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涅槃重生,再世为人 她从不知道,原来冬枯草的味道甘甜,却如此啃蚀人心。 那丝丝的甜,从舌尖滑入喉咙,似一根绣花针,凿凿的扎在肌肤上,更似一把剜心刀,片片削去她的骨和肉…… “……娘……”她艰难的喊出声,沙哑、疼痛。 “我不是你娘!”面前的女子凄厉的笑,曾经温柔似水的面容如今看来却森如修罗,“甯儿,你记住,我不是你娘……咳咳,你生是她的种,苟且十五个年头,你死便也要做侯府的鬼!” 同样服食了冬枯草,宛碧罗何尝不知道这骇人的滋味。只是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自己干干净净的做个了结。 宛碧罗苦苦一笑,拽着叶湘甯手腕的手又加重了一份力道,“甯儿你且记住,要你性命的并非是我,而是生你却弃你的亲娘。我只不过是顺手随了她的愿而已!也好,也好,如今有你陪葬,我也算死而无怨了……哈哈!” 叶湘甯眼前一黑,用尽力气想甩开宛碧罗的手,可猛的一股腥甜之味瞬间涌上喉咙。粘稠的血液淹没了舌根,弥漫至舌尖。她感觉身体忽然轻飘飘起来,思维渐渐开始涣散。 那些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养母的嗜赌成命,破旧的瓦屋,透风的土墙。侯府的朱漆大门,精致的庭院,光鲜的华服。那双清冷却温润的眼眸,关切的语调,暖暖的手心…… 她认真努力活的这十五年,原来在朝夕相处的养母眼中,仅仅只是苟且偷生而已。 她不甘心,让她如何甘心! 是谁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又是谁想将她置于死地。是谁让她生活如此穷困潦倒,又是谁让她这般生不如死。叶湘甯的呼吸越来越重,口中浑浊的鲜血从嘴角蜿蜒坠下,一滴一滴打湿了鬓发,浸染了衣衫。 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上天若是忘了她,大可不必让她活这十五年,可上天若是怜悯她,又为何生生夺走她以后的人生。 如何才能不痛,如何才能甘心…… 轻轻的鸟鸣透过窗户传入耳畔,一阵阵的,似梦似幻。 叶湘甯感觉一丝柔光从眼角一闪而过,她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地府吗? 冬枯草的毒性,剧痛难忍,可此时此刻,她却一身轻松。是啊,她命已该绝,魂魄应是到了阴曹地府吧。 “你这两日是越发生懒了,怎么,是这日子过的太舒坦了?”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叶湘甯猛一回头,宛碧罗正穿着平日里素爱的那身湖蓝织锦缎子裙,挑着眉睨着眼打量她。 “娘……”叶湘甯脑子一片混沌,“这地府可真亮。”她侧着身,有光影从脸颊拂过。 “地府?”宛碧罗皱了皱眉,声音尖了起来,“你这死丫头是睡糊涂了吧,还不快去烧水。耽误了我赢钱的时候,当心晚上我只让你喝风!” 叶湘甯的哽咽卡在喉咙口,她视线所及,皆是如此熟悉的摆设,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屋子。她缓缓的抬起双手,小巧,干燥,却有着分明的温度。 她的脸,是热的。她的唇,有着呼吸,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那么有力。 她没死? 不,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冬枯草的味道和那索人性命的疼痛。她死了,她不可能没死的! “你这死丫头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服侍你下床不成,还不快滚出来!”就在叶湘甯诧异万分的时候,宛碧罗尖锐的叫喊声刺破了屋内一片诡异的宁静。 “来……来了!”叶湘甯下意识的穿鞋下床,糊糊涂涂往外走的时候,突然看到破桌上碎镜的反光。 她脚下一顿,踉跄的差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那……那破镜中,倒影出的脸,竟是自己五、六岁时的孩童模样! 叶湘甯望着土墙上那只略显破旧和粗糙的纸灯笼傻傻的愣住了。这是洪宣一十三年她五岁那年的元宵节在街尾巷口捡到的灯笼。这灯笼隔年明明是被宛碧罗给仍了的。可眼下,那残破的红却清晰的映入她的眼帘。 叶湘甯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彻骨的冷从脚底缓缓爬升,锁住了她的呼吸和思绪。那种比死更恐怖却也更激动的情愫让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现在是洪宣一十三年,而不是洪宣二十三年。 她今年五岁,而并非十五岁! 可是不对,她明明喝了宛碧罗参了冬枯草的茶水,她明明是死了…… 可也不对,她现在确是活着,真真切切的活着! 她……重生了?! 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吗?还是阴曹地府不愿收她? 叶湘甯看着宛碧罗消失的路口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她怕这是一场梦,可她这俱五岁的小小身躯,却分明装满了十五年的回忆和死前的不干与恐惧。 是,不管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至少,她活了。而且,可以重新活一次! 她猛的一下从门槛上站了起来。 五岁,宛碧罗还没有和她说自己的身世。五岁,她还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筹划未来的日子。五岁,她要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都为了自己而活。她不能也不可以再那般莫名其妙的白白死去。 她生是侯府的人,却可笑的和侯府形同陌路。 重生前宛碧罗死前含恨的话语还犀利的盘旋在她的耳边。那剜心的真相,让她不愿意接受。这一切是侯府欠她的,是生母欠她的! 如今她可以为自己好好筹谋另一番人生,她定要问侯府把这欠下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通通的要回来,通通的还给她! 清安寺观音庙 梵音悠远,经声缭绕。庙前的香火炉上旋着袅袅白烟,丝丝而上,化入微风。 “夫人,那丫头在外面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春痕的眼角瞟到门外那抹土黄色的身影,娇小瘦弱,却铮铮的挺着脊梁跪在冰冷的泥地上。 “前两日也是她?”宛如空谷雀鸣的声音从佛前焚香祈福的蒙面黑衣女子口中跃出。 “是。” 女子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炉中,伸手抚平了长裙膝盖处的褶皱,“瞧这天气,是快下雨了吧?” “乌云阵阵,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了。”春痕探头朝外面瞧了瞧,余光又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外头跪着的小女孩儿。 “你陪我进去问师太讨杯茶吃,避过这阵雨再回去。”黑衣女子迈开步子转了身,对外头跪着的小女孩置若罔闻。 二月的春雨,细而密,打在身上虽没什么感觉,可沾湿了却让人觉得能冷到骨子里去。 叶湘甯跪在观音庙前已快三个时辰了。饿了渴了都好忍,可这冬末春初的绵绵之雨却让她冻的浑身发抖,几乎快支撑不住了。 细雨如针,点点穿透叶湘甯的衣衫,浸湿了她的肌肤。挂在她睫毛的雨珠让她的视线慢慢的变的模糊不清。可叶湘甯却死死的咬紧着牙关,用心跳的声音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近在咫尺的人,是能改变她命运的人。虽是条不雅之路,可却是能条能摆脱现状的捷径。 以她现下的状况而言,且不论稚嫩的孩童年纪,光是应付好赌成性的宛碧罗就已经够她受的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眼前的那个女子,只要能伸手拉她一把,就能彻底颠覆她的人生。 “夫人让我带你进去。”突然,一把油纸伞遮挡住了叶湘甯头顶的细雨,一股似有似无的檀香在她的鼻尖慢慢散开。 “您……”她吃力的抬起头,用最后一丝力气想站起来,却发现膝盖酸疼的一点也使不上劲儿。 “来吧。”春痕毫不费力气的扶起了叶湘甯,先是温柔的替她揉了揉肿胀的膝盖,然后牵着她的手缓缓的带她走入了庙堂中。 庙堂中的偏屋,透着一股幽静。泛黄的窗纸隔挡了细细的丝雨和冷风,偶有经诵声飘来,屋子便显得越发肃穆了些。 “为何跪了三日?”黑衣女子坐在案头,手中端着一杯清茶。茶香溢出,令闻者清心。 “求夫人收我为婢。”叶湘甯顾不得膝盖的疼痛,竟又“噗通”一声直直跪下了。 黑衣女子愣了愣,眼角闪过一抹好奇的光,忽而笑道,“往年求我的人倒是不少,你这要求听来也稀奇,你可知道我是谁?” “夫人大名,如雷贯耳。”叶湘甯的双眼直视着面前的黑衣女子。 她虽蒙着面,可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却是极迷人的。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看人的时候,竟带着一股含情脉脉的媚态。 对于这黑衣女子那轰动一时的过往,叶湘甯也是在东市听那些碎嘴的花街姑娘老妈子说的。 东市别的不多,就人多。别的不灵,也就消息灵。晁新东市,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稍有心的人便能侧耳听到许多传闻。只是这些传闻,有些是真的,有些却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但对于这个女子的传言,却是难得一致。 晁新雅妓花扶柳。 哪怕现在她已经隐世许久,可这名字在烟花之地,却依然代表着一个传奇的过往和一段耐人寻味的秘闻。 “如雷贯耳?”花扶柳轻笑出声,“你这丫头说话却一派老成。”她搁下茶盏,起了身,慢慢的走到叶湘甯的跟前,低头挑眉俯视着她说道,“你我无亲无故,我也不缺婢女,为何要收了你?所谓无因就无果,丫头,早些回家吧。” 说罢,花扶柳使了个眼色给一边站着的春痕,挪了步子就要走,怎知裙角却被叶湘甯死死的拽住了。 “我听闻夫人慈悲心肠,每年二月初十便会来清安寺诵经祈福。夫人垂怜,我只求夫人能给我个机会,甯儿来世做牛做马也定会报答夫人的恩情的!”叶湘甯紧紧的咬着牙,眼中闪着炙热的光辉。可那光辉,却分明透着隐隐的恨和怨。 叶湘甯重生前几乎就是在东市长大的,那里差不多隔一条街就有一个花楼妓院。人多嘴杂的,花扶柳的故事她听的多了,也就记下了。后来偶然一次二月初十在清安寺看到花扶柳后她便上了心眼。果真发现花扶柳每年的二月初十都会来清安寺的观音庙诵经祈福。 “慈悲心肠?”花扶柳冷眼瞧着柔弱瘦小的叶湘甯,“那你倒是说说看,跪了三日,求我收你为婢,这番苦心经营,你一个五六岁的丫头,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叶湘甯抬起头,想到冬枯草的那抹苦涩,嘴角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了些。 死而复生,上天垂帘,她叶湘甯这一世,定要搅的侯府鸡犬不宁! 花扶柳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明明正直童真年华,却偏偏字字犀利,句句含恨。这眼神,她似曾相识。竟是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呵,有意思。”花扶柳从叶湘甯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裙摆,优雅的转了个身又坐回了案头边,“春痕,扶她起来。”说罢,她手抵下颚,纤细婉约的身材摆出一个娇媚撩人的姿态又道,“那你便说来于我听听。” 窗外的细雨还未停,雨过无痕,却润湿了屋前的泥地,打散了枝头的春梅。雨似人,人伤情。叶湘甯略显稚嫩的声音透过纸窗娓娓传来,一字一句,渐渐淹没在无声的春雨中。 ------------ 第二章 姑姑赐名,恩人再现 春雨缠绵,却冷彻心骨。 叶湘甯一字一句缓缓出口,可哪些该说,哪些该瞒,她早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于花扶柳,她明白,这样曾经傲视群芳的女子,隐瞒的过多是决计没有什么好处的。她不信自己,自己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侯府?”花扶柳突然打断了叶湘甯稚嫩的声音。 “是。”叶湘甯先郑重其事的磕了个头,又道,“湘甯本是侯府的庶出女儿。”她透了一点,瞒了一些,混淆在一起,却真是天衣无缝,让人起不了任何的疑心。“可惜娘得宠,却斗不过嫡母,便是沦落至此。” “昌平侯不管么?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这般潦倒,也是薄了他的面子。”花扶柳眉宇无恙,纤纤玉指抚着落在肩侧的发缕,一举一动的优雅似骨子里透出一般的浑然天成。 “父亲向来不缺妻妾,何况嫡母赶走我和娘下的圈套、定的罪名可谓是煞费苦心。父亲信了,便不管了……”虽是谎话,可叶湘甯脸上露出的哀怨和不甘却是真真切切的,“何况我本女儿生,又是庶出,并不值得父亲用心于我。” “那你寻我……” “求夫人教诲,湘甯只想让侯府,让父亲嫡母知道,庶出的女儿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小瞧了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慢慢的轻了下去,“我也是一条命,为何……” 是啊,她也是一条命,生母为何如此狠心,如此狠的下心! 不是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最是辛苦吗?为何自己明明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却视自己如同用过的物件一般随手就可丢掉! 她想问问,想亲口问问那个生她却不要她甚至想断了她所有活路的生母,她这么做究竟舍不舍得! 话已至此,叶湘甯眼中竟隐隐的噙着泪。 重生一次,存了十五年的记忆,她的心却仿佛更加苍老了。来求花扶柳,已是她最后的一个选择,如果此路也不通,那或许这一世重生,也是白活一遭了。 “夫人。”叶湘甯跪着上前了几步,“我只想……只想让父亲嫡母后悔一次!后悔丢了我……和娘……”她小小的双手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摆,一张娃娃般的小脸上堆满了忐忑、不甘和一点点的万念俱灰。 “你且回去,七日后我让春痕去找你。”良久,花扶柳缓缓起身,“回去和你娘说,你在金玉堂找了个打扫洗杯的活儿,早出晚归。” 叶湘甯愣了愣,突然哭笑出声,“谢夫人,谢夫人!” “从今后,你唤我一声姑姑吧。”花扶柳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叶湘甯的眼神变的柔和了许多。“今日我收了你,这是缘分。可往后的日子,你若不成器,那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湘甯谨记姑姑教诲。” “湘甯……”花扶柳绕着叶湘甯转了一圈,“这名字是从侯府带出来的吧。”见叶湘甯点头,她看了看窗外的细雨道,“往后你便叫芙香如何?” “芙……香……” “木芙蓉最是娇艳,但叶带刺,会伤人。花可入药,用的好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用的不好却能成毒,要人性命。你以为如何?” 叶湘甯将“芙香”二字在心中细细品味了一番,方又磕了一个头,“芙香谢姑姑赐名。” “春痕,你看,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看着芙香渐渐远去的弱小身影,花扶柳突然无力的跌坐在案头边的木椅上。 “夫人!”在一边站了许久都未出声的春痕连忙上前扶了一把花扶柳,“夫人何出此言?” “那丫头,我看着她竟就想起了芙儿。”花扶柳突然笑了起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芙儿若是在,也比她大上了好多岁,我却真正以为她是我的芙儿了呢。” “夫人,大夫说您忧思成疾,本就让您要多宽心的,您怎么又想这些了。”春痕打小就跟着花扶柳,两人一路扶持走到今天,近三十年的风风雨雨,这其中的感情牵绊不是旁人能明白的。 “是啊,合该不想的。” “若是那丫头让夫人想到先前那些不痛快的事儿,我瞧着夫人还是由着她去算了。”春痕是真的心疼自己的主子。从俱荣到俱损,花扶柳过往藏的那些辛酸和哀怨,谁都没办法体会。 “不,除了像芙儿,那丫头还像极了我。”花扶柳接过春痕递上的帕子,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滴,“置之死地,方能涅槃。” 芙香出清安寺的时候,雨已经渐止了。她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丝丝檀香,虽能定心,可此刻却更是让芙香迷惘。 她搓了搓冷到有些发红的小手,本想往东直接回家的,可望着南面那条熟悉的街道时,她突然鬼使神差的往南挪起了步子。 那是南咏街,帝都晁新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两边商铺鳞次栉比,大家络绎不绝的穿梭其中。药铺,成衣铺子,酒庄,钱庄,客栈,食肆,书肆……应有尽有。 只消瞧一眼便能看出,南咏街热闹有序,隐隐透着一股大气之势,和杂乱无章、乌烟瘴气的东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芙香去的正是南咏街的尽头,皇城脚下的千石城墙。 那墙角处,常年放着干净的草垛子供驻守城门的官兵们歇息。重生前,芙香每个月隔三差五的总是会到这里来转转。 有时候遇到有钱的好心人,便能多少得到些铜钱。虽然对那些出身官宦商贾的富人而言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钱,可却够她和宛碧罗一日三餐的温饱了。 也正是这里,有过她最温暖的记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双清澈如泉的双眸,在十岁那年最寒冷的冬日,是带给她怎样的喜悦和希望…… 重生这一世,想必她是无缘再看到那一份温暖,那一双眼眸了。可每每想到当时当日的情景,芙香心中都会微微透出一股莫名的情愫。令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哪儿来的小乞儿,赶快走开,挡了爷真晦气!”正当芙香看着面前的草垛子愣愣出神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用力一推,她整个人一时重心不稳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哈哈李三,这牌还没打呢,你就这般嚷嚷,当心一会真的输到抱着你的小媳妇哭鼻子。” “我呸!你个乌鸦嘴,看一会爷怎么赢的你哭爹喊娘的!” …… 几个换班的守卫绕过芙香嬉笑而去,谁也没有把她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五岁小女孩儿放在眼中。 是啊,生母和养母都不要她了,谁还能来怜惜自己,谁还会来怜惜自己。 芙香苦苦一笑,正要起身,眼前突然晃出一个小小的,修长的身影。 “你没事儿吧?”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一掌纹路清晰的小手。 芙香一惊,缓缓抬头。 雨过天晴,透过绵云的日光不强,却刚好洒在男孩儿的身上,隐约一层光晕,照得他素白金绣的衣衫更显贵气。 浮光掠影,那笑容,宛如从前一般温暖透亮。 那些凌乱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般涌出,一浪一浪拍打在她的心尖,有些发疼,又有些让人呼吸急促。 “摔疼了?”小小的男孩儿,十来岁的模样,生的英气逼人,俊俏挺拔。见芙香不语,他又关心的问了一声。 “没,没有。”芙香连忙起身,将沾满泥渍的手藏在了身后,偷偷在衣服上擦了个干净。 不是没有看见他伸出的手,只是她不愿弄脏那一掌的干净。 “天气不好,早些回家吧。”男孩儿浅浅一笑,拉过芙香的小手,从腰间的锦袋中掏出了两粒碎银,放入她的掌心中。 和当年一样!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的举动。 芙香傻傻的看着手掌中那两粒泛着浅光的碎银,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她以为见不到的,却又见到了。她以为擦肩而过的,却又和他打了照面。 姑姑说的对,无因就无果,所以有因才有果。这一世的相遇,正因为她来了,所以见到了他! “少爷,少爷!”突如其来的几声呼喊,打破了她和男孩儿两两相望的宁静。 “将离,这里。” “哎呦我的好少爷,你可让我好找啊。”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孩儿从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我就是和顺儿说了两句话,转身你就不见了。” “齐掌柜抽大烟的味道熏的我呛眼,我出来透透气,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将离一边点头一边狐疑的打量着面前邋邋遢遢的芙香。 “行,那我们走吧。”男孩儿微微一笑,手掌靠背,转身而去。怎知走出了两步他却突然又回头冲着芙香说道,“记住,快点回家。” 芙香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两粒碎银,死死的咬住嘴唇。她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上前拉住他说声谢谢。可无论何时何地,她和他之间永远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是世人眼中邋遢无比的小乞儿,而他则是出身富贵,晁新首富白家的长子嫡孙白聿熙。 ------------ 第三章 闺秀之学,养母骤逝(上) 傍晚,芙香照着花扶柳嘱咐的说辞,一字不改的告诉了宛碧罗。 宛碧罗这几日手气颇好,坐庄赢庄,坐闲赢闲,心情自然不错。听了芙香的话,她也没多想,点点头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入了自己的屋子。 这土地庙边上的土屋两人住了也有三、四年了。她再小一些的时候,宛碧罗总是带着她在晁新周边的庄子上东躲西藏的,没个安身之处。等她大了些后,两人便在东市扎下了根。 起先她不明白,为何明明晁新城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宛碧罗却偏偏要住在这里不肯走。后来她懂了……可越是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就越发觉得心寒难忍。 第七日,刚过晌午,芙香正晒着刚洗的衣物,远远的就看见春痕轻巧的越过熙攘的人群朝她走来。 春痕的年纪同花扶柳相仿,姿态举止也颇为相似。只是再怎么像,她的身上总是少了一股花扶柳那与生俱来的媚态,看着就略显单薄了。 “春痕姑姑。”芙香将沾满水渍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诺诺的喊了一声以后便低下了头。 “姑娘日后是要跟着夫人的,这般卑躬屈膝的,夫人定会不高兴的。”春痕拉过她被溪水浸泡的发红发胀的小手叹气道,“姑娘家,手是顶重要的,以后定要仔细保护了。用午膳了吗?” 芙香尴尬的摇摇头,一个上午她光顾着干宛碧罗叮嘱下来的活儿,一忙忙过了正午,早就忘记午膳这一茬了。 “是了,三餐不正也不成。”春痕笑着摸了摸芙香有些散乱的桃花鬏儿,“家里都交代好了?” “嗯。”芙香点点头。 “那姑娘这就随我走吧,一会路上我给你买些点心垫垫饥。”说完,春痕温柔的牵起芙香的手,稳稳的迈开了步子。芙香心头一暖,紧紧的跟在她的身侧。 记忆中,从未有年长的妇人如此对过她。这感觉,仿佛是一种久违了的爱,母亲般的爱,令她如获至宝,满心感激。 两人出了东市便上了一辆轻便的马车,春痕依言给她买了些桂花酥,然后就起程了。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随着车头挂着的铜铃清脆作响,马车也缓缓而停。 “我们到了。”春痕先下了马车,随后将芙香抱了下来。 芙香一站稳便抬头看去,精致的别院小府,粉墙黛瓦,秀气逼人。门上挂匾,通体墨黑,挥金而书“素锦苑”三个大字。而花扶柳正如之前所见一样的装扮,黑衣黑裙,面纱遮容,站在院前等她。 “姑姑。”芙香不敢耽搁,连忙上前行了礼。 “随我来。”花扶柳话不多,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别院。 素锦苑不大,却胜在清雅别致。正中间一座架在荷花池上的凌空水榭结构巧妙,令人叹为观止。园内多种花,如今迎春和腊梅开的正盛,玉兰花也冒着花骨朵,入鼻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我在西厢房给你备了一间屋子,往后要是晚了便歇在我这里,你娘那里我会让春痕去打点好的。”花扶柳一边走一边说。 “谢谢姑姑。” “等下回,我找个成衣铺子的师傅来给你做衣裳,你可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全凭姑姑做主。” “罢了,那就我做主吧。”花扶柳将芙香带进了一间屋子,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架古琴。琴身为柳木之色,琴弦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似有似乎的华光。 芙香一愣,本是垂在两侧的小手下意识的又藏到了身后。 “怎么,不愿意学琴?”可花扶柳眼尖,只一个转身就瞧见了芙香那拙笨的举动。 芙香使劲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怕手脏了,脏了姑姑的琴。” 只听“啪”的一声,花扶柳一掌重重打在了琴身上,琴弦颤抖,发出“瑟瑟”的声音。“从今时今日起,你且记住,你再不是棚户长大的叶湘甯,更不是侯府遗珠,你便只是芙香,为自己生,为自己活。”花扶柳声音不大,却阵地有声,字字铿锵,“摒弃了那些可有可无的尊严和颜面,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从头学起。你若觉得我只是想让你学花街柳巷那些不入眼的雕虫把戏,那你现在大可以转身回家,我不拦你。我要做,就要让你成为晁新第一,艳冠群芳,你记住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有成为了人上人,你才能把从前那些不甘和屈辱通通碾碎了踩在脚底下!” 花扶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芙香的心头。 她深知跟着花扶柳是一条捷径,却也明白这条捷径也并不好走。花扶柳当年能轰动帝都,名冠天下,言行举止并非是一朝一夕成就的。如今她要走花扶柳的路,那这日日埋头苦练定是少不了的。 “姑姑容我洗了手,我即刻就来。”芙香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就湿着一双稚嫩的小手又跑了进来,展开一个童真的笑容道,“姑姑,我们开始吧。” 她从不通音律,前世就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是一概沾不上边的,如今从头学来难免生涩僵硬。 “嗓子倒是不错,可是开嗓还是晚了,旁的不说,你虽只有五岁,可开嗓最好的年纪却只是两三岁。”花扶柳听完芙香的声音,又执起了她的双手,暗暗叹了几口气道,“往后那些粗重的活儿都不能沾,瞧瞧你一双小手,偏偏一副劳碌样。” “那我姨……我娘那里……” “若过不了你娘那一关,你就来这里长住,我让春痕找金玉堂的人去和你娘说你做了长工便是了。”花扶柳打断了芙香的话,随后又掐了掐她的手臂、小腿和腰身道,“筋骨还算柔软,罢了,今儿个先从古琴开始吧。” 迎春满园,嫩黄娇艳。本是清新素雅的“素锦苑”却突然传来阵阵调不成调音不似音的琴声,震落了枝头的残花,也惊飞了休憩的倦鸟。 春痕正在水榭里磨制香粉,突闻五音不成调的琴律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险些洒了手中刚磨好的桃花粉。 “这下,夫人倒真是有事儿可做了。”春痕眼带笑意,小心翼翼的装好了粉,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又埋头整理起新鲜的花瓣来。 歌艺,琴艺,茶艺,花艺……她无一精通,样样都要重头学起。 日复一日,她渐渐能唱一首完整的小曲儿,能分清楚花的品种,能弹一手高山流水,能泡一壶幽幽香茗。芙香慢慢的吸收着花扶柳教于她的一切,虽是辛苦,却乐此不疲。 冬去春来,风暖花开。芙香日日来“素锦苑”,粗粗算来也两月有余了。她的努力花扶柳看在眼中,口头却从不给予什么赞许。芙香做的好,她只会轻轻点头,若做的不好,花扶柳便会用细细的柳条儿抽打芙香的手心以示警醒。 “明儿个你来,我们去学骑射。”这日午后,花扶柳陪着芙香在书房练字,她一边翻着芙香写的字帖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写字写心,今日你倒是心静。” “骑射?”芙香诧异的抬头,没想过竟还要学闺秀之女并不擅长的骑马射箭。 “大央开国,太祖皇帝便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花扶柳说道,“晁新男儿但凡出身不俗就都会涉猎骑射,精通此道的更是比比皆是。你若想和他们打上交道,这却是必学的。” “是。”芙香点头。 仅是短短两月,芙香身上就有了些明显的变化。练舞让她的身形更挺拔,体态更轻盈。练琴让她的玉指更纤细,目光更柔情。茶艺、练字和刺绣则让她很好的学会了如何在动中取静,掌控自己的情绪。 芙香学的很快,花扶柳甚是欣慰,但只是这一点细微的改变是不足以让花扶柳满意的。她要打造的,是另一带着传奇的女子,所以芙香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芙香学的东西越多,每日回家的时间也就越晚。 头一个月,她带着花扶柳给的碎银回去,对宛碧罗谎称这是在金玉堂干活儿挣的钱。看着那不少的工钱,宛碧罗心中有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可最近她越来越发觉芙香的古怪。 素日里,家里的杂活儿都是芙香一人干下的,可如今让那丫头洗个衣服砍个柴都变的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而且宛碧罗还发现那丫头变了,可究竟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但就觉得芙香竟越发好看了起来,言行举止也变的和以前不一般了。 满心的疑问令宛碧罗心中骤生不安,这日她故意又比芙香早早出门,然后在街口绕了个弯儿又走了回来,躲在巷子里等着芙香出门。 结果竟让她发现了惊人的秘密!这丫头哪里是去什么金玉堂打扫洗杯,明明是被一个官宦模样的妇道人家给接走了。 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儿? 宛碧罗心生恐惧,生怕是那个女人找到了她们的下落,最后是在等着她自己送上门去呢。 所以这日当芙香披星戴月的赶回家中时,刚进门,就被宛碧罗重重的扇了一个耳光。 “姨娘……”芙香被打的整个人头晕目眩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死丫头,你给我说,这几日你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宛碧罗狠狠的拽着芙香的衣衫,心中的恐惧让她面目都有些狰狞。 她是怕的,她总以为藏在鱼龙混杂的东市能天下太平,能一解思念,可如今看来,只要是晁新,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姨娘,我……”芙香被宛碧罗拽的喘不上气,一张小脸渐渐变的通红,“我……我没有!” “还没有!”宛碧罗气急败坏的一松手,重重踢了芙香一脚道,“是那个女人吧?一定是那个女人找到你的!金玉堂,你当姨娘我是傻子?东市茶馆金玉堂找你去做活,还能安排那么体面的马车来接你?你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不成?你今儿个不给我说清楚,明日就是死我也不会再让你出这个家门!” 宛碧罗气的人都瑟瑟发起了抖,她很难想象如果被那个女人知道自己的下落,那她的下场将会是什么? “姨娘,你看见了?”芙香吃了一惊,刚想起身,却又被宛碧罗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 “你想我死是吧,你们都想我死。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今天连你也想我死!”宛碧罗眼中深藏的恨意显山露水,她早已没了那份耐心去听芙香解释。她的心智被憎恨、痛苦和恐惧占的满满的,透不了丝毫的缝隙。 “姨娘,我没有,我没有!那是……”芙香匆忙摇头,可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记得花扶柳的再三叮嘱,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将此事告诉第三人知晓。 “是她吧?”宛碧罗瞪大了双眼,早已不仔细保养的肌肤如今看上去一片苍白,娇容尽失。“对了,你是她生的,若她要你来害我,只怕你连拒绝都不会呢!” 只一个小小的恐惧念头,竟让宛碧罗此时生了魔咒。 她一双枯槁慢慢的缠住了芙香的脖子,小小的孩童哪禁得住宛碧罗魔怔般的狠掐,只一会,芙香就有些气若游丝了。 可不能!自己的一切明明才刚刚开始,万万不能又这般平白无故的断送在宛碧罗的手中。芙香使劲的屏住呼吸,可喘不上气的感觉却如同溺水而游,让她完全没了方向。 眼前一片模糊不堪,唯一清楚的就是宛碧罗那双充了血丝的铜铃双眸。她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宛碧罗的尖笑,“我当初就不应该养活了你,你我本就是孽缘,合该有你没我,有我就没有你的!” “姨……”芙香伸着手想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宛碧罗,可她人小力薄,使了劲也推不动。忽然,她乱晃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硬物。芙香知道,自己此刻正是被按倒在了门侧,撞到的那块硬物就是平日里用来抵门的砖板。 喉颈处的力道越来越重,芙香只能吐着微微的气息,用力一挥手。小小的手抓住了脑后的板砖,只一眨眼的功夫,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想想,生存的本能就让她扬起了手,重重的朝宛碧罗的头砸了过去…… ------------ 第四章 闺秀之学,养母骤逝(下) 一下,两下,三下…… 芙香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顺畅了,宛碧罗掐在她喉颈处的双手正慢慢的,慢慢的往下滑。 鼻尖萦绕着一股血腥味,淡淡的,却沉沉的。芙香缓缓的坐起了身,整个人却因为长时间不能呼吸而显得僵硬呆滞。 她手触地,忽然沾满了一掌的粘稠。芙香猛一低头,宛碧罗正睁着一双骇人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魄整个吸进眼眶中一般。可那双眼,分明已全无了生气和动静。 而鲜血,正顺着宛碧罗的发髻滴滴落下,浸染了地面,沾湿了她的小手。芙香惨白着一张小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可右手却还是紧紧的拽着那块砖板。 她……砸死了……宛碧罗! 芙香惊恐万分的扔了手中的砖板,跌坐在门槛边双腿发软,目光涣散。饶是她心智已是成熟懂事,可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依然是如孩童般的仓皇无措。 但不知怎的,芙香久久的看着躺在地上已没了呼吸的宛碧罗却突然疯癫一般的笑了起来。那支离破碎的笑声如同未校的琴弦一般涩调难听。 多可笑,两世为人,偏偏她都是差点死在宛碧罗的手上。而这其中的原因,竟然都是因为那个生她弃她的女人。 纵使刚才宛碧罗语不成句,可芙香却清楚的知道宛碧罗口中的“她”指向的是谁。 可这一世,她当真命不该绝,活着,就是希望! 夜风习习凉如水,虫鸣瑟瑟惊无眠。 芙香花了好久的功夫,将宛碧罗的尸体拖到了里屋的床上,然后用清水擦干净了被鲜血浸染的地面,最后她换上了家中唯一一件干净清爽的衣裳,端坐在正门口,等着……等着…… 夜沉日出,天空微亮。大片大片的朝霞染红了天际,吞噬了黑暗,点亮了黎明。 当日过辰时三刻,春痕远远走来的时候,入眼的是一副令她心头一颤的画面。 芙香一身素白罗衫,打理整齐的桃花髻,一双空灵的眼睛,血色尽失却含情带笑的小嘴……明明是五岁稚嫩的年纪,却偏偏有着一股妩媚妖娆之态。 “春痕姑姑。”芙香看到春痕,慢慢的张开了口。可是她枯坐一个晚上,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此刻嗓子一开,竟是沙哑无比。 “姑娘这是……” “春痕姑姑,姨……我娘死了。”芙香面带微笑,“我娘,死了。”话尽,她便直直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好,无人打扰,梦境连连。她梦见朱门高墙锦衣玉食,梦见姐妹嬉闹兄长环绕,梦见父亲威严母亲慈爱,梦见锦绣良缘花前月下……可当芙香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的却是轻纱蒙面的花扶柳。 “姑姑。”芙香欲起身,却发现自己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你三日高烧不退,胡话连篇,今日总算醒了。”花扶柳一如既往的淡薄,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姑姑,我……” “你娘我已经找人厚葬了。”花扶柳一双媚眼淡淡扫了一眼苍白嬴弱的芙香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失手砸死的。”芙香不闪不躲,花扶柳刚问出口,她就直接回答了。 花扶柳一愣,又听芙香轻轻说道,“娘知道了我跟着姑姑的事儿,我和她起争执的时候失手砸死她的。” 芙香这番话说的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个置身之外的故事一般语调毫无起伏。 “那,你便是铁了心要跟着我?”花扶柳见她有别于其他孩童一般的成熟,心里满是惊讶,却也有着几分欣赏和赞许。 “是。”芙香点点头,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宛碧罗死不瞑目的惨状。那双带恨的眼,仿佛是无处不在,紧紧的盯着她,要她的魂,索她的命。 “那你先好好休息,把病养好了,我们就重新开始。”花扶柳动手帮芙香盖好了被子,又用帕子将她额头的薄汗抚去,方才又说道,“这几日你春痕姑姑会照顾你的,想吃什么就和她说,大夫说你身子太弱,底子又薄,着实需要仔细的调理一番。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最是马虎不得。” “姑姑……”见花扶柳说完起身想走,芙香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怎么?” “能让,让春痕姑姑陪……陪我睡吗?”事到如今,她才开始慢慢的后怕。醒了之后,想及那晚的种种,但凡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化作厉鬼的宛碧罗来向她索命。 芙香放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沾满了汗渍。她不敢在花扶柳面前表现的太过害怕,可越是克制整个人就越是瑟瑟发抖,不受控制。 “我陪着你,睡吧。”不曾想,花扶柳竟然转了身,直径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你这般年纪,该怕就怕,该哭就哭,以后大了,才要去学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 沾在花扶柳身上的檀香沁入芙香的鼻息,一点点打散着她的注意力。花扶柳本以为她正慢慢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芙香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只那短短的几个字,竟让花扶柳突然眉眼带笑,温柔的牵住了芙香拽着她衣角的小手。 那日,芙香说:“我怕姑姑不要我了。” 芙香这一病,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有些了起色。除了最开始几日她常常噩梦连连之外,对于宛碧罗的死,她更多的竟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四月春暖,草长莺飞。放眼望去,整个“素锦苑”缀满了翠的绿,粉的蕊,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让人不免心情舒畅。 芙香痊愈的那日,恰逢四月初十。本是清明前后的时节,可这天的天气却格外的好。 “姑姑,今儿个我陪你去清安寺吧。”早膳过后,芙香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蹭到花扶柳的身边央求道。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下来,芙香往日开朗活泼的性格就渐渐在花扶柳面前显了出来。到底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她也隐约能感觉到花扶柳对自己的赞赏和喜欢,便是不再如从前般拘束和谨慎了。 “你这丫头,病好了倒是越发会偷懒耍赖了。”花扶柳点了点芙香的额头,“陪我?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 “芙香不敢,芙香就是想和姑姑多出去长长见识。” “春痕你听听,这丫头牙尖嘴利的,若我不让她去长这见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花扶柳佯装怒意的推开一直扯着自己衣袖的芙香,可瞧着她那娇嗔撒娇的模样心理却是欢喜的。 “姑娘久病卧床,调理了一番以后总算是好了。今日天气不错,夫人应当带姑娘出去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的。”春痕笑着抽掉了芙香手中拿着的空杯,“刚好我还有几味香粉要整理,夫人也允许奴婢今儿个偷个懒,不出门了。” “你们倒是一条心了。”花扶柳无奈的笑道,“你这小泼猴,快去换件衣裳,迟了我可不等你。” 一连几日滴滴答答下了好久的清明雨,今日天一放晴,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 清安寺在晁新东边清云山的半山腰上,寺庙虽小,香火却是非常旺盛的。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其他重要的日子,这里总是人山人海的熙攘拥挤。 今日是初十,人虽不多,却也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芙香在“素锦苑”闷了好久,好不容易出来透气,觉得哪里都是新鲜的,连个叫卖糖人儿的小贩她都能笑着瞧上半天。 “想吃?”花扶柳知道她虽老成,却终究还是个孩子。 “不想,就是看着好看,姑姑瞧那小兔子做的多像!”芙香摇摇头,刚想转身跟上花扶柳的步伐,却突然看着街巷口停了下来。 那是个一身素缟的小姑娘,年纪和自己相仿,一张苍白瘦小的脸衬的一双眼睛越发的大而空洞。她跟前摆放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那张泛黄的宣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大字。 可此时,那小姑娘却被几个官宦公子模样的少少年耍戏着。 “钻啊,钻了少爷我的裤裆,少爷就把这银子给你。丫头你看,一锭的雪花白银啊,甭说葬你娘,连同你一起葬都够了,哈哈……” “既然都要钻裤裆了,那舔干净本少爷鞋上的灰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呦,周本,你这主意出的可真绝了,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才踩了狗屎的么?” “哈哈……哈哈……” 有那么一瞬间,芙香仿佛是看见了自己一般心有感慨,她太明白那种山穷水尽的滋味了。上一世,宛碧罗好赌,可十赌九输,她常常是这般身披淡薄衣裳,跪在街边,和乞儿一般讨点吃食。 可真的沦落至此,她才明白乞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遇到好心人自然好说,可若遇到那些没事儿找乐子寻开心的纨绔子弟,那为了区区一文钱做些颜面尽失的事也是常常有的。 眼下面对那些口无遮拦的调戏侮辱,小姑娘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双有些凹陷的大眼中噙满了未落下的泪花。 而周围路过的人有的则是偷偷瞧了一眼以后摇头离开,更多的却是置若罔闻,绕道而行。 芙香心头一紧,想到昔日自己曾受过的那些不堪,便下意识的朝着那小姑娘迈开了步子。可刚走两步,她手臂一重,整个人被拉了回去。 “姑姑……”芙香心有顾忌,微微的垂下了眼。 “看不下去了?”花扶柳低头盯着她,淡淡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情绪。 “姑姑,你能帮她的。”芙香似有似无的哀求到。 “我是能,可我为什么要帮她?”花扶柳一抬头,视线扫过面前的人群,“芙儿你要明白,在这个世道上,一味的靠人帮,是活不长久的。” “我问姑姑借一两银子,回去算了利钱一并还给姑姑可行?”芙香执拗不让,仰起头斩钉截铁。 “呵呵。”花扶柳轻笑,“你若真想帮她我也不拦你,道理我于你讲明白了,你只消记住,帮人要看人,有些人是真可怜,有些人却是扮可怜。” 芙香点点头,从花扶柳手中接过银子,直径走到了那小姑娘面前,“来,给你,快些回去把你母亲安葬了。” “有意思,又来一个丫头。”围在周围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还没有离开,见着芙香插足进来便是越发的来劲了。 “光天化日的,几位少爷当街耍戏一个小姑娘,传出去也不怕坏了自家名声。”芙香虽小,可话一出口,气势却一点儿也不输人。 “你这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这儿有你什么事啊,赶快滚开。”被芙香这么大声一嚷嚷,几个少年颜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这可是在清安寺脚底下呢,几位少爷也不怕违背了佛祖的善心,遭了报应。”芙香理直气壮不惧恶人,是因为花扶柳远远的站在人群中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再者这几个轻浮纨绔的少年,她也很想给他们点小小的颜色瞧瞧。 “呸!你个死丫头,走着瞧,别让小爷我再碰见你。”被芙香这么一说,再加上周围陆续围过来一些人指指点点的,几个少年到底也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一瞧阵势不对了,便是匆匆的撂了句狠话就四下散去了。 “谢谢姐姐,小翠今后就是姐姐的人了。”看着那几个少年鸟兽而奔,芙香俏皮的一吐舌头,刚笑着转身想走,背后竟怯生生的冒出一句话来。 “不,不!”芙香连忙摆手回头,“你误会了,我没要买下你的意思。” “小翠卖身葬母,既收了姑娘的银子,小翠就是为姑娘做牛做马也愿意。”那唤名小翠的小女孩儿紧紧的握着那粒小小的碎银,重重的朝芙香磕了一个响头。 “你快起来,快起来。”芙香愣住了,她只是感同身受的想帮个忙,可没想要让这小姑娘跟着自己走啊。 “姑娘若嫌弃小翠,给小翠指个干粗活的杂役活计也成的,小翠都能做,都能做的。”小翠见芙香一身云绣罗裙,误以为她是哪个富家官宦的千金小姐了。 “你……你别这样,你先起来再说啊……” 正当芙香和小翠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花扶柳越过人群走了过来,“你自己帮的忙,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我瞧着这丫头也是个质朴守信的孩子,你身边刚好少个贴己的人,与其再费神去挑,就干脆认了这个丫头如何?” “姑姑!”芙香不可置信的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花扶柳。 眼见花扶柳眼角闪过的一抹笑意,她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姑姑早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花扶柳笑而不答,“你这瞻前不顾后的性子,以后一定要给我改了!” ------------ 第五章 初入市井,三见恩人(上) 岁月如同一支磨了光阴的利箭,势如破竹,一去不返。转眼间,十三年韶光默默而逝,童真出落青春年少,红颜熬成两鬓苍苍。 依旧是渐隐秀气的“素锦苑”,可今日过后,却要易主换新了。 “姑娘化这桃花妆,倒有一股说不出的美。”当年的小翠,如今的言歌。十三年的调教,她早已褪去一身浊气,长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当年帮你的改的名字你可曾还记得?”妆镜前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年满十八的芙香。 “记得,姑娘说颜者歌舞笑,只是‘颜’字太过俗气,所以取‘言’字同音。”言歌微笑而答。 当年清安寺一事过后,言歌就跟在了芙香的身边,陪着芙香一路走到现在,虽比不上芙香琴棋书画、骑射舞剑样样精通,却着实比寻常人家的女子也要多出几分的才华和能耐。 若没有芙香,便没有言歌。这份恩,言歌心中谨记,这份情,她亦从未忘怀。 “是了,颜者歌舞笑,可你偏偏日日穿的如此素气,不是白色就是青绿,我记得上个月你十七岁生辰的时候,我还特意去锦绣庄帮你做了件粉色的织锦罗衫,上面还专门秀了你最爱的水莲,是不喜欢还是怎么着,竟从未见你穿过。” 芙香转过了身,娇嗔的一掐言歌的柳腰,“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她这一动,垂云髻上插着的金雀步摇应势而晃,刹那间“叮当”作响,清脆动听。只见芙香面着淡淡的桃花妆,柳眉粉腮樱桃嘴,细腻的肌肤白如初雪,双眸透亮,眼妆微微上挑,眼神倍显媚态,却媚而不妖,美艳动人。 真正是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姑娘且笑话我呢,那么好的衣裳,被我这一糟蹋岂不可惜。”言歌一跺脚,强势的将芙香扭转回了妆镜前,“姑娘别乱动,我梳完发尾就好了,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姑娘呢。” “你这丫头又说傻话,衣服不穿难不成用来供着?”芙香叹了口气,言歌处处都好,可有时就是太过谨慎细微了。 两人一番折腾,等到了前厅,花扶柳一盏茶都已经喝尽了。 “姑姑。”芙香平日在苑里嬉闹欢腾自由惯了,却独在花扶柳面前乖顺的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 “很好。”花扶柳抬头扫了一眼芙香的装扮,满意的点点头,“今日你随我去见的是位贵客,妆容太浓太淡都不好,这桃花妆倒是恰到好处了。”花扶柳十几年如一日的一身黑衣,轻纱蒙面。 芙香记得自己七岁那年一时玩性起了,趁着花扶柳小憩的时候偷偷摘了她脸上的轻纱,曾知入眼的竟是一张被灼烧去半面秀容的脸庞。 那日花扶柳震怒,芙香在日头底下足足跪了两天。此后两人都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及此事,而芙香也比以前更认真刻苦了。 “是。”芙香点点头,见花扶柳要起身,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就我和姑姑两人去么?” “带上言歌。”花扶柳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廊下的言歌,“以后,有些事儿还要她从旁助你,早些知道省的日后费神解释。” 平日里花扶柳出门大多步行或坐轿,可今日却是用了马车,芙香暗暗猜想此去路途应当不近。马车徐徐而行,穿过热闹的南咏街和双庆街,又过了凤济桥和福延街,方才缓缓停下。 芙香下车后好奇的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灰瓦大宅,朱门正上方的牌匾上写着“悠然不问”四个字,字迹潦草却笔锋锐劲不俗,颇有大气之风。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个瘸腿老者,看着已入花甲之年,却有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宅子里随处可见的是一些嶙峋怪石,不过更令芙香吃惊便是宅院深处竟有一座参天树屋,远远望去别具风格,巧夺天工。 老者将她们三人带至宅中水榭前的九曲回廊后便不动声响的退了下去。 水榭中央有亭,四方而筑,飞檐斜瓦,檐角如雏燕展翅,垂挂铜铃。风过铃动,清脆动听,夺人耳目。亭柱垂幔,白纱飘渺,欲隐欲现,宛若仙林。 隐约的,芙香见着亭中有一人端坐,青罗衫,黑束腰,身形修长,举止文雅。那人,分明在对弈,自己和自己对弈。 “苏大人安好。”花扶柳站在九曲回廊上,朝亭子里的人优雅福身,恭敬问安。 芙香不明所以,却也带着言歌一并随着花扶柳福了身,行了礼。 “老槐说有贵客到,我当是谁,果然是贵客。”亭子中的男子丢下手中的棋子,落落起身,迈步而出。 这男子,两鬓斑白却神采奕奕,一派儒雅之气,带着一双透人心智的双眸淡然笑道,“扶柳,真的好久不见了。” “苏大人在野多年,避世不问,扶柳无事自当不敢多来往,怕扰了大人清闲。” “这丫头是?”苏伯年笑着摇摇头,目光对上了花扶柳身后的芙香。 “芙香,来,见过苏大人。” “芙香见过苏大人,大人安好。”芙香依言上前又行了一礼,举手投足之间浑然天成一股妩媚纤弱之态,却依然落落大方,亭亭玉立。 苏伯年剑眉一扬,“这丫头长的倒是标致水灵。” “她,也算是我的义女了。”花扶柳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和芙香的关系。 芙香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花扶柳,却听花扶柳同她说道,“苏大人的园子修葺的是别具特色的,你今日难得来一次,定要好好瞧瞧再走。这‘悠然不问’可比我们那小家子气的‘素锦苑’要有看头多了。” 芙香明白这是花扶柳找借口在支开她,便对苏伯年说道,“芙香有幸,能得苏大人通融。” “去吧。”苏伯年笑着拢了拢被风吹开的衣袖,冲她点点头。 芙香谢过后便带着言歌转身离开了水榭方亭。 “义女?”苏伯年出神的望了一会芙香远去的娉婷身影,突然语锋一转,不似之前的淡然温和,“扶柳,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放弃?” “大人不也没有吗?”花扶柳笑了笑,“大人既称我为贵客,怎的连一杯茶也不让我喝?”她一边说,一边直径走入了方亭内,自顾自的坐在了苏伯年刚刚坐过的石椅上。 “我没有?我避世多年,该忘的早忘了。”苏伯年跟了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花扶柳又说道,“你应知我这园子为何起名叫‘悠然不问’的。” “悠然见南山,从此不问事。”花扶柳叹了口气,戏谑道,“以大人那赛诸葛的聪明才智,取这样直白的四个字,真是难为大人一番苦心了。” 见苏伯年沉默不语,花扶柳继续说道,“大人若真不问世事,何苦死死守在晁新二十年不曾离去?大人要的不简单,扶柳要的却很简单,扶柳只是想了结一桩成年旧事罢了。” “你自己都说是成年旧事了,过去便过去了,何苦为难自己。” “大人是扶柳敬重的人,大人不帮扶柳,可扶柳倒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苏伯年轻轻一笑,“扶柳,别傻了。” “大人手中有太多的棋,明的暗的,好的坏的,能掌控的,不能掌控的……”花扶柳的玉指抚过面前棋盘上一颗一颗黑白交错的棋子,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或许恰恰能牵制住太子党的人。” “什么意思?”苏伯年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却粉饰太平,偏做无恙。 “扶柳的话点到即止,大人收了这丫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然,扶柳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算计大人您的啊。”花扶柳卖了个关子,吊了苏伯年的胃口,也尊重了芙香。毕竟有些事儿,由她来说,还是不妥的。 “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性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变了。”花扶柳听苏伯年这说话的口气,就知事已成了一大半了。“早年那些青涩鲁莽,如今都沉了。大人瞧,我也已经年老色衰了呢。” “呵,那丫头想必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自己已成了你手中的一颗棋子吧。”苏伯年从棋碗中拿出一颗黑色的玉棋,“啪”的一声丢向了棋盘。 盘上原本摆放的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散,黑白跳动,杂乱无章。 “可惜了大人的一盘棋。”花扶柳避而不答,望着远远那抹粉色的身影感叹道,“人如棋,棋如人。下棋,下的是心境,扶柳自问没那个能耐,那丫头就靠大人指点一二了。” “无妨,本就是一盘死棋,这一天降奇兵,或许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苏伯年敲了敲柳木棋盘,“但愿真是奇兵才好。” “呵呵……”花扶柳见事已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奇兵不奇兵的,还不是您调教了算?” “可惜了那丫头小小的年纪。”苏伯年摇摇头,眼中确实有些不忍。 “大人放心,她担当的起的。”花扶柳起了身,“如此,扶柳就祝愿大人马到成功!” “你真放的下?”花扶柳的爽快到让苏伯年有些惊讶了。 “我相信大人定不会让扶柳失望的!” ------------ 第六章 初入市井,三见恩人(下) 水榭方亭中,苏伯年和花扶柳看似相聊甚欢。芙香虽好奇苏伯年的真实身份,却更是被这园子中的奇特景致所吸引,尤其是眼前那迎风高耸的树上木屋。 “言歌你瞧,好别致的树屋。”芙香绕到了树屋底下仰头望去,啧啧称奇道,“这样的屋子,我只在《云游奇志》上才读到过,没想到如今这树屋竟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 “姑娘又背着夫人偷偷看那些不正经的杂书呢。”言歌掩面轻笑,却也惊讶于这树屋的巧夺天工。 “只要是书,哪里分正经的不正经的。”芙香双手一叉腰,柳眉一皱,“你且不能与姑姑去说,当心回头我日日让你帮我抄写‘千千经’。” “姑娘这算盘打得可真精,你明知道我最看不得佛主圣言的。”言歌一吐舌头,娇笑道,“何况姑娘不说,我也不会去同夫人告状,不然姑娘怕又要挨夫人的训斥了。” “就你牙尖嘴利!”芙香轻“哼”一声,转了头四下张望。 “瞧着这树上的木屋可也不小呢,这是什么树,竟然这样结实,顶着一座大屋子纹丝不动的。”言歌又仰头将面前的树屋瞧了个遍。 “是银杏。”芙香绕到了后面找到了木梯,撩起裙摆一副跃跃欲试想往上爬的模样。 “姑娘要做什么?”言歌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住了芙香的手腕。“我的好姑娘好祖宗,你可别上去啊,万一这屋子只是供人瞧瞧的,一点也不结实,回头你一踩,塌了可怎么得了!” “放心,这么大一个屋子,造起来费时费力的,怎么可能是摆设呢。”芙香打定了注意便怎么着也想上去瞧个究竟。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回头让夫人知道了,我又该白白挨一顿骂了。”言歌哭丧着脸,拽着芙香手腕的手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 “你不说我不说,姑姑怎么会知道,你放心,我只瞧一眼,不然你也一起上来看看。”芙香甩开了言歌的手,提好了裙摆,费力的往木梯上爬。 木梯其实不长,统共也就十来个阶梯罢了,可是偏偏靠着树干,陡峭的很。芙香嘴上说的轻松,可爬至一半,顺眼望了望下面着急的言歌,一看自己正凌在半空中,头一晕,脚上就跟着使不上劲儿了。 可爬梯子,要么上,要么下,这巴巴的吊在中间却是最最忌讳的。但心里越害怕,脚下就越是虚,那握着木梯的双手早已经是汗津津的了,芙香甚至觉得这木梯好似都不稳当的摇晃起来了。 “姑娘,你下来吧,可千万别出事儿啊。”言歌眼见芙香的脸色渐渐变的有些惨白,也顾不得什么,扯着嗓子就喊开了。 芙香也暗暗觉得自己之前的决定鲁莽了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了退堂鼓。可谁知她刚准备往下踩的时候,脚却勾着了晃动的裙摆,芙香一个重心不稳,腰身一软,直直的往后倒了下去。 “啊……” 她的耳畔闪过言歌一声尖叫,芙香自己还来不及害怕和反应,后背一沉,竟生生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股淡淡的沉香在鼻尖洒开,香气淡雅宜人,如一滴墨落入清水,沉而浓,渐渐散开,丝丝入扣,袅袅相依,最后融为一体。 “姑娘,你没事……你、你、你是何人,快放开、放开我家姑娘!”在一边的言歌见着眼前令她胆战心惊的画面,素日里的伶牙俐齿全变成了结结巴巴的话语,打颤着舌尖不能自己。 言歌的声音,仿佛一阵清风拂过芙香的耳畔。 她看见一双眼睛,一双午夜梦回常常能看到却日渐模糊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温柔。 是白聿熙! 芙香的心,如同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又仿佛腾空升入云霄间,飘摇不定。 她没想过还能再见到白聿熙,更没想过会在眼下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中见到白聿熙。她的脑子嗡嗡作响,眼中只容下了白聿熙那抹淡然不语的神情。 这男子,已和她一样长大成人,褪去了青涩,愈发神采英拔了。真正是面如冠玉,眉如墨画,风流韵致,器宇轩昂。 “姑娘没事吧?”他抱她在怀,却是一派君子之礼,谦恭谨慎。深邃的双眸宛如一潭碧幽的冰泉,似乎只看一眼,便能让人颤抖不已。 “谢谢,我……没事。”芙香下意识的想抓住他的衣袖,却强忍着微微一笑,顺势从白聿熙的怀中站稳了身子,“奴家鲁莽了,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无妨,这树屋看似不高,可这木梯太陡,姑娘想上去却是有些不便。”白聿熙依礼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和芙香之间的距离。 便是这样,那抹娇小玲珑的身影才一览无遗的映入他的眼帘。 眼前的女子,豆蔻年华,眼神却是媚而不妖。明明看似清雅如莲,可一颦一笑又透着一股与身居来的娇艳华贵。两种气质本是矛盾,可交织在她身上却一派浑然天成,引人浮想联翩。 正当两人无言相望的时候,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侧响起,“聿少,老爷让您这就去水榭。” 芙香转头一看,来的真是方才带路的瘸腿老者。 “姑娘,柳夫人似乎也在找你。”老槐冲芙香微微一颔首,算是尽了礼数。 “槐叔,前些日子倒春寒的厉害,你的腿疾可有再犯了?”白聿熙见着老槐浅笑而语,一边说一边越过芙香和老槐一并向前走去。 芙香拍了拍一直惊魂未定的言歌,拉着她默默的跟在了两人的身后。 隐约的只听见老槐爽朗说道,“多谢聿少记挂,多亏有你送来的化瘀散,遇着今年的春寒,这腿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那便好,您这腿疾是多年的顽症了,虽说要痊愈怕是有些难,但至少那化瘀散能缓解一下让您舒服些。”白聿熙看着和老槐甚是熟悉,两人相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芙香走在最后,看着和老槐笑颜相对的白聿熙,她恍惚的觉得白家嫡少,似乎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寡情淡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水榭方亭,苏伯年和花扶柳早已谈完了正事,此刻正云淡风轻的品着上好的香茗,悠闲的下棋。 “你们倒碰巧遇到一块儿了。”苏伯年看两人同来,不免有些惊讶。 “我从后院来,路过木屋刚好见着这位姑娘,便是一同来了。”白聿熙侧身给芙香让出了一个位置。 他很细心,只说在木屋遇见,却并未提及她欲上木屋而失足摔落的窘态,芙香心中感激,脸上却浅笑的毫无破绽。 “奴家见大人园中的木屋精巧奇特,不禁驻足流连了一番,还望大人不要取笑奴家见识浅薄才好。”芙香柔腰作揖,盈盈垂首。既然白聿熙好心未拆穿,那她就领了这份情,顺水推舟将此事彻底忘记便是了。 “既然一同来,倒也省了日后费事相识。”苏伯年站起了身,将两人相互引荐道,“这是白家公子白聿熙,这是柳夫人的义女芙香姑娘。” “见过白公子。”芙香先行礼,柔软的身段衬着一身粉色的素衫罗裙,螓首蛾眉,顾盼生辉。那双眼,含着晶莹剔透的光,清扬婉兮,在清波微泛的水榭中更是显得袅袅依人,温婉多姿。 说也奇怪,芙香明明是淡淡而笑风姿绰约,却偏偏让人有种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错觉。 “不敢,姑娘若不嫌弃,同旁人一样喊我一声‘三哥’即可。”白聿熙儒雅的拱手还了礼,又说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两位长姐。” 芙香恍然大悟,难怪总听闻旁人都喊他“三少”,原来是这般由来。但她明明心里想极了喊他一声“三哥”,可十三年春秋寒暑脱胎换骨,芙香学到的不仅仅是那些超群的技艺,更是一份处处谨慎隐忍的心境。 “白公子抬爱了,芙香不敢僭越。”她从不敢奢望能与他相交,如今这般已是最好。 “哎,你们两个小东西一问一答老气横秋的,自己不嫌累得慌,我这把老骨头听着都快散架了。”见不得两人的过分客道,苏伯年出声制止道,“眼看快酉时了,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如何?”后一句话,他是问花扶柳的。 “那扶柳恭敬不如从命了。”花扶柳欣然点头同意。 “姑娘!”趁着大家移身前往膳厅,言歌这才拉住芙香悄悄问道,“没事儿吧?摔着哪里没,有没有不舒服的?”刚才来的路上她就想问了,可偏偏芙香一直没给她机会。 “没,我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芙香摇摇头让言歌宽心。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言歌一边张望着前面,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么高的地方,我看着就怪渗人的。” “如今我这不是好端端的没事儿么。”芙香眼看着花扶柳随着苏伯年渐渐走远了,便停下了步子提醒言歌到,“你且记住,今日木屋一事,往后切莫再提起了。既然方才白公子也没有点破,那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省的回头多生事端,这毕竟是在旁人府中。” “是,我记下了,姑娘放心,我不会节外生枝的。” 见言歌一点就通,芙香放心的迈开了步子,快步跟上了前面三人。 ------------ 第七章 针刺芙蓉,清修礼佛(上) 晚膳用的是泗阳菜。 泗阳菜口味重,偏辣,芙香知道是花扶柳喜欢的。可是跟着花扶柳这么多年,这泗阳菜芙香就是怎么都爱吃不起来。她口味偏甜,每每陪着花扶柳吃泗阳菜的时候,她都会猛喝水,结果就是喝水喝饱的。 “芙香姑娘不喜这泗阳菜?”酒过三巡,苏伯年看芙香动筷子的次数几乎不多,笑眯眯的问道。 “这丫头跟着我,怎么都学不会吃辣的,不用管她,她饿不着的。”芙香还未出声,花扶柳就出口替她挡了下来。 “呦,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先前忘了问姑娘的喜好。”苏伯年客气道。 “大人这样说可是要折煞小女子了。”芙香连忙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瓷酒杯说道,“芙香虽不擅辣味,但这酒,自问倒是还能喝上几杯的,芙香敬大人,祝大人福乐安康。” “这丫头比你能喝啊。”苏伯年举杯回敬,仰头喝尽杯中清酒后对花扶柳说道,“我瞧着我这坛玉春芳有一半是进了她的肚子咯。” “那丫头嘴刁,识货着呢。”花扶柳指指桌上那坛酒,“不用你告诉,她一尝就尝出是玉春芳。平日里我都看着她,容不得她胡乱吃酒,今儿个是借着你的面子张开了嘴一个劲儿的往自个儿肚子里灌呢。” 膳厅顶坠雕花琉璃烛灯,暖暖的火光透过三色琉璃洒下来铺在众人身上,光影绰绰,灿若星河。这份美,阻隔了外面的清冷与黑暗,令人心生愉悦。 苏伯年和花扶柳仿佛是在叙旧,两人有说有笑相聊甚欢,席间苏伯年还时不时的会拉着芙香对饮清酒,几番下来芙香还稳的住,苏伯年的脸倒是有些微微泛红了。 菜虽不对口,可正如花扶柳说的,这玉春芳倒是合极了自己的胃口。这酒是用春季的麦芽酿制的,甘甜凛冽,馥郁芳香,入口绵而细,喝多了也不上头,芙香心叹:果真是好酒! 可在这暖意洋洋的膳厅,沉默寡言的白聿熙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芙香有意无意的注意着他,他菜也吃的不多,酒更是只在开席的时候喝了一小杯。偶尔苏伯年同他说几句话,他便恭敬的回了,至此再无多言。 虽然白聿熙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可芙香觉得恰恰是那笑容,才隔离了他对旁人的亲近。浮光灯火略过他的脸颊,将白聿熙清冷的俊容映衬的更加寂寥淡薄了。 从“悠然不问”回来已经过了亥时三刻,可花扶柳仍是将芙香留了下来。 “知道今日我为何带你去见苏伯年么?”花扶柳用热帕子捂了脸,擦拭了双手,然后捧着春痕递上的醒酒茶小小的喝了一口。 “芙儿愚昧,望姑姑赐教。”见春痕同样也给她递了茶,芙香略略摇了摇头,挺直了腰身仔细的坐在花扶柳对面。 “春痕,你先去歇着吧。”花扶柳揉了揉隐隐作疼的两侧颞骨,先屏退了春痕方才又说道,“苏伯年,正是十五年前退下来的一品太傅。” “在野太傅?”芙香一惊,暗暗感叹苏伯年的来头竟然如此之大。 她到底年轻,只听过曾经轰动皇都晁新一品太傅的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据说他权倾一时却居官公正,据说他才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据说他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不过这些都是街头巷尾的传闻罢了。他已在野隐居十五年之久,芙香只闻其轶事,不知其名讳也是情理之中。 “是,在野太傅。”花扶柳点点头,“你可知我为何要引荐你于他认识?” “姑姑是想……”芙香心中隐隐浮起一阵担忧。 “这个月二十便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了,往后,你要做些什么,要怎么做,便全凭苏太傅做主吧。”花扶柳语气中有一丝微微的不舍,可她的目光却是坚定无比,确之凿凿! “姑姑!”芙香站了起来,仓促又匆忙的问道,“可是芙儿哪里做的不够好惹姑姑生气了?芙儿改,芙儿一定改的!” 她就知道,自从她跟了花扶柳以后,除了学艺拜见师傅,她就从未见过旁的生人。而今日花扶柳竟主动带她出去,引荐的还是这样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你可知,我十年前本有一个女儿的,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芙儿。”花扶柳没有回答芙香的话,反而愣愣的瞧着案台上那对银盘双喜红烛发呆。 烛火摇曳,偶尔发出烛油点爆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闺房中显得尤为刺耳。 “她若成人,如今便虚长你几岁,你要喊她一声长姐的。”花扶柳露在面纱外面的那双眼中突然戾光乍现,狠的仿佛能穿透面前的梨花木四方桌。“只可惜,芙儿,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长姐了。” 花扶柳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却慑人心扉。她到底已年过四十,虽然风韵尚存,可岁月不惜,花扶柳的眼角已经悄悄爬上了皱纹,肌肤也没有往日那般细腻如凝脂了。 “姑姑……”恍然听闻,芙香心头有千言万绪,可安慰宽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她的名字,竟秉承了花扶柳夭折的女儿的字,原来花扶柳看似无情,却动情以心,是真真切切的待她好! “芙儿,你记住,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芙香赤足散发,静静的坐在床沿,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花扶柳和她说的这句话。可每念一次,白聿熙那双清冷深幽的眼眸就在眼前闪现一次。 她想,她是着了白聿熙的魔怔了。不然怎么会只见了一次,就念念不忘! “姑娘还不歇息?已经过了子时了!”睡在抱夏的言歌隐约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声响,好奇的起身瞧了瞧,竟然看到月色下,芙香赤足端坐,粉雕玉琢的脸庞被窗外洒进的银辉衬的竟有一种美而近妖的感觉。 “言歌,你来,陪我说说话,我睡不着。”见言歌醒了,芙香便掌起了等灯,引她过来床边。 “姑娘可是白日里那一跤摔的,现在疼了起来?”言歌光想着白日里那慌乱惊心的场面,紧张的拉着芙香左瞧右看的一脸不放心。 “不是。”芙香摇了摇头,任由言歌替自己披上了薄袄,叹了口气道,“姑姑,要去清安寺了。” 她与言歌,名为主仆,却更似姐妹。有些话,她因为谨慎连花扶柳都会藏着掖着,可对言歌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芙香明白,这份患难真情荣辱与共,自己珍惜,言歌更是感激。 “已经过了初十了呀,夫人怎么又要去?”言歌不明所以,傻傻的算起了日子。 “姑姑说,此番前去,便是永不出寺,常伴青灯古佛了。” 言歌到了嘴边的疑问戛然而止,数十年的相伴,她自然知道芙香跟在花扶柳身边的原因,一听这话,她也不知要从何问起了。 “想不明白了吧?”芙香看着言歌一副欲言又止匪夷所思的表情苦笑道,“呵,我也想不明白。姑姑已与我相伴十三年,若没有姑姑,就没有我。今日姑姑一说,眼看就是心意已决,我怎么劝,姑姑就只是摇头,除了那句话以外,便是半句都没有再多说了。” “什么话?”言歌好奇的问道。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奴婢不明白。”言歌皱眉,“夫人是让姑娘别动情?” “看字面上的意思,自然是这样,可姑姑心思缜密,更何况我打小就跟着她,已经不知听了她多少关于‘别动情’的言教说辞了,何必再巴巴的和我咬文嚼字?”芙香拢了拢披着的薄袄,垂首靠在言歌的肩膀又道,“姑姑若走了,我舍不得。” “夫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着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可心里比谁都惦记牵挂着姑娘。”自从言歌进府做了芙香的贴身丫鬟,花扶柳对她也是很好的。如今这突来的变故,她也同芙香一样,接受不了,也舍不得。 烛火萦绕,熏香满室。窗外虫鸣轻微,阵阵而来,忽高忽低仿佛和声鸣奏,在寂静的午夜听来倒也别有一番心境。 芙香本是毫无睡意,怎知和言歌聊了聊着,倦意就袭上了头,浅浅的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她却睡的极不安稳,频频发梦,诡异却清晰。 梦境中,姑姑双手死死的绞着她的衣襟,狠狠的将她拽至清安寺前怒目责问,“若不是你,我的芙儿怎么会死?我的芙儿因你而死,我也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身后,是俊容冷面的白聿熙,他俯身看她,仿佛在看一只遭人遗弃的小犬一般,“你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何必做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儿惹人嘲笑?” 可正当她想开口辩解的时候,脚下一重,她满目所及的都变成了一片殷红。刺鼻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芙香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足被一双枯槁所纠缠。而望着她的,是宛碧罗那双带血的双眸…… ------------ 第八章 针刺芙蓉,清修礼佛(下) “啊!……” 芙香猛然起身,汗涔涔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做噩梦了?”耳畔响起花扶柳沉静如冰的声音。 芙香喘着气回头一看,花扶柳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握着木椿棒细细的捣着香粉。 “姑姑。”芙香惊魂未定,说话都有些气若游丝,“姑姑来了怎么也不让言歌唤醒我。” “无妨,去洗把脸,然后你过来瞧瞧这幅画。”花扶柳看了她一眼,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芙香缓了缓神,随即起身下床,稍作收拾了一番后便来到了桌前俯身看去。 桌上摆着一幅画怒放芙蓉,娇艳欲滴。画纸有些微微泛黄,看上去颇有些年月了,画没有裱,周边兴许是受了潮气,略微翻卷着。可即便外表有一些残旧,也不损画上木芙蓉的艳丽夺目惟妙逼真。 “好美的芙蓉花。”芙香不禁出声感叹,“这画没有落款,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将这画刺刻在你背上可好?”花扶柳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抚过画面,眼中竟流露出女孩般的眷恋和娇柔。 “……啊?”芙香以为自己听岔了,屏住了呼吸闷闷的喊了一声。 “芙儿,姑姑想将这画刺在你背上。姑姑教了你十三年,往后无数个十三年终归要靠你自己去闯,去体会。这画,全当是姑姑送你的最后一个念想,你相信姑姑,姑姑不会害你的。”花扶柳深吸一口气,拉住了芙香的手,温柔的问道:“可好?” “好。”芙香僵硬的点了点头,转眼又看了下桌上的画。 画中芙蓉,亭亭玉立,色泽娇艳明媚,花蕊清雅娇弱……明明是死物,可映入眼帘的却仿佛是随风摇动的芙蓉花,伴着阵阵幽香,令人神往。 “还差几味香粉,等都准备齐全了我们就开始。”花扶柳站起了身,喊来了言歌又道,“替姑娘沐浴更衣,记住,水里放些菊三七。” “是,夫人。”言歌依言将芙香带了出去。 两人刚出前院,春痕就顺着亭中回廊走入了屋内,她手上捧着刚磨好的桃花粉,风过而动,送来阵阵桃花的清香。 “夫人……真决定将这画刺刻在姑娘背上?”春痕小心翼翼的摆放着香粉,可眼光却不自觉地总是往画上扫去。 “这么多年了,我留着它也没用。”花扶柳无奈的笑了笑,“春痕,我终究没用,要辜负爹爹的一番心意了。我忍了这么多年,越忍就越恨自己不够狠心。如今,我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往后的事,全凭那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夫人宽怀待人,菩萨心肠,老天一定会顺了您的心意的。” “但愿如此,春痕,但愿如此!”花扶柳握紧了手中的木椿棒,语气突然急转而下,字字尖锐,“我要求的不多,唯求一命换一命而已!” 初春天气多变,已入清明,更是云奄奄雨阵阵。早上还依稀见着一些阳光,过了晌午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雨水涟漪,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的落在廊边,润了草木,艳了春花,却下的人心里湿湿的提不起一点情绪。 便是这样的时刻,芙香正紧紧的咬着口中的布帕,未施粉黛的素脸上已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汗水。 刺了近五日,芙蓉花在芙香的凝脂玉背上已能初见端倪了。只是这份美,却真正的是一针一针的疼痛换来的。 下针的是春痕,虽她尽量掌控的手腕的力道,可针入肌肤,芙香还是疼的死死咬住布帕,连喘气也顾不上了。 言歌在边上看着又心疼又着急,却偏偏什么事儿也做不了。只能每天用浸了菊三七的帕子帮芙香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背上的肌肤,入了夜再在她的背上涂抹上好几层的清凉脂,借以缓解芙香那灼人般的疼痛和忍不了的痒。 针尖沾的都是最新鲜干净的花粉,细粉艳丽如新,还带阵阵清香。桃的红,菊的黄,梨花白,蔷薇艳……一点一点随针而落,刺入芙香的肌肤,留下针印留下烙痕,也留下了斑驳烁烁的颜色。 芙香看不见背上的刺刻,每日她都疼的连吃饭说话的力气都使不上来。每次针刺完后,一切吃穿都是言歌尽心伺候服侍的。入夜而眠,她都只能趴在床上睡,而言歌也就一直守在床边,方便帮她及时换药,也能照应她不会因为翻身不慎而压了伤口。 便是这样日日折腾连着有大半个月,春痕终于落下了手中最后一针,然后满意的抬头,松了一口气道,“夫人,姑娘,刺完了。” 芙香软软的滑倒在桌上,光顾着顺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着多日,她只觉得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至于美不美的她已经全无心思去关心和观赏了。 “好孩子,辛苦你了。”花扶柳怔怔的看着芙香背上的刺画,欣慰的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在一边收拾东西的春痕,然后伸手帮芙香理顺了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又说道,“你了了姑姑一桩心事,姑姑也能了无牵挂的走了。” 芙香一听,没来得及喘口气,猛的直起了腰身,可一动牵全身,她“嘶”的一声喊了出来,眼中因为突如其来的疼而蓄满了盈盈的泪水。 “放心,姑姑也不是即可就走的,总也要打点一两日,等你活动自如了再动身。”花扶柳拍了拍芙香的肩,又看了看她背上三朵怒放娇艳的木芙蓉花,方才满意的带着春痕离开了芙香的闺房。 窗外又下雨了。 虽已过了清明,可这雨依然是三天两头的下个没完,而且是越下越闷,潮湿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似乎,要春尽夏来了…… 花扶柳带着春痕走的那日,园子里的蔷薇开的正盛。真正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可如此满园美景,芙香一点驻足欣赏的念头都没有。 此刻的她,正紧紧的拽着花扶柳的手,那副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让花扶柳想到了初次见她的情景也是这般,瞪着水灵的双眸,紧紧的拉着自己。 “罢了,别送了,昨儿个我就和你说过的,你自己答应我的。”花扶柳失笑的拍了拍芙香的手,示意她松开。 “姑姑,让我送你到山脚下吧。”芙香不依,花扶柳走一步她便跟着一步。 “难不成我还不认识路了?”花扶柳站定转身,正色的看着她道,“这点儿女情长都放不下,姑姑怎么指望你将来能成大器?” “可是……” “可是什么!言歌,带姑娘回房去。” “姑娘,走吧。”言歌左右为难,可看见花扶柳媚眼微怒,还是拉住了芙香,“别惹夫人不高兴。” “姑姑此去定要多多保重。”芙香突然弯膝下跪,朝花扶柳郑重的行了一个磕头大礼,随后又对着春痕说道,“春痕姑姑,你也要多保重,姑姑一切就拜托您了!” 春痕见此,一番感触涌上心头,不禁悄悄用帕子摸了摸眼眶,然后连连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我会一如既往的服侍好夫人的,姑娘且放心。” “姑姑珍重!”芙香又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了身,忍住了泪,转身就往园中走。 “夫人,姑娘情重,夫人可以放心了。”春痕有些哽咽,芙香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今这亭亭玉立的姑娘要走出花扶柳和她的羽翼独立生活自力更生了,往后种种,是好是坏,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帮她做决定了。 花扶柳站在朱门前,转了身默默的望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喃喃自语道,“正因如此,我才走的了无牵挂。” 忽然,一阵清扬小调破空而至,余音绕梁,婉转动听。那音色绵延如涟漪,遇风灵动,恰如一湾碧池,轻轻荡漾,水波层层。 “是……是《踏歌行》!”春痕轻捂薄唇,没能忍住的泪终于缓缓滑落脸颊。 花扶柳心思澎湃,微润的双眸泄露了她心里翻腾的情绪。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恍若今日…… “姑姑,你方才弹的那是什么曲儿,真好听。”年幼的芙香才刚刚抚琴,手法生涩却又不甚喜欢,总是曲不成调的乱弹一气。 “《踏歌行》,早些年姑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早些年?那为何现在不喜欢了?” “心态不一样了,这般欢快的曲子便不适合姑姑了。” “姑姑乱说,我瞧姑姑正是芍药之姿,年轻着呢。” “你这鬼丫头,若是喜欢,就自己学了去,回头也好弹给姑姑听听。 “芙儿正有此意的,姑姑快来教教芙儿这曲子怎么弹。” …… 是啊,她老了,她的芙儿长大了。 眼前大片大片的蔷薇灼了双目,那艳丽的红,弥漫的是娇贵艳丽和花一般的年少时光。可不应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吗…… ------------ 第九章 自立门户,拜见义父 确是……曲终人散,无归期。 那日,芙香抱琴而哭,花扶柳往日对她的种种如流水般掠过眼前。她知,没有花扶柳,就没有今天的自己。如今想起,花扶柳是真的疼她怜她爱她的! 隔日,芙香早早起了身,梳洗打理好以后便带着言歌出了门。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如墨的缎发散落在耳际,更是衬的她的脸庞素雅端庄,宛如仙子。 马车在“悠然不问”的院前缓缓而停。芙香提裙下车,刚迈了几步路,忽而转身淡淡的看着言歌问道,“我且问你一句。” 她知道自己对言歌有知遇之恩,可今日她再进这园子,往后事事可能身不由己。她待言歌如亲妹妹,若非自愿,她定不会让她和自己一般以报仇为愿穷极一生。 “姑娘?”言歌不明所以,总觉得今日的芙香,似乎不若往日。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我往后要做的事,可能坏了名声,亦可能礼法不容,如此,你还愿意跟着我吗?若不愿意,我定帮你寻一门好的人家……” “姑娘待言歌恩重如山,姑娘做什么,言歌便做什么。”芙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言歌堪堪打断了。 “你自己的人生,可不是‘恩重如山’四个字就能草草敷衍了过去的,更何况我不用你时时刻刻苦念着这事儿。” “言歌孤身一人,这些年跟着姑娘,说习惯也好,说感恩也罢,总之若姑娘不巴巴的赶我走,我就定要跟着姑娘的。” 芙香闻言,轻叹道,“那好,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转身便踏入了“悠然不问”的墨色大门。 依旧是水榭方亭,烟波深处,茶香诱人。 苏伯年看见芙香也不惊讶,洞悉一切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笑问道,“柳夫人可安好?” “姑姑一切安好,劳烦大人挂心了。”芙香福身作揖,袅袅身姿风采卓越。 她今日穿了一身青绿素衣,墨色的滚边浅黄的描绣,大朵大朵的青莲跃然衣上,轻纱罩衫朦胧相衬,束出了芙香的聘婷之姿,隐去了初见时的狡黠灵动和天真,更添一份稳重和内敛。 “还是她聪明,放手不管,从此清净。”苏伯年烫了一碗茶递到芙香的面前,“尝尝看,味道如何?” 芙香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入口苦,回味甘甜幽香,大人是拿薄荷水煮的茶叶吧。” “你不光酒品的不错,茶道也精通的很啊。”苏伯年赞许的点了点头。 “芙香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让大人见笑了。”芙香将空碗搁置在石桌上,对着苏伯年说道,“姑姑走之前将我引荐于大人,芙香今日斗胆登门叨扰,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今日倒是不卑不亢了。”苏伯年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石椅示意芙香坐下,仿佛很是随意的说道,“丫头,你喊我一声义父如何?” 芙香心头一震,可眉眼婉转,还没坐下就直接福身而拜,“义父。”这两个字,她喊的情真意切,稳稳之意仿佛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一般。 “你比你姑姑沉得住气,她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是做不到荣辱不惊的,起来吧。” 芙香顺了顺气,朱唇轻启,“义父这是在笑话我呢。” “就凭你喊我的这一声,我便要担起一个做义父的责任来。”苏伯年满意于芙香的七窍玲珑心,聪慧明理,凡事一点就透,“可这是于内,那于外呢?” “旁的女儿不敢自诩,可琴棋书画还是略微精通的,便是委屈义父做一回座上宾客如何?”芙香缓缓落坐,裙摆扬拂柔似娇花。 “你到底是想走你姑姑的路。” “芙香有自己的定夺。”她心中决议已定,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你当真以为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帮你?”苏伯年再次试探。 芙香看着身侧的水波粼粼,晴空白云倒影湖面,一览无遗。阳春四月,花开湖暖,沉睡湖底的鱼儿成群而出,时不时的探头点水,好不自在快活。 “姑姑与义父一定有旁人不知的约定,义父不说,芙香便不问。但不管是何事,芙香都愿意当好义父的鱼饵。”看着湖中嬉戏欢游的锦鱼芙香喃喃而语,不惊慌,也不诧异。 苏伯年嘴角微微上扬,抓起桌上摆放的鱼食抛空一洒,本是散乱的锦鱼忽然成群结队的朝亭子边游来,争先恐后的分食着这突如其来的食饵。 这几日,他总是对花扶柳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将信将疑,可今日同芙香一见,寥寥数语,苏伯年却敢肯定芙香一定会是一手天降奇兵般的好棋! 出了“悠然不问”,车夫福旺正躺在车板上小憩。 素锦苑的下人不多,车夫福旺,负责园内洒扫的青梅和红蕊,还有负责膳食的冬荷和莫大娘,再有就是打杂跑腿的林叔和小全儿,一双手都数的过来。如今花扶柳和春痕又走了,素锦苑就显得更加清冷寂静了。 “福旺。”言歌跑到了芙香前头拍醒了正在打鼾的福旺。 “诶,姑娘好了啊。” 园子里的下人年纪大的都是看着芙香长大的,年纪小的则都是花扶柳在芙香住进园子以后重新从牙婆子手里买回来签了卖身契的。所以花扶柳不在了,人人都认芙香为主子。 “恩。”芙香点点头,在言歌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福旺,去南咏街。” “好嘞,姑娘且坐稳。”福旺应声落鞭,烈马仰头长鸣,撒开了蹄子拉着车就往前跑去。 “姑娘不直接回家么?”车内,言歌一边整理芙香坐皱的裙摆一边好奇问道。 “我还要去找一个人。”芙香将头靠在车后背上闭目养神。 姑姑走了,可她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一切看似还没有头绪,所有的事情都要慢慢来,要细细的考虑,仔细的打点。好在方才已经得到了苏伯年的首肯,无论她做些什么,只要知会一声即可,他并不会多加干涉和阻拦。 哦对,如今,那个人睿智精明的老者,是她的义父了! 还未接近南咏街就已经能听见小贩们高亮杂乱的叫卖声了。芙香掀起车帘看了看,然后出声说道,“福旺,到前边找个地方停了吧。” “好的,姑娘稍等。”福旺快语回道,随即就眼尖的瞅准了一块空地牵了缰绳将烈马稳住,转身敲了敲车门道,“姑娘,行了。” 芙香下了车,吩咐了福旺在此候着,然后便带着言歌步入了人来人往的南咏街。 晁新南咏,聚富之首。这条街,宽而深,两侧店铺整齐划一,时不时的有闲散小贩来回其中,捏泥人儿,吹糖花,唱小曲儿,卖方帕……包罗万象应有尽有。难怪有言道:晁新富,看南咏。 芙香不是第一次来南咏街,却是第一次走的如此坦荡自如,不顾旁人眼波余光。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言歌左右张望,眼前热闹景致确实令人眼花缭乱。 “这不就到了。”芙香驻足抬头,一幢三层高的青砖白瓦四角楼赫然跃入眼帘。 “三味庄?”言歌看了看楼上方的牌匾,呐呐自语。 “走吧。” 两人跨过门槛轻步而入,楼内大堂宽敞明亮,却也安静空荡,除了在柜台算账的小童外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啪、啪、啪……”木珠算盘被那小童熟练的操控在手中,算珠相碰,清脆响亮,更显大堂的清冷空旷。 芙香和言歌走到柜台前,还未曾开口说一句话,只见那小童头也不抬却朗朗出声道:“赌钱左门,听戏右门。膳时未到,酉时开堂。若要扑卖,留下姓名物件,择日通知。” “我找你们当家的。”面对小童那语不对人言的怠慢芙香也不恼,只云淡风轻的接了小童的话,可说的却是另一番言辞。 “啪!”小童将手中的算盘珠子一打,手上的活儿即可而停。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乌黑大眼,少年老成的问道,“这位姐姐找我们当家的何事?可有提前相约?” “隔壁店铺的租约,仿佛已经挂了近半年了。”芙香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小童面前的算盘道,“这里拨错了,三下五除二,你漏了一颗。” 三味庄隔壁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店铺,半年前就挂出一纸租约。可也不知是无人问津还是怎的,半年过去了,这家店铺还是大门紧闭,租约高悬,在这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南咏街上显得格外突兀古怪。 此刻的小童已涨红了脸,他虽诧异于芙香只看了两眼就能轻松指明自己出错的本事,却依然撇嘴妄言道,“这位姐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当家的最不喜欢同女人打交道了。” 小童话虽如此,却还是转身拉响了柜台边用红绳吊着的精致铜铃。 铃铛“叮咚”作响,悦耳动听,不消片刻,只见一白袍墨鞋,羽扇遮面的长发男子顺梯下楼,慵懒随性,恍若谪仙。 ------------ 第十章 投其所好,诚交良友(上) “爷,有人要租隔壁的店铺。”小童口吻依旧不屑,仿佛芙香说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哦……”男子打了一个哈欠,一头不如寻常男子般梳成高髻的黑发顺肩披下,只在发梢处用藏青的锦绳牢牢束起,显得桀骜不逊又洒脱奔放。“女人?”他斜了眼从楼上往下瞧,看到芙香的时候不禁微微皱了眉,言语中有浓浓的鄙夷之意。 “装模作样!”言歌不禁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却听芙香在一边落落大方的说道,“南风公子,我想同你谈一笔生意。” 三味庄的三楼雅阁,落窗朝南,远眺觅江,风景独佳。 南风十里和芙香正面对面的坐着,一个爱理不理,一个笑容可掬。 “那店铺怕姑娘是租不起的,姑娘早些回吧,免得浪费了我的口舌。”南风十里露在羽扇外的媚眼如丝,那神情举止,婀娜多姿的像极了是女子的娇羞。 可偏偏这般媚态,生在了男儿身上。说不诡异是假,但也别有一番独特的气质。 “公子快人快语,倒是很合芙香的胃口。”芙香也不恼他的目中无人,依旧笑颜相迎道,“芙香虽初来乍到,但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公子何不给芙香一个机会呢?” “芙香……哪个芙哪个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南风十里言下之意是她名不见经传,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芙蓉的芙,花香的香。”芙香仿佛对南风十里的傲慢视而不见,有问必答,谦谦有礼。 “哼。”南风十里一昂头,扯下了一直遮面的羽扇猛的摇了两下,“楼下小童没和你说么,我从不和女人打交道。” 真正长着一张风华绝代的娇媚面容!柳眉凤眼如雪肌肤,白齿红唇风情万种,恰如轻云出岫令人心生涟漪。他这般男生女相的模样,连芙香见了都是微微一惊,思绪翩飞,更不要说在一边已经看傻了眼的言歌了。 “那可不巧了,我原本以为公子为了心头好可以破了以往的规矩呢。”芙香微微敛了敛惊讶,然后平静的说道。 “心头好?”南风十里狐疑的问道,“姑娘且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让人胡乱猜。” “听闻公子找一枚玉面麒麟坠已经很久了。” “你有?”南风十里突然挺直了腰身,隔着小圆桌凑近了芙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失笑道,“我南风十里要寻玉面麒麟坠在晁新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姑娘抓着这旧闻来寻在下开心呢。” “芙香看着也不像是那么无趣的人吧。”她一边说,一边从束腰中拿出了一个物件。 物件的一端穿着打了络子的红绳,红绳绕指,芙香五指一松,一枚色泽通透,琼兮可见的麒麟兽面红玉坠晃于半空,精巧玲珑,栩栩如生。 这正是南风十里寻了数年的前朝红玉佳品玉面麒麟。 “你……”南风十里一个结巴,瞪着凤眼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在一旁的言歌此时终于觉得顺了心中那口不平之气,不自觉的抬高了下颚满眼笑意。 “南风公子,开个价吧。”芙香依旧轻笑如云,淡淡的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求人避短,投其所好这八个字,是芙香从花扶柳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一年前,花扶柳就有心让芙香接触市井,自己去增长见识。半年前她看中了三味庄边上的那家空着的店铺,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南风十里所求的物件。而恰巧,这玉面麒麟,就在素锦苑中。 话说在素锦苑朝南的一间暗房中存放了不少的东西,芙香以前并未在意过。直到一年前花扶柳带她去清点物品,然后将暗房的钥匙交予她保管,芙香才知道这小小的屋子里,竟存放了许多前朝的、当朝的宝贝物件。 至于这些宝贝物件的来历,花扶柳没有说,芙香也不曾问。但她知道,这些东西以前是花扶柳的,而如今就都是她的了。 “假的吧。”南风十里干笑了两声,嘴上虽硬,可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芙香手指上吊着的玉面麒麟。 “是真是假公子自己验一验便知。”芙香大方的将手中的红玉放入南风十里的掌心。 玉质光滑如镜,雕工细致,神兽麒麟张口咆哮,威武生风灵动有神。当真是一块上好的红玉吊坠! “隔壁那间店铺,姑娘随时都可以来取钥匙。”有别于之前的爱理不理,此刻的南风十里笑眯眯的冲着芙香点头哈腰,而他白皙的右手也死死的握着那玉面麒麟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那价钱方面……” “一切好说!”还未等芙香把话说完,南风十里大手一挥,豪迈定夺。那语气,仿佛和芙香是相熟甚久的至交一般。“小风,来,快上一壶好茶!” 过不了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方才在楼下算账的小童,端着上好的香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还时不时的打量着芙香,那眼神,仿佛是见着鬼一般的惊慌失措。 “嘿,这孩子打小就跟着我,习惯了没上没下的,姑娘别见怪。”到底是常年混迹市井的,南风十里看着虽年轻,可早已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滑头本领,三言两语就将方才小童于芙香的不愉快迎刃而解。 “无妨。”芙香笑着接过南风十里递上的茶,浅尝一口到,“翠山毛峰,好茶。” “姑娘是品茶高手啊!这翠山毛峰和汝阳青袍的味道可是差不多的呢。”南风十里闻言不禁对芙香又刮目相看了一番。 “毛峰先涩后苦入喉才甘甜,青袍却先涩后甜最后才微微带苦,喝的多了也能区分了。” “听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南风十里讨好到。 “公子言重了,实不相瞒,芙香正是打算借公子的宝地开一间茶舍。”芙香也不隐瞒,将开茶舍的事娓娓道来。 “哦,不知姑娘要煮什么茶?”南风十里素爱品茶,一听芙香此言便来了兴趣。 “寒茶。” 简单二字,却震住了笑容满面的南风十里。 “姑娘又在说笑不成?”南风十里摇了摇头,用手中的羽扇将垂落在胸前的散发撩向了肩后,“晁新三绝之一的寒茶,除了宫廷茶娘会烹煮以外,据我所知市井之地会此绝活的最多不超过五个人,且个个都年事已高。瞧着姑娘这娉婷秀雅的模样,最多也不过双十年华吧。而宫廷茶娘手艺不能外传,那姑娘……” “可不巧,芙香却正会烹煮这三绝之一呢。”当然,这也是从花扶柳那里学来的手艺。 “看来我今儿个是遇着高人了。”南风十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待他日姑娘这茶舍一开张,我定是要向姑娘讨一杯茶吃的。” “那是自然。”芙香说罢起了身,笑着道,“还劳公子白纸黑字的立个租赁的字据,有凭有据的日后也不至于你我为了些钱财双方闹的不愉快。”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她和南风十里这才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姑娘放心。”南风十里拍了拍不知何时已经挂在腰间的玉面麒麟道,“在下心愿已了,一间店铺而已,定会让姑娘满意的。” “有劳。”芙香点了点头,随即冲言歌使了个眼色便转了身,正欲出雅阁,她却突然又转头问道,“芙香还有一惑,不知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芙香姑娘不必客气,请问。” “晁新宝玉何其多,公子为何单单偏爱这玉面麒麟?” 严格说起来,这玉面麒麟虽算的上是玉中佳品,可断然不算极致精品。以南风十里在晁新的人脉和实力,更好的玉坠他都能有办法得到手,却为何唯独钟情于这枚玉面麒麟呢? “芙香姑娘有所不知,在下钟情的不只是这玉坠的雕工,更是这玉坠的色泽。”南风十里终得挚爱,心情一好便有问必答。“在下穿衣偏好素白,尽显洒脱飘逸。可偏偏旁人所见,以为在下家中常年有丧,一来二去很是晦气啊。” 南风十里眼露忧愁,单手托腮如弱柳扶风,那似男似女的姿态着实令人心头生乱。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道,“这玉面麒麟虽不是上好美玉,却是红玉中的精品。素衣红玉,见红有喜,也不会叫旁人误会了去。偏偏可怜我孤苦伶仃一人打拼,哪里来的这么多家眷可丧呦……真正作孽。” 南风十里这一番感叹说的旁若无人,自怜自哀,令言歌差点没能忍住笑出声来。再看站在一边的小风,也是满脸通红,眼眉乱扫,死咬着嘴唇不让笑声露口。 “如此说来真是委屈公子了。”只有芙香,在听完南风十里的一席话以后,还能镇定自若的出口安慰。 “诶,知音啊,姑娘真是在下的知音!”南风十里一听,夸张的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芙香的双手道,“在下和姑娘相逢恨晚,以后定要多加来往,互帮互助啊!” “一定,一定的。公子不送,芙香告辞。”芙香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随即转身迈步,裙摆翩翩,足下生花,很快的就消失在雅阁尽头的楼梯口了。 ------------ 第十一章 投其所好,诚交良友(下) “姑娘,这南风十里看着轻浮自傲,怕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走出了三味庄,言歌终于好好的透了一口气,又转头瞪了一眼那看似清雅别致实则乌烟瘴气的地方,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整个晁新,又不是只有他一家租赁店铺的,姑娘何苦白白受这份刁难。” “又不是大家闺秀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是要结交各色不同的朋友。”芙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心中对南风十里的为人大约有了几分了解和把握。 这租赁店铺的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许多,此刻的芙香便是有了一些兴致慢悠悠的逛起了长长的南咏街,左顾右盼,笑颜不减。 “朋友?但我一看他就不是个好人,登徒子似的。”言歌不依,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你瞧这个如何?”芙香当是没听见她的抱怨,从旁侧的商贩手中接过一个蝴蝶面具把玩着。 “姑娘还有心思玩面具!”言歌一跺脚,双眸中浮出一丝不满。 “你说这三味庄的地段如何?”即便是走远了,只消一抬头,三味庄那青砖白瓦的小楼依然能清晰可见。 “地段是还不错。”言歌回的颇为不甘心。 “那是了,南咏街可谓是寸土寸金,在这繁华之地的正中心,能有一座如此规模的小楼,你道那南风十里的实力如何?”芙香知道言歌是心疼自己,所以更是耐心的向她解释着其中的原委。 “可……” “他南风十里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既然打开门做生意,哪有吃了亏摆慈悲的道理?”芙香继续道,“你不忍我受气我明白,可正如我方才所言,没了姑姑的庇佑,我初来乍到的,难免先要看人脸色。” “我们又不是没有钱,夫人留给姑娘的那些家底,够姑娘好好体面一番了。” 芙香一边笑一边摇头,“你啊,到底还嫩了些。” “姑娘也才比我虚长了一岁罢了。”言歌嘟囔着嘴。 “可我便比你沉得住气。”芙香见事说理的对言歌慢慢调教着。 这是她亲手带出来的贴身丫鬟,以后遇事,少不得要言歌在一旁辅佐相助。言歌是好,聪明心细,谨慎小心,可偏偏生就一副菩萨心肠。但有的时候,心一软,就容易坏事。 “南风十里能在闹市之地站稳脚跟必然是有他过人之处的,否则单凭混迹,断然是无法有今天的成就的。看人看两面,对事分两头。他脾气秉性纵使令人厌恶,可生意之道,必然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芙香一番话,将言歌一语点醒,“姑娘说的是,是我太执意于他的轻浮自傲,可那性子确实让人瞧着就讨厌。” “那下回我和他再碰面,就不带上你了,我的小姑奶奶。” “姑娘又取笑我……”言歌吐吐舌头,见芙香转身要走,便连忙跟了上去,“上回姑娘说珍宝斋的绿豆酥好吃,这都已经出来了,就买些回去吧,省的姑娘嘴馋了心心念着。” 经言歌一提,芙香到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便点头复议道,“那就逛去珍宝斋买些糕点吧。”两人便是左右相伴往珍宝斋走去。 等芙香和言歌回到素锦苑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了,天际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隐没在浓浓的暮色中,透着一丝嗜血的红,却是红的发黑,暗暗的衬出道道余晖。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一直候在大门口的小全儿见着芙香下了马车,连连的奔了过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客人?”芙香下车落地站稳了脚跟,心头纳闷着,这素锦苑几乎从未有客来访,今日倒是破了天荒了。“来的什么客人?” “是……是位公子。”小全儿紧紧的跟着芙香的步子,一边走一边抓了抓脑门回忆道,“姓白……叫什么什么熙来着……正在碧霄阁候着呢。” 芙香闻言脚下步子一止,猛的一转身,害的身后的小全儿险些同她撞个满怀。 “你说叫什么?”芙香忍住纷乱的心扉,刻意平静的又问了一次。 “叫,叫白什么熙。”小全儿年纪尚小,粗心大意的常常忘东忘西,此刻正是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客人的全名。 “白聿熙?”芙香轻启朱唇,缓缓吐出三个字。 “对对!白聿熙!”小全儿一拍脑门,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芙香已经急急的沿着石砖小路走入了回廊。 忽然,走远的芙香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下脚步,高声唤了句,“言歌,备茶,把方才我们在珍宝斋买的点心也一并准备好了送来碧霄阁。”随后又快步而走,渐渐隐没在满园春色中。 暮色翩至,倦鸟归巢,芙香疾步走入碧霄阁,入眼便是一个器宇轩昂的背影。沉着稳重,如一方汉白玉雕光辉尽显,灼人双眸。 “白公子。”芙香暗暗调整了微乱的气息,抚裙进屋,一派落落大方,素雅恬静。“让公子久候,芙香实在失礼。” 白聿熙转身,看见的是一芊芊佳人,亭亭而立,夕阳余晖顺着园子里的斜枝树影洒满她的肩头,淡淡的一层红,仿佛她身披霞装,踏云而来。 “是白某未曾与姑娘约定,冒然前来,打扰了姑娘。”白聿熙手握一泛黄卷本,浅笑道,“姑娘这碧霄阁倒有着不少藏书,碧霄二字,应是引了那句‘晴空一鹤排云上,直引诗情到碧霄’吧?” “公子饱读诗书,一眼便看透了芙香的心思,正是那两句诗词呢。” 两人正说着,轩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是言歌端着热茶酥点从小厨房走来。 “白公子的茶已经凉了,芙香命人煮了一壶新茶,配了珍宝斋的点心,公子尝尝。”芙香扶袖抬手,示意白聿熙入座。 “如此,便是客随主便了。”白聿熙也不拘泥,款款而坐。 “不知公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芙香见白聿熙浅品了一口清茶,便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白某想和姑娘谈一笔生意。”白聿熙一直是淡淡的表情,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 坊间传言果真不假,据说白聿熙是极少笑的。纵使他总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柔儒雅之举,却也遮不住他身上隐隐散发的那股清冷之感。 “白公子无须多礼,请直言。”芙香明白,和白聿熙说话,迂回婉转是不讨巧的,单刀直入反而更称他的心意。 “据说,姑娘准备用三味庄边上的店铺开一间茶舍?”白聿熙握着手中的杯盏,拇指在光滑如玉的杯身上来回摩挲。 他看似随意闲聊的口味却令芙香大大的吃了一惊。 从她去找南风十里到回素锦苑,前后加起来统共不过两个时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白聿熙就已经清楚的掌握了她的行踪和目的,这男人……果真精明的令人不寒而栗。 “白公子好灵通的消息。”芙香一咬贝齿,忍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淡淡的扯出一个笑容,“那不知白公子想于我谈一笔怎样的生意?” “品茶者,贵客也。”白聿熙看了一眼芙香,眼眸深幽如潭,深不可测。 “寻常百姓亦能品上一壶好茶的。”芙香不予赞同。 每次他看她,总会令她莫名的心慌。白聿熙那令人捉摸不透却仿佛又能洞悉一切的眼神让芙香总是会迷失自己的心智。这个男人,即便不说只字片语,身上也散发着一种魅惑人心的气息。 “在下指的是晁新三绝之一的寒茶。”白聿熙也没有卖关子,他的渠道太多,除非他不想,否则要知道芙香的一举一动简直易如反掌。 芙香心头一怔,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柔媚如花,“白家三少,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既是贵客,自然有贵客的言谈,我想要的,就是那些看似随意的一言一语。”白聿熙好像没听见芙香刻意的恭维一般,依然顺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 “公子是想让我做探子?”芙香柳眉一挑,眉眼间多了一丝妩媚的韵味。 “难道姑娘开这茶舍,意不在此么?”这下,白聿熙倒是有些惊讶了。 “呵呵……”芙香终于笑出了声,“白三少也有猜错的时候。”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踱步走至窗边,看着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际又问道,“那么恕芙香直言,公子此番前来,为的是自己,还是苏大人。” 当日,苏伯年既然没有刻意隐瞒,那她就自然看的真真切切。 悠然不问虽也算是地处闹市,可看得出能随意进出的人并不多,或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那个老槐看似腿有旧疾,可目光敏锐如鹰,行动自如且来去无声,身姿轻盈犹如飞燕,一看就是有功夫底子的人。苏伯年把这样的能人放在身边,其作用不言而喻。所以,白聿熙既然能自由进出苏伯年的府邸,那他和苏伯年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姑娘蕙质兰心,白某也不隐瞒,白某此番前来,大人并不知晓。”白聿熙突然笑了笑,可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的笑,只是一种客道,一种疏远的客道罢了。 ------------ 第十二章 开门迎客,茶香悠远(上) 白聿熙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芙香本来欲留了他用膳,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成了一句“公子慢走”。 杯盏中的茶已经冷透了,芙香手执茶杯,一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舌尖,一点点渗透唇齿,冰凉入喉,五脏俱涩。 “姑娘!”言歌刚刚准备进来收拾茶具,一见芙香的举动连连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冷茶伤身,姑娘也不仔细自己的身子。” “冷茶静心。”芙香说完,便留下了言歌,独自出了碧霄阁。 夜空如墨,疏星皓月,周遭一片静谧。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可芙香也饿过了头,这会儿倒是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了。 白聿熙的话久久的萦绕在她的耳畔,他的声音清澈如水,有不事雕琢的柔韧和细腻,可明明是如此温柔的一副嗓音,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一丝情绪。 他就事论事,她便顺水推舟。 芙香知道白聿熙看中的是自己会烹煮寒茶的手艺,可明明知道,她却还会有一点别的期待……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踏着夜色,她喃喃自语花扶柳走前叮嘱过她的话,只是越念,就会觉得越没有底气! 她忽然怀疑,白聿熙于自己,是不是因为幼年的那份恩情,如今已经成了解不开的死结了! 寒茶……芙香思及这两个字,不禁微微握紧了拳头。 呵,她开茶舍,为的还真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为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侯门叶府! 日子如水,缓缓而逝,转眼已是榴花耀眼、薝匐有香的五月末了。 南风十里得到了玉面麒麟后果真爽快,不出三日就白纸黑字的将租赁契约连同屋门铜匙一并差人送了过来。 芙香随即就开始修葺店铺,里里外外都是她亲自打理,忙进忙出,到也累的快活自在。 这中间,她去过悠然不问两次,可都没有再遇见白聿熙。倒是苏伯年对她将要开茶舍的想法很是赞同,旁的没说,只笑着让她别辜负了花扶柳传给她的一手绝活。 店铺很快就开张了,倒是真的就取“茶舍”二字为名。寓意质朴,却也别有一番风雅意境。 “啧啧,那日你说开间茶舍,还真是名符其实的茶舍啊。”开张大吉的第一日,南风十里就摇着羽扇翩翩而至。 言歌瞧见他心中就不快,直截了当的“哼”了一身就掀帘转进了后屋。 南方十里见状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朝芙香讪笑道,“你家的丫头脾气可不小。” “让公子见笑了。” 今日的芙香,一袭绛红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肩披白玉兰撒花轻纱,面着飞霞妆,头梳近香髻,墨发上并无缀半点钗环,只在发髻中插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艳色牡丹。花与罗裙相互辉映,更是衬的芙香的玉脂凝肤白如初雪,宛若九仙。 “你我都已算的上是朋友,姑娘直呼我名讳即可,无需如此客道。”南风十里摆摆手,仔细的打量了芙香一番又道,“姑娘今日真是美艳动人啊。” 美人他南风十里见的多了,可是如芙香这般美而媚,魅而秀,清雅中带着狡黠,端庄中透着妖娆的女子他却极少遇见。 “唤你南风如何?”芙香对他的赞美报以微微一笑,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又道,“当日答应店铺开张后请你喝第一杯茶,如此,便请进吧。” “即是请,那便不收银子?”南风十里调侃道。 “自然是请你喝。”芙香好脾气,面对南风十里时而不正经的言语总是波澜不惊,一笑了之。 “你这脾气倒是合极了我的胃口。”南风十里优雅入座,轻摇羽扇,视线却随着芙香煮茶的纤纤玉手来来回回,不曾移至它处。 这是南风十里第一次看芙香煮茶,煮的自然是晁新三绝之一的寒茶。 话说大央国帝都晁新有三绝玉丝,寒茶和荷香。 玉丝,指的是顾家秘制的经纬制丝之法织造出来的锦缎丝绸。荷香,指的是霍家秘酿的老窖清酒。寒茶,则指的是宫廷秘方所泡制的弥罗雪山白茶。 只见芙香先是用清水将双手洗净,然后用茶匙从罐中取了适量白茶放入茶壶,再用并未完全滚烫的水泡煮,期间还加了一些南风十里所不知名的花瓣青果,最后在明火上微煮半盏茶的时间,便是手提茶壶,将第一泡的茶水倒入闻香杯中。 转杯,去水。 芙香将空留余温茶香的闻香杯递到南风十里的面前,“请。” 南风十里双手捧杯,还未将小杯凑近,已有一股淡雅悠远的清香扑鼻而来。 “好香!”南风十里不禁赞道。 “那再尝尝茶。”话语间,芙香又递上了一小杯茶水。 茶入口,香绵延。火候适宜,温凉适中。幽幽的茶香中还带着一丝丝桂花的馥郁和竹叶的清香,实在可谓是一杯极品寒茶。 “寒茶,果然名不虚传。”南风十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却是意犹未尽。 “弥罗雪山终年积雪皑皑,白茶的茶树又是十年生,十年长,这茶,本就金贵了。”芙香将热水煨上茶壶,继续煮着壶中的寒茶,“名为寒茶,一是因为它生长于雪上之上,二则是因为,此茶只能温饮,过烫的水反而会失了茶的香味。” “原来如此。”南风十里接着第二杯下肚,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难怪方才我看你怎么水都没有煮沸就泡茶了呢。” “南风是想偷师吧。”芙香略一抬头,又是柔柔的递上了第三杯。 “咳咳……”南风十里忽然抓起早先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羽扇猛的摇了两下道,“怎么会,哈哈,芙香姑娘真是小心眼。” 嘴上的话虽那么说,可南风十里心中还是打个了小颤抖。哎呦,方才看的太明显了么,怎么被人一下子就看穿了。 “无妨,南风大胆的看,这泡制寒茶的工序都是在前头晒茶制茶的时候做的文章,真正到了烹煮的阶段,已没什么秘密可言了。”芙香倒空第三煮的茶水,然后开始清洗茶具。 南风十里闻言撇了撇嘴,小声低语道,“奸商。” “芙香比不过南风。” “……” “南风还不回么?你这都出来了快半个时辰了,眼瞅着,午膳的时候就要到了。” “还巴巴的赶自己的客人走呢。”南风十里不情愿的起了身,满嘴的茶香,回味无穷。 “即是我请你,又何来客人一说?”芙香娇柔一笑,百媚生。 两人便是这般有说有笑的走至了前门,却听一阵马蹄烈奔,转眼间,一匹通体墨黑的高头骏马已是跃入眼帘。 骏马上,坐着的正是一袭月牙白衫,外罩软烟罗轻纱的白聿熙。只见他牵紧手中缰绳稳住身下坐骑,单脚踩着马镫,轻轻一提气,便轻巧的下了马。 南风十里阅人无数,见了来者,先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坦荡一笑,冲芙香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反正就在隔壁,你若得空,常来三味庄转转。” “不送。”芙香低眉福身。 “告辞。” 南风十里与白聿熙擦肩而过,仅一瞬间的视线交汇,电光火石刹那点亮在两个男子的眼眸中。可双方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彼此都只是轻轻的眨了眨眼,仿佛什么都不曾见过一般的自然如初。 “白公子。”送走了南风十里,芙香才将视线移至白聿熙的身上。 如此近看他,日光斜晒,金洒玉身,他身材本就是挺秀高颀,站在那里,竟有一股说不出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一般。 “大人一会便到。”他微微一点头,算是回礼。 “好。”芙香先他一步转身进了里屋。 直到今日,她才想到,白聿熙或许早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苏伯年顷刻便至,一进茶舍,就对此间的格局布置很是满意。 “花了你不少心思的吧?”待整个看完,他才随着芙香进了专门为他布置的雅间。 “好在这店铺本就不大,且也只有两层楼,修葺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工夫。”芙香如实说道。 “这既然已经开门迎客,想必你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吧。”苏伯年品了一口芙香烹煮的寒茶,连连点头道,“好多年没有再喝到过这么地道的寒茶了。” “义父谬赞了。”芙香笑着又将苏伯年手中的空杯添满,“不知义父所说的准备是指何事?” “座上宾客。”苏伯年神色不变,“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义父同意了?”芙香略微有些诧异,可也明白,自己终于真的成了苏伯年手中的一手活棋。 “美人作伴,何不快哉。”苏伯年爽朗而笑,“倒是要委屈芙儿你,要费心伺候我这个老家伙了。” “芙香定不会让义父失望的。”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翩然落在了白聿熙的身上。可后者却是淡然自若的闭着眼,品着茶,仿佛这整个雅间中只他一人悠然自得,香茗而握。 这男人,明明之前才找过她,一番言语皆处处回避苏伯年,可今日却堂而皇之的介于她和苏伯年之间。 到底,她还是看不透他的。 ------------ 第十三章 开门迎客,茶香悠远(下) 芙香的茶舍就这般在晁新成了街头巷尾人人谈论的话题。 那日之后,苏伯年隔三差五的必到茶舍品茶,可每次前来都是只身一人,再无白聿熙随行作陪。 晁新本就是帝都,不乏官宦权贵,高门大户。想那寒茶本是皇宫贵族才能享饮的,如今只消花了钱便能品上一壶,且一时之间芙香的茶舍便成了钱权之士竞相挥霍,一掷千金的地方了。 日子长了,芙香一个人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了能稳住生意,她便从牙婆手中买了十来个十五六岁容貌俏媚的姑娘做茶娘。 茶娘煮茶,卖笑卖艺,茶舍品茶,贪欢享乐。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上门茶舍的贵客就更是络绎不绝,纷至沓来了。 “都记住,私相授受,我是最容不得的。”这日清晨,芙香将店中的茶娘们聚在一起,提点道,“不止是你们自己私底下不能有钱物来往,与客人之间更是不能。” “那客人若是执意要给呢?”其中一个唤名伊水的姑娘嘟囔着嘴轻轻问了一句。 “那你便执意不收!”芙香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眉宇间隐隐的显出几分厉色,“你们切记住,我这里是卖茶卖艺的茶舍,不是卖脸卖身的画舫。” 看着面前十几个姑娘都面面相觑,芙香微微叹了一口气,又温柔的说道,“你们若是守着好规矩,我定能保你们平安顺当。我虽拿着你们的卖身契,可若是你们到了年纪,我也会费心帮你们寻一户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那卖身契也就成了一纸废约。” “姑娘待我们不薄,我们定当尽心为姑娘效力!”芙香话刚说完,就有人出声复议,依稀有几分激动溢于言表。 “从今日起,你们都唤我一声夫人吧。”芙香沉思了一会,眉头紧锁,似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夫人!”众人盈盈俯身,宛如一幅美卷,娉婷袅袅。 “往后你们每日清晨早起一个时辰,我请了师傅教你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用做到件件精通,可是略微涉及还是必需的。”芙香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眸,又说道,“当然,若是喜欢哪样也来和我说,便是专门去学更好。” 众人皆点头称是。 “那,下去吧,稍作休息整理,一会便要开门迎客了。” 芙香遣散了茶娘们,正想着倒杯水润润嗓子,眼前就出现了她惯用的初荷青叶白釉茶盏。一抬头,言歌正笑着看她。 “还是你贴心。”芙香抿了一口温茶,舒心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这是何必呢?” 杯盏中的茶叶浮浮沉沉,宛如溺水的青鱼,挣扎而飘渺。芙香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这漂浮于茶水中的茶叶一般,抓不住,但也无岸可靠。 “言歌,唤我一声夫人听听?”芙香笑了,有点苦涩,却美的令人挪不开视线。 “……夫人。”言歌有点不情愿,可终究还是开了口。 “诶!”她也终于成了“夫人”了。 茶舍一般都是过了午膳时分才正式开门迎客的。下午的客人倒是不多,三三两两的幽静的很,过了傍晚,才会陆陆续续有不少达官显贵相继抵达。 那才是一夜的歌舞升平,风流快活。 茶舍开张已有余月,芙香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眼下的泰然自若,她已是完全掌控了整个大局的了。 这日刚过酉时,门口便有了不小的动静。 伊水奔至禀报,“夫人,通政司参议梁大人带着昌平侯世子来了。” 昌平侯世子! 芙香本是闲来无事正在刺绣,闻言后一针落下,竟生生的扎入了指腹。刹那间,血染白锦,艳的仿佛是腊月怒放的红梅。 “夫人……”言歌在一旁惊的喊了一声,随即连连稳住了情绪,偏头对门口的伊水说道,“知道了,你且马上去备一间雅室,先上了鲜果点心,夫人随后会到的。” “是。”伊水点头后很快就退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点着的安息香此刻闻来竟一点安神凝气的作用也起不了。 言歌是知道芙香的身世的,此刻她正担心的望着端坐在绣架前的芙香,张开了口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芙香心境颇乱,有些兴奋,却又有些胆怯。 等了这么多年,今日终……见到了! 昌平侯世子,叶书怀,呵呵,该来的,终究一定会来的。 “言歌,更衣!”芙香突然抛针起身,双手一扯,将腰间的束带拉了开来,罗裙顷刻而松。 她一身艳红色的流彩暗花云锦装翩然而至的时候,雅间内正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各位大人,久候了。”一句柔声细语恰似黄鹂出谷,轻盈婉转余音袅袅。一时之间竟惹的屋内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凝气。 “梁某未约而至,还想着不知今日夫人是否得空招呼我呢。”通政司参议梁文旭是这里的常客,自是见惯了芙香的美貌动人,温柔脉脉,倒是最先回过了神。 “梁大人哪里的话。”芙香妩媚一笑,开口说道,“大人是我这里的贵客,芙香自然不敢怠慢的。” “瞧瞧这张嘴,甜的能出蜜了。”梁文旭对芙香的吹捧很是受用,笑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握着芙香的柔荑拍了又拍。 “大人今日还是点广玉金紫叶么?”芙香不着痕迹的将双手抽回,一击掌,门外就进来两个茶娘,一个端着茶具,一人端着各色香茗。 “就广玉金紫叶吧。”梁文旭先是冲芙香点点头,然后又回转了身对着其余人说道,“旁人只知道茶舍的寒茶堪比皇宫所出。可尔等三五日便能饮到陛下亲赏的寒茶,今日既然来了,就换换口味。夫人这里的广玉金紫叶味道也是顶好的。” “今日多了几位不曾熟悉的贵客,大人也不介绍介绍?”芙香在一旁煮着茶,眼不离手,却仿佛洞悉着屋内的一切。 “呦,瞧我这记性,夫人,来来来,这是步军副尉曹大人,这是内阁侍读陈大人,这是太仆寺马厂协领纪大人,还有这是昌平侯世子叶公子。”梁文旭趁着芙香手离茶壶,便是一把将其拉至桌边,热络的一一介绍起了新面孔。 “芙香见过各位大人。”芙香福身行礼,正是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夫人美艳动人,果真名不虚传啊。”内阁侍读陈含双眸骤亮,紧紧的盯着芙香的一举一动。 “陈大人谬赞。”芙香行完礼,后退了几步又回到茶桌边,不紧不慢的煮着茶。 众人又开始闲聊,芙香专心的煮好了茶,随即一一分倒入杯盏中,然后她将杯盏放入托盘上,踱步走至桌边。 一个人,一杯热茶。 广玉金紫叶虽然茶味偏淡,但胜在气味浓香,以至于雅间内顿时茶香满室,令人心旷神怡。 “夫人这茶中添了青果?”杯入叶书怀的手,他微微一品,眉开眼笑。 “世子爷好味觉!”芙香站在了叶书怀的身侧,将手中托盘交给了一边的茶娘。 “呵呵,夫人煮茶的手艺果然精妙,难怪这茶舍日日高朋满座呢。” 昌平侯世子叶书怀爱茶成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他虽年纪轻轻,可总是茶不离口,壶不离手。 这是芙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叶书怀。这个男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俊眉入鬓,眸如碎星,浅笑温柔,风度翩翩。 只是那模样,像极了一个人,一个芙香死也想忘记的人…… “芙香在世子爷面前班门弄斧,让世子爷见笑了。”说着,芙香命茶娘端来茶壶,替叶书怀又满了一杯。 “夫人煮茶的手艺超群,即便是宫中茶娘怕也望尘莫及吧,夫人又何必自谦呢。”叶书怀醉心在茶香中,怡然自得,打开了话匣子便是和芙香朗朗交谈起来。 “芙香知世子爷最爱红岩观音,便想着有这个机会能让世子爷尝尝芙香煮的红岩观音呢。”她请君入瓮,自然而然,说的毫无破绽,令人无心生疑。 “哦,看来我酷爱红岩观音已是全天下人皆知的秘密了。”叶书怀爽朗而笑,心中不禁对芙香泡制的红岩观音多了几分期待和好奇。 那一晚,芙香和叶书怀相聊甚欢,从选茶到煮茶再到品茶,叶书怀对芙香倒是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怜惜之情。 这一点令叶书怀自己也很是惊讶。他素来附庸风雅,对这些烟花之地最是不齿。芙香的茶舍虽以茶为名,可在叶书怀看来同那些画舫、花楼相比只是招引贵客的手段不同罢了。 但今日一见,他却深觉茶舍的怡然自得和清雅不俗,几杯茶下肚,竟是觉得此地甚妙,难以言喻。 可那一晚,芙香应付叶书怀却有些费神,毕竟是初次相见,她难免有些紧张和无错。但芙香掩饰的很好,她与叶书怀的对话总是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并不深谈。芙香知道自己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叶书怀一次,两次……无数次的来茶舍品茶,直至他成为她的座上宾客为止! ------------ 第十四章 京城四少,侯府千金(上) 就在芙香见过叶书怀的第二日,许久不曾露面的白聿熙出现在了茶舍。依旧是白衣飘飘,宛如天降。 “来讨杯茶喝。”他来的正巧,打杂的小厮刚刚卸下了最后一块门板,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芙香一身素衣,倒是和白聿熙的白衫配了个成双成对。她压住内心的波澜起伏,刚想说一个“请”字,至白聿熙的身后却又窜出了几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白少,红粉知己遍天下啊!”说话的男子年少轻狂,皮肤黝黑身形健硕有力。笑起来的时候剑眉皓齿,爽朗的让人欢喜。 “这是唐家老五唐墨。”白聿熙依旧沉着一张玉脸,伸手一指介绍道。 “今日是你做东?”还未等芙香同唐墨打个招呼,一旁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芙香顺势望去,说话的男子俊俏清瘦,虽不比南风十里那如女人般的容貌,却也是生的目如朗星,温文尔雅。 “这是顾秦生。”白聿熙又介绍到。 芙香微微一点头,却又听人开口说了一句:“不劳白少,我自己介绍,在下霍衍。” 最后从白聿熙身后走出的霍衍玉树临风的站在芙香的面前,长身玉立,器宇轩昂。 “今日芙香算是开了眼了,京城四少全齐了!”芙香今日画的是远山黛,眉宇间少了一份妖娆,多了一份恬淡。她说话的时候,眉尾不自觉的微微一挑,笑的浅,却美的似清水芙蓉。 “夫人艳冠群芳,今日得以相见,实在是在下的福气。”霍衍见芙香福身,快步上前虚扶了一把,转头问道,“白少,我们要站在门口聊天么?” “四位爷,里面请。”芙香轻笑一记,侧了身让白聿熙他们先行。 茶舍整个一幢两层的小楼,此刻恬静悄然。偶尔有行云流水般飘忽的琴声和歌声隐隐传来,倒是将这份宁静衬托的更加悠然随意了。 “是茶娘在抚琴练曲儿。”芙香将四人引至雅间,又亲自备了鲜果点心,这才问道,“四位爷,品什么茶?” “寒茶。” “汝阳青袍。” “什锦果茶。” “西门猴魁。” 竟是四个人,四个声音,四种茶。 芙香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顾秦生幽幽的对唐墨说道,“女人才喝什锦果茶。” “本少爷爱喝甜的,怎么了!”唐墨拍案而起,一掌下去,厚重的紫桐木八仙桌都有些微微摇晃。说罢,他又冲指着霍衍喊道,“倒是你,霍三,你家来来去去喝的都是西门猴魁,到了这里你还西门猴魁,你不腻小爷我都腻味了。” “我这是从一而终。”霍衍好脾气的一笑。 “又不是女人,要你这么终!”唐墨一看就知是个炮竹脾气,一点就着,起的快,灭的也快。 “唐四,坐下。”白聿熙轻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唐墨身后的椅子。 唐墨本是扯着大嗓门呼来喝去的,被白聿熙淡淡的一句话给压的红了脸,收了声,乖乖的坐了下来。 “唐爷莫恼,芙香一人一茶,谁也碍不着谁岂不更好?”芙香袅袅身姿立在四人之侧,倒是柔化了屋内过剩的阳刚之气。 “诶,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唐墨闻言,爽朗一笑,刚想起身好好赞美芙香一番,却在瞥见白聿熙的眼神以后讪讪的没了下文。 “那四位爷且稍等。”芙香说完便出了雅间。 可待她端了茶叶茶具再回来的时候,屋内的气氛却变得不似方才那般轻松自在了。 正当她准备好了茶叶开始暖壶的时候,只听唐墨问道,“霍衍,你真准备娶那个什么叶府的四姑娘啊?” “咚”的一声,芙香手一滑,木质茶匙从指间跌落在地。白聿熙寻声望去,看见的却是芙香神情未变的弯腰将茶匙捡了起来,洗净,再用。 “侯门叶府。”顾秦生见霍衍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替他接了一句,“侯府看似高门深宅,其实已大不如前了。安阳夫人死后昌平侯也就是靠着祖上那点荫庇才得以潇洒度日的。他也算聪明,趁着现在名声还好,赶快找一个高枝儿靠着。” “安阳夫人?”唐墨年轻,其中曲曲折折的原委难免理不清楚。 “昌平侯的生母,一品诰命夫人。”顾秦生吃了一块香梨,润着嗓子。 “哦哦,那个安阳夫人啊。”唐墨了然点头。 “提起这个事儿我就烦!”久久没有开口的霍衍眉眼深锁,一脸愁云惨雾,“你说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霍家荷香名满天下,昌平侯不看上你看上谁?”唐墨耸了耸肩,一吸气已是闻到了一股幽幽的茶香。 “你们唐家,顾家,白家,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呼风唤雨,哪里我霍家是一枝独秀满园春色的?”霍衍不满的瞪了唐墨一眼,难得平复的心情又被众人的几句话给搅乱了。 “唐家马背上闯荡,侯门四姑娘毕竟是大家闺秀,此有不适。白家,怕他自觉登门难于上青天,那么就只剩下秦生和你了。”白聿熙的视线一直随着芙香煮茶的玉手流转不定。 这女子,时而妖媚时而清雅,明明才是豆蔻年华,却偏偏心生已老。他总是想窥探究竟,却不知从何入手。 其实他几乎很少对一个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可自从在苏伯年那里第一次见到芙香,至此以后的每一次相见,芙香给他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有趣。 “那为何该死的不是秦生!”霍衍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 “诶,我可不该死的。”顾秦生摇摇头,睨了一眼霍衍。 “怕是终归觉得秦生容貌生的太过柔媚吧。”白聿熙仿佛是沉思良久才下了定论。 谁知他话音刚落,在一边刚煮好茶的芙香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四位爷,茶好了。”她抿去笑意,端着热茶翩翩上前。 “笑什么?”白聿熙看着芙香问道。 “芙香僭越了。”她不过是想到了南风十里那张男生女相的脸,可这种事儿怎么能当面说出来。 “这果茶味道真不错。”唐墨是直脾气,心里藏不了心思,只一杯香茶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爷若喜欢,便是多多赏光来我这茶舍才好。” 芙香说笑着刚将手中的汝阳青袍放置在白聿熙的面前,就听到言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有客到。” “四位爷慢用,芙香去去就来。” 芙香放下手中托盘退至门边,却见言歌一脸的不高兴。 “是南风十里。”言歌轻哼了一声指了指前面道,“也不知道一大早来干什么,扰人清静。” “你在雅间门口候着,我去看看。”芙香也不理会言歌的不痛快,踱步就去了前厅。 南风十里依旧扇不离手,见她出现,轻佻快活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芙香觉得青天白日的真不应该背后惹人是非,她方才也只是想想罢了,可这人就偏偏找上了门。 “今儿个你倒是起的早。”南风十里如今总是会时不时的来茶舍串串门子,白白的喝点茶吃点点心,芙香早就不把他当正经客人看了。 “方才出门,瞧着你这里来了贵客?”南风十里一边说一边朝里头探望。 “是。”芙香也不瞒他。“今日不太方便,改日帮你引荐。”芙香心思一转便能猜了南风十里上门的来意。 可方才她瞧着里头四位说话的口气颇为烦闷,眼下如若将南风十里引荐进去,怕是作用甚微的,还不如日后再说。 “啧啧,你这么精明,光开间小小的茶舍可真是浪费了。”南风十里眯了眼,将芙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他发现以前真是有些小觑她了。 “承蒙南风刮目相看。”芙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回吧,我答应了便是改日一定帮你引荐。”京城四少盛名在外,南风十里想认识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行了,你去招呼贵客吧,我这就走了。”南风十里见今日实在是捞不到什么好处了,就摸了摸鼻子准备打道回府。 “慢走。” “不送。” 芙香笑着目送南风十里出了茶舍,她与他,从来都没有过多的接触,每次相处,不是为了生意,就是他想从自己这里套些市井消息。 可即便是如此的相互利用,芙香也觉得很是安心。因为她明白南风十里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并不害怕。反而是白聿熙,明明和自己没有交集,但每每相见,都让她胆战心惊的紧。 那日白聿熙他们一早就来,可坐了片刻就走了。芙香听到他们的谈话,心里好奇霍衍和侯府的关系,便是多长了一个心眼。 茉莉来宾,凌霄结,转眼六月将至,晁新迎来了略略闷热的初夏。 茶舍渐渐声名远扬,因意境优雅而成了达官显贵常来消磨时光的佳处。可是令芙香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有了苏伯年在幕后做推手,她的名讳在晁新也渐渐为人所知起来。 在外,她成了苏伯年豢养的雅妓,有了在野太傅的名声,芙香成了众多男子想一亲芳泽的梦魇佳人。 如此一来,她的风头竟能与当年花扶柳同日而语,真正成了帝都晁新的一枝独秀! ------------ 第十五章 京城四少,侯府千金(下) 出事的那日是个闷热的午后,芙香早起有些微微头疼,午膳只勉强喝了些白粥就睡下了。谁知睡的正熟的时候,却被外头茶娘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给惊醒了。 “夫人被吵醒了吧。”言歌一直陪着芙香,外头说话声音渐渐响起来的时候她就想出去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外头闹哄哄的在说什么?”芙香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双眼,披了薄衾就下了贵妃榻。 “我也不知道,一会的功夫那些姑娘就叽叽喳喳的闹了起来。” “喊个人进来问问。”芙香接过言歌递上的凉帕醒了醒脸,然后拢好了睡散的发髻,这才看上去精神了一些。 “是。”言歌出去不一会,就带着伊水进来了。 “你们在闹什么?”芙香见着伊水眼神闪躲,以为是这些茶娘们出了什么乱子。 “夫人,我们没有闹。”伊水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伊水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又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些日子被芙香好好调教了一番以后,如今已经是出落的美艳动人了。 “没闹?”芙香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姑娘自己惹是生非,“没闹外头那么大的声音!”她媚眼一瞪,不怒而威。 伊水见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我们真的没闹,我们是在说今日外头的一件大事儿呢。只是……只是夫人不喜我们乱嚼舌根的……”伊水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因为明知犯了芙香的忌讳而有些小心翼翼的。 “大事儿?”芙香一听外头不是在吵架,便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大事儿?” 伊水见芙香起了兴致,连忙绘声绘色的说道,“是侯门叶府和霍府的一件大事儿。” 芙香忽然愣住了,喃喃出口道,“你说来听听?” “好似就是今儿个一早的事儿,那侯府的四姑娘原本和霍家少爷都定了亲的,结果那叶四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早就去霍府闹了。” “她一个大家闺秀的,去霍府闹?”芙香黛眉紧锁,总觉得这样没依没据的事儿是伊水夸大了。 “可不是,就她一个侯府小姐,和霍家少爷闹的不可开交,听说两人还动起了手。结果那四姑娘自己一个不慎,跌落荷花池就这样不省人事了呢。”伊水瞪着双眸,说的真真切切仿佛就同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芙香嘴角一扬,也不知为何会笑出来。 “何止我们啊,眼下整个晁新怕是没人不知道了吧。”伊水说道,“听说霍府的那些丫鬟小厮人人都看见了,总有几个嘴不紧的,就这样传出来了。” “行了,起来吧,出去告诉她们不要再乱说了,听过说过就算了,别聚在一起闹哄哄的,这会子本来就热,你们一闹就更吵的不安生了。”芙香点点头,上前将伊水扶了起来送出了小阁。 “言歌,你悄悄的出去,查查方才伊水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见伊水走远了,芙香才吩咐言歌到。 “是。”言歌神色未变,却是快步出了门。 可就在这个闷热的午后,侯门叶府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侯府四姑娘叶宝盈被霍家的丫鬟送回来的时候已是脸色煞白,双眸紧闭,真正不省人事了。 “快,快去请大夫!”侯府大太太箫氏见状,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若是没有丫鬟的搀扶此刻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冬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帮小姐把湿衣服给我换下来啊!”大太太见叶宝盈的贴身大丫鬟正傻傻的站在床边看着人七手八脚的将叶宝盈抬到床上,已是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尖叫道。 “是……是太太。”冬儿这才回了身,连连遣散了周遭不相干的人,捧了干净的上衣罗裙,贴袄鞋袜出来给叶宝盈换起了衣裳。 “真正作孽,真正作孽啊!”大太太萧氏虽年过四十可风韵犹存,脸上的胭脂妆容又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了她精致的轮廓,更是又显得年轻了几岁。 只是眼下她已是急的堪堪冒了满头满脑的汗,花了胭脂,碎了容妆,满头的步摇钗环更是因为瑟瑟发抖而晃动不止,摇摇欲坠。 “真正作孽!”大太太连连喊道,“你们几个,小姐去哪里做什么也不拦着,由着她那个急躁脾气乱闯,留了你们有何用?还不如早早打发到庄子上去做些杂役也好眼不见为净!”眼下叶宝盈生死未卜,大夫还没有来,大太太有气没地方出,一股脑儿的都撒在了叶宝盈屋里的几个丫头身上。 “大太太饶命,大太太饶命啊!”叶宝盈屋里的几个丫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七岁,此刻被大太太这么一怒骂,便是惊慌失措的跪了满地,连连磕头认了那不知名的错。 大太太则是站在屋内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胸口,泪眼婆娑的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叶宝盈,恼的心肝俱痛,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母亲别急,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叶书怀也是闻讯赶来,刚走到门口就见着跪了一屋子的丫鬟,便知母亲定是动了真脾气。 “你说你妹妹真是糊涂,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她若真不愿意,我自然会为她周全的,这闹了这么个下场,万一盈儿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这个当娘的可怎么活啊!”大太太疼叶宝盈是整个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 想着叶宝盈刚出生那会儿身子弱,大夫说体寒不好养活,大太太便是让奶娘和叶宝盈一并住进了自己的屋子,吃喝拉撒她一步都没有离过手,就这么把叶宝盈宠到大的。 便是叶书怀这个儿子,大太太也没有如叶宝盈这般宠爱的过了头。然而正是这般溺爱的宠,才养成了如今这个飞扬跋扈自私自利的侯府四姑娘。可是大太太却不以为然,依旧对叶宝盈有求不应,连打一下骂一句都舍不得。 “母亲别伤心,这初夏荷池浅,妹妹定会……” 叶书怀宽慰大太太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听有丫鬟高喊一声,“大太太,大夫来了,大夫来!” 来的是宝庆堂的张大夫,年过半百,医术了得。当张大夫背着药箱跨进屋子的时候,整个屋子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可闻针落之音。 “张大夫,有劳了。”大太太抹了抹滑落眼角的泪痕,真正一副伤身伤神的慈母之貌。 “四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手肘脚踝有些擦伤和淤青,用些外敷的金疮药膏再服些舒经活血的通络丸,这些伤也就无大碍了。”张大夫将叶宝盈细细的查看了一遍后开了口。 “那为何盈儿还不醒?”大太太闻言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紧张了起来,“是不是落水的时候撞到了头?张大夫,您这可要瞧仔细了啊。” “头部无伤。”张大夫断言道,“至于四姑娘久久未醒,依老夫看,怕是受了惊吓,昏沉过去了。” “何时能醒?”叶书怀也急切的问道。 “这说不好,可能一两个时辰,也可能一日两日。”张大夫坐在桌边,一边说一边接过边上丫鬟递上的纸笔开起了方子。 大太太本是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揪着衣领直摇头,“作孽啊,真作孽啊。” “太太,这是药方。”张大夫很快的开好了方子,“依方用药,四姑娘应该很快能痊愈的。” “有劳张大夫了。”叶书怀眼见母亲一时半刻的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便是出声道谢,然后唤冬儿送张大夫出了屋子。 “母亲放心,张大夫医术高明,盈儿一定会没事的。”叶书怀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叶宝盈,心里头也很是担心的。 “这整个侯府,老的老小的小,你们真是没个让人省心的!”大太太重重的怨了一声,稍微敛了敛情绪,又镇定的吩咐道,“冬儿你留下,翠儿你按着张大夫方才开的药方子去趟宝庆堂抓药。喜儿你就待在外头,其余的人没事都散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别乱嚼舌根,旁的我管不住,可若是在侯府让我听见一句废话,我定不会便宜了她!” 多少年侯门深宅的处事之道养成了大太太箫氏雷厉风行的做派。伤心归伤心,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该吩咐的、该留意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却是一样也没有落下。 即便她的一颗心还是悬在叶宝盈身上,可大太太此刻却已经开始在算计如何同霍家讨回这笔账了。 “如何,查的怎么样?”话说芙香让言歌出门暗自去查探消息,言歌一直到了申时才匆匆回来。 “夫人,是真的。”言歌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言之凿凿的点头道,“我去了一趟侯府,又去了一趟霍府,两户人家现在已经都快乱作一团了。” 见着言歌满头大汗,芙香连连递了一方帕子给她,又替她倒了一杯凉茶。 言歌也不推辞,端起了茶杯三两下就将茶水喝了个干净,紧接着她又说道,“我去侯府的时候也赶巧了,正碰上霍府的人送回侯府四姑娘呢。” “瞧见了?”芙香冷静的问道。 言歌点点头,“瞧见了,瞧的一清二楚,那四姑娘脸都是白的。” “你没被旁人发现吧?” “当时周遭乱哄哄的,侯府的人霍府的人站成了一堆,谁还在意多个生人啊。” “那霍府你怎么打听到的?” “霍府哪里还用得着费神打听啊,我去的时候霍少爷正在门口闹着呢。” “霍衍?” “是啊。” 芙香闻言微微放了下心,言歌办事小心谨慎,她都一一去证实过,看来这个事儿确实不假了。 ------------ 第十六章 如意算盘,亲家结怨(上) 纵使侯府和霍府存心想将这场看似闹剧的事儿给轻巧的瞒过去,但两家人到底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年头人言可畏,也没法查到底是谁先走漏了风声,这消息便是见风就长,很快就闹的街头巷尾人人皆知了。 “哎呀,可不真是作孽么,你说这原本是多好的一桩亲事啊。”南风十里的三味庄恰逢用午膳的时辰,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若是去的晚了只怕会连个座位也寻不找了呢。可这么多人用膳,说来说去的竟然都只有一个话题侯府和霍府的亲事,怕是黄了。 “沈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门亲事若是真好,那侯府四姑娘也不会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了。”旁边有人不同意方才沈公子的言论,用手中竹筷敲着酒杯吸引着大伙儿的注意,“诶诶,大伙儿听我说,那霍衍虽出身富贵,可到底是商贾之家,怕是高攀不上侯府的嫡女千金吧。” “周公子,霍家荷香名满天下,可是堂堂的贡酒呢,区区一个没落王孙,又岂能同金山银山的霍家相提并论。”又有人出言反驳。 …… 这一来二去的,三味庄的一楼膳堂险些都快闹翻了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仿佛这事儿是发生在自个儿身上的一般言之凿凿,深信自己的一番言论才是实情。 所以当芙香刚跨入三味庄的大门时,就见着几个富家子弟模样的公子哥儿正在那儿脸红脖子粗的大呼小叫着。 “你懂什么,霍衍再好,能贵的过侯门之女?” “昌平侯空挂了个头衔,家底怕是老早就被掏空了,能攀上霍府,也是那四姑娘的福气了。” …… 芙香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一道劲风忽闪,就见南风十里愁眉苦脸的拉着她连连上了二楼。 上楼后,芙香饶有兴致的凭栏往下望,底下的人还在喋喋不休津津乐道的高谈阔论着。 “最近几日都这样?”芙香笑眯眯的指了指楼下。 “我的娘亲啊,可不是么。”南风十里夸张的揪着自己的衣襟道,“香香,我多怕昌平侯哪日派了人来把我这小店给封了呀!” “昌平侯可没那么大权力。”芙香摇摇头。 关于南风十里对她的称呼,她从最开始的排斥到之后的默默接受再到现如今的置若罔闻,“香香”二字,她已经能做到入耳不痛不痒了。 “那还有霍府呢!霍家人财大气粗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把我这里砸了烧了抢了的。”南风十里将手中的羽扇摇的越发的猛了。 “这可是在帝都!”芙香失笑的单手托腮,纳闷的说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男子也是这般长舌碎嘴的。” “这你就不懂了。”南风十里叹了口气,“晁新啊,是太平太久了。现在只要不是战火佣兵,流离失所的,但凡一丁点儿事情都能让晁新这些皇城根下的小老板姓品头论足好些天的,更何况是这种事关权贵富家的秘闻呢。” “这哪是什么秘闻了。”芙香转身坐回了桌边,挑了块红豆糕吃了一口,慢慢的也觉得南风十里的话说的颇有道理。 粗粗算来大央国开国至今也有两百多年的光景了,一直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这样看来侯府和霍府这亲家成怨的事儿也算得上是晁新一大奇闻趣谈了。 “所以你哪里呢,有我这里争的这么旁若无人的么?”南风十里此刻是恨不得楼下用膳的那些个客人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 “我那艳俗之地,哪里比的上你这三味庄附庸风雅啊。”言下之意,茶舍并无他的三味庄这般热闹。 “香香,你真变了。”南风十里突然倾身凑近芙香,眯着眼睛将那张算不上美艳却迷人万分的容貌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 “怎么说?”芙香见他靠近也不惊慌,依旧泰然自若的吃着手中的红豆糕。 “更奸商了。” “承蒙夸奖。”芙香吃完最后一口红豆糕,用帕子摸了摸嘴以后问道,“怎么,你一个大早差人来我那里喊了好几回,为的就是和我闲聊来的?” “怎么会。”南风十里突然正色坐回了椅子上,和颜悦色的说道,“香香,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芙香睨了他一眼,挑眉笑到,“你且说说看。” 南风十里闻言,便将椅子往芙香身侧拉了拉,一言一语的说起了自己早就动了心思的发财之道。 楼下膳堂依然人声鼎沸,侯府与霍府的是非瓜葛,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那么快消散殆尽的。想来众人都巴巴的探着脖子瞪大了双眼,想看一看这事儿后续到底是怎么个发展的模样呢。 张大夫的话没错,叶宝盈在服了几日的药以后便醒了。可醒倒是醒了,但人却痴痴傻傻的答非所问,脑子糊涂了。 大太太哭天抢地的在府里伤心了大半日,又请了张大夫来左瞧右看的也没诊出个什么结果,便就是在这个时候,霍夫人上门了。 招待霍夫人的偏厅在大太太踏进门槛的那一刹那气氛就有些紧张。霍夫人二话没说先是陪了笑脸,可大太太却抹着泪痕当什么都没看见。 “大太太,都怪犬儿不懂事,您瞧这本来好端端的事儿如今给闹的却是没发收了场了。”其实说起来霍夫人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叶宝盈又不是他们给招惹上的,明明是这丫头自己不管不顾的闯来霍府的。而且依照自己儿子说的,也是叶宝盈先动的手打的霍衍,可如今她不慎落水,却要自己这把老骨头上门道歉,这让素日在晁新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霍夫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哼。”大太太冷笑一声,将手中沾了泪水的帕子一甩,“没法收场,霍夫人还想怎么个收场?” “自然是这桩亲事……” “亲事,霍夫人还有脸跟我提这门亲事?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盈儿醒了,可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这笔账,我要怎么和霍家算呢?”大太太声音不大,却尖锐如针,一字一句的生生扎进了霍夫人的心头里。 霍夫人闻言,只愣愣的“啊”了一声以后便没了下文。叶宝盈落了水,摔傻了?她想到这里,心就慌了,连忙开口道,“可这也是四姑娘自己来我们霍府的呀。” “霍夫人的意思是不想担这个责任?”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夫人虽也出身富贵之家,但到底从未和官宦之家的太太们有过多的交情,如此被大太太咄咄逼问,自然是渐渐的快招架不住了。 “霍夫人今日来了也好,我也想问夫人一句,我们两家的事儿闹的这么大,霍家准备怎么给我们侯府一个交代呢?”大太太双眸半眯,看似随意,可视线却死死的盯着霍夫人没有松懈过半分力道。 “自然……自然是要成亲的……”霍夫人此刻已经完全没了章法,心头不禁隐隐恨起了霍老爷,这老东西当初就不应该鬼迷心窍的答应了昌平侯爷这门亲事的。 话说侯府和霍府两家的亲事,完全是昌平侯一人促成的。 昌平侯虽年过半百可总寻思着怎么才能让侯府看着更体面光鲜,怎么才能更好好的享尽荣华富贵,这一来二去的他便想到了联姻。 大央开国至今,不是没有官商联姻的先例,只是少之甚少,也就不足为谈。毕竟大多数的时候,官宦之家是看不上商贾之家的粗俗不雅的,同样的商贾之家也会嫌弃官宦之家迂腐自大。 可到底官商联姻成不成还是事在人为的,而昌平侯也真是看中了霍府殷实的家底和府上秘传的荷香酿制之法。若得此酿制方法在手,就等于坐稳了金山银山,怕是几辈子都不用愁吃穿用度了的。 也正因如此,当时昌平侯连和大太太都没商量一声就找上了霍老爷。而霍老爷深思再三,也是看中了昌平侯深得当今圣上的眷顾,两人这才一拍即合的私下定了此事。 想当时这门亲事有了口头约定的时候,昌平侯还大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以示隆重,当然也是借此机会替自己和霍家的人长长脸。 谁知眼下竟真的是好事成了坏事,亲家成了冤家呢。 “那不成亲可……可怎么办?”霍夫人听出了大太太话语中决绝的口吻,不禁心头一凉,“当时事成的时候,侯爷还设宴摆酒引的众人皆知,如今若是不成亲,那……”后半句话霍夫人没有说出口,其实她想说的是,侯府和霍府都丢不起这个脸啊。 “哼,整个帝都晁新看我们两家笑话的人还少么?”谁知事到如今萧氏竟然有破碗破摔的意思了。 “大太太,我们还是要好好从长计议的。”霍夫人心中也有一百个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个如此刁蛮任性自私跋扈的媳妇回家,可如今事情一闹,坏了两家人的名声不说,怕是儿子以后的婚事也会一并耽搁下去的,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她也要一忍再忍的! “我看霍夫人还是请回吧,我们侯府和霍府已经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大太太冷笑着站起了身,她今日将姓霍的带至偏厅已经算是便宜她了。改日她定要让这个女人,让霍家满门尝尝什么叫丢脸丢尽的滋味。 谁知,正当大太太最后想狠狠数落一番霍夫人的时候,一个中气十足的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胡闹!” 大太太一愣,抬头一看,来的却正是昌平侯叶德盛。 ------------ 第十七章 如意算盘,亲家结怨(下) “霍夫人先请回吧,这事儿本侯一定给霍夫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昌平侯华服在身,一派威严,虽头生华发,可看着身子骨却是硬朗健硕的很。 “侯爷……”大太太不满,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喊了一声,可立刻就遭了叶德盛一记伶俐的眼光。 “来人,送霍夫人回府。”叶德盛随即喊来了丫鬟,还亲自将霍夫人送出了偏厅。 待叶德盛再走回偏厅的时候,大太太正面色微恼的坐在梨花木雕的椅子上狠狠的看的他。“侯爷好脾气,女儿被人欺负成这样,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礼数全做周全了。”大太太一肚子的气没处撒,眼下正紧紧的握着双拳刻意的控制住心内的不快。 “妇人之仁!”叶德盛听着她的冷嘲热讽,不禁一甩衣袖呵斥道,“你懂什么。我们侯门叶府表边看似风光无限,可近日来皇上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若我不趁着现在好好挑个殷实的靠山,等皇上……那到时候你吃的穿的用的,都从哪里来?你以为就府上那些个闲散庄子的收入能撑的了多久?” 大太太一听,面色就更是难看了几分,“侯爷能想到的,我怎么会想不到呢!可我还不是心疼自个儿的女儿。盈儿从小体弱,我宠着惯着固然是我不对,可她也是金枝玉叶长大的,如今叫人这般欺负了去,哪个做娘的能忍心!”大太太说着说着,眼角又浮上了点点的泪花。 真是不得不说,一个已没了韶华之色的女人,还能哭的让人心生怜惜,确是有那么一些本事的。 果不然,叶德盛一看大太太哭的梨花带雨脸色煞白,方才那股浓浓的怒意立刻消散了大半。“诶,盈儿也是我嫡亲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心疼她呢。只是心疼归心疼,却不能这般不给霍夫人颜面啊。得罪了霍家,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啊。” “可如今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脸也快要撕破了,盈儿还躺在哪里胡言乱语的,侯爷倒是给我个万全的法子,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大太太眼看着伤心至极也心烦意乱,一个劲的在那儿抹着帕子。 “罢了罢了,你容我好好想想。”叶德盛此刻也是全没了头绪。他就闹不明白了,媒妁之言父母之约,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女儿这里,这天经地义的事情会变得这么困难呢。 但他又一想素日叶宝盈被萧氏惯的那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刁蛮模样,心里的滋味就更不好受了。和旁的那些个大家闺秀金枝玉叶比,自家的女儿还真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娇小姐。 随后,昌平侯夫妇在偏厅也待了不少的时候,可一言一语就是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来。叶德盛一烦心,猛一起身踱步就走了人。 大太太见状抹了抹未干的泪痕,站起身理了理坐皱的裙摆,也不关心叶德盛的去处,紧接着也出了偏厅。 初夏天色暗的晚,即便快到了晚膳的时辰,天际还是亮如午后,只是微风拂面,清爽宜人,不似午后那般闷热难耐了。 大太太来到叶宝盈的“抱月阁”,先是找冬儿左右仔细盘问了一番,然后便屏退了一干丫鬟,自己推门走进了静谧的闺房。 叶宝盈依旧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一身素色锦缎更是衬的她娇小柔弱楚楚可怜。 “行了,就母亲一人了,起来吧。”大太太先是走至窗前,伸手拿下了支架,轻轻的将木窗关上,然后才走到床边,在边上的圆椅上坐了下来。 “母亲。”床少本是悄无声息的少女突然睁开了双眸,眼波流转,狡黠灵动。只见她嘴角微微一扬,猛的起身撒娇似的抱住了大太太,“母亲,女儿可是躺的都快憋坏了呢!” 叶宝盈,不正好端端的,没痴,没傻,没疯癫么! “你还说!”大太太用手指点了点叶宝盈的额头,眼光溺宠却又出口埋怨道,“就你主意大,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也不顾忌顾忌自个儿的身份,跑去人家府上乱闹一通。这下可好,闹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想如何收场?” “母亲,女儿不是故意的,可那霍衍着实让人讨厌,看着谦卑有礼的模样其实一肚子的坏水。女儿没注意,定是被他暗中使了绊子给推下荷花池的。”叶宝盈嘟囔着小嘴,怨声怨气的。 其实叶宝盈生的很美,娇小的身材翩若惊鸿,青丝垂肩,肤如凝脂,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蕊,不艳而娇,不开而秀。 可惟独那双灵动的双眸却像极了大太太,隐隐的藏着一份令人不易察觉的戾气。 “现在还是说这些的时候么?”大太太瞪了叶宝盈一眼,叹了口气道,“娘心疼你,本来想着给你出口气的。可是盈儿,别看这我们侯府现在风光无限,但是凡事一定要多多想好后路,你父亲将你指婚给霍衍,也有你父亲的考虑。” “盈儿不嫁!”叶宝盈冷笑一声,“母亲,父亲想为侯府找一个好靠山女儿明白,可这靠山也未必是他霍府的人。” “你一个姑娘家的知道什么。” “女儿知道的,可女儿还知道,霍府再大再有钱,也抵不过太子一句话。”叶宝盈,小小的年纪,却早已将一切变数看在了眼中。 谁说高门大户的深闺千金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绣手上绢的?她叶宝盈早就想好了计谋,她偏偏要做那只飞上枝头的凤凰。 “胡闹,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怎么会看的上你!”大太太一愣,半天回了神才惊觉女儿的胡言乱语。 “父亲位列二等侯,又深受圣上眷顾。早些年我还总是随祖母进宫面见荣庄太后,这份恩宠殊荣,怕是旁人想比都比不来的。”叶宝盈骄傲的说道,“我们侯门叶府,就怎么让太子瞧不上眼了?女儿也不是巴巴的想坐那太子妃的位置,女儿只求能有幸陪伴在太子左右即可,母亲难道觉得女儿这般心念也是奢求么?” “可……如今你和霍衍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悠悠之口,若是传入太子耳中,总是难登大雅的。”大太太听了叶宝盈一番话语,一时半刻竟也反驳不了丝毫。 “若是太子喜欢,女儿怎样都入的了太子的眼。”叶宝盈娇柔一笑,敛去了满眼的戾气又躲进了大太太怀中撒娇道,“所以母亲一定不能让女儿嫁入霍府。” “这……”大太太在心中默默掂量了一下,随即轻巧的笑道,“这还不好办么!” 是啊,这还不好办么?想着她现在也是儿女双全闲散惯了,只这么一点小事就乱的她手足无措了好些天。可如今听了叶宝盈一番话,她却顿时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既是全了侯府和霍府两家人的颜面,又能给自己的女儿留一条活路,真正是两全其美。 如此思量之后,入了夜大太太就将自己的想法同昌平侯说了一二。 “你说什么?”叶德盛下午心口堵着气,和大太太又话不投机,一气之下出了府,寻了处清雅的地方喝了点小酒,到过了用晚膳的时候方才沾着满身酒气脚步熏然的回了府。 “我说亲家以解不宜结,下午是妾身太过鲁莽了,之后我又好好的寻思了一番,这才深感侯爷一番用心良苦。”大太太坐在妆台前解发,只见她玉指拿着头上一支宝蓝色点翠珠钗,稍稍用力一拔,钗落发垂,满头乌丝如墨,柔软如稠,竟连一根白发也看不见,三千发丝保养的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光泽美丽。 “哎,夫人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就好。盈儿性格刁蛮,你又一味庇佑护短,闹出这般笑话,也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听着大太太那刻意放柔了的吴侬软语,叶德盛很是受用。再加上酒气上头,人有些微醺,此刻他正坐在床沿透过摇曳不止的烛影看去,萧氏一身酱紫色贴身罗裙,端坐在妆镜前身姿绰约袅袅婉转,竟比平日里还要美上三分,不禁隐隐有了些冲动。 “是,妾身是过于宠爱盈儿了,所以妾身觉得盈儿不能嫁。”大太太回眸一笑,慢慢站起了身拉过近在咫尺的叶德盛低喃道,“我们这侯府,自然有一个人比盈儿更适合嫁去霍家。” 满室幽香扑鼻,急促了呼吸,催长了情欲…… 叶德盛被萧氏撩拨的心猿意马,全身舒坦,只想快快释放了压抑着的情绪,哪里还听的清楚萧氏同他在说些什么。便是一边拉扯着萧氏的贴身罗裙一边糊里糊涂的说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太太“咯咯”的笑了两声,宛若少女般娇羞的搂住叶德盛道,“侯爷真着急,满身的酒气也不知道先洗洗再说。” 叶德盛掐了一把她的水蛇腰,“夫人不正喜欢这般么。” …… 正是合欢撩情乱人心,芙蓉帐暖度春宵啊。 就在叶德盛抱着萧氏落了床帏的那一刻,萧氏的双眸柔柔的望了一眼燃在案头上的那对双喜红烛。只见她嘴角几乎不可见的微微一扬,心里叹道这合欢香,可真是好用至极的宝贝呢! ------------ 第十八章 庶出长女,侯府之策(上) 其实,大太太萧氏并不是昌平侯叶德盛的原配夫人。叶德盛的原配嫡妻是肃亲王王妃的亲妹妹章慧之,而萧氏只是他的继室。 话说章慧之早年也是名动晁新的才女,一手草书写的堪比大家之风,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提笔成句。 她十七岁那年嫁给了当时已经继承了侯位的叶德盛,小夫妻两也度过了一段似神仙美眷般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章慧之二十岁那年怀了头胎,胎足三个月的时候却是因为不慎而动了胎气,勉强又保了几个月,最终还是滑了胎。而章慧之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久卧在床,没出两年就消香玉损了。 如今的大太太萧氏闺名箫琴素,父亲只是小小的一个罗州通判知事。可是因为早年有恩于老侯爷,这才有幸嫁入侯府成了贵妾。在章慧之死后,箫琴素凭着自己娇媚的容貌和一颗八面玲珑的心,处心积虑的讨着叶德盛欢心,后来因为生了叶书怀而理成章的成为了侯府夫人。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昌平侯府确实风光无限过。因为昌平侯嫡母赵穆华于当今荣庄太后有救命之恩,后被封了诰命夫人。因此缘故昌平侯一门也得允帝圣谕子承父爵而不降级。 在荣庄太后还在世的那些年,允帝常听闻太后提及当年赵穆华就是安阳夫人救命一事,允帝本就慈孝,便是对昌平侯宽待有加。再加上肃亲王深受允帝信任,他也总是在允帝面前提及昌平侯为人处事谨慎细微,乃栋梁之才,而叶德盛也不负肃亲王一番苦心之荐,每每面见允帝总是能很好的揣测圣意,让允帝很是高兴,所以允帝一直以来都非常眷顾昌平侯一门。 可现如今,荣庄太后已仙逝多年,肃亲王也年老迟暮,朝政之事已是涉略的少之甚少了。而允帝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对于昌平侯一门的眷顾也渐渐显得力不从心了。 风光不复,昌平侯自然将希望寄予在儿女身上。可侯府子嗣单薄,昌平侯膝下总共也只有嫡子嫡女一双和一个庶出的女儿。 而含情春宵的那一晚,大太太萧氏口中的那个比盈儿更适合嫁去霍家的人,指的就是侯府庶出的长女叶湘兰。 “姑娘,青梅姐姐来了。”初夏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这会儿竟隐隐的密起了乌云,眼看着似要下一场大雨。便是这般闷热潮湿的时候,叶湘兰的贴身大丫鬟银铃掀帘而入。 “快请。”叶湘兰本在打络子,一听银铃的话连连站起了身。 “姐姐这般大老远的跑一趟,快喝些冰镇酸梅汤解解暑气。”银铃自然也是会看眼色的,还未等青梅进屋站稳,便从抱夏端来了刚刚制好的酸梅汤递到青梅的手上。 青梅是大太太萧氏身边的人,走到那里自然都是受了旁人三分敬意的。 “姑娘太客气了。”青梅笑着接过瓷碗,浅浅的尝了一口后舒心道,“姑娘这里的酸梅汤酸爽解渴,口感极好。” “姐姐这是逗我呢,母亲那里的冰镇酸梅汤味道才是一绝。要姐姐尝我这里的,无非是解一下暑气罢了,哪里有什么味道可言。”叶湘兰柔柔一笑,真正仪态大方。 叶湘兰的生母四姨娘是先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可是在生叶湘兰的时候因难产而死,所以叶湘兰从小是过继在二姨娘许氏的名下的。 同是侯府的小姐,她和叶宝盈的生活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大太太溺宠叶宝盈,对叶湘兰虽说不上刻薄之待,却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虽然吃穿用度的样样不少,可却比寻常丫鬟好不了多少,甚至远远还比不上像青梅这般体面有脸的大丫鬟。 可即便是如此不公,叶湘兰却从未抱怨过一句不是。因为是庶出,生母又早逝,她从小便学会了隐忍待人,韬光养晦。在人前,她总是一派温婉大方,仪态得体,贤良淑德的端庄模样。 她长的并没有叶宝盈那般娇艳水灵,却也是美的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恰似一朵迎风而生的雏菊。 “姑娘哪里的话。”青梅笑了笑,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一边,“我来是替大太太传句话,太太说明日午时三刻劳烦姑娘去一趟善慈轩。” “是,我记下了,有劳姐姐跑这一趟。” “那姑娘忙着,我这就回了。”青梅传完了话,转身便要走。 “姐姐辛苦了,若不嫌弃,我这刚打好的络子,姐姐拿去随便玩玩吧。”叶湘兰从身边的木盒中抽出一幅鹅黄色的络子放入青梅的手中。 “姑娘太客气了,那青梅就厚着脸收下了。” “银铃,送青梅姐姐出去。” “姐姐这边走,仔细前头帘子下的流苏。” 银铃笑着走在了青梅的前头,帮她撩起了门帘送她出了院子。 回来的时候银铃见叶湘兰静静的坐在窗下,便是拿起了桌上的团扇一边替她扇风一边问道,“姑娘猜大太太这般郑重的喊你去是为了何事?” 叶湘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叹了口气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儿我喊你。” 看着银铃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叶湘兰此刻心头如同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青梅是大太太萧氏身边最贴心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若无缘无故的她想和青梅说句话怕都是难上加难的。可今儿个大太太竟然差了青梅亲自来她这里,只是为了传一句话…… 忽然,天际一个闷雷乍响,打破了漫天的乌云和闷气,紧接着豆大的雨点顷刻落下,一发不可收拾。 叶湘兰将手伸出了窗外,夏雨打在她如玉般娇嫩的肌肤上,微微的疼,透骨的凉。 明日午后那是一场鸿门宴,叶湘兰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雨下的令人措手不及,芙香刚刚准备去锦绣庄取上回定做的衣裳,便是这般差点淋了个浑身透湿。 好在她眼看着天色不对,急忙躲进了临街的一间米铺,她前脚刚跨过门槛,紧接着雨点就落了下来。 “六月天孩儿脸。”掌柜的是个憨态可掬的老者,见着芙香避雨也不赶她,笑眯眯的递上一方干净的布帕道,“这天气出门,时不时的会遇到这样的雷雨的,姑娘擦擦身上的雨水吧。” “谢谢大爷。”芙香冲老者甜甜一笑,接过帕子一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懊恼的说道,“方才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提醒我是否要带把伞呢,是我自个儿嫌麻烦,现在倒是吃个了闷亏了。” “无妨,这雷雨来的猛来的快,可去的也快,姑娘且在我这儿耐心等一下吧。”老者笑笑也不再于她搭话,自顾自的低头算起了账目。 大雨顷刻打湿了地面,水汽泛起,四处烟波如雾,散了闷气,倒显得微微有些凉意了。芙香站在廊下,看着满天断了线的雨珠成片成片的落下,不禁起了童心伸手去接,不一会便是又弄湿了自己的双手和衣袖。 可能是因为下雨路上少见行人,也可能是因为水汽迷蒙遮了视线,总之芙香一个人在廊下接着雨水玩的有些肆意妄为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骏马奔腾,马蹄触地,溅起水花朵朵。远远望去,那骏马仿佛以狂奔之姿踏浪而来,宛若神兽。 那马本是顺势同芙香擦身而过的,却不知为何明明已跑出了一丈之远,又嘶鸣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芙香真纳闷,却见那骑马之人身披毡衣,手握缰绳,一使劲调转了马头向她走来。 这马…… 芙香仰头看着面前通体墨黑的高头骏马,心一沉,还未等她回过神开口说话,马上的男子就将毡衣往下拉了拉,露出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庞来。 “白公子。”芙香收回了放在雨水中的手,突然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的不想同白聿熙多周旋。 “怎么在这里?”白聿熙居高临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视线依旧清冷无波。 “躲雨。” “就你一人?” 雨越下越大,天际大片大片的乌云压下来,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烟雾蒙蒙昏昏沉沉的。 “是。” “这雨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了,去哪儿,我送你。”白聿熙说着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有那么一瞬间,芙香很想试着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心感受一下属于他的温度。 可是……她却笑着开口,“不劳白公子费神,你往南去,我却要往北。”她往白聿熙来的方向指了指,“分处两地,不方便。再者我也不赶时间,等雨停了便是。” “雨若不停你就不走了?”白聿熙的声音在大雨磅礴中听起来更沉了几分,隐隐带着一丝醉人的沙哑。 “若是久久见我未回去,言歌会来寻我的。”芙香齿咬红唇,言语间仿佛多了一股无端的恼意。 可她恼的不是白聿熙,恰恰正是她自己。她恨自己为何每次遇到白聿熙就会变的手足无措。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好的学会了如何控制情绪,可这种骄傲一旦放在白聿熙的面前,就会完全的不堪一击。 这个男人,终究毫无疑问的成了她的梦魇,挥之不去却也该死的令她着迷! ------------ 第十九章 庶出长女,侯府之策(中) 雨还在下着,白聿熙和芙香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的僵持着。 骏马不耐,时而甩尾时而哧息,来来回回不停的走动。白聿熙坐在马上,看着芙香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因为雨水之汽而微微泛潮贴近了身躯,隐隐显出她的曼妙之姿,心底不知为何莫名的涌起一股小小的怒意。 这女人…… 刚才以踏月的速度,他其实根本就看不清楚芙香的面容的,更何况下着大雨,周遭一片迷蒙,视野就更不清晰了。 可偏偏这个女人,他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就能断定她是谁!好意回来想在这糟糕的天气里送她一程,她竟然还不领情了…… “上马!”想到这里,白聿熙心中的怒意又浓了一分,便是不由分说的伸手拉住芙香的玉臂,用力一带,便轻轻松松将她带上了马。 “白聿熙!”芙香惊呼出声,顾不得礼数便是直呼他全名,“你放开我!” 她被白聿熙搂在胸前的一瞬间,双颊竟突然滚烫的灼人。 这男人,还是旁人口中镇定自若清冷无笑的玉面公子么?他根本就差点快要成了登徒子了! “坐好了。”用力搂住她的腰际,白聿熙将身上的毡衣打开,往她身上拢了拢,遮住了她的身子后又问道,“你到底去哪儿?” “锦绣庄!”芙香现在才真正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她的腰身有隐隐的力道传来,白聿熙的手虽是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半分的逾越之举,可芙香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劲。那掌心的温度,仿佛随时都可以将她燃烧殆尽一般的令她浑身发烫。 白聿熙闻言,单手搂着她,单手牵住缰绳,脚踩马镫用力一打,“坐稳了。”随着他这三个字刚落音,两人身下的踏月就长鸣一声,撒开了马蹄冲入了雨帘中。 雨水扑面而来,顺着他的毡帽而下,滴滴答答的湿透了他的衣襟。可是即便如此狼狈,他还能腾出一份心思好好感受了一下浮沉于鼻尖的香气。 那香气迷人,不似普通的香粉那般单调一味,仿佛是带着桃花的艳,薄荷的凉,夏荷的清和安息的宁。夹杂而混,不突兀,却令人回味难忘。 呵,他白聿熙何时,竟也开始在意起一个女人身上用的香粉了? 芙香,芙香,他到底是着了她的道,还是着了自己的道?这般迷惑,应该只是一时新鲜兴起吧…… 那日的雨,果真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白聿熙将芙香送至锦绣庄的时候,雨势已经渐小了。 在锦绣庄门口等他稳住踏月的时候,怀中的人儿几乎是用逃的跳下了马。 “谢……谢白公子。”芙香双颊依旧微红,呼吸急促不若往日那般镇定。 “我等你。”白聿熙只当她是因为骑马而害怕,不疑有他道,“你进去吧。” “不!”芙香冲口而出,声音大到惊的面前的踏月低鸣了起来,“不,那个……我还要做几身衣裳,再帮茶舍的那些茶娘添置些夏季的罗裙,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要好久呢。”芙香看了一眼不安的踏月,小心翼翼的放柔了语气道,“再说看这天色,雨似乎快停了,今日有劳白公子了,改日你来茶舍,芙香定做东好好款待公子一番。” 她,真的害怕同他共坐一骑。 “随你。”白聿熙本还想再坚持,可感受到手掌那令他纷乱的香软余温时,他却突然又冷了一张玉脸,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做东就不用了,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告辞。” 说罢,他披好了毡衣,调转马头,毫无留恋的策马而去。 雨过天晴,七彩的余晖照在他的背上,那抹俊逸之姿,令人多看几眼都会着迷万分的。 芙香堪堪的站在锦绣庄的门口,双手握拳,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放声大叫的冲动。 白聿熙!她希望这辈子他都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第二日午后,叶湘兰用过膳后不敢小憩,怕一睡会误了时辰,便是坐在窗前临摹字帖。叶湘兰惯写的是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工整如一。 每每心里烦躁的时候,她都会练字,一笔一画,一撇一捺。仿佛这点点墨迹能沉淀她所有的浮躁,透了气,便又是一个温婉有加的侯府长女。 “姑娘,二姨娘来了。”银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叶湘兰微微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笔,知道今日是无法做到静心无虑了。“快请。” 二姨娘许氏是生的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是却不善打扮保养,虽然比大太太萧氏还年轻了好几岁,可如今看着面肤暗沉,皱纹横生,已是韶华不在了。 她早些年刚进侯府的时候,也是得过不少日子的恩宠的。可惜许氏没大太太那么有手段和有心机,偏又生了个贪图算计,爱打听惹是非的性子。时间久了叶德盛对她的兴趣也渐渐淡了,于是本有大好风光的侯府二姨娘的西厢院落就这般门庭冷清了下来。 许氏也怨过,恨过,吵过,闹过。但不管怎么做都只会让叶德盛对她更加的不耐烦,日子久了,许氏也开始心灰意冷了。终于后来叶德盛将叶湘兰过继在她的名下,她那寂寞如冷宫般的日子才稍许有了一些乐趣和希望。 “我坐一会就走,你不用忙。”二姨娘进屋见着叶湘兰要唤人布茶布点心的,便是连忙制止了。 岁月如刀,虽然抹杀了许氏的丽姿容颜,却也沉淀了她那浮躁惹事的性子。这些年许氏将许多事情都看的淡了,所以年过四十才渐渐显得沉稳大气了一些。 “姨娘找我有事?”叶湘兰对二姨娘还是非常敬重的,毕竟她生母早逝,养母大过天。更何况二姨娘待她,也如己出。母女两的关系虽说不上如胶似漆,但也温情脉脉的令人暖心。 “听说,她找你?”二姨娘早年着了大太太不少的道,如今虽然已将前尘往事一并看淡,却在人后从不肯恭敬的喊萧氏一声“大太太”。 “是。”深宅大院,看似门禁森严,其实悠悠之口,只要有心就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你说她忽然这般大张旗鼓的唤了你去是所为何事?”二姨娘拿起帕子抹了抹额头微微渗出的细汗,“这两日那小魔头闹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不好好的赶着善后,倒是还有闲工夫找你谈话聊天的?” “姨娘,你别多想,回头我从大太太那里回来以后便去你那儿,到时候不是就都明白了么。”其实叶湘兰对大太太要唤她去的原因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可再怎么确定,那些都只是她的猜想而已,便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如你我这般在侯府,好事是赶不上的,坏事不遇着就阿弥陀佛了。”二姨娘闻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兰儿,若是她要为难你,你别忍着让着,咬死了不同意,回来于我说。姨娘就是撕破了这张老脸也要去你父亲那里帮你讨个公道的。都是侯门小姐,没的哪个重哪个轻的。”二姨娘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是坚定无疑的,可她心里到底还是没有底气的。 “姨娘,兰儿知道的。”叶湘兰心中有些酸涩,她知道二姨娘是一颗心都扑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侯府庶女,有的时候前程命运根本不是她自己能够做主的,更何况是不得宠的许氏呢? “行了,那我这就走了。”二姨娘知道叶湘兰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主儿,便也不多说,临了出门的时候只加了一句,“一会若是方便你就来我这儿一趟,若是不方便也罢了,回头我们寻个机会再碰头,省的没的又让人生生乱嚼了舌根去。” 叶湘兰点点头,送二姨娘出了院子。 字已经练不下去了,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叶湘兰回了里屋,让银铃又给她仔细的装扮了一番,待一切都妥当了之后,便带着银铃往大太太萧氏的善慈轩走去。 六月暑来,园子里的荷花已经开始冒花骨朵了。大片大片的荷叶青翠欲滴,片片相连漂浮水面,视线所及一片青绿,绿中缀粉,雅致清新。 可惜这满园美景叶湘兰根本无心观赏,离善慈轩越近,她的脚步就越是沉重。 “姑娘稍等,我去禀太太一声。”终于,不管是多不愿意,她还是到了善慈轩的门口。于她说话的小丫鬟叶湘兰唤不上名字,只能一味的浅笑来掩饰这份陌生的尴尬。 “姑娘请。”不消一会,那小丫鬟就走了出来,笑眯眯的替叶湘兰掀起了屋门上的竹帘,“大太太在里头候着您呢。” 屋内宽敞明亮,大太太偏爱汝窑青瓷,一进门便能看见案头上那只汝窑青瓷刻花鹅颈瓶。胎质细腻,迎光而照,通体透亮,瓶身滋润柔和,纯净如玉,真正是汝窑上品。 “太太。”叶湘兰的视线在那瓶上微微一扫,便是恭恭敬敬的福身作揖,礼数周全。 “嗯。”萧氏方才午睡了一会儿,这时刚醒,还有些睡眼惺忪,见着叶湘兰婉约大方的心里自然欢喜了几分,对自己想的那两全其美的主意就更是心里笃定的很了。 ------------ 第二十章 庶出长女,侯府之策(下) “青梅,给大姑娘搬张椅子,让她坐我跟前儿。”大太太坐在软榻上,伸出玉手指了指面前空着的地方道。 “是,太太。”青梅依言从里头搬了张花梨木雕花背椅出来,放在大太太所指的地方,随后轻轻唤了声,“姑娘请坐。” “谢母亲。”叶湘兰也不扭捏推托,便是冲青梅微微一笑,然后款款入座。 “哎,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已经是豆蔻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啊。”大太太先是好好的将叶湘兰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感叹了一句。 “母亲才是美艳动人,这些年风韵依旧的。”叶湘兰今儿个穿了一身浅绿色的烟云蝴蝶裙,外罩了一件鹅黄色轻纱烟罗衫,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只简单的绾了一个花髻,一朵浅色芍药斜插入鬓,黛眉杏眸,红唇凝肤,虽不艳丽,可胜在美的清新如玉。 “呦,你们瞧瞧她这张小嘴甜的。”大太太左顾右盼,引的边上伺候的丫鬟们纷纷掩面轻笑。 “大太太好福气,大姑娘慈孝心肠,又生的这般仙子模样,以后找个好婆家,太太便可以颐享天年了。”青梅在一边顺着大太太的意思附和道。 叶湘兰听到青梅的话心里一抽,却又听大太太说道,“天年我就不指望了,活那么长久还不成老妖怪了。”大太太笑着打了个趣儿,随后又吩咐道,“青梅,把昨日准备的果子端上来,再端些冰镇银耳莲子羹来。你们旁的人没事儿就都散了吧,容我们母女两好好说些贴己的话。” “是。”在边上的三、四个小丫鬟闻言福身而退,青梅也利索的端来了鲜果和莲子羹,随后也悄悄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大太太不说话,叶湘兰也双手拽着衣袖低眉顺眼的坐着不出声。四周弥漫着一股浅浅的檀香味,可那香气本是用来凝神安怡的,但眼下叶湘兰闻着却不知为何更加莫名的心慌。 “兰儿。”大太太先开了口。 “是。” “你是侯府长姐,你父亲重心朝政,这家里的事情操心的少,自然也会有疏忽的时候。”大太太娓娓道来,那语重心长的口吻倒真是像在和叶湘兰谈心一般。“他想着给盈儿指一门婚事,却独独忘了长姐未嫁,盈儿这个做妹妹的怎么好先出闺阁呢?” 叶湘兰心一沉,双手用力一握,指甲全部嵌入了掌心,可那疼却敌不过心头的冷。是了,她在昨日青梅来传话的时候就想着应该是这一遭的。可在来的路上她还是殷殷盼着是自己多心了,大太太未必会拿婚事来同她合计。但,终究是自己太天真,也终究是自己将大太太看的太透彻了。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即便心知肚明,她还是要懵懂装傻。 “依你看,霍家如何?”大太太睨了她一眼,嘴角带笑道,“霍家荷香名满天下,连皇上尝了都赞不绝口,御封贡酒佳酿。想那霍家长子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配你正是天作之合呢。” 叶湘兰此刻双手已经因为握的太过用力而感觉麻木了,可她却强忍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抬头低柔轻语道,“婚姻大事,兰儿全凭母亲做主。” “是了,母亲知道你知书达理,是最懂这其中的世故的。你放心,母亲一定帮你备足了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成为他霍家的长媳。”大太太仿佛真的就是在替叶湘兰开心似的,笑声渐露,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 “谢母亲关怀。”叶湘兰咬着牙,起身谢过了萧氏。 随后大太太又拉着她聊了些家常,什么吃的好不好啊,穿的够不够啊,缺不缺什么啊,真正慈母了一番后方才让叶湘兰出了善慈轩。 银铃一直在外头候着,见着叶湘兰出来便急急的迎了上去。“姑娘,太太找你到底聊了什么?”小丫头好奇,还没仔细在意叶湘兰脸色全变的面容,没心没肺的问道。 “先去姨娘那里。”叶湘兰呆呆的走出了好几步,才愣了愣,回头同银铃吩咐道。 “姑娘……”银铃看叶湘兰脸色煞白,眼神无焦,顿时慌了心,“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湘兰摇了摇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也使不上了。 “她……她,她当真这么说?”二姨娘见着叶湘兰来的时候一副奄奄的样子就知道大太太找她肯定没有好事情。可是当叶湘兰将大太太的一番话语说给她听的时候,二姨娘还是愣住了。 叶湘兰沉默的点点头。 “她箫琴素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这样的话亏她也能说的好似对你是天大的恩赐一样!”二姨娘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砸在了桌上,面色通红,气的一发不可收拾。“她素日里对侯府的事情一手遮天也就罢了,如今自个儿的女儿闹出这般见不得人的笑话,她倒聪明,找你去顶。” “姨娘,仔细隔墙有耳。”叶湘兰有时候还真是佩服自己那太沉得住气的性子。可不然呢?她是庶出,跟着的许氏又不得宠,除了万事隐忍处处避让,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好端端在侯府生存下去的法子。 “我呸!”二姨娘的确是疼爱叶湘兰,可却总见不得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你就是这般好欺负,才让人家如今赶在你头上撒尿拉屎了!” 这比喻,真是不雅,可又偏偏一语中的! “行了,这事儿我会同侯爷去说说,再周旋周旋,你也别着急,她叶宝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晁新怕是无人不知了,现在才想着要你帮衬着去瞒天过海,估计是难上加难了。”二姨娘气的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好半天才缓过了神。 “姨娘。”叶湘兰偏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叹了口气道,“姨娘不用去找父亲了,这么大的事,若没有父亲的首肯,母亲是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来同我说的。” 那日,二姨娘是铁青着脸将她送出了西厢阁的。 叶湘兰明白二姨娘气什么恼什么,可如今虽然听大太太的口味是在同她商议,可实际上,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了。 代妹出嫁,她不愿意也得愿意,那霍衍呢,他愿意么? 上次南风十里找芙香谈的那桩生意芙香当即没有答应。可南风十里却是不死心,最近几日总是有事儿没事儿的在茶舍瞎晃悠,惹的言歌看着心浮气躁,弄的芙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罢了。”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芙香忍不住了,拉着笑颜不减的南风十里到了后院,“上回你说的那个什么‘扑卖’,你再同我仔细讲讲。” “这‘扑卖’看似复杂,实际上最是简单。”南风十里斜斜的靠在屋门边玩世不恭的说道,“但凡是冠梳领抹、头面衣着、铜铁器皿玉帛瓷器、木质衣箱之类的物件,更甚者是个黄花大闺女,只要你想卖,咱们就出地儿让你卖。喊价为扑,价高者得。” “我不是牙婆子。”芙香皱了皱眉,对于卖人的想法不甚同意。 “好好,那我们就光扑物件。”南风十里举起双手,装着无辜博同情。 “说到这扑卖,你的三味庄不是做着这生意么,为何如今要打我这茶舍的主意?”其实只要不是触犯律法,但凡是生意,她都有兴趣。可芙香自认精不过南风十里,一来二去的她怕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来我那三味庄的人可怎么比的上你这里的客人贵气呢。”南风十里撇撇嘴,来他那里玩扑卖的竟是些市井走卒小商小贩的,卖来卖去都卖不高价钱,最多就是卖个人气卖个穷开心。 可芙香这里不一样,进出的都是锦衣华服的达官显贵,随随便便一扑,可能都能抵得过他那里好几笔的生意。 “那我们赚的是……”芙香将南风十里的想法仔细琢磨了一遍后又问到。 “中间的抽成。” “怎么个做法?” “你有客源,我有路子。” “怎么个分成?” “五五开。” “四六开。”芙香看着南风十里,这一成的收入就这般云淡风轻的被她拨到了自己的名下。 “姑奶奶,你这是讹诈啊。”南风十里跳了脚,“凭什么四六分?” “没有我的客源,你又用什么和我五五分?”既然要做,她就要在最开始就吃定南风十里,不能让他乱来,尤其是背着自己乱来。如果真的开了扑卖场,她堵上的可是茶舍的清誉和自己的银子。 “你……”南风十里一句骂人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憋着难受。 “四六开,不愿意的话这事儿就此打住。”芙香说完转身就要走,可身后立刻传来南风十里咬牙切齿的声音。 “四六,就四六!”南风十里恨恨的甩袖,先一步侧身掠过芙香走出了后院的大门。 芙香嘴角一扬,无声的笑了笑。南风十里怕是忘了,她也是个生意人,既是敞开门做生意,岂有不为自己筹谋一番的道理,可别看着她是个女人就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 第二十一章 走入棋局,引君入瓮 扑卖的事情一定,南风十里就急急忙忙的张罗了起来。芙香倒是想帮忙来着,都被南风十里嬉皮笑脸的挡了回去。 可七天后,当茶舍开了第一场扑卖的时候,芙香才惊觉南风十里那吊儿郎当的背后是有着怎样的能力和实力。 “那位是?”是夜,茶舍二楼的大厅正中央站着一个留着八字小胡子的男人,一身青灰长衫,手执一把红桐算盘,一双小眼睛来回的提溜着。 “喊卖的先生啊。”南风十里站在角落里,厅内灯火通明,那浮火摇曳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更是将他隐没进了角落的黑暗中。 芙香明了的点点头,“二楼一共十三间雅室,今日坐满了,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我觉着让这些人抛头露面的也不妥当,便是想,让他们在门口各留一个丫鬟小厮什么的,方便传个话喊个价的。” 南风十里闻言眼神一敛,连连点头说道,“香香这个主意甚好。”这样一来便是避免了相熟的尴尬,很好的将各位卖主的身份隐藏起来。如此一来,倒更使茶舍的扑卖显得神秘有趣了。 “过奖。”芙香望着回廊上来回穿梭的茶娘问道,“那今日卖的是什么物件?” “风子恺的山居图。” “前朝画仙风子恺?”芙香不禁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弄来的?” “受人之托,香香就不要再问了。”南风十里突然难得正紧的守口如瓶。 “南风?”见惯了他的嬉闹随意,如今他这般严肃起来,芙香倒有些不适应了,“你不会打着扑卖的幌子在我这里销赃吧?” 南风十里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出声,“香香可以去说书了,定是妙趣横生的令人叹为观止。” “过奖。”芙香见他这般泰然自若的神情,才微微的放了些心。 “香香放心,今日扑的东西其实在我那三味庄里已经压着积灰好久了,可惜这画在识货的看来价值连城,可对那些市井商贩而言,还不如二十头牛来的值钱呢。况且我哪里也就这么一件压箱底的值钱宝贝,今日一扑,为的就是涨点人气涨点名声,绝无不妥之处。”南风十里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扇,一番周详的解释也算安了芙香的心。 “信你。”芙香眼尖的看见常年跟在苏伯年身边的小厮在楼下探头探脑的,便是不再和南风十里多言其他,直径下了楼。 “小木子,这里。”芙香越过人群,朝着小木子挥了挥手,后者一个机灵连忙跑到了她跟前。 “大人来了?” “是呢夫人,瞧您这里今儿个生意真好呢。”小木子来茶舍的机会也不少,可却见着今晚似乎格外的热闹。 “有点新鲜的玩意儿。”芙香笑了笑,“你且去后头找言歌让她备茶,我去外头接大人进来。” “好嘞!”小木子应了一声便哧溜的跑了没影。 芙香走出门的时候,正看见苏伯年下了马车。她一个快步上前,亲昵的挽住苏伯年的手臂,故作娇柔的说道,“大人要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这样突然的,让我也没个准备。” “行了,就是来坐坐,哪里要这么多准备的,上壶惯喝的茶就是了。”苏伯年也是亲昵的拍了拍芙香的脸蛋,暧昧之举,尽落了旁人的眼。 可待两人一入雅间,芙香却中规中矩的放开了苏伯年,福身行礼道,“义父。” “呵呵,我倒还是喜欢方才你那故作小女人的姿态。”苏伯年一边落了座,一边打趣儿道。 “义父笑话芙香呢。” “这是嘉许,怎的是笑话呢。”苏伯年接过芙香递上的热帕擦了擦手后又问道,“我听说你这儿今晚开了第一场扑卖?” “义父消息果真灵通。”言歌在外头叩响了门扉,芙香转身接过了托盘,又吩咐了言歌几句后才关了门坐回了桌前开始帮苏伯年煮茶。 “你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哪里需要我消息灵通才能知道的。怎么,这头一日卖的是什么?” “听说是风子恺的山居图。”芙香在苏伯年面前从无半点隐瞒。 “哦?”苏伯年一听来了兴致,“这是好东西啊,谁这么大方拿出手的?” “三味庄的大当家。” “南风十里。” “真是。” 苏伯年听了以后略作沉思道,“此人精于生意之道,爱财如命,你与他共谋,万事要长个心眼。” “多谢义父提醒,芙香记下了。”芙香玉指回旋,在茶具上来回游走,不一会便是茶香四溢,令人垂涎。 一时之间,两人都再无交谈,芙香自顾自的煮茶沏茶,而苏伯年则是悠然自得的闭眼品茶,屋子里悄无声息,炭炉煨火煮茶的声音倒是清晰可听。 芙香猜,苏伯年今日前来,不只是单单为了品茶这么简单,他必定有话说。果不然,三杯清茶下肚,苏伯年满意的握着闻香杯一边来回把玩,一边看似无意道,“通政司参议梁文旭将叶书怀带来过了吧?” 芙香抬头,看着苏伯年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她心中一怔,却是笑着点了点头,“是,叶书怀是爱茶之人,和女儿相聊甚欢,颇为投缘。” “我在野多年,名声虽响,却是早已不问政事,无法涉及朝堂了,你可知道?”苏伯年突然起了身,将手中的闻香杯轻轻的扣在了桌上。 “义父……” “旁人都以为我是功成身退名动千古,可谁又知道这其中真正的缘故。”苏伯年潇洒的一甩衣袖,明明是老者之态,却偏偏有着一股风仙道骨的精气神。 “缘故?”芙香不明。 “允帝!”苏伯年轻吐二字,双眸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仅那一刻,苏伯年身上惯有的优雅和从容便是统统不见了。在芙香眼中他变的陌生,变的仿佛如一只欲想挣脱枷锁的困兽,难耐骚动。 芙香懂了,苏伯年今日来,是想将她这颗棋子好好的摆入他下的棋盘中去了。“女儿愿为义父效犬马之劳。” “你聪慧伶俐,若是万不得已,其实我真不想动你。”苏伯年突然淡了口气,眼中厉气全无,再一看,俨然一副从容悠然的模样,“其实若不是你,再过几年,我自然也能寻着合适的人选。但是圣上的身子是一如不如一日了,如果再拖,怕是过了绝佳的时机。” “女儿明白,义父希望女儿怎么做?”芙香很聪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则需要闭口不谈。 “你不好奇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到底想干什么?”苏伯年赞许的笑了笑。 “男子志在四方,无外乎无上的权利和至高的地位。”芙香很小的时候就听花扶柳说过,男人,若是想要江山,便可舍弃身后的种种。 “好一句无上的权利和至高的地位。”苏伯年猛的回身,踱步走到芙香的面前。他每次细看芙香的时候,总能在她的身上看见花扶柳的影子。果真是花扶柳一手带大的孩子,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可义父为的不是自己,义父只是想为我大央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在芙香面前解释一番。可这其中的原委冗长,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明白的。 芙香闻言沉默的点点头,她倒是惊讶于苏伯年对自己的信任,虽然他的话不多,可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却是不少。 “那义父想让女儿怎么做?” “接近叶书怀。”苏伯年淡淡的开口,“昌平侯长子,满腔热血却苦无门路,醉心茶艺不近美色。说的好听是正直不阿,说的不好听就是迂腐不通,软硬不吃。”苏伯年细数着叶书怀的为人品性,“若是和他道不同,便是怎么也聚不到一块儿去,若是得了他的心,他比昌平侯更好掌控。” “义父是想让芙香把您引荐给叶书怀从而入世?”芙香果真聪明,一点就通。“为何偏偏是他叶书怀?”可聪明归聪明,她到底没有苏伯年那般善于步步为营。 “当今圣上多疑,这些年这疑心病更是变本加厉,能在他身边说上话的人几乎没有几个,更不用说他能将旁人说的话听进耳朵里。”苏伯年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炭炉,炉火已经微灭,茶香也已经渐渐冷却,“可即便如此,昌平侯还是能深得圣心,从他入手,是最有把握的。” “可叶书怀只是昌平侯的儿子……” “是嫡子,长子嫡子,昌平侯子嗣单薄,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希望他能平步青云高枕无忧。他一心保皇,可再怎么保,允帝终归躲不过生老病死。只要皇帝一死,他昌平侯祖上的那点荫庇也就彻底不管用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找一个靠山,一个有力的靠山。”苏伯年说这番话的时候看似云淡风轻,实在却是隐隐有着胜券在握的决心。 “是,女儿定当竭尽全力!”芙香福身允诺,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容人察觉的笑意。 昌平侯府叶书怀么?呵,她和苏伯年还真是不谋而合了! ------------ 第二十二章 上门挑衅,恣意闹事 当日的扑卖非常顺利,风子恺的山居图后来是以五万两雪花白银落的价。其实本来可以更好的,但这幅山居图本来就是一幅残画,美中不足,令人惋惜。 可不管画残不残,芙香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只借用了一下二楼的场子,就轻轻松松的赚了个钵满瓢扑。尝到了甜头,她自然而然便是要将这比扑卖的生意放在自己的茶舍长久做下去的。 转眼天气便是一日热过一日,闷气来袭,炎热的七月转瞬及至。 天气一热,大白天的人也不大愿意多走动,芙香的茶舍白日里的生意便就这样淡了下来。这点本也是在芙香的意料之中的,茶舍生意做两季,秋冬最佳,初春还好些,到了盛夏,那就估计真要惨淡营生了。想来那茶汤本就烫口而饮,大夏天的谁还愿意围着茶炉捧着热茶堪堪的闷处一身臭汗来。 客人一少,芙香就生懒了些许,每每总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肯罢休。茶舍的茶娘空闲了下来,芙香便又请了一些教手艺绝活儿的师傅上门来授课,一时之间她没了生意不用管事儿倒也落的清闲。 那日苏伯年同她交代的事情只说了让她假以时日多接近叶书怀,并未限定具体的日期。更何况这种请君入瓮的事情当然是“君者”越有兴趣亲自入瓮越好,她这个“请者”若是太过热心反倒显得不自然。 于是,这事儿便也暂且搁下了。 这大白日的突然闲了下来,芙香倒也自在,偷偷懒,养了一对虎皮鹦鹉,种种花,兴致来了便替自己煮一壶清茶,抚了琴弹唱一曲儿,实在逍遥。 可这逍遥的日子没过几天,便横生波澜,有人突然找上了门来。 话说那日芙香正在午睡,一觉梦魇,睡的也不是很踏实,隐约之中就听见前头闹哄哄的,她一度以为还在梦境中转了身抚着额不愿起来。 忽然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夫人,夫人快醒醒,外头出事儿了。”喊门的是言歌。 芙香睁开眼睛,还未睡醒,猛的起了身,脑子便是一阵欲裂的疼痛。她不禁“嘶”了一声,缓了好久的气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进来吧,怎么了?”芙香下了贵妃榻,随意从一边的架子上抽了件披衾搭在了肩上,就见言歌气喘吁吁的踏门而入。 “来,来了……来了人。”想必言歌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此刻只怕还没喘顺了气儿。 “什么人?”芙香拍了拍她的背,笑道,“让你这般惊慌失措的。” “是画舫的金姨娘……来了。”言歌皱着眉,颇为担心道,“可看她的样子气势汹汹的,只怕是来者不善呢。” 画舫是晁新出了名的青楼,因其姑娘都是在湖上画舫接客而得其雅号。据说晁新花街柳巷的生意要数画舫独大,里头的姑娘个个才貌双全艳冠群芳,每年的花魁都出自画舫,日子久了,这画舫便成了名符其实的销金窟。 这金姨娘就是画舫的老鸨金步摇,这女子年近三十却风韵依旧,少了少女般的清新脱俗却多了少妇的妩媚成熟。她在晁新也算是个奇女子,嫁过人,也休过夫,什么女诫女训统统视为满纸废物,为人刚烈又大胆,让很多男子也甘拜下风。 “金姨娘,金步摇?”芙香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理好了发髻,又微微着了些胭脂,让人看着才稍微有了些血气。 “是,刚进门就开始骂了,几个在外头正闲聊的茶娘们都被当头骂傻了,全愣住了。”言歌拍了拍胸口道,“那气势,我瞧着都害怕。” “行了,我出去会会她。”芙香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冲言歌笑道,“瞧你这点胆子,是该多练练才好。” 芙香娉婷之姿盈盈而来,刚步入前厅,便看见一华服女子端坐在桌前,正以掌击桌,力道不大,却能明显感到她心中的不快。 “金姨娘。”芙香上前,笑颜相迎。 “呦,让芙香夫人唤我一声姨娘我可真不敢当,怕夭寿哦。”金步摇一开口就呛了芙香一句。 只见金步摇今日一身镂金丝钮花纹蜀锦衣,下衬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衣上绣满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胭脂飞霞,瑰姿艳逸。这一身的红,若是穿在旁人身上只怕是俗不可耐,可偏偏金步摇穿来真正是牡丹不及美人妆,风流国色艳无双。 “姨娘大老远来,想必一定是口渴了,言歌,上一壶寒山翠,再端一些青梨来给姨娘解解暑。”芙香依旧淡然的笑,非但没有把金步摇不善的言语放在心上,反而殷殷邀请她上座。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金步摇在来的时候想的好好的,若是芙香敢同她闹起来,她就有本事让人砸了她这间破茶舍。可偏偏芙香软硬不吃,她凶,她笑,她不凶,她更是笑的仿佛迎接贵客一般,这一来,金步摇闷声了。 “喝茶?”金步摇被气的不轻,半天才冷冷开口道,“我今儿个来可不是来喝你这破茶的,夫人,你怎么着也得给我金步摇一个说法吧。” “说法?”芙香愣了愣,不明白金步摇口中的“说法”要从何说起。 “你这茶舍,是青楼不是?” “自然不是,茶舍茶舍,芙香卖茶,不卖色。” “色?”金步摇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假装清高的很,可为何你这茶舍却无端抢了我那画舫的生意?” 芙香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姨娘怕是误会了,芙香开门做的是茶客生意,并非要同姨娘的画舫一较高下。” “误会,那感情是我没事儿找你茬吃抱了撑的?”一看芙香那事不关己的模样金步摇心里的火就“噌”的一下冒了上来。她重重一拍桌子,泼辣的说道,“你这茶舍开张也有四个多月了吧,打你这里一开张,来我那画舫的爷就开始渐渐少了。开始我还不明白,想说这晁新的男人都是转了性子还是怎么了,竟然开始不嫖不赌了。后来我才发现,哪里是转性子了,根本就是被更新鲜有趣儿的姑娘家给勾魂勾走了。你什么时候得空移驾去我那里瞧瞧,可怜我那里的姑娘哦,每日闲的都在那儿抓蚊子玩了!” “姨娘你真误会了,我茶舍的姑娘家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打从她们跟着我的那一天起就是签了死状的,若是违反了规矩,我定是不饶不留的。”芙香将言歌端上来的已切好的青梨推至金步摇的面前,“姨娘先消消气,尝口青梨润润嗓子再同芙香说也不迟。” “说个屁!”金步摇啐了一口,恨恨的指着芙香道,“你若有本事,就打开门做生意堂堂正正的和我画舫一较高下,别有的没的整那些看似清雅实在腌臜的下三滥手段。什么卖茶不卖色,我看都是幌子,这儿指不定怎么不干净呢……” “姨娘。”可当金步摇正骂的酣畅淋漓的时候,一个脆如黄鹂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芙香侧头看去,这才发现金步摇的身后还端坐着一个女子。 “姨娘,咱们出来,毕竟要顾着画舫的颜面不是。”那女子缓缓起身,一阵风恰巧从开着的窗子里吹入,扬起她的墨发如丝。 芙香惊觉,这女子,竟美的几乎令人挪不开视线。 其实论美色,芙香这些年也见过一些,可这说话的女子却真正是倾城之姿,绝世独立。只见她蛾眉颦笑,莲步乍移,云堆翠髻,环佩轻摇,翩然福身,千娇百媚。 “妾身凤嫣然,见过芙香夫人。”那声音,宛若空谷之音,悦耳动听。 “凤姑娘快请起。”芙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道,“姑娘这一声夫人芙香愧不敢当,你我看似年纪相仿,姑娘唤我名讳即可。” “姨娘是个急性子,言辞难免不中听了些,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夫人多担待。”凤嫣然对芙香的客气置若罔闻,依然对她用了尊称,“但是,姨娘心疼我们这些姑娘,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同夫人来讨个说法的。” 凤嫣然出口之音吴侬软语,却句句精简点中要害,“嫣然也想知道,如今夫人的茶舍不论是明着暗着,都让我们画舫的姑娘日子不好过了。若是夫人明着同画舫做一样的姑娘生意,那我们也无话可说,可夫人又口口声声说卖的是茶而非色,那夫人这样将我们画舫置于何地呢?” 见芙香沉默不语,凤嫣然又继续道,“虽说敞开门做生意,好与不好各凭本事,但嫣然同姨娘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如若不行,我们画舫卖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话她都是点到为止,她相信芙香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金步摇和她上门来这一趟的用意。 “不请自来,还望夫人不要责怪,姨娘这几日为了画舫的生意劳累操心,出来久了怕是体力不支,我们就先告辞了,多有打扰,夫人不必送了。”凤嫣然三次开口便收了尾,连当面回答的机会都没有给芙香,就温柔的扶着金步摇出了茶舍的门。 ------------ 第二十三章 心生良计,以茶为契(上) 金步摇一出茶舍的门,当即被高悬的日头晒的眯了双眼。 “你倒是好,拉我出来拉的这么快,我这话还没说完呢!”金步摇甩开了凤嫣然扶着她的手,不解气的说道,“你那几句软绵绵的话,她能听进耳朵里去?” “姨娘。”凤嫣然倒是依然一副好脾气,“姨娘也不仔细想想今儿个我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自然不好太肆意妄为的。不过我想那芙香夫人是个聪明的主儿,我的话点到为止,姨娘信我,不出三日,那芙香夫人必定亲自上门来拜会你的。” 瞧着凤嫣然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金步摇不禁转念一想也对,这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任凭她再怎么蛮横,也终归是吃亏的那一个。如果真如嫣然所言,他日这芙香找上门来,那到时候可是她独大,便是圆的扁的,对的错的,凭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到这里,金步摇心中堵着的那口气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下,“就听你一次。”说罢,她撩了帕子微微遮了遮头顶的烈日,不禁埋怨道,“这鬼天气,才刚入夏呢就热成这样,快走了,回去吃点冰梅酒降降火。” “是了,姨娘小心脚下。”凤嫣然一听,笑着跟上了金步摇的步子。 “可真是吓死我了。”等金步摇和凤嫣然走了以后,茶舍里几个胆小的茶娘都面面相觑的喝茶压惊。 方才金步摇的确是有些虚张声势,再加上她性格使然,泼辣刚烈,这让一直面对芙香这般温婉如水的主子的茶娘们实在受惊不小。 “旁的话我不多说,可惟独一句,茶舍不以色侍人,你们都记住了!行了,都散了吧。”芙香恩威并施,宽待着茶娘,同时也让她们严于律己。 “是。”一群姑娘福身退下。不一会茶舍深处又传来渺渺琴音,欢声笑语,一派天真无邪,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夫人。”言歌见没了旁人,这才上前了一步。 “你怎么看?”芙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只是她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成恩不成怨。”言歌朱唇轻启,思量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你也觉得我们不能得罪了画舫的人?” “谈不上得罪的。”言歌见芙香要走,连忙跟了上去,“只是毕竟我们做的不是一个营生,没的要到处树敌,对自己不利,也对旁人不利。” “你这话倒说对了,只是那金步摇此刻正在气头上,我确实要找个和事老来帮着缓和一下气氛。”芙香笑了笑,很满意言歌渐渐显露的大气之势。 “和事老?”言歌不明白了。 “南风十里。”芙香转了身,调侃她道,“怎么,你要同我一起去三味庄?” “夫人且自己去吧,最好连晚膳也别回来吃了。”言歌这才知道被芙香戏弄了一把,便是一跺脚转身回了茶舍。 芙香踏入三味庄的时候,只有小风一人正奄奄的趴在柜台前,要死不活的模样让人看着颇觉可笑。 “怎么,这才刚入夏,就这般没了脾气,和只小狗一般的趴着乘凉呢?”现如今小风见着芙香有点耗子见了猫的感觉,总是一惊一乍的,芙香见着就更喜欢逗他了。 “夫……夫人!”果不然,小风跳了起来,一个不小心还踢倒了边上的矮凳,顺手还打翻了桌上的算盘。“哎呦……”一时之间动静声极响,惹的芙香“咯咯”直笑。 “成了,我不逗你,你们当家的呢?”芙香一边说,一边上前顺手帮小风捡起掉在地上的算盘。 “在楼上。”小风下意识的指了指上头。 可当他看见芙香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道,“夫人!” 芙香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喊险些踏空了步子,“喊什么,吓我一跳。” “夫人,大当家的现在在接待贵客,怕是不方便,不方便……”恩,方才大当家是这么吩咐他来着。 “无妨,我在偏厅等他一会即可。”芙香倒不在意,她最近和南风十里走动的多了,知道他也是不拘小节的,所以对于小风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可是,可是……” 小风急忙从柜台里跑出来想拉住芙香,但芙香却侧着脸还是迈着步子在往楼梯上走。突然她身子一顿,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一股熟悉的味道在四周弥漫开,芙香提着裙摆,站稳了脚跟,方才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抬头果真看到一脸面无表情的白聿熙。 她睨了眼,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谈笔生意。”白聿熙突然笑了笑,“怎么,只许你同他开门做生意,我就做不得?” “……”芙香将视线转移到了他处,“当然不是。” “白兄,等我送你……”正当两人尴尬的时候,南风十里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本意是送白聿熙出大门的,结果看到芙香,话头自然调转了道,“诶,香香,你来找我?” 香香? 白聿熙一听南风十里对芙香的称呼,剑眉不自觉的往上一挑,“南风兄不用多礼。” “哦,呵呵。”南风十里将手中的羽扇轻轻的拍在了白聿熙的肩上,一派熟稔的口吻道,“白兄,那我就不多送了,你走好。香香,找我什么事儿?” 芙香见到南风十里不禁松了口气,侧过了身子先一步越过白聿熙走上了最后几个台阶,佯装愁眉苦脸的说道,“找你,自然是坏事,若是好事,我一个人独吞还来不及呢!” “你这话说的,真是让我寒心,来,里头说,别站在楼梯口。”两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 白聿熙站在楼梯上,望着芙香渐渐隐没在楼道深处的背影不禁出了神。 香香?呵……这南风十里对她的称呼可真是亲昵的很。看来他以后果真要好好的同这个南风十里打打交道才是了。 “谁?”屋子里,南风十里一听芙香说出的人名便跳了起来。 “金步摇。”芙香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她知道南风十里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招呼白聿熙的,她也知道白聿熙已经走了一会了。可不为何,她总觉得这屋子里四处有白聿熙的影子,到处散着属于他身上独特的沉香味。 这感觉,让她坐立不安。 “哎呦,她来找你干嘛?”南风十里的眉毛看似都要打成结了。 “用她的话说便是问我讨个说法。” “说法?” “金步摇说我的茶舍抢了她画舫的不少生意,所以来问我讨个说法。” “这婆娘,顶顶烦人的,你别理她。”南风十里闻言冷哼了一声,撇了嘴歪了头。 “那可不成,我打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没的让人这般误会了去。我的茶舍就是卖茶不卖色的,和她的画舫营不一样的生。”芙香笑了笑,起身拍了拍南风十里的后背道,“后日我准备亲自去画舫会一会金步摇,但想说只有我和她见面太过尴尬,一个聊不好怕又会吵起来,南风,你来做个和事老吧。” 她是肯定的口吻,而非询问,南风十里刚想反驳,却又听芙香说道,“你瞧,若非你在我这茶舍玩那扑卖的生意,我茶舍的营生也不至于红火到威胁她的画舫不是。” 一句话,堵死了南风十里的退路。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咬牙切齿,没想到因为一个扑卖的生意,自己如今竟然被芙香揪着这么多的小辫子,想想那还是四六分成的呢,真是马失前蹄! “好说,好说。” 芙香面带微笑飘然下了楼,不知怎么的,她最近越来越知道如何能吃死南风十里。这一点,让她很是高兴。 她眼角带笑的踏出了三味庄,突然,她猛的收住了脚步。 烈日下,一抹月牙白的身影正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树影婆娑,斑驳点点,将那投射于地上的影子拉的更加修长。 “你……白公子怎么还没走?”芙香本想干脆视而不见的,可偏偏白聿熙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等你。”白聿熙反手拿出了一包东西递到芙香的面前,“本来我要去茶舍的,刚好遇到你,省的我再跑一趟。” “什么东西?”芙香接过纸包,拿在手里掂了掂,不重。 “茶。” “茶?” “极品碧螺醉。”白聿熙一边说一边回身牵过了一旁的踏月,“大人让我给你的,他说你看到这茶自然就会明白他的用意。” 芙香眼波一转,随即了然的笑道,“有劳白公子了。” “举手之劳。”白聿熙说完提身跨马,匆匆的看了她一眼以后便策马而去。 天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了!这送茶的事本就不该由着他鞍前马后的来跑这一趟的,结果他却鬼使神差的自己主动揽下了这活儿。 想着苏伯年那老家伙在他出府前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白聿熙心里就憋了一股无名火。最近,似乎但凡牵扯到芙香的事情,他就开始变的不像自己了,怕是精明如苏伯年也看出了他颇为不对劲的地方。 芙香,香香……看来他以后真有必要要多和南风十里好好合作合作才行了! ------------ 第二十四章 心生良计,以茶为契(下) 芙香望着那马蹄飞尘,不禁狠狠的咬紧了牙关。 送个东西,都摆那么大的谱儿,像是她巴巴的让他送来着。不愿意的话随便差个下人来就是了。他白府家大业大的,怎的这点使唤的人都没有了? 芙香便是就这样憋了一肚子的不开心回到了茶舍,言歌见她回来了,连忙端上了早上冰镇好的酸梅汤拿出来让她解渴。 “夫人手上拿的什么,竟这般香?”走近芙香,言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似花非花,又似雨后青叶。 “哦,碧螺醉。”芙香将手中的茶包放在了桌上,接过言歌递上的酸梅汤喝了两口,适才稍微解了些暑气,从外头一路走回来,全身上下都闷着一股子热。 “浣溪的碧螺醉呀,那可是好茶呢。”言歌凑上前又使劲闻了闻,感叹道,“果真名不虚传,香的很呢。” “是啊。”芙香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 大央浣溪,地处太白山以东,横跨浔江,地势南高北低,日照充沛,冬短春长,极适合茶树的生长,因此浣溪是有名的茶乡。在浣溪出产的茶叶品种就有十余种,其中属碧螺醉为此中上品。 这碧螺醉其实炒制的过程倒并不复杂,却胜在清香幽远,浓郁扑鼻。茶入水煮泡以后口感温和宜人,回味甘甜。尤其是碧螺醉的明前茶,因为产量相对较少而被爱茶人士奉为能与寒茶相提并论的极品好茶。 可是如此好茶,芙香却是不大喜欢,她的茶舍唯独没有的就是这碧螺醉。 碧螺,碧螺,这茶名喊来,总是让她想到那张午夜梦回时分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脸庞。 充血的双眸,阴冷的笑容和那双细长却又经脉爆突的双手…… “夫人,夫人!”见芙香不知为何站在那里愣愣的出神,言歌不禁伸手在芙香面前晃了晃。 “啊……”芙香竟生生被那脑中幻觉所缠,直到言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发觉这大热天的自己浑身却在冒着冷汗。 “夫人乏了?”见芙香精神不济,言歌连忙扶着她坐到了贵妃榻上,“想必是方才出去的时候晒了毒日头,这会子暑气上身了吧。” “哪里有这般娇贵。”芙香失笑,望着桌上的茶包道,“你去寻一方素色的锦帕来,不要有绣花的,简简单单即可。” “是。”言歌转身出了屋子,不消片刻就拿着一方鹅黄色的方帕走了进来,“夫人瞧着这块可好?” 芙香一瞧,这帕子是横竖织锦纹理的,一角坠着同色流苏,没有一点绣图,简单大方,干净素雅,便点头道,“就这方了,你且把那包碧螺醉仔细的包好了,然后帮我唤林子进来。” 林子是茶舍打杂跑腿的小厮,年纪小小却机敏灵活,很得芙香的喜欢。 “夫人,你唤我。”林子来到芙香面前,将湿漉漉的双手往身上一擦,憨憨一笑,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 “做什么呢,沾了一手的水?” “帮着姐姐们洗莲子呢,姐姐们说要做冰糖莲子羹,可非要我干活儿才有的吃,嘿嘿。” “嘴馋的,言歌,一会给他端碗酸梅汤祛暑。”芙香轻轻一笑,因为林子的天真无邪而跟着心情也好了几分。 “谢夫人,夫人唤我什么事儿?”林子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这东西,你替我交给昌平侯府的大少爷叶书怀,记得要当面交给他。他若问起来你就说我知他爱茶,特意送来这茶叶让他尝个新鲜。”芙香将那包妥的碧螺醉交给林子。 “好嘞,夫人放心。”林子接过茶包,小心翼翼的揣在怀中,刚想转身就走,突然听见芙香又说道,“林子,等等。” 只见芙香急急的从贵妃榻上起了身,快步走至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入林子的手中,“把这个一并交给叶公子。” 林子到昌平侯府的时候正好是午时三刻,叶书怀刚小憩一会儿起了身,就听着丫鬟禀道,“少爷,外头有个小厮要见您,说替人转交些东西。” “什么人?” “方管家说以前从未见过。” “差了人去取东西便是。”叶书怀更好衣,洗了脸,正神清气爽的准备看一会儿书,并不想被打扰。 “我也是这么同方管家说的,可方管家说那小厮说东西贵重,一定要当面交给您的。” “哦?”如此一听,叶书怀便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是谁派的人送的什么东西,“那我亲自去瞧瞧。”他搁下手中刚拿起的书,起了身便往屋外走去。 叶书怀走至大门的时候,就看到林子正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物,站在门口。 “你是?”叶书怀见他眼生,确定自己也不认识这小厮。 “您是叶公子么?”林子谨慎的问了一句,见叶书怀点了点头后他便眉开眼笑的作揖回道,“回叶公子,小的是茶舍芙香夫人手底下跑腿儿的。” “芙香夫人?”叶书怀吃了一惊,没想到竟是她来给自己送的东西。 “是,夫人说知道公子爱茶,特意送来这茶叶让公子尝个新鲜。”林子说罢,将手中的东西递至叶书怀的面前,“这里还有夫人亲笔留的字条。”林子又将字条交给叶书怀。 叶书怀打开字条一看,上头用柳体工工整整的写了八个字“以茶会友,聊表心意”,落款便是“芙香”二字。 他又接过林子手中包的好好的茶叶,凑上前闻了闻,那味道,是碧螺醉! 叶书怀舒心而笑,“有劳小哥了。”他一边说一边冲边上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立刻从荷包中拿出了一粒碎银交给叶书怀。 “小哥这大热天的跑了一趟,去买些冰镇糖水解解渴吧。”叶书怀说罢便要将碎银往林子手中放。 谁知林子见状连连摇头摆手,“不不,公子这可使不得,我替夫人跑腿,没的要这些赏钱的,若是夫人知道了我要挨骂的。”他一边说一边后退,然后一个机灵转了身便跑不见了。 叶书怀见林子急急跑了,先是一愣,随后倒有些敬佩起芙香调教下人的本事来了。 手中的碧螺醉散发着阵阵幽香,令人光是浅闻就醉心不止。叶书怀得此好茶便是满心欢喜,回到了屋里连忙吩咐人备上了茶具,便是煮起了茶来。 煮茶的空当间,他又打开了芙香写的字条,娟秀字迹,婉约如人。芙香的柳体写的极好,隐隐之间有着大家的风范。都说字如其人,看着芙香的字,叶书怀不禁对这个女子的好感又加了几分。 用晚膳的时候,等丫鬟们布好了菜,大太太先是夹了一块醋溜鱼片放入叶书怀的碗中,然后看似随意的问道,“听说下午有人给你送了东西?” 叶书怀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母亲心疼他他是知道的,母亲总是想着要给他最好的,要让他成为最好的。小时候总是赖在母亲身边他不觉得,可是如今长大成人了,叶书怀深觉还这般一举一动的被母亲盯着,根本就没了自由。 “是,一个朋友托下人送来一些茶叶。”但心里虽有些别扭,可叶书怀回话的时候还是嘴角带笑,自然而热的。 “什么朋友?”谁知大太太竟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 “是开茶舍的一个朋友,送了些明前碧螺醉,回头我送一些来母亲屋里,母亲也尝尝鲜。”叶书怀答的顺口,可是看着碗中的饭菜,竟食不知味。 “书怀,不是母亲要念叨你,你醉心茶艺这没错。品茶能修身养性,母亲也很是喜欢,但你自己在外交友,要懂得看人。等你子承父位,定是有很多人想着要来沾一沾你的光,现在来讨好你的,未必就是真朋友。”这番话,大太太几乎是从叶书怀十来岁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他面前耳提面命的。每每一说此话,大太太都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可叶书怀却是顶烦大太太这样说教的。好似如他这般身份的,就不用结交朋友一样了。 “是,儿子知道。”叶书怀放下手中的碗筷,已经完全没了胃口。本来芙香赠茶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情,可现在被大太太这么一念,好心情全都没有了。 “好了,儿子难得来你这里吃口饭,从坐下开始你就问个没完,不就一包茶叶么,还能怎么样。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的照顾一下盈儿。”终于,看着叶书怀脸色沉了下去,昌平侯搁下汤碗发了话。 “我这也不是……关心儿子么。”大太太并未觉得自己问的有什么不妥,反而还心感委屈。“说起盈儿,张大夫的药很是管用,盈儿服了这几日,已经稍有好转了,只是人还有些萎靡,看着总没有以前那般精神。”大太太说着说着,又悄悄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有起色就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定要好生调养着,不要落下了病根才好。”叶德盛宽心的点点头,又看着大太太道,“书怀这么大个人了,你都说了他以后要继承我的爵位,若是连这点认人的眼力劲儿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于人交际。”叶德盛也看不惯大太太总是这么念叨儿子,今日找着机会便多说了两句,“他今年都十八了,论年纪就是娶个媳妇儿进门也不算小了,你还管这么多,儿子听多了也会厌烦的。” 叶书怀听着父亲站在他这一边帮衬着他说话,眼中流露出一份感激之情,笑着说道,“母亲心疼儿子,儿子自然明白,父亲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慎交良友,不会给我们昌平侯府丢脸的。” 他一句贴心暖人的话说的昌平侯和大太太都笑了,用膳的气氛便是慢慢褪去了之前那丝微妙的尴尬。 ------------ 第二十五章 干戈玉帛,和气生财(上) 金步摇的事搁在芙香心里,她一直觉得早一天解决早一天了,于是,和南风十里约定的日子一到,芙香便早早的来到了三味庄。 南风十里同芙香不一样,芙香虽偶然会留宿茶舍,可是时不时的总要回一趟素锦苑瞧瞧看看。说是舍不得也好,说是不习惯也罢,总之她心底还是认素锦苑才是真正的家。 可自她认识南风十里以来,就发现他似乎吃住都是在三味庄里头的,仿佛外面并没有别的宅院。 “何必……哈……要这么早呢。”一大早被人扰了清梦,南风十里一脸面色暗沉,恨不得抱着被子站着再睡上几个时辰才好。 “早些出门,回头路过街口,我请你吃碗豆花。”芙香笑眯眯的从衣架上拿下了南风十里的外衫走至他的床榻边。 “喂喂……”看着芙香一步一步的靠近,南风十里下意识的拉起了被子,“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的飘忽,想让芙香明白彼此的差异。 “没事,我把你当姐妹,快些,把衣裳穿好,我让小风帮你打了洗脸水,我去楼下等你。”看着南风十里铁青着一张比女人还娇嫩的脸庞,芙香突然心情好了很多。 “无耻!”就在芙香转身替南风十里把房门关上的时候,她听见里面突然咆哮了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芙香掩面而笑,她想,自己不但因为扑卖的事情抓着了南风十里的小辫子,如今还非常清楚他的痛脚在哪里呢。 南咏街的街口有一间味道极好的豆花铺子,铺子是一对外乡夫妇开的,他们家做的豆花量足新鲜,绝对童叟无欺。芙香偶尔尝过一次,便是念念不忘。 可惜她也是个做晚上生意的人,一大早的让她起来也是件顶困难的事儿。但这豆花铺子过了辰时便就关门大吉了,芙香这般日上三竿的人自然是吃不到了,于是每每想起总是有些遗憾。 可今儿个借了金步摇的光,她倒是能满足一下自己的馋虫了。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夏日天亮的早,刚到辰时,头顶已经隐隐有了烈日当头的痕迹,只是那日头还不猛烈,孕育在一片云海中倒是显得格外的红润好看。 芙香此刻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一边吃一边和南风十里说道,“我瞧着你也不是个习惯早起的人,估计你在南咏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不知道街口有家这么好吃的豆花铺子吧。” 南风十里还在为早上她喊他起床的事儿生着闷气,听到芙香的话,只轻轻的瞟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豆花。 唔……还别说,味道真是不错。豆花鲜嫩爽滑,完全没有豆子的腥味,撒了虾子和葱花,再用一点点肉末调出了鲜香的口感,热腾腾的入口,不嚼即碎,令人回味无穷。 “对了,那次我来遇到白少,你和他谈的什么生意?”一碗豆花下肚,芙香觉得饱的很,见南风十里开口要了第二碗,便坐在一边等他。等的无聊了,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思量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嗯,你有兴趣知道?”南风十里吃了一勺烫嘴的豆花,一边不停的用手扇风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芙香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乎些。 “诶,其实也没什么。”南风十里咽下嘴里的东西,吹了口气道,“白少手里得了件好东西,本想着送给白老爷子做五十五岁生辰的寿礼的。可他说自己不识货,想让贺先生帮着看看。” “贺先生?” “哦,就是那日扑卖会上的喊卖先生。”南风十里想起芙香并不认识贺通天,又紧跟着说道,“贺先生名通天,是这方面的行家,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眼便能看出,基本没什么大的差错。” 芙香闻言点点头,却又好奇道,“这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么,怎么就成了一桩生意了?” “你不懂。”南风十里吃干净碗里最后一勺豆花,满足的擦了擦嘴,“贺先生不太愿意同生人接触,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同他有过数面之缘这才颇为相熟的。如果是生人,请他验货,必定要这个。”他说着,举起手指比画了一下。 “银子?”芙香下意识的接了口,却见南风十里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手腕一转,将手掌摊在了她的眼前。“怎么?”芙香愣了愣,没明白他的用意。 “给钱啊,不是你说要请我吃豆花的么。”南风十里将一个“请”字说的又长又响。 芙香白了他一眼,从荷包中摸出了铜板放入他的掌心。 南风十里数了数,然后丢了五个铜板在桌上,高喊了一声,“老板,钱搁桌上了哈。” “好嘞,客官慢走,下回再来啊。”凉棚里立刻传来铺子老板爽朗大声的回答。 其实两人吃豆花的铺子离画舫已经不远了,即便南风十里刻意放慢了步子,两人走到画舫的时候,也依然只是刚过了辰时。 画舫前厅阁楼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偶尔有几个洒扫的龟公一脸睡意的进进出出。见芙香不由分说的提裙便要进门,南风十里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臂,“等等!” “怎么?”芙香转头问道。 “这才刚过辰时。” “是,便是要这个时候来请个安好,方才显得我更有诚意不是?”芙香装傻的笑了笑。 “诚意个鬼,你这个时候去找金步摇,她铁定不会给你好脸子看的,她们这种做晚上生意的,没个日上三竿的怎么会起来。”南风十里瞪了芙香一眼,摆明了赖在门口不愿意进去当出头鸟。 “你若不进去,我回头便于金姨娘说,是南风让我早些上门拜会的。”芙香拍了拍南风十里的手,叹息的说道。 “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南风十里咬牙切齿,他现在尤其后悔怎么会想到和芙香这个白眼狼一同做生意的。 “好说。”芙香转身,跨入了画舫前厅的大门。 厅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大多精神不济的在干着晨活儿。等芙香顺着南风十里手指的方向上楼的时候,才有个眼尖的小龟公跑了上来。 “姑娘找谁?” “小哥好,我找金姨娘,前日我和三味庄当家的同你们姨娘约好的。”芙香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的荷包中拿出了一些碎银放入小龟公的手中。 小龟公见芙香举止温婉大方,又见着常和金步摇有生意往来的南风十里,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悄悄的掂了掂手中的碎银,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上头请,姨娘怕是还睡着,劳烦姑娘要稍等片刻。”说罢,小龟公还好心的将金步摇的闺房指给了芙香看。 南风十里撇撇嘴,在芙香身后默默的叹了口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有钱能使鬼推磨! 便是同南风十里想的一模一样。 当芙香堂而皇之的推开金步摇闺房的大门时,一阵尖叫声响彻整个画舫前厅,紧接着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 “这准你进来的!”金步摇紧紧的拉着被子,头发微散,粉黛未施,与素日里的艳丽之姿相距甚远。 “姨娘前日来我的茶舍,不是说近日生意都不大好么?”谁曾想芙香竟然柔柔的说道,“芙香想着,生意不好,那姨娘晚上理应睡的早,便是早上也应该起来的早才是。” 金步摇差点没气的七窍生了烟,正想开口继续骂,却被芙香这句软绵绵的话给统统堵了回来。“你……还有你!”金步摇从被子里伸出藕臂,狠狠的指了指芙香和她身后畏畏缩缩的南风十里,喊道,“都给我滚出去!” “姨娘,芙香在外头等你。”芙香见好就收,弯腰浅笑一福身,这才后退了一步,顺手带上了金步摇闺房的屋门。 随后,只听得里头“叮叮当当”乱响一气,然后屋门又被人重重的拉开,金步摇随便的搭了一件蜀锦披衾就走了出来,口气不善的说道,“呵,夫人好兴致,一大清早的就上我这画舫,怎么着,夫人是准备单枪匹马的来砸我的场子不成?” “姨娘真是误会了,芙香今日来,是想同姨娘商量个办法怎么和气生财的。”芙香笑了笑,“您瞧,为了不让您误会,我还请了南风来做个和事老呢。”她说完,一把拽出了躲在她身后的南风十里。 “南风十里!”金步摇气的想去揪他的耳朵,“你太闲了是不是,如今连老娘都敢耍着玩?” “哎呦,我的姑奶奶呦,我哪里敢啊。”南风十里连忙低头哈腰陪着笑脸,“这不,你们两边都是我的财神爷,我哪个也不敢得罪。” 金步摇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个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 “夫人倒是起的早,难为姨娘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睡下,不知嫣然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夫人去我屋里坐坐?” 众人寻声望去,正是一身白玉罗衫褶裙的凤嫣然。 “那芙香恭敬不如从命了。”芙香笑着迎上了凤嫣然,走出了两步以后还不忘回头对着金步摇说道,“姨娘,芙香候着您呢。” 南风十里在一边看出了金步摇和芙香之间的气氛,早已经如同被点燃了的爆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眼下见着凤嫣然出来打圆场,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知他刚后退了一步就被金步摇抓个了正着。 “南风小弟,不如进来陪姐姐我梳妆打扮可好?” 好?好她个头! ------------ 第二十六章 干戈玉帛,和气生财(下) 凤嫣然的屋子其实并无太多奢华的装饰,只是那一扇立在正中的双面刺绣屏风很是抢眼。 屏风上正面绣的是千鸟出谷图,反面绣的则是万马奔腾图。两面的绣品无论是从绣物到颜色再到布局都是截然相反的,但却又很好的融会在一扇屏风上,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 “金姨娘是急性子,夫人莫怪。”凤嫣然替芙香倒了一杯清茶,“这茶比不上夫人茶舍的茶水,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金姨娘性子急,可她胜在背后有一个善谋划的军师呢。”芙香笑着捧住了凤嫣然递上的茶盏,“想来画舫和我那茶舍也就要合作了,难不成以后凤姑娘就一直对我夫人长夫人短的称呼么?” “姐姐。”凤嫣然黛眉一弯,笑的婉约迷人,“姐姐可真是聪明人。” “妹妹也是聪明人。”芙香的眼中毫不吝啬的闪过对凤嫣然欣赏的目光。 芙香从小在东市长大,见的最多的就是东市里的那些青楼女子。青楼腌臜,可每一个入青楼的女子都有一段令人扼腕的过往。 那些垂泪的过去,让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沦落风尘,便是这般深陷泥沼,即便心如青莲,也能随便被旁人看轻了去。所以青楼女子,要真正做到随遇而安,心如止水。 而芙香恰恰在凤嫣然身上看到了这八个字,所以凤嫣然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与别的青楼姑娘不同的轻巧和灵动。 “姐姐同那南风十里相熟?” “我是他的租客。”芙香回到。 凤嫣然点点头,“南风十里同姨娘大多时候不太对盘,只是又偏偏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 “哦?”凤嫣然这么一说倒让芙香有些诧异了,“那我今日还特意寻了他来当我和金姨娘的和事老呢,看来这个人选我是挑错了。” “呵,姐姐也没挑错,不对盘是不对盘,可是他们争一争以后又总能合作出一笔赚钱的营生来,是称离不开砣,砣离不开称呢。” “那可真是冤家了。” 两人正聊着,只听凤嫣然的屋门被人“砰”的一声大力推了开,就见着金步摇已经穿戴整齐一脸精神的站在门楼。 “姨娘,我们请姐姐去湖上听一曲孔雀南飞如何?”凤嫣然看见金步摇依然面色微怒,于是走上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 金步摇先是狐疑的抬头看了看凤嫣然,瞧见她眼中带笑,轻点下颚,心中的气便渐渐的顺了下去,“那,请夫人移驾吧。” 芙香连忙起身跟上了金步摇和凤嫣然,出了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南风十里正靠着墙,满眼哀怨。 “一起?”芙香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她也已经不需要这个名义上的“和事老”了。 “你想我去?”南风十里眯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想。”谁知芙香竟这般诚实的摇了摇头。 “芙香!”南风十里咬牙切齿,手中的羽扇重重的打在了芙香的肩头,“什么和事老,你说的好听,你说说你到底让我干吗来了?” “恩。”芙香眼见着金步摇和凤嫣然在前头已经走远了,便急忙迈开了步子准备赶上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好吧,其实只是让你来帮我带个路。” 南风十里生气了,很生气。他暗自发誓,最近一个月都不要和芙香这个女人讲话,一定不要! 越过轩廊,走过木桥,眼前的视线便是豁然开朗。两边郁郁葱葱的垂柳已经长的非常茂盛了。微风轻抚,柳枝摇曳,带着花香迎风招展,意境悠然令人神往。 只是芙香还没来得及细看这四周的景色,一方碧水深湖便跃入眼帘。那美景,正是清凉池飘夏荷香,碧叶丛露莲台光。 芙香不禁有些痴然了。 她只知道画舫画舫,因女子都在船上接客而得其雅号,却不曾想到这泛舟的湖,竟然是开凿在楼台之后的。 难怪画舫是晁新当仁不让的销金窟呢,这手笔之大,令人咋舌。 “金姨娘这画舫果真风格独特,美不胜收,芙香今日可算是真的开了眼界了。”芙香随同金步摇和凤嫣然上了一艘小船,刚一坐稳,站在船头的船娘便轻摇船桨,夏风袭来,凉意沁心。 “呵,如今有了你那茶舍,我金步摇的画舫在京城可算不上是独大了。”金步摇酸溜溜的说到。 “姨娘。”芙香闻言失笑道,“姨娘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姨娘懂的和气生财的道理,芙香今日就是来请罪的,想同姨娘化干戈为玉帛。” 金步摇瞧着芙香诚心诚意的模样,语气倒也软了几分,“我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今弄清楚你的营生,若是生意再不好,便怪我自己没这个本事坐那头牌第一。” “姨娘说笑了,芙香还是那句话,和气才能生财。” “此话怎讲?” “芙香卖茶,姨娘卖笑,芙香的生意同姨娘的生意并不冲突,更甚者若是我同你好好合作一番,想那晁新还有谁能越了姨娘去争那第一?” 芙香其实心里清楚的很,她想到的主意也是金步摇早已经想到的主意。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她与金步摇并无往来,唐突的谈合作未免有些不妥。可金步摇那日上门一闹,便是巧不巧的就促成了这个契机。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闹过了之后,便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的时机了。既然金步摇倚老卖老抹不开这个面子,那就由她这个小辈来开口好了。 “妹妹的意思是?”果不然,金步摇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连带着对芙香的称呼也变亲昵了。 “姨娘若是不嫌弃,就同画舫的姑娘们商量商量,傍晚的时候去我那茶舍,弹琴也好,唱曲儿也罢,我那里是小了些,但是地方还是能腾出来的。如若哪位爷看中了姑娘,便再回画舫一度春宵,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芙香看了一眼金步摇,将昨晚想好的计策大胆的说了出来。 “这样……”金步摇显然有些动心,正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一二。 “左右不过费些车马碎银,芙香也想了一个法子,这车马所用的花销茶舍和画舫各出一半。我们找好了人找好了车马,专门在门口候着,姑娘来的时候同回去的时候都方便,不用临时去找小厮马夫,相熟的也安全些,有丫鬟陪着都放心。” “这主意倒是不错。”听芙香说完,金步摇还未开口,凤嫣然倒是笑出了声,“亏的姐姐想到这个点子,姐姐真是聪明。” “哪里是我聪明,只是早些年我每年都随姑姑去清安寺祭拜,总看见有大户人家去寺里祈福,找了相熟的马车车夫一同前往,如此一来便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夫人说的是,这事儿回头就让南风去张罗,他人脉广,想必能谈出个公道合理的价钱来。”金步摇点点头,发髻上一支纯金宝钗花细在波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金步摇久涉风尘,性子泼辣豪爽,既然眼下已三言两语的同芙香解开了心结,自然熟络的以姐妹相称。一时之间三人想聊甚欢,等船娘将小船靠了岸,已经快近午膳时分了。 “妹妹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回到了前厅,金步摇自然出口挽留。 “金姐姐太客气了,只是我早上出来的早,茶舍还落下一大堆活儿呢,今日就实在不便叨扰,改日,改日我再同姐姐好好聚聚。”芙香摇摇头,婉言谢绝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妹妹了,妹妹好走。”金步摇见芙香不愿留下用膳也不强求,便客气的送她出了前厅。 “姐姐不送。” “那妹妹慢走。” 看着芙香风姿绰约的倩影消失在扎眼的日光中后,金步摇才慢慢的转了身,打了个哈欠对凤嫣然道,“我再去睡会儿,午膳别喊我了。” “姨娘没睡足?感情方才您都是强打着精神哪。”凤嫣然掩面而笑。 金步摇一脸苦闷的叹了口气,“那芙香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那日我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去她茶舍一闹,她今儿个一大早就巴巴的上门扰我清梦,这个时辰,我自然没有睡醒的。” “姨娘不也正欣赏她那不服软的性子么。” “同为女人,谁也别为难谁,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也没得一定要怎么着她,现在多好,和气生财。”金步摇一边说一边上了楼。 凤嫣然听了金步摇的一番话不禁发了一会呆,直到她的贴身丫鬟茗夕从厨房端着燕窝粥走了出来。 “姑娘怎么不上楼?”茗夕是一年前被自己的叔父卖来画舫的,小小年纪因为饱尝生活艰辛,所以说话做事已经非常会看人脸色了。 凤嫣然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画舫后院的井边,天寒地冻的,她红着一双长满冻疮的小手,耷拉着脑袋在月色下洗着一大盆衣服。她看着看着,突生怜悯,就这样把茗夕留在了身边。 “哦,没什么。”凤嫣然回了神,闻到了燕窝的香味,开口问道,“这粥你喝了吧,我早上起的早,现在没什么胃口。” “姑娘……这……”茗夕面有难色,端着粥进退两难。 “没事儿,我也再去睡一会,一会你帮我熬点白粥配了小菜端来屋里,天气热,我没什么胃口。”凤嫣然说完,翩然转身,提裙上了楼。 ------------ 第二十七章 出手相助,开口相邀(上) 只隔了几天,芙香和金步摇便很快的将合作的事情定了下来。车马、车夫是南风十里出面找的,为此他认定了芙香和金步摇是大大的欠了他一个人情的。 每日一到申时,画舫出来接客的姑娘们就陆陆续续的来到芙香的茶舍,一时之间,芙香的茶舍便又热闹了几分。 只是画舫的姑娘一来,难免人多杂乱。芙香便又细细叮嘱了手下的茶娘们一定要谨慎小心,切莫坏了她定下的规矩。索性那些茶娘都是芙香再三挑选了来的,单纯质朴,并没有太多的非分之想,便也谨遵了芙香的规矩,只专心煮茶卖艺,没有让芙香多操心。 这天已近深夜,茶舍里依然高朋满座,莺歌燕语茶香袭人,揉成了满厅的情欲撩动,纸醉金迷。 芙香如往常一般穿梭其中,煮茶,端送,相聊,赔笑,……一个雅间一个雅间周旋下来,难免力不从心,满身疲惫。 傍晚的时候梁文旭带了国子监司业徐大人来品茶。谁知这徐厚源满口孔孟之说却浑身迂腐不堪,竟还及其好色。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可说一句便要摸摸芙香的小手,碰碰她的脸蛋,还满嘴仁义道德,礼贤下士的不得了。 因着梁文旭是茶舍的常客,而且这徐厚源也是官拜正六品,得罪不起,芙香即便心里厌恶至极,可脸上免不了总是挂着媚人的微笑,一一将满心的不愿意统统咽回了肚子里去。 自她打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从此以后什么贞洁不屈礼义廉耻就统统于自己无关了。虽是卖茶,可是自己早已经等于是半只脚踏入风尘的女子了。 若是清高,便不能成大气! 茶舍中欢声笑语琴瑟合音连成一片,芙香刚从茶房的柜子里取了新的菊米子,才穿过轩廊,身后一阵混乱的脚步响起,她腰身一紧,被人猛的抱了个满怀。 “夫人取茶取了好久呢。”是徐厚源。 他喜大烟,想必是刚才抽完,说话的时候满嘴的污浊之气,吹拂在芙香脸上,让她的胃猛的一抽筋,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徐大人,您别这样,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瞧见了多不好。”忍住了一个巴掌甩过去的冲动,芙香娇笑着转过了身。本想借着巧劲推开徐厚源的,谁知道他抱她抱的紧,根本无法脱身。 “诶,这有什么,俗话说的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某素来君子,夫人便是这淑女啊。”徐厚源歪嘴一笑,咧开了满口的黄牙。 “大人方才不是说要尝尝新鲜的菊米子么?”芙香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罐,“芙香这就准备煮给大人尝个鲜呢。” “夫人煮茶的手艺甚好,徐某心神向往呢。”徐厚源正是仗着人多,料想芙香也不敢多反抗,便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往她身上贴。 炎炎夏日,芙香本就穿的淡薄,此刻玲珑曼妙的身子被徐厚源抱了个满怀,他只觉手触之处一片柔软,鼻息尖缭绕着芙香身上淡淡的清香。美人在手,玉体撩人,他徐厚源更是色胆包天的想一亲芳泽。 忽然,他肩膀上传来一记重掌,紧接着一句客道的问候声悠然而至,“徐大人,许久不见了。” 徐厚源正贪享美色,被人猛的一打断,心头自然不快,刚沉着一张脸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识抬举,结果目光一扫,就看到白聿熙似笑非笑的站在自个儿跟前。 “哦,哦,是白少啊,许久不见,许久不见了。”徐厚源立刻换了嘴脸,放开了芙香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白少好兴致,也来这里喝茶?” 白家在晁新是名符其实的首富,财运亨通,有钱有势。而白聿熙年纪轻轻便当了白家的一家之主,能文能武,精明干练,更是人中翘楚。 是而在晁新,无论是官还是商,都会或多或少的卖白家一个面子,卖白聿熙一个面子。 “家父寿辰在即,我今日是特意来找夫人商讨一下家父寿宴上茶饮一事的。”白聿熙嘴角一扬,似冷笑一般道,“不知大人可否抬爱,将夫人借于白某片刻?” “啊,自然,自然的,白少请。”白聿熙开了口,徐厚源哪里敢说个“不”字,纵使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点头哈腰的侧身让了路。 徐家庄子上的好些生意都和白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徐厚源可不想为了个女人就把白聿熙给得罪了。 芙香被白聿熙带到了苏伯年专用的雅间。屋门轻扣,阻隔了外面的靡靡喧闹。偌大的房间,只站着她和他两人,摇曳的烛火将两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的斜斜长长。满室的寂静突然让芙香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看着她抱着茶罐的手不停的颤抖,白聿熙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今日本就是有心逛到了茶舍,想和芙香商量事情的,谁知刚走上二楼就让他看到那番场景。 徐厚源总是打着附庸风雅的幌子到处骗色,白聿熙不敢想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出声阻止,那芙香会怎么被徐厚源轻薄了去。他知道面对徐厚源,即便芙香有心也是无能为力的,可偏偏就是止不住心中那股怒意。 “你若不来,我也有办法对付他,不过还是多谢白少了!”这么些年来,她变得隐忍,变得伶俐,变得宽和,但就是那股倔强的脾气却怎么都改不了。听着白聿熙那似冷嘲热讽的言语,芙香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塞满了委屈,而越委屈,她出口的话就越是倔强的入不了耳。 “你……”白聿熙被芙香瞪了一眼,终于发现自己又一次的白白浪费了一片心意。 一时之间两人都转了头不再说话,空旷的屋子里气氛冷若冰霜。 其实芙香有些怨,她最不希望的就是白聿熙看到自己那般窘迫的模样,但他不止看到了,还出手相助帮她脱离了困境。她心存感激,可又怕极了自己会被白聿熙看轻,便更是懊恼万分。 可她是什么身份,白聿熙是什么身份! 就算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但如今的芙香,依旧是一片漂在声色之地的浮萍,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让白聿熙重视,又有什么资格去得到白聿熙的重视。 想到这番,芙香突然自嘲的笑了笑,随之开口的声音便恢复了以往的柔媚婉约,“方才是芙香造次了,白少莫怪。”她先低了头,满心的苦涩,“只是那徐大人……有些突然,芙香有些措手不及。” “诶,你……”白聿熙咽了口气,见着芙香起伏不定的心情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白少若没有别的事儿,芙香便去替白少煮一壶茶来。” “等等。”见芙香转身要走,白聿熙这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有事想同夫人商量。” “白少无须多礼,请说。”芙香愣了愣,没想到白聿熙找自己是真的有事。 “就是刚才我和徐厚源说的那样,我想请夫人在家父的寿宴上准备茶饮。”这件事他已经斟酌了有一些日子了。 白老爷子五十五岁寿辰白家自然是要大做的,既然大做,便要做的有谱做的周全漂亮。白家家大业大,倒也不是连个上的了台面的煮茶端水的下人也没有,只是芙香煮的茶他尝过,确实手艺超群。如果寿宴当日,请她过去府上准备全宾客的茶饮,必定能让老爷子欢心满意的。 “我?”芙香闻言更是吃惊不小,“白少拿我开玩笑呢吧。” “我从不开玩笑。”白聿熙睨了眼,口气倒是严肃认真的。 “为何?” “家父五十五岁寿宴,母亲颇为重视。家父要求很高,总说事情办的漂亮不漂亮,一点细微末节便能见分晓。”白聿熙转动着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耐心的说道,“白家是不缺煮茶的人,可却无人能比的过夫人的手艺的。” 这番话,听着无比可信,芙香挑不出一点的问题,“若是白少不嫌我粗手粗脚的,芙香愿意为白老爷的寿辰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请她,她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夫人,我会尽快定下茶单,到时一切费用开销皆由我白家出,夫人不必担心。”毕竟是生意人,账面上的事情还是要说的明白些才好。 “有白少金口一诺,芙香害怕白家赖账不成。”芙香微微一笑,因为白聿熙对自己的看重而觉得开心不已。 白聿熙看着她舒心的笑容,心头不禁一暖,方才的怒意全都一扫而空了。 请她,那念头在母亲同他说要大办父亲寿宴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可是到了现在,白聿熙竟然分不清楚究竟真的是父亲的寿宴需要她,还是……只是自己私心想看见她而已。 每次见到芙香,白聿熙总是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想看她笑,不想看她总是眉头深锁,时时防备的谨慎样子。她的眼神中应该流露出来的是少女般的娇柔,而不是历练后的沉稳和隐忍。 而他也总觉奇怪,芙香的一切明明就清晰的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却又如同一团浓浓的迷雾让他看不清楚,捉摸不透,有时更会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 第二十八章 出手相助,开口相邀(下) 第二日,芙香用过午膳后,便让言歌陪着回了一趟素锦苑。 之前刚下过一场阵雨,雨水冲散了暑气,此刻正是天气晴好碧空洗,玉簪搔头蓼花红。芙香来了兴致,不愿坐车,偏要让言歌陪着散步回去。 好在素锦苑地处也不算偏僻,和茶舍只隔了三条街,言歌便由着芙香用走的。 “话说现在瞧着金姨娘倒是挺好相处的,可那日她那一闹,我倒真的怕夫人要吃亏的。”两人聊到茶舍的生意,言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金步摇。 “她是个火爆脾气。”芙香笑了笑,“你想,在晁新,但凡涉及青楼生意的,谁不是事先先同金姨娘打了招呼的?”见言歌点点头,芙香继续说道,“茶舍的生意好,你我都知道背后是苏大人在做推手,可金姨娘不知道。那里头来来往往的又都是些姑娘家的,她再听听旁人的煽风点火,自然以为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玩手段耍花样呢。” “可生意好坏全凭自家本事,没的别家生意比她好她就上门来胡闹的。”虽然芙香说的也有理,可言歌还是觉得金步摇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就和你说了她是个火爆脾气呢,怕是她也在想还从未遇见过我这般不知深浅的人呢。但遇事瞧两头,看人看双面,金步摇性子直爽,从不藏着掖着,同她这样的人合伙做生意能放心许多。更何况那日我去画舫,一大清早的扰了她的梦,也未见她同我计较。想来她也知道是误会我了,只是抹不开颜面罢了。”到了今日,芙香想到那日金步摇的脸色就觉得有趣。天不怕地不怕的画舫金姨娘,倒是还有这般可爱的姿态呢。 虽然天气看着不热,可是等芙香和言歌走到素锦苑的时候身上也已经沾透了薄汗。 “夫人还说不热呢,只是看着稍显凉快罢了。”进了屋子,言歌终于松了一口气,扯了帕子猛擦额头上的汗。 “回头让红蕊去打些井水来,洗洗便能舒服些。”芙香见着言歌黛眉紧蹙,便又笑道,“就你娇贵些,才走这几步路而已,看你整日待在屋子里头的不出门,是该出来走动走动的。” “夫人只管笑话我,夫人自个儿三日两头的往外头跑,茶舍让我看着,这会子还说这些风凉话。”言歌佯装怒意的将芙香的话给顶了回去。 两人便是这般嬉闹了一会儿,稍作休息之后方才来到了南边的暗房中。 暗房不大,虽总是不见天日,却保持着良好的通风,因而干燥舒适,就算久未人迹,也并没有通常暗房里那种潮湿的霉气。 那里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个多宝架,六只铜铁箱。 “夫人要找什么?”言歌打开了窗子,外头充沛的日光立刻照满整间屋子。 “一对纸镇。”芙香说着已经动手打开了一只箱子,里头井然有序的摆放着许多锦盒。 以前她随姑姑来暗房的时候依稀记得见过一对玄石纸镇,只是如今面对这么多盒子要找起来,不免是有些费神的。 “老夫人果真藏着许多宝贝呢。”言歌从未进来过暗房,今日是第一次。当她一一打开锦盒帮芙香找纸镇的时候,眼前掠过的不是汉白玉如意就是珊瑚玛瑙枕,还有那些她不知名的字画美卷和来不及细数的金银首饰。 “姑姑以前,一定是受尽恩宠的。”话虽如此,可每次看到这些宝贝,芙香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一份惆怅。 恩宠又如何?如果真是莫大的恩宠,姑姑就不会落的惨遭毁容孑然一身的下场了。姑姑总是和她说,男人,欲成大事者,从不会把情爱放在首位。同样的,他若不能割舍情爱,那也势必成不了大事。 姑姑口中的男子,大多有权,有势,却偏偏是无情的。但岁月如梭,即便是绝色年华也会有衰老迟暮的一日,如此说来,那恩宠,就显得更为虚无缥缈了,真正还不如眼前这些金银珠宝来的可靠,来的让人安心! “啊,是这对么?” 正当芙香出神的时候,言歌捧着一方锦盒走到了她的面前。芙香抬头一看,锦盒里躺着的正是那对玄石纸镇。 这是一对南渊纸镇。南渊盛产玄石,质地坚硬,通体如墨,石中融有金灰,在阳光下看便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的令人挪不开视线。因此一块上好的玄石纸镇往往价值不菲,堪比金器。 这一对纸镇是一整块玄石分割而成的,拼凑在一起的时候连石头上的纹路都是首尾相接的,非常自然工整。石上雕绘仙鹤与松柏,恰有延年益寿老当益壮的寓意,因此用来作为长者的生辰贺礼最是适合不过了。 “夫人特意跑这一趟找这纸镇,是要送人么?” “恩。”芙香点点头,“说起来你也要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怕是要忙不过来的。” “去哪儿?”言歌并不知道白聿熙邀请芙香的事情。 “白家老爷子的寿辰,白少请我去给宾客煮茶。”芙香将纸镇重新放回锦盒中,然后整理好了被自己和言歌翻乱的箱子,最后出了暗房落上了锁后方才答了言歌的话。 言歌是从小跟着芙香一块儿长大的,可以说她甚至比花扶柳还要了解芙香。即便每次芙香在白聿熙面前都是故作镇定的,但是时间一长言歌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夫人……对白少……”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觉得但凡和白聿熙有牵扯的事儿,芙香的一举一动就不那么自然了。 “只是相熟的朋友,如此而已。”芙香停下了步子,对言歌的话心生警觉。 连言歌都看出来了么,她对白聿熙那份不一样的情愫? “是。”看着芙香一派确之凿凿的口吻,言歌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过了几日,白聿熙依言送来了白老爷寿宴所需的茶单。 茶的种类倒是不多,可每一种都是茶中上品。 “碧螺醉,汝阳红袍,观音浮,西门猴魁,紫炎山,小素青。”芙香接过单子扫了一眼,黛眉微挑,笑颜如花,“晁新白府,果然是京城首富,这随随便便的一盏茶,便能喝掉寻常百姓家三天的口粮呢。” “这话明着是夸,暗着却是拐着弯儿在骂我呢。”白聿熙今日看似心情不错,倒是顺着芙香的话头调侃了她一下。 “白少误会了。”芙香摇了摇手中的单子,“我是想说,也只有晁新白府,才能开出这天价的茶单来。白少就不怕芙香一时眼红来个中饱私囊?” “茶叶我是按着人头买足了分量的,若是你能都一一照顾周全了,剩下的你要怎么入你自己的私囊都随你。” “白少果真精明,懂的以物利诱,让人肯卖命的替你干活儿。” “夫人此言差矣,白某只是想让夫人去煮茶而已,卖命还真谈不上。”白聿熙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素日里沉默寡言的白聿熙突然同自己开起了玩笑,芙香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可她真的喜欢看他笑,有了那抹笑容,他才是她儿时所认识的白聿熙。而不是那个时时板着一张俊脸,处处与人保持距离的白家三少。 “那单子我送到了,家父的寿宴定在下个月初二,届时白某会亲自上门来请夫人的,只是要劳烦夫人费心费力了。”白聿熙说完,恭敬的作揖以示感谢。 “白少太客气了。”芙香连连摇头,白聿熙对她这般客气她还真是受之有愧的。“只是……”她再三看了看茶单,一时之间有些欲言又止。 “可是这茶单有什么问题?”白聿熙并非是爱茶之人,所以对茶的研究并不深。 “这小素青是白老爷点的茶?” 白聿熙闻言如实说道,“不是,家父爱喝红袍,这小素青是家父的几位挚友所好,怎么,有何问题么?” “这小素青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白老爷的寿辰在下个月初二,八月天气炎热,其他几味茶都耐的住这暑热,即便是茶凉了也依然能品出醇香茶味,唯独这小素青,它只能趁热喝,若是茶凉了,香味全无不说,连茶水也会变得苦涩,口感全无。可大热天的喝烫口的热茶,这难免会让人感觉不适。”芙香知茶,小素青的茶性她不用想便能脱口而出。 其实芙香用心茶艺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能以此为契机接近叶书怀。可慢慢的她竟也发觉了此种的乐趣,品茶静心,修身养性,她乐于此道,已不仅仅是心怀目的了。 “哦?”听芙香这么一说,白聿熙这才恍然大悟,“白某对茶的了解不多,这单子仅是按照家父宴请的宾客来拟的。既然这小素青不适在暑天煮泡,那依夫人看,要如何是好呢?” 芙香微微垂首沉思了一会,随后抬头看着白聿熙说道,“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千针雪替代。” “千针雪?” “千针雪的味道和小素青相距不远,煮的时候也可事先用小素青的茶汤泡制千针雪的茶叶。如此一来,除非细心品尝,不然应该不会有人察觉出其中的不同。” “夫人安于此道,便全有夫人做主吧。” “定不负白少所托。”芙香喜欢他信自己的这份感觉。 ------------ 第二十九章 初入白府,往昔似梦 晁新白家,五代从商。从最初简陋不堪的小作坊到如今金玉其外的第一商贾,白家那些心酸艰难的过往自然是不为人所道的。 据说白家最初是从跑渔船贩河鱼开始起家的,到了白令祖也就是白聿熙的父亲这一辈,已经发展成为掌控晁新整个漕运水运的最大商行。 晁新地处东南,整条浔江贯穿其中,直流众多,水泽充沛。因为大央国素来农商并重,因此买卖盛行,而晁新作为大央的京城,自然是个南北货物往来的集中地。 走货从水,路途短,花费少,数十年以来漕运或者水运已经成了众多商贾出货的首选之法,所以白家也就渐渐的名声鹤起,称雄为首了。 钱多了,人就变的金贵了,据说平日里连那些没落的王孙贵族见了白家的人都要礼让三分,笑颜相待的。所以白令祖这次五十五岁生辰寿宴,自然成了晁新城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 寻常百姓谈之,一是好奇,再者就是为了凑个热闹。而权贵商贾谈之,若是未被列入邀请名单之中的,便开始巴巴的找人托关系,看能不能走个偏门送白老爷子一份贺礼。那若是被白家列入邀请名单之中的,自然觉得面上有光,骄傲无比,若不借机显摆,便对不起和白家这份沾亲带故的关系。 很显然,这前者,就如南风十里这样的人,而这后者,自然就是芙香了。 “说真的,你就帮我引荐引荐吧。”自从南风十里知道芙香要去白老爷子的寿宴上煮茶,他便又对芙香使出了那套软磨硬泡的功夫。 “都和你说了,我是去煮茶的,更何况白老爷子还不见得会待见我呢,你让我如何引荐?”芙香看着赶也赶不走的南风十里简直哭笑不得,“而且南风,其实以你今时今日手上攥着的银子,并不见得要怎么去巴结白家人的。” “这你不懂,能和白老爷子说上话聊上天,那以后就是谈资了,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南风十里笑她浅薄无知。 “行,谈资,我懂了。”芙香满眼无奈的说道,“所以为了你能有这份谈资,你容我好好的把这几种茶煮了,回头若是老爷子一高兴召见了我,我定是二话不说将你引荐于他。”离八月初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芙香头一次会对自己得心应手的事情感到紧张,但凡得空便会在茶舍中一遍一遍的煮泡茶汤。因为这是白聿熙第一次亲自开口请她,她不愿意也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香香你答应了?”南风十里眼放金光。 “是!”芙香有点咬牙切齿了,“所以你要是再不……走,我下一刻可能马上会反悔。”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个“滚”字! “我走,我走,我马上走。”南风十里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香香你千万别忘了啊。” “南风十里!”芙香终于动了怒气,因为南风十里碎嘴的纠缠,她已经浪费了一壶上好的千针雪了。 “走了走了!”南风十里的声音终于消失在了门外。 难得一室清净,芙香敛气凝神,伸手倒了茶壶中煮老的茶汤,然后温壶蓄水准备再重煮一壶新茶,便在这时,屋外又想起了阵阵有力的脚步声。 “我都答应了,你到底有完没完……”芙香好不容易沉下去的火气立刻窜了上来,她猛的一摔手中的茶壶,冲到了门口刚想好好骂一通南风十里,却突然惊的牙齿一颤,差点咬到了舌头。“白……少……” “……”白聿熙被她吼的也是一愣,半天才回了神,失笑道,“夫人在忙?看来白某来的不是时候,扰了夫人清闲。” “不,不是。”芙香连连摇头,“白少误会了,方才是南风一直缠着我帮个忙,我被缠的恼了,一听脚步声以为是他走了之后又折回来的。”哎,这其中的原委面对白聿熙还真是有口难言。 南风?又是南风十里!白聿熙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就颇为抵触,“他缠你何事?” “也没什么,一桩小事而已。”何事?她总不能当着白聿熙的面同他说南风十里托我将他引荐给你父亲吧。“对了,白少今日来是……” “趁着晌午的时候你店里生意还不忙,我来请你去一趟白府。”白聿熙直言。 “白府?” “煮茶的事白某不并不精通,也不怕夫人笑话,近日为了家父的寿辰,白某忙里忙外的也有诸多的闲杂之事,对于夫人所要用的茶具器皿之类的实在不能一一尽心所备。便是想着干脆请夫人自己过去一趟,缺了什么少了什么的夫人一眼便能明了,也省了白某的力气。”第一次,他是第一次如此温柔的同自己说话,那口吻,隐去了素日以来的高高在上,平易近人了许多。 “若是不叨扰,芙香很愿意随白少走这一趟。”芙香柔了腰身,他邀请,她必定赴约。 白家府邸在月牙湖畔,背山面水,无论是风景还是风水都是独好的。可是令芙香略略惊讶的是,白府其实并不大,或者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 白家是晁新首富,照理说应该是粉墙灰瓦,朱门飞檐,尽显贵气的,可偏偏旁人口中奢华无比的白府却是日光穿木槿,临叶听暮蝉,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满眼望去,郁葱一片,悠然恬静,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怎么,和想的不太一样吧。”看出芙香眼中的惊讶之色,白聿熙轻笑道,“旁人只道我白家府邸如何奢靡大气,如何金碧辉煌,殊不知父亲生平最爱摆花弄草,采菊东篱。” “白老爷如此恬淡心境,非旁人所能比的。”先有南风十里的使劲纠缠,再有亲眼所见的白家府邸,芙香突然对这个白府大当家的白老爷颇感兴趣起来。 “你这话若是让父亲听到,定会拉上你聊半天的空门佛语。”白聿熙一边说,一边带着她转入了回廊处。 “白老爷礼佛?”这又让芙香惊讶了一番。 “也说不上礼不礼的,用老爷子自己的话说便是年纪大了,当个念想。” “佛语心经,最能安神定心。” “你小小年纪的也懂佛经?”白聿熙突然站定了脚步,总是沉着的一张玉脸此刻看上去神情颇为生动。 暖暖的日光洒在他的肩膀上,抬头望去他仿佛身披金纱,俊朗飘逸宛若谪仙,好看的不近真实。 “怎么,白少不尊称我为夫人了?”突然觉得话题有些沉重,芙香笑着转了气氛。 礼佛么?呵呵……她从前是从不信佛祖之说的。她信自己,信只要通过勤劳的双手便能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可偏偏上天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 于是,她找到了花扶柳,失手杀了宛碧罗,摇身一变成了芙香夫人。如今礼佛,也并不是信,而是礼一份安心,礼一份虔诚罢了。 “白某唐突了。”白聿熙总是看不透她,每次自觉好像和她走的近了,可其实还远的很。就如现在,她明明是花样年华,却偏偏喜欢旁人老气横秋的称自己一声“夫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开始被那股莫名的情绪拉扯着,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白少果真如旁人说的那般严肃呢,连句玩笑也开不得。”芙香抬了头,看了看面前那间屋子道,“想必这就是茶室了吧” “是。”白聿熙叹了口气,转身推开了茶室的门。 一进屋子,便见着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桌上摆放着各色茶具器皿,右手边立着两张格子柜,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整个屋子干净爽朗,光线充足,令人觉得十分舒适。 芙香走上前瞧了眼那些摆放整齐的茶具器皿后笑道,“白少把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都备了个周全,若是芙香当日煮不出好茶来,还真是会抹了白少的颜面呢。” “你的手艺,我自然放心的。”白聿熙轻点下颚,“这么说,夫人是不差什么东西了?” “是,不差了。”芙香又仔细的将物件一一看过后点了点头。 “那之后便有劳夫人了。” “茶还没煮,白少先别忙着下结论,等芙香替白少撑足了满场漂亮的颜面再谢也不迟。”事情还未做,她真的不敢就此邀功。 “夫人言重了,夫人只当平日在茶舍煮茶即可,无须太过苛责要求。”不知为何,白聿熙竟然察觉到芙香暗暗隐藏的那份紧张的情绪。 其实白聿熙看的是没错,可芙香紧张的并非是煮茶一事,她紧张的恰恰是白聿熙,是他这个人。 她真的喜欢这般同白聿熙毫无芥蒂的聊天交谈,仿佛是一个熟知的朋友,不在乎贵贱,无所谓身份。但是她心里明明是存着芥蒂的,或许就是从他于她的施舍算起,便是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注定了他的尊贵,注定了自己的低贱如尘。 即便是白聿熙已经忘了,可芙香的脑海中却总是挥之不去初见他时的那番情景。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让她深觉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可再世为人,他此刻便是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剑眉星目,温柔低语,她却退却了,怕这仅仅只是一场浮生一世的梦而已。 ------------ 第三十章 一夜惊梦,白府长女 八月初二,艳阳高照。 芙香昨夜没有睡好,一觉都被梦魇所缠,恍惚间好不容易撑到了天亮,便是再也没有睡意了。 “夫人的眼睛怎的这么肿?眼下都有淤青了呢!”一大早言歌打水进屋帮芙香洗漱,结果一见芙香就惊呼不已。 芙香拢了拢散落的鬓发,揉了下眼睛道,“昨儿个晚上没睡好。” “夫人又做梦了?”言歌从小服侍芙香,知道芙香只要晚上一发梦就肯定睡不好一个整觉的。 芙香点点头,一夜未眠,她多少有点精神不济,不过洗了脸以后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外头还下雨么?”她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被水浸凉的脸颊问道。 “昨儿个半夜就停了。”言歌将芙香按在了妆镜前,拿起梳子顺着她的发丝说道,“白老爷看着就是有福气的人啊,这雨前前后后总共下了快五日了,到今儿个就开太阳了呢。”见芙香闭目养着神,听言歌又问道,“夫人今天梳什么头?” “就梳个垂香髻吧。”芙香不喜太过复杂的发髻,她总说坠着头疼。 言歌点点头,她手上功夫了得,不稍片刻就将芙香的发髻挽好理整妥帖。简简单单的一个垂香髻不高不低的刚好侧在右耳后,言歌又刻意挑出了芙香一半的发丝顺肩垂下。髻上简单的插了一支发红镶金花细,显得既亮眼又大方雅致。 “夫人看今日穿这件衣裳可好?”梳好了头,言歌从柜子里取了一件蝶戏水仙裙衫展在了芙香的面前。 裙衫粉底绣描,清新婉约,芙香见了满意的点了一下头。今日她虽是第一次正式的登门白府,可却不是去做客而是去帮忙干活的,这样简单质朴却又不失仪态的衣裳最是合体恰当。 “啊,言歌,你来,再帮我把粉扑厚一些。”穿好衣服芙香走至镜前瞧了瞧,最终还是觉得粉打的薄了些,眼底淤青不用细看也明显的很。 “夫人素来不爱将这些胭脂水粉扑的厚厚的,外头又热,一出汗妆花了也不好看,我帮你眼底再打些粉吧。”言歌心疼芙香,看着她已经略显苍白的脸色便怎么都不愿意再扑一层粉妆了。 “对了,那对纸镇你收在什么地方了?”芙香突然想到了贺礼,推开了言歌刚要给她上妆的手问道。 “就在案头,夫人昨儿个还亲自看了包好的,夫人忘了?”言歌手指了指案头的那方锦盒,芙香转眼瞧了一下后才安心的让言歌继续给她补妆。 便是为了妆容这般的折腾了一下,等芙香按着同白聿熙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茶舍前门的时候,恰看到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驾着马车缓缓而来。 “福香夫人?”少年见茶舍门口站着人,拉起手里的缰绳稳住了马后跳了下来,谨慎的问了一句。 “正是,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小的是白少爷身边的小厮,名唤将离。”少年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将离……将离!芙香记得这个名字,初识白聿熙,他便是将这个少年带在身边的。 “我家少爷一早起来就开始张罗了,实在抽不出身,便让我来请夫人了。”将离看着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出口老成,稳重仔细。 “有劳小哥了。”芙香笑着点点头。 “哎呀,夫人真客气,夫人直接唤我名字便成。”将离见着芙香在言歌的搀扶下要上马车,便是连忙从座位后头拿出了一个脚蹬摆在芙香的脚下,“夫人仔细脚下,踩稳咯。” 待芙香入了马车坐稳后,她便听见将离吹了一声长哨,随后马鞭轻抽,马儿便徐徐的迈开了步子。 马车行的很稳,一路上甚少有颠簸摇晃,可即使是这样的四平八稳,芙香却依然感觉到了不适。 她先是没有睡好,早上起的晚又来不及用早膳便匆匆的出了茶舍,此时这么一折腾,头疼眼晕的,胃还直泛酸。 “夫人不舒服?”见芙香紧闭双眼靠着车里的背垫不说话,言歌轻轻的问了一句。 芙香摇了摇头,突然睁开眼睛叮嘱道,“一会到了白府,我不舒服的事儿不要多嘴。” “夫人这是何苦……” “记得没?”芙香难得对言歌出言警示,便是这般施压之下,言歌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芙香下车的时候就看见白府朱门敞开,不少丫鬟和小厮正搬着花盆进进出出。而白聿熙,便是这般迎光而立,颀长的身材挺拔如松,一身墨色长衫让他更显俊秀贵气,真正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只可惜他薄唇紧闭,双眸幽暗深邃略透寒意,若是块美玉,也只怕会冰了旁人的掌心。 已经翩然来到他的身后,突然想到这个,芙香不禁轻笑出声。当她惊觉不妥正要绕过白聿熙从偏门进府的时候,却还是被立刻转身的他抓了个正着。 “来了。”最平常的口吻,却刹那间暖了芙香的心。 “嗯。”芙香点点头,笑着说道,“瞧白少的眉毛都要打成结了,今日是你父亲的好日子,白少也不跟着与有荣焉一下,大清早的生生绷着一张脸,让人看着都会紧张。” “诶。”白聿熙听她这么一说,终于柔化了一下板着的俊脸,“没的让人省心的,一大清早便有几个偷懒的接二连三的打碎花盆了。” 芙香转身看了看下人们手中抬着的土瓦花盆,盆里栽着的是一朵朵娇小明媚的紫色丁香。“这是丁香花?”在寿宴上见着此花,芙香倒是头一次。 “是啊。”察觉出芙香口气中的疑惑,白聿熙解释道,“这是父亲要送给母亲的。”言下之意这花并不是白老爷寿辰上所用的。 “白老爷和夫人琴瑟之好共挽鹿车,真是令人羡慕不已。”这话,她说的真情意切,诚信之至。 白聿熙转头看了看她,见芙香正盯着门口摆放的丁香花发呆。那眼神,娇媚温柔,竟真的带着丝丝羡慕。 夏风轻略,浮动花香。此情此景,他竟希望时光永驻,不再流逝。 “啊,白少今日肯定诸事缠身,上回你带我进白府,茶房的路我还记得,白少不用费心让人带路了,我自己过去便行。”跟在花扶柳身边多年,芙香习惯处处记路,只要走过一次,就可不用劳烦他人。 白聿熙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辆马车从北面驶来,不偏不倚的停在了白府的正门口。 见着马车,白聿熙心中已了然来者何人,可芙香却偏了头满眼好奇。 只见马车一停稳,车帘子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端庄秀丽的贵妇,一身华服,笑语嫣然,眉宇间同白聿熙有着几分相似。 “可是来的早了些?”贵妇下了车,转身又从车内抱出了一个两、三岁大的粉娃娃,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 “大姐。”白聿熙连忙迎了上去,“哪里是来的早了,我还正想着咱们家最爱操心的人怎么这会儿还不现身呢。” “诶,瑞哥儿早起的时候闹腾了一阵子,又是尿床又是打翻了粥碗的,这不拖到现在才刚到呢。”来的正是白府长女白心慈。 “瑞哥儿没羞哦,小小男子汉还尿床呢。”白聿熙说着伸手逗着白心慈抱着的粉娃娃,那娃娃似认得他一般,被一白聿熙一逗,便“咯咯咯”笑着伸出了小手想让他抱。 “怎么,你还亲自站在门口看着?”白心慈将瑞哥儿交至白聿熙手中,整了整因为抱孩子而略显皱褶的衣裳随口问道。 “他们急急躁躁的方才已经打碎了几个花盆,我不放心就出来看看。”白聿熙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抱着瑞哥儿回头看去,却已经不见了芙香的身影。 “刚才那个就是白心慈吧。”言歌是第一次进白府,见着什么都好奇,正是左顾右盼的没个停歇,却也掩饰不了刚才看到白心慈的惊讶。 “是。”芙香点点头。 其实白心慈名声在外,一是因为她是白府长女,精通药理,悬壶济世,一副慈悲心肠为人称道。二则是因为她是鼎鼎有名的方鹤的嫡妻。 方鹤师从南唐画派创始人姜明,年纪虽轻,画艺却已经是登峰造极精湛无比的了。圣祖皇帝偏爱南唐画风,因此南唐画派在大央国颇为盛行。南唐画风奔放洒脱,重写意,看似随性却从无虚笔,而方鹤便是其中翘楚,堪称一二。 “方鹤之妻,今儿个总算是见着庐山真面目了。”言歌感叹道。 方鹤和白心慈伉俪情深,甚似神仙眷侣,他们的情史一直为京城女眷们所津津乐道,更有美言:得一方郎,此生无憾。由此可见方鹤对白心慈用情至深,令旁人羡慕不已。 “我以为你该是对方鹤此人更感兴趣才是。”芙香打趣的笑着言歌。 “为何?”言歌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芙香话中的意思,竟傻傻的追问了一句。 “得一方郎,此生无憾。可不是应该对方鹤更感兴趣么。”芙香抿嘴而笑。 “夫人!”言歌一听此言脸颊刷的一下烧了个半红,“夫人只管笑话我,看的一会我帮不帮夫人打下手了。”真是的,她就真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动了春心,夫人就是看着她好欺负嘛…… ------------ 第三十一章 白府寿宴,有喜有忧(上) 时近巳时,抵至白府的宾客渐渐多了,本是清幽静谧的白府一下热闹了起来,即便是芙香身在茶房,也能隐约听见外院那些欢声笑语的交谈和问候。 虽琐事太多不得分身,但白聿熙还是颇为心细的,各方面都顾了个周全。他先是派了丫鬟送了些糕点来给芙香和言歌,又命人问了芙香的饮食习惯,可有爱吃的,可有忌口的。一到午膳时分,膳房的丫鬟便端来了五菜一汤,还有一碟时令鲜果。 葱花皮蛋小豆腐,素笋尖,松子鸡丁,三鲜瑶柱,糖醋鱼卷还有一道如意鸽子汤。荤素搭配,清淡可口,一看便能令人食欲大增。 言歌一早也没有吃东西,此刻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了,看到满桌的佳肴,便是食指欲动,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 “白少爷真是客气,我和夫人就两个人,还送了这一桌子的菜。”她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鱼卷放入口中。 浇汁甜酸粘齿,鱼卷爽滑鲜嫩,言歌赞不绝口,连忙夹了一块鱼卷放入芙香的碗中,“好吃,夫人你尝尝,白府厨子的手艺真是极好!” 先是一早的点心,再来就是应着她的口味布菜,白聿熙虽远不见人,可他的一举一动着实令芙香暖心。 宾客已至,便要开始煮茶。 芙香匆匆的用了午膳,又吃了些水果润了一下嗓子,就起身来到茶台边,挽起了衣袖忙碌了起来。 煮茶于她,本就是得心应手,又有言歌在一边帮衬着,两人一并合作,默契有加,动作自然就快了。 可大夏天的本就闷热难耐,又一直对着小炉煨火煮水,时间长了芙香背上便蒸出了一身的湿汗来。 “夫人歇歇吧,估计前厅的茶水还不缺,我一个人就够了。”又煮好一壶热茶,言歌递给一边候着的奉茶丫鬟,看着芙香热的直喘气,连忙拿了帕子帮她扇风祛暑。 “没事,我喝些水就好。”芙香拿下了言歌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想起身倒一杯水解渴,便看见一抹身影挡出了门口的日光。 “这屋子怎的这么热?”白聿熙特意抽了个空来茶房看看芙香,谁知刚踏进屋子,他心里就暗自一惊。 前几日一直下雨,今日天气放晴后,倒是更加酷热难当了,以至于一大早他就命人从地窖里取了不少的冰块出来用以降暑。但事儿一多他偏偏独漏了芙香煮茶的茶房,眼下过来一瞧方才察觉不妙。 “将离,将离!”白聿熙眼瞧着芙香热的脸颊通红,香汗不止,眼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连忙出声喊来了在外头候着的贴身小厮。 “少爷。”将离一听喊声马上跑了进来。 “马上去地窖里取些冰块来,你自己去,别又指派旁的人拖三拉四的。” “好的,少爷放心。”将离得了令就转身跑了出去。 “白少,不妨的,茶室素来温度偏高,芙香早已经习惯了。”她上前替白聿熙倒了一杯清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都怪白某粗心大意,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一时疏忽了这茶房,夫人切莫见怪。”白聿熙见芙香并未抱怨,心中愧疚竟更是深了一分。 “白少真是太客气了。”芙香轻轻笑了笑,将杯盏中的水一饮而尽,她真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不过白聿熙显得这般紧张,她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夫人没有放在心上就好。”白聿熙冲她抱歉的一笑,“今日夫人实在是帮了白某一个很大的忙,家父的许多挚友都称赞夫人的手艺绝佳呢。” “能为白老爷的寿宴尽一份力,是芙香的荣幸。” “父亲也很欣赏你煮茶的手艺,特让我邀请夫人参加晚上的家宴。” “这怎么敢当。”她诧异的看了白聿熙一眼,“芙香人微言轻,不敢受此待遇。” “夫人何须多礼,是父亲开的口,更何况白某本就欠夫人一个人情,这顿饭夫人自然吃得。” 芙香抬了头,只见白聿熙眼眸深邃熠熠光辉,隐隐的流露出一份坚持和笃定,便轻启红唇笑着说道,“那芙香便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将离很快就送来了冰块,还送来了冰镇清甜的百合莲子羹给芙香和言歌降暑气。 夜幕降临,入府宾客都渐渐移至了膳厅,芙香手上煮茶的活儿终于渐渐停下来。 “夫人,少爷请您和言歌姑娘去膳厅用膳。”略微收拾了一下茶具器皿,芙香便听到门口丫鬟轻柔的传令声。 白老爷寿宴,两个膳厅共摆满了七七四十九桌。芙香一踏入厅堂,这才觉得白府是明着质朴无华,实则奢靡之处尽在旁人不能轻易察觉的地方。 这两个膳厅构造相仿,都是四侧直立两人合抱大小的盘云麒麟柱,地铺暗色流金花岗石,顶上坠着八仙金烛台,烛台上摆放着的竟然是八颗手掌大小一般圆润光滑的夜明珠。 “好大的夜明珠!”连言歌也注意到了头顶的亮光,轻轻的在芙香耳畔称奇了一句。 是啊,好大的夜明珠,果真是晁新白府才能有的奢华手笔,芙香不禁暗自点头。 “夫人。”正当两人站在膳厅门口看着里头人来人往的宾客手足无措的时候,霍衍翩然而至,一袭绛紫长袍,腰间束一条月牙色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潇洒斐然,玉树临风。 “霍公子。”芙香福身回礼。 “白少脱不开身,特让我来请夫人入座。” “那就有劳霍公子了。” 芙香在霍衍的带领下翩然落座,同桌相熟的还有顾秦生和唐墨,这让芙香又一次暖心于白聿熙的细心。 “诶,这位姐姐美若天仙的,让人瞧着就喜欢呢。”刚坐下,芙香便听见一个清脆伶俐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是一个白净的少年,清秀的脸庞,白皙的肌肤,一双灵动的眼睛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可即便少年身着一身修长男装,芙香还是一眼就瞧出了她本是女儿身。 “九儿,别胡闹!”唐墨横眉冷对着少年,轻斥了一句,随后对着芙香笑道,“夫人莫见怪,这是我的九……咳咳,九弟。” 既然人家不愿意拆穿,那芙香也就顺了唐墨的意,“九公子美誉,芙香愧不敢当。” “姐姐真是好脾气。”谁知那小丫头见芙香没有生气,反而大胆的跳到了芙香的身边,赶走了唐墨,一屁股坐在芙香边上的座椅上,拉起了芙香的柔荑感叹道,“瞧着这双手,真正柔若无骨呢。” 一旁的言歌并不只其中秘密,看着这个清秀少年竟如此随意的轻薄自家夫人,沉着脸就站起了身,“承蒙九少爷抬爱,我家夫人可受不起呢。” 一句话说出,在桌知道少年身份的人不禁都轻笑了出来,一时之间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言歌不明所以,却听着芙香笑道,“无妨,九少爷于芙香,倒也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呢。” 少年一听此话,本是笑眯眯的脸蛋立刻松垮了下来,“无趣,姐姐都知道了。”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你套个男儿衣裳就以为你是男儿身了啊。”顾秦生打着她的趣儿,又对芙香说道,“这是唐墨的九妹,唤名唐九儿,最是喜欢扮着男装同唐墨出来招摇撞骗的。” “那是这位姐姐聪明!”唐九儿不服气的嘟囔着嘴,然后又指了指一脸傻愣着的言歌道,“瞧这位姐姐不就上当了么。” “让夫人见笑了。”唐墨知道言歌是芙香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他瞧见言歌一脸诧异的表情,便显得略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妨,是言歌大惊小怪的。九儿姑娘性子爽朗天真,唐少有此妹妹,真是好福气呢。”她本应有姐妹的,可是偏偏同胞姐妹却形同陌路,血脉亲情,怕是她永远也无法深刻体会的,所以更是心觉羡慕。 “好福气?那夫人若不嫌弃,唐墨便把这份好福气转给夫人得了。”看着唐墨那满脸无奈的神情,一桌子的人不禁又笑出了声来。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就在此时,白聿熙翩然而至。 “白少。”芙香含笑起身。 白聿熙先是冲在桌诸位点了点头,随后俯身在芙香耳畔轻语道,“父亲得空,让我请你过去。” 芙香闻言,立刻从随身带着的绣包中取出了锦盒,再同言歌交代了几句以后便随着白聿熙去了主桌。 主桌是坐满了的,芙香抬头望去,不用说,那端坐在上座的精锐老者肯定就是白家老爷子白令祖。 “父亲,这位就是芙香夫人。”白聿熙带她上前,将她引荐给了白令祖。 白令祖本在逗着瑞哥儿玩耍,一听白聿熙的话,便将怀中的瑞哥儿交给了坐在他身边的一位老妇人,随后转过了身,眯着眼睛将芙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夫人果真是人美茶妙,手艺精湛啊。” 初次见面,就得白令祖如此夸赞,芙香确实有点受宠若惊,“白老爷谬赞了,芙香对茶艺也只是略微精通,没有在寿宴上给白老爷丢脸,已是万幸了。”她一边自谦的说,一边伸出双手递上了大红锦盒,“祝白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白老爷不要嫌弃。” ------------ 第三十二章 白府寿宴,有喜有忧(下) “呦,瞧这丫头客气的,帮了老头子我一个大忙,眼下还有贺礼。”白老爷爽朗而笑,之前锐利的双眸渐渐变得柔和了许多,连对芙香的称呼都改成了寻常小辈一般的叫法。 “父亲,夫人还端着礼物呢。”见白令祖光顾着说笑,而芙香还福身拜着,白聿熙在一旁轻声的提醒到。 “是了是了。”白令祖点点头,接过芙香手中的锦盒问了句,“丫头,我这个寿星公可能打开瞧瞧?”其实寿礼对他而言不分贵贱,无所谓好坏,只是白令祖瞧着芙香蕙质兰心,很是好奇她会送自个儿什么玩意儿。 见芙香笑着点头,白令祖打开了锦盒的锁扣,掀开盒盖,发现里面竟躺着一对纸镇。 “南渊玄石纸镇?”白老爷轻呼了一声,没想到初次见面,芙香竟送他了一对宝贝。 “白老爷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南渊纸镇呢。”芙香看得出,白令祖似乎非常满意这份贺礼,看来她的心思果真没有白费。 “丫头,这礼物可贵重了啊。”白令祖伸手拂过盒中的纸镇,石面细腻光滑,玄色纹理清晰可见,仙鹤松柏寓意吉祥,是一对佳品呢! “礼物贵重不贵重还是看人的。”芙香余光掠过白令祖手上的纸镇说道,“说来也不怕白老爷笑话,这对纸镇芙香早些年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长者手中得之,可这对南渊玄石纸镇于芙香而言就真正只是两块石头而已。今日将这纸镇送于白老爷做贺礼,您老说这份礼物贵重,那可就是芙香送对了呢。玄石颇有厚重沉稳之气,白老爷又是爱书画之人,这纸镇恰好能让您老放在书桌上把玩呢。” “哈哈,这丫头甚和我心意,聿熙啊,以后没事儿多让这丫头来府里走动走动。”芙香一席话让白老爷笑的合不拢嘴,连着篇儿的直夸芙香的好。 后来白令祖又拉着芙香聊了一会子天,直到有旁人前来给白令祖贺寿,他才放了芙香回去。 酉时三刻,白老爷的寿宴正式开始。一时之间两个膳厅筹光交错推杯换盏,祝贺之语延绵不绝,欢笑之声此起彼伏。 酒过三巡,菜过八道,场子也渐渐热开了,老一辈的回忆往昔,相聊甚欢,而小一辈的不只是谁起了兴致带了头,竟然闹腾起了白聿熙来。 白聿熙本是滴酒不沾的,可是扭不过那几个相熟的好友,一杯下去,他周围便渐渐聚拢了人,怕是在场的谁都想和这个白府新当家的少爷攀个亲,带个故吧。 芙香远远的看着主桌上的热闹,刚转了头想再喝一碗清汤雪耳,可视线扫过霍衍的双眸,却察觉到了他满目的惆怅和无奈。 “霍少今日不开心?”她将本应往自己碗中倒的汤勺移到了霍衍的汤碗中。 霍衍本是心中郁结,压抑了一个晚上,似乎就因为芙香替自己盛汤的一个温柔举动而找到了宣泄口。 “呵,这么大的事儿,怕是全晁新都知道了,夫人难道不知道么?”他苦笑了一下,将那碗清汤雪耳一饮而尽。 汤汁鲜美,浓郁香甜,恰似眼前璧人,绝美无瑕。 “公子是说……霍家和侯府的亲事么?”犹豫再三,芙香还是问出了口。 两家结亲本是喜事,可因着前阵子侯府四姑娘叶宝盈那一闹腾,喜事就成了怨事。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前几日不知又是从哪里来的传闻,侯府欲嫁的不是四姑娘,而是大姑娘叶湘兰,而四姑娘上门霍府,是去替长姐抱不平的。其中原委众说纷纭,听着句句真切,又在晁新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澜。 “哈哈,亲事?分明是一桩天大的笑话,还亲事呢。”霍衍将手中的汤碗重重的搁在桌上,压低了嗓音对芙香说道,“他侯府如今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由着他今儿个嫁四姑娘,明儿个嫁大姑娘的。怎么,当我霍府是吃素的,还是当我霍衍好欺负?” “霍少已经喝的很多了。”见霍衍说着说着便想端起面前的酒杯,芙香便轻轻的出手按了下来。 迷离中,霍衍眯着双眸往芙香的脸上看去,夜明珠的光辉柔柔的洒在她的身上,她笑容妩媚,眼波流转,悦耳的声音如同一汪浅浅的清泉,冰凉透心,令人舒适愉悦。 “嫁娶之事,为何不能我自己做主?”霍衍心中惆怅,无论是侯府四姑娘还是大姑娘,此刻对他而言,都如同是一桩孽缘的开始。 “霍少若心中有怨气,便看什么都是错的。”见霍衍沉默的望着自己,芙香继续道,“据我所知,那侯府大姑娘叶湘兰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尤其一手刺绣更是活灵活现手艺精湛,霍少能得此贤妻,乃人生一大乐事才对呢。” “夫人是局外人,自然不懂得我这个局内人的心境。”霍衍推开了芙香的手,举杯饮酒。酒入愁肠,真正是愁更愁! “霍少此言差异了,正如霍少所言,芙香是局外人,才看的比局内人更清楚。”叶湘兰,她的长姐,不知为何,芙香突然有了冲动想为这素未谋面的长姐说几句公道话。 叶湘兰是庶出,芙香知道,她有她的难处。即便亲人不得相见,可对于叶湘兰,芙香还是从没有过一丝怨恨的。 “愿闻其详。”霍衍一只手抵着头,侧身面对芙香而坐,将她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这个女子,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却绽放的清新雅致,风韵独特,让他有想一探究竟的心思。 “如霍少这般大富大贵之家,婚姻大事本就不能由自己做主,父母之说媒妁之言乃天经地义。侯府四姑娘……那性子霍少也是瞧见了的,与其这样,那娶大姑娘这般贤惠有加的女子过门岂不是更好?” 这话听听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霍衍就是气在凭什么事事都由他侯府说了算。嫁谁不嫁谁,也不看看他这个娶的人愿意不愿意。 看着霍衍眉头紧锁,仿佛并不认同她的话,芙香又加了一句,“当然,芙香只是就事论事,若有说的不妥之处还望霍少不要责怪。”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她就算有心,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更何况她同霍衍,俨然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可以打开心扉畅聊私事的交情。 那一晚,白府膳厅热闹非凡,祝贺声,敬酒声响彻一方,从未间断。可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霍衍的郁郁寡欢就显得更加格格不入了。 寿宴一直闹到了戌时三刻才渐渐散去,芙香想着自己既然是白聿熙请来帮忙的,就没有不打招呼便走的道理,所以一直坐在桌边等着白聿熙得空。 “姐姐还不走?”席间,唐九儿于她颇为投缘,一场寿宴下来,已热络的姐妹相称了。 “我想同白少打个招呼再走。” 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是再精致可口的菜肴,散尽后,剩下的只能是铺满桌面的残羹冷炙。芙香看了一眼醉酒的霍衍,一旁的顾秦生和唐墨正在努力的劝说他起身,可他还是死死的抱着酒坛一个劲的猛灌。 “我喜欢姐姐呢,以后得空能去茶舍找姐姐玩么?”虽然是一身男儿装,可是唐九儿只要一说话,满脸流露的便是小女子的娇态。 “当然可以!”芙香被她的话拉回了视线,笑着说道,“你若喜欢,就常来我的茶舍,也好和我做做伴。” 正说着,顾秦生和唐墨搀扶着已经醉的站都站不稳的霍衍来到她的面前,唐墨说道,“夫人,霍少醉的太厉害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帮他醒了酒,不然他这个样子回去肯定是不成的,我看白少那里暂时还不得空,回头就麻烦你帮我们和白少打个招呼,说我们先走了。” “好。”芙香关切的看了一眼眯着双眸的霍衍说道,“唐少放心吧,一会我会同白少说的,你们快些走吧。”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膳厅的人终于散的差不多了,白聿熙这才得空发现了一直坐在桌边同言歌说笑的芙香。 “夫人。”他不敢再耽搁,连忙迎了上去。“抱歉,宾客太多,现在才抽了身。” “无妨,白老爷寿宴,白少本就是要多担待的。”芙香见他走了过来,连忙起身又说道,“霍少今日似多饮了一些酒有些不适,顾少和唐少已经先一步送他走了,他们来去匆忙,就托我代为传个话。” 白聿熙听了以后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道,“那我差人送夫人回去。” “不劳烦白少,言歌早已经叫好了车马在门口候着,我话传完了,便不再叨扰了,白少留步。” “夫……” “白少。”还未等白聿熙开口挽留,芙香又抢在他前头说道,“芙香有私心,想同白少交一交朋友,即是朋友,白少以后就不要总是‘夫人、夫人’的称呼,唤我名字岂不是更自在?只是……”她见白聿熙没有答话,又轻笑道,“不知白少可否愿意。” 两人就这般在膳厅门口静静的相视而立,周遭穿梭的都是在收拾碗碟的丫鬟,可即便人来人往,她却感觉整个屋子仿佛就只有她和白聿熙一般寂静无声。 他背光而立,斜长的影子洒在短绒的地毯上,芙香不禁暗自叹道,这个男人,连影子都修长挺拔好看的紧。 良久,久到芙香几乎快忘记方才自己直言说了些什么,只听他缓缓开口,低沉迷人的声线如浓浓的墨滴瞬间滴落在清水之中,丝一般散落开,水色渐浓,沁入她的心扉。 “芙香。” 那个声音,她知道自己会铭记于心,一辈子! ------------ 第三十三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上) 在白府的一阵忙碌,芙香自然累的不轻。她白天怕热,穿的少,又在茶房那么一蒸,晚上回去的时候就贪凉没有披肩衾,怎知就这般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言歌见状连忙请了大夫过来茶舍瞧,大夫给开了药方子,嘱咐芙香需卧床好生静养三至五日才可下床。芙香不敢大意,便是浮生偷闲的躺了五天,病才渐渐有了起色。 那日,就在芙香刚喝完了最后一剂药后,言歌传话,白聿熙来了。 “怎么就病了?”白聿熙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进了她的屋子,眼中的那抹歉意显而易见。 他知道父亲寿宴上煮茶的活儿其实并不轻松,虽然有言歌在一边帮着打下手,可是大部分都还是要芙香亲力亲为的。当日他疏忽,如蒸笼一般的茶房他也没想着让人备上了冰块,眼下芙香这一病,他内心自责懊恼不已。 瞧着白聿熙风尘仆仆的模样,芙香心头一怔,可脸上洋溢着的依旧是客气婉约的笑容,“白少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父亲寿宴完了之后我立刻去了一趟淮杨,今早刚回京,才听说你病了就立刻过来看看。”他这一趟去淮杨是早些时候就同那里的商会定好的日子,一去就是整整四天,回来的时候还是听唐墨说起他才知道芙香病了的事情。 “有劳白少挂心了。”芙香起身替他斟了茶,“只怪我自己贪凉,吃了药休息了几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聪明如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白聿熙的愧疚之情,可芙香知道自己这病,其实和去寿宴煮茶一事并无多大瓜葛,所以就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了。 白聿熙此番前来,是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就直接先来茶舍看芙香的,想着芙香还未痊愈,他也不便多逗留,匆匆的说了几句安好的话以后就起身要告辞。 可走至门口,他却突然转身回头,屋外碎光剪影,照着他的身姿如玉一般光洁无瑕。 “那日,你说有私心想于我交朋友,让我不要称你一声‘夫人’,那公平起见,你可也不要称我一声‘白少’?”白聿熙的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迷人的声线如同一缕锦丝,滑过芙香的心头,醉了神,迷了魂。 不叫他白少,“那……要如何称呼?”芙香突然想到白聿熙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便唤我一声三哥吧。” 是了,以前他也如此说过,那时候是她偏执,明明心里想喊的要命,嘴上却偏偏将两人划分在了两个世界中。她不敢逾越,怕一旦拉近了距离,她会舍不得放手。 可近日她想透彻了,无所谓尊卑,无所谓贵贱。她只要好好的把对白聿熙的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天知地知,那么哪怕只是朋友,她也心甘情愿无所畏惧的了。 “三哥。”思及此,一抹甜美的笑容在芙香略显苍白的脸上荡漾开,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欲语还休,淡然雅致。 白聿熙闻言,笑着点点头,安然离去。 夏日如火,暑气逼人。茶舍生意也不似之前那般红火了,天气炎热,热茶有的时候还抵不过一碗冰镇酸梅汤来的生津止渴令人舒心。 芙香本就怕热,整整一个八月,因为月头的时候病了几日,倒让她连着后面的日子也怏怏的全身乏力,没什么精神。索性平日里三三两两的客人不需芙香出面,言歌和那些伶俐的茶娘们也能很好的招呼过去。所以芙香一得空便跑去画舫,和金步摇她们泛舟湖上,打打马吊,吹吹夏风,闲聊几句听个小曲儿,快活的不得了。 这日,芙香照例腻在金步摇的画舫,四个女人一桌马吊。她今天手气旺的不得了,连赢五把还没有下庄。 “妹妹今儿个是想把我的棺材本都赢了去呢。”金步摇刚丢出一个三万,就被芙香给碰了去。 “姐姐输不起?”芙香笑着看了一眼手中的牌,软软的打了个八条。 和金步摇接触的多了,芙香渐渐也摸透了她的脾气。金步摇是个典型吃硬不吃软的主儿,有的时候就是喜欢有人和她对着干。 “呵,笑话,我金步摇日进斗金,怎么会输不起。” 谁知她话音刚落,只听芙香笑着喊了一声“糊”,就见她“哗啦”一下推倒了手中的排,竟然是一副大七对子。 “你……”金步摇看着自己手里已经听张了的牌,下意识的就扭头冲着凤嫣然喊道,“她就碰万字的,你还打万子。” 凤嫣然一听,愣了半天才笑道,“姨娘,我听张的牌,没理由留着不要的万子从新顺牌吧。” “呦,金姨娘还真是输不起呢。”说话的是宝珍楼的于妈妈。 宝珍楼一直被画舫压着,连带着于妈妈偶尔也要瞧瞧金步摇的脸色,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芙香能让金步摇偶尔不痛快一下,她自然是多向着芙香的。 “于姐姐都没有喊输不起,我怎么能越了于姐姐去呢。”金步摇冷笑一声,推到了面前的牌洗了起来。牌友归牌友,打牌的时候能说的上话,不代表她金步摇就真的把于妈妈当姐妹了。 正当金步摇吃了水果平了不悦准备换换手气好好赢一把牌的时候,芙香眼尖的看见岸边的言歌一直在冲她招手。 “姐姐,今儿个怕是没法继续了,言歌在找我,估计是茶舍有事儿了。” “你赢了一个下午的牌,连翻本的机会都不给人就想走?”金步摇开口就很冲,一直输牌输的她心浮气躁的。 “姐姐哪里的话,明日晌午妹妹做东,请姐妹们在聚仙楼用膳。”据说聚仙楼来了个御膳房退下来的厨子,手艺很是了得。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去尝尝可惜总是没得空,这下刚好做个顺水人情卖金步摇一个面子。 “妹妹一言九鼎,姐姐不怕你赖账。”听到“聚仙楼”三个字,金步摇的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了些。赢了这么多把牌,明儿个不狠狠宰芙香一顿她就不叫金步摇! “自然,妹妹明日在聚仙楼恭候两位姐姐和嫣然姑娘,那妹妹今日就扫兴先告辞了。”芙香一边说,一边打了个手势让摇桨的船娘摇船靠岸。 “怎么了?要这样急的来画舫找我?”芙香一上岸,就带着言歌出了画舫。她见着言歌神色举止均无异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夫人,有贵客到。”言歌替她撑开了纸伞,挡去了顶空暴晒的日头。索性马车就在不远处,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 “贵客?” “侯府叶书怀和……”言歌突然欲言又止,她脚下的步子跟着芙香匆匆而迈,可她明显察觉到芙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 “和谁?”其实言歌的后半句话她也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和侯府四姑娘。” 果真,是她! 回到茶舍门口,芙香下了马车,先是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然后理顺了罗裙钗环,觉得无恙了以后,方才悠然的跨过了门槛。 “夫人,在下不请自来,还望没有打扰夫人才好。”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见了叶书怀那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还有他身后那个小巧娇贵的人儿。 “世子爷言重了,只是芙香恰巧有事出去了,有怠慢之处还望世子爷体谅才是。”芙香说着将叶书怀引至了雅间。期间,她和叶宝盈擦肩而过,刹那间,她看到叶宝盈眼中满满的鄙夷和傲慢之色。 “这位姑娘是?”芙香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她知道轻重,无论如何是不能在叶书怀面前失礼的。 “啊,这是舍妹。”叶书怀连忙说道,“前阵子她大病了一场,最近稍有好转,便嚷着要出来透透气。刚巧我要来茶舍找夫人,便是带她一同来了。夫人的茶舍清幽淡雅,不似旁的地方吵杂不堪,想来也能定定她的性子。” “芙香见过叶姑娘。”这一福身之礼,她行的有万般的不情愿。可“忍”字心头一把刀,芙香明白这个道理。 “哼,哥哥说你这里清幽淡雅,我看也不过尔尔,就是个卖茶卖笑的普通场子,没什么新奇的。”叶宝盈正眼都没有瞧芙香一下,自顾自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以后不请自坐。 她是顶看不起这种风尘卖笑的女人的,不自爱不自重,似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一般。如果今日不是想缠着哥哥让她陪着自己逛逛,她是断然不会踏足这种腌臜地方的。 “盈儿!”见妹妹出口无礼,叶书怀连忙出声轻斥了一句,然后冲芙香不好意思的说道,“舍妹在家中被父亲母亲宠坏了,说话难免直了一些,冲撞之处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叶姑娘性子直爽,我又怎么会见怪呢。”芙香笑容满面,眉宇间自有一股风韵优雅,一句客道的赞美说的天衣无缝,令人舒心。 可是叶书怀没有发现,芙香拿茶具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呵,卖茶卖笑? 眼前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是金枝玉叶,而自己就是棚户弃女。明明一母所生,为何身份地位会有这般天壤之别?她不是生来就爱卖茶卖笑的,她是为了活着,而且是好好的活着。 可她叶宝盈,凭什么来嘲笑她的生活,那满眼的轻蔑和不齿,仿佛是一把熊熊烈火,点燃在了芙香的心头。剧烈的疼痛撕裂着她的全身,那对生母的恨,对侯府的恨,又一次悄悄的爬上了心头,沾满了她所有的呼吸,腐蚀了她迷人的微笑。 ------------ 第三十四章 君子入瓮,姐妹相见(下) 其实叶书怀这次,是专程来谢芙香赠茶一事的。本想着也能和她畅聊一番偷闲半日,不曾料到叶宝盈一出口就将气氛破坏的很僵,弄的叶书怀进退两难,脸上渐渐浮起了一抹尴尬。 芙香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轻轻的冷笑了一声,出口却是满嘴的柔音软语,“世子爷难得来一趟,且让芙香煮一壶好茶,世子爷尝了再走?” “好。”见芙香给了一个台阶下,叶书怀连忙心领神会的点头落座。 席间,芙香专心煮茶,沁人心脾的茶香缭绕于室,可不管如何悠远怡人,却怎么都掩不住叶宝盈那颗浮躁不安的心。 第一眼见这个唤名芙香的女人她就觉得满心的不舒服,其实她长的并不是顶美的,但是胜在风韵别致,笑魇迷人。那双情波魅惑的双眸,水灵生动,似时时刻刻能滴出晶莹的泪珠一般让人心生怜惜。 可她偏偏最看不起的就是风尘女子,还是这样一个媚人心扉的风尘女子! 想到这里,她又转了头去看叶书怀,却发现自己的哥哥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芙香煮茶,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哥哥,喜欢这个女人么? “叶姑娘也尝尝芙香煮的明前小素青。”一个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叶宝盈一抬眼,就看见芙香那笑容可掬的脸庞。 “哥哥呢?”视线所及,叶书怀却没了身影。 “世子爷方才说想看看芙香的茶室,芙香让人带世子爷去了。”想来叶宝盈刚才沉思过深,倒并没有听见她和叶书怀闲聊的话语。 “茶就一般了。”叶宝盈轻挑眉宇,浅啜了一口热茶,一脸兴致奄奄的模样。 “叶姑娘金枝玉叶,素日里吃的喝的都是顶好的,自然就觉得芙香这里的粗茶一般了。” “你喜欢哥哥?”叶宝盈眼波一沉,突然同芙香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世子爷风采翩翩,谦谦有礼,芙香心生爱慕。” “爱慕?” “发乎情止乎礼。” “呵,难怪常听母亲说青楼女子最是没皮没脸,礼义廉耻兼不知的。”叶宝盈转头看着芙香,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虽说女儿似爹,但其实叶宝盈长的更像箫琴素。一样的鹅蛋脸,宽字眉,杏眼樱唇,凝脂如雪。可明明五官生的如此漂亮,但凑在一张脸上,倒隐隐有一股凶相,让旁人望而生畏,完全没了豆蔻年华该有的天真和无邪之气。 “怎么,侯府深宅,总是能见到青楼女子么?”面对叶宝盈讽刺的言语,芙香颇不以为然。她心里清楚,若是论口角之争,她这个从小见惯三教九流的野丫头是绝对不会输给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的。 果不然,叶宝盈闻言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脸色难看,狠狠的瞪了芙香一眼再无下文。 早些年,昌平侯贪恋美色,在侯府外的小院中豢养了几个美若天仙的雅妓。这事情母亲是知道的,那时候她已经懂事,就常常听见母亲碎碎念那些青楼娇女的放荡行迹。倒是这些年,昌平侯也渐渐老了,对着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底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才慢慢的收敛了许多。只是这是家丑,毕竟不能外扬的。 “哥哥不会喜欢你的。”沉默了一会儿,叶宝盈又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哥哥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你一个卖笑的女人,哥哥最多就是和你玩玩而已。” “原来,叶姑娘对自己的哥哥也不甚了解啊。”芙香将茶壶中的残叶理净,抬起了头,突然正色道,“据我所知,世子爷清雅高贵,可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玩世不恭,贪图美色。” “你……”叶宝盈猛的站起了身,她看着芙香清雅的神情,突然有一股想伸手甩她一巴掌的冲动。但她的右手刚刚抬起,雅间的门却被人大力拉开了。 “盈儿!”叶书怀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眉宇间尽是浅浅的怒意。 “世子爷看完了?”芙香突然笑着转了头,“芙香那茶室简陋,让世子爷笑话了。”她说话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那句话,本就不是说给叶宝盈听的,而是说给门外闲庭信步走来的叶书怀听的! “夫人太过客气了,夫人的茶室真是藏了不少的宝贝呢。”叶书怀刚才在门口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可眼下芙香明显不同自己的妹妹计较,那他也没有再将此事抬上桌面的道理。 “言歌,取二两红袍包好了一会让世子爷带走。”芙香起了身,先是迎了叶书怀进来,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吩咐着言歌。 “夫人实在太客气了,这红袍书怀可是受之有愧的。”叶书怀听了,果然开始坐立不安。 “世子爷有所不知,这红袍也是旁人所赠,如今芙香就是借花献佛一番,世子爷忘了么,以茶会友,聊表心意。”芙香要的,就是叶书怀这种欠她一份人情的结果。 两人相视而笑,可那笑容落入叶宝盈的双眸中却令她觉得无比刺眼。记忆中,哥哥从未如此温柔的对一个外人这般笑过,此刻从叶书怀的举止神态中不难看出他的愉悦和舒心。就为了这么个卖笑的女人,哥哥就将她彻底冷落了。 叶宝盈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杯盏,忍住了将杯子砸向芙香的冲动。什么芙香夫人,听着冰清玉洁,其实就是个不要脸的下作贱蹄子。 “那叶……宝盈,看着并无大碍了,之前坊间还传言她昏迷不醒胡话连篇的,七分魂魄已经被阎王爷收去了三分的。”送走了叶书怀和叶宝盈,言歌进雅间收拾东西,看着芙香一个人静静的临窗而坐,不禁开口嘟囔了几句。只不过牵扯到叶宝盈,她的措辞总是小心翼翼了几分。 “侯府聪明,一招偷梁换柱就把新娘子给掉个包,换了个儿。”芙香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叶宝盈那副不可一世的眼神,冷笑着又道,“既然现在已经定下来要让叶湘兰代妹嫁入霍家,那她的病是应该好了。” “夫人是说……她是装病?”言歌有些吃惊,毕竟她那日是亲眼看到叶宝盈被人抬着回来的,脸色煞白,毫无生气。 “落水不假,病症多半是夸大了。”芙香转过了头,“你有没有觉得叶宝盈对叶书怀的态度很奇怪?” “有么?我当时真没留意。”言歌想了一会摇摇头,“夫人觉得是哪里奇怪?” “不,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罢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芙香皱了眉又转过了身,单手抵额,撑在窗栏边,袅袅身姿优雅迷人。 可即便故作镇定,她此刻内心还是波澜起伏的。芙香没有想到会在这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叶宝盈。看着长大成人以后的叶宝盈,她上一世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是她八岁那一年,生活拮据不堪,她几乎过着乞讨的生活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芙香记得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还没入十二月,已是漫天飞雪冰凌滴檐了。宛碧罗那几日特别喜欢去侯府门口的窄巷中讨些碎银残羹。最开始她不以为然,总想着年末将近,大户人家中会施善布粥,也许宛碧罗是冲着那些热粥去的。 直到有一天,宛碧罗扯着她的碎发将她拉到了窄巷中,颤抖着冻红的双手指着前面两个锦衣华服的孩童尖笑道,“瞧见没?你瞧见没?哈哈……那个女孩儿,穿的多漂亮,那可是你一母同胞嫡亲的妹妹呢!还有那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说道那个男孩的时候,宛碧罗突然止不住的抽泣起来,“那是我儿子,那才是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 一时之间,小小的她还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叶宝盈依偎在萧琴素怀中那抹亮丽小巧的身影却久久的盘旋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时的她,衣衫褴褛,污浊满身。长长的头发许久没有打理,已经隐约有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天寒地冻,她要捧着一只破瓷碗挨家挨户的乞讨才能不让自己饿死。她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处暖房,有一顿饱饭,有一件能避风寒的衣袄。 她以为自己生来就是棚户里的人,可那日宛碧罗竟然告诉她,她本应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她本应该是锦衣玉食高枕暖床的。可为什么妹妹拥有的这一些,她却没有? 那时她还小,其中曲折的原委她不懂,也无从知晓。 可如今,她再世为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扬眉吐气,高高在上。所以,她定不会让小小一个叶宝盈在自己面前这般嚣张跋扈。 妹妹?妹妹又如何。连生母都不要她了,她哪里还需要顾及姐妹之情。 但是,“言歌真的没有看出来么?”想到这里,芙香不禁低头自语。 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如何,她总觉得叶宝盈每次看叶书怀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说是兄妹情深,又太过浓情,说是爱慕……可…… 爱慕么?芙香突然露齿而笑。 如果真如她想的那般,那么这下侯府的脸,可真的要丢大了! ------------ 第三十五章 二定亲事,待嫁新娘 侯府和霍府的亲事私下两家人其实已经是商定好了的。起先霍老爷和霍夫人也觉得憋屈,凭什么嫁娶一事皆由侯府说了算?最开始说是四姑娘,现在又变成了大姑娘。 但到底昌平侯的老脸是摆在那里的,如今圣上虽然病重,可还没有到将江山托付的时候,昌平侯金口一开,圣上多少还是会卖一些薄面给他的,得罪也得罪不起。话又说回来,自打霍家二老见识过了叶宝盈那嚣张跋扈的脾气以后也是心有戚戚焉的,想着如今能换一个温柔贤良的大姑娘过来,管她是嫡出还是庶出,家宅安宁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这番权衡了之后,霍府也就允诺了这桩波澜横生的亲事。然后霍老爷又再三叮嘱霍衍道,在这门亲事上,可不能再惹是生非,无理取闹了。 所以,霍衍整个八月都是闷声闷气愁眉苦脸的,而和他一样心里憋了一股气的自然还有侯府的大姑娘叶湘兰。 银铃这几日瞧着自家姑娘的脸上总有一抹淡淡的愁思,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可偏偏还一个劲儿的闷在屋子里绣花练字打络子,话也不多,睡的也不安稳,如此这般,她自然是着急的。她怕日子一长叶湘兰再这样闷下去会闷出病来,便好言相劝道,“姑娘,瞧着丝线快不够了,不如趁着这几日天气凉快了,我陪姑娘出去买些回来可好?” 晁新民风自由,女儿家的只要行为举止不出格,平日里是能随意进出府邸的,并不受规矩礼教的束缚。 “我枕边的木盒子里还有一些,够用了。”谁知叶湘兰闻言却摇了摇头。她手中那幅戏水鸳鸯快绣完了,本来这是绣给叶宝盈用作新婚枕套的,如今竟讽刺的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姑娘,你这样整日整日的闷在屋子里,会闷坏的呀!”见叶湘兰听不懂自己的暗示,银铃干脆直截了当的喊出了口。 “银铃,我怕。”许久,叶湘兰才缓缓的抬起头,眼眸中竟氤氲着晶莹的泪花。 是的,她怕! 从小到大,她的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出主意的人。生母早逝,二姨娘早些年恃宠而骄,如今失了宠,又时时处处被大太太打压着,性子就变得瞻前顾后唯唯诺诺起来。父亲呢,父亲从来都是心血来潮见着她的好了就随意夸几句,若是平日里,父女两几乎都是见不着面的,有她没她其实对父亲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大太太和四妹妹向来对她是冷眼旁观的,倒是哥哥待她不薄,逢年过节的总是想着到她这里来走走瞧瞧。但是闺蜜私房的话,让她怎么好同哥哥开这个口? 银铃看着叶湘兰心里一阵难过,也悄悄的别过了脸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她贴身服侍叶湘兰多年,自然知道自己主子怕的是什么。可是婚姻大事侯爷夫人早已经亲口定下了,连二姨娘都无能为力,那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说些什么呢? “姑娘,你且宽心往好处想,我听闻那霍家大少爷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真正是一表人才,想那霍府又是家大业大金山银山坐吃不空的,等姑娘嫁过去,一定能迎来好日子的。”待两人情绪都稍微缓和了些,银铃才展颜开始安慰叶湘兰。 叶湘兰听后苦笑了一下,论家世身份,她自然知道霍衍是良人,可是不是她的良人叶湘兰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代妹出嫁,虽名义上看着是高嫁,可去了人家霍府,还指不定要怎么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到时候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没了娘家的依靠,可怎么在那高门大宅里生存下去呢…… 每每想到这些,叶湘兰就会没来由的恐慌。虽然侯府于她也没有多少亲人间的人情冷暖,但至少这是她熟悉的家,只要她安守本分,中规中矩的不让父亲母亲操心,自然就能好好的守着一方天地独自过活。可嫁了人,就等于在别处安了家,那家中一切都是未知的,这让她一个姑娘家的如何不怕。 正愁着,忽闻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起,叶湘兰连忙抹干净了泪痕起身走了出去,却见二姨娘迎暑而来,薄汗沾面。 “怎么哭过的样子,眼睛红红的?”二姨娘本是笑着进屋的,看到叶湘兰的样子却突然愣住了。 “哪里是哭的,方才理丝线,有线絮飞到眼睛里去了。”叶湘兰不愿意让二姨娘也跟着一起伤心,挥扫阴霾,佯装开心的问道,“姨娘今儿个怎么有空来?” “哎,虽然日子还未定,但是冬天不宜嫁娶,我寻思着估计过了夏天侯爷那里也该要准备你的婚事了。”二姨娘一边说一边从贴身丫鬟手里取过了个木盒子,打开以后递到了叶湘兰的面前,“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是我视你为己出。可姨娘无能,在侯府也替你说不上一句话,如今你这般委屈的嫁了,姨娘也拿不出什么体面的嫁妆,这套纯金凤尾绿玛瑙流苏头饰是姨娘自己的陪嫁,虽算不上顶好的,可也是姨娘的一番心意。” “姨娘,兰儿不能要!”叶湘兰看着盒子里金光闪闪的头饰心头自然一紧。二姨娘被大太太打压着,素日里吃穿用度多少都克扣了一些。可在这侯府深宅,多的是人际关系要打点,二姨娘手头本来就紧,眼下还巴巴的送这么贵重的一套头饰给她,这让叶湘兰心里更不好受了。 “要的!”谁知二姨娘一使劲,便将盒子整个塞到了叶湘兰的怀中,“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你出嫁,就这一套头饰,你还和姨娘推三阻四的没个完了。”许氏知道自己的日子是不好过,可叶湘兰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嫁入霍府了,从此是好是坏都要她一个人周旋面对了,这套头饰虽不算最金贵的,可至少能撑个一时半会儿的颜面了。 “那,兰儿便谢谢姨娘。” “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听说霍府的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你又是个好脾气的,嫁过去只要全心服侍好姑爷,伺候好公婆,别人挑不出你的毛病,自然也就太平无事了。”二姨娘虽然和霍府的人并无往来,但自从知道了叶湘兰要嫁过去之后也多少疏通了一些关系,辗转反侧的打听到了一些。 “兰儿一定会谨遵姨娘教诲的。”叶湘兰紧紧的抱着手中的木盒,明明只是一套纯金的头饰,可她捧在手上,竟觉得似有千金重一般令她吃力的喘不过气来。 那边,叶湘兰日日惶恐不安,而这边,霍衍天天买醉消愁。 “怎么,他来你这里还是时时刻刻抱着酒坛子?”唐墨一进屋就被满室的酒气熏的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当他来茶舍,应该品壶清茶静静心才对啊。” “是啊,给霍少煮了茶的,可他偏偏要喝酒。”芙香无奈的一笑,“我这还没有酒呢,刚临时跑去了隔壁的三味庄借了一坛来。” 其实霍衍的酒量是很好的,只是他现在心烦意乱,又总是空腹灌酒,一下子就容易上头。而且他自己也不愿意和旁人多说话,就一直自顾自的喝闷酒,这样想不醉都难。 “别喝了,我的祖宗!”唐墨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了,连人带酒坛子一并从窗边的长榻上拎了起来,“一会白少要来,让他看着你这个模样准又是一顿臭骂。” “骂,你们都来骂,我现在还少骂么?骂死我活该!”霍衍憋着一肚子不高兴,逮着谁也不管不顾的就开始数落,“你说说看,放眼望去,谁家娶媳妇娶的和我这般憋屈的?我告诉你唐墨,没有!我霍衍这次是丢人丢大了!” “你还真别嫌弃人家侯府大姑娘。”可没等唐墨出口搭腔,门口就想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众人寻声看去,只见白聿熙脸色不悦的站在门口。 “三哥。”芙香就在门边,一见白聿熙,下意识的轻轻喊了一句。 白聿熙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然后一把从唐墨的手中拉过醉眼迷蒙的霍衍,紧接着五指一松,霍衍没了依靠,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地上。 “你去问问秦生,或者来问问唐墨,就凭你们的家室,婚姻大事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他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略显颓废的霍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娶个妻子而已,就把你难成这样?想当初那个天天喊着要赤手空拳和我打天下的霍衍霍大少去哪里了?” “可是……” “更何况,我听闻侯府大姑娘知书达理惠外秀中,是难得的好女子,能得这样一位嫡妻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我……”其实白聿熙这番话当初芙香也同自己说过,但是那时他内心郁结,这些开导的话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眼下被白聿熙这样冷面一吼,霍衍倒有些清醒了。 “你与其日日消极沉沦,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往后的日子过的舒坦快活一些。亲事既然已成定局,想反悔是不可能了,那还不如坦然接受,这样怨天尤人的是做给谁看!你别以为人家姑娘嫁给你就是天大的福气了,我看人家那侯府大姑娘她还未必愿意呢,你倒先在这里要死不活的给我装起孙子来了!” 芙香是头一次听白聿熙这般义正言辞的说教,只见他阴沉着俊脸,出口的话也丝毫不给霍衍留余地和颜面,这才恍然想起白聿熙在外还有一个绰号就叫“冷面公子”。 ------------ 第三十六章 美人救美,婚期敲定(上) 霍衍被白聿熙这么一骂还真的是完全没了脾气。其实说到底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做什么都不能让两家取消婚约了的。但是他心里就是有一口气顺不下去,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怎么,就是欠我几句骂是不是?”白聿熙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看着霍衍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这才收了声。 “诶,夫人,快去煮一壶热茶来,给我们霍大少醒醒酒。”一旁的唐墨见状,连忙扶起了霍衍,然后冲着芙香喊道。 芙香立刻煮了一壶香茗端了进来,“我去买点吃的,霍少一来便是猛灌酒,连午膳都未用过,几位爷想吃什么?” “听说聚仙楼来了一个新厨子,是原先御膳房退下来的,不知味道如何。”唐墨一听便也不客气,张了口就道出了聚仙楼。 “味道确实不错。”芙香抿嘴而笑,唐墨爱吃,这是谁人都知道的。 “夫人尝过了?”唐墨一听果真两眼放光,“夫人好口福啊!” “那我跑一趟聚仙楼就是了。”芙香敌不过唐墨那几近哀求的眼神,转身又问白聿熙道,“三哥可有特别想吃的?” 唐墨此时才听清楚芙香对白聿熙的称呼,正在诧异之际,却见白聿熙先是冲着芙香摇了摇头,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道,“把银子给人家。” “啊?”唐墨满头雾水。 “你要吃聚仙楼的东西难不成还让人家姑娘出钱请你?”这小子可真是个吃货。 “啊!”唐墨恍然大悟,连忙从暗袋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芙香手中,“一时激动,忘记了,哈哈……” 芙香拿着银子轻轻的退出了雅间,又让言歌仔细的在门口候着,然后自己动身去了聚仙楼。 上次请金步摇她们在聚仙楼用膳,虽然价格确实比别的酒楼要略贵一些,可是味道真的好。尤其是那道秘制脆皮乳鸽,皮香肉嫩,多汁味美,她整整吃了一只还意犹未尽。如此佳肴,今日一定要让白聿熙他们尝一尝。 聚仙楼其实不大,两层小楼,清新雅致,修葺的风格也是质朴无华以简为主。这样的地方,要么就是默默无闻,要么就是藏龙卧虎。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眼下生意渐渐红火起来的聚仙楼就是这个道理。 芙香马车代步,前后用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聚仙楼。已过了午膳时分,堂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散客还在用膳,芙香便径自走至掌柜的面前,点了四只秘制脆皮乳鸽然后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 茶舍里是有膳房的,她刚才出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伊水洗米下锅,然后做几道可口清爽的小菜,一会再配上聚仙楼的乳鸽,想来也应该够白聿熙他们几个人吃一顿了。 突然,本是安静的大堂响起了一阵争执声,芙香寻声往楼梯口望去,竟然看见了凤嫣然。 只见她正面有难色的被两个男子围着,那两个男子芙香认识,一个是委署护军参领张宪,而另一个正是上次对她不敬的国子监司业徐厚源。这两个人聚一起,倒还真是凑了个文武双全。 凤嫣然显然没有看见芙香,此刻的她正被张宪和徐厚源两人团团围着,左右为难,进退不得。 眼见此景,芙香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就站起了身,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轻而易举的引起了张宪和徐厚源的注意。 “这不是张大人和徐大人么!”芙香手中锦帕轻扬,扫过两人的面前,瞬间浮起幽幽清香,“难怪我在楼下一个人傻傻的等了那么久还不见妹妹来,原来嫣然妹妹是在和两位大人叙旧呢。”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将凤嫣然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又娇嗔的说道,“妹妹也真是,遇着两位大人也不事先给姐姐我提个醒儿,怎么,怕姐姐沾了你的光不成。” 到底也是烟花之地出身的主儿,凤嫣然只听了芙香的片面之词就知道要怎么接这下文,“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是想着和姐姐有约呢,只是两位大人面前妹妹也不好开口先走,这般没的规矩,回头又要让金姨娘念叨了。” “算你识大体了。”芙香笑了笑,又迎上了张宪和徐厚源道,“我与嫣然妹妹有约在先,倒是没想到今日这般好福气能遇着两位大人,那芙香便是斗胆请两位大人移步茶舍一聚如何?” “啊,夫人太客气了,徐某也就是偶然在这里碰到凤姑娘来打个招呼,徐某一会还有要事在身,下回再上夫人的茶舍叨扰一二了。”徐厚源是个聪明人,眼看芙香明着就是来帮凤嫣然圆场的,他也还记得那日白聿熙是如何出口帮芙香撑腰的,便立刻想着脚底抹油先走为妙了。 芙香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惋惜之色,“这还真是可惜了,那徐大人下次一定要来捧捧芙香的场呢。” “好说好说,那徐某就先告辞了。”徐厚源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快步走出了聚仙楼的大门。 “那张大人可否有空?”看到已经打发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芙香就更不用费神了。 “张某也有公务在身,承蒙夫人抬爱,怕今日是没有口福了,改天吧,告辞。”张宪到不是怕白聿熙,而是因为早年他在京为官,多亏有苏伯年的提拔才能坐到如今这个委署护军参领的位置。虽然现在苏伯年已经不问政事多年,但这份知遇的恩情,张宪还是一直记着的,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也会卖芙香一个薄面的。 看着相继而走的两个人,芙香这才回了头,拉着凤嫣然细细问道,“也是巧了让我碰到,我刚才看你的脸色是顶难看的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哎!”凤嫣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感激的开口,“也多亏遇着姐姐,不然今日我还真的怕是脱不了身了。我今日来聚仙楼是帮姨娘来定位子的,谁知刚进门就遇到张宪,张宪说晚上想来画舫听我弹琴,我当然是满口答应的。但还未聊几句,徐厚源也来了,说晚上也要听我弹琴。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是一整晚包给一个客人弹琴的,这个规矩姨娘也是知道的,可今儿个就偏偏说不通了。” “你不是已经先同张宪说好了的,好好和徐厚源说明白不就成了么?” “是啊,我是好好同徐大人说的,可徐大人说上回我就是为了张大人驳了他一回面子,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我顺了他的意思。”凤嫣然满眼的无奈,“他们二人早些时候已经在画舫闹过一次了,惹的今天我连话也不敢多说,就怕他们在这聚仙楼也吵起来,那才真是难看呢!” “看来最难消受还是美人恩啊。” “姐姐又笑话我!”凤嫣然听着芙香的调侃,不禁柳眉一皱,“今日这事实在巧的蹊跷了,偏偏两个人都不是在用膳的时候来的聚仙楼,我此刻前来,就是为了避免人多的,那他们二人呢,难道是知道我在这里不成?” 芙香听完想了想以后问道,“你来聚仙楼有谁知道?” “只有茗夕,连姨娘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辰出的画舫。”凤嫣然说道此处微微一怔,“不会的,不会是茗夕的,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妹妹也不要多心,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也不一定。”芙香看着凤嫣然,知道她也是个聪明的人,便不再点明其中的破绽,“不过妹妹且听我一句,烟花之地最是风情雅致,可里头的人也最是勾心斗角,绵里藏针的。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姐姐教诲妹妹记下了。”今日能得芙香一助,真的让凤嫣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个女子婉约聪慧,机敏坦然,这不禁让凤嫣然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什么教诲不教诲的,无非是旁观者清罢了。”芙香摆摆手,就在这时店小二正好捧着用油纸包好的四只脆皮乳鸽来到芙香的面前。 “夫人,您点的菜。” “姐姐这是……” “有几位爷在我那里一聚,让我随便弄点小菜,我便想着这聚仙楼的乳鸽了。”芙香用锦帕衬着手包住了油纸包,又和凤嫣然说道,“我看那张宪和徐厚源刚才走的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这一番说辞到底也只是缓兵之计,之后要如何将这事儿圆过去,你自己心里还要有个主意才是。” “是,妹妹知道要怎么做。” “那我先走了,这乳鸽凉了可就没那么好吃了,改日得空了我再找你。” “好,姐姐慢走。”凤嫣然起步送芙香出了聚仙楼的门。她脸上笑容无恙,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是茗夕吗?那个小小的弱弱的身影她到今天还依然记得,自己救她于苦难,虽然没想着让她惦记着这份恩情,可也不曾料到她竟会起了祸害之心的。 但究竟是为什么?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凤嫣然自问一样都没有少于她的,到底茗夕还有哪里不满意! ------------ 第三十七章 美人救美,婚期敲定(下) 秘制脆皮乳鸽果然让唐墨垂涎欲滴,吃了两只方才记了饱。 “就你像是上辈子没吃饱饭一样的猴儿急,总共四只,一半都入了你的肚子。”白聿熙看着唐墨的吃相笑了出来。 “还好我本就是给唐少多买了一只的。”芙香替白聿熙斟茶解腻。 一边的霍衍酒醒的差不多了,刚吃了一点小菜和一碗热汤,眼下看着油腻腻的乳鸽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是将面前的碟子推到唐墨的跟前,“看你还有没有肚子吃第三……” 但霍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唐墨已经毫不客气的撕下乳鸽的一只翅膀塞到了嘴里,一边啃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别说……三只,就是再来一只也吃的下!” 芙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看唐少不是爱吃乳鸽,八成是心疼自己的银子了。”此刻的唐墨,真是一点风流潇洒的模样也找不到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这下,惹的白聿熙都难得放声笑了出来。 唐墨被众人耻笑了一番自然有些不快,便是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调转矛头指着芙香道,“别以为我没听见,夫人刚才唤白少三哥呢。” 其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这样称呼白聿熙的,就算是他们几个也只能在白聿熙心情不错的时候如此叫他,而芙香刚才却一口一个三哥的喊着,这能让唐墨不惊讶么。 “是我准了她这样叫的,怎么?”没想唐墨的一番话没惹到芙香,倒是惹到了白聿熙。 “没、没什么!”唐墨见状连连摆手,“这不我想着夫人都唤白少一声三哥,便是也唤我们一声哥哥听听,也显得彼此不生疏不是。”他讪讪一笑,懂的以退为进。 “那自然好,平白无故的多了那么多有能耐的哥哥,芙香以后在晁新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了。”她本就不是扭捏的人,唐墨的性子爽朗她也喜欢,如此顺水推舟的人情芙香没理由不接的。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却没有发现,白聿熙望着她的眼神变的柔软而又深沉了几分。 自那日之后,霍衍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再也未见他借酒消愁过,人前人后还是那个翩翩而立玉树临风的霍少。 因为来年无立春,就是俗称的寡妇年,而大央国又素来有隆冬不嫁的习俗,所以侯府与霍府一商量,便是很快将叶湘兰和霍衍的婚期给定了下来。如此一来,两家人都安了心,只要着手筹备喜宴即可,省的夜长梦多的又突生事端。 “姑娘,婚期定下来了。”这日,霍老爷刚走,侯爷便回了屋子将选定的日子告诉了大太太,偏巧被银铃听见了两人对话,便急急的跑回了小院中将这事儿告诉了叶湘兰。 “定了?”叶湘兰正在收尾手中的那幅戏水鸳鸯,听了这话不禁有些诧异。 “是啊,侯爷说和霍老爷商定的日子是十月十五。” 叶湘兰手中的绣针落布,穿的不是线,而是扎到了自己的指腹。 “呀,姑娘怎的这么不小心!”银铃见状连忙抽掉了叶湘兰手中的绣架,然后又用帕子按住了她出血的食指,“这绣花针多细啊,姑娘也不仔细着些,十指连心,有姑娘疼的了。” “没的这么娇贵。”叶湘兰倒是不以为然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忐忑不安的问道,“你如何得知日子定在十月十五的?” “之前我去给秀丫送东西,路过主屋遇着菊香姐姐,她拉着我聊了会儿天,我正要回来的时候路过老爷夫人的房间,窗子开着呢,我走慢了几步就听见了。”银铃一五一十的说道。 “这么说,是定了……” “应该是吧,听夫人的口气好像也是很欢喜的样子。”银铃叹了口气,“姑娘,这也是躲不过的,来年无立春,隆冬又不宜嫁娶,若不是秋天把这亲给成了,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是啊,早嫁早了不是。”事到如今,叶湘兰才真的死了心。唯一愿求,霍衍能成为她的良人,此生举案齐眉相濡以沫,长长久久相作伴。 这成亲的日子一定,侯府和霍家就大张旗鼓的忙碌开了。眼下已经是八月末了,离十月十五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了。而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成亲之事自然不能简单操持,一定要撑足了颜面才能让人满意,因此要筹备的东西就更多了。 而大太太也亦如之前说的那般风风光光的给叶湘兰准备了一份嫁妆。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样样齐全,什么衣裤鞋履一律新做,细软物件样样精致体面,让叶湘兰直到出嫁前才体会了一次当侯府大姑娘的感觉。 可望着那满目所及的红,叶湘兰却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倒是大太太,每日早晨傍晚的都会过来她这里瞧瞧看看,太过殷切的嘘寒问暖让叶湘兰顿时心生厌恶。 她知道现在自己在这侯府也算得上是个娇贵的人了,所以这般被大太太重视了三五日后,她索性谎称不舒服,闭门回了一切探望,如此一来也落了个清净。 “姑娘,这不好吧。”银铃看在眼里,虽觉不妥,却也拗不过叶湘兰。 “没事,我现在只要人不跑,不论做什么大太太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何况只是佯装微恙闭门谢客而已。” “大太太早上还打发人送了一支千年野参来呢。”银铃在一边回禀道。 “千年野参?”叶湘兰冷笑了一声,“你瞧见了,如今我何等金贵,稍微一个不舒服,大太太连千年野参这等贵重的东西都巴巴的往我屋子里塞!” 这侯府的人太现实,叶宝盈自己闯下的祸凭什么要让她去善后?可偏偏她这一不情不愿的善后倒让自己这个数十年来门庭冷清的小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这其中的人情冷暖,她亲眼所见,就更是令人心灰意冷了。 正这般闷闷的想着,屋子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叶湘兰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守门的小丫头喏喏的喊道,“四姑娘,我们姑娘不舒服,人已经躺下了。” “我来给姐姐送东西的,你区区一个小丫头也赶挡我的道,真是没教养。”紧接着,里屋的门帘被人用力一掀,叶宝盈就出现在了叶湘兰的面前。 “呦,姐姐这不是好好的么,妹妹今日得空特意来看看姐姐的,姐姐过些时日就要出嫁了,妹妹真舍不得呢。”叶宝盈说这番话的时候,言语轻巧,双眸斜视,满眼鄙夷之色尽落叶湘兰的眼底。 姐妹? 叶湘兰自嘲的笑了笑,“妹妹太客气了,姐姐怎么担当得起。” 记忆中,她与叶宝盈只有在孩童年纪才玩在过一起。那时候天真无邪,只知同龄人相伴的乐趣,却不知世上的人原来是有尊卑贵贱三六九等之分的。 待到稍微长大一些懂事了以后,叶宝盈就看出了自己同叶湘兰的不同。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嫡出小姐,而叶湘兰,生母早死,姨娘养活,自然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所以从叶宝盈五岁以后,两人说话的机会就是少之甚少了,叶湘兰也就再也没有听到她喊自己一声“姐姐”了。 “姐姐好事将近,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叶宝盈笑着不请自坐,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叶湘兰的屋子道,“啧啧,姐姐住的地方也太简陋了,瞧瞧这摆设物件都太过陈旧了……” “妹妹此番前来所谓何事?”不等叶宝盈说完,叶湘兰便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啊,姐姐不提我还忘了,姐姐就要成亲了,妹妹自然要有所表示的。”她一边说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东西递到了叶湘兰的面前,“这是玛瑙粉金石打磨的手镯,据说能助夫妻和睦安顺。” “多谢妹妹关怀。” “姐姐太客气了,想姐姐这门亲事两家本是都不愿意的,可无奈事已至此我们侯府和他们霍府都丢不起这个脸面,那便只有委屈姐姐了。”叶宝盈说着说着突然倾身靠在叶湘兰的耳畔低语道,“要姐姐代我出嫁,想来也是姐姐的福气呢。”她话中带笑,嘴角微扬,明明很美的一张小脸此刻看着却让人生畏。 叶湘兰坐躺在床榻边,双手紧紧的握着那只装着玛瑙粉金石玉镯的锦盒,死命的咬着牙根问道,“妹妹的病好了些吗?” “姐姐放心,妹妹已无大碍,想来定是能开开心心的看姐姐出嫁的。”其实大太太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她做戏做全再多躺几日的,可叶宝盈也是个活络心思,见大势已定就怎么也不愿意再装病了,便是这般没过几日就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妹妹福泽深厚,自然不是姐姐我所能比的。说起来没有妹妹的一臂之力,姐姐今日还不能得此良人呢。可今日我确有不适,不如妹妹改日再来,你我姐妹也能再好好的聚一聚。银铃,送客!”她要忍,忍住不冲上前撕破叶宝盈那刺眼的笑容。 ------------ 第三十八章 秋来喜事,如水尘缘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夏尽秋来,天气也渐渐的没那么闷热难耐了。 九月的最后一天,霍衍带着请柬来了茶舍。芙香正爬在木梯上修剪桂花树的树枝,听见有人唤她,居高临下的一看,就见着霍衍迎风而站,笑容可掬。 见芙香要下木梯,霍衍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腕。 “有劳霍少了。”芙香下梯站稳,伸手掸去了肩头的尘灰问道,“今日霍少怎么有兴致来,不过可先说好了,酒是万万不能再在我这里喝了。” 上次白聿熙在她这里发的一通小火芙香还记忆犹新,白聿熙不怒而威,那模样让她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霍衍因为芙香的称呼而有些丧气,到头来她竟只愿意喊白聿熙一声“三哥”,而对他还是以“少”相称。只是这不悦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转瞬即逝,很快的霍衍便恢复了之前的洒脱,开口说道,“自然不喝酒!不过霍某不请自来,应该算是一桩喜事吧。”他说着,将请柬展在了芙香的面前。 大红色的请柬让芙香眼前一亮,“当然是喜事,只是……” “怎么,你不愿意来参加我的喜宴?”霍衍见芙香欲言又止,急切的问道。 “霍少误会了!”芙香连连摇头,“只是芙香这等身份,去参加霍少的喜宴,只怕不妥。”当然,她顾虑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你唤白少一声三哥,我的喜宴你去没什么不妥的。”霍衍的笑容不似白聿熙的那般清冷,也没有唐墨那么灿烂,有的只是一分淡淡的温情,令人赏心悦目。 “那芙香便要好好的想一想送霍少一份什么大礼了!”芙香翩然点头,伸手拿住了霍衍一直递着的请柬。 “礼就不用了,全当是朋友们找个由头聚一聚吧……”两人就这样站在桂花树下聊了一会天,霍衍才移步告了辞。 手中大红色的请柬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上头的字是霍衍亲笔所书,那字迹芙香认得。可是重要的不是去参加喜宴,而是如果去了,她势必会见到侯府的人,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夫人怎么站在风口发呆?”言歌刚从茶室整理完出来,就看见芙香一人独自站在树下,迎着风愣愣的出神。 “言歌,霍衍送来了请柬。”芙香仿佛是过了很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样,魂不附体的。 “和……大姑娘么?”见芙香无声的点点头,言歌喃喃自语道,“还是没能躲的过。” “其实如果是叶宝盈的话,倒还不如让叶湘兰嫁过去。只要她没野心,够聪明,我想霍家的人自然不会亏待她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姐,芙香总能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也是。”言歌听了也赞同芙香的说法,“那夫人要去么?” “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她在去之前还要先去一个地方才行。 芙香特意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去了一趟清安寺。整整大半年了她都没有去看过花扶柳,不是不想念,只是她心中谨记花扶柳走前的一句话:无事不见! 青灯古佛,梵音回荡。 清安寺还是那个清安寺,只是因为有了花扶柳,如今这寺庙对芙香而言却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姑姑清瘦了不少,不过人看着倒是精神了。”面前的花扶柳一身尼衫,质朴的有些简陋,可是眉目之间却比以前多了一分祥和与宁静。 “佛语静心,凡尘缘尽,自然了无牵挂了。”花扶柳手持念珠,轻诵了几声经文后方才睁开了眼睛,“丫头,这半年可过的好?” 一声丫头喊的芙香眼眶微红,连同站在一旁静静候着的春痕和言歌都颇为动容。 “姑姑,芙香好,你可过的好?” “一切安好。”花扶柳站起了身,叹了口气道,“原想你历练了这些日子,至少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怎的还是这毛躁脾气。” “姑姑尽笑话我,在姑姑面前我才不要立规矩呢。”芙香破涕为笑。 “春痕你瞧瞧她,一会哭一会笑的,还是这样没个正行。”花扶柳看着春痕,手却直直的指着芙香。 “那夫人同姑娘好好聊着,我带言歌出去候着。”到底是春痕,花扶柳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只一点她就明白了。 禅房里很快就剩下花扶柳和芙香两个人了。檀香缭绕,清燃满室的忧伤。 “此番前来,为了何事?”花扶柳开门见山,她相信芙香不会不听她的告诫,即便再儿女情长,只要无事,那她定会忍着不来找自己。 “姑姑久居佛门净地,可知道侯府与霍府结亲一事?” 见花扶柳轻轻一点头,芙香倒也并不意外,又说道,“霍少请我去观礼。” “哦?”花扶柳挑眉一笑,“看来这半年你倒是没有白费功夫呢。” “姑姑……”听见花扶柳难得的夸词,芙香欲言又止。 “怎么,你怕了?”花扶柳转眼便将芙香满脸的惶恐尽收眼底。 芙香沉默不语,怕了么?她不知道。可她怕什么呢?是怕将要见到从未谋面过的家人,还是怕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是怕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执念终于要有实现的一天…… “不怕。”还未思及好原因,这两个字已经被她脱口而出。 “十三年前,你就是这样跪在禅房门口求我收留你的,那时的你,为了什么?第一次习舞,我压的太狠,你的腿足足有三个月不能好好的下地走路,那时的你,为了什么?第一次骑射,你差点坠马,整个人摔的晕了过去,那时的你,为了什么?还有,你失手杀了你……娘,那时的你,又是为了什么?” 随着花扶柳苍白的嗓音,一幕幕往事渐渐涌上心头。可奇怪的是,这么多天来缠着她的烦躁和不安却统统不见了,此刻的芙香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止水。 是啊,十三年前她亲自找到了花扶柳,从此踏入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她刻苦练习花扶柳交给自己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所以坚信勤能补拙。她的歌艺,茶艺,骑射,琴技,舞技……没有一样不是刻苦学来的,可学这些是为了什么她竟渐渐的淡忘了。 为的是出人头地,为的是扬眉吐气,为的是不再任人宰割苟且偷生! “姑姑,是芙香愚昧了。”想到这里,她忽然通透了。人一旦清楚了自己的执念,便能明白活着的意义。 “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在外头自然要应付许多,可芙儿你别忘了,别忘了你自己的目的,也别忘了姑姑我的嘱托。” “芙香谨记!”她上前福身,在花扶柳面前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诶,罢了,如今你独自在外也不容易,不过有苏伯年暗中帮衬总是让我放心一些。”花扶柳顺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髻,眼中满是疼爱,“尘缘如水,或许很早以前你和侯府的恩情就已经断了。芙儿,你要记住,人只有一辈子,机会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有的,若是心慈手软踏错了一步,接下去就有可能步步都是错的。”就像她当年那样,如今再悔再怨,也都回不去了。 “姑姑……” “侯府的事要怎么办你自己心里肯定有了思量,这我不管,也管不着,可如果你要是这般糊涂将自己从前一切的努力统统白费,那姑姑扶了你起来,自然也有办法把你拉下去。”花扶柳对她,真的是恨铁不成的。 “是。”芙香低头不语,视线落在花扶柳手中的念珠上,只觉得这念珠的颜色深沉如墨,浓的像极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 在清安寺这般被花扶柳说教了一番,芙香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却是极好的。 “夫人现在看着才有了些生气。”言歌在一旁陪着,眼见芙香似连步子都轻松了许多,不禁也有些惊讶她的转变。 “怎么,我前几日就那么见不得人?”芙香打着趣儿。 “夫人前几日忧思甚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如果知道来一趟清安寺就能让芙香有如此变化,那她早就开口提了。 见言歌是真的为自己担心了一阵,芙香才正紧道,“前些日子也是我魔怔了,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姑姑说的对,我从前吃的苦受的难不少,没的已经走到了今天才想着要放弃的。”真是不少,前后加起来足足有两世,而这两世,她都逃脱不了一个叫“生母”的梦魇! 其实霍衍送来请柬的时候,芙香是真的犹豫过的。因为一旦她去参加喜宴,肯定会碰到萧琴素,那她应该怎么办? 可正是因为太过执念这件事,她才忘记了,她奋斗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的面对侯府中那一干所谓的“亲人”。 想当初,她能泰然自若的为叶书怀煮茶,也能面不改色的同叶宝盈说笑,那今日,她就能坦然的面对生母。 诶,果真是当局者迷,只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她却连续多日都想不明白。都是最近的日子过的实在太清闲了,让她连最起码的处事之道都忘的荡然无存了。 ------------ 第三十九章 金玉满堂,惊慌一眼 十月十五,枫叶乍红,花藏不见,秋意正浓。就在这艳丽凋零的时节,侯府大姑娘叶湘兰出嫁了! 震天欢庆的锣鼓声响彻云霄,震飞了枝头栖息的鸟儿,震落了欲坠的枫叶。深秋的早晨,天际还没有完全的亮开,远远望去四周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没什么生气。但是晁新的南咏街此刻却是热热闹闹的被人挤了个水泄不通,许多人早早的就上了街,想着占个好位置能瞧一瞧这侯府嫁女、霍府娶妻的排场。 是了,今儿个就是她叶湘兰出阁的日子。木窗开着,劲道的秋风吹的她娇嫩的肌肤有些刺疼,可她却让银铃不要关窗。这日子,她要保持万分的清醒,连一丁点儿的走神都不可以。 妆娘在叶湘兰的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让她那最近几日略显苍白的脸庞依稀有了些红润的光泽,只是那双空灵的眼神,倒是在这精致的脸蛋上平添了一丝抹不开的惆怅。 “姑娘秀而不媚,明艳动人,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可一定要多笑啊。”妆娘替叶湘兰用炭笔描了眉,又用朱砂点了唇,方才后退了一步满意的说道。 叶湘兰不语,只是微微浅笑,待妆娘替她挽好了发髻,插上了金钗,方才朱唇轻启的说道,“辛苦姐姐了。” 妆娘微微一颔首,然后玉手一扬,一方大红喜帕瞬间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叶湘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能看见的就只有那片夺目的艳红了。 踏着满地萧瑟的落叶,在银铃的搀扶下,她弯腰上了轿。鼻尖弥漫的是清晨薄雾的味道,夹杂飞扬的尘土,令人喘不过气来。这日子,她要出嫁了,迎风露尘,前途茫茫。 软轿颠簸,出了侯府大院,不一会儿便是穿街走巷的到了街口。喜庆的鼓乐声掩盖了旁人的窃窃私语,可置身轿中头盖喜帕的她仿佛能看见旁人好奇和惊讶的目光。 唱夫扯着嗓子在队伍的最前头亮声而歌,唱的是姑娘出嫁惯用的旧时古调,她听不懂,却也能感觉那份明快的愉悦。手中的帕子一捏,叶香兰的心又沉了一些,终究还是越来越近了。 轿夫步子一停,软轿跟着震了一下,轿顶上的金铃儿一片“叮当”乱响,好一阵子才慢慢轻了下去。 “姑娘,来。”早些日子银铃作为她的陪嫁丫鬟已经跟着喜娘学过了出嫁的规矩,此刻她正掀起了软帘,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叶湘兰出了轿子。艳红的头盖遮去了她所有的视线,可只要低头,她却仍是能看清脚下的路。 跨过高高的门槛,莲足踏在红红的绸毯之上,她一步一个仔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富贵吉祥果。微寒的天气,身上厚重的嫁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头顶的凤冠紧紧的箍住了她的发,拽的生疼。 旁人的话语,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只知道银铃将她的手交付给了一个陌生的人,宽大的手掌中有清晰的纹路,温暖又平稳。 随即,一段红绸塞入了她的手心,那温暖的气息立刻消失不见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礼,庄重又简单,仿佛就一眨眼的功夫,她与他便成了夫妻,此生注定结发而伴。 当叶湘兰被喜娘送入洞房的时候,霍府的喜宴也正式开了局。 霍府这次的动静很大,据说整整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想来霍衍是霍老爷的嫡子,这嫡子娶妻,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更何况以霍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再加上和侯府结亲的风光,这喜宴的排场若是不大也自然说不过去的。 芙香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方才迎娶新娘的过程全都落了她的眼。只是有一瞬间,她真的很好奇那方喜帕之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的脸庞,是婉约清新还是艳丽无双…… 叶湘兰,叶湘兰。 “在想什么?”正当芙香望着叶湘兰远去的背影发呆的时候,一旁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三哥。”芙香捂着胸口,“不带你这么没声没响的突然走到人家身后的。” “明明是你自己出了神,怎的还无端怪起了我来。”白聿熙摇头失笑。 自从上次白老爷寿宴以后,白聿熙同芙香的关系就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先是称呼,再就是彼此之间的对话也变的随意起来。只是两人似乎都很喜欢这样的转变,亲切又自然。 女人白聿熙不是没有见过,自己虽还没有正式娶妻纳妾,但是房里是早有了两个貌美如花的通房丫鬟的。然而芙香虽不是美到极致,可她身上那股与身居来的媚态很让白聿熙着迷。 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自从在悠然不问第一次见到芙香,这个女子的身影就落在了自己的心里,时不时的就会想起,从未消散过。 芙香掩面而笑,“三哥什么时候来的?方才都一直没看见你呢。” “来了一会儿了,走吧,你同我一桌,新娘子都走了,那里想必也开席了。”白聿熙说着侧身一站,让芙香先行。 芙香就是这样笑着转了身,下意识的朝门口的方向望去,却正好撞上一双略带恨意的眼眸。 叶宝盈?真巧!不止有叶宝盈,还有叶书怀和……萧琴素。 “盈儿,看什么呢,你哥哥在前头喊我们了。”其实今日的喜宴她本是推脱了不想来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出嫁,她已经给出了那么丰厚的嫁妆,就是不想再参合后面这些琐事了。 可偏不巧侯爷今日被允帝急招了进宫,侯府没了大当家的,她这个大太太自然是要出来撑一下场面的。 此刻,见着女儿正狠狠的盯着远处,大太太便好奇的顺着叶宝盈的目光瞧去,可只那么一看,便让她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一股湿凉的冷汗顷刻间爬满了全身的肌肤。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长的…… “那是谁?”大太太的声音仿佛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冷。 “母亲,那就是上次送茶叶给哥哥的女人。”叶宝盈依旧是那样不屑的口吻,“母亲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狐媚子,对哥哥那叫一个殷勤啊,千依百顺的,我看着就浑身不舒服。” “叫什么名字?”听了叶宝盈的话,大太太细眉微蹙,心里盘旋上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 “叫芙香。” “芙香……”大太太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等她再抬头看去的时候,眼前那抹素雅已经没了影子。 呵,有趣,她看见了呢。 不知为何,本来她以为在霍衍的喜宴上如果遇到萧琴素,自己应该是慌乱无神的,谁知等真的遇见了,她心底竟然涌起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和兴奋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将芙香带到桌边,白聿熙一回头就见着她嘴角微扬,满眼笑意。 “啊,有吗?”芙香提了裙摆欣然落座,“只是想着霍少能得一贤妻,心里替他高兴而已……” 可芙香话还没说完,一声“姐姐”就直接插了进来。 “九儿。”不用看,光听这娇滴滴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芙香就知道喊这一声的非唐九儿莫属。 “姐姐,我八哥太坏了,都不让我一个人去茶舍找你玩儿。”今日的唐九儿,依旧是一身潇洒斐然的男儿装。 “八哥?”芙香头一次听她这样的称呼,一时之间还不清楚唐九儿说的是谁。 “她唤名九儿,就是在家中排行老九,她说的八哥就是唐墨。”白聿熙也刚入座,见芙香疑惑,便好心的出声解释了一番。 谁知白聿熙刚说完,唐九儿就立刻跳离了芙香身边,凑到一边对正在咳嗽的顾秦生小声说道,“顾大哥,刚才……刚才白大哥在解释我的身份诶!” 虽说是小声,可偏偏芙香和白聿熙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他们对三哥的这一解释看着很是惊讶的样子。”芙香笑了笑,推开了白聿熙递上的糕点。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吃了些东西,现在倒还不怎么饿。 “夫人有所不知,白少是从来懒的多说话的人。”其实顾秦生刚才也被白聿熙的一番解释给吓的呛到茶水。 白聿熙的沉默寡言是晁新商会圈子里出了名的,除非非常时刻他会开口说两句话以外,其他的时候想听到他的金玉良言,那是要看了黄道吉日才能出门找他的。 “姐姐和白少交情不一般。”唐九儿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提溜了一圈以后,又附在顾秦生的耳畔悄悄的补上了一句。 这句话,才真的是小声到只有顾秦生一个人能听见而已。 “怎么眼下就你一个,你八哥呢?”芙香是喜欢九儿爽朗天真的性子,但是却不喜欢她将自己和白聿熙串起来这般品头论足的。 “啊,他说先去看看新郎官儿,不过也去了一会儿了,估计就要过来了吧。”九儿见芙香冲着自己招了招手,又指了一下左手边的空位,这才从顾秦生边上直起了腰身,一个蹦跶就坐在了芙香的身边。 九儿正直豆蔻,又青春无邪,即便是闹腾的有些过了,旁的都是哥哥姐姐,自然也会让着她三分。更何况芙香是真喜欢唐九儿那笑起来餍足可爱的模样,便真心的将她当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了。 ------------ 第四十章 春宵一刻,同床异梦 喜宴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了,唐墨也回了座位。一桌人说着笑着品酒吃菜,倒是也借着霍衍成亲之由理所当然的小聚了一番。 说到霍衍,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儿,他轮着番儿的敬酒,众人又轮着番儿的回敬,即便他事前已经用了醒酒解醉的药汤,此刻的脚步也已经有些虚浮了。 华声鼎沸,霍衍满耳都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贺之言,也就是在此刻,霍衍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是成了亲,娶了妻的人了。 可是这满目的艳红,却看的他触目惊心。旁人的笑魇,落了他的眼却成了无止尽的戏谑和嘲弄。 他是醉了吗?喝到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霍少,新娘还等着你呢,少喝些吧。”软软的话语恰似一阵春风,抚平了他心头的褶皱,他微醺的抬头一看,芙香温柔的笑容清晰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敬酒已经敬到了白聿熙这一桌。 “坐一会吧。”顾秦生好心的搬了把椅子过来,又张罗着唤了丫鬟去给他泡了一杯热茶醒酒,“你是新郎官,哪有这样没命的瞎喝的,活像是从没见过酒一样!” “没关系,开心么……”霍衍撑着重重的脑袋,脸颊微红,满身酒气,可是人看着倒还算是清醒的。 “芙香说的对,新娘还在等你洞房花烛呢,你也稍微克制点,喝到这样就差不多了。”白聿熙见旁人的话说了霍衍不听,这才开了口。 芙香算是明白了,在这晁新四少中,虽然白聿熙的话最少,可却是最有分量的。于是,她又看了一眼霍衍,后者果然此刻低了头沉默不语了。 “白大哥又说教,今日可不准,霍大哥是新郎官呢!”到底是还唐九儿,一句话便惹的大伙儿轻笑起来。 于是霍衍又稍微坐了一会,喝了一杯热茶,吃了些点心垫了垫饥,方才起了身又回到了那推杯换盏的场子中去。 就在霍衍走后没多久,叶书怀端着一杯清酒从南侧走了过来。 “夫人。”他恭敬行礼,手中的酒杯已经敬上了前。 “呵呵,世子爷,今日可是霍少和叶姑娘大喜的日子,怎么你无端端的竟敬起我来了。”芙香娇柔一笑,不着痕迹的将叶书怀的酒杯推了回去。 欲迎还拒,她已经从花扶柳那里学到了七八层的功力了。 “夫人又埋汰我不是。”叶书怀见着芙香推了酒杯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这酒是母亲让我来敬的,母亲说友人赠茶,敬酒表谢,天经地义。” “世子爷这么说芙香是更不敢喝了。”芙香一边说,一边顺着叶书怀的身侧看去,萧琴素果然端坐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她礼数周全的冲萧琴素微微一福身,然后又面向了叶书怀道,“只几两茶叶而已,世子爷却一来一回的谢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世子爷这般客气,弄的芙香下回有好的茶都不敢往您手里头送了呀。” 见着叶书怀微愣在那里,芙香银铃般的笑声骤响,“罢了,这酒芙香喝了。”她一边说一边转身想去倒酒,谁知手还没伸出,眼前就有一杯倒好了的清酒。 是白聿熙。 她心领神会的接过了杯盏,然后转身举杯轻轻碰了一下叶书怀手中的杯子,仰了头便先干为尽,而后说道,“可世子爷要答应芙香,这真是最后一次了。不然世子爷这般客气,就是不把芙香当朋友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叶书怀也连忙喝尽了杯盏中的酒,然后匆匆的告辞了。 论人情世故,叶书怀自然是没有芙香圆滑得体的。他总以为礼多不怪乃待客之道,可用到了实处才发现这礼数一多,却也显得虚假陌生,一丁儿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月上梢头喜宴散尽,星朗墨空如水温情。 厚实的雕花木门挡住了所有的欢声笑语,叶湘兰静静的端坐在房中,透过头盖,感受着那摇曳的烛火忽左忽右,火烧烛油,滋滋作响。 过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拜完了堂,她便被人搀扶进了屋子。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就在她几乎要昏昏欲睡的时候,雕花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 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叶湘兰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背不小心靠在了后面的喜被上。 没有那些如梦似幻的过程,周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气,一根金色的秤砣缓缓的撩开了自己顶了一天的头盖。 面前的男子,优雅而立,一袭黑红相间的喜袍衬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那双黑色的沉寂如墨,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此刻,这男子正细细的眯着眼,淡然的看着她。 “夫人……”忽然,他轻轻的唤了一声,似有似无,柔的极不真切。 夫君……叶湘兰紧张的只敢在心里默念这个无比陌生,却不得不从今日开始习惯的称呼。 “来,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美美满满。”喜娘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只见霍衍将一杯清酒放入她的手中,弯起她的手肘,然后将自己端着酒杯的手从她面前穿越而过。 叶湘兰乖巧的依照他喝酒的方式,饮下了杯中酒,却被那烈浓的酒味给呛个正着,咳的眼中盈出了泪花。 “你不会喝酒?”他俊眉一挑,抽走了她手中冰凉的酒杯。 叶湘兰边咳边点头,空胃灌酒,一股子酸气一直往上冒。 “啧啧,那真是可惜了,你夫君我也就剩下品酒这点爱好了。”说着,霍衍又独自饮了一杯。 叶湘兰想答话,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能愣愣的坐着,看着他在烛火下独酌。喜娘不知在何时已经悄悄的退了下去,屋子里就只剩下她和霍衍两个人。忽而想到,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便是慌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道,“妾,妾身帮夫君宽衣。”该是这般的吧,她颤抖的手指攀附上他的肩,就再也没了动静。 “呵呵,算了,你也折腾了一天了,早些个休息吧。”看着她害羞的容颜,霍衍憋了一天的气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 确实是个温顺有加的女子,只是,为何在她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到了芙香的影子。霍衍紧紧的盯着面前一身大红喜裙的她恍惚的问道,“你叫叶……”那名字他是听过几次的,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就给忘记了。 “叶湘兰,湘潭的湘,兰花的兰。”她一抬头,轻灵的眼神撞入了他深邃的眼眸。已过门成亲,他却记不得她的名字? “倒是人如其名,我叫霍衍,衍生的衍。”他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叶湘兰的耳边,自然的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对这门亲事应该是一点也不上心。 叶湘兰闻言只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话。她其实想告诉他,她知道他的名字,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有些多余。 这慢慢的长夜,他吹熄了蜡烛,沾的满身的酒气便这般合衣而眠,散了发只着中衣的叶湘兰紧绷着自己的身子,连呼吸都变得轻而又轻。 窗外朦胧的月色如轻纱一般洒入屋内,仿佛到处都氤氲着一股薄薄的雾气,让人如临梦境。叶湘兰悄悄的扭过头,看着他深刻的轮廓,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还有那似乎是带着微微笑意的唇。霍衍,便是这般闯入了她的心中,就如同一只沾了墨水的笔,点在了纯净的湖面上,荡漾开千丝万缕的沉墨,一飘而散,消失在湖面上。 这就是她的夫君了,从此以后他是她的天,她的另一个家。可是……看着窗外的月色,她紧张的心还是没有松懈下来。新婚之夜,不是应该要洞房花烛的么? 她自小没了生母,这些闺房之事自然是成亲前二姨娘特意抽了空来告诉她的。当时她虽听的面红耳赤,可到底也都一一记在了心理。但为什么夜已深,身边的霍衍却依然没有动静和声响呢? “夫君?”她柔柔的出声喊到,但传入叶湘兰耳中的却是均匀的呼吸声。 有一种情愫在慢慢的扩大,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微微的失落?夜静如禅,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劳累了一整日,她侧身而躺,看着霍衍那俊俏的容貌,眼皮一重,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霍衍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枕边的女子有着清秀的面容,洗去了喜妆,偏白的肤色却也晶莹如玉,黛眉如柳纤细精致,即便只是才第一日的相处,他却不讨厌她那恬静温婉的性子。方才喝交杯酒的时候,她那害羞的模样更是惹的他没来由的心生怜惜。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次成亲的前后原委,霍衍就顿时没了一点兴趣。她是代妹出嫁,而自己则是被逼成婚。他不明白父母是怎么想的,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硬要绑在一起那能幸福和睦么。 诶,也罢了,今日他和她都累了,先好好睡个安生觉,有什么事都统统放到明天再说也不迟。 ------------ 第四十一章 侯府不安,初见皇子(上) 去了一趟霍衍的喜宴,言歌发现芙香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 “什么事儿让夫人今天一直喜上眉梢的。”言歌好奇,晚上替芙香布膳的时候就多嘴问了一句。 “恩,我昨日看见萧琴素了。”芙香趁了一碗珍珠圆子汤放在言歌的面前说道,“行了,随便摆放一下就差不多了,就我们两个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你坐下吃吧。” 言歌依言入座,继续问道,“那侯爷夫人是什么反应?” “呵,怕是她觉得自己遇着鬼了吧。”芙香回想着昨日萧琴素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惊恐万分的表情心里就觉得无比舒坦。 她怕了么?怕就对了! “这么说夫人长的应该和侯爷很像吧,不然从小就不在跟前长大的孩子只一眼就能认出来么?”言歌不明所以,推敲着其中的原因。 “不像。”芙香今日心情果真不错,小半碗饭下肚,喝了一碗汤,还吃掉了一整条的清蒸小黄鱼。“但是我像萧琴素一母同胞的三妹妹。”上一世,萧琴素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时的她还未到十八岁。事后芙香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倒是宛碧罗替她解答了疑问。 “你太像你三姨了,就是大太太的三妹妹。”当时,宛碧罗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啊?”言歌这下更糊涂了。 “言歌,我是她萧琴素的女儿,嫡亲的女儿!” 这话一出口,果然惊的言歌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汤碗,“夫人……夫人不是姨娘,宛姨娘的女儿么?”这么说,夫人一直都在和老夫人说谎? “当年为求姑姑收留,我都说了实话,唯独一件是我还是瞒了下来。”那时不能对花扶柳说的,如今不知为何她却愿意毫无保留的告诉言歌。 许是因为感觉自己十几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开花结果的一天,又许是这些年的辛酸无奈在她见到萧琴素那令人激动的表情以后终于能够宣泄而出…… “夫人是侯府……大太太的女儿?”言歌木讷的重复了一遍芙香方才说的话。 “有的时候我很羡慕寻常人家的生活,只要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便能开开心心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娶妻生子,夫妻和睦,子女孝顺,那才是真正的生活。你看那高门大户,其实最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腌臜。”芙香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汤碗中,可思绪却飘的很远。 上一世,即便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也没有任何埋怨,她努力做工,什么刷碗,运货,砍柴,采药……只要哪里缺了人,她就会做到哪里。日子一长,钱是慢慢的攒了一些,可是宛碧罗却因为有了闲散的小钱而染上了赌瘾,终日沉迷于那乌烟瘴气的赌坊。俗话说,十赌九输,一度,她甚至又差点沦落到要去街上乞讨。 可即便这么艰难,她还是没有想要放弃,她一直是想要好好的活着的,但生母不让,养母不肯,她生生被两个唤作母亲的人逼上了绝路! “可为什么?”言歌见芙香沉思不语,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你会被弃在棚户呢?” “是啊,所以我也想知道。”隐约的原因芙香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但是不亲口问一问萧琴素,她觉得这一世重生也是白活的! 枫叶的红似乎只印染了一点点的日子,秋季便转瞬即逝了。天气一冷,芙香茶舍的生意又恢复了往日的兴隆,宾客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这期间,芙香托人带来了宓安今年新采的白茶,又特意的给叶书怀捎去了三两。可叶书怀收到茶叶的当日,却不巧的被大太太撞了个正着。 “又是你那个开茶舍的朋友?”大太太的声音听着有丝丝不悦,但她为何生气叶书怀却全然不知。 “是,就是兰姐姐喜宴上母亲看到的那一位。” “我当日让你去敬酒,为的就是让你适时的与那种市井女子保持距离,怎么无端端的又有茶叶送来了?” 自从那日在叶湘兰的喜宴上看见芙香以后,大太太几乎快要闻茶色变了。那张脸,那张脸和三娘太像了,像的有些诡异,像的让她的心里没来由的直发慌! 叶书怀听里自然心有不甘,他是亲自接触芙香的人,知道芙香的为人与脾气,绝对不是什么险恶之辈。为何母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阻止他同芙香夫人这种君子之交呢? “母亲,母亲常教导我要与人交善,也告诉我人不分贵贱,怎的今日说的……” “你现在大了,有主见了,是越发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让大太太打断了。 “母亲……”叶书怀有些发愣,自从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处事虽强势独断,却也从未如此蛮横霸道过。 “好了!”大太太明显的不耐烦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茶包说道,“你有这个闲工夫品茶,还不如多去看看书练练字,上回你父亲说有意想将你推荐给宫中一些权势大人。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决心仕途,单靠科举层层筛选还不如另辟捷径来的快也来的稳,别整日都把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茶叶上面!” 大太太一边说,一边拽紧了手中的茶包。清幽茶香透过油纸飘散在风中,为这初冬的萧瑟增添了一分意境。 可此时大太太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望着叶书怀落寞远离的背影,她愤愤的将茶包一甩,仍进了石子路边的花池。茶包在水面上“咕咚咕咚”起伏了几下就渐渐沉入了水底,而大太太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像这面平静的湖水一般散的支离破碎。 因为没理由的像,所以她联想到一个人,一件事。虽说这世上的人相似几分的也是有的,可像三娘和那个唤名芙香的女子这般相似的,至少她还从未见过。 如此一想,大太太的心又冷了几分,眼眸中竟闪过一抹骇人的戾气。 早些天,苏伯年派人带了个口信给芙香,五日后芙香如期赴约,可在悠然不问看到的不只苏伯年一人,还有一个从未谋过面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着金绣滚边玄色长衫,腰佩通体碧绿的烟湖翡翠玉坠,俊朗的五官深刻入目,剑眉入鬓,薄唇紧闭,双眸炯炯有神,浑身上下一股与身居来的王者之气霸道的不容人忽视。 那男子是临湖侧立的,苏伯年则恭敬的站在他的身边。见着芙香到来,苏伯年也不多言,只一个小小的眼色便示意芙香静候勿语。 “难得见苏公的园子里有女子的倩影。”男子开口,声如清泉,甘而凛冽。 “七爷这是笑话我老头子呢。” 芙香正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听到苏伯年谦卑有加的口吻和那一声称呼时,眼睫轻扇,心里隐隐对跟前陌生男子的身份有了一份猜测。 “倒是美的秀外慧中,毫不艳俗。” 男子转过了身,说的一句话却让芙香不知究竟是褒还是贬,但还是恭敬的福了身,“芙香见过七爷。” “芙蓉的芙,香韵的香?”男子明明是在同她对话,可神情却仿佛是在自顾自的沉思。 “是,贱名让七爷见笑了。”这样的交谈,让芙香突生压力。 “可有解释?”哪知男子像是对她的名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竟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名字是姑姑赐的,姑姑说木芙蓉最是娇艳,但叶带刺,会伤人。花可入药,用的好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用的不好却能成毒,要人性命。”芙香一字不漏的将当年花扶柳的原话说了出来。 “哦……扶柳夫人才情过人,这么一听,这名字倒是别有一番风韵了。”男子淡淡一笑,可笑容却未达到眼底。 “七爷谬赞了。”芙香的声音轻轻的,男子一瞧,原是她又低下了头。“呵,这般谦卑可不好,我的人,要的就是那种从容不迫的淡然和自信,令谁也不能小瞧了你去。苏公,你说对吗?” “正是。”苏伯年笑了笑,“芙儿,这是七皇子云璟。” 果然!芙香心里一怔,连忙接下了苏伯年的话,“芙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七皇子海涵。” “无妨,不知者无罪。”云璟淡淡的扫了芙香一眼,眉宇间似有些不耐烦,“聿熙这小子怎么还不来,总想着如何摆我的道。” “七爷总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正说着,水榭外突然传来了白聿熙的声音。 芙香连忙侧了身退至一边,同苏伯年站在了一起。 云璟见着白聿熙,一直沉着的脸才露出一丝笑意,“堂堂玉面公子又怎么会是小人呢,几日不见,你小子倒是爱开玩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白聿熙远离了水榭。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芙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吧。”苏伯年见状轻轻的拍了拍芙香的肩,满眼的同情。 芙香蹙眉,“七皇子说话怎的这般不客气。”她这委婉的说辞已算是顾及了苏伯年的颜面了。 “哈哈……今日还算好的。往后若是同你熟了,他会越发的变本加厉的。”苏伯年看着芙香渐渐垮下的小脸又笑眯眯道,“晚上留下用膳吧。” 还吃?看来今夜她要让言歌准备宵夜了。 ------------ 第四十二章 侯府不安,初见皇子(下) “方才七爷又说了让人家姑娘觉着不中听的话了吧。”白聿熙和云璟相熟,即便知道他尊贵的身份,可是口气却如同和寻常朋友说话一般,并没有特别谦卑或者小心翼翼。 “她就是那个侯府的姑娘?”云璟看了一眼白聿熙,嘴角突然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是。” “哦,为人如何?” “聪明细心。” “啧啧,聿熙,你甚少夸人的,尤其是个姑娘。”云璟笑出了声,眉宇飞扬,英气逼人。 “那是因为为七爷办事,以前从未有过女子。”白聿熙从容淡定的一句话让云璟脸上的得意之色立刻消退的无影无踪。 “和你聊天真是无趣。”云璟白了他一眼,继续往湖边走去。 已近初冬,放眼望去,整个悠然不问尽显萧瑟,惟独远处那几株松柏,看着倒是郁郁葱葱青翠叠叠,总算还有那么一丝生气。 “我最近总觉得日子过的真快,你瞧,一转眼又是深秋了。”望着满园浓浓的秋意,云璟出声感叹了一句。 “听闻近日太子的动作大了些?”白聿熙顺着云璟眺望的方向环顾了一下四周,下意识的往湖中水榭看去,可芙香的身姿已经远的有些模糊了。 “太子,呵呵,太子!”说道当朝太子,云璟那慵懒的眼眸瞬间转厉,冷笑道,“他说西南王李啸拥兵自重,同父皇说要削去西南王的兵权。” “太子终究还是心急了一些。” “已经废过一次,如果这次他还不把握机会的话,那么将来的下场他自己也知道一定是惨不忍睹的。”云璟一边说,一边从湖边的石凳上拿起了鱼食。 一把洒下去,平静的湖面立刻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锦鲤所搅的支离破碎。成群结队的锦鲤摇摆着尾巴纷抢鱼食,混乱无比。 “陛下的身子还不见好么?”允帝早年征战沙场,平瓦喇,定北疆,英勇无比,却也落下一身的伤病。年轻的时候倒并不觉得什么,可年岁一大,旧疾反复,一病倒后才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人如灯枯。 果然,云璟默默的摇了摇头,“药石从未间断过,可是人就是不见好,太医院的陈院首说,多半是熬不过明年冬天了。” “难怪太子殿下要心急了。”望着那成群的锦鲤,白聿熙微叹道,“不过这操之过急的也太明显了。西南王?呵呵,太子自己手握御林军还不肯消停,现在竟然连西南王手中的兵权也想并入囊中。” “呵,有了兵权又如何。”云璟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就全把西南王和滇秀王两人的兵权都给他,他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他要让太子知道,即便费尽心思,他也一定得不到这天下。 用膳的时候,芙香发觉云璟对自己的态度倒不似初见时的那般无理了。她端着汤碗默默的喝着热汤,却总是忍不住想往身侧看。那是七皇子啊,这让芙香不得不惊讶于世事的多变。上一世,她光是为了吃饱穿暖就费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可这一世,她却与皇族同桌用膳…… “怎么,姑娘光是瞧着我就能饱腹?” 一句轻笑打断了芙香的思绪,她顺势望去,开口的就是云璟。 “七爷说笑了,我这是在瞻仰当今圣上的尊容呢!”她灵机一动,大方的回敬了一句。 云璟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后才佯装怒意的轻哼道,“顽劣女子,油嘴滑舌。” “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七皇子与当今圣上定是十分相像的。芙香今日有幸能瞻仰龙颜,自然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之前苏伯年就已经和她说过,七皇子看似傲慢清高不可一世,实则却是顶顶好说话的一个人。 “哈哈,七爷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着云璟被芙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苏伯年终于笑出了声。 当天晚上,是白聿熙送芙香回茶舍的,可是出悠然不问的时候,走的却是后门。 悠然不问的后门是条山间小道,隐蔽而蜿蜒,两侧皆是百年以上的参天古树,四周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冷气,树枝横生,风过叶动沙沙作响,那高大的树木在稀薄月色的映照下斑驳影影,令人不寒而栗。 “怕么?”白聿熙的步子迈的不大,手中的灯笼也贴心的举在芙香的面前,为的就是能让她稳步跟着,仔细看路。 芙香拢紧了肩头的披衣冲他微微一笑,“不怕。”但其实不怕是假的,山间夜路,怪声四起,她一个姑娘家就算胆子再大,心里多少也有些没底。可是,有白聿熙在,她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竟是一分暗暗的欢喜。 “对了三哥,芙香一直有一事不是很明白。”想到此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便终于有机会一解心中疑惑了。 “什么?” “三哥和义父明明交好,可义父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让我去接近侯府的人?”照理来说,以白聿熙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出面肯定成功的把握更大的。 “为了避嫌。”白聿熙笑道,“不过也是因为苏大人之前将戏份做的太足,以至于后来他想用我的时候也回天无力了。” “啊?”芙香不明白。 “这事儿说来其实也挺简单的。”白聿熙略略想了一下后才开口说道,“当时苏大人为了避嫌,曾借故当众做了一场戏,为的就是一盏白玉金蛇杯。我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闹的不可开交,现在想来那场戏确实做的很足。” “杯子?” “对,跑海船的石老板早些年高价出让过一只白玉金蛇杯,我同苏大人都很感兴趣,苏大人就将计就计的和我演了一场戏。最后我失手摔破了杯子,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是同苏大人结了怨。”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白聿熙还是觉得当时那场景挺好笑的。那次,怕是他生平第一次和人那般面红耳赤的争执吧。 “所以你进出悠然不问走的都是后门!”芙香焕然大悟,“第一次我与你在树屋你走的就是后门。”后院树屋是通往后门的必经之路。 “是,这条山路也是苏大人当年特意为我开的。”白聿熙点点头,“其实若是大人他再筹谋几年也能找到同侯府接触的合适人选,可是如今陛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时间紧迫由不得人,刚好扶柳夫人将你带了过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三哥可别把我说得如此重要,但是侯府的事,就算义父不想让我出面,我也不会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让他们好过的。”芙香知道自己的身份在白聿熙面前早已经不是谜了。 “芙儿。”月色下,白聿熙将芙香那笃定的面容印在了眼眸中。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舍得,“别把自己逼的太紧,终归是父母……” “三哥你放心,我明白。”芙香佯装轻松的打断了白聿熙的话,然后低头走路,专心致志。 父母么?不是,他们不配的! 白聿熙虽然知道了她的身世,却不知道她的苦和她的难。两世为人,她竟都是差点死在生母的手上,这样的母亲,怎能令她不心寒! 只是……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的白聿熙,芙香的脑子就有些混乱,心湖如同被人丢人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咚”的一声泛起了涟漪。 她要接近叶书怀,虽说最终一定不会发生些什么,可毕竟使的还是美人计。别人不知,但芙香心里清楚,那是她嫡亲的哥哥,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很不自在。 可若是不自在也就罢了,偏偏她的所作所为白聿熙是全然知晓的,那他会怎么看自己?除了当面问以外,芙香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知晓的。可是,她就是很在意这个男人的看法,在意的她现在每每面对叶书怀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抵触。 上一次去清安寺找姑姑,其实花扶柳虽猜中了她的心思,但芙香知道花扶柳想到的仅仅只是其中的一半。她是怕。却不是怕面对自己的生母,而是怕有朝一日若是叶书怀真的喜欢上了自己,那她要如何面对白聿熙! 想到这里,芙香突然惊觉的抬了头。 白聿熙?为什么她会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白聿熙!是因为……她微微张着嘴,被自己心里那莫名其妙的想法给惊慌了神。 “怎么了?”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白聿熙关切的回了头,“可是天黑路不好走崴到了?”姑娘家的长裙确实不适宜走山路的。 “啊不,不是的。”芙香结结巴巴的谎称道,“突然想到茶舍里的一些琐事,没事儿,我们走吧。” 白聿熙点点头,“很快就出去了,我来的时候就将马车备好了,最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他以为芙香很着急,所以说的很仔细。 “有劳三哥了。”芙香放在披肩里的双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耳畔竟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起花扶柳说过的那句话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 第四十三章 圣君允帝,父子君臣 今年是大央国洪宣二十七年,入冬的早,瑞雪也在十二月头的时候就飘飘扬扬的洒了下来。一夜之间,京城晁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漫天飞雪,美不胜收。 只是在那深宫禁苑的允帝却无心赏这银装素裹的雪景,此刻的他,正默默的临窗而望,偶尔一两声咳嗽声让满屋的气氛显得更加阴郁沉重了。 “陛下,臣妾恳请陛下保重龙体!”跪在地上的是慧贵妃,虽已年近四十,却保养的如同芳华正茂的姑娘一般腮凝似新荔,艳若牡丹开。可这张绝色不减的容颜上,正缓缓的淌着两行清泪,好一个梨花一枝春带雨。 “芳菲,朕是真的喜欢昊儿的。”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允帝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犹如沙石拂脸,刺疼不堪。 “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的!”芳菲是慧贵妃的的乳名。此刻她一听允帝这般喊她,便连连的跪上了前,抱住了允帝的双腿哭道,“陛下心疼昊儿,心疼臣妾,臣妾都知道。只是陛下,昊儿年轻气盛,说话做事难免欠考虑,这也正是陛下要好好调教的地方,臣妾,臣妾以为……”慧贵妃哭归哭,可心里却是千头万绪的想理出个体面动容的措辞来,却也一时半刻的出不了口,真正着急! 但就在这一刻,方才眼中还流露着浓浓父爱的允帝却乍现戾气,双眸露凶,“欠考虑?”他冷冷的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慧贵妃,恍惚的笑道,“朕第一次废他,就是想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不骄不躁,胸怀天下,这才是一个君王应该有的气度节操。咳咳……他倒好,聪聪明明的在朕面前演了一出戏,重新坐上太子的位置以后便开始结党隐私,鲁夺兵权,罔顾王法,嚣张跋扈……这哪一点是一个太子所谓,应是一个太子所谓!” 这便是一朝天子,即便血脉相连,父子之情,也抵不过君臣二字! 允帝突然的转过了身,狠狠的从慧贵妃的怀中抽回了自己的脚,“芳菲,朕喜欢你,朕承诺过除了母仪天下这个位置朕给不了你以外,其他的一切朕都会掏心掏费的挖给你。咳咳……可你看看你的好儿子做的都是些什么见不得人大逆不道的事。他以为朕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是巴不得朕早一点死呢!可今日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朕死了,那位置也不是他的!” “陛下……”慧贵妃惶恐的抬起了头,泪水花了她精致的妆容,浸透了的香粉一褪,隐隐的露出了暗沉偏黄的肤色。到底已经年近四十,岁月不饶人,即便化妆的再美,也挡不住底子里透出的腐气。 “小安子,把贵妃娘娘送回漪澜殿。”再也没有心思看慧贵妃失声痛哭的模样,允帝不耐烦的开口唤了当值的太监进来,就这样将失了颜面的慧贵妃拉出了养心殿。 太子!太子…… 允帝深爱慧贵妃,当年慧贵妃第一个的孩子就是被闵皇后设计害了小产的。这事儿当年虽没有彻查,但是他心知肚明。皇后闵氏一家根基深重,若轻易动摇,只怕会坏了大央国的百年基业。帝王之位,有尊荣也有无奈。他能给爱的女人一切,却只能与不爱的女人结发终生。后宫那些明争暗夺,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明知道害自己麟儿的元凶,却也只能强颜欢笑,令她伴自己左右。 好在慧贵妃自己福泽深厚,三年之后又怀了一胎,一举得男,扬眉吐气,他也终于找到机会,晋封她为三妃之首,几乎与闵皇后平起平坐。他是真的心疼昊儿的,闵皇后不孕无子,他几乎是排除万难才将云昊推上了太子之位的。 可惜,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话:宠子不发! “来人,传七皇子进宫。”想到这里,允帝心中一凉,如同生生的捂了一块寒冰一般难受不堪。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那个和自己最像也最不讨自己喜欢的七皇子云璟。 “母妃!”见着慧贵妃被宫女失魂落魄的搀扶了回来,早就在漪澜殿候着的太子云昊连忙上了前,满脸焦急的问道,“母妃,父皇怎么说?怎么说!” 慧贵妃此刻本已是万念俱灰,突然看到不孝子就这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便是下意识的抬起了手,狠狠的一巴掌落了下去,“畜生!”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宫女们见了,连忙喊着下了跪。 而太子被打的傻了眼,脸上渐渐浮现出两道红红的护甲印,可见慧贵妃下手之狠。“母妃……”只见太子愣愣的捂着自己的脸,还不知为何母亲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这个不孝子,不孝子啊!”慧贵妃突然掩面痛哭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娘家势力不要说是闵皇后了,就连比她位低的良妃都抵不过,她有的不过是皇上那一份长情的眷宠而已。可如今看来,这唯一的情分也被儿子消磨殆尽了。 “父皇到底怎么说。”太子急了,被慧贵妃打的那一巴掌令他火气也噌的一下冒了上来,说出的话就更显的无力傲慢了。 慧贵妃看着自己儿子闯了大祸还如此不知轻重,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捂着胸软软的晕倒在了宫女的怀中。 “娘娘……娘娘……”一时之间漪澜殿里乱做了一团。 云昊眯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抬回了屋子里,心里不禁暗暗的默念道,不会有事的,父皇一定会原谅他的,不会有事的! 他从小就深得允帝喜欢,一路走来,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口一开万事皆顺的,所以这就养成了他恃宠而骄傲慢自大的性子。小的时候这般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年纪一大,他不但不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的跋扈起来。 洪宣二十五年,允帝第一次废了他太子的身份,这倒让云昊稍微乖巧听话了一阵子,却也让他更是明白手握至高权力的重要性。所以当允帝力压万难又将他送上太子宝座的时候,他便开始大规模的排除异己,扩容自己的势力。 可惜,这一文章,做的实在太不漂亮,漏斗百出,积到今日,终于令允帝忍无可忍了! 云璟很快就入了宫,踏雪而来,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肃穆端庄,沉稳大气。 这,才是太子本该有的风华之采啊!允帝睨着眼,看着面前挺拔俊秀的儿子,满心惆怅溢于言表。 “父皇。”云璟行礼跪拜。 “免了。”刚和慧贵妃发完了脾气,允帝现在是身心俱惫,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了。“太子上书弹劾西南王李啸一事你怎么看?”允帝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倦意。他旧疾病发,虽现在看着还算硬朗,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都是因为药石猛烈撑着的,哪一天如果倒下,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儿臣……” “没有君臣。”允帝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云璟。 其实这个儿子,论文采论武艺都是最出众的,韬光养晦大气沉稳,怎么看都是掌权谋政的好料子。只可惜了,他的生母身份卑微,碍了这么一颗好苗子。 “是,儿子觉得,西南王护国有功,常年驻守边关尽忠职守,恪守本分,这拥兵自重一说,难免欠妥。”云璟有些愕然,他没想到允帝招自己进宫,开口谈的竟然是太子弹劾西南王一事。 “是啊,你也觉得欠妥……”当初太子这道折子一上来,就引起了朝廷诸多大臣的反对。 其实拥兵自重,是见仁见智的。西南瓦拉屡屡进犯,西南镇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李啸在西南镇守多年,带兵如神,所向披靡。这样的武将,若是用的好,自然能帮大央免去战乱之苦,若是用的不好,说他拥兵自重也不为过。 可偏偏太子愚蠢,在李啸捷战来传的时候上了这么一道没过过脑子的的折子,这岂不是让他这个做皇帝的伸手打自己的脸么! “是,西南现在虽已安定无恙,但是瓦拉残留势力一日未除,隐患就存在一日,切莫不可大意轻敌。也正因如此,西南王才显得更加重要。” “是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人都知,可为何偏偏他不知。”允帝眼中流光又暗沉了几分。 云璟自然知道允帝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何人,“父皇,太子也是忧心国事。历朝历代,拥兵自重的亲王也不在少数,太子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好个防患于未然,说不定他李啸本来还真是一意为国绝无二心的,就因为他这道折子才萌生了自重之念的。”允帝冷笑一声,“愚蠢至极!” 云璟始终恭谦的低垂着头,却在听见允帝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眉宇不可察觉的微微一扬。 太子从小受尽允帝疼爱,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秉性。 当年一废太子,他就看出允帝其实心有不忍,无外乎是恨铁不成钢,想借此机会给太子一点教训吃点苦,让他能借此学会治国之道以德服人。 但人性多年已落地生根,哪里是一朝想改头换面就能改的了的。如今看来,允帝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那么,距离二废太子,怕是也不晚了。 想到这里,云璟心中豁然明亮,只觉地上铺着的短绒灰毯也变的色彩绚丽起来。 ------------ 第四十四章 仕途之忧,围炉小宴(上) 这两日,允帝召了昌平侯入宫觐见。聊的却不是国家大事,政见之意,聊的仅仅只是往昔岁月,孩童无邪。 “那时,朕想着,要是天天有母皇做的绿豆糕吃该是多幸福的事儿啊。”允帝斜躺在软榻上,目光浑浊,似氤氲着一片热泪。 “陛下慈孝,太后泉下有知,一定能感受到。”昌平侯小的时候时常随着母亲进宫,他同允帝年纪相仿,儿时经常玩伴在一起,所以话题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童年趣事。 “是了,如今朕也老了。诶,你瞧,人老了就爱想那些过去的事儿,以前母皇也总是这么说的。”允帝淡淡的笑了笑,欲挣扎着起身。昌平侯见状,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 “德盛。” “臣在。” “如今放眼宫中,还有可用之才么?” “陛下……”昌平侯被这一句给问倒了。可用之才?这现如今在宫中为官的,哪一个不是可用之才?若不在宫中为官的,哪一个又是可用之才!皇帝这话问的,要么就是太没水平,要么就是暗藏玄机。 “太子不争气,朕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允帝的表情有些淡然,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哀怨,可眼眸中流露出的疲惫却是千真万确的。 “陛下,右相冯大人,左相呼伦大人,党殿阁大学士曹大人,督察院右督御史李大人……放眼宫中,皆是可用之才。” “朕要的是无党无派的可用之才。”允帝眯了眼,冷笑一声后突然叹气道,“你们真以为朕老了,病了,糊涂了?” “臣不敢!”昌平侯一听,原本端坐着的身体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伴君如伴虎,昌平侯时时刻刻记着母亲死前说的这句话。 “是了,你们都想着如何在朕百年之后找一个新的靠山。”允帝笑了起来,“可你们怎么不想想,不管是谁来做你们的新靠山,只要朕一日不死,这靠山的人选就是朕定的!咳咳……咳咳……”说道激动处,允帝突的拔高了声音。 他这番话,似说给跟前的昌平侯听的,更似说给那些为官大臣们听的。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本来就是一件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惨事! 所以,自打昌平侯从宫中回来,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沉思状,大太太问了他也只是一个劲的叹气不愿多谈。 可没想到,又隔了两日,左相来帖,请昌平侯过门一聚。 大太太自然不懂宫中政事,只知那左相可是皇帝跟前顶顶有名的红人儿,这请帖金灿灿的,拿在手中觉得颜面大增,便是喜上眉梢的连连贺喜自己的老爷。 谁知昌平侯不喜反怒,呵斥了一句“真是个妇道人家”后便甩袖而去。 大太太被骂的不明所以,顿时觉得委屈无比,拉了儿子聊了半日的闲话之后方才觉得心里这口气顺了些。“你去瞧瞧你父亲,我看着他自从宫里回来就一筹莫展的,难道……是你父亲触怒了皇上!”大太太越想越是心惊胆战的,连连推了叶书怀去了昌平侯的书房。 “父亲。”叶书怀知道昌平侯正在闹心,可被母亲逼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敲开了书房的门。 “可用之才……”昌平侯正在烦心允帝的那句话,叶书怀进屋的时候正巧听到他自顾自碎碎念叨着。 “父亲说什么可用之才?” “啊,怀哥儿啊。”昌平侯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诶,生不逢时啊,你若是再早几年出生,亦或再晚几年出生,都不会如现在这般尴尬的。” 眼下朝纲不稳,保皇党,太子党,激进党……各路党派之间明争暗斗的没个消停。昌平侯原以为允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之中那些争斗多半也不知道。可如今看来,皇帝不但知道,而且还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再早些年,左相这请帖送来,他一定会高高兴兴的带着儿子前去赴约。但眼下,这赴约一事看来还要再斟酌斟酌了。 “父亲可是为左相的请帖在烦恼伤神?”对于权倾一时的左相突然上门送贴,叶书怀也感觉很诧异。 “这一去,定是鸿门宴。”昌平侯叹了口气。 “那便不去。” “不去?”不去的话,万一日后真是太子登基君临天下,那便是他昌平侯府真正完蛋的时候了。 那边是愁云惨雾的侯府一家,而芙香这边这几日倒是日日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姐姐说真的,真的要来一个围炉宴?”唐九儿正觉严冬无趣,谁知她刚来芙香这里转悠转悠,就听到了如此有趣的提议,自然是眼眸一亮,高兴的嘴角微扬。 “哎呦,夫人如今是愈发出手阔绰了,围炉宴?单单就那雪丝银碳便要花去不少银子吧。”南风十里酸溜溜的开了口。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可是南风十里对于芙香没有将自己引荐给白老爷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这一点小家子脾气真是让芙香哭笑不得。 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芙香只觉得视线一片混乱! 堂堂七尺男儿的南风十里,一副妩媚妖娆之姿,斜斜的靠在她的贵妃榻上,好好的头发不扎成发髻,偏偏披散在肩处,羽扇轻摇,拂动发丝袅袅,冲眼看去,只怕以为是一貌美如花的高挑女子和衣而卧呢。 而一边的唐九儿,明明生的楚楚动人,却一件潇洒男儿长衫加身,乌黑的青丝盘成云髻顶在头上,还工工整整的横插了一支青玉簪,一派儒雅风流尽收旁人眼底。 这……这!这真是男生女相,女扮男装,让她满头晕眩,目不能清。 “姐姐花自己的钱,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死太监在这里说三道四的。”唐九儿瞪了南风十里一眼,满口嘲笑。 “太监?”南风十里凤眼一挑,直直的坐起了身,“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是太监了!” “切,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是太监是什么。” “你才男不男女不女的……” 两人作势又要闹起来,芙香见状连忙笑着将唐九儿拉回了自己的身边,“你还有心思和他斗嘴吵架的,怎么不来听听我这围炉宴到底要怎么办?” 真是冤家!南风十里和唐九儿两个人,自打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两看两相厌,次次见面都吵,从来不对盘。时间一长,连芙香这个旁观者都习惯了,可叹的是这两个当局者依旧对吵架热衷无比,真正令芙香汗颜。 “啊……是啊,那姐姐准备怎么办这个围炉宴?”到底是孩子脾气,被芙香话题一带,唐九儿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唔,本来想着简单的就喝酒吃菜聊天玩牌的。”芙香偏头想了想,其实到底围炉要做些什么,她还真是没好好想过。 “姐姐还玩牌啊,赌钱么?玩多大?”说到玩,唐九儿兴致更高涨了。 “呵呵,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那姐姐准备几时办?”唐九儿明显有些迫不及待了。 “下个月二十。” 其实,一月二十是芙香的生辰。这个日子,是宛碧罗告诉她的。往年她从未好好的过过一个生辰,因为不想,因为不愿。 倒是早些年花扶柳细心的问过她一次,只是那时候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就是不愿意过生辰,便推说了一句“不知道”也就草草敷衍过去了。 如今想来,那时候只怕是因为每次生辰就会想到生母弃她的痛,养母杀她的痛……加在一起便是五味杂陈,连好好的生辰也变的苦涩难堪了。 眼下,她内心的想法一样还是没有变,只是想着用生辰这个日子找那些聊得来的朋友聚一聚,玩一玩,如此简单而已。 “那也快啦!”今日都已经是二十九了,唐九儿眼眸一眯,撒娇道,“姐姐一定要喊我的!” “那是自然,若不喊你,哪里还会同你说。”芙香失笑的伸出手指点了点唐九儿小巧的鼻尖,满眼欢喜。“你便也一起来。”笑完,她想起被自己晾在一边的南风十里,这才转过了头去。 “哼。”南风十里立刻别过了脸。 “死太监,还闹了脾气了。”唐九儿照例又是一句冷嘲热讽。 “不和你一般见识,且不说我比你大许多,就单凭好男不跟恶女斗,我就忍了你了。”南风十里突然转头一笑,如沐春风。 “你……你说谁恶女呢!”唐九儿“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哎呀,谁搭腔了我就说谁呗。” …… 看着面前混淆视线的两个人又斗了起来,芙香只能叹气的摇摇头,挪了步子退到了一边。 围炉宴,要请谁呢?白聿熙、霍衍、唐墨还有顾秦生这四个主心骨是断然不能少的,能叫上凤嫣然,不知道金步摇愿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啊,霍衍刚成了亲,若是叶湘兰愿意的话,可以一并过来玩玩,其实她对这个长姐还是挺敢兴趣的。 还有……呵呵,还有就是叶书怀了! 想到此人,芙香略略涣散的眸子终于聚了一丝精锐的光。她和叶书怀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一点,她是死都不会忘记的! ------------ 第四十五章 仕途之忧,围炉小宴(下) “怎么来了?”午膳后,白聿熙刚准备出门去码头瞧瞧,天气实在太冷了,他怕码头的搬运师傅们露天劳作挨风受冻的吃不消,特命人备了五十多件大袄,想顺带一并送了过去,谁知刚一出门,就见着芙香从马车上下来。 “呀,我来的不巧?”芙香见着白聿熙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歉然的说道,“我就说我应该多个心眼让人先来知会一声的,又想着这会儿飘雪了,估计三哥也不太会出门,谁知道偏偏以为错了。” “是巧了,再晚一步可就遇不着了呢。”白聿熙见她迎风而立,连忙又说道,“可有急事?” “不,不是急事,就是下月二十我想办个围炉宴,不知到时候三哥能否赏脸来坐坐。”芙香拢上了披风的帽子,将风雪挡在了脑后。 “围炉宴?” “是了,其实也就是大伙儿一块聚聚么。” “行啊,到时候缺什么想要什么若是你不方便就差人来同我说,我帮你准备了。”白聿熙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不过说完他却微微蹙了眉,“你就为这么小的事儿巴巴的来我这里一趟?” “也不是特意来的,刚好有事要办,路过而已。”芙香避重就轻,“那三哥去忙吧,我这就回了。”说完便是略略行了礼,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见她一副自然而然的模样,白聿熙也不疑有他,目送着芙香离开后也策马起了程。 车轱辘压过路上的积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芙香静静的坐在车内,忽闻赶车的小厮问道,“夫人,还去侯府么?” “去。”在白聿熙面前,她并没有道明真正的原委,今日出来,她的目的并不是白府,而是侯府。 正如她所料,叶书怀对自己的来访很惊讶也很欢迎。他礼貌的请她入府一座,谁知芙香却客气的推辞了。 “不了,世子爷,芙香今日来说几句话就走,不叨扰世子爷了。” “哦?”叶书怀好奇了,“夫人要同叶某说的……” “下月二十日,芙香想办一个小小的围炉宴,不知世子爷届时能否大驾光临?”她睫毛轻扇,眼中流露着一股淡淡的柔情,让叶书怀看着莫名的产生一种怜惜。 “下个月二十……”但他一听日子,还是犹豫了。 “莫非世子爷已经有约在先?”芙香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忽而笑道,“瞧我也是,年关已至,世子爷定是要走亲访友日日张罗忙碌的,芙香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世子爷添麻烦,真是该死。”她说着说着面露难色,“本是芙香鲁莽了,还望世子爷不要怪罪才好。” “不……”叶书怀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倒也不是要走亲访友,只是那天刚巧是我的生辰。” “真的!”芙香睁大了眼睛,声音略略高了一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是了。”叶书怀温柔一笑,“家里定是要设宴的,所以夫人的围炉宴,叶某可否晚点到?”他不问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只是单看芙香这份亲自前来相邀的诚意,又想着之前她每每有了好茶就特意差人送来的心思,拒绝的话就屏在心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世子爷能来?”鹅毛般的大雪,衬的芙香的小脸晶莹如玉,艳色的红唇不知是因为上了胭脂还是因为被这大雪天给冻出来的。 “能,就是晚些。”叶书怀再一次肯定的点点头。 “那芙香便在这里提前先祝世子爷福寿双全了。”芙香似松了一口气一样的展颜欢笑。 风雪渐大,明明三九寒天,可叶书怀不知为何却觉得心头暖暖的,令人如沐春风。“如此,便是先谢过夫人了。” “答应来了?”从侯府出来后,芙香并没有直接回茶舍,而是回了素锦苑。言歌早早的在那里候着了,见着芙香踏雪而归,连忙递上了手炉热帕,让她先暖了身后才问了事情的结果,可却没想到叶书怀竟然出口答应了下来。 芙香点点头,十指在手炉上搓了搓方才感觉到一丝热乎。她的手指,并不似那些官家大户的闺阁小姐一般不沾阳春水,娇嫩如青葱。她的一双手,常年炒茶晒茶泡茶煮水,早已经粗糙成茧,伤痕累累了。 “倒是这般爽快。”言歌很是意外。 “我原先是想他不能来,又不好驳了我的面子,借故便能让他欠我一个人情的,谁知他却答应了。”芙香失笑道,“不过我看,那日来的估计应该不止他一个。” 言歌擦干了芙香披风上的雪水,理顺了狐毛以后将其挂了起来,然后转身笑说道,“侯府四姑娘,怕是从来都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呵呵,如果那日霍少再带着叶湘兰来,那我办的围炉宴可就真正热闹了。” 虽说是个围炉宴,不大不小的且请的都是些熟悉的人,但是该准备的还是一样都不能落下。芙香仔仔细细准备了两日,方才安心的让言歌帮着自己扫尾。 “夫人要在园子里设宴?”小丫头红蕊这两日都在帮言歌打扫客屋,想到大冬天的能这般热闹一番,不禁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是了,到时候夫人说也给你们办一桌,让你们几个小东西好好的玩一玩。”言歌笑眯眯的点点头。素锦苑里人丁淡薄,一点也不复杂,但也正因为如此,大家相处的很好,甚似亲人般的,并不像别的大院里那般的勾心斗角。 “夫人真好!”红蕊一听果然咧开了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便是这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月二十,芙香一早就打点好了茶舍的事儿,细细的嘱咐了一番以后就回了素锦苑。 来的最早的自然是闲的发慌的唐九儿,可紧跟在她后头的却是南风十里。 “你……” “你……” 两人站在素锦苑的门口大眼瞪小眼,差点又吵了起来。 “好了,我的姑奶奶我的大少爷!”芙香见状连忙上前横在了吹胡子瞪眼的两个人的中间,笑问九儿道,“你哥哥呢,怎么不见来?” “哥哥帮父亲去跑腿了,一会就到。”唐九儿先是冲南风十里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才回了芙香的问题。 “那就都先进去吧,点心茶水暖炉热榻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有丫鬟在里头带路,不过我这小苑本就不大,统共才两进,也不怕你们迷路。”这是素锦苑易主以来第一次开门进客,芙香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紧张。其实这更像是一种暗示,过了今日,这素锦苑的主子才真真切切的是自己这个人。 又过了没多久,顾秦生也到了。 “顾少真是太客气了,本是芙香做东的,你还带了礼物。”接过顾秦生递上的木盒,芙香不好意思的福了福身。 “顺道路过福记,见着现做出来的玫瑰饼还不错,想着就带来一些给大家解解馋,哪里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看你说的这么客气。”顾秦生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又探头朝里往了往,“在下是第一个?” “不是,九儿和南风已经到了一会了。” “那我便先进去了。” “顾少请。” 紧接着,唐墨也到了,他后头跟着的是凤嫣然和金步摇。 “姐姐好兴致,我当姐姐不愿意来我这家家酒似的围炉宴呢。”看见金步摇那华丽的身姿,芙香连忙踱步迎了上去。 “你若不愿意我来我走就是,闹这么大的动静还说自己玩的是家家酒。”金步摇娇嗔的双手一插腰,佯装怒意的转身就要走。 “我的好姐姐!”芙香连忙快步拉了她的手臂,“怎的我还不能自谦一下了,你非得让我把自己吹捧上了天,回头你再看我笑话姐姐才高兴呢。” “就爱看你笑话!”金步摇笑着拍掉了她的手,“别拦着我,我要好好瞧瞧你这小苑才行。” “姐姐请自便。”芙香暗暗冲凤嫣然使了一个眼色,凤嫣然了然的冲她一笑,张开嘴默默的说了声“放心”。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白聿熙踏雪而,皑皑白雪,翩翩公子,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 “如何,都到了么?”白聿熙下了马,解开了斗篷,见芙香递上一直捧着的手炉,便是笑笑的接了过来。 “就差……”芙香话只开了一个头,就听见一阵轻扬的马鞭声穿透飞雪直至耳畔。 “瞧,来了。”芙香侧身望去,伸出手指了指前面。 那是霍家的马车,高大骏马的头上赫然套着一个绣着“霍”字的马套。只眨眼的功夫,车子就稳稳的停在了芙香和白聿熙的跟前,紧接着车帘子被人掀开,霍衍从里面探出头来。 “来的可是晚了?”他笑问着下了马车,还不等芙香回答就又回过了身。 只见一芳璧人从车内出来,一件粉色狐袄将她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倒是更衬的一张素净的脸庞白皙如凝了。 风雪忽的大了一阵,眯了芙香的眼,她还来不及定睛而望,就听见白聿熙先说道,“倒是你们小两口来的最晚了。” 是了,这跟前的一定是自己的长姐叶湘兰了! ------------ 第四十六章 兄妹齐聚,暗中生恨(上) ? 一屋子的人顿时让清冷了许久的素锦小苑热闹了起来。 金步摇、南风十里和唐九儿是自来熟,有了他们叽叽喳喳的热络气氛,大伙儿很快就一言一语的聊开了。 芙香在一边笑语嫣然的泡了茶,又将顾秦生带来的玫瑰饼和自己事先准备的小点心装了盘,然后端上了桌。 当空,她视线余光扫向了坐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叶湘兰。 这位长姐真是悠然似水的‘性’子,从进屋到落坐,几乎没听过她开口说话。方才就连唐九儿这丫头过去嘻嘻哈哈的同她打招呼,也只见她就略略的点了一下头。想九儿定是觉得无趣了,也很快转离了她的身边,凑到了金步摇和凤嫣然的跟前去了。 只是这‘性’子……芙香眉心微蹙,说的好听是隐忍,说的不好听就是‘阴’沉了! 可再细细一看,叶湘兰虽闭口不开,但视线却是一直围着霍衍在打转的,只是霍衍忙着同顾秦生和南风十里玩‘色’子赌大小,根本没注意到叶湘兰的举动。 芙香轻咬了一下朱‘唇’,正思量着要如何同叶湘兰去说上话,就听见后面一阵轻笑,“你对霍衍的夫人倒是很留意啊。” 芙香回了身,就见白聿熙正端着一盏茶,饶有兴趣的望着自己。 “三哥知道原委的,还来取笑我。”她在他的面前,似从来不避讳的。 “第一次见,觉得如何?” “清雅如莲,可却太过‘阴’沉了。”芙香又回头看了一眼叶湘兰,谁知恰巧撞上了叶湘兰来回打量的视线。两人皆是一愣,然后还是芙香先扬嘴浅笑,微微一点头算是示意问好。 “霍衍也抱怨这个新娘子无趣呢。”白聿熙的口‘吻’听不出是无奈还是惋惜。 “闹了这么大的事儿,也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的开头,只希望能成就一桩好姻缘罢了。”说着她便从盘中取了一块玫瑰饼放入小碟里,然后又伸手端了一杯热茶,转身走向了叶湘兰。 “霍夫人。”她款款而来,带着满身袅袅的茶香,一袭金线滚边翠绿长裙陪了一件暗红‘色’的小袄,‘色’彩相冲,不但没有俗气的感觉,反而更显娇柔的媚态。 “不敢。”叶湘兰见是‘女’主人前来同她打招呼,连忙在银铃的虚扶下站起了身。可等她抬头看去的时候,心里却紧紧一‘抽’。这‘女’主人,细细看来,竟令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感。 “小‘女’子芙香,见过霍夫人。”她笑说着递上装糕点的小碟和热茶,“这是顾少特意买的福记的玫瑰饼,离用膳还有一会的时间,夫人先吃点点心喝点茶水垫垫肚子。” “芙香姑娘太客气了。”叶湘兰说着给银铃使了个眼‘色’,银铃立刻眼明手快的接过了芙香递上的东西。 其实这次围炉宴她本是不想参加的,一屋子不认识的陌生人,她想不出有什么参加的理由。但还是银铃一句话点醒了自己,这一屋子她不认识的人可都是霍衍的朋友。她既已成了他的妻,就势必要走入他的生活,这次小宴,倒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夫人就知道会借‘花’献佛,拿我的东西送自己的人情。”在一旁的顾秦生等着霍衍落牌,无聊之际就关注到了芙香和叶湘兰这一边。 “夫人拿你一块玫瑰饼,是你的荣幸。来来,看牌了,别赢了几盘就心不在焉的,看我怎么翻本!”霍衍自从落座开始手上的牌就一直没顺过,输了四五把,难免心里有些浮躁,和顾秦生就开始不对盘起来。 夫人……叶湘兰嘴角的微笑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凝结了。 她脑海中的思绪翻滚,一下子竟回到了成亲那晚的‘洞’房‘花’烛夜,霍衍软软的喊着她“夫人”……夫人!她猛的抬起头,诧异的盯着芙香的面容。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这明媚的娇容,令人过目难忘。夫人……夫人……一时之间,这两个字如同梦魇一般向叶湘兰袭来。 “霍夫人怎么了?”芙香对顾秦生的调侃一笑了之,刚转了头却看到叶湘兰一脸煞白的盯着自己。 “啊,啊……没事,没事。”叶湘兰瞬间回了神,压住了内心的狂澜,徐徐的吸了一口气道,“许是方才坐久了,又站的猛了,这会儿有些头晕。” “那夫人快坐,在我这里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用什么便差了丫鬟来同我说。” “那便有劳芙香……夫人了。” “客气了。”芙香不疑有他,正想着怎么找个托辞离身,就听见唐九儿在对面喊道,“姐姐,嫣然姑娘找你。” “那夫人坐,芙香不叨扰了。”想什么来什么,芙香便是轻轻一笑,转身而去。 哎,这个长姐,和她说话聊天果真不能随‘性’而为,确要多留意几分才好呢。 -----------※※--------------※※--------------※※----------- 叶书怀来的比芙香预计的要早,当然,同她想的一样,叶书怀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叶宝盈,或者说是叶宝盈一定要跟着叶书怀来的。 就在芙香刚和凤嫣然说了几句话的时候,红蕊来报——有客到。 芙香嘴角不易察觉的扬了扬,连忙和凤嫣然说了一句抱歉后起身出了屋子。等她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雪‘花’沾身的叶书怀和傲慢一视的叶宝盈。 叶湘兰见着来者,自然惊的站了起来。而后就听芙香笑着说道,“今日芙香真是荣幸,请了侯府世子爷和四姑娘前来参加这围炉宴呢。”说罢,便带着两人同屋子里在座的各位一一做了介绍,如此一来,大家也算相识了。 “呵,这满屋子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不入流的人啊。”芙香刚介绍完,就听叶宝盈冷嘲热讽的轻哼了一句。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一字不差的被站在一边的金步摇听入了耳。 “呦,这不是美名在外的侯府四姑娘么!”金步摇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侯府么,她可不怕,她背后自然多的是达官显贵捧场撑腰,想当初再早些年昌平侯还总是光顾她那画舫呢。“说起来这替姐姐出头的作风,倒真是颇有些侠‘女’之气呢,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闺阁千金所为呢。” 明着夸,暗着损,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傻子,唐九儿更是毫不客气的“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叶宝盈一个厉眼扫了过去,她是闺‘门’嫡‘女’,何时受过这等污秽抨击。 芙香先是一愣,她知道叶宝盈跋扈傲慢,却不知道她还是这般没脑子的,闻言就在心里默默的冷笑了几声,正寻思着要如何缓和尴尬的局面,就听到叶书怀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斥道,“盈儿,你答应了我不闹事我这才带你来的,怎么,我们这还没坐下呢,你就耐不住了?” 在场的人他除了霍衍以外几乎都是第一次打照面,但是那些响当当的名讳却是如雷贯耳了的。京城四少,以白家长子为首,销金窟画舫的‘女’当家,晁新上一届的‘花’魁凤嫣然……一个个的在晁新城里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宝盈可以毫不顾忌的耍泼撒气,他这个侯‘门’世子爷却不可以! 一边这么想着,叶书怀还一边望向了芙香,目光狐疑,满心惊讶。这个‘女’子,竟结‘交’了这么多商贾新贵。 “世子爷和四姑娘能来,真是令芙香这小小的素锦苑蓬荜生辉呢,来来,快请坐,大伙儿别都站着呢。”眼看着想撒气的人撒了气,想回嘴的人泄了愤,想制止的人开了口,那么剩下的就让她这个‘女’主人来做一回和事老吧。 “哎呀,世子爷啊,来来来,小的三味庄当家的,今日能见到世子爷,真是小的三生有幸啊。”接到了芙香轻飘飘扫过来的眼神,南风十里很是想装傻充愣当没看到的,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是得笑脸相迎的充当一次马前卒。 只一下子,屋子里先前被叶宝盈搅合‘乱’了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大伙儿有说有笑的相互熟悉畅聊着。叶宝盈也因为被叶书怀斥了一句而闷闷不乐的,刚巧看到坐在角落一脸诧异的叶湘兰,便撇了撇嘴冷笑着走上了前。 “这般胡闹,也不怕被人拆了房子!”冷不丁的,白聿熙的声音又在芙香的背后响起。 芙香心里“咯噔”一声,陪着笑脸讪讪的喊了一声“三哥”。 在场的每一个人的举动她都能猜到七八分,却唯独猜不到白聿熙的反应。 其实今日的围炉宴,说白了是各人有各人的目的的。她是为了能见一面叶书怀和叶湘兰,如唐墨和唐九儿那般纯粹是为了好玩,顾秦生是来凑数的,霍衍是来散心的,叶湘兰是为了能和新婚夫君走的更近的,金步摇和凤嫣然是来找她商量事宜的,南风十里纯粹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的,而叶书怀是来还她人情的,叶宝盈则是专程来找她麻烦的。那么,白聿熙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抬头朝他看去,却见白聿熙眼中噙着满满的笑意。那笑意,是纵容还是无奈,聪明如她,却突然看不明白了! ------------ 第四十七章 兄妹齐聚,暗中生恨(下) ? “三哥恼了?”她问的小心翼翼,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裙摆,忽然就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一般楚楚可怜。 “呵呵,恼你做什么,就是看看这么个烂摊子你怎么去收拾。”白聿熙很少在芙香的脸上看到这种几近少‘女’般清纯的娇态,一时之间竟微微有些失神。 “三哥不是说我胡闹么。”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芙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只是他真的不喜欢芙香和叶书怀走的那么近。“只是顺便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但那是心里的话,嘴上出口的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闹了一阵,笑了一阵,玩了一阵,众人便移步到了膳厅。偌大的圆桌围了一圈的人,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地火蒸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阳‘春’三月的时光。 “妹妹方才找我何事?”周旋了一圈,芙香座在了凤嫣然的边上,看着金步摇正斜眼睨着满脸不悦的叶宝盈,又笑着去拉了她的手轻语道,“我的好姐姐,今日全当是给我一个面子成不,你就吃好喝好的,我保证没了下次的。” “就你‘花’样多,找那么一个祖宗来寻大家的晦气。”金步摇可不怕叶宝盈,话说的响亮响亮的,也不担心听者有心。 “姨娘别闹,今日不是顺带来找姐姐商量事情的么。”还是凤嫣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金步摇没了声音。 “什么事?”其实芙香隐约也猜到了一些。 “来年开‘春’就要选‘花’魁了。”果不然,凤嫣然笑了笑,“姨娘和我的意思是,想找姐姐帮衬一下,让画舫的姑娘能赢的更体面些。” “就是妹妹你自己吧,还画舫的姑娘呢。”芙香笑着点了点凤嫣然的眉心,“这宛若仙‘女’儿的姿‘色’,还要我怎么帮衬啊。” “和姐姐说正经的呢,姐姐尽会笑话我……”凤嫣然听了恭维的话倒也不扭捏,‘挺’直了背凑近芙香小声说道,“也就不瞒着姐姐了,其实去年的时候我和姨娘商量好的,今年‘花’魁大赛让霓裳去的。谁知那小丫头自己不争气,前两日练舞的时候把脚给伤着了,大夫看了说最快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再跳舞,那‘花’魁比赛她是肯定赶不上了。” “霓裳姑娘的脚扭了?”芙香一惊,“很严重么?”那小姑娘芙香在画舫也见过一两回,胜在身姿婀娜,翩若惊鸿,脾气‘性’子也是极好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严重倒也说不上,大夫说一两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可是跳舞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凤嫣然口‘吻’中也透着浓浓的惋惜,“这本来就是定好的事儿,所以这一年我也就生懒了不少,练舞抚琴的也没能跟得上,这不姨娘临时想让我代替霓裳,一时半会儿的我也焦头烂额没了注意呢。” “原来是这样。”芙香恍然大悟,“我就在想,怎么去年的‘花’魁今年要来找我帮忙呢。” “姐姐又打趣我不是!”凤嫣然佯装怒意的一拍芙香的肩,“姐姐只说帮不帮吧。” “当然帮啦,可你要我帮你什么?”既然凤嫣然开了口,芙香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只是不知要从何帮起。 “想请姐姐寻思看看我到底是跳舞呢,还是抚琴唱歌呢。”‘花’魁大赛斗的就是技艺,而‘女’子的技艺,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了。 “这……”芙香沉思了一会儿,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若是我教你一曲湖上烟‘波’舞,你觉得可好?” “湖上烟‘波’舞?”这舞她倒是闻所未闻的。 “是,小的时候见姑姑跳过几次,因为舞步独特,我就记在心里了,你知道我是半路出家的,跳舞也只学了个皮‘毛’,就从未拿出过手。”芙香说着上下打量了风嫣然一番,“但是你不一样,身段姿态,都是极好的,那舞跳起来一定更好看。” “如此说来可真是太好了!”凤嫣然一听果然眉开眼笑,“当时我和姨娘就一同想到找姐姐帮忙呢,姐姐果真是见多识广。”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刚好有了主意罢了。”芙香一边说,一边帮凤嫣然布了菜。 “瞧那种轻浮的‘女’子,真是为人不齿。”那边芙香和凤嫣然二人的欢颜相聊全部落入了叶宝盈的眼中,她心里有气,拉着身边的叶湘兰开口又是一番数落。 “今日不是哥哥的生辰吗?怎的你们这样出来,母亲也没有过问?”叶湘兰不知要怎么答她的话,便随便一问岔开了话题。 “哥哥说早去早回的,母亲自然是问去哪里的,可哥哥说约了同僚叙旧。”叶宝盈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鱼‘肉’,突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 “那你这样跟来母亲也没有起疑心?”在她的印象里,叶书怀醉心茶艺,酷爱看书,倒是从未见过他和市井新贵走近过。这出‘门’赴‘女’子的约,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我总是跟着哥哥出来玩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宝盈白了一眼叶湘兰,冷笑了一声道,“我跟来就是想看看那‘女’人能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的。”看着芙香笑语盈盈的模样,叶宝盈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是身上怕满了湿漉漉的‘潮’虫,让她想尖叫,想抓狂! 果真没过多久叶书怀就起身提出有事要失礼现行告辞了,芙香自然起身送了他和叶宝盈出膳厅。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明晃晃的圆月顶在如墨般的夜空中,显得清冷无边。路上积雪大约有一寸厚,踩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倒是给这静谧的小苑添了一份声趣。 叶宝盈不屑同芙香为伍,便是快步走在了前头,而叶书怀却刻意放慢了脚步任由芙香伴在他的身侧。 “没想到世子爷能来,芙香觉得是万分的荣幸,这是小小的贺礼,世子爷千万要收下的。”借着月‘色’,芙香从窄袖中拿出一个红‘色’小锦盒,四四方方的,让人想不到里面放的是什么。 “这……”叶书怀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推辞,就见芙香已经将那小物件轻轻的摆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中。 “世子爷收下吧,若是芙香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若不送礼,那就是礼数不周全了,再说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随手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见芙香都这么说了,叶书怀也不好推辞,就收下了礼物。很快三人便走至了大‘门’前,早已经有小厮驾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叶宝盈理所当然的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径自上了车,叶书怀将妹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然后笑着同芙香告了辞,转身也入了马车。 马车微‘荡’,车内的叶书怀自坐下以后就一直闭目养神,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哥哥何必同那种‘女’人笑脸相迎的,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善类,巴望着哥哥指不定心里在想什么……” “住口!” 叶宝盈一声娇滴滴的抱怨突然被叶书怀大声呵斥住了。她呆呆的张了小嘴,惊讶的望着身侧的叶书怀。记忆中的哥哥,总是对自己百般呵护温柔有加的,何时这般严厉训斥过。“哥……你,你凶我……”好不容易叶宝盈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满是不可置信的口‘吻’。 “盈儿,你是亲口答应了不闹事不耍脾气我才带你出来的。”看着妹妹瞪着大大的眼睛,水眸轻转,隐隐的噙着泪‘花’,叶书怀心里窜起的那把火一下子灭了不少,“可你看看,我这是赴约,你一来就让人家夫人下不来台,满屋子的贵客,这样最后失的还不是你自己的身份,我们侯府的身份。” 这个妹妹从小是被母亲宠坏了,这点叶书怀自然知道。本以为小时候骄纵蛮横也好,至少不吃亏,长大以后明了事理那脾气‘性’子自然会有所收敛稍微改改的,但谁知叶宝盈大了以后不但毫无收敛,‘性’子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更让人吃不消了。 在侯府家里人都让着她,母亲宠着,父亲不管宅内的事,他是个做哥哥也不好多说,他知道就是叶湘兰对叶宝盈也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忍让劲的。可那毕竟是在家里,在了外头,她还这般没轻没重的,旁人笑话的可就不是她叶宝盈一个人,笑话就是他们整个昌平侯府了。 “什么贵客,都是些三教九流不上台面的人。”叶宝盈一边啜泣一边小声嘟囔着。 “什么三教九流,那些都是晁新商会里有头有脸的新贵。好,那旁的人不说,就说霍少霍衍,可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姐夫,哪里有你这样说话的!”见叶宝盈还是不知错,叶书怀便是连生气也气的很无奈了。 “我就是不喜欢看那个芙香这般对着你无事献殷勤的模样,狐媚子一个,活像这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听着叶书怀的数落,叶宝盈的脾气也上来了。 “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那是人家礼数周全。”叶书怀剑眉紧蹙,自己的妹妹怎么会变得这般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 “哥哥是男子,自然看不明白。以哥哥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我若是个‘女’子,也会巴巴的讨好哥哥的,她那点小心思,我不用脑袋也想得到!” “你……”叶书怀突然觉得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对牛弹琴,突然叹了一口长气道,“罢了罢了,以后我便是再也不会带你出来了。” “哥哥……” “我累了,你也消停一会,回家还要周旋母亲宴请的宾客,别说了。”不顾叶宝盈的娇闹,叶书怀这次了是铁了心的没有再不开口多说一句话。 芙香! 看着叶书怀侧身闭目的模样,叶宝盈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哥哥竟然为了这种狐媚‘女’子和自己翻了脸。很好,真好,她在心里冷笑道,自己倒是要看看这个叫芙香的‘女’人还能凭空生出什么‘花’样来! ------------ 第四十八章 花魁大赛,命运之锁(上) ? 帝都晁新的“‘花’魁斗”定在每年的三月初三,彼时‘春’阳满天,暖意正好,最是尽显‘女’子娇柔美貌的时节。 芙香依言教凤嫣然跳舞,本来金步摇还心存不安的,想着毕竟就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别到时候两个人一个不慎输了‘花’魁斗是小,可失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画舫的面子是大,便是隔三差五的都要去瞧瞧看看。 但是看了几次芙香教人的模样,金步摇心里就有了底气。那言语,那架势,活脱脱一个当年名动一时的‘花’扶柳,如此这般就放心大胆的让两个姑娘去倒腾了,她自己也落的清闲。 “姐姐就是好身段,这姿势搁在我身上,就怎么也做不到位的。”已是二月底,虽初‘春’踏来,但到底还是有些寒意的。可凤嫣然为了方便练舞,身上就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夏裙。跳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停了动作,站一会就觉得冷气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能直直的钻到人骨子里去。 “真是应该让姨娘再把我这地暖给开了。”凤嫣然连忙抓了件衣服披好,生怕还没到比赛的日子就先病倒了,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那姨娘又该嚷嚷了,你们两个丫头,跳个舞要跳去我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芙香学着金步摇的口‘吻’手势,逗的凤嫣然差点笑岔了气。 “且不与我说笑,姐姐说我这舞学的有几分像?”像谁,自然是像当年一舞动晁新的‘花’扶柳。 “我也不同妹妹你说好听的,妹妹同姑姑,那是美的不一样的,姑姑美在娇媚,妹妹却美在‘艳’丽雅致。若是妹妹一味的想仿效当年姑姑的风采,只怕是会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还不如跳出自己的新意自己的韵味来。”光看身段,芙香就知道凤嫣然是有很深的底子的,所以也不怕同她说这些不中听的。 “姐姐说的是。”凤嫣然也是个聪慧的,只听了一次就明白了芙香话里的意思,“这般日日叨扰姐姐,倒是惹的姐姐不能照顾自己家的生意了。” “你还与我这般客气,好好的跳,回头再拿个‘花’魁的头衔回来好好的请我吃一顿就是了。”芙香摆了摆手,临窗望去就这么巧不巧的看到了叶书怀的身影。 他边上站着一个士子模样的少年,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相伴而行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姐姐看什么?”见芙香突然心不在焉的,凤嫣然便好奇的探过了身子。 “啊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就依姐姐的,别说是一顿,十顿二十顿的,只要姐姐开口,我都请!” “呦,可不敢把我们金姨娘给吃穷了的!” “哈哈哈,姨娘这会儿说不定在哪儿猛打喷嚏呢。” 两人便是这般有说有笑的聊了一阵子,芙香才起身告了辞。她答应了顺带帮凤嫣然准备比赛当日用的衣裳的,想来天‘色’还早,她准备去布庄瞧一瞧有没有适合的料子。 隆冬一过,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南咏街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芙香想着方才叶书怀凝重的神‘色’,又想着他最近几次来茶舍都是一副餍餍的模样没什么‘精’神,便觉得若是下次碰到他一定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下缘由。正如此想着,转眼她人就已经走到了相熟的布庄前。 “夫人有许久没有来我们这里看看布料了。”眼尖的小掌柜一下子认出了芙香,连忙热情的出来迎接。 “是啊,最近可有上好的锦绸?”芙香解了披风跟着小掌柜的进了庄子。 “有的有的,夫人里头请,我让人泡了茶夫人慢慢挑……”小掌柜笑眯眯的将芙香引至了只有贵宾才能上的二楼,怎知芙香刚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抬头就看到白聿熙正准备下楼。 芙香一愣,“三哥?” “你怎么来了?”白聿熙先是跟身后的将离‘交’代了几句,然后才腾出了心思和芙香搭话。 “这话该我问三哥才是,三哥怎么来布庄了。”见将离冲自己福礼而去,芙香也使了个眼‘色’让小掌柜的先去招呼别的客人。 “母亲在这里定了些料子,我顺带帮母亲捎回去。”白聿熙言简意赅。 芙香痴痴的笑了起来,“白夫人真有福气,三哥是个孝顺的。” “这话听着似你虚长了我几岁一般。”白聿熙不赞同的摇摇头,“可有空,遇着你刚好,我有话和你说。” 见白聿熙正‘色’而言,芙香便不敢多怠慢,连忙跟着白聿熙出了布庄。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却井然有序,这便是晁新第一街。白聿熙临街而逛,见芙香一直垂首跟在自己身侧,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最近可见着那世子爷?” 芙香很诧异,从相识到今日,白聿熙从未过问过她的所作所为,“见着几次。”虽惊讶,可她还是如实回答了。 “有没有察觉叶书怀有什么异样?” “异样?”芙香心里闪过方才自己纳闷的事情,喃喃的说道,“要说异样倒也没有,只是看上去总是郁郁寡款的没什么心情,几次来都是这样。” “那就对了。”白聿熙点点头,“他被昌平侯送到左相府上了,美其名曰是求学问道。” “左相?”芙香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连步子也忘了迈。 “是。”白聿熙点点头,“想来以左相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昌平侯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是说最近太子总是惹的圣上不悦么,怎么左相还……” “太子是太子,左相身后的水可比太子深多了。”当朝风云,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可见一斑了。 “难怪了,我原想着还要问问他的,现在三哥倒是先给我解了疑‘惑’了。”叶书怀被左相收了,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那么你呢?” “我?”芙香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怎么了?” “朝堂之事都是可大可小的,要么你就置身事外,若要牵扯其中,势必伤筋动骨,你可真想好了?” 白聿熙,是在关心自己吗?芙香眼下心思有些‘乱’,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却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照如今的事态而言,左相拉拢昌平侯府,定是因为近日太子犯上惹的龙颜大怒,左相为求安定则选了昌平侯一脉来稳自己的势力。那么昌平侯呢,送了叶书怀去投靠左相,难道就不是别有用心的? 可如果真的这样发展下去,凭着她偶尔的旁敲侧击,苏伯年的事应该很快能浮上台面的,那她自己呢?这身份到底是应该说,还是应该瞒呢! “三哥,早在姑姑将我引荐给义父的时候,我就已经身不由己了。”从前不知茫茫前途,只为一心报仇雪恨扬眉吐气。但渐渐的她发现,与其说是她利用了‘花’扶柳,倒真的不如说是‘花’扶柳利用了她!虽‘花’扶柳对她的心意是真的,可目的却不那么单纯。 “罢了,就是给你提个醒,反正万事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涉险的。” 他,是在许承诺! 芙香的手不着痕迹的握紧了衣摆。街上的人‘潮’川流不息,白聿熙轻轻的一句话很快没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卖声中。 芙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能摒弃一切,只为守住这片刻的安宁!可她从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和自己心中的恨! 就在芙香和白聿熙相聊的片刻,叶书怀已经回了侯府。这两日他心中颇为郁结,原本以为拜师左相‘门’下至少能谋一份不错的差事,哪知他就只够格和府上那些幕府聊天品茶的,连左相的面都没见上几次。 看着之前父亲与他来左相府上拜会那老狐狸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儿,这人前人后的却完全变成了两个样子。 还有那些狗仗人势眼高手低的幕僚,仗着有些文采学识就处处感觉是高人一等了,连他这个堂堂的世子爷都不放在眼中,还说什么自己是因为依附关系靠着祖上庇佑才有今天的颜面……都是一派胡言! 每每想到这几日在左相府上受尽的窝囊气,叶书怀就感觉力不从心,也第一次发觉昌平侯府,其实真的只是空有外表的一个绣‘花’枕头。真要和人家论实力,只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想到这里,叶书怀就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的,直到有丫鬟来传话说父亲喊他去书房议事。 “这两日在左相府上谋事,如何?”昌平侯到底也是‘混’迹官场的老人了,如何能看不出儿子的苦闷,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相如今位高权重,已不是他们这般没权没势的侯府可以得罪的起的。 “还行,儿子长了很多见识。”叶书怀还算孝顺,报喜不报忧了。 “也别太委屈自己,能忍才能成大事,慢慢来,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昌平侯叹了一口气。圣上的心思难猜,一废太子复而又立,眼下虽然太子惹了允帝不悦,但往后的事情还是很难说的。 君心难测,‘弄’的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要叫苦连天了! “是,儿子知道。”话虽如此答,可叶书怀突然想起之前昌平侯说过的一个词——可用之才。 可用之才,为何他们侯府就不能想方设法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呢?一味依附,树倒猴孙散,很多时候,谁有都没有自己有来的可靠安心啊。 ------------ 第四十九章 花魁大赛,命运之锁(中) ? 凤嫣然看到屋子里坐着的黑衣‘蒙’面人并不惊讶。 几年了?似乎过了好久了,久到她真的几乎快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和那注定的使命了。 “姑娘。” “族长。” 诡异的场面,简单的对白,凤嫣然却觉得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下个月就是‘花’魁斗,听闻姑娘又要出山了?”一袭夜行衣的男子‘操’着一口北腔,翘舌音发的很重,若是不仔细听只怕很容易听错他的话,可凤嫣然看着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多谢族长关怀,族长有话直说即可。” “‘花’魁斗,大人会让太子偕同七皇子前来消遣寻乐……”话只开了个头便就戛然而止,后面的一切,不言而喻。 “七皇子?”凤嫣然眉宇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之前不是说五皇子……” “姑娘只要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做好什么即可,至于对着的是谁,姑娘无须多过问。”一句话,堵死了凤嫣然的口。 “是,嫣然僭越了,请族长放心。”她的声音又沉了下去,面容无‘波’,似那毫无生气的木偶娃娃。 黑衣男子‘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凤嫣然身上来回打了个转,然后满意的点点头,提气轻踩,转身从开着的窗子里跃然而出,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初‘春’的寒夜,更深‘露’重,凤嫣然突然想放声大笑。笑自己舒坦了几年,差点忘记了她就算再名动晁新,也只是别人手中一颗棋子罢了。正所谓落棋无悔,一旦动了她,那是死还是活,她的命就不是由自己说了算了! 想到这里,凤嫣然突然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掌心。钻心的疼从手开始弥漫,渐渐吞噬了她的全身。 朝堂上的风云变换不是她可以过问和掌控的,她要做的很简单,完成任务,安身立命,如此而已!所以不管是哪个皇子,对她来说,都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命,不管是皇子的,还是她自己的。 -----------※※--------------※※--------------※※----------- 三月三日那天转眼便到了。 这天天刚亮,晁新就涌动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味,许是所有‘春’楼的姑娘都想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一展绝技,‘艳’压群芳吧。 芙香看出了凤嫣然小小的紧张,便笑着安慰道,“妹妹是上一届的‘花’魁,照理说应是身经百战的,没什么好怕的。” 凤嫣然闻言微微一点头,不做它声。其实她紧张的并非是这‘花’魁之争,她紧张的是如何将自己顺利且自然的带到那命里注定躲不过的劫难中去。 芙香见她不愿多说,也知趣的闭上了嘴。她本就不是个多话且懂进退的人,凤嫣然亦是个淡薄的‘性’子,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谧谧无‘波’。 半晌,凤嫣然才压了情绪开口道,“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了,听闻今日太子雅兴颇盛也会过来瞧瞧,我难免就有些不适,让姐姐见笑了。” 太子离经叛道行事乖张,微服出宫在市井寻欢作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是今日颇有些大张旗鼓的味道,也不知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是啊,想来这一年一度的‘花’魁斗也算是晁新的一场盛宴了,连太子这样高高在上的主儿都忍不住的好奇呢。” “说到底不过是美‘色’当前罢了。”凤嫣然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中闪过一丝的无奈。久居风尘,这些所谓的一步登天一朝成凤的名啊利的她已经看的很淡了。更何况,若非自己是身不由己,与其这般卖笑为生,她倒宁可去了那庵里做个姑子,也能自在清闲一世了。 “妹妹淡薄名利,是好事,不要总想那些有的没的。”芙香一语道破,“人生苦短,总要有个盼头有点念想才能快乐的活下去。” “姐姐说的。”凤嫣然淡淡一笑,却见芙香将昨晚收好的那件舞裙又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离巳时‘花’魁斗开始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不知芙香这是要做什么,“姐姐,可是这裙子还有什么不妥的?” “总是觉得这裙子料子是轻柔无负了,但是还觉得不够飘逸如仙,我寻思着看能不能动手改改。”芙香将裙子抖了开,展在桌面上。 “改?”凤嫣然听了自然一惊,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出‘门’去‘花’魁斗的天祭台了,现在还要改裙子。 “恩。”谁知芙香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看样子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那姐姐想怎么改?”凤嫣然见状,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舞裙她看着并无大碍,若是万一不小心给改坏了,那才是真正的出了问题呢。 “你看,把这下摆剪开散成条状的可好?”其实昨晚芙香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本来想着今天能凑合过去就凑合过去,但是每次看到这条裙子她都有忍不住的冲动。 虽然当时无论是款式还是样子都是她亲自去成衣铺子和掌柜的商量出来的,可成品一出来,她还是不满意。尤其是昨天凤嫣然穿在身上跳了一次,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剪开!”凤嫣然的声音终于拔高了,“我的好姐姐,我瞧着裙子‘挺’好,真的,咱不折腾了好么,万一剪坏了我可没有别的备用的裙子了啊。”她大惊失‘色’,连忙出手相劝。 “妹妹不信我?”芙香自然知道凤嫣然在担心什么,可是就算如此,她还是从凤嫣然做‘女’红的竹篮子里拿出了剪子。 “姐姐真要剪!”凤嫣然额头已经微微的冒出了细汗。 “妹妹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的!”芙香柔柔一笑,手起剪子落,只听“哗啦”一声,上好的锦缎舞裙的下摆应声而裂。 凤嫣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的。完了,这要是一会让姨娘丢了面子,完成不了族长‘交’代的任务,她估计自己未来的日子就要如履薄冰了…… -----------※※--------------※※--------------※※----------- 晁新一年一度的‘花’魁斗是在城北郊背山临湖的天祭台举行的。这天祭台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偶尔还用来祭天行祀一番,但后来皇家在宫廷里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天祭台,城北郊的这个就渐渐荒废了。 但是台子是‘玉’石堆砌而成的,说是祭天行祀之用,但其实也只有半人之高,又因这北郊地势平坦,靠山临湖风景独佳。因此早些年也不知是谁起了心思,将原本设在城中方台上的‘花’魁斗移到了这里。 如此年复一年,这天祭台俨然就成了‘花’魁斗的不二之选! 阳‘春’三月,风光独好。晁新‘花’魁斗是件雅俗共赏的大事儿,早早的就有人跑来北郊占地儿选位,更有‘精’于买卖的小商小贩看中了此间的商机,一大早就推着小车赶了过来。时间一长,原本空空旷旷的天祭台周围都快要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散集了。 南风十里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发财机会的,早几天就让小风占好了地,今日再简单一布置,分出了前排雅座和后排高座,差点没把这里当成一个‘露’天的大戏台! 虽说晁新‘春’楼画舫独大,可不代表画舫就把姑娘的生意全部都做完了。 晁新的‘春’楼,还有东街那些隐在巷子里的小‘门’小户,还有隔壁郡县那些名不见经传却也有漂亮姑娘坐镇压台的无名之‘春’……即便没有画舫的名气和底气,可大伙儿却对‘花’魁斗都虎视眈眈,有的甚至静心谋划一年之久,就为了在‘花’魁斗的日子里,搓搓画舫金步摇的锐气。当然要是能一举夺魁,那就更是能赚一个美名盛誉锅满瓢满的了。 可是相比以前金步摇那老神在在的自信模样,今日的她倒显得有些过分紧张了。 “剪了!”天祭台对面的天香客栈今日是人满为患的,好早金步摇是早几天就和客栈的老板打了招呼,定下了两间天字房。但此刻正端坐在房里的金步摇脸‘色’却怎么也好看不起来。 “是啊。”反观芙香倒是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半点担心。 “妹妹,你这是……”好你个芙香,你这是要帮我金步摇呢还是临时想要拆我的台啊。金步摇双手捧着那条被芙香‘乱’剪一气的舞裙,气的差点‘乱’了方寸。 “姐姐不信我?”芙香笑了笑,还是那句话。 “信……”金步摇嘴角一‘抽’搐,她实在很想说,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我怎么信。 “信就是了,姐姐就准备好银子请我吃顿好的吧。”虽然芙香的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毕竟她这么做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凤嫣然的舞裙是她亲自去成衣铺子定的,做的好不好她最清楚。本来她就有心想在裙摆的地方做点心思出来,所以做裙子的时候特意让师傅在裙摆处多用了布料,留了足够的余地。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大胆试一试,就算到时候达不到她预计的效果,可至少肯定也能让人眼前一亮,过目难忘的。 当然,凤嫣然和金步摇担心什么她也清楚,只是不能亲眼所见那华美的效果,就算是她以三寸不烂之舌说破了天,两人只怕还是会将信将疑的。既然如此,多说不如不说,反正一切定夺一会就能见分晓了。 ------------ 第五十章 花魁大赛,命运之锁(下) ? 丝竹低鸣,‘玉’笛袅袅。 起舞翩翩,身姿曼曼。‘花’魁斗,果然就是一场美‘色’当前的饕餮盛宴。看的人垂涎三尺,斗的人各尽其‘艳’。 因为凤嫣然是上一届的‘花’魁之主,所以这一次她是压轴出场的。之前表演的那些姑娘中,虽大多平庸乏乏的,但也有令人大声赞誉拍手称好的。主评的是晁新商会行的一些主事,这其中当然包括了刚刚入身商会刚的白聿熙。 此时,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刚才宝珍楼于妈妈手下的连翘姑娘跳了一曲霓裳羽衣,舞姿绰约,盈盈婉约,生生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大家‘私’下都在说这一舞堪称绝美,只是想那凤嫣然还没有出来,所以胜负一说谁也不能早早的下定论。 可是在一边的于妈妈却已经笑开了‘花’。她亲热的搂着连翘柔声细语的说道,“跳的好,跳的好。” “妈妈,嫣然姑娘还没跳呢。”连翘年岁小,经不住于妈妈这么的夸奖,已经是绯红了脸颊。 “诶,你不懂,不管她跳不跳,今日你都给我们宝珍楼长了脸撑了场面了,这就够了。”于妈妈虽然有一争高下的心理,可到底还没有自不量力到想去以卵击石。 虽然不服气,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金步摇的画舫,是真的有些噱头的,至少现在的宝珍楼还完全不是那画舫的对手。 果不然,当于妈妈话音刚落的时候,凤嫣然出场了。 一时之间,整个天祭台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都屏气凝神,只见一抹妖‘艳’到极致的红缓缓的落入大家的眼眸。紧跟着琴弦四起,动人的音律如那奔流而下的泉水一般,将众人的心扉一下子浇了个**的透彻清凉。 凤嫣然缓步上了天祭台,忽然,她‘玉’手一扬,轻轻解开了披衣的绳系。‘艳’红的披衣无声滑落,凤嫣然一袭月牙‘色’锦缎束身罗裙,裙上点墨成桃,含苞‘欲’放,裙摆如碎絮垂落,微风拂过,扬起阵阵绯‘色’。 她傲视而立,时而清纯的如出水芙蓉,时而妖媚的又如谪仙落尘。两种气质‘交’织在一起,翩翩起舞,舞姿曼妙,身影芍芍,活脱脱一副“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的绝美画境。尤其是那如飘带般飞扬的裙摆,远远望去就仿佛是美人踏‘浪’而来,‘波’涛起伏,水泽盈盈。 难怪,这一舞便叫湖上烟‘波’。 就在众人顾盼流转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凤嫣然腰身一软,如一滴冰凌化入湖畔,缓缓的俯身跪在了台上。青丝如鸦,散落满地,曲终,舞尽,人诉情。 迎接凤嫣然下台的自然是一阵阵响彻天际的掌声。她虚步而行,因为一曲长舞而小小的喘着气。不过看样子,这一届的‘花’魁她是又要囊入其中了。 想到这里,凤嫣然不禁对站在台下的芙香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幸好当时她坚持了。 “真是有趣,不是嘛七弟。”太子云昊笑眯眯的看着从台上走下去的聘婷身姿。左相只让他今日想方设法的将云璟带到‘花’魁斗的现场,却没有告诉他原来为他做事的人中,竟有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 云璟的眼神也自然而然的停留在凤嫣然远去的身影上,一首小诗就这么脱口而出,“桃夭翩翩笑,湖上烟‘波’舞。一颦一回首,一步一倾城。” “七弟果然好文采。”太子昊目光闪烁,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可惜。 “让太子见笑了。”云璟嘴角一扬,“今日太子雅兴,璟能伴太子左右,是璟的荣幸。” “自家兄弟何必如此拘束多礼,我在画舫已经设了宴,看这情形,方才那位凤姑娘应该是摘得头筹了,如此七弟就随我再去热闹一番吧。”太子说完也不给云璟回话的机会,就起身离了座。 鸿‘门’宴会,此地无银。云璟神情一敛,太子当别人都是傻子,那么他就称了他的心傻一回,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 众望所归,凤嫣然果然连续两次夺魁。金姨娘脸上笑开了‘花’,豪言壮语邀了商会行的主事们入画舫小聚,一切费用她出了。 “姨娘这次可真是要破费了。”芙香当时就站在凤嫣然的身边,一听金步摇这番话语,吃惊的笑出了声。 “一切还是多谢姐姐。”凤嫣然倒是很泰然,并没有太过兴奋的神情。 “是你自己跳的好,我不过是出谋划策了一番而已,妹妹实至名归的。”芙香摇了摇头,眼尖的看到人群中的白聿熙,便说道,“金姨娘已经走出几步路了,你快跟上,我看到三哥了,去打个招呼。” “姐姐一会来画舫么?”斗了一天的‘艳’,眼下已是倦鸟归巢天‘色’渐晚了。 “去啊,难得姨娘这个铁公‘鸡’请客,我自然要去的!”芙香毫不客气的接了她的话,然后转身就没入了人群中。 斗‘艳’结束,自然是人去散场,一时之间天祭台人‘潮’涌动,拥挤不堪。幸好白聿熙个子颇高,一眼望去好找的很,芙香这才毫不费力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三哥去画舫吗?”她仰着头,因为小跑了几步而有些气喘。 突然,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将她纳入怀中,为她遮挡风雨,避尘去祸。只是这么想着,白聿熙的手就下意识的抬了起来。 芙香见了不明所以的皱着眉望着他,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白聿熙将那只抬起的手自然的搭在了披风的绳系处,整了整披风的位置后开口说道,“不去了,一会我要去码头看看,今日有一批货从航南运来,东西多,又贵重,我怕伙计们粗心大意的没个轻重。” 芙香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很快笑道,“三哥真是日理万机的,那一会儿不是连晚膳也赶不上了。” “路上让将离随便买点吃的就成,没这么多讲究,你快跟着去吧。”白聿熙看着芙香浅浅的微笑,感觉心都沉了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一个‘女’子的一个笑容而动了心思。 “那我先走了,三哥不要过了饭点,一定让将离买些吃的。”芙香嘴角的笑容隐没在话语中。 “等等!”就在她转身想要离去的时候,白聿熙突然出了声。 只感觉一份带着他气味的温暖瞬间笼罩了自己,芙香肩头一重,转头看去,是白聿熙解了披衣拢在了自己的身上。“初‘春’夜寒,你身子弱,别着凉。” 时间仿佛是凝结在了白聿熙刀刻一般清晰俊美的脸上,芙香咽下了拒绝,第一次坦然的接受了白聿熙的好意。 她允许自己,可以任‘性’,可以任‘性’一次,就一次而已! -----------※※--------------※※--------------※※----------- 入夜的画舫,欢声笑语不曾间断,金步摇笑颜相迎的穿梭其中,时不时能听见她银铃般的招呼声。 忽然,一锭金锭明晃晃的出现在她的眼前,金步摇顺势望去,是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一袭华服在身,看得出非富即贵。 “这位爷,可有什么指示?”金步摇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余光只扫了一下那金锭,就淡淡的收回了。不过,虽然画舫夜夜**挥金如土,但是一出手就如此阔绰的主儿她见的也不多。 “我们爷想请‘花’魁娘子抚琴一曲。”男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二楼尽头的一间雅室。 “好嘞。”了解对方的用意,金步摇满口答应,然后笑眯眯的将男子手掌中的金锭囊入怀中。 金子,果真要比银子看着顺眼多了啊。 正当金步摇入‘门’来找凤嫣然的时候,芙香刚好起身要告辞。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金步摇一回画舫就忙着张罗宾客,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同芙香说说话道谢一声。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帮着姐姐开‘门’迎客不成。”知道金步摇今天心情极好,芙香说话也跟着没了遮拦。 “瞧你这张嘴,真是从来都不饶人的。”金步摇果然只是笑了笑,“那便改日我亲自登‘门’去请你。” “有姐姐这句话,妹妹才不怕你赖账呢。”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后,芙香便让金步摇和凤嫣然留了步,自己出了屋子。 外面自然是热闹的,许多人慕名前来就是为了能一度‘花’魁的风采。说起来凤嫣然连的头筹,也确实能让金步摇好好的耀武扬威一把了。 正想着,芙香的余光轻扫,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隐没在二楼的尽头。 七皇子! 芙香下意识的跟了上去,尽头雅室的‘门’没有关紧,远远的芙香就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可是为首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此人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眉宇间隐隐有着和七皇子一样的风采翩翩。 看着旁人那些使劲了手段的阿谀奉承,芙香突然了然于心。想必,那应该就是当今玩世不恭劣迹在外的太子爷了吧。 只是,七皇子今日在此,白聿熙却借故没有来,这其中的原委,要么就是两人分头行事了,要么就是彼此都不知道今日各自的行踪。 再转念一想,这些事其实和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芙香便是轻巧的转了身默默的下了楼。 ------------ 第五十一章 一见七郎,孰真孰假(上) ? 她抱琴而来,落座便‘玉’指轻拨,一曲高山流水缓缓而出,屋子里的人顿时都屏息凝神,痴痴的望着眼前琴瑟氤氲的‘女’子。 最后一个清脆的琴音没入在了众人的掌声和啧啧声中,云昊看了一眼边上面无表情的云璟,笑着开口道,“‘花’魁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爷谬赞了。”凤嫣然起了身,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了烫过的酒壶,然后一一为在座的人斟酒。 暖香宜人,笑容浅浅,可是落入了云璟的眼中,却觉得这‘女’子美得有一种疏离的气质。 “七弟,方才你不是还为‘花’魁娘子做了一首雅诗么,那诗文怎么说来着?”云昊佯装沉思了一会,豁然开朗道,“对了,桃夭翩翩笑,湖上烟‘波’舞。一颦一回首,一步一倾城。” 一颦一回首,一步一倾城……凤嫣然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颤,长如羽扇的眼睫轻巧的眨了眨,移步间,已经来到了云璟的身边。 “拙劣之词,让‘花’魁娘子笑话了。”他的声音,如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散了凤嫣然心里的冰凌。 “谢公子爷赠诗。”凤嫣然曲膝行礼,然后如蜻蜓点水一般悄然的从他身侧掠过。 在座诸位的身份,她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二。方才最先开口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当今太子云昊,而他唤名七弟的男子,应该就是七皇子云璟。 想到这里,凤嫣然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酒壶,细长的十指指尖有些微微的发白。这个男子,眼‘波’轻敛,英气十足,说话时笑意浅浅,却未达眼底。 这样的人,若非城府极深,就是玩世不恭。若是前者,只怕很难‘交’心,但若是后者,只怕即便是再贴己的接触,也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语来。想到这里,凤嫣然心里只觉得凉了几分,耳畔回响起幼时那个唤作父亲的男子将自己送给族长的托辞来,“留在族长身边,以后长的有几分姿‘色’了,仍凭族长是自己收了也好,还是用作它处也罢,都是这个丫头的福气呢。” 区区十两银子,就把自己嫡亲的‘女’儿给打发了。每次想到这里,凤嫣然的眼底都会透出一丝异样的寒光。 人,活一世,贱如飘萍,若再无用处,则死不足惜。想到这里,凤嫣然忽然抬头笑了,笑的清如明月,魅‘惑’妖‘艳’。 -----------※※--------------※※--------------※※----------- 过了几日,叶书怀出现在了素锦苑的‘门’口。芙香正巧了那日并未出‘门’,便是大方的邀了他进来。 “世子爷可赶巧了,我也有好两日是歇在茶舍的,昨儿个半夜才回来的呢。”芙香一袭桃红罩衫,下面配了一条月牙‘色’挑线罗裙,整个人看上去‘春’光明媚,令人心情愉悦。 “也不瞒夫人,在下是特意让人守着等夫人回来的。”叶书怀面‘露’难‘色’,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直白,芙香倒是愣住了,“哦,那世子爷找芙香所谓何事?” “这……” 见叶书怀‘欲’言又止,芙香屏退了身边的言歌和红蕊,又开口道,“世子爷直言无妨,看芙香能不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夫人和苏大人相熟么?”斟酌了好久,叶书怀终于温温吞吞的开了口。 芙香一听,心思立刻被挑了起来。她不动神‘色’的将手中的杯盏搁在了桌上,眼随手动,实际上是想看仔细叶书怀此刻的神情。就见叶书怀眉宇间有一股淡淡惆怅,整张脸上写满了“烦心”两个字。 “苏大人,是苏伯年苏大人吗?”芙香明知故问。 其实叶书怀会问起苏伯年是在芙香的意料之中的。近日这段时间,只要她同叶书怀见着面了,就会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提及苏伯年。说他老当益壮,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他醉心桃源淡泊名利无心政事,说他……总之就是想着法子的将苏伯年的种种优势展现在叶书怀的面前。当然,还要说的不着痕迹,毫无破绽,看似无心,信手拈来。 “是。”叶书怀点了点头,“总听起夫人提及苏大人,想当年苏大人也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只是那时候在下还年幼,没有机会能一睹大人的风采,现在想来实在遗憾。”字里行间,叶书怀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是啊,大人说阳‘春’三月,理该出去走动走动,这不,上个月刚刚出了远‘门’。”芙香却好像没有听明白叶书怀话中隐没的含义,径自在那里絮叨着别的,“这么说起来,我似乎也快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夫人是怎么和苏大人认识的?”叶书怀眼中自然闪过一抹失望,却还是不甘心的再问道。 “是姑姑引荐的。”这点芙香倒是没有回避,“姑姑早年与大人结好,只是后来因为诸多琐事不怎么走动了。直到去年的时候,姑姑才重新和大人慢慢的恢复了以往的‘交’情,就这样便宜了我呢,白白瞻仰了大人的风采。” “这么说,夫人和苏大人很熟?”叶书怀的声音听着都清亮高昂了起来。 “非常熟也是说不上的,但总是还能说几句话来着。”芙香自谦的摇摇头,“世子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儿?” “既然是想求夫人帮忙的,在下也就不多隐瞒了。”叶书怀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家父是想让夫人帮着替侯府做个引荐。” “引荐?”芙香佯装惊讶的以手遮‘唇’,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是。”叶书怀苦笑道,“家父仰慕苏大人已久,可是却没有机会相识结‘交’。那日从我口中听到夫人似乎与大人关系甚好,便起了这样的心思。” “这……” 见芙香眉宇一沉,似有难言之隐,叶书怀连忙又说道,“当然,若是大人那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在下也就不为难夫人出这一面了。” “为难谈不上,不过先是大人他远游归期未定,再来就是大人早已经不问政事多年,不知还愿不愿意卖侯府这个面子。”芙香将话说的非常直接,并不担心会让叶书怀听了心中不快。 果然,正因为她话语的直接,叶书怀才更加觉得此事难度颇大,“如此说来,确实是在下唐突了。” “不,既然是世子爷开了口,那芙香愿意替世子爷去探一探大人的口风,只是这时间上也许要久一些。” 没想到芙香竟能满口答应了下来,叶书怀愁眉苦脸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舒展,“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夫人此番相助,在下没齿难忘。” “这话世子爷言重了,且不说事情不知道成不成,就算是成了,那大人定也是看在侯府的面子上才同意的,和芙香没有关系呢。”她掩面而笑,可在看到叶书怀眼角的笑意时却心生悲凉。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是吗? -----------※※--------------※※--------------※※----------- “叶书怀来找你了?”苏伯年自然是没有什么远游不归的,这都是芙香想吊着侯府胃口的说辞。那日叶书怀一走,趁夜芙香就去了一趟悠然不问。可巧不巧的,云璟和白聿熙也在。 “是,他自己主动来找我的。” “他的动作倒是真快。”苏伯年打量了芙香一番,别有深意的说道,“你这丫头手段高明啊。” “让义父见笑了,无非就是次次叨念几句,那叶书怀若有心,自然会听入耳,若是无心,就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怕引不来他的探寻好奇。”芙香恭敬的垂首而立,对于这么快能完成苏伯年给她的任务而有些如释重负。 “芙香夫人真是聪明,懂的愿者上钩的道理。”云璟笑着赞许道,“还懂的‘欲’迎还拒的道理。” “让七皇子见笑了。” “既然你说了老夫远游未归,那依你的意见,老夫这归期应定在何时呢?”苏伯年知道芙香聪慧,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却没想到事情在她手上会发展的如此顺利。 “我想,快则二十日,慢则一个半月左右。”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到苏伯年会这么问她了。 “有什么说法么?”见芙香‘胸’有成竹的模样,苏伯年又问道。 “叶书怀此番前来,不知是和昌平侯商量了没的。”芙香细细回忆着,“但我瞧着那神情,多半这个主意是他自己拿大定下来的。既然这样,若是我直接将义父推了出去,接头的可是昌平侯,万一到时候他不认儿子的帐,不卖义父的面子,那好好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也就多生事端了。”说到这里,芙香抬起头看了看苏伯年的神情,见他并无什么异样后又继续道,“二十日至一个半月其实也就是我随口说的,一来想那叶书怀见我这里有了进展,回去以后势必会和昌平侯提及,也好让侯府有个准备。二来既说了远游,时间必不能太短,可太长又怕磨光了对方的耐心,因此我觉得间隔这些时日也差不多了。” 如此一番解释,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把应该想的全都考虑了进去,苏伯年听了以后连连点头道,“好,丫头,就按你说的办,下个月二十三日你去给叶书怀回个话,就说我想先见见他。” 听苏伯年这么一说,,芙香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这事儿她办的还算是成功的了。 ------------ 第五十二章 一见七郎,孰真孰假(下) ? 将近一个月,叶书怀都没有再来芙香的茶舍,他忍得住,芙香自然也忍得住。 四月,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儿,允帝驳斥了太子关于上书弹劾西南王李啸一事,收了太子手上大部分的实权并禁了太子整整一个月的足。文武百官哗然,太子背后的势力摇摇‘欲’坠,朝廷风向一时之间南北不定,扑朔‘迷’离。 而允璟却全身而退,在府中整日摆‘弄’‘花’草,一副不问世事的隐世姿态。甚至隔三差五的就踏足画舫,渐渐成了‘花’魁娘子凤嫣然的座上宾客。 芙香去找风嫣然的时候偶然遇到过云璟几次,只是两人都很有默契的装作彼此不相识。可是后来在悠然不问她和他再相遇的时候,芙香就忍不住了。 “近日已在画舫遇着三次七爷了。”晚膳前,她被云璟拖着下棋对弈,可她的棋路一眼明了,哪里是云璟的对手。只三两下的,她执的白子就被云璟的黑子攻城略地吞了一大半的棋盘江山。 “闲来无事罢了。”云璟哪里看不出芙香的忐忑,只是他乐的不去点破。眼看着黑子就要占满了棋盘,他突然起了一股玩乐的心思,“怎么,你和凤嫣然是好姐妹?” 果然!他果然是冲着凤嫣然去的。芙香猛的抬头,不明白为何素来的端庄沉稳总是在云璟的跟前一卸再卸。她不喜欢云璟,不光是因为他是堂堂天朝七皇子,更因为他难以捉‘摸’的秉‘性’,每次总是会让芙香‘乱’了分寸。 “七爷想说什么?”就如同现在,云璟此话一出,她势必要小心翼翼的应付。 “嫣然姑娘美名在外,在下也并非柳下惠。”云璟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可看在芙香的眼中却如蛇蝎般蜇人。 “所以七爷竟对小小的一个青楼‘女’子动了心思?”她想保护凤嫣然,不仅仅是因为两人颇为投缘,还因为她总是能在凤嫣然的身上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好比她和凤嫣然。 可对皇室贵族而言,爱——确是虚无缥缈的。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抹杀的那些人,有什么资格谈论情爱。 “心思?”云璟笑出了声,“不如你陪我好好的下一盘棋,若你赢了我,我再同你说说我的心思如何?” 冰凉如‘玉’的白子被她紧紧的捏在手中,硬硬的圆石硌的她的掌心生疼。赢他?呵,那他就是摆明了不愿意告诉自己。云璟的棋艺她也领略了一二,若非他有心让自己,否则想要赢他,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七爷。”想通了这点,芙香突然泄了气,“嫣然是个好姑娘。” 没想到芙香会半途而废,云景有些惊讶了。从今日一踏进悠然不问见着她开始,云璟就明显感觉到了芙香的敌意。本来他还有些莫名,可方才她自己忍不住这样一问,云璟便是恍然大悟。 算起来,加上那次‘花’魁斗的晚宴,这短短一个月内,芙香就在画舫里撞见了自己四次,连他都有些惊讶于这其中的巧合了。若非事先已经知道了芙香的身份,他真的是有必要好好的怀疑她一下了。 “是个好姑娘。”又占了她七颗白子,云璟不紧不慢的一边收子一边肯定的点了点头。 “从未听过谁家姑娘是自愿入了青楼的,那背后有着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辛酸。”芙香不在意的又落一子,反正是输,就输个彻底。 “所以?” “所以七爷何不不要让嫣然姑娘看到希望呢……”她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权利说这番话,可是见着云璟她就忍不住了。话已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来的,若两人再对弈下去只怕也是不欢而散,芙香便先起了身,曲膝行礼道,“小‘女’子棋艺不‘精’,出口胡言,还往七皇子原谅,我去喊了三哥来陪您下棋。”说完,她便迅速的退出了棋室,徒留了错愕万分的云璟一人痴痴笑了起来。 -----------※※--------------※※--------------※※----------- “七爷说你同他起了争执?”傍晚回去的时候,自然是白聿熙送芙香。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会嚼舌根的小男人。”芙香小声嘀咕着,她并不觉得自己那番言语称得上是争执。 “呵……”果然白聿熙笑了出来,“七爷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能让七皇子不要对嫣然动心思么?”芙香心里放不下的还是这桩事,她太明白似云璟这样的男子给‘女’人带来的那种期许和幻想了。 ‘花’扶柳久居风尘,早年那些声‘色’‘艳’事也或多或少、明着暗着和她说过一些。所以芙香知道,无论多风‘花’雪月,也终究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和结局。 她再世为人,没有什么谈的上话的朋友,凤嫣然算是一个,所以对她的事芙香更是显得小心翼翼的。 “七爷说了,不过是逢场作戏。” 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让芙香心生悲凉。她突然发现自己终究是多虑了,其实她能想到的,身为堂堂七皇子的云璟怎么会想不到。皇子的身份和歌妓的身份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就算是‘花’魁娘子又如何,妓终归是妓。 想到这里,芙香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白聿熙。月‘色’下,这个男子身如白‘玉’,气宇轩昂,俊朗的让人挪不开视线。可是,他和自己一样,中间横‘插’了一条叫做“身份”的鸿沟。想到这里,芙香的心不禁又坠了几分。“是我多虑了,今日就不该同七爷争那几句的。” 察觉到芙香语气中突生的漠然口‘吻’,白聿熙以为她是在替凤嫣然担心,便笑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凤姑娘从小见惯了这些事儿的,她自然会有张弛的。不然金姨娘画舫的头牌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芙香闻言沉默不语,半晌才调转了话题,“三哥,我瞧着你每每来义父的府邸都毫不避讳,若是有心的人,只消稍微留个心眼就能发现的。”虽说悠然不问后‘门’的小路蜿蜒曲折,可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若是有人存心想盯梢,仔细一些就不难发现这条山路通往何处。 “这山顶有座安息寺,旁人可能不甚清楚,这寺庙专‘门’供奉的安息娘娘是晁新出了名的土娘娘。”白聿熙慢慢的解释道。 “土娘娘?” “是,入土为安,实则安息。” 芙香恍然大悟的张了嘴,一个“啊”字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见着她这般滑稽的模样,白聿熙轻笑着转了头,“家母正是虔心供奉着安息娘娘的,每年给安息寺的香油钱也不少,时不时的还让我来请主持师太上‘门’诵经礼佛,所以若是有人存心要探我的底,也不是没有对策的。” 安息娘娘,想必是活着的老者对逝世的一种探究和愿景吧。“我也就是好奇,想来三哥这样心思缜密的,遇人处事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静谧的林荫小道,他的声音有一种蛊‘惑’的味道。随风飘散,轻易的就吹皱了她的一池心湖。 “三哥自然是好的。”芙香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她比谁都知道白聿熙的好,他的善心,他的温柔……可是好有什么用,再好,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 转眼,四月将尽,芙香便托人去了侯府给叶书怀传了话,本以为叶书怀隔天才会来茶舍,哪知当天下去就见他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夫人。” “世子爷?”芙香正在晒炒制好的茶叶,见着他来不免有些意外。 只见叶书怀一袭玄‘色’长衫外罩一件月牙‘色’拢纱比甲,多了一分儒雅之气,少了一丝青涩浮动。他见着芙香,先是微微作揖,随后立刻问道,“方才你派了人来侯府,也只简单的传了一句话,我心里没个谱,便是连连的赶过来了。”叶书怀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带着些许的歉意,他也知道如此贸然是有失礼数的。 “是,我让人同世子爷说了,后日茶舍,面见苏公。”芙香将话重复了一遍,刻意营造出一种淡然不躁的氛围来。 “苏大人远游已归?”叶书怀兴奋的明知故问。 最近允帝因为太子爷的事情脾气越发的不好了,朝中大臣对于到底是抬太子还是压太子俨然已经完全的没了章法。 左相费尽心思的拉拢自己他不是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并不是自己真的如此有能耐到让左相刮目相看,而是他背后有父亲在撑腰。 昌平侯府再不济,也是顶着当今圣上的荫庇的。如此一来,父亲瞬间树大招风,各路各派都想好好的巴结讨好父亲一番,父亲才更加急需想扩张属于自己的势力,好借此难得的机会在朝廷之上站稳脚跟,屹立不倒。 而在野太傅苏伯年,就是此中最最关键的人物之一。 “是,昨日刚刚回来,我看着大人远游一番以后心情开朗,就顺带同他说了你的提议,哪知大人一口允诺,时间就定在后日午时三刻。”芙香用一边早已备好的白帕擦了擦手以后问道,“不知世子爷觉得这个时间是否妥当,若是不妥的话……” “妥当,妥当的!”没等芙香说完,叶书怀就堪堪的打断了她的话,“那到时候就有劳夫人帮着引荐引荐了。” “这是自然,世子爷无须‘操’心。”芙香笑看着叶书怀着急的神情将之前的沉稳和优雅全部消磨了个一干二净,不禁在心里微微了叹了口气。 到底是侯‘门’嫡子,遇着一点点事情,就如此急躁的表‘露’自己迫切的心态,这样的人,最是容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 ------------ 中卷 欢颜悲情凉如水,锦瑟年华谁与度 ------------ 第五十三章 幕后推手,入世为实(上) ? 苏伯年和昌平侯约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六。 那天,用了午膳后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已过清明,天气倒是一日热过一日。芙香本是昏昏‘欲’睡的,可想着一会还有一个大场面等着自己张罗,便是怎么睡都睡不踏实,索‘性’早早的就起了身。 言歌听到动静声,端了水进屋帮她梳洗打扮。挽了一个坠马髻,衬了一件粉‘色’桃夭嬉蝴蝶的褙子下配一条月牙黄挑线罗裙,芙香整个人顿时看上去明媚大方,楚楚动人起来。 她本是很诧异苏伯年最后又把日子往后挪了一挪的,但苏伯年却笑着说,越是吊足了侯府的胃口,回头就会越顺利。 果然,午时三刻还未到,叶书怀就带着昌平侯叶德盛来了。 这是芙香第一次见到昌平侯叶德盛,这个传说中自己嫡亲的父亲。可是令芙香诧异的是,昌平侯看着如此‘精’干,以至于他比大太太萧琴素还显得更年轻一些。 “这是家父。”叶书怀的介绍礼数周全的有些过谦了,果不然引来了叶德盛不满的一记皱眉。 芙香全当没有看见,笑着曲膝福身行礼道,“民‘女’见过昌平侯。” “嗯。”叶德盛微微一颔首算是回了礼,随后便不请自坐,端起了大大的架子,没有给芙香留一点颜面。 本来,近日一段时间他在允帝面前就非常吃香,阿谀奉承的话听的多了,虽不至于狂妄自大,但或多或少还是生了一些傲慢的心思。想来芙香只是一个区区的商贾‘女’流之辈,自然用不上自己礼数周全的相互寒暄。 但是思及一会苏伯年还要靠面前这个‘女’子代为引荐,所以方才叶书怀的过分自谦他仅仅就是不满在了心头,并未在言语上有过多的表示。 “看来是我们来早了,见着天公不作美,家父说还是早些出‘门’,免的路上耽搁了让苏大人久等。”察觉到室内一时之间尴尬的气氛,叶书怀连连开口解释。只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又是让自己和叶德盛的气势矮了一截。 “咳咳……”昌平侯再一听,果然坐不住了,板起了脸佯装咳嗽了两声。 叶书怀连忙噤了声,面红耳赤的朝芙香讪笑了几下,随后退到了叶德盛的身后。 “让芙香先给两位爷上一壶好茶,想来侯爷是第一次来我这茶舍,您老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品茶无数,一会儿也给民‘女’提提意见。”芙香笑着装作没有听见叶书怀的话,又借着一番体面的说辞让昌平侯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早就听闻晁新茶舍的芙香夫人茶艺一流,老夫今日有幸来此,自然是要好好品一品的。” “那给侯爷上一壶翠茗香如何?是明前茶,刚刚炒制好的,口味极佳。”见叶德盛静静的闭上了双目并不答话,芙香便了然于心的又一福身,悄悄的退出了雅室。 “父亲……”见芙香一走,叶书怀这才唯唯诺诺的开了口。 “胡闹!”叶德盛果然发了脾气,只见他猛的一睁眼,压低了嗓音骂道,“人还没有见到,事情还未谈,哪里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我……我就想着让夫人留一个好印象。”叶书怀低了头,论起为人处世,他这个养在侯‘门’高墙的世子爷自然是没那么老道‘精’明的。 “好印象?”叶德盛眯起了眼,“我们又不是和那个‘女’的打‘交’道,你给人家十二分的好印象都没有用!”想到一会要面对的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自己都有些拿捏不定,“罢了,一会太傅大人来了以后,你就不要开口了,万事有我。” “是父亲。” 芙香很快泡好了茶端了进来,还顺带布了干果点心,随后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半盏茶后,芙香带着苏伯年进了雅室。 “太傅大人!”见着苏伯年,叶德盛利落的起了身,连忙迎上了前。他最后一次见苏伯年还是十几年前,现在看来,苏伯年倒是比起在朝为官的时候更显得‘精’神爽气了。 “区区空名,不足挂齿。多年不见,侯爷风采依旧啊。” “大人这是笑话本侯了,本侯老了,大人倒是悠闲自在,快活逍遥啊。” …… 两人便是如此寒暄一番,芙香关上‘门’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叶德盛在感叹允帝‘操’劳伤神,‘精’神不济。 -----------※※--------------※※--------------※※----------- 回到了后院的小屋,言歌正在打络子,见芙香进了‘门’颇有些诧异,“大人没让夫人在一旁伺候么?” “他们谈他们的事情,我进去瞎参合什么。”芙香摇摇头,看着言歌手中已经快成形的五福络子问道,“你无缘无故的打络子做什么用?” “天气热了,想着要把窗上的帘子收起来,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取下来放在哪里,就想着打两对络子把帘子给绑起来,即通风又好看。”言歌冲软榻后的窗棂努了努嘴。 “我们言歌果然是大姑娘了,如此贤惠的心思,我真是应该好好寻思着给你找一户好婆家了。”芙香嘴上虽打着趣儿,可心里还真把这件事情给记住了。 言歌从小就跟着自己,论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 本以为商道艰难,怕熬出头的时候即没了身份,又抹煞了豆蔻年华。可现如今看来,这一路走来,比自己当初想的要顺利的多。如此一来,言歌的终身大事,她也应该好好的思量思量了! “夫人说什么呢!”谁知芙香这一开口,言歌倒是臊红了脸,急急的跺脚娇嗔道,“夫人再这样开我玩笑,以后夫人内屋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了。” “好了好了,不过和你说几句贴己的话,看你脸皮薄的。”知道言歌害羞的‘性’子,芙香也不再继续闹她。 她让言歌接着打络子,自己则坐到了案台前算起了帐。事儿一上手,时间就过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未时末。 芙香正纳闷怎么过了这么久苏伯年和叶德盛还没有聊完,就见着伊水匆匆的从前楼跑了过来。 “夫人,侯爷和世子爷走了。”芙香当时吩咐了伊水在雅室外候着,若是要端茶递水的,这丫头眼明手快,自然不会有所怠慢。 “那苏大人呢?” “还在屋里,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雅室里已是人走茶凉,苏伯年一人临窗而坐,深幽的眼神不知望向了院子里的何处。 “义父。”过了良久,见苏伯年依然没有回神,芙香才出了声。 “啊,芙儿。”苏伯年听到声音转过了身,“茶凉了,再泡一杯吧。” 芙香正是提着小暖壶进来的,很快便又沏了一杯新茶端至了苏伯年的面前,“义父,同侯爷谈的如何?” “你知我等这个日子等了十多年,久到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了。如今得偿所愿,不知为何倒觉得有点失落。”从苏伯年落寞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所言不假。 “这么说,侯爷答应了?” “无所谓什么答应不答应,本就是他来求的我。”苏伯年用茶盏暖了暖手,笑道,“本想着有多难,谁知道时隔多年,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了。” “恭喜义父苦尽甘来。” “你和我之间还来这套虚的。”苏伯年拍了拍芙香的手,“这事儿你办的漂亮,‘抽’个日子去清安寺同你姑姑说一声,她会高兴的。” “是。”芙香曲膝允诺。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花’扶柳和苏伯年之前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为何苏伯年会笃定的说一旦他能入世重新博取圣上的欢心,‘花’扶柳会高兴?可苏伯年明明是冲着七皇子去的,那‘花’扶柳有是七皇子的什么人? 但这一连串的疑问她只能统统的压在心底,问不得,也想不得。 “过几日侯爷在侯府设宴小聚。”苏伯年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芙香的神情,果真见她眼睑微颤,没了之前的镇定,就又接了一句道,“那么,你就同我去一趟吧。” 芙香猛的抬头,却见苏伯年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义父不怕芙香把事情给‘弄’砸了么?” 当面相见,她不知道能不能忍住! “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义父信你。”苏伯年将茶盏搁在了桌上起了身,“明日一早我要随侯爷进宫面圣,成败在此一举,你且听了我的消息以后再去探望你姑姑吧。” 芙香点头称是,然后送苏伯年出了茶舍。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芙香还是久久不能平复心里的‘波’澜。如果苏伯年明日面圣顺利的话,那侯府的这次小宴他就必去无疑。 叶‘门’侯府,那个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禁锢的牢笼,里面的人和事分明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但却时时刻刻的牵引着自己往里窥探。她就好比是吸食烟麻而成了瘾的人,明知不可为而偏偏为之。 苏伯年是记得她的,她推‘波’助澜的帮苏伯年完成了多年的夙愿,苏伯年就会在关键的时刻将她推至侯府众人的面前。 可她要的,只是单单萧琴素一人而已! 所以,隐忍两世,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么…… ------------ 第五十四章 幕后推手,入世为实(下) ? 昌平侯本还在犹豫该不该连个话头都不说、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将苏伯年带进宫去,可是在看到苏伯年那确之凿凿的神情之后,昌平侯也妥协了。 朝中多是辅佐允帝登基治国兴邦的老臣们,大都是认识苏伯年的。看到他堂而皇之的随着昌平侯进宫面圣,有的不免大惊失‘色’,有的存了看好戏的心态,更有的则是感叹颇多,暗语苏伯年来的正是时候。 便是这般,苏伯年就站在了年迈微恙的允帝跟前。 “子……子禾……”子禾是苏伯年的字,当年只有允帝一人这样喊苏伯年。 “陛下。”两个字一出口,苏伯年的眼眶就湿润了。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他以为十多年后再见允帝,自己会有恨,有怨,有悔,有不甘,有彷徨,有忐忑难安……可谁曾想,他现在心中充斥着的却是满满的‘激’动和怀念。 想着当年他如何站在允帝的身后,看着这九五之尊指点江山,改制革新。想着当年他如何陪同允帝,微服出巡,‘私’访民间。想着当年他如何和允帝围炉夜话,畅谈古今…… 而如今,他老了,允帝也已到了迟暮之年,当年那些爱恨情仇,不管有多浓烈,多澎湃,都抵不过如今这一声“子禾”和“陛下”。 “是朕眼‘花’了吗?”允帝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挣扎着想从临窗的软榻上起来,可是却怎么都提不上劲。 突然,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撑住了他,只听苏伯年歉意的说道,“臣斗胆,让皇上借个力。” “真的是你,子禾!”允帝‘激’动的反握住苏伯年的手,突然老泪,“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昌平侯见状,卑躬作揖,随后悄悄的退出了中殿。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蒙’‘蒙’细雨,昌平侯此时借着微凉的雨天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好在最后一步,还是赌对了! 十多年以前的事情早已经无从下手差出个仔仔细细的因果来了,在朝为官的,谁都知道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一时的太傅苏伯年是因为一件事儿得罪了允帝的。可究竟是什么事儿,除了允帝和苏伯年两个人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众人只知道事后,允帝将苏伯年逐出皇宫,虽没有明着没收他的权利尊荣,但却出口一句“永不进谏”从而禁锢了苏伯年一切的荣华富贵。 前尘往事,孰是孰非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可是不管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儿,单看允帝如今见了苏伯年的这份‘激’动的心情,就不难猜出苏伯年在允帝的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叶德盛中庸一世,没想到临老了还干出了件惊天大事来。”同苏伯年唏嘘寒暄了一番以后允帝才想起了这个中间牵线搭桥的人来。 “昌平侯心系陛下,万事以帝为尊,他来找微臣的时候微臣也犹豫了许久。想当年陛下……” “诶,过去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能回来,朕很宽慰。”允帝摆了摆手打断了苏伯年的话,眼底‘露’出一丝疲态,“其实也怪朕,朕早就应该召见你的。” “陛下日理万机,微臣这等小事,实在不足挂齿。”苏伯年惶恐的连连作揖。 “平身吧,咱们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儿了,如今你回来了,朕甚是高兴。现在正是朕苦求贤人之际,太傅一职,断然不能再虚设了。”允帝探了身子指了指边上的锦杌示意苏伯年落座。 “微臣惶恐,十多年过去了,微臣不问世事已久,怕有负陛下所托。”苏伯年几乎是半蹲着坐下的,看那姿势就知道坐的非常不舒服。 “若是今日朕连你的为人处世还不相信的话,那朕身边就真的没有可信可用之才了。”允帝感叹道,“太子顽劣,令朕痛心疾首。可眼下西南吐厥蠢蠢‘欲’动,东面的鹤兰又不安分,朝廷之上党派争斗愈演愈烈,内忧外患令朕心力‘交’瘁。太子虽然让朕伤透了心,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朕也是万万动他不得的……” 允帝没有把话说完,可是苏伯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下外敌难平,外戚作‘乱’,朝纲不正,纵使太子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太子出手。若是二废太子,只怕朝中又会涌动起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暗‘波’。 “微臣定当竭力为陛下排忧解难。”苏伯年起身下跪,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可是谁都没有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这就是天助他也,不早不晚,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隔天傍晚,苏伯年就差人送给了芙香一封信。信里寥寥数语,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同允帝相聊甚欢,可放心的将他入宫的消息告诉‘花’扶柳。 言歌见芙香看完信以后神情舒展,就知道一定是个不错的消息,便说道,“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芙香点点头,取了烛台将信纸点燃,火舌‘舔’着纸往上窜,芙香手一松,卷着火星的信纸就轻飘飘的落在了银盘中,瞬间灰飞烟灭了。 “过两日等天气好些了我们再去一趟清安寺。”芙香喝了一口枣茶道。 “上次夫人说想接老夫人来过端午,这次去清安寺,刚好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芙香说过的话言歌一直记着。 “诶,姑姑‘性’子寡淡,一切还是看姑姑的意思吧。”芙香摇了摇头,但想到苏伯年说‘花’扶柳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心里不禁又坦然了几分。 -----------※※--------------※※--------------※※----------- 第二天终于放晴了,明晃晃的日头虽还是被厚厚的云层遮掩着,可到底少了闷热的湿气,人也变的清爽干净起来。 芙香起了个大早,前几日‘阴’雨连连,她托老师傅炒制好的明后茶一直搁在茶房里还没来得及吹风见日的,今日刚好一并都整理一下。 可谁知,她手上刚沾了茶叶,唐九儿就欢腾的闯了进来。 “我扰了姐姐了?”她嘻嘻一笑,说着抱歉的话,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 “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玩?”因觉得九儿并不是外人,所以芙香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我想言歌姐姐做的茯苓糕了。”言歌做茯苓糕的手艺是和‘春’痕学的,手法、工序和外头的那些都一样,只是在磨糯米的时候加了一味蜂蜜,所以糕点出炉以后特别香糯,却甜而不腻。前阵子言歌做了两笼,芙香差人各处送了一些,唐九儿吃过以后就一直记着这个味道。 “就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芙香失笑的喊来了言歌,“小厨房里还有茯苓么?” 言歌也是个通透的,芙香只说了一句,她便笑眯眯的接了话,“有的,我这就去给九儿姑娘做茯苓糕去。” “谢谢言歌姐姐。”唐九儿撒娇一笑,让人看着满心欢喜。 “你多做一些吧,回头让她吃好了再带些回去。”芙香对言歌说完,又转头对唐九儿说道,“可不能当正餐吃,早晚吃一块就成,吃多了要积食的。” 言歌应了一声以后转身去了小厨房。 看着言歌走远了,唐九儿才吐了吐舌头道,“姐姐又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呢。” “三岁的娃娃都比你懂事。”芙香也丝毫不给她面子的直接点破。 唐九儿就缠上了芙香的手臂摇晃着娇嗔道,“姐姐就知道取笑我。”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附在芙香的耳畔轻语道,“说到娃娃,我倒是听到一桩有趣的事儿哦。” “哦?”芙香诧异的看向了她。唐九儿虽然调皮爱闹,却不是个多嘴长舌的,眼下她这么一说,还真引起了芙香的好奇。 “听说霍夫人肚子不争气,霍老夫人嚷嚷着要给霍衍哥纳妾呢。” “胡说!”芙香敛神屏息,瞪了一眼唐九儿道,“这种闺房之事岂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乱’说的。” “真的真的,姐姐别不信!” “你哪里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 “上次霍衍哥请了八哥去小聚,我吵着要去玩,八哥扭不过只好带着我了。结果他们两个大男人在那里品酒作乐,我一个人觉得无趣就在霍府的后‘花’园里瞎逛,偶然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假山后头说这番话的。”唐九儿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假,仔仔细细的将事情的经过道了个明白。 芙香闻言皱了眉。 照理说叶湘兰嫁过去还不到一年,没有怀孕也是正常的。再说了若是真的这么着急,霍衍身边肯定有通房丫鬟,何必要准备开‘门’纳妾娶正正经经的姨娘过‘门’? 要么就是霍老夫人不喜欢新进‘门’的媳‘妇’,要么就是霍衍不喜欢这个来头不小的嫡妻。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暗示着叶湘兰在霍府的日子并不称心。 想到这里,芙香突然问唐九儿,“这事儿你还同谁说过?” “没有啊,我今儿个也是突然想起来才和姐姐说的。”唐九儿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不明白其中这些弯弯曲曲的原委。 “也没有和你八哥说?” “没有!” “行,那这事儿你就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以后再也不要说出来给旁人听,知道吗?”芙香松了一口气,却也正‘色’的提醒了唐九儿。 “好。”见芙香这般郑重的同自己说,唐九儿自然是想都没有想的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芙香冲她娇柔的笑了笑,可是心里却在想着应该找个什么由头把霍衍找来聚一聚聊一聊才好呢。 ------------ 第五十五章 新妇难为,无后为大 ? 其实唐九儿说的没错,那天她在霍府听到那两个小丫鬟嚼的舌根并非是空‘穴’来风的。 霍老夫人是不满入‘门’半年多叶湘兰的肚子还一直没有动静,但是说到堂堂正正的抬个妾‘侍’进‘门’,那也是霍老夫人关上房‘门’同霍老爷说的贴己的话而已。 那两个小丫鬟本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也是偶然之间听到了霍老夫人的抱怨才惹出了这段是非来的。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叶湘兰当然是不知道的。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每日她去婆婆跟前晨昏定省的时候婆婆总是笑眯眯的同自己说着贴己话儿,并未看出有什么不满意她这个新媳‘妇’的地方。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既然这种流言能传到完全不相干的唐九儿耳朵里,它自然也能传到叶湘兰的耳朵里。 “夫人,霍家这也欺人太甚了!”听到这些话的是银铃,她是叶湘兰的陪嫁,现在理所当然的成了正房里的管事大丫鬟。 “你喊什么!”叶湘兰的脸‘色’绯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憋了一肚子的气。 “可是夫人,霍家的人也……”银铃气的一时之间找不到措辞,生生的‘逼’出了眼泪来,“夫人这才刚,过‘门’没多久……就是要子嗣,哪里、哪里有这么快的。”她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叶湘兰咬紧了嘴‘唇’,因为用力过猛,手中捏着的白底粉釉碎荷茶盏里的茶水“哗”的一下洒了出来。 银铃见状,连忙上前曲膝道,“夫人,姑爷看着在你屋子里过夜,可是……可是……”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也不好明说,“不如夫人给大太太传个话,让大太太过来一趟?” “给她传话?”叶湘兰冷笑一声,“她是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呢!”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看着霍家堂堂正正的抬个姨娘进‘门’?夫人和姑爷成亲才半年啊!”银铃也没了方寸,“更何况这都不是夫人的错,姑爷他,他根本就只是睡觉而已……”说到这里,银铃的脸蛋已经臊红的和烧起来一样了。 叶湘兰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从小跟自己长大的丫鬟,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个滋味。 她和霍衍是有夫妻之实的,虽然‘洞’房‘花’烛夜那天没有圆房,可第二日两人还是将该做的全做了。但之后霍衍虽然日日都与她同‘床’共眠,可两个人行房的次数几乎是屈指可数的。 这些事儿她不说,但不代表丫鬟们看不见。早上起来那些丫鬟们整理‘床’铺,给她去净房梳洗换衣,她就是有心想瞒也瞒不住的! 原本她以为这事儿急不来,可现在到好,才半年的光景,婆婆竟然以没有怀孕为由,想光明正大的抬个清白人家的姨娘进‘门’,这让她这个嫡妻颜面何存! 更何况这些闺房秘事,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明说的,这真是让她活生生的吃了一个哑巴亏。 而此时此刻,霍衍也正在老夫人的房里闹着脾气。 “母亲你别闹了,您这样岂不是让大伙儿都看我们的笑话么。”对于霍老夫人的提议,霍衍自然是不赞同的。 “闹?”霍老夫人眉眼一挑,声‘色’俱厉的说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别以为你遮掩的好,为娘的就看不出你不喜欢那叶家姑娘了。既然这样,与其到时候让你在外头胡来‘乱’找那些个狐媚妖‘精’,还不如我出面替你找个身世清清白白的妾‘侍’把你的心给拴在家里!” 霍衍被母亲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想着好好和叶湘兰过日子的,可是每次和她面对面的时候,霍衍心里总觉得扎了一根软刺,拔不出,而且难受的要命。 看着她那张和芙香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想着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嫁入霍家的,又发现她‘性’子沉闷了无生趣……相处的时间一长,霍衍自然是不能在她那里感觉尽兴了。一来二去的,这夫妻之事也变得如形式主义一般,纵使有,也是马虎敷衍,草草结束。 这样能怀得上子嗣的话,那不知该说是叶湘兰的命好,还是他自己的命好了。 “母亲……”想到这里,觉得这其中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霍衍的口气就软了许多,“这事儿我自己会拿主意的,这不湘兰进‘门’还没到一年,您这样巴巴的准备抬个姨娘进‘门’,于她于我都不合礼数不是。” “我也是为了你好。”霍老夫人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别说你看着她别扭,我看着她何尝不是呢。可这能怨谁,谁都怨不得,这就是咱们老霍家的命数。你也别总是对着自个儿的媳‘妇’绷着一张臭脸,她也有她的难处。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都已经进了‘门’了。”霍老夫人动之以情,“你们那屋子里大半年了,连个笑声都没有,你说我做娘的能不心疼你么。” “是,我知道,母亲,您别再为我的事情‘操’心了。”霍衍不好意思的垂了头。也不知到底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还是母亲太过敏感,他原本以为瞒的很好的,谁知还是没能逃得过母亲的眼。 “我舍不得我的儿,你若是再这样别扭下去,半年后,这姨娘不抬也得抬。我们老霍家可以没有嫡子,却不能没有长子!”霍老夫人刚柔并济,把话先撂在了前头。 “好,就依母亲的。”霍衍淡淡一笑,他想着晚上是不是要好好的同叶湘兰聊一聊,可是该聊什么,怎么个聊法,他却又无从下手了,想到这里,他心里顿时装满了无奈。 -----------※※--------------※※--------------※※----------- 那边,芙香捡了个大晴天一大早就去了清安寺。因着刚刚过了清明没多久,所以寺庙里的人不算多,芙香就顺带去主持大师那里添了大笔的香油钱。 ‘花’扶柳看着‘精’神依然很好,听了芙香的话以后果然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的神情,连连问道,“这么说,苏大人现在已经在他……皇上面前当差了?” “是,就是前几天的事儿,我是得了义父的准信才来的,不敢诓姑姑。”芙香见‘春’痕要给‘花’扶柳添茶,连忙起身接过了暖壶。 “那就好,那就好,我倒要看看他聪明一世,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花’扶柳喃喃自语,说的很轻,芙香并没有听的很仔细。 “姑姑说什么?” “哦没什么,那你义父还‘交’代了你些什么?” “义父说昌平侯过两日请了他去赴宴,他想让我作陪。”芙香替‘花’扶柳添了茶,然后静静的垂首立在她的身侧。 “你义父没有忘记你的事,你也不能坏了你义父的事。” “是,芙儿记得。” “你这个孩子,心思太重,走到这一步早已经回不了头了。若是这心结实在解不开,那就好好的去面对,有你义父在,没什么可怕的。”‘花’扶柳看了芙香一眼,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可是姑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若是做得到,便是皆大欢喜的。” 芙香紧紧的握住了‘花’扶柳的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她才起身告了辞。 望着她消失在松林间的背影,‘花’扶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听见一边的‘春’痕缓缓说道,“夫人只会说别人,您自己却退不了这一小步。” “我怨念太深,想退,可却对不起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花’扶柳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暖阁。不一会,从里头传来低沉悲鸣的念经声,声声扣心,宛若哀乐。 ‘春’痕一个人在屋子‘门’口站了良久,漠然感到脸颊一片湿冷,才惊觉的用袖子擦拭去了泪痕,这才退了一步轻轻的扣上了‘门’扉。 芙香刚回到茶舍,就见着白聿熙从里面出来。 “以为你还要过一会再回来,我帮苏公带句话,后日申时三刻,他来接你。”说是带话,其实是他‘私’心想见她一面。 芙香听了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去侯府赴宴么?” 白聿熙点点头,笑道,“怎么,到了现在才知道要打退堂鼓?” “没有。”芙香难得没有顺着白聿熙的玩笑往下说,却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哥,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祭酒节,到时候我们再聚一聚可好?”芙香一直挂心着叶湘兰的事情,可是却找不到由头,她也不能就这样贸贸然的跑去霍家,毕竟她和叶湘兰也只有几面之缘罢了。 对这个长姐,她说不出是一番怎么样的心思,只知道希望她过的好,过的顺心,如此而已。 “聚一聚是没问题的,可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芙香本不是贪玩爱闹的‘性’子,白聿熙不免有些奇怪。 “也没什么。”芙香笑着一语带过,“那到时候麻烦三哥帮我张罗一下。”既然白聿熙都已经点了头,那这一小聚自然也就名正言顺的了。 “那就定在六月六吧,回头我去聚仙楼包一桌,就请那些相熟的,也顺带能看一看祭酒节的热闹。”白聿熙略略一想,便定了下来。 “好。” “可有什么特别要叫的人?”即便她不愿明着告诉自己,但白聿熙或多或少还是猜到了一些的。 “叫上霍夫人吧。” 白聿熙听了以后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她果然最终还是为了侯府的人才出面求自己的啊。 ------------ 第五十六章 侯门赴宴,往事梦魇 ? 后天早上,芙香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然后‘精’神抖擞的让言歌给自己好好的装扮了一番。 待苏伯年来接她的时候,就见着芙香一袭藕丝琵琶衿上衣外衬一件撒‘花’烟霞纱拢,下身着一条紫绡翠纹裙。乌黑如墨的青丝绾成了一个垂云髻,斜‘插’了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一对小巧的红宝石蝴蝶扣耳坠栩栩如生,衬的她的肌肤越发娇嫩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端庄秀丽,清雅‘迷’人。 “倒真是用了一番心思。”苏伯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今日芙香的面子,可就是他苏伯年的面子。 “陪义父赴宴,芙儿不敢马虎。”芙香笑着挽上了苏伯年的手,状态亲昵,却不放肆。 “今日是第一次,难免要有些客道礼数,你就忍一忍吧,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刚开始就做了那过河拆桥的事儿。”苏伯年这是在劝芙香。 “芙儿知道分寸的,义父请放心。”芙香曲膝回道,算是给苏伯年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人便是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坐定后苏伯年又问道,“同你姑姑说过了?” “是。”芙香调整了一下靠垫的位置,让苏伯年坐的更惬意了一些。 “你姑姑怎么说?” “姑姑就让我一切按着义父说的行事,切莫‘操’之过急,让义父为难。”芙香笑了笑又说道,“姑姑幽居清安寺,生活上虽然不比从前奢靡舒适,但人看着却比以前‘精’神了许多。” 苏伯年叹了口气,“你姑姑苦了一辈子,如今远离尘嚣也是一件好事,你也不用太担心。” …… 两人就这样随意的聊着,不一会就到了侯府。 在‘门’外迎接两人的是昌平侯和叶书怀,芙香恭敬的跟在苏伯年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走着。 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未来得及抬头细看,就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久仰苏大人盛名,今日妾身能见到大人本人,真是三生有幸。” 芙香低头而笑,更是将自己隐没在了边上簇拥着的丫鬟小厮们的身后。 “这是贱内。”见苏伯年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昌平侯连忙上前介绍道,“知道老夫今日设宴单请大人,贱内说无论如何也要来打个招呼。” “啊,侯爷夫人,失敬失敬。”苏伯年拱手作揖。 “大人太客气了。”大太太萧琴素掩面而笑。自从知道自己的夫君将在野太傅苏伯年请出了山以后,大太太就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扫之前为叶书怀仕途担忧的‘阴’霾,自在开心了许多。所以今日怎么着也要出来同苏伯年见上一面寒暄几句。“侯爷,别站着说话,快进大人移步膳厅,酒菜都已经备好了,一会和大人边吃边聊。” 昌平侯这才回了神,满脸歉意道,“瞧我,真是有失待客之道,大人请……快请。”说着叶德盛便侧身示意苏伯年先行,然后又以眼神示意叶书怀在前面带路。叶书怀明白父亲的用意,很自然的大踏步走在了前头。 苏伯年笑眯眯的也不客气,转身冲站在人群后的芙香默默一颔首后便回首抬步先走了。 大太太这才注意到一群丫鬟小厮中正立着一个陌生的身影,她不禁好奇的探了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探究的视线就这样和抬起头的芙香不期而遇。 “轰”的一声,大太太的脑子仿佛是炸开了锅一般的嗡嗡作响。和第一次在叶湘兰的喜宴上见到芙香时一样,她的笑容瞬间凝结在了嘴角,脸上的表情此刻看上去奇怪到有些狰狞。 “这、这位是……”大太太这话分明问的是旁人,而此刻能解答她的疑问的旁人也只有苏伯年一个。可是眼下苏伯年早已经随着昌平侯走远了,周围都是一干面面相觑的丫鬟小厮,倒是让大太太问出的问题显得有些可笑无措了。 “小‘女’子唤名芙香,芙蓉的芙,‘花’香的香。”芙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一派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不乏千金闺秀之风。 是了,芙香!大太太骤然回忆起来,盈儿同自己说过,这个‘女’子就是赠茶给书怀的那个人。 可是望着她那张同三娘过分相似的脸蛋,大太太一时之间以为在昏暗的傍晚遇着鬼了!可也不对,她说的话,周遭人都听见了,不,不是鬼,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大太太不停的喘着气,定睛回神的时候,背后已爬满了湿湿凉凉的薄汗。 “你……” “小‘女’子随苏大人一起来的。”未等大太太再问,芙香已经作了回答。 人有相似,这并不奇怪,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乍眼一看虽同三娘很像,可瞧仔细了却又不一样。想到这里,大太太不禁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一转眼,神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端庄镇定,“既是苏大人的陪同之客,那便是我侯府的贵客,芙姑娘,请吧。”过‘门’既是客,大太太虽然万般不情愿招待她,可面子上还是要做全的。 芙香点点头,侧身而行,可走了没两步却突然站定回了身,无辜的说道,“啊,侯爷夫人,忘了说,小‘女’子唤名芙香,可是姓叶。呵呵,说来还是和侯爷一个姓呢,小‘女’子真是与有荣焉啊。” 芙香的声音渐渐的飘远了,可大太太却身如抖筛似的猛的后退了一步,还是一边眼尖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搀了一把,她才稳住了脚跟。 “姓叶……姓叶……”这一句话如魔咒一般盘旋在大太太的耳畔,一边一边,声声催命。 依稀间,她眼前掠过了大片大片的腥红,有大汗淋漓的稳婆端着滚烫的开水和干净的白帕进进出出。催生的妈妈在让她用力,再用力,隔壁已有婴孩的啼哭声,声音洪亮有力。管事妈妈焦急的在她耳畔轻语道,“姨娘,宛姨娘生了个男婴……” 突然,她的小腹一阵绞痛,稳婆大喊,“姨娘用力,用力,见着孩子的头了……” 可是…… “大太太,大太太!”忽然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让大太太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有小丫鬟满脸担忧不解的望着她,诺诺的问道,“太太您没事儿吧?” 她拢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当然没事,她怎么会有事!她是谁,她是萧琴素,好不容易费尽心机爬了上来坐稳了侯爷夫人的位置,她怎么能让自己有事。不就是一个姓叶的姑娘么,不就是因为长的和三娘像了一点么,那又怎么了! 想到这里,大太太眼中的‘迷’茫和恐惧瞬间转成了厉‘色’,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去把李总管找来。” 李真李总管是侯府的外院的总管,说起来他能有今天这般体面的活计也是靠着萧琴素的提点和赏识的。所以,他对大太太萧琴素可能比对昌平侯还要忠心不二。 “太太,您有什么吩咐?”李真很快就从前院赶了过来。大太太正在垂‘花’‘门’西侧的偏庭候着他。 “李真,你去帮我查一个人。”经过方才那一时的恍惚打击,大太太现在有些‘精’神不济,感觉头疼的要命。可一想到那个‘女’子此时此刻正在膳厅和叶德盛同桌用膳,她就如坐针毡,怎么着也坐不安宁。 “是,太太请说。” “宛碧罗。” 这三个字,大太太如今说来已经很口生了。这三个字,让李大总管微微一愣。 “不知太太是想……”李真也算是侯府的老人了,想当年他还是回事处的一个小厮,侯府萧姨娘和宛姨娘争宠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他就算一直呆在前院也是略有耳闻的。可他也到底是八面玲珑的,知道哪些话该问,哪些话又该咽到肚子里去。 “活要见人,就是死了也要把墓给我找到!”大太太眼中的厉‘色’一直没有褪去。 “好的,大太太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吗?”李真点头记下了。 “没了,这事儿就辛苦你了,对了,她的老家在浔阳丹乐县,若是实在没有头绪,你就从那里入手吧。”大太太虽满脸倦容,可是脑子还是转的飞快的,“说起来他们宛家在那小小的丹乐县也算是有点名声的大户之家了,应该不难找的。” “是,小的记下了。”李总管垂首点头。 “行了,那你多费心,下去吧。”大太太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靠在了临窗的软榻上。 静了一会儿,湘妃帘外头就有小丫鬟怯生生的问道,“大太太,晚膳您想摆在哪里?” 大太太慢慢的睁开眼,半晌才问道,“膳厅侯爷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了?” 小丫鬟愣了愣,呆呆的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马上去看看!”大太太眯起了眼,脸上浮起一片不悦之‘色’。 “是。”小丫鬟连忙退了下去,不一会帘子外头又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小丫鬟微微喘气道,“太太,膳厅那边已经开始摆箸了。” 就是还没开始布菜用膳。大太太抿了嘴沉沉的想了一会,突然起了身,大力的掀了湘妃帘,丢下一句“晚膳不用摆了,我去膳厅用”,然后留下一脸惶恐的小丫鬟头也不回的往南边膳厅走去。 ------------ 第五十七章 家宴晚膳,各怀心思 ? 昌平侯看到大太太不请自来自然是很纳闷的,想着昨晚他还问过大太太要不要今日一同用晚膳,大太太却推托了,说男人谈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夹在中间难免尴尬。 可眼下怎么又落了座呢? 看到昌平侯满是狐疑不解的目光,大太太爽朗一笑,冲苏伯年解释道,“妾身想着大人和侯爷谈事,自然是要有个斟酒布菜的,那些小丫鬟又是‘毛’‘毛’躁躁的,妾身怕扰了两位的雅兴,便是不请自来,替大人和侯爷打个下手,还望大人不要嫌弃妾身粗笨才好。” “无妨无妨,有夫人作陪,更像是家常便饭了啊。”苏伯年也是老江湖了,笑眯眯的回敬了大太太一句就将用膳的氛围整得似阖家晚膳一般温馨有爱。 而坐在一边静静无语的芙香看到大太太的这一举动,自然是笑在了心里。可是她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恭敬谦卑的模样,只是佯装好奇的望着大太太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在昌平侯和苏伯年之间,又是摆箸又是斟酒,又是端了漱口水又是递了暖帕子的,好不忙碌。 “行了,你别忙了,边上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你就消停消停吧。”并不清楚大太太的用意,可是昌平侯倒也没有反对她落座同桌用膳的意思。 “这……”大太太很聪明的看向了苏伯年。 苏伯年连忙点头道,“侯爷说的是,说的是,夫人坐吧,岂有让你在边上伺候忙碌的道理。” “诶,那妾身就失礼了。”大太太这才转身吩咐小丫鬟再搬个椅子过来。 小丫鬟很快就搬了个高背椅来,大太太伸手一指,小丫鬟就顺势将椅子放定,大太太便款款落座,左手边是昌平侯,而右手边就是芙香。 等大太太坐下,丫鬟婆子们就开始布菜,热气腾腾的佳肴上了桌,顿时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蔬清‘肉’香,夹杂着清酒的凛冽甘甜,令人倍增食‘欲’。 “这位是?”等菜全部上齐了,大太太这才装腔作势的指着芙香问道。 “哦,瞧我这记‘性’,还未曾给侯爷和夫人介绍介绍,这是小‘女’芙香。”苏伯年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笑着用手指了指静默端坐的芙香。 芙香闻言缓缓起身,曲膝盈福,婉约道,“小‘女’子芙香,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小‘女’?”昌平侯是第一次见到芙香的,可也觉得这个姑娘看着万分眼熟。不过听苏伯年如此介绍,他心里倒是吃了一惊,以前可从未听说过苏伯年已成亲生子的事啊。 “呵呵呵,她是故人之‘女’,早些年来我府上玩的时候和我这个老头子颇为投缘,我就起了‘私’心收作了义‘女’。”说到这里苏伯年满眼慈爱的看了看芙香,笑道,“侯爷也知道,我孑然一身,年轻的时候倒真觉得是洒脱自在,不受拘束的,可是年纪大了就难免感到有些冷清,有这丫头陪着,晚年也不至于落个穷困潦倒无人送终的下场啊。” “呦,瞧大人说的,大人老当益壮,正是要长命百岁的呢。”不等昌平侯开口,大太太倒先抢了话头。 “哈哈……借夫人吉言,老夫可要做一回老妖怪了。”苏伯年话音落下,一桌的人便放声笑了出来。 听了苏伯年如此的一番解释,昌平侯再看芙香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份长辈对小辈的关爱,而大太太再看芙香的时候,眼中那份窥探深究的神情也已经敛去了一大半了。 晚膳便是在这般欢悦的氛围中开始的,席间昌平侯和苏伯年不免就朝堂之上的一些政见谈着各自的想法,而大太太则时不时的和芙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么说,姑娘与犬子倒是相熟的?”大太太和芙香之间几乎称不上有什么‘交’集,唯一能谈的怕也只剩下那叶书怀了。 “是,是通政司参议梁文旭梁大人代为引荐的。”芙香回道。 “哦,梁文旭啊,他倒是府上的常客。”大太太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放入芙香的碗中,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殷勤的笑道,“姑娘多吃些,千万别客气,我们侯府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道芙蓉‘鸡’片,鲜嫩多汁,爽滑可口。” “夫人您太客气了,我自己来,自己来。”芙香连忙将阻止了大太太想继续给她夹菜的举动,忍不住问道,“怎么没有看到世子爷?” “哦,他屋里有些事儿,就不同我们一起用膳了,回头让他给苏大人敬杯茶就是了。”听到芙香问及叶书怀,大太太的殷勤就突然淡了许多。 “小‘女’子也没别的什么爱好和手艺,倒是泡的茶还算拿的出手,便是同世子爷还算聊的来。”芙香仿佛是没有看到大太太满脸的尴尬一般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想来芙香每次一得到难得的好茶就想着给世子爷送一些过来,这还是在侯爷同义父见面之前呢,义父说这也是我和侯府的缘分啊。” “是吗,有劳姑娘费心了,犬子不才,也就爱摆‘弄’那些个茶叶。”大太太嘴角有些不自然的微微一‘抽’,可想着芙香的身份,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个‘女’子每次开口说话都是话中有话的,也不知是她自己疑神疑鬼的多心呢还是本就如此。 想到这里,大太太就更迫切的希望李总管那里能早点的给她来个准信。宛碧罗和……诶,养虎为患,当年怪她自己一时心慈手软,以至于今天才想着亡羊补牢,希望是为时不晚的。 不过再看面前这个芙香,眉宇间倒是一派坦然,似也不像那城府很深的人,但愿是自己多想了吧。大太太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一想到那些令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她就食不知味起来。 一顿家常便饭用到了近戌时才方结束,之后大太太到底还是叫来了叶书怀给苏伯年恭敬的敬了一杯茶。 “晚膳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到世子爷啊。”苏伯年喝着热茶,笑眯眯的关怀道。 “我……”叶书怀面‘露’窘‘色’,他总不能说是母亲硬不让他上桌用膳的吧。 “诶,妾身想着大人同侯爷谈的都是正事儿,一个小孩子家的在一边瞎凑个什么热闹啊。”大太太连忙站出来打了圆场。 “不小了,世子爷这般年纪,正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啊。”苏伯年当然知道昌平侯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话头转的极为自然。 “自然还是要仰仗大人多多照拂的。”昌平侯一边说一边给叶书怀使了个眼‘色’,叶书怀便连忙无声作揖,而后垂首而立。 苏伯年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他言。 当晚,大太太在服‘侍’了昌平侯睡下以后,自己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折腾了一个晚上还不累?早点睡了。”黑暗中,叶德盛的声音听着已有了浓浓的倦意。 “侯爷。”大太太思量再三,还是不放心道,“你说那苏伯年会不会重新得了皇上的眷顾后就不管我们家书怀的好坏了?” “我看着苏伯年也不是这种人,更何况若是没有我,他这在野的名声再好听,也终究不能‘侍’奉在皇上跟前的。”沉寂良久,久到大太太以为枕边人已经睡着了,叶德盛才缓缓开口说道,“而且我‘私’下还听怀儿说,他同苏伯年的义‘女’关系不错,那苏伯年就更应该看在这份情谊上帮衬我们怀哥儿一把了。”黑暗中,叶德盛朝大太太瞟了一眼,不过大太太自然是看不到的 方才用膳的时候,叶德盛就瞧出了大太太对芙香看着殷勤客气,却总是沉着一张脸,从未发自内心的笑过,他这么说也就是想给大太太提个醒。昌平侯叶德盛并不傻,只是有些事情他懒得管,自然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随便越了过去。可这事儿关系到自己嫡子的命运前程,他就不得不仔细谨慎些了。 大太太听昌平侯这么一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浮躁心思又上了头。“可我看那‘女’子来路不正,怕……” “什么叫来路不正,人家苏伯年明明白白的把那丫头的身世告诉你我了,故人之‘女’,收在他的膝下做义‘女’,难不成他还会为了一个姑娘诓咱们不成。”叶德盛一改之前的慵懒,此刻的声音听上去倒颇有一股侯爷的威严气势。 大太太重重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不情愿道,“是,妾身明白了,是妾身糊涂了,侯爷早些睡吧。” “你也早些睡。”叶德盛嘟囔着转了个身,呼吸渐渐变的平稳了。 静谧的黑暗中,大太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依然怎么都没有睡意,她此刻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脑海中掠过的一幕幕画面让她的眉头紧锁。 不知为何,大太太潜意识里就是不喜欢那个叫芙香的姑娘,看着她那双灵透到有些妖媚的眸子,大太太总觉得没来由的心虚。 如果那个孩子……也应该就是和芙香这般年纪的吧…… ------------ 第五十八章 祭祀酒神,情种暗生(上) ? 白聿熙做事一向爽快利落,既然答应了芙香,他隔天便让将离拟了几张帖子。 如霍衍、唐墨那里自然是他自己随手送了,如凤嫣然那里,他就直接差人转给了芙香。 可是从侯府回来以后,芙香就趁着天气晴好的时候忙着炒晒茶叶,所以帖子她也不是亲自去送的,而是托给了言歌。便是这样,凤嫣然在收到言歌递上的帖子时,云璟正好在一旁。 “是什么?”碧空如洗,大片大片的浮云飘‘荡’天际。初夏的午后,云璟刚刚在凤嫣然这里小憩起身,‘精’神十足,眉宇飞扬,神采奕奕。 “是芙香夫人送来的帖子。”凤嫣然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帖子细细的看了一遍以后嘴角‘露’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 “看来是好事儿?”云璟喜欢看她这般单纯的笑容,甜美的仿佛是雨后盛开的‘玉’簪‘花’。 “让七爷见笑了。”凤嫣然信手一翻,洒金的请柬就轻轻的落在了雕‘花’桌面上。 “怎么,还准备瞒着我?”云璟从红‘玉’水晶盘中拿了一块核桃酥丢入了口中,即便是随便吃吃零嘴,他都是一派潇洒翩然的贵公子之态。 “夫人准备在六月初九祭酒节的时候设个酒宴,让我务必要到。”被云璟这么一开玩笑,凤嫣然反而大方的将帖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哪里是要瞒着七爷您,只是想着这样玩闹的场子,您定是不感兴趣的。” “你都没问,就知道我不感兴趣?”云璟笑着接过帖子一瞧,眉眼‘波’动,开口道,“祭酒节那日我刚巧得空,不知芙香夫人肯不肯让我也参合一脚啊。” 凤嫣然小小的一惊,见云璟望向了自己,连忙正‘色’道,“七爷能大驾光临,她肯定欢迎还来不及呢。”其实云璟从未和自己坦诚过真实的身份,她也没有主动问过。但不知为何,云璟仿佛就是吃定了她一定知道一样,虽不表明,可处处透着直言不讳的味道。 “大驾光临就谈不上了,我府上刚好还有几坛御赐的荷香,刚好带上能让大家喝个痛快。”云璟笑着摆摆手,将帖子重新还给凤嫣然以后接过她递上的清茶细细的品着。 凤嫣然不动神‘色’的凝望着他,有的时候她实在是猜不透云璟的心思。 -----------※※--------------※※--------------※※----------- 大央国帝都晁新以酒闻名天下,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宫廷御酒“荷香”。酿造荷香的过程繁琐复杂,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步骤就是以青荷叶包裹糯米放入坛中糟酿,这样酿出来的米酒便有一股浓郁的荷叶清香。“荷香”便是因此而得名的。 当然御酒“荷香”和御茶“寒茶”一样,是宫廷秘制之造,并没有大肆的流传民间,所以更是显得尤为珍贵稀有。 但是晁新霍家四代酿酒,手艺娴熟‘精’湛,酿制出来的“荷韵”虽不能同宫廷御酒“荷香”相提并论,但也不失为是酒中佳酿,极品上乘。 因此,每年六月初九的祭祀酒节,霍家在开市的时候都是打头阵的,五十坛秘酿“荷韵”低价出售,童叟无欺。 要知道,搁在平时,霍记酒庄的“荷韵”那可是每天只卖两坛的。先到先得,人人平等,即便是那达官显贵官宦大户,也从来没有开了先例能预先订酒的。一旦霍记酒庄卖完了,就算再有钱,也是品不到佳酿的。 也正因如此,初九那天就有不少爱酒人士早早的就在霍记酒庄的‘门’口排起了队,等到酒庄开‘门’营生的时候,那队伍已能排到街对面去了。 所以面对白聿熙的邀请,霍衍虽然心动,却也面‘露’难‘色’。 “你知道那日我肯定是忙的。”身为霍家的嫡子,初九那天他自然是要坐镇酒庄马虎不得的。 “别说不理解你,又不是让你一大早来,等酒庄的事情都忙完了你再带着夫人一同来,主要是晚上一起乐一下,喝点酒闹一闹。”白聿熙不禁失笑,他还以为霍衍亲自来找他为的是什么,原来竟是这等的小事。 “这不是怕拂了白少的面子么。”霍衍‘欲’言又止,目光闪烁。 “你只管说,还有什么难处,别回头芙香来怨我连请个人都请不利索。”凭白聿熙的‘精’明劲,他怎么会看不出霍衍有话说不出口。 “我夫人……” “霍夫人是芙香想着请的。”白聿熙笑道,“她说上次围炉小宴和霍夫人一见如故,如此算来也有小半年未见了,所以特意想让你把她带来。怎么,不方便么?” “哦没,不是,方便……方便的。”听说是芙香的意思,霍衍自然也不好推辞,便是咬牙点头答应了。 这边是白聿熙应付着霍衍,而那边,芙香正在为请不请叶书怀而伤脑筋。 “夫人,我倒是有一事一直不是很明白。”芙香正在同言歌商量,谁知言歌却不答反问。 “嗯?” “照你说,你同侯爷夫人的三妹妹很相似,为何世子爷他们见着你却一点也不惊讶?”既是聊到叶书怀,这个问题自然被言歌顺便带了出来。 “听宛姨娘说,大太太的这个三妹妹刚嫁人没多久就难产死了,那时候叶书怀还没满周岁,叶宝盈就更不用说在哪里了。”芙香回忆道。 “难怪了,我瞧着侯爷夫人见着你那夸张的模样,世子爷倒淡然的很啊。”言歌恍然大悟。 “是和你讨论这些的时候么,是让你帮我斟酌一下该不该去请叶书怀。”芙香伸手点了一下言歌的眉心,佯装微怒,却是满眼笑意。 “夫人何必问我,你自个儿心里早就有定数了。”言歌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端着芙香洗完脸的一盆子水笑语嫣然的退出了屋子。 是啊,照她自己的心思,自然是想请的。芙香单手托腮在桌边凝思了一会,便果断的下了决定。 既然是请叶书怀,自然当面上‘门’更显得礼数周全些,也更显得郑重一些。所以芙香特意在下午‘抽’空又去了一趟侯府。 因为之前有了苏伯年替她开路作引,所以这次她便被叶书怀邀请入了‘门’。叶书怀听了她的来意以后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总是来找世子爷玩闹,若是耽误了世子爷的正事,你可一定要和我说啊。”芙香看得出叶书怀心情不错,便和他随意的聊起了天。 “确实无妨。”叶书怀笑道,“即便夫人不来邀我,祭酒节那天我也是要出去看看热闹的。想那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怎有不玩乐的道理。” “世子爷带上四小姐吧。”芙香很能揣测人的心思。 “这……” “我觉得四小姐对我有些误会,想来若是多接触几次,这误会兴许能冰释前嫌的。”芙香一脸诚恳的说道,“我的为人世子爷是清楚的,断不是那种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四小姐是天之骄‘女’,心思总是单纯的,我想她也并非恶意。”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妹,即便是恼了怒了,也只是那一时半刻的功夫。而如今又听芙香说了这番肺腑之言,叶书怀终于舒心的叹道,“夫人是识大体的,先前的那些不愉快我代舍妹同夫人说一声对不起。” “世子爷这样说就是把我当外人了,我本就比四小姐大些,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的。” 两人是在垂‘花’‘门’前的正厅对坐闲聊的,半盏茶后,芙香转头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告了辞。 从侯府出来,芙香并不着急的回茶舍,而是命赶车的小厮往南行。侯府的南面,正是白家大院。 “怎么知道我一定在?”到了白府已是倦鸟归巢的时分了。白聿熙见着她自然很惊讶,而他一身灰衫长褂,衣摆有些微皱,看得出也是刚回府没多久。 “出‘门’前特意让人去码头探了探你的消息,知道你大约这个时候回府的。”见白聿熙邀自己进去小坐,芙香摇了摇头,“三哥可别以为我是来蹭饭的,茶舍还有一屋子的事儿等着我去做呢,真不进‘门’了。” “那你这是……” “嫣然说祭酒节那天七爷也要来。”芙香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三哥,你说该怎么办?” “你就为这事儿巴巴的跑一趟?”白聿熙瞪着眼睛,“有什么怎么办的,他也是个人,难不成还是个三头六臂的能把你们给吃了?” “这我当然知道!”芙香一跺脚,也不甘示弱的回敬了白聿熙一眼,“我是不知道要怎么招呼他,而且我也不晓得嫣然知不知道七爷真正的身份。” “怕是不知的吧……”这事儿白聿熙还真没听云璟提过,“如果凤姑娘知道了她应该会告诉你的。” 芙香闻言摇了摇头,“嫣然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性’子,兹事体大,她对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不就是一个七皇子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白聿熙皱了眉,又问道,“那他要来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当然是嫣然说的,为的就是让我有个准备。” “既是这样,以凤姑娘的聪慧,就算七爷没有说,她估计也猜了个大概了,不然不会这么郑重的来告诉你七爷要一同来祭酒节小宴了。”白聿熙分析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拿捏不定主意了。” “这又有什么可‘操’心的,他人来,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事儿本是他这个当局者要考虑的。哪有你这样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道理。” 芙香被白聿熙说教了一番以后撇了嘴点点头道,“那我知道了,这不是来和三哥你商量一下我能心中有数么。” “行了,那我送你回去吧。”天‘色’已渐晚了,他也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的自己坐马车回去。 芙香本想拒绝的,可在看到白聿熙淡然却坚定的神情后,还是把那通客道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去。 ------------ 第五十九章 祭祀酒神,情种暗生(中) ? 每年的六月初九是晁新一年一度的祭酒节!这一日皇民同庆,酒庄酒窖的大‘门’上都要张贴对联,家家户户都要供酒神,街上舞龙舞狮爆竹齐鸣,而且男‘女’老少皆可饮酒。 偌大的晁新城在这一天显得欢腾喜气热闹非凡。 白聿熙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包了聚仙楼二楼临街的雅间,让掌柜的略作了装饰改动。南北通透的两个房间,中间用百褶山水‘花’鸟绣屏风做了隔断,即宽敞又不少‘私’密‘性’,实在是不可谓不用心的。 这日,刚过辰时,芙香就到了。 虽然这次祭酒节小宴明着是白聿熙做东,可芙香却清楚白聿熙也是因为帮了自己的,所以她自然不敢怠慢,可她没想到的是白聿熙到的竟比她还早。 “三哥,你……”今日的芙香一身明‘艳’,粉‘色’的如意云纹衫配了一条软银轻罗百合裙。简简单单的垂云髻‘插’了一圈‘色’泽莹润大小一样的东海珍珠,显得端庄大方,婉约怡人。 “习惯了早起,没事儿就早些过来,菜单我刚拟好了,你要再看看么?”白聿熙说着递上了一张宣纸,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好几排蝇头小楷。 芙香大致一看,然后说道,“再加一道凉笋木耳吧。” 白聿熙心头一暖,微微的一颔首。这道菜是他爱吃的,他不知芙香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可却明白芙香定是为他而加的菜。 定了菜,芙香就和白聿熙边聊天边等人,临街的雕‘花’窗开着,因为还有些早,所以南咏街上此刻还显得有些安静,可是已渐渐有了些人头攒动的势头了。 “怎么又没见你把言歌姑娘带来?”白聿熙知道芙香待言歌同自己的妹妹一般,所以对她自然就多了几分关心。 “是让她来的,不过她推了。”说到言歌,芙香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欠她不少,我这样出来一整天,茶舍里少不了要她帮衬着……” “怎么了?”芙香难得‘欲’言又止。 “三哥,我想帮言歌说‘门’亲事。” “亲事?” “恩。”芙香点点头,“虽然现在是农商并重了,但到底士农工商,商入末流,更何况我只是区区一介‘女’流,她从小跟着我,若是我还不能好好的给她指一‘门’亲事,总觉得愧对言歌了。”说道这里,芙香又抬头看了看白聿熙,苦笑道,“可你知道,我相熟的人里面并没有适合言歌的,我有‘私’心,不想让她做妾做小,哪怕是一户寻常的人家,只要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了她,就算是生活略微清贫一些,也是没关系的。” 白聿熙明白,她这是不想让言歌一辈子被个有正房的夫君压着。“这事儿你别‘操’心,我懂你的意思。” “三哥,我……” “你既然同我开了口,我自然会帮你留意这件事。”白聿熙轻轻的拍了拍芙香的肩让她宽心,“但是这种事儿急不来,虽你不想让她俯身做小,可是太过清贫的人家又唯恐苦了言歌姑娘,你容我再好好仔细斟酌斟酌有没有适合的人。” “三哥,我好像总是在给你添麻烦。”这本不是芙香的原意。她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让白聿熙替她‘操’这份心的意思。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如果能让白聿熙来帮言歌挑个良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和白聿熙已经到了这种心照不宣的地步了?她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想接近他,想了解他,哪怕就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或者偶尔喊他一声“三哥”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每次做到了这一步,她又想更进一步……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思,让她一度‘混’‘乱’不堪,不知到底是要和白聿熙保持着适中的距离呢,还是任由自己的心意随意亲近。 诶,真正烦心。 又过了三刻钟,人便陆陆续续的就到了。 先到的是唐墨、九儿和顾秦生。可今日的九儿却没了往日那般甜美的笑容,也没了以前那种欢乐到有些肆无忌惮的神情举止。虽也眼角带笑,却总看着多了几分含蓄和矜持。 但还没等芙香细问,凤嫣然就带着云璟姗姗而来了。凤嫣然笑着将云璟介绍给了在座的人,倒没说别的,只说是云家七爷,别无赘言。 “姨娘今儿个怎么没来凑这份热闹?”芙香拉过了凤嫣然的手,亲昵的问道。 “姨娘是想来的,可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画舫忙进忙出的,她哪里能分得了这个身啊,只有恨恨的送我出‘门’的份。”嫣然掩面微笑,举止惬意自然。 “和南风一样,看我出‘门’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芙香想到早上她出茶舍的时候刚好被南风十里撞见的场景,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就先入席吧。”芙香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然后张罗着大家入座。“三哥说霍少和霍夫人怕是要晚上再来了,我还请了世子爷,不过世子爷也说要用完午膳以后再来,我们就先吃吧。”看看时间,也快接近午时了,她是已经有些饿了,想来大家也应该都差不多。 在场的本都是彼此相熟的,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倒是落座的时候芙香恭敬的请了云璟先行,“七爷第一次来,就七爷先请吧。” 云璟也不拒绝,笑着坐在了南边的位置。 “七爷这是怕一会儿小二找他来收银子呢,特意让出了主位啊。”凤嫣然一个打趣,让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又轻松了几分。 因为少了几个人,午膳就只开了一桌。云璟带来的“荷香”也搁在一旁成了摆设。但也正因为他带着御酒而来,所以就算没有明着说身份,唐墨他们几个人也知道了这个云家七爷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主儿。 到了下午,南咏街就陆陆续续的热闹了起来。 先是民间秀坊的舞龙舞狮队敲锣打鼓的上了街,然后就是各‘色’的‘花’车供着金身酒神像缓缓而来,后头尾随着不少肆意欢闹的孩童。唱夫们的嗓子嘹亮明快,整齐划一的咏酒小调响彻云霄,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临街的酒庄酒窖敞开了‘门’赚吆喝,一碗碗的美酒只需几文钱就能畅快的喝到饱。时间一长,仿佛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浓郁的清香,令人不饮而醉。 可是面对这热闹的场景,唐九儿却靠在窗棂上意兴阑珊,兴致缺缺的。芙香在屋子里周旋了一番以后,这才有空坐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今儿个一进‘门’就瞧出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见到芙香,唐九儿耷拉着的脑袋“噌”的一下竖了起来,可当她的余光扫到对面的顾秦生时,却又缩头缩脑的黏儿了。 “没事。”她闷闷的回到。 “是不舒服么?”看她的模样,芙香还真的是担心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唐九儿的额头道,“莫不是着凉了?” “没、没,姐姐,我没不舒服,我好好的。”看见芙香眼中的担忧,唐九儿连忙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那你这是怎么了?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样子,让人看了都不放心。”芙香蹙眉,唐九儿是个爽朗的‘性’子,开心不开心全都浮在脸上。 似挣扎了很久一样,唐九儿终于一咬牙,贴近芙香的耳际悄悄的说道,“姐姐,家里给我说了一‘门’亲事,你猜是谁?” 芙香一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无声的说了一句“不知道”。 “是秦生哥……”唐九儿的声音已经轻若蚊蝇了。 芙香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唐九儿,“真的?你……”据他所知,唐九儿今年好像才十六岁,而顾秦生则比白聿熙还要再大几岁,似乎已经是二十六了。 不过当然,年纪什么的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好像真的从未听过顾秦生有妻子,这么说唐九儿要真的嫁给他,应该就是正房嫡妻了。 “你看你看,连姐姐你都那么吃惊的模样!”看到芙香的表情,唐九儿的脸上瞬间浮起了不安和窘迫,“你也觉得他很老是不是?” 芙香眨了眨眼,突然轻笑道,“你觉得秦生很老么?” “可不是!”唐九儿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但很快的又压了下去,“他可比我大十岁呢。” “那你还一直喊人家哥哥呢。” “那……那不一样!”唐九儿红着脸,“论辈分,他就是哥哥的。” “我倒是觉得大你几岁的没什么不好,你这个贪玩爱闹的‘性’子,定是要找个能镇得住你的夫君才好。”芙香偷偷一笑,可又不解的问道,“不过说媒论亲这种事儿,都是长辈在议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我偷听到的。”唐九儿撇了撇嘴,“人家好奇啊,看顾姨来的时候还要特意支开我,我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两人正说着,雅间的‘门’被人打开了,芙香顺势看去,就见叶书怀带着叶宝盈款款而来。 她连忙站起了身,拍了拍唐九儿的脸蛋疼爱的说道,“今日不是谈这事儿的时候,改天我去找你再细聊。今天开心,可不能总愁着一张脸让旁人看了担心啊。”说完,也不等唐九儿回答,她就快步迎向了‘门’口的叶书怀。 ------------ 第六十章 祭祀酒神,情种暗生(下) ? 叶宝盈自然也是跟来的,只是她这一出现,屋子里的气氛到顿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在场的都还记得冬日围炉小宴时她的讥讽和无理,所以大家都有些不自然,连叶宝盈自己都将视线调转了开去。 倒是芙香,笑着先同叶宝盈打了个招呼,“四小姐能不计前嫌大驾光临,真是芙香的荣幸。” 叶宝盈的表情也很丰富,又是不屑,又像是不得不拉下脸来的奇怪。见她眨了眨眼却不说话,芙香也不恼,侧身一展手,将她和叶书怀迎进了雅间。 其实叶宝盈今日能这般隐忍倒是真的在芙香的意料之中的,想必出‘门’前昌平侯得知他们的去向,一定是多加嘱咐了。所以不管叶宝盈此刻看到自己心里是有多么的不痛快,明着还是要忍耐的。 叶书怀依然谦逊有礼,和在场的人一一打了招呼,却突然看到了背靠窗棂优雅而立的云璟,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昌平侯世子,久仰,久仰。”云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深幽的眸子神采奕奕,暗暗的示意叶书怀不要声张。 “这是云七爷。”芙香见状又连忙上前了一步打了圆场。 即便大家对云璟的身份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可只要他不明说,所有人都只能是猜测而已。 今日本就热闹,更何况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午后的闲暇时光也很容易打发。 可能是因为得了苏伯年的提点,也可能是因为得了左相的重视,如今的叶书怀眉宇飞扬,自信明见,举止言谈一派落落大方,颇有些仕途顺当的味道,和旁人聊起天来也是开朗健谈,不复之前的郁郁寡欢。 大约申时过半,霍衍终于带着叶湘兰珊珊来迟。偏巧唐墨和叶书怀正起哄让云璟开一坛“荷香”,一见霍衍,唐墨就拉着他道,“霍少虽今日无暇分身,但到底来迟了,便是要自罚三杯才好。” 祭酒节白日舞龙舞狮‘花’车游街,到了晚上更是有令人眼‘花’缭‘乱’的烟火放松,所以芙香就提议早点开席,能边吃边玩,更能尽兴。 一直坐在角落沉着脸的叶宝盈看到叶湘兰,这才起了身,不情愿的靠近她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你怎么也来了?”叶湘兰平静的回道。 叶宝盈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又有些无奈的说道,“本不想来的,后来是父亲一定要我跟着哥哥的。” “出嫁从夫,他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叶湘兰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了在和白聿熙他们‘交’谈的霍衍。 “我就不懂,这个‘女’人怎么动不动就要请哥哥来小聚小宴的,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到芙香,叶宝盈自然是不舒服的。她本也不是那种天天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今天这祭酒节之宴她是真的不想来的。可却不知为何父亲在知道了以后,却执意要她跟着叶书怀一块。“你说她有什么好的,哥哥为什么就把这种‘女’人当朋友来看……” 她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一番,扫清了自进‘门’以后郁积在心中的不平之气,却发现叶湘兰的眼神自始至终的从未离开过霍衍。叶宝盈见状冷笑一声,转了身又走回了叶书怀的身边。 而叶湘兰并不是没有听见妹妹的话,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芙香总是想着要请已经成了亲有了妻室的霍衍出来玩。 而霍衍……在家中的时候,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洒脱斐然的神情,眉宇带笑,嘴角微扬,含情脉脉的看着——芙香! 人都到齐了,大家一阵寒暄以后纷纷落了座。芙香自然不敢忘记自己的初衷是给霍衍和叶湘兰制造一个良辰美景的氛围,所以就特别留意的坐在了叶湘兰的身边。 近半年未见,这个长姐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份少‘妇’的风韵和柔美。可是不管芙香怎么和她‘交’谈,叶湘兰都是淡淡的回应,眉眼间亦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怅然之情。这样的神情,就算芙香有满腹的话要说,却也总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开口。 酒过三巡,场子也已经暖足了,倒真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愉悦氛围。趁着霍衍在和云璟还有叶书怀他们畅聊的时候,芙香夹了一块‘玉’汤‘鸡’‘肉’放入叶湘兰的碗中,“霍少‘挺’爱这道菜的,夫人尝尝,不妨让府上的厨子时常做了给霍少品用。” 谁知叶湘兰方才浮上脸的一丝笑意瞬间冥灭在眼角,只见她不动声‘色’的问道,“夫人对我家相公的吃食偏好倒是了如指掌的。”声音冰冷,如同三伏天握着一块寒冰。 芙香的心“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上了头,可也不能就这样生生的回避了她的问题,便笑着说道,“以前霍少还未同夫人您成亲的时候,我倒是因着白少的关系,同他有几次接触。” “夫人才貌俱佳,难怪座上宾客络绎不绝绵绵不断呢……”叶湘兰一挑眉,用勺子挑出了那块‘鸡’‘肉’放在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可若是那些没有家室的就罢了,若是已有了家室的男子,夫人还是要谨慎些为好。毕竟‘妇’德贞洁,即便夫人不齿,也总还是要顾及几分的吧。” 这番话,已是说的万分‘露’骨直白了! 芙香顺势望去,叶湘兰的眼中竟和叶宝盈一样对自己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就在这一刹那,“砰……砰……”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本是漆黑如墨的夜空瞬间被绚烂的烟火照了个通透。大朵大朵的烟‘花’临空绽放,震耳‘欲’聋,辉映星辰。 可是这突然燃放的烟火,也瞬间炸开了芙香的心湖。可笑,原来所谓亲情,真的终归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知到底是她做的太过明显,还是叶湘兰对她太过防范。 她和霍衍么?她自己还真的没有想过。 就在这时,霍衍却径直走到芙香的面前,拉了她的手就嚷嚷,“我就不信有人制不了你这个小丫头,别说哥哥不关照你,让夫人替我来喝……”霍衍和唐九儿拼酒,此刻已经有些微醺了。 芙香一个‘激’灵,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叶湘兰的话。正挣扎着想从霍衍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的时候,她的手腕一沉,被一掌温柔的大手仔细的握了紧。 “你自己瞎闹,就别让芙儿跟着为难了。”白聿熙话语不重,可出手迅速下手又重,让霍衍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叶湘兰的身上。 “夫君……”叶湘兰连忙丢下了手中的汤碗起身去扶,而白聿熙却将发愣的芙香带离了桌边。 芙香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叶湘兰的话语犹在耳畔,可她却吃惊的想放声大笑。窗外烟‘花’灿烂,火光明媚。这美丽的夏夜,却突然让她的心如同被割裂开一般的支离破碎。 屋子里依旧一片欢笑,有九儿高呼过瘾的声音,有唐墨阻拦的声音,有凤嫣然低声‘吟’唱的声音,有叶书怀爽朗的笑声,有叶湘兰担忧的声音,更有霍衍显得不耐烦的拒绝…… 可望着这些人的笑闹,芙香却感觉眼睛满满的干涩,一股酸气涌上鼻尖,她的视线瞬间一片氤氲。 “三哥。”她负气的用手重重的擦拭着夺眶而出的清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今日可算是做了一会吕‘洞’宾了!”可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 “芙……” “三哥,你瞧,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招人喜欢的。”外头响彻云霄的烟火声和屋子里的欢声笑语隐去了芙香的声音。隔桌而望,白聿熙高大俊朗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她,只留窗外掠过的晚风吹拂起她如墨般顺滑的青丝。 “芙儿,或许是你想的太多了。”刚才芙香和叶湘兰的对话他正巧隐约听到一些,所以这才出面替芙香挡下了霍衍。 “我是想帮帮她的,她是我长姐,从她和霍少成亲开始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有苦的。”芙香笑着靠在厢房之外的栏椅上,“呵呵,可终究是我异想天开了。” “你是一片好心,即使事情没办成,也抹不去这份心意,但是……” “现在连三哥你也不信我吗?”芙香抬起头,自嘲的笑道,“别说我对霍少本就没有那种意思,就是有,我也会想尽一切法子让他娶我进‘门’,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俯身做小!” “瞧你,还成了惊弓之鸟,我话还没说完呢。”看着芙香自卫的模样,白聿熙笑了出来,“只是我怕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罢了。” 听到他的话,芙香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大笑的霍衍,目光轻敛,眼‘波’无‘欲’,“襄王,神‘女’?三哥可真是抬举我了。” “那么,他的事儿你还打算继续管么?” “不管了,怎么管?一个不小心我都怕把我自己绕了进去。各人有各人的命,是我痴心想看到对眷侣,可却不曾想,原来源头还在自己的身上。” 上一世,她怀柔而活,顾及太多,却落得个被养母生生毒死的下场。这一世,既然她扭转了自己的命运,定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再也不随意的被人利用,也再不随意的卷入他人的生活中去! ------------ 第六十一章 一剪不断,再理还乱(上) ? 自从祭酒节小宴之后,言歌发现芙香沉默了不少,虽然看着并无异样,可总觉得她不复之前的开朗爱笑了。 可问她什么原因她却也不肯多说,只说初夏到了人容易犯懒,让言歌别多心。 这些日子以来,苏伯年重回朝堂,深得允帝信任和重用,一时之间成了皇帝面前大红大紫的重臣,说的每一句话也变的举足轻重起来。 可是昌平侯那里却着急的很,因为叶书怀竟还在左相府上,美其名曰是谋事幕僚,可其实就是做些跑‘腿’的差事。左相不提,他也不好冒冒然的让叶书怀回来,但苏伯年也不提,这倒是让昌平侯更加着急了。 “这不都怪侯爷当初太心急了吗,一意的让怀哥儿跟着左相,现在倒好,前后都不着边,那苏伯年……”大太太说到这里,含着泪哽咽了。她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儿子,以后家族兴旺也全都要靠着他,现在若是不为他铺平了路,之后只会越来越艰难的。 “但是那种局面,哪里能容我考虑这么多!”昌平侯一甩衣袖,面‘色’微怒负手而立,“当初苏伯年的事情还没搬上台面,左相‘逼’的紧,俗话说狗急了还跳墙呢,更何况是他查查尔呢。如果不顺着他的意思去办,以怀哥儿这样的世袭出生,若是要走科举之路,只怕更是难上加难。先不说他考不考的过,就是那些文官的一言一语就足能把他的志气给全磨光了。” 朝廷文官素来看不惯那些世袭之子,满腹经纶的话语看似字字珠玑,其实就是暗讽世袭之子能有爵位、有权利、有身份,无非靠的是祖上的荫庇,论起能力,就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无才无能的败家子。 “那……”大太太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白了,昌平侯一脉,全凭荣庄太后念着的一份恩情,可太后已死,若是还没有在允帝仙逝前把叶书怀的仕途之路给铺好,那昌平侯一脉的势力可就真的要大江东去了。 “偏偏那个苏伯年是个油盐不进的!”昌平侯愤怒的一拳打在了桌子上,震的桌上搁着的茶具砰砰作响。 他也不是没有积极走动过,悠然不问也去了不下五次了,可每次他去,苏伯年这只老狐狸就只知道和他打太极,棋艺、茶艺、园艺、琴艺……能涉猎的都谈完了。可只要他一开口提及叶书怀,苏伯年就但笑不语,一副装傻的模样。 “那可怎么办?”大太太紧张的一直搓着自己的手心,当初她一直担心的问题还真的发生了。那苏伯年,就是个过河拆桥的‘阴’险小人! “要不,让怀哥儿和苏伯年的义‘女’亲近亲近?”这两日,昌平侯也是愁的实在没有办法了。要是哪一天允帝真的驾崩了,那凭着自己这点本事还有叶书怀那半桶水的调调,侯府可就要真的完了。 “那个市井‘女’子怎么能配的上我们家怀哥儿。”一听昌平侯的主意,大太太立刻翻了脸。 可谁知昌平侯也不是个顺‘毛’的脾气,一见都‘乱’成这样了大太太和他还夫妻不同心,他的气焰也涨了起来,“论年纪怀哥儿早就到了娶妻成家的岁数了。早些年你挑三拣四的我也不管你,那时候侯府风光,你想着给怀哥儿找个好的我也理解。可你也不瞧瞧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非得等到咱们一家几口都吃糠咽菜了你才高兴不是?” 昌平侯对大太太的‘妇’人之见很是生气,“更何况,我瞧着苏伯年是极疼爱这个义‘女’的,不然之前我在家设宴他就不会带着她上‘门’。既然如此,若真是拿她来配我们怀哥儿,又哪里有不妥的?你若真觉得不舒服,先定了亲,纳妾便是!”不过昌平侯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按着现在侯府这般日渐落寞的光景,怕别人家高‘门’大户的‘女’儿还未必肯来给他们的怀哥儿做嫡妻呢! 只是这想法到底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昌平侯便是郁郁寡欢的全咽了下去。 这天晚上,虽然大太太明着是赞同了昌平侯的主意,可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两人便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昌平侯留在了书房,而大太太则去了叶宝盈的小苑。 “什么?”在听到大太太讲的话以后,叶宝盈洒了端在手中的银耳燕窝羹。 “你当心些。”大太太接过了她手上还感觉有些烫的碗,小心翼翼的搁在了桌上,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说你父亲是不是疯了,她一个棚户商‘女’,你父亲竟然还妄想让怀哥儿把她给娶进‘门’!”大太太越说越气,颤抖的手扯着腕上的珠链,“卡擦”一声,银线折断,颗颗饱满圆润的东海珍珠掉了满地。 在叶宝盈屋里服‘侍’的丫鬟见状连忙俯身去捡,却被大太太不耐烦的挥手赶了出去。 “母亲,你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叶宝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心里想啸叫的愤怒,‘露’出一个娇羞的微笑道,“母亲您自己都说了她是棚户商‘女’,自然难登大雅之堂的,想必父亲也就是想以她为跳板,让哥哥的仕途顺当些。” “诶,我也知道,你父亲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想她区区一介‘女’流,能顶的了什么作用。”大太太叹了口气,用手按了按额头道,“不过若是好好的利用一番,也不失为一颗不错的棋子,毕竟苏伯年似乎‘挺’看重那丫头的。” “哥哥出身高贵,怎是那种破落‘女’子能亲近的。”叶宝盈眯着眼冷笑了一声,“她明着和那苏伯年是义父义‘女’的关系,暗着两人还指不定是怎么个腌臜法子在相处呢。母亲可千万别心软,该利用就好好利用,利用完了可千万别留在哥哥的身边以免坏了哥哥的清誉啊。” “对,对,你说的对!”大太太拉起叶宝盈的手如释重负的拍了几下道,“连你都能明白的道理,你父亲也肯定明白的。回头我去同他再说说,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能深‘交’的!” -----------※※--------------※※--------------※※----------- 芙香自然不知道那侯府一家人暗中都在打着什么主意,她现在全力要对付的是面前的霍衍。 其实如果不是上个月的祭酒节叶湘兰说的那番话,她真的还是把霍衍当朋友看的,可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你在躲我?”霍衍一进茶舍就要了一个单间,走廊尽头,浮声扰扰。即听得见大堂的喧闹,又偏安一隅,静谧无声。 “霍少这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芙香抬头正视他,目光不偏不倚不闪躲,“我这么个大活人,好好的在茶舍,何来躲你这一说?” “那昨日我在吉祥楼摆了两桌,人都去了却唯独不见你。”霍衍不傻,不会因为芙香看似坦然的目光就打消了疑虑。 “南敨新来了一批茶叶,天气热了,要赶快好好的存着,我实在是走不开的,还让言歌带了话去呢,霍少这是多心了。”芙香嘴角的笑容依旧,可视线却转向了窗外。 “那十天前,我约了白少在此品茶,你却偏偏又不在。” “十天前?”芙香皱眉,没想到霍衍将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十天前,啊,是初一对吗?可不巧了,我那日正好去了清安寺。” “那……” “霍少,先不说我真的没有在躲你,可即便是有,霍少也不用觉得奇怪。”这一次,还没等霍衍开口,芙香就抢在了前头。“以前大家玩闹,霍少是孑然一身,潇洒来去的,可现在不同,霍少是成了亲有了妻室的,芙香怎能不避嫌呢?” “避嫌?”霍衍俊眉微簇,冷着脸问道,“夫人何必要避嫌,我对你……我们正大光明的,何必要避这种嫌!” “我和霍少自然是正大光明的,但是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只会扰了霍少的清静,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芙香松了一口气,好在霍衍也碍着彼此的面子没有明说。 “你……若是我还没有成亲的话……” “霍少已经成亲了,霍夫人才貌双全,温婉贤淑,是难得的佳人。霍少能得此一良妻,更应该百般呵护才是。”她不想让霍衍有什么误会,更何况世间的事,本就没有这么多“如果”的。 “呵,说来说去,我到底不如白少坦然有把握。”霍衍眉宇一沉,自嘲的笑了笑。“有些心思,一旦错过了时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我同三哥也是光明正大的,霍少切莫胡言。”芙香的声音听着有些生硬,这个霍衍,怎么说自己都成,可是不能平白无故的毁了白聿熙的名声。 “光明正大?”霍衍突然‘逼’近了芙香,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和‘门’扉之间,苦涩的说道,“可你明明对白聿熙存了‘私’心的,这么多的爷,你只喊他一个人三哥。” “那是三哥他……” “但芙香,你别忘记了,他是白聿熙,晁新白家的长子嫡孙,就算是两情相悦,他除了承诺,怕是什么都给不了你的。”见芙香紧紧的咬着朱‘唇’,霍衍心中一动,继续道,“你知道为何他早已过了婚娶的年纪却还未成亲么?因为他的婚事早就定了的,是宣界的魏家。只因魏家想多留长‘女’几年,两家这才迟迟未定婚期的!” 北晁新,南宣界,南北通商大央足。 晁新和宣界这两座都城是大央南北两地的经济命脉,可想而知那宣界城的繁华和富足,而魏家在宣界的地位不亚于白家在晁新的。所以难怪了,难怪白聿熙今年都二十三了,却一直未成亲娶妻,原来一切早已有了定数,只是还没来得及公布于众罢了。 芙香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霍衍,可心里却弥漫上一片浓浓的苦涩! ------------ 第六十二章 一剪不断,再理还乱(下) ? 这两日,芙香都是闭‘门’不见客的,就是白聿熙来了也吃了两次的闭‘门’羹。 言歌看在眼里,见着她笑容依旧,神情淡然,就更是急在了心里。 好在这天,苏伯年来了,顺顺当当的敲开了芙香的闺‘门’。 “怎么,大好的日头,整日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您怎么来了?”芙香诧异的看着苏伯年,手中还拿着捣茶的圆木棍。 “你不去我那里走动走动,还不兴我来你这里逛一逛?”苏伯年笑着走到芙香的跟前,伸手翻了翻她面前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果‘肉’茶沫碎‘花’瓣的。 “您又打趣我。” “既然不是,那白家小子怎么跑到我那里去说你已经好几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了。” 芙香眯着眼,心里早猜到了苏伯年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无非是兴致来了想制几味新的果茶,所以一直在捣鼓这些。”芙香指了指桌上的一堆凌‘乱’,答的滴水不漏。 苏伯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拂了袖径直坐在了她的对面,压着声音说道,“可知你这几日不出‘门’的,我那里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吗?” “您就这样为老不尊吧。”芙香笑着替苏伯年沏了热茶,略吹了吹后才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中。 “为老不尊的可不是我,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昌平侯。” “昌平侯?” “昨天他来我那里,开口就是希望叶书怀能与你‘交’好。”浅浅的啜了一口热茶,苏伯年眉宇舒展。 “‘交’好?”芙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听他那确之凿凿的语气,倒像是叶书怀于你郎情妾意的,他有意成全。” 芙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成全?昌平侯他……”忽然,她敛起了笑意,抿了抿嘴角道,“您这样放任叶书怀在左相府中无所事事,就料定了昌平侯一定会着急。您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了,就算真的是过河拆桥,他也拿您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所以昌平侯退而求其次,看上了她! 难怪这两天她闭不见客,却听言歌说叶书怀也找了自己好几次了。 “和丫头你说话倒是不费神,我开个头你就能都想明白了。”苏伯年满意的点点头。 “可我不懂,义父为何要一直压着叶书怀?” “不是我压着他,是皇上压着他。”苏伯年叹了口气道,“外人都只看到我再势的风光无限,却不知伴君如伴虎这话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通用的。就算权倾一时,也是如履薄冰。左相动作太大,拉拢昌平侯一事,虽皇帝明着不说,可心里还是有数的。如果我在这个时候举荐了叶书怀,那无疑是和左相同流了,但我要做的恰恰就是中庸而为……” “能给七爷制造更多的机会。”芙香替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见苏伯年眼眸微闪的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您不直接同昌平侯道明了其中的无奈呢?不是义父您不想帮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昌平侯不会相信的,相反他还会以为我如今深得圣上信任,是在用圣上压他,这样反而适得其反。” “那义父希望我怎么做?” “我不为难你,他们不知道,我却知道叶书怀是你亲哥哥。国之大事,虽有牺牲大我小我,可也没必要拖了叶书怀和你下水,你自己拿捏分寸看着办吧。若是能让他对你完全的断了念头便是最好的。”当初是他让芙香主动去接近叶书怀的,祸根是他种的,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事还是让这两个孩子自己去解决吧。 “是,芙香明白了。” “行了,那你继续捣鼓吧,我走了。” 见苏伯年站起了身,芙香连忙跟了上去送他出了后院,可却不曾想,白聿熙正依‘门’而立,俊逸斐然。 芙香自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苏伯年,谁知苏伯年却事不关己的捋了捋胡子道,“你们这些孩子闹别扭,偏偏要扯上我这个老东西,你们是嫌我太清闲了啊。”然后便是一边嘟囔着一边快步出了‘门’,“张大人还等着同我切磋棋艺呢,我哪有闲工夫管你们这些事儿……” 芙香只一个晃神,苏伯年的身影就已经看不见了。她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扬起一脸笑意道,“三哥来品茶么,那外头请吧。” 她将他请出去,而非迎进来。白聿熙怎会不知道她的用意,却偏偏站着不动。 芙香见状,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站在了原地。夏风微拂,吹散了她‘荡’漾在嘴角的笑容,可却让她的耳畔骤然响起那天霍衍俯身轻语的呢喃,“他是白聿熙,晁新白家的长子嫡孙,就算是两情相悦……因为他的婚事早就定了的,是宣界的魏家……” “出了什么事?”突然,白聿熙沉如坠石的声音打断了她脑海中一直盘旋不去的语咒。 “三哥怎么这样问?” “芙儿,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从来都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白聿熙慢慢的靠近了她,想将芙香眼眸中真实的情感看个清楚,却只见了一汪无‘波’的深潭。 “所以,在知道三哥已是婚约在身以后,芙香就更要约束自己的行为了,以免不经意中坏了三哥的清誉。”她不想瞒他,也没必要瞒他。如果一味的避而不见,凭白聿熙的本事,他若是下了心想去查,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白聿熙面‘色’一沉,扬眉道,“谁和你说的?” “三哥,谁和我说的并不重要,这是事实,你瞒着我也没有意思。”芙香后退了一步,“更何况你我本就地位悬殊,三哥若再不说清楚,只怕我会更误会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和白聿熙之间那股暗‘波’涌动的**,时浓时浅的。是她自己忍不住,可有的时候也是白聿熙无声的纵容,所以她相信白聿熙同样也感觉得到。 可是只要没有明着说,就也仅仅只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感觉而已。以前她不知道,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了白聿熙是有婚约在身的,那她就必须‘抽’身,不然只怕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恰恰就验证了姑姑那年走时留下的话: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你就因为这个躲着我?”白聿熙压抑住心中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不动声‘色’的说道,“是霍衍和你说的吧?”知道晁新白家和宣界魏家有婚约的人其实真的不多,像唐墨就不知情。他想来想去,也只有霍衍的可能‘性’最大。 “三哥,我说过了,是谁说的……” “所以,你这是什么反应?想和我划清界限,还是在吃味?”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被白聿熙的一抹浅笑给冲淡了许多。 “我没有!”芙香努力让自己镇定。 “是没有划清界限还是没有吃味?”白聿熙上前一步紧紧的抓住芙香的手腕令她不能动弹,不得再后退。 “白聿熙!”芙香咬牙切齿。印象中的白聿熙永远是那般皎如‘玉’树临风前的俊逸翩翩,曾几何时如现在一样不正紧的像一个雅痞。 “生气了?”不在意她的怒意,白聿熙伸手圈起了她垂在耳际的一缕发丝。 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让芙香的脸瞬间浮上一片绯‘色’。“白聿熙,你在调戏我?”她使劲的想‘抽’出被白聿熙握紧的手腕,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最真是的反应。” “反应?”芙香突然不挣扎了,抬起头对着他那双深幽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出生高‘门’,却被弃于棚户。昌平侯是我的生父,侯爷夫人是我的生母,世子爷是我嫡亲的哥哥,我却为了能帮义父达成心愿,不惜与自己的亲哥哥暧昧不清。所以,我这般不顾礼仪廉耻的‘女’子,你想看我什么反应?” 她不懂白聿熙这是怎么了,也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明明知道白聿熙是不可能属于她的,却在听到他已经有婚约的时候还是不争气的难过的要死! 她不想见人,理不清自己的感情她也没那个心思见人。她告诉自己要平静,要淡然,可白聿熙还这般不管不顾的径直冲到她的面前,笑着说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不是。”芙香以为她说的每一个字足够震撼了,可在白聿熙听来,仿佛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云淡风轻的。 “我不是什么?”芙香冷笑一声,趁着白聿熙出神的时候猛的‘抽’回了自己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腕。 “在我心里,你坚强,勇敢,隐忍的过了头,却让人不得不怜惜,不是那种不顾礼仪廉耻的‘女’子。” 一个字一个字,如同碎‘玉’一般敲进芙香的心里,让她骤冷骤暖,忽上忽下,一片生疼。她忽然想哭,是手腕被白聿熙握疼了的关系吧……瞬间,芙香低下头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说她坚强,夸她勇敢,说她让人怜惜。这样美好的字眼,白聿熙竟都毫不吝啬的用在了她的身上。 “三哥,你不用……” 可谁知芙香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紧接着有仓惶而去的脚步声。然后再隔的远些,就听见言歌在惊呼,“世子爷,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芙香大惊,连挂在眼角的泪痕还来不及擦就急忙掠过了白聿熙跑了出去,可也只来得及看到叶书怀瑟瑟的背影和‘门’口残留的一地蓝底留白千鸟展翅茶盏的碎片。 ------------ 第六十三章 侯门恩怨,是福是祸(上) ? “这是怎么回事!”相处至今,芙香是第一次真的对言歌动了气。 只见她面‘色’凝重,眉眼微怒,言歌心里就重重的“咯噔”一下,大气也不敢多喘。 “夫人……”半晌,她才惴惴不安的垂首说道,“我在前面忙,伊水说世子爷来了,正在雅室候着,我也没太在意,想着让伊水煮一壶热茶送去。谁知道、谁知道伊水去的时候,世子爷就已经不见了。” 叶书怀对她茶舍后面的小院是熟‘门’熟路的,他一定是见自己这么多天闭‘门’不见客所以才擅自进来找他的。 芙香紧张的握着双手,才一眨眼的功夫手心就满满的都是湿黏的薄汗了。 叶书怀是什么时候到的‘门’口,又听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她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却无论如何也要马上想出个应对的万全之策来! “芙儿,就算知道了……”看着芙香眉宇紧锁,在一边的白聿熙终于忍不住出口相劝,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 “三哥,今日你先回吧。”芙香扯开了一个无力的笑容。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心思再对付白聿熙了。 “你……” “我有分寸,你就先回去吧。” 见芙香坚持,白聿熙这才点了点头,“有事的话就来找我。” “好。”第一次她是看着白聿熙自己走而没有起身送他出‘门’。 等白聿熙出了后院的‘门’,言歌才紧张的抬起了头,焦急的问道,“夫人,现在怎么办?” “看叶书怀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我想八成应该是听全了我和白少的对话。”芙香闭着眼睛回忆着方才的一幕,“不然他不会失手打碎了东西的,看样子他是来给我送礼的。”所谓礼物,就是‘门’口那套已经成了碎瓷片的茶具。 “那现在我们是……” “与其被动的听天由命,不如我们主动些。”芙香猛的睁开眼睛,“我去找义父,你马上找几个平时同侯府走动密切的人去探探消息。” 她很早就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所以选了手下一些眼生的茶娘去刻意接近侯府的内院丫鬟,为的就是能大致了解侯府里的一些动向。 “好。”言歌听了后一刻也不敢再耽搁,连忙福身退了出去。 可芙香却犯难了,方才苏伯年走的时候明着说要和张大人去切磋棋艺去的,这张大人应该就是协办大学士张举安。也不知道到底是张举安去了悠然不问还是苏伯年去了张府,思来想去,芙香还是决定去悠然不问试试运气。 而就在此时,派了人去探查的李真得到了一点点消息,一经核实,他便匆匆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什么?人在晁新!”大太太手执佛珠为的就是静心,可在听到李真的话以后她却心惊胆战的差点扯断了珠线。 “是。”李真点点头,靠近了一步低语道,“按着您的吩咐我先派人去了丹乐县,如您说的一下子就找到了宛家。可是宛家早已经落败了,偌大一个院子就剩下大房老爷和太太了。听了我们的来意,那大房太太却一脸厌恶的说宛姨娘是宛家的耻辱,是生是死已经和宛家没有关系了。”这么说,宛碧罗是不可能回老家的了。 大太太听着听着眉宇凝重,眼眸中的戾气重的仿佛能滴出血水来,“那么你是怎么查到她人在晁新的!” “我派去的人留了个心眼儿,打听了一圈以后找到了一个以前一直服‘侍’宛姨娘的老嬷嬷。老嬷嬷说早些年宛姨娘是回过丹乐老家的,但是却被大房太太赶出了家‘门’。后来还是这位老嬷嬷好心给了宛姨娘一些零碎盘缠,问了姨娘下一步的打算,姨娘才说准备回来晁新的。”李真不敢有半点隐瞒,把知道的全说了。 回了晁新,她竟然回了晁新! 大太太如利刀般的眼神突然浑浊暗淡了下来,她努力想从炕上起身,却发现双‘腿’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太太!”李真见状,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犹豫了一下以后又道,“听派去的人这样一说,我便又找人去全城打探了一下。现在能大概确定的是,宛姨娘人应该是在……东市。” “轰”一下,大太太的脑子仿佛瞬间炸开了锅,冰凉的汗水顺着她的颈脖往下滑,接近三伏的大热天,她竟忽然感到冷的颤抖,不能抑制。 东市,仅和侯府隔了三条街,宛碧罗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活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那个婴孩呢?那个孩子呢…… 大太太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刚深深的顺了一口气准备再问李真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叶书怀猛的推开了。 “母亲!” “大太太……”守‘门’的小丫鬟一脸惊恐,“我拦不住、拦不住大少爷……”大太太同李管家是屏退了所有人在屋子里谈话的,大太太还吩咐了她任何人不得出声打扰。 “母亲,我有事问您!”叶书怀此刻正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一看就是一路跑来的。 “是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着急。”大太太敛了神,冲一边的李真使了一个眼‘色’以后迎上了叶书怀。一边拿了帕子替他擦汗,一边吩咐小丫鬟去端冰镇好的酸梅汁来给叶书怀祛暑解渴。 李真见状,连忙聪明的作揖,开口道,“那小的回头再来找夫人商量,小的先回去了。”说完,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说吧,什么事儿?”屋子里没了旁人,大太太将叶书怀迎进了里屋。 “母亲……”话到嘴边,叶书怀却‘欲’言又止了。 之前他命了父亲之言去给芙香送一套崭新的蓝底留白千鸟展翅茶具,谁知到了茶舍却听言歌说芙香依然闭‘门’不见客。 他在雅室等了一会,颇为不耐烦,想着后院的路他也熟悉,如果上了‘门’芙香就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所以这才拎着东西径直去了后院。 谁知当到‘门’口,就听见芙香同白聿熙两个人的对话,而说的内容竟然是…… 想到这里,叶书怀一眯眼,愣愣的问大太太道,“母亲,您可还有生过‘女’儿?” 大太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失笑的说道,“你这孩子今天是热昏头了不成,盈儿不就是你嫡亲的胞妹么。” “除了盈儿之外。”叶书怀眼眸微聚,竟有着不容敷衍的口‘吻’。 “当然没有!”大太太斩钉截铁的说道,“母亲难道还会背着你父亲生个‘女’儿不成!你这孩子今天到底说的是哪‘门’子的胡话!”可大太太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惴惴不安的打起了鼓。 叶书怀的问题太奇怪了,无缘无故的竟然跑来问她生了几个‘女’儿。可当年的事,知道实情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被她打发了,剩下的几个也都是她的心腹,不会到叶书怀面前‘乱’嚼舌根的。那他这么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大太太狐疑的打量着气息还有些不平的叶书怀,忽然问道,“你父亲今日不是让你给昌平侯的义‘女’去送一套茶具吗,东西送了没?” “母亲……”叶书怀猛的上前抓住了大太太的手,可是如鲠在喉,只堪堪的喊了她一声,就再也没有后话了。 “怀哥儿,你到底怎么了?”大太太看着他如此,不禁焦虑起来,这孩子莫不是大热天的中了邪了,怎么尽说些没边没际颠三倒四的话。 看着面前疼爱自己的母亲,叶书怀晃了晃身子松开了抓着大太太的手,后退一步虚气道,“没,儿子昨日做了一个噩梦,梦境真实,令儿子有些恍惚。” 这样拙劣的借口,也不知道大太太到底信不信,可叶书怀实在没了心思再应付大太太的咄咄‘逼’问,便是谎称暑热急急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等匆忙的回到屋子中坐定,叶书怀才再次慌张起来。 他不请自入确实不合礼数,可是想着芙香平日待人随和,脾气甚好,他也就没太在意这些虚礼。谁知当他拎着茶具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了那些不该听不能听的话。芙香说什么?说她出生侯‘门’,父亲是她的生父,母亲是她的生母,自己是她嫡亲的哥哥…… 想到这里,叶书怀已是汗如雨下。他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芙香在撒谎,还是母亲在撒谎,亦或者是整个侯府的人都在撒谎。 而如果芙香说的是真的,那为何侯‘门’嫡‘女’的她会被母亲遗弃在棚户市井?为何他们好几次已经兄妹相见她却不和自己相认?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如凌冽的刀风吹入他的脑海,一片一片吞噬他的思绪和情感。这一刻,叶书怀突然觉得这偌大的侯府宅院深深,这原本是自己最熟悉的家,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悠然不问的芙香直到申时过半才等来了微醺的苏伯年。和张举安畅饮甚欢的苏伯年听完了芙香的来意以后,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儿,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无须再隐瞒,你便同侯府直接摊牌吧。” ------------ 第六十四章 侯门恩怨,是福是祸(下) ? 芙香听完,下一刻就笑了出来。 “义父这样把我当枪使,也不怕‘女’儿万劫不复?”苏伯年这么明着说,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愿意得罪昌平侯,过河拆桥的事他自然也是做不出来的,可是面对允帝,压力当然更不小。而自己的事儿,刚好是个契机,处理的好,能一下子和侯‘门’叶府划清关系,若是退一步来说处理的不漂亮,那起码也能让彼此尴尬疏离。 真正是一石二鸟! “你能处理好的,我放心。”苏伯年打了个哈欠,整了整衣襟道,“若是办砸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 “义父也不怕遭人话柄!”芙香跺了跺脚,看着苏伯年一副万事随意的样子不免也有些着急。 “遭了又如何?”苏伯年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为了七皇子,也不至于临老还晚节不保了一把,遭人话柄已经算轻的了。” 芙香听闻,攥紧了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道,“那回头找了时间我就亲自去一趟侯府。”这话说的轻巧,可真的要面对了,芙香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行了行了,知道了。”苏伯年挥挥手,也不留芙香小坐,出口下了逐客令,“以后这种小事儿就别来烦我老头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早就在先帝面前议政了。” 芙香垂首浅笑,她可没那个本事跟苏伯年相提并论。可正当她曲膝福礼想要转身的时候,却听苏伯年凉凉的问了一句,“你这丫头和白家小子和解了?” 芙香脚步一滞,差点踩着自己的裙摆。 “啊,你瞧,和你们这些孩子在一起我也耳濡目染尽问些不成礼数的事儿了。”苏伯年见状,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先一步离芙香而去,转身进了屋。 芙香看着苏伯年调侃的目光,又想到之前白聿熙那轻佻暧昧的举止神情,心里浮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怒似喜,如哀如乐。 -----------※※--------------※※--------------※※----------- 隔天一大早,芙香略作装扮便带着言歌去了侯府。一路上言歌反倒比芙香显得更紧张,一直紧紧的握着双手,不停的眨着眼睛。 “夫人……”她不是很明白芙香带着自己的用意,可是已经到了侯府‘门’口,她便是怎么也要问问清楚的,免的到时候自己‘毛’‘毛’躁躁的又坏了正事。 “没什么,让你来就是让你传个话看个‘门’,他们侯府的人我不放心。”芙香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松。 昨天晚上言歌派出去的茶娘就回了消息,叶书怀一回府就神‘色’匆忙的去了大太太的堂屋,聊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叶书怀就回了自己的小院。他一个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掌灯掌到了大半夜,到了天明的时候还唤了丫鬟替他换下了冷透了的隔夜茶。 而大太太那里倒是没什么异样的,后半日她诵经礼佛,傍晚开了小厨房和侯爷用了晚膳,便早早的歇下了。 按着这样的说法,除非是大太太刻意定了‘性’子佯装镇静,不然就是还不知道实情,所以她决定先去找叶书怀谈谈。 叶书怀此刻是一夜未眠刚刚起身,正斜斜的躺在软榻上胡思‘乱’想,一副萎靡不正的糊涂模样。听着丫鬟来报说芙香登‘门’拜访,他一个惊恐,脚一蹬,踢倒了软榻边的锦杌,“哐当”一下打翻了锦杌上装满水的金铜脸盆。 “世子爷。”芙香由小丫鬟带着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叶书怀的狼狈样。 她今日梳了一个垂云髻,黛眉浅扫,朱‘唇’微红,弯弯的眼角带着笑意,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衫衬的她的肌肤白若初雪,凝脂含香。可那笑容,在叶书怀看来却讽刺的很。 “世子爷不欢迎我?”看出了叶书怀眼中的冷漠和疏离,芙香并不意外,可也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哥哥,她从未想过要利用,但却无可奈何不得‘抽’身。 叶书怀站起了身,拢正了拢身上的衣衫,先拉过自己的贴身丫鬟同她耳语了几句,然后又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屋里正默默收拾残局的丫鬟们先出去,这才开口问道,“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诶,哥哥果然听了不该听的事儿。”她忽然转了称呼,惊的叶书怀又是一阵措手不及,只能无言的瞪着她。 “你……你……”半晌,叶书怀才张大了嘴,语不成句的低喊道,“你到底是谁?” “芙香。”芙香在叶书怀的屋子里来回的看了看,多宝架上摆放着古玩‘玉’器,华不显‘露’,真正奢侈。“哦,或许我该告诉哥哥另一个名字——叶湘甯。” 这名字,她已多年不唤,如今从她自己嘴里说出都显得陌生不润,更何况是听在耳中的叶书怀了。 “叶湘甯?”他狐疑的摇摇头,“我从未听母亲提到过这个名字,而且……” “而且我和姐姐同是湘字辈的,她唤名湘兰,我唤名湘甯。”芙香打断了叶书怀的话,“哥哥好奇么?侯‘门’之‘女’为何流落在外?”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你才故意接近我的?”叶书怀对她的问题还真的不好奇,他更在意的是芙香对自己的关怀和亲近,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出于目的。 但见芙香久久不开口,叶书怀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了然的苦笑道,“你是何等攻于心计,我诚信待你,你却……” 他对芙香的感情,说是喜欢却远远不及相爱的程度,但是当父亲坦言让他主动接近芙香的时候,叶书怀还是很高兴的。和芙香在一起让他觉得舒服自在,不受约束,他很享受这种氛围,也愿意将这样的感觉延续下去。可谁知真相一旦显‘露’于人,那些所谓的情爱,所谓的欢喜就真的成了镜‘花’水月空梦一场了。 “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对不起,哥……” “在下担不起夫人这样喊,在下也没有你这样的妹妹!”叶书怀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是一片凛冽之光,“夫人与侯府宅院的那些恩怨和我没有关系,夫人若是想来报仇,那在下开‘门’相迎,夫人若是想同我叙叙旧话亲情,那就请回吧。” 叶书怀此刻心里更‘乱’了,对芙香所言的身世他也不是很确定。这些话,当然不能只凭她片面之词就能令人深信不疑的。但到底要不要同父亲和母亲说,叶书怀也还在犹豫,因为,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芙香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看样子叶书怀是恨自己了,那便让他好好的恨到底。芙香挑了眉尾抿着嘴道,“世子爷好气魄,侯府对不起我,世子爷想凭一人之力就双肩全抗,芙香着实佩服!只是世子爷的矛头,可是要对准了真正恩怨的所在,若是误伤了好人,那才是罪过呢。” “什么意思?”直到这一刻叶书怀才不得不承认,其实和芙香对话真的很累。 芙香但笑不语,随意的在桌边落座,把玩着手中的红‘玉’珠串在心中默默的数着数。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 其实她带着言歌一入侯府,言歌就暗中和她们自己的人接触碰了头,将她来找叶书怀的口风透了出去,想必这会儿大太太应该正在来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就在芙香坐定后眨眼的功夫,屋子外头就有了响动,叶书怀警惕的看了芙香一眼,刚想问守‘门’的丫鬟,就见大太太喘着急气进了屋。 “母亲,您怎么来了?”叶书怀一愣,他明明嘱咐了人不准将芙香来找他的事情说出去的,大太太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大太太没有答叶书怀的话,反而笑着迎上芙香道,“姑娘来府上做客,怎么不去我那里瞧瞧,倒是关起了‘门’在同怀哥儿说悄悄话。” 这话说的极不妥帖,讽了芙香没规没矩,又连带扯上了她自己的儿子也成了不懂礼数了浮夸少爷,想来大太太已经是气急攻心满脑‘混’沌了吧。 “小‘女’子不请自来,有失礼节,却也是事出有因,还望大太太见谅才好。”芙香笑着福了身,既然大太太存心想和她打太极,那自己就顺着她的意思陪她一下吧。 “母亲!”叶书怀有些着急了,跨了一步就横在了芙香和大太太的跟前。 好多事情他还没有来得及细问,芙香的身份是真是假也不清楚,他不能就这样让芙香有机可趁扰了大太太的心智。 “哥哥这么一拦,岂不是碍着我同母亲叙旧了?”但芙香哪里是好糊‘弄’的,眼看着叶书怀急急的遮掩,她心思一转,反而无心恋战了。 早说晚说都是说,何必在人家的地盘上‘浪’费这么多口舌。如果有意要瞒,她今天就不会踏出这一步来侯府这一趟了。 “你……你喊他、喊我……什么?”大太太猛的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叶书怀,如鬼魅一般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芙香,森森的口‘吻’中夹杂了惊恐万分的慌张。芙香的声音不小,她刚才听的一清二楚,可是脑子却是一片的空白。 “母亲,我是湘甯,叶湘甯。” 芙香话一出口,大太太就两眼一发黑,双‘唇’颤了颤,“咚”的一下倒地晕死了过去。 ------------ 第六十五章 惊天秘闻,利欲熏心(上) ? 屋子里顿时‘乱’作了一团,有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惊呼的声音,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有高呼的声音,更有紧张的啜泣声……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大太太被人搀扶上了软榻,芙香‘挺’‘胸’而立,但笑不语,叶书怀却死死的盯着芙香,一字一句凛然的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哥哥这么说可真令我伤心,今儿个我就是来认亲的。 ”芙香看了一眼趁‘乱’从外头进来的言歌,语气上毫不示弱。 自己的房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想瞒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与其到时候不好收场,还不如趁着现在先找父亲来把局面控制住才好。叶书怀这么想着,便气急败坏的命人去喊了昌平侯过来。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愿意相信芙香是有苦衷的。哪怕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也愿意心平气和的同她聊一聊。可是现在这么一闹,叶书怀看出了芙香根本是有心而来,为的就是折腾得他侯府上下家无宁日人心惶惶。 昌平侯很快就来了,在看到屋子里的丫鬟们如坐针毡的颤颤抖抖,又看到大太太不省人事的躺在软榻上后,他面容一敛,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屋子里除了叶书怀和芙香以外,没人能给昌平侯好好的解释一番。可芙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叶书怀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请父亲下令让人守着儿子的小院,儿子有要事要告知父亲。”毕竟,这也是家丑了,不得外扬。 与此同时,在旁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取了鼻烟壶救急的情况下,大太太“呼”的一声重重的倒‘抽’了一口气,幽幽的转醒了。 “你……你是……”可醒了的大太太却依然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指着芙香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昌平侯看在眼中,知道肯定是出事儿了,便下令让大太太房里几个管事的妈妈和一等丫鬟守着院落,又屏退了众人,满屋子的闹腾这才算是有了个尽头。 其实昌平侯这时候心里对于发生了何事倒是一点底都没有的,他更不明白为何芙香会在此,而且不同于之前的婉约温柔,此刻的她看上去戾气满身,高傲不羁。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压下了心中层层的疑虑,昌平侯看了一眼眉宇凝重的叶书怀,又看了一眼虚弱无力的大太太,最后下意识的将目光对准了桌边的芙香。 “侯爷可曾还记得您府上的宛姨娘?”所有的问题,自然只有芙香最明了。哦不,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应该比她更清楚,可眼下她却被自己惊的已经丢了三魂七魄了呢。 “宛……宛姨娘?”是五姨娘宛碧罗吧,这个名字昌平侯已多年不听人提及了,如今听来竟生疏的很,堪堪的想了半天才将名字和记忆中那抹柔弱如柳婀娜多姿的身影对上了号。 “是,五姨娘宛碧罗。”芙香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缓缓的说道,“五姨娘宛氏,十八年前被侯爷您亲自赶出了侯府,连带着一并赶出去的还有一个正在襁褓中未满月的婴孩,不知侯爷可还记得此事?” 芙香话音刚落,只听大太太的呼吸就突然急促了起来。屋子里没了一个能服‘侍’的人,芙香便冲言歌微微一颔首,言歌就心领神会的走到大太太的跟前,曲膝弯腰将她扶起。她人一坐正,呼吸果然就顺畅了许多,可也因此,大太太尖锐的叫声划破了满室的宁静,生生的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芙香,你休要满口胡言!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竟想这样扰了我们侯府的清净。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芙香睨了大太太一眼,只觉得她现在就如同是那跳梁的小丑,真正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什么错什么。“我只是想让侯爷知道一个被人隐瞒了多年的真相,我安的是什么心,没人比大太太您更清楚了!” 两世为人,她是恨生母的!恨她的遗弃,恨她的赶尽杀绝,恨她的狼子野心。本来她以为在看到生母以后这种恨意会随着亲情的靠近而慢慢减少。可她错了,越是接近生母,她心中的恨就越是漫无天地的肆意飞长,令人压不住,止不了。 “你安生的躺一会。”昌平侯见两人大有争执起来的意思,先是走过去安抚了一下大太太,然后才对着芙香问道,“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事已至此,大太太眼下如何能安生,她挣扎着坐起了身,楚楚可怜的一把拉住昌平侯的手动情的说道,“侯爷,这小妮子定是知道了我反对她和怀哥儿的事情,便是想着法子的对付我。可怜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知这小妮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竟堪堪的挖出十几年前的事儿想让我侯府‘蒙’羞。” 芙香见状,冷笑一声,“大太太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还是亦如当年一般深厚的很啊。” 而昌平侯也觉得大太太此时无论说的话还是出手的举动都有失得体。且不说现在还有芙香这个外人在场,就凭面对的是两个小辈,大太太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没了分寸。 想到这里,昌平侯心里一烦躁,愤然的‘抽’回了手臂,正‘色’说道,“你且坐好,在儿子和客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说完,他快步走到临窗的炕上坐下后手指了指芙香道,“你今儿个想着法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吧,到底所谓何事。”他不是老糊涂,明面上的事情还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 “这样啊,那要从哪里说起呢?”芙香眼角带笑的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大太太,佯装为难的说道,“想着当初和姨娘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还是‘挺’难的,姨娘‘性’子柔弱,祖家又将她拒之‘门’外,可偏偏她还舍不得儿子,所以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带着我回了晁新。当然,这些都是姨娘后来同我说的,十八年前的我和世子爷一样还是个襁褓里不足月的婴孩呢,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一番话,看似杂‘乱’无序,但实则字字暗藏玄机。 大太太听完,刚被强制压下去的惊恐不安又“唰”的一下全冲回了脑子里。她猛的站了起身,摇摇晃晃的指着芙香怒吼到,“你胡说!什么姨娘,什么儿子,你这个贱蹄子,别在这里胡言‘乱’语脏了侯府的地界。你给我滚出去!” “滚?”芙香也不甘示弱的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大太太的面前,凛然的打量着她道,“当年您也是这样和宛姨娘说的吧,母亲!” “你、你叫她什么?”这下,连昌平侯叶德盛也惊住了,他下意识的将视线在芙香和大太太之间来回的打着转,忽然发现,这两个人眉宇间的神情竟真的有几分相像! 而一直退在角落的叶书怀在听到芙香方才那番话语的时候,油然而生了一股焦躁急切的情绪。原来芙香竟和自己是一般大的,但她说的那个宛姨娘自己真是从未听闻府中有人提及过。还有那个姨娘的儿子……儿子!这两个字眼突然如凿刻一般敲入了叶书怀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是他之前忽略了的,又有什么是芙香还没有说出口的。他似乎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线索,可那线索偏偏一闪而过,‘淫’灭不见了。 “母亲。”芙香当着昌平侯的面,又唤了一次瞪着怒眼的大太太,然后她又笑着对昌平侯说道,“或者,我也该喊侯爷一声父亲。” 昌平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坐不住了,“你究竟是何人?” “侯爷可曾还记得,十八年前,先夫人早逝,四姨娘和五姨娘同时怀了身孕。可是后来,四姨娘生下了长子,被侯爷抬成了继室,而五姨娘却因为和家丁通‘奸’被捉,被侯爷和大太太一并赶出了侯府,连带她襁褓中的‘女’婴也未能幸免。” “你……”昌平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豆蔻年华的芙香,不明白为何十八年前的事情对她一个小辈来说,竟仿佛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了如指掌。 “当年的四姨娘就是大太太,五姨娘就是宛碧罗宛姨娘。”芙香无视了昌平侯的惊讶,避过了他犀利的眼神径直走到大太太的跟前,盯着她的眼睛又说道,“好一招红杏出墙的计策,大太太为了能板上钉钉的治宛姨娘的罪,想必也是费了多番周折的吧。” “你胡说!”大太太看着面前的芙香,突然反应了过来,尖叫着伸出了双手想掐住她的脖子,“是你,是你!竟然是你!你没死,她也没死!” 可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言歌还是快大太太一步的先抓住了她的双手。 “是我。”芙香笑的如盛开的修罗‘花’一般,嗜血妖娆,却冷如冰霜,“你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当初你苦苦相‘逼’不惜买凶杀人,可是姨娘命大,带着我逃出升天,还堂而皇之的活在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想得到吗,母亲!” 大太太闻言,“砰”的一下如断了线的偶人一般跌坐在了软榻之上。屋子里瞬间一片静谧,连浅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 第六十六章 惊天秘闻,利欲熏心(下) ? “你,到底是……”隔了好久,昌平侯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没有听到芙香亲口承认,他还是心存了侥幸。 “我以为我和母亲至少有些相似呢,原来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芙香顾左右而言他,口‘吻’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可是,这话已经很明显了。 昌平侯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十八年前亲手遗弃的婴孩,他还能镇定自若的摇头道,“你和碧罗不像。” “侯爷,我说的母亲指的是大太太,可不是宛姨娘啊。”芙香却没有这份好心让他能继续如此淡然的镇定下去。 “你说什么?”果然,昌平侯震惊了。她不是宛碧罗当年和马房小厮的孽种吗,怎么生母成了大太太? “啊,我忘记了,当初也正是因为侯爷的一句话,才让母亲与我骨‘肉’分离的呢。”芙香说着,扫了一眼面‘色’全白的叶书怀后笑道,“侯爷当年酒后戏言,母凭子贵,谁能生出儿子,谁就是您的继室。侯爷可还记得?” “我……”虽然那时候喝了酒,但到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这句话,昌平侯自然是记得的,不但记得,还身体力行了! “所以,即便是温婉如水的宛姨娘听了这话也动了心思,更何况是处处要强看中名利的母亲呢。”一屋子总共就五个人,其中三个被她的话怔的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芙香爱极了这个场面,她忍了两世的苦楚,如今终于能好好的宣泄一番了。“只可惜,怀孕在人,男‘女’在天。谁能提前预测自己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母亲,您说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被芙香这样缓缓的吊着胃口,谁知最先忍不住怒吼的竟然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叶书怀。“所以你想说,母亲看不得宛姨娘同自己争,设计将姨娘和你赶出了侯府吗?” “世子爷,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因为……”芙香哀怜的看着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叶书怀,突然一阵惋惜,随调转了头指着大太太道,“因为母亲你当年生下了我,而宛姨娘生下的却是世子爷!” 大太太摇摇‘欲’坠,眼皮颤抖的厉害,可芙香哪里容得她再次这般装腔作势,一个迈步上前便拎住了大太太的衣襟,用力的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扯,继续道,“怀胎十月,您同宛姨娘一朝分娩,而您早就买通了里里外外所有的人,可惜,却偏偏买不通宛姨娘。您生的辛苦,宛姨娘也不轻松,孩子一落地,响亮的啼哭声让姨娘初为人母的喜悦溢于言表。可是她只看了孩子一眼,孩子的脐带也才刚刚被产娘剪断,这个十足的带着命根的浑身沾血的男婴就被人匆匆抱走了。” 当年,宛姨娘每每回忆至此,都泪眼蹒跚,满心怒恨,“那些人只当我生孩子生的力气全无,分辨不清。可我事先偷偷的含了一嘴的参片,虽然说不上‘精’力富足,但看个孩子还是不会看错的。产婆虽拦着不让我看,可我起身探头瞧的时候,那孩子还未洗净穿衣,分明就是个男孩!” “可后来,我却出现在了宛姨娘的‘床’边,大太太您的身侧却躺着一个漂亮饱满的男婴。事后,你当然是怕夜长梦多的,所以连月子也没有做好,就匆匆的实行了预谋已久的计划,一招买通小厮,便让同样在月子里的宛姨娘落实了红杏出墙的罪名,连带着我的身份也变的腌臜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如今真正靠近了芙香,大太太才深绝她满眼满心的恨意! “可是母亲,您怎么下得了手,我是您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母亲,您竟连畜生都不如!”芙香说着,五指微松,大太太就如同一个画坏了的纸偶,面容狰狞的摇摇坠地了。 “你胡说,你胡说!母亲不是这样的人,母亲怎么会……”叶书怀冲了出去一把拽开了芙香,将跌坐在地上的大太太小心翼翼的搀扶了起来。 从小,母亲都是极为疼爱他的,和对叶宝盈的溺宠不同的是,大太太对他的母爱中多了一种望子成龙的期盼。小的时候,他每次得到了先生的赞许,大太太都会开心的亲手做他爱吃的栗子甜糕。从剥栗子到和面到下锅大太太从来不经旁人的手,看他吃的心满意足,大太太比什么都高兴。 这样温柔宠爱他的母亲,怎么不是、不是自己的生母呢! 而此时此刻,昌平侯却沉默不语了。 其实当年的事情他也是觉出了几分蹊跷的。那时候大太太生产伤了元气,可是月子里头却坚持同‘乳’娘一同照顾怀哥儿。这份‘舔’犊情深令昌平侯也为之动容,便是在叶书怀刚生下才三天他就做主抬了大太太做继室。 因着是姨娘抬上来的,更何况那时候大太太和宛碧罗也都在月子里,所以府上并未大肆‘操’办喜宴,就只简单的请了几桌亲戚,大太太和宛姨娘也是规避了的。 然后,他就动身去了一趟山平老家,去祭祖,去扫墓,这一来一回即便是快马加鞭的,也‘花’了二十几天的光景。 他走之前,宛碧罗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生下的‘女’儿连看都不看,天天神神颠颠的逢人就哭诉自己生的其实是个儿子,可是儿子现在下落不明,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那时候急着回老家,没心思好好的应付宛碧罗,便顺了大太太的想法,命了几个管事的老妈妈守了宛碧罗的小苑,旁人不得随意进出,她自然也出来。 可等他从山平老家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的时候,就听大太太说在宛姨娘的小苑发现了府上马房的小厮阿泰,两人是被大太太亲眼捉‘奸’在‘床’的。 昌平侯那时候哪里来得及细想,自己的妾‘侍’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他已是怒火攻心不可抑制了,听闻宛碧罗被大太太关在了柴房,便是心思全无的将这件事‘交’给大太太全权处理了。 但本来他还念及了旧情,又看在宛碧罗给自己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想说‘女’儿就留在府中养在大太太的跟前。可谁知当他特意‘抽’了时间去瞧瞧宛碧罗的时候,她竟然森森的笑着同自己说,这个‘女’儿是她和阿泰生的。 既然是孽种,自然留不得。所以他便不顾大太太的反对,一气之下将宛氏连同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赶出了侯府。 这些,是他知道的当年的全部情况,可如今看来,原来早在一开始就错了。 “你说大太太当年设计掉包了你和怀哥儿,可是老夫在出事以后是去瞧过宛姨娘的,她口口声声称你是她和小厮‘私’通后才怀上的孽种。” “若不是当年大太太以叶书怀为要挟,宛姨娘又何必说这番违心的话?那时候大太太已稳坐当家主母的位置,却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顺利彻底的除掉姨娘,便是拿孩子做了要挟。可姨娘看似柔弱,但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既然大太太拿了她的孩子,她便也要回敬一记,死也不愿意放手大太太的孩子。”芙香苦苦一笑,“母亲和姨娘之间的恩怨,就这样平白无故的牵扯进了我?我当年还未足月,何罪之有让你们这般折腾?” 说到这里,芙香眼眶中隐隐的渗出了泪‘花’,摒了氤氲的泪气,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依偎在叶书怀身侧装死的大太太继续道,“大太太怕是看到宛姨娘带着我离开,想着这分明就是放虎归山,竟还买通了武者来杀人灭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姨娘和我都是命大的,这一活便就活在了您的眼皮子底下。” 一直闭着眼睛的大太太听到这里,被长袖遮住的手骤然一下紧紧的握成了拳。当年那些人收了她足足五百两银子,说亲眼看到宛碧罗抱着孩子滚下了山崖的。如果不是他们撒了谎,那就是宛碧罗和芙香真的命不该绝! “素素……”昌平侯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了。之前重重的疑虑和芙香的话串联起来,似乎一下子就能说的通顺了。 难怪那时候他要赶宛碧罗出府的时候大太太曾哀求过他把孩子留下。难怪当年自己从老家回来发现内院的人几乎全部都被换成了生面孔。难怪有的时候他看怀哥儿,总觉得他即不太像自己,又不太像大太太。 “侯爷,不是、不是的……”听到昌平侯喊了自己的闺命,大太太猛的睁开眼睛,踉跄的走到昌平侯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昌平侯的衣摆道,“侯爷,当年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你也是看到宛姨娘疯疯癫癫语不成句的,现在怎么能凭这个小蹄子随意的几句话就怀疑妾身呢?怀哥儿……怀哥儿真的是妾身十月怀胎所生的啊!” “母亲还想狡辩么?”芙香不以为然的看着毫无傲气的大太太道,“想来母亲第一次见我是在霍家婚宴上,母亲是不是觉得好奇,怎么我这模样,生的和母亲的三妹妹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分毫不差呢?母亲,我有说错吗?” ------------ 第六十七章 恨意无绝,心似幽兰(上) ? 芙香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走出侯府大‘门’的,但是她脑海中将屋子里另外三人的脸记了个一清二楚。 昌平侯满眼错愕,大太太伤心‘欲’绝,叶书怀面如死灰。当然,如果昌平侯彼时能甩大太太两个耳刮子她自然是会更开心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终究只是看到了生母的伤心,而那‘欲’绝,多半也是刻意为之的。 “夫人。”芙香就这样沿街走着。纵使夏季天‘色’暗的晚,可现在也已经将近戌时了,弦月当头,晚风微拂,芙香穿的淡薄,言歌怕她再这样迎风走下去是要着凉的。 “言歌,你说我做的过分么?”听见言歌唤她,她突然顿了脚步,猛的转过身拉住了言歌的手,眼眸无助的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 “夫人……” “她生了我,却弃了,从前我不明白宛姨娘的用意,她明明恨我至极,却还是让我跟在她的身边。如今我懂了,她就是算准了有这么一天,想看着我同生母血脉相残的。”不然宛碧罗大可以不告诉她这些真相的,即便是说,也无须说的这么清楚明白。 之前当她一字一句重复着宛碧罗同她说的话时,她看到了大太太的惶恐和昌平侯的惊觉。这才突然明白了,原来虽然宛碧罗早已经死了,可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她,侯府之‘女’,终于伸出了双手开始向侯府里所有的人发难了。 “夫人方才也说,虎毒不食子,大太太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夫人也只是想咽一口不平之气,为自己讨一个说法罢了。”芙香的怨恨,言歌感同身受,“这些年,不要说是养育之恩,想那侯府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此说来,她生下了你,不过是用你来‘交’换她平步青云的筹码罢了。夫人又何来过分之说?” 相处的这些年,言歌太了解芙香了。自己这个主子,看似八面玲珑淡薄情谊,实际上最是外强中干,有着一个比谁都柔软细腻的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刚刚她痛快的报复了一通侯府以后,会这么快的心软下来,彷徨无助。 “对,你说的对。”被言歌一说,芙香突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微微敛了一下眼神,自嘲道,“看我,还是没有姑姑心怀大气,做事瞻前顾后的,难怪姑姑会不放心。”说到‘花’扶柳,芙香心里才感觉到一份宁静安详。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身在何处,‘花’扶柳总是她最后能依靠的亲人。 “夫人只是当局者‘迷’罢了。”言歌见她豁然开朗自然很高兴,“想着今日侯府被夫人搅的‘鸡’犬不宁的,估计那一屋子的人晚上都别想睡个好觉了吧。” 芙香但笑不语,转身看了一眼隐没在暮‘色’中的侯府宅院。借着两边各家各户陆续点上的‘门’灯,侯府高高的灰墙摇曳在她的眼眸中。本是粉雕‘玉’琢的一个贵胄宅院,不知为何,芙香却看出了萧条落寞的气息来。 想来有苏伯年的介入,侯府昔日的风光很快就只能是跃然纸上,供那说书人调侃胡吹而已了。 “走吧,到了茶舍你替我备车,我要去一趟悠然不问。”想到这里,芙香舒心的呼了一口气,轻快的吩咐言歌道。 言歌笑盈盈的称了是,两个便是这样肩并肩的踱步而回了。 -----------※※--------------※※--------------※※----------- 回到了茶舍,言歌很快就帮芙香备好了马车,因着芙香赶的是夜路,所以驾车的人言歌特意叫了细心谨慎的林子。 芙香也匆匆的回屋,换了一套干净素雅的衣裳,再卸了满头的钗环朱‘玉’,只简单的以一根浅粉‘色’锦绣缎带缠了发,将发髻重新挽了个云髻,配了一对小巧的红宝石耳坠,这才翩翩然的上了马车出了‘门’。 苏伯年素来睡的晚,此刻也才是戌时刚过半,芙香这般冒冒然的不请自来分明就是不怕扰了苏伯年的清梦的。 马车徐徐而行,毕竟已是入了夜,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奔去倒也顺畅无碍。不消片刻,林子熟稔的一牵缰绳,马车就稳稳的停在了悠然不问的大‘门’口。 “你且在这里候着,我也不会太久的。”芙香冲林子微微一笑,她实在是很喜欢这样忠厚聪慧又不多嘴的手下。 “好嘞,夫人您仔细脚下。”林子点点头,上前虚扶了一把芙香,待她站稳脚后才恭敬的退后了一步。等芙香的身影没入了那高大端秀的朱漆大‘门’以后,他才回到了马车上,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又将毡帽盖在自个儿的脸上,打盹小憩了起来。 月‘色’下的悠然不问褪去了白日里的浮尘与喧然,显得幽静似水,淡薄无‘欲’。一路走来,芙香之前在侯府的重重‘波’澜心境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 她早已是悠然不问的常客,没有老槐的指引,也轻巧的在水榭方亭中找到了正在和白聿熙对弈的苏伯年。 看到白聿熙,芙香自是一愣,“三哥怎么也在?” “就许你大晚上的来看你义父,却不许我在这儿陪他下下棋?”白聿熙的视线并未离手,可是眉宇间的笑意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芙香淡然的接受了他的调侃,看向了苏伯年道,“义父今儿个还是早些歇息吧。” “你都和侯府摊牌了?” “该说的都说了。”包括不该说的也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哦,那我是该好好养‘精’蓄锐一番,丫头啊,你如此处事,也不怕老夫为难啊。”苏伯年捋了捋胡子,脸上却一点也没有为难之‘色’,反而隐藏了一股隐隐的兴奋。 “这也都是顺了义父的意思呢。姜还是老的辣,芙香没有义父那般圆滑行事的方式,开了个头,自然还是要麻烦义父替我收拾残局了。”她倒也不怕昌平侯会将真实的情况全部告诉苏伯年,更何况苏伯年也不会在意自己究竟是谁生的‘女’儿,他在意的只是自己这件事儿在他辅佐七皇子的政途上,会起一番怎样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好了好了,那今儿个就下到这里吧。”苏伯年叹了口气,将手中没落下的棋子丢在棋盒中,一脸不高兴的指了指棋盘道,“也不是我说你,小子,自从这丫头来了以后你看看你落的那几颗子,招招都是臭棋。” “苏公说的是。”白聿熙好脾气的笑了笑,也不反驳也不恼。 苏伯年见状,更是无趣的撇了撇嘴,刚起身要走,却突然又问芙香道,“丫头,依你看侯府还有能力继续闹腾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内宅的事情和义父的事没什么关联,但我看那叶书怀怕是黏儿了。”芙香这一闹,对大太太和叶书怀的打击是最大的,其实对昌平侯来说,无非就是一桩侯‘门’辛秘之事而已,是真是假对他的意义都不大。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女’儿身,就更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苏伯年闻言点点头,“也不是我在说,叶书怀还真不是走仕途的料子。”说罢,便潇洒的转身翩然离去,徒留芙香和白聿熙在月‘色’下的水榭方亭中面面相觑,无从聊起。 片刻间,还是白聿熙先回了神,一边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和芙香说道,“苏公近日越发爱开玩笑了。” “便是专抓着我们的把柄么?”但话一出口,芙香就深觉此中的暧昧语调,不自在的转过了头去。 白聿熙也不点破,很快的将棋子理好,然后问道,“就为了同苏公说上这么几句话,你就巴巴的赶来一趟?” “原没想着三哥在的,总以为我办完了事儿义父会要‘交’代一番的,他却偏偏想做个甩手掌柜,我就是怕坏了义父的事。”芙香抿了抿嘴,忙解释道。 “你放心,大事上苏公从不马虎,不过小事儿他也几乎不太爱过问。走吧,我先送你回去。”白聿熙笑着宽了她的心。侧了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色’下,他的侧脸洒着一层浅浅的银辉,看上去宛若谪仙,俊逸非凡。恍惚间,芙香仿佛置身天际,裙袂飘飘,青丝如‘波’。下意识的,蛰伏在她脑海中许久的一句话就这样冒出了口。 “三哥,你可还记得南咏街尽头皇城脚下的千石城墙。” 她的话语很轻,隐没在涟涟的水声中,碧‘波’‘荡’漾,吹起晚风阵阵,月辉芳华,引来无数遐想。 “千石城墙?”可惜,白聿熙离她太近,将她的话一个字也不差的听进了耳朵里去。 芙香微微抬了头,目光如水,清澈似镜,“是,千石城墙。”既然话已经出了口,那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那墙角处,常年放着干净的草垛子供驻守城‘门’的官兵们歇息,三哥可还记得?” 白聿熙闻言,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是那儿啊,那个拐角有白家的两个钱庄铺子。” “三哥小的时候好像每隔几个月总是会去一趟那里的铺子。” “是,那时候刚开始学着怎么管账,所以总是会去钱庄找掌柜的……”白聿熙顺着她的话题自然的往下接,说着说着却突然察觉出了什么,赶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三哥的!” -----------※※--------------※※--------------※※----------- PS:作者有话说——写到“三哥,你可还记得南咏街尽头皇城脚下的千石城墙”这句的时候,很诡异的想到了“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但我真没抄袭啊没抄袭……=。= ------------ 第六十八章 恨意无绝,心似幽兰(下) ? “你说什么?”这下,白聿熙是真的惊讶了。 “那时候三哥也就十来岁的模样,却已是看得出少年翩翩风姿卓越了呢。”芙香笑了笑,对着墨空中如勾的玄月回忆到,“那时候我跟着姨娘,日子过的很难,有的时候三餐不继,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在一阵轻音软语中,有一双温柔的手掌包裹住了她掌心的冰冷。白聿熙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她的手,甚至都没有开口询问。但是,从他的指尖传来的暖暖温度,却一下子令芙香安下了心。 “我总是在想,只要自己努力些,日子就一定会过的更好的。可是我那时候年幼,始终不明白为何姨娘总要带着我东躲西藏的?直到后来,那是一个三九寒冬,姨娘躲在巷子里,拉着我指着远远的侯府大‘门’告诉我,那里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生父生母,我才知道,姨娘其实有多恨我。”芙香的目光渐渐的有些涣散,隔着清冷的池水,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痛苦和无助的样子。 “生母为了能坐上侯府当家主母的位置,设计将我和叶书怀调了包。母凭子贵,她就这样像丢一个物件一样的把我丢给了宛姨娘。宛姨娘为了看到我和生母骨血相残,就这样一直怀着深深的恨意将我养大‘成’人。知道了真相以后我才明白,原来那些美好幸福的生活,从来都是我自己的奢望而已。”说到这里,芙香抬起了头,看着白聿熙道,“姨娘后来为了不再心心念念自己的儿子,便是嗜赌成‘性’借以消磨时光。可是十赌九输,纵使姨娘赌的都不大,但还是欠了人好些钱。便是那一次,我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而那些放利子的更是扬言要将我卖去青楼抵债。我害怕的跑了出去,带着平时乞讨的碗。就在千石城墙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三哥你。三哥的施舍,让我能顺利的吃上饱饭,干了活,过了几日就还了姨娘欠人的钱。” 她将自己上一世的苦楚娓娓道来,可即便已经隔了那么久远,说起来的时候芙香还是痛不能抑。如果生母不是这么狠心,如果姨娘不是恨意满满,即便是吃糠咽菜,只要平安健康,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两个娘,却接连着破碎了她这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我当时给了你多少银子?”察觉到了芙香的伤心低落,白聿熙故作轻松的岔开了话题。 “几粒碎银而已。” “原来我小时候也‘挺’小气的。”白聿熙自嘲的摇摇头,可眉宇间却有着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怜惜和爱护。 “三哥就算想着逗我也别这般埋汰自己啊。”芙香嘴角一弯,终于展‘露’了笑颜。 “说了怕你不高兴,你说的事儿我还真是没什么印象了。我满十岁的时候祖父让我学做账,我便是每隔几个月去一次钱庄,帮着祖父去和掌柜的对盘营,我……” 看着白聿熙眼中渐浓的歉意,芙香连忙摆了摆手,“三哥别误会,我说这番话可不是要让三哥感觉抱歉的。我那时候是特意用炭灰抹黑了脸,又穿的破破烂烂,全身上下没个干净的地方,我这么大点儿的小人,三哥肯定是没什么印象的。”她那时候,和路边普通的小叫‘花’子根本没有两般,白聿熙认不出来是正常的。 顿了顿,芙香直言道,“我之所以告诉三哥,是想让三哥知道,你当年一个无意的善举,是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芙香无以回报。”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看着芙香认真的表情,白聿熙笑了笑,忽而眼眸一沉,缓缓开口道,“你应说,这本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 还没来得及等绯红遮盖了芙香的脸颊,白聿熙却觉得眼下的时机再好不过了,便又紧接着说道,“那宣界的魏家,是祖父那一辈就定下的亲,本是去年就应该成的婚事,又硬生生的被魏家的人给压到了后年,就连家父也有些不悦了。” “为何?”照霍衍的说法,是魏家想多留长‘女’几年,两家这才迟迟未定婚期的。可是到了白聿熙这里,却变成了是魏家硬要拖着婚事不办的。 白聿熙摇摇头,“之前也一直未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你知道,于我们这般身份,婚姻大事想要自己做主是很难的。” 芙香明了的点点头,霍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对,所以不管是宣界魏家还是什么地儿的什么家,于我来说其实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只轻语了两个字,却没了下文。可是此时的白聿熙正深情的凝望着面前娇柔妩媚的‘女’子,牵着她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说到这里,若是芙香还不懂的话便真的可以用痴傻来形容了。她好不容易凉下来的脸蛋瞬间又是一片燥热,“三哥,我不需要你的承诺,有心,就够了。” 这是芙香第一次大胆的回应白聿熙。她舍不得将眼前的美好和温暖松开放手,她也不愿意再让自己后悔一次。能得一心人,哪怕没有名没有分,只要是白聿熙,她也心甘情愿! 临湖月下,两人又轻声细语的聊了一会儿,直到更生‘露’重了,白聿熙方才依依不舍的带着芙香出了悠然不问。 从前他一人走,只觉得悠然不问后‘门’的山路又长又小,蜿蜒曲折的很让他不厌其烦。可如今有了芙香,这枯燥无趣的山路也变的情意绵绵起来。 他本是想先送芙香回茶舍的,可是因为有林子在,自然是多了一份安全的保障,再加时辰也不早了,所以芙香便再三婉拒了。 见芙香坚持,白聿熙只能作罢,对于侯府的事又劝慰了她几句以后才目送林子驾着马车远去。随后他便折回了身,远远的,有将离牵着两匹高头骏马在杉树下等他。 夜已深绝,又刚和芙香畅聊一番,白聿熙此刻心情颇好,便也是没有太在意四周的动静。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待他和将离策马而去的时候,从身后漆黑一片的林子里慢慢踱步而出了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 苍穹夜‘色’下,白聿熙策马而奔,却在行至南咏街的时候,双手牵了缰绳,刻意放慢了速度。将离不解,却也默默无闻的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白聿熙猛的调转了马头,往城墙处行去,将离连忙跟着转头,等到赶上了白聿熙之后,发现他正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千石城墙沉思。 “将离,有什么话就说?”一路上,白聿熙不是没有看出将离的‘欲’言又止。只是那时他脑子里全都是芙香同他说的话语,他没那个心情去处理别的事情罢了。 “少爷。”夜‘色’中,将离窘迫的垂了头,犹豫再三以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少爷,早些年我们几乎是隔一个月才去一次悠然不问的,但是现在……” 白聿熙闻言叹了口气,连将离都看出了他最近异样的举动,他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最近,他去悠然不问的次数确实多了很多。 “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将离咽了咽口水,谨慎的说道,“虽然每次我们都是晚上出的‘门’,但是少爷去的这样频繁,若是旁人真的有心,还是会被察觉出什么的吧。” “将离,你今年也不小了,你看前院账房的小祁子,上个月已经做爹了呢。”突然,白聿熙嘴里迸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将离愣了愣,下意识的张嘴道,“我今年刚好二十。”他从小就跟在白聿熙的身边,却很少看到白聿熙这样没有章法的同人对话。 “二十真不小了,娶个媳‘妇’如何?” “啊?”将离瞪大了眼睛,惊的身子一抖,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你看,芙香夫人身边的言歌如何?”其实这个心思,早在祭酒节那日芙香和自己说起言歌的事情时他就已经动了。之所以迟迟不开口,是因为他在还找有没有更好的人选。 倒不是说他觉得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将离不出众,论人品论能力,将离搁在白府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想着要给言歌找一户比小厮更体面的人家。 可是现在,他想把芙香抓在手里。所以,就没有人比将离更适合迎娶言歌了! “少爷,我、我怎么……” “你不愿意?”将视线从面前的石墙挪到了将离的身上,白聿熙眼中绽放着灿若星子的光。有些事,一旦想明白了,人就会一下子变的有了目标起来。 “不是的,少爷。”知道白聿熙误会自己了,将离连连摇头,“我嘴笨,不知道要怎么说。”他蹙了眉,一脸深思的模样,“我只是白府的一个小厮罢了,想来……想来不配言歌姑娘。” 芙香他自是见过几次的,所以顺带言歌也是印象极深的。 就将离这样的身份而言,芙香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为人主子的架势,让他倍感亲切和蔼,宽厚温柔。而言歌是一直跟在芙香身边的,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一些芙香的影子,所以总让人觉得舒服自然,令人不自觉得就想亲近。 所以,哪里会有不愿意之说呢! “我说你配你就配的起,这事情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别先失了自己的面子。”看着将离一脸诚恳,白聿熙满意的笑了笑,随后拉起了缰绳,脚下用力一蹬,坐下的骏马瞬间就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 第六十九章 风水轮流,人心难测(上) ? 一连两天,悠然不问都是安安静静的,连只苍蝇也没有上‘门’过。 苏伯年不禁犯了嘀咕,正纳闷侯府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第三天的早晨,有人就登‘门’拜访了。 可是来的不是昌平侯,却是左相查查尔。 查查尔不是大央人,而是塞西人。塞西地处陇西,外域之界,民风彪悍,洒脱豪迈。但是偏偏查查尔除了五官深刻身形高大这两点像塞西人之外,无论从口音还是从举止言谈来说都是活脱脱一个大央文人的模样。 “稀客。”左相被老槐带进府的。彼时苏伯年正在慢悠悠的品着香茗,一见他,便是笑眯眯的让老槐添了座。 “老夫早就应该来拜望苏公了,可是一直忙着‘抽’不出身,还请苏公不要恼了老夫的失礼才是。”查查尔一说话,便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 寒暄片刻,对于来意,一个不说,一个自然也不问,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就这样抚茶对坐,明着笑谈朝廷政绩,却在暗中狠狠的叫着劲比耐心。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查查尔面前的茶已经换了四盏,他的面‘色’也不复先前那般坦然自若了。 当然,要轮到耐心这东西,如今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处处受到拥护恭维的堂堂左相又怎么能和隐于大市两耳不闻窗外的苏伯年相提并论呢。 所以最后,还是查查尔先开了尊口,“老夫前日听到一桩趣闻。” “哦,能让左相觉得有趣的事儿,老夫也有兴趣听一听。”苏伯年很给面子的接了话茬,但心里不禁腹诽到,难道是因为天气太热出了汗的缘故么?不然怎么这老家伙足足四盏茶落了肚却不见他有意要上个净房什么的,连自己都快憋不住了呢! “听说昌平侯找到了多年失散在‘女’儿。” “什么?”苏伯年闻言笑着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查查尔见状皱了皱眉,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忽而笑到,“苏公何必再和我东拉西扯的,那‘女’儿就是苏公的义‘女’,您可别说不知道啊。”他可不希望留在苏伯年这寒酸的宅子里用晚膳。 “左相,您也知道我不问世事多年,如今还能‘舔’着这张老脸在圣上面前‘侍’奉已是上天对我极大的恩赐了。”苏伯年终于正了神‘色’,突然恭敬无比到令左相有些微微的不适。“芙儿确实来同我说过这事儿,可是我也明着同那丫头说过,她的事我一律不管。她是愿意认了昌平侯也好,愿意一辈子同侯府的人形同陌路也罢,这都要她自己一个人拿主意。我当年无非是看着这孩子面善心慈,很得我的眼缘,这才动心将她留在了身边。别的,我这把老骨头还真的没法替她周全。” 苏伯年这一番话明明白白的将自己和芙香划清了界限。 左相眯了眼,半晌才开口道,“但老夫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苏公的义‘女’。”区区一个小‘女’子,他查查尔还当真没有放在眼里。 “那您老百忙之中这是特意来我这里喝茶的?”苏伯年笑着将视线移向了桌上的茶盏。 “苏公是聪明人,何不选了对的队伍站好呢?” “队伍?”苏伯年摇摇头,“左相也是聪明人,却从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 太子已被禁了足,光是替太子收拾那些残局就已经伤透了左相的脑筋。但是偏偏这么多年来,左相对太子都是百依百顺的。即便他再顽劣不堪,左相也听之任之,默默辅佐。原因无他,其实也就是逃不过血脉相连这一说法。 因为太子生母慧贵妃正是左相嫡亲的妹妹。说来慧贵妃原来的闺名是珂儿茵,在塞西语中是美‘玉’的意思,后来是因为被选入宫才改名为芳菲的。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告辞了。”两人沉默了半晌,左相突然起身拂袖,“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夫是高估苏公了。” 眼下即便太子惹了允帝不悦,但左相多年苦心培植的势力到底还是在的,若是真的想要对付苏伯年,虽然不轻松,到也不是不可为之。以他查查尔今时今日的地位,又何必对一个苏伯年低三下四的。 查查尔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两人便是这般闹了个不欢而散。等到他走了以后,苏伯年倒显得无所谓,反而是一直服‘侍’在他左右的老槐有些惴惴不安。 “主子,这样好吗?” “高处不胜寒,他查查尔还算是聪明的,这么多年来至少懂得藏拙。可偏偏,跟了个猪一样蠢的太子,而他又一根筋的忠心到底。再过些时日,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我又何须看他的脸‘色’行事。”正所谓当局者‘迷’,聪明如左相也有看不清楚形势的时候。苏伯年笑着捋了捋胡子,一番话让老槐宽心了不少。 就算太子出生高贵又如何?蠢就是蠢,而这天下永远是聪明人的天下,拔苗助长扶摇直上,从来都没办法真正坐稳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的。 -----------※※--------------※※--------------※※----------- 而就在左相和苏伯年闹崩的时候,昌平侯府邸也不太平。 大太太已经连着两个晚上夜不能寐了,到了第三天,在听到叶德盛和她说的那番话以后,大太太脑中绷着的弦“砰”的一下——就断了! “侯爷,你说什么?”大太太失声喊了一句,跌坐在了椅子上。 自从芙香走了以后,整整三天,昌平侯没有同大太太说过一句话。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想让那孩子认祖归宗。” “这是我和左相商量出来的结果,思来想去这样最好,既能用芙香牵制住苏伯年,又能让怀哥儿得到重用。不管是苏伯年出手还是左相出手,只要怀哥儿好,我们这个侯府才呢过好!” 昌平侯将话说的很明白,口气坚定,容不得他人质疑。 “可是侯爷,侯爷您也不想想,她若是真的回来了,势必会将这侯府搅的‘鸡’犬不宁的……”大太太颤抖着‘唇’,紧紧拽着椅子扶手的指尖白的几乎见不到一丝血‘色’。 “‘鸡’犬不宁?”昌平侯冷冷一笑,突然靠近了大太太道,“素素,当年我那么相信你,你却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来?如今你嫡亲的生‘女’回来了,你不是想着如何补偿她这些年在外头受的苦受的难,却是想着她会不会将侯府搅的‘鸡’犬不宁?” 大太太惨白着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昌平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突然镇定了下来。 其实只要细细想,大太太就一下子能想明白,对于十几年前的事儿,昌平侯是下定心思不想再追究的。不然,他就不是仅仅不和自己说话这么简单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大太太忽然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坐正,直视着昌平侯问道,“侯爷难道就这么确定,那贱……那丫头会按着你的想法任你摆布么?”大太太从未将芙香视为自己的生‘女’,在她的潜意识中,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早在十八年前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摆布?”昌平侯仿佛觉得大太太的话是天大的笑话一般,得意的扬着嘴角自信满满的说道,“我能让她认祖归宗已是对她天大的仁慈了,她难不成还会傻到不愿意?” 大太太见状,柳眉一扬,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那便走着瞧”。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番言辞,“侯爷说的是,是妾身多虑了。” 但昌平侯可能对其中的曲折不是很清楚,当然他也不想去‘弄’清楚,可是大太太却跟明镜儿似的。芙香心里是有恨的,而且这恨意浓烈的很,非一朝一夕一言一语就能轻而易举的给化解了的。 想让她认祖归宗?估计到时候难看的还是昌平侯自己! 不过大太太现在可没这个心思去讲道理,等昌平侯一出屋‘门’,大太太也匆匆的命丫鬟打了水洗了把脸,然后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匆匆的去了叶宝盈那里。 三天前,昌平侯是撂了狠话让大太太和叶书怀对芙香的事儿守口如瓶的,所以叶宝盈虽看出了府上这几日气氛不太对,可也终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但等大太太亲自前来和她细细一说,叶宝盈也傻眼了。 “母亲!”她咬牙切齿的抓住大太太的胳膊,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一样,“你说,那个贱蹄子是我姐姐?”谁来告诉她这是不是上天同她开的一个玩笑啊。 而大太太却抿着嘴,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现在看来怕是**不离十了。” “母亲,你怎么这般糊涂!”叶宝盈心中的不悦瞬间充斥了整个‘胸’膛,她沉了脸‘阴’狠的说道,“当初就应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如今留了这么大一个后患,万一日后父亲仗着她现在是苏伯年的义‘女’对她百般宠爱信任,那贱蹄子一嚣张狂妄起来,岂不是要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拉‘尿’的!” 芙香!这么看来,当时她伺机接近哥哥,果然是心怀不轨的!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又如果父亲真的要让她认祖归宗入住侯府,那每天每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气死也会被憋死的!不行,这种‘女’人,绝对不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想到这里,还未等大太太说话,叶宝盈又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母亲,不如我们再买通了武者,把她给……永绝后患吧。” ------------ 第七十章 风水轮流,人心难测(下) ? “那可是你姐姐!”听到叶宝盈的话,大太太自然惊呼着反对。 “姐姐?”谁知叶宝盈却泰然自若的笑了笑,然后盯着大太太道,“母亲既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看,我又何必把她认做姐姐?” 大太太禁了声,半晌突然说道,“这事儿先不急,我还是要先找李真问问宛碧罗的下落。”虽然知道芙香肯定就是当年那个‘女’婴,但是在没有见到宛碧罗之前,大太太心里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 “母亲,这次可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叶宝盈也不反对大太太的提议,却也出言提醒大太太到,“照您这么说,那贱蹄子应该是恨极了您当年的所作所为的,如果她一旦进了侯府的大‘门’,那您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怕就要岌岌可危了。” 话虽这么说,但大太太心里明白叶宝盈说的也不尽然。毕竟两人的辈分摆在那里,芙香就算再想一手遮天,她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女’儿,说危及到大太太的地位这确实有些言过其实了。但是现在摆明了昌平侯是看中了芙香那可利用的身份,所以自己的日子是肯定没有以前舒坦自在了。 “这事儿母亲心里有数。”大太太叹了口气,当年也确实是怪自己太过轻率,不然现如今的事儿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便是如此,口风从大太太这里透了出去,不消半月,侯府上上下下就知道了侯府在市井还有个‘女’儿的事儿。只是一传十十传百,一来一往的传到最后,难免荒腔走板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女’儿就是晁新鼎鼎有名的茶舍老板娘——芙香。 当然,这阵风也吹入了霍府深宅叶湘兰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话是银铃传的,叶湘兰听了之后自然震惊无比。 “侯府里头都已经传遍了,说那芙香原来是真正的侯府小姐。”银铃因为是家生子,下午得了叶湘兰的假‘抽’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回去看了一下爹娘,结果自己的娘就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半天这两日侯府出的大事儿。 “侯府小姐?什么小姐?谁生的?”叶湘兰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顺势打翻了一直搁在‘腿’上的绣线篮。 “我娘说,是当年大太太将自己的‘女’儿和被赶出‘门’的五姨娘的儿子给掉包了……”这毕竟是霍府,隔墙有耳,银铃不敢多言,只挑了最重点的说了几句。 “胡说!”叶湘兰瞪着眼睛,眼‘波’微颤,这秘闻惊的她五脏俱恐,人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夫人,侯府现在都人心惶惶的,大太太面‘色’一日差过一日,听说世子爷也闭‘门’不出好多天了,还听说侯爷想着让那芙香认祖归宗……” “什么认祖归宗?”可银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口的湘妃竹帘就被人一把掀开,霍衍带着满身的骄阳燥热跨步而入。 “相公。” “少爷。” 叶湘兰敛了眼神,连忙迎了上去,而银铃则是瞬间垂了首,视线落在了霍衍那双青面白底的锦缎绣鞋上。 “相公今日回来的好早。”平时霍衍都是过了申时踩着饭点回来的,而今儿个这才未时刚过,日头还毒辣辣的甚是炙人呢。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认祖归宗的?”霍衍看了她一眼,依旧刚才的问题不依不饶。因为他进屋前,明明在外头听到了芙香的名字。 叶湘兰一听,面‘露’难‘色’,不知要如何启齿。 “怎么,于我还有事情好隐瞒的?”霍衍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向平常那样松了松衣襟盘‘腿’坐上了大炕。 最近一段时间,因着之前已经信誓旦旦的答应了母亲,所以霍衍对叶湘兰好了很多,夫妻两的生活也算是慢慢的正常了起来。这让叶湘兰很满足,对着霍衍就更温柔似水百依百顺的了。所以见她问了第二次,她便不疑有他的将刚才银铃同自己说的全部告诉了霍衍。 “还有这样的事儿?”霍衍听完,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那夫人不准备回娘家看看吗?” “我?”叶湘兰一惊,“母亲没有找我,我回去怕是不妥的。”她这个‘女’儿对于大太太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这种事儿又是银铃旁听来的,她怎么能冒冒然的回娘家呢。 “这倒是。”霍衍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道,“天气太热了,你给我打点水来,我洗个脸小睡一会,到了晚饭的时候再叫我。今儿个我们院子就不开火了,我们去娘那里吃。” “好。”叶湘兰见霍衍无心侯府的事,便眉眼弯弯的带着银铃退了下去替霍衍打水去了。 而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霍衍的面‘色’这才“唰”的一下凝重了起来。原来芙香竟是昌平侯嫡亲的‘女’儿,难怪之前他在看到叶湘兰的时候总觉得她和芙香有些神似,没想到竟是这种曲折离奇的原因。 芙香……霍衍不禁双手握拳,目光浑浊。每次一想到她,他就心不能抑,对她的那份似有似无的情意连霍衍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冒的头。可是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了。 本来他也是准备将这种心思埋藏在心底的,但是看到芙香对白聿熙流‘露’出的爱慕时,他却偏偏想去争取一下了! 白聿熙,世上不能有这样完美的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霍衍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 昌平侯叶德盛这个人,其实做什么事情都是比较温吞的,但是偏偏对于芙香这件事他算得上是雷厉风行的了。 在说过让芙香认祖归宗之后的没几天,他就差了人让芙香过‘门’侯府,一同叫回来的,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叶湘兰。 这天,侯府后院一座小小的灰瓦宗屋,芙香一人独立正中,两边依次坐着叶书怀,叶湘兰,叶宝盈还有二姨娘,上面端坐着昌平侯和大太太,整的和三堂会审一般严肃。 而芙香见状心里却不禁一阵惋惜——偌大的一个侯府,如今看来人丁真是稀薄的很! “你这名字,是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老夫就已经给起好了的。”一开场,昌平侯就想动之以情,可一番话出了口,却是不伦不类的让芙香冷笑在了心里。 “取名为甯,意为甯宓不争,祥和静穆。现在看来,于你这丫头,老夫倒是取对名字了。”但很明显的,昌平侯未发觉自己的失言,依然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是吗?小‘女’子倒是真的有些年数没有用这个名字了,久的都差点忘记叶湘甯这三个字如何落笔了。”芙香实在是听不下去昌平侯的假情假意了,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昌平侯面‘色’果然瞬间沉了下去,一时之间屋子里静闻针落。 许久,还是叶书怀开口解了满室的尴尬,“不知父亲今日聚了我们,是所为何事?” “咳咳。”昌平侯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道,“甯儿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毕竟她是我们侯府的血脉,既然已经相认,便是应该让她认祖归宗名上族谱的。”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每个人脸‘色’都不一样了。叶书怀面‘色’无恙,叶宝盈却依旧瞪着一双鄙夷的眸子,叶湘兰是吃惊不小,二姨娘则是事不关己,而大太太却满脸存着看好戏的模样,自顾自的端着茶,等着看芙香一会是如何让昌平侯气的直跳脚再借机损的他体无完肤的。 可谁知,众人屏息凝神,听到的竟然是芙香点头称“好”的一个字。 大太太的笑容瞬间凝结在了脸上,扑着厚厚脂粉的脸蛋仿佛惊的都乍现了细纹,如龟裂的白釉瓷器。紧接着“哐当”一声,大太太端着的茶碗应声落地,茶末四溅,染污了大太太的裙角。 “芙香,你……”叶宝盈发飙似的站了起来,冲到芙香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正要开骂,可芙香却轻轻的抬手,挪开了叶宝盈的‘玉’指。 “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喊我一声姐姐。”她睨着眼,满目笑意,嘴角微扬,惊‘艳’四座。 叶宝盈何时被人这般轻待过,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你……你的来历都还不知道正不正,就凭你说的那些莫须有的事儿,还妄想堂堂正正的进我侯府的大‘门’做舒坦的千金闺秀?呸,‘门’儿都没有。” “我能不能入侯府,成不成的了千金闺秀,我想可不是由妹妹说了算的。”芙香毫不示弱的上前一步,压住了叶宝盈的嚣张如火的气焰,然后转了头冲昌平侯一颔首,柔柔的问道,“父亲,我说的对吗?” 其实连昌平侯自己都没想到芙香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亏得他昨晚几乎整宿没睡,仔仔细细的想着应对芙香的各种状况,哪里知道今日竟然一个都没有用上。他虽松了一口气,却也满心狐疑,可也不得不开口阻止道,“盈儿,去坐好,家宅宗屋中,岂能容你这般口出狂言、行为不端的。” “父亲!”叶宝盈恨恨的咬着牙。昌平侯从小是最疼她的,可是如今为了芙香这个贱人,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三番两次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但就在这时,大太太突然起身拉住了叶宝盈的手,将她拉回了身边,然后平静的同昌平侯说道,“既然侯爷已经做了决定,那妾身自当好好的迎甯儿回府。” 大太太此刻心里暗‘潮’涌动,面上却已经瞧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了。想着她步步为营,这些年在侯府内宅可谓是只手遮天,没的道理遇到一个小丫头就‘乱’了方寸的。侯府里虽然如今人丁不旺,但早些年,府上也是住着不少娇娘美妾的。其中也不乏心思缜密手段伶俐的,可如今就剩下大太太和胆小怕事成不了大气的二姨娘了,这其中的各种尔虞我诈并非都是空口白话的。 所以叶湘甯?哼……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丫头,自己倒是真的要看看她能在侯府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 第七十一章 言歌之亲,家族婚约(上) ? “那既然这样,我就回老家一趟,甯儿,择日你就随我回一趟山平吧。 ”事情虽是已经尘埃落定了,但是既然是认祖归宗名上族谱的事儿,马虎敷衍可不成体统,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认认真真的过一遍的。 “好。”芙香依旧温顺。既然昌平侯是想要“招降”她的,那么,她就是胜券在握,无所畏惧了。 昌平侯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定在这个月二十吧,我看了一下黄历,诸事皆宜的。”看得出昌平侯确是有备而来的。 “是,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昌平侯扬起了嘴角,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父亲知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的苦,如今经历了这番‘波’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昌平侯本想顺着话茬将叶书怀的事儿也提一提的,不过话到了嘴边,他又转念一想,现在和这丫头最多也是名义上的父‘女’,论情分还真是浅薄的可以。便是先不要‘操’之过急的好,以免‘弄’巧成拙。 “有父亲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芙香盈盈福身,袅袅丽影婀娜婉约,气煞了在一旁冷眼怒目的叶宝盈。 “那今日便散了吧,你回去也准备一下,等正式入了族谱,收拾一下就搬回来住吧。” 昌平侯随后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的出了宗屋。他要急着赶去左相那里商讨下一步的事宜。虽然最近因为太子的关系他迫切的想和左相划清界限,但是因为苏伯年对叶书怀的不轻不重,‘逼’得昌平侯只能继续与左相‘交’好。 而芙香笑意柔柔的目送昌平侯远去后正要迈步出宗屋,手腕却一沉,她被人从后面大力的给拉住了。 “母亲。”芙香转了头,看见大太太恍若利刀似的眼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太太脸‘色’依然平静如水,可是那太过颤抖的眼睑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惴惴不安。 “我想干什么?”芙香不退反进,平视着大太太道,“怎么,今日我如此爽快的答应父亲的要求,让母亲失望了?”她知道萧琴素是千万个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而她亦是如此的。但是有些事,不是由着自己的心境去做就能有好的结果的。 “你想替宛碧罗报仇吗?”大太太倒是不惧芙香的欺近,自是一派淡定无恙。 “宛碧罗?”芙香突然放声笑了“母亲在说笑么?我和宛姨娘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替她报仇。”她的一番话,说的冷血无情,一双媚‘惑’的眸子透着森森的寒意。 “那你就是要向我来寻仇?” “我尊称您一声母亲,这便是亲情,何来仇恨一说呢?”芙香瞬间沉了脸,然后收起了笑意,看了一眼在场的诸位,然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大太太的身上,冷笑道,“除非,母亲自己也觉得对不起我!” “别以为父亲向着你,你就沾沾自喜了。”叶宝盈见状一个跨步冲到了前头,和大太太并肩而立,“你可别忘了,进了侯府,你就得事事听母亲的!” “是吗?”芙香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了身,余光分别扫过静静的站在两边的叶书怀和叶湘兰,提了裙摆扬长而去。 听萧琴素的?呵……芙香脚下生风,步子轻快的不得了。若是想让她听大太太的,那也要看看那高高在上的大太太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自从那日白聿熙心里存了想把言歌指给将离的念头后,这两日他就越发觉得这事儿可行。于是特意‘抽’了个时间去了白老夫人的房里一趟。 他去的时候,白老夫人已经午睡起了身,正和大姨娘在炕头说着悄悄话。大姨娘年氏是白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先是做了通房,后来抬成了姨娘。这么多年了,她虽为白府的大姨娘,却依然如同丫鬟一般伺候在白老夫人的身边,两人的情分自然不比一般。 “呦,今儿是什么风把我们大少爷吹来了?”白老夫人正被大姨娘逗得直笑,抬了头就看见白聿熙正站在‘门’外。 “母亲,姨娘。”白聿熙笑着走了进来,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冰帕擦了擦手,然后放在了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中。 “大少爷。”大姨娘见状,连忙起身福礼,然后又转身对白老夫人说道,“那夫人,我先走了,明儿个再来陪您。” “秋月,把那匹蜀锦给大姨娘送过去。”白老夫人倒是先拉着大姨娘的手,指了指案头搁着的一匹深翠‘色’彩蝶蜀锦道,“这料子我看着颜‘色’不错,你就拿去做两身夏裙吧。” “这怎么好……” “我们两老姐妹的,还来这些虚的?行了行了你快些走吧,一会等到太阳落了山,暑气上窜,当心闷了身子受了热。秋月,送大姨娘。”白老夫人一番笑眯眯的话语麻利的送走了年氏,然后才将白聿熙迎到了跟前。 “说吧,什么事儿?” “母亲这话说的,儿子没事儿就不兴来瞧瞧您?”白聿熙失了笑,坐在了白老夫人的身边。 “你?”白老夫人睨了他一眼,打趣儿道,“你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那厚厚的账簿比你这老妈子好看了,现在再来甜言蜜语,也不怕臊的慌。” “母亲这便是在埋怨儿子陪您陪的少了?” “行了,母亲知道你在外头忙碌辛苦,心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呢?”白老夫人这才正个‘色’,‘挺’了‘挺’腰杆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母亲,将离已经二十了,早就不小了,我这两日寻思着想给他指一‘门’婚事。”白聿熙开‘门’见山。 而白老夫人听了却没有接话,只是满眼狐疑的示意儿子继续。 “母亲你看,芙香身边的言歌如何?” 白老夫人听闻,几乎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然后豁然笑道,“将离这孩子打小就跟着你,他虽是孤儿,却要强努力,忠心不二,若是要给他寻个姑娘家的,定是要好好琢磨琢磨的。” 白家的人本都是‘精’明的,白老夫人这样一说,白聿熙又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便皱着眉问道,“母亲觉得言歌姑娘哪里不好呢?” 那言歌自然是没有不好的,想着去年白府的寿宴,她也是远远的瞧见过这个丫头的。生的水灵动人,看着就是个面善心好的姑娘,可是不妥的偏偏是她的主子芙香。 “那母亲问你,为何你觉得言歌配将离呢?”白聿熙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白老夫人了然的说道,“只怕其实真正适合的不是那丫头本人,而仅仅是因为那丫头是芙香身边的贴心人吧。” 一语中的,白聿熙顿时无话可说。 “聿哥儿,母亲虽然老了,却不至于老眼昏‘花’。”白老夫人柔柔的唤着白聿熙的‘乳’名,满眼慈爱道,“那芙香,伶俐聪慧,大气婉约,却偏偏一双眸子生的太媚。这样的‘女’人,心太活,是断断不适合你的。” “母亲。”白聿熙摇摇头否定道,“芙儿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我们一码事归一码事不好吗?”虽然刚开始动了这心思的时候他是存了‘私’心的,但是这几日他深思熟虑的想了想之后,却越发觉得这两个人是极合适的。 “你若真的喜欢,那等大婚之后,便挑个日子抬了‘门’做姨娘吧。”自己生的儿子她最清楚,白聿熙很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一旦他动了念头,就肯定是势在必得的。 “母亲,这事儿我们能以后再说吗?”他不想为了芙香的事情惹得母亲不开心,眼下最好的办法就只有避而不谈了。 “那将离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吧,若是两个孩子都没有什么别扭的,八字也合适,这也是一桩喜事。”白老夫人看出了白聿熙的不甘心,终究是没能忍住,透了口风道,“但是芙香的事儿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我也不瞒你,前两日魏家来信了。” “魏家?哪个魏家?”白聿熙眯着眼问道。 “还能有哪个魏家,自然是和你有婚约在身的宣界魏家。” 其实白老夫人对于这远在宣界的魏家也是颇有微词的,白聿熙眼看着过了今年十月就马上要二十三了。这年纪,搁在随便什么地界上做爹都戳戳有余了,可他房里如今却连个媳‘妇’都还没有。 但偏偏这‘门’亲事是公公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所以就算是她和夫君再有微词再不悦,也只能笑笑忍着。 因此这次魏家来信说会在九月底抵达晁新,白老爷也只说暂时不要和儿子声张,先看看魏家的来意再说。可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白聿熙倒是先出了岔子。 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解除婚约,也是应该他们魏家失约在先的,万万不能是自己的儿子先出了问题。想到这里,白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白聿熙,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如果这次魏家是带着好消息来的,那两家孩子的亲事,她还真是要点头答应不可了。这样做,总比到时白聿熙强起了‘性’子执意要娶一个名声不雅的‘女’子为妻好的多吧…… ------------ 第七十二章 言歌之亲,家族婚约(下) ? 白聿熙觉得,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的。 之前魏家一拖再拖他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于‘女’人他的需求本就不大。更何况他太年轻,虽然已经掌管白府前院的事儿近两年,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慢慢的磨练。成亲于他,不是推‘波’助澜,反而是个不大不小的阻碍。 可等到他真的遇到了心仪的‘女’子,魏家巧不巧的就来信了。 “信上说什么?”虽然诧异,可是白聿熙却显得很平静。这些年在外头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困难没遇过,这点儿事还真是惊不到他的。 白老夫人也不遮掩,从坑上矮几下方的‘抽’屉中取出了一方信笺,直接递到了白聿熙的面前。 白聿熙当着母亲的面拆开看了看,信笺里头寥寥数语,字迹还算工整,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但是用语措辞却算不上适宜恰当,甚至有些敷衍了事之嫌。通篇就一个意思,他们魏家九月底会来京都晁新,希望同白老爷和白老夫人见面细聊。 看完了信,白聿熙就觉得这事情不止是巧合,还有些蹊跷,只是这念头存了心中,却并没有说出口。 “不管你怎么想,这事儿是你祖父生前就定下来的,别人不仁,我们白家可不能不义。魏家早些年对白家有恩,虽然这婚期他们是一拖再拖,我和你父亲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九月底他们就要过来了,**不离十是来商讨婚事的,所以你是时候该好好收收‘性’子了。” “孩儿知道。”白聿熙并不想在白老夫人面前多言什么,便是都顺着母亲的话一一允诺了。 如此一来,白老夫人也甚是欣慰。她知道儿子向来是识大体的,更何况自古以来但凡是美人当前,又有几个男人能过得了这一关呢?只要不拆了台面搅了大局,若是等那魏家姑娘进了‘门’,儿子又真是喜欢那个芙香,再高调的抬进‘门’收了姨娘便是。这样既不失礼,又成全了儿子,一举两得,岂不完美? 这样一想,白老夫人心里的疙瘩就平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浮现了之前的笑容。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白聿熙从白老夫人的屋子出来,带着将离回了自己的书房。一路上,他沉默不语,眉宇紧锁,看得出颇有些心烦。 将离自然知道白聿熙此番前去找白老夫人所谓何事,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少爷,是不是我的事儿让您为难了?” “不是。”白聿熙摇摇头,一抬头,自己的书房就近在咫尺。远远的隔湖而望,一间灰‘色’瓦房隐在青葱‘欲’滴的竹林之中,湖面如镜,‘波’光粼粼倒映竹叶沙沙,飘逸绝尘,胜似仙境幻地。 突然他示意将离靠近,然后小声说道,“你找几个可靠面生的人,立刻启程去一趟宣界,查查魏家大小姐的底细。” “少爷?”将离不明所以。在白府,白聿熙和魏家大小姐的亲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之前魏家将婚约压了后也未见少爷要出手调查,现在这么突然是为了那般? “让你做你就去做,记得一定要找几个‘精’明些的人。”见将离点点头,白聿熙又道,“这事儿你马上去办,府上什么人都不要惊动。我现在去趟茶舍,你和言歌姑娘的事儿我已经和老夫人禀明了,她也替你高兴,你就安心吧。” 一句话让将离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有白聿熙如此这般为自己的婚事费神张罗着,他就更不敢偷懒马虎了。便是匆匆的给白聿熙行了个礼,然后快步的从侧‘门’出了小院。 -----------※※--------------※※--------------※※----------- 白聿熙到芙香这里的时候,凤嫣然和云璟恰巧也在。 “七爷可真是稀客。”白聿熙笑着先打了招呼。 “陪嫣然过来的。”云璟眯着眼,带着笑意的将白聿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白少今日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难不成是好事将近?” “在下倒不知何时七爷也会看相算卦了。”要是搁在平时,这种话题对于白聿熙来说自然是无伤大雅的。可今儿个却不同,刚得知了魏家的事儿,白聿熙对此敏感的很。 “不才不才,略略‘精’通而已。” …… 看着素来沉默的两个男人眼下却斗了起嘴来,芙香笑在了心里,却单手托腮,半趴在桌上准备看一场好戏,谁知半路却被凤嫣然给截糊了。 “七爷,我和芙香事儿也谈的差不多了,若再不回去怕是姨娘要寻人了。”凤嫣然落落大方的起身,给芙香递了一个眼‘色’后主动的将场子让给了白聿熙。 “妹妹心疼七爷,舍不得他在外头吃亏,殊不知这下到真是帮了白少的大忙了,论嘴上功夫,他这个闷葫芦哪里是七爷的对手啊。”芙香失望的摇摇头,终于站起了身将白聿熙迎进了‘门’。 四人寒暄了一番,云璟和凤嫣然便告了辞。白聿熙也不卖关子,等人一走完,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 “将离?”芙香听闻,果然大吃了一惊。恰巧这时候言歌正端着新鲜的果盘进‘门’,芙香便是连忙重重的拉了白聿熙的袖子一下,然后不自然的对言歌笑道,“这里有我,你去外头招呼吧,没事儿让旁的人别来打扰。” 言歌狐疑的看着芙香满脸通红的模样,二丈‘摸’不着头脑,终于还是‘欲’言又止的退了出去。 “怎么,你没同她说过要给她定亲事吗?”白聿熙见了她刚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来。 “确是也没正经的提过,随口闲聊倒是有的。”芙香窘迫的讪笑了一下,又问道,“三哥怎么想到将离的?” “你觉得不妥?” “不、不!”芙香连连摇头,抿着嘴角说道,“将离是三哥身边最得力的人,我是觉得我们言歌高攀不上。” 将离是谁芙香最是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白聿熙的时候,将离就已经在他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将离不得白聿熙的心,怕是这贴身小厮的位置早就换人了。 更何况以白聿熙就事论事不谈情面的处事态度而言,若非将离是真的出类拔萃,这么多年下来又怎么会入的了白聿熙的眼呢? 言歌若是能嫁给他,那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只是,就怕终究还是高攀了。白府家大业大,像将离这样跟在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小厮,比寻常百姓人家出身的男子要好的太多了。言歌是何德何能啊…… “没有高攀的说法。”白聿熙平心而论道,“思来想去,我倒是觉得将离‘挺’配言歌的,但他从小是孤儿,若是成了家,家中人丁不免淡薄些,事事还要言歌姑娘多费心的。” “言歌也是孤儿。”芙香此话一出口,两人就相视而笑,心照不宣了。如此一来,芙香就放开怀了,“言歌从小清苦,我是在清安寺山脚下的市集口遇到她的……”她将小时候同言歌的相遇娓娓道来。 “照你这么说,她和将离的身世也颇为相似。”白聿熙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将离是八岁那年。那是一个酷夏,我随祖父南下,却发现一路涝灾严重,尤其到了秦南一带,灾民聚堆、流离失所。我是在船靠岸的时候在河边看到奄奄一息的将离的,那年他才五岁。我求了祖父,把他带上了船,知道了他一家人都已经被洪水冲走了,便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他说愿意,我这才帮他重新起了个名字叫将离。” 将离将离,将要离去。原来这看似文邹邹的名字背后竟藏着如此的辛酸和无奈。 “这样说来,两人还真的很像。”芙香听完以后,心中觉得闷闷的。世间的事,都是苦多于甜。言歌和将离,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想到这里,芙香豁然开朗,展眉笑语道,“既然三哥也觉得妥当,那我找个时候便同言歌说说吧。” 白聿熙点点头,“将离那里我是早就打了招呼的,估计那小子现在心里正暗暗窃喜呢。” 芙香掩面,“这种事儿三哥也这么没正经的。” “那便同你说件正经的事儿。”白聿熙话锋转的极快,芙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白聿熙说,“前几日家母收到了魏家的信笺,宣界魏家,说是月底他们会来晁新一趟。” 芙香心里一沉,却面‘色’不改的回道,“如此三哥是要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了。” “芙儿……”白聿熙星目含情的望着她,“你信我吗?” “信。”她不假思索,坚定不移。 “同魏家的事儿没有如果,但凡有哪些不堪的入了你的耳,只要不是我开口的,就统统不算数,知道吗?”白聿熙‘交’代的很明白,他怕一旦魏家的人来了,他便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来找芙香了。他更怕人言可畏,有些事儿他还没来得及同芙香‘交’代,就有人越俎代庖添油加醋的全说了。 可魏家,他是真的不愿再多接触了。不论当初魏家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将婚期延后,这次,他绝对不会再一味的妥协了。为了自己,更为了眼前人。 ------------ 第七十三章 嫡女之身,弃女之实 ? 对于芙香认祖归宗的事儿,昌平侯不可谓不上心。 日子一到,他就马不停蹄的带着芙香回了山平老家。 山平虽然还有叶‘门’宗家一脉,但这些年若没有昌平侯叶德盛在外的名声和时不时的贴补,怕早已经没落不堪了。所以那些年迈的族长们听闻了昌平侯此番的来意,非凡没有对芙香这个人多加怀疑,对这件事儿阻挠干涉,反而还像菩萨一样的把芙香给供了起来,好吃好喝的招呼着,俨然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侯‘门’嫡‘女’。 因此,事情办的尤其顺利,前后加上路途上耗费的时间,统共也不过十来日的功夫。 芙香是带着言歌去的,茶舍的生意她一并‘交’给了南风十里和伊水打点。到了山平,白日里她忙着见本家的那些陌生人,可是入了夜总不免清闲无趣了些,她便把言歌叫到了身边,仔仔细细的将白聿熙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夫人……”言歌听完,小小的脸蛋已经红透了,“这样的事儿,夫人怎么来问我的意思?”话说到后来,已经轻如蚊蝇了。 “便是就要听听你的意思,若是你觉得行,我回去就答应了三哥这‘门’亲事。若是你觉得不行,我也好一口回绝他。”芙香笑着,并未觉得将婚事同言歌本人商量有什么不妥。 “那……”言歌‘挺’直了腰身,‘欲’言又止。 “你但凡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说,别以为这‘门’亲事是我和白少强加在你头上的。”芙香循循善‘诱’道,“你瞧,我也说了,将离的身世同你‘挺’像的,你们两个从小就吃过苦的人,一定能珍惜以后美好的生活的。” “不、不!”知道芙香会错意了,言歌连忙摇着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若是……若是和他成亲以后,我还能服‘侍’夫人吗?” 芙香闻言一愣,可暖暖的笑意很快就爬上了眼角,“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言歌早已经害羞的低下了头,抿着嘴不言语了。 芙香便是宽慰的拉起了她的手耐心的说道,“将离是白少身边最得意的人,你对我来说也一样。若是日后你们成亲了,将离是万万不能离开白少的,不然等过几年有了孩子,一家几口的生计难不成还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撑着不成?” 言歌听着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夫人像是在嫁‘女’儿一般的。” 芙香娇嗔的瞪了她一眼,“我现在可不就是这样的心境么。”两人便是笑做了一团,半晌芙香才缓了神,继续道,“可如果你想继续跟着我,这事儿我会去同白少说,让他也给将离透个口风。你这般要强,我想将离也是明白的,且也不是做些不上台面的事儿,他没的理由来阻止你的。” “好,那就都依夫人的。” “你放心,你若嫁给将离,断然不会受了委屈的。虽然刚开始难免清苦些,可是既没有公婆要服‘侍’,又没有妯娌要应酬,这日子也算是再自在不过了。” 言歌点点头,“我都明白,明白夫人是为了我着想。” 芙香点点头,眼角竟不自觉的渗出了点点的泪‘花’。这近两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大多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也算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了。可是有些事态的发展她还是始料未及的,比如这么早和侯府对峙,对白聿熙那根深蒂固的情愫,还有言歌这桩姻缘。 最开始,她就是怕自己的身份影响了言歌的婚嫁,可现在看来,言歌能得如此良人,似乎靠的也是她这个抛头‘露’面的身份。 所以,世事难料,有心就好。 从山平回晁新的路上,昌平侯在芙香面前俨然已是一副严父的嘴脸和架势了。在闲扯了几句以后,他终于将叶书怀的事儿同芙香说了出来。 “怀哥儿的仕途影响着侯‘门’的兴衰,你知圣上已经年迈,侯府多年靠的荫庇怕是也要到尽头了。你如今是嫡‘女’之身,怀哥儿又是你的亲哥哥,你定是要竭尽所能的帮他一把才是。” 芙香听后,在心里冷笑一声,怎么,现在倒把她说成是堂堂侯‘门’嫡‘女’了?可是,她偏偏是嫡‘女’之身,弃‘女’之实。为了争权夺利,生母将她随手丢弃,可为了府‘门’兴旺,生父又将她捧在了手心。 这偌大的侯府,终究还是利大于情的一个虚空幌子而已! “芙香愚昧,还望父亲从旁指点。”心里虽不齿,可芙香嘴上却是软语轻诉,做足了孝‘女’的姿态。 “既然你已入族谱,这市井之名便抛了吧。”听着她对自己的称呼,昌平侯皱了眉。 “是,甯儿谨记父亲教诲。” 对于芙香的谦顺,昌平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帮助怀哥儿一事也不难,如今你义父在圣上面前颇为得宠,趁着这个大好的时机,让你义父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给怀哥儿一个实打实的官位即可。恩……怎么说也要官拜二品吧。” 二品?芙香差点笑了出来。昌平侯这到底是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呢?还是不清楚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的暗‘波’汹涌呢? 就算是白送给叶书怀一个堂堂二品高官的位置,凭他那稚嫩的手段和刻板的思维,不被那些权臣吃完抹干净就已经要阿弥陀佛了。 “‘女’儿尽量试试。”想到这里,芙香已无心同昌平侯再多啰嗦什么,便是草草的应付了一句后就垂首闭目养神了。 -----------※※--------------※※--------------※※----------- 时光流转,眨眼盛夏已过半,早晚间还有了淡淡的秋意。 芙香一回晁新,就将言歌的想法委婉的告诉了白聿熙,谁知白聿熙没有问将离,直接就一口答应了言歌的要求。 “这是自然的,她若是能两边周全最好,若是不能,便在你身边长些时间也没关系。我想着若是他们真的成了亲,就在你茶舍周围不远的地方给他们安个家。你可别小瞧了将离,这些年他攒的银子,要租个一进的小院可是戳戳有余的。” 芙香听了心里自然大喜,“是,若是来日言歌有了孩子,娘系儿心,我也不会再好意思让她这么分神照顾,她自然也是无暇顾及的,到时候重心就自然放在家中了。” “这些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了,更何况说不定到那时候你也早已经嫁人了,哪里还需要言歌不舍不离的。” 芙香被他一句话逗的面红耳赤,言歌和将离的事儿也在这绯红的氛围中彻底尘埃落定了。 转眼这半年之久,陆陆续续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如今芙香也算是认祖归宗开了个好头,她便想着去一趟清安寺将这些事儿都说给‘花’扶柳听听,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但是在去清安寺之前,芙香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先去了一趟霍府。 “姐姐。”她自然是专程来找叶湘兰的,上次在侯府宗屋,她光顾着应付大太太和叶宝盈,倒是把这位嫡亲的长姐给忘记了。 叶湘兰对她的称呼仿佛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尴尬的笑了笑以后让人搬了椅子来给芙香坐。 “你来找我何事?”她们虽有姐妹之实,却实在没有姐妹之情。甚至,芙香还是能感觉到叶湘兰藏在眼底的敌意。 “只是想来让姐姐宽心。”芙香环顾了一下屋子。在晁新,霍府仅在白府之后,霍府的宅子内院自然也奢华高调。这屋子里,最扎眼的就是那张上好的喜上眉梢紫檀‘床’,案边笼着珐琅掐丝荷‘花’香炉,炉内焚的是安息香,袅袅香烟卷裹着纱帘,淡淡的幽香弥漫着整间屋子。 “宽心?”叶湘兰浅浅一笑,疏离的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夫人从未做过什么让我紧张的事儿,又何来宽心一说?” “姐姐且宽心,霍少于我,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凉如风。”其实,她完全不必巴巴的跑这一趟,可是对于叶湘兰,她终归还是有一丝恻隐之心。这‘女’子,也是侯府的牺牲品。只是她的命,倒是比自己好太多了。 叶湘兰淡淡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才开口道,“谢谢夫人与我坦诚相见,如此,便不送。”从前她也未觉得奇怪两人面相上那三四分的相似,可现在知道了芙香的真实身份,她反而变得忌讳起来。 芙香闻言,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本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的,但是她和叶湘兰之间的罅隙,怕是怎么补都补不上了。 可正当芙香出了内院的垂‘花’‘门’时,却碰到了刚从外头回来的霍衍。 后者一惊,下意识的挡住了芙香的去路,“你怎么来了?” 若是之前芙香还把霍衍当成是‘交’心的朋友,那现在这朋友可就真的只有点头之‘交’而已了。 “霍少,我来找姐姐。”她眼角带笑,多了一份恭敬,少了一份亲昵。 霍衍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情绪,却很快敛了心境,犹豫着问道,“听说,你是侯府……”这话他不知道要怎么措辞,便生生的说了一半就接不下去了。 “是啊,霍少以后可要称我一声二小姐了呢。”在侯府,她排行第二。 霍衍一阵沉默,刚想问问芙香准备什么时候搬回侯府去时,却先听到芙香一阵轻笑,紧接着,芙香欺近了他的身,轻轻的、柔柔的说了一句话——“其实,芙香能有今天,还是拜霍少所赐呢。” 她从前真的把他当朋友,可如今,霍衍于她而言,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身份,那就是姐夫! ------------ 第七十四章 往事如烟,恩怨情仇(上) ? 虽然时至夏末,酷热难当,但是清安寺背山面湖,风光独好,清爽宜人,倒颇适宜年长的人居住静修。 ‘花’扶柳倒是没怎么变,可是听‘春’痕姑姑说,这两日,她的眼睛开始不太好了。白日青天的,她总说视线模糊,看不清楚东西。 “可找了大夫来瞧?”芙香一听就紧张了。 ‘春’痕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她若不肯,我就算把大夫请上了‘门’她也不会瞧的。姑娘,你去劝劝吧。” 芙香重重的点点头,“‘春’痕姑姑放心,我一定劝劝姑姑。”说完,便急急的推开了‘花’扶柳诵经念佛的堂屋大‘门’。 屋内檀香环绕,‘花’扶柳手持木鱼敲打的声音一下一下,有力的穿过薄薄的香烟,透至芙香的心房。 “姑姑。”芙香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刹那间,经声戛然而止,‘花’扶柳紧闭的双眸缓缓的睁开了。“芙儿?”她将手中的木鱼搁在面前的高台桌上,然后伸出手掌隔空找着芙香。 “姑姑,是我。”芙香连忙上前一步抓住了‘花’扶柳挥舞不停的手。 灼热的烈日从敞开的屋‘门’洒进屋内,碎了一地的金‘色’光辉。‘花’扶柳凑到了芙香的跟前,眯起了眸子,费了好半天的神才将她看了清楚。 “姑姑,你的眼睛……”芙香有些哽咽,却必须要佯装无恙。 “无妨,年纪大了,总有些不方便。”‘花’扶柳却不在意的摆摆手,拉过她在桌边坐下,然后将手中持着的檀木佛珠放在桌上,才说道,“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是。”芙香倒了一杯热茶,送至‘花’扶柳的手中,“姑姑清修,芙儿没事不敢打扰。” “这么说今日前来,你是有事要说?” 芙香‘挺’腰端坐,脑海中将要告诉‘花’扶柳的事儿大致的过了一遍,然后才轻启朱‘唇’,娓娓道来。“姑姑,义父已得到了皇上的重用……” 芙香的声音,柔中带娇,伴随着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几阵鸟鸣,令‘花’扶柳这略显清苦的地界顿时添了不少妩媚声‘色’。 一番话,便是说了足足有两盏茶的功夫,这期间,言歌和‘春’痕一直在外头候着,‘春’痕总是能将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的进来添水沏茶,然后再悄然无声的退出去。 ‘花’扶柳静静听着,闭着双眸,面如沉水,让人瞧不出一丝的情绪。 “就是这样,昌平侯想着让我替叶书怀平添羽翼,能让他平步青云,所以最近几日待我倒是极为客气的。”将这半年多来的零零总总简明扼要的一并说给了‘花’扶柳听,落下最后一个话音的时候,芙香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随着芙香的沉默,满屋子都压抑着一股令人透不气来的窒息感。芙香屏气凝神,每呼吸一下都小心翼翼的,就在等着‘花’扶柳开口。 半晌,‘花’扶柳终于睁开了有些浑浊的双眸,丽如磬石的声音许是因为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芙儿,白家大少,可是对你有情?”她一针见血,毫不留余地。 芙香刹那间又羞又惊,抿着嘴下意识的点点头,却又连忙说道,“姑姑,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方才那番话语中,她刻意隐去了同白聿熙那些‘私’‘交’甚密的事儿,却还是被‘精’明世故的‘花’扶柳一语道破。究竟是她瞒的不够巧还是‘花’扶柳太过敏感,芙香已经来不及去深究了。 谁知,‘花’扶柳却没有再不依不饶的问下去,反而是自嘲的笑了笑道,“你只知道姑姑我从前名动晁新,后而隐居避世,可你却不知道这其中,姑姑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芙香缓缓的抬起头,片刻之后镇定的说道,“姑姑,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小时候,她不是没有好奇过,为何‘花’扶柳绝‘色’之姿却会落的个残脸毁容的下场。可是也因为小时候的鲁莽,引起过‘花’扶柳的震怒,这事儿,芙香现在就一点也想探究了。 “过去容易,忘记难!”‘花’扶柳扶着桌沿站起了身,芙香上前要搀她,却被她抵手推开了。 只见她缓缓踱步,止于雕‘花’窗棂前,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翠绿,绿到极致鲜‘艳’‘欲’滴。可这满目的‘艳’丽,清幽的鸟语‘花’香,却怎么都抹不平‘花’扶柳心上那生根发芽的恨和情。 “我爹是山贼出身,我娘是勾栏里的歌妓。我娘这辈子心心念念就盼着我爹能替她赎身,两个人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哪怕清贫,她也甘愿。”‘花’扶柳说这些的时候,平静的仿佛在讲旁人的一个故事……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一直到‘花’扶柳出生,她的娘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去找她的爹爹‘花’一刀的时候,‘花’一刀却是满口兄弟义气,贼寇之道。她娘就知道这辈子是没了指望,便带着‘花’扶柳回到了妓院。 勾栏妓院,即便是有心为良,也是事与愿违的。‘花’扶柳又生的绝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蕊,令见者垂涎。几番周折下来都无济于事,‘花’扶柳就这般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上了雅妓这条路。而那时候的‘花’一刀,在贼寇猖獗的皖中一带因着有勇有谋、劫富济贫已是名声鹊起,赫赫有威了。 日子如流水,就这般平平淡淡的过了下去。‘花’扶柳的娘因为得了喘疾,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去了,直到死之前也没见到‘花’一刀最后一面。而‘花’扶柳的命运,也在十六岁那年被彻底改变了。 正是那一年,她在乞巧节的‘花’灯会上,偶遇了允帝! “那时我本还在孝期,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致,最后是‘春’痕看不下去了,非拉着我去‘花’灯会上看看。”说道这里,‘花’扶柳不自觉的笑了笑,略显苍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少‘女’般的娇态。“他是新帝登基,也正是个贪玩的‘性’子,就这样因为一个众人都猜不出的灯谜,我们就遇见了。” 这一偶遇,便是情深意重来势汹汹。允帝当年正年少,虽后宫早已有佳丽无数,可是‘花’扶柳的美,不似他宫中妃子那般刻板无趣。她的美,藏着灵动,隐着‘激’昂,浮着妖媚,显着狡黠,一时之间,竟让允帝痴痴‘迷’恋‘欲’罢不能。 翩翩才子配佳人,‘花’扶柳又何尝不是对俊雅贵气潇洒斐然的允帝所动了真情。 而那时,她不知他真实的身份,只单纯的以为他是晁新哪个大户人家的嫡长公子。情到浓处便是没了忌惮,毫无遮掩。 等到允帝的身份一暴‘露’,两人早已是天雷勾动地火,山盟海誓无边无际了。 可是世间的情话,哪里就有这么美好如仙,幻化似真的?当恩宠敌不过权势,当爱怜敌不过江山社稷的时候,‘花’扶柳对允帝的情意,就显得多余而累赘了。 “新帝登基,自古便是风雨飘摇的难事。他根基不稳,若不是先帝子嗣中只有他的年纪最为符合,怕是这九五之尊的位置也轮不到他。朝中诸多大臣不满声一‘浪’高过一‘浪’,他无奈,只能一面暗暗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一面费心周详从中斡旋。就这样,左相查查尔和右相冯庭广还有你义父便冒了头。”‘花’扶柳说道这里,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抹戾气,快的转瞬即逝。 冯庭广此人对允帝可谓是忠心不二的,所以这份忠心之中又加杂着浓浓的愚昧之‘色’。因为当年允帝重用他的时候,他乃是罪臣之子,本应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的,只因为允帝一句“此人有才,弃之可惜”,他的命运,瞬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谷底腾空驾云,这滋味自然妙不可言。但好在他脑子里一直记着这份知遇之恩,为官后便是事事以皇家为重,样样以帝王为尊,自然就很得允帝的赏识。 “所以姑姑是这样同义父相熟的?”芙香听到这里,才轻轻的开了口。 ‘花’扶柳点点头,“那时你义父还是官拜二品的礼部‘侍’郎,真正是风度翩翩、雅人深致。皇上微服出宫,多半是他伴随左右。久而久之我也能通他聊上几句,就这样认识了。” “那后来……”芙香忍不住问道。 “后来?”‘花’扶柳的双手紧握成了拳,额头因为咬紧的牙关而暴显了条条青筋,她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宛如修罗,狰狞而哀怜。 后来,查查尔因为得到了允帝的赏识,便开始暗中大肆扩展自己的势力。而允帝专宠歌妓的传闻也在宫中慢慢散开,不少言官进言上书,要求新帝自重怜爱,着江山社稷,勿贪图美‘色’。 查查尔又趁着这个大好时机,主动献美,将自己嫡亲的妹妹送入了皇宫。 不可否认,芳菲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她的五官深刻,眼眸透着浅浅的褐‘色’,与央人不同,她的美,透着一股异域的独特风情,令允帝眼前一亮。当夜宠幸之后便破格将她从小小的采‘女’升为了美人,引得前朝后宫一片哗然! 当时,左相那昭然若揭的野心还隐藏的很好,动不动就和允帝大论古今,畅谈江山,允帝很是受用,便就更加偏爱芳美人了。而芳菲也是个聪明的,时不时的就在允帝耳边吹吹枕风,允帝找‘花’扶柳的次数,就一次一次的少了起来。 ------------ 第七十五章 往事如烟,恩怨情仇(下) ? 但是就当‘花’扶柳也渐渐心冷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听到这里,芙香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早在‘花’扶柳说到她和允帝曾经如此相恋依偎的时候,芙香就隐隐猜到‘花’扶柳当年那个没有落地的孩子应该是当今圣上的。 “我那时总是天真的,以为有了孩子就能让他重新怜惜我。可是我却忘记了他高高在上的身份,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又岂能容的下一个妓‘女’所生的来路不明的孽种?”‘花’扶柳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凝住了源源不断从心头涌上的恨和怒。 “姑姑……”芙香起身想上前安慰,却见‘花’扶柳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快步的走至桌边,一把抓起方才放下的檀木佛珠,一颗一颗的拨动起来。 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远远的能听见对面的庙宇佛殿传来姑子们整齐划一的诵经声。那呢喃经音,听着听着竟有种神奇的定心之用。 过了许久,‘花’扶柳似缓过了神,又慢慢的开口道,“那时候,他已经不大来找我了。当时晁新的青楼中,唯水泽芳独大,我便是那里的头牌。崔妈妈倒是待我极好的,见我总是一副憔悴的模样,便叫了你义父过来。” 苏伯年来了以后答应了‘花’扶柳一定帮她带一句话给允帝。谁知允帝在见了几次‘花’扶柳以后,也不知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怀疑‘花’扶柳与苏伯年有染!那时的苏伯年年纪轻轻却已是一品太傅了,位高权重,自然有人会眼红。可他和‘花’扶柳万万没有想到,摆了他们两人一道的竟然是平日里看上去忠厚老实、谨守本分的右相——冯庭广。 “我和你义父在屋子里闲聊的时候被他突然闯入抓个正着,明明清清白白的事儿被冯庭广捕风捉影说的极不入耳。我是百口莫辩,可惜他人又在远远的皇宫,等我的解释到了,那些流言蜚语早已经漫天飞了。更何况了,他信不信我都难说。”‘花’扶柳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到了后来,全都化成了氤氲的泪滴。 当时那种情况,再找苏伯年从中牵线是万万不行的了,所以‘花’扶柳便亲自出面,几经周折,终于设法买通了允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小太监传话请允帝务必来水泽芳一聚。谁知相约的时间到了,来的不是允帝,却是右相。 “他口口声声为了帝王社稷,说我是妖‘女’,祸国殃民,说我‘迷’‘乱’了圣上的心智,断送了他的大好前途。说我居心叵测,肚子怀着不知是谁的孽种却妄想将其‘混’入皇家血脉中以求荣华富贵!”一字一句,‘花’扶柳说的咬牙切齿,“最后,他说允帝让他代为转达一句话给我,那就是婊子无情戏子无意!”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激’起了‘花’扶柳无限的不甘和恨意。她本就是风尘中长大的‘女’子,从来就不是什么任人宰割好欺负的主儿,偏偏冯庭广还不知好歹的处处踩住了她的痛脚,让她闷的不行,喘不过起来。 而允帝的薄情,也在这一刻显山‘露’水,让她彻底看清楚了这个九五之尊所谓的情比金坚爱无转移是多么荒诞和无稽。 “我和冯庭广就这样争执了起来,他在同我吵了几句之后无意同我多言,便是转身就要走,我情急之下去拉他,却不甚打翻了架子上的烛台。火舌‘舔’着‘床’帏很快的就着了起来,我竟还沉浸在浓浓的恨意和绝望中没有察觉,等我被浓烟呛到后才发现,我的屋子早已经火苗四窜,无处藏身了……” 所以结果可想而知,‘花’扶柳的脸就是这样被火舌毁了绝‘色’容貌的。而她腹中的胎儿,自然也就这样没了。 “出事以后,最先来看我的是你义父,那时,我就彻底心死了。”故事渐入尾声,‘花’扶柳也终于云淡风轻了起来,“你义父同我说,他与我一见如故,早就想告诉我一句话,那就是帝王之情最无情。” 可惜,在‘花’扶柳和允帝如胶似漆的时候,苏伯年没有时间开口,而后来他又不适合开口,等到将这句话告诉‘花’扶柳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芙香听着,感觉到了满心的压抑,之前所有的疑问因为‘花’扶柳的诉说而有了答案。难怪她名动一时,却芳华陨落,难怪那素锦苑的小屋中,有着那么多‘精’致华美的宝贝,想来应该都是当年允帝情到深处正浓时随手赏给‘花’扶柳的,也难怪‘花’扶柳容貌尽毁,隐居避世,更难怪‘花’扶柳会同她说: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姑姑……”想通了这些,芙香暗暗的咬了咬牙,刚想开口,却又被‘花’扶柳接下来的话给惊住了。 “你觉得我当年为何要收留你?若说是你的那番说辞打动了我的心,其实你那个年纪,还没这个本事。”‘花’扶柳笑了笑,伸出手拉过了芙香,“我收留你,是因为看到了你,我觉得仿佛是看到了我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儿。还有就是,我心已死,可恨依旧,而芙儿你,是个能帮我报仇雪恨的好苗子!” ‘花’扶柳说的这么直白,直白到让芙香只能愣愣的站在她的面前,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却瞬间陌生不已。 ‘花’扶柳用模糊的视线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便是你那昌平侯府之‘女’的身份,就能让苏伯年好好的利用一把。”芙香感觉‘花’扶柳握着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泄‘露’了她的言不由衷。 “姑姑,芙儿之前所说的并非都是实话。芙儿的生母,并不是被芙儿失手错杀的宛姨娘,而是昌平侯如今的当家大太太。” “哈哈哈……”‘花’扶柳闻言笑了起来,然后置若罔闻的说道,“你知我为何知道你义父一定会帮我吗?因为,他也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其实当年,苏伯年同‘花’扶柳真的是清白的,因为苏伯年早已是佳人在心了。而这个佳人,正是养心殿的宫‘女’秋檀。 苏伯年和许秋檀本是两小无猜的,后来苏伯年高中状元入京为官,秋檀也被选入了宫中成了宫‘女’。两人便相约好,等秋檀年岁一到出宫之时,便是苏伯年迎娶她之际。 可谁知,美好的期许总是事与愿违,偏偏在许秋檀还有半年就要被放出宫的时候,允帝一次醉酒,将她错当成了是前来‘侍’寝的妃子…… 皇家地,帝王事。哪怕错的是允帝,却也被说成了是一桩天大的恩赐。但是认错人终究是认错人,于容貌姿‘色’并不出众的许秋檀来说,允帝是没有一点爱怜之心的。就是在得知她有了身孕以后,允帝也没有下令晋升她答应的位份。 怀胎十月,最是辛苦,更何况深宫内院,她一个不得宠的末位妃子,想要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是有多困难。 兴许是上天垂帘,也因着有苏伯年从中暗助,那年冬天瑞雪初将的时候,秋檀生下了一个秀气‘精’致的男婴。可谁知,她初为人母的喜悦还不到一天,孩子就被‘乳’娘抱走了,她也被允帝一纸诏书打入了冷宫,最后终于熬不过天命,消香‘玉’损了。 芙香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所以,你义父怎么会不恨他!”‘花’扶柳冷笑了一声,“一个‘女’人,为他生了儿子,最后的下场竟然是一纸诏书送入冷宫。这一场荼蘼‘艳’事,却被那高高在上的允帝视为宫丑!你说,你义父怎么会甘愿俯首称臣?” “那……那孩子是……”芙香虽然这么问,可是心里已经有了底。 “当今最不得宠的七皇子——云璟。” 果然!芙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一阵哀默从心底缓缓流淌而过。所谓皇子,有的也无非是一个虚假华丽的空壳而已。可那悲哀的内在,却残破的令人不忍直视。生父‘逼’死生母,让他这个为人臣为人子的,情何以堪啊。 “所以,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知道姑姑的用意?”‘花’扶柳慢慢的顺着椅背坐下了身,可是拉着芙香的手却迟迟没有送开。 她的手指依然纤细修长,可是肌肤却早已经失去了弹‘性’和光泽。两年的清修,让‘花’扶柳的双手粗糙了许多。 “姑姑,三哥不是这样的人。”‘花’扶柳的用心不言而喻,芙香好不容易沉下的心此刻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还记得我来清安寺之前告诫你的话吗?” “记得。” “说一遍我听听?” “……” “说!”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话音刚落,芙香已经堪堪的跪在了‘花’扶柳的跟前,“姑姑,芙儿知道你吃的苦受的难,但是三哥不是允帝,我也不是姑姑。即便再不济,这辈子我哪怕是不要名分,也愿意跟着三哥……” “啪”一声,芙香的话还没说完,‘花’扶柳就重重的一巴掌甩在了芙香的脸上。 芙香的左脸瞬间一片火辣,痛意肆虐。 “我养你十几年,到头来不是为了你如此轻贱自己的!”‘花’扶柳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的手顺势又要再甩芙香一巴掌,却终究还是颤颤抖抖的顿在了半空中。 ------------ 第七十六章 忧思深深,倾诉衷肠 ? “‘春’痕姑姑,你说老夫人到底在同夫人聊什么,都这么久了。 ”日光晕染,远远的都能看到佛堂膳房中冒出来的炊烟了。 “怎么,累了?”‘春’痕笑着问到。言歌同她在外头站了两个多时辰了,夏末依然闷热不堪,酸累也是正常的。 “不不,不是的!”言歌连忙摇头摆手,面‘色’羞愧,“这点小事儿我怎么会经受不住呢,我是怕夫人……夫人最近想着如何对付侯府,每天晚上都睡不太好。前几日又刚刚从山平赶回来,连气也没有喘顺就急忙来了老夫人这里……”她是怕‘花’扶柳看不见芙香的劳心劳力,若是还出言责怪,那可真是委屈了芙香了。 ‘春’痕闻言,了然的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姑娘身边多亏了有你照顾的。” “姑姑哪里的话,照顾夫人是我应该……”言歌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吱嘎”一声,关了整整大半日的‘门’此刻终于有了动静。 先出来的是芙香,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眼无光,脚下的步子都有些飘虚了。言歌见状连上想上前去扶,可是刚迈了一步就被‘春’痕从后头猛的拽住了。她不解的转过了头,刚要挣扎,就听见‘花’扶柳的声音隔空传来。 “芙儿。” 言歌回头去看,却见芙香似乎也不知‘花’扶柳跟了出来,正惶恐的垂首立在一边,两侧飘落的发丝挡出了她的侧脸,可是言歌猜的出,那脸‘色’一定是更难看了。 “挑个日子,让我见见那名动晁新的白家三少!” 芙香一怔,猛的一抬头,可也只看到‘花’扶柳的视线已经越过了她,落在她身后的‘春’痕身上。 ‘春’痕急忙跑了几步上前扶住了‘花’扶柳,然后匆匆的看了芙香一眼,便带着‘花’扶柳转身进了屋。 等‘春’痕扣紧‘门’扉,‘花’扶柳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端凝着的神‘色’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可也似乎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春’痕,我对那丫头……太狠了。”此刻若不是‘春’痕用力撑着她,只怕‘花’扶柳连站也要站不稳了。 “不会的,夫人,不会的。”‘春’痕虽也不清楚‘花’扶柳到底和芙香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最知道‘花’扶柳疼芙香的那份心念,是真真切切的。 “是……是啊,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一定会的……” 那边,是‘花’扶柳的无奈和黯然,这边,芙香的脸‘色’自从出了‘花’扶柳的堂屋就没有好过。 “夫人。”山间小道本就难行,她们现在走的又是下坡路,可芙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看的言歌心惊胆战的,下意识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没事。”半晌,芙香才回了神,给了言歌一个扯出来的笑容。可偏偏这时,她脚下一滑,若不是言歌眼明手快的急忙止住脚步拉住她,只怕芙香这一跤要可要摔的不轻了。 “夫人,我们歇歇再走吧!”言歌不敢再往前了,强行着拉芙香坐到了路边的矮石上。好在夏夜暗的晚,此刻虽已近申时,但是天‘色’还是明晃晃的亮如白昼。 一坐定,芙香这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夫人,没事儿吧?”言歌满脸担忧。 “没事。”芙香笑着摇了摇头,“许是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又陪了姑姑说了一个下午的话,这会儿真的觉得有些乏了。” 见芙香不愿多说,言歌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两人便在这清幽的山林间休息了片刻,方才缓步下了山。 -----------※※--------------※※--------------※※----------- 回到茶舍,芙香简单的洗漱了一番,连晚膳都没有用倒头就睡。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睡足后,她的‘精’神显得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只是眉宇间那抹淡淡的愁绪似怎么都挥之不去。 “言歌。”匆匆的用了一些小米粥加茯苓糕,芙香便唤了言歌。 “是。”言歌正在收拾碗筷,一听芙香喊她,便连忙的来到了里屋。 “一会你去一趟白府,然后找了将离带你去见白少,你把白少约来茶舍一趟。”如此大费周章,言歌怎么会看不出芙香的心思。 她心头一暖,嗓子也跟着紧紧的酸涩起来,“夫人……”芙香自己都快‘乱’成一团了,还在想着法子让她佯装不经意的同将离面对面的见上一次。 “你啊,知道我的一番苦心就好。”芙香由衷一笑,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在事情变的越来越难以掌控之前,她一定要先把言歌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白聿熙就赶了过来。他穿着的蜀锦卦衣上洒着阳光的味道,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夏风中一般,翩然而立。 言歌也是一起跟着进来的,芙香先是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给她,见言歌羞怯的低下了头抿嘴浅笑,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三哥,这两日我懒乏的很,还劳烦你大热天的跑这一趟。”芙香先冲白聿熙抱歉一笑,然后才开口让言歌去冲一壶解渴的青山翠来。 白聿熙摇了摇头,等言歌悄然退出‘门’后,才不请自坐,开‘门’见山道,“你若不去找我,我也是要来一趟的。” 见白聿熙眉宇凝重,芙香连忙敛气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魏家的人后日就到了。” …… 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逼’出了芙香的眼泪。她突然苍凉的想,原来这些年自己引以为傲的隐忍和漠视都是假的。那看似无畏无惧的‘性’子,其实只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都没有在自己的心上。但是如今遇到了白聿熙,倾情爱慕,倾诉衷肠,这一用心,便全‘乱’了! “你别急!”白聿熙一见她的模样,素来的冷静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一下子揪的难受了起来,“只是来了人,也不知道来的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更何况我早已派了人去打听,也略有对策,你别先在这里自‘乱’阵脚。” 芙香本就是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又看到白聿熙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担心,下一刻就破涕为笑了,“三哥误会了,我昨日刚去见过姑姑,心里‘乱’的很,并不完全是因为魏家来人的缘故。” 其实芙香很欣慰,她和白聿熙之间,难得可贵的就在于坦诚不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扶柳夫人?”白聿熙剑眉一挑,英气十足。 芙香点点头,垂了眼睑平静的说道,“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虽然姑姑久居清安寺,但有些事儿我还是要说给她听的。可是,我和你的事儿,我本是刻意瞒着她的,也不知怎么姑姑就一语‘洞’悉了。” “你姑姑定是担心你,怕我骗了你。”白聿熙听闻,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很舒然的笑了笑。 “怎么,三哥也知道自己在外头的名声不好?” “胡说!”白聿熙佯装着板起了脸,突然下意识的伸出手,捏了捏芙香娇嫩的脸蛋。指腹触‘摸’之处,一片凝脂柔软,让他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刹那间,屋子里绯‘色’一片,芙香更是娇羞的瞪着白聿熙,恼也不是,骂也不是,左右为难。 “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柔。似在水面轻轻洒下的一片月‘色’,静谧而悠远。 芙香突然大了胆子,握住了白聿熙宽大而略显粗糙的手掌,然后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相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我一直以为这八个字,只是写在书上哄着人玩儿的。”现在,她却想好好的将这八个字体会一番。 “书上也不尽然全是真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自己过的。”白聿熙手掌一反,将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牵在了手心中。 “三哥,我信你。”芙香‘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在白聿熙坚定的注视下轻轻的说道,“可是没有姑姑就没有我,姑姑这一辈子受的苦难比旁人多的多,我不希望因为三哥你的事情让姑姑觉得我和她生分了……” 还没等芙香说完,白聿熙的手臂用力一带,就将芙香拥入了怀中。他抵着她的发髻,贪婪的品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温柔的说道,“她是你姑姑,就一辈子是你姑姑,以后,我们一起来孝敬她。再者,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爱‘操’心的命,自己都这么‘乱’了,还想着要给言歌和将离制造机会呢。” 芙香但笑不语,只静静的任他抱着,她的耳畔传来白聿熙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令她突然莫名的安心起来。终于,她在白聿熙的怀中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下意识的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腰身。原来将恼人的事丢给旁人去伤神,竟是一件如此幸福而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和你姑姑相约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十五可好?魏家那里,我总是要出面周旋一下的,且不能就这样贸然的去见扶柳夫人。”察觉到了芙香隐隐的热情,白聿熙搂着她腰身的手又紧了几分。 “好。”芙香闭着眼,肆意的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和宁静。 可是,令白聿熙和芙香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所谓宣界魏家来的人,竟然就只有长‘女’魏如意一人而已! ------------ 第七十七章 买凶杀人,英雄无用 ? 入了九月,秋意渐浓,宣界魏家的人,便是踏着萧瑟的秋雨抵达晁新的。 只是,来的却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那日白聿熙亲自策马至城‘门’口迎接,远远的就看到一辆硬顶朱红秀宝马车从官道上徐徐驶来。车窗的软帘下角分明用银线挑丝秀了一个‘精’致的“魏”字,不用定神也能一目了然。 白聿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落下了手中的缰绳,马儿感觉到了轻轻的催促,迈开了蹄子慢悠悠的往前挪动着步子。 “在下白聿熙。”他行至马车旁,居高临下的看着驾车的小厮。 小厮是魏家的家生子,见的人也不算少,可何等见过这种只消一个睨着眸子的眼神就能让人感觉囫囵咽了冰块一般难受的主儿,当下就结巴了。 “小……小的……小的是魏家……”小厮瑟瑟开口,可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车‘门’突然被人毫不顾忌的打开了。一个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舒怡‘女’子探出了身子,见着他也不惊讶,很是落落大方的一颔首,婉约道,“在下宣界魏家长‘女’如意,见过白公子。” 这下,轮到白聿熙惊讶了!放眼望去,眼前明明就只有这一辆马车而已,难道……“可是还有别的马车在路上耽搁了?” “来的且只有小‘女’子一人而已。”魏如意始终将一抹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边,明明客道又友善,却偏偏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 白聿熙顿时心里就明白了,这个‘女’子,和他是一类人,‘精’明世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一比,他忽然念及了芙香的好,她的善解人意和处处于他人为先,无一不正是吸引他的地方。 于是,魏如意就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独闯晁新,瞧她的来意,大有上‘门’来讨一个说法的架势。 让将离派了人去宣界打探还不曾得到一点可用的消息,白聿熙不敢在没探清她底细的情况下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回白府。思来想去,他便是准备先将魏如意带去芙香的茶舍。“舟车劳顿,在下请姑娘去一处雅舍先略作休息,用完膳后再做安排如何?” “悉听尊便。”既来之则安之,她魏如意既然敢一个人来晁新,自然就做好了完全的思想准备。 见她如此大方坦然,白聿熙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便牵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先一步策马带路。 已过了午膳时分,茶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白聿熙带着魏如意踏入茶舍大‘门’的时候,正巧撞到了一阵风一样往里冲的南风十里。 “哎呀,白少,失礼失礼。”南风十里狐疑的看了看白聿熙身后的魏如意,后退了一步,敛去了面‘色’上焦急的神情,突然显得很大方得体。可是白聿熙却没有忽略,南风十里手上少了那把从不离身的锦纶羽扇。 “无妨,许久不见南风兄了。”南风十里虽与他‘私’‘交’不密,但总算也称的上是朋友。 “是啊,扑卖生意好,香……咳咳,芙香夫人又疏于打理,就都成了我的事儿。”‘精’明如他,怎么会看不出白聿熙对芙香的那份特殊的情意。因此在白聿熙面前,南风十里说话做事还算是有遮有拦有分寸的。 两人正寒暄客气着,芙香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笑着打趣道,“伊水说见着你们两位贵客在‘门’口闲聊起来了,怎么,难不成还准备堵着我的‘门’不让外头的客人进来?” 今日的她一袭绛紫‘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了一件‘乳’云薄纱对襟衣衫,极为难得的梳了一个繁复的‘交’心髻,却只简简单单的在髻尾处系了两根紫‘色’的锦带,整个人看上去俏丽温婉,盈若娇‘花’。 “香香,来,我有急事同你说。”一见芙香,南风十里方才刻意压下心底的焦急又冒了头,连对芙香的称呼都来不及斟酌,脱口就出。 芙香一愣,可看到南风十里认真的眼神以后就知道他并非是闹着玩的,便和言歌‘交’代了一句“好好招呼白少”以后,就带着南风十里去了后院。 但是,她侧身越过白聿熙的时候,余光还是不自觉的望向了他身后那个明媚娇‘艳’的‘女’子。算算日子,如果不出意外,那位应该就是宣界魏家的长‘女’吧。 -----------※※--------------※※--------------※※-----------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芙香将南风十里迎进了茶舍的后院。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火急火了的?”在她的记忆中,南风十里永远是一派闲散优雅,哪怕天塌下来也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何曾如此焦急不安过。 “你先容我喝口水!”南风十里先是摆了摆手,然后毫无形象的冲到桌边,抓起了茶壶倒满了杯子就是一阵猛灌,一直喝到第三杯才方罢休。 “南风……”芙香被他‘弄’的也有些着急了。今日的南风十里,有些太不寻常了。 “啊,这事儿我也是听小风说的,你知道,通常这个时辰我都在睡午觉,所以‘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小风是在开玩笑呢,结果他倒是冲我吼了,说他在那里听的明明白白的,那些人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南风十里一张嘴一里哇啦的就说了一大通芙香听不懂的人话。 “南风。”芙香皱着眉,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絮叨,“说重点!” “啊!”南风十里被芙香一打断,倒是彻底的静下了心,然后面‘色’凝重的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李真的人?” “李真?”芙香思绪飞转,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好好的想想!”南风十里又急了。 “我真不认识。”芙香确定道,“与我打‘交’道的人里头并没有一个叫李真的人。” “那为何人家买通了张老三要取你的‘性’命?”这下,南风十里总算抓着重点了。 “什么?”芙香眼眸一沉,柔柔的目光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戾气,“你把话说清楚些。” “张老三是晁新出了名的‘混’‘混’,你可别小瞧了他,他可不似那地痞流氓一般的小‘混’‘混’,人家‘混’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谋命之道。据说只要出的银子合他的心意,他收了钱,便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依照买家的要求取人的‘性’命。”南风十里‘混’迹市井,对于张老三那些闻风丧胆的事儿早就是略知一二的。 芙香听完以后心一紧,马上接口道,“可我真不认识一个叫李真的人。” “张老三身边一个得力的手下叫李元,爱赌,来我的三味庄玩儿扑卖出手都很大方。今日一早,听小风说他刚刚得了心头好,心情大好席间就多喝了几杯,扯着嗓子就把这事儿给兜出来了。偏的巧了小风刚好去送酒,就这样听了个一清二楚。”南风十里现在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话说的条理分明清楚了然。 “会不会是‘弄’错了,亦或者是同名的?”芙香心中有一个不成型的念头,可是她却依然不肯死心。 “晁新还有第二个开茶舍的芙香吗?”可南风十里却一下子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那你可知道那个李真出了什么价买我的命?”芙香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既然躲不过,那就只有迎头上了。只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她一再的隐忍退让,最后竟让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这个倒真不清楚,不过那张老三谈买卖,第一口的开价也不低,通常都在这个数。”南风十里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芙香面前晃了晃。 “三百两?” “三十两……”见芙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南风十里叹了口气紧接着道,“黄金!” “三十两黄金?”芙香挑眉冷笑,“我倒不知道何时我的这条命竟然如此廉价了。”顿了顿,她继续道,“你同张老三的‘交’情如何?” “谈不上好,仅仅就是点头之‘交’。”南风十里下意识的想摇扇,手刚抬起来,才发现空空如也。诶,刚才一听小风的话他急的直接从软榻上跳了起来穿了鞋就往芙香这里跑,从不离身的羽扇竟然给忘带了! “那你能想办法给我从中搭条线吗?” “你要干吗?”南风十里紧张的捂住了自己的衣襟,动作表情极为夸张。 “你之前不是说他张老三是看钱办事儿的吗?有人想出三十两黄金买我芙香的‘性’命,那我便出一百两黄金把自己的命从别人的手中重新买回来!” “咚”一声,南风十里猛的后退了一步,踢翻了桌边的锦杌。“香香……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若是换了平常‘女’子,在听到这样惊悚万分的事以后,正常的反应应该先是尖叫,然后再是手足无措惶恐无助,最后应该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颤抖着问他“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啊。 南风十里万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亏的他在来的时候还想着应该如何潇洒的在芙香面前逞一把威风,结果和他想的完全相反了。 “若是不行就算了,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可芙香哪里知道南风十里此刻的失望和懊恼,她还以为南风十里是因为害怕而不想和张老三这样的人牵扯上任何的关系呢。 “行了,行了……”南风十里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这事儿我来办,三日后我约了张老三来同你见面。”可恨,他明明应该来一招漂亮的英雄救美,然后抓住芙香的把柄好好的敲她一笔,让她卖个天大的人情给自己。可到头来他却成了牵线搭桥的摆设,瞧着芙香的意思还大有用完就扔的架势,他这不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嘛……好不甘心啊! ------------ 第七十八章 长女如意,一见如故(上) ? 话说白聿熙带着魏如意进了茶舍的雅间,可是一颗心却悬在芙香的身上。 南风十里那般异样,他自然也是瞧出来了。可是……想到这里,他微微蹙眉看着面前安然品茶的‘女’子,纵使内心疑‘惑’万千,但脸上却依旧平静凝神。 “这儿的茶真好!”一连几日的赶路,别说是好茶了,连口清爽的水都没喝上几顿。眼下能品这样一壶好茶,魏如意眉宇间都洋溢着浓浓的满意。 “茶舍在晁新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了。”白聿熙笑着开口,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名字也取的风雅有趣,卖茶,竟就简简单单的唤名茶舍。”进屋的时候魏如意就看到了正‘门’上方悬着的匾额,便是有心记下了。 “魏姑娘观察细微啊。”见她面前的杯盏已空,白聿熙便是略略起身,又替她满了一杯。 就在这时,‘门’被人打开了,一股鲜蔬鱼‘肉’的香‘吻’扑鼻而来,正是言歌端着热菜热汤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子。 只见她先将菜和两碗白米饭从食盒里端至桌面,一一布好,然后再曲膝行礼道,“白少,没事先准备,小厨房只能简单的做了这三菜一汤,实在抱歉。” 魏如意顺势望去,一道素白菌,一道宫保‘鸡’丁,一道酱扣紫茄,再加一个鱼丸海带汤,荤素搭配清清爽爽,令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白聿熙笑着冲言歌点点头,然后略微歉意的对魏如意说道,“本应该请你去酒楼顺带替你接风的,但是眼下已过了膳时,这顿就随意吃一些吧,晚上我再做东请魏姑娘去聚仙楼尝尝我们晁新的特‘色’菜。” “我瞧着这就‘挺’好的,我连着赶了几天的路,都没顾着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魏如意很大方的笑了笑,丝毫没有那些高‘门’千金的扭捏和矫‘揉’造作。 “魏姑娘不嫌弃就好。”白聿熙终于舒心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个魏如意还是很对他的脾气的。 “但不知跟着我来的那几个小厮和丫头们可也歇了脚?”魏如意是有些饿了,可头等重要的事儿她还是没有忘记。 “姑娘放心,已经安顿好了,几位小哥和姐姐们都已经梳洗过正在用膳了。”言歌连忙接了话。 魏如意满意的点点头,爽气的持了竹箸同白聿熙说道,“我瞧着你也不饿,那我就先吃了。”说完,也不等白聿熙回答,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言歌见状,提了食盒,默默的退了出去。 白聿熙非常有耐心的等魏如意用完了膳,喝饱了汤,最后又用热茶解了腻,然后才缓缓开口道,“给家父的信是姑娘提笔的?” “正是。”魏如意并不隐瞒,“我此番前来,父亲和母亲并不知道,只当我是寻常出‘门’去各地进货结账去了。” “在下对姑娘的行踪会保密的。”白聿熙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魏如意话里的意思。 “同白少讲话就是省心,一点也不用费脑子。”魏如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双晶亮如星的眸子一直在白聿熙身上来回的打着转。 “那么,不知魏姑娘大费周章的前来晁新,所为何事?”既然她是爽快的人,白聿熙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 “我……”魏如意刚想开口,‘门’突然被人轻轻的扣响了。 白聿熙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魏如意的意思,见她点点头,便扬声说道,“请进。” 谁知,进来的竟然是芙香,她笑语嫣然,神‘色’并不见异样。 “这位是茶舍的老板娘。”白聿熙起身介绍。 “啊,我想着这地方清幽怡人,闹中取静,是谁这么好心思开的这样一家店。果然,老板娘一瞧便知道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魏如意也是在市井长大的,接触最多的不是那些娇滴滴的邻家小姐,反而是三教九流的走卒商贩,早就练就一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了。 “姑娘谬赞了,小‘女’子芙香。”芙香曲膝行礼,听了魏如意张口即来的说辞,对她的身份倒是更加的笃定了。 魏如意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姓魏,姑娘唤我如意即可。” “如意姑娘。”芙香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冷炙,歉意的说道,“白少来的太匆忙,我这里来不及准备什么像样的饭菜,粗茶淡饭让如意姑娘见笑了。” “你这么一说,倒成了我的不是。”白聿熙被两个姑娘干晾在中间,自然有些尴尬。 芙香看了他一眼,并不亲昵的说道,“白少也同我说笑,我这都是台面上的客道话,白少还硬是要拆穿我。” 魏如意一听,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芙香姑娘也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 “啊,如此说来,你的素锦小院是不是一直空着?”闲聊之间,白聿熙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一个不错的点子。 “是啊,怎么?”芙香不明所以。 “魏姑娘初到晁新,还未曾找到落脚的地方。虽那些客栈倒是也方便,但是我想着总是比不上你的小院能让魏姑娘有宾至如归之感。” 这话一出口,芙香也愣住了。虽然她嘴上还挂着笑意,可是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三哥啊三哥,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来的?你都没同我商量一下…… 而魏如意心思婉转,想的却是——白聿熙和这个叫芙香的‘女’子,怕是关系并不一般的。 “如何,不方便吗?”白聿熙冲芙香眨了眨眼,眼眸中坏坏的笑意一闪而过。 “怎么会,如果魏姑娘愿意赏光屈驾寒舍,芙香欢迎还来不及呢。”芙香咬着牙根,狠笑着冲白聿熙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啊,那也省了我一笔银子呢,我这就去外头让他们把东西归整归整,一会儿就来,劳烦芙香姑娘等我一下。”魏如意哪里看不出两人眼眸间迸‘射’而出的火‘花’,聪明的选择先退避三舍。 “白聿熙!”等魏如意一合上雅间的‘门’,芙香扭头就冲白聿熙低喊道,“你什么意思,你这不是无端端给我添‘乱’么。” “呵呵,你先稍安勿躁。”白聿熙走上前执起了她的手,牵在掌心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不答反问道,“南风十里找你什么事儿?” 芙香一愣,有人想‘花’钱买她‘性’命的事儿差点被自己脱口而出了。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反应了过来,眼眸一沉,不悦的回敬道,“白少,先答再问,你别来糊‘弄’我!” “是好事还是坏事?”谁知白聿熙竟然得寸进尺。 “白聿熙!”芙香果然又恼了。 “好、好!”他浅笑着顺势将她猛的一带拥入了怀中,慢慢分析道,“我派人去宣界探魏如意的底,这两日应该会有些眉目。她只身一人来晁新,便是来者不善,我若冒冒然的将她带回白府恐有不妥。可若是让她一个人住在外头,我也不能总让人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万一她要是惹出了什么‘乱’子我也没个准备啊。” “所以你准备让我帮你盯人?”芙香心里冒上了的一股子气突然没了地方撒,她愤愤的双手用力一抵,推开了白聿熙道,“三哥,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她?” 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屋檐下,住着和他白聿熙有一纸婚约还未过‘门’的妻子,又住着傻傻钟情于他的自己,这样荒诞的场面,亏得他还能把前因后果说的如此体面圆滑。 “我不信我自己。”白聿熙叹了口气,“芙儿,兹事体大,我和魏如意只有今日的一面之缘,她的为人、她的脾气我一点也没有‘摸’清楚。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而现在我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我不信我自己能在将你保护好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一句话,将芙香上一刻剑拔弩张的怒火之意立刻幻化成了柔情似水的心疼和怜惜,“三哥,是我没有体谅你的难处。”她方才也是‘操’之过急了,因为南风十里同她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际,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快点见到张老三这个人。两件这么重要的事儿夹在了一起,她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我知道,你不用多说,这事儿于你本就多有为难。可事到如今,你为了我,也要多担待了……” 将问题说开一解决,两人便是相视而笑,心照不宣了。可是谁都没有注意,雅间的‘花’木雕‘门’外正静静的立着一个人。 芙香给白聿熙专‘门’准备的这间雅间在二楼右侧拐角处,这里只有单独这么一间屋子,并无别的通路,所以显得格外清净无喧。魏如意只消往‘门’边这么一站,侧了耳,就能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此刻的她正嘴角上扬,默默的窃喜道:原来白聿熙白少还派了人费神打探她的事儿,原来他早已是心有所属。如此一来,她此番来晁新的目的能很顺利的完成也说不定。 诶,想她堂堂宣界魏家大小姐,今儿个竟然也学那些个小人做这偷听墙角的苟且之事,真是丢面子丢到家了啊。 ------------ 第七十九章 长女如意,一见如故(中) ? 这天,因为魏如意刻意的从中‘插’足,白聿熙还是没有问到南风十里找芙香到底所为何事。 当天晚上白聿熙果然言出必行的请魏如意在聚仙楼用膳。魏如意出人意外的喊上了芙香,点菜的时候,她更是出口极狠,什么贵来什么,到最后甚至连十年陈酿的‘女’儿红都上了桌。 “如意姑娘好酒量啊。”芙香看着那一大坛‘女’儿红,眼角微微跳了跳。 “啊,你们不会喝吗?”魏如意开始装傻了,“哎呀,我还想着难得同白少和芙香姑娘一见如故,今晚想来个不醉不休呢。” “呵呵……”芙香干笑了两声,低头吃菜。 这可真是一桌子的菜,放眼望去,什么金牌佛跳墙啦,蟹‘肉’海棠果啦,凤尾鱼翅啦……零零总总竟有二十几盘。 三个人,二十多盘菜,外加点心甜羹,六道冷菜。芙香在心里默默的估算了一下,魏如意摆明就是实打实来敲竹杠的。 “魏姑娘好胃口的。”面对这一桌子的佳肴,白聿熙倒是面不改‘色’的拆了‘女’儿红,先替魏如意满了一杯,又帮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杯相邀,诚恳的说道,“在下替姑娘接风洗尘。” “只我们两喝吗?”魏如意一边说眼神一边望向了右手边的芙香。 芙香正在大快朵颐蟹‘肉’,被点了名,只能尴尬的举着竹箸,一口的菜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不善饮酒,便是在下代劳了。”不给魏如意再开口的机会,白聿熙一仰头先干为尽了。 “白少好酒量,也懂的怜香惜‘玉’,比我们宣界那些粗放豪迈的男儿体贴多了。”魏如意笑了笑,纤纤‘玉’指端着酒杯,前后左右上下来回的瞧了个遍,却就是不张口喝。 “魏姑娘谬赞了。”白聿熙却不以为然,魏如意喝不喝酒,于他其实真的并无太大的关系。 “这可惜,白少这么好的条件,小‘女’子却是无福消受。”魏如意的话,如同一颗圆滚滚的石头,“咚”的一下坠入了白聿熙和芙香静如止水的心湖。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却惹来魏如意的低眉浅笑。 “魏姑娘什么意思?”白聿熙搁下了手中的酒杯,双手‘交’叉抵在下颚,姿势潇洒,目光迥然。芙香侧首而望,他的面容俊朗如画,衬着摇曳的烛火时明时暗,更添了一份清冷之感。 “白少不是派了人去宣界查我的底吗?看来,白少手下的那些人办事不得力啊。” “你偷听……”芙香闻言,小小的惊呼出声。她诧异的不是魏如意会偷听,她诧异的是魏如意这样的身份,竟然也会做这种不齿的事儿。 “瞧芙香姑娘说的。”魏如意脸‘色’一片绯红,羞涩道,“正如白少所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小‘女’子不才,情急之下也就只想出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白聿熙冲芙香使了个眼‘色’,芙香便乖乖的抿嘴禁声了。 “所以,如意知道和白少有缘无分,便想同白少商量一个法子。如意愿意趁人之美,就看白少愿不愿意牺牲小我了。”魏如意开‘门’见山,轻轻松松的就挑明了来意。 “愿闻其详。” “白府上魏府退婚,此事便可一笔勾销。”魏如意嘴角带着一抹算计的笑意。 “姑娘还真是人如其名,如意算盘打的不错。”白聿熙敛了笑意,这样一来,事情虽然是解决了,可他白府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妄君子了。这日后若是传出去,还指不定会多难听呢。 更何况,就算自己同意了,父亲母亲也是不会同意的。这,根本是一步死棋么。 “怎么,我有意成全,白少倒不愿意努力了?”魏如意端着青瓷白釉的小酒杯,似惬意的品酌着。 此话一出,芙香就低头笑了笑,却差点被刚入口的桂‘花’酒酿小圆子给烫了舌头。 “芙香姑娘且悠着点儿,当心白少心疼。”魏如意笑盈盈的递了快干净的帕子到她的面前。 芙香此时若再听不出魏如意的意思,这十几年也算是白活了。如此一来,她倒是坦‘荡’了,欣然的接过帕子,抹了抹嘴角后柔声道,“如意姑娘冰雪聪明,懂得‘成’人之美。只是如意姑娘如此聪明,只怕‘成’人之美也是成己之美吧。” 她是‘女’子,自然比白聿熙更能理解魏如意的心思。想着她此番大费周章的只身来晁新,张口就要白府解除婚约,若不是为了自己,那是打死她也不信的。可是一个‘女’子,胆敢做出这么骇俗的事儿来,不是疯了,那多半就是为了情。 “我以为同白少说话不用费脑子,原来同芙香姑娘说话也是如此。”被人一语道破心思,魏如意非但没有恼,眼中反而流‘露’出一股怀‘春’少‘女’般羞涩的娇态。 “可惜,如意姑娘的提议,怕是会让三哥很为难的。”芙香护短,素来如此。她说着,从白聿熙的面前拿过酒坛,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对魏如意说道,“可是不管如意姑娘的心愿能否达成,芙香都要谢谢姑娘。” “谢什么?” “谢姑娘成全。”她笑了笑,一饮而尽。 一顿晚膳,用的有些压抑。白聿熙一整晚都在考虑魏如意的提议,可是每次到了父母这里就想不下去了。魏如意呢,看不懂白聿熙的心思,也猜不透芙香的想法。她本来觉得‘挺’简单的法子,郎有情妹有意,她这个中间人又愿意退让成全,可是怎么办起来却这么费事儿呢?芙香却在想,怎么样能让白聿熙打消退婚的念头,可是一想到他要娶别人为妻,心里的那份委屈和酸涩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便是这样,一坛十年陈酿的‘女’儿红被三人瓜分的一干二净,出了聚仙楼的时候,魏如意和白聿熙的神‘色’还算正常,芙香倒是有些飘飘然了。 素锦苑离聚仙楼还是有些远的,可入了夜,街上已清冷了许多,马车行起来倒也轻快。魏如意不愿坐在马车里,却自顾自的非要坐在驾车小厮的边上。白聿熙扭不过她,便是骑着马慢悠悠的跟在一旁以护周全。 “白少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夜凉如水,晁新偏北,其实要比宣界冷上一些。但魏如意却觉得清清凉凉很熟舒爽。不似宣界,即便入了秋,也总少不了那份闷热的感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魏姑娘应该明白的很。”白聿熙一直看着前头,明明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他的视线却一直没有挪开过。也不知在这深幽的黑夜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闻言,魏如意抿着嘴轻轻的嘟囔道,“你毕竟是男子,很多事儿你出面周全,说话定是比我有分量的,不然我何苦巴巴的费神跑这么一趟。更何况……”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看马车里头,依稀能见到芙香靠着软枕昏昏‘欲’睡的娇俏模样。 “我相信魏姑娘还不至于拿芙香来说事吧。”白聿熙此刻才把视线挪到了她的身上。 “她不比你笨,我想下手也不会有机会的。”魏如意懊恼的叹了口气,“可是真抱歉,我实在不愿意嫁你。”这句,是她真真切切的心里话。 “是啊,我也不愿意娶你。”白聿熙回敬道。 魏如意撇了撇嘴,无趣的扭过了头。她在晁新最多不能待超过五日,本来她以为事情应该‘挺’好解决的,可现在看来,虽然她和白聿熙是心照不宣,但是事儿却棘手的很啊。 等到马车驶到素锦苑的‘门’口时,芙香的酒也醒的一大半了。魏如意舟车劳顿了几日,早就有些乏了,晚上又费神的周旋在白聿熙和芙香的中间,这会儿子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便是脚一落地,就匆匆的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疾步进了‘门’。 月‘色’下一片静谧,偶尔有虫鸣声悄然响起,却是显得四周更加深幽无比了。 望着魏如意消失在‘门’扉的聘婷身影,芙香稳住了脚跟,抬头看着白聿熙道,“三哥,不要说。她这么聪明,却最终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说明她魏如意也是没有万全之策了……” 她一开口,满嘴陈酿的芬芳,明明是微显‘迷’离的眼神,此刻却绽放着比月‘色’还皎洁的华彩之光。 看着芙香的盈盈朱‘唇’一张一合的,可她到底说了些什么白聿熙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被她清雅的面容所吸引,视线落在她的樱‘唇’上,白聿熙感觉自己的小腹微微一涨,心里冒上了一股说不清的空虚感。 忽然,他低头俯身,张了嘴,猛的掠夺了她的芬芳。 “三……”芙香一愣,话还来不及说,就被白聿熙整个含在了口中。她的滋味,比他想象中更加甜美,带着酒香的熏染,让他沉醉其中。 芙香被他突如其来‘吻’的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踮起脚尖想寻找一个能呼吸的姿势,却无奈如此一来,她整个人就更暧昧的被白聿熙深拥在了怀中。 他的手更是大胆的搂紧了她的腰身,触及之处一片如水似的柔软,他差点把持不住的想解了她的衣襟探索更多…… 可是,满腔的**却被骤然吹起的一阵夜风压抑了下去。白聿熙浑身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可是他的‘唇’却始终流连在芙香的脸颊久久不愿离去…… 芙香只感觉自己真的醉了,比方才还要虚浮无力。她的心跳猛烈而有力,似要蹦出‘胸’膛一般令她难以掌控。 白聿熙——竟然‘吻’了她! ------------ 第八十章 长女如意,一见如故(下) ? 那晚,虽然白聿熙被魏如意搅的烦闷无比,却是心情大好的回了白府,而迎接他的,是一直守在书房外的将离。 “少爷,宣界有消息了。” 白聿熙一愣,随即立刻带着将离进了书房。 “说吧。”桌上有丫鬟备着的热茶,他喝了一口,瞬间通体舒畅,乏感尽散。 “消息不多,可是应该很可靠。”将离清了清嗓子,将探子同他说的话在脑海中微微整理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仔细的说开了…… 白府中,是白聿熙的忐忑不安,素锦苑里,却是魏如意的辗转反侧。 说起来魏如意真的早早的就上了‘床’,高枕软榻,本是可以美美得睡上一觉的,谁知头沾了枕头,她却突然睡意全无了。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之久,她终于懊恼的吼了一声,然后匆匆的扯了‘床’头的披锦,穿了鞋,推‘门’而出了。 入了屋的芙香还是一愣一愣的,‘唇’边残留着白聿熙身上缭绕的薄荷香。他人已不在,可是那股霸气却仿佛一直追着她左右,令她恍惚出神,不能自己。 就是在这番‘迷’离中,芙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她当下一惊,差点打翻了手边的烛台。素锦苑鲜少有外人留宿过夜,魏如意的存在让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谁?”南风十里同她说的那番话如平地惊雷一般在芙香的脑海中乍现,她突然绷紧了神经,显得有些紧张。 “芙香姑娘,是我。”‘门’外响起了魏如意踌躇的声音。 芙香暗暗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开了‘门’。 夜凉如水,‘门’口的魏如意只着了件单薄的披锦,墨发垂腰,粉黛未施,少了白日里的‘精’明狡黠,多了一份柔美和婉约。 “如意姑娘,可是睡的不舒服?”芙香见状,一边诧异询问她的来意,一边将她迎进了屋子。 “不是不是,我实在睡不着,本不该叨扰姑娘的,但是……”魏如意面有难‘色’,尴尬的站在桌边。 “姑娘快坐,喝杯热茶驱一驱寒。”芙香说着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递入魏如意的手中。已入了秋,深夜‘露’重,最是容易着凉的。 魏如意浅浅的喝了一口茶,一股暖意弥漫心间。她敛了敛神,虽知唐突,却也只能开了口,“说来也是奇怪的,我明明和姑娘你只有片面之缘,却觉得一见如故。” 芙香笑了笑,客气的回道,“这是芙香的荣幸。” “所以,有些话我不便同白少说,却想和你来聊一聊。”魏如意端坐了身子,双眸直视着芙香。如此近看,她才发现,芙香的美是骨子里透出的那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姿态所浸透而生的。 “芙香愿闻其详。” “其实,白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差了人去宣界打探我的事儿。我此番前来,本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如果他问及,我便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他。”魏如意缓缓的呼了一口气,抿了一下沾了茶味的‘唇’瓣,然后慢慢的敞开了心扉。 宣界比不上京城晁新,却也是富甲一方的一块风水宝地。魏家更是宣界大户中的翘楚,以‘药’为营生,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在宣界‘药’行无人能及。 而魏如意是魏家的嫡长‘女’,她出生的时候,别说是嫡子了,魏家连个庶子都还不见踪影呢。所以魏如意自小便被魏老爷带在身边,如同男儿一般养大‘成’人。因此,七岁的魏如意不会‘女’红,算盘却是打的最快最准最好的。九岁的魏如意不擅音律,却是已经能将账本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十三岁的魏如意对内院持家不‘精’通,可是对外院的生意往来却是一点即通,还会举一反三讨价还价。 “所以,我这一路长大‘成’人,父亲是喜欢在了心头,母亲却是满满的无奈。”说到这里,魏如意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眼看着我快到嫁期之岁,母亲便是勒令我不能再跟着父亲一直‘混’在前院,硬生生的将我带回了自己的闺房,还请了师父来教我‘女’红音律,‘逼’得我非得将琴棋书画从头学起。” 就是那样,十六岁的魏如意遇到了邵颀。 “他是母亲给我请的音律先生,说先生其实也为过了,他那时候自己也只是个书院的学生,可是一手古琴弹的已是名动宣界。母亲几费周折终于让邵颀答应教我弹琴。”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魏如意的琴艺倒是没有多大的长进,但是和邵颀的朝夕相处,却是让彼此暗生情愫,默默相许了。 “你母亲一定很生气。”芙香见魏如意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便是起身帮她重沏了一杯。 “何止是生气。”魏如意浅浅一笑,无奈又心疼的说道,“母亲知道以后,差点打断了我的‘腿’,是邵颀冲上来拼了命的护着我。但是母亲拿着家法棍,下手极狠,邵颀左手手骨就这样硬生生被母亲打断了。”魏如意说着说着,眼中渐渐蓄满了清泪,“我当时哭的已经昏死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已被母亲禁足后院,邵颀也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芙香听着,心也跟着吊了起来,“那邵公子的手……” “我辗转托了人去打听,可是那阵子母亲管我管的极严,等我知道了邵颀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儿了。据说他因为手伤,秋闱落了榜,回了安济老家。我再打听,才知道他手伤已复原,虽没有什么大碍不至于落下疾症,但却是一辈子也不能再弹琴了。” 这事儿过去了以后,魏如意一改之前锋芒毕‘露’火急火了的‘性’子,一下子沉寂稳重了许多。魏夫人看在眼中高兴在了心里,以为‘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谁知第二年刚开‘春’,魏夫人对她稍有松懈,魏如意就连夜出了府,直奔广宁安济而去。 那一年,是白府第一次书信魏府探问亲事一说,可是魏家长‘女’了无踪迹,这‘门’亲事要怎么回白府啊。魏夫人为此一病不起,魏老爷派了人急急去安济找人打听,借口将事儿圆了过去,这才有了后来魏府想再留长‘女’几年的说辞。 “那……你见着邵公子了吗?” 魏如意猛的抬了头,在看到芙香眼中真切的关怀时,她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悄然无息的滑落脸颊。“见着了。”她哭着点了点头,“可是还不如不见。” 正是验证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落了榜伤了手的邵颀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飞鹰,早已被苦难的生活抹煞了所有的风华和光彩。他是有才,可是却偏偏怀才不遇,他也是有情,却偏偏无处倾诉。 这样的邵颀,面对魏如意,选择了避而不见。任凭她在风雨中站了整整两个时辰,邵家那扇残旧的木‘门’始终紧闭无缝,她敲不开,更进不去。 听到这里,连芙香也不免难过了起来。有情人不成眷属,魏如意和邵颀的相遇,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后来我被父亲强行带回了宣界,整整五天我不吃不喝,一点活下去的念头也没有。母亲终于死了心,任由我了却自己的残生,可父亲终究不忍。他想了一整晚,终于答应我,只要白府能先提出退婚,那么我和白少的婚事就能一笔勾销,至于邵颀,他也能勉强接受。” 芙香听完,‘胸’口闷着一股子浊气,咽不下也呼不出。魏老爷的法子虽看着简单,却顶顶难办的。商贾之流,最是看中名声威望的,上一辈定下的姻缘,若是由着小辈提出解除,那就等于是背信弃义了。这若传了出去,不管其中有多曲折的原委,名声终究是坏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魏老爷想的法子,却要让白府先提出退婚。正如霍衍和叶湘兰的事儿一样,如果不是因为“面子”二字在作祟,那么叶湘兰当初也不用在众所周知的情况下顶了叶宝盈的身份不甘不愿的嫁进霍家了。 话已至此,魏如意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其实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苦涩芙香又何尝不知道呢?可再说都只是枉然。 两人便是相对无言静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隐约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芙香才透了口气柔柔的说道,“如意姑娘,其实你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事儿说起来容易,但是要办起来却很难。” 魏如意默默的点了点头,可突然她却拉住了芙香的手,冷静的说道,“我来的时候就知道,父亲虽然心疼我,可这一招也是缓宾之策。不然我堂而皇之的从宣界赶到晁新,父亲如此广的人脉,又怎会不知道我是在撒谎。” 见芙香不语,魏如意继续道,“但是我来了晁新以后还是看到一线希望的,白少于你的真情,你对白少的那份爱慕,我觉得姑娘同我是一样的‘性’情中人,一定能体会我此刻的心境。” “我是可以明白姑娘……” “所以,明知此路不通,我已想好了一个下下之策,就看芙香姑娘愿不愿意成全了!”魏如意不给芙香说话的机会,堪堪的打断了她,并下意识的将她的双手握了握紧。 芙香一愣,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可眼前魏如意的笑却是那么情真意切,她和邵颀那令人惋惜的过往仿佛是一幕长长的画卷,清晰的展现在了芙香的眼前。只这一刻,芙香突然狠不下心来说一声拒绝。 ------------ 第八十一章 下下之策,皇家御口 ? “是什么下下之策?”虽然话问出口的时候芙香就已经后悔了,但是她却愿意听魏如意说一说。 “我方才说了,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与白少又是郎情妾意。那么只要姑娘能成为我的姐姐,代我嫁入白府,这事儿岂不是就都能两全了?” 魏如意的话音刚落,芙香便如鲠在喉,哭笑不得了。“如意姑娘,你这、你这不是下下之策,你这根本是病急‘乱’投医啊,这法子肯定是行不通的!” 这算什么,因果轮回吗?之前是叶湘兰代叶宝盈出嫁,现在魏如意又来同她说代嫁之事。后面的话芙香已经听不下去了,不管魏如意的理由有多充分,计策有多周全,这个法子是肯定行不通的。 那天晚上,魏如意在芙香的屋子里几乎坐到了丑时,可是却还是没有说服芙香。 芙香自知兹事体大,第二天一大早便是趁着魏如意还在熟睡的时候,匆忙的去了一趟白府。 “她都同你说了?”白聿熙听了芙香的话以后自然很惊讶。 芙香无奈的点点头,“想来三哥也不用费神派人去打听的,她本就无意相瞒,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罢了。而且,我看那魏家小姐真是魔怔了,她竟然说想认我做姐姐,代她嫁进白府。” 芙香本以为这话一出口,白聿熙自然会嘲笑一番,然后出言反驳的。可谁知白聿熙偏偏在这个时候沉默了。 一屋子的静谧惹的芙香有些后怕,她慌忙的端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喉,然后等着白聿熙开口。可白聿熙却只是盯着她猛瞧,看的芙香如坐针毡。 “三哥,这事儿是万万行不通的!”忽然,她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便是猛的站起了身,将茶盏重重的搁在了桌上。“咚”的一声,瓷盏触碰原木的声音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怎么,你以为我在考虑魏如意的计策?”白聿熙失笑的看着芙香,而后又认真的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鬼法子是行不通的,我倒是在想,那个邵颀……” “邵颀,他怎么了?” “我倒是想见见他。” “见邵颀?”芙香不明所以。 白聿熙却突然爽朗一笑,温柔的说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魏如意说的那个法子我肯定不会考虑的,但是白府也不能提出退婚。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还得找人再商量商量才行。” 白聿熙说到这里就打了住,明显没有再接着说下去的意思,芙香自然明了的点点头,聪明的没有再问。 就这样,在白聿熙和芙香谈完后的第二天,白聿熙难得主动约了云璟在悠然不问见了面。 “真难得,你主动邀约。”云璟似踩着点来的,只见他一袭镶金月牙‘色’暗绣麒麟衫,腰间佩了一条红玛瑙石腰带,坠了一根千结流苏,整个人看上去贵气斐然,潇洒翩翩。 “最近七爷风头正劲,若不是主动约您,只怕也不知是要猴年马月才能与七爷您见上一面呢。”白聿熙笑着将他迎进了水榭方亭。 苏伯年今日出‘门’会友,偌大的一个悠然不问,成了他们两个客人的天下。 “说吧,什么事儿。”面对白聿熙突如其来的殷勤,云璟自然小心翼翼了几分。俗话说的好,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来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听苏公说,最近七爷很受圣上重用。” “此一时彼一时,成大事者,看中的永远不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七爷说的是,也正因如此,七爷才这么着急的想敛各地人才专为己用吧。” “苏伯年同你说的?”云璟一挑剑眉,显得有些诧异。 虽然他和白聿熙认识多年,白聿熙也暗中帮了自己很多。可是他有他的原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白聿熙做事绝不会涉及政事。这一点,他、苏伯年还有白聿熙自己都是心照不宣的,可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如此说来,在下想同七爷推荐一个人。” 此话一出,云璟就更不解了,“你?推荐一个人给我?” 白聿熙笑了笑,“此人参加过两年前的秋闱,只是因为当时受了伤,所以落了榜。事后我派了人去探了此人的底,用怀才不遇形容他,最为贴切。” “哦?” “此人是宣界人,唤名邵颀,现居广宁安济。若是七爷有兴趣,随便找个人去翻一下他秋闱之前写的卷子,此人的才华七爷便能略知一二了。” “这个邵颀和你是什么关系,竟劳白少如此费力举荐?”云璟笑了,对这个宣界邵颀倒是上了一份心。 “说到关系,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的情郎,这关系七爷觉得如何?” “啊?”贵气如云璟,也彻底呆了一回…… 等两人细谈完之后,白聿熙是面带微笑的从悠然不问出来的,反观云璟,却是沉着一张黑脸,微微的怒意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的感觉。 “七爷,送您一程?”白聿熙难得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来的。 “白少客气。”云璟撇了嘴,不屑道,“我还是快马加鞭的赶回去好好想想要如何做这个月下老人才好。”说罢,他手腕一带,扬起的衣摆打到了白聿熙的小‘腿’。然后云璟潇洒的腾跃上马,又狠狠的回头瞪了白聿熙一眼以后,方才策马离去。 说到底还能怪谁?只怪自己年少轻狂时爱和狡诈如白聿熙这样唯利是图的商人豪赌,结果输了一回,就彻底被白聿熙捏住了把柄。 什么怀才不遇,什么‘成’人之美,什么天作之合,什么收为己用……这些统统都是废话。他白聿熙最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扫清障碍,迎娶芙香。他当人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呸……偏偏他堂堂七皇子,还要心甘情愿的帮他做扫清障碍的帮佣,真正闹心! -----------※※--------------※※--------------※※----------- 等白聿熙再到素锦苑找魏如意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午后了。 魏如意住在素锦苑的这几日倒是也惬意自在,这小苑人不多,幽静而淡雅,很称她的意。只是偏偏有理不清的烦心事儿,所以就算是再雅致的风景,她此刻都是无福消受了。 因此,当她再见到白聿熙的时候,脸‘色’难免不悦了些。 “魏姑娘这两日睡的可好?” “一般。”魏如意懒得搭理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自顾自的坐在凉亭里用着晚了一个时辰的午膳。 “在下在来之前去见了一个人,想来事情有些转机,特来同魏姑娘说一声。”白聿熙也看出了魏如意的不耐烦,并没有多加寒暄就直接挑明了来意。 “转机?”魏如意狐疑的抬了头,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令人很难察觉的期许。 “正如魏姑娘所言,在下是派了人前去宣界打探了你的消息。也正因如此,在下的人顺带还探了邵公子的一些情况。” 听他说到邵颀,魏如意就一改之前的慵懒随‘性’,整个人突然绷紧了神经剑拔弩张起来,“你想做什么?” “魏姑娘误会了。”见了她的模样,白聿熙笑了笑,“白某只是托人替邵公子谋了一个官位。” “官……官位?”魏如意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可白聿熙这话一出,她还是惊呆了! “是,官位。”白聿熙见了魏如意的表情非常满意,接着说道,“当然,邵公子在家闲居两年,考的最后一次秋闱又是落了榜的,所以也不能一下子跳的太厉害,难免遭人口舌。白某就自作主张的替他谋了一个翰林院孔目的官职,从低做起,累积经验,以邵公子的才华,一定能有平步青云的一天的。” 魏如意听着听着,‘激’动的连手中的碗都要端不稳了。过了好久,她才颤颤巍巍的找到自己的声音,‘激’动的问道,“翰林院孔目,孔目……可怎么可能,他明明,明明是落榜的,怎么能说为官就为官了呢?” “其中原委,恕在下不能一一告之,但是魏姑娘请信在下,这为官一事是千真万确的。”白聿熙好心的探了身子,将那只摇摇‘欲’坠的瓷碗从魏如意的手中‘抽’了出来搁在了桌上,然后继续道,“可邵公子那里还望魏姑娘从中周全,以免我们好心办了坏事。” 白聿熙是点到为止的,可魏如意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担心如邵颀这样的书生最是心高气傲,万一这事儿说到他的面前,他却不愿意卖白聿熙这个面子,那闹大了谁都不好收场。 想到这里,魏如意连忙起身,郑重的曲膝行礼,然后认真的说道,“白少请放心,翰林院孔目这个位置,邵颀坐定了!” 白聿熙松了一口气,笑着微微颔首,云淡风轻的说道,“那在下就不打扰魏姑娘用膳了,芙香小厨房厨娘的手艺很不错,魏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如此一来,如果邵颀能入京为官,那魏如意自然肯定是要跟着的。再加上他拜托了云璟出面,一边替邵颀去魏府说亲,一边替芙香来白府做媒,双管齐下,皇家御口,到时候只怕不论是白府还是魏府,都只能当那结亲一事是一纸废语了。 诶,若是这事儿真能成,也不枉费他白白‘浪’费了云璟的这一个人情去走这一趟后‘门’了。 ------------ 第八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 ? 虽然两家结亲的事儿到目前为止还未看出有什么进展,但邵颀的事儿,对魏如意来说已是天大的欢喜了,说到底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所以,她坚信,只要自己和白聿熙再努力一下,坚持一下,他们几个人总能够情有归宿,良人相伴的。 于是,魏如意就这样心满意足的走了。走的那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白聿熙因码头有事儿没有前来相送,一路陪着魏如意到城‘门’口的是芙香。 “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能唤你一声姐姐吗?”长长的一路,魏如意始终‘欲’言又止,终于在城‘门’遥望的时候说出了心里的愧疚,“姐姐说的对,几日前我的想法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姐姐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妹妹可别这么说!”芙香一听,连忙拉起了魏如意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掌心让她宽心。“其实我自己身上的事儿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我也是有心想成全妹妹,但是你瞧,白府和魏府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和白少做出的事儿可不能损了两家的面子不是?” 魏如意心头一暖,俏皮的笑道,“难怪白少会如此喜欢姐姐,姐姐有一副处处替他人着想的菩萨心肠。” 芙香娇羞的睨了她一眼,随后又‘挺’直了腰身正‘色’说道,“如今你既唤我一声姐姐,那有些话我便是想同妹妹说一说。” “姐姐请说。” “其实妹妹也是聪明人,那些个明面上的道理妹妹或许比我还要通透。所以,妹妹此番回了宣界,只消做好三件事儿。第一,好好的做魏家大小姐,讨父母欢心,即便有逆反之心,也要压着、忍着通通咽回肚子里去。第二,好好的劝一劝邵公子,翰林院孔目虽是不入流的小官,但到底步入仕途,若是假以时日,以邵公子的才华,定能平步青云。第三,相信白少,只要不是他亲口和你说的话,即便再真,你也要当成是耳旁风。” 眼下,白府和魏府两家的事情才算是刚刚开了头,夜长梦多,难免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想要从中作梗的。她这么说,也算是给魏如意提个醒,告诉她,这事儿白聿熙会放在心上的,她只管宽心的应对好邵颀和家里人即可。 魏如意静静的听完以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明媚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姐姐放心,我记下了!” 于是,两人又在城‘门’口说了一会儿话,芙香还答应了魏如意等过段时间‘抽’空一定去宣界城看她和邵颀,魏如意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等魏如意的马车渐渐的消失在视线中后,芙香才慢慢的转了身往回走。天气晴好,秋意微凉。她沿街挪步,心情虽有些沉重,可面上瞧去倒是笑意满满,秀丽‘迷’人的。 接连几日发生的事儿有些多,她还来不及一一整理思绪。直到昨天昌平侯特意差了人来问她何时能住回侯府去,她心头一惊,这才恍然。这两天光顾着魏如意的事儿,差点把和南风十里定下的事情给忘记了。 她,明明在今日约了张老三见面的! 想到这里,芙香就加快了脚步,三味庄离城‘门’口还是有些距离的。她既有求于人,就不希望迟到而给人不好的印象。 可谁知,刚进了南咏街的拐角处,她没来得及抬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宽厚硬‘挺’的‘胸’膛抵的芙香堪堪的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了脚跟。 “抱歉,是小‘女’子……” “芙香。” 这声音,听的芙香惊的抬起了头,霍衍那张俊逸斐然的脸骤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霍少,抱歉。”芙香又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你这么着急是准备去哪儿?”霍衍单手放在背后,却已是紧紧的握成了拳。 回想起之前他对芙香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儿,他是懊恼不已的。他本是被妒意冲昏了头,根本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如今在看到芙香对他有着明显的警惕时,霍衍感觉难受了。 “同南风约好了谈一些事儿,我怕去的晚了,所以抄了小路,没想到撞上了霍少。”芙香嘴角挂着疏离的笑意。 “我去前面的安慈堂请大夫。”霍衍也不知道要同芙香说些什么,在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明显不是敞开心扉‘交’谈的地方。 “你病了?”谁知听霍衍这样一说,芙香眼里就浮上了一抹担忧。 “没、没,不是我,是你姐姐有些不舒服。”霍衍一见芙香的神‘色’,心头立刻绽放开了浓浓的喜悦。或许芙香对他,到底没有那么绝情的! “姐……啊,兰姐姐病了?”对于自己已成为侯府一份子的事实,芙香至今还不能完全的接受。 “恩,不过应是没什么大碍的,就是吃不下东西,人总觉得很乏,但是‘精’神看着还是不错的。是母亲不放心,让我出来办事儿的时候给找个大夫回去瞧瞧,兴许是着凉了吧。”见着芙香愿意同自己多说话,霍衍自然是知无不言了。 芙香听了点点头,然后说道,“今日实在不巧,我真是有要事在身,不然就跟着霍少回去一并看看姐姐了。改日吧,改日我一定去瞧瞧姐姐,霍少也别耽搁了,早些请了大夫给姐姐瞧了病才能安心呢。”她虽伤心叶湘兰对自己的敌意和误会,可终归还是心软的。 “好。”听芙香这样一说,霍衍自然喜出望外,便是简单的又聊了几句以后便匆匆离去了。 这一耽搁,等芙香到了南风十里的三味庄,已是过了约定的时辰了。 她刚一跨进‘门’槛,就见小风火急火了的冲了出来,拉着她进了柜台,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爷让我和你说,那个张老三面慈心善,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让姐姐您悠着点。” 芙香笑着拍了拍小风的头说道,“成了,我知道了。” 小风人小鬼大,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孩子般看,便是不满的理了理微‘乱’的发髻嘟囔道,“姐,人家今年已经十四了,你可不许再这样随便拍人家的头了。” “好,姐姐下次不会了。”虽然和小风的第一次见面有些不愉快,不过在后来的相处中,芙香倒是‘挺’喜欢这个鬼机灵一般的孩子的。 -----------※※--------------※※--------------※※----------- 等到芙香忐忑的上了楼,入了‘门’见到传说中的张老三以后,她这才明白小风口中说的“面慈心善”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张老三,面冠如‘玉’,风采翩翩,鬓若刀裁,蚕眉横卧,一袭杭绸绛紫对襟长衫间配了根玄‘色’‘玉’石的腰带。静静的立在那里,端的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 芙香愣住了。 她以为南风十里口中‘混’迹市井收钱夺命的张老三应该是满脸虬髯,五大三粗,面貌粗犷,似关爷之勇一般的豪迈不羁的。可谁知真正的张老三,竟俊秀的如翩翩书生一般飘逸无尘。可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疏离感,不似白聿熙那令人觉得清冷的感觉一般,张老三的疏离,带着一丝骇人的戾气。 看出了芙香的窘然,南风十里连忙横在了两人中间圆场道,“啊,夫人今日可是姗姗来迟啊。” 芙香被南风十里一带,连连回神,浅笑道,“实在抱歉,俗事缠身,赶紧赶慢的还是迟了。” “无妨。”张老三笑了笑,一开口便是空灵如歌一般的声音。 芙香刚刚沉下去的心思又“唰”的一下冲上了头,一‘抽’一‘抽’的有些‘混’‘乱’。 “哈哈,哈哈……”南风十里眼明手快的拦在了芙香的跟前,先给了芙香一个缓神的时间,然后侧了身大方介绍道,“三爷,这是茶舍的芙香夫人,夫人,这是张宗年张三爷。” “芙香见过三爷,今日芙香多有怠慢之处,还望三爷海涵。”她终于定下了心,曲膝行礼,落落大方。 张宗年略略一颔首,顺势望去,只见面前的‘女’子着了一件牡丹斑纹蜀锦长衣,下身配了一条曳地飞鸟描‘花’长裙,乌黑的青丝在右耳耳际绾了一个偏偏的云髻,‘插’了两根墨银珍珠钗,坠的水滴珍珠耳坠,装扮端庄而不失俏丽,令人眼前一亮。 “芙香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三爷谬赞了。” “哎呀,你瞧我这个做东的,岂有让两位贵客站着说话的理儿。来来,入席入席……今日我这三味庄可真是蓬荜生辉了,两位肯屈驾光临,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啊。”南风十里不愧是南风十里,随意一开口,就将气氛暖场的非常融洽了。 “南风,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油嘴滑舌了。”张宗年淡淡一笑,融化了面部的线条,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了许多。 “三爷越发爱说笑了,我这小本生意的,靠的不就是自个儿的一张嘴么。”南风十里替两人满了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来,今日难得两位赏脸,我便是借个东风先干为尽,预祝两位心想事成。” 张宗年既然来赴南风十里的约,就自然是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的。听了这话,便爽快的将面前的酒杯举起,然后跟着仰头一饮,清酒入肠,笑意不减。芙香见状,自然也不敢怠慢,便是紧接着也喝了酒。 如此一开场,三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 第八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 ? “听南风说,你找我有事?”芙香到底是姑娘家,张宗年还是先开了口,算是卖了她一个面子。 芙香闻言,搁下酒杯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不知三爷可还记得一个唤名李真的人,前些日子同三爷谈了一笔生意。” “呵,我就知道李元这臭小子就会坏事儿。” 芙香一听,了然于心。看来张宗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此番让南风十里出面邀他一聚的目的是‘弄’的明明白白的。既然如此,她也无须藏着掖着,坦然说出口也不显得扭捏。 “那小‘女’子就开‘门’见山了。”芙香站起了身,神‘色’恭敬的说道,“小‘女’子也是无意得知,有一个叫李真的男子出钱给三爷想买我的命,不知三爷可否告知小‘女’子,那个李真出了多少钱?” 张宗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从南风十里手中接过满上了的酒杯,修长的食指绕着杯沿一圈一圈来回打转,看似漫不经心的回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一个规矩,收了钱,哪怕不做事儿,也不能泄了卖家的底,夫人可明白?” 芙香一愣,暗暗的咬了咬牙,强笑道,“那不知三爷的行规中,可有一货二卖的说法?” 张宗年缓缓的抬起了头,窗外洒进的日光刚好剪碎了他散落在肩的发髻,将他半张脸俊逸的轮廓隐入盈盈的日光中,让芙香瞧不清楚他的神情。 “一货二卖?”沉默中,忽闻张宗年清澈如泉的笑声,“夫人好胆识,把自己比作货物竟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他的笑容明明俊若谪仙,但看在芙香的眼中却让她不寒而栗。“三爷说笑了,芙香只是斗胆想问三爷一句,若是芙香出更高的价格,能不能把自己的命从那个李真的手里买回来!” 直到现在和这个张宗年面对面之后,芙香才明白那日她说要约张宗年见面,南风十里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神情是为的哪般了。 她这算不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只可惜,她现在还真是骑虎难下了! “李真……”张宗年突然轻喊出这两个字,然后双眸紧紧的盯着芙香似笑非笑的缓缓说道,“他是昌平侯的大管家。” “啊!”还没等芙香反应过来,南风十里倒是先惊呼出了声。但紧接着,他在看到张宗年递过来的凌厉眼神后,立刻闭嘴禁声,埋头吃菜了。 “果然。”芙香根本没注意到南风十里那如耗子见了猫一般的窘态,自顾自的冷笑道,“原先来见三爷前我还有一丝奢望的,现在这奢望倒是碎的一干二净了。” “他出了五十金锭,想要买夫人的‘性’命,只是时间还未定。” 芙香回了神,突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三爷不是说,干你们这一行的是不能泄了卖家的底的吗?那为何……” “不巧,我来的时候将夫人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他说的如此坦‘荡’,坦‘荡’到让芙香都无言以对了。“夫人身世跌宕起伏,都可以写一册子书了,若是丢给说书先生肯定能引起晁新的轰动的。” 南风十里听了不禁在心中汗颜,张宗年,这是在开玩笑么?可惜,真的是一点也不好笑啊。 “所以?”芙香还是不明白张宗年的用意。 “所以我知道了,夫人是昌平侯府遗落棚户的嫡‘女’,也是‘花’扶柳‘花’夫人的义‘女’。” “三爷认识我姑姑?”可是不对啊,张宗年的年纪看起来和白聿熙差不多大,没的理由会和‘花’扶柳‘交’情颇深啊。 “在下不认识‘花’夫人,可是‘花’夫人的父亲,是家父的救命恩人。” 此话一出,南风十里惊的掉了手中的汤勺。“哐当”一声,勺子跌落在瓷碗中,溅起的汤汁飞入了他的眼,南风十里“啊”的一声便双手捂眼低下了头。 张宗年随意的看了南风十里一眼,满不在乎的又将视线挪到了芙香的身上。 芙香也是愣在那里定如磬石了,“所以……所以是……”她难得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是,‘花’一刀救过家父。”张宗年好心的再次出声提醒。 芙香顿时感觉双脚无力,忽然软下了身子,柔柔的滑坐在了椅子上。这可真是天上掉了一块大馅儿饼砸中了她啊。 “那不知我要出多少银子……”想到这里,芙香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题开了口。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像张宗年这样的人,很可能出了这间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是在下要还的人情,不算钱。夫人放心,不论侯府出多少钱,都卖不走夫人的‘性’命,我张宗年说要保的人,放眼整个大央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从今往后,就这件事儿上,姑娘可以高枕无忧了。”张宗年这一番话说的何其狂妄,可是偏偏有着不容人怀疑的可信度。 芙香突然想放声大笑,大太太这一招螳螂捕蝉,殊不知还有黄雀在后呢! “三爷,小‘女’子欠三爷一条命,今生无以回报,只能铭记于心,不敢相忘。”芙香说着,满上了酒,起身敬了张宗年一杯。 “一命还一命,不足挂齿。”张宗年微微一扬嘴,将刀光血影隐没在了云淡风轻的笑谈中。 “那若是李真到了时候再来找三爷,不知三爷可方便回绝。若是不便的话,李真出的那些钱芙香愿意……” “诶!”听到这里,张宗年已经举手打断了芙香的下文,“钱收不收我看的是价码,但是事情办不办却要看我心情。更何况,侯府李真那些小钱,还入不了我张宗年的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句话,张宗年一贯是嗤之以鼻的。他若不愿意做,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奈何他不了。 经他这么一说,芙香是彻底的安心了。顿时满桌的饭菜也变的可口香甜起来。席间,她不顾南风十里的阻拦,硬是敬了张宗年好几杯酒,惹的张宗年直称她为‘女’中豪杰。 一直到张宗年先行而走,南风十里还没有彻底的缓过神来。一顿午膳用了一个多时辰,他看得出张宗年走的事情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 “啧啧,香香,你也真不知是走了什么吉年大运了,那可是张老三啊张老三,晁新赫赫有名的张老三竟然愿意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你!”南风十里抱着空空见底的酒坛颠儿颠儿的走到芙香的身边坐定,然后郑重其事的和她说道,“你看,这个人情你应该算一半在我的头上吧。” 芙香的酒量不佳,眼下已经有些醉了,可是脑子还算清醒。“你别狮子大开口,无非就是做了个中间人而已。”她睨着略显‘迷’离的眼神打量着南风十里,突然爽气的说道,“三日之内的扑卖收成全算你的,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十日!”南风十里讨价还价。 “得寸进尺。”芙香很不优雅的打了个酒嗝,倒是没有驳了南风十里的话。 南风十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拿着羽扇“吧嗒吧嗒”对着芙香就是一阵猛摇,“你瞧,朋友做到我这个份上的还真是不多见。先前是拦着你让你少喝酒,眼看着拦不住你猛的喝多了,我还好心的让小风去知会了一声白少,看这个时辰,白少差不多要到了。” 芙香醉的有些晕,乍一下还没听明白南风十里在说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白聿熙整个人已经赫然立在她的眼前了。 “你……嘶……”她本是昏昏‘欲’睡的靠在桌边,见着白聿熙一来,她猛的起身,狠狠的往南风十里身上瞪去。谁知酒醉人晕,她站的太快,血气来不及上头,真个脑子仿佛是炸开了一般撕裂的难受。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白聿熙见状,心疼都来不及,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芙香的手腕就想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可是芙香脸皮薄,碍着南风十里硬是不愿意任由白聿熙抱着。两人就这般推搡了一番,最后白聿熙一用力,差点伸手掀翻了圆台桌。 “我出去,我出去!”南风十里见状,聪明的立刻脚底抹油先开了溜。 “你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喝这么多酒。”等南风十里一出屋子,白聿熙不由分说的将芙香搂入了怀中,暗中在她腰间使了劲让她动弹不得。 白聿熙来的晚,并没有看见先走一步的张宗年,他以为只是芙香和南风十里单纯的小聚而已,所以语气是一片溺宠和无奈。 芙香还是晕乎乎的,她靠在白聿熙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突然感觉无比的安心。“三哥。”过了许久,她糯糯的开口道,“没人能再威胁我了,没有人。” “什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白聿熙自然听不太明白。 “她想要我的命,区区五十金锭就想买我芙香的命。”芙香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可是这笑意却苦到了心里,让她的眼角渗出了点点的泪‘花’。“她难道不知道,如今的芙香,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叶湘甯了吗?难道她不知道,如今的芙香,命可是很值钱的吗?” ------------ 第八十四章 一诺千金,入驻侯府(上) ? 芙香就这样哭着在白聿熙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屋子靠窗的地方有一个软塌,上面四四方方的叠着一条整齐的锦被。白聿熙轻而易举的将芙香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安置在软塌上,又细心的替她盖了被子,这才出了‘门’下了楼。 大堂里,南风十里正被相熟的客人缠着闲聊,见白聿熙远远的走过来,他下意识的就想躲,谁知白聿熙竟先声夺人,面带微笑的一句“十里兄,我想同你谈笔生意”就生生的把见钱眼开的南风十里给勾了过来。 “白少。”只见他匆匆的同客人说了句“对不住啊”,就急急的往白聿熙跟前凑。 “你和芙香这是怎么回事?” 南风十里一愣,心里一阵懊恼,堂堂晁新白家三少,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可是眼看着躲是躲不过去了,他便是眼一闭牙一咬,佯装无奈的叹气道,“诶,怪我,白少你瞧,我之前还一直拦着的,但谁知芙香大有同张老三相见恨晚的架势,酒杯举起来就离不了手了。啊,不过我真的有劝啊,就是没什么用罢了。”南风十里一边说,一边习惯‘性’的摇着羽扇猛扇。 “什么?你说芙香和谁?”这时,白聿熙听完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脸‘色’更沉了。 南风十里不明所以,还傻傻的跟了一句,“张老三啊,就是那个张宗……”他说着说着,还横了扇子在喉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可是下一刻,南风十里就定在了原地。 不会吧!侯府买凶张老三要灭她口的事儿那姑‘奶’‘奶’不会没有和白聿熙说吧?想到这里,南风十里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背着晕了过去。 “张老三,张宗年!”果然,白聿熙冷笑一声,伸出了手毫不客气的将同他一般修长的南风十里拎到了跟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十里兄,白某当你是朋友,现在看来,你却未必愿意同白某‘交’心啊。” “哈哈……哈哈!”南风十里苦着一张脸干笑道,“哈哈……白少这是哪里的话,小弟的生意还全要仰仗白少呢,小弟怎敢欺瞒白少呢!”说罢,他紧张的推开了白聿熙的手,无奈的说道,“我是真不知道香……咳咳,芙香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你。” “那就有劳十里兄费一费口舌同白某说上一说了。”话音刚落,白聿熙不由分说的就将南风十里拉进了后‘门’的小厨房中。 -----------※※--------------※※--------------※※----------- 芙香醒来的时候已是酉时,许是因为喝醉了,这一觉她睡的极好。而午膳的时候她光顾着和张宗年对酒,根本没吃什么菜,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饿意难耐了。 屋子里没有掌灯,但是不算太暗,芙香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便是捏了捏眉心正准备下‘床’起身,突然,她看到正对面的桌边坐着面‘色’如水沉如皓月的白聿熙。 恰恰是日光偏西浮照璧人,风姿特秀如仙飘逸。 “醒了?”被屋子里的暗光隐去了一大半身影的白聿熙缓缓的起了身,修长俊逸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三哥。”芙香不知是怎么回事,可是说话的时候已明显有些气短。 “饿了吗?” 听到这句,芙香本是想急切的点点头的,可是在看到白聿熙那‘阴’晴不定的面容时,她却撇了嘴违心的摇了摇头,“还好,就是有些渴。” 白聿熙闻言,倒了一杯温水递至她的手中,“芙儿,明日我就去清安寺见扶柳夫人如何?” “不是约好下个月十五的吗?日子我都同姑姑说好了。”芙香一愣,端至‘唇’边的杯子就停在了那里。 “你太不让人省心了。”偏暗的屋子中,白聿熙的叹息声清晰可闻。这一刻,他的眼眸中流‘露’着浓浓的焦虑和心疼,可是面容上的不悦却丝毫没有褪去半分,“若不是今日南风找我来,若不是我看到你醉了就去问南风是怎么回事,只怕张老三的事儿你就这样有心瞒着我到底了吧。” 芙香微微一怔,‘胸’口紧了紧,连忙开口解释道,“三哥,不是这样的,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带魏姑娘来茶舍的时候,刚好撞着南风。就是那时候,南风才同我说了张宗年的事儿。后来你也是知道的,我哪里找的到时间和你好好聊这事儿呢。” 白聿熙听了以后,脸‘色’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抚顺了芙香散落在耳际的发丝,然后轻轻地、温柔地将她拥入了暖暖的‘胸’膛中。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早些见到扶柳夫人,打消她的疑虑,也打消你的疑虑。芙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世上,你是有人可以依靠的。从前你有你姑姑,现在你有我。” 这样缠绵悱恻的情话一出口,芙香哪里还顾得上手中正端着杯子,便是一下环住了白聿熙的腰身。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只能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直到暮‘色’降临,屋里子暗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白聿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芙香,起身去掌灯。 烛火亮起,芙香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离开南风十里的三味庄。 “我之前已经同南风说好了,一会我们在这里用了晚膳我再送你回茶舍。”白聿熙一边灭了火折子,一边又问道,“说起来你也真是好运气,张宗年竟然愿意卖这么大一个情面给你。下午的时候我听南风说起,别说他惊讶了,连我都暗暗吃了一惊。” “三哥也认识张宗年吗?” “做生意的,一来一往总归会和他牵扯到一些关系。” “那这个人……” “此人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倒是颇有原则,心思也缜密,并不是那意气用事光有匹夫之勇的泛泛之辈。” 芙香点点头,能得白聿熙如此称赞,那个张宗年看来真的不简单。 这事儿虽然在芙香看来算是过去了,可是白聿熙对此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但是听南风十里说来,张宗年开口说要保芙香的命,至少是让他安了七八分的心了。 隔天一早,白聿熙就言出必行的带着芙香来到了清安寺。一路上芙香一直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白聿熙为了让她宽心,沿途倒是说了不少有趣儿的事给她听,可偏偏芙香就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直到两人来到了‘花’扶柳清修的堂屋前,芙香才紧紧的拽住了白聿熙的窄袖道,“姑姑的脾气这两年有些不好,若是她说话严厉句句针对你,三哥你可千万要忍一忍。”两个都是她用情至深的人,若是‘花’扶柳和白聿熙闹起了别扭来,她夹在两人中间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你放心,我像是这么没有长幼尊卑的人吗?”白聿熙失笑的捏了捏她凝脂般的脸颊,然后转身敲响了堂屋的‘门’扉。 来开‘门’的自然是‘春’痕,可是见着‘门’外的两个人,她却愣了一愣。 “‘春’痕姑姑,姑姑可起身了?”刚是过了午时三刻的,芙香知道‘花’扶柳每日午时都要小憩片刻的。 “谁啊。”还未等‘春’痕回答,里头就响起了‘花’扶柳清亮的声音。 白聿熙冲‘春’痕礼貌一笑,又冲芙香微微一颔首,便是悄然无息的进了屋子。而愣愣的‘春’痕则是被芙香搀着踱步去了堂屋前的树林中。 转眼入秋,大片大片的枯叶飘落,铺了满地的金黄,碎了满目的萧瑟。只是天气晴好,身居青山,到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 “那就是白公子吧?”‘春’痕是第一次见白聿熙,“看着倒是‘玉’树临风潇洒俊逸的。” 芙香但笑不语,一颗心完全的悬在了那堂屋之内。 “姑娘。”看出了芙香的心不在焉,‘春’痕轻轻的执起了芙香的柔荑,不改往日对她的称呼,语气中有着满满的关切,“姑娘每次来此,都是和夫人聊完天就匆忙下山了,老奴有话也寻不着机会同姑娘说。” ‘春’痕这样一开口,芙香才堪堪的将视线定在了她的脸上。岁月磨人,她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见到‘春’痕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春’痕虽不算顶美的人儿,却也是清秀可佳,明眸善睐的。而现在,虽是明眸依旧,但到底清秀不复了。 “‘春’痕姑姑,我……”芙香带着歉意垂了首,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我也想同‘春’痕姑姑聊聊的,只是……” “我知道,姑娘无须解释。”‘春’痕笑了笑,“我只是想让姑娘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夫人对你言辞犀利,那也是怕你走上她的老路。夫人这一辈子,最苦的时候都在人后,旁人只知当年的‘花’扶柳如何名动晁新,受万千仰慕,却不知她那无人可诉的痛和泪。夫人疼你爱你,她对你是真的用心良苦的。” 芙香听着,缓缓的喘了一口气,目光坚定而执着的说道,“姑姑心疼我,我知道,姑姑的苦痛,我也明白。我也不会忘记姑姑‘交’代于我的使命。可是‘春’痕姑姑,我真的不后悔遇到三哥,我也相信,三哥一定不会让姑姑失望的!” ------------ 第八十五章 一诺千金,入驻侯府(下) ? “老身以为约好的时间是下个月十五。 ”堂屋内,‘花’扶柳一身素服,面纱掩容,清冷寡欢。 “是晚辈唐突了。”白聿熙倒也不多做解释,笑着向‘花’扶柳作揖行礼,然后恭敬的侧了身垂首而立。 ‘花’扶柳看了看他,挑着柳眉笑道,“晁新白少,果然胆‘色’过人。” “让夫人见笑了。” “所以,你今日这么着急前来,定是有话想和老身说吧。” “是。”白聿熙自知在‘花’扶柳的面前并不用拐弯抹角,便是坦然道,“夫人疼爱芙香,在下心知肚明。在下也知道夫人唯恐在下负了她的一番痴情,所以在下今日只同夫人说一句话,娶她为妻,给她名分,护她安好,长相厮守,一诺千金,出言无悔。” 这番话一出口,连‘花’扶柳的脸‘色’也变了。良久,她才颤抖着肩膀笑道,“好一句一诺千金,出言无悔。这么大的海口,白少夸的起吗?高‘门’大户,白少身为长子嫡孙,婚姻大事又岂能由自己做主?即便能做主,白少又如何权衡芙香一个市井之‘女’突然成为白府长子嫡妻所带来的重重的利弊?” “夫人不信我?” “你错了,我信你。”‘花’扶柳一改之前的犀利,整个人突然柔和了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正因为信你,我才想问问你,若是出现我说的问题,你要如何是好?” 白聿熙一愣,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服了‘花’扶柳。 “怎么?”见着他错愕的表情,‘花’扶柳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你们都当我是老顽固,可是芙儿若是能遇到属于她的一心人,我又怎会从中阻拦多加干涉呢?” “多谢夫人成全。” “白少还未回答老身呢。” “晚辈说了,护她安好,长相厮守,说到便是一定能做到。”白聿熙的话很明确的告诉‘花’扶柳,若是日后有了问题,他会去一一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努力不会让芙香受一点委屈的。 ‘花’扶柳终于悄然无声的点了点头,眼中的凌厉全都化成了似水的温柔,“去喊芙儿进来吧。” 听见白聿熙喊自己的时候,芙香没有想到他同‘花’扶柳的深谈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她虽满心的好奇,但是碍着‘花’扶柳和‘春’痕的面也不能直接问,便是随着白聿熙进了堂屋,然后笑着上前向‘花’扶柳请了安。“姑姑,眼下已经快深秋,姑姑定要多加注意身子。” “行了,我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义父那里最近可有什么消息?”白聿熙是苏伯年的人,而眼下他和芙香的关系又是心照不宣了,因此‘花’扶柳说话也就不避讳着他了。 看‘花’扶柳当着白聿熙的面问出如此的问题来,芙香就算再不明白,眼下也能看出‘花’扶柳对白聿熙还是颇为满意的,便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认真的回到,“义父那里想必是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不过姑姑放心,若是有事芙儿一定会马上来告诉姑姑的。” ‘花’扶柳闻言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交’代了芙香几句便是下了逐客令。芙香这才了无心思的随着白聿熙出了堂屋下了山。 “姑姑同你都说了些什么?”路上,芙香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开口问了白聿熙。 “我同夫人的‘私’聊,如何能告诉你。”可是白聿熙偏偏在这个时候卖起了关子来。 “那你同姑姑都说了些什么?”芙香不依不饶。 白聿熙失笑道,“芙儿,你这个问题同方才第一个问题有何不同?” “当然是不同的。”芙香理直气壮,“第一个问题我问的是姑姑说的话,而这个问题我问的是你说的话。”这分明就是不同的。 头一次看到她的蛮不讲理,白聿熙竟然只觉得可爱至极,轻笑着将她顺势一带搂入怀中,附在她的耳际柔声细语的说道,“我同你姑姑说,我会娶你为妻,给你名分,护你安好,长相厮守,一诺千金,出言无悔。”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烧红了芙香的脸颊。 这一刻,她觉得满目深秋的萧瑟之景都显得如此‘迷’人美好。原来,能得一心人,真的令人如此飘飘‘欲’仙,满心欢喜。 -----------※※--------------※※--------------※※----------- 带着白聿熙见完‘花’扶柳以后,芙香舒心了许多,多日悬着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算算时候,再过两天,就是她答应了昌平侯住回侯府去的日子了。所以趁着眼下有闲,芙香去了一趟画舫。 午后的画舫还算清幽,三三两两进出的客人大都面‘色’从容,闲散随‘性’。巧不巧的芙香刚进‘门’的时候就遇着金步摇在送客,便是被她拉着闲聊了几句。 “可有些日子不见你了。”金步摇一身贵气‘逼’人的抢金红锦云纹衫,整个人如同被金子洒了一般的光彩照人。 “忙了些‘私’事。”芙香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臂,笑着说道,“这不有姨娘照顾着我的生意,眼下茶舍都用不着我亲自去打点了。” “哎呦,你瞧你瞧,倒是到我面前卖起乖来。”金步摇拍了一下她的肩,睨眼道,“就知道你是命好的,不‘操’心,我啊,就是个劳碌命来的。” “瞧姨娘说的,能者多劳,姨娘这是赚钱的命。”芙香俏皮的皱了皱鼻尖,然后问道,“嫣然妹妹现在得空吗?” “空,她天天都很空。”金步摇顺势往楼上看了看,笑眯眯的道,“那个七爷,大手笔把她给包了下来,现在那丫头舒服着呢,只要专‘门’服‘侍’一个主儿就行了,天天闲的让我这里别的姑娘看着都眼红啊!” “七爷。”芙香眼中闪过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惆怅,随后便冲金步摇点点头道,“只要能给姨娘赚了银子,谁管是几个爷包下嫣然妹妹的场子呢。” “可不是嘛。”金步摇掩面而笑,眉眼中满满市侩的味道,却是奇怪的让人不觉得厌恶。 “那姨娘先忙着,我去找找嫣然,聊会子天。” “妹妹今日可来的真巧,那位七爷刚刚走呢。”金步摇了然的松开了芙香的手,随后一阵风似的将她带到了楼梯口,“那妹妹且自己上去吧,我就不作陪了。” 芙香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她进了凤嫣然闺房的时候,正巧撞上端着水盆从里屋出来的茗夕。 “夫人。”茗夕自然是认识芙香的,不知为何,她对着芙香总是闪闪躲躲的,害怕看她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 芙香冲她客气的笑了笑问道,“你家姑娘可在?” “在,在,姑娘在里头描‘花’样子呢。” “行了,那你去忙吧,我找你家姑娘说会儿话。” “是。”茗夕端着水,却也是小心翼翼的行了礼,方才转身退了下去。 “怎么,我以为你早就找了由头打发她了,谁知竟然还在你屋里?”芙香进到里屋的时候,凤嫣然刚好描完一朵并蒂莲,正对着日光左瞧右看的。 “姐姐怎么有空来?”凤嫣然显然没想到芙香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先是小小的吃了一惊,然后赶忙放了手中的‘花’纸,将芙香迎到了桌边。 “想着再不来瞧瞧你,你可要骂我没良心了!”芙香落落大方的在凤嫣然的对面坐了下来。 凤嫣然抿嘴笑了笑,忽然才反应过来问道,“姐姐方才说打发了谁?” “茗夕。”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是芙香依然记得茗夕在凤嫣然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 “哦。”谁知凤嫣然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姐姐,身处青楼,无非求财求名,她这样功利心思清楚的人搁在我身边,我反而觉得安心。” 芙香一愣,倒是没想到凤嫣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可随即她却轻轻一笑,叹了口气道,“妹妹瞧的清楚旁人,可轮到自己的事儿却糊涂的紧。” 凤嫣然一羞涩,装傻道,“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怎么都不明白。” 芙香点到为止,却也没有深究,毕竟那是凤嫣然的事儿,她都没有多说,自己也没有必要多问。就笑着拿起桌上凤嫣然描的那些‘花’样子转了话题道,“今儿个兴致这么好,描这么多‘花’样子你绣的过来吗?” “就是打发时间的,姐姐若是有喜欢的挑一个,我先绣姐姐的,只要姐姐不嫌弃。” 芙香看了看,摇头道,“我可舍不得你这么糟蹋自己的眼睛。不过今日来确实有话要同你说。” “恩?”凤嫣然见芙香满眼的认真,便是隐了嘴角的笑意。 “明日一早我就要回侯府了,最近一些日子怕是来找你的机会就不多了。” 凤嫣然眼睑一扇,叹了口气道,“也是,姐姐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了。” 可芙香当下就摇了头,温柔的拉起了凤嫣然的手道,“你知道我不是这种在乎身份地位名分的人,只是刚一进侯府,定是有许多事儿等着我。你知道,那个家里,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嫣然,今日我来想同你说一句,你是聪明人,七爷那里,你可千万别动了真心! 哎……芙香说完以后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怪只怪最后自己还是没能忍住。 谁知凤嫣然听完却苦苦一笑,淡然的说道,“姐姐,若是让你不对白少动心,你觉得,是件容易的事儿吗?” 一句话,堵死了芙香的后话,也说痛了她的心。 是啊,若是搁在自己的身上,又谈何容易啊。 ------------ 第八十六章 不动制动,下手为强 ? 芙香就这样怀着惆怅的心境迈进了侯府的大‘门’。 早在八月底的时候昌平侯就命大太太将侯府西面的一处厢房收拾了出来。 那厢房有两间主屋,前后通透,还有一个耳房和两处抱夏的地儿,芙香很是满意。更满意的是这个西厢房离叶书怀的小院很近,却离叶宝盈的小院有些距离,也不知昌平侯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本来侯府里的人都以为芙香虽说住回来,可能也只是走个过场敷衍了事一下。毕竟她在住回来之前已经明着同昌平侯说了,茶舍的生意她是要继续打点的,而昌平侯也是点头同意了的。 谁知她竟然整整半个月,好端端的待在侯府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正做起了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这倒是让整个侯府的人都傻了眼了。 “夫人,我猜着他们应该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要干什么。”言歌自然是跟着芙香回来的,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 当然,大太太也是拨了几个丫鬟到她屋里的,却都被芙香赶到了外屋,能进里屋的自然就只有言歌一个人。 “呵呵,我能做什么,我真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呢。”芙香笑了笑,看了看言歌刚从膳房提回来的食盒打趣道,“让我来猜猜,今日一定有宫保‘鸡’丁。” “夫人鼻子就是灵!” “我的鼻子才不灵呢,偏偏我最讨厌‘花’生的味道。”芙香皱着眉,看着言歌将饭菜一一的从食盒中端出来放在暖炕的矮几上。 “一会儿我帮夫人把‘花’生都挑出来。”言歌自然是知道她的喜好,早就在一边准备好了干净的筷子。 “今日没再有人拦着你问东问西的了吧?”侯府的丫鬟们都好热情,再早些天她和言歌刚到侯府的时候,总有小丫鬟缠着言歌问些有的没的。而问出来的问题又直白可笑的很,让芙香都不知道她们是大太太派来的眼线还是那些小丫鬟们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这两日都没有了。”言歌摇摇头,突然靠近了芙香耳语道,“不过方才我从膳房回来的时候,看到紫藤正鬼鬼祟祟的从墙角处跑出去,一眨眼就在回廊处转身不见了。” “紫藤?”芙香喝了一口热汤,满足的眯了眼。 “四小姐房里的。” “哦。”芙香点点头,笑道,“无妨,让她们来打听好了,我在这儿纯属闲散度日,是真的没什么好做的。就是得好好想想该给你置办些什么嫁妆了。” “夫人!”言歌听了后,立刻红了脸。 而就在这时,紫藤也已经跑回了叶宝盈的小院,正气喘吁吁的在叶宝盈和大太太的跟前汇报呢。“太太,小姐……那个,那个二小姐,她,她真的没做什么。我瞧了快一个时辰,她就坐在窗前看了一个时辰的书。” 叶宝盈听完,满脸不屑道,“母亲,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大太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她,竟然跟个菩萨一样就蹲在那院子里了,几乎连‘门’都不出了。” “母亲,她肯定是在筹谋什么的,不然以她那个‘性’子,怎么会这么沉的住气?”叶宝盈言之凿凿,那个芙香应该是有多恨大太太的啊,怎么可能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和大太太共同生活在一个侯府里呢? “可她那里没动静我们也没办法啊,我拨给她的丫鬟她也不用,什么消息都探不到。”大太太叹了口气,对芙香的介入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关系母亲,别着急,她就算再有能耐,可初来乍到的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更何况我也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叶宝盈自负的笑了笑,满眼的得意。 “什么?”大太太正在烦心芙香的事儿,一时还没听明白小‘女’儿话中的意思。 “母亲。”叶宝盈拢了拢裙摆,靠近大太太道,“我托了李管家帮我去找了人,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杀人不眨眼……” 大太太听到这里,已是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眼前一黑晕厥过去,“你……你,你想做什么?” “母亲放心,只是找了人,先下了定金而已。”叶宝盈抿了嘴,一副喜上眉梢的俏丽模样,却是说着如蛇蝎般狠毒的话,“我要让她知道,她的命是捏在我和母亲手上的。母亲,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才能以绝后患啊,不是吗?” 大太太的眼皮颤了颤,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此刻的脑子嗡嗡的响成一片,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这眼前,豆蔻年华的娇俏丫头,还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嫡亲‘女’儿吗? -----------※※--------------※※--------------※※----------- 正当芙香闭‘门’侯府内院,帮言歌挑着成亲的好日子的时候,宫里却是朝夕不定、山雨‘欲’来了。 早朝的时候,允帝的气‘色’就不大好。过量的‘药’石积压在他的体内,早已经掏空了他的五脏六腑。虽然平日里‘精’神看着还不错,但到底已近迟暮,虚弱无力的很了。 下了朝,允帝就摆驾去了东暖阁,随行的还有左相查查尔,右相冯庭广,以及太傅苏伯年。 一入东暖阁,允帝上了炕,抬手就砸了矮几上的茶盏。“哐当”一声,瓷碎茶溅,让小小的东暖阁瞬间鸦雀无声,可闻针落。 “杜林他们几个是要造反吗?什么,呵呵,废太子,稳朝纲?他的意思是,大央百年基业,是要毁在朕的手里吗?”允帝气的甩手一扔,将一直拽的紧紧的一道秘折狠狠的砸在了冯庭广的身上。 允帝口中的杜林正是当朝史部左‘侍’郎,一向以右相唯马是瞻,言听计从。 “陛下。”冯庭广闻言,堪堪落跪,‘激’昂陈词道,“陛下,太子顽劣不学无术,仗着陛下的宠爱如今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之前陛下禁足太子,本以为太子应该是苦心修学痛改前非,谁知他非但没有一点点悔过之心,反而是变本加厉。如今竟然在朝宴之上公然调戏木木客善儿公主。陛下,那木木客善儿是随扎一王前来朝贡的,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遭世人所耻笑!” 允帝顿时脸‘色’苍白,气的不可抑制。但是他气的不是冯庭广的那番言辞,他气的偏偏是冯庭广的一番话说的句句理字当先,令他毫无反驳之言。 “怎么,所以你让杜林秘奏朕,让朕传旨废了太子?”半晌,允帝才有气无力的冷笑了一声。冯庭广是忠心,对他忠心,可是偏偏他的忠心又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到底看中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冯庭广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大央百年基业,为了帝王江山社稷,可惜这些废话,他早就已经听厌了。 “陛下,这是百官的心声,并非老臣一人之见啊!”冯庭广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头额触地,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允帝别过了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右相不必糊‘弄’朕,起了吧。”随后他又犀利的盯着一直垂首而立,眼观鼻鼻观心的查查尔道,“那么依左相之间,这道折子朕该怎么处理?” “陛下。”查查尔听见自己被点了名,随即上前一步跪拜道,“太子虽‘性’格顽劣,但却是天资聪颖,更何况眼下太子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若是假以时日历练沉淀,太子一定能肩挑社稷大任,不会辜负陛下的一番苦心的。” 查查尔永远赌的就是允帝对太子云昊的一番真正的父子之情。帝王之家多重君臣之礼,往往淡薄了血脉亲情。但是云昊确实不同,他出生的时候慧贵妃正是圣宠恩泽绵绵无绝的时候,云昊更是破天荒的被允帝亲自养在了跟前。 这样一点小小的娃娃,允帝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出类拔萃,这份父子至亲之情,是别的皇子所不能及的。因此,查查尔虽也恼怒太子的骄纵跋扈,但是却也没有太过担心允帝会有一天弃太子不顾。 谁知查查尔的话才刚说完,跪在地上的冯庭广就冷冷的笑了一声,“外甥像舅,左相护短护的已是家喻户晓了啊。” “右相这是摆明了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外甥?呵呵,太子先是陛下的儿子,其次才是微臣的外甥!” 论言语上的‘交’锋,数年来,冯庭广都不是查查尔的对手。 眼看着两人大有当着自己的面闹起来的架势,允帝却只是无力的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被自己甩在地上折子,突然恍惚的问了一句,“子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左相和右相此番正在那里闹的不可开‘交’,突然听到允帝幽幽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两人皆是齐刷刷的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了一直在‘门’扉边默默无声的苏伯年。 “皇上,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辰时了。” “难怪朕觉得有些饿了。”允帝坐起了身,面无表情道,“子禾,让御膳房去备些清粥小菜,你留下陪朕用膳吧。” 如此明显的逐客之令,让跪在地上的查查尔和冯庭广纷纷煞白了脸,堪堪的僵在了原地。 是啊,两势相争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左相和右相几乎快要忘记了,如今有一个人势头正旺,大有追赶他们二人的趋势。而这个人,就是沉默寡言却满腹计谋的太傅——苏伯年。 ------------ 第八十七章 太子行祸,红颜飘零(上) ? 君臣四人就这样各怀心思闹了个不欢而散。 出了东暖阁,查查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是狠狠的瞪了冯庭广一眼,随后就脚不沾地的急急奔去了太子的府邸。 太子自弱冠之礼以后就单独搬去了太子府独居。太子府是允帝费了大心思在宫南侧重新建造修缮的一处奢华府邸,虽和皇宫只有一墙之隔,却也是清幽独立偏安一处,尽显了允帝对太子的那份特殊的父爱之情。 查查尔到了太子府的时候,正巧慧贵妃也在。兄妹一见面,查查尔就怒眉相斥,出口的话语极为凌厉。 “娘娘久居深宫,就算不清楚这外头的世道,却也应该知道教子有方宠子不发的道理吧。” “哥……” “娘娘可知,如今丛恿陛下废除太子的声音已是一‘浪’高过一‘浪’了!如非不是微臣不才在这前朝还有一点说话的分量,今日娘娘怕是早就遭眼红妒忌者的毒手了,更不用说太子登基的大业了!” “废除我?”云昊正玩世不恭的在一边吃着点心,一听这话,便是丢了手中的糕点迈步笑道,“舅舅,父皇疼爱我,即便偶有闹心之争,可心却是一直向着我的,我看舅舅完全是多虑了。” “多虑?”左相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视线越过了眉头深锁的慧贵妃望向太子道,“殿下倒是有一颗宽慰天真的心,时时刻刻都能高枕无忧啊。” “你……”被左相如此一驳,太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就难看了起来,“哼,那我要是出了事儿,可就要劳烦舅舅你多担待了,谁让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蚱蜢呢!” “殿……” “住口!”左相刚想再顺势给太子敲敲紧钟,谁知一直沉默不语的慧贵妃突然怒吼了一声。 一时之间,偌大的玄石锦幔大厅全然没了声响。 “哥哥,太子的事儿你别恼火,子不教母之过,方才我也同太子说了,从现在开始,我会紧紧的盯着他。”慧贵妃一边说,一边端立着睨了太子一眼,然后又道,“皇上那里,我也会时不时的过去探探口风。皇上重情,有些气头上的事儿,来的猛,可日子一长过去了终究会过去的。” 到底是常年活在深宫中最受宠的妃子,一开口,端是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就是贵人一等的。其实想想也明白,慧贵妃虽然列位皇后之下,但是毕竟是三妃之首,又同皇后一样手握协力六宫的实权,这样一个站在顶尖的‘女’子,又怎么会是个软柿子,任人摆布处处省油呢? 毕竟是自己嫡亲的母亲,慧贵妃一开口,太子到底是有所收敛了,紧跟着左相也微微垂了首沉默不语了。 可是太子却在心里冷冷的笑了一笑,想废除他?‘门’儿都没有!他现在几乎就等于是半只脚已经踩在那金光闪闪的龙椅上了,已尝到手握江山的甜头,他又岂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将到手的鸭子给吐出来呢…… 而正当太子府里的舅甥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东暖阁内,允帝的心气倒是已经平复了许多。 “陛下,这山‘药’最是清热解毒,您尝尝。”苏伯年恭敬的坐在允帝的对面,仔细的用了公筷夹了一根霜糖山‘药’放入允帝的碗中。 “子禾。” “微臣在。” “储位的事儿,你怎么看。”允帝沉沉的声音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苏伯年心漏跳了一拍,却面不改‘色’的微抬头道,“陛下圣明,储位之事陛下心中肯定早有定夺了。”看来允帝终于动摇了,不然他不会避开了太子张口谈及“储位”二字。 “定夺。”允帝苦涩的笑了笑,口‘吻’中尽失帝王之尊的霸气和威严,“朕早就定夺了,只可惜,朕的儿子,太不争气。”说到底,允帝口口声声称的“儿子”也就只有太子云昊一人而已。 说他偏心,何尝不是,说他寡情,也言不为过。生在帝王家,终究连那些所谓的至亲亲情都变得淡漠了。 “陛下,储位之事恕臣无能,无法替陛下分忧,可是陛下的每一个决定,臣都会竭尽全力的替陛下效力的。”苏伯年当然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根本不是提云璟的时候,更不是提支持废除太子的时候。 允帝虽然身子每况愈下,但是他的脑子却没有废,一个九五之尊该有的‘精’明和睿智,他一点也没有少半分。 “子禾,朕能信你吗?”突然,允帝紧紧的抓住了苏伯年的手,颤抖的说道,“你应该恨朕的,朕当年怀疑了你和扶柳,以至于扶柳含恨而终,你却被朕一纸诏书废在了市井。子禾,你恨朕吗?”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允帝一心认为‘花’扶柳已经死了。苏伯年眉宇不可察觉的微微一扬,随后立刻起身跪地,满腹诚恳的说道,“陛下明鉴,当年我和扶柳夫人真的是清白的。陛下若问微臣恨不恨,微臣可以坦言,是恨的。微臣恨当时不能再向陛下解释的清楚些,微臣也恨这么多年来没有能‘侍’奉在陛下的身边。” 他当然是恨的,他怎么能不恨。他恨允帝满口仁义,却有心为难一个小小的宫‘女’,以至于他失去青梅之恋,而云璟更是从小就没有了生母的疼爱和呵护。只是,这恨意,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啊…… “子禾,是朕对不住你!”允帝突然老泪众横,“当年怪朕年轻气盛,好多事儿只看了表面……” “陛下,都过去了,陛下没有错,错的是微臣。” “子禾,帮朕好好擦亮眼睛瞧一瞧,这偌大的皇宫里,还有谁能登上我身后的位置,朕苦心经营的江山社稷,还能安心的托付给谁。” 这一年深秋萧瑟,允帝终于对太子起了二心。 -----------※※--------------※※--------------※※----------- 可谁知,这里慧贵妃才和左相表了决心,那里,不出五日,太子就出事儿了。 事情是发生在画舫的,太子出宫寻乐,晚上在聚仙楼喝多了酒,醉醺醺的被一群纨绔子弟拥着去了画舫。巧的是那天戌时正是凤嫣然登台献舞的日子,一曲凤求凰柔媚的令太子昊的眼睛都直了。 “听闻嫣然姑娘是殿下七弟的红颜知己啊。”人群中,不知谁嘻嘻哈哈哈的冒出了一句,“如今一见,这‘花’魁娘子果真是名不虚传啊,想来七皇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云璟?”太子将一口烈酒灌入喉中,眯着眼打量着台上魅‘惑’妖娆的凤嫣然冷笑道,“他能有福消受,还不是靠本殿下!”别人是不知道凤嫣然的底细,可是他云昊却清楚的很。 凤嫣然,是左相安‘插’在云璟身边的一颗暗棋而已。 “殿下说笑了吧,晁新城谁人不知凤嫣然是七皇子跟前的红人儿啊。殿下就是有心摘‘花’,也要看七皇子愿意不愿意呢。”又有人出口嬉笑着驳了云昊的面子。 “看他的面子?”云昊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我呸!我堂堂大央太子,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一个小小的青楼‘花’魁,我就不信我还吃不到了!” 所以,当凤嫣然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太子不顾金姨娘的笑颜相劝猛的一脚踢开了她闺房的雕‘花’‘门’。 “殿下。”凤嫣然纵使错愕万分,却依然十分镇定。虽说久居青楼,什么样的恩客她没见过,可还真没遇见过如太子这般尊贵却这般无赖嚣张的。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门’口杵了一堆拦着他进凤嫣然屋子的人,云昊见了自然不悦,大袖一挥,气势十足。 “哎呦,太子爷,您瞧,要不我让别的姑娘来给您助助兴如何?”金姨娘是何等凌厉的眼神,她一瞧太子今儿个这一发不可收拾的脾气就料定再下去肯定要出事儿的。 “都给爷滚出去!”可一听金步摇如此罗嗦,云昊就更加不耐烦了。“不然爷明儿个就下令将你这晁新第一楼的画舫给拆了!” “殿下……”金步摇的脸‘色’也微微一沉,堂堂太子,竟然拿这种莫须有的话来威胁她。开玩笑,当她金步摇是三岁的孩子随意糊‘弄’吗? “姨娘,没事儿,你先出去吧,我陪殿下说说话。”见金步摇圆场不了,凤嫣然连忙拦在了前头。太子固然是不能得罪的,就算真要驳太子的面子,也不能由金步摇开口。再说,算算时辰,云璟也差不多要到了,只要她能拖过了一时半刻的,估计也就能全身而退了。 金步摇见凤嫣然这样一说,也便不再坚持。凤嫣然聪慧伶俐,既然她亲自开口了,金步摇自然明白她定是能周旋过去的。便是散了‘门’口围着的一圈人,然后悄悄的将雕‘花’‘门’扉轻轻的带上了。 “陪我说说话?”太子本就是喝高了,满嘴透着酒气,先是反身扣上了‘门’锁,然后举止不端的就往凤嫣然身上扑,“可是怎么办,我现在却不想只和姑娘说说话这么简单。” 太子的无礼突如其来,凤嫣然来不及反应,被他抱了个正着。一股‘诱’人的清香袭来,令太子瞬间下腹串上一股热流,整个人都心猿意马起来。 “殿……殿下……”凤嫣然将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使劲的想将他往外推,可是到底男‘女’有别,她就算是力气再大,哪里是个醉酒男子的对手。 眼看着云昊的嘴就要欺上了她的‘唇’,凤嫣然便是猛的后退了一步,分了神,伸手绕过自己的腰身,手腕一带,就顺利的将正燃着的红烛灭在了烛台中。 因为凤嫣然入了夜就有落帘的习惯,所以刹那间整间屋子一片黑暗,连一丝月光都没有透进来。 云昊一愣,稍稍失了神,却也让凤嫣然抓住了机会,一下子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可云昊何等的聪明,即使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他却凭着凤嫣然那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原来嫣然姑娘喜欢在黑夜偷情。”漆黑中,太子一句放‘荡’**的话让凤嫣然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是她太低估太子的无耻了,这一刻,她迫切的想马上就见到云璟! ------------ 第八十八章 太子行祸,红颜飘零(下) ? “嫣然姑娘,何必害羞呢?”这几日,太子自觉过的也实在憋屈。 宫里有母亲看管着,宫外左相又吩咐了所有人对他的言行举止多加留意。‘弄’的他左右不是,束手束缚,着实不悦。 今晚他就偏偏要好好享受一下,凤嫣然——他一定要让这个口是心非的小美人好好的尝尝‘欲’死‘欲’仙的滋味! 知道太子是在引她说话,凤嫣然便是躲在屏风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谁知许久‘摸’不到人的太子竟然挪了身,大步朝屏风处走过来。 途中,他撞到了圆桌,踢翻了杌子,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酒气‘逼’近,凤嫣然的一颗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在她紧紧的环抱着自己蜷缩在屏风后面,满心慌‘乱’不知要如何是好的时候,突闻太子说道,“你果然是喜欢‘欲’迎还拒的戏码的了,别动,乖,瞧你,发什么抖啊,爷我不会‘弄’疼你的,你只要尝过了爷的一次滋味,就保证别的男人这辈子都喂不饱你……” 下流无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锦衣‘玉’袍的太子口中蹦出,可是凤嫣然却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响起了‘女’子轻微的呻‘吟’声,还有衣衫撕裂的声音。太子把持不住,直接将怀中的人拖到了地上,然后敞开了下摆攻城掠池。 一时之间,男‘女’‘交’媾的声音暧昧浑浊的响彻屋内,太子更是闭着眼睛肆意享受着身下的湿润和柔软,不堪入耳的话一句又一句的从他口中溢出。 是茗夕! 凤嫣然猛的捂住了嘴,让满满的惊呼声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太子闯进来之前,茗夕是正在帮自己梳妆换衣的,方才屋子里外一阵‘混’‘乱’,待金步摇散了人群之后,她也没有多留意屋子里,自然而然的以为茗夕一定是刚才趁‘乱’的时候已经出了屋子了。 谁知她竟一直躲在屏风的后头,没有出声。 如今,屋里一片漆黑,太子顺势将躲着的茗夕错当成了是自己。可是这其中,茗夕到底是自愿的更多,还是被迫的更多。 凤嫣然已经来不及去深究了,眼下她闻着屋里‘交’合‘迷’‘乱’的气味,只觉得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屏风的木脚,感觉自己整个人正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突然,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阵纷繁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被人大力撞开,微弱的火光由远及近,瞬间,屋子里便灯火通明了起来。 云璟赶到屋里的一刹那,看到的却是凤嫣然身边的茗夕正披头散发浑身**的躺在云昊的身下。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迷’离又虚弱,眼看着就是被玩‘弄’的有些过了头了。 云昊从身下‘女’人柔软的丰‘胸’中抬起了头,看到了‘门’口站的云璟,冷冷笑道,“皇弟,被皇兄我玩了你心爱的‘女’人,感觉如何?不过你‘女’人的滋味还真是不错,水灵剔透的,让我屡试不爽啊。”如今连这个出身寒户从未得宠的七弟都能在宫中趾高气昂的同自己叫板,这让身为太子的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可当云昊得意洋洋的往身下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愣住了——“你这个小婊子是谁?”而被人瞧见了自己的丑样,太子非但没有一丝遮羞的意思,反而无视了‘门’口闯入的人,张开‘腿’跨身在了茗夕的身上,借着透亮的烛光睨着眼睛恼羞成怒道,“凤嫣然还真是聪明,懂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来个偷梁换柱糊‘弄’本太子!” “殿……殿下……奴家、奴家唤命茗夕。”谁知茗夕竟虚弱的抱着云昊的‘腿’,眼中闪过一抹飞升成凤的奢望。“殿下方才……说喜欢奴家的。” “滚开,小婊子!”太子刚刚泄完了‘欲’,酒也醒了大半,又自感被凤嫣然白白的摆了一道当成了笑话,此刻下手没了轻重,站起了身一脚踹在茗夕的腰间。 刚刚纵‘欲’完的处子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折腾,茗夕便是猛的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腰间袭来,随后便是嘴里一腥,整个人就**‘裸’的晕死在了地上。 太子正觉得有气没地方撒,拢好了衣衫又踢了茗夕几脚以后方才往屏风后面冲去,“凤嫣然你个贱蹄子给本太子滚出来!你他娘的有胆子,敢糊‘弄’我!” 谁子他的手刚触及屏风,却被人大力的一把拽了回来,“太子言行失德,杨大人还不快速速派人送太子回宫!”云璟清冷的声音骤然冰住了云昊的啸叫。 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杨忠是苏伯年的心腹,尽忠职守,很得允帝赏识。眼下,正是他紧紧的拽着衣衫不整的太子,令云昊动弹不得。 “大胆,杨忠,我是太子,是太子!你赶抓我,你不想活了,你以为你肩膀上有几颗脑袋……” 云昊疯狂反抗,却换来杨忠冷静的回了云璟一句,“是,七皇子,属下立刻送太子回宫。” “你留两个办事儿的手下在此,便是速速回去吧,路上千万不要耽搁了。”云璟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云昊一眼。 “是。”杨忠就这样手困太子出了凤嫣然的屋子。 等云昊刚被带离,云璟就连忙进了屋,先是找了一条薄被盖住了地上光着身子的茗夕,然后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已经是断了气了。 随后他眯了眼睛,唤来了杨忠留在‘门’口的两个属下利索的吩咐道,“把这姑娘的尸首处理一下,然后再找人马上去找太傅苏大人。记得,尸首的事情一定要公事公办。”云璟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两个小卒一听立刻立正行了军礼果断回到,“是,七皇子!” 处理完了一切,云璟才快步的走到屏风后面,只见凤嫣然正满脸错愕的蹲在地上,整张小脸已是煞白一片了。 “没事了。”他轻言轻语的走到她的面前,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张开了双臂,“嫣儿,我来迟了。” “七……七爷……”凤嫣然这才堪堪的双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仿佛是被人‘抽’空了一样摇摇‘欲’坠。 云璟连忙温柔的将她拥入了怀中,一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对于怀中的‘女’子,他竟然付出了比自己所能想到的更多的感情和心思! -----------※※--------------※※--------------※※----------- “你说什么?”隔天,芙香就知道了凤嫣然差点被太子轻薄的事儿,来传话的是画舫的一个小丫鬟红豆。 “夫人,姨娘让我来同您说,嫣然姑娘从昨儿七爷走了以后就滴水未进的。姨娘想着若是夫人得空的话,方不方便去瞧瞧我们姑娘,姨娘可担心了。”红豆小小年纪,说话却很有条理,更是恭谦有加。 “这是自然,自然的!”芙香一边说一边连忙下了炕,“言歌,快,快替我更衣,快!”芙香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颤抖。虽然红豆说的很清楚,太子‘欲’轻薄凤嫣然,却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太子身下的人成了凤嫣然身边的丫头茗夕。 而且最后茗夕还死了,是被太子活活的给踢死的。 不对,慌‘乱’中芙香总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她一时半刻的又说不上来。 言歌自然知道出事儿了,动作快的很,只简简单单的替芙香挽了一个髻,然后套了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便拉上红豆快步的随着芙香出了‘门’。 谁知,三人刚匆匆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却突然撞上了散步而归的叶宝盈。 只见叶宝盈来者不善,一上前就当挡住了芙香的去路,处处挑刺的笑道,“呦,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我们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嫡二小姐吗?” “让开。”芙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若是搁在平日,她兴许还能心血来‘潮’的同她周旋几句废话,可眼下她却赶着时间,一点周旋她的闲心都没有。 “怎么,姐姐不是很能忍吗?”谁知叶宝盈似铁了心要和她杠上一般,芙香往左她也往左,芙香往右她也往右,“今日就这么沉不住气了?” “我说让开,你耳朵聋了?”芙香的声音始终不高,却冷冷的透着一股寒人心扉的戾气,让叶宝盈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 “你……你嚣张什么?别以为父亲喜欢你,你就能在侯府里作威作福称大了。我告诉你,父亲喜欢你那是看得起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谁知,叶宝盈的长篇大论才刚开了头,芙香就猛的上前一步紧紧地拽住她的手腕温柔的笑道,“叶宝盈,我告诉你,就你这点小伎俩我芙香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你现在给我听清楚了,你能出生来到这个世上,最要感谢的不是父亲和母亲,而是我!因为我这个嫡亲的姐姐被抛弃了,才会有你今日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因为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狠的牙痒痒的让你痛不‘欲’生,万劫不复!” 对于这个只长个子从不长脑子的妹妹,芙香本是就没有放在眼中的。可偏偏她一次又一次的踩到了自己的底线,而且,没有放在眼中并不代表她没有恨意,同是亲生‘女’儿,她和叶宝盈的生活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所以,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她第一个恨的人是大太太萧琴素,那么第二个恨的,便是眼前这个素来以侯府唯一嫡‘女’自称的四小姐叶宝盈了。 ------------ 第八十九章 失心太子,储位之争(上) ? 芙香赶到画舫的时候,金步摇刚刚好杵在凤嫣然的闺房‘门’口,正好言相劝着。 在余光扫到了气喘吁吁的跑上楼的芙香时,她如获大赦一般的松了一口长气,然后将手中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塞到了芙香手里道,“大夫开的静心安神‘药’,你给我想办法灌下去。”说完,便是叹气皱眉,摇着头下了楼。 手上的‘药’是温的,散着一股淡淡的苦味。芙香捧着‘药’,小心翼翼的走到临窗而依的凤嫣然身边,柔声细语的说道,“再怎么样,‘药’还是要喝的,喝了人才会‘精’神些。” “姐姐。”凤嫣然回眸一视,冲芙香无‘精’打采的笑了笑,倒是听话的将她手上的汤‘药’端了过去,一饮而尽。 看着她如此爽快,芙香微微一愣,却很快端过了空碗放在一边,坐在她的对面道,“方才看到姨娘,很担心你的样子。” 凤嫣然淡淡一笑,“姐姐,茗夕就那么死了。” 芙香点点头,之前在来的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听红豆说了个大概。“人死不能复生,妹妹看开些。” “姐姐,她死在我跟前的……”凤嫣然突然‘激’动了起来,眼‘波’扑闪,嘴‘唇’微颤,“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晚她没有躲在我屋子里,如果她不是一心想着要借我之力出人头地,如果……那死的,大概会是我!”即便不死,也定是被太子羞辱的无地自容了。 “嫣然!”芙香突然紧紧的握住了凤嫣然的手,温柔的拍了拍,然后说道,“这世上的事儿,有因才有果。早些日子我是让你打发了茗夕的,你却偏偏将她留在了身边,这是因。而现在,茗夕自己求富贵,替了你被太子玷污以致身亡,这是果。这事儿,你本就不用太过自责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凤嫣然喃喃低语道,“可是看到那场景,我总觉得,血淋淋的。” “那便不想了!”芙香起了身,走到凤嫣然的身侧拍了拍她的肩道,“若是这几日你担心睡不好,便跟着我回素锦苑小住几天可好?换了环境,人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精’神也就慢慢的有了。” “那不是太打扰姐姐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凤嫣然眼中流‘露’出了满满的期许。 “你我姐妹一场,哪里说的上是叨扰。实不相瞒,这几日我在侯府过的那日子,都能赶上庵里的姑子了。”芙香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俏皮诙谐,还有趣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凤嫣然果然被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这般想着法子让我开心,我岂能再推辞?”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亲自同姨娘去说一声。”芙香点点头,松了一口气。随后,两人又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芙香还看着凤嫣然喝了一碗米粥,吃了一块芙蓉糕,方才宽了心,下楼去找金步摇了。 金步摇一听芙香的提议,自然是拍手称好的,“你且不知,自从七爷走了以后,整整一日,那丫头和丢了魂儿一样,我看着都担心。可怜我却诸事缠身,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如今你既然开了口,她能随你去小住一段时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姨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嫣然还怕姨娘不乐意呢。” “怎么会。”金步摇大方的摇摇手,“那嫣然就有劳妹妹了。” “姨娘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和嫣然姐妹相称,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儿,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芙香柔柔一笑,又听金步摇叮嘱了几句后就带着凤嫣然出了画舫去了素锦苑。 -----------※※--------------※※--------------※※----------- 而与此同时,帝宫东暖阁中却是一片肃静。‘门’外跪了一地的大臣,暖阁内,太子正面‘色’苍白的垂首而立,他的身侧,站着面‘色’沉重的左相,他的身后,站着幸灾乐祸的右相,而他的跟前,是七皇子云璟正在平静的叙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死了?”允帝闭着眼靠在大炕上,手里端着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冷冷的声音令众人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是的,父皇。”云璟淡淡的回到,“儿臣到的时候,太子殿下正衣冠不整怒气冲天,与儿臣对质了几句之后,殿下便一脚踢在了那个姑娘身上。那姑娘是处子,又刚刚与殿下欢爱完,这一脚下去,已是半条命都去了。” 整间东暖阁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太子云昊更是大跨一步上前直接拎起了云璟的衣襟怒骂道,“你别以为随便嚼几句舌根父皇就会信你了。什么?我踢了那个小贱人?哈,我们向来自诩清高的七皇子可能不知道,男人上青楼,可是去**的,她受不了猛‘浪’咽了气,关我何事?” 太子这番话一出口,在一边垂首的左相已是猛的闭上了眼睛。蠢,愚蠢至极,偏偏还要强出头! 谁知云璟对于他的恶言相向却不为所动,依然淡淡的对着云昊的眸子说道,“父皇若是不信儿臣的话,可以去问问杨忠杨统领,那姑娘尸骨未寒,现在的尸首正由杨统领亲自看管着呢。” “你……”这下,太子心虚了。 “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敢有半点欺瞒夸大之辞,还望父皇明察。”云璟说着,伸手一扯,轻而易举的将衣襟从云昊的手中拉了出来。然后他站稳了脚跟,恭敬的退至‘门’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就这么将头低了下去。 可是在场的谁都没看见,他在低头的瞬间,嘴角扬起的那抹会心的微笑。 “死了……”而听完云璟的话,允帝依然闭着眼,指尖绕着茶盏来回的打圈,似漫不经心,又似在深思什么,可出口的却永远只有“死了”这两个字。 太子忽然慌了神,“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爬到允帝脚下磕头道,“父皇,是儿臣错了,儿臣下午的时候喝了些酒,酒气上了头就干出了一些糊涂事儿。是儿臣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父皇……” “子禾。”谁知允帝对太子的跪地哭诉熟视无睹,反而睁开了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以后将视线落在了众人之后的苏伯年身上,冷静的说道,“你替朕拟一纸诏书。” “是。”苏伯年闻言,连忙来到了暖阁的案台前,执起了笔架上的‘毛’笔,推平了宣纸,让笔尖沾满了香墨,拢起衣袖静静的等着允帝的下文。 “皇子云昊,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朕自云昊幼时,谆谆教训,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乃不遵朕言,穷奢极‘欲’,逞其凶恶另更滋甚……今昭告于天地、宗庙,废其太子之位,以正朝纲,兼儆效尤,望后人以此为诫,悉心国事,攘除邪气,扬大央国威。” 一字一句皆由口出,允帝看似面‘色’平静,尊容安详,但是心却在滴血。 于是,就在苏伯年提笔疾书的时候,东暖阁里却是呼喊声此起彼伏一般的炸开了锅。 “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父皇!” “陛下,陛下三思,太子虽顽劣,却是聪慧机敏,从小又是陛下养在身边看着长大的,感情至深,无可附加。” “陛下,太子一时糊涂,却也已深刻的反省了过失。望陛下三思而行,以免日后悔恨不及啊陛下。” “陛下……” 可在这一片制止声中,却唯独少了左相那略显苍劲的声音。 望着眼皮子底下那‘乱’成一锅粥似的高声“谏言”,允帝突然感觉乏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漫天席来。他慢慢的坐起了身,推开了身边小太监的搀扶,然后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又狠又准的举手一摔。杯盏砸在了太子的额头上,碎裂的瓷片立刻将太子的额头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整个东暖阁从里到外顿时鸦雀无声。 一股血腥味在空中四处弥漫,太子傻了眼的伸手触额,手掌瞬间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可他竟惊恐的忘记了疼。 “滚。”允帝淡淡一笑,可那笑容里却盛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浓浓的失望。 “父……” “滚!”允帝突然拔高了声音,整个人也跟着瑟瑟颤抖起来。 太子就这样满头鲜血、满眼错愕的被人架出了东暖阁。片刻之后,整个东暖阁里除了允帝之外,就只剩下刚刚落下最后一笔的苏伯年了。 “子禾。” “臣在。” “诏书拟好了吗?” “是,陛下请过目。”苏伯年端着飘着墨香的纸踱步走至允帝的面前,然后恭敬呈上。 允帝只匆匆的扫了一眼,便又靠回了软枕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就这样,择日宣读吧。” “陛下。” “怎么,你也要劝朕?”允帝的声音听起来很累,很累,“子禾,从以前开始,你不就是最不看好太子昊的吗?” “可是陛下,您这突如其来的废了太子,那就势必要有一番腥风血雨的储位之争的。”苏伯年低着头,出口成句看似处处都在为允帝设想筹谋,其实他也只是想最先知道皇帝的想法罢了。 “储位之争?”允帝无情的笑了笑,“那就争吧。胜者为王,兴许才是我大央的帝王之道啊。” ------------ 第九十章 失心太子,储位之争(下) ? 大央历来都重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允帝刚登基那会儿又正是年轻气盛风流之年,后宫佳丽自然是数不胜数。允帝又一向秉承雨‘露’均沾之礼,所以头些年,怀孕的妃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虽多年以来,允帝独宠太子,但是后宫之中除去公主不算在内,单是皇子就有足足十五位。而眼下年岁适宜储位的少说也有六、七个之多。所以太子一废,各宫就蠢蠢‘欲’动起来,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如暗‘波’一般汹涌袭来。 放眼望去,光是对储位之争明着显出势在必得的架势的就有大皇子云天,四皇子云褚,五皇子云珍,九皇子云翡,十皇子云璃和十二皇子云瓒,当然,还有被废了太子之位的二皇子云昊。 而反观之前在允帝跟前参了允昊一本的七皇子云璟,此时却突然从宫中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 转眼已近薄冬,满目萧瑟,感觉自然更冷了一些。 东暖阁内,允帝正喝完粘稠苦涩的‘药’汤,小太监随即就端上了香甜的蜜饯,却被允帝拂在了一边。 “案台上的那些折子都看完了?”允帝擦了擦嘴,似漫不经心的问着跟前的苏伯年。 “是,微臣已经看完了。” “呵呵,有趣吧。”允帝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却笑意犀利,令人不寒而栗,“朕的大皇子请奏带兵前往西塞平定淮加尔之‘乱’,朕的五皇子请奏开仓放粮救济河域难民,朕的十皇子请奏出使东晋以修两国之好……呵呵,有趣啊,朕以前都不知道,朕的皇子们是如此的‘精’忠为国,任劳任怨啊。” “陛下,皇子们愿意效力国事,是陛下之福啊。”苏伯年依然恭敬谦和,神‘色’凌然,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允帝眯着眼仔仔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后,忽然开口问道,“七皇子最近在忙什么呢?” “微臣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自从那日太子被废了以后,整整十天,他也没见着云璟一面。 “哦,懂的避风求稳,他倒是心思缜密。”允帝了然一笑,却也是满心的惆怅。偏偏,最聪明的那个却出生寒氏,难登大雅之堂。 苏伯年微微垂首,却没有答允帝的话。一时之间,在苦涩缭绕的东暖阁内,只能听闻君臣二人轻轻的呼吸声和允帝手上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就这样陪了允帝近两个时辰,苏伯年才从东暖阁里缓步而出。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冬雨,雨势不大,却密而紧,随着偏北的寒风全部灌进了回廊处。苏伯年只在廊子下站了片刻,衣襟和前袍就被打湿了大半。 自他重任太傅一职以后,允帝就甚少单独问起云璟的事情。今日这一说辞,到底是无心还是刻意,他实在是无从深究。可是他心中有数,这消失了十日之久的七皇子,怕是差不多也应该要现身了吧。 -----------※※--------------※※--------------※※----------- 而在素锦苑小住了几日的凤嫣然最近这些天‘精’神明显看着好了许多,芙香也趁着在陪她的这几天回了一趟茶舍,又去了一趟三味庄,里里外外的处理了一些琐事。 索‘性’茶舍里有伊水几个在看着,平日里又有金步摇和南风十里时不时的来转悠打点一下,生意上倒一直是井井有条并没有出什么‘乱’子的。 可就在芙香陪着凤嫣然的这几天中,她却意外的收到了魏如意的来信。信的内容不长,却是字里行间洋溢着感谢和满足。 魏如意说,最开始的时候她为了说服邵颀确实是费了一番口舌的,而且邵颀傲骨铮铮,也不愿意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就靠着不知名的荫庇踏入仕途。 可谁知,没出几日,七皇子竟然亲自来了宣界。他约了邵颀‘私’谈,不出半日,邵颀就欣然点头,眉宇之间也是一片坦然,并无半分扭捏之态。末了,魏如意欢心之余更是期盼芙香能早日‘抽’空去宣界,她一定会隆重迎接,好生款待。 信笺看到这里,已是到了落款处。芙香又细细的读了一遍,突然诧异于云璟的热心起来。 这事儿白聿熙虽然没有明着和她细说,但是从他告诉自己的一些细微末节中,芙香不难猜出,白聿熙最后靠的还是云璟这层关系。可是云璟竟然会亲自前往宣界,这倒是芙香始料未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芙香当日带着凤嫣然离开画舫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一个心眼,让凤嫣然给金步摇留了一纸留条,上头写了她的去处。这留条,自然是给云璟的。 可是七、八日过去了,云璟竟一次都没来过她的素锦苑。芙香觉得奇怪,偶尔佯装闲聊的时候提过一两次,但见凤嫣然也没特别在意的样子,她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本来她是以为云璟应该是闲着却对凤嫣然的事情并不上心,可现在看来,云璟这些天,竟是离京去了宣界,还办的是件正事儿,这不得不令芙香刮目相看了。 收了信笺,芙香倒是舒心了。本来她对云璟没有来探望凤嫣然的事儿‘挺’不开心的,可现在却是一扫‘阴’霾,连笑容都明朗了。 “是谁的信,让姐姐这般高兴?”凤嫣然端着刚洗净的青梨走了进来,一抬头就看见芙香温柔似水的微笑。 “宣界魏姑娘的。”芙香并不隐瞒。 “就是三少的那个……” “这事儿现在有了些转机,不过目前还不好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再和你细讲。”芙香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前几日同苏伯年约好了今晚在悠然不问见面的,便又说道,“晚上我有些事儿,一会就出‘门’了,晚膳你不用等我回来吃了。” “好。”凤嫣然点点头,又关切的说道,“外头似乎起风了,姐姐一会带一件披衾出‘门’吧。” 芙香心头一暖,笑着称了是。 -----------※※--------------※※--------------※※----------- 到底是已近初冬,刚过申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芙香下了马车的时候,刚好遇着老槐在‘门’口掌灯。见着她来,老槐连忙一拐一拐的挪了步子来到她的面前。 “芙香姑娘。”暮‘色’中,老槐的双眸倒是透着不符年纪的熠熠光辉,可以瞧出他的‘精’气神还是非常好的。 “槐叔,义父在吗?”芙香也笑着向他屈膝行礼,做足了晚辈的谦卑之道。 “在、在的。七皇子和白少爷都在。”老槐手中还拿着掌灯的大叉,便是尴尬的笑道,“恕老奴不便替姑娘引路。” “无妨、无妨,槐叔你忙你的,悠然不问里头哪条小路我不熟悉啊。”芙香连忙摆了摆手。 老槐就宽了心的点点头,“大人他们在树屋。” 芙香闻言应了一声,便是径直跨了‘门’槛往里头走去。 院子四周早已经灯火全亮,虽已入了夜,可是视线所及之处倒是一片明晃晃的,令人安心。 芙香很快来到了树屋底下,恍惚中就听到苏伯年的声音。“陛下今日特意有问起你,我瞧着他可能也动了心思。不过你这一招棋走的极妙,就对付太子而言,算得上是斩草除根了。” 芙香愣了一愣,刚想提了裙摆上木梯,却见树屋的窗边闪过了一个被烛火照的拉长了的人影,然后她就听见云璟冷静到几近淡薄的回答。 “如果他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性’子,我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得手。安排个人,灌几杯酒,说几句挑衅的话,这些都是小事儿。” 芙香的心一紧,之前一直盘旋在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坏念头一个一个冒了出来。 紧接着苏伯年又接口到,“依老夫看,陛下早也已经对二皇子存了二心了。” “毕竟也是人命关天。”云璟的声音一直平静无‘波’,“其实也在我意料之外,我本想着他对‘花’魁凤姑娘早已经垂涎三尺,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让他失德于圣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就这样闹出了人命,还是在父皇对他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黑夜中,芙香握着木梯的双手就这样软软的垂在了两侧。她的‘唇’在颤抖,心一个劲的狂烈跳动,似要蹦出了嗓子眼一般。 云璟都知道!全都知道!不对,不止是知道,根本就是他特意指派了人去怂恿太子玷污凤嫣然的! 瞬间,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从胃里喷涌而出,芙香赶紧捂住了嘴,却感觉到整个人天旋地转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难怪了,当时她一听凤嫣然在画舫里出了事儿,她就觉得这事儿出的蹊跷。虽说太子对凤嫣然垂涎这个理由也不牵强,可是自从凤嫣然成了云璟的红颜知己以后,她几乎在凤嫣然的闺房里就没有再看到过云昊的身影。 这突如其来的强暴,难道不突兀吗?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云璟事先设下的局,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派了人围在云昊的周围,挑起他的好斗心和嫉妒心,然后将这一把火直接转嫁到凤嫣然的身上。闹出了事儿,便是太子失德,即便不能拉他下马,也能让他再次无言以对允帝的望子成龙之心。只要允帝慢慢的灰了心,他云璟才能有机可趁! 可是,在这其中,他难道真的只把凤嫣然当成一颗过河的卒,能随意用之,随意弃之吗? 想到这里,芙香竟不能自己的捂着嘴低泣起来。 ------------ 第九十一章 薄情深情,落花无情 ? “谁,谁在下面?” 芙香不能抑制的哭声很快惊动了树屋里的人,屋子里瞬间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随后屋‘门’被人“吱嘎”一声拉开了。 最先提着灯出树屋的是一直默默无言的白聿熙。但是在看到木梯下站着的人时,他却惊住了。 “芙……”白聿熙剑眉紧锁,还没来得及将一句完整的话讲出口,紧接着苏伯年和云璟也跟了出来。 黑暗中,站在上面的三人就着明亮的烛光将芙香泪眼蹒跚的模样尽收眼底,反而是芙香,仰着头迎着光,看不清楚他们三个人的神情。 可是在光晕中,她依稀看到了云璟修长的身影,心里顿时窜起了一股怒火,便是猛的用衣袖一擦泪痕,转身就走。 “芙儿!”白聿熙见状,一口气跳下了木梯,三步并作两步的跨到她的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芙香没有抬头,但是声音确仿佛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一样寒气‘逼’人。 可白聿熙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下意识的挪了步子靠近了芙香一寸,“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怎么,白少担心我?”芙香轻笑着缓缓抬起了头,月‘色’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静谧的院子中,将她的脸庞照的朦胧可见,可也让她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清冷如冰了。“可不知白少是真的担心我呢,还是担心我会将听到的一切告诉嫣然呢?”她脸上的泪痕已被风吹干,留下的只有刀尖划过似的疼痛感。 “如此,夫人便去告诉嫣然吧。”谁知,隐没在夜‘色’中的云璟突然开了口。不知何时,他已是下了树屋,来到了芙香的身后。 芙香猛的一转身,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云璟的面容,突然很想扬起手甩他两个巴掌。“七皇子果然是七皇子,如此冷血心肠,想必来日定能成就一番帝王霸业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要了江山,舍弃美人吗?可是哪怕就是不闻不问也好,他却为何要在凤嫣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送她步入棋局呢? 如果那晚,没有茗夕存着‘私’心搅了局,那现在,死的会不会是凤嫣然?而如果凤嫣然真的死了,那云璟会伤心、会惋惜还是会松一口气?而就算凤嫣然命大没有死,可是被太子如此玷污之后,他又会怎样处理她这颗已经废弃了的棋子? 想到这里,芙香整个人突然不可抑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借夫人吉言。” 在云璟将云淡风轻的五个字一说出口后,芙香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便是扬起了手,“啪”的一下甩了云璟一个重重的巴掌。 这一声,惊呆了苏伯年和白聿熙,可云璟侧了脸,却是轻轻的笑出了声。 “这一巴掌,是我替嫣然打你的。她若要打,便是打她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无所谓皇子,无所谓江山!”芙香一句话说的很明白,凤嫣然爱的,从来都不是云璟奢华光耀的身份,而是他这个真真切切的人。 “夫人若觉得不解气,这边也可以来一下。”云璟伸手‘揉’了‘揉’被芙香打了的左脸,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脸,竟是满眼的玩世不恭。 芙香倒吸一口气,后退了一步摇着头道,“我早就和嫣然说过,让她对你不要动真情!可惜她从来都不听我的。但没料到七皇子竟比我想的更无情,就这样亲手推她进了火坑。”芙香说着说着,视线又模糊了起来。氤氲的温泪被冷风一吹,瞬间让她的脸颊感觉到一股刺人的凉意。 她感同于凤嫣然孤苦飘零的身世,从见面开始至今,对她总是多了一分似妹妹般的关怀。她从不奢望凤嫣然能嫁入高‘门’,安享幸福,却也希望她能知遇良人,共度此生。 可谁知到头来,凤嫣然期望的美好竟被她所谓的良人给亲手埋葬了。 “如果我说,我会护她周全,想必眼下,夫人一定不会信的。”云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淡淡的无奈。 “周全?”芙香叹了口气,冷笑道,“我想,如果换做是我,宁可直截了当的死在你手里,也不希望你将我推入棋局,再用一句‘护我周全’让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云璟闻言,微微一出神,而芙香就在这个时候转身快步冲入渐浓的夜‘色’中。 白聿熙匆匆的向苏伯年使了个眼‘色’,然后来不及细看云璟脸上哀默的表情,便是追着芙香而去了。 “芙儿,芙儿……” 芙香跑的极快,暗夜吞没了她气喘吁吁的呼吸,月‘色’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几乎是摇摇‘欲’坠的。 可她的步子迈的虽急,却很碎很小,没出几十步,芙香就被赶上的白聿熙一手圈住腰身,带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出乎白聿熙意料的是,芙香安静的靠在他的‘胸’膛并没有挣扎。但是她越是安静,反而让白聿熙越是不放心。 “芙儿,七爷的身份,注定了有些事儿是没办法由他自己掌控的。我们没办法理解他,他有他的苦衷和无奈……” “三哥。”正当白聿熙想好好给芙香说一番道理的时候,芙香却突然开口问道,“嫣然的事儿,你事先知道吗?” 白聿熙闻言,郑重的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七爷自己的主意,怕是连苏公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可是我想着,七爷当初在设这个局的时候,应该也是考虑了很久,下了很大的决心的。你我不都看得出来吗,七爷对凤姑娘的那份情意并不假。” 芙香闻言,心里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三哥不知道,那若是你事先知道了呢?又或者你站在七爷的立场,你也会这么做吗?”芙香抬起了头,从白聿熙的怀抱中‘抽’离了身子,“三哥,若是你,你也会亲手推我入局吗?” 那一晚,芙香并没有等到白聿熙的答案,不是白聿熙不说,而是芙香根本无心听下去。 因为在那一刻她忽然内心万分煎熬。一边,是希望白聿熙会重情舍义,将自己看的比江山更重。可另一边,她却发现,一个只重儿‘女’‘私’情而心中不存雄伟霸业的男子,本就毫无气概可言。 那,到底哪一种选择,才是良人相依,幸福之道呢? -----------※※--------------※※--------------※※----------- 芙香回到素锦苑已是深夜,可凤嫣然竟然还点着灯在屋子里替她等‘门’。 “姐姐怎么浑身这么凉?”一见芙香进了屋,凤嫣然笑着搁下了手中的书卷迎了上去,可是在触碰到芙香的双手时她才感觉到芙香身上如冰一般的寒意。 “外头有些冷。”芙香下意识的闪躲着。 “姐姐哭过了?”可她不闪躲还好,一闪躲就更让凤嫣然觉得诧异。不消细看,她就发现了芙香红肿的双眸。 “不是,外头起风了,进‘门’的时候不甚被风沙‘迷’了眼,我‘揉’了好久,可能有些红肿吧。”芙香自然的笑了笑,神‘色’坦然,声音听上去也婉转悦耳,并没什么特别的异样。 凤嫣然盯了她许久,心里不是没有起疑心,可是她却想岔了。她以为,芙香刚进‘门’一刹那的失魂落魄和眼神扑朔,**不离十应该是和白少闹的不愉快了。难道是因为宣界魏如意的来信? 正在凤嫣然恍惚出神的时候,又听芙香笑道,“不是让你别等我的,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看书看的忘了时辰。”凤嫣然回了神,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在芙香的面前晃了晃,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吐了吐舌头道,“姐姐既然回来了,我也就回房了,姐姐也早点歇息吧。” “好。”芙香也没有再留她,便是笑着送她出了房‘门’。而后她转身回了屋,怔怔的坐在了桌边对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发起了呆来。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决定将云璟设局的事情闭口不谈了。可是芙香心里清楚,自己的沉默并不是为了保全云璟和他密谋的计策,而是为了保全凤嫣然。 哪怕云璟有心视而不见,也哪怕旁的人看不出,可是她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凤嫣然对云璟付出的一片情意。 这样的真心,若是在知道了真相以后,即便再强颜欢笑,芙香也敢笃定,凤嫣然一定会心如死灰的。 可是不说,却不代表她不会从中‘插’足。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嫣然再在云璟的布局中沉沦到不能自拔了。如果说对付太子的局是云璟一早就密谋设好的,那么芙香很怀疑云璟对凤嫣然那所谓的真心,到底有几分真! 想到这里,芙香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头涨涨的似随时都要裂开一般的难受。 她不希望凤嫣然爱的万劫不复,更不希望凤嫣然变成第二个‘花’扶柳,往后的余生终日在悔恨和仇怨中度过。 但是情到深处不能自己,即便是说出真相,她都担心凤嫣然依然会义无反顾的往火坑里跳,更何况她已经下定决心隐瞒到底了呢。 这样一来,她这个知道其中原委的人,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 第九十二章 险招暗棋,兄弟义气(上) ? 这几日,本是‘门’庭若市的左相府俨然一幅冷冷清清的萧瑟光景。 而左相也一改之前的高傲自居,行事作风一派低调,甚至可以称得上几近默默无闻了。 偌大的一个左相府,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气,府上的丫鬟和小厮们各个绷紧了皮,连一点嬉笑也不敢,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来左相的怒斥而小命不保。 其实出了废除太子这么大的事儿,明明心急如焚却故作镇定的不只有左相,还有慧贵妃和云昊自己。所以,一到初十,慧贵妃就找了个去清安寺求平安卦的由头带着云昊匆匆的去了左相府。 查查尔看到这着实不争气的外甥,几乎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拂袖闭‘门’不见。最后还是慧贵妃动之以情在书房外头敲了半天的‘门’,左相才面‘色’不悦的将两人迎进了屋。 可想而知,屋子里的气氛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左相铁青着脸,云昊又一副不甘心不服气不低头认错的倔样,慧贵妃只能夹在舅甥两个中间打圆场。“哥哥,昊儿已经知道错了,哥哥,你再想办法周全周全吧。” “周全?”左相看了一眼桀骜不逊的云昊冷笑道,“你看看二皇子这个样子像是想让我帮着周全的吗?我瞧着二皇子自己已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呢。” “昊儿!”慧贵妃一听,连忙转了头,厉声的对着身后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儿子说道,“快给你舅舅赔不是。” “母亲……”云昊自然有千百个不愿意向左相低头的。 从小到大,包括连父皇在内,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疼爱有加溺宠之极的。可偏偏他这个嫡亲的舅舅,从自己懂事开始,就从未有一句夸奖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过。 但凡他要做些什么,或者想做些什么,左相的开场白永远都是,“你是太子,凡事要以你的前途为考量,切莫做出有损太子威严的事儿来……” 太子,太子!他知道自己是太子!所以,左相不让他为所‘欲’为,他就偏偏要为所‘欲’为给左相瞧瞧。正因为是太子,所以他堂堂左相的锦绣前程,也是捏在他的手掌心上的。 “道歉!”慧贵妃瞧见了儿子眼底的不屑,脸上的怒意就又重了几分。 “舅舅,云昊知错了。”在生母极力的‘逼’迫下,云昊极不耐烦的低了头,毫无歉意的话从口中溢出,说的漫不经心,无半点诚意。 但到底也算是低头认错了,查查尔还是叹气接受了,便是无力的摆了摆手对着慧贵妃说道,“我知道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我便是长话短说。周全是肯定的,再气,他也是我嫡亲的外甥。”左相说着,余光扫向了在慧贵妃身后的云昊,“纵使他不争气,我却不能不为他把这条帝王之路给铺的平平坦坦的。” 听到这里,慧贵妃已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端庄的笑容又展‘露’于面,“哥哥说的是,哥哥的苦心,妹妹铭记于心。” 查查尔看了慧贵妃一眼,无奈一笑,“二殿下有句话真是说的对,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少不了你,也离不了我。” 慧贵妃一听愣了愣,随即看了看身后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的一时竟答不上一句得体的话来。 但其实,就算慧贵妃不带着云昊登‘门’请罪,左相气归气,可是办法还是会想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左相自认最大的对手不是多年的宿敌冯庭广,反而是近一年风头正盛的苏伯年苏太傅。 可是如果是面对右相冯庭广,左相倒是能有七八分的把握,但是对着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苏伯年,左相却毫无头绪了。 他背后站着的是谁的势力,大皇子?七皇子?九皇子亦或者是十一皇子?他能选择的余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左相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连苏伯年本人都对那皇位觊觎已久了。 但毫无头绪并不代表无从下手,左相这些年明着暗着笼络了不少专属于自己的势力和人脉。有些关系,是非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去动用的。可是一旦动了,就一定是一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好棋呢! -----------※※--------------※※--------------※※----------- 暮冬闲暇,除了品茶听曲儿,泡一池汤泉也是极好极奢侈的享受。离晁新城南十里之外的焰山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处天然孕育而成的汤泉。 这些汤泉背靠绵延山脉,面临青松千顷,放眼望去景‘色’宜人,四季如‘春’。而泉水热而不灼,水质微白,泉气飘香,随雾蒸腾,宛若仙境。此处佳境,本是皇家御用之汤,后来却因为地处偏远,往返不易而渐渐去的少了。所以允帝刚登基那会儿为了博太后欢颜,特意命了工部的能工巧匠开山引渠,将其中一汪汤泉从焰山直接引进了后宫清华池。 因此日子一久,这焰山上其他的那些大小不一的汤泉就渐渐的被非富即贵的高官大户们给‘私’自占有享用了。 所以每年一入冬,原本人迹罕见的焰山就会一下子热闹起来。而且山林之大,树木森森,即便是‘露’天泡泉,也因着有那些参天古树做了天然的屏障而显得格外清雅和避世,掩人耳目。 所以,左相想到霍家老爷霍令宽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焰山的汤泉。 可是两个年过半百数年不曾见上一面的老者一碰头就脱衣入汤“坦诚相见”显然是很尴尬的,所以左相就在汤泉边上的木屋里备了一桌的酒菜,两人临泉而坐,品酒用膳,自然更坦然一些。 但这份坦然,也主要是因为身处这自然幽静的环境中所致的,霍令宽其实内心还是很忐忑不安的。左相多年未和他有联系,如今一上来就是地处偏远且好酒好菜的招呼着,看来似乎是来者不善了。 “霍老。”两人刚一入席,左相就摒弃尊贵起身替霍令宽满了杯中酒。 可查查尔看似随心所‘欲’的一个举动却令霍令宽万分汗颜,他连忙端了酒杯躬身去接,嘴里不停叨念着,“大人,小的岂敢,岂敢……” “霍老。”左相很满意霍令宽如此恭敬的态度,放下酒壶以后眯着眼笑道,“老夫与霍老也是多年未见了,想当初霍家因手握宫廷秘方‘私’自酿制御酒而差点犯了诛九族的大罪,要不是老夫替霍家把这事儿给周全了下来,又想了法子将霍家‘私’酿的御酒改头换面了一番,现如今这晁新城里,不知有多少人会因品不到‘荷韵’而郁郁寡欢啊。” “大人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听到这里,霍令宽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其实,这个世上除了霍家已入土的老太爷、霍令宽和左相查查尔三人以外,怕是应该无人知晓霍家的“荷韵”其实就是御酒“荷香”吧。 这事儿的孽根其实是霍老太爷自己亲手种下的。霍家虽然四代酿酒,但是到了霍令宽掌家的时候,霍家的生意已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爷不忍看着儿子年纪轻轻就背负起家族兴衰的重担,便是‘私’自将早该毁了的御酒秘方亲手‘交’给了霍令宽。 这秘方的出处自然是皇宫,而给秘方的人,是宫中酿御酒的一个老师傅。这个老师傅是霍老太爷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初他将这御酒秘方‘私’授霍家也是因为醉酒打赌而犯下的糊涂。事后,那个老师傅也焦急的问过霍老太爷秘方的事儿,而霍老太爷也当着老师傅的面亲手将方子给烧了。 老师傅自然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霍老太爷早已背着他‘私’下将这御酒方子拟了一份藏了起来。 本来霍老太爷也以为这御酒的秘方会跟着自己入土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霍家渐渐败落,而为了保住霍家祖业,霍老太爷自然就咬牙将这藏了多年的秘方拿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多了,对于四代酿酒的霍家而言,只要有了方子,什么酒酿不出来。可是毕竟是‘私’酿御酒,而晁新又是高官显贵盘踞最多的地方,一来一回的,霍记有酒堪比御酒的说辞就渐渐冒了出来。 来彻查的是当年正任刑部右‘侍’郎的查查尔,可是事后,却传出了霍家手艺‘精’湛,佳酿堪比御酒的说法,竟一时让霍记酒庄名声大噪了一把。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话,真正的原因,却是在左相和霍令宽的心里存着呢。 “往事何足挂齿。”一杯清酒下肚的左相豪爽的笑了笑,“更何况,霍家多年基业,老夫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这么多人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啊。” 霍令宽干笑着也举杯饮尽,然后惶惶不安道,“不知……不知大人今日找小的来、所谓何事?”想他霍令宽在晁新城里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可是如今生生被查查尔紧拽着要命的把柄,说起话来气势自然是短了一大截。 “霍老无须如此紧张,老夫今日邀霍老来此,纯属叙旧。”左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喝了一口三鲜汤,美美的闭了眼睛,随后慢悠悠的说道,“时间过的真快,霍老的嫡子如今也已到了而立之年了吧。” ------------ 第九十三章 险招暗棋,兄弟义气(下) ? 左相这话一出口,霍令宽端着酒壶正准备斟酒的手抖了一抖。 清澈晶莹的清酒从壶口中倾洒而出,顿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是,犬子不小了。”霍令宽一边赔笑,一边连忙用抹布擦干净了洒在桌上的清酒。 “老夫倒是忘说一句,今日邀约霍老,应该让您带着霍少一块儿来的。” “不敢,不敢。犬子年轻气盛难免鲁莽,怕是扰了大人的雅兴。” “诶。”查查尔摇了摇头,“霍老太自谦了,晁新四子,霍少和白家大少并驾齐驱,霍老有一个极其出‘色’的儿子啊。”左相这句夸奖的话倒是发自肺腑的。当然,现在他是怎么看都觉得谁家的孩子都比自己家的外甥懂事争气啊。 左相的赞美之言溢于言表,倒让霍令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一时之间,清幽的木屋中只能听见潺潺的泉水声和风过树晃的“沙沙”声。 “霍老。” “是。” “霍少如今在晁新城里如此吃的开,不知可否方便帮老夫一个小忙?”过了片刻,左相开口了。不同之前的拐弯抹角,这次开口,左相直指用意。 “大……大人请直言。”大冷天的,霍令宽竟觉得热汗直淌,他下意识的拂了衣袖想伸手去擦,却在看到左相那双如炬的双眸时僵住了。瞬间,霍令宽堪堪的将手放在了桌下,然后紧紧的握成了拳。 “当朝太傅苏大人,霍老可有耳闻?”见霍令宽点点头,查查尔继续道,“苏大人在野多年,虽说是避世隐居,可是久居晁新城内,总会有些‘交’际应酬的。” 左相的话说的算是比较隐晦了,也难怪霍令宽听到这里,都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大人的意思是?” “能否劳烦霍少,替本相盯着点苏大人?” 呼……不知为何,听到这里,霍令宽竟重重的松了一口气。不是杀人放火,不是伤天害理,只是去打探别人的行踪而已。这对于一直悬着心的霍令宽而言,仿佛已是天大的恩赦了。 “当然,当然,只要盯着苏大人一人即可吗?”霍令宽连忙点头称是。 “是,只要盯着苏伯年一人即可,他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了什么人,越仔细越好!”查查尔的眼眸中,绽放着势在必得的‘精’锐之光。 查查尔位高权重,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养成了他运筹帷幄的习惯。所以,他当然不是看似随心所‘欲’的动了霍家这一步棋的,而是在查过了霍衍的行踪,知道他和芙香关系不错以后,才想到了通过芙香这个丫头来让霍衍替他找出苏伯年的弱点。 至于为何不找昌平侯出面而偏偏动了手上多年未动的霍家,查查尔自然是想到了昌平侯一‘门’之前就因为叶书怀的事儿同苏伯年闹了个不欢而散。所以现在即便是有心缓解这失和的关系,但只要苏伯年稍微动一下脑子,怕也会有所防范的。 “一切全凭大人吩咐。”霍令宽一句恭敬从命的话使左相回了神。 他转过了头,冲对面的霍令宽举了举酒杯,满意的说道,“霍老放心,若是事情办的漂亮,本相不会亏待了霍府的!” 霍令宽一听,刚刚收回的薄汗又冒了出来,“不敢,不敢,能替大人分忧是小的一家人的福气!”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若是将这件事儿办好了,不知以后他查查尔能否放过霍家一‘门’呢? -----------※※--------------※※--------------※※----------- 焰山一行后,霍令宽是有气无力的回到霍府的。随后,他连气都没有喘顺,就叫了霍衍进了书房。 很显然,对于霍令宽一股脑儿道出的事实,霍衍一时半刻还接受不了。“父亲,你、你说我们的荷韵其实是……” 没等霍衍将话说完,霍令宽就无奈的点点头,“这事儿到你这里就成了,切莫再张扬出去。” “儿子知道轻重的。”霍衍的脸‘色’不太好看,这算得上是家族辛秘之事了,可果然,通常所谓的秘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那父亲,这次左相找你,究竟所谓何事?难不成他想翻旧账?” “不。”霍令宽叹了口气,可口气却比方才轻松了不少,“左相此番约我见面,是想着让你帮他查一个人的底细。” “让我查?”霍衍有些吃惊,“查谁?” “当朝太傅苏伯年。” “苏伯年!”霍衍恍然大悟,左相应该是看中了他和芙香的关系,可是左相却不知,他和芙香,如今也只能算是泛泛的点头之‘交’了。 但是…… 几个月前夜‘色’中的画面突然从霍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一些一直被人‘精’心掩盖的真相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呼之‘欲’出,可偏偏来的太快,霍衍还没来得及去深究,那些谜一样的存在就顷刻消失不见了。 到底有些什么是他一直忽略了的呢? “衍儿,衍儿……这事儿你有几分的把握?”父亲的催促让霍衍瞬间回了神,“既然左相亲自开口,看他的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父亲,这事儿容我再想想。”眼下霍衍是没办法直截了当的回复霍令宽的,可是他却已经在筹谋了。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但是真的要做起来的时候,霍衍却犹豫了。可是,一旦他真的着手要办这件事儿,他就能保证一定会让左相满意的。 左相看中的是他和芙香的关系,可是却没人知道,他已经看出了白聿熙和苏伯年之间那些似有似无的牵扯了。而且左相找上他的目的,或许霍令宽也没有看明白,但是他心里却是亮堂堂的。最近太子被废,朝中动‘荡’,左相一定是想从苏伯年开始下手,铲除异己,再稳二皇子太子之位的。 那么,自己真的要出手帮一把左相么?又或者说,自己真的要选择背弃兄弟仁义,让白聿熙好好栽一次跟头吗? 可笑的是,自己和白聿熙做了十多年的兄弟,但心里却一直对他存着嫉妒之心。霍家并非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儿时母亲为了几十两后院补贴的银子犯愁的事儿霍衍还是历历在目的。直到“荷韵”的问世,霍家才渐渐重整雄风。 晁新四少,旁人一直说他和白聿熙不相上下,可是到底差距有多少,霍衍自己心里最清楚。 再后来就是芙香,这个‘女’子风卷云舒一般的闯入自己的生活,等到他看清楚的时候,一颗心已经栓在了她身上几分。但是又是白聿熙,轻而易举的就将芙香整个人从他身边拉离。他还来不及将心里的感觉说出口,芙香就已经和他形同陌路了。 想到这里,霍衍一直埋在心中的那股不甘又伴随着呼吸喷涌而出。不为情,不为义,只要能让白聿熙认输一次,那么查苏伯年底细这些小事,又有什么难办的呢! 想到这里,霍衍豁然开朗了起来,连带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可是,当他走回自己的苍松苑的时候,却发现一直给霍府内院瞧病的王大夫正背着‘药’箱从院子里头出来。 霍衍神情一敛,微蹙着剑眉就迎了上去,“王大夫,可是拙荆又有什么不舒服了?”中午用膳的时候叶湘兰就说头晕吃不下,刚刚入口的几勺清汤也都吐了出来。霍衍还来不及仔细问个究竟就被回府的霍令宽叫去了书房。 他本想着回头再找大夫来给叶湘兰瞧瞧的,谁知她自己也上心,主动喊了王大夫过来。 王大夫一见霍衍,脸上的笑容就深了几分,“恭喜霍少,霍夫人是有喜了!” 霍衍一愣,惊的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王大夫却是过来人,明了的继续道,“少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脉相平稳,霍少可放心。不过少夫人怀的这是头一胎,难免会吃力些,所以眼下少夫人害喜‘挺’厉害的……” “那怎么办?”霍衍终于回过了神,眉宇间洋溢起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 “无妨无妨。”王大夫笑呵呵的面容让霍衍瞬间宽了心。“老夫已经开了一个方子,开胃生津,对少夫人应该会有帮助的。不过怀孕害喜乃是最常见的症状,一般孕足三个月就会慢慢减轻的,所以霍少切莫太过担心。” 有了王大夫的保证,霍衍终于松了一口气,便是笑着唤来了院里的小丫鬟将王大夫送了出去,随后自己则快步进了屋。 屋子里一片清爽的空气,素日里叶湘兰爱点的凝结香也灭在了香炉中,而且书桌边的窗棂还大大的敞开着。 “怎么开着窗?”霍衍走到临窗而坐的叶湘兰身边,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你有了身子,可不能着凉啊!” “少爷别担心。”谁知叶湘兰却是含情脉脉的望着他但笑不语,反而是一边正在收拾香炉的银铃笑眯眯的开了口,“是王大夫说的,少夫人现在害喜‘挺’厉害的,不宜焚香,倒是可以常开窗,让屋子里头清爽些,也能让少夫人舒服一些。” “是这样啊。”霍衍闻言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叶湘兰的身边轻声细语的说道,“现在可不比以前,若是你实在没胃口,我就去同娘说,我们自己把院里的小厨房给开了,你想吃什么让人去给做什么就成。” “不用不用。”叶湘兰听了连连摇头,“夫君,不用的,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我虽是头一胎,也可不希望让府上的人笑话我娇气金贵,更何况王大夫已经开了开胃的方子,我想先试试看再说。” 霍衍一听,心里又柔了几分,便是笑着将叶湘兰轻轻的拥入了怀中。 虽然对于这桩婚事他刚开始是很抵触的,可是相处的日子一久,叶湘兰那温柔如水的‘性’子倒是越来越合他的胃口了。而眼下,她又怀了身孕,这日子,看来似乎是过的越来越顺畅了啊。 ------------ 第九十四章 瑞雪丰年,喜事连连 ? 叶湘兰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的,霍府上下和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霍府里的人自然是不用说的,可侯府里头,听到这个消息最开心的却只有芙香一人。 “言歌,你说我若是要去看姐姐,应该带些什么礼物去?”素锦苑里,芙香已是跃跃‘欲’试了。 刚过初十,凤嫣然就回了画舫,芙香是有挽留的,可是凤嫣然却推辞道,“这都出来住了快半个多月了,要是再住下去,只怕姨娘嘴上不说,可心里要不痛快了。” 芙香也知道凤嫣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又‘交’代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才让人将她好生的送回了画舫。所以眼下,她才得了空想去霍府看看怀孕了的叶湘兰。 可是她的话才刚出口,言歌就犹豫的说道,“夫人,我瞧着,这霍府您还是别去了。若是你真的想着要给霍夫人送些什么,那就让我替夫人跑一趟吧。” “怎么?”芙香开心之余没有深思。 “虽然也是有些日子了,可不知道霍夫人的心结解开了没……”言歌‘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说出了心里的顾虑。 当初叶湘兰对芙香的误会,芙香是说给言歌听过的。现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言歌将这件事儿记在了心里。 被言歌这么一说,芙香的心也凉了几分,雀跃之情也渐渐淡了下来。“是啊。”她笑着拨‘弄’个了一下放在桌上本想带去给叶湘兰的几匹上好的蜀锦,自嘲道,“我这巴巴的上‘门’,兴许人家还不待见呢。” 言歌无声的站在她的身后,没有答话,却是满心的不悦。她就是不懂了,叶湘兰对芙香那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可那天下午,芙香最后还是出了‘门’。她没说自己要去哪里,言歌自然也没问。但是本是晴好的天气,过了未时竟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 瑞雪丰年,今年入冬早,初冬的时候又略显干燥,连着二十多天没有下过一滴雨,所以这场雪来的很及时。 可是瑞雪再及时,也是下‘乱’了路上行人的脚步。冬日的天本就暗的快,到了晚膳的点儿,雪势是越来越大了,可是被碎雪打湿的青石路却也是越来越难走了。 芙香出‘门’的时候没有‘交’代会不会回来用膳,所以言歌是备好了饭菜在等‘门’的。可是眼下已过酉时,天际边都亮起了依稀的星光点点,素锦苑的大‘门’外却还是不见芙香的踪影。 言歌有些着急了,掌了灯撑了伞正准备出院‘门’去瞧瞧,就见芙香顶着大雪从垂‘花’‘门’外急急的跑了进来。 “好冷!”芙香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下雪,所以只随意的披了一件斗篷,连手炉和手围都没有带,此刻她十指指尖已经冻的麻麻的快没有感觉了。 言歌见状连忙将她迎进了屋子,随手关好了‘门’后又往炉子上丢了几块银丝炭,然后转身盛了一碗一直用火煨着的羊‘肉’汤放入了芙香的掌心中,方才皱着眉说道,“夫人也是,我前脚只不过去小厨房看了看羊‘肉’炖没炖上,你后脚就出了‘门’。也不知会一声是去了哪里,什么时辰回来,还穿的这么单薄,可不要急死人嘛!” 芙香来不及听言歌数落,先是用汤碗捂暖了手,然后美美的灌了几口鲜甜的羊‘肉’汤,这才笑眯眯的冲言歌说道,“就是出去办了点小事儿,哪里想到会遇着初雪呢。我没开口,自然不会在外头用膳留宿,难不成你还怕我跑丢了不成。” “夫人就会在我面前没轻没重的。”言歌撇了撇嘴,刚想替芙香烘一下换下来的鞋袜,却被芙香一把拉住带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你且坐好,我有些话同你说。”芙香面如皎月,却是敛了眼角的笑意,一派正经模样,让言歌下意识的‘挺’了‘挺’腰身。 “我方才去了一趟白府,和白少正式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了,三月十五,开了‘春’,是个不错的好日子。”芙香拢着自己已经暖了的手掌,感觉突然有些紧张。其实她同言歌本是平辈,情同姐妹。可是看着言歌出嫁,她却总有一股子嫁‘女’儿的心态,舍不得她吃苦,舍不得她受累。 见言歌想开口,芙香连忙又抢先道,“我听白少说,将离已经打算在三弦胡同里租一个小院,虽然只是个一进的小院,但是白少去瞧过,前后通透,干净清爽。等开了年,他会让人再去修缮修缮,那院子也就和新的差不了多少了。更何况你们就两个人,地方小也好,院子大了还要倒腾收拾,也麻烦了些……” 言歌听着芙香碎语的絮叨,眼眶渐渐模糊了起来,她不忍扫了芙香的兴,悄悄的低下了头,即将新婚的喜悦被心中那抹挥之不去的伤感给代替了。 她这一生,若是没有芙香,只怕要么就是以妓为生,要么就是冻死街头。再好些无非就是进了旁的大院儿做个粗使丫鬟,等到了年纪就随随便便的找个小厮配嫁了事。 正是因为遇到芙香,她才学会了独立,学会了掌控自己的生活。也只有芙香,把她这个名分上的丫鬟当成亲妹妹一般在疼爱。帮她左右挑了如此好的一‘门’婚事,保她下半生依然无忧有靠。 “夫人……”言歌想着想着,突然站起了身,然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芙香正说在兴头上,突然见言歌泪眼蹒跚的对着自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夫人的大恩大德,言歌这辈子无以回报,只求能一直伴在夫人左右替夫人分担琐事,言歌就心满意足了。” “你给我起来!”芙香怎么会不知道言歌心中的想法,便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抽’了帕子抹干净了她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道,“你瞧,这本是大好的喜事儿,你这样哭哭啼啼的,难不成是不想嫁给将离?” “不是……我……”言歌一愣,突然脸上一阵臊红,然后哭笑道,“夫人就会取笑我!” 芙香瞪了她一眼,“哪里是我取笑你,你瞧瞧你自己哭哭笑笑的像什么样子。”说着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又道,“你且坐好,我之前在来的路上帮你想好了嫁妆的事儿,你自己来听听还缺些什么……” 那天晚上,两人共枕聊到很久。接近子夜的时候,雪渐止,洒在积雪上的月‘色’闪着格外清亮的光从窗棂里扑了进来。借着皎洁无暇的月光,芙香看着沉沉而眠的言歌,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慢慢的归于了平静。 只等言歌成了亲,那她存在心里的担忧就又少了一半了。 -----------※※--------------※※--------------※※----------- 可是就在芙香着手帮言歌置办嫁妆的时候,昌平侯却把她叫回了侯府。 “啊?”但在听了昌平侯的话以后,芙香却愣住了。 “白府如今适龄的公子我让你母亲出面打听过了,加上白聿熙统共有三个,当然,其中有一个是旁支庶子,但是白府家大业大的……” “父亲、父亲!”芙香没等昌平侯将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父亲,你是说想让叶……四妹妹嫁进白府?” “对啊。”昌平侯点点头,满眼的理直气壮,并未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无稽,“你看,原本盈儿是要嫁进霍府的,可是偏偏中间出了岔子,反而是兰儿嫁过去了。晁新之富,虽说着霍家和白家是旗鼓相当的,但到底白家还是更胜一筹。兰儿是庶出,盈儿可是嫡出,这一比,盈儿嫁进白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芙香已经笑不出来了,自己的父亲这是鬼‘迷’心窍疯了吧。白府?他真的以为叶宝盈是才貌双全人人争抢的名‘门’闺秀了? “甯儿,你说如何?”昌平侯自顾自的长篇大论了一番以后笑着看向在一边沉默的‘女’儿,不禁开口问道。 “父亲这个想法,真是……奇特啊。”芙香失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恰当的说辞。 “为父看你同白家三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想着你或许能在白府说上几句话,这就想到来同你商量商量。”看到芙香似乎也有赞同之意,昌平侯眼中的得意又浓了几分,想当初他将这个提议告诉大太太的时候,大太太也很跃跃‘欲’试的想攀这‘门’亲事的。 “这事儿父亲同四妹妹提及过吗?”芙香忍住了笑意,脑海中突然闪过叶宝盈那双总是笑里藏刀的眸子。 “儿‘女’大事自然由父母做主,并不急在这一时同她说。”昌平侯捋了捋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芙香终于忍不住掩面,不过笑意到了嘴边她却伶俐的全部转化成了微微的咳嗽,“咳咳……父亲,我瞧着四妹妹是个有主见的,不如这事儿先让母亲去同妹妹商量一下吧。” 昌平侯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小‘女’儿那个骄纵蛮横的脾气,不禁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那既然如此,便是由你替了你母亲去同盈儿说一说吧。你们姐妹年纪相仿,这些事儿说起来也好开口。毕竟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由你母亲说的话难免显得太郑重了。” 芙香瞪了眼睛,这会儿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第九十五章 怀恨在心,再下毒手 ? 果然不出芙香的意料,叶宝盈在听到这件事以后,恼的直接砸了手中的青‘花’白瓷茶盏。 “我瞧着你是非得‘弄’的侯府‘鸡’犬不宁你才开心吧。什么,白府?呸……我说我的好姐姐,你想银子想疯了吧!你也不瞧瞧我是什么身份,白府那种商贾之家,配的上我堂堂侯‘门’嫡‘女’吗?”叶宝盈明明个头和她一般高,却是趾高气昂的睨着眼狠狠的啐了芙香一口。 芙香面对叶宝盈的失态倒是淡然的很,从进屋开始,她的眼神就从未停留在叶宝盈身上过。此刻她正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热茶,好好的青山翠,偏偏加了一味红枣,让这上好的浓香苦绿变的不伦不类,真正是暴殄天物了。 “呵……怎么,姐姐素来口齿伶俐,现在哑巴了?说出了口也觉得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吧!”见芙香盯着面前的热茶一直不开口,叶宝盈以为她是自感理亏了,眼中顿时泄‘露’了满满的鄙夷,嘴角微微一扬,轻笑出了声。 “且先不说这主意不是我想的,就说让你嫁进白府这件事,就算你想同意,人家白府的人说不定还瞧不上你这位金枝‘玉’叶的侯‘门’嫡‘女’呢。”芙香随手将面前的茶推的远远的,然后抬起了头,眼眸带笑,却冷冷如冰。 “你……你什么意思!”从未有人这般当面拂过叶宝盈的面子,当即她的脸就变了‘色’,白的泛出了浅浅的青。 “怎么,堂堂侯府嫡‘女’,因为我一句话就没了底气?”芙香慢慢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叶宝盈的面前,将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以后接着道,“骄纵蛮横,我还真瞧不出你身上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温婉。我之前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我们四小姐似乎还看不起白家的人呢?只可惜,我想,以你现在在晁新城里那臭名远扬的名声,只怕嫁给白府庶子做妾,人家都还要好好考虑斟酌一番呢。嫡‘女’?呵呵……四小姐就好好的守着您这金贵的身份等着变成老姑娘吧。” 侯府一‘门’,昌平侯利用她,她可以假装被利用。大太太忌惮她,她更可以光明正大的恨她。叶书怀反感她,她可以不痛不痒的装看不见。叶湘兰抵触她,她也可以处处回避不予来往。只有叶宝盈,她没有资格轻视她,没有资格数落她,更没有资格妄想将她踩在脚底任意践踏。 从前她忍,并不代表是怕了叶宝盈,只不过她不愿意和一个看不清自己不足之处的傻姑娘一般见识。可是如今,叶宝盈若是以为自己不还手那是因为好欺负,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可是,怎么办呢?说起来你就是再不愿意,我还是你嫡亲的姐姐。若是父亲将你无法顺利出嫁的事儿怪罪到我的头上,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待不起的。”芙香看着一直猛的顺着气的叶宝盈冷笑道,“所以,如果到头来白府的人不要你,要不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你做个媒,让你顺顺当当的嫁了别人,也能安了父亲、母亲的心。” 可想而知,芙香的话给了叶宝盈多大的侮辱,所以当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叶宝盈就扬起了手。可是,一掌还未落下,就被芙香拦在了半空中。 “妹妹难道还会以为姐姐是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不成?”芙香紧紧的握住了叶宝盈的手腕,然后反手一转,将她的手肘整个翻了过来。 一阵扭曲的疼从手腕处传来,叶宝盈一下子低声喊了一句,“放手!今天的事,我一定会……会告诉父亲的!放手……” “妹妹只管去说。”芙香‘玉’指一松,挑了眉显出了一副高姿态,却是满口温柔的说道,“刚好让我看看父亲到底是更疼你这个毫无用处的小‘女’儿呢,还是我这个刚刚认了亲却极有用处的大‘女’儿呢?” 因为刚才使劲的抵抗芙香,所以眼下她轻松一‘抽’手,叶宝盈竟是一个没有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怔怔的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芙香,突然一股中烧的怒火猛烈袭来。下一刻,叶宝盈顾不得手腕的疼痛,铁青着脸站起了身,用力一掀,她面前的桌子就整个儿翻了过来。桌上搁着的茶具堪堪落地,“乒乒乓乓”的碎了满屋。 很好,非常好!叶宝盈瞪着芙香的背影咬牙切齿怒不可抑,现在芙香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想和自己斗?那还真要看看她芙香有没有这个命了! -----------※※--------------※※--------------※※----------- 但其实叶宝盈还是低估了芙香现在在昌平侯心目中的重量。因为当她气急败坏的去找昌平侯哭诉的时候,昌平侯竟然将她从头到尾的训斥了一顿。 “父亲还是那番话,你以为现在的昌平侯府还是二十年前的昌平侯府吗?当朝风云变幻莫测,你不懂朝政之事那么就好好接受父亲给你的安排。”昌平侯还是疼叶宝盈的,但是对于这个‘女’儿不懂人情世故蛮横骄纵的‘性’子也是越来越忍受不了。 “父亲,是那个小贱人说……” “她是你亲姐姐!”昌平侯皱了眉,不耐烦的打断了叶宝盈的哭闹,“更何况我瞧着甯儿说的没错,她这个姐姐本就应该替你做媒,让你顺顺当当的嫁人的。” 叶宝盈不禁倒退了一步,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自己现在在父亲眼中,俨然已经成了最多余的一个‘女’儿。 这样被一阵数落,叶宝盈也全然没了继续告状的心思,便是草草敷衍了昌平侯几句就回了屋。可是踏入屋里的第一件事儿,她却吩咐了小丫鬟立刻去前院把李真李总管给喊了过来。 “四小姐。”李真来的很快,一见叶宝盈就恭敬的垂了首。 “上回你同我说事情办妥了,可靠吗?”叶宝盈侧身坐在炕上,面‘色’难看的很,出口的话也‘阴’冷冷的让人听着心里极不舒服。 “啊……那事,四小姐放心,定金已经下了,那头的人说只等我们定时间了。”李真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叶宝盈这般开‘门’见山为的是哪桩事。 “可靠吗?”叶宝盈又不耐烦的问了一遍,她此刻心里急躁的很,恨不得能当下就亲眼看着芙香死于非命。 “四小姐放心,这事儿牵线的是我一个同姓老乡,此人本家与小的本家还沾亲带故的,自然是可靠的。”李真上前了一步小声继续道,“更何况,那条道上的人,只要收了钱,就不会不办事儿。而且那个张三爷是个顶有名气的,既然他已经点了头,事情就一定办的成。” 黑道里的那些规矩叶宝盈自然是不明白的,不过看着李总管那副确之凿凿的样子,叶宝盈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只见她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了软软的枕垫上,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媚眼如丝的说道,“李总管,就定在下个月初一吧。” 下个月刚好是元月,元月初一是侯‘门’阖府去清安寺太皇庙上香祈福的日子。人一杂就好办事儿,元月初一这种日子最好不过了。 “下个月初一?”李真愣了愣,“这么快?” “快?”叶宝盈猛的睁开凌厉的眸子,冲着李真冷笑道,“本小姐恨不得现在就将她碎尸万段!” 李真见状,佯装惶恐的低下了头,“是,小的明白了,小的立刻就去办。”现在已经是二十五了,短短数日,也不知道张三爷那边会不会匆忙了些。不过无妨,出钱的就是老大。看着叶宝盈对这个新来的二小姐如此恨之入骨的样子,若是到时候让她再多添一点她也一定是愿意的。那么这中间一来一去的好处费,他自然能够占全了。 便是如此想着,李真脸上的笑意就又多了一分,替叶宝盈办事儿的积极心也就高了许多。 -----------※※--------------※※--------------※※----------- 可是叶宝盈和李真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前一脚才刚刚和张宗年敲定了元月初一的日子,后一脚张宗年就在画舫凤嫣然的闺房里找到了芙香。 “三爷?”芙香很诧异他的出现,却也隐隐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儿。 窗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此刻整个晁新笼罩在一片素白的萧瑟中,却也因此衬得凤嫣然垂了浅黄‘色’窗幔的小屋更加温馨暖人。 “我去了茶舍,你不在,一个姑娘和我说能在这里找到你。”张宗年一如既往的风采翩翩,润如书生,令凤嫣然猜不出他真实的身份。 “三爷快请坐。”芙香当即立刻站了起来让了座,然后又倒了一杯热茶端至他的面前。凤嫣然见状,明世故的冲芙香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默默的退到了窗边。 张宗年的余光是扫到凤嫣然的,画舫的‘花’魁娘子他早就有耳闻了。但是张宗年爱酒爱古玩爱‘玉’石,偏偏就是不贪美‘色’。但这个凤嫣然,却是美‘艳’不俗,看似温婉如水,可眼眸中又透出了一股隐忍傲世的姿态。 如果说芙香是一朵带刺的蔷薇‘花’,那凤嫣然就是一朵孤立而生的白莲。可偏偏这朵白莲染了风尘,沾了世俗,就更是让人过目不忘了! ------------ 第九十六章 左相求亲,暗波汹涌 ? 当张宗年把事情一说出口,芙香先是错愕的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开了,“我本以为是大太太想要我的命,没想到这回却是想岔了。 元月初一吗?她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呢。” “看来夫人又干了些个在老虎尾巴上拔‘毛’的事儿吧。”明明说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可是张宗年的口气却一直是那么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老虎?”芙香掩面而笑,“三爷真会开玩笑,她叶宝盈顶多算的上是一只猫,还是一只没爪子却硬要逞能装凶的三脚猫。” “行了,话我带到了。初一那天我会让兄弟盯着侯府四小姐的,不过夫人自己可也要小心一些才是。”张宗年起了身,一副不准备继续逗留的模样。 芙香忙跟着站了起来,敛了笑意认真的说道,“这点小事儿要劳烦三爷特意跑一趟来找我,芙香实在是过意不去的。” “刚巧我出‘门’办事,就是顺路。”张宗年摆了摆手,却在跨出步子的一刹那回了头,冲凤嫣然一颔首,“在下唐突,打扰凤姑娘了,实在抱歉。”说罢,便是制止了芙香‘欲’送他出‘门’的用意,提了下摆优雅而去。 而一直默默无闻立在窗边的凤嫣然本还在惊讶张宗年和芙香讨论的事儿,却在恍惚中突然被张宗年指了名,当即就愣住了。 目送张宗年下了楼,芙香才慢慢的回了凤嫣然的房间,却在进‘门’的时候被凤嫣然一把抓住了双手。“姐姐,那个叶宝盈想要你的命?”这事儿乍一听确实令人觉得惊悚,她是侯‘门’千金,怎么会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她伤不了我的。”芙香笑着让凤嫣然宽心,突然好奇道,“那个张宗年,你也认识?” 凤嫣然摇了摇头,“从未见过。”可是,直到他走之前,她都能感觉到张宗年那太过清冽的眼神一直在自己的身上飘浮打转。 “是嘛。”芙香耸了耸肩,她也只是好奇张宗年对凤嫣然那份看似不寻常的礼貌客道,却也没有再细细的深究。 本来,有了张宗年亲口的保证,芙香是坚信自己能好好的活过元月初一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明知有人买凶杀人灭自己的口还必须若无其事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这件事情芙香并不打算告诉白聿熙,所以那日她出了画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三教九流都吃的开的南风十里。 可就在芙香刚刚从南风十里的手上借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来护茶舍和素锦苑四周的安危时候,侯府里头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儿。而这次,惊的整个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因为,左相替二皇子云昊来提亲了,看中的正是侯府四姑娘叶宝盈。 查查尔不愧是老谋深算,一边动了暗棋找上了霍家去探苏伯年的底,一边却又大张旗鼓的准备同昌平侯府来个强强联手。这一招双管齐下,真正是用心良苦。 其实,左相来上‘门’提亲之前,慧贵妃是有所顾虑的。 “这昌平侯无非也是靠着祖上的荫庇度日,若是有朝一日等老侯爷走了,我瞧着叶书怀这个世子爷还是难当重任的。”慧贵妃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皇上如今卖昌平侯的面子无非是因为仙逝的太后。可是到了叶书怀这一辈,那面子一说就真正成了一句空话了。 但是左相却不以为然,“正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叶书怀再不济,可也是昌平侯的嫡子。更何况,皇上何等‘精’明,若非是昌平侯入的了皇上的眼,仅仅凭仙逝太后的面子,他昌平侯一脉还不至于圣恩不断绵延至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巩固实力,况且只是一个‘女’人,迎进了‘门’,只要不是正室,随便安‘插’个名分难道还困难了不成?” 于是就这样,雪一停,左相就笑眯眯的出现在了昌平侯府的‘门’口。 -----------※※--------------※※--------------※※----------- 叶德盛听到左相的话,自然是傻了眼,而一边的大太太惊的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滑下来。 “世兄。”左相无视两人的惊讶万分,眯着眼笑道,“本相和慧妃娘娘觉得这是一桩美事,便是开口替二皇子求了。你瞧,求亲这种事情,本不该由本相出面的,但是为表慧妃娘娘的诚意,本相是很愿意跑这一趟的。” 昌平侯只感觉此刻背上一阵热汗袭来,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查查尔看似诚意满满,却一口一个“本相”,一口一个“慧妃娘娘”,字里行间如此明显,暗语自己和慧贵妃如今的身份,他昌平侯这‘门’亲事,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想到这里,昌平侯一个‘激’灵回了神,连忙笑容满满的答道,“能得慧妃娘娘和左相的青睐,实在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如此说来,侯爷也觉得这桩亲事甚好?”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顺利,左相不易觉察的微微挑了眉。 “那是自然。”昌平侯纵使一肚子的不愿意,可是口气却必须装的欢心和荣幸,“既然左相大人唤本侯一句世兄,那本侯也就实不相瞒了。小‘女’也已经到了嫁杏之年,早些天本侯和夫人还一直在为这件事‘操’神‘操’心呢,不想左相您这就上‘门’来提亲了。” “诶!”左相客气的拱手作了揖,“慧妃娘娘知道侯爷顶顶宝贝这个‘女’儿了,便是想让本相先来探一下侯爷的口风呢,没想到本相和侯爷倒是一拍即合啊。” 接下来,两人你来我往皆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恭维话,大太太已经如坐针毡的听不下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儿,给大太太打击最大的莫过于芙香的出现,以至于大太太都忘记了当初叶宝盈死活不愿意嫁进霍家的初衷。 可是左相这次上‘门’提亲,大太太才恍然想起,叶宝盈当时想着是如果博取太子的欢心,光耀侯府‘门’楣的。 但是,叶湘兰嫁了,叶宝盈却再也没有提及想要接近太子一事,而事后大太太仔细一想也觉得太子太过顽劣嚣张,就算叶宝盈真的能得太子青睐,她也是不放心这个不懂世故的‘女’儿嫁进太子府的。所以当昌平侯前几天提起白府,大太太就松了口。 但是,今儿个左相却亲自上了‘门’,可是那二皇子早已经不是太子了,也失宠于圣前,那左相的目的何在?盈儿嫁过去又会是个什么际遇……大太太不敢细想,只觉得十二月尾的天气,冷的人骨子里都在发颤。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查查尔终于满意的走了。偌大的一个正厅,只留昌平侯和大太太静静的坐着,整个屋子静的几近诡异了。 “侯爷,现在该怎么办?”过了好久,大太太才佯装镇定的开了口。 只闻昌平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把他们都叫来,兰儿也叫回来。明儿就是初一,这事儿就在今天晚上做个了结。躲是肯定躲不过去了,不如早早的说了让盈儿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于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傍晚,侯府阖家齐聚,为的却不是团圆之宴,为的只是共同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之‘波’。 -----------※※--------------※※--------------※※----------- 听完昌平侯的话,最冷静的是芙香,最错愕的是叶湘兰,最担忧的是叶书怀,而最怒意满满口出狂言的自然是叶宝盈。 “娶我?”她笑的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他现在可是被废了太子身份不得宠的皇子而已,他凭什么娶我!” 芙香低着头,细细的数着自己裙子上的褶纹,对于叶宝盈,无论多可笑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芙香都不会再觉得惊讶了。不过这事倒是来的巧,这样一来,叶宝盈应该无暇分心了,那明儿个她也不用费神再想着如何好好的保住自己这条命了。 “凭什么?”果然,叶宝盈的话音刚落,昌平侯就一掌拍在了桌上,“呯”的一声,搁在手边的茶碗因为掌力之猛而跳了起来。“凭他生母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慧贵妃,凭他亲舅舅是圣上面前最得力的左相,凭他就算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可是每日早晚却依然能伴在圣上左右!” 叶宝盈煞白了脸,狠狠的咬着牙根,满眼幽怨的看了一眼坐在大太太身边垂首不语的叶书怀侯说道,“我、不、嫁。”这三个字,似从她的嗓子眼儿蹦出来一般,生硬而晦涩。 其实叶宝盈的盲目自大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她刚懂事的时候正是侯府恩宠正盛的时候,昌平侯风头正茂并膝下儿‘女’双全,自然是很疼爱这个小‘女’儿的。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她将对芙香唯一的一点愧疚全都化成了溺爱直接转嫁到了叶宝盈的身上,这份母爱,自然满的只差要溢出来了。 即便后来侯府圣宠大不如前,叶宝盈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自然不似叶书怀那样在外为官处事,最能直接的体会到官场名利的世态炎凉,所以自然造成了她今天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蛮横脾气。 ------------ 第九十七章 兄妹之情,因果报应 ? 这么长的时间,足足两世之久,她一直在等能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这个人是她的生母,也断然不能‘激’起芙香一点点的仁慈。 正堂中间燃着银丝炭,顺着窜的正旺的烛火,芙香看到了迎光而立的叶宝盈骄傲的抬着下颚,正在和昌平侯做着‘激’烈的抗争。 而一边的大太太则是满眼的忧心忡忡,‘欲’哭无泪的模样让芙香觉得心里一阵舒坦。 是啊,从第一次听到这个亲妹妹的名字开始,芙香就觉得她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叶宝盈,宝盈,报应!大太太一定是没有深究过这个名字的叫法,不然一定是死也不会给小‘女’儿定这么一个有趣的名字的吧。 所以,当芙香看到叶书怀猛的站起了身,冲到昌平侯面前义愤填膺的说“我们侯府不需要攀附权贵,妹妹不需要委曲求全”的时候,她就觉得大太太的“报应”好像很快就要来了。 “你懂什么!”昌平侯气的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颤抖了。他气儿子太天真,气‘女’儿太自大,这偌大的一个侯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突然,昌平侯的视线落在了坐在‘门’边的芙香身上。他脑子一热,开口道,“甯儿,你来同你哥哥妹妹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从棚户捡回来的‘女’儿,从小吃尽苦头,尝尽冷暖,应该比叶书怀世故,比叶宝盈明理。 芙香满脑子还绕着“报应”二字,突然听到昌平喊了自己,竟堪堪的愣在了座位上。 叶宝盈转过了头,见状冷笑道,“父亲这是急糊涂了吧,她一个以‘色’营生的人懂什么。” “我倒觉得,这事儿‘挺’好。”芙香望着叶宝盈,缓缓的站起了身,突然笑容乍现,端庄大方。 “叶湘甯!”叶宝盈闻言,脸‘色’一变,差点冲上去和芙香打起来,亏得站在一边的叶书怀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以示阻止。 昌平侯瞪了叶宝盈一眼,然后看着芙香说道,“是啊,你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能嫁给二皇子,毕竟也算是离皇家又近了一步,能巩固侯府的地位不说,更能少了家丑外扬的闲言碎语。”只刚才一瞬间,叶书怀好意的将叶宝盈搂在怀中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叶宝盈脸颊闪过的一抹羞涩。 那表情,她在画舫见过太多,早已经铭记于心了。 “家丑?”对于芙香的前半句话,昌平侯是频频点头的,可是后半句话他却听不懂了。 “呵呵,我说的对吗?妹妹……”芙香看了一眼昌平侯,直接将视线对准了还依偎在叶书怀怀中的叶宝盈。 叶宝盈的一颗心,早因为芙香说的“家丑”两个字而悬在了嗓子眼,她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退了一小步,然后惨白着脸推开了叶书怀。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叶宝盈的声音有些极致的抑制,飘渺的如同是屋子外头传来的一样。 “妹妹又何必再隐瞒呢,这样的事儿,早些说出来倒是能让我们一起帮妹妹想个万全之策,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吗?”芙香说的真切,语重心长的口‘吻’让大太太皱了眉。 “什么家丑,你不要在那里无中生有‘乱’嚼舌根。”对于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大太太是一点母‘女’之情也不顾的。 “盈儿妹妹不是对书怀哥哥情根深种吗?”芙香本也没有再绕弯子的心思,不过刚才一瞬间她倒是起了个念想。若是今儿个不小心让自己给猜错了的话,那黑的她也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它说成比白‘玉’还要白。 “盈儿同怀哥儿手足情深,自然是……”大太太的话只说到这里便是戛然而止了。芙香口中“情根深种”四个字,用在兄妹之间,除了奇怪,还是奇怪。 “母亲,您可真会将话重新圆回去。”既然已经开了口,芙香就没有收手的打算,更何况她在看见叶宝盈越来越煞白的脸和叶书怀满眼的惊心错愕时,就觉得这场戏,便是要唱到底才算‘精’彩万分。“‘女’儿所谓的情根深种,可不是指兄妹之情啊。” “你……你‘乱’说!你胡说,你……你含血喷人,我对哥哥……我对哥哥不是的,那种爱意……”叶宝盈已经语无伦次了,被人一语道破心中埋藏最深最深的秘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如何掩盖,而是恼羞成怒。只可惜,以她的本事这下还真成了画蛇添足了。 “爱意……”芙香爱极了此刻的场面,她走到叶宝盈的面前,拉起她的手,俨然一副慈心长姐的模样道,“那么,为何兜兜转转,妹妹却始终不愿意嫁呢?为何最开始妹妹还知道我的身份时,会如此抵触我接近哥哥呢?又为何,妹妹每次在看哥哥的时候,那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满满的期待呢?” 叶宝盈整个人抖如筛糠,不对不对,她对哥哥的这份情从未同任何人说过,芙香……芙香一定是在套她的话!“你疯了,他可是……可是我亲哥哥啊……” “对,正因为是亲哥哥,我觉得是妹妹疯了才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其实真的不难猜。单凭最开始叶宝盈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芙香就看出了一二。叶宝盈对叶书怀,绝对不止兄妹之情这么简单。 “盈儿不嫁,那是要准备博太子欢心巩固侯府地位的。”大太太失声喊了出来。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她最清楚了。 如果芙香说的只是兴口胡邹的话,那叶宝盈此刻应该是嘲笑不止,骂声不断的。可是偏偏此刻的叶宝盈,惊恐的如同见了鬼一般,若不是芙香搀着她,只怕她早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太子?”昌平侯也不知道其中的真假,但是光听芙香的说辞就已经气的不行了,“那不是正好,左相来提亲,你刚好嫁过去一了百了!” “父亲!”叶宝盈终于没有忍住,痛哭了出来,“父亲,我不嫁,我不嫁!这辈子我要在能看得到哥哥的地方……”她火急火了怒气攻心,已经分不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只可惜,你哥哥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而且这辈子,你都成不了他身边的‘女’人。”没等叶宝盈说完,芙香就偏头附在她的耳际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于叶宝盈来说万分残忍的话。 这一句话,让叶宝盈彻底抓了狂,她尖叫一声,突的伸出了双手想死死的掐住了芙香的脖子。但芙香一个眼明脚快后退了一步,使了全力的叶宝盈“噗通”一声扑了一个空,直接摔在了地上。 而在一边的叶书怀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但猛烈颤抖的手却始终没有伸出半存。他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疼在掌心里的妹妹,竟然对自己……叶书怀猛的闭上了眼睛,只感觉胃中一阵翻腾,恶心的想吐。 “所以父亲,你瞧,所以我觉得这桩婚事再好不过了。”掀起轩然大‘波’的芙香云淡风轻的笑着收了场。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闹剧,可看不可信。 大太太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紧紧的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而在一边的昌平侯则面‘色’铁青,一会看看跌坐在地上的叶宝盈,一会儿又看看满脸笑意的芙香,突然觉得这整个侯府,其实在芙香出现以前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忽而,刚想转身离去的芙香停下了脚步,越过跪在地上六神无主低泣的叶宝盈走到大太太的跟前,先是柔柔的替大太太抚平了起皱的衣襟,然后轻轻的说道,“母亲,你瞧,其实你给妹妹起的这个名字真是不吉利。宝盈,报应。母亲当年弃‘女’求荣,这报应,如今显灵在了妹妹身上呢。” 闻言,大太太嘴角‘抽’搐了几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众人只听到“咚”的一声,大太太就直‘挺’‘挺’的往后一仰,昏死了过去。 芙香满眼惋惜,却一点也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发呆的昌平侯,然后转身了扬长而去。 这一晚,真是解气的很!踏着月‘色’迎风而行,芙香在寒冷的深冬之夜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可就在她走到前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踏雪声。她下意识的一回头,皎洁的月‘色’下,亭亭而立的是一整晚都没有说过一个字的叶湘兰。 “恭喜姐姐怀了身孕。”整个侯府,只有叶湘兰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芙香很想和她保持一个更好一点的关系,可惜两人中间始终扎着一根软软的刺。 叶湘兰看了看她,‘洞’房‘花’烛夜的当天,霍衍一声意味不明的“夫人”始终是叶湘兰心中的结。所以她对芙香,永远也没有什么好感,自然就更谈不上姐妹之情了。 但是今晚,芙香所做的一切,却让她这个局外人也感觉解了多年的郁结之气,如此一来,她的心就软了一些。 “谢谢。”可是她的话到嘴边,却还是淡淡的。“今晚,很漂亮。”她说着抬起了头,望着天际,一语双关。 “姐姐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芙香避而不谈,却是笑在了心里。其实,叶湘兰也算得上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了。 ------------ 第九十八章 一语惊醒,仕途坎坷 ? 元月初一这一天,算得上是晁新城的大日子了。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小百姓,家家户户都会选一个吉时去清安寺上香祈福,以求来年平安如意,吉祥美满。 不同于寻常百姓需要人挤人的前往清安寺,官宦之家是能从特定的官道山路前往的。少了拥挤的人‘潮’,虽没了过节的喜庆,倒也平添了一份悠然和自在。 可是反观别人家马车里的笑语连连,侯府一行三辆的马车里却是一片诡异,静谧无声。今日上香,叶湘兰因着自己有了身孕不宜舟车劳顿就推托了,所以,打头阵的马车里,坐着昌平侯和大太太,而芙香和叶宝盈分别坐在后面的两辆小一些的马车里,叶书怀则是骑着骏马在前面开路。 清安寺的太皇庙在平日里是不开放的,只有在元月初一和祭祀请愿的时候才会对皇家贵胄开放。所以比起清安寺前山的热闹,这后山的太皇庙自然要冷清一些。 芙香本就没有信奉神明的虔诚,待上香祈福的礼数一做全,她便出了庙堂,来到眺望台倚松而立,远远的看去,欢心的发现竟能依稀见着‘花’扶柳所住的堂屋。 可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碎碎的脚步声,芙香顺势转身看去,却见叶书怀正‘阴’郁着一张脸,无声的盯着她。他的眼底泛着浅浅的青‘色’,想必昨晚定是彻夜无眠的。 “哥哥不在里头多和神明祷告一会儿吗?”即便不用心看,芙香也能感受到叶书怀对自己那份浓浓的恨意,所以她自然也没必要再假装和煦了。 “为什么?”叶书怀冷冷的看着她。在他的记忆中,芙香依旧是那个笑语嫣然温婉如水的‘女’子,所以当昨晚芙香那般凌厉的将他和叶宝盈推入万劫不复的时候,叶书怀是难以置信大过震惊的。 “什么为什么?”芙香欠叶书怀的解释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陷害我和盈儿!”叶书怀实在想不通,他满心呵护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产生了非分之想呢? “陷害?”芙香愣了愣,忽而笑道,“我唤你一声哥哥,其实我们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无所谓大小。啊,你说陷害,我想哥哥是‘弄’错了,若非叶宝盈不是真的对你存有别的心思,我自认还没那个能耐可以让做妹妹的喜欢上自己嫡亲的哥哥。” “你……”叶书怀突然松了肩,一点脾气也提不上来了,“若是你没有进侯府该多好。”自从芙香认祖归宗以后,侯府里的事儿就一件连着一件几乎没有断过。 他自认无力解决这些纷繁,便是退缩回了自己的小院儿,整日看书写字,连那些‘私’‘交’甚深的朋友也不大多见了。 芙香总以为她认祖归宗的事情于旁人来说无足轻重,却不知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使得偌大的昌平侯府早已经成了晁新城里那些贵胄士族茶余饭后的笑话了。他本以为回避风‘波’才能风平‘浪’静,谁知芙香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她要的,就是唯恐侯府不‘乱’! “你错了。”芙香敛了故作的笑意,正‘色’道,“你从小被谎言包围,生在蜜罐,长在蜜罐,虽不似叶宝盈那般无知,却也是不够出类拔萃的。你认贼作母,在我说出真相以后,却一点也没有为之动容。你难道不知道,大太太是为了什么才将你和生母生生隔离的吗?” 见着叶书怀越来越惨白的脸‘色’,芙香继续道,“你从未见过你母亲,可是我却是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长大的。你母亲对我不算很好,但我现在却能理解她的一番用心良苦。若不是为了能偷偷的看上你一面,我和姨娘何苦还要留在晁新,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度日如年?小的时候,姨娘总爱去侯府‘门’口等大太太开‘门’布善,她为的不是那一口稀粥和一个硬如石块的馒头,她为的是能看到依偎在大太太身边的你而已。母子连心,姨娘是真的爱你,可大太太抱养你,本就是为了求荣华富贵的,她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利益唆使,建立在飘渺的谎言之上的。” 身前是高大威武梵音缭绕的太皇庙,身后是一片雪压枝头‘弄’墨深翠的青松林。在这山峦环绕的瞭望台上,芙香语重心长,一个字一个字如同重锤一般凿刻在了叶书怀的心上。 “你……你不懂……”叶书怀感觉如鲠在喉,话也说不利索了。 “是,我是不懂,我不懂为何你也会变得如此不思进取贪图富贵不求改变!怎么,你以为你能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太太的羽翼之下?你以为大太太对的你那份慈爱是真正的血脉之情?你错了,因为你是世子爷,是她下半身唯一的依靠,所以她要笼络你,对你好。我早说过,这一切都是假的!”芙香叹了口气,“可我也说了,你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论建功立业,你比不过在边关镇守杀敌的年轻将领,论文采学识,你比不过那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书生学子,论荫庇之道,如今的侯府又是风雨飘摇皇恩渐止……那么,世子爷,你要如何是好呢?” 芙香的话,如同一把利剑封住了叶书怀的喉咙。青翠山林间,他却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全身提不上一点劲。冬日的冷风夹杂着浓浓的萧瑟狠狠的刮在他的脸上,一时之间,叶书怀觉得自己这一生似乎已经荒废了。 “呵……所以,你报仇的对象里,也包括我吗?”许久,他才在这山腰的寒冷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承认,最开始我为了达到目的,是曾经利用过你。”芙香望去,叶书怀满眼的落寞就这样撞进了她的视线中。“可是,你从来都不是我报仇的对象。但是,我想让你看清楚,你是活在一个怎样充满谎言的宅子中。你可以骂我无情无义,也可以笑我自作多情,但是我想,如果姨娘还活着,她一定希望你不管喊谁母亲,都能争气,有作为。” 其实对宛碧罗的感情,芙香向来是好坏参半的。她失手杀了宛碧罗,所以,她有责任还给她一个儿子。 “她……我是说、母……母亲是怎么死的?”叶书怀轻轻的问道。 “服毒自尽。”这四个字,芙香说的万分艰难。可是她却不后悔将上一世宛碧罗的死法代替了这一世被她措手而杀的事实。她不在乎自己在叶书怀面前卑鄙了一次,因为太多的过往和苦楚她真的无从说起。 这份浓浓的恨意,只她一个人来承受即可,她不无‘私’,相反的她觉得自己对叶书怀非常的自‘私’,可是她却只能这样继续自‘私’下去,是为了叶书怀,更是为了自己。 “找一天,你带我去她的坟上看看吧。” “好。” 两人至此再无赘言。 凌冽寒风,簌簌而起。此情无归,天涯相隔。 -----------※※--------------※※--------------※※----------- 自从那日之后,叶书怀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竟主动提出搬出侯府,要住去扇‘门’的西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扇‘门’是晁新偏东靠山脚的一个只进无出的胡同,因为地处偏僻,比较幽静,不知何时起就成了学子们寒窗苦读的聚集地。 可是在扇‘门’胡同里住着的都是一些从外地过来晁新没多余的银子租好院子的穷苦书生,所以久而久之整个扇‘门’胡同几乎成了清苦修学的象征。 因此在听到叶书怀的话时,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大太太。 “你疯了,好好的不在家呆着,跑去那个鬼地方折腾什么?”大太太自那日晚上被芙香又一次气晕以后气‘色’一直不大好。元月初一的时候也是勉强的跟着昌平侯去祈福的,一回来就直接病倒了。虽然让大夫瞧了并无大碍,可是大太太就是感觉浑身不舒服,人也提不起‘精’神,便隔三差五的就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静养着。 “哥……哥哥。”而叶宝盈这几日也是出了奇的乖巧听话,一直静静的守在大太太的跟前,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所以,叶书怀来的时候,正巧和她撞在了一起。“哥哥若要读书,在家也是一样的。” 褪去了一身戾气蛮横的叶宝盈是叶书怀不熟悉的,不仅如此,他现在是怎么看这个妹妹怎么别扭。所以叶宝盈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不管芙香当时说的那些是真还是假,不管叶宝盈对自己的那份情意是浓烈的兄妹之情还是错位的男‘女’之情,他都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反正,叶宝盈要嫁给二殿下已成事实,这些事情,再继续追究只会伤了兄妹之间仅剩的感情。 因此叶书怀自然是没有答叶宝盈的话,却是对着大太太道,“母亲,孩儿心意已决,这两日就会搬去扇‘门’的。” 叶书怀对自己一夕之间的冷漠让叶宝盈委屈的红了双眼,可是除了委屈,她心里对芙香的恨意也更加的根深蒂固了! 因为芙香这样一闹,昌平侯和大太太看她看的很紧,她自然无暇顾及之前和李管家商定好的事儿。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找了李真来一问,她才知道自己之前‘花’出去的那些金子是打了水漂了。人家根本没去索芙香的命!这让叶宝盈更加气急败坏,却也是因为芙香,这短短的几天她还学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隐忍。 “你到底是为什么!”大太太挣扎着坐起了身,焦急的询问打断了叶宝盈的沉思。 “母亲,孩儿准备好好修学,参加明年的‘春’闱,‘春’闱若是落了榜,便是参加秋闱……孩儿相信只要肯努力,孩儿就一定能有一番作为的!” “你……咳咳……”大太太声音一高,咳嗽声就溢出了嗓子。 “母亲,您好好休息,孩儿每逢初一和十五会回来看您的。”叶书怀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要让他踏出这一步很难,因为他心里知道,一旦踏出了,自己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怀哥儿,是不是那个小贱人又同你说了什么!”大太太虽然身子还没好利索,可是脑子却转的飞快。叶书怀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最清楚,素来温吞如水,优柔寡断的,何时这般绝决过。一定是芙香,一定是的! 大太太探了身子紧紧的拉住了叶书怀攥成拳头的双手,看着他无‘波’的神情,大太太心里忽然害怕了起来!芙香的话就犹如一个鬼咒一般盘旋在她的耳畔——报应,报应,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都是报应! ------------ 下卷 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 第九十九章 新年初始,宣界之行 ? 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着置办年货走亲访友,晁新城里处处张灯结彩,浓浓的年味儿铺洒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因此,即便是在年前全家闹了个不欢而散的侯府,一入年关也都很有默契的将之前的不愉快统统咽回了肚子里去。所以除夕夜前后,每个人都显得格外欢喜,只是这份欢喜,总透着一股子故作姿态的架势,让芙香看着觉得很假。 可是真真假假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叶宝盈和云昊的婚期将近,叶书怀已经搬去了扇‘门’胡同,据说一直要到除夕夜才会回来吃团缘饭。大太太的病似乎又重了些,整日躺在‘床’上哀哀怨怨无痛呻‘吟’。所以整个侯府内院的事儿,突然奇迹般的落在了素来被大太太压的死死的二姨娘头上。昌平侯呢,则在前朝忙着周旋各方势力,他既不能得罪左相和右相,又不能明着和苏伯年对着干,也已是自顾不暇了。 这让芙香觉得,今年的新年,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舒坦的一个新年了。 转眼便至除夕,自从和大太太明着闹翻了以后,芙香就住回了素锦苑,只在小年夜的中午回去过。可是除夕这天,她还是早早的回了侯府,但没想到迎接她的竟然是叶宝盈那张恨她入骨的脸。 “你别太得意!”叶宝盈不复之前的嚣张,芙香暗赞她也不是笨的无‘药’可救,懂的将锋芒毕‘露’的戾气全部化成温柔似水的乖巧。只可惜,那双和大太太太过神似的眸子总是能一下子出卖她内心所有的想法。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恨我?”芙香看着她,平静的问道。其实从最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目标就只有大太太一个人而已。 叶宝盈轻飘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端着手中的‘药’汤转身走入了回廊中。她不会告诉芙香,因为她的出现而害怕自己在侯府独享的宠爱被瓜分,无论是叶书怀还是父亲、母亲,他们的爱只能是她叶宝盈一个人的,谁也别妄想从她手中抢走一分一毫,即便那个人是她同母同胞的亲姐姐。 所以,她讨厌芙香的存在,最开始的原因只是那些莫须有的妒忌而已。可现在却全部化成了入骨的恨意,恨芙香将她对叶书怀那份见不得光的感情晒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过这样也好,叶宝盈也明知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叶书怀在一起的,所以最后嫁给谁都是一样的。二皇子云昊,如果有一天他能再得势登基,那么自己再不济也会是后宫之中万人之上的妃子。到那个时候,芙香的一条贱命,对她来说要取要留,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那一晚,一顿盛宴般的除夕晚膳,一桌子的人都食不知味。唯一让芙香感觉欣慰的是叶书怀的改变。 “哥哥真的下决心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吗?”芙香最开始听到叶书怀要搬去扇‘门’胡同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讶,不过转念她就想明白了,叶书怀这是想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吧。这样最好,若是叶书怀真的能有些出息,那她去向义父讨个人情也好开口些。 可是,即便知道芙香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却不代表叶书怀能原谅芙香对大太太和叶宝盈所做的一切。毕竟生母养母都是娘,这二十多年他是真真切切的活在大太太和叶宝盈的身边的,这份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割舍的。 因此,叶书怀对芙香依旧是淡淡的口‘吻’,“想试一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哥哥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芙香诚恳的说道。 “但愿如此。”叶书怀无力一笑,转身没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 自除夕夜后,芙香就住回了素锦苑再也没出过‘门’。 听说二皇子那里已经放出了风声,叶宝盈虽以侧室的身份嫁过去,可一切嫁娶事宜皆按迎娶正室的礼仪规矩来‘操’办。 大太太心里自然是憋着气的,可是却也不得不笑脸称好。婚期被左相仓促的定在三月十五,所以大太太即便心里不痛快,身体不利索,却还是要开始劳心劳神叶宝盈的嫁妆,自然就没有时间来管芙香的去处和动静了。 所以芙香便能安心的待在小苑中替言歌‘操’办婚事,因为巧不巧的,三月十五也是言歌成亲的日子。 新年伊始便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鹅‘毛’大雪。雪止转晴的时候,忙了一整个新年未曾‘露’面的白聿熙出现在了素锦苑里。 “咳咳……去……咳咳,宣界?”芙香手里还捧着刚刚出炉的梅‘花’糕,正吃的满嘴的糯香差点被白聿熙出口的话惊到噎住。 “对,我准备明日就动身。”白聿熙笑着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然后端走了她手中的梅‘花’糕,又拍了拍她的背帮着芙香顺了一下气。 “是不是如意姑娘那里出了什么事儿?”芙香因着年前把侯府搅成了一滩浑水,所以这连日来心神总有些不定。 “不是。”白聿熙摇摇头,“魏家那里一切都‘挺’好的,而且年前我还派了人去了一趟宣界的,魏姑娘捎了口信来说,邵公子已经准备过完年就动身来晁新了,她父亲那里似乎也因为七爷的暗中帮忙而微微松了口。” “啊,七爷。”本来兴致满满的芙香因为听到“七爷”这两个字而瞬间奄奄不悦起来。 “怎么,还在生气呢?”谁能想到对外冷冰冰的白少,面对芙香会是这般柔情似水温暖和煦的模样呢? “没有。”芙香抿了一口热茶,苦苦一笑,“他满口江山社稷,哪怕是伤了人,也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我又怎么敢生他的气。”这话明明听着很识大体,却到底还是孩子气了一些。 白聿熙拉过了一边的椅子坐在了芙香的对面,认真道,“自古君王本无情,这个道理你懂,我相信凤姑娘比你更懂。她本就浸没在那种烟‘花’之地中,看男人的本事可比你好太多了。” “所以三哥你是想说,嫣然明明知道七爷是个坑,还偏偏死命的往里跳?”当时这事儿看着是过去了,可是芙香这个心结是彻底的落下了。对于七爷云璟,她以后可以尊重,可以听从,却绝对不会再将他视为朋友知己。 “我是想说,凤姑娘会掌握好分寸的,七爷也不会再让之前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凤姑娘身上的。无论他们之间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白聿熙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因此最后,芙香还是决定和白聿熙一起去一趟宣界,因为说起来她也‘挺’想去看看魏如意的。 可是出行的那天,她却在马车边看到了骏马高骑的云璟和笑语不断的凤嫣然。 “你……”芙香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去看白聿熙。 “七爷临时起意的,说是带嫣然姑娘出去玩玩,刚好我们也要去宣界,就一起了。”白聿熙其实心里还真的有点担心芙香会当即甩脸‘色’的。 可是,芙香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上马车的时候,面容上没了笑意。 “姐姐在生我的气?”自从云昊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凤嫣然自然感觉出了芙香对云璟的不满,却也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所以前几日在听说她和白少要去宣界的时候,就鼓动了云璟同行。 云璟自从云昊被废以后,一直不问政事,真正成了一个闲散王爷,时间多的很。更何况云昊的事儿他也一直觉得有些愧对凤嫣然,便是满口答应了。 “你……”芙香是有满腹的话想和凤嫣然说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我就是气你不懂得爱护自己。” “姐姐放心,妹妹不会糊涂的!”凤嫣然笑着拉住了芙香的手,“他的身份我很清楚,你劝过我,姨娘也劝过我,我本又在烟‘花’之地长大,这些道理岂会不明白。”其实,她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接近云璟,身不由己对他倾心。不过也正因为云璟的身份是不可能和她有一条良缘之路的,所以她才会爱的如此义无反顾,如此坦坦‘荡’‘荡’。因为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不可能和云璟在一起的。 只是这些话,她现在却不能对芙香说。所以凤嫣然每次看到芙香对自己真切的关心时,都没来由的一阵难过。云昊被废,她相信左相很快就会有动静的。多久会查到云璟这里,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等一切都过去了,如果她还有命活着的话,她一定会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芙香的。她相信那个时候,芙香自然会释怀的。 “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没生气的理由了。”芙香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凤嫣然的柔荑道,“只盼你能真的看清楚他身后的水有多深才好。” 情爱之事,本就冷暖自知。她有心关怀,却不想落一个多管闲事的下场,所以这件事,芙香心想,就点到这里为止吧。 ------------ 第一百章 再见如意,才子佳人 ? 宣界其实离晁新城不算太远,可是因为雪天路滑难行,到底还是比预计晚到了一天。 刚进城‘门’口,正在好奇的探头往外看的芙香就眼尖的瞧见了一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魏如意立在街边。 “三哥,是如意姑娘。”芙香脱口而出,伸手指了指前方。 白聿熙定睛瞧去,然后命小厮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待马车‘挺’稳后,芙香打开车‘门’,直接轻松的跃下了车,快步走到魏如意的面前笑着说道,“看你这模样,像是特意在这里候着的?” “芙姐姐!”魏如意一见她,展颜欢笑,然后连忙将捂在手中的小暖炉塞到了芙香的手里,这才说道,“是啊,白少临行前托人捎了口信来的,我算了时间,你们差不多在这两日就会到的。” “天寒地冻的,哪儿有你这样巴巴的站在‘露’天干等的。”芙香睨了魏如意一眼,两人许久未见,可感情倒是更胜从前了。 “这就是我家的‘药’铺子。”魏如意指了指身后一家老店道,“我也是巧了刚站在外头瞧瞧的,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你们刚进城。” “别站在风口说话。”见两人大有在街边就聊起来的趋势,白聿熙连忙策马上前打趣道,“魏姑娘还是先尽一下地主之谊,将我们这几个风餐‘露’宿的行者在客栈安顿好了以后再坐下慢慢谈吧。” “哪里敢让白少和七爷这样金贵的人屈尊客栈啊,我早就在府上为几位腾了地儿了,只要两位不嫌弃就好。”魏如意一边说,一边看了眼不远处骑在马上的云璟。 芙香见状,心里不禁腹诽道:什么临时起意的,云璟他根本就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不然怎么连魏如意都知道他要来的事儿呢。 -----------※※--------------※※--------------※※----------- 虽然有些小小的郁闷,但是宣界之行的开始还是赏心悦目的。 宣界属于桐派建筑,有别于晁新京派风格的大气浑厚,桐派风格多小桥流水,‘精’致婉约,宅子里多种‘花’草树木,进‘门’而望,有种美美的娇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令人遐想无限。 所以,一踏进魏府,芙香就充满了感叹。虽不时的和一边的凤嫣然耳语几句,可是眼神却一直绕着四周打转。 魏如意帮着他们几人准备的是偏东的一个院落。“这本是二伯一家住的,上个月二伯举家迁至了北青,这小院就空了出来。不过东西什么都是一直在用着的,被褥什么我也早让人换上了新的,我还特意让人开了边上的小厨房,热水也会一直供着,你们尽管踏踏实实的住下,有什么缺的少的再同我说。”魏如意细心的将他们带进了小院,一边走一边说着。 “你放心,若是少了东西我一定找你,谁让你是我们的地主婆呢!”芙香拉过了她打了一句趣,让弥漫在魏如意周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从云璟下马跨进魏府大‘门’的那一刻,芙香就注意到一向得体大方的魏如意竟然开始紧张起来了。她其实很想让魏如意放松一些,却总是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只能看着魏如意干紧张。 魏如意何等‘精’明,只芙香一句话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便是慧心一笑,冲她感‘激’的点了点头。 可也是一直等到魏老爷出来将云璟和白聿熙迎进了书房,魏如意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哎呦,可紧张死我了,我瞧着七爷那张绷紧了的脸就心颤。” “你上回没见着他?”看着魏如意胆小的模样,芙香差点笑出了声。 “没,上次七爷是特意来找邵颀的。”魏如意摇摇头。 “有什么好心颤的,他就是个普通的人,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又不会吃了你,瞧把你紧张的。”芙香白了她一眼,笑魏如意好没胆子。 “我们宣界这种小地方哪里比的上晁新城啊,出‘门’随便逛逛就能遇着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七爷的来头,搁在我们宣界城,那可大着呢。” 看着魏如意‘精’致的妆容下洋溢出来的夸张表情,坐在一边的凤嫣然终于一个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呵呵,让妹妹见笑了。”魏如意见状,瞬间红了脸。 “瞧瞧,我在来的路上还和嫣然妹妹说宣界的魏家姑娘是个多么识大体多么沉稳有加的呢,这还没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就自己‘露’出气短的尾巴来了。”芙香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桌边的两个情似闺房姐妹一般的‘女’子,突然觉得这日子如果一直这般‘波’澜不惊,那该有多美好啊。 宣界的第一天,便是在魏府盛情款待之中暖暖的度过的。第二天一大早,邵颀就在宣界有名的天香茶楼包了一间雅室,请难得来宣界的芙香他们品一品城里最出名的早茶。 宣界早茶,在整个大央都是名声在外的。名曰早茶,品的却是各‘色’‘精’致的小点心。什么酱葱饼子芙蓉寿包,什么豌豆黄糕翡翠蒸饺……真正是玲琅满目,令人馋涎‘欲’滴的。 最最正宗的宣界早茶,一共要上足六六三十六碟的小点心,其中每十二碟点心过后就会重新上一壶新沏的山楂茶以供食客们消食解腻。 所以,当一桌子的人将整整三十六碟的小点心全部吃进肚子里以后,芙香觉得自己今日的午膳是根本不用吃了。 “如此倒是让邵公子破费了。”白聿熙吃的不算最多,可是这些点心中,一碟豌豆黄糕他一人几乎吃了一大半,可见那口味白聿熙是偏爱的。 “名义上是我做东,可是一会儿掏腰包的却是如意,在下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邵颀落落大方。 一个男子,若能丝毫不扭捏的将这样一句话说出口,要么就是他心怀坦‘荡’,要么就是他根本是个靠‘女’人吃饭的。 所以当芙香抬头看到邵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时,突然觉得魏如意真的没有看错人! 接下来,众人就去了宣界有名的大梅园。隆冬之际,正是寒梅绽放的时节。这个大梅园本是前朝出身宣界的高官砸重金打造的。后来高官逝世,家族落没,大梅园也就渐渐的荒废了。可是园子是荒废了,但是里头的寒梅却依然年年绽放,岁岁争‘艳’,大有不服输不甘愿的节气,所以后来宣界的父母官就将这园子简单修葺了一下,以供百姓观赏。 “这园子是粗陋了些,但是寒梅却是开的极好的。”被芙香好好的调教了一番,眼下的魏如意见着云璟已经不会莫名其妙的紧张了,可是那份恭谨的态度却还是保持着的,“七爷见多了各‘色’美景,不要笑话我们宣界的风景简陋才好。” “美景见的是多,可是如此怒放到极致的寒梅却是见的少之又少。”云璟笑了笑,不敷衍的说道,“我想着倒是可以带几株回晁新,看看这在宣界长势甚好的寒梅在晁新能不能养的活。” “即便是养的活,可是换了地界,这寒梅也就失去了它本真的味道了。”芙香望着面前一株鲜红‘欲’滴的寒梅,似在回应云璟的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这几日便是都这样,时不时的芙香就会淡淡的给云璟来个下马威,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习惯了,连云璟自己也习惯了。 他知道芙香为的是哪般,便是好脾气的一一受下了。没办法,谁让这世上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呢。 -----------※※--------------※※--------------※※----------- 悠闲自得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转眼芙香几人已经在宣界待了整整五天了。这五天来,魏如意带着他们吃喝玩乐一样一样的转,真正尽到了地主之谊,大伙儿都玩儿的很尽兴。 但其实说白了这次宣界之行的初衷就是出来游玩散心的,然后云璟才是顺道来看看邵颀准备的如何的,而白聿熙则是顺道来探探魏老爷的口风的。 如今这两件事儿都办完了,而且新年初始,云璟还好说,若是他愿意可以继续闲散下去,但是白府却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白聿熙去张罗忙活,所以,再开心还是到了要踏上归途的时候了。 在宣界的最后一顿晚膳,魏如意在自家的酒楼里开了一桌。可是等众人刚踏进魏记酒楼的时候,芙香却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三爷。”她下意识的喊了出来,迎来了张宗年的注目。 “真是巧了,没想到在宣界还能偶遇夫人。”张宗年始终如一的潇洒翩翩,在人来人往喧闹的大厅中,他如同一块纯‘玉’一般无暇的令人侧目。 “是啊。”芙香扯了笑容,“我们来宣界会朋友的。” “在下来宣界谈笔生意。”张宗年不问自答,然后冲芙香身后的诸人微微一颔首算是施了礼。 在场的除了云璟、邵颀和魏如意,其他的人都是知道张宗年的身份的。芙香一听从他口中蹦出“生意”二字,当下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在晁新,但凡知道张老三的,谁不知道他开口闭口所说的生意,无外乎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三爷既是姐姐的朋友,便就是我魏家的朋友。若是以后在宣界城有什么生意上的困难,三爷但说无妨。”芙香已经明显接不下去话了,正在转着脑子死命的想把这尴尬的场面圆过去的时候,谁知魏如意却傻傻的冒出了头。 “魏家?”张宗年笑眯眯的转头看着魏如意,半晌才点头道,“那若是日后在下在宣界遇着难处,便会去向魏姑娘讨一个方便的。” “三爷别客气……” 魏如意还在和张宗年寒暄,可是在一旁的芙香已是汗涔涔了。她不敢想象,若是魏如意知道了张宗年做的是何种营生,她会不会两眼一黑直接晕死过去呢。 ------------ 第一百零一章 两门花嫁,三少提亲 ? 从宣界转了一圈回来以后,转眼就是元宵了。 晁新的元宵节特别的热闹,从一大清早开始到晚上,街上都是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一片接着一片的。 当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要数南咏街了,尤其是入了夜以后的元宵灯会,舞龙舞狮,猜灯谜,种荷‘花’灯,放孔明灯……无不寄托了大伙儿对来年的期许和愿望,也预示着新的一年已经顺风顺水红红火火的开始了。 可是,这个元宵节,还是有一些人没有好好的过的。比如愁着嫁‘女’儿的大太太,再比如愁着嫁妹妹的芙香。因为过了元宵节,离三月十五也就不远了。 “那送来的嫁衣你试了没,若是不合身,母亲就让锦绣坊的‘女’师傅再改改。”眼下的大太太,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也不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无病呻‘吟’了,正雷厉风行的张罗着府上一干的小丫鬟替叶宝盈准备繁琐的嫁妆。 可惜,叶宝盈是真正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模样,心不在焉的说道,“没适,我瞧着应该合身的。” “什么叫应该!”大太太尖声一喊,拎过叠的整整齐齐的嫁衣往叶宝盈怀中一丢,不满的说道,“这嫁衣是头等重要的事儿,你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呵,母亲难不成还以为‘女’儿是嫁过去享清福的吗?”叶宝盈冷冷一笑,随后将那‘艳’到极致的红‘色’嫁衣丢在了一边。 大太太一听这话,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黏儿,但半晌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心的劝道,“再怎么不济,也是二皇子的侧妃,你若是嫁过去,再乖巧一些听话一些,少不了被二皇子天天捧在手心疼着呢。” 叶宝盈不语,转了头望着窗外,渐渐消融的冰雪折‘射’着日光的绚烂,洒在院子里呈出一片多彩多姿的美景来。 “你可……别再犯糊涂,你哥哥他是……”看着叶宝盈的样子,大太太心里一颤,郁积在心中的话便是脱口而出。 其实说到底,那日芙香说的话,明面上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相信的,可是‘私’底下谁信了,信了几分,没有人能猜得到。 就如大太太而言,她不信叶宝盈会对亲哥哥用情至深,可是看着叶宝盈的态度,她也不禁会暗暗担心,万一这事儿要是真的,那说出去岂不是成了侯府深闺一个天大的笑话。 还有叶书怀,虽然想寒窗苦读争一争功名利禄,但是若不是因为叶宝盈,想必他也不会一退就退到了扇‘门’胡同那种清苦的地方去。 这些个事儿大太太实在不愿意多想,每每想起来都是伤神伤身,还没个结果。 “看来母亲倒是信了那小贱人的话。”叶宝盈转头看了大太太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淡淡的伤心,“不过母亲放心,我对哥哥……就只是兄妹之情。”事已至此,她也无须再多说。好在事后,昌平侯和大太太并没有揪着这事儿深究,哥哥除了对她稍微冷淡了些以外也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那么既然大家都想息事宁人,那她就顺了大家的意愿吧。本来她对叶书怀的那份情意,就是见不得光的。 “那就好,那就好。”大太太呼了一口气,连忙又堆起了笑容道,“那你就去试试这嫁衣,母亲瞧着这做工手艺和刺绣都是极好的,你先穿上让母亲瞧瞧。” 叶宝盈闻言,再也不好驳了大太太的面子,便是接过了大太太递上的嫁衣,默默的下了坑,走进了里屋。 相对于侯府嫁‘女’的郁郁寡欢,素锦苑里头倒是一片欢乐。 因为再过几日言歌就要出嫁了,所以凤嫣然‘抽’了空也来芙香这里帮着打下手。一同来帮忙的还有许久许久未‘露’面的唐九儿,可是与其说她是来帮忙的,倒不如说她是来吐苦水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被我娘关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丫鬟看着,简直就和入了天牢一样!”她一边说,一边愤愤的扯起桌上的一块云丝锦缎狠狠的‘揉’着继续道,“什么‘女’红,什么琴棋书画。我头三天光绣一片‘花’叶子就扎的满手都是小针眼儿,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可还没等她发完牢‘骚’,芙香就眼明手快的从她手中把那块上好的云丝锦缎一把抢了过来,“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仔细着点,这料子不便宜啊!” 唐九儿委屈的看了一眼芙香,然后转头对着凤嫣然和言歌说道,“姐姐们瞧,大半年不见,芙姐姐都不待见我了。” 芙香听后哭笑不得,“哪里是不待见你,总以为你是在家安心绣嫁衣呢。”周围的人该知道的也都差不多知道了,八月初一便是顾秦生迎娶唐九儿的大日子。“所以没的特别大的事儿谁敢打扰你啊,知道你心思活,这不就是怕你分心么。” “我自己绣的嫁衣自己看着都寒碜,最后还不是要让锦绣坊的绣娘给返工的。”唐九儿无趣的撇了撇嘴。 “那也是你自己一番虔诚的心思啊。”一边的言歌掩面轻笑,而凤嫣然则温柔的说道,“再说,我想顾少才不会注意到那件嫁衣呢,成亲那晚,他看你都来不及呢。” 这话一出口,唐九儿的脸上立刻晕染了一片绯红,“讨厌,嫣然姐姐连你也欺负我!” “要真欺负你啊,今儿个就不会这么兜兜转转的欠唐少一个人情,把你从那方寸小苑儿里给带出来了。”芙香冲唐九儿打了个笑脸,然后又从边上的小炉中盛了一碗糯米圆子递到她的手上,“可只能再吃一碗了,不然该积食了。” “姐姐做的糯米圆子就是好吃,我自个儿家里就吃不着这样的味道呢。” “无非是多放了一味蜂蜜而已,就知道你贪甜。” 笑闹中,芙香几人手脚麻利的帮言歌将嫁妆全都准备妥帖了,言歌看了满心的感动。虽然她的嫁妆略显简单,但到底是芙香一手‘操’办起来的,这其中包含的浓浓情意是再金贵的东西也比不了的。言歌自知无以回报,只能暗暗下决心要继续更好的服‘侍’芙香,直到终老。 -----------※※--------------※※--------------※※----------- 三月十五那天侯府叶‘门’动静不小很是热闹,更何况娶叶宝盈的还是堂堂二皇子,这排场自然就更大了。 相比侯府的铺张喧哗,芙香的素锦苑就略显清冷了些,可是却是胜在温馨满满。言歌的嫁妆整整五大箱,第一箱是‘花’扶柳压的头,芙香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可是抬起来沉甸甸的,想必也有不少的宝贝。 将离是踩着黄道吉日来的,高头骏马,新服在身,耀眼的红绸缠在了‘胸’前,结成了一朵怒放的红‘花’,看着就喜气洋洋,神气十足。 仪式简单不繁琐,喜娘搀着盖着大红盖头的言歌出了垂‘花’‘门’便是上了新娘的‘花’轿。在‘门’外震天响的欢闹喜乐中,‘花’轿摇啊摇的就渐渐消失在了芙香的视线中。 那一刻,芙香眼睛一涩,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滴。忽然,一双温柔的柔荑覆在了她的肩头,芙香回头一看,是凤嫣然。 “瞧我,今儿是言歌大好的日子呢。”芙香匆忙的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痕,仓促的笑道。 “言歌姑娘能有姐姐这般心疼着,是她的福气。”凤嫣然搂着芙香往回走,“不过姐姐可别忘了,白少在聚仙楼设了宴呢,你这哭哭啼啼的模样,哪里出的了‘门’啊。快回屋梳洗一下,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呢。” 那一夜,自然是玩的尽兴的。芙香一高兴,就多喝了一些酒。宿醉一晚自然难受,早上头还在疼的时候,她忽然被伊水猛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夫人,夫人……” 芙香睁了好半天的眼,才完全的清醒了过来。宿醉第二日,预料之中的头疼袭来,她差点下不来‘床’。所以当她忍着晕乎勉强开了‘门’后,伊水整个人敲‘门’敲的几乎快冲到她的怀中了。 芙香一个踉跄,屏了气才站稳了脚跟,皱着眉开口道,“什么事儿这般慌慌张张的?” “夫人,侯府……咳咳,侯府派了丫鬟来让您立刻回去一趟,说是……说是白少爷上‘门’去提亲了。” “轰隆”一下,芙香的脑子仿佛因为那隔夜的酒气而炸开了锅子。“你……说什么?”她自觉晕的有些不能自己,心怕是一时错耳听岔了。 “白少上侯府提亲去啦,来的小丫鬟说,侯爷和侯爷夫人正在府上等着您回去呢!”伊水喘着大气,却是半点也不敢怠慢。 等伊水重复了第二遍以后,芙香总算彻底清醒了。 “白聿熙!”她尖叫着猛的跑回了屋子,却不是踢翻了杌子就是撞倒了衣架,闺房里瞬间一片狼藉。可是芙香却没了主张,言歌不在,她又还没完全回神,忽然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拾到自己了。是先梳头还是先洗漱,亦或者是先更衣? 越急越‘乱’,越‘乱’越急,最后她静静的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的模样,心里骤然起了一股子顽劣的心,然后转身冲伊水笑了笑道,“那便是让侯府来的小丫鬟等着吧,你就说我昨儿个宿醉,这会子还未起呢。”说罢,她一脱披衾,掀被上‘床’,继续睡起自己的回笼觉来了。 白聿熙,他连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同自己先透个口风商量一下,那就别怪她来了心思拿乔让他下不来台咯。 ------------ 第一百零二章 娶妻娶贤,噩耗突降 ? 即便侯府来请芙香的小丫鬟一个劲儿的在‘门’外催促,可是等芙香睡了一个回笼觉,起了身,简单梳洗打扮了一番,上穿了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配了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外衬了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走出屋子的时候,也已经快过了未时了。 小丫鬟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她来请人,可是请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回去不被大太太骂死才怪呢! 但是芙香却一派淡然,走路不紧不慢的,出茶舍的时候还不忘去‘交’代了伊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才上了马车随着小丫鬟回了侯府。 虽然已经开了‘春’,可是天‘色’依然暗的早,等芙香慢悠悠的踏进侯府‘门’槛的时候,天边已经依稀能见着白晃晃的月‘色’了。 “怎么来的这样迟!”她一进屋,昌平侯厉声一句就直直冲她而来。偌大的正厅,昌平侯、大太太和白聿熙,三个人,多了没有,却也一个都不少。 芙香佯装‘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道,“昨儿个言歌出嫁,白少在聚仙楼摆了几桌庆祝,我一时高兴就贪喝了几杯。父亲差人来喊我的时候,我还睡的云里雾里的一时半刻也起不来。” 大太太一听,冷冷一笑,冲着白聿熙道,“小‘女’从小出生棚户,缺了教养顽劣至极,还望白少不要见怪。” 这话说的已经毫无情面可言了,芙香挑了眉看了一眼大太太,等着白聿熙怎么丢一个台阶给她下。 “芙儿真‘性’情,本是在下唐突了,想着提亲一事只要和侯爷夫人二人商量即可,谁知侯爷却执意要喊了芙儿来。她昨夜是喝的有些多,耽搁片刻也是难免的。” 芙香嘴角一扬,低下了头,‘弄’了‘弄’因着坐车而微微皱了的裙摆,然后不请自坐。 大太太吃了一瘪,面‘色’自然沉的如同那乌头一般黑,便是知趣的不再多言了。而一边的昌平侯则咳了一声,接过了话茬道,“难的白少看中小‘女’的率‘性’坦‘荡’。” “那么,既然芙儿已经到了,侯爷觉得这事儿还需要有什么商量的吗?”白聿熙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芙香,眼角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啊,白少方才说,日子由着我们挑是吗?” “是。” “那这日子自然是要选的好一些的,盈儿刚嫁,这甯儿的事本侯想着也是不能马虎的。”对于嫁娶的事情上,昌平侯对叶湘甯和叶宝盈倒是一视同仁的。可其实细想就能明白,毕竟来提亲的是晁新白家的当家少爷,这份颜面,昌平侯是不敢不卖的。 过了约莫半盏的功夫,白聿熙便起身提出要告辞了。他已经在侯府喝了近三个时辰的茶了,昌平侯自然不敢再多留他,便是催了芙香送白聿熙出府。 “三哥这步棋下的可真是让人觉得出其不意啊。”月‘色’已经弥漫了整个侯府,四周一片静谧,让芙香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清亮。 “呵呵。”白聿熙笑了笑,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本就是想好了等言歌出嫁了以后就来侯府提亲的,只不过没有事先和你说而已。” “既然如此,白少今儿个巴巴的叫我来到底是为了哪般?”芙香佯装不悦。本来嘛,她从坐下到起身,就根本连句话都没有说上。 “哪里是我要喊你来的,明明是你父亲要喊你来的。”白聿熙失笑道。 “莫名其妙。”芙香摇了摇头,突然停下了脚步,郑重的说道,“三哥,你这样贸贸然的来提亲呢,可和白老爷、老夫人说过了?” “没有。”白聿熙倒是没有隐瞒。 芙香脸上闪过一抹焦急,“三哥,你办事儿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瞻前顾后的了!” “你别着急。”白聿熙出言安慰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先来侯府提亲或者先和我父亲母亲说都是一样的。这件事你不用管,回头我还要郑重的去拜见柳夫人的,你只管好好安心的回去准备绣嫁衣吧。” 芙香听了脸颊一片臊红,‘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心中总觉的白聿熙这般先斩后奏定是会横生‘波’澜的。 想着早年因为在白老爷寿宴上煮茶的时候,她有幸见过白老夫人一面。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虽然看着和煦慈祥,可是她眼里透出的那股‘精’锐的光却隐隐的彰显着她世故‘精’明的‘性’子,并不是个随意糊‘弄’的主儿。 但说到底,这也是白聿熙的事,她即便有心想要帮着化解,可也是无能为力的。 -----------※※--------------※※--------------※※----------- 不过,事情真的就如芙香想的那样,当白聿熙回了府同白家二老一说要迎娶芙香的事以后,第一个出声反对的就是白老夫人。 “不行。”几乎是白聿熙的话音刚落,白老夫人就紧接了口。 “母亲……” 见儿子要解释,白老夫人直接抬了手打断道,“我早些时候就和你说过,若是你真的喜欢,挑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抬进‘门’做个贵妾是可以的,若是正室,便是不妥。” “母亲。”即便被母亲毫不留情的驳了话,白聿熙脸上依然挂着淡淡微笑,“若是您还顾忌着魏家,那魏师伯已经说了,可以‘私’下当这指腹为婚的事儿不存在。更何况,若是我们白家和魏家的人不说,外头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两家定亲的事儿呢?” “即便没了魏家,芙香那姑娘也不成。”一提及魏家这‘私’下的决定,白老夫人脸‘色’就有些不悦。 “那若是说到芙香的身份,她现在可是堂堂侯‘门’的嫡‘女’。” “聿哥儿你……” “呵呵呵。”见着夫人俨然已经词穷的模样,在一边一只默默把玩着鼻烟壶的白老爷终于笑出了声,“你这小子倒是有备而来,就真的这么喜欢那丫头?” “愿此生与她白头偕老。” 白老爷了然的点点头,“你这小子想来心思藏的深,不过那时候你单单请了那丫头在我的寿宴上给宾客煮茶我就瞧出了一二。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是个识大体的孩子。” 白聿熙又接着道,“她年幼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更是比寻常人懂的惜福的。” 白老爷点点头,转了身对着白老夫人说道,“夫人,常言说的好,娶妻娶贤,不是吗?我瞧着那丫头不错,夫人的意思呢?” “你们一老你小的就只管拿着我寻开心吧!”白老夫人颜面上已经挂不住了,既想笑,又想闹,“你们既然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何苦再来问我这个老太婆的意见!” “母亲,芙儿过了‘门’,可就只有你这一个顶头在上的婆婆,儿子不问您的意见问谁的?”白聿熙见状,连忙凑到了白老夫人的跟前说着好话。 “你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顾的还是我们白家的颜面啊。”白老爷趁机又给白老夫人戴了一顶高帽子。 “是,父亲母亲的一番苦心,儿子谨记于心。” 于是,便是在白老爷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下,白聿熙将要迎娶的芙香的事儿,便是这么轻轻松松的成了板上钉钉了的事。 -----------※※--------------※※--------------※※----------- 但是,就在白聿熙偕了芙香准备将这件喜事告诉‘花’扶柳的时候,‘春’痕却先一步下山来了素锦苑。 ‘春’痕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反而是个噩耗。“夫人瞧着是越来越严重了,今儿个早上已经咯出血来了。夫人一心想瞒着的,但是我看这情形不对,便是趁着她睡着了以后连忙下山来找姑娘的,姑娘快是想想办法吧!” 芙香听完‘春’痕的话,两条‘腿’一直在打颤抖,若不是白聿熙搀着,只怕她就要直接坐在地上了。 “可请了大夫瞧?”还是在一边的白聿熙相对冷静沉着,先问了重点。 “夫人硬是不肯啊,说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春’痕满眼的焦急,话说的也是越来越快了,“姑娘,你随我去一趟吧。夫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好好的吃东西了,基本上吃什么吐什么,我看了都心慌啊!” “去,马上,三哥,我们马上就去!”听完‘春’痕的话,芙香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便是颤抖着扯着白聿熙就往‘门’外走。 但白聿熙却是一把将她拉回了原地,然后处事不惊的说道,“‘春’痕姑姑,你和芙儿先坐马车去,我快马去慈安堂,请了张一针张大夫然后快马上山,不会比你们慢多少的。” “有劳白少爷了。”‘春’痕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然后连忙牵着芙香的手道,“姑娘,你可要撑着,夫人那里,一会儿还要全靠你的。” 望着快步出了‘门’的白聿熙和故作镇定的‘春’痕,芙香这才狠狠的一咬牙,强忍着心慌镇定了下来,无力的点点头道,“‘春’痕姑姑说的是,我们别耽搁了,这就走吧。” 其实‘花’扶柳的身体不好她早些年就知道了的,可是每每自己去看她的时候,都瞧着‘花’扶柳‘挺’‘精’神的,便也是没有往心里去。 这次要不是‘春’痕姑姑自作主张的下山来找她,只怕是‘花’扶柳真的出了事,她还被‘蒙’在鼓里呢。想到这里,芙香当下一个‘激’灵,碎碎的脚步不禁又快了几分。 ‘花’扶柳可还没瞧着她凤冠霞帔初为新‘妇’呢,所以她是一定不能有事儿的! ------------ 第一百零三章 刺青之谜,痛失至亲 ? “柳夫人沉疴已久,又不及时治疗,这会儿身子已经快被掏空了。 ”张彭祖是晁新城里出了名的老大夫,他最擅长的是针灸,下针准,针到痛除,神乎其神,被人尊称“张一针”。 “张大夫,那依您看柳夫人这身子,还能落针除病吗?”现在,只白聿熙一人在屋外,芙香和‘春’痕都在里屋,守在‘花’扶柳的‘床’边。 张彭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是老夫不愿意下针,医者父母心,若是能下针,老夫定是义不容辞的。只是柳夫人的身子已经非常虚弱了,下针讲究的狠、准、快,就这头一项,老夫就担心柳夫人挨不过去啊。” 白聿熙听了以后,半晌才冷静的问道,“那若是不施针,柳夫人还能……” “最多不过七日。” …… 屋子里头的芙香并不知道白聿熙和张一针的对话,此刻的她正紧紧的握着‘花’扶柳那形同枯槁的双手,强颜欢笑道,“姑姑,别担心,白少请了张一针张大夫来给您瞧病的,姑姑一定会好起来的。” ‘花’扶柳咳嗽了几下,然后示意芙香将自己搀坐起来。芙香依言将她搀起,然后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的背后才勉强的撑起了她的上身。 “‘春’痕,去‘抽’屉里把那幅画拿来。”‘花’扶柳的嗓音听上去并不浑浊,但是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非常费力。 ‘春’痕点点头,转身就从高脚柜的暗屉中取出了一卷画。 芙香不用看就能猜到,‘春’痕取出来的那幅画就是‘花’扶柳刺在自己背上的那幅“怒放芙蓉”。 “‘春’痕,你出去吧。让芙儿留在我跟前同我说说话。”‘花’扶柳接过‘春’痕递上的画卷,然后闭着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春’痕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却在‘花’扶柳刻意加重的语气中万般无奈的退出了里屋。 “芙儿,把蜡烛点上。”青天白日的,‘花’扶柳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可谓不奇怪,但是看着她费力的一言一行,芙香自然不敢耽搁,便是立刻点燃了桌子上烛台中的蜡烛。 “把这画烧了。” “姑姑!”芙香惊呼不已,“姑姑,您还是先让张大夫给您施针吧,芙儿求您了!” “烧!”‘花’扶柳重重的将手中的画卷一递,可是芙香还没来得及去接,画卷就堪堪的坠在了地上,然后便是传来了‘花’扶柳重重的咳嗽声。 芙香一看,被褥上瞬间猩红点点,刺眼灼心。 “姑姑!”芙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画卷,直接冲到了‘床’边,一边帮‘花’扶柳顺着气,一边用衣袖轻轻的抹去了她嘴角的血迹。“姑姑,张大夫就在外头等着呢,您先让他施针好吗?”芙香放软了语气,似哄孩童一般糯声糯气的。 “我让你先烧画!”哪知‘花’扶柳的脾气也倔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指着地上的画卷不依不饶,丝毫不提让张彭祖施针的事儿。 芙香咬着牙,扭不过‘花’扶柳,只能快速的起了身,捡起了画卷,又匆匆的从架子上拿了一只盛了清水的木盆。然后她执着画卷,将卷纸凑近了怒燃的蜡烛,火舌‘舔’着画纸一个劲的往上窜,不一会画卷的一端就猛的着了起来。 等火舌快烧到她手指的时候,芙香立刻将快燃尽的画丢在了水盆中。幽静的屋子里只听到“兹”的一声,清水吞没了灼眼的火光,也冲散了早已成了灰烬的画卷。 ‘花’扶柳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终于在成灰的画卷被清水吞没以后,安心的闭了闭眼,然后指了指自己跟前道,“芙儿来,坐在这里。” 芙香看了一眼水盆中那漆黑的一片,然后径直坐在了‘花’扶柳的对面。 许久,‘花’扶柳才顺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现在姑姑要同你说的一切,你切莫再告诉任何人,包括白聿熙,听明白了吗?”见芙香沉默的点点头,她接着道,“姑姑刺在你背上的画,就是刚才你烧了的那幅画。虽然看着是画,可却并不是普通的画这么简单,这其实是张藏宝图。” 芙香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天方夜谭一般惊讶不已。 原来当年‘花’一刀在闯‘荡’江湖的时候,‘花’扶柳已经沦落了风尘。虽然‘花’一刀是从未敬到过一个做爹的责任,但是弥留之际的‘花’一刀在最后的光景想到的还是自己这个几乎未见过几次面的‘女’儿。索‘性’他手下的兄弟遍布大央,要找‘花’扶柳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在‘花’一刀咽气以前,他终于如愿的见到了‘花’扶柳。 这是父‘女’两第二次见面,没有多余的客道寒暄,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默默。‘花’一刀重病缠身躺在‘床’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女’儿,这是爹所有的家当,现在全部给你。”说完,他就将‘床’头的那幅画卷塞到了‘花’扶柳的手中。 原来,‘花’一刀多年‘舔’刀口的生涯早就造就了他并不随意亲信他人的习惯。这么多年来他走南闯北,虽然也是劫富济贫盛名在外,但‘私’底下也敛了不少横财和金银珠宝。这一大笔钱财,全都被他亲手埋在了大央乾乌以西灵山的半山腰。而寻找埋葬钱财的路线,就是被‘花’一刀找了不知情的画师描进了那幅“怒放芙蓉”的画卷中的。 “这算不上是一笔宝藏,但是我想着,凭着他那些年玩儿命的打拼,抢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少。”‘花’扶柳每次提到生父的时候,总是淡漠的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他也不至于骗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可是他埋着的东西我也没有去找过。本来想是原封不动的全部给……允帝的,但是他不配!” ‘花’扶柳说到“允帝”二字的时候,本来无‘波’的眼眸瞬间迸‘射’出一股浓浓的恨意。 芙香看在眼中,却是心疼在了心里。直到现在,她才能笃定的说,其实这么多年来,‘花’扶柳恨允帝入骨,却还是因为爱的太深,根本难以忘情! “姑姑,现在真的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芙香重重的握住了‘花’扶柳的手,好言相劝道,“我出去让张大夫进来给您瞧瞧可好?”其实什么钱财什么宝藏的,她真的一点也不关心的。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花’扶柳能好起来,健健康康的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 哪知‘花’扶柳依然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怕是挨不过几日了,何必这么麻烦,让我死前还要受这个苦呢。芙儿,你知道,对姑姑来说,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 “姑姑……”听着‘花’扶柳说着这样毫无生气的话,芙香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姑姑很欣慰,有生之年能遇着你这个贴心的丫头,解了姑姑大半生的怨气和恨意。可是姑姑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方才白少也已经说了,他择日就会迎娶你的,让我放心,所以姑姑真的很放心。”说着,‘花’扶柳虚弱的笑了笑,然后继续道,“那画已经烧了,这世上,唯一知道那埋藏钱财的地方,就只有你一个人了,这也算是姑姑送你最后的礼物。不过,芙儿,那路线,光是普通的瞧着,是根本瞧不出来的。姑姑告诉你一句话,‘寒夜三时,月下芙香,朝朝暮暮最相思’。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句话参透了,就能找到他亲手埋的那些宝贝了。所以,眼下你千万别把这事儿急急的告诉了白聿熙,若是以后你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找到了路线,那么那些东西你想怎么用、想给谁用都成。” 说到底,‘花’扶柳还是有‘私’心的,如果芙香不够聪明,无法得到幸福,那么那些钱财珠宝,还是伴随着时间继续淹没在孤孤山林中更踏实。 -----------※※--------------※※--------------※※----------- 最后,‘花’扶柳也没有让张彭祖施上半针,对芙香‘交’代完了一切以后,她便称是累了,然后不顾众人的反对,便和衣躺下,很快就浅浅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花’扶柳就这样静静的走了。最后那一刻,她脸上没有了恨意,没有了惆怅,有的只是一股超脱了般的安详。 芙香是已经哭的昏过去两次了,好在有白聿熙在边上劝着,“人死不能复生,你自个儿要好好的,那儿还有‘春’痕姑姑等着你照顾呢,还有柳夫人的后事什么的……” 芙香自然知道白聿熙说的没错,可是悲从心来,并不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住的。即便是她有心想缓了难受定了神,可也是好几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 “三哥,姑姑走的突然,你那儿有什么相熟的棺材铺吗?我想给姑姑打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但是时间紧,我怕……”芙香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声音听上去也是沙沙的。 白聿熙心疼的不得了,没等她话说完就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温柔道,“你别担心,柳夫人的白事我来‘操’心,你想要做大一些也行,想要一切从简也行。你只管好好的把自己照顾好,后头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芙香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靠在白聿熙的‘胸’膛。在这一刻她才觉得,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 第一百零四章 忧心渐宁,入土为安 ? 有了白聿熙的帮忙,‘花’扶柳的后事办的很快也很顺利。 本来白聿熙的意思是‘花’扶柳在清安寺也寡居了几年,虔心向佛,想请庙里的师太出面做几场法事大办一下,也能弥补她后半生的清苦。 但是芙香和‘春’痕仔细的商量了一番以后还是决定就简简单单的将‘花’扶柳入土为安即可。 “夫人素来喜静,这些年尤其。她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清心寡‘欲’的从不爱热闹,还是一切从简吧。”‘春’痕说着说着就又泪眼婆娑起来。 “‘春’痕姑姑,你别太伤心。”芙香看着‘春’痕一哭,声音也哽咽了,“姑姑走的安宁,想必也是了无牵挂了。” “是,是啊……”‘春’痕拉了窄袖抹了抹眼角道,“夫人把这辈子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总算你也没有辜负她的一番苦心。临终了有你送她一程,夫人是高兴的。” 说着,两人又坐在屋子里伤心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芙香先起了身,打个清水给自己和‘春’痕擦了一把脸,一老一少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春’痕姑姑,一会儿你就收拾一下,我今儿个上山是特意来接您下山的。”‘花’扶柳的尸体早一步已经先运下了山。 上好的楠木棺材是白聿熙亲自去定的,安葬的地方也已经定了下来。现在唯一让芙香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一个人还住在山间的‘春’痕了。 “我一把年纪了,住哪里不是住,姑娘就别担心我了。”‘春’痕自然是不想给芙香添麻烦的。 “‘春’痕姑姑,您别推辞。”芙香动之以情,“以前是您给姑姑作伴,姑姑给您作伴,可现在姑姑走了,您让我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待在这里呢?再说了,姑姑若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定是会骂我不孝的。更何况,素锦苑里,您之前住的屋子我一直都没动过,您就不要再推辞了。”说到动情之处,芙香的眼泪又差点夺眶而出。 终究还是不忍再看着芙香伤心难过,‘春’痕最终还是默默点头答应了。芙香破涕为笑,立刻转身帮着她收拾起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来,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春’痕就反悔了。 -----------※※--------------※※--------------※※----------- 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芙香到底难受的紧,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唯独令她心里稍微好过些的便是新婚三天后言歌的回‘门’。 但芙香到底还是强颜欢笑了,言歌也早已经知道了‘花’扶柳去世的消息,只是她初为新‘妇’,是要忌讳丧白事的。即便将离也和她说没关系,可她也不想因此落下话柄,便是硬撑到了回‘门’的这天才赶回了素锦苑的。 “夫人别太难过,听白少说,老夫人走的很安详的。”白聿熙事先已经和将离两口子通过气了,尤其是言歌,他特意嘱咐让言歌多说些宽慰芙香的话。 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言歌褪去了少‘女’般的青涩,平添了一份少‘妇’的韵味和风情,芙香开心在了心头,可是笑意传到了嘴边总显得有些郁郁寡款。“是,我知道,你也放心,我没事儿,就是一时还不能缓过神,我没想到姑姑走的这么快。明明张大夫就在‘门’外候着的,她都不愿意让大夫给她施上一针……” “老夫人一辈子要强,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主。她定是早有这样的决定了,夫人宽心些。”言歌低身坐在她的跟前,细声细语的说道。 “你瞧,今儿个是你回‘门’的大喜日子,我尽是说着这些晦气的话。”芙香叹了口气,终于转了话题,“怎么样,他对你可好?” 言歌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夫人替言歌做了一桩极好的媒,相公对我很好,夫人放心,这日子我一定会好好过的!” “你是个聪明的,也安分守己,并不是那些心思活络的,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的,我放心的。” “过两日是老夫人的头七,夫人,我来帮忙吧。” “别、别!”听言歌这样说,芙香连连摇头,认真的说道,“你刚刚过‘门’,即便没有公婆要服‘侍’,可是毕竟红白日子挨的这样近,还是万万不要沾着丧气才好。” “还是相公让我来帮忙的,相公不在意这些的。”言歌争取道。 “将离是个识大体的,可我们不能太过分,红白相冲,到底还是晦气的。”芙香还是拒绝了,“再说,姑姑的后事本来就是小办,简简单单的并不需要太多的帮手。我已经喊了伊水了,你来了也没事儿做,还是好好把新家先归整归整吧。” 见芙香再三推辞,言歌也就不坚持了,“那行,不过我和相公说好了,过了月底我就每天来茶舍这里帮忙,反正相公也要回白府的。” “他是很为难的样子还是欣然同意?”对于言歌即将展开的新生活,芙香还是显得非常小心翼翼的。 “相公很支持的,相公说我们不能忘本,夫人和白少都是对我们有恩的人。生活如此,我们更是要感‘激’的。”言歌说着说着,脸颊又是绯红一片。 “看不出将离还‘挺’会说话的。”芙香由衷的笑了。 -----------※※--------------※※--------------※※----------- ‘花’扶柳的头七其实很简单,芙香只请了原先和‘花’扶柳‘私’‘交’甚密的静修师太替‘花’扶柳做了一场法事。只短短的半个时辰,法事就做完了。芙香谢过了静修师太,又命人好生的送师太回清安寺,然后自己才回了灵堂。 灵堂自然是设在素锦苑中的,晚上是芙香和‘春’痕守夜。因为明儿个是‘花’扶柳下葬的日子,一大清早就要出殡,所以过了后半夜芙香便让‘春’痕先去眯一会。 白聿熙是踏着月‘色’来的,点点‘露’水沾湿了他的发髻和衣襟。他背着月‘色’,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一股出尘般的俊逸如仙。 “怎么来了?”芙香刚替自己泡了一壶茶解寒,‘春’寒料峭,入了夜尤其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我这里有一卷手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让柳夫人带着走吧。”白聿熙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微旧的书卷,蓝底白皮,上头用蝇头小楷清秀娟丽的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几个字。 “这是?”芙香狐疑的问道。 “家姐未出嫁以前总爱替母亲抄写经文,《地藏菩萨本愿经》家姐也很喜欢,就起手抄了两本,出嫁后却没有带走。” “这怎么好呢,是你姐姐的东西……”芙香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到底还是‘露’出了几分感动。 “无妨的,搁在我书架上也是积灰,当是让柳夫人能早日超度,轮回转世吧。”白聿熙笑了笑,然后将经书放在了明日要随葬的木匣子中。“可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的?” “都差不多了。”芙香摇摇头,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 她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哪里逃的过白聿熙的眼睛,“有什么为难的就说。” “三哥……”芙香咬牙,“不知三哥本来想将我们的婚事定在何时?” 谁知白聿熙听了以后倒是先她一步了然笑道,“你是想和我说守孝的事儿吧。” 芙香一愣,面‘色’上一片窘迫之情,点点头道,“三哥,你是知道的,若没有姑姑就没有今日的芙香,我的命我的这辈子都是姑姑给的,如今她人走了,我想敬最后的一点孝道。就一年,一年好吗?”其实,芙香也知道白聿熙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可是婚姻大事,还是要过了父母长辈那一关的。芙香恳求的,无非是让白聿熙回去和白家二老讨一个行孝道的方便。 守孝这事儿其实没有任何人同她提过,她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过,可是这个念头却一直盘旋在心里久久的挥之不去。本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没想到白聿熙却轻而易举的猜中了她的心事。 “芙儿,你不用说这么多,其实你自己不提,我也会把婚事押后的。红白冲撞,总是不好的,更何况柳夫人就你这么一个义‘女’,你不替她守孝,那还有谁能替她守孝呢?” “三哥,谢谢你。”芙香的眼中闪着感‘激’的神情。 白聿熙却是无言的将她轻轻的拥入了怀中。其实更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不善于表达的,在没有遇到芙香之前,往往若是碰到这种牵扯情感的场面,他要么就是选择不语,要么就是选择回避。可是因为芙香,他愿意去尝试用温柔的举动来化解她的不安。 白聿熙瞧的出来,芙香对于嫁入白家这件事儿,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自卑的,因为她从未将自己当成是侯‘门’千金看待过。所谓的认祖归宗,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一口气,一口被生母遗弃的气。所以‘花’扶柳对她而言,除了有恩,更有情! “‘谢谢’两个字太过了,芙儿,这是人之常情,别说是我,就是我父亲母亲也一定能理解的。”他只能用最直接的语言来打消她的顾虑,“头七过后你就开始替柳夫人守孝吧,若是茶舍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都放手让南风去做吧。别的他不擅长,生意上的事儿可比你‘精’明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芙香靠在他的‘胸’膛轻轻的回道。 其实所谓守孝,她也是有‘私’心的。这些年以来,她竭尽全力的想着如何能迈进侯府的大‘门’,能堂堂正正的姓叶,能光明正大的将生母斗垮。现在的她,几乎成功了一大半,可是,‘花’扶柳的突然离世,让她惊觉,除了报仇,她似乎更应该做的是珍惜眼前人。 比如已经年迈、待她如‘女’的‘春’痕姑姑,比如初为新‘妇’的言歌,还比如,一心一意对她的白聿熙…… ------------ 第一百零五章 抬头见喜,父女相向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已至‘春’末,‘花’扶柳的新坟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芙香丧亲之痛也已经慢慢的归于平静了。 她从初‘春’开始守孝,一晃也已经快两个月之余了。 守孝的日子芙香过的很平淡简单,她几乎是闭‘门’不出,只在每月初一和十五照例的回一趟侯府,和昌平侯、大太太还有叶书怀一同用一顿晚膳,也算是全了一家人仅剩的一点情分。 其余的时间,芙香便是一个人待在素锦苑中,或和‘春’痕学着如何制香粉,或和言歌凑在一起绣些小东西。 这期间,凤嫣然来看过她,唐九儿也缠着唐墨来了几次,出乎意料的是,叶湘兰也来过一次。 叶湘兰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人也显得更圆润了一些。她的来访,让芙香很暖心,虽然两人相视而坐并没有聊多久的话,说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寒暄之语,但到底是她主动前来的,这个举动的意义对芙香来说不是一般的。 五月初的时候,石榴‘花’开的正盛,芙香磨了好多石榴‘花’瓣的‘花’粉,准备参了之前保存下来的凤仙‘花’汁染甲用。便是这个时候,言歌那里传来了好消息。 “有了?”言歌来素锦苑的时候,芙香正在捣‘花’瓣,乍听她说出口的话,惊的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石碗。 言歌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是从平安堂让大夫诊了脉以后才过来的,大夫说已经快两个月了。” “呀,你快坐,快坐着!”这是言歌的头一胎,芙香自然紧张的不得了,“我去给你‘弄’些冰镇的酸梅汁……不对不对,你怀了身子应是不能吃冰的。” 看着芙香手足无措前后不定的模样,言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我还真没瞧见过夫人这般慌张的模样呢。” “贫嘴!”芙香站稳了步子,笑着瞪了言歌一眼道,“我这不是紧张你嘛!”随后她小心翼翼的兑了一杯温温的清水递给了言歌,接着问道,“大夫是什么说的?怀相好不好,你可有什么反应?” “才两个月不到,怀相还看不出,不过大夫诊了脉说脉象是很好的,让我宽心。”言歌笑着一一作了答,“反应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但是我最近特别想吃糖醋蒜。”话一出口,言歌自己也害羞了。 芙香一愣,“想吃糖醋蒜啊,那我回头和‘春’痕姑姑腌一些,估计要是你不嫌蒜生的话,十来天就能吃了。” “哪里用的着夫人动手,我自个儿已经腌好了一坛呢,明儿个就能开封了。” 两人就这样在凉亭中聊了起来,但只隔了半盏茶的功夫芙香就催促言歌回去了,“你现在怀了身子,可别动不动就往我这里跑了,好好安生的在家呆着吧!”本来言歌都是独来独往的,可今儿个芙香一定要备了马车送她回去。 “那哪儿成,我若不来,夫人岂不是少了一个帮手?”言歌自然是不愿意的。 芙香失笑道,“你在院子里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我还要分神照顾好你,你不是添‘乱’吗?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先等过了三个月再说吧。我听老人说,三个月之前胎相都是不太稳的,你是第一胎,一切小心点总是不会错的。” 言歌和芙香主仆多年,情似姐妹,她知道芙香从来不会说虚话的,便是也不再坚持,就默默点了头。“那等胎相稳定了以后,我再来看夫人。” “好。”芙香紧紧的握住了言歌的手,因为那小小的新生命而雀跃不已。自从‘花’扶柳走了以后,终于能有一件事情让她‘激’动到觉得生活充满了期许和希望! -----------※※--------------※※--------------※※----------- 入了夏,芙香依旧一身素服在身,发髻上一直只‘插’了一支白‘色’‘玉’簪‘花’‘玉’钗,整个人显得素雅简单,恬静婉约。 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了,芙香便越发不爱走动了。可是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却不得不回侯府去做做样子。但是每每看到大太太那憔悴的神态和渐渐不那么神采奕奕的眼眸,芙香的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倒是叶书怀,这短短的数月,变化却是极大的。和过年之前相比,他整个人都更沉稳了,也越发的大气坦‘荡’了。试图摒弃侯府那已经**了的荣耀,让叶书怀变的突然相信和肯定起自己的能力来了。 这一点,倒是芙香真的喜闻乐见的。 再说叶宝盈,她在二皇子云昊的府邸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褪去了新婚的新鲜,云昊是极不喜欢叶宝盈那凡事一副高高在上的脾气‘性’子的。男人嘛,哪个不喜欢那温柔似水娇媚如妖的,更何况云昊的府上,除了正室的位置还空着以外,早已有了不少美妾佳人。这样一比,叶宝盈就可笑的在新婚三日之后,落了个失宠的下场。 为此,大太太愁的几乎是一夜半白了发,可她却偏偏找不到人商量。每次想找昌平侯谈谈叶宝盈的事时,昌平侯都不耐烦的三言两语就将大太太的话给顶了回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那么大个人了,难不成怎么做人侧室的还要你这个娘去手把手教不成!” 大太太觉得委屈,便是日日以泪洗面,人自然就憔悴的很快了。 但其实昌平侯也有着不少烦心的事儿。刚一入夏,允帝便又重病不起了。这一次,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素手无策,焦头烂额的围在一起商量了大半夜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有的说继续下猛‘药’,有的说以温补滋养最适宜……急得左相和右相纷纷砸了手上的杯子。但是他和一边的苏伯年冷眼旁观,都是心知肚明的,其实查查尔和冯庭广急的并不是允帝本身,急的却是允帝还没有立遗昭,储君还未定。允帝若是在这个时候就撒手了,那一场腥风血雨是肯定避免不了的。而且谁也没有把握能完胜夺位,全身而退! 可是,看着身边老神在在的苏伯年,昌平侯低了头,咬碎了一口牙狠狠的希望左相能够在这场暗‘波’汹涌的争斗中独占鳌头。毕竟自从两人打‘交’道以来,苏伯年似乎就从来没有把他放在自己的那条船上。 而右相冯庭广,虽然这几十年以来他是唯一能和查查尔抗衡的人,但到底从未漂漂亮亮的赢过查查尔一回。所以到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因此,六月十五芙香回侯府的时候,昌平侯饭后单独将她留了下来。 “你守孝至今,恐对朝廷之事并不上心。前两日,圣上又犯病了,且‘药’石无医,众太医束手无策。”昌平侯一开口,就直捣黄龙,在他的心里,眼前的这个半路捡来的‘女’儿,其实真的不能算是‘女’儿,顶多就是一颗能令侯府继续飞黄腾达的棋子而已。 芙香听后不语,静静的看着昌平侯等着他的下文。 昌平侯一直是很喜欢芙香的态度的,如今便越发觉得这个‘女’儿要是能早点认祖归宗,能再早点踏进侯府的大‘门’,或许他掌控起来就会更加得心应手一些。“可是你也知道,自从二皇子被废太子之位后,储君之位悬空至今依然扑朔‘迷’离,谁都猜不透圣上的心思。所以……你可知道你义父的动静?”虽然昌平侯的目的并不是储君之位,但是他却想先一步了解动向,以至于真的等到‘乱’‘潮’袭来时,自己不至于站错队伍,罔失‘性’命。 “父亲。”芙香眨了眨眼,平静的说道,“清明的时候,我去看了姑姑。新坟发芽,有人说是好兆头,说明姑姑已经轮回转世重新做人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敢也不能忘记姑姑给予我的一切。若是没有姑姑,别说是今时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怕是我连命都早已经丢了。” 芙香一开口,便是说着同昌平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却也隐隐预示着她呼之‘欲’出的决绝。“难道到了眼下这个时候,父亲还认为,‘女’儿会帮您吗?且不说义父的一举一动我全然不知,就是知道了,父亲又凭什么笃定‘女’儿会告诉您呢?” 昌平侯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却依然沉着气道,“你姓叶!你是侯‘门’叶府的嫡‘女’,你自己也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惜,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生母弃我,甚至赶尽杀绝,生父不知情却也漠不关心。您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宛姨娘被套上通‘奸’小厮的罪名很牵强吗?您自己的‘侍’妾,她是不是真心向着您的,难道您看不出来吗?”芙香句句紧‘逼’,可是面容上却是静如死水,毫无‘波’澜,“父亲,侯府要完了,很早就要完了。母亲从未将哥哥当成是世子爷来培养,哥哥只是她贪图荣华的一个跳板而已。所以今日的哥哥,若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势必要比旁的人付出的更多。而盈儿妹妹,呵呵,我想我不说父亲也知道,她不但当不了侯府继续荣耀的跳板,关键时刻,只要她不蠢的出来给侯府添上一把火,那就已经是万幸了!” “如果侯府跨了,那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昌平侯低吼了一句。 “父亲,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没有一样是侯府给的。你以为我稀罕侯府嫡‘女’的头衔吗?难道您不知道,整个昌平侯府的人,早已经沦为晁新城的笑话了吗?”芙香冷冷一笑,突然很想知道昌平侯那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自信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父亲,今个儿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您,我不会看着侯府有继续繁华荣耀的一天的!我会尽我所能,让这噬人的空架子早早的变成一堆彻头彻尾的废墟……” ------------ 第一百零六章 先发制人, 储君之谜(上) ? 可昌平侯到底不是大太太,不会因为芙香这几句看似恨绝实则无关痛痒的话而气的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相反的,他却是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可惜了,你是晚来了侯府,到底还是对我们一家子人没什么感情啊。” 芙香眯着眼看着面前的昌平侯,这才发现,其实自己的眼梢和昌平侯一样都是微微上扬的。 忽而,她又听到昌平侯开了口,“但是我虽年迈,却不会让侯府倒在我的手中。即便怀哥儿现在还没这个本事,我也会帮他找个靠山让他继续撑着侯府飞黄腾达的!”既然这个捡来的‘女’儿明摆着不愿意帮忙,那他就只能把宝压在左相身上了。而且,他一直坚信,避世十几年的苏伯年,不可能是一直翻云覆雨的查查尔的对手! 所以,正当芙香疑‘惑’着昌平侯要怎么帮叶书怀找一个靠山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侯‘门’叶府的世子爷要成亲的消息,而娶的便是左相的嫡长‘女’。 芙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唐九儿品茶,便是这样差点将滚烫的茶泼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来传话的是伊水,自从言歌怀孕了以后,她俨然已经成了芙香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你听谁说的?”芙香任由唐九儿拿着帕子在自个儿的衣襟上猛擦,她却是转着头盯着伊水问道。 “是侯府的四喜,夫人知道的,她是我表妹。”也是伊水亲自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这么说这是真的?” “是,听说昨儿个世子爷已经从扇‘门’胡同回了侯府,和侯爷谈话谈到了深夜,今个儿还未走呢。”伊水点点头。她知道芙香从不喜欢那些不确凿的道听途说的消息,便是格外的慎重。 “既是单独谈话,那四喜又是怎么知道的?”芙香皱着眉,她依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夫人,四喜是书房里伺候的丫鬟……”伊水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了。要么就是四喜端茶递水的时候偶尔听到的,要么就是守在书房‘门’口的时候特意偷听的。反正一句话,这成亲的消息应该是**不离十了。 遣了伊水,芙香突然没了心思,整个人心烦意‘乱’的靠在椅子上咬着‘唇’不说话。 唐九儿看出了她的变化,小声嘟囔了一声,“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这些名啊利的,但凡要巩固,全都要成亲呢!”就好比唐家和顾家,她和顾秦生一样。 “因为只有这样的关系才最牢固。”谁知,芙香半晌叹了口气后答了她一句。 她没有想到,光让叶宝盈嫁给云昊做侧室还不够,如今昌平侯竟动了叶书怀的主意。不过这倒真是符合了昌平侯的‘性’子,芙香仔细的想了想,侯府三个孩子,哪一个的成亲不是因为昌平侯为了顾及自己和侯府的利益而转手出的联姻之策呢。 可是,她也突然心疼起了叶书怀。原来,终究光靠他一个人的努力,是改变不了最终被沦为棋子的命运的。所以,无论是自己元月初一在山顶信誓旦旦同他说的那番豪言壮语,还是事后他搬去扇‘门’胡同的决心,在昌平侯递上了一纸婚约后,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也难怪当时对于叶书怀异常的举动,昌平侯并没有多加阻拦,也难怪对于自己撂下的狠话,他会显得毫不在意。 因为他笃定了叶书怀即便再被自己怂恿,再想出人头地,再如何的想摆脱束缚,最终还是逃不开他侯‘门’嫡子的可悲使命。 -----------※※--------------※※--------------※※----------- 但其实,昌平侯此番的上‘门’提亲,除了顺利的和左相继续联手以外,还让他发现了一件有趣儿的事。因为,他在左相的书房,看到了几乎不怎么和自己来往的“贤婿”——霍衍。 如果说,上次查查尔的上‘门’提亲令昌平侯左右为难,那么今日昌平侯虔诚的笑容,倒是令左相心里舒坦了不少。 本来嘛,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昨儿个是敌人的,今日可以成为盟友,而今日是朋友的,明日也可能拔刀相向。更不要说他和昌平侯之间,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相连着,自然是舍不了你,也丢不掉我的关系。 所以,三人一入座,几句寒暄之后就很快入了正题。 “想来,父亲和大人能够亲上加亲,必是一件大喜事。”打头的自然是登‘门’求亲的昌平侯,但是马上接话的却是霍衍。 昌平侯看了一眼霍衍,目光中透出了浓浓的疑‘惑’。自从叶湘兰和霍衍成亲以后,两家有些‘门’面上的营生往来,却也都是一些蝇头小利,入不了昌平侯的眼,自然霍衍这个人也就勾不起昌平侯的兴趣了。 可是……“不知贤婿今日在此,所谓何事?”虽都是左相府邸的客,但到底昌平侯是长辈更是老丈,这么问霍衍倒也显得不唐突。 霍衍聪明的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左相,见查查尔冲自己微微一颔首,他才心领神会的开口道,“左相令小的查探的一些事儿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就这样,查查尔先是聪明的避开了昌平侯的话题。 这让昌平侯面子上多少有些难看,但也因为查查尔和霍衍将要谈及秘事却没有让自己回避而显得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 “你且说说看。”正当昌平侯纳闷的时候,左相开口问道。 “大人可能猜不到,苏伯年原来一直和晁新白家嫡子白聿熙有密切过甚的来往。”这话当然不是霍衍随口说的。 自从去年他无意间看到白聿熙和芙香从一条山间小径缓缓走出以后,便对那条路多了一个心眼。可他几次查探都不得而终,除了那小山坡的顶上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以外,其他的还真就没什么发现了。 而且,他还特意派人去那小寺庙里探问了,原来白老夫人常年在这个寺庙供奉香油钱。那么,难道是自己多心或者是根本‘弄’错了?那日所见白聿熙和芙香,真的只是两人随意从林子里散步而出?可是,越这么想,霍衍就越觉得蹊跷。终于在年后的一天,他派出的一直在后山盯着的眼线匆匆回来相告,说又看到有两个身材相当颀长‘精’瘦的男子上山了。 “因为当时已近丑时,四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我的手下并没有看清楚那两个人的相貌,却依稀听见彼此开口的称呼。大人猜猜,这两个人是谁?”霍衍说到这里,自己也突然‘激’动了起来。 兄弟多年,大家都当白聿熙和隐世的苏伯年是因为一个古玩而闹崩了的互看互厌的关系,谁知道他竟然藏的这样深,把一干称兄道弟的朋友都给骗了过去! “是谁?”这下,左相倒是给足了霍衍的面子,郑重其事的问了他一句。 霍衍对于左相的重视心满意足,勾了勾嘴角笑道,“白少和七爷。” 这几个字一从霍衍口中蹦出,左相和昌平侯立刻很有默契的相视互望了一下。 “你说……七爷?没有听错?”查查尔深思了片刻开口问道。 “我派去的小厮也算是‘精’明的,当时又是夜深人静的,他们两人随口的几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会错。”霍衍摇摇头自信的说道。“而且事后,我特意找了人去查了那片林子,发现其实那条山路在末端是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岔路口的。明眼的那条路是通山顶上的寺庙的,而藏在林子里的那条路,通的却是苏太傅的府邸后院。” “有意思。”左相忽然笑了起来,“侯爷,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昌平侯也是愣了半天才回了神,喃喃的说道,“没想到苏伯年背后的人竟然是七皇子云璟!”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左相的笑声渐冷,突然凌厉的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皇上从未正眼瞧过的七皇子,他苏伯年要有多通天的本事才能让云璟坐稳了太子的位置!”说完,他笑眯眯的对着霍衍道,“霍少,此番倒是辛苦霍少劳心劳力了。” “大人太客气了,侯爷是小的丈人,侯爷与大人‘交’好,小的做这些事儿也是再所不辞的。”霍衍忙起身作揖,满脸恭敬的模样。 他并不在乎白聿熙身边的是哪一个皇子,他只在乎,若是左相开始动手以后,会给白家带来多少大的打击。最好是一蹶不振,如此一来,晁新的生意场上,便就成了他霍家的天下了! “霍少说的没错,本相确实与侯爷‘交’好,如今两家,很快不又有一场喜事要‘操’办了吗?呵呵……”查查尔顺着霍衍的话接了下去,将最开始被自己打断了的话题重新抛给了昌平侯。 昌平侯连连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笑着点头道,“左相说的是,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可真是亲上加亲了啊。” 可一直到昌平侯同霍衍一起出了左相府邸,昌平侯还没有完全的回过神来。他脑子里不断的闪现着的是白聿熙、苏伯年和七皇子这三个人的脸庞……好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先一步将盈儿嫁给白聿熙,不然他这自以为聪明的一招活棋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一招将自己害死的死棋,那他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想到这里,昌平侯不禁后怕了起来,大热天的,他背上骤然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 第一百零七章 先发制人, 储君之谜(中) ? 不过,后怕的同时,昌平侯又突然想到了即将要嫁去白府的芙香。 但是一想起上次父‘女’两不欢而散的场面,他剩下的一点点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这个算不上‘女’儿的‘女’儿,其实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反正她心早已经不向着侯府了,那么最后她是死是活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正因为这般想的出神,所以昌平侯连霍衍喊自己都没有听到。最后还是霍衍加重了声音,才猛的令他反应了过来。 “父亲。”霍衍背光而立,他的面容全部隐没在了刺眼的阳光中,可他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恭敬有加的,“父亲,今日之后,父亲可要多提防着些白府的人。”白聿熙已经向侯府提亲的事儿在晁新早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若不是芙香正在守丧,怕是婚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 霍衍这么说,明着看上去是在关心侯府,关心昌平侯的前途,但他却暗藏着隐隐不愿意看到芙香能够顺顺利利嫁给白聿熙的小心思。只是这份心思中,早已经没了当初那份悸动的心境。 昌平侯点点头,忽然假意的说了一句,“算算日子兰儿也快生了吧,那她的事儿你就多费心。” “父亲请放心,父亲就等着抱小外孙吧。” ‘女’婿和老丈两人,就这样假模假样的在左相府邸的‘门’口随意的聊了两句从未聊过的家常,然后便是背道转身,各自扬长而去。 事实上,霍衍告的这一番密,于昌平侯而言是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的。这件事的本身,牵扯出来的结果只会是利了自己,更利了左相。 查查尔素来喜欢先发制人,之前是不知道苏伯年的把柄无从下手,现在既然已经了若指掌,便就能有应对的办法。 想到这里,一个人还待在书房的查查尔突然佩服起自己的果断和敏锐来。说起来,在看出云昊不够争气的时候,他就留心过每一个年纪相仿且能够借势上位的皇子。不论贵贱,不论得宠与否,他在每一个皇子的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和自己的人。 而从不得宠的七皇子云璟,也毫不例外! -----------※※--------------※※--------------※※----------- 过了三日,确凿的消息就从侯府传出了。木已成舟,芙香就算再替叶书怀感到不值也无济于事了。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没等她想着法子去见叶书怀,他倒是亲自登‘门’拜访了。 “哥哥。”这一声,芙香喊的由衷,却也充满了无奈。 叶书怀淡淡的笑了笑,“我想着你就算再足不出户,也应该知道了。”并无赘言,直截了当。潜心修学数月,真正是磨练出了他坦‘荡’的‘性’子。只可惜,看来怕是要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难道没据理力争一下?”两人都没有开口提及任何关于“左相”、“成亲”的字眼,彼此却也很默契的知道在谈着什么事儿。 “有。”叶书怀点点头,“所以我决定娶赛娜,这样我才能继续待在扇‘门’胡同里。”赛娜就是查查尔的嫡长‘女’。 芙香一怔,突然发现,叶书怀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铁了心。“若是成了亲,左相应该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儿,可你别忘记了,赛娜一过‘门’,她就是侯府的人,是我的妻。三从四德,既嫁从夫,就算是左相,也不能违背了老祖宗的规矩。” 听到这里,芙香已是眼前一亮,随即嘴角就微微的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果真读书万卷,便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呢。” “呵,你这话说大了,我离那个境界还早的很。”叶书怀摇了摇头,自谦的表情发自肺腑,“我所想的,就是怎么好好的撑起整个侯府。但是要走的路,却是和父亲已经完全不同了。” “哥哥好志气!”芙香赞许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说过,只要哥哥肯努力,就一定会有成功的一日的。而且,或许我也能帮哥哥推‘波’助澜一下。” “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叶书怀失笑道,“今日唐突的来你这里,也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所误会。”不可否认,自从芙香彻底的将自己骂醒以后,他还是很在意芙香对自己的看法的。 “误会谈不上,可是乍一听闻这事儿,到是替哥哥有些不值。毕竟哥哥难得肯下了决绝之心,却不想昌……父亲还是出手想毁了你的前程。” “芙香,你到底从未将我们侯府里的人看做是自己的血脉至亲的亲人。”叶书怀叹了口气,从她刚才差点的错口中听出了端倪。其实也并不是今天才看出来的,早在她刚踏进侯府的时候,那些所作所为,就已能看出一二了。 “哥哥既知道,又何必点破。”芙香也不惺惺作态,直言不讳道,“我对侯府的人都没有什么感情,从小被弃,我不奢望哥哥能理解我的想法,却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心。” “我能明白,所以我也从未将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看待,因为对我来说你不是叶湘甯,你是芙香,是知己。毕竟,我这一生的命运,说起来,也算是从你身上偷换来的。” 芙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出口。可是她却发现,其实叶书怀比她要更明白、更通透。自己选择了最拙劣最蠢笨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他却是将手中的一切攥的紧紧的,然后继续大步前进。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若是有朝一日她命归黄泉,如果遇着对她恨意难消的宛碧罗,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 而就在芙香和叶书怀敞开了心扉彻聊之际,凤嫣然却盯着屋子里的人犯起了难。 “三爷。”因为有贵客出重金点了她的名,所以她一曲凤凰于飞手刚离弦,就被金步摇拉下了台。可是进了屋子,她却有些吃惊,面前端坐着的竟然是醉眼‘迷’‘蒙’的张宗年! “又要叨扰凤姑娘了。”张宗年单手抵额,口气还算清醒,“几个兄弟在楼下喝‘花’酒,我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躺一会。” 凤嫣然恍然大悟,听完后不敢耽搁,连忙指了指桌子对面的软‘床’道,“三爷无须客气,我再去帮您拿个软枕来。”她素来不喜睡的太高,却知道男人若是睡那么低的枕头必定不舒服,可正当她要转身的时候,却一把被张宗年拉住了手腕。 一股异常灼人的热度袭来,凤嫣然一愣,却听张宗年又开口道,“有没有冰一些的水,我嗓子渴的快冒烟了。” 凤嫣然这才惊觉张宗年身上那热热的温度并不像是醉酒所致的。于是,她便大了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您发热了!”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忽然想起楼下的小厨房,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先是借了力将张宗年扶到了‘床’上,然后又倒了一杯凉水让他喝下,最后才说道,“我去帮三爷盛一碗姜汤,您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凤嫣然就端着一碗浓稠的姜汤走了进来。生姜呛辣的味道一下子弥漫在了张宗年的鼻尖。他微微的睁开眼,看到的是凤嫣然担忧的神情。 “三爷,把姜汤喝了吧。”这个季节,冷热‘交’替,最是容易染了风寒的。所以画舫的小厨房里,金步摇每天都会熬上一大桶的姜汤让姑娘们自己看着喝。有病去病,没病防身,总是不会错的。 张宗年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无声的端过了她手中的汤碗,一仰头,便是全数饮尽。 见他喝完了姜汤,凤嫣然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句,“三爷,您先休息一会,不过若是回头出了画舫还不见舒坦,您还是要去瞧瞧大夫才好。” “有劳凤姑娘了,说起来每次和凤姑娘见面,在下一直都很唐突。”张宗年淡淡一笑,刹那间芳华尽显。 凤嫣然嗓子一紧,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刚中带柔,笑起来的模样俊美的足以令人‘迷’了眼。“三爷太客气了,三爷当嫣然是朋友,嫣然求之不得。” “那再劳烦凤姑娘帮在下传个口信给楼下的兄弟,让他们一会散了别管我,我休息好了自己回去。”张宗年一边说,一边已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好。”凤嫣然见状,轻轻的应了一句,然后缓缓的退出了屋子小心翼翼的扣上了‘门’扉。 等到她再上楼进屋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可是开了‘门’,她看到的竟然是久违‘露’面的族长,他依旧是一身夜行衣,黑罩‘蒙’面,煞气无比! 几乎是下意识的,凤嫣然立刻转了头去看自己的‘床’,可是‘床’上已是空空如也,连被人睡过的印子也看不出半分了。 莫非,张宗年走了? 正纳闷着,只听族长清冷的说道,“姑娘,上头有令。” 凤嫣然心中绷着的弦紧了紧,却佯装镇定问道,“何令?” “三个月之内,要了七皇子云璟的命!” 凤嫣然的手紧紧的拽着桌布,桌上搁着的烛台因为她力道的猛烈而轻轻的晃动了起来,连带着那烛光也变的分外摇曳起来。 所以,该来的是怎样都躲不掉的,不是吗? ------------ 第一百零八章 先发制人, 储君之谜(下) ? 片刻之后,一袭黑衣的族长卷着夜风消失在了窗棂外,凤嫣然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是难受的想哭,但却偏偏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门’扉之外,是纸醉金‘迷’的声‘色’‘花’场,欢声笑语,歌舞升平。而‘门’扉之内,凤嫣然却突然发现自己寂寥惶恐的如同沉浮在川流中的溺者。明明土岸近在眼前,却怎么游都触碰不到那令她能够生存下去的浅滩。 凤嫣然眯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禁自问,这难道就是她亲手换回来的命运吗? “原来凤姑娘和在下做的是一样的营生。”忽然,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凤嫣然猛的一惊,慌忙的后退了一大步。可她却忘记了自己手中还紧紧的拽着桌布,这一扯,桌布斜了一大片,桌子上的东西“哗啦啦”的散落下来,包括那盏立在正中央的烛台。 瞬间,屋子里漆黑一片。 凤嫣然愣愣的靠在墙边,蛰伏在脑海中的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那个时候,还是太子的云昊‘欲’不轨于她,也是这个屋子,也是这般黑! “谁!”她害怕了,有一些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东西瞬间冒了头。她不笨,她也不是没有看见芙香对云璟那肆无忌惮的敌意,她也不觉得能当上太子的云昊是个蠢货……所以,云昊来她的屋子,干出的那些腌臜的事儿,一定不是随‘性’起的念头!可这背后是谁在捣鬼,她不愿意也不想去猜。因为本来,她自己也就没干净到哪里去。 “抱歉,在下又让姑娘受惊了。”声音是从房梁上传来的。 “张……张……三、三爷?”那声音,听着像是张宗年。黑暗中,凤嫣然蹙了眉,难道张宗年——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的屋子! 耳边有轻轻的呼吸声和脚掌落地的声音,随后,一切又归为了平静,“是,抱歉,在下实在来不及撤身。”张宗年一笑,让周围弥漫的紧张气氛淡了不少。 凤嫣然重重的喘了口气,忽而笑道,“堂堂张三爷,也做起了梁上君子?” “君子坦‘荡’‘荡’,有所为有所不为。” “三爷歪理说的也那么理直气壮。” “怎么,你不是应该担心被我识破了身份吗?我瞧着你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黑暗中的张宗年,照样是行动如风,一走一个准,只片刻的功夫,他就轻巧的坐在了桌边。 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是凤嫣然却觉得有一道‘精’锐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的探视着自己,从眉梢到脸颊,从脸颊到衣襟…… 她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忽然脑子一热,问了一句,“三爷想听一个故事吗?”有些话,她无从和旁人说起,金步摇不能,视自己如亲妹妹的芙香不能,云璟就更不能了。 可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张宗年,却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将心里藏着噎着的话说上一说。等说完了,她就能喘口气,喘好了气,就能好好的走接下来必须披荆斩棘才能走过的路。 “我本是济川人,八岁那年夏天,济川发洪水,一路淹来,早已是汪洋一片,看不到任何的活物了。”漆黑的屋子给了凤嫣然莫名的勇气,她相信张宗年只会将她的过往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听过便忘记了。而自己,说过,也就释然了。“于是就是在那一片汪洋中,年幼的妹妹失散了。我娘不顾我爹的反对,执意要去找。最后,妹妹是找到了,可是我娘却这样没了。” 生于‘乱’地,总有着太多令人黯然涕下的故事,凤嫣然的亦是如此。待洪水褪去以后,已是夏末了。那个时候朝纲虽稳,但是西南一带土偨作‘乱’,连连侵犯边界大央百姓。允帝派军镇压,可是因为战线拉的太长而战事吃紧,大笔大笔的银子送去了前线,以至于救济济川的赈灾之银迟迟落不到济川百姓的手中。 “所以日子很难,真的很难。”黑暗中,凤嫣然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的时候。路有饿殍,山有死骨,还有蔓延的病灾也正一步一步的威胁着活下来的人们。“我和我爹还有妹妹,几乎四五天才能吃上一顿饱饭。但是,所谓的饱饭无非也就是野菜地瓜,甚至是草根树皮。一直到我爹遇到了族长……” 为了能活命,为了能安生,凤老头将两个‘女’儿卖给了那个自称是族长的人。等被族长带走以后凤嫣然才发现,原来族长住的屋子里,有着十来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儿,各个模样都是俊俏的,不难看出以后长大了都会有着怎样耀眼的姿‘色’。 隐隐的,八岁的她便明白了族长的身后是一条死路。所以当族长将她叫到跟前的时候,八岁的凤嫣然显出了超乎年纪的冷静。“族长,您放了我妹妹,我这辈子就替您做牛做马毫无半句怨言。”当时的凤嫣然唤名凤燕,小小的年纪,却知道如何舍身来保护妹妹。 族长也瞧着有趣,正巧那时候左相亲自过来挑人,看到凤嫣然觉得这个丫头很有灵气,便开口点了她。而妹妹,就这样被族长转手送给了一户普通的农家。 妹妹当年才三岁多,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送走妹妹的那日,凤嫣然是跟着族长一起去的,看见妹妹被‘妇’人抱在怀中捧着热乎乎的馒头那乖巧安足的模样,她便是狠狠一咬牙转身就走。可身后并没有响起预计中的哭声,相反的,传来的却是被‘妇’人逗笑的妹妹的声音。那声音明明悦耳如银铃,可在凤嫣然听来却是刺耳无比! “就这样,我拿自己的前程换了妹妹的前程。其实三爷,我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妹妹的模样了,我只记得妹妹叫凤灵。我爹是个读过几年书的穷酸秀才,说燕子空灵,轻巧如云,所以,我们姐妹俩的名字,一个叫燕,一个叫灵。”说到这里,一滴清泪缓缓的划过凤嫣然的脸颊,“其实,当年我多希望族长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他给妹妹铺就的并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条死路。这样,我就有借口逃了,只要能逃,只要不做别人的棋子,就算是逃一辈子我都愿意,但是……” “你口中的族长是王老大吧?”没等凤嫣然将话说完,许久未开口的张宗年突然接了口。 泪滴刚好坠在凤嫣然的手背,一点凉意传来,拉回了她游离渐远的思绪,而张宗年的话又让她瞬间冰结在了原地,“您……认识族长?” “王泛。”张宗年轻轻松松的喊出了凤嫣然口中“族长”的名字,“啧啧,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一直这么没出息的干着卖小姑娘的营生呢?”黑暗中的张宗年,口气是一派的轻巧惋惜,“但是,你倒是想错了一点,他虽然是个人牙子,可惜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牙子,所以除非是他不点头,不然但凡是他答应下来的事儿,通常都是说到做到的。” 凤嫣然惊的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拼命的在黑暗中找寻张宗年的身影。 忽然,她耳边传来火石碰撞的声音,紧接着,张宗年一句轻飘飘的话又很快的飞入了她的耳朵,“我瞧着你这么聪明,也应该是个不会为情所困的人。这样,我张老三倒是能出面帮你周全一下这事儿。既能让你完成了任务,又能让你全身而退从此不再受王泛所控,如何?” 凤嫣然眨了眨眼,下意识的张口问道,“那三爷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决计不会天真的以为堂堂张宗年只因为听了她一个简单的故事而突然善心大发,无缘无故的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是啊,得到什么……”张宗年的笑声清亮了起来,“凤姑娘看,以身相许如何?” 突然,火光乍泄,张宗年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就这样骤现在了凤嫣然的眼前,近在咫尺,双‘唇’相依。 -----------※※--------------※※--------------※※----------- 而此时此刻的‘玉’簟阁内,允帝正‘迷’离的躺在‘床’上,意识倒是还算清醒,话也说的还算利索。但是他全身无力,已经不能依靠自己的力气坐起身了。 而今日守在他‘床’榻边的不是前朝重臣,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却是许久未在圣驾之前出现的慧贵妃。 “皇上。”漫漫长夜,皇与妃,本是一室呢喃的缠绵悱恻,可此刻在这‘玉’簟阁内,允帝吃力的转着头,看着跪拜在跟前的慧贵妃,却是寒意从心起,气绝不能语。 “怎么,咳咳……你也想来看看朕咽气了没?” “皇上!”慧贵妃猛的抬起了头,两行清泪盈盈的挂在脸颊,她整个人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楚楚动人,风韵娇柔,“皇上,臣妾在您眼中,就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吗?皇上!”慧贵妃哭的字字铿锵,那模样是恨不得对允帝掏心掏肺的。 允帝吃力的抬高了小半寸的头,然后又重重跌靠回了软枕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呵,蛇蝎心肠倒是说不上,可朕后宫的‘女’人,眼下哪一个不是想着在朕死后能继续贪享荣华的。” “皇上,臣妾不是那样的‘女’子,臣妾是真真切切的关心皇上的啊。”慧贵妃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口中已经嘤嘤的溢出了哭声。 “是吗?”允帝突然闭上了眼,似梦似幻的说了一句,“若是让昊儿再登太子之位,不知对将来的大央,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皇上,昊儿已经知错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在书房内勤学苦读,也摒弃了骄躁的‘性’子,人变的沉稳踏实多了!”一听是允帝自己将话题转到了儿子的身上,慧贵妃忙见缝‘插’针,说尽好话。 “是啊,他毕竟是朕的昊儿啊……”人之将死,亲情就变的难能可贵。可是允帝此番心中,不止念及父子之情,更闪过了一个骇人的念头。“芳菲,只要朕一句话,便能让朕和你的昊儿再得天下。不过,朕有一个条件,只有一个条件——朕归天之后,你来陪葬如何?活葬!” ------------ 第一百零九章 贵妃绝情,喜得贵子 ? 那日,慧贵妃是整个人瘫软着被太监们架回寝殿中的。 殿宇中灯火通明,慧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笺芳瞧见了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吓的不轻,连忙从小太监的手中将慧贵妃搀扶了过来。然后又差遣了小宫‘女’赏了那些太监们一些吃食,随后才重重的合上了‘门’。 哪知等笺芳到了里屋一瞧,本是软软的瘫在‘床’上的慧贵妃正面‘色’凝重的端坐在‘床’沿,那样子,瞧不出一点‘精’神不振的模样。 “娘娘!”笺芳自然瞧不明白了,“娘娘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呀!” “笺芳。”慧贵妃看了她一眼,轻轻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娘娘,已过了戌时了。” “戌时。”慧贵妃紧紧的咬住了嘴‘唇’,然后起身走到案台前,提了笔就往纸上落。不消片刻,一方纸笺就跃入笺芳的眼帘,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锭黄灿灿的金子。 “找个可靠的人,将这个亲手送到左相的手中。”慧贵妃晃了晃两指夹着的纸笺加重了语气道,“要快!”随后,她将纸笺和金锭一同放入了笺芳的手中。 左相是在午夜时分匆匆的赶来的。此时,慧贵妃的殿宇中只剩下了一点点的幽光,从外头瞧去,整个殿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气。 可是,左相刚刚手触碰到了‘门’框,里头就有人先一步将‘门’“吱嘎”一声轻轻的打开了。 “大人快请进,娘娘在里头候着您呢。”开‘门’的自然是笺芳。 左相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的走入了里屋。 慧贵妃依然坐在‘床’沿边,整整两个时辰,她的这个姿势基本没变过。说她不害怕是假的,可是到底她在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此刻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定数。所以,今儿个不论多难,她都要当面见一见哥哥。 “出了什么事儿,你这样着急的喊我进宫?”戌时一过,宫‘门’虽依然有禁卫军把守,可却也是落了锁的。这个时候要想从外入宫,几乎是比登天还难。但左相到底是左相,这点小事儿却是一点也难不倒他的。 “哥哥,今儿个我见着皇上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慧贵妃的嗓子听起来如同逆‘毛’了的琴弦,沙哑粗糙。见左相定定望着自己没有接话,慧贵妃柔声继续道,“哥哥可不知道,现在我们后宫里头的人要见皇上一面那是有多难,就连那位正宫娘娘也不例外呢。我本想着,皇上现在重病在身,终究会念及一番旧情的,所以买通了蒋公公,便是挑了今儿个用过晚膳的时辰去了。我还特意穿了皇上喜欢的这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无非也是希望他能记得我的好……” 慧贵妃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了完,可是左相却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打断。他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素来不喜多话,可一旦开始赘言的时候,便是真正害怕的时候。 果不然,说了一会儿,慧贵妃话锋一转,冷笑了一声道,“是皇上自个儿提到昊儿的,我便是顺杆又往上说了一说,谁知皇上笑了,说他可以让昊儿再坐上太子的位置,但是,他要我陪葬!活葬!”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慧贵妃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扑闪而出的是一股骇人的戾气,“哥哥,我的枕边人竟然让我陪葬!可笑,我只是个贵妃,我不是东宫正主儿,我凭什么陪葬!” “皇上真这么说?”左相冷静的问道。 “呵,哥哥以为妹妹大半夜的把你喊来是在寻开心吗?”慧贵妃气势尽显,端坐着身子堪比那母仪天下的东宫娘娘。 “那么娘娘是如何想的?” “昊儿的位置我要,陪葬,那老东西却是想都不要想!”慧贵妃狠狠握紧了拳,“我入宫的时候正是豆蔻年华,我把二十多年最美好的青‘春’光‘阴’全部给了他。我只当我们虽无夫妻的名分,却有夫妻的情分,可是到头来我还是错了,哥哥。他爱我吗?他不爱我,他爱的是我母家的势力,爱的是哥哥的谋略,爱的是他的大央江山!如今他要走了,却还不愿意放我一条活路,那我蹉跎的这二十多年的岁月,岂不是白白的送给了他?呵呵……他这算盘打的真是‘精’明!” “那微臣知道要怎么做了。”左相微微一颔首,嘴角溢出一抹微笑。“如今娘娘能想通就好,娘娘现在终于知道了,谁有都比不上自己有啊。” “其实去年妹妹就应该听哥哥的,可惜妹妹总念着那一份旧情,想着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慧贵妃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现在也是不迟的。”左相摇摇头,“那‘药’早五年前皇上就已经开始用了,吃到现在,他的身子早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只不过就是那股子意念还吊着他自己最后的一口气。如今只要再服上一剂猛的,那便离归天也不远了。” “那……遗诏……” “遗诏?”左相笑了笑,满口轻松的道,“不管是谁写的,只要落了‘玉’玺印,便就是真正的遗诏。普天之下,除了已经归天的皇帝,还有谁敢质疑?” 那一晚,慧贵妃和左相密谋许久,最后的一招棋,左相下定决心,要动,就要一步到位,不能有半分的差池。所以话虽说的轻松,可是若真要做起来,却还要部署良多,包括宫中禁卫军也要事先调令好防止以免有人突然冒出横生‘波’澜。 枕边人‘欲’害枕边人,这正是验证了那句话——人情冷暖,帝王之家。 -----------※※--------------※※--------------※※----------- 可是,正当皇宫内生死茫茫的时候,霍家却传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叶湘兰生了,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这可高兴坏了霍家二老,因为小孙子的降临,一同连带着对这个儿媳‘妇’以前的不满也都统统烟消云散了。 而霍衍也是人逢喜事‘精’神上,隔天就在家里摆了一天的流水宴席,宴请了四方宾客,大有众人同乐的意味。 芙香自然是在受邀之内的,不止因为她算得上是霍衍的朋友,更因为她是叶湘兰的妹妹,是霍家小少爷的二姨。 只是芙香接到了请柬的时候难免有些犹豫。 “夫人不去吗?”伊水看出了芙香的犹豫,便是将手中拿着的请柬放在了桌上。 “红白相冲,毕竟不好。”芙香是不太想去,不但因为自己正在守孝,更因为她不愿意再和霍衍这个人多做接触。难得叶湘兰对自己敞开了一点点心扉,她不希望她和叶湘兰两个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啊,不过我想霍家既然派人送了请柬来,想必应该是不太在意的吧。”伊水瞧不出芙香真正的心思,出口宽慰了她两句后便回了前头的茶舍。 虽然夏天茶舍的生意已经有些清冷下来了,但到底那些熟客还在,所以总是要有人去打点一二的。说起来,自己守孝,言歌怀孕,伊水这里里外外的真的帮了她很大的忙。看着伊水远去的聘婷身姿,芙香突然想,是不是也应该给她指一‘门’好人家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突然,一个横空而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芙香惊吓的抬头一看,却见着白聿熙那张俊逸的脸庞。 “三哥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儿?”芙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抱怨了一句。 “你自己想事情不回神还怪我?”白聿熙举止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眉心,然后落了座,瞧了一眼桌上的请柬道,“你也收到了?” “恩。”芙香点点头,“不过我在守孝,想来是不方便去的。” “芙儿,你越是躲,他心里的刺就会扎的越难受。”牵起了芙香柔若无骨的柔荑,白聿熙郑重其事的说道,“与其让他这样一直不舒服,还不如你大大方方的去面对。” 芙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变了‘色’,随后她咬了咬嘴‘唇’问道,“是三哥猜的,还是霍少同你说的?” “我是个男人,还用得着他特意来告诉我?”白聿熙失笑。 芙香闻言叹了口气,蹙眉道,“我很怕让兰姐姐再误会些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真心诚意的当霍少是朋友的,就好比唐少、顾少一样。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那样的心思就变了味儿了。” “你越这么想,就越过不去了。”白聿熙说完后手一用力,轻轻一带,就顺势将芙香搂在了怀中。最近他越发的喜欢这个姿势了,芙香脸皮薄,每次他一和她有过分亲昵的举动,芙香就会瞬间臊红了脸,然后扭扭捏捏的在他的‘腿’上不安分。 可是每次都会是他被她撩拨的**全起,最后只好一亲芳泽来缓解得不到宣泄的**。 所以,这一次,芙香学乖了,她安安静静的坐在白聿熙的‘腿’上,然后还大了胆子靠在了他的肩头,闷闷的说了一句,“我也怕你误会。” 白聿熙当下一愣,然后双手温柔的环上了芙香的柳腰,‘吻’着她的侧脸呢喃道,“我不会,因为我知道我们的缘分,早在十三年前就定下了,是他无论怎么抢都抢不走的!” ------------ 第一百十章 有所行动,潜查内鬼(上) ? 因为和白聿熙开诚布公的聊了一次,第二日的喜宴,芙香还是去了。 虽然退去了素服,但是她的穿着打扮还是以淡雅为主的。一个垂云髻,一根‘玉’‘花’簪子,一袭月白蝶纹对襟外裳衬了一条粉绡翠纹裙,整个人看上去落落大方,清新婉约。 宴席间,她自然和白聿熙还有唐墨几个是一桌的。只不过开吃没多久,芙香就找了个借口偷偷的溜了出来,然后随意的拉了一个丫鬟问清了叶湘兰的住处后便是直奔而去。 整个小院落静静的,芙香刚跨入‘门’槛,就有小丫鬟匆匆的跑了过来问她是谁。 “你家夫人睡了吗?” “夫人醒着,可是您是……” “我是她妹妹。”芙香说完,笑了笑,不等小丫鬟回神,就径直掀帘而入。 一见她来,正躺在‘床’上的叶湘兰明显一愣。 “吓着姐姐了?”这下,芙香自己也觉得唐突了。本来嘛,叶湘兰才生完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她这般不请自来,岂不是冒失! 叶湘兰淡淡的笑了笑,“没想到在这会儿看到你,坐吧。”说完,叶湘兰就想着要起身。 芙香连忙上前了一步按下了她的肩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太粗心了,本想着来看看姐姐和小外甥,可就没想着姐姐刚生完,一点也不适宜见客。你别动,我说两句话就走。”一边说,芙香一边从随身挂着的小荷包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包塞入了叶湘兰的手中道,“这是给我小外甥的见面礼。” “这哪儿成!”虽然不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可是光掂分量,叶湘兰就觉得东西不会少。 “哪儿不成,我是小宝宝的二姨呢!”芙香将叶湘兰伸出的手有推了回去,“其实姐姐也别嫌弃,说起来我今日实在是不应该来的。红白相冲,本是很忌讳的呢。” 叶湘兰淡淡一笑,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神采,“一家人,没这样的讲究。” “姐姐不介意就好,那我这就走了,姐姐好生休息,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说罢她起身就要走,却被叶湘兰一声给喊住了。 “你现在在守孝,也是大‘门’不出的,怎么,今儿个难得一来,连见面礼都送了,还不准备见见你的小外甥了?”她一边说,一边喊来了银铃让她去把孩子抱过来。 芙香暖暖一笑,便不推辞的又坐了下来。 这样一折腾,等到她再回到宴席间时,霍衍的酒已经差不多要敬到他们这里了。 “去看你姐姐了?”她一落座,白聿熙就夹了一块白‘玉’糕放入她的碗中,又盛了一碗‘鸡’丝汤面给她。 芙香是有些饿了,动了筷子就开始吃面,匆匆吃了两口以后笑着点头道,“我还见着小宝宝了,粉粉嫩嫩的真可爱。” “夫人若是喜欢,回头自己个儿和三少生一个啊。”哪知这话却被坐在一边的唐墨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 唐墨这一开口,芙香刚放入口中的面汤直接全部咳了出来。 白聿熙一记凌厉的眼神飞向唐墨,然后冲着对面的顾秦生道,“秦生,一会霍衍来敬酒,我们桌上的酒全让这小子喝,一杯也不能差,一滴也不能剩!” 唐墨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发现玩笑开大了,连忙‘舔’着笑脸冲芙香说道,“好妹妹,瞧我今儿个开心,就是‘乱’说话呢。”他一边说,一边还拿余光扫着白聿熙。 那只芙香擦了擦嘴,满脸正经的回道,“可我瞧着唐少鲜少有不‘乱’说话的时候,看来,真的应该给唐少找个媳‘妇’,让她来好好管一管你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桌子的人除了唐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直到霍衍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唐九儿还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呢…… -----------※※--------------※※--------------※※----------- 便是在这样喜得贵子的氛围中,初秋悄悄的降临了。 霍衍最近真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得了个大胖小子,更是得到了左相的重用。何况他本来就是心思缜密的,只不过早些年的风头一直被白聿熙压着,所以锋芒不显而已。 可查查尔一和他共事,就发现了霍衍的优点,对他也就越发的信任了起来。 但是两个人为了避嫌,霍衍是从未正大光明的出入过左相府邸的,两人的相见,都是左相事先安排好地点,然后派了人去接的他。所以一来一回的难免晚归,久而久之,叶湘兰就察觉了不对劲。 “酒庄的生意最近很忙吗?我瞧着夫君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在家用晚膳了。”叶湘兰已经出了月子,身上平添的一股少‘妇’的韵味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成熟饱满了几分。 “是啊,有一些。”霍衍一边应付着叶湘兰,一边转身从‘奶’娘的怀中将儿子抱了过来。 “夫君要注意身子。”叶湘兰轻轻蹙了眉,见着霍衍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也就聪明的没有再问下去。 “你放心,我会的。”看着面前的发妻,霍衍突然觉得有一些内疚,又补了一句,“明日若是有空,我就早些回来陪你用晚膳。” 一听这话,叶湘兰果然一扫之前的‘阴’霾,嘴角上扬道,“嗯,那明日我让小厨房做夫君最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好。”霍衍刚一点头,屋子外就有了动静。然后便有小丫鬟进来说道,“少爷,吴越在外头,说有要事找您。” 霍衍一听,立刻将怀中的儿子重新‘交’给了‘奶’娘,然后和叶湘兰说了一句“不要等‘门’,你先睡”后,便匆匆的出了屋子。 月‘色’下的霍府有种森然的静态,霍老爷素喜嶙峋怪石,所以偌大的宅子四周随处可见从各个地方‘花’重金让巧匠搬运过来的巨石假山。 入了深夜,一被浓浓的月‘色’笼罩,这些山石折‘射’出来的影子便仿佛是活了一般,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即便是霍府的家生子,深更半夜的走在宅子的小径上,吴越也是憋着一口气,一直到跟着霍衍入了书房后整个人才舒展了开来。 “说吧,查到了什么?”霍衍先是点亮了书房里的油灯,然后才坐下了身问道。 吴越擦了擦额头微微冒出的汗,然后点了头道,“爷,小的查到最近白家少爷在大量的购米。” “米?”霍衍抬头愣了愣,“你确定?” “是的,小的让码头的老乡盯了好多天了。每天的船都是戌时三刻到的码头,然后码头师傅才开始卸货的。最开始我老乡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后来还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货物,这才发现里头洒出来的都是刚刚去谷的大米。” “米……”如果真的是米,那应该是从南仓运过来的,霍衍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米都是白家购入的?” “小的那个老乡一直跟着码头那些师傅们到了白家的仓房的。”见霍衍微微的一皱眉,吴越连忙又加了一句,“爷放心,小的那个老乡很‘精’明,保证没有被别人发现。” 霍衍点点头道,“那就让你那个老乡继续盯着,一会儿你去酒窖拿一坛十年酿,然后再去给你老乡买些下酒菜,这些日子怕是要辛苦他多熬夜了。”霍衍一边说一边丢给吴越一个装满碎银的荷包。 “是,爷放心,小的明白要怎么做。”收买人心这种事儿,吴越也算是打小就干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早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第二天,左相照例约了霍衍出去。在路上的时候,霍衍就将昨晚吴越查到的事儿告诉了查查尔。 “米?”马车内,查查尔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忽然睁开眼恍然大悟道,“米!” “大人可有眉目?这消息是小的一个手下昨晚刚来报的,也不知道对大人有用没有。”虽然这么说,可霍衍心里清楚,白聿熙初秋屯满满一仓房的米,若说是白府的人自己用来吃的,那谁都不信。因为今年初秋的米,肯定是去年的陈米,让白府一家子的人舍了上市的新米不吃而吃陈米,说不蹊跷怎么可能。 “你再让你的人主意一下,除了陈米,白聿熙是不是还在备冬衣竹箭之类的东西。” “这么说大人是有眉目了?”霍衍几乎不可察觉的笑了笑。 “年前的时候西潘叛‘乱’,圣上派了定远大将军周督前去镇压。可惜那个时候赶上年节,各国使节纷纷觐见,宫里也要铺张一番,银子势必就紧张了。本来准备好的十万两军饷,一下子被允帝削了一半。”左相娓娓道来,字里行间说的细致,也能看出他对霍衍的信任。“但你想,西潘偏远,一路过去,这军饷被层层瓜分,到了周督手上还能有多少?更不要说那些粮草和必需的物资了。而且西潘蛮子素来骁勇善战,周督一到双方就陷入了胶着,战事吃紧,士兵士气大挫呀……” “如此说来,那些米应该是白聿熙和七皇子准备秘密运往西潘的。”听完查查尔的话,霍衍肯定的说到。 查查尔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谨慎的说,“先不忙着下结论,再观察一两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续的动作。到了这一步,万事小心不会错。” “大人教诲的是。”霍衍点点头,舒心的叹了一口气。 ------------ 第一百十一章 有所行动,潜查内鬼(中) ? 其实查查尔猜的一点也没有错,云璟联手白聿熙,秘备粮草物资、箭矢利器,为的就是火速送往西潘,以七皇子的名义拢军心、振士气、定国威。 周督此人,有勇有谋,若是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他一定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且肝胆相照不存二心的。当然,云璟看中的并不只是周督的品‘性’和能力,他看中的还有周督手中那大央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 这一点,云璟能想到的,左相自然也能想得到。只是左相心中还是有些懊恼的,他到底是小看了云璟的能耐。没想到之前从未得到允帝正眼相瞧的这个七皇子,暗中已经联手了足智多谋的苏伯年和富可敌国的晁新白家。 这样一来,如虎添翼的他就不得不令人忌惮几分了。若是真的让他再将周督揽入麾下,那么到那个时候若是想连根拔除云璟的势力,可就真的要费一番心思了。 想到这里,左相突然后悔前两日让霍衍按兵不动再看时局而定的决定了。眼下,他应该做的是尽快排除一切的可能,不管怎样,先下手为强是绝对不会错的。只要先断了云璟任意的一条的路,那他很可能就会一蹶不振了。 因此,左相决定,立刻动手。 第二天,霍衍听了查查尔的话,当下很不解,“大人,前两日您不是让小的再仔细彻查彻查吗?怎么今儿个……” 左相摇摇头道,“我事后想了想,若是我们一个疏忽让云璟的势力大了起来,那以后若想要将他斩草除根怕是会很难,所以当机立断,该了则了。” “大人说的是。”霍衍点点头,“那大人的意思是?” “烧粮草!” -----------※※--------------※※--------------※※----------- 凤嫣然这两天明显是心不在焉的。可是她脸上的表情,不似担心,也不似欢喜,但是整个人给芙香的感觉就是怪怪的。 “妹妹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儿?”芙香知道,凤嫣然是那种只要她愿意,就能将情绪隐藏的很好的‘女’子。所以,此刻她的心不在焉,绝对不是故作的姿态。 凤嫣然总是会隔三差五的来一趟素锦苑,哪怕只是一盏茶坐坐的功夫,她也不会错过。说不上是什么心境,最近烦心的事儿多,她总觉得和芙香坐在一起随意聊聊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姐姐,那个张三爷……” “张宗年?”芙香很诧异凤嫣然会提到他。但见凤嫣然点点头,她却更吃惊了,“怎么,他为难你了?为什么?” 凤嫣然连连摇头,眼中闪过一抹窘然,然后笑道,“不是,只是上一次见着他和兄弟来画舫喝‘花’酒,便是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模样。接着又那么巧,在宣界又遇到了一次,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姐姐。” 芙香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也清楚,我不从未瞒过你。这样的人,别说是朋友,就是连‘交’道也最好不要打。不过话又说回来,听三哥说,张宗年也是个讲义气讲道理的,并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性’子,所以咱们没事儿也不用怕他。” 凤嫣然恍惚的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要问的和芙香说的有些相距甚远。正在想着怎么把话题再转回来的时候,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毫无预计的大力推开了。 芙香和凤嫣然同时惊的抬头看去,只见魏如意正红着脸气鼓鼓的站在‘门’口。 “你不是说吃了晚膳再回来吗?”芙香愣了一愣,忙起身把魏如意迎进了屋。 说起来,过完年开了‘春’,邵颀就来了晁新,隔天便去翰林院报到了。他为人勤快耿直,又虚心向学不耻下问,很快就得到了翰林院掌院学士许昌伍的赏识,破例将邵颀这个小小的孔目带在了身边,大有想要收他做关‘门’弟子的意味。 这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儿,证明白聿熙和云璟慧眼识珠没有看错人,但是搁在魏如意这里,就不是好事情了。 魏如意是在十天前来的晁新,住的自然还是芙香的素锦苑。可不知为何,她一见邵颀,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随便聊几句便开吵,一闹二闹的,邵颀索‘性’卷了铺盖住进了翰林院,魏如意也只能在每天傍晚才能和他一起吃上一顿饭。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两还是依然争吵不断。 “这日子没法过了!”魏如意重重的拉开了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了上头,整个人气的仿佛快炸了‘毛’。 “怎么了,如意姑娘?”凤嫣然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下午就随口问了那么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爹那里下聘礼,结果他邵大人给我来了一句——无名无利,何谈儿‘女’‘私’情!你们听听,你们来听听,这像话吗!”说到这里,魏如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此番从宣界来晁新,并不是来玩的,而是因为父亲上个月和她的一次长谈中隐约透‘露’了问及婚期的意思,所以她这才巴巴的赶过来了。 芙香听完就白了她一眼,顺手帮她倒了一杯凉茶道,“哪里有你一个姑娘家这么着急嫁的!” 魏如意也觉得心里委屈,“我这也是听出了我父亲的意思,不然姐姐以为我愿意大老远的来找这种不痛快吗。” “如意姑娘,我是局外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凤嫣然温柔的笑道,“俗话说当局者‘迷’,姑娘现在是自‘乱’了阵脚,瞧着邵大人是怎么做怎么错。可是姑娘若是反过来替邵大人想一想,他的官位,说白了也是靠姑娘挣来的,如今他才在翰林院里刚刚站稳了脚跟,连张漂亮的答卷还未‘交’出手,在这个时候,若是他还能‘舔’着脸向姑娘提亲,那嫣然倒是觉得,姑娘是白瞎了眼看错人了。” 一番简简单单的话却字字犀利,说的魏如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如调了‘色’的水粉一般很是有趣。 随即,芙香连忙接口道,“说起来嫣然还比你小几个月呢,这人情世故的,她却比你看的通透。我现在瞧着,你除了会做生意,旁的都是在瞎搅和。” “我知道你们说的都对,我自己何尝想不到呢。可是他说的那话轻飘飘的让人听了心里就不舒服。”魏如意叹了一口气,这才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邵公子为人清寡淡然,这点你还不知道?连我都瞧出来几分了呢,这个你还同他计较。”芙香失笑道,“你能和他走到今日也不容易,他若是不再好好的替你、替他自己争一口都说不过去。你答应我,就在晁新好好的玩上几天,然后回宣界好好的说服你父亲、母亲,我想上‘门’提亲的事儿,邵公子心里肯定早已经做了决定的。” 被芙香和凤嫣然如此半骂半开导的说教了一番以后,魏如意果真想通了。随即便是没心没肺的回了屋里,大下午的就闷头睡起了觉。用她的话说,这两日光顾着吵架了,伤身伤气,趁着今日她要好好的补回来。 这么一折腾,凤嫣然的话题自然就断了。而算着时间她也要回画舫了,芙香也就没有再多留她。同样的,张宗年的事儿芙香也当凤嫣然是随口一提,并未就此放在心上。 -----------※※--------------※※--------------※※----------- 其实,但凡儿‘女’情长的说到底都是小事儿,但这天深夜,晁新城里却是真正的出了一件大事儿——白府位于河西的仓房走水了! 火势起的很快也很猛,又加上白府的仓房里头堆放着的都是些干燥的物品,所以这火更是一下子就窜上了半天高。火光透明,几乎照亮个半个晁新城的墨黑夜空。 这么大的动静,芙香自然是发现了。说起来也巧,今日她本就睡的晚,临睡前又去小厨房转了一圈吃了些点心,所以仓房那头火光冲天以后,她很快就看见了。 先开头她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特意找了苑中守夜的小厮去探问一下,结果小厮来报,说是白府的仓房走了水。 芙香一听二话不说立刻套了一件薄衾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小厮立刻备马车。 河西白府的仓房离素锦苑并不远,还未赶到的时候,芙香在马车里就听见了外头纷‘乱’的脚步声和吵杂的呼喊声。 她掀起了帘子往外看去,许多的人手中都拿着木桶往仓房的方向奔,不少人一边跑一边还大喊,“快去再多喊些人起来,快!” 芙香心头一紧,探出了头往前看去,只觉得不远处仿佛燃着一座熊熊的火山,火势凶猛,肆意蔓延,吞噬无边……她当下整个人就软在了靠垫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一片。 下午的时候她送凤嫣然出‘门’,到了‘门’口才见天竟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细雨。本来她还想折回屋子替凤嫣然去取一把伞的,谁知凤嫣然却已经快一步上了马车。 这阵秋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渐止的,芙香晚上端着红豆甜汤去看魏如意的时候,地上还是湿湿的。这样的天,怎么会走水呢? 不对,这肯定不是不小心走的水,这是有人放的火!芙香的心里忽然害怕起来,莫非,是有人要害白聿熙? ------------ 第一百十二章 有所行动,潜查内鬼(下) ? 芙香赶到仓房前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浓烟呛鼻,她差点因为没有做好准备而喘不上气来。 火光浮游,人影惶惶,奔跑声和喊叫声响彻一片,就在这一团的‘混’‘乱’中,芙香定神而望,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白聿熙的身影。 火与暗的冲撞,‘交’织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此刻的白聿熙,仿佛一个披荆斩棘的将领一般,正站在河西的桥上,大声的指挥着自发前来帮助扑火的百姓。 好在仓房依河堤而建,就地取水,又快又方便,省去了大伙儿很多的时间。但即便是这样,微薄的人力,究竟还是很难抗衡冲天的火势。 看来,今晚这是一场持久的硬仗! 所以,芙香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扯下了肩头的薄衾束在了腰间,顺带也挽起了衣袖,这才慢慢的走到了白聿熙的面前。 “三哥。”她仰着头看着面前站的高高的白聿熙,突然有一阵莫名的难受滑过心尖。 “你怎么来了!”看到芙香,白聿熙连忙跳下了垫脚的大石,然后一把将她带到了相对安静的河边,沉着嗓子说道,“你来不是胡闹嘛!” “三哥,是谁?”芙香睁着一双明晃晃的眼眸,将白聿熙的疲惫清清楚楚的看入了眼中。 白聿熙一愣,随即黑眸‘阴’鸷,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查这个的时候,但是我一定会‘弄’清楚的!” “里头装的是什么?”芙香转了身去看已经快烧成骨架的仓房不解的问道。 “芙儿,你听话,现在我也没时间和你解释这些,等这事儿过去了我们再好好谈。你先回去休息,不要让我担心。”白聿熙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却是将她一直往外推。 可是芙香却猛的站住了脚跟,抬高了下颚坚定的说道,“三哥,我想来帮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求你了……” 熊熊烈火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纵使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手脚也越来越麻利,可是等到火光完全被扑灭的时候,天空也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仓房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累了大半夜的人们都瘫坐在地上,忙着喘气,忙着休息。 白聿熙的眼中已经充满了细红的血丝,到后来他也是亲自上阵的,而且也是他带头冲入了仓房中去找火点的。 可是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他却顾不上休息,直接对着那些来帮忙的人扯着嗓子喊道,“在下白聿熙,多谢众位舍身相助,白某无以回报,这份恩情一定铭记于心!”说罢,他深深的作了一个揖。 随后,他连忙唤来了将离,让他唤来白府的家丁务必一一记录下前来帮助扑火的每一个人的姓名,届时方便他为报恩情,聊表心意。 而在白聿熙身后静静站着的芙香一直到他‘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才轻轻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三哥,你休息一下吧。”芙香主动的上前,牵住了白聿熙的手,这才发现他的手掌中是一片粘稠。“三哥,你受伤了!”芙香摊开了他的手掌惊呼。 “无妨。”白聿熙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了疼。想必应该是之前冲进仓房去搬砸压下来的横梁伤到的吧。 芙香也不强迫他看大夫,直接扯了自己腰间的薄衾,然后用嘴用力一咬,径直撕了一长条下来替白聿熙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问道,“三哥现在要做什么?” “你回去梳洗一番,晚一点我们在悠然不问碰头如何?”知道芙香的执拗,白聿熙已经不指望她可以乖乖听话的置身事外了。那么既然这样,他便决定不再隐瞒。 “好。”芙香点了点头,然后出人意料的踮起了脚尖在白聿熙的下颚轻轻的‘吻’了一下。 正当白聿熙错愕万分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句柔柔的话语,“三哥,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 等到她和白聿熙各自回府梳洗一番再在悠然不问碰头的时候,苏伯年和云璟早已经在水榭方亭等他们了。 看到云璟,芙香的心里就又凝重了一分。看来这事儿,不单单是冲着白聿熙去的。 “全烧光了?”云璟的面容看上去还算‘波’澜不惊,可是他隐隐紧张的声音却出卖了他不安的心。 “是。”白聿熙叹了口气点点头,“其实也怪我疏忽,没有让人在仓房看守一下。” “不,有人存心为之,就算是日防夜防,也难免会出纰漏的。”云璟摇摇头,“可有什么眉目?” 芙香静静的立在一边仔细的听着,看来在场的都知道,白家仓房走水,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不过肯定和朝廷里的人有关系。”白聿熙下颚紧绷,神情严肃,“但是,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什么人会猜到我大量购入粮草的用途呢?” “朝中重臣。”许久未开口的苏伯年说了话,“西潘战事吃紧,周督缺粮缺兵器这在朝廷里也不是什么秘事。现在皇上重病在‘床’,已是无暇去管西潘的事儿了。可是国库吃紧,也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去支援。这么显而易见的结论,在朝为官的只要随便想一想便能想明白的。”只可惜现在储君未定,党派繁多,要彻查恐怕是要‘花’一点时间了。 “既然这样,就是说我和聿熙还有苏大人的关系已经被人发现了?”云璟眯着眼睛。虽然三人的关系迟早会被人有所察觉的,可是他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恐怕是。”白聿熙点点头,“在来的路上我就想过了,只有我们的关系被人发现了,那些人才会知道我大量储备粮草是作何用途,那么烧了粮草,势必会让七爷你的计划落空。” “可惜西潘战事实在吃的太紧,当务之急你还是再屯一些粮草比较重要。”事有轻重缓急,周督率兵去西潘已经快半年了,若是再拖下去,再勇猛的将士也只怕是有去无回了。所以,现在彻查是谁放火烧了白府的仓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是的,好在那些兵器已经先一步运出了城,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快马加鞭估计十日左右也能到周将军的手中了。”白聿熙是有些内疚的,仓房走水的事他自己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正因为本来今日就要运粮出城的,所以他才疏于了防范,以至于被人有机可趁。 “那么粮草的事情你继续负责,剩下的事情我来办。”云璟看了一眼苏伯年,然后同白聿熙说道。 “七爷可有想法了?” “无外乎是查查尔还有冯庭广两个人的其中一个在作怪。”云璟已恢复了镇定,“再说我们三个的关系被人知道了也好,反正接下要对付的,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我也已经无需再藏着掖着的了。” “如此说来,粮草一事还有转圜。可是老夫今日倒是知道了一件更棘手的事儿。”就在云璟和白聿熙沉默的时候,苏伯年又开了口,“今儿个我刚进宫,就被程太医抓了个正着。” “太医院的程先安?”云璟问道,“我记得他是太医院的右院判,他找大人做什么?” “他细心,在圣上每日用的‘药’渣子里发现一味毒‘药’。” “毒‘药’!”云璟眯起了眼,声音听上去刹那间冷了三分。 “对,一味并不常见的毒‘药’——岁骨。” “岁骨?”白聿熙对这个名字有一些印象,“我记得这味‘药’好像是一味极慢‘性’的毒‘药’。” 苏伯年点点头,“程院判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说岁骨如今在市面上已经并不多见了,因为它的‘药’‘性’实在太慢,少则几个月,多则要数年之久才会见效果。但是他却在圣上的‘药’渣中发现了岁骨的成分,而且他也‘私’下替圣上诊了脉,说圣上服岁骨起码超过三年以上了。” “父皇的‘药’都是太医院的院首大人亲自监督熬制的,应该不会是……” “肯定和太医院的人没什么关系,谁也不会笨的自掘坟墓的。”苏伯年果断的摇了摇头,“所以我已经让程院判暗地去查了,希望会有什么结果。” 云璟冷冷一笑,“也不知是谁的‘性’子这么好呢,可是父皇已经是灯油枯尽了,现下又没人知道‘玉’玺的下落,就算要‘逼’宫,只怕也是徒劳的。” 苏伯年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的点点头道,“这后头的事儿老夫是帮不上忙了,前朝里,老夫还能坐镇一二。” 芙香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几个月她几乎是没有遇到过苏伯年的。而且当日苏伯年也只是匆匆的在‘花’扶柳的葬礼上出现了一面。原来他最近一直守在宫中,就怕允帝突然驾崩让大家措手不及。 但是,芙香却隐隐的有一些不安,而且这不安正肆意的在心中慢慢的溃散。“三哥不觉得奇怪吗?” 正当三个男人低语商讨的时候,芙香清亮的‘女’声突然横空跃入三人的耳中。 “奇怪什么?”白聿熙愣了一愣。 “有人放火烧了三哥的仓房,是因为知道仓房里堆放着三哥和七爷要运去西潘救兵的粮草。那么那人肯定也是知道三哥家大业大,即便粮草被烧,也是能再‘花’钱重新布置的……难不成,那个出谋划策的人会笨到如此大费周章的只为了放火烧了对三哥来说无关痛痒的一屋子粮草吗?” ------------ 第一百十三章 祸不单行,摒弃前嫌 ? 一句话惊醒了在场的三个人,正所谓当局者‘迷’,‘乱’心‘乱’神,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芙香见白聿熙沉默不语,又说道,“如果出谋划策的人真的只是为了这个一个目的,那我只能说这个人是蠢笨至极的……” “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白聿熙突然打断了芙香的话,脑海中隐约将前两日将离同自己说的一件事儿和烧仓房的事儿挂起了勾来。“三天前,将离和我说,白府南咏街分号的钱庄,一日之内被人兑现了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芙香蹙眉,“什么人突然要用这么多的钱?” “过两日便是秋市,所以这件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往年秋市一到,钱庄里确实会突然多了很多拿票兑银两的人的。”所谓的秋市,是指入秋之后各个城里的商铺卖家集中在晁新城的一次大规模的‘交’易买卖。秋市一共有整整十天的时间,小到绢帕钗环,大到车马铜鼎,只要有买的就有卖,热闹非凡,堪比年会。 “糟糕!”想到这里,白聿熙突然暗暗喊了一声,“我还忘记了一件事儿,一个月前我和江淮的桐家定了一批新的商船,眼下虽然船还没有到,可是银票我是已经差了人送过的。” “所以,白府现在账面上可用的钱还剩下多少?”云璟一针见血。 看着沉默的白聿熙,芙香突然觉得这个设计想要陷害云璟和白聿熙的人离他们很近很近,不然他又是如何知道白府‘花’重金定了新商船的事情呢?“那人想要的,是让三哥和七爷唱空城计吗?” “不止空城计这么简单!”苏伯年摇摇头,“他是想一箭双雕的!” 其实从晁新运东西去西潘,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还跋山涉水的很难走。更何况再过几天大央国偏西的一带便进入了雨季,粮草的运输就成了一个大工程,每个驿站事先都要备好干燥的马车以供替换。虽然说东西能在十天之内快速运到,但这一路上牵扯进去的无外乎只有两样东西,那就是人力和银子! 这一切本都是白聿熙在打点的,人到出钱,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而现在,白府账面上流动的银子估计已经很难支付这一笔庞大的开销了。那么白聿熙事先打点好的一切就成了一句空话,他就成了言而无信的‘奸’商。 而云璟也是,他早已经和西潘的周督‘私’信往来,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会将充足的粮草和崭新兵器尽快送去的意愿。不论云璟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一举动对周督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的一份重恩。可若是到了时间,对将士们来说最重要的粮草未到,即便有那些兵器打头阵,但云璟的诚意就大大的降低了。 这样一来,不是一箭双雕还是什么! 苏伯年这话一出口,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了。虽然白聿熙还没有去证实,可是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有人三日之前去南咏街兑现十万两雪‘花’白银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只怕,白府所有名下的钱庄,都成了一个空空的摆设了。这一步,走的险,也走的绝! 如此一来,本是甚好解决的粮草问题,突然成了重中之重。云璟全盘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被打‘乱’,他心里突然又开始不安起来。 会不会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根本真的不属于他的?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密谋,最后终究会成为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但是,就在四周郁结着沉闷的气息时,芙香空灵的嗓音犹如天籁一般缓缓而降。 “那么,不管现在白府的账面还剩下多少可动的现银,那些钱都不要用了,替七爷密谋粮草联络周督的银子,我来出,三哥就不要愁了。” “芙儿,别开玩笑。”白聿熙皱了眉,“这是一笔大数目,哪怕你卖了那间小小的茶舍也是凑不到这么多钱的。” 光是从南仓将陈米运过来,这笔银子的数目就不小了,更何况之后的那些琐碎的打点,哪一处不是用银子才能摆平的。 芙香没有回答白聿熙的话,却是冲苏伯年盈盈一福身,先说了一句,“义父,现在你们都是步履维艰的,芙儿在外头也帮不上义父您什么忙,芙儿只求义父能好好保重身子。”说罢她转了头,轻轻侧身在白聿熙跟前说道,“三哥,今晚你来一趟素锦苑吧。” 最后,她才对着云璟轻轻的一颔首,随即转过了身,最先一步离开了水榭方亭。 -----------※※--------------※※--------------※※----------- 白府仓房着火的时候凤嫣然是不知道的,一直到隔天这消息在晁新城里不胫而走,她才知道白府那里出了大事儿。 可是正当她想去芙香那里瞧瞧的时候,张宗年来了。一如既往的俊逸斐然,仿佛他的指尖沾着的永远是肆意飘香的稠墨,却不是腥味浓烈的血滴。 “三爷。”那日黑灯瞎火的“谈心”之后,凤嫣然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张宗年,正当她以为张宗年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的时候,他却又堂而皇之的出现了。凤嫣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把时间分寸拿捏的正正恰到好处。 “凤姑娘考虑的如何?”张宗年笑着环视了一下凤嫣然的屋子,不等她开口又说道,“青楼便都是这样,脂粉味太重,姑娘若是考虑好了,还是早些搬出来吧。” 凤嫣然张了张嘴,却感觉嗓子紧的要命!“三爷,您别拿我寻开心。”她对他,还总是小心翼翼的。芙香的话一直盘旋在她耳际——“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也清楚,我不从未瞒过你。这样的人,别说是朋友,就是连‘交’道也最好不要打……” “你觉得我张宗年像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吗?”他的笑意从嘴角渐隐,说出的话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凤嫣然心中突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便是一改之前的柔弱谦和,猛的抬头瞪着张宗年冷笑道,“那么张三爷是真的想要我这个人?呵呵……我凤嫣然自诩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色’,张三爷估计也并非圣人一流。那嫣然倒是要问一问了,您明知我心里住着一个男人,却还想要我这个人,三爷您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你这个样子,倒是像极了芙香那丫头张牙舞爪的时候。” 他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凤嫣然“噌”的一下涨红了脸,“张宗年!”她是真的生气了,气的居然敢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讳。 “你够聪明,知道这个世上但凡感情用事的时候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我身边,不希望带着一个拖泥带水弱不禁风的‘女’人。更何况圣人有云,三十而立,我也该考虑娶妻生子的事了不是吗?”这次开口,张宗年倒是乖乖的回答了凤嫣然的问题。 “三爷若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愿意给您生孩子。”凤嫣然动心了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张宗年那一句“知道这个世上但凡感情用事的时候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却如同一把重锤猛烈的砸在了她的心口。 “别人愿不愿意是一回事,我看不看得顺眼是一回事。”张宗年笑了笑,依旧风华尽显。 凤嫣然不语的看着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她和他近在咫尺的那个场面,当下就觉得脸颊燥热了起来。 张宗年和云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一个潇洒俊逸,一个淡漠贵气。一个活在她的眼前,一个却活在她的梦里。 其实凤嫣然自己清楚的很,于云璟而言,她也不过是一颗被他执在手中的棋而已,谈不上深情与挚爱,有的只是利用和被利用。因为云璟的未来,从来都只有大央的如画江山而已。 想到这里,她突然顿悟了。也是,凭张宗年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是他却单单挑了只有几面之缘的自己,这是不是说明,或多或少的他也是觉得自己能入的了他的眼呢? 那姑且这些都不去考虑,单说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也是很棘手的。她欠族长一份恩情,这些年族长也从未让她回报过什么,所以这次云璟的事情恐怕是拖不过去了。但是真的要她下毒害云璟,她根本做不到。那么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就是云璟死,要么就是她自己死。 本来她都已经想好用自己的命来换云璟的警惕,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张宗年的‘插’手,可以让她不但能让云璟有所警惕,也能保住自己的命! “那么,三爷会替我赎身吗?”其实这些年来,她和金步摇的关系早已经不单单是‘春’楼的老鸨和姑娘之间的利益‘交’涉那么简单了。而且赎身的钱她凤嫣然也并非拿不出来,这么问,只不过是想看看张宗年的诚意有多少而已。 “我会娶你做堂堂正正的张夫人。” 这一瞬间,凤嫣然确定自己是动心了。不是因为情,而是因为她一直渴望的真正的自由似乎正飘浮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 ------------ 第一百十四章 月下芙香,相拥相依 ? 芙香回到素锦苑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春’痕。 ‘花’扶柳已经走了,那么她想要动那笔钱,势必还是应该和‘春’痕姑姑打一个招呼的。 “你说……什么?”‘春’痕听了芙香的话自然很吃惊,“你想去把灵山的东西取出来?” “对。”芙香点点头,拉起了‘春’痕的手温柔的道,“‘春’痕姑姑,姑姑临死前说这些东西任由我处置的,所以现在我决定拿出来帮七皇子一把。” “姑娘?”‘春’痕皱了眉,却在半晌以后幽幽的说道,“其实姑娘也说了,夫人临死前既然把东西都‘交’给了你,那就由着姑娘处置吧。” 听出了‘春’痕语气中的无奈和怅然,芙香耐着‘性’子解释道,“‘春’痕姑姑,我这也不是随‘性’而为的。姑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当今那位不痛快,只有他不痛快了,姑姑才会痛快。当初他为了大央的江山,舍姑姑于不顾,那么现在我就要让他的儿子将这大央的江山从他手中狠狠的抢过来!” 谁都是有‘私’心的,芙香亦然。且先不说她之前因为凤嫣然的事儿和云璟闹了个不痛快,就算没这事儿横在两人中间,让她随随便便的将这么一大笔钱财拱手相让,哪怕是看在白聿熙的面子上,她也是不愿意的。 如今没人盯着她身后的钱财,反而是她自己开口提出要帮忙,无外乎是想让‘花’扶柳泉下有知更安心。因为那些钱于芙香来说,本就是一笔飞来的横财,有固然好,无也损不了她日后安稳的生活。 既然如此,她何不大大方方的卖云璟一个人情,一个面子。好歹,她是笃定了云璟会成为继允帝之后下一位大央的至尊君主的。既然如此,这样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为什么不做。 芙香这样一说,‘春’痕果然舒展了眉心,“想来老奴是多心了。” “‘春’痕姑姑。”芙香微微一笑,握着‘春’痕的手紧了一紧,“您也自然是我姑姑,如今我有事儿,总是想着要和您商量一下的,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事儿呢。”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春’痕慧心一笑,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夫人临终前,有和姑娘说那些东西埋在哪里吗?” “姑姑说了一句话,可是那个谜面也称不上是谜面了。”‘花’扶柳临终前说的那句话,芙香当下就已经猜到了一二。‘花’扶柳会这么说,也无非是个慰藉,让她不要轻易的将这背上刺青的秘密随意的告诉了别人去。所以如果芙香真心要猜这个谜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就好。”‘春’痕点点头,“这个事儿我也只是听夫人提及过一二,其他我几乎都不知道,那一切就凭姑娘做主吧。” -----------※※--------------※※--------------※※----------- 寒夜三时,月下芙香,朝朝暮暮最相思。 其实这句话一小段一小段拆开来真的很好理解。所谓“寒夜三时”,应当指的是子夜三刻,所谓“月下芙香”,应该是说对着月光能看清楚自己背上刺青所描绘的路线图,而所谓的“朝朝暮暮最相思”,无非是一句应景的话,可能也有另一个意思便是只有朝朝暮暮相处的人才能令她做这番亲昵的举动。 如此一说通,这谜面真的就成了一句白话了。 但是,在白聿熙来之前,芙香还是忐忑不安的。‘女’儿家的清白很重要,纵使他给过自己承诺,可是一未下聘,二不曾过‘门’,‘裸’了整个后背给白聿熙瞧个仔细,到底有些荒唐。 想到这里,端坐在‘床’沿的她竟然双手汗津津的黏糊的要命。而就在此刻,白聿熙来了。他不知道芙香的决定,总觉得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芙香突然变的有些任意为之,与她素日的得体大方出入甚大。 但白聿熙是来早了,早到芙香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仔细的说一说背上刺青的事儿。白聿熙听着听着,面‘色’就渐渐有些沉重了。他未想过事情会这般的峰回路转,甚至在芙香走后,他和云璟商量着已经准备兵行险招靠非法之途快速敛财了。可是却没想到,芙香在这里等着他们。“芙儿,你其实完全可以不用……” “三哥,冠冕堂皇的话你也不用和我说。”芙香摇摇头打断了白聿熙的婉言,“你知道我是看不惯七爷的一些做法的,既然无情,又何必给人留了念想。不过你说的对,嫣然也是个聪明通透的,我能看懂的她未必糊涂。而且,这件事儿,我也不全是因为想要帮助七爷,这么做,也是为了圆姑姑的梦。” “柳夫人?”白聿熙诧异了。他自然不知道‘花’扶柳和允帝当年的风流韵事,所以听芙香这么一说难免有些糊涂。 “对,就是姑姑。不过有些事儿,姑姑让我随着她一起烂到坟墓里。所以,三哥,有些牵扯到姑姑的事儿,恕我不能一一相告,但是我并无害七爷的心,三哥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芙香说着,便是轻巧的站起了身,然后动手一扯腰间的束带,身上那件‘乳’云纱对襟衣衫就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的‘胸’前,只挂了一件小巧的抹兜,粉紫的娇柔衬的她如雪的肌肤晶莹无暇。这个时候,白聿熙才惊觉,芙香‘裸’‘露’的背上,竟然满满的刺着一幅怒放的芙蓉图!肤凝、‘花’‘艳’、蕊嫩、叶翠……他忽然觉得有些哽咽,这一大片的刺青刺在背上,芙香到底要挨多少针刺,受多少痛苦。 “三哥,看见了吗?”芙香背对着白聿熙,看不见他此刻动容的面‘色’。算着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子夜过半了,芙香心急的是自己究竟有没有猜错‘花’扶柳话里的意思。 忽然,她感觉一阵灼人的呼吸洒在了她光洁‘裸’‘露’的后背上,紧接着,白聿熙的‘唇’轻轻的,柔柔的印在了她的腰际。 芙香只觉得整个人惊恐的呆在了原地。她的身上瞬间如同被火舌‘舔’了一般滚烫无比。腰间传来的酥麻令她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想转身,可是却一把被白聿熙紧紧的禁锢在了暖暖的怀抱中。 他的手更是肆无忌惮的搂上了她凉意四起的小腹上,那一份突如其来的炙热,让她仿佛瞬间如同一块煨了猛火的冰一般,正在逐渐消融。 “三哥……”体内窜起的一股她自己无法掌控的情绪让芙香站立不稳的跌倒在白聿熙的怀中。她开了口的声音有些瑟瑟发抖,说不上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热。 “几岁的时候刺的?”白聿熙的头埋在她的香肩,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忘……忘记了……”芙香的声音中浅浅的划过一丝呻‘吟’,她突然整张脸“唰”的一下红了。白聿熙的手如同一把火扇,正一寸一寸的燃烧着她冰凉的肌肤。她能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让她忘乎所以。 “别动!”芙香不安分的扭动让白聿熙压抑许久的**一下子冒了头,“让我抱一会,只一会……”他有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此刻,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芙香恍惚的以为白聿熙就这样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时候,身后的男人突然有了动静。“还好这样的……是让我看见了!”白聿熙的口气,有着不容置疑的小赌气。 一句孩子气的话,让满室的呢喃和煽情瞬间破散无影。芙香轻轻的笑了起来,“三哥以为,我还会让另一个男人见着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吗?” 又是一个坚定暖暖的‘吻’,只是这一次是落在了芙香渐凉的肩头。“你别动,我看一看你背上的刺青。”说完,白聿熙松开了怀抱,一阵凉意袭来,让芙香不禁感觉有些冷。 “怎么样,这儿月光瞧的够清楚吗?要不要去外头看看?”窗子里的软帘是没有拉下的,屋子里即便没有点灯,可却也是清亮一片的。 “很清楚!”白聿熙肯定的说道,然后芙香就感觉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肩一路而下,蜿蜿蜒蜒绕过她的锁骨,来到了她的背,然后是她的腰……那种酥麻的感觉立刻又占据了芙香全部的感官。 “白聿熙!”芙香惊呼出声,整个人差点因为站不稳而直接倒在了‘床’上。 “嘘。”白聿熙突然倾身绕到她的面前,在芙香惊呼的同时深深的锁住了她的朱‘唇’。这一‘吻’,用情至深,他似倾注了全部的力气,想将柔若无骨的她全部‘揉’进自己的怀中。 芙香娇喘不止,心跳连连,如同溺水的人,差点因为没了呼吸而昏眩过去。 “今儿个不行,等到成亲那晚,你便是怎样也别想逃。”就在芙香被**缠绕地伸出手搂上白聿熙的腰身时,白聿熙突然重重的喘着气将缠绵的‘吻’止在了两人的意‘乱’情‘迷’中。 芙香害羞的已经抬不起头了,却见白聿熙大步的走到案台前,然后提笔沾墨,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你坐在那里等一下,我很快就画好。” 芙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了一下神,然后将快要滑落腰际的上衣紧紧的拽在手中,迅速的落了坐。 静静的屋子,传来笔尖落纸的沙沙声,芙香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不真实的好像梦境一般。正是——窗外虫鸣浅,满室浓墨香,月下芙蓉怒,良人默默情…… ------------ 第一百十五章 黄金万两,杯中毒酒(上) 那幅地图,白聿熙确实绘制的很快。待笔墨一干,他便马不停蹄的去了悠然不问。云璟当天没有入宫,而是在苏伯年那里等白聿熙的消息。 结果云璟和苏伯年都没有想到,白聿熙竟然带来了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七爷,查内鬼的事儿你交给我,然后你带着人去灵山吧。”白聿熙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地图... ------------ 第一百十六章 黄金万两,杯中毒酒(中) ? 可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一直行到暗室的最里面,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既没有暗算人的机关,也没有七拐八拐‘迷’‘惑’人的岔路。 在走到尽头的时候,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八个上了大铁锁的乌皮箱。 感觉到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云璟伸出了手,拨开了挡在他前头的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最前面。借着火把熊熊的火光,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八个大箱子。盯了片刻,他眯着眼下令道,“开箱!”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纷纷抡起了贴身带着的小锤。然后彼此很有默契的两个人负责砸一个箱子的锁,眨眼的功夫,第一个箱子就被砸开了。伴随着一阵土腥的扬尘味,“吱嘎”一声,重重的乌皮箱被人用力的拉开了箱盖。 毫不夸张的说,就在那一刻,云璟是真切的感觉到了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金光的。紧接着,他的耳边传来旁人大声惊呼的声音,“七爷,是金条,是满满一箱子的金条!” 云璟后退了一小步定睛看去,真的是满满一箱子的金条,少说也有上百根。且切割整齐,每一块大小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正看着,有人就取了一块金条放在了他的手中。云璟掂了一下,沉甸甸的,实心的,货真价实的。他的心中瞬间涌上一阵‘激’动的喜悦,可是面‘色’上却是‘波’澜不惊,未曾动容的。 不一会儿,其他的七个箱子也被砸开了,里面也全都是黄灿灿的金条。云璟抿着嘴,沉思了片刻以后对着领头的王秦说道,“找几个人去外头把马牵过来,然后把这里的箱子全部带去悠然不问。” “是。”王秦领了命,行了一个礼后带着两个手下先抬了一个箱子出了暗室。 等到将八个沉重的乌皮大箱全部装在马背上以后,一行人才踏着月‘色’有序谨慎的下了灵山。 芙香是在第二天的一大早匆匆赶到悠然不问的,可是在看到眼前的东西时,她吓的差点没站稳。 “这些全是!”止不住的惊呼从芙香的口中溢出。她猜想过‘花’一刀留给‘花’扶柳的东西不会少,也肯定很值钱,可却没想到是满满的八大箱子金条啊! “对。”云璟的吃惊已经在昨天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全都消化完了,“总共就一个暗室,我命人将箱子都抬出来后还特意找人再进去检查过,确定就只有这八个箱子而已。”他点点头,取了一根金条塞到芙香的手中,“我点过,一共一千根金条,这里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两了。” 芙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看身边的白聿熙又看看面前的云璟,然后问道,“所以你这全部搬回来是打算都用了?” 云璟一愣,突然放声笑了笑,“夫人可真是会开玩笑,在下就算再着急用钱,这两个箱子的金条也是戳戳有余了。更何况聿熙已经在周转了,相信不出两个月,钱的问题就不会再是问题了。” “那这是……” “我带走两箱,剩下的六箱你带回去。” “我!”芙香的表情如同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一般。 云璟又笑了,“当然是你,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是?”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两个箱子道,“就是这两箱子金条我也是问你借的,聿熙作证,事后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周督的军心,所以他才会卖了芙香的这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是一旦事成之后周转畅通了,他这钱是势必要还给芙香的,这关乎到自己的颜面尊严,甚至他可以自信一点的说是关乎到未来一国之君的颜面和尊严。 所以这剩下多余的金条,除了芙香自己以外,谁都不能动。 “你让我一个人把六箱……全搬回素锦苑?”芙香光想想就觉得头有些晕。 “我找人帮你搬。”云璟立刻接上了话。 难得见对很多事儿都觉得无所谓的云璟对这几箱子金条这么认真,芙香却只感觉全身的无力。她摇摇头,满腹诚恳的说道,“行,我知道七爷剩下的这六箱是用不着了。但是七爷不想想,我那素锦苑里全是‘女’的,又是老的老少的少,这些东西放回去还不是会遭了贼人的眼。我看,就全部搬回三哥那里吧,毕竟安全些。” 云璟几乎不可察觉的一扬嘴角,笃定的说道,“那也行,反正你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芙香讪讪一笑,眼下终于彻头彻尾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了。 -----------※※--------------※※--------------※※----------- 就在银两的问题因为芙香的出面迎刃而解的时候,王泛又找上了凤嫣然。 “这是?”看着王泛递上的一个白‘色’小瓷瓶,凤嫣然谨慎的问道。 “这是一口醉,只要喝下一点点,立刻命魂归西。”王泛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低沉沙哑,仿佛是被人生生卡住嗓子一般的令人觉得难受。 凤嫣然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即清亮的眼眸立刻暗淡了下去。她小心的接过了瓷瓶,紧紧的握在手心道,“日子定好了吗,族长?” “定好了,下个月初一,不过计划有些改变。这次不是你和七皇子单独相见,而是二皇子做东宴请你和七皇子。” 凤嫣然猛的一抬头,满脸惊恐,“二……皇子?七爷他不会答应的!” “七皇子已经答应了。”王泛虽然身处事外,但到底对这三个人之间的事儿还是有所耳闻的,“反正大人的布局已经快圆满收官了,二皇子在场或者不在场,都无所谓了不是吗?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等到事成之后,我答应你,放你自由,我决不食言。” 凤嫣然冷冷的看着王泛,突然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是,嫣然不会让族长和大人失望的。” 她后怕了,如果没有认识张宗年,她便是活生生的一颗棋。在云璟的面前别说是昔日的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情意,就连最后仅剩的自尊怕是也都保不住了。 看着王泛轻巧的跃窗而出,眨眼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凤嫣然这才跌坐在桌边,全身如同被掏空了一般提不上一丝的力气。 “怕了?”许久,从屋顶的横梁上传来一阵轻笑。 凤嫣然这下才真的相信,张宗年的功夫,远在王泛之上。因为连着两次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王泛竟然都没有察觉到张宗年的存在。 “三爷。”凤嫣然没有抬头,却是松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小瓷瓶。掌心中,一道深深的指甲印刺目的映入了她自己的眼帘。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 “你放心,这里面装的可不是一口醉。”张宗年轻巧的跃身翻下横梁,伸手抓过桌上小巧的瓷瓶把玩在手中。 道上,只要想要毒‘药’,便是会去找鬼老,那王泛也不例外。所以这一口醉,要已经被张宗年事先给掉了包。 “我猜到了。”她相信张宗年办事的效率,也相信张宗年想帮她的这份心。“但是这里面是?” “沉香。” “沉香?”凤嫣然不解。 “食沉香,不死胜死,久至三刻钟。”张宗年回忆着鬼老和他说的‘药’‘性’。 字面上的意思,很好理解。但凤嫣然却觉得自己听不懂,“什么叫不死,胜死?” “鬼老和我说,服了沉香,就和死了一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初看的症状和服用一口醉很像。但是不能超过三刻钟,因为一旦超过了,那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凤嫣然镇定的点点头,“从未听过原来这世上还有这种奇‘药’。” “奇吗?或许吧。”张宗年耸了耸肩,“解‘药’在我手上。不过,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即便是当着二皇子的面,哪怕是要和你的那个七爷撕破了脸,你也愿意?”这一问,张宗年是认真的。 “张宗年,七爷从来都不是我的!”凤嫣然站起了身,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讳了,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顺溜的很。 “你说,这事儿过去多久,你才能忘记他?”他的目光深邃,紧紧的锁住了她的一颦一笑,而后更是大胆的伸手挑起了她香肩上的一缕发丝,暧昧的绕在了指尖。 有些东西似乎超出了他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张宗年原本只以为凤嫣然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聪明,世故,识大体,懂进退。他没有情,她亦没有爱。两个人在一起,无非是各有所需,利益唆使。 可是现在,他却迫切的期望赶走她心中那个根深蒂固如影随形的影子。他想将自己的取而代之。 “我以为,三爷是不谈感情的。”此刻的凤嫣然,在张宗年的眼中竟然看到一丝炙热。 可仅仅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笑着松开了手道,“那你可想好了,既然那个二皇子也去,你这场戏要么不做,要做可就要做足了!” “我会断了一切后路的,请三爷放心。”纵使情深,她也不相信自己和云璟有能够长相厮守的缘分。所以,该散便散了吧! ------------ 第一百十七章 黄金万两,杯中毒酒(下) ? 现在是十月中,离定好的日子还有十来天的时间,说不紧也说不上松,可是凤嫣然却端着‘药’瓶没了章法。 她能猜到当天王泛一定会派了人盯着她的,所以本来她原本想好的计策是让张宗年替她换了‘药’,依旧让云璟喝下,最后用一招偷龙转凤将云璟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施救。 可是现在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云昊,凤嫣然就犯难了。若是两个一起下‘药’,那王泛的眼线那里要怎么解释?若是只给云璟下‘药’,按照“沉香”的‘药’‘性’来看,万一云昊纠缠着过了三刻钟,那云璟一样也是必死无疑的。 可谁曾想,正当凤嫣然急的毫无头绪的时候,云昊突然找上了‘门’。 之前两人闹的这般难看,凤嫣然见着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好在眼下青天白日的,她又特意敞开了‘门’让小丫鬟在外头候着,如此面对云昊才稍微定心了些。 “‘药’呢?”云昊一上座,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他还记得上次是如何被凤嫣然摆了一道的,所以这笔账,他准备下一回连本带利的一块儿算在云璟的头上。 “什么‘药’?”凤嫣然冷冷的问道。 “怎么,嫣然姑娘还准备和本王装傻?”云昊笑了笑,轻佻的伸出食指顺着凤嫣然的脸颊一溜而下,“啧啧,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可惜那次本王没有尝到你的味道。” “无耻!”凤嫣然重重的拍掉了云昊的手,然后站起了身后退了一步道,“二爷到底要什么‘药’?” “你还和本王装傻?”云昊无所谓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背,轻松的说道,“当然是王泛给你的一口醉啊。” “二爷要那‘药’做什么?”屋子的‘门’没有关,外头人来人往的也算是热闹,所以凤嫣然将声音压的有些低。 “让你来下‘药’本王可不放心。”云昊伸出了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本王这一次,要他的命,不容有失,你只要乖乖的配合本王给他敬酒即可,管这么多,难不成你还以为这次你的七爷能逃出了本王的手掌心?” 听云昊这么一说,一个将计就计的办法立刻在凤嫣然的脑海中窜了出来。可是她脸上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似不甘不愿的从腰际间取出了王泛给她的小瓷瓶,“嫣然不敢,全凭二爷做主。” “很好!”云昊满意的点点头,“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僭越了,可是要赔上‘性’命的!” 云昊在威胁她!凤嫣然笑在了心中,却是佯装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 地点是云昊挑的,选在了青云台,这是皇家在宫外御用的宴请之地,大气奢华,却也是尽显空旷寂寥。 云璟提早了半个时辰来画舫接凤嫣然,当她缓缓步下楼梯的时候,云璟才发现今日的凤嫣然,惊‘艳’到了骨子里。 一头墨发被高高束起,一个繁复的九仙髻衬出了她高贵典雅的另一面。发髻中只‘插’了一根银凤镂‘花’长簪,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蛊‘惑’人心。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艳’红‘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更显的她的肌肤凝如初雪,晶莹白润。而那一条月白蝶纹束腰又极好的勾勒了出她风情万种的美姿,让凤嫣然每一步都仿佛足下生莲,婀娜‘迷’人。 “七爷是踩着点儿来的?”她含笑大方,将云璟投‘射’出的惊‘艳’神情尽收眼底。 “走吧。”只眨眼的功夫,他就敛了神智,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凤嫣然将柔弱纤纤的手放入了云璟的掌心中,任由他牵着自己上了马车。 “七爷怎么会答应二皇子的邀约的?”总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的,可是此刻面对云璟,凤嫣然能问的竟也就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了。 “怎么,你怕他使诈?”云璟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笑容依旧令人着‘迷’。 凤嫣然淡淡的摇了摇头,自此,两人便是相对而坐,别无赘言。 其实自从云昊尊失画舫的事情以后,凤嫣然能感觉到云璟刻意的亲近和关切,而云璟也能察觉到凤嫣然对自己似有似无的依赖。但是偏偏两人的关系就好像在原地踏步一般停滞不前,甚至渐行渐远了。 所以,趁着云璟偏了头向窗外看的瞬间,凤嫣然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她想将他的容貌根深蒂固的扎在自己心头。哪怕多年以后午夜梦回,她觉得自己若是依然能记起云璟今天的模样,那也算对得起这几年来付出的感情了。 云璟和凤嫣然到达青云台的时候,云昊的面前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而他也正兴致勃勃的在欣赏舞娘们的舞蹈。 “哦,来了?”见着两人相伴而入,云昊笑了笑,却是抱着怀中的美姬未曾起身。 “二哥相邀,我这个做弟弟的怎敢推辞。”云璟体贴的让凤嫣然先入座,随后自己便坐在了她的对面。 从头至尾,歌舞助兴,愉悦的氛围一直将整个雅间润‘色’的暖意融融的。凤嫣然冷眼旁观云昊和云璟暗藏玄机的对话,心里却在想张宗年到底部署好了没有。 隐隐的,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将计就计最后若是没有成,岂不是真的要白白的搭上云璟的一条‘性’命?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又冒出了层层的薄汗。 忽然,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凤嫣然下意识的抬头,只见云昊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其实,云昊的容貌也称得上是俊朗的,但是偏偏他的表情中总是带着戾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骇人而‘阴’郁,没有令人亲近的**。 “二殿下。”凤嫣然缓缓站起了身,却发现自己的小‘腿’肚正在裙摆下微微的打颤。 “本王说,之前的事儿是本王醉酒糊涂,还望凤姑娘不要在意才好啊。” 云昊的背影在自己的面前一寸一寸的变小,他缓缓的走向云璟,手握甜瓷酒壶,语气真挚诚恳。 “二殿下说的是什么,小‘女’子已经不记得了。”她盈盈福身,长长的水袖遮住了面前的矮几。 “七弟瞧,凤姑娘正是个聪明人,白白送了本王一个大台阶下呢。”云昊转了头,赞许的看了一眼凤嫣然,眼眸中透出了犀利的笑意,“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凤姑娘代本王敬七弟一杯清酒吧。美酒当前,大家就化干戈为‘玉’帛吧。”说着,云昊就将自己手中的杯盏倒满,然后递到了云璟的面前。 这是——要来了吗?凤嫣然抬起了头,只见云璟从容的伸出右手,接过了云昊的酒杯。 她自然不敢有所怠慢,深怕因为一个犹豫片刻的举动而‘露’出了破绽,便是直接端起了自己桌上的酒杯,从矮几后走了出来。 只几步路的功夫,凤嫣然却好像走了千米之远。随后,她站定在了云璟的面前,伸出手举起酒杯道,“七爷,请。” 云昊饶有兴趣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就见凤嫣然两只手端着酒杯,然后左手微微一挡自己的右手和云璟的手,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轻灵的杯盏相碰的声音。随后,凤嫣然一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云昊几不可察的冲凤嫣然微微一颔首,却见云璟正认真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不禁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感情七弟不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可云璟刚张了嘴,就听凤嫣然抢先一步开口道,“或者七爷不愿意卖小‘女’子这个薄面?” 在两人双双的追问下,云璟满眼狐疑的将手中的酒全部灌入了喉中。 云昊终于满意了,大笑着说了一句“七弟爽快”,然后得意洋洋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矮几前。 就在这个时候,凤嫣然迅速侧身在云璟的耳畔悄悄的说道,“一会不敢发生什么,七爷只管自己走!记住!” 她的话因为着急而语气有些重,可周围飘扬着的乐声却很好的掩盖了她的话语。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烈气正燃着自己五脏六腑的每一个地方。 凤嫣然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张宗年只和她说用了“沉香”症状和服用“一口醉”的症状相似,却没有告诉她这“沉香”竟然让人觉得如此难受。 “嫣然!”云璟察觉了不对劲,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凤嫣然,可两人的姿势无比暧昧,落入坐的远远的云昊的眼中,却只当他们俩是在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七……记住,快走……”一股腥甜之气猛的从凤嫣然的口中窜出,鲜红的血滴瞬间染湿了她的衣襟。 云璟怔怔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下意识的动手拔出了腰间的金哨。赴云昊的约,他不可能无备而来!可是,传达暗音的哨子还未吹响,突然就听见有舞娘尖叫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啊……” 本是意境悠然绯‘色’的雅间顿时慌‘乱’成了一片。云昊愣了一愣,甩开怀中抱着的美娇娘猛的站起了身,这才发现该有事儿的云璟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可是他怀中的凤嫣然却已经是嘴角溢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你个小婊子!”云昊不顾身后窜上的火苗,大跨步的冲到云璟身边,云璟一个措手不及,怀中的凤嫣然就被允昊拽了过去。当下云昊一记重重的耳光就甩在凤嫣然的脸上。“你个小婊子,当着本王的面还给本王使诈!你既然这么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那本王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的七爷,你根本就是本王和左相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凤嫣然只剩一点点孱弱的呼吸了,但她却将云昊的怒吼听的一清二楚。是啊,终于还是没能瞒住。模糊间,她看到云昊抓狂的模样和云璟淡然的冷漠。这一刻,凤嫣然突然有点怀念起张宗年的笑脸来了。 ------------ 第一百十八章 千钧一发,允帝驾崩(上) ? 可是奇怪的是,走了水的屋子中,火苗窜的不快,浓烟冒的却很猛烈。 瞬间,云璟四周就灰‘蒙’‘蒙’的一片,只能模糊的看清楚胡‘乱’奔跑的舞娘们的身影了。 他连忙吹响了金哨,然后抓起桌上的清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衣袖上,接着他迅速的将倒在地上的凤嫣然横抱了起来,用湿袖盖住了她的口鼻。 可正当云璟找准了‘门’的方向想一鼓作气往外冲的时候,突然有慌‘乱’的人大力的从他的背后撞了上来。云璟一个躲闪不及,被人撞的踉跄了几大步然后跌坐在身后的矮几上。而他的肩膀处则传来一阵酥麻,手顿时使不上力气,被他抱着的凤嫣然自然也从他的怀中滑落在了地上。 突然,雅间‘门’口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紧接着有身着灰白上衣的武将冲破浓烟,向他直直奔来。 “爷,属下来迟!”听到哨音的武将们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这是云璟早一天布置在青云台四周的亲信武将们。他不相信云昊只是单独的邀他共赏歌舞美酒,所以他早早的就做了防范。 “快救……人……”云璟忍着刺鼻呛口的浓烟,顺势往地上看去,却赫然发现没了凤嫣然的身影。一瞬间,他感觉到害怕起来,难道趁着‘混’‘乱’,凤嫣然被云昊的人带走了? “爷,请速速离去!”武将不明他的话,眼看着大火马上就要窜到了面前,他便是不由分说的抓着云璟就往外走。 云璟那素来异常清晰的脑子第一次‘混’‘乱’了!他刚才明明看到凤嫣然是躺在自己脚边的,可是眼下她人呢? 只片刻的功夫,云璟就被手下的人带了青云台之外的赏月阁上。眼前是浓烟四起,而他的身后传来的是一阵阵兵戎相见的打斗声。 他有部署,云昊自然也有部署。两兵相见,皆是誓死护主,自然都不会怠慢。云昊的人眼看着云璟的武将们挥着利剑的想往屋子里冲,自然也举剑迎头而上。 一时之间,青云台下嘶声不断,输赢难分。 就在这个时候,咳嗽声不断的云昊也跑了出来,一见到他,云璟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就打在了云昊的脸颊上,后者还未喘过气,就晕头转向的跌坐在了地上。 “她人呢?”云璟冷冷的看着云昊,素来清冷的眸子竟然迸‘射’出宛如修罗一般的戾光。 “什么人?”云昊不怒反笑,可那笑声听着却无比骇人。 “凤嫣然。”云璟咬牙切齿。 “人没出来,自然是被烧死在里头了!”云昊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然后擦了擦嘴角站起了身,‘阴’狠的说道,“别以为我这次没能要到你这条小命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皇位我要定了,你的命也是我的,七弟!”说罢,他仓惶的转了身,一边跑一边唤来了护命的武将,瞬间就消失在了赏月阁的台阶上。 云昊一走,在楼台之下和云璟的武将们厮杀的那些人也见机纷纷撤离了。青云台四周除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偶尔略过的几声惊呼外,就只剩下火星点爆的声音了,“噗、噗、噗”的蹦入云璟的耳鼓。 他一抹嘴角被浓烟熏呛的苦涩,开口对身边的武将吩咐道,“调集了人,马上去救火,然后看看有没有死伤。” “是!”武将得令后立刻转身下了赏月阁。 其实青云台里的火势真的不大,就是那些异常猛烈的浓烟造成的人心惶惶,尖叫连连。半个时辰后,火势渐止,有武将抬着两俱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首来到了云璟的跟前。 “爷,屋子里已经没人了,死了的就这两个,看模样像是两个舞娘。” 云璟低头看去,两俱尸首面容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楚五官的模样了,应该是被烈火焚烧过的。可是,突然,一道耀眼的银光闪入了他的眼帘。 云璟定睛一望,却在其中一俱尸首上发现了一根银簪——凤镂‘花’长簪。他心头一紧,这是凤嫣然的簪子! 此时天‘色’已渐晚,四周的吵杂喧闹早也已经归于了宁静。清冷的山风从阁中穿窗而过,吹的他的衣摆“簌簌”做响。此刻的云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从容,他眯着眼,抿着嘴沉思了半刻,然后弯腰捡起了那根还留着炙火余温的簪子,当下就起了疑心。 凤嫣然是知道云昊给自己的酒水中参了毒的,不然她不会舍身冒险在云昊的眼皮子底下使了一招障眼法将她和自己的酒杯对调了的。还有,这一场火也是起的莫名其妙,这青云台前后都有人把守着,本就是皇家重地,人来人往的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走了水?而现在,在一俱黑漆漆的焦尸上发现了凤嫣然佩戴的簪子,仅凭这一点就想让他以为凤嫣然死了,他云璟还真的没这么好糊‘弄’。 瞬间云璟突然想到了云昊的话,凤嫣然本就是左相和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而已。那么这次,凤嫣然如果真的借着这一件事儿来个金蝉脱壳,她最终的目的究竟又会是什么呢?亦或者,这一招是云昊设的又一个局? -----------※※--------------※※--------------※※----------- 兄弟两设宴,可最后青云台的阁楼却被烧了个‘精’光,这事儿自然传到了允帝的耳朵中。只可惜允帝已经病的毫无力气可言,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怒火中烧,却也只能摇头叹气,别无它法。 可是当夜,允帝却吃力的传召了苏伯年速速进宫觐见。 苏伯年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日日是睡在太医院里头的,所以得知允帝传召,他立刻就动了身,不仅如此,他还秘密差了人去通知云璟,让他马上动身准备进宫。 事实证明,苏伯年是有先见之明的,先是两位皇子火烧青云台,紧接着就是深夜的召见,允帝是真的发现,储君一位,不能再这样悬空下去了。 “皇上您是说……”可是当苏伯年听到允帝费力开口说出的话时,却还是吃了一惊,“您是说十皇子云璃?” “对,咳咳……”昏暗的东暖阁内,摇曳的烛光将允帝躺在软榻上的影子拉的诡异且细长。此刻这位重病在身的一国之君,已是双眼凹陷,眼圈乌青,面颊枯黄,容如蜡人一般的没了生机,没了霸气。 他,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迟暮老者,害怕死亡,不想放权,却又无奈不得违抗天理。毕竟,人终究斗不过天,斗不过命! “十皇子云璃吗?”苏伯年怔怔的看着面前允帝,似疑问,又似喃喃低语。 “对,云璃‘性’子端敏,仁心向国,选他咳咳……未必会有一个咳咳……前程似锦的大央,可他却也咳、咳咳……却也不会断送了大央的未来……”允帝吃力的说完了这几句简短的话,早已气喘吁吁,薄汗微显了。 “皇上考虑的及时。”苏伯年镇定的曲膝跪拜,然后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满脸动容的说道,“十皇子宅心仁厚,又有淑妃娘娘这个家世显赫的生母辅佐,想必定能成为承我大央威武的好君主的。” 允帝听了频频点头,颤抖着双手沙哑着嗓子道,“替,替朕拟诏、诏书。” 苏伯年又是恭敬一垂拜,随后才从容不迫的起了身,走到了案台前,提起笔,润了墨,静静的等着允帝开口。 “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十皇子宅心仁厚,恭懋谦让,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册立为皇太子。宜明申布,咸使知之。” 这一番话,允帝说起来,整整耗去了一刻钟的功夫。苏伯年落笔成字,一边写,一边重复着笔下之言,允帝听闻,闭着眼满意的点着头。 当最后一笔落成时,允帝沙哑着声音说道,“取来,让朕瞧瞧。” 其实,他早已是老眼昏‘花’视线模糊了,但是苏伯年却还是不敢怠慢的将诏书呈在了他的面前。 摇曳的烛火更‘花’了允帝的眼,只见他费神的定睛瞧着,看似看的很认真,可只有苏伯年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眼中。 忽然就在此刻,东暖阁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紧接着云璟身着公服,恭恭敬敬的垂立在了‘门’外。 “你……滚……”允帝还记着白天他和云昊火烧青云台的事儿,更何况他对这个出身低贱的儿子素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父皇,儿臣查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一定要向父皇禀明!”哪知云璟不但不走,反而直直的跪下了。只闻他语气诚恳,句句动情的说道,“父皇的身子骨一向硬朗,儿臣记得早些年父皇还亲自出征南山,壮硕矫健。所以父皇突然这一病,儿臣就觉得此事颇有可疑。因此儿臣多日来命人仔细检查父皇一直饮用的补‘药’‘药’渣,却发现里面有一味毒‘药’。” 允帝一听,瞪大了眼睛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这味毒‘药’唤命岁骨,若不仔细,是很难发现它‘混’在了父皇每日食用的补‘药’中的。这味‘药’毒‘性’极慢,查到这件事儿的程院判告诉儿臣,按着父皇的脉象来看,父皇服用岁骨,起码已经超过三年以上了!” ------------ 第一百十九章 千钧一发,允帝驾崩(中) ? 静静的深秋寂夜,皇宫的东暖阁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允帝使出了浑身力气,抓起手边矮几上的一个瓷碗就砸在了正对面的粉墙上。碗是盛汤‘药’的碗,黑‘色’粘稠的‘药’汁顺着白‘色’的粉墙一应滑下,如同一只鬼爪撩拨在了人的心房上。 “谁……谁……”允帝面如鬼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谁要……咳咳!害朕!” “父皇,是慧贵妃。”云璟诚惶诚恐的垂下了头,声音却亮如‘玉’珠坠地,清澈而空灵。 一口血从允帝的口中喷涌而出,他正挣扎的紧,突然的血咳让他宛若断线的偶人一般,重重的摔在了软榻上。 “父皇!” “陛下!” 云璟和苏伯年同时跨步上前,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云璟明显的看到苏伯年嘴角扬起的一抹赞许的微笑。 这个计策,本不是两人事先设计好的,而是云璟在踏入东暖阁的刹那间想到的。其实程院判只查明了毒‘药’或许来自于后宫之中,可到底是出自哪位娘娘之手,却因为对方的过于谨慎久久悬而不决。 但是,就在他刚刚进屋的一瞬间,余光扫到了允帝手捧着的皇纸。不管纸上写着的是什么,云璟都觉得,眼下正是天赐良机。若是错过了,只怕他是要追悔终生的。 “你说……你说是……”就在云璟分神的片刻,允帝的双手已经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对,父皇,是慧贵妃。投毒的人已经抓到了,正是慧贵妃宫中的小宫‘女’。”云璟这一弥天大谎一旦撒开,就没有再准备收手的意思了。 允帝整个人已经开始‘抽’搐了,“去把……去把那个贱人……” “陛下!陛下现在还是应该以龙体为重,这些事儿,若是陛下放心,就‘交’由微臣去查办吧。”苏伯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劝说道,“如果七皇子查到的事情属实的话,那慧贵妃多半也只是其中的一步棋而已,只怕她身后,站的是左相,还有二皇子的势力。” 允帝到底只是重病缠身,还未痴呆糊涂,听苏伯年这么一说,他连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过苏伯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枕下吃力的说道,“‘玉’玺、‘玉’玺在下面……” 苏伯年迅速的和云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才恭敬的说道,“陛下,微臣不敢担此重任。” “朕准……朕准你!咳咳……”允帝咳的不轻,云璟递上的白帕中已经全沾满了他咳出的淤血。 “是,微臣领命!”如此一番推辞之后,苏伯年这才轻手轻脚的扶着允帝坐起了身,然后挪开了他一直枕着的‘玉’枕。借着明晃的烛光,他很容易就发现了在垫被之下,有一个小小的暗扣。 苏伯年又看了允帝一眼,只见允帝重重的眨了一下眼。他这才伸手打开了暗扣,掀起了暗格的盖子,然后他往里一探,看到一方‘玉’玺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暗格之中。 苏伯年的心是狂喜无比的,可是他的面‘色’却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贯的惶恐。定了神之后,他双手捧出了‘玉’玺,然后递到了允帝的面前。 允帝颤抖着手,将‘玉’玺推到了‘床’边的矮几前,矮几上放着的,正是那张写了册立太子诏书的皇纸。 允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苏伯年收回了手中的‘玉’玺,又看了一眼已气若游丝的允帝,见后者浑浊的眼眸中闪着坚定无意的目光,他伸手将‘玉’玺移到了皇纸上,然后双手压玺,重重的按了下去。 随即,苏伯年就在允帝的注视下将‘玉’玺重新放回了暗格中,然后手执诏书和云璟快速的退出了屋子。 “都布置好了吗?”苏伯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切。 云璟沉着的点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狂喜和‘激’动,冷静的回道,“前两日周督大捷来报,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离开关外在回城的路上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在周围全部部署了轻骑兵,宫外有接应,万一……” “没有万一!”苏伯年猛的一声呵斥打断了云璟的话,只见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皇纸加重了语气道,“殿下请记住,此事不成功便成仁,没有万一!” “是本王轻率了。” 见云璟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之‘色’,苏伯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吩咐跟随的禁卫军道,“传七皇子口谕,下令锁宫‘门’!明日午时之前,外面的人不准进来,里面的人也不准出去!” 就在禁卫军刚得令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有人匆匆来报,“七爷,大人,左相和右相带着人冲进来了。” “来的正好!”苏伯年笑了笑,却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见着一干人冲进了东暖阁的大厅。 “来人,把苏伯年这个‘乱’臣贼子给我拿下。”查查尔一跨进‘门’槛就来势汹汹的挥兵而上。 可是苏伯年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手持诏书庄重的说道,“我有诏书宣读,谁敢轻举妄动?” “诏书?”冯庭广不屑的冷笑道,“随随便便拿张纸‘乱’写一通,你就说是诏书,你想让谁信你?” “右相可否要来看一看皇纸上的‘玉’玺印?” “你有‘玉’玺?”查查尔手握成拳,可是看得出他还未慌心的自‘乱’阵脚。 “两位大人何不等我宣读了诏书再来一探真假呢?”苏伯年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皇纸,幽幽的开了口。“天地社稷,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七皇子宅心仁厚,恭懋谦让,人品贵重,深宵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册立为皇太子。宜明申布,咸使知之。” “放屁!”苏伯年的话一说完,左相就手持利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可是云璟早在东暖阁周围全都布置下了自己的心腹,哪里能够让查查尔这么轻易的得手。 “左相不服吗?”此刻的云璟,已经端有了九五之尊的架势。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我要见皇上!”左相被孔武有力的禁卫军一左一右的架了起来动弹不得,因此他的脸涨的通红,眼中布满了刺骨的不屑和愤怒。 他不相信的,他不相信自己多年运筹帷幄,多年苦心部署,最后竟然会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璟手中! “左相大人可要亲眼看看这诏书上的‘玉’玺印?”云璟笑着从苏伯年手中取过诏书,仔仔细细的摊在了查查尔的面前。然后他倾身附在左相耳畔轻轻的说道,“左相可要知道,有些事儿,千钧一发,错过了一点点时机,可就是错过了整个大好河山啊!” “你……” “查查尔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藐视皇诏,将他带下去压入宗人府大牢,待时彻查!”还未等左相开口说话,云璟则抢先一步定了他的罪。而一边的冯庭广见状,早已没了之前厉声的气势,他想留着自己的脑袋,自然要懂得审时度势。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查查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已是唾手可得的江山,将他如何甘心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吐出来。 “带走!”云璟一甩衣袖,负手而立,远远的望去,已有了大势在握的雄霸之气。 而就在此时,里头的屋子又有了响声。云璟看了苏伯年一眼,见着后者轻轻颔首,他便睨了悄无声息的冯庭广一记,随后未带一人,只身进了东暖阁的里屋。 屋子里头的烛火已快燃烧殆尽了,云璟取了新烛,换下了旧烛,然后轻轻的走到了软榻边。 不知为何,此刻的允帝看起来倒是比方才‘精’神了不少,“外头,咳咳……吵什么?” “父皇,左相和右相不服您册立太子的诏书,正在那里吵闹着要见父皇,被儿臣挡下来了。”云璟一开口,依然还是沉得住气的。 “一会儿让太傅去带你十弟过来。”允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费劲的说道,“他即将成为太子,有几句话,朕要‘交’代他一下。” “父皇要说什么,告诉儿臣即可。” “你?”允帝冷笑了一声,“你放心,咳咳……等到他日云璃即位,朕一定让他给你封官加爵,不会亏待了你这个七皇子的。” “云璃吗?”云璟笑了笑,轻轻的说道,“可是父皇,诏书上明明写着,您已经册立我为太子了。” “你!咳咳、你说什么?”允帝的冷笑被一阵莫名心慌的惊恐所代替了!他挣扎着半坐起身,双手紧紧的拽住云璟的衣襟道,“朕册立……册立的是十皇子云璃!” “父皇,您册立的是七皇子云璟,便是儿臣我。”云璟似好心的出声又提醒了他一次。 “明明、明明是……”突然允帝瞪大了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面前的云璟,怒吼一声道,“苏伯年!苏伯年你竟敢……玩‘弄’朕!” 如此一用力,允帝整个人就探在了软榻之外,他的下半身还在软榻上,可是腰身以上却已经垂挂在了榻边。他的面朝下,头重重的磕在了铺着细绒‘花’毯的玄石地上。 片刻间,允帝就闷闷的“咿唔”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动静。云璟俯下身看去,只见允帝瞪着大大的双眼,已经咽了气。 这一国之君,统领大央四十余年,最后终究落了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真正是可悲可叹,人生无常。 ------------ 第一百二十章 千钧一发,允帝驾崩(下) ? 第二日一清早,允帝驾崩、云璟继位的消息便在宫中不胫而走。 可是偌大的大央宫却是一片肃穆,国丧突降,四周入眼皆是一片惨白。 允帝的尸首已按着皇家礼仪入了棺,只等吉日入宫陵下葬。一夜之间,大殿易主,后宫之中那些原本是人上人的娘娘嫔妃们一个个的都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七皇子云璟,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他为一声景帝。此刻的景帝正端坐在被人重新整理过的东暖阁内批阅着接连几个月下来被先帝搁置下的奏折。 而苏伯年照例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照旧帮这位新帝分担着琐碎杂事。 “后宫的那些,陛下准备如何处置?”这么多年了,苏伯年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在想象当他尊称云璟一声“陛下”时,自己会是如何‘激’动的心情。可是当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眼前时,苏伯年才觉得这一声称呼是多么的自然而然。 “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办吧。”景帝从一沓高高的奏折中抬起了头,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双眸道,“有子嗣的便是设府养老,无子嗣的,全都打发去了清安寺吧。” “是。”苏伯年点点头,在纸上记下了一笔,随后又问道,“那慧贵妃?” “查查尔这几日可还安分?” “陛下,会咬人的狗通常不叫。”苏伯年一句似乎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位新帝,查查尔最近很安分,可是偏偏安分的有些过了头。 “他拢势已久,身后盘踞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如今朕刚登基,动一发而牵全身,若是由着朕出面,只怕诸多大臣会起了不服的造反之心。” “陛下明鉴。如此说来,陛下似乎已经有了不错的注意。” “太傅说,借势打势,这招可行吗?” “陛下说的是……” “右相!” 苏伯年但笑不语,但是这个举动却令年轻的景帝宽了心。从前的云璟,可是说是一个韬光养晦足智多谋的好皇子,但是作为皇帝而言,他还是稚嫩的,还是青涩的。有很多的事情,他必须杀伐果断,必须运筹帷幄,也必须懂得舍小为大! 虽然右相同样也是他的眼中钉,但是若是能借冯庭广的势力来扳倒查查尔,这应该算得上是一招损失最小的妙棋了。 -----------※※--------------※※--------------※※----------- 可是,就在皇宫正处在易主的动‘荡’风‘波’中时,在晁新城偏南的一个山明水秀的小山村中,本应该死了的凤嫣然却正毫发无伤的靠在窗边发呆。 这两日外头起了风,深秋天寒,张宗年便是不再随意让她出‘门’了。虽然她服了沉香,是在三刻钟之内食了解‘药’的,可是由于浓烟呛住了她的嗓子,减弱了‘药’效,所以回了气以后,凤嫣然的身子还是虚的很。 张宗年请了鬼老来看过她,鬼老说是‘药’三分毒,即便沉香是有解‘药’的,可也不代表食用以后一点事儿也没有。张宗年一听当下就沉了脸,可是凤嫣然却笑着说刚好能借这个机会好好的休息一下。便是这样,她在‘床’上一躺就躺了十来天。 可是之前张宗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的,但今儿个一大早,他却匆匆的留了几句话就出去了,然后便直到暮‘色’时分才踏入了屋‘门’。 “出事了?”纵使张宗年掩饰的再好,可从他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天的情况来看,凤嫣然就能肯定外头是出事了。 “用膳了吗?”张宗年笑了笑,似乎并没有打算和凤嫣然坦言。 她点点头,“隔壁的张大娘午膳的时候给我做了素面,晚膳给我炖了鸽子汤,又做了一道粉蒸‘肉’,味道不错。锅里给你留着了,你若是没吃,热一热将就一下吧。” “我用过晚膳了。”小村背山,才十月底的天气,入了夜却仿佛如同初冬一般的冷。凤嫣然身子弱,所以张宗年早早的就烧起了炭盆。 “你若是想瞒我,就想着法子让我一辈子不要知道。”突然直接的转了话锋,凤嫣然开口也并不觉得突兀。她和张宗年长久的相处下来,两人似乎都习惯了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这样好,不矫情,也不用费心去猜对方在想什么,凤嫣然倒是‘挺’喜欢的。 张宗年淡淡一笑,“我不是想着要瞒你,只是江山易主这种事儿,你总要允我好好斟酌一番说辞吧。” 凤嫣然猛的抬起了头,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紧张的问道,“是……是他吗?” “是。” 两人心照不宣。 凤嫣然终于松了口气,也有些‘激’动。是他,真的是他!不枉费自己这般费尽心思的当了他其中的一块垫脚石。 “三爷,你瞧,如今我也算是死而复生的人了,便是应该换个姓换个名了。你觉得忘尘可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凤嫣然就抛开了云璟登基成帝的话题。这是她答应过张宗年的,代他服毒一事便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云璟一切的事情都和她凤嫣然再无半点瓜葛。 既然张宗年办到了所有她希望他办的事情,那么这份承诺,她是势必要还给张宗年的。 “忘尘?” “对,忘却过往,尘埃落定。”凤嫣然笑着说道。 “芙香夫人那里……” 一提到芙香,凤嫣然的眼眸就暗淡了下去,“自然是要找个时间于姐姐去会一会的,姐姐诚心待我,我却不得已隐瞒太多。这份姐妹之情,我愧对于她,只希望她在明白我的苦衷以后,还能原谅我。” “她不是小气的人。”张宗年鲜少同‘女’人打‘交’道,柔声细语的安慰一个‘女’人更是少之甚少。但此刻他对凤嫣然,也可谓是难得的用心和耐心了。 “是,到时候还希望三爷替我在姐姐面前美言几句了。”张宗年对她的这份心思,凤嫣然不是瞧不出来。 既然云璟于她已成过去,那么现在和未来的她,便要准备全心全意的迎接面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喜怒哀乐了! -----------※※--------------※※--------------※※----------- 但是江山易主,‘乱’的可不仅仅是朝堂、后宫,宫外,也是喜忧参半,冷暖自知的。 芙香是在第三天的时候从白聿熙的口中知道了允帝驾崩,云璟登基成帝的消息的。她当下心里就有了两个急切的念头。第一个是去‘花’扶柳的坟头上香,第二个却是想要去找凤嫣然。 所以当天下午,她就匆匆的让伊水准备了祭扫用的物品,然后带着‘春’痕去了‘花’扶柳的坟前。 已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秋岁渐末,‘花’扶柳坟头的青草都已经慢慢的枯萎了,远远望去,倒是有一些萧瑟的味道。 可是芙香知道,‘花’扶柳若是泉下有知,这会儿应该是开心的。白聿熙偷偷的告诉她,允帝是被活活气死的,且死不瞑目。这对于‘花’扶柳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了。 芙香一边修整着坟头四周的杂草,一边和‘花’扶柳说着贴己的话,‘春’痕则在一旁静静的摆放着祭扫的物品。半个时辰之后,芙香才搀着‘春’痕出了坟岗。 上了马车后,她心里还是牵挂着凤嫣然,便是命随行的伊水先带着‘春’痕回了素锦苑,自己则在岔路口的地方下了马车,然后往相反的方向去了画舫。 冬意乍现,可是芙香走到画舫的时候,背上已浮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但还没等芙香站定了喘口气,金步摇却已经满脸笑意的迎了出来。 “妹妹你且来的正好,你若再不来,我可琢磨着要去你的小苑要人了。” “要人?”芙香不明所以的问道,“姨娘想问我要什么人?” “自然是嫣然啊。”金步摇眨眨眼,仔细瞧了瞧芙香的模样发现她似乎并未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当下心里就凉了半截。 “嫣然?”芙香愣住了,“嫣然不在我那里啊?” “怎么可能,三日前是七爷亲自来接的她一同去赴二爷设的宴的。那丫头走的时候和我说,可能回头先去你那里坐一坐再回来。我还在纳闷了,这一坐怎么坐了整整三日,还有,那个七爷……哦不对,现在应该是皇上……” 芙香看得出,一向遇事沉稳的金步摇是有些慌神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她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了金步摇的手仔细问道,“她同七爷一同去赴二皇子的约,去的是什么地方?还有姨娘,嫣然之前行为举止可有什么不对劲?” “说是去的青云台。”金步摇回忆了一下说道,“你要说人有什么不对劲,还真瞧不出来。” “青云台!”芙香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了。青云台三日前走了水,本来这也是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可偏偏紧接着允帝驾崩,云璟继位登基,所以这青云台走水的事儿就被江山易主这个更大的冲击给掩盖过去了。 最近京城里头又是人心惶惶的,大伙儿都还‘摸’不清楚新帝的脾气,所以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自然少了许多。因此金步摇未曾听说青云台走水一事也实属正常,就连她自己也是白聿熙‘私’下悄悄告诉她的。 而且,听闻当天那场大火中是死了两个人的,莫非…… 芙香开始急了,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她是见不到云璟的,连苏伯年都已经好久没有‘露’过面了,那么她能找的就只有白聿熙了。 可正当芙香准备和金步摇说让她在画舫等自己消息的时候,金步摇却突然神‘色’凝重的说了一句,“不过说起来有件事儿‘挺’蹊跷,最近这一个月以来,那个张三爷来画舫很多次了,而且每次都点了嫣然的头牌。” “张三爷?张宗年!”看见金步摇点了点头,芙香当场诧异的就说不出话来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分崩离析,各方相求(上) ? 但是,没等芙香见到白聿熙,叶书怀却先一步来到了素锦苑。 芙香对他此番匆忙前来的目的猜到一二,却不曾想叶书怀一开口就让她犯了难。 “你可有办法保侯府太平?” 芙香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撇开个人恩怨认真的说道,“眼下我真的没有办法给哥哥这个保证。且不说七爷登基,为了要坐稳那个位置准备采取一些什么手段我不得而知,准备笼络何方势力我也不得而已。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知道了,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干涉朝堂政事,为所‘欲’为呢?” “你是不愿意。”可是叶书怀也有自己的坚持。他知道芙香和云璟的关系之前一直很好,他也明白只要芙香开口,在不牵扯到国之利益的前提下,云璟或许还是愿意卖芙香一个薄面的。 “哥哥与其在这里和我多费‘唇’舌,不如好好的参加明年的‘春’闱!”芙香不愿让叶书怀再无端猜疑下去,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些如履薄冰般的微妙,好一些便能更好,坏一些也能更坏。 叶书怀早在来的路上就知道想要说服芙香在这个关键时刻帮一把侯府是很困难的事儿,他也无非是想从她的口中探一些虚实。他明白芙香素来坦‘荡’,如此看来,她对云璟的下一步行动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见叶书怀沉默不语,芙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重了一些,又柔了嗓音道,“七爷他是个是非分明、恩怨分明的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强按罪名在侯府的头上。但是同样的,若是侯府真的有过,他也是绝对不会既往不咎无端姑息的。所以哥哥,你好便是侯府好,这个道理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明白吗?” 叶书怀叹了口气,突然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新帝一登基,二皇子府邸就‘乱’成了一锅粥。左相现在人还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前途未卜,也不知新帝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听闻慧贵妃也被软禁了起来,二皇子素来没什么担当,此刻已经自顾不暇了,盈儿的日子自然就……” “哥哥若是在这个时候犯糊涂,那之前那些决绝的努力只怕都要付之东流了。” 见叶书怀眼中闪过一抹犹豫,芙香又追了一句道,“江山易主,难免风起云涌。哥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侯府若是还想着在新帝的羽翼之下飞黄度日,那多半也是一纸笑谈了。可是若是哥哥有了出息,侯府或许还能保住今日仅剩的一点威严和底气。” “我明白了。”叶书怀看了她一眼,终于放弃了。 “哥哥要是真明白就好。”芙香皱了皱眉,“我诚心期待哥哥能学有所成,如果下次母亲再去叨扰哥哥,哥哥便全部推到我这里来吧。” “你……知道?”叶书怀诧异于芙香的聪慧。 芙香却笑着摇了摇头,就大太太的话题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却小心翼翼的出口问道,“那赛娜的事情……” “既已有婚约在身,不管最后新帝要如何处置左相,赛娜,我还是会娶她过‘门’的!”叶书怀斩钉截铁。 这一刻,芙香欣然的在叶书怀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气质——男儿自强,一诺千金。 便是这样,叶书怀连素锦苑的垂‘花’‘门’还未踏进,就又原路折回了扇‘门’胡同。 -----------※※--------------※※--------------※※----------- 可是,得了空的芙香连连的赶到了白府,却还是扑了一个空。出来见她的不是白聿熙,而是日渐成熟稳重的将离。 “夫人。”因为言歌的关系,所以将离对芙香是很敬重的。 “白少不在?” “是。少爷出去了。”将离点点头,“走的很匆忙,少爷也没留个话儿,所以小的也不清楚少爷的去向。” 芙香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心中却对凤嫣然的无端失踪更焦急了起来,“若是白少回来了,你务必让他马上来一趟素锦苑,就说我会一直等他的,有要事要同他商量。” “好。” “那就有劳了。”芙香按捺下了急切的心思,耐着‘性’子又说道,“这些日子的事儿有些多,言歌那里就要劳烦你多照应了,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一定要让人来同我说。” “小的知道,夫人请放心。最近每隔十日都会有大夫去给她诊脉,距离生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大夫说一切都安好的。”将离一直跟在白聿熙的身边,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白聿熙和芙香两人自顾不暇他也是了然于心的。 “那就好。”芙香闻言松了口气笑了笑,便也不再多做耽搁,先一步离开了白府的前‘门’大院。 而此刻的白聿熙,正是去赴了张宗年的约。 “三爷找我来,莫非是事情有了眉目?”两人约在了出城‘门’的一个‘露’天的茶棚。人来人往的皆是商贾过客,两人坦然入座,倒是也没有显得和周遭格格不入。 “说起来惭愧,这两日在下也正好有点琐事在身,不然早几天就应该有眉目了。”张宗年笑着替白聿熙添了一杯淡淡的清茶。 “无妨。”白聿熙双手握杯迎了上去。 “不过话说出来,白少可别不信。”张宗年添完茶水,收了茶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白聿熙道,“确实不出白少的意料,是有人蓄意放火的。人嘛,是霍府的人去东市找的小乞儿。” “霍府?”白聿熙愣住了,“三爷说的是……晁新城里的那个霍府?” “正是。” “霍衍?” “是不是霍衍下的手还不得而知,不过白府仓房走水一事,势必和霍府是脱不了干系的。” 白聿熙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身边会出现心存二心的人,可是他想来想去却从未怀疑过亲如手足的那几个兄弟。不过张宗年今天告诉他的话无疑是给了他当头一击,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三爷可有查到其他别的一些可疑的事儿?”很快的,白聿熙就敛了惊讶的情绪,从容不迫起来。 “抱歉,因着查到了放火的人,所以就没有再往下查。不过若是白少有需要,我也是可以让兄弟们继续的。”张宗年不是商人,却不代表他不会做买卖营生。收多少钱办多少事儿,这个规矩他还是明白的。他也不是开善堂的,和白聿熙的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生死之‘交’的份上,自然是他要求自己做到哪里,自己就走到哪一步咯。 “不用了,是在下问的过分了。”白聿熙自然知道张宗年的意思,便是笑着收了口。 “人我已经带来了,现在‘交’给白少,咱俩的生意算是结了。”见白聿熙无意再和自己继续攀‘交’情,他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然后冲身后站着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小伙子立刻心领神会的快步出了茶棚,片刻功夫就带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灰头土脸的小乞儿。 “有劳三爷了。”白聿熙客道的点点头,然后带着那个小乞儿先起了身,放下一锭小银后便转身离开了茶棚。 上了马车以后,白聿熙就拿掉了小乞儿嘴里塞着的布条,沉着脸说道,“我无意为难你,若是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当下就会给你一些银子然后放了你。” 小乞儿听了后撇了撇嘴,似乎一副不大情愿的模样。 白聿熙见状,淡淡的说了一句,“那便只能公事公办了,刚好一会儿回城的时候我要路过衙‘门’……” “爷,等等!”小乞儿一听“衙‘门’”两个字就慌了神,“我本来收了霍家小厮的钱,办完了事儿就应该马上出城的。但是我却偏偏手痒,去赌坊转了一圈,这才被三爷的人抓到的。”他不知道白聿熙到底想知道什么,所以一开了口便是一股脑儿的全都往外倒了出来。 “霍家的那个小厮,你可知道叫什么名字?”白聿熙睨了眼。 “我不知道。”小乞儿摇了摇头,满脸的认真。 “那长的什么样子你总知道吧?” “还不就是个人样儿……”小乞儿嘟囔了一句,突然一个‘激’灵抬头道,“爷,那个人的左眼眉尾上有一颗黑痣,还‘挺’明显的。” “黑痣?”白聿熙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你确定?不是为了敷衍我胡‘乱’诌的?” “爷,小的不敢。”小乞儿的手被绳索捆着,他只能挪动了双‘腿’跪了下来,然后紧张的说道,“爷,小的想过了,小的若是让爷不痛快了,小的也没办法痛快。小的已经得罪了霍家,若是被霍家的人知道了,小的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还不如将知道的都告诉了爷,求爷就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心思转的倒‘挺’快。”白聿熙对于小乞儿前后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有些不屑,却又觉得可悲到有些可笑。 “爷,小的只为保命。”小乞儿这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 “你放心,我之前就说过了,只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你的命肯定丢不了,而且我还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出城。” “爷还想知道什么?”得到了白聿熙再次的亲口保证,小乞儿立刻伸直了腰杆子变的积极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分崩离析,各方相求(中) ? 问完了话,给了银子,又差人送走了小乞儿,白聿熙这才有了心思好好的整理一下那个小乞儿告诉自己的话。 小乞儿口中的那个左眼眉尾上有一颗黑痣的人无疑应该是霍衍的心腹吴越。他和霍衍‘私’‘交’多年,连带着吴越自然也见过很多次的面,吴越脸上这么明显的特征他不会忘记的。那么如此说来,放火烧白府仓房的事情,真的和霍衍有关系了。而且这么一来,也就能说明霍衍或者整个霍府都是和左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可是他不明白了,霍衍不顾多年兄弟情意,如此孤注一掷,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是没等白聿熙好好思索应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他人就被内务府新上任的总管好生的请去了悠然不问。到了悠然不问他才发现,一同被请来的还有芙香。 两人最近总是错开,各忙各的都凑不在一起,难得碰了头,却还是被这般隆重的请来做了客,自然也是不能说些什么贴己的话。 可是白聿熙瞧着芙香的脸‘色’不大好,沉沉的似在生着什么人的气。趁着大厅还没有人,他便侧了身附在芙香的耳畔低语道,“我刚回去就听将离说你找我有事儿,今儿个怕是不方便了,明日我去素锦苑找你。” “不用了三哥,我要找的其实也不是你……”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身素服的云璟从偏‘门’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笑容满面的苏伯年。 云璟还是之前的那个云璟,可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和往日的俊逸斐然大相径庭,横生的至尊贵气不容任何人忽视。 本是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家宴,可是因为云璟身份的转变,白聿熙和芙香都显得有些拘谨。若是换了以前,芙香肯定在没动筷子之前就冲着云璟发问了。但是现在她却不能如此尊卑不分,毕竟如今的云璟已是景帝,九五之尊的身份是容不得她随意放肆的。 “本是想着在宫中设宴的,但是这会儿那里头还是乌烟瘴气的一团糟,朕自己看着都糟心,便是借了太傅的小苑一用。朕想着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们也别太约束了。” 云璟说的诚心,但是在芙香听来总觉得有些刺耳。那一口一个“朕”,无不昭示着面前这个男子,已经不是从前的七皇子云璟了。 “皇上刚登基,自然是有许多政事要处理,还能记着尔等,是尔等的福气。”云璟自然是苏伯年从中牵线给白聿熙的,而一开始苏伯年就挑明了云璟的身份。所以这些年的相处下来,白聿熙无时不刻的不在设想云璟登基称帝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因此今日出口的话,倒也自然不扭捏。 “今儿个朕一并带来的是御膳房的厨子,这道醉蟹做的味道极好,朕记得芙香夫人很爱吃。”云璟说着,就夹了一块醉蟹放入了芙香的碗中。 芙香有些惶恐,连连端着碗去接,却听一边的苏伯年笑道,“皇上的心思他们自然能感受到,皇上还是自然些吧,从前也不见得你给那丫头夹菜的,您今日这一举动,岂不是要让那丫头食不知味了吗?” 苏伯年随随便便开口的一句话就冲散了屋子里紧张的气氛。只听云璟失笑道,“与其是他们紧张,还不如说朕比他们更紧张呢。”此话一出,一桌四人皆笑出了声, 酒过三巡后,云璟朝着左手边的苏伯年使了个眼‘色’,苏伯年立刻心领神会说有事儿要同白聿熙‘私’下商量,便是将白聿熙带去了书房。 在座的都清楚,其实真正有话要说的,是云璟和芙香。但是既然是明着要支开他,白聿熙也只能顺了云璟的意。 大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而且静的有些诡异。芙香在等云璟先开口,可是云璟却端着手中的酒杯自顾自的独酌了起来。 芙香抿了抿嘴,感觉自己心跳突然加快了许多。一瞬间她脑子里有些糊涂,这场景,怎么仿佛自己是个戴罪之人一般在等候他的最后定夺。 就在如此的恍惚间,云璟突然压着嗓子问了一句,“嫣然呢?” 芙香一愣,猛的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云璟。这一刻,她还来不及思考,话就已经冲口而出了,“这话不是应该我来问七……皇上的吗?”喊惯了他七爷,芙香真的一时还完全改不了口。 “什么意思?”云璟轻轻的搁下了手中的酒杯,终于将双眸聚在了芙香的身上。 “什么意思?”芙香重复了云璟的话,当下心中就有些恼了。她素来不爱云璟这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什么叫什么意思,嫣然不是跟着皇上去赴二皇子的约的吗?现在她人不见了,皇上怎么反过来问我?这事儿,我也是今儿一早才从画舫金姨娘的口中得知的。” “你不知道她在哪里?” 芙香“噌”的一下站起了身,脸上尽是遮也遮不住的怒意,“我当然不知道,我还要问皇上您要人呢!” “那么看来,你自然也不知道,嫣然其实是左相和二皇子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咯?” 本是怒意上窜的芙香被云璟这一句冷冷的话给怔住了。瞬间,她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般,浑身上下通透的冷至心骨。 半晌,她才闷闷的找到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皇上是什么意思?皇上今儿个把人‘弄’丢了,现在还想来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芙香的眼眶中蓄着浅浅的泪,她不愿意相信云璟的话,可是也明明白白的知道,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是没有必要和自己扯这种谎话的。一时之间,芙香有种被出卖的感觉,被凤嫣然出卖了,也被云璟出卖了。 看着芙香痛苦的表情,云璟终于松了口,叹了口气将那日青云台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可芙香听完以后便更糊涂了,“她服了毒,若不是被二皇子的人带走了,那难不成她真的……” “不可能!”知道芙香想揣测什么,云璟一口就打断了她,“我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不会连她的身形模样都‘弄’错的。那两俱尸首分明就是想以假‘乱’真的,她绝对不会死的。” “那她……人呢?”芙香问这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想到了金步摇同自己说的事儿。莫非凤嫣然的离奇失踪和张宗年有关系? “我一开始就猜她可能和你筹谋好了的,可如今看来,她留了谁都不知道的一手。”云璟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怅然。 若是这件事儿连芙香都不知道的话,那凤嫣然的决绝也就可见一斑了。所以,那次青云台赴宴,莫非是她最后一次见自己吗?其实他能体谅她的身不由己,也能明白她对自己的用心良苦。如今他已君临天下,若是她愿意,这一辈子都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为何,她却最终徒留了一场空梦给他呢? “她没有和我筹谋好。”芙香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纵使她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凤嫣然‘蒙’在了鼓里,但是抛开她真实的身份不说,芙香不相信她对自己的那份姐妹之情是假的。所以,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凤嫣然。 既然云璟这条路是死了,那么她就只有从张宗年那里下手了。可是这一条路,她却不打算告诉面前的云璟。 因为凤嫣然真正的心思,云璟看出来了,她也看出来了。无非就是还君江山,此生不见罢了。 而正当云璟和凤嫣然在大厅里‘私’聊的时候,白聿熙也将从张宗年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苏伯年。 “霍衍?”苏伯年听了以后也很惊讶,“你说是霍衍让人放火烧了粮草的?” “对。” “为何?”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查。” 苏伯年捋了捋胡子眯着眼道,“能出卖兄弟的,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 “人心难测,我还真没想到会是他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不难看出白聿熙是很失望的。 “白少看清楚就好。”苏伯年笑了笑,“如今皇上刚登基,龙椅还没有坐稳,各方势力就已经虎视眈眈的了。虽然左相人在宗人府大牢中,可是他身后的那些势力根深蒂固的,你也明白,想要连根拔起,几乎是难上加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的,新帝继位,也不可能开局便立刻顺风顺水的。”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苏伯年点点头,“所以宫外的事情,还要你多帮衬着些。” “这些我都知道,苏公不吩咐我也会尽力而为的。”白聿熙笑着接了苏伯年的话。 苏伯年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随口又说了一句,“等到过些日‘子’宫里太平些了以后,找个老夫得空的时候,你请了唐少和顾少两位来我这悠然不问聚一聚吧。” 白聿熙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了然了,苏伯年这是在替云璟聚拢京城中的商贾势力。唐少无意就是唐墨,而顾少便是顾秦生。撇开了霍衍不说,若是能将白、唐、顾三‘门’握在手心中,那新帝在民间的势力也能算是坐稳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崩离析,各方相求(下) ? 从悠然不问出来,白聿熙就发现芙香的神情更凝重了。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终于在两人快要在素锦苑的‘门’口分开的时候,芙香才问了白聿熙一句,“三哥,你说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白聿熙有些‘摸’不着边际,“皇上的为人你清楚,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可他却肯定不是一个好男人。”芙香垂了头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她说的很小声,白聿熙没听清楚。 “没什么。”芙香深吸一口气,然后温柔的笑了笑,主动的上前一步环上了白聿熙的腰身,脸蛋贴在他的‘胸’膛道,“三哥,这阵子我们都很忙,等缓过这口气,咱们出城去散散心吧。” “好。”许久没有的温存,让白聿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呼吸之处便能感觉到芙香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香。 芙香紧紧的抱着他,感受着白聿熙身上浓浓的暖意。她突然想到了凤嫣然,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云璟给不了她这样的暖意融融,她在最后才决定放手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芙香满晁新城的找张宗年,而且她还托了南风十里一起出手。可是张宗年却仿佛消失了一般,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但是越是这样没有消息,芙香就越觉得凤嫣然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极大。 而一入十一月,景帝在太傅苏伯年和右相冯庭广的支持下,开始大刀阔斧着手革新政策。首当其冲的便是轻徭薄赋,减免了一些繁重的苛捐杂税。如此一来,百姓自然是欢呼雀跃的,所以这民众基础,景帝便是轻而易举的握在了手中。 但是这样的举措,势必就使朝廷的负担加重了。税收的减少,使得偌大的大央宫各方面的用度开始吃紧,云璟第一次感觉到,用钱的压力大的很。小到一根红烛,大到皇家宫宴,哪里都要用钱,哪里都不能缺了少了。所以年轻的景帝现在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想着如何节约,想着如何筹银子。 就是在这个时候,白、唐、顾三家联手,成了景帝的及时雨。万两万两的银子源源不断的通过苏伯年的手送到了景帝的跟前,解了景帝目前的燃眉之急,也压下了四方涌上的对新政的议论纷纷。 这其中,芙香也是‘玉’手一挥,将一直搁在白府的那六箱满满的金条也一并送进了宫。用她的话来说便是一码归一码,凤嫣然的事儿她会记恨云璟一辈子,但是她却希望景帝能做一个永垂青史的好皇帝。 可是这其中,却唯独少了晁新的霍家。 其实,早在景帝继位后没几天,叶湘兰就发现了霍衍的魂不守舍。接连几日下来,他不是和吴越在书房呆上一整天,就是出‘门’之后一直要到午夜才会回来。 叶湘兰也关心的问过几次,但刚开始霍衍还耐着‘性’子好生的安慰她说没事儿,可是后来就突然不太愿意搭理她了,成天的连个好脸‘色’也瞧不见。叶湘兰急在了心里,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公公也一样,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明眼人一瞧就是有很重的心思,可是问什么霍老爷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一直到苏伯年带着白聿熙、唐墨还有顾秦生进宫面圣了以后,霍衍才真正六神无主起来。当天夜里他就拉着叶湘兰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让我把芙香找来?”霍衍还是没有和自己说心里话,叶湘兰明白的。他肯定出了什么事儿,不然晁新四大商贾,为什么独独少了霍家一‘门’没有被邀请入宫?可是,这关芙香什么事儿呢? “对。”霍衍点点头,眼中有隐隐的期许,“有些事儿说了也是让你白‘操’心,眼下或许芙香夫人还能帮衬着在太傅大人面前替我们说上一些话。” “夫君,咱们霍家不会……犯了什么……” “没的事儿!”霍衍害怕叶湘兰一语击中,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揣测。这一声,惊醒了刚刚在叶湘兰怀中睡着的孩子,当下小小的人儿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叶湘兰忙抱着孩子站起了身,一边轻轻的用手拍着儿子的背一边来回的晃动。 可霍衍却皱紧了浓眉嘟囔了一声,“吵死了,我今儿个睡书房,明日你别忘记去把芙香给请来。”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跨步出了屋子。 叶湘兰愣住了,霍衍的话似乎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接甩在了她的脸上。他竟然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吵! -----------※※--------------※※--------------※※-----------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还是去请了芙香,而且是亲自去请的。这一点不得不承认,霍衍是很会拿捏芙香的心思的。他知道只要叶湘兰出面,芙香十有**是一定不会决绝的。 但当叶湘兰带着芙香回到霍府的时候,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除了她的夫君以外,还有自己的父亲昌平侯。 芙香一见这个架势就知道今日自己是不可能很容易的糊‘弄’过去的,便是笑着对叶湘兰道,“姐姐想必还被‘蒙’在鼓里吧,那便一同留下了听听好了。” 霍衍一愣,冲昌平侯看了看,可是昌平侯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反应,这让叶湘兰当下就有些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霍衍干笑着出来打了圆场,“兰儿什么都不知道,更何况她还要回屋照顾孩子呢。” “霍少现在倒是惦记起儿子来了?”芙香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口气颇为嘲讽,“霍少之前做那些苟且之事的时候,可曾想过那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那一晚,她和白聿熙不只是有小小的温存那么简单,白聿熙自然也将霍衍的事儿告诉了芙香。芙香惊的已经忘记要去问白聿熙究竟是找谁查出这事儿的了,她满脑子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霍衍好好的会犯这样的糊涂。 因此,当叶湘兰找上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诧异。 “什么意思?”叶湘兰转了头去看霍衍,却发现他正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羞愧的。 “好了!”就在这个时候,昌平侯一掌拍在了桌上,然后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芙香的面前问道,“今日找你来,本是下下之策。为父的只问你一句话,眼下侯府的忙,你帮不是不帮?” “帮?”芙香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父亲说的真轻巧,如今江山易主,难不成父亲以为君临天下的是‘女’儿不成?” “知道你对侯府无情,你是巴不得我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才开心!”昌平侯冷冷的看着芙香,说出的话没有带半点所谓的亲情。 “父亲妄想一步登天,却是不小心站错了队伍,眼下左相入狱前途未卜,父亲就将这过错怪罪在我的头上?您自己难道不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吗?”可芙香也毫不示弱,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需要害怕侯府里的任何一个人的。 “你也说是站错了队伍,那现在若是你能在太傅或者皇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兴许事情是有转机的。”眼看着父‘女’二人大有要吵起来的意思,霍衍连忙敛了神上前劝了一句。 “可惜,父亲只是站错了队,霍少做的事儿却已经触犯了大央刑法了!”芙香丝毫没有打算给霍衍留面子,便是当着叶湘兰的面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白府仓房起火,霍少敢说不是你指示人所为?” “这事……” “霍少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你怎么就不好好想一下呢!”说到这里,芙香口中已带着浓浓的惋惜之意。 可偏偏就是这字字惋惜之情,真正的让霍衍恼羞成怒。“所以你今日是来看我笑话的?”他一改之前讨好和气的口‘吻’,冷笑道,“凭什么他白聿熙能成为七爷的心腹,我霍衍就不能做左相的心腹呢?如今是成王败寇任凭你们怎样羞辱,可若是有一日左相再起势,我倒是想看看白聿熙他要如何‘舔’着脸来求我!” “霍少,你到今日还不觉得已经是大难临头了吗?”芙香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昌平侯,叹了口气道,“而且,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能耐,我在皇上面前,在太傅苏大人面前,都是人轻言微的。所以,我真的帮不了你们。” 说到这里,芙香转了头去看身后的叶湘兰,果不然,叶湘兰的脸‘色’已经是煞白一片了。芙香心头有些不忍,其实叶湘兰是无辜的,可偏偏这份罪,她也一样逃不了,包括那个还在襁褓中未满周岁的她的小外甥。 “帮不帮的了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突然,昌平侯淡淡的说了一句。 还没等芙香反应过来,霍衍就已经靠近了她的身。一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帕出现在了芙香的眼前,她大惊,连连后退,可是霍衍拿着帕子瞬间就紧紧的捂住了她的口鼻。 紧接着,她就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了起来,浑身软软的使不上一点点的力气。芙香强行的想要挣开眼去看,可是停留在视线中的最后一个景象却是霍衍微微上扬的嘴角。那笑,颇有几分得意。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铤而走险,以人换命(上) ? 第二天,是言歌顶着个大肚子去白府找白聿熙的。 白聿熙是正准备出‘门’的,这两日他几乎是风餐‘露’宿的天天跑码头。漕运的线路上换了新船,运载的货物比原先的船多了将近一倍,可是人手吃紧,伙计们不分昼夜的忙碌,他这个当家的自然也偷不了闲了。更何况宫里银子吃紧,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纵使三家联手往宫中塞银子,可有的时候开销一大也是杯水车薪的,所以要不想断了银两,势必要先干活。 可是言歌的一句话,却生生的打断了他的脚步,“什么叫人不见了?” “我今儿个一早去找夫人,结果伊水说夫人昨日出‘门’了,但是一个晚上没有回来!”言歌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了这一圈,她整个人明显的有些体力不支了。 白聿熙给一边的将离使了个眼‘色’,将离连忙拉了一把椅子让言歌坐下。 可言歌这会子已经‘乱’了方寸,坐下后连谢言也没有就径直又说道,“夫人做事向来有分寸的,若是夜不归宿的话是一定会同人知会一声的。可是伊水说她昨夜等‘门’等到三更天,夫人还是没有回去。今儿个一早若不是我去了素锦苑,只怕伊水已经要开始满大街的找人了。” “你先去码头,然后告诉祥叔夙林运过来的那批是瓷器,易碎,让祥叔一定盯紧了伙计们,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白聿熙听完言歌的话,当下就决定让将离代替自己去码头,然后他又转了头问言歌道,“南风那里可去问过?” 言歌重重的点点头,“我出了素锦苑就先去找的南风十里,可是他说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夫人了。” “行。我知道了。你大着个肚子,我让人先送你回去,芙香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你别着急,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要是有个什么不留心的,只怕芙香也要恼我一辈子的。”白聿熙镇定的宽慰了言歌几句,然后便是换了人来一一吩咐了妥当后先一步出了府。 他先是去了素锦苑找了伊水,可是伊水却说昨日她一直在茶舍前头忙,连芙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是很清楚。但就在这个时候,‘春’痕却从小苑里走了出来。 “姑娘昨儿个是被霍夫人带走的。” “霍夫人?”白聿熙一愣,隐隐有不太好的念头冒上了心间。 ‘春’痕皱着眉道“是,昨儿个霍夫人来找她的时候姑娘丝毫没有犹豫就跟着她走了。老奴本想拦着的,但是没拦住。”昨天晚上她也有在留意芙香是否归来的动静,可是直到今天早上言歌来了以后‘春’痕才隐约觉得芙香应该是出事儿了。“老奴本是想和言歌说的,可是她走的快,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她人已经不见了。” “‘春’痕姑姑你别着急。”白聿熙冲‘春’痕点点头,“知道她昨天和什么人一起走了这事儿就好办。兴许也是她在外头办什么事儿耽搁了,或许过了晌午就会回来了。” 虽然白聿熙的话是如此安慰‘春’痕的,但是当他出了素锦苑之后,人还是快马加鞭的赶去了霍府。 -----------※※--------------※※--------------※※----------- 其实昨天芙香被霍衍用‘迷’‘药’‘迷’晕了之后,人立刻就被锁进了暗房中。等她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去,发现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那窗子似乎被人钉上了黑‘色’的油布,外头一点光也投不进来,让她‘弄’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深夜了。 忽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卡擦”一声,似乎是锁‘门’的铜锁被人用钥匙打开了。 伴随着开‘门’的声音,透过屋外洒进的清冷月光,芙香看到一抹白‘色’的裙摆映入了眼帘。她缓缓抬头一看,进屋的是叶湘兰。 “我不是来放你走的。”谁知,还没等芙香反应过来,叶湘兰就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希望。 “那姐姐是来看我笑话的?”就这一刻,芙香觉得她和叶湘兰之间又回到了最开始剑拔弩张两看两相厌的状态了。 “我只是想来问你一句,这个忙你真的不打算帮吗?”叶湘兰平静的、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芙香。 “姐姐是想助纣为虐吗?” “他是我夫君。”叶湘兰笑了笑,“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的选择了。你说,我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 “只可惜,霍少永远看不明白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那个人。” 芙香的话音刚落,叶湘兰的眼中就闪过一抹幽怨。片刻后,她突然自嘲的笑了笑,轻轻的问道,“你可知,为何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视你为眼中钉吗?” 芙香沉默的摇摇头。 “因为新婚之夜,他掀起我喜帕的那一刹那,柔情似水的唤了一声‘夫人’。可是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声‘夫人’,其实唤的是你。”叶湘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月光仔细的端详着芙香的脸庞继续道,“其实细细看来,我们是不像的,但是粗粗一看,却又是像的……” 芙香心头一紧,缠绕她长久的困‘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揭晓了答案。“姐姐……”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否定的话,安慰的话,解释的话,似乎都解不开叶湘兰心中已经打得死死的那个结了。 “我本就是叶宝盈的替身,谁知最后又变成了你的替身,你问我甘心不甘心?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出嫁从夫,你说,我真的有选择吗?”叶湘兰的话,如同一根细针,瞬间扎进了芙香的心头。 这件事她和叶湘兰都没有错,她未发现过霍衍的非分心思,叶湘兰也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本应该是无冤无仇的她们,为何偏偏落的如此下场? 难怪,不论她怎样努力,叶湘兰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明显的警惕。可是只怕叶湘兰不知道,她自己视为珍宝想要努力呵护的东西,对芙香而言其实真的一文不值。 “姐姐若是执意要曲解我的用心良苦,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还是那句话,姐姐口中的那个忙,我纵使有心,也使不上力的。” “那我们便是无话可说了,你好自为之吧。”叶湘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芙香隐约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叹息声。 是她自己的,亦或者是叶湘兰的,在这一刻,芙香已经分不清楚了。 -----------※※--------------※※--------------※※----------- 等到第二天白聿熙知道了这件事儿以后连连赶往霍府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面‘色’凝重的昌平侯和神情‘阴’郁的霍衍。 “人呢?”眼下大家和撕破脸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所以白聿熙抛开了惯有的谦和和儒雅,一见面直接省了寒暄便是冲口就要人。 来之前他已经让伊水去找南风十里了。想着如果芙香真的是被霍衍扣下了,那么他肯定是有所准备的。自己一个人冒然独闯霍府,只怕不会那么顺利的接走芙香的。 “既然白少如此心急,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霍衍将话说的很快,借此掩饰着心中的紧张,“我和岳父大人要的不多,只求侯府和霍府上下平安即可。这一点,只要白少肯开金口,想必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 白聿熙闻言后冷冷一笑,说了一句和芙香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怎么,霍少以为是在下登基成皇了?开口说的话如此轻巧。” “你……”霍衍这些天以来心中一直是五味杂陈的。他没想到自己的孤注一掷最后竟然还是败了。 可这一败,却不似做买卖营生,只要沉得住气,便还能东山再起。这一败,牵扯太多太大,少则整个霍府的多年基业,多则甚至是要陪上‘性’命的!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本来以为看在叶湘兰的面子上,芙香或许还能帮衬自己一把。可是谁知芙香态度强硬,摆明了就是要看着他们一大家子的人坐吃等死。既然她不仁,自己又何须再讲什么义气呢! “那么白少是不愿意帮老夫这个忙了?”没等霍衍找到更好的措辞,一直铁青着脸的昌平侯缓缓踱步走到了白聿熙的面前。他充满戾气的双眸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面前器宇轩昂的男子,突然扬了扬嘴角道,“那白少就来满足一下老夫的好奇心吧。看看我那没心没肺半路捡回来的‘女’儿到底在白少心目中有多少分量。” 说罢,他抬起双手轻轻一击掌,芙香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从侧边的小‘门’中粗鲁的推了出来。 “三哥!”见到白聿熙,芙香心头一暖,贝齿轻咬着嘴‘唇’将‘激’动的嘤咛咽回了肚子里去。一整天滴水未进,芙香的嗓子沙哑无比。那‘迷’‘药’的后劲似乎有些足。整整过去了一日多,她依然感觉全身无力,软软的似随时能再昏过去一般。 “侯爷到底想干什么?”出口的话听着还有些敬意,但白聿熙此刻的面容森森的却宛若地府修罗一般煞气尽显,令人寒栗不止。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铤而走险,以人换命(下) ? “想干什么?”昌平侯冷冷的笑道,“本侯无非是想试试手中的‘药’有多毒,白少的心有多真罢了。 ” 话音刚落,就见昌平侯迅速的从腰间‘抽’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拔了软布塞,猛的一转身拉过了软弱无力的芙香,直接将瓷瓶的口对准了她已经被撬开的嘴。 芙香是拼了命的咬紧着牙根的,可是瓷瓶中粘稠的香液还是顺着她的齿间缓缓的渗入了口中,一点一点在嗓子里蔓延开来。 “你给她吃了什么!”白聿熙想冲上去救出芙香,却被其中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汗直接挡了下来。 “无非是一味噬魂香罢了。”噬魂香,市面上最常见的一味毒‘药’。虽有解‘药’可解毒,可是它‘药’‘性’烈而快,只要错过了时辰,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但是,还没等昌平侯得意完,众人的头顶上就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紧接着碎瓦坠落,“叮叮当当”的伴随着阵阵飞扬的粉尘,几个黑衣‘蒙’面身轻如燕的人竟然从天而降! 昌平侯和霍衍曾几何时见过这种阵势,倒还是霍衍反应极快,闪避开了黑衣人的剑风,尖吼道,“白聿熙你竟然买通武者想杀人灭口!” 但其实白聿熙也是愣住了。一时之间他有些闹不明白,这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而且是来帮谁的。 可是,此刻他也没时间去深究这些了,趁着屋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白聿熙一个箭步上前从昌平侯的手中抢过了已经晕厥了的芙香,然后抱着她就想往外冲。 但‘门’近在咫尺,他的去路却被一个黑衣人给拦下了。 白聿熙顺势一退,刚想躲,谁知耳边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白少,是我。夫人‘交’给我,白少一会儿来城外南边的小王村村口等我!”话音飘落,白聿熙只觉得手臂一轻,怀中的芙香已经被人好生的抱了过去,瞬间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那个人——是张宗年! 彼时白聿熙再缓缓的回头一看,屋子里还有四个黑衣人,分别制伏了昌平侯、霍衍和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 “白聿熙,你敢动一下本侯试试看!”昌平侯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白聿熙本是个生意人,纵使手上有两下子那也都是‘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的。所以他也只是带了两个会功夫的家丁过来。谁知道白聿熙竟然还留了这么卑鄙的一招。 一把银晃晃的利剑瞬间横在了昌平侯的脖子上,随即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口中飘了出来。“白少,我们爷说了,怎么处置按您说的办。” 白聿熙一颗心悬在芙香的身上,想也没想就说道,“便是有劳各位兄弟将他们二人先放了,在下现在不便多逗留,等办完事回来以后在下自会定夺的。” “成。”问话的黑衣人一点头,收了手中的利剑,然后冲后面的三个兄弟使了个眼‘色’。四人便是提气轻跃,瞬间飞身上了屋顶,然后踩着灰瓦渐渐远去了。 而等到昌平侯和霍衍回过了神来以后,眼前也早没了白聿熙的踪影。两人铁青着脸面面相觑,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比之前的更加棘手了! -----------※※--------------※※--------------※※----------- 等到白聿熙快马加鞭的赶到小王村村口的时候,张宗年已经是换了一身灰褥锦袍,正立在夕阳中静静的等着他。 白聿熙纵身跃下马背,看到张宗年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一时之间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出口的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她人没事儿吧?” 张宗年点了点头,“没事,放心。解‘药’已经服下了,她人也已经醒了,在里面。”说完,他指了指村口第一间木屋道,“不过现在估计你不太方便进去。” “怎么?” “嫣然在里面。” …… 已经是倦鸟归巢夕阳坠的时候了,外面有从田间玩耍回来的孩童天真无邪的欢笑声,可是那欢乐的声音并没有冲淡屋子里的失望和凝重。 “姐姐……” “你这一声姐姐我可不敢当,咳咳……咳!”芙香体内的余毒刚解,此刻她人还是乏的很。看到眼前好端端的凤嫣然,依旧是那般风情万种的明媚模样,只觉得‘胸’口冒上一股浊气,‘逼’的她连连的咳嗽了几声。 “姐姐!”凤嫣然立刻红了眼眶,端了一杯清水递到芙香的面前,却被芙香一把推开了。 “姐姐心中恼我,我明白。”凤嫣然低语道,“姐姐诚心待我,我却辜负了姐姐的一番情意。” “你也知道我是诚心待你的,你也看得出我对你从未有隐瞒的。做姐妹到你这种地步,如何让我不心寒!”芙香接住了凤嫣然的话,开了口半怒半骂道,“即便你有难以启齿的身份,即便你接近七爷是有目的的。可是撇开这些不说,你怎么能这样无端端的想出个诈死的法子让我彻夜担心呢!将心比心,若是换成了我,你心里能好受吗?”她每一个字都踩在了凤嫣然的心坎儿上,虽说无情,却更是有情。 “姐姐,我的事儿,若非从头和你说,不然挑了哪里开头都是不对的。更何况谎话一旦开了头,便是要用无数的谎去圆。那么与其骗你,还不如瞒着你让我觉得心安理得。”凤嫣然说着说着,便是抿嘴垂首默默的流下了泪。 其实在这些年中,她觉得最感‘激’的是金步摇,最放不下的是云璟,而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待她如亲妹妹般的芙香。 “你这是什么鬼话,这么说倒是成了我的不是!”芙香被她的话气的哭笑不得,便是抓了身后的草枕就往凤嫣然身上扔了过去。 这么又骂又恼的,她的气消了,心里也就畅快了。毕竟就算是再生气,也没有比看到活生生好端端的凤嫣然来的更重要。 半晌,等两人都恢复了情绪之后,凤嫣然才柔柔的拉住了芙香的手认真的说道,“现在我可以对姐姐知无不言言不尽了,姐姐要我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哪里用得着你来说。”芙香挑眉白了她一眼,幽幽的说道,“该我知道的,七……皇上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凤嫣然脸颊闪过一抹难‘色’,尴尬的笑了笑道,“也是,事到如今我和……也算是彻底两清了,他哪里会不知道我的底细。” 芙香本来就不看好云璟对凤嫣然的那份所谓的真切情意,便是立刻转了话锋冲着屋子外头努了努嘴道,“那位爷,我倒是真没想到。” 一说到张宗年,凤嫣然的表情就柔了几分,将两人如何单独开始见的面,如何有了进一步的深‘交’,张宗年是如何帮自己的,自己又是如何愿意相信的他……零零总总娓娓道来。 听凤嫣然静静的说完她和张宗年之间的事儿,芙香认真的说道,“我这么听下来,倒觉得三爷是个真‘性’情的,有情有义,值得你托付。但是你可想好了,若是真的要跟着三爷,你且要断了心中的那个念头!”芙香看着凤嫣然的眼睛继续道,“说起男人,你是比我看的透彻的,可是有些事儿一旦你沾了身,就是再明白也是枉然。所以你若还要认我这个姐姐,还想认我这个姐姐,朝堂上那位,你便是永永远远的锁在心里就好!” “姐姐你放心,我也是答应过三爷的,青云台一事,是最后一次!”凤嫣然重重的点了点头。 芙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后才慢吞吞的问道,“那么姨娘那里你作何打算?是说还是不说?” “要说的,姨娘对我有恩,这些年若不是她疼着宠着,我也是断然没有这样清闲的日子可过的。可是城里我暂时不太想去,也怕是不安全的,不如就劳烦请姐姐带姨娘出城来我这里一趟吧。”这个问题是早在她见芙香之前就已经思量好了的。 “那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芙香转了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屋子道,“这里也太简陋了,三爷怎么就将你安置在这里呢?再说我瞧着小王村也并非就很安全的。” “等见了姨娘,三爷说想带我去明月山住些日子。” “浣北的明月山?”芙香惊了惊,“那可远着了!” “三爷在那里有别院,远些也好的,省的在这皇城脚跟底下尽见着些不愿意见的人和事。” 芙香闻言,明白的点点头,她懂凤嫣然的用情至深,纵使一口咬定说是想忘,却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记的。也是,远些也好,日子总会将那些深深刻在脑海中的记忆磨碎的。 忽然,芙香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当下就开口问道,“那三爷是怎么知道我被困在霍府的?” “白少找三爷查仓房走水一事,三爷后来都同我说了。我想着霍衍既然剑走偏锋,想必眼下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好过的。我就是怕他做出更大胆的事儿,这才让三爷悄悄派了人去霍家盯着的,果不然就是被我算中了!” 芙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苦笑着说道,“从未想过会是他出卖了三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纵使我们有心想瞒也是瞒不住了,可真正是苦了那还在襁褓的孩子了啊。”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柯一梦,龙凤呈祥(上) ? 就这样,芙香是安然无恙的回了素锦苑。 而三日后,昌平侯和霍衍却是锒铛入了狱。 侯府‘乱’成了一团,霍府想必也不会好去哪里。大太太命人来找芙香,可是芙香却是闭‘门’不见,惹的大太太生生的掀了桌,气的人如抖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即便如此,芙香在静养的日子中,还是提笔给叶湘兰写了一封家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字无非是说,霍衍犯的错,她是无力回天的,可是她会想法子在苏大人面前周全一下,看能不能让霍衍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家眷。 可是没想到半日之后叶湘兰就差人回了信,芙香打开一看,只觉得叶湘兰倔的有些傻气。信上只有八个字:一损俱损,无须善心。 芙香顿时心中明白了,其实所谓的姐妹亲情,无非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因为叶湘兰在新婚当天就已经埋下了对她的恨意,这些年来,从未释然过。 兴许叶湘兰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兴许她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精’神的慰。可不管如何,芙香都明白,这一生,她是不可能和叶湘兰并肩而行了。 就当一切似乎正在慢慢归于平静的时候,宫中却出了一件大事儿! 事情是发生在景帝宴请西潘夙王的御宴上的。本是筹光‘交’错,美人翩然,视线所及皆是一派欢愉之景。 西潘俯首称臣,周督劳苦功高。虽然‘逼’宫之事全凭苏伯年一人的机敏聪慧从容拿下,但是景帝和周督之间的君臣关系却早已经因为之前景帝的雪中送炭而坚不可摧了。 如今景帝左有太傅苏伯年,右有定国大将军周督,可谓是如虎添翼,蛟龙飞升,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已是坐的稳稳当当的了。 所以此番御宴,一是为了款待西潘夙王,以君之道互通修好;二是为了犒赏周督,三军同乐;三则是为了扬国威,定臣心,其实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宴会上,众多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也是落座其中的。这里头,便有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二皇子云昊。 歌舞升平,酒过三巡,众人的欢声笑语掩盖了云昊的‘阴’郁。此刻突然有宫‘女’端着香气四溢的御酒缓缓踱步而来。她微微一笑,手中‘玉’瓶的香液就盈盈的坠入云昊的酒杯中。 云昊举杯一饮而尽,紧接着一个吴侬软语的声音就轻柔的飘到了他的耳际,“殿下,还要吗?” “不要了,开始吧。”云昊此刻似乎有些醉眼‘迷’离,可是却是偏着头将所有的视线就投向了龙椅上的景帝。 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一直就是他的,不是吗? 添酒的宫‘女’微微一笑,福身过后转身离去,她腰间那朵金‘色’的铃铛正绽放着悦耳的声音。 刹那间,舞娘们纷纷抖动了脚踝上的银铃,铃声四起,娇‘艳’‘欲’滴的‘花’瓣从舞娘们的手中飘扬而下。舞至**,众人皆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了眼前任意的一道美景。 可是突然,一道剑锋突破娇柔,凌厉快速的冲着已有些乏了的景帝狠狠的刺去。 “陛下,当心!”到底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周围气息微微‘波’动的时候,周督就已经有所警觉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边出口大喊的同时,一边抓起桌上的碟子就冲着那手持利剑的舞娘丢了过去。 只听“哐当”一声,碟碰剑,瓷碎剑偏,舞娘单手持剑,力道比不过手劲强壮的周督,脚下便是一个踉跄,剑尖就斜斜的‘插’在了景帝的身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在场所有的舞娘全都‘抽’出了缠绕在柳腰上的红‘色’腰带。只眨眼的功夫,条条柔软的腰带都成了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全都冲着景帝而去。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眼中戾气乍现的二皇子云昊。 御宴大厅顿时‘乱’作了一团,周遭的宫‘女’已经吓的纷纷四处逃散,那些在座的皇亲国戚,有的看傻了眼,呆呆的坐在原地动弹不得,有的胆小的已经猫下了身子躲到了桌子底下,更有的已经开始瞅准了机会准备拔‘腿’往厅外头跑了。 这‘混’‘乱’中,唯独西潘的夙王却是突然赤手空拳的一跃而起,三两下就制伏了面前几个挥剑的舞娘,然后和已经上前来护驾的周督并排站在了一起。 云璟站直了身子,从两人肩膀处的空隙中冷冷的看去,刚好和云昊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你可知若是没有这一次,兴许朕还能想着保你一条贱命。” “与其苟且,不如一搏!”直到今天,云昊的所作所为,才突然的像极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儿。只可惜,为时已晚,他这可嘉的勇气,也用错了地方。 即便是十几个持剑的舞娘齐齐上阵,也抵不过武艺超群的周督和夙王的联手相抗。渐渐的,舞娘们节节败退,而大厅四周,也已经被迅速赶来的御林军给团团围住了。 云昊的功败垂成,一目了然。 这一场御宴之变,来的快,去的也快。参与其中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但凡是活着的有气的,都被云璟打入了大牢。 西潘夙王护君有功,景帝第二日就宣布把边塞上原本属于大央的五个通口全部让给了西潘,并允诺开放所有通口,以经济大力支援西潘。 紧接着,景帝就带着苏伯年,亲自去了宗人府的大牢。 -----------※※--------------※※--------------※※----------- “所以现在是有结果了?”这场变故,是三日后白聿熙告诉芙香的。彼时,芙香已经带金步摇去见过了凤嫣然,而嫣然和张宗年这会儿兴许已经在前往浣北的官道上了。 白聿熙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看似答非所问道,“今年过年晚,但这瑞雪似乎来的倒很早。” “那么,是等不过今年冬天了吧。”芙香聪明的听懂了白聿熙话里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眼神聚敛道,“那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早拔晚拔都是要拔的。我瞧着皇上的意思,本来似乎是想拖过年的,届时也好寻个由头从轻发落。但是二……云昊这一步把皇上‘逼’急了,现在只恨不得让那些人立刻消失了才好。” 芙香的喉咙仿佛被人生生掐住了一般的难受。如今在宗人府大牢中的,有左相,有霍衍,还有昌平侯。 纵使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昌平侯毕竟还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一旦景帝的罪板上钉钉的定了下来,那就真的没有一点点转寰的余地了。 “怎么?”察觉出她神‘色’的异样,白聿熙揣测道,“想去求情?” 芙香摇摇头,“且不说我求不求情都没有用,就冲着他们做的那些事,也是咎由自取了。”说罢,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白聿熙一眼后问道,“三哥,你会觉着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白聿熙但笑不语,倾了身子温柔的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只这一举动,便是化解了芙香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担忧。 良人至此,别无所求! 可是景帝从大牢出来以后,却迟迟没有定左相等人的罪。满朝文武百官皆腹诽不解,不知这事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此大家都开始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在年轻的皇帝跟前提及涉及此事的话题,就怕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莫名其妙的沾了一身的腥。 而就在朝中众臣看似平静实则焦急的等待中,皇帝有了动静,可却依然不是定罪逆臣,而是破格提拔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文官,此人就是翰林院‘侍’诏邵颀。 芙香知道了这件事儿以后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这几日以来的‘阴’郁心情也都一扫而空了。 邵颀被景帝钦点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官拜从四品,更重要的是他以后就是在皇上跟前谋差事了。如此机遇一旦抓紧不放,邵颀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但是早两个月以前魏如意就已经回了宣界,所以芙香一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便急忙提笔给魏如意写了一封信。字里行间皆是欢喜言语,便是在装信笺的时候,芙香都能猜想到魏如意看到内容时的‘激’动和兴奋。 总算,千盼万盼,这一件事儿终于是成了。想到这里,芙香突然对云璟又多了一份隐隐的好感。其实她很早就明白,自己对云璟的感觉,有一大半是跟着凤嫣然走的。而如今,他们之间的事儿已经结束了,那么她对云璟的看法也应该不再那么偏‘激’和自我了。 所以,其实不得不承认,云璟虽然不是一个好男人,可是真的是个不错的皇帝。 但正当她来到前院茶舍,将信‘交’到伊水手上想让她送出去的时候,转了头就看到街对面远远的就跑来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芙香认得,是白聿熙从府上挑了去给言歌帮忙的。 如此一来芙香心头一紧,脚下的步子就堪堪的迈了出去。 “夫人……夫人!”初冬天寒,可是小姑娘却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是不是言歌出了什么事儿?”芙香着急的稳住小姑娘的身子,心中闪过一丝害怕。 可是小姑娘却将头晃的和拨‘浪’鼓似的,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的说道,“不是的夫人,大嫂子今儿个生了,生了一对龙凤双胎呢!”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南柯一梦,龙凤呈祥(中) ? 芙香赶到言歌住的小院时,‘门’口坐着白聿熙事先派过来的嬷嬷,见着芙香便是将手指抵在‘唇’上无声的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芙香顺势往里头瞧了瞧,只见言歌侧身而眠。两个孩子也是一左一右沉沉的睡在言歌的两侧,显得那么安心舒坦。 她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然后轻轻的退了一步,将嬷嬷带出了里屋。 “大人和孩子都好吗?”等到出了院子,芙香才敢放开声音讲话。 “都好的。”嬷嬷笑眯眯的点点头,她是白聿熙房中的老人了,自然是认识芙香的,“夫人放心,稳婆走的时候还说接生了几十年,这么壮实的龙凤双胎可是少见呢。” 芙香松了一口气,打量了四周一番以后又担忧的问道,“这院子是不是小了些,我瞧着方才嬷嬷坐在‘门’口都有些挪不开身了。” “院子是够了,只是我瞧着夫人应该寻思着给将离家的请个‘奶’娘。”嬷嬷是过来人,出口的话自然是经验之谈,“大多双生儿,‘奶’水都是喝不足的。” “是吗?”芙香点点头,将这一点记在了心中,又忙问道,“那嬷嬷再同我说说,这还要再注意些什么?” “马上就要入冬了,将离家的坐月子不能挨冻,两个小东西就更加了,老奴瞧着碳也是要多备一些的,以防万一……” 两人便是这样站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言歌才醒了过来。 “夫人怎么来了?”言歌刚刚生完,正是乏力的紧。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芙香连忙将她按回到了‘床’上,“你别起来,我马上就走,要去准备给你置办些东西。回头我再从茶舍拨两个姑娘过来给你打个下手,你这一下子生了两个孩子,怕是会手忙脚‘乱’的,且不可亏待了他们中的谁啊。” 在这个时候,言歌也知道一个人是肯定忙不过来的,便也没有再矫情的佯装推辞,大大方方的谢过了芙香。 两人又简简单单的聊了几句话之后芙香不敢久留,便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休息,然后匆匆的出了小院。 方才嬷嬷告诉的她的那些东西她都记在了心里,眼下时间还尚早,她决定先去街上转转,把应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明儿个让来帮忙的人一并带过来就成了。 -----------※※--------------※※--------------※※----------- 便是在言歌喜得龙凤双胎的愉悦中,隆冬慢慢的‘逼’近了。而最终的一切,到底还是给白聿熙言中了。 其实景帝迟迟不定罪,并不是于心不忍,而是在想如何才能让这一竿子的贼臣‘乱’子心服口服。 所以,等西潘的夙王一走,景帝就在东暖阁一一见了大牢里的诸位。 第一个进屋的就是查查尔。此刻的他已经全然没了往日的风光,披散在肩的头发‘花’白了一大片,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脏‘乱’褶皱的衣衫和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子腐酸臭,让景帝不禁微微一蹙眉。 “这么糟糕,可是大人看着还是傲骨犹存,腰杆硬‘挺’啊。”查查尔立在景帝面前许久之后,景帝才缓缓的将背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露’出了一个伸展的慵懒姿态来。 “七殿下要说什么就直言吧,何须再同老夫兜兜转转的。”自从查查尔入狱第一天开始,他就不曾唤过云璟一声“陛下”。 “大人一生为国,若是最后落的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朕也觉得令人扼腕。不如……” “七殿下又何必给老夫戴高帽呢?人之将死,只愿七殿下给个痛快。” “啊……说起来大人应该还不知道,昨儿个贵妃娘娘已经缢了。” 查查尔猛的抬起了头,刚刚‘挺’了腰身,就立刻被身后的守卫给一把按了下去。 “你……” “是,其实大人的妹妹早就不是贵妃娘娘了。早两日朕问她,觉得是带着太妃的名号去清安寺苦行好呢?还是准备跟着儿子团圆,一家流放好呢?” “云璟,我告诉你!即便今日你坐着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也不代表老夫会心甘情愿的尊称你一声陛下。”查查尔恶狠狠的看着景帝,撑在地上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 “那你可知为何你筹谋数十载,最后竟然会败给朕吗?”景帝轻轻一笑,骤然敛了眼‘波’道,“云昊起点太高,偏偏他就是那么不学无术,成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纵使大人满腹计策,可是面对那样一个横冲直撞的榆木脑袋,做事从不考虑后果从不顾及他人,大人难道真的以为,他能成为真正的万民之主吗?亦或者大人从来都打定好了主意,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见查查尔抿着嘴,死也不肯说一句话,景帝摇了摇头,“大人其实一开始就错了,轻敌,往往是最致命的硬伤!所以贵妃娘娘比你聪明多了,她宁可自缢在这偌大的大央宫中,也要死的有尊严,有地位!” “哈哈哈……”听了景帝的话,查查尔大笑了起来,“所以七皇子是在劝老夫也要自缢吗?” “不,大人错了,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是你没有好好的珍惜。”景帝倾了身子,靠进了查查尔一些后小声的说道,“朕觉得,把你九族贬为下人,再把你发配蜀地,一脉同宗永远不能踏进京城之地。这个罪,罚的才让朕痛快淋漓。”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心存霸业的人永远触不到皇城京地来的更折磨人的了,而且还是连带着九族同宗! “你!”查查尔心中涌上一股浊气,可是他整个人被两个‘侍’卫紧紧的压着,几乎快匍匐在地上了。就算他想努力的抬起头,却也只能勉强的看到景帝那根金穗腰带。那颜‘色’,明晃晃的,那么好看,那么耀眼,却又离的他那么远。 而查查尔一定罪,紧接着就是云昊了。可是景帝却连话也没有和他多说,直接一道圣旨将他贬为庶民,然后便又是下令,年前问斩,阖府上下男子充军辽东,‘女’子发配西峡。据说云昊是不服的,在狱中一味求死,却都被看守给挡了下来。 景帝便又追加了一令,倘若云昊在行刑前不慎死在狱中,那么看守他的人全都要问罪降职。如此一来,众看守看云昊就如同无数只猫看着一直动弹不得的耗子一般,那滋味,真正的让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皇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就在芙香焦急的等待着景帝对昌平侯的发落时,她却被景帝暗自的请入了宫中。 两世为人,真正的身份也不算卑微,可这却是芙香第一次进宫。虽然已是深夜,抬头望去,四周皆是隐入夜‘色’的高耸宫墙,可是芙香仍然能感觉到那庄严肃穆的气息随着寒冷的夜风,灌入了她的衣袖中。 “夫人,到了。”突然,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停下了脚步,紧接着有宫‘女’撩起了厚厚的垂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芙香‘混’沌的跟着小小的宫‘女’一步一步的踏入了东暖阁。 景帝正单手撑着额头,靠坐在炕上闭目养神。屋子里静悄悄的,可闻针落。芙香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突然发现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面前的云璟就变的这样陌生,这样高高在上起来。 下一刻,景帝睁开了眼,‘迷’离的盯着芙香看了一会,半晌才缓缓的坐起了身,闷闷的说道,“来了。” “民‘女’芙香叩见皇上。”芙香一个‘激’灵,连忙福身作揖。 “行了,就朕一个人,又是‘私’下见面,没的这么多虚礼。”景帝抬起了手,指着斜对面的一张椅子说道,“坐吧。”然后又让人上了热茶点心,随即又屏退了屋子里伺候的宫‘女’太监,这才又开口说道,“本不该让你大晚上的跑这一趟的,可是朕现在诸事缠身,确实也不得闲。而昌平侯府的事儿老这么搁着也不是个办法,所以这才喊了你进宫的。” 芙香眼眸一闪,心中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其实在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揣测,害怕云璟突然这般喊自己入宫,最终还是为了凤嫣然的事儿。可是没想到,他喊自己来,竟然是为了昌平侯府! “皇上不怕民‘女’夹带‘私’怨吗?” 景帝笑了笑,“朕欠你不少,若是你真的要夹带‘私’怨,朕也准备睁一眼闭一眼了。” 芙香愣了愣,突然轻轻的笑出了声,然后又正‘色’道,“民‘女’说笑的,民‘女’不敢随意干政。” “你就这点胆子?”景帝摇了摇头,“若不是朕去问聿熙也问不出个所以为然来,朕也懒得让你跑这一趟。” “皇上当真?”芙香诧异于景帝的执着。 “君无戏言,你当大半夜的朕喊你来是寻开心的?” “那皇上原本是怎么考虑的?”被景帝这么一说,芙香倒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了。 “原先想着,他昌平侯是应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其实对他的处置朕到不会被你左右,他干的那些事儿,随随便便一件到了朕的眼中都是过不去的。” “那皇上……” “朕就是想问问你,叶书怀,你想让朕怎么办呢?”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柯一梦,龙凤呈祥(下) ? 叶书怀! 芙香没有想到景帝会这么问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了一句话,“皇上能放过他吗?”可问完了以后,芙香才觉得这么问有些不妥,连忙又微微垂了眼帘,以示明白自己的失态。 “本就是没有想好,所以才想着来听听你的看法。”景帝喝了一口茶,突然转了话锋,“总觉得宫中茶娘的手艺没有夫人的好呢。” 见他似乎刻意在给自己台阶下,芙香也就壮了胆子,抬了头认真的说道,“若是再早两年皇上这么问我,我是肯定答不上话来的。可是眼下,我却是看着哥哥一步一步在改变的。哥哥明知荫庇之后要走仕途本就是难上加难的,他却执意搬去了扇‘门’胡同,若说他是一时的兴起,可是这整整一年,哥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挪过。他是知道侯府已经日渐落没了,却总想着要努力的担起一份责任来。我看到的现在的哥哥,是个有志气有担当的男儿,还很重情义。” “重情义?”不解芙香为何说上了这么一句,景帝蹙了眉。 “对!”芙香点点头,“皇上可知,出事了以后哥哥便是来找过我的,本是想让我在皇上或者义父的面前替侯爷求求情的,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这事是不可为之了。可是哥哥与左相大人的嫡长‘女’婚事已定,我便是问了哥哥,那这婚事届时要如何是好。哥哥说,既已有婚约,他是一定会娶赛娜的,不管会不会被牵连。” “叶书怀这么说的?”景帝来了兴趣。 “是。皇上也说君无戏言,民‘女’自然也不敢对皇上说半分的谎言。” 景帝略有所思的微微往后一靠,半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叶书怀他不是没有见过,还是七皇子的时候,时不时的总能听闻这个昌平侯世子爷怎样的懦弱无为,怎样的郁郁寡欢,又是怎样的在士族荫庇中‘混’着年月。 可是如果芙香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一年多以来,叶书怀应该是正在努力寻求改变的。但仅凭这一点点小小的改变,让他立刻对叶书怀产生很大的好感也显得有些空谈。于是,在思索再三以后,景帝缓缓的开了口。 “侯府一‘门’,要想继续走荫庇之路,在朕这里是肯定行不通的。先帝特赦的这个世袭罔替的规矩,等定了昌平侯的罪,朕也是肯定要破了此规的。但是仅在叶书怀这里,朕还是留着他世子爷的身份。他既然想走仕途,便是让他参加来年的科举吧。若是真的有才识,朕一定会重用的。” 这一番话出了口,芙香感觉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能保住叶书怀世子爷的身份就说明至少在他这一辈中,侯府依然是声名显赫的侯府。又能参加科举‘春’闱,那也说明景帝对他会一视同仁,既往不咎。这个结果,对叶书怀来说,已称得上是天大的恩赦了。 “民‘女’替哥哥谢过皇上!”芙香说着,立刻起身下跪,郑重其事的向着景帝磕头谢了恩。 景帝倾了身子虚扶了她一把,随即说道,“没什么恩不恩的,说起来叶书怀最应该谢的还是你。若不是你在危难关头帮了朕一把,朕会不会给他这个恩赦还难说。不过一切也要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和能力了。若真是栋梁之才,朕一定会让他替大央好好出一份力的。” “那么,对霍家,皇上又作何打算呢?”景帝既然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芙香觉得问一问应该也不算是过分之举。 “霍衍又不一样了。”景帝看似随意的平了平微微起皱的衣摆道,“他不是官不是臣,朕也想了很久,可是聿熙却希望朕能放他一条生路。既是商贾之家,朕想着就发配去鹤北吧,留命留财,但在朕的有生之年,他们霍家一‘门’不能有任何人踏入帝都半步,违令者——斩!” 大央鹤北,天寒地冻、地广人稀,是鹤银族和央人‘混’居而住的地方。霍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在那两族‘交’界之地只怕能够衣食无忧就已经非常有能耐了,若想要再起势,估计是难于上青天了。景帝这招,正好掐住了霍家一‘门’的要害,虽不致命,却也让他们在景帝在位之年很难再翻身了。 闻言后,芙香冲景帝默默的点了点头,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之后两人又随意的聊了一会儿,芙香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不敢再继续叨扰,起身准备告辞。 可是景帝却在她退至‘门’边的时候,突然轻轻的问了一句,“有她的消息吗?” 芙香挪动的步子顿住了!她尴尬的抬了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说。若是在之前,她可能会一口咬定凤嫣然其实真的已经死了。可是经过了叶书怀的事儿之后,芙香突然景帝下不了这个狠心。 最后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欠了欠身说道,“皇上和嫣然妹妹的相遇,或许本就是个错误。” 景帝抬起了头,接住了芙香投递过来的目光,上一刻的那份黯然失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当初二皇子的事儿,若没有茗夕想着要出人头地,只怕如今嫣然就是一副残‘花’败柳的身子了。而嫣然也是,她接近皇上,目的本也不单纯。既然如此,皇上何不试着放下呢?”此刻,芙香虽然口口声声称他一声“皇上”,却更像是在和昔日的七爷云璟对话。 “所以,她是真的没有死?那她人呢?”景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激’动。 芙香不语,静静的,如同一尊‘玉’人一般杵在‘门’边,不笑,不忧,不问,不答。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凤嫣然当初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正因为不想欺骗,所以才选择闭口隐瞒。直到现在,芙香才能真正体会到当初凤嫣然的苦心。 景帝就这样端坐着等她开口,可是芙香却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首而立。 半晌,景帝终于半恼半无奈的摇摇头道,“罢了,朕知道你心疼她,即便是知道了她的下落,也断然不会再将她往朕这个火坑里送的!” “皇上也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是一个火坑,皇上若是真的怜惜她,何不就此放了她呢?”芙香动之以情,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景帝的心坎上。 “那么,她好吗?” “现在或许不是很好,可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下去吧……” 满室怅然,无言倾诉。伊人远去,情种深埋。 景帝突然觉得,虽然得到了这九五之尊的皇位,可是他却也失去了自己拼了命想要珍惜和呵护的东西。原来,在眼前的时候未曾发现,等到失去了他才惊觉那份情意的弥足珍贵,却偏偏为时已晚了。 -----------※※--------------※※--------------※※----------- 第二日,昌平侯和霍衍的罪名就一并定了下来。昌平侯只身一人被发配去了宿林,相对于查查尔的蜀地和霍家一‘门’的鹤北,宿林之地虽然清苦,但是气候温润适宜,日子若是好好的调理顺了,也不是那么难过的。 所以,芙香还是心存感‘激’的,景帝到最后,还是买给她了一个薄面的。 可是很明显的大太太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一大清早,大太太就气势颇盛的找上了‘门’,不由分说的推开了在‘门’口挡路的小丫鬟,然后重重的砸开了芙香闺房的雕‘花’‘门’。 芙香是已经醒了,却是睡眼惺忪长发半散,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衾就这么斜斜的靠在‘床’沿边。十二月的天气,外头冷得人牙齿直打颤,可是芙香的跟前却源源不断的烧着雪白的银丝炭,让整个屋子暖意洋洋的如同‘春’天一般舒适宜人。 “母亲好早,可用过膳了?”有好久了,芙香都不曾有心思去对付大太太。如今大局已定,她突然又想看看大太太那强装高高在上的可笑模样了。 “你!”大太太‘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亲生‘女’儿,突然冷冷一笑道,“你得偿所愿团,不应该庆祝庆祝吗?” “愿?”芙香摇了摇头,“母亲难道以为,时至今日,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手掌控的?” “难道不是?” “母亲可真是高估我了。”芙香开心的笑了出来,“我若有这般通天的本事,今日便是会让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陪葬的!”啊,她说错了,她是死了一回,可是上天眷顾,她又偏偏生了一回。而且这一世,她觉得自己活的很漂亮,也很争气! 大太太气到极致,完全没有在意她话语中的措辞,半命令半强势的说道,“明日我要去一趟瑞府,你跟我一起去!”瑞府,便是二皇子云昊的府邸。 云昊已被秘密问斩,阖府家眷在过完年以后皆要准备上路了,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届时,整个府邸就会被景帝收回另作他用了。 “我?”芙香笑了笑,一时不明白大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是存了三分好奇心道,“母亲盛情相邀,‘女’儿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大太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咬碎了满口的牙,将满肚子要骂的要发的牢‘骚’全部咽回了肚子中去。她深深的记得叶宝盈同自己说的话——不要多说,不要多问,更不要无端发脾气。只要把芙香带去瑞府,那一切便都是好说的。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执迷不悟,恩怨尽散 ? 虽然芙香是答应了大太太的要求,可是出了上次霍府那种事儿以后,芙香对于这种没底的赴约到底还是多了一个心眼的。 因此大太太前脚刚离开素锦苑,芙香后脚就去了张宗年在东市的一个盘踞点。 虽然张宗年人不在晁新,但是他走的时候却给芙香留了一面小令。只要有这面小令,芙香就能找他的兄弟出面帮着解决一些小麻烦。芙香本是想推辞的,可是现在却万幸自己当时没有过分谦让。 在盘踞点出来见芙香的是张宗年的一个铁杆兄弟,听了芙香的来意,二话不说便是将事情给包揽了下来。芙香顺道塞给了他一张银票,笑着让他给兄弟们买些好酒好‘肉’解解馋。那壮汉也没扭捏,说了两句客气的话后便伸手将银票收入了窄袖中。 出来求人办事的,大家皆是心照不宣,出钱出力,各有所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银货两讫才是最让人心安理得的。 便是这般筹谋了一番以后,芙香第二天就大大方方的跟着大太太去了瑞府。 瑞府依然是那个瑞府,紧碍着皇城边,气派轩昂,贵气‘逼’人。可是一踏入‘门’槛,迎面扑来的却是一股‘混’‘乱’萧瑟之气,全然没了昔日的奢华斑斓。尤其沿路走来,街两边充满着浓郁的年味儿,到处张灯结彩绚烂夺目,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如此一比,就更显瑞府里头的冷清和‘阴’森了。 云昊已经问斩,身首异处,听人‘私’下疯传,景帝连尸首也没有让府上的人去收,就是随便的裹了一张破旧的草席让人直接丢到了‘乱’坟岗里去的。 芙香虽不信景帝会做的如此冷血绝情,但是她也不相信最后景帝会温情脉脉的替云昊厚葬。 所以一看到瑞府里头此刻‘乱’糟糟的模样,芙香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从这个府里出去的人,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突然,一条白‘色’的锦缎闪入了芙香的眼中,她定睛一看,在面前的是面无表情的叶宝盈。她今日化的是‘精’致‘艳’丽的飞霞妆,只可惜眼尾拉的太长,眉‘毛’画的太细,朱‘唇’又点的太红,胭脂也上的太浓……整个妆容配在她那张小巧的脸庞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诡异不堪。 叶宝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大太太点点头道,“母亲,随我来吧。”说完,她一个转身,便是消失在了左手侧的抄手回廊中。 大太太瞪了瞪芙香,然后从背后狠狠的推了她一把,芙香一个踉跄,只能无奈的迈开步子往前跟了上去。 在瑞府,叶宝盈住的是一个二层楼的小院,芙香刚刚踏上楼梯,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香。她一步一步沿扶手而上,走完了楼梯后,才看到叶宝盈一身素服的跪在‘门’口,两边‘插’着两根白‘色’的大丧烛,面前放着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木质排位,而她口中正念念有词,一边说,一边还将手中端着的酒缓缓的洒在了地上。 芙香不明所以,却端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靠在楼梯口的扶手上静静的看着眼跟前装模作样的叶宝盈。 “姐姐可知,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头七?”突然,叶宝盈将手中空空的酒杯一仍,小小的酒杯囫囵一转,慢悠悠的停在了芙香的裙摆边。 “太子?”芙香弯腰伸手将酒杯捡了起来,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啊,妹妹说的是庶民云昊吧?妹妹不要忘记了,他纵使死了,也是带不走太子的身份的。他是庶民,没有被皇上抹了名,就已经是万幸了!”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叶宝盈突然‘阴’沉了脸,森森的笑了笑。 “他又不是我杀的,他要报仇,也应该找皇上去报,与我何干?”想在她头上‘乱’扣罪名,叶宝盈看来真的已经疯癫的不清了。 “我是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叶宝盈嘴角微扬,然后慢慢的冲芙香走了过来。“如果不是你,哥哥不会离开我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嫁给二皇子倍受凌辱折磨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叶宝盈绝对不会沦落到要被流放西峡的下场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 “妹妹可真是高估我了,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将妹妹的生活搅和的如此凄惨,这一切,都是妹妹自己一手造成的!你以为没有我的拆穿,叶书怀就能和你双宿双飞……” 可是,还没等芙香将整理好的话说完,叶宝盈就飞快的扯下了自己腰上系着的白‘色’锦带,然后一把缠上了芙香的脖子。芙香一惊,刚想后退却发现叶宝盈已经紧紧的和她抱在了一起。 “盈儿!”大太太一见眼前的架势有些不太对头,连忙跨了一步上前想将叶宝盈拉回来,却被已经有些魔怔的叶宝盈用力的推到在了地上。 “流放西峡,不是军妓就是娼妓,我是谁,我是堂堂的侯府嫡‘女’,我宁可死,也不会去做那腌臜之事的。不过,叶湘甯,我要让你给我陪葬!” 说完,她冲芙香诡异一笑,紧接着脚跟一抬,双脚的脚尖同时一用力,芙香就感觉自己整个人正在慢慢的往后仰。她的身后,是那条长而斜的楼梯…… 叶宝盈一心求死,扑上来的时候用的力气很大,芙香感觉自己和她瞬间就腾了空。说不惊慌是假的,可是她也绝对相信张宗年手下的办事能力。 果不然,眨眼的功夫,上面就窜下来了两道黑影,有一个紧紧的在芙香身后托住了她的腰身,另一个则毫不费吹灰之力将缠在芙香身上的叶宝盈一把拉了开。 见有人要救芙香,叶宝盈急红了眼睛,一番猛力的挣扎之后竟挣脱了黑衣人的掌控,伸了手要去拉芙香脖子上的被自己绕上去的锦带。 而芙香此刻已经在旁人的支撑下在楼梯上站稳了脚跟,她一见叶宝盈的举动,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扯脖子上的锦带。叶宝盈当下依然是重心不稳的,她紧紧拉着的锦带如此被芙香一扯,整个人顿时就倾了身子,仅眨眼的功夫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大太太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下了楼梯。当她大哭着将叶宝盈小心翼翼的搂入怀中时,才痛心疾首的发现叶宝盈这一滚直接扭断了脖子,已经当场咽了气。 芙香喘了一口气,先是默默的冲身后两个黑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上抱着叶宝盈的大太太冷冷的说道,“母亲,这便是你要的结果?” 大太太痴痴的仰起头,一看到芙香的脸,便是‘露’出了修罗般可憎的面容,也不管怀中的叶宝盈,撒了手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扬起手就想甩芙香的耳光。 可是那一掌,却被芙香稳稳的接了下来。 “母亲,您这一辈子,将所有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了父亲和叶书怀的身上。但是如今父亲要被流放宿林,此番一去,只怕是要死在那里了。”芙香紧紧的捏着大太太的手腕,恨不得将两世以来所有的恨意和不甘一并倾入她流淌的血液中去。“不过哥哥的下场好些,哥哥保住了世子爷的位置,但是侯府一‘门’却没了世袭罔替的荫庇,哥哥的前程,一分一毫都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争取的。我猜想,哥哥应该无暇日日顾及母亲的生活了。” “你……”大太太想挣脱被芙香紧捏着的手腕,却发现芙香的力气大的惊人,似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一般。 “再看妹妹,母亲,我能猜到为何你对妹妹这般的好。只怕是你午夜梦回,每次梦到那个被自己活生生丢弃的‘女’婴,都会觉得惊慌和害怕吧。妹妹的身上,寄予了你无限的关心和爱护。只可惜,正因为这样的溺爱,才活活的毁了她这一辈子!” 看着大太太渐渐涣散的眼眸,芙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母亲,我告诉过自己,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一定要把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加倍奉还。只可惜,侯府一‘门’,沦落至今,我在其中的作用其实微之甚微。这些,全是你们咎由自取的!” 说完这番话以后,芙香微微的松开了指尖已泛白了的五指,大太太顺势没了支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芙香的视线落在了大太太有些松散的发髻上,然后她缓缓的转过了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垂‘花’‘门’走去。 冷冷的寒风迎面吹来,似薄薄的刀尖在她的脸颊上轻盈跃动。回顾来时的路,每一步她都走的小心翼翼,谨慎为之。于是,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可是,刚才那些在大太太面前佯装出来的欢愉喜悦,却终究被她内心涌上的一阵沉痛的哀伤给吞没了。有温热的清泪蓄满眼角,被风吹拂着坠落了眼眶。这一刻,明明该放声欢笑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浮云般的荣华富贵,她在乎的,只有那一份血浓亲情,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女’儿”而已。 可惜,昌平侯不懂,大太太不懂,叶书怀不懂,叶湘兰不懂,叶宝盈就更不懂了。若大的一个侯府,没有人能看明白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执着的是什么。或许,早在出生的那一刹那,她就注定了和侯府里的所有人背道而活,渐行渐远了…… ------------ 第一百三十章 花开帝都,终成眷属(上) ? 新年伊始,尘埃落定。 芙香除了孝,大年初五一过,她就带着‘春’痕和伊水去清安寺上了平安香,然后特意绕道去祭拜了‘花’扶柳。 对着那灰白的墓碑,芙香感慨万千,一时之间竟然泪如泉涌,啜泣不止。‘春’痕在一边看了悄悄的抹了抹眼角的泪,然后拉着伊水走远了。 听着‘春’恨和伊水远去的脚步,芙香忍住了‘激’动的情绪,沙哑的苦笑道,“姑姑,芙儿没有白活,这些年,芙儿把自己应该做的,姑姑想要做的,全都做完了。姑姑‘交’代的事情,其实芙儿办的不漂亮,若不是义父在一边帮衬着,芙儿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可是万幸,先帝爷到底也是……死不瞑目了。”芙香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一直在喃喃低语,她只是想找个人、找个地方倾诉一下。 其实就生活而言,她这些年过的并不苦,相反的,她的生活可以说是衣食无忧,悠闲自在的。可是在这自在的外表下,她却有一颗提心吊胆的心。担心自己报仇无‘门’,担心自己达不到‘花’扶柳的期许,担心自己最终会心软…… 一路走来,她步步谨慎,小心翼翼,就是怕被别人捏着了把柄,怕付出的努力最后会成为镜‘花’水月梦一场。 好在,是走过来了,好在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好在…… “姑姑,大太太中风了,现在瘫在‘床’上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昌平侯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宿林了,这一辈子怕是不能活着回晁新了。叶宝盈,恩,叶宝盈死了,她本来是想拉着我一起死的,但是我已经被叶湘兰陷害了一次,不会笨到再没有防备的上第二次当的。”说到叶湘兰的时候,芙香又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姑姑,这个姐姐,我总觉得她爱钻牛角尖,我的存在就真的让她这么难受吗?有些时候,我是真的想帮帮她的,可惜……现在好了,一家人全走了,最受苦的,还是那个孩子。不过,总算哥哥是最争气的,话说出了年哥哥就要准备娶赛娜了。姑姑,我见过那个姑娘,五官深刻,美而不魅,长的端正大方,看着很是讨人喜欢。可是奇怪了,左相那样的父亲,还能生出这么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儿来……” 芙香在‘花’扶柳的坟前坐了几乎大半日,一直到她的脸颊传来了干裂的疼痛,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郁结的那些伤,似乎在这半日的呢喃中缓解了许多许多。 -----------※※--------------※※--------------※※----------- 元宵节那天,芙香去了一趟言歌那里。两个孩子已经长开了,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还时不时的会依依呀呀的闹上一闹,让人看着就感觉热闹。芙香看着欢喜,往他们怀中一人塞了一个大大的红绸包。 “夫人,这可是使不得啊。”因为有‘奶’娘的帮忙,言歌轻松了许多,月子里休息的也就好了。这一吃一睡的,人看着就更珠圆‘玉’润了一些。 “怎么使不得,我这是做干娘的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无非就是讨个喜气罢了。”芙香笑着瞪了她一眼,将言歌的婉拒顶回了肚子中去。 因着是元宵,所以芙香只坐了半日就回来了,哪里知道在素锦苑的‘门’口却看到了正在和白聿熙聊天的张宗年。 芙香一愣,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就已经快了起来。 “三爷!”她跑到张宗年的跟前,探头往他身后瞧了瞧,却没有看到凤嫣然的影子,“她……没来吗?” 张宗年笑着摇了摇头,“嫣然来不了了。” “是吗?”芙香有些失落。旁人家的都是逢年过节热热闹闹的,她这素锦苑到好,平日里还能见着人来人往的,一过节就全瞧不见人影了。害的她眼前的这个年过的冷冷清清的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因为她现在不方便,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啊!”看着张宗年平静的表情,芙香愣住了。大脑一热,口没遮拦的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三爷,您动作也太快了……” 这话一出口可好了,芙香的脸“噌”的一下涨了个通红。而白聿熙则佯装咳嗽的转过了身,闷着头捂着嘴,肩膀轻颤,似忍的很辛苦。反观张宗年,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我觉得已经慢了。” 芙香被张宗年的话惊的差点咬到了舌头,好在白聿熙已经回了神,笑着横‘插’了进来打了圆场道,“方才我还在和三爷聊呢,三爷说凤姑娘的身子眼下确实不适宜舟车劳顿,让我们看着等开了‘春’,有没有空去一趟浣北的明月山。” “是张夫人。”张宗年先挑了眉纠正了白聿熙对凤嫣然的称呼,然后又对着芙香说道,“她就是怕你惦记,死活要让我亲自跑这一趟。眼下天寒地冻的,等开了‘春’,你一定‘抽’个时间来一趟,她说没有你在,就不同我成亲。”张宗年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嘴角含笑,可却是咬牙切齿的。 芙香开心极了,没想到风水轮流,她有一日也能在张宗年面前拿一次乔,便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的点点头道,“三爷别急,我一定会去的。” 看着她那个模样,张宗年倾了身子附在她的耳畔半真半假的威胁道,“小妮子,可别让爷等久了,不然看爷不五‘花’大绑了将你捆去明月山!” 说完,两人竟同时大笑了起来。 芙香本来想留了张宗年用晚膳的,却被张宗年拒绝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回一下堂口去处理些事情,改日再同夫人把酒言欢吧。” 他如此直言,芙香自然也不好再挽留,便是笑着送他出了前厅。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些新茶,但却嘱咐他不能让凤嫣然贪嘴品了去。 就这样送走了张宗年,芙香才有空和白聿熙单独坐下来品一壶好茶,聊一聊闲话。 “今儿个是元宵,你不用在家陪白老爷、白老夫人吗?” “坐一会儿就走。”白聿熙按下了芙香沏茶的手,然后将她青葱般的‘玉’指握在了掌心中,认真的说道,“明儿个我要进宫去见皇上。” “怎么了?”芙香的心漏跳了一下,白聿熙突然这样开口,让她‘摸’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公差人给我透了一个口风,皇上想给我们指婚。” 芙香怔住了,静静的坐在白聿熙的对面,大脑却是一片的空白。她手边的小炉上煨着已烧开了的清水,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可这声音隐入了芙香的心中,却仿佛是幸福的声音在一点一点的蔓延。 半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三哥,我……我担心白老爷和……” “我和父亲聊过,父亲说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他很满意。母亲那里,虽刚开始对你有些偏颇之见,但是母亲也是个明事理的,我也相信你会把和我母亲的关心处理的极好的。更何况,以后她也会是你的母亲不是吗?” 芙香点点头,抿着嘴小声问了一句,“三哥,你信我吗?即便我对侯府里的人做了如此绝情的事以后,你还信我吗?” “信。”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白聿熙立刻点了头,“一路过来,你的所作所为我看的最清楚,即便谁都不信你,我白聿熙也一定会信你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但是这些年来,白聿熙给了她太多的惊喜和感动,时至今日,芙香已经能很好的转化和承载他那份默默如水般的柔情了。“三哥,芙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 她壮了胆子,半倾了身,在白聿熙的脸颊落下柔柔的一‘吻’。上一辈子,他是她远观不可触的存在,这一辈子,他便是如此活脱脱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一刻,芙香是百感‘交’集的,曾经她也有过犹豫,可是现在,她却很庆幸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坚持和努力。为了爱的人,她愿意再所不辞,为了白聿熙,她更愿意披荆斩棘。所以,只要他给自己指明了方向,芙香相信,在他坚定包容的那一份温暖中,自己一定能走的更漂亮,走的更长远!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绯‘色’之气,让白聿熙的嗓子有些紧,“皇上说了,想一并给邵颀和魏姑娘也指了婚。” 芙香本是为了不尴尬,所以转了头去摆‘弄’桌上的茶具,哪只听白聿熙这么一说,当下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是怎么了,开了年怕闲得慌所以想当红娘了?” “贫嘴!”白聿熙假装板起了脸,伸手点了点芙香的眉心,“你这话要是让皇上听见了,可不要气死他,他一番好心到你这里全成了驴肝肺了。”可是话虽这么说,但是收了声以后白聿熙自己也扬着嘴角笑了。 “三哥自己也憋不住了呢。”芙香俏皮的皱了一下鼻尖,然后开心的说道,“但说句真心话,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全,这样一来,咱们四个的事儿,也算是彻底解决了。” “是啊。据说邵颀才华横溢,很得皇上赏识呢。” “那如意妹妹可真是慧眼识珠了。”芙香点点头,然后说道,“三哥,我想着三月的时候去一趟明月山,回来的时候顺道去宣界看看如意。如果皇上的日子定的偏靠后,那说不定如意也愿意同我们一起回晁新呢。” “行!”白聿熙点点头,两人就将开‘春’之行定了下来。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花开帝都,终成眷属(中) ? 景帝的指婚很快就从宫中传到了白府和侯府以及远远的宣界,白聿熙和芙香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六,据说这个日子是景帝找个‘阴’阳师和风水师一同算出来的大好日子。 但是白聿熙却明明白白的不高兴了一阵子。 这眼下才二月刚打头,却是还有整整五个月的光景要挨。自己的人明明就在跟前,却是看得见吃不着,这让白聿熙如何顺得了心中的郁结之气。可是也正因为距离七月婚期还有很充裕的时间,白府才能好好的张罗一番少当家的婚事。 但相比欢天喜地接了圣旨,热热闹闹的开始筹办婚事的白府来说,侯府接圣旨的排场就显得冷清萧瑟了许多。接圣旨的那日,叶书怀特意从扇‘门’胡同赶了回来,离‘春’闱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日日夜夜都扑在了书册中,一双眼睛熬的通红,可是人却看着‘精’神头十足。 接完圣旨后,叶书怀先是由衷的恭喜了一下芙香,然后面有难‘色’的开口道,“眼下母亲这个样子,怕是不能替你置办嫁妆了。我一个男人,也压根儿不懂这些,你瞧着可有合适的人选帮衬你一下,至于银子方面……” “哥哥只管专心对付眼下的‘春’闱,我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人也好,银子也好,我都会自己想办法的。”芙香本也就没有指望过叶书怀。 想着过年那会儿为了马上给赛娜一个正式的名分,叶书怀自己的婚事也是简简单单的就在侯府里摆了三桌,宴请了一些亲戚。如今叶德盛和查查尔已是戴罪之身,旁的人避之不及还来不及呢,所以叶书怀的婚礼是可想而知的冷清。 但是想归这样想,可当叶书怀说出这番关怀的话来,芙香还是很开心的。 “这……” “哥哥若是能一举高中,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帮助。”话到这个份上,芙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叶书怀也就没有再坚持。 那日,是叶书怀先走的,芙香踌躇了一番以后还是绕到后面去看了看大太太。 如今的侯府和昔日的繁华奢靡已经大相径庭了。叶德盛一被流放,整个侯府就‘乱’了套,紧接着大太太又中风了,叶书怀虽有心想重振侯府之威,却也深知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儿,便是也不大来府邸走动了。 偌大的一个侯府,里头的家丁小厮丫鬟走的走跑的跑,更甚者还有人‘私’自携了府上贵重的器皿字画准备趁‘乱’打劫一番。 所以,还是芙香出了面,将那些没了心肺的统统遣散出了府,然后剩下了几个甘愿留守侯府的老奴,随后又派了两个老嬷嬷守在大太太的‘床’头伺候着,这才算是做了罢。 此刻,躺在‘床’上的大太太虽然神智还清醒,但是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黄如蜡像,面容憔悴,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十岁,芙香第一眼看去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可都好?”守着大太太的老嬷嬷是侯府的老人了,一直在大太太跟前伺候着。此番侯府变故,她依然愿意留守,并不是对大太太特别有感情、舍不得,而是因为人到晚年已是无处可去了。与其到外头风餐‘露’宿的,还不如这侯府之中至少有片遮风挡雨的灰瓦。 “都好,就是昨儿个大太太……小便失禁了。”老嬷嬷垂了首,芙香问什么她就一五一十的答什么。 芙香一愣,随即敛去了眼底的惊讶开口道,“如此便辛苦嬷嬷了,您每月的份银我会再加一些,烦请嬷嬷务必帮我照顾好她。” “是的,姑娘放心。”给银子的最大,现在的大太太对侯府这些留守下来的老奴而言,无非是一个需要仔细照看的病人而已。而他们真正的主子,是眼前的芙香。 芙香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大太太,她是醒着的,此刻正张着嘴瞪着大大的眼睛“依依呀呀”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芙香已经全然没了应付她的心思,便是又草草的吩咐了老嬷嬷几句以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那间‘药’味四溢的屋子。 -----------※※--------------※※--------------※※----------- 虽说芙香打定了主意嫁妆由自己张罗,可是两世为人,她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该置办些什么,要怎么办才风光体面,她还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 便是在如此焦头烂额、一头雾水的时候,唐九儿笑眯眯的上了‘门’。 “这天底下,可有事儿把姐姐给难倒了!”景帝给白聿熙和芙香指了婚,这在晁新城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若是有心的,肯定都知道一二了。 “你这丫头今儿个怎么现身了?”和顾秦生的婚期将近,唐家看这个九姑娘看的是越发的紧了。芙香过年的时候拜托唐墨想见见九儿,都吃了个软软的钉子,没想到今日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素锦苑。 “我自然是来找姐姐办正事儿的!”唐九儿伸出手拉过了椅子,大咧咧的往上一坐,‘玉’葱般的纤纤细指沾了桌上的芙蓉糕就往嘴里送。 看着她毫不优雅的吃相芙香就抿嘴笑了,“找我办什么正事儿了?” “姐姐别笑!”唐九儿拉了脸,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姐姐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家里学那些个规矩,都不是人干的事儿。什么小口吞咽,优雅吃食的,根本都吃不饱!”说完,她张了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芙蓉糕。 芙香连忙替她倒了一杯热茶,“你慢着点,又没有人和你抢!” 唐九儿冲她做了一个鬼脸,喝了口热茶顺了气以后又开口道,“姐姐婚期定在七月,那些嫁妆姐姐可想好要怎么置办了?” 芙香愣了愣,没想到唐九儿会问这样的话,便是摇了摇头,“我还没什么头绪。”随后便是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一进‘门’就嚷嚷着有事儿把我难倒了,原来说的是这桩?” “可不是?”唐九儿眼角带笑,将身下的椅子挪了挪,靠近了芙香一些又说道,“姐姐若是放心,嫁妆便是由着我们唐家来置办如何?东西嘛,和我那些一样就好,哦不对,论身份姐姐比我还要再尊贵些,这嫁妆的头一抬应该比我的要再体面些的,还有那些箱笼的样式……” “等等……等等!”芙香伸手打断了唐九儿的话,“这主意是你出的?” 唐九儿飞快的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是啊,我想的!” “真的?”芙香坦然的笑道,“那你父亲和母亲那里你是怎么‘交’代的?” “我……”发现谎圆不下去了,唐九儿娇羞的一跺脚,吐了吐舌头道,“姐姐真无趣,一眼就看破了,没意思。” “所以,是顾秦生的注意?” 唐九儿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喃喃的问了一句,“姐姐怎么知道的?” “猜的。”芙香挑了眼眉,“所以,是他让你来同我说的?” “是啊。”唐九儿点点头,“顾大哥说侯府现在这个样子了,肯定也没人能帮你一把,便是让我来和你商量一下。他说反正银子你不会赖掉的,让唐家怎么气派怎么来……” 听着九儿没心没肺的将顾秦生同她说的贴己话都倒了出来,芙香连连失笑道,“行了,我知道,那既然顾少有这份心意,我领了就是。” “姐姐同意了?”唐九儿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要说服芙香可是要费一番口舌呢。 “是啊,难得我只要出银子不用出力,这般的好事去哪里找?”既然是顾秦生的主意,芙香是很愿意卖他这个面子的。且不说他背后的人到底是白聿熙还是景帝,单看他日后和唐九儿的关系,芙香觉得就不能随便的拂了他的好意。 更何况,嫁妆一事,她确实为难。而唐家早在去年就开始替唐九儿置办嫁妆了,如今再办起她这份来自然是驾轻就熟方便的很。她呢,手头上的那些银子也是戳戳有余的,唐家想用多少在嫁妆上,她相信自己也是拿的出来的。 如此双赢的事儿,她怎么会推辞呢? “那既然如此,我回去就和母亲说去,姐姐放心,我母亲一定会帮姐姐置办一份漂亮风光的嫁妆的!” “你回去也替我谢谢你母亲,等过两日我再亲自登‘门’去拜会你母亲。”芙香由衷的说道。 “好嘞,那姐姐我可就走了,本是顾大哥替我说了话我才被放出来的,答应了母亲只出来半个时辰的。”唐九儿撇了撇嘴,满脸不开心的模样。 芙香听了她的小委屈,语重心长的劝道,“过年想见你没见着,其实那时我就是有话想同你说的。你现在瞧着你母亲严厉苛责,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过了三月你一嫁到顾家,你便是一个上有公婆左右还有姨娘通房的顾家少夫人了。顾家家大业大,即便到时候有顾少替你处处周旋,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太过‘插’手内院的事儿吧。日子一长,那些烦心事儿还不都得你一个人来‘操’心。你这‘性’子,别说是生你养你的唐老夫人,就是我都瞧出来了,一根肠子通倒底,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总觉着世上就没坏人了。可是九儿,这年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见着唐九儿认真的听着自己的话,芙香满意的微微一笑继续道,“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你还在唐老夫人跟前,她便是恨不得将她自己这些年为人妻的经验全部一股脑儿的告诉了你才好。所以你得好好跟着你母亲学着,可没有回头嫁了顾少,还哭哭啼啼的跑回娘家诉苦的,那你在顾家还有什么当家主母的地位可言?” “姐姐说的我记下了。”听完芙香的一番话,唐九儿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母失望的。” “也自然不能让你顾大哥失望。”得人恩惠,芙香寻着机会,便是也要替顾秦生说一说话咯。 “姐姐就会取笑我!”唐九儿绯红了脸颊,便是俏皮的做了一个鬼脸后由着芙香送出了垂‘花’‘门’。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花开帝都,终成眷属(下) ? 三日后,她带着一对‘玉’如意去拜会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热情的招待了她,便是让她放心嫁妆的事儿,说她一定会如同置办自己闺‘女’的嫁妆一样帮着芙香好好的置办一份的。 芙香笑着谢了唐老夫人,送上了汉白‘玉’如意和一千两的银票说道,“说来也不怕老夫人笑话,我这也是头一回,便是不清楚置办嫁妆到底要准备多少银子。这些您先看着用,若是不够了您随时差了人去我的茶舍取,您看这样可好?” “好,好!你放心,你也是生意人,老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多贴少补,这个规矩行得通。”唐老夫人也没有扭捏,笑呵呵的将东西和银票一并收了下来。 见着唐老夫人如此爽快利落,芙香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便是更明媚动人了一些。 如此一来,嫁妆的事情算是正式敲定了,芙香便是彻底的闲了下来。刚开年,白聿熙也是忙的很,她瞧着日子也渐渐暖和了些,便是动了去浣北明月山的心思。 可是在动身之前,她却想着要先等到叶书怀‘春’闱笔试的消息。 晁新的‘春’闱,是在每年三月十五正式开始的。这个时节,虽然已经远了寒冬,但‘春’寒料峭,还是冷的很的。 那一天,芙香特意起了一个大早,踏着薄雾就来到了扇‘门’胡同,她带着热乎乎的豆浆和糕饼,想着让叶书怀吃个热热的早膳也能有些‘精’神。 开‘门’迎她的是赛娜。 其实芙香和她的接触不多,说上的话一双手都是数的过来的,可是芙香却明白自己是很欣赏这个不卑不吭的‘女’子的。 “嫂嫂,哥哥可起了?” 赛娜盈盈一笑,先是侧身将芙香迎进了简陋的木屋,然后抱歉的说道,“妹妹来晚了些,你哥哥他已经去考场了。” 芙香一惊,“这么早?”现在也才刚过卯时而已。 “是啊,你哥哥说早些去,人也‘精’神些,不会犯浑。”赛娜的眼中,永远端着一抹浅笑,令人感觉如沐‘春’风般的舒心。 “嫂嫂日夜陪着哥哥,可知这次‘春’闱哥哥有多大的把握?”芙香踌躇了一番以后还是问出了口。 “不管他有多大的把握,也不管他这次‘春’闱之试能否得到皇上的赏识,你哥哥都是努力过了。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全心的相信他一定能学有所成的。” 赛娜这几句肺腑之言让芙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是我多虑了,还望嫂嫂见谅。” “妹妹也是关心他,我明白的。” 芙香点点头,将带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之后便没有继续逗留,直接出了叶书怀在扇‘门’胡同里的家。 ‘春’闱从开始到结束,少说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本来芙香是想留在晁新等消息的,但是这天早上和赛娜的一番浅聊却让她彻底的放了心。她明白不管将来叶书怀是否能走上仕途,是否能走的顺当威风,至少他的身边会永远陪伴着一位知他懂他理解他的贤妻。这对于叶书怀来说,已是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了。此生有爱,夫复何求…… -----------※※--------------※※--------------※※----------- 因为白聿熙有事缠身实在走不开,所以芙香是只身一人去的浣北。 开‘春’的天气日日晴朗,此去浣北虽然路途有些远,但官道好行,沿途一路又都是‘春’暖‘花’开的美景,行了十来日,芙香也并未觉得乏而无味,反而当这是婚前最后一次远途游历,很是享受其中。 因为动身前她给凤嫣然去了一封信,所以刚入浣北城,芙香远远的就看见凤嫣然立在城‘门’不远处。而身后替她打伞遮阳的,正是张宗年。 这一刻,芙香仿佛是见着一幅神仙美娟一般的画卷——璧人相照,两两相依,只羡鸳鸯不羡仙! 凤嫣然带着她落脚的小院就在明月山的半山腰,此处清新雅致,田园之趣意味盎然,很得芙香的欢心。 “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难怪你乐不思蜀的都不愿意回晁新城了呢。那里啊,满大街的铜臭酸腐之气,哪里比得上此处自在怡然。”芙香前前后后的打量了一番,羡慕的感叹道。 “姐姐便是一来就要取笑我?”凤嫣然眼下已经微微的显怀了,人丰腴了些,也更红润了些。摒去了以往在画舫那抹深藏不‘露’的黯然,此时的她轻松愉快,连眼角的笑意都是明媚如‘春’的。 “说真的,紧赶慢赶的还是没有赶上。”敛去了调侃的心思,芙香拉过了凤嫣然的手,先扶着她坐上了坑,然后认真的说道,“出了年我被指了婚,张罗来张罗去的,就过了二月里,然后我心里又琢磨着哥哥的‘春’闱,到底还是耽搁了你的婚事,你别恼我才好。” “姐姐快别这么说。”凤嫣然摇摇头,“你来信的时候说皇上指了婚,我就估计你一时半会儿应该不得空了。你这么快能赶来看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哪里还会恼你。”如今但凡提及云璟,凤嫣然都已经很泰然自若了。 “这么说来,你和三爷也就是简单的‘操’办了一下?”芙香环顾了一下四周,新婚的喜气似乎还没有散去。窗帷上到处张贴着‘艳’丽的大红喜字,看着就让人高兴。 凤嫣然点点头,“是,因为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三爷不愿意我受委屈,没名没分的就跟了他,所以等不及姐姐来,就简单的‘操’办了一下婚礼。但是姐姐你知道的,我也不看中这些虚名,主要是……三爷对我真的很好!” 芙香舒心一笑,拢了她的肩膀亲昵的说道,“你的‘性’子我明白,若非你自己心中放下了,真心喜欢了,那么即便是对你再好,你也是看不见的。但是我瞧着三爷对你也是真上心的,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不过,这一来,短时之内,你怕是更不会回晁新城了吧?” “明月山这里空气好,也清净,我想着等孩子出生了以后,再多待些时日。但是晁新总归是要回去的,三爷的堂口还在那里,少了他也有诸多的不便。我也不是自‘私’的人,有这一两年的清净便也是够了的。” “你回来了我也有个伴,我是巴不得你早些回来的好呢!”芙香自然是舍不得凤嫣然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的,就算再清净,可日子久了还是冷清的。 “说起来现在侯府变成这个样子,那姐姐的嫁妆……” “这事儿也巧了,顾少送了一个顺水人情给我,让九儿出面,我嫁妆的事情就让唐家揽过去了。” “真的?”凤嫣然诧异的睁着眼,“那这么说九儿的好事也近了?” “可不是,就在五月呢。” 一时之间,凤嫣然百感‘交’集,“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快,转眼九儿也要嫁人了,姐姐的婚期定在七月,随后就是魏姑娘的了吧?” 芙香娇笑道,“是啊,然后接着你的小宝宝就要出生了,我们谁都比不上你快啊。” “姐姐这个干娘可是逃不掉的呢,姐姐回去且准备好东西吧。什么如意、金锁、翡翠‘玉’佩的,可是一个都不能少哦。”凤嫣然一听芙香的嬉闹,便是大大方方的回敬了一句。 “瞧瞧,哪有你这样的母亲,竟想指望着肚子里的孩子发横财的!”芙香笑骂道,“不过你且放心了,这个干妈你若是不让我做,我还要跟你急呢!别说是什么如意、金锁、翡翠‘玉’佩的,往后只要这个小祖宗开了口的,哪怕是谁家的姑娘,我也一并全答应了他。”说完,她还笑笑的指了指凤嫣然微微隆起的小腹。 “姐姐越发没正形儿了!”凤嫣然美眸一瞪,脸颊上就扬起了一片绯‘色’。 便是这样,两个许久未见的人凑在一个炕头上,聊了半宿的话。直到第二天凤嫣然从起‘床’开始就‘精’神不济奄奄的模样,芙香这才感觉到了张宗年恨不得杀了她的伶俐目光。 接下来的一个早上,芙香几乎都是如坐针毡的,而凤嫣然则被张宗年勒令回屋立刻去睡回笼觉去了。 “无非就是聊的晚了些啊。”芙香端着香香的小米粥,嘟囔了一句。桌上摆着各‘色’小点心,早膳是丰盛的很的,可是她也因为没有睡好而食‘欲’欠佳。 “她现在这身子是能和夫人一起熬夜瞎闹的身子么?”张宗年口气不悦,但凡带耳朵的都听出来了。 不过这却没有让芙香感觉恼心,相反的,她突然才发现其实张宗年才是个敢爱敢恨的男人,配了凤嫣然这种寡淡无‘欲’的‘性’子,倒是刚刚好的!“以前倒是没有发现,其实三爷是个外冷内热的汉子啊。” 这话一出,连张宗年的面子上都挂不住了,“难怪有人说晁新茶舍芙香夫人,是‘女’中豪杰,说话做事堪比男儿呢。” “三爷也别拿话来堵我的口,我这是打心眼儿里替三爷和嫣然开心的。”芙香柔柔一笑,打了个哈欠道,“那既然嫣然回了屋,我瞧着我也去补个眠好了。一会下午就劳烦三爷想好了出游的地方,带着小‘女’子出去转转咯。”说罢,她端起桌上的一叠水晶虾饺便起身退出了膳厅。 张宗年心中憋屈,不禁闷闷的腹诽道,这个‘女’人,使唤起自己来还真是驾轻就熟、不遗余力啊…… ------------ 大结局 岁月静好,与君共枕(上) ? 轻松悠闲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转眼芙香在明月山也已经待了十来日了。 算算日子,她要先绕道去宣界,然后再回晁新看看哥哥‘春’闱的结果,如此一来,芙香便是不敢再多耽搁了。于是,她便挑了个云淡风轻的晴朗日子,备好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因为凤嫣然的身子,芙香可不敢再劳烦她送自己下山了,两人便是就在小苑里话了别。 “算了日子等我成亲的时候你也是很不方便了的,晁新就别来了。等你带着宝宝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聚。”芙香怕凤嫣然来回的折腾,便是开口断了她的念头。 “那也好,那就等着我回来的时候再好好和姐姐聚吧。”凤嫣然看了一眼边上铁青了脸的张宗年,不禁笑了笑,连忙应了芙香的话。 “是呢,来日方长。”芙香哪里没有看到张宗年的一张臭脸,便是不敢再多耽搁,抱了抱凤嫣然以后就放心满满的下了山。 因着她出晁新城之前也给魏如意去了一封信,所以算好了日子的魏如意自然也是将风尘仆仆的芙香接了个正着。 景帝给邵颀和魏如意的婚约定在八月初十,是比芙香的婚事晚了将近一个月。眼下差不多还有大半年的功夫,魏如意就打算顺道和芙香去一趟晁新城。 如此一来,芙香的马车几乎就是在宣界城里绕了小半圈,就带着早已准备好行李的魏如意又出了城。 “这么说,姐姐的嫁妆是有着落了?”魏如意显得有些惋惜,“本来我还想着帮姐姐置办来的,哪知被人捷足先登了?” 芙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情帮我置办嫁妆还成了一件美差了,人人争而抢之,倒让我这个当局的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姐姐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魏如意娇嗔的瞪了芙香一眼,又神秘兮兮的拉近了她,咬着耳朵道,“告诉姐姐一件事儿,邵颀决定在晁新城买宅子了。” “真的?”芙香刚一听感觉有些诧异,可是马上就缓过了神,点头道,“也是的,邵大人是应该有这个打算的。且不说他是马上要同你成亲的,就单说他现在在皇上跟前谋差事,便是也寸步不能离了晁新的。” “是啊。”魏如意笑眯眯的点点头,“我是同他说,宅子无论大小的,有家最重要。” “难得你能这么想。”芙香眼中流‘露’出了赞许,便是又问道,“那这买宅子的事儿,邵大人可有头绪了?” 一听芙香的问话,魏如意就面有难‘色’的说道,“在姐姐面前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姐姐也知道我和他都是在宣界长大的,在晁新也每什么熟人。他最近又天天都扑在宫里,这宅子的事情就耽搁下来了。所以他前两日才来信于我,让我去晁新探探情况的。” “难怪你着急着要同我一起回晁新呢。”芙香恍然大悟,又笑道,“谁说你们晁新没有熟人的,难不成我不是?你放心,旁的不说,这买宅子的事儿,我就做个主替你揽下来了。便是想要多大的,几进的小院儿,是新一些的还是无所谓新旧的,你见着邵大人以后好好同他商量商量,回头给我个准信儿我好帮着你物‘色’物‘色’。” 芙香虽说是自己揽的活儿,可是当魏如意说到买宅子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摇着羽扇的南风十里……这种时候不好好利用一下南风,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但是她是这么想的,却不知道魏如意愿不愿意。 可就在芙香话音刚落的时候,魏如意就笑着松了一口气,然后撒娇一般的拉着芙香道,“我就是在等姐姐这句话呢,那这事儿就全权‘交’给姐姐了,我只管出银子。” “好了,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芙香要装娇怒,却是在下一刻和魏如意笑在了一起。 -----------※※--------------※※--------------※※----------- 相比一人旅途的略显寂寞,魏如意一上车,芙香也就有了伴。两人一路上低语浅笑,倒是也打发了闲暇时光,回晁新的路,也就变的不那么孤单和漫长了。 就在芙香回到晁新的第三天,‘春’闱笔试的结果出来了。叶书怀的成绩并没有上榜,这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是令芙香和叶书怀没有想到的是,隔了两天,苏伯年却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空亲自找到了两人,并说想要设宴邀请他们。 这,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家宴了,地点设在了芙香的茶舍。可即便是如此熟悉惬意的地方,叶书怀依然是忐忑不安的。 “义父是说?”但是当苏伯年说明了来意后,芙香忍不住笑了,“您想收哥哥做学生?” 苏伯年吃了一口如意豆腐,又浅啜了一口清酒后才舒心的点点头,“是啊,当然,有这个主意也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他先看了看芙香,又转头看了一下满脸错愕的叶书怀,继续道,“你是知道的,皇上登基才没多久,虽然眼下看着朝堂之上是一派祥和,可是那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却是多的数不胜数。皇上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快速的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首当其冲便是选人。只有人选好了,皇上才能放心的让他们去做事,这是根,也是本,马虎不得的。” “可是苏大人,在下是昌……” 没等叶书怀把话说完,苏伯年就举起了手打断了他的犹豫。“皇上既往不咎,也是相信你和你父亲本‘性’是不一样的。老夫也看过你‘春’闱的卷子,字字珠玑,可行为思路却显刻板迂腐,毫无变通之道,这也是你‘春’闱失利最主要的根结所在。收你做学生这个主意,其实是皇上和老夫说的,皇上希望你假以时日,在老夫的调教下能有所顿悟,从而替皇上,替大央出一份力。当然,这是皇上给你设想好的路,愿不愿意走,能不能走的好,能走多远,那还要看你的悟‘性’和努力的程度了……” 接下来苏伯年和叶书怀的对话芙香并没有参与,她在苏伯年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就起了身悄悄的退出了雅间。 她知道自己不用刻意的去等叶书怀的答复,如此大好前景,他若是‘胸’怀大志,便是一定会点头首肯的!能跟着苏伯年做学问,不论以后他叶书怀谋的什么官,做的什么事儿,这都是一份难能可贵的经验之学。 想到这里,芙香是真正的长舒了一口气,那股积压在心中的郁结,随着苏伯年的一番话而渐渐的烟消云散了。没错,侯府已不是从前的侯府了,偌大的府邸还在,可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但是现在的侯府,没了之前的腐气,没了之前的‘阴’暗,正在慢慢的改变,变得朝气蓬勃,变得生机有力了。 她愿意看到这样的侯府,也希望它能越来越有生命力,有希望,更有似锦的前程。而这一切,将来都是要靠叶书怀去努力去争取的,但她也相信,叶书怀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让景帝失望的! -----------※※--------------※※--------------※※----------- 晴空一天比一天明媚,天气也一日热过了一日。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说不忙碌吧,从三月底开始,芙香就着手帮着赛娜开始修葺侯府了。整个宅子也有些年月了,想要翻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可因为叶书怀答应了苏伯年的提议,所以他和赛娜若是再住在扇‘门’胡同里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瘫痪在‘床’的大太太也总归是要有人照顾的,所以住回侯府是最好的选择。而用叶书怀的话说,赛娜也是时候要开始学会掌家打理主持中馈了,毕竟,将来她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所以,这边芙香是帮着赛娜跑进跑出的,那边她还拜托了南风十里,有一日没一日的带着魏如意满晁新城转悠着看宅子。 陪了魏如意三天,芙香总算是看明白这个丫头的挑剔了。不是嫌宅子旧了,就是嫌地段不好。若是碰到一个地段好宅子又崭新的,她还能挑出‘毛’病说里头屋子的结构不好,破坏了风水。看到后来,芙香大呼累人累心,干脆直接将魏如意丢给了南风十里,让他们两个相聊甚欢的人一并去折腾去了。 而魏如意知道芙香婚期将近,也不好意思天天拉着她东看西跑的,便是满口答应了下来,每日都跟着南风十里凑在了一块儿。就这样折腾了两个多月,终于在唐九儿顺利嫁给顾秦生的第三日后,魏如意也终于将宅子定了下来。 三进的灰宅,虽然不算顶新,可是市口好,隔了芙香的素锦苑没多远,里头还有一条挖好的人工小渠,穿过抄手游廊一直延展到宅子最里面,很得魏如意的欢心。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可是说芙香忙碌吧,从三月开始,她也无非就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再大不了就是送些银票盯盯人,都是些不费脑子不使力气的活计。但是一天下来也算是充实,总比日日横在屋子里发呆要好多了。再加上叶书怀的事情一定,芙香觉得她算是了却了心中最后一桩沉沉的心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明快起来了,看什么都顺眼,做什么都麻利,总之她现在是笑脸迎人,事事顺心。 便是如此忙忙闲闲的,终于,晁新迎来了盛夏,芙香也迎来了出嫁的日子。 ------------ 大结局 岁月静好,与君共枕(下) ? 七月初六,‘艳’阳高照。 芙香昨夜没有睡好,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总之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夏天的日头出的早,还未到卯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芙香趴在被子里咒骂了几句,终于一屁股坐了起来,甩了甩头就下了‘床’。 有小丫鬟睡在抱夏,听到了里屋的动静挣扎着起了身,‘揉’着眼睛探头看了看,却见芙香披了一件薄衾,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的发着呆。 “夫人……”小丫鬟怯生生的喊了一句,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白薇,你去替我打盆洗脸水,要热的。”芙香瞪着铜镜里的自己,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今天起来眼睛会肿成这样,眼圈会黑成这样,她昨儿个晚上便是敲晕了自己也要睡过去的! 这下可好,回头被那几个‘女’人瞧见了,可指不定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芙香果然没有猜错,过了辰时,陆陆续续来的人从金步摇到唐九儿,从魏如意到赛娜,没有一个在看到她以后不是先抿嘴笑上半天的。 “呦,我们这新娘子,昨儿个为了什么失眠啊?”本是好好的一句话,从金步摇的口中说出来就感觉变了味。 芙香瞪了她一眼,闷闷的说道,“姨娘若是要准备一直杵在‘门’口笑话我的,那今儿个怕是我也不用出嫁了。” 金步摇今日可不单是来凑热闹的,她还要负责给芙香上新娘妆!有谁化妆的手艺能高的过画舫的金姨娘的?芙香还真是没想出来。所以,金步摇自然成了她钦点的上妆师。 “成了成了,今儿个新娘子最大的。”金步摇收起了调侃的心思,提着妆盒走到了芙香的身后,开始仔细的替她上粉上妆。到底是金步摇,半个时辰过后,芙香的脸上已是倦容尽失,淡妆清然了。 “姐姐可真是漂亮!”说话的是唐九儿,初为人‘妇’的她梳着盘头,少了以前的一方俏皮,多了一丝沉稳,显得格外的妩媚动人。 “你是漂亮过了,那日成亲,缀着九金彩蝶的头饰,闪的我都睁不开眼了。”芙香娇嗔的睨了一眼唐九儿。 唐九儿回敬了她一眼,佯装恼羞的说道,“姐姐今儿个是新娘子,嘴上还这么不饶人!” “她何时消停过!”金步摇笑眯眯的从架子上取下了大红‘色’的嫁衣,给芙香穿上后又细心的替她梳了一个同心髻,然后给她戴了一副赤金红宝石的头套,又坠了一对同款的耳坠,最后点了她的红‘唇’,方才满意的点头道,“行了,姑娘,这妆都上好了,你可要紧绷着自己的皮,当心妆‘花’了我不替你补!” 一屋子几个人除了芙香,全都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还是赛娜出声圆场道,“我瞧着外头的筵席快开始了,大伙儿要不先移步,也好让芙香休息一下,我瞧着她真是一个晚上没合眼呢。” “我留在这里陪姐姐,大伙儿先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魏如意笑着坐在了芙香的身边。 芙香听了以后冲魏如意微微一点头,然后便和赛娜说道,“那嫂嫂,就劳烦你带大家出去了。” 赛娜笑着应了一声,打开了屋‘门’侧身而立,大伙儿便是说笑着鱼贯而出。片刻后,闺房里只剩下芙香和魏如意两人,静的可闻落针。 突然,芙香一阵浅浅的叹息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姐姐怎么了?”魏如意刚转了身取了一个小碟子过来,就见芙香一脸奄奄的模样,斜斜的靠在镜妆台前。 “就是觉得困。”芙香打了个哈欠,掩饰不住满脸的倦意。 “姐姐含一口参片吧,提提神。”魏如意说着将小碟子递到了芙香的面前,“这是金姨娘走的时候特意‘交’给我的。” 一股子清凉的冲气直直的冲入鼻息,芙香用袖子掩了口鼻皱眉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泡一壶茶解乏吧。” “哪能姐姐自己动手,你今儿个穿得这么复杂,还是我来吧。”魏如意一听芙香这话,连连挡在了她的跟前。 芙香也不客气,指了指桌面上红木的茶罐道,“那就泡一壶碧螺醉吧。” 不一会儿,袅袅茶香就沁入了芙香的心间。她手捧清茶细细望去,小小的杯口处,一汪碧绿倒映出自己明媚的面容。这一刻,来的这么快,竟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金姨娘今日替姐姐化的这妆好看极了,娇而不‘艳’,美而不魅,很适合姐姐呢。” “你喜欢?”芙香抬起了头,笑着说道,“那下个月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也让姨娘来替你上妆。” “好呀!”魏如意欣喜的点点头,忽而感叹道,“说起来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姐姐都要出嫁了。想着我第一次来晁新城的时候,还全然没什么方向呢。不瞒姐姐,那时候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白少碍着面子执意不愿意解除婚约,我就准备和邵颀‘私’奔!” 芙香愣了愣,却是冷静认真的说道,“只怕邵大人不会同意的。” 魏如意听了也严肃的点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顾虑的,所以准备找人把他一棍子打晕然后直接丢上船。” “哈哈哈,这事儿你同邵大人说过吗?”芙香闻言大笑,摇得满头的钗环叮当作响。 “当然没有!”魏如意佯装威胁芙香道,“姐姐死也不准告诉他的,不然可要被他笑话死了……” “好好,我不说!”芙香笑着将杯中渐冷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幽幽的说道,“所以现在事情能变成眼下这般模样,已经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太多太多了。” “可不是。”魏如意深有同感的附和道,“姐姐你放心,这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越来越好!”芙香重重的点点头,最难的、最苦的、最累的、最伤的路她都已经披荆斩棘一一走过了。眼下迎接她的,应该是幸福的、怡然的。不过,她相信,只要有白聿熙的地方,便是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正当芙香和魏如意感叹过往的时候,‘门’突然被唐九儿敲开了,紧接着隐约传来了欢天喜地的喜乐声和断断续续的爆竹声。 “来了,来了!”唐九儿掩饰不住满眼的欢喜,笑眯眯的冲芙香说道,“白大哥迎亲的队伍来了!” 芙香心头一颤,直到此刻才感觉到了呼啸而来的紧张席卷全身。她下意识的握住了离她最近的魏如意的手,深深的吸着气。 “姐姐别紧张!”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唐九儿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等到下轿的时候,白大哥会仔细牵着你的,还有喜娘在边上时不时的指点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九儿妹妹是过来人,她说的可信,姐姐别紧张!”魏如意还未出阁,这些细节自然知道的不清楚,便是唐九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们……一会都过去白府吗?”芙香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自然都是要过去的。”唐九儿笑着让芙香宽心,“白府摆了整整七天的喜宴,这往后几天啊,姐姐就是不想见我们,只怕也难哦。” 她这一句玩笑话倒真是让芙香放松了不少,便就在这个时候,喜娘执着一方红‘色’喜帕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然后温柔的说道,“新娘子,要上轿了。” 突然,一片‘艳’红撞入了芙香的眼眸,紧接着她视线所及便是被这一块喜帕锁在了方寸之中,浓烈的红,张扬的红,喜气的红紧紧的包围着她的全部感官。 芙香静静的闭上眼,只感觉到喜娘从容的牵起了她的手,用轻轻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道,“新娘子抬步子,当心,前面有‘门’槛……新娘子继续走,还差三步……新娘子停,弯腰……” 简简单单的口令让芙香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感觉四周都是喜悦的笑声和欢愉的目光。便是在这些关切的温暖中,她缓缓的弯下腰,由喜娘搀扶着坐进了‘花’轿中。 “起轿!”喜娘的一声口令瞬间被骤然响起的喜乐给冲散在了耳边。 轿子一颠一颠的开始往前挪,芙香坐在‘花’轿中默默的算着轿夫们的步子。此刻,应该过了垂‘花’‘门’,此刻应该到了正厅前…… 芙香是从侯府出嫁的,便也是此刻她才发现,原来侯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院一落,不知何时已经深深的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几乎忘记过了多久,久到芙香已经被轿子一‘波’三颠的摇法折腾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才有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炸开在了自己的耳边。 她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身,果然瞬间,轿子就停了下来。 “新娘子下轿!”久违的喜娘的声音终于响起,芙香感觉眼前略过一片亮光,紧接着喜娘的手就搀扶上了她的手腕…… 入了‘门’槛,跨了火盆,进入了内院,忽然芙香顺着喜娘的步子缓缓的停下了脚步。 她浅浅的低着头,从喜帕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温柔的大手将一抹顺滑的红绸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自己的掌心中。 是白聿熙! 芙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之后的一切她都有些‘混’沌。她和白聿熙是如何拜的高堂,又是如何被人簇拥着进了‘洞’房,她都觉得恍惚的如同梦境一般不真实!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芙香揪紧了自己的衣摆。她被人牵着走到了‘床’边,缓缓的坐下,只听喜娘在一旁温柔的说道,“新郎掀喜帕。” 芙香感觉有重重的呼吸声靠近了自己,紧接着她的鼻息间传来了白聿熙惯用的‘玉’涎香的香味。她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眨眼的功夫,就感觉头上一轻,眼前一亮,白聿熙那双深幽如墨的双眸就这样和她不期而遇了。 芙香还是感觉有些晕,也不知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还是今日实在有些累,她只觉得头重重的,满眼的红‘色’撞入她的眼眸中,绕得她有些眼‘花’。一直到她被白聿熙牵着手喝下合卺酒的时候,烈酒的辣劲才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屋子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白聿熙渐浓的呼吸声加上蔓延的酒香竟像是一滴催化剂,令芙香颤抖不已。 “三……哥……”突然,芙香感觉到了白聿熙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正在一寸一寸的收紧,她连忙出声道,“三哥,外头那些客人……” “我知道,我知道!”白聿熙一边点头,一边却倾了身子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 属于他的张扬一下子窜入了芙香的口中,他的舌不停的挑逗着自己的舌尖,一点点引‘诱’着她渐渐沉沦。芙香只感觉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可是被白聿熙紧紧拥着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真实和炙热,美好的令她几乎都不想推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聿熙才深吸一口气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然后睁着**浓烈的双眼温柔的说道,“芙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芙香抬起头,认真而‘激’动的点点头,“是,三哥,我是你的!”她因为动情而沙哑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迷’人魅‘惑’。 “你可知我想了你多久?”其实白聿熙是很少说这些情话的,但是芙香却觉得他说起来格外的扣人心弦。 “三哥,你又可知我想你想了多久?”芙香伸出手,搂上了白聿熙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贪婪的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安静的说道,“三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着我,也谢谢你愿意不问所以的相信我。我一定能做一个好妻子,不让你失望,也不让白府里的每一个人失望。”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的,就是最好的。芙儿,我爱你!”白聿熙温柔的在她的额头落下浅浅的一‘吻’,顺势也将她拥的更紧了一些。 “三哥,岁月静好,与君共枕,我也爱你!” 等了两世,她终于将这份情完整的表达了出来,也终于让这份情能生根发芽,慢慢的开出了绚烂的‘花’。所以在这一刻,芙香突然顿悟了,再世为人,她不止有报仇的劫,也有追爱的劫。而历尽艰难,这两个劫终于都过去了。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充满希望的日子,是幸福美满的家庭,更是相濡以沫的厮守!芙香感‘激’上苍,谢谢白聿熙真真切切的爱着自己,同样的,她也要谢谢自己,不曾放弃,一直努力,才换来了今日的情归深处,‘花’好月圆! -----------※※--------------※※--------------※※----------- 借着最后的空地儿写一些感想: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其实我很‘激’动。谢谢大家长达三个月的陪伴,谢谢你们的每一次点击,谢谢你们每一次的留言,谢谢你们默默的支持!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40字的《弃‘女’》,真的谢谢你们! 这个故事写到这里完结,并不是烂尾,也不是草率的结局。其实早在第一百三十章的时候,我就设定要结局了,但是又追加了四章,是因为我不想烂尾,我想把每一个出现在故事里的人物的结局大致都‘交’代清楚,这样也对得起大家一路以来的追文和投入。 可是为什么还是断在这里了呢?没错,其实要是再写,也是可以的,写芙香怎么做白家的长房媳‘妇’,如何怀孕,如何生下第一个孩子,有可能的话还要写她如何斗白聿熙娶回来的姨娘们,等等等等。但我觉得,这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了,不是吗? 选在这个地方收尾,芙香完成了她要做的事情,停在了最美好的地方,留个遐想给大家,也是留给我自己。我只是一个业余的写手,写一个自己酝酿了很久的故事,尽管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也希望大家能喜欢!真的谢谢每一个看文的亲,有你们的支持我才更有动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