若是在一起,该有多好?可这个棒槌,真是气死人了。 因心里惦记着,第二天便起了更早。在自家生火熬上粥后,就跑到前头。果然,门上的那两个贱口还没起呢?赶紧拍门,叫醒了。到前院厨下看,没人。到了后院小厨里瞧,还是没人。贺婶子心里这便起火了,才要到厨房边屋子拍门叫人,就听里面的那两个仆妇在说话: “好我的天,真是神佛保佑,那个惠娘可算是嫁了。有她在,咱们五更不到就得起,又是酒扫又是做饭。天天不是白米不就是耙耙,连个肉汤也喝不着。这日子真是难过死了。” “可不,想咱们姐妹也是在府县里服侍过贵人的,怎么就落到这么户人家来了?从上到下,一屋子乡巴佬气息。穿不好吃不好也罢,光这份气也受不得啊!” “我瞧那二娘子是个面软心善的,肯定好对付。咱们再睡一会儿吧。” “是噢,这第一帐,可是不能输的。” 屋子两个婆子说说笑笑又睡了,门外头贺婶子快气死了。可她老实惯了,在银水村这么些年,谁也没吵过。就算气的厉害,也是回屋自己哭一场。乍然让她骂人,哪怕是两个贱口,也是骂不出来的。 可这事该怎么办啊?贺婶子愁得也没辙,忽听得后头门响,一回头,见淑娘站在门边,正无力的看着对面的屋子。 ------------ 第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流言蜚语 容大有两个女儿,虽然作为一个绝户,他对哪个女儿都是淡淡的,可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更偏心小女儿一些。不过对于大女儿,好象更倚重。家里什么事都是容惠娘做主!结果导致的下场就是容惠娘出嫁后,容家的日子变成了一团糟。 开始的问题主要出现在那些个买回来的贱口上,容大每天醉醺醺的,淑娘又管不住他们。偷懒耍滑,最后还聚众赌博起来。因这些人都是从府田州府那头卖过来的,玩的东西更有趣一些,结果招得原本在酒坊里干活的一些村民也惹上那毛病了。男人们有了那毛病,回家后自然没有不吵的?乡野的女人彪悍些,可到底是女人。惹不起家里的男人,便到容家来闹。容淑娘‘脑子不灵光’,说不过这些妇人,就干脆白天躲到山上不不回来,晚上才出现。家里没了主事的人,燕七又只占着一成的股份,还是个‘粗汉’,结果导致酒坊越发的没有规矩起来。 故当容惠嫁后的第一批酒出锅时,才发现,酒酿坏了! “这是米没有挑干净,里头竟然有砂子。” “蒸米蒸的时候不够,自然发不起来。” “大概和火势也有关系,负责添柴的人干什么去了?” 嫁过去百天回门的容惠娘,一回门便碰上了这样的事。气得柳眉倒竖,火气全喷出来了。整整十锅新酒,那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这么全毁了?容惠气都气死了,淑娘在旁边一直拉着她,也不管用。只能看着容惠大发雌威,不但当场把几个玩赌的村民开了,更冷眼扫看着跪在堂下的这十二个贱口。若放在以前,容惠非把这些人骂个半死不成,可如今,季淑都听见她后牙都磨得响了,脸上却是慢慢的笑出来了。提着裙子,回到了屋里。 林涵池正坐在堂屋里看着,见惠娘笑成那样进来,便大概明白了。果然惠娘慢步走过来,低声柔气的讲:“涵郎,你也看见了。这些贱口居然这样欺负我家阿爷妹妹,着实可恨。还请夫郎把他们都带回城里去,好好的交给人牙子处置。” “那是自然的。欺负夫人的家人,就是不给我们林家脸面。自然是得好好收拾的。” 那十二个贱口当天便被容惠带走了,第二天正午不到,林家的管事就带着二十个男仆两个女仆并一个小丫头到村里头来了。这次这些个可不同上回那些了,竟是一个比一个老实嘴紧。洪婶子都是在酒坊里做饭的,也直到十天后才打听出来。 “那些个贱口竟然全被剪掉舌头,鲸上面印,卖到安南去了。” “我的乖乖,怎么这么狠啊?” “听说城里处罚不听话的奴婢,便是这样的。要再不顺主人意一回,直接打死了,官府都不管的。” 洪婶子闲话一出,村里那些曾经曾经淘气胡闹的身上全起了一层汗。第二日再上工时,便乖觉得多了。 为此穆大笑得厉害,发了这个月的月钱后,便到容淑娘这里来回帐。才进屋子,便有仆妇端上来热茶。是真正的热茶,装在茶碗里的毛尖。容惠送来的。季淑吃的倒还好,可这位穆大却是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当着仆妇的面,恭恭敬敬的把帐本子交过去。仆妇一出门,屋里没人,就开始笑话了:“你这招借刀杀人,玩得还真是蛮有趣的。果真是让那惠娘养懒了不成,竟是连这些事也不待管了。” 容淑娘不说话,穆大便又道:“你要知道,她是嫁出去的人,总会变的。你们又不是正经的姐妹,容大在时还好,若你阿爷不在了,你这边能吃饱便是不错了。” “说完了吗?” 季淑一本正经的把帐本还给穆大,穆大接过来,脸上神情似是轻笑,又似是嘲讽。食指轻轻滑过帐面:“这么快就看完了?” “多点少点有什么区别吗?穆郎君,吾早就讲过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没事干搞这些试探做什么?那天容惠出嫁,布置屋子,准备玉匣子的事,那个燕婶子都是看在眼里的。莫说这一个酒坊,便是十个也抵不了那一匣子东西的价钱。帐上多些少些有什么意思?不管是容惠还是林家,想插手过来,完全掌控住酒坊,又值个什么?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穆大当然知道这些,不过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好奇:“你家阿爷什么来头?” 这人果真把她当成软柿子了不成?季淑冷笑:“无可奉告。” 银水村满村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就一百不到二百人,在容家酒坊做工的都是壮年男人,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十人。容惠前后两次,开出了十七个去。剩下的便不足三十人了,偏生光惠娘送来的贱口便有二十个。一起干活,再想偷懒耍滑,便是不行的了。且这些人里,还有一个似是掌事的。小个头,矮胖身子,两只眼睛不大却溜溜的乱转。一天到晚盯着在坊里干活的人,活象是监工一样。 有事,也不和淑娘讲。只等容惠一月回来一次时,交待上去。结果或赏或罚,竟没有一丝差错。村民们渐渐收起了以前轻漫自在的心态,开始小心翼翼。又兼之容惠自当了少夫人后,举止气派越发与以前不同,罚人罚得很,赏人也赏得足够让人眼红。似贺婶子,在厨里干活一直勤勤恳恳,又兼顾着邻里的情谊,常来看望淑娘。虽然有了新来的两个仆妇和小丫头后,季淑再没有误过饭点,或者衣服脏了破了没人管。可到底有人记挂着就是不一样的。 第三次容惠回来的时候,就带了整匹的靛蓝细麻布给贺婶子。那布厚实,颜色又男女都合适,最是适宜干活的人穿。且除此之外,还有四只银钗子,两副银镯子,加起来足有七八两重。都是给贺婶子的!看得村里其它的妇人无不嫉恨。 可那淑娘虽然不吭不哈,却象是个蛮记仇的。象贺家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也顾着她的,她亲近;象杨奶奶那样,始终如一不远不近的,她也尊重。可似别的那些有三天没五天的,她却懒得应付。又兼之她一天到晚不是在屋里看书,就是在酒坊做曲,再不然就是和容大一起上山。想找她的空亲近亲近,也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容惠不只对贺婶子另眼相看,便对贺强也不一样。贺强原是在洗米上的,后来把他弄到蒸床上,上个月又提到了酿练上去了。虽说贺强老实听话,又肯吃苦。可这样提拔他,村里渐渐有了些奇奇怪怪的风声。 “我看呐,八成是惠娘瞧上贺强了。” “这话也是浑说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惠娘替她妹子看上贺强了。” “可我看淑娘好象没那个意思。” “她一个憨憨的不惹急了不说话的人,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她姐说什么,她听什么?惠娘打的好主意,她如今成了少夫人,靠的都是容家的酒。若是妹婿精明能干,以后必定不好拿捏。哪象贺强这样,和淑娘一样老实得发蠢。配成一对,以后这容家还不是她的天下?” 杨爷爷家前排的徐二婶和一帮妇人们,大冬日晌午的坐在院门口,一起纳鞋底子顺道闲唠。说的自然是村里最热门的容家事。徐二婶有最新推测,她旁边坐的齐家的也有一肚子不满:“你说我家二郎哪里不好?又和淑娘年岁相当。可那个淑娘,真真是个呆子。我家二郎在她面前晃过多少次了,不知说了多少话,可她就和听不明白一样。” “你家也这样啊!我家的也是。那个淑娘……”王家婶子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才低声讲:“我瞧她好象真的憨了。也不是傻了,象是……怎么说呢?我那天在村口碰着她背着药篓子上山,就顺口说了一句:让她小心些,毕竟是大姑娘了。可她眨巴半天眼睛问我,小心什么?你说她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哎呀,可真白费了她那个身条。这里大、这里圆、腰又细细的。要是换上她姐那张脸,选进宫当娘娘都够了。” 都说男人们喜欢说些带颜色的,一堆村妇挤在一起说起来也怪没节制的。要是别时候,季淑听见了,就当听相声一乐了。可今天……季淑看着对面街口阴影里,闷笑得全身都在颤抖的少年,却恨不得拿块石头把那几个八婆全砸翻了。 可偏生那几个婆娘还h版升级: “那个贺强也是个呆子。这一个不懂两个不懂,若果真捏在一块儿,八成什么也干不了。” “要是几年生不出孩子来,惠娘还不急死?” “哈哈哈哈…………”阴影里,穆大再也憋不住了,大笑出声。惊得那几个妇人全臊了,拿上各自的针线活全跑了。比兔子跑得都快!季淑恨恨的一溜烟扫过附近的几个街门,然后走到了穆大面前。挑眉:“好笑?” 容淑娘不象容惠那样细白,可一口银牙却亮闪闪的。偏她的皮子又略黑些,这么一呲牙,对比鲜明。 穆大更忍不住了!这些年他在外飘泊,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既得照顾三个弟弟,还得与师傅们学习,与那些追杀他们兄弟的人斗智斗力,四处闪躲。每一天都过得紧张焦虑,日夜不得安宁。上次笑是什么时候,他早便忘了。可今天……他真的很想笑。那些村姑们的自以为事倒也罢了,却唯独可笑这个容淑娘…… “可知什么是作茧自缚?” 真想挠花这张脸! 可……她不能动粗。那样不值得,太不值得了。不就是看了一场笑话吗?季淑笑眯了眼,甜蜜蜜给穆大留下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 第二十六章 、一报一报女儿娇笑 “阿爷,给我点让人发痒的药。” 第二日再次上山后,季淑这样讲。慕容阴明看了一眼真如海,什么也没问,直接从架子上取下三只瓶子来:“看清了?这个是奇痒至死的;这个是不剥了一层皮不罢手的;而这个则是象惹了虱子一样,过水便好的。” 他倒想看看,这个真如海到底是心软?还是果真有城府。结果她竟然想也没想,就直接取了第三瓶药。 每月初一,是里正汪六爷从外头采买东西回来交酒坊的日子。也是穆大每个月除了发工钱外,最忙的一天。样样要过手,称重做帐,查验品质,按徐娘讲,世子如今都能当个大掌柜的了。容家的琥珀酒原来产量小,村里自产的米粮差不多便够了。可如今样样都要从外头买。精米五十担、红苕二百斤、甜蜜十坛。这是坊里制酒要用的!又有这边厨下里要用的二等红米一百斤、食五斤、醋两坛、黑酱红酱各一小坛,并新鲜猪肉二十斤,肉架一副。写到这儿,穆大心里想笑。这个容淑娘倒比她姐大方,她吃好的,也不忘给这些做工的点肉汤喝,偶尔还能捞到块肉吃。 开始时并没有什么问题,一切如常、象之前一样。可快到完的时候,却觉得身上痒了起来。开始只是一点点的痒,还忍得住。可后来越来越痒,象是几千几万只虫子在他身上乱串一样。痒得都让他受不了了。 汪六爷看得穆家这个大郎,怎么脸色一变一变的:“怎么了?” “没什么。” “哪里不舒服?” 穆大原本还想再撑撑的,好歹等这些人走了再说不迟。可不知怎的,那种痒痒劲却突然一下子爆发起来。痒得他再也受不了,扔下纸笔,夺门而出。 “穆大这是怎么了?” “怎么跑山上去了?” 后头人议论纷纷,可穆大这会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他记得西山第二峰的角坳里,有一处隐蔽水泉。在家里在洗漱麻烦,烧水不易不说,人口也多。故每年夏日时,穆大便常到那里洗漱。他实在痒死了,必须得马上洗干净这身上的东西。 一口气直奔到山泉处,翠碧隐绿之下,果然咕咕喷出的泉口仍在,那处低坑里已经盛满了水。三下五下脱了衣服,扔在一边,咚的一下子便跳了下去。半人高的水池子,正好洗浴。那身上的奇痒果真在水浸之下,好多了。又兼之这处低池是活水池,上接泉水,下有底洞渗透。那身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缘故,在水冲洗浴后,一点点的终是没了。 这个容淑娘!穆大恨恨的捶了一下水面,他可以肯定,这事肯定是容淑娘搞的鬼。容大既能用药险些屠了全城,又给她抹了鸦脂,可见是个正经懂药的。这些偏门左道,这村里也只有她使得出来。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下了药? 穆大一惯谨慎,吃食饮水均是仔细。可今天并无特别之处,他甚至不曾见过容淑娘。那她是什么下的手? 正在思量间,却忽听得一边高处,有清脆女声:“嗨!你好。” 容淑娘? 穆大惊慌抬头,果然见高处一石崖上,容淑娘正笑眯眯的往下瞧! 他还裸着身子呢!穆大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赶紧蜷进池子里。可这水清几乎透澈,便连池底卵石大小都看得一清二楚,更何况其它?赶紧背转身子,却敌不过那崖上女子已经忍耐不住的放声大笑出来。穆大几乎窘死,可崖上那女子却只笑还不够,竟然还唱起山歌来了。 “对面的阿哥你看过来嗳,妹妹在这里笑开怀嗳。阿哥你为什么不回头?可是那衫儿没有带?” “阿哥阿哥你不应该嗳,这是山儿万人在。你在这里洗澡儿,吓着别人可应该?” “吓着别人本不该,阿哥你为什么不道歉?难道皮儿黑又厚,不怕别人瞧来别人看?” “唱山歌咧。这边唱来,那边和。” “阿哥阿哥你饿不饿?妹子我在这里烧烤嗳。香香的雀儿涂满蜜,羽毛拔光啊肉皮多。” “话说这雀儿果真小?一个竟然不够我。再烤一个来果腹嗳,这里的夜色多美哦?” “那漫天的星儿亮又多,可是为何不见她?可是月儿眼睛大,瞧见什么害羞罗?” 季淑虽是在南京出生,南京长大的。可她的奶奶却是当年发配到广西支边过的。奶奶最爱刘三姐的对歌,家里碟子一盒接一盒。季淑算是听着山歌长大的。什么调子?什么词?虽说不够专业,平仄声调总有错的时候。可是拿来调戏人还是不错的。 从中午开始,她就在上面唱山歌。旧的唱完有新的,原本的没有可以现编,总之句句不离崖下那个光着身子的少年。 其实这本是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男人裸身让女人瞧见了,但凡是个女的,不管成婚没有都会吓跑,脸都不敢让人瞧见,更不敢让人知道。可季淑是谁?她才不怕这种事。更何况,那个穆大一直蜷在池子里。别说是大大方方的出来不敢,便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看见他的什么似的。莫说前几天受过的闲气,便是这穿越几年压下不知多少的烦忧,也随着这一下子全没了。 季淑歌兴大发,一直从中午唱到下午,再到晚上。累了就歇歇,饿了就拿阿爷山洞里准备好的雀儿烤来吃。反正她有准备,大皮衣,厚棉裤。她呀,不怕冻! 季淑不怕,一边林子里负责保护世子的暗羽却急得满地打转。先是因为大白天,暗羽不能进村里活动;又因为那个容大此记得便在山上,且似乎是个练家子,又不知在哪里。世子吩咐不能让他发现暗羽;后来好不易天黑了,传信儿给燕七,燕七也来了。可是…… “我能怎么办?”燕七也让这场面镇傻了。哪有容淑娘这样的小姑子?竟然看男人洗澡看得乐津津不说,还放声唱山歌?得亏是这里偏僻了,若是有人听见了,上山来看见了,可如何使得? “要不然,咱们把衣服捆在木头上,扔给少主如何?” “你怕容大找不到咱们不成?” “可世子怎么办?” 凉拌喽? 那山泉本是从地上喷出的,本便冷。快快的冲洗一下还不妨,一直泡在里面便不行了。穆大从初一正午便跳在里面,一个下晌,一个整晚。容淑娘在半山崖上面烤着火吃雀儿,穆大却一直在水里泡着,冷得彻心彻肺,全身几乎麻木。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想师傅教他的行气功法。可即便这样,等第二天清晨,容淑娘离去。燕七把衣服送来时,穆大从池子里一出来,就栽在地上晕过去了。 背回去便发起了高热,赶紧把备下的药煎上。可即便明知是容淑娘下的手,徐娘也得扮成那娇媚里带着点风骚的燕婶子,去小心翼翼的给大郎请假。这次,季淑连面儿也没见她,只隔着窗户道:“知道了。说一声就行,不会扣工钱的。燕婶子回吧。对了,小巧,去和贺婶子说,拣一筐鸡蛋让燕婶子拎回去。” “容淑娘!” 穆大醒来后,气得狠狠一拳捶在了墙上。小四郎象兔子一样跳到二哥怀里。窗下的病美人儿,双眼紧闭,身子却颤成了一朵花。 自此后,穆大郎和容淑娘便结下了切齿的仇恨! 穆大恨不得把这个……放肆淫荡的小姑子用眼神切成八断。可容淑娘却象没事人一样,一日在接到穆大冷森冰冷的眼神后,还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汝这郎君,真是小气。你一次我一次,打个平手嘛,做什么记恨成这样?” “小肚鸡肠!” 容淑娘表示她很看不上穆大郎这般小气的心胸,她个女儿家都不气了,一个儿郎肚量也太狭小了。 活脱脱鄙视的小眼神扔过来,砸得穆大心口直疼。便连二弟知晓前后缘故后,也轻声漫句的安慰他:“不过是个小姑子。兄长与她做什么计较?看见便看见了。想咱们若不是父王出事,如今在王府也是侍婢环扰。难不成入浴更衣,兄长还不让人服侍了不成?” 二郎这话终是让穆大顺下这口气来了。 心想,便这容家果真是南安国那失踪的御医后代,也不过是个野外之人。若在宫禁王府,便连做个近身服侍的人也不配。与她斗气?哼! 如此想罢,穆大便又恢复了以前状态。他正常了,原想着那容淑娘会意外几许?或者不甘心气再使些手段来撩拨。却不想,那小姑子见了竟只是微微一笑,自去干她的便是。仿佛二人之间怎样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她不过是容家坊主里又点憨傻的呆女儿。而他,不过是在她家帮忙的帐房。 她自有她的许多事务要做,而他纵使心在九天之外,身却只能呆在这岭南道的银水村里,低头乖乖做他的帐房。 至于二人最大的区别:不过在于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拿回应有的一切。而这个容淑娘却只能在她长姐的安排下,嫁给本村后生中最老实的贺强!! ------------ 第二十七章 、为已谋利反失君心 “贺、贺、贺强?” 季淑惊得都结巴了,可坐在她旁边一身绯色对襟绸袄的容惠却是一脸的笑意,眨眼调侃:“怎么?高兴成这样了?” “我、我高兴?”她怎么会高兴的?季淑很纳闷这个红线到底是怎么牵起来的?干什么容惠这次一回来,想的就是……拉和她和贺强?她有对贺强抛过媚眼吗?和她钻过小树林?拉过手?还是传过情书,给过手绢?为毛这个容惠就想起贺强当她妹夫来了? 季淑很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容惠却当她是抹不开面了:“怎么?喜成这样了?不过说正经的,淑娘你看人还是有眼光的。那个贺强长的虽然粗了些,可却是个靠得住的。贺婶子又对你好,将来过起来肯定不错。” 是吗?季淑笑笑不说话了。 容惠每月回来一次,既是看看阿爷妹妹,也是看看家里酒坊出什么乱子没有?自然的,不能空手回来。给两个人带的衣衫鞋袜、时兴果子、精致点心等物。呼央央的每次都让随从一路抬在浅浅的平台盒里带回来。容家本便在村西头,自东而行,一路上是个村里人都看见了。人人都道惠嫁孝顺,惦记着家里。可自打七月回来的这趟后,村里却是渐渐有了其它的一些传言。 开始是传着淑娘和贺强的事,听说真的是容惠看上贺强做她的妹夫了。后来又不知是哪个说的,贺强到容家帮工,还是淑娘和长姐说的情。至于贺婶子一直在厨下里干活,就更不用了。一时间村人们议论纷纷,贺强每天到酒坊,都有无数人打趣他。臊得这人越发不吭一词了。至于淑娘,则象是完全不知道这么回事,每天还是家里酒坊山上偶尔去趟杨爷爷家。不管谁在路上和她说笑几句,她都一脸茫然,搞不明白什么意思。 “贺婶子?贺婶子当然好啊。又老实又能干,对我也很好啊。” “她当然对你好啦,有所求嘛。”几个妇人嘻嘻哈哈,语气暧昧。容淑娘也笑了:“那当然,她在我家做工嘛。当然得对我好。婶子们不想对我好吗?”一群围着淑娘打趣的村妇们皆噎了一下,纷纷道:“那是自然的。淑娘厚道,我们自然都是喜欢的。” 容淑娘呵呵一笑,挽着她的篮子便要走。却让人又扯住:“淑娘,你难道果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贺强啊!” “他怎么了?”容淑娘歪头想了想,又抚了抚额头:“好好的啊?没见他请假误工啊?怎么了?赌钱了?惹事了?” 一帮子妇人们气得都没话说了,徐婶子家的性急,拨开人过来就要说,却让旁边洪二婶给拦住了,笑眯眯的挽住淑娘问:“你看你长姐也嫁半年了,你的事也该上心了。你家阿爷就没说什么?” 淑娘眨了半天眼睛,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可有可无的笑笑,倒也不尴尬怎么样,好象很平常的事:“我听阿爷的。” “就是因为这个啊。你家阿爷就没和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啊?洪婶子,你听我家阿爷说什么了?” 本是很老实的一句话,却不知怎的带出了一种暧昧来。其它村妇看着洪婶子全抹嘴笑了,洪二婶脸上又烧又臊的,跺着脚就走了。她一走旁边的人自然全散了。季淑低头扯扯盖子上的粗布,可眼风一扫,却发现街角处似有一双男人的鞋尖?快步走过去,可待她过去时那街上已经没影儿了。 事情便这么风风火火的传了大半个月,先开始大半觉得这事有门的村人们,渐渐有了一种新的想法。故,容惠第二个月回娘家,一进村口便瞧着村人们对她指指点点的,搞得容惠坐在二人抬上,有点不舒服。心里咚咚打着小鼓,莫非阿爷说什么了?说他不要贺强?不同意这码子婚事? 下轿后,便和旁边跟的小丫头朱儿低讲:“去外头打听打听,看村里人嘀咕什么呢?” 小丫头领命走了,午饭前回来了。空惠虽嫁了,可她的屋子还给她留着,进了东屋后,少夫人和两个仆妇在屋里,见朱儿回来,便打发了两个婆子出去。耳边一阵低语,容惠的脸色难看了。她早已经和夫君夸下海口,说阿爷不管事,幼妹有些实心,这酒坊里外一干事,历来都是她做主的。心想着,既然淑娘对那个贺家另眼相看,那么干脆搓和了,岂不是两下子便宜?可如今…… “阿爷怎么这会子还不回家?” 午饭时候到了,后面的小厨里两个容惠送来的仆妇备了点好菜,就等着老爷回来和少夫人,淑娘子一块儿吃饭呢。可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容惠心里没底,她不怕淑娘,却独有些摸不着阿爷的心思。出嫁前,阿爷亲自从后墙根下面挖出来一个箱子。那里面放的十八个玉匣子,说是阿娘留下给她们姐妹添妆的。本来是一人九个,可淑娘偏又给了她三个,凑成十二个月整年喜庆的数字。阿爷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容惠想:阿爷心里还是看重她的。可现在…… “不回来就不回来嘛。这时候不回来,肯定是在山上走远了。长姐,咱们吃吧。” “嗳。”容惠应了一声,可一顿饭却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路上离得远,容惠每回都是饭后稍歇一会儿再走。这天她故意多等了一会儿了,可阿爷还是没有回来。没法子,只能走了。 傍晚时分,容大背着一个药篓子上从山上下来了,一回屋就瞧见了摆在炕上的新袍子。看了一眼,嘴角便是刺笑。 第二日便又是做新曲的时候。曲房里只他们父女二人,以前是容大做,季淑在一边看。可今天,容大却束手站在一边。季淑心里一动,低下头去。其实做这个,她也有些心得了。不敢说全会了,可是大半还行。只是度上还差些火候。若静静的只做还好,可偏偏阿爷在一边说:“果真是下流的胚子,改不了骨头。才飞出去几天,就想着称王称霸了。没出息的东西!” 他这是在说容惠没出息?还是……她没出息?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穆大在容家酒坊相对清闲,而且也自由。听到消息说容淑娘又在山上发呆了,便拐弯抹角的上山了。果然,还是那个地方。容淑娘还是坐在那个石头边上,双臂抱膝,下颏支在膝盖上,呆呆的往山下看。从此看下去,银水村整个村状一览无疑,看得真真切切。可穆大好奇,好奇这个小姑子又在想什么? “你倒是连装也不想装一下了。”上次好歹还背点柴,装个样子。可这次倒好,轻装上阵,而且脸上的好奇,一点也不隐藏。真是看得人不爽透了!且,更不爽的还在后头。 穆大站直身体,立在一边:“容某猜猜,可是令尊让你想个法子,给容惠点颜色看看?不过是家里产的一条狗,竟然想做起主家的主意来了?依某猜测,令尊在生你之前抱回来这么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儿,定是给你挡煞的。容惠这些年,说起来是里头外头什么事也管。可说穿了,不过只是个管事的仆妇罢了。既省了容大操这些心,也省的你管这些事。有更多的功夫和令尊在山上搞些什么名堂。甚至于容惠打着那么些小算盘……自以为把你养得娇气不懂世事,将来便只得倚仗她过活。她以为算无遗策,其实不过是把自己降格成了粗使的婢子。令尊一定很得意!那你呢?你可得意?” 季淑冷笑,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自以为他想的全是对的。似容惠这样的,更似眼前这个不知道姓氏名谁的人! “穆郎君这是在说别人吗?我怎么听着象是在说哪个站在我面前的人?自以为猜得透一切。以为别人都和自己想的一样。其实,不过彼此彼此罢了。不堪起来,没有谁比谁更干净些。也省得在那里五十步笑百步了!” 这话听得刺心,穆大面无表情,手拳却握紧了。可容淑娘却压根看也不看他,仍回去看她眼皮下的那个银水村:“我还得在这儿呆会儿,您有事先请。” “可我若就想站在这儿呢?” “那您请便。这山不是我家的,您爱在哪儿呆着,便在哪儿呆着。” 竟是一点也不生气?这个容淑娘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穆大不是那等死缠烂打之辈,转身便要下山。可才走出两步,便又听得后面容淑娘悠悠的讲:“奉劝郎君,最好消停些。能找到象银水村这么一个安稳的地方,不容易。您属下们的命虽然低贱,可到底也是多少年跟您生出入死了。可别因一时意气,惹出事端来,得不偿失。” 哼!“容娘子且放心。穆某还没那么闲,去管别家的事。” “那便好。我早便说过,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 第二十八章 、远远近近谁可倚仗 到底怎么处置一下容惠比较好? 这对季淑来说是件难事。因为、其实她很了解容惠的心态。她不过就是想多些把握而已,想要的更多些罢了。说起来不算什么大毛病!也并没有要把她妹子塞给什么不堪的人。不过是想多占便宜,时刻占着优势而已。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因为她不会酿琥珀酒。而除了琥珀酒的容家是她的娘家,她又凭什么嫁去她想嫁的人家?过她想过的日子? 又兼之她一直觉得容大偏心淑娘,对她可有可无的。哪怕给她添了那许多妆奁,大概也觉得容大肯定另有后手,给她的不过十分之一罢了。自然不甘!或者说,她觉得容大还是看重她的,或者说她嫁了后,才知道有她在,家里有多好?想回来找些肯定? 但……不管从哪边想……其实怎么想都不要紧。她如何想的从来不是关键,那个便宜爹怎么想的才是关键!他这是不满容淑娘太心慈手软了?还是果真只是厌烦容惠娘的作为?季淑觉得不是后者,可若是前者的话,她该怎么表现她的‘狠’? 杀了容惠?别说她下不了手,便是杀了,于容家也不是好事。 让琥珀酒出点问题?可能会越发激起容惠的不安全感。她在林家的日子越不好过,就越想紧紧的抓住琥珀酒。 可除了这两样,又该怎么办?才能让容惠既觉得难受,又敬畏容氏。不让村人林家包括县令觉得容家异常? “徐娘,你是女子。若你要收拾一下那个容惠娘,你会怎么做?” 世子这样问,让徐娘有些不舒服。她觉得世子关注容家有些多了。或者说关注容家没错,关注那个淑娘有些多了。再或者,容大不好对付,从容淑娘下手自然容易些。但……她就是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容惠娘不过是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对付她,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和她吵一架。让她知道娘家人已经对她不满了。她满地儿在酒坊里安插的眼线,可不把她当正经主子,自然会告诉林家去。那家人本便瞧不起她,自然会敲打敲打她。两下里都对她有怨,容惠也只能回来求助娘家。” 如此一来,自然会对娘家服首贴耳。不会再仗着嫁入高门,对家里指三窝四吗? 穆大抬头看天上已然只剩下一丝的细月,今个儿已经是二十五了。再过七天,容惠娘就会回门,介时,容淑娘,会耍出怎样的招术来? “阿爷又不在家?” 又是一月初二日,容惠照样坐着二人抬的小轿回银水村。照样带着礼物,也照样最关心怎么阿爷不在家? 季淑坐在炕边上,瞧着容惠给她带来的新衣服。都是丝绢一类的,料子很软也很薄,看着颜色很漂亮,可是针脚却很一般。容淑娘以前的衣服都是容惠给做的,一眼便出来这些不是长姐的手艺。这原来当了当夫人,竟是连给亲妹子做衣服的时间也没了。 “是啊!阿爷最近天天往山上跑。不知道在干什么?每天回来都很晚才回来。我问他,他也不说。” 阿爷不想说的话,自然是谁也问不出来的。 容惠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后,便坐到了淑娘身边:“嗳,上次和你说的事,想过没有?” “什么事?”这妮子竟然忘了!容惠一股子火气便冒了出来,可还不等她说话,淑娘倒是呼的一下子想起一件事来了:“长姐,我问你噢。姐夫除了你,有没有什么姬啊庶子的?” 容惠一下子就哽住了,粉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手也哆嗦起来了。这便是她最恨的地方!干干净净满身书卷气的公子,却偏生多了许多漂亮可人的服侍丫头。新婚时候便在屋子里转出来转出去的,眼角眉梢一个劲的往过勾搭。半点没把她放在眼里!而那良人没出三个月,便忍不住了。今天这个那里,明天又去安慰一下那个。庶子什么的倒还没生出来。公爹偏心姬室庶子,她们母子本便厌恶那些人,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婆婆竟不管夫君屋子里的那堆妖精? “这个,拿住。”一对平白简约的银镯子,看着挺粗的,可抓到手里却感觉份量不对? 容惠讶异的抬头,心里却咯噔的响了一下。季淑笑得狐狸一般,偎在了长姐怀里,低低的讲:“这两个镯子都是空的。一个里面装的是绝精丸,每次一点点,吃了一个月,这男人便废了,再生不出孩子来了;而另外一个,装的则是蚀骨散。不用很多次,只下一次就行。不管男女老少,只吃一次,便会慢慢力竭衰败而亡。长姐,这世上,原本便只有自己的儿子,才靠得住的。” 容惠原是做好准备兴冲冲来的,可回去时候,却是满身的狼狈。那两个镯子,诚然她已经拿在了手里。可是……淑娘却偏偏没有告诉她,哪只镯子里装的是什么样的药?坐在轿子里,想起淑娘那狐狸般的笑意,和贴在耳边低低的却满是杀机的话,容惠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怎么浑忘了?她怎么会忘了?淑娘根本不傻,她也不憨,她、她只是懒得和她计较罢了。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而自己……竟然把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进城的一瞬,容惠突然想起了隐阳县城的那场疫症。阿爷那时似乎当着自己的面,对淑娘说过,让她好好看着。事后并没有见阿爷怎样,可是……事情几乎完美无缺的解决了。那家人自上而下全部死光,便连那个官媒也未能幸免。 “惠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白?”林涵池一听下人说,少夫人回来了。便赶紧穿好衣服,从书房回来。结果一进里屋,就瞧见容惠面色苍白的歪在迎枕上,慌慌的,象是让什么吓着了一样。比起平常,别有一股子娇弱怜人的味道。轻轻抚上后背,可惠娘竟似让吓了一跳。扭过头去,竟然哽哽噎噎的哭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岳父说什么了?”一句话后,惠娘果然哭得声音更大了。 “你和容惠说什么了?” 隐阳县本有暗羽护卫三弟,容惠回去后,穆大便派了他们个差事。几天前传回消息来,说:林家并未苛待容惠娘,反而对她好了许多。夫人出面把两个林家大公子身边最受宠的姬人卖到了安南,又请了何郎中去瞧了容惠的身子。消息传回来时,穆大随手就把纸条给了徐娘。徐娘一看便明白了。容淑娘想的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容惠的儿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如何抓娘家的本钱?也不怕琥珀酒的秘密套到手了,林家也不要她了。 穆大知道大概个过程,不过他还想知道些别的。于是又趁容淑娘到山上发呆时,来问她。 只是与前两次皆不同,容淑娘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转身便走了。提着她的药篮子复又往山顶而去。时而停停,采两株药草,时而复又往上而去。山里的夏已经过去了,早秋已是来临,银水村处在山坳之中,风丝不大,可这小青岭的高处,却是越往上便越风急势凶的。可她便那样走了上去,一直往上走,直到绕过一个山头,再看不见。 “世子,可要派人跟过去?” “你认为她会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带咱们到容家藏秘的地方吗?” 阴影处人感觉到了少主的怒气,顿时没了声响,穆大深吸一口气,复又看了一眼山上那淡淡的已经开始转黄的枝叶,快步离开了。 永徽十年的夏,便在一片安宁中悄悄的过去了。 关于容家酒坊的闲闻,开始从容淑娘和贺家小子的婚事上移开,变成容惠嫁过去半年多了,怎么还没见有妊?又有常出入县城的村汉闲说,那林公子家中婢妾甚多,虽说容惠是嫁过去当正头少夫人的,可多半啊,怕是连男人的影儿也摸不着。 “其实也不必那么亲近,算计好日子,偶尔一半次,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奶奶一边瞧着淑娘最近缝的小衣针脚,一边低低的在屋里和她说着闲话。 院子外头,杨爷爷在翻晒他那才十几种的药材。又近秋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村里人就爱有个头疼脑热的。看不起大夫,就来找杨爷爷要些草药喝。他忙他的,杨奶奶则在屋里教容家的小丫头做针线。 那年当家的问了容淑娘,为什么要那么精心医术?容淑娘答不上来。中间隔了好几个月没过来。后来,还是来了。却不是要学什么医术,而是请杨奶奶教她做针线。 她家惠娘就会那样的功夫,可是为什么放着姐姐不问,跑来请个外人教?容淑娘没说,杨奶奶也没问。开始的时候,容二丫的手艺真是让人没法子说,捏个针都捏不稳,缝出来的直线,还不个光棍。可这一年多下来,到底是有长进了。针脚密实,裁出来的小衣尺寸也合适。 杨奶奶说了半天,见容淑娘不接她的话,便改了口:“接下来,咱们学绣花吧。先学简单的,从绣叶子开始。” 季淑摇头:“不,我不学那个。杨奶奶,您还是教淑娘做衣裤吧。衣服上有花没花的没关系,能穿就行。” 杨奶奶深深的看了一眼容二丫,笑着应了。 古人的衣裤如果没那么花花朵朵,又是平民们的样式多半简单,好学。杨奶奶先拿了一件小裤出来,教季淑如何量尺寸,怎么裁衣料,缝制的时候先从哪儿开始,再到哪儿收口。季淑听得很认真,可是却并不抄在哪里。杨奶奶看着教着,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没法子。 傍晚吃饭时,便和老伴唠叨:“好好的孩子,怎么是个这种命?” 杨爷爷眉毛也没抬一下。吃完饭,天也黑了,杨奶奶去厨下收拾,杨爷爷则站在院子里,听得门上一长两短的叩在左门板上时,便把一张纸条,借着门缝塞了出去。 ------------ 第二十九章 、在下李仁先父吴王 因顾着要‘养病’的缘故,容惠整个秋天都没再来银水村。可人虽不来,礼物却是不少的。尤其过仲秋那个月时,还是新婿亲自送礼来看望泰山老丈人的。虽说老泰山在大节下还是酒醉糊涂的模样,颇让这位玉面书生似的女婿厌烦,可好歹面子上没出大错。厨娘仆妇是他们家送来的,做的饭菜自然还算将就。只是到底屋子粗陋,林少爷用过午饭后,就匆匆告退了。 季淑送完姐夫大人回来后,果见便宜爹一脸不耐烦的坐在榻床上,见真如海进来,便是冷哼:“你出的好主意。” 季淑低头:“阿爷觉得儿这主意哪里不好吗?耳根清静便好,蝼蚁一般的人,何必与他们计较。” “是吗?” “难道阿爷觉得毁了她比较好?还是玩死林家比较好?容家本便是‘一般村人’,纵使祖上有些来历积蓄,又何必那样厉害?有堵墙在前面,遮风蔽雨的,有什么不好?”季淑说得轻慢自在,好象根本不在乎一样。上面坐的容大盯盯看着真如海,半晌终究是浅浅笑出来了。语气放柔:“你今年也不小了,也该是成婚的年纪了。” 终于到了这么一天了吗? 季淑亦是浅浅而笑,低头看自己的足尖:“但凭阿爷吩咐。” 十天后,林家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隐阳县令林大人暴毙了。 “怎么没的?”季淑心里小鼓乱敲,虽说古代暴毙的正常死因其实也很多,可是她总是不自觉的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没了县令撑腰,便连林家的下人也凭空的矮了三分,哭哭啼啼的回答:“听县里的何郎中讲,说是心厥之症。大人素来便有那毛病,岂料这回……这可怎么办才好?” 心厥?算是自然死亡了?有这毛病,别说大唐,就算在现代,也是很容易突然挂了的。容惠稍稍安了些心,可她总是心里不太踏实。照着杨奶奶教的丧礼规矩,打发人去送了丧仪。 停灵只放了七天,而半个月后,容惠回来便说:“新任县尊已经到了。听说是刺史大人保举来的,原是田州刺史府的司曹。姓厉!瞧瞧这姓氏,就不好奉承。” 几个月不见,容惠竟是瘦了一大圈。脸色怪怪的,穿着棉衣也不显得丰厚,怕是衫子底下更薄弱了。季淑有些急的拉住了长姐的袖子:“怎么瘦得这样厉害?可是有人欺负了不成?”旁边站的两个仆妇立时脸上就变了颜色。一个笑模样的赶紧上来说话:“看淑娘子说的,少夫人在府里千金万贵的,老爷夫人都爱得很,怎么敢有人欺负了去?” “那我长姐为何瘦成这样?”见容惠低头不说话,季淑的‘憨’劲越发上来了。拽开袖子一瞧,果然见瘦得狠了。当下便恼了:“可是亲家嫌我们高攀了?若是这样,便直说。我们原不过也是怕县令大人恼怒,才不得不应下的。虽如今是村户人家,可祖上也是发迹过的。汝家若是瞧不上,也不必两家里不便宜。所幸咱们和离便是。我长姐自有娘家养着,再嫁也不会难到哪去。” “呦,看淑娘子说的。怎么好端端的,那样的字眼都能说出来了?”那仆妇急了。可这容淑娘却罢了脸:“你们走吧,回去让林家的写和离书来。不然休书我们也是接的。只是有一点要说在先头,陪嫁单子上的东西可是一件不能少的。尤其是后来的那些。若是少了一件半件,便等着到新衙门接状子罢。” 那仆妇自然好话说了一车,可这容家的二娘子竟是个憨直的,说什么好的坏的对她来讲,通通没用。一路走进出了家门,那仆妇没办法,只能带着人走了。 第二天才半晌午,两乘小轿便急急的来银水村了,后头挑夫还挑了许多抬案。村里人都听说了,惠娘在夫家受委屈了,要和离。林家在前面头,后头便乌泱泱的跟了一堆村妇。 林家老爷和夫人下轿后,自然是尴尬万分。可让他们更尴尬的是:亲家公不在,亲家小姑却虎着一张脸,坐在正堂里。见林家来人了,起也不起,便伸手:“休书拿来吧。” 林夫人今年还不到四十,保养得宜,皮色很好。只是多年来闺怨甚重,不免样貌上带了几分刻薄。听容淑娘这样讲,便一路过来,坐到容淑娘旁边榻上掩着帕子哭了开来:“我这可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那样一个逆子出来。好端端的,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喜欢,偏去那些泥坑烂地里糟贱,纵得那些狐媚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伤了我的好媳妇。容家小娘子,便看在我二老亲自来接惠娘的份上,饶过这次罢。” 容淑娘却理都不待理她:“闲话少说,只一句话,休书给是不给?不给的话,我们就告到衙门去,说你们家图财害命,抢夺媳妇嫁妆不成,便纵奴行凶。” “你这小娘子,怎么能这样胡说?”林夫人气急,又恨透了容惠,她不是说她这个妹妹是个呆子么,怎么这样难招架?她说的固然不全是真的,可这小娘子说的什么图财害命,可更难听。当下便要发威,却让林老爷赶紧打了岔:“亲家小娘子。我们也知道惠娘受委屈了,所以昨个便已经把那逆子身边服侍的人全卖了。日后只他们夫妻,好好过日子,你看这样可好?” 这次似乎说到了点子上,容淑娘终是不说话了。这后林家夫妇又说了许多好话,林夫人又到后头看了容惠。用过午饭后,容惠便跟着公婆走了。离开的时候,季淑抓了一下容惠右边的袖子。本来强作笑颜的人,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回,怎么没上山去?” 穆大渐渐摸出了规律,容家一旦出了点奇怪的事,容淑娘肯定会到山上去。或者找个地方发呆,或者满山遍野的走。可是这次,竟然没有见她有动静。“难道容惠流掉的孩儿,与你没有血亲,便这样无所谓?” 季淑停下了看帐薄的动作,扭头来看这人。好象昨天她们‘母子’才来的银水村,穆大还是个身形单薄,躲在阿娘身后哭的瘦弱少年。可一转眼……原本三年已经过去了。昔日的瘦弱少年,竟长得青壮一般了。高高的个子,身形虽然削瘦,肤色仍然暗粗,可那双眼睛……过于亮了些。无怪乎他平常都低眉顺眼的,可为什么就这么关心她家的事了? “怎么?还不想和我说话?”穆大这次可是大大方方让容淑娘瞧的。 季淑吐了一口气:“你很无聊?” “是啊!困在这里,一年一年无有不同,可不无聊么?”他承认得倒大方,季淑却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低头继续看帐册:“我有事。” “那,你有什么事?” 原来穆大本是在左边那个略窄些的榻椅上坐着的,可说完那句话后,却是突然起身,坐到了季淑的身边来了。唬得季淑身上一阵的不舒服,立眉瞪眼:“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穆大险些笑出来,他可是头一次这样,不得不说,怪有趣的。伸手去揽容淑娘的肩,可这小娘子竟然一下子闪开了,站在当地上。瞪他一眼,扭头便要出屋去。穆大自小随侍卫练武强身,岂会让一个小娘子逃脱,嗖的一下便挡在了面前。果然,这个容淑娘气着了。眯着眼睛站在原地看他,几分森森之气。似乎有点骇人的样子,可是穆大却不信她会如何? 只是他不信她的,信她的,从来和他懂她的,不一样。 季淑先是愤怒,可慢慢慢慢的,她终是悟了。以前穆大当容家恶虎龙潭一般,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可今天却这样的放肆。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喜欢她吗?开什么玩笑?肯定是有目的的。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便宜爹前些时候说的那句话:她年纪不小了,该成婚了。而便宜爹看上了这个人吗? ‘汝高祖曾祖祖父包括为父在内,所娶女子皆是历代皇族之后。汝母姓萧,是北齐君血裔。’ 这句话突然涌进了季淑的脑海。而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再回头看穆大时,脸上的肌肉几乎僵掉:“你、姓李?” 穆大楞住,遂即笑着点头:“是。在下李仁。先父吴王李恪。” 眼前一黑,季淑几乎厥过去。妈妈的我的那个咪呀!吴王李恪?等等,书上怎么写的来着?吴王恪赐自尽,其四子流放岭南! 四子!可不吗?果然对上了。若他们是吴王后裔,倒也能解释,为何有那样的人一路追杀他们?只是,今年是永徽十年了!长孙无忌应该让武则天削了吧?具体哪年削的?可真是记不起来了。对了,仿佛穿越的第二年,第一次进隐阳县城时,为的就是给新娘娘上贡!武则天上位了?如果她上位了,长孙无忌早便死了啊。全家完蛋了,包括娶公主的那个也没逃脱。 可……可……为什么李仁会依然过着逃亡的日子? “那,能把你的真名相告吗?” 类似调戏,可季淑却只觉得讽刺,尤其是眼前这本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帐薄,太过讽刺了。“我姓慕容。慕容真如海。” ------------ 第三十章 、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什么?他们竟然是大燕后裔?” 穆大带回来的消息,不只把徐娘燕七吓坏了,便连病美人和璄小郎也全……懵了。那个又脏又乱七八糟的容大竟也是皇族之后?原先猜测这一家子不过是南安国那位太医之后,可如今,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徐娘不由得狠狠瞪了燕七一眼,这是怎么摸底的?在这个村子呆了十几年了,怎么把差事办成了这样?燕七也是一脸赤血,尴尬难堪。他却系办砸了差事。却不想,世子竟然轻轻的笑了:“这怪不得燕七。若非我们来了,那容大也不会显出手脚来。” 这倒也是。可徐娘终究心里有个疙瘩,埋怨的还是瞪了燕七一眼。然后思量一二,眉头蹙紧:“既已经这样,今后可该如何是好?”若只是南安国太医之后,倒也不难安抚。可若是皇族后裔,怕是招在世子身边,辅佐一二这样的条件,安不住容大的心思。他们虽有暗羽,可银水村这里毕竟是容大的地盘。这家人会不会也有暗羽一样的卫士躲在附近?亦或者那山上到底藏了怎样的机关?他们盘踞在此的目的又是什么?容大可果真只有容淑娘这一个女儿? 徐娘满心全是盘算,可她想了半天,却忽尔想起世子竟然再未说话。心头一个闪念突然掠过,惊讶的抬头。 穆大赞许的看了徐娘一眼,转头又看向二弟四弟,沉声坚决:“我欲娶慕容氏为妻。你二人觉得如何?” 璄小郎率先点头。病美人眼风扫了一眼徐娘,见她那低头沉眉的样子,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长兄虽素来敬重徐娘,可到底有些事徐娘确是不该多管,更不该多想的。沉声:“兄长既有决断,吾等自当敬服。” 既已决定,第二日,燕七便领了燕婶子穆大一道,去了里正家。 听说穆大想求娶容淑娘,汪六爷也让吓了一跳。这事先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出来,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了?有心想多问一句,容大可同意?可是转念一想,关他何事?不过费些脸面罢了。如此便又请了三叔公、五叔公一道,与燕家人一起去了容家。 往日里容大不睡到正午是绝不起的,可今天倒也怪了,居然好象早就起来一样。身上也没多少酒气,也没去酒坊,也没上山。坐在他家正房里,倒象是等人上门一样。汪六爷进门看见这样情形,便笑了。果然,几句话一过,容大便同意了!只是有一条:“还是要入赘的。” 这事……汪六爷看了一眼燕七。燕七却扭头去看他媳妇,那燕婶子又瞅了他儿子一眼后,才点了头。可脸上到底有些不乐意! 这模样容大不可能没看见!汪六爷以及三叔公五叔公都去看容大,可容大今天竟象是十分明白一样。看站在燕七身后的穆大:“你可愿意?” 穆大郎从燕七身后出来,躬身长长一礼:“拜见岳父。” 事至如此,便算是成了。接下来汪六爷自然又在中间穿插着说了一下嫁娶具体事宜。燕家好象很着急的样子,想在今年腊月也就是下个月便把事情办了。这可够急了!可容大竟然同意。至于财帛上,因穆大是招赘,也没什么可说的。不用正出,倒是容家还贴补了不少,用以婚嫁之用。 午饭自然是留在容家吃的,还当着里正和两位叔公的面,把容淑娘叫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给燕七两口子行了礼,末了又一起给容大叩了头,便算是订婚了。 至于订婚礼嘛!容大给了女婿一本油皮包的书,而燕婶子则给了容淑娘一个荷包。 稍晚时候,穆大归家,把油皮包放在炕桌上。璄小郎和病美人全都靠了过来,打开纸包,里面金灿灿一本漆书,竟然是:“宗谍!” 自前燕开始,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其子慕容皝,其孙慕容儁、重孙慕容暐,前燕亡国。慕容皝的第五子慕容垂战功显赫,经多年磨难,终于复国,始称后燕。后因与北魏的战事,后燕分成北燕南燕西燕。北燕一支乃是高句丽支庶,后亡国不计。而南燕慕容垂之弟慕容德传袭,又后因慕容德之子慕容超失政而亡国。至于西燕,则由慕容皝正子嫡子孙后慕容儁的后人慕容泓建朝。 容大真名慕容阴明,传宗慕容儁一脉。后大燕虽亡朝,可其先祖所娶女子,却均系王族嫡出。 容淑娘,也就是慕容真如海的母亲,姓萧!闺名,萧轻兰。 徐娘当时便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讶的去看二郎四郎。璄小郎就算年纪幼小,可母亲的名字却是记得的。萧若兰、萧轻兰……“二哥。”病美人亦是大惊。因为他听徐娘说过一次这个名字,仿佛是外祖元妻之女,后在七巧节不慎落水,从此踪迹全无了。 怎么?怎么会嫁给了容大这等男子? 而若这么算下来……“长兄,这可算是亲上加亲了。” 李仁也未曾料到会有这等巧合出现,哑然失笑。可容家后屋内,季淑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炕桌上摆的那只荷包,以及从荷包里倒出来的一只掌心大的玉佩。龙凤呈祥图案,空缕雕花,质地洁净不见半点杂质。缨红的络子打着团结团福,下又有一小坠,上刻一字【杨】。 “为父已经查清楚了。这个李仁是吴王元妃杨氏所诞。杨妃产后不久就去世,吴王又娶了萧氏为妃。后面三子俱是萧氏所生。听说还有一个女儿是姬妾所诞,如今被困在长安。吾家女儿不能随意出嫁,正好碰上这等机缘,也是我儿的福份。” 真如海自回屋后,脸上便一点笑模样也没有。慕容阴明当然看得见,不过他也只说完这样的话,便走了。留季淑一人,坐在屋里,看着桌上那枚姓杨的玉佩……直至天亮。 容淑娘和穆大郎订婚的事,其实当天全村的人就都知道了。为此自然说事不少,有的说是燕家的主意,占了一成份子还不够,还想全要了才作数;也有人讲,容大是看惠娘靠不住了,才想找个懂点字的女婿来把酒坊撑住,免得便宜了林家;还有人说,曾经看见穆家那个大郎和容淑娘去过村边的小树林,更何况每天进进出出的,八成是有私情了。总之,各种猜测,乱七八糟。 李仁虽说成了准女婿,可每天都在酒坊里做工。容惠不在,他要管的事情不少。倒是容淑娘,几乎每天早早的便上山去了,天黑了时才回来。村里人几乎看不见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李仁。 漫山遍野的,他原本可以跟着她,或者让暗羽给消息。可是李仁没那样做!只是在进了腊月的第一个已经近黑的傍晚,站在村西路口边。等着真如海。等着她从山上下来,然后在回家的必经途上,看到七日之后,便是她夫君的李仁。 已经差不多要全黑的冬夜,又是初一无月,其实谁都看不清谁,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可季淑心头烦燥,快步前行,意欲擦肩而过。却冷不丁的却是让李仁一把拉住,拽到旁边的林子里了。季淑气得眉头倒立,可李仁拉她进来后,却是直接松开了手。倒让季淑一时发作不起来,直冷冷看着他。李仁也在看她,不过不象这个真如海一样。他看她,却是在趣笑:“你这样提防着我,七日后,又当如何?” 季淑别转了脸,她不想想那事,可却不能不想,甚至已经想了许久。和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搭伙过日子倒无所谓。可做那等事……甚至得生儿育女,就太恶心了。更别提李仁的身份,那个便宜爹种种别有深义的举措。这两个人想干什么?她只能猜测。她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亦或者这两个人根本不会把那些事告她!她只是他们之间利益链的纽带。 而如果有一天,慕容阴明不想再做慕容阴明,想做慕容复。那么她又算是什么? 而更如果有一天,李仁意欲为亡父申冤报仇,那么明知不可能成功的路上,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死、倒是不怕。她怕也没有用! 可是死之外的事呢?屈辱、恐惧、颠沛流离的生活、可以预见的一场场死亡和阴谋…… 难道老天爷在罚她?罚她在当初种田文进行时中的种种轻漫和不喜?所以打算给她来一段绝对精彩的生活?把杯具洗具等待摆满了她这台茶几? 季淑茫然,唇紧紧的抿了起来。李仁也不去劝她,只负手在身后,看树枝丫杈中透出的那无月星空。不甚真心的建议:“令尊精于药术,你若不愿,我想他会有很多种方法。” 几是不可察的听见一声心碎似的轻笑。 李仁心中既是再次笃定了他们父女不同不和的猜测,亦莫名的有一丝不忍。可事已至此,他和她都已经无法回头。今天来见她,其实只想送她一句话:“你若不负我,我也定不负你。” ------------ 第三十一章、 一抹鸦脂真容如何 那天是腊月初八。 在季淑穿越到大唐的第三年!她出嫁了。 天公并不曾作美,阴沉沉的乌云压在顶上。象季淑的心情一样,重若沉铅。幸而是新娘子不宜多语了,否则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邻里妇人们的热情。这场婚礼很是简单,尤其对比容惠出嫁的场面,更加简素。甚至比起村里的其它嫁娶来讲,都很是节省了。没有迎娶、没有闹门,没有送嫁,也自然不会有阻门一说。容家是招赘,只需要女婿到家里来,拜堂成亲即可。 季淑作为一个新娘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一大早打扮停当,然后坐在宛若杀了猪一样,满眼都是血淋淋的新房里,等着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两拜还无所谓,可在最后一拜时,季淑再也无法忍住心头的委屈,泪珠子噼哩叭啦的落了一下来。砸在了她俯就时的大红袖绸上,也落在了李仁的眼里。 新娘子在拜完天地后,自然就只有送入洞房这么一说。李仁牵着红绸,把他的新娘拉进了洞房。还是原来季淑住的那个屋子!时间很紧,都来不及重新妆扮一下,只简单的贴了几对双禧,然后换上崭新的红席红被红枕头,再加上眼前这个红彤彤的新娘。 一只称杆放在炕桌上,执起挑开红绸,盖头下是一脸泪痕已干、漠然无谓的脸。 突然间的,李仁有些尴尬,放下称杆便更觉得掌心空空。“我还要去前面敬酒,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镇定说完,快步出去时却有几分狼狈。这是他的大婚之夜!而一切,似乎无比糟糕。 李仁感觉不适,季淑却象是已经没有了感觉。枯枯的坐在炕上,耳朵里似乎听到院子里的嘻闹说笑,却又象是离那些很远很远。她本不该呆在这里的!她的婚礼原本不是该如此的!她的丈夫更不该是那样的人!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玩她? 季淑想不明白,而那个所谓的老天爷也没有给她任何的答案。 “咚咚。” 门板上传来两声轻响。季淑拧眉,什么人?这可是新房。新郎倌都不在的新房,哪个人会过来敲这种门?心中疑虑,可不待她说什么,门已经被推开。然后帘子一挑,那个所谓的燕婶子端着一只托盘进来了。里面两个热菜两个冷菜,都是拣厨里最好的装在小碟子里,又有一碗细粥。 “婢子徐娘,见过世子妃。”手里端着那么一堆汤汤水水的托盘,竟然还能稳稳的施下礼去。季淑有点冒冷汗,却更想笑:世子妃?她越没胃口了,不过好歹算是知道这位的真名字了。 “请起。不敢当。”就五个字。当真不罗嗦! 徐娘笑微微的起来,把盘子摆在炕桌上,一样样摆出来,连筷勺都摆得正让人舒服的位子上。季淑后脖子不知道是凉,还是痒。低头吃她的。她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也确实是饿了。不一会儿,徐娘端来的东西连盘子带碗,季淑全给她扫了个干干净净。一杯茶递过来,季淑道了一声谢,接过来全喝干净了。然后拿帕子擦了擦嘴,便又闭眼老僧入定似的坐着。 徐娘几次险些笑出来,不过今天她到新人屋子里来,可不单是为了送饭的。收了盘碗在托盘里后,便将一只素白无花的整圆瓷钵递了过来:“这个是鸦脂的解膏。呆会儿婢子出去给您守着,您便把这个兑到洗漱用的净水盆里。温水将它化开,然后擦自己的脸面身子。擦干净,再过一次水,药性便算是解了。” 她中毒了? 季淑惊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赶紧仔细想,可想了半天也没觉得她身上哪儿不舒服啊? 徐娘让世子妃这副反应也弄懵了,可她到底是见惯世面的,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是世子妃不知道鸦脂之事?” “那是何物?”鸦脂?怎么听着就怪怪的? 季淑都快被这个意外情况搞糊涂了,可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窗外容大咳了一下,然后一个装药用的匣子从推格上扔了进来:“这个好些。黄豆大小便可。” 色如羊脂的膏体,舀了一颗黄豆那么大,化在盛着热水的木盆里。一下子便散开了,无色无味。季淑心惊胆颤的解了身上的衣服,然后照徐娘讲的那样,拿布巾蘸了水往身上擦。最开始自然是净水,结果一双还算细致,却色如腊纸的手才放在水里,一阵薄薄的晕黄便在水中漾开。再拿出手来时,已是色如白玉。一盆水本来干干净净的,可一张脸洗下来,便已经是浑得看不清了。整个身子擦干净,几乎算是一盆洗了炭的黑水了。季淑又在旁边盆里拿干净水过了一次,这次倒是什么色也没有。 呵呵!她这场穿越可真奇妙!居然还能赶上这种事。 徐娘听水声停了,隔了一会儿自己进来了。本是低头倒水的,可实在有些好奇,抬头看了一眼,刹时楞住了。很快嘴角便溢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意,忙不迭的赶紧端了两盆水出去。 这时候,外头的席也散了,天也差不多黑了。又备了两盆热水在容惠的那间屋子里,才准备停当,世子便回来了。 洗妆对于李仁来说,倒是不意外的。虽婚仪简约,可到底他是正经的拜过天地,娶了慕容氏。自己是何模样,总该让她瞧个清楚才是。只是,徐娘似乎甚欢喜,嘴角一直在笑。“有什么事这样高兴?” 徐娘低头回话:“世子呆会儿便知。” 李仁停了一下,后便笑了。他大概猜得出缘故,定是慕容氏容色让徐娘满意了。其实仔细想来,有何惊奇?慕容氏盛于晋末,昌于五代。向来便以容色惊美见世。原先容淑娘那模样,确实是……丑了些。虽说鸦脂是有一定的掩容的功效,可是……李仁并未多作奢想的。故,当外头一切停当,他挑帘进入喜室的第二步,停在了半中…… ———————— 灯、忽的一下子灭了。 徐娘含笑转身离开了后院,转到前头时,院子里桌桌椅椅盘盘碗碗已经全让各家搬了回去。燕七拿着一把苕帚,正在扫院子。而那个容大,则不见了踪影。 “他哪儿去了?” 燕老七指了指西山:“说了明天上午再回来。” 这是把屋舍腾出来给一对新人吗?想起适才看到的慕容氏容色,徐娘哽在心里的那口冤气总算是落下了。日后如何现在顾不得,可以慕容氏那样的姿色还有血统身份,总是不算辱没世子了。世子大概也喜欢,刚才竟那样快便把灯熄了。总算是了了一件事了!剩下的便是赶紧搬到县城了。厉大人总算调来了!有他在,四位少主就能相聚了。至于接下来再如何?就又是一番心思了。 “今夜就劳你在这里呆着了,我得赶紧回去。”燕七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扫地,竟有些闷闷的样子。徐娘纳罕:“这是怎么了?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燕七竟是不怎么高兴? 就知道她会这样问!燕七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涩涩,看徐娘那样一脸的不明所以,越发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不待与她仔细说,只赶了她赶紧家去。 莫名其妙的徐娘回到燕家,关了院门到了屋里。果见两位少主还都醒着,璄小郎虽早困了,却一个好奇卡在心里,一直熬到徐娘回来,便赶紧问了出来:“新嫂容色如何?”“自然丽色。”说起这事,徐娘也是欢喜:“恕婢子道个不该说的,怕是连两位王妃都不不及那新妇好颜色。慕容氏果然惊艳。婢子瞧了一眼,半天才回过神来。” 璄小郎欢喜的直拍手,扭头看二哥。李玮疼爱的摸摸幼弟的脸颊,想了又想才道:“那、兄长可欢喜?” 这个嘛,徐娘便有些不大好说了,只模糊道:“灯早早便灭了。” 若在正经人家,大红喜烛是要烧一夜才好的。可村里没那习俗,早歇灯也早好……人伦敦睦。徐娘挺欢喜的,可二公子的脸色却一下子敛住了。有心想问,李玮却看了一下怀中已然昏昏欲睡的幼弟。 直打发璄小郎睡熟后,徐娘才过来低问:“二公子以为不妥?” 李玮自小有疾,不能习武也不能多费心血,可他心思细密,虽总是静静的不多发言,却往往可一语中的。长兄幕僚等均是愿意听二公子一言的。徐娘作为萧王妃陪侍,对于萧王妃所诞之子自然更有不同。适才见二公子表情似觉不妥,心下当即转了一十八个念头:“可是担忧世子为色所迷?” 李玮讶了一下,随即好笑。长兄不是那等人!长兄心中只存大事,况且慕容氏再如何,也是慕容阴明之女。那人动向不明,长兄自然会多加提防的。只是听徐娘讲,长兄早早熄了房中灯火,心中有些怪异。再思量一会儿后,更是连连摇头:“我不敢定论如何,却想,大概不是我们想的那般。” ------------ 第三十二章 ,诡异洞房异样相亲 ------------ 第三十三章、 瑞雪称吉新婚伊始 ------------ 第三十四章、 升职降职一击即中 ------------ 第三十五章、 是计非计有心无心 ------------ 第三十六章、 逐一击破忧心何事 岭南产米,逢年过节都以吃米糕为主。季淑都以为习以为常,却冷不丁今天居然在饭桌上,看到了饺子? 眼睛顿时睁了老大,直直盯着那饺子的模样……看得璄小郎竟然那些愁绪不见了,拉了一下二哥的袖子。李玮见了,侧过了脸去。李仁坐在正位,看见两个弟弟模样,顺势一看……险些叹出气来。 “怎么长嫂没有吃过偃月馄饨吗?”璄小郎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李玮没拉住幼弟,低头、眼风却瞟向了长嫂。就见…… ------------ 第三十七章、 真真假假容惠容淑 ------------ 第三十八章、 人生如戏戏中你我 ------------ 第三十九章、 远远近近明明暗暗 ------------ 第四十章、 飞来横祸大雁南飞 ------------ 第四十一集: 才进一步你当信我 隐阳县是自北向南,进入岭南道后的第一个县城。三月初九到隐阳后,那队人马又顺卷而下,如赖、田林一县一州疯刮下去。每到一县都是同样作派。先是暗中潜伏,打探好城中人口后,突然出击,搜身查验,然后将所有可疑儿郎押至各州府。一城最少十数人,最多有几十人,先时人单力孤无人敢违,可渐自数目繁多起来,情形便渐渐不一样了。 更兼之,自隐阳开始,便有如‘穆姑娘’这样,受到惊吓以至于夭损的人家。还有因…… ------------ 第四十二章、 如是我问若是静好 ------------ 第四十三章、 俩俩相依天工奇巧 ------------ 第四十四章、 夫子正经当垆卖酒 ------------ 第四十五章、 穹仪方载唯是我心 ------------ 第四十六章、 欲近先离横生枝槎 ------------ 第四十七章、 容惠生子皮将难附 ------------ 第四十八章、 两样叉路萧氏由来 ------------ 第四十九章、 与虎谋皮意外发现 ------------ 第五十章、 有恃无恐水到渠成 “淑娘,咱们也该回了吧?” 前三天,燕七找不见人;第四天的时候,燕七低头闷了一天;第五天过了晌午,燕七找上门来了。真如海想了想,点头了。如同来时两手空空一样,回去的时候也是什么也没带。只是驴走到村口时候,听见有人在后头叫。停下来一看,是贺强。手里拎着一只酒葫芦,跑得气喘吁吁:“少东家你刚走,坊主就回来了。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城里不烧火炕,发潮。这酒里加了药,每天泡脚时倒上点,对身…… ------------ 第五十一章、 为妻要素姐妹反目 ------------ 第五十二章、 以母为名大愿将成 ------------ 第五十三章、 撕破假面离家出走 ------------ 第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路遇旋丽 ------------ 第五十五章、 旋丽亲心李仁追至 ------------ 第五十六章 ------------ 第五十七章、 疑是有妊兄弟谈心 ------------ 第五十八章、 赌气饮药崩漏之症 ------------ 第五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世子妃,吃药吧。” “您这样一直不吃药,病可好不了。” “要不,先吃点粥?” “婢子给您做了您最喜欢吃的偃月馄饨。” 安娘本不擅言辞,一早上出来进去跑好几趟,可是药药没喂进去,饭饭没吃进去。而世子妃不吃,坐在外屋的世子也不吃。安娘快愁死了,可平常最主意多的徐娘却仍然跪在院子里。燕七那个闷棍更是一句话不知道该说啥? 好在的是,天色大…… ------------ 第六十章、 兄弟手足主次之分 ------------ 第六十一章、 明谋在明诡心是暗 ------------ 第六十二章、 穿越架空君心有转 ------------ 第六十三章、 辞旧去新谁在算计 ------------ 第六十四章、 刚柔并计宽和赢心 ------------ 第六十五章、 前尘往事向汝剖心 ------------ 第六十六章、 镜相初露彼此成全 ------------ 第六十七章、 成全之初李仁心爱 ------------ 第六十八章、 给一甜枣莫名棍棒 什么叫是?什么叫不是? 是与不是,本来就是个很绕人的问题。旋丽大概以为是自己猜对了一部分,还猜错了一部分。这本来不算什么,她与季姐姐相识不长,能猜对一部分便是好事。为此,欢欢喜喜的把桌上的水渍立时便擦干净了。却不想,季姐姐居然笑着拿着一块盘里的糕给她!却还是不说话。 “给我吃?”旋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开口问。 季淑板下脸来摇头,一脸的不高兴。旋丽还是不太明白…… ------------ 第六十九章、 谁是祸首莫名吐露 ------------ 第七十章、 只有一途相异为谁 ------------ 第七十一章、 欺身是下攻心为上 ------------ 第七十二章、 侧面纡回攻城而下 ------------ 第七十三章、 赤子坦白李仁倾心 ------------ 第七十四章、 岁月静好月有盈缺 ------------ 第七十五章、 我自欢喜君也欢喜? ------------ 第七十六章、 风回路转谁主沉浮 ------------ 第七十七章、 全面撤退行进深山 李仁是将近二更时分出去的,并没有换外出的衣袍,可见是在院子里别处见什么人。故季淑也便在屋子里一直等着。可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快三更的时分倒是等来了后窗根下的一句话:“世子有事出门了,叫您不必等了。” “危险吗?”窗外的人头一次与世子妃这样交谈,可这话问得其实倒也没什么。并不曾问具体内容,只说出去有没有危险。便痛快回答了:“没有,您尽可放心。” “有劳了。”客客气气…… ------------ 第七十八章、 亲力亲为调教左膀 ------------ 第七十九章、 一时受挫别样顺遂 ------------ 第八十章、 一载悠悠前途渺渺 ------------ 第八十一章、 画皮之下我本善良 ------------ 第八十二章、 阿爷归来以退为进 ------------ 第八十三章、 为汝谋划夫妻闲趣 ------------ 第八十四章、 长安惊变祸水东引 ------------ 第八十五章、 晴天霹雳我心懵懂 ------------ 第八十六章、 终是决心为时已晚 李仁来寻真如海时,已经是酉时。天色大黑,夜色如墨,不见一丝月色的乌天只有提了灯笼上山。李仁从不曾经在属下面前失态,可是今天真如海推开他跑向山下时,却是忽生惶恐!扔下灯笼便往下追。可这山路从来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否论还是跑着了。 他不怎么擅于此道,可前面跑的真如海却是久居长林,动作轻捷迅速。左晃右转,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离开! 挑拨!一部分的坦白! <…… ------------ 第八十七章、 李仁复位王府旧事 ------------ 第八十八章、 父女对谈梦中相别 ------------ 第八十九章、 梦里梦外各行两地 ------------ 第九十章、 送柩回乡消失断绝 ------------ 第九十一章、 二姬风云长安质子 ------------ 第九十二章、 古墓传人掳回郁林 ------------ 第九十三章、 全员示好怪异之兆 ------------ 第九十四章、 贵人若慕妇人心思 ------------ 第九十五章、 情之所系分道扬镳 李仁气急败坏,大步冲进东室,声声质问:“是你说过的,只要不让你看见就好;是你自己说的,你不爱理事,给你一个院子就好;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让出王妃的名份,只要衣食无忧即可。慕容真如海,你自己说过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旋丽吓得赶紧躲开,而屋内无人,李仁便更是话无忌惮:“你嫁我时,便知与我背道而驰。那你又何苦要与我欢喜?你若是执意不肯理我,我又何必一再寻你回来?慕容真如海!是你自己…… ------------ 第九十六章、 与旋亲近长安新府 ------------ 第九十七章、 古怪王妃昏迷不醒 ------------ 第九十八章、 渔翁设计谁是得利 ------------ 第九十九章、 置留长安宫门巧遇 ------------ 第一百章、 宫道漫长公主争峰 ------------ 第一百零一章、 公主赐人男宠进府 ------------ 第一百零二章、 醉生梦死平康老妇 ------------ 第一百零三章、 若为你好该当如是 ------------ 第一百零四章、 兄弟相异各分其路 ------------ 第一百零五章、 王妃生病真假总伤 转进九月,长安的天色便渐自开始醒得晚。本已晨钟,天色却将将微曦。 坊门各自才开,路人如潮。 永嘉坊虽是贵人云集之地,可平民居于角落处也是不少。又有各府负责采买的,轮值上任者数不胜数。每日行来进去倒也十分热闹。郁林王府,自有人进驻后,便成了本坊中第一等级特别之处。当今圣上对吴王后裔态度诡异,偏这叔嫂二人自进长安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添神秘。只是最近半月来,却渐自有了一…… ------------ 第一百零六章、 深夜倾吐至远至近 ------------ 第一百零七章、 阴差阳错三人成虎 ------------ 第一百零八章、 姑侄商谈行径起疑 ------------ 第一百零九章、 李仁爬床如海吐血 ------------ 第一百一十章、 分手协议酸甜扰心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儿女态进退纠扯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平阳寿宴清河宝袭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安趣事高宗设计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谁是鹬蚌谁是渔翁 自那后,小温夫人便成了郁林王府的常客。开始不过是带些只在店中出售的长安精致食物过去,坐在屋中与郁林王妃闲聊。可两三次后,竟大胆着要请她出去游玩。 对于这么一位明晃晃插过来的探者,旋丽很紧张,因为她已经听说过了:“这位小温夫人的兄长是当今圣上眼前的得意人。家中曾一门三国公,如今轮到温大人那里已经是第四代国公。举家皆是大儒,虽说他们这一支单薄些。可是太宗朝时,温大人便十分得先皇赏爱。……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是对是错里里外外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娶妻与否有无兄长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除却旧梦一无所有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巧遇萧氏顺风放毒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纵一擒三颗人头 ------------ 第一百二十章、 交易达成女子慈心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华明珠空空盛名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悄转风声女子失情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明月传说郁林闲事 “夫人可曾听说过大慈恩寺的窥基师傅?” “其实窥基师傅俗世姓尉迟,是太宗朝左金吾将军尉迟宗大人的嫡长子。生母是五姓裴姓嫡女,本人学识渊博,少年聪慧,十六岁时头次赴试便得了良名。转眼便是锦绣人生,转眼便是官爵碧袍,转眼便是娇妻环拥。可是,玄奘法师回京了。在他下榜的路上,看到了他。声称他是取经路上碰到的高僧转世,要度他出家。太宗闻言,便允了。旨到私家,窥基师傅原本是极不情愿的,可圣上……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慈恩寺谁恩谁惠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半句古诗旧人在前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次携手异样相认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样人生先苦后甜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恰似明白深有图谋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赐婚贺兰宣旨长安 ------------ 第一百三十章、 夫妻算账挥帕下毒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临门抽脚中庸为上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祸水分引临江设宴 郁林王中毒不醒的事很快在长安流传开来! 众人皆不知出征之事,只知道皇上前脚给吴王四子赐婚,后脚便借机宣了郁林王进长安。结果……人、昏迷不醒了。太医院全手出动,没有一个医得醒!最后……还是何太医从远古方子上找到了解法,才救了郁林王一命。而缘故,竟是因为郁林王幼时在岭南,误食了一种毒菌。虽当时不致命,却是再吃不得海物。那日毒发,原是生生相克之故,并非有人暗中作鬼,下毒欲害人命怎样!<……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男装赴宴血贱当场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糊涂官司借刀杀人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清河得胜宝袭有妊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后悔与否我心宁静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房有妊长子嫡孙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得胜回归王妃借府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夫妻离索徐娘忧急 ------------ 第一百四十章、 寻亲之法香墨滴滴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偏心贪心终究是空 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长安这一年的夏,过得特别的快。 小温夫人的别苑在长安城外,临近骊山。庄园不算大,却内有温泉,且不象大唐本朝其它温泉一样裸露在外,而是室内挖洞,以青石砌就。引进活水来,热气蒸腾。再加上屋内左右上下均以松板打蜡造就,一睁眼时,倒象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身在某间三温暖中。 季淑这一年的夏全赖在热热的温泉中,蒸得每日香汗淋漓,再出得屋去,哪怕北方烈日炎炎,亦……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终离长安回返郁林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言以对愿无嫡嗣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温室欢乐借笑慰心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因祸得福我心不悔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原是中毒何人所为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心助人一身脏水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失名坦白只是为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何由来情向何处 ------------ 第一百五十章、 李玮忽逝郁林初定 不是自己的本事终究是镜花水月。 季淑本想振作,可下床收拾时,才发现:她的手串不见了! 没有那个东西,她就还是手无寸铁的羔羊。而那在这方寸之地只手遮天的男人甚至在午后派人移走了她屋子里所有的首饰衣物。然后重新送了更好的来。 他不给她、任何的机会…… 旋丽不太清楚王爷这么做是为什么?可姐姐似乎又恢复了那样落寞的状态。午食不吃,晚食也不吃。任她再说如……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滑脉假孕天赐良机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宠假宠真情假情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明远实近是害是护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原本逗趣竟成醋海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撕破面皮宫姬发疯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款款坦言放过你我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取取舍舍失失得得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学医游历过继嗣子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来去去历史更变 世人皆认为孽缘的纠缠是一种宿命,你逃脱不了那样的命运,只因为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胜过‘天’的。 可天是谁?天在哪里?天又为何一定要折磨世间诸人? 曾经,季淑也困惑,也无助。可现在,她开始明白:也许这世间根本没有天,一切皆是你我的选择! 她和李仁谁错了吗? 也许谁都没有错。也许慕容阴明主导的那场婚事都不过是他和她的选择。李仁要借慕容阴明的手段,而她…… ------------ 第一百六十章、 是远是近世子中毒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因于儿科一方净土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夜半相见长日成灾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稚子无辜谁是无辜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下大定若是情深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窥基断臂季淑空相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因何离开不过不够(第一…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向君辞别尾随其后 ------------ 第一百六十八岁、 得失轮转岁月悄度 北境的天、一到八月便是开冷,而这世上也再没有比自冷向暖最舒适的旅程。季淑与旋丽曾经出门几次,皆以行偏僻小径为主,唯恐为人发觉。可这次出得长安后,二人却是走走停停,随兴而致。遇到美丽的景致便多呆两天,碰到好吃的吃食,也会滞留几日。她们并不选上好的客店居住,吃用也是一般。所以一路行来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异事。 季淑心情不错,一路上她接了十几个门诊。虽都是在较僻静的地方,可问诊时候对方看出……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半夜相见旋丽旧人 ------------ 第一百七十章、 旋丽追梦比邻而居(第二种…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寻慕容子爱心中意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可惜不够安西旅途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理旧事静静欢喜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酸甜苦辣人生你我(第三… ------------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亲疏远近终是有妊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执子之手共携养世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两不相弃终是花开(第四…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是番外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