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旧人泪珠溅喜堂 这一日已是隆冬,京城里已是覆着厚厚的积雪。却有一处人家正在迎亲,只听着锣鼓喧天,彩锻飞扬,端的是热闹非凡。 喜堂之上默立着一个身着金丝缕线镶边大红喜服的青年男子,内衬淡紫色的高领映着他剃得泛着青光的面颊,眉宇间颇有着和今天大喜之日颇不相衬的阴郁。 他不时抬眉,目光与一边身着貂裘毛领的黑色锦衣的侍卫相触,眼神凛凛,透出如同这个时节的冰寒一般。 “新娘来了!”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那身着喜服的男子瞟了侍卫一眼,随即大步走了出去,从来人手里牵过头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来。 “王爷您不能娶亲!”斜刺里却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色丫鬟服饰、头上扎着两根大辫子的女子奔了过来,她的两颊冻得通红,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折射出异常的坚定来。 “这是哪来的野丫头!我的大喜之日也敢喧哗!”穿喜服的男子口中虽是呵斥,眼神中却隐隐流露出几分关切来。 那女子眼见得侍卫将自己团团围住,隔在离喜堂几步之遥的地方,自己是奔不到王爷的身边了,就直直地跪了下来,仰视着那个男子,眼眶里的泪水落了下来,滑到腮边却也是冰住了,“王爷,王妃病重……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您还在这儿娶亲,岂、岂不是催着王妃去……吗?” 王爷听得那女子吐露出这般噩耗,心神一恸,便要迈出步子往喜堂外走去,却被那黑衣侍卫以眼神制住,他连忙遏制住心神,装作冷傲绝情的样子说道:“你莫要忘了她早已不是我的正妃了!” 晓月只将头重重磕在青石板地上,磕得额头一片青红,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含着泪水,只是楚楚可怜地哀求,“可不论如何,她也是您的发妻,她如今病重,不过想在去之前见您一面,难道您就这么狠心吗?” 而那侍卫轻咳一声,出列走到晓月面前,说道:“晓月,现在王妃需要的是大夫。王爷现新婚之喜,你若真的为了王妃,不,郁夫人好,还是由我来带你去见大夫吧。” 晓月用如同小鹿一般哀伤无辜的眼神望了王爷一眼,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只能默默地起身,垂首道:“那就麻烦韩侍卫了。” 王爷霜湛见着晓月随着韩羽一步深、一步浅地往雪地里走去,暗暗松了口气,但旋即眉毛又打了个结,但到底他只能波澜不惊地说道:“府中丫鬟不懂事,让各位见笑了。现在便让我和新娘子行礼吧!” 韩羽带了大夫,随着晓月到了王妃郁玖兰的院落。她这个院子在王府一隅,甚是僻静,因她平日里不受王爷宠爱,又是久病在床,如今伺候在旁的仆人走得七七八八,唯独剩下一个晓月,境况颇为凄凉。 韩羽眼见着王妃蜷缩着卧在床侧,小小的身躯如同猫儿一般,枯黄的头发散落在铺上,面色蜡黄,只眼睛大得吓人,她望着过来的几日,便是受惊了一般往床边缩去。 韩羽见她如此,也是大为心疼,想起当年她鲜活的模样,料不到今日竟会病至如此情状,眼见得她出气多、进气少,命是不久矣。她十五岁嫁进王府,如今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便要夭折了去,他不由叹了口气,唤了声,“王妃。” 郁玖兰慢慢抬眼望着他,似很是吃力地喘了口气,方才说道:“为什么是你来?王爷,他终是不肯来么?” 韩羽心中不忍,只劝慰道:“王爷……宫中有些事,他会赶过来的。” 郁玖兰一声苦笑,“韩羽,你当我真不知晓么?这鞭炮声这般响,想那新王妃已经入府了吧?我已经不责他这般喜新厌旧,甚至等不及我过身就纳进新人来。我只不过想求他在我死前来看我一眼,他便厌弃我至此,竟真的连这一眼也不来看么?” 韩羽心下一阵凄凉,“很多事……王爷也是身不由己。” 郁玖兰摇头苦笑,“是啊,他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刚进门他就纳了闾氏为夫人是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是身不由己,后来又宠幸烟花女子是身不由己……或许是我真的太苛求了,真的想以他王爷之尊,这一生只爱我一人,可是他的变心却也未免太绝然了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剧烈咳着。 韩羽忍不住走近她,低声劝慰道:“这不是你的苛求,我想……王爷他心里是只爱你一个的……” 郁玖兰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几丝狡黠,又有几丝苦涩,“韩羽,你一向冷心冷面的,什么时候也这么会安慰人了?我记得我嫁到中原的时候,我爹就说过,我虽然是柔然的公主,可是到了大齐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外族女子,一定要贤良恭顺,若王爷要纳其他女子,莫要拦着他,要顺着他的心意。可是我到底是高估自己了,也高估霜湛对我的爱了,我的苛求,左不过是害苦我自己了。这世上男子,又有几个不是朝三暮四、得陇望蜀的?” 韩羽眼见她出气多、进气少,已是命不久矣,心下也是凄然,也不知是想起她纵马入府时那粲然一笑的惊艳,抑或是看着如今的她的恻然,便说道:“我韩羽这一生就只会娶一个女子,然后一心一意对他好的。” 郁玖兰怔了一下,徐徐笑道:“那……若有来生,我便嫁与韩大人吧!” 韩羽欲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郁玖兰已经慢慢阖上了眼睛,便似倦极了一般,恬恬睡去,而呼吸却越来越弱。那大夫搭了一下她的脉搏,便很是无奈地对韩羽摇了摇头。 韩羽一怔,理智登时回到心中,低头恭谨地说道:“王妃,您身子不好,别说那么多话了。您早些歇着,也许过一会儿王爷就到了。” 郁玖兰只是摇头,她枯瘦的手掌只是死死地攥着韩羽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当初明明是他跟我父王求亲的,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韩羽背过身,默默地抽回手。他不知道能和这个可怜的将死女子解释什么,抑或是本来就什么都不能解释的。 郁玖兰死死诘问着,终于一口气喘不上来,猛烈咳嗽了几声,栽倒在床沿上,那攥着韩羽的手也倏然滑落了下来。 韩羽感觉到郁玖兰的异状,正要回头,在一边的晓月却已冲了过来,拼命摇晃着,哭道:“王妃,您不能去啊……” 韩羽也是凄然。他待晓月哭了会儿,便弯下腰扶着晓月的肩说道:“人死已矣。王爷……忙完了那边的事,便会过来的。” 晓月却猛地站起身,甩开了韩羽的手,瞪着他质问道:“王爷他来干什么?来看王妃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纳那个娄氏女子做正妃了吗?” 韩羽知晓晓月耿直的性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起,只能叹了口气道:“晓月,很多事不是你能明了的。你和王妃,也算尽了这一场主仆之谊,以后……你还是为自己多多打算吧!” 晓月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年我父亲犯了事,若不是王妃求情,父亲必然保不住性命。这般恩情晓月自然是不会忘记的,我不像你和王爷,都是这般薄幸之徒!” 韩羽听她这般辱骂,倒不觉得难堪,他于晓月本有些情谊,加之对于王妃之死也是恻然,当下只是微微叹息。 而晓月却遥遥奔了出去,“你们不肯救王妃的命!我去救!” “晓月!”韩羽想着要将王妃过世的消息告之霜湛,当下脚步滞了一滞,眼见着晓月小小的身躯已经没入了纷飞的大雪之中,当下也自是叹了口气,回首看着王妃郁玖兰的侧颜,似有一滴浊泪,慢慢没入了土中,便恍若她这一生,都是这般不值得。 ------------ 第二章 香魂一缕谁人来 晓月如同只麋鹿一般,“咚咚”往王府外奔去,她刚刚是怀着一腔悲愤,可这般在街上寻着医馆逐门逐户寻去,因是夜深,又是王府一个早已被遗弃的妃子,竟是无人愿意上门问诊。她又悲又倦,站在空荡荡的街口,一时不知往哪儿去。 这般踟蹰良久,方才想起一人来,而当那张常年黑红的面孔的涌上心头,她的心里便涌出暖流,在这凄冷冬夜里,她想着若能在他怀里靠一靠,大抵也是能寻到温暖的。 晓月这般想着,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往王府方向走去。这一路走着,便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个玉佩来,望着上面刻着的“雷月”二字,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甜蜜的笑容。 穆雷是府中侍卫,人是耿直,家境也是贫寒,自不如韩羽这般得到王爷器重,故而虽在府中多年,却也不过是个三等侍卫。他们之间相处俱是淡淡,直到他送她这枚玉佩,她回赠了他一个香囊,彼此虽都未说出口,可是对于彼此的心意却都明了。他为她筹足银钱赎身便娶她,而她却顾念王妃对自己的恩情,不忍在她失宠病重之时离开她,这辰光便拖了良久。 韩羽与穆雷平日称兄道弟,对于她和穆雷的情谊都看在眼里,故而总是劝她不要为了报恩而毁了自己的幸福;因着穆雷的关系,她和韩羽本是亲近,可却因他受着王爷器重,她便连带着对他也起了厌憎之心,每每他如此相劝之时,她便愤然驳斥,韩羽性情温和,虽被她驳得不留一丝情面,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晓月这般想着便叹了口气,到底韩羽也没得罪她什么,他是这般俊秀人才,若要上进,自然也只能事事迎合着王爷,更何况平日他对自己和王妃也算颇多照拂,自己这般冲撞到底是鲁莽了,回去见着他可得当面给他赔罪。 眼见得王府的小门近在咫尺,她心里一松,正要推开门,猛然被一股大力拽到边上。她大惊之下正要高呼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巴,她又惊又怕,却一时挣脱不得。 “砰”地一声,一个闷棍砸在她后脑,她登时不省人事。 霜湛入了洞房,未及掀得新娘的红盖头,便急急得出了去,看着默立在屋外的韩羽,沉声问道:“她……情况如何?” 韩羽缓缓摇头。 霜湛面上不由变色,“她……病重了?大夫怎么说?” 韩羽抬起眼,看着这个焦虑不安的男子,唇间溢出的语气偏偏是生冷的,“她已经过去了。” “什么?”霜湛一个趔趄,不可置信地望向韩羽,而后者只是平静地对他点了点头。 霜湛那隐隐透着湖水般微蓝的眸子登时涌起泪来,但他只是背过身去不让它落下,“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她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走的时候没多大痛苦,但必然是不甘的。”韩羽的态度恭谨,但说的话却偏偏如同刀子一般,生冷地刮在霜湛的心坎上。 “下令将王妃厚葬,”霜湛再转过身,面上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森冷,“王妃府上的人就打发到其他府上去吧。” 韩羽却冷冷一笑,”她身边除了那个冲进喜堂的丫鬟,就再没其他人了。” 霜湛心中又是一恸,面上却只能漠然,“那么……便让那个丫头去闾烟府上吧。” “是。”韩羽低头道,但那斜飞起的一双眼,却分明也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幽蓝。 仿若在黑暗里行走了良久,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捂着脑袋坐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这房间根本不是她常住的“月纱阁”,而是间陌生的居室,房间陈设简单,仅一床一桌,徒然四壁。她双手撑在床沿正欲下床,却不妨一个男子端着盆水走进房间,见她摇摇晃晃地起来,连忙将水放在桌上,奔过来扶住她道:“你怎么起来了?头还晕吗?” 她吓了一跳,直觉将那男子推开,抬头见那男子面色泛着健康的黑红色,眉宇之间带着憨直之气,这人却是她并不陌生的是和晓月感情甚好的府中侍卫穆雷,她怔了一下说道:“我……我还好……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穆雷方才说道:“这是我房间。刚韩羽跟我说你给王妃寻大夫去一直没回来,我便也不放心出府去寻你,却在后门看到你晕倒在那儿,一开始你差点没了呼吸,吓得我赶紧把你抱回我这里,给你服了几枚救心丸,见你慢慢呼吸粗壮了起来,我才想起给你打盆水擦脸看你脸脏得跟花猫似的。” 她听他娓娓道来,却愈发惊疑不定,眼神闪烁着说道:“你说我是谁?” 穆雷奇道:“你自然是晓月。除了晓月,你还会是什么人?” 她脸色一下泛了白,跌跌撞撞地起来,扑到那盆水上方,水微微有些波动,可是映出来的那张脸却分明不是她,而是晓月的她不禁抚着脸,抬起眼看着穆雷都带着惶恐之色,“我,我……” 穆雷见她面色十分难看,不由担忧,走过几步想扶住她,问道:“晓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舒服?” 她却只是往头退去,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我可是我”话语几乎就要吐露出来,却硬生生在舌尖被卡住,她脑子一片混乱 依稀记得自己和韩羽一番谈话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黑暗,接着魂魄似乎飘飘荡荡的,去了一个天水相依的地方,她见到了自己无数已经逝去的亲人她的姥姥、她的母亲,当她见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那样激动地奔过去想拽住她的衣角,毕竟她在十岁失了她,年少的光阴多么渴望母亲能重新来疼爱她,而母亲刚过世不到三个月父亲便纳了阿什兰为夫人,这让幼年的她心底也留下了阴影。她想那应该是冥界,否则自己怎么会见到那么多过世的亲人?就在她几乎拽到母亲的衣角时,却又被一股大力拽回,当她醒来时却是在穆雷的房间里,而水面上映出的更是晓月的面孔。 她退了一步,手无意中将脸盆往后一推,这铜盆砸在地上“呛”地一声,激起满地水花,直吓得她一个激灵。 “晓月你这是怎么了?”穆雷只是担心她哪里还受了伤,但见她满脸惊恐,却也不敢擅自靠近她,两人一时僵持。 “丫”的一声,穆雷房间的门被推开,韩羽的声音响了起来,“找到晓月了么?”话声先至,当他面容出现在烛光之下,瞥到晓月,不由笑了一下说道:“害我忙忙碌碌寻了这么久,原来早被你金屋藏娇这么些时候了,倒是我破坏了好光景,兄弟这就闪人” “韩侍卫。”她见韩羽便要走开,忍不住出声喊道。 韩羽停下脚步,不免有些狐疑地看着晓月,“你可从来没这么叫过我怎么了?” 她看看穆雷,又看看韩羽,额头上微微沁了汗,自己也实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前的困局,但她毕竟不是晓月,让她这么留在穆雷房中总是心中觉得不妥,当即说道:“我我这么晚了,麻烦韩侍卫送我回月纱阁吧。” 韩羽表情登时尴尬,“晓月,王妃已经过世,现在她的尸身已经入殓,待过几日便是要发丧了。你回月纱阁也是无益,王爷将你遣到闾烟那里做事依她脾气,你是王妃那里来的旧人,在她那里必定也讨不了什么好去,不若你就让穆雷给你赎了身,你嫁与他便是。你们两情本是相悦,如今王妃的恩情也是报完了,何不顺理成章在一起呢?” 她望了一眼穆雷,而穆雷脸上已经泛起红来,低声说道:“晓月,我会真心对你好的,你便嫁给我吧。” 这样的誓言,什么时候也听过呢?她心里忽而觉得一酸,望着穆雷殷殷神情,想起晓月对他也是情深意重,自己自然不能棒打了他们鸳鸯只是现在自己为何会魂附在晓月身上?真正的晓月又去了哪里?她心乱如麻,只能委婉说道:“王妃于我有恩,我自然也要待她丧期过了再谈婚嫁之事。如今我仍是要回月纱阁去。” 穆雷见她一意坚持,不由好生失望,无奈地望向韩羽。 韩羽也觉晓月今日态度甚是奇怪,他是心思缜密之人,一时也不急着盘问,便说道:“既如此,我便送你回去吧。” 她方才松了口气,跟着韩羽出了穆雷的房间。 ------------ 第三章 再世为人心牵挂 她跟着韩羽默默无言地在雪中走着。 韩羽终是忍不住开口:”刚当着穆雷我不能多问,晓月,你曾经是为了报恩不肯离开王妃身畔,如今王妃已经过世,你为何仍是不肯嫁与穆雷?” 她见韩羽仍是纠缠,口气微微有些不快,“我说过我要待王妃丧期过了再说。” “晓月,王妃虽对你有恩,但毕竟不是你的亲人,你对她所做的也已经够了,”韩羽叹了口气,“穆雷是我好兄弟,我也不忍看着他这般受尽相思之苦。这世上如他这般好男人已然不多,你可不要在的时候不珍惜……” 她嘴角忽而蔓延出淡淡笑意,“韩侍卫可不也是好男人?你可说过,这一生会只爱一个人,会对她一心一意的。” 韩羽不由有些微窘,心道这丫头耳尖,自己跟郁玖兰说的话都被她听了去。 “可不知韩侍卫寻到这良人了吗?” 韩羽听她这般相询,不由心中一动,望着雪地里俏然而立的晓月,只觉得她身上无端多了一股高贵神秘气息,与平日的她全然不同,不由有些狐疑,“晓月,你似乎有些变了……” 她闻言驻足,凝神思索片刻,终是凝视着韩羽,换上轻松笑靥,“韩羽你怕是多心了。我不是晓月却是谁,又哪里变了呢?” 韩羽一时也说不出自己心底的困惑,只能微微一笑,“大概是我累了一时幻察了吧。” 二人说着已来到月纱阁,当年霜湛亲赐的王府一隅宅子,经过这些年的荒芜,松柏倒愈是郁郁葱葱,沉了雪也仍是英挺,而宅子四壁陈旧,爬满了青苔,让人一望便觉着萧芜,而此刻宅子门上挂了白布,与周围厚实的雪几乎融为一体。 晓月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对韩羽说道:“韩侍卫就送到此处吧,劳烦了。” 这是他认识她已久来她最为客套的一次,韩羽无端端觉得两人的关系反而被拉远了,他无法明白这种疏远的困惑,便只能归结于是郁玖兰的死给她带来的改变,想到郁玖兰的香消玉殒,他心里也觉着难受,便退后一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晓月不再说话,只是推门而入,她慢慢地走入这熟悉不过的园子,见着上面虽挂了几幅挽联,但那布置显然也极是粗糙,一看便是敷衍了事、极尽怠慢之能事;她深深叹了口气,又走近几步,便看到了停在厅中的那口楠木棺材。 她在那口棺材前驻足良久,到底是没有勇气往前一步,毕竟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想着她自己的身躯被深埋在见不得光的土里,说不定还会遭着虫蚁撕咬,这么一想她就不寒而栗,到底是迈不开那一步。 “咕噜”一声,猛地在这寂静不过的房间响起,登时将她吓得寒毛直竖,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谁?” “你……又是谁?”自那棺材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人,他的衣饰华贵,但神情却委顿,手中还抱着个酒坛子,而他的面上也早是酒气笼罩。这个男人面目俊秀,神情桀骜,却正是当朝四王爷霜湛。 看到他,她登时怒气勃发,忍不住指着他说道:“等了这么长时间你不来,这会儿你倒是来了!可是人都已经死了,你这会儿假惺惺来了又有什么用?” 霜湛趔趄了两步,瞪视着晓月半晌,面上才徐徐绽开一丝笑意,“原来是你这个丫头……不是让韩羽带你去闾烟那儿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他这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而脚步虚浮,迈了两步,便跌倒在青石板上。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上前扶他,只走过去在灵位前上了三炷香,冷冷地说道:“我不会留在这个王府里。只是在我走之前,我必须为王妃打点完丧礼。” “你倒是有心肝,全不似我这般无情无义……”霜湛整个人如同抽空的麻袋一般,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抱着个酒坛子慢慢地啜饮着。 她冷眼旁观,心中却也不无触动:他这般伤心难过,是为了自己么?又或者如同韩羽所说,他这般冷落自己、临死之前也不来探望自己,是有他的苦衷的么?毕竟是痴心爱恋过的人,即便他真的负心幸薄,也总是会存了这么一星半点的念想。她忍不住走近他,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霜湛感觉到她在自己肩膀传来的温暖,不由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她,旋即又低下头,问道:“她走之前……怨我吗?”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怎么会没有怨气呢?当初她刚入府里没几日,他便纳了闾氏进门;她一腔怒气极力制止,反而挨了他一巴掌,自此便看着闾氏在府里横行无忌,而她只能哑忍;而闾氏是这般有心计的人,往往使计陷害了她,而她又是这般急躁的性子,话没说清就提着刀去辩解了,可恨的是闾氏每每总是抹着眼泪装可怜,而霜湛总是信了她,对自己愈发冷落;待得第三年徐鱼儿、何靖双的入府,她的血性和脾气早已被磨了平,对这一切只是视而不见,只是思念着柔然,想离开王府回柔然去,却不料病来如山倒,她突如其来得病倒,再也没了生他气的力气,在生命的最后辰光,不过是想见他一见,可是他却只忙着迎娶他的新王妃了…… 她这般想着忽而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反手一巴掌直抽在霜湛脸上,突如其来“啪”的一声连她自己也惊呆了。 霜湛跳了一下,反手攥住她的手,狠狠地说道:“你……你敢打我?” 她也有些吓着了,整个人不住战栗着。 一阵风刮来,几只白烛似是吐尽了气焰,“扑”地一声便跳了烛火。 在黑暗里,晓月的面容都被隐去,只一双眸子里流露出凄婉欲绝的神色,他心不由一软,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叹息道:“这个巴掌……也是你主子让你打的么?” 她一时僵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霜湛却凄然一笑,“若她还活着……她是该打我……她该活着,她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他酒意上涌,忽而就将她抱了住,喃喃地说道,“兰儿,兰儿,你该恨我的,连我也憎恨着自己……” 她倏然被他抱住,只觉得浓重的酒意涌了过来,她的拳头本是扬起的,可是听着他这些轻柔蜜语,拳头却无力地落了下来,心里茫茫然只一个声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么?我过去的任性恣睢他都能谅解的了么?她的眼睛掠过那棺木,心里忽而凉了:就算他心里仍有她,就算过去种种他有苦衷,她能谅解得了,可是那又如何,他们到底是隔了一世,自己若告诉他,她是死后转魂的郁玖兰,他该是欣喜若狂,还是视自己为妖魔鬼怪,避之不及?这般想着,她不禁一阵心死如灰,双臂用力一格,将霜湛推开来,转过头,轻声说道:“王爷请自重。奴婢晓月,并非王妃。” 霜湛听到这句话,所有的情感忽而都冰冷了下去,他望着那张脸,神情中渐渐带着失望,“你……真的不是她……” 她退了两步,说道:“王爷正是新婚大喜之夜,还是回去陪您的新王妃吧,这里有晓月在就是了。” 冷风袭来,霜湛的酒意又醒了几分:因是听到郁玖兰的死讯他一向无法自控,撇下新娶的娄晏紫而来到月纱阁,这一清醒登时让他一激灵,他转过身,用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也一点点掩埋了这段情感,抛下一句:“那这儿便由你打理着吧。”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一人伫立在那里,身子有些冷,心也是愈发冷着的,她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棺木和灵位,半晌,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晓月,这一世,我便以你的名义好好活着。” ------------ 第四章 错情错意反错表 柔然公主郁玖兰十五岁嫁与大齐四皇子霜湛,三年后病故,在她生前虽不得宠,但死后仍以王妃之礼厚葬。 当晓月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郁玖兰的棺木送往陵墓之地,她看着那些分明是陌生着的人,如今都做着哀哀哭泣之声,心中便觉得可悲亦是可笑之极。 而她拒绝了穆雷要为她赎身的打算,只说想凭自己的积蓄出府去,穆雷固然不解,但也不能硬拂了晓月的意,只能循了她的想法。晓月打点包袱,将自己生前事物收拾好打包,跟着来人离了月纱阁。 当她走出阁楼,听得后面木门“咿呀咿呀”被关上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回头,这毕竟是她生活了三年零四个月的地方,这一脚跨出,便是和前世彻底告别,而这一世,仍是路途茫茫。 晓月被人带着来到闾烟的芳翠阁。闾烟本是最为受宠的人儿,闾氏家族又因拥护新帝有功,在朝中颇受重用,故而她的芳翠阁鎏金烫银,极尽奢华之能事,而因她喜欢绿景,霜湛便费尽心机自南方引了绿梅过来,想那一年四季不败的绿景便是异景,何况又是罕见的绿梅,霜湛对于她的宠爱可想而知。 晓月随着那妈妈走着,一路望着那雪景中兀自苍翠的绿梅,便有些触景伤情。而那妈妈却以为晓月是艳羡,便不无炫耀地说道:“这些景你跟着那早不受宠的王妃自是看不到的了,如今跟着二夫人,却也能让你开开眼界了。” 晓月嘴角不由噙了一抹讥讽笑意,只是在她告诫自己这一生要活得小心谨慎,绝不能像前世这般任性天真,因此只是轩了一下眉,脾气并未发作,淡淡说道:“那也要张妈妈照拂。” 那姓张的妈妈上了把年纪了,在这府里只能算得一个下等下人,平日也少人奉承,此时听晓月恭维,一张老脸笑得如菊花绽开了瓣,颔首道:“不敢不敢。” 晓月便不再理她,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二夫人闾烟住处,在她亲信丫鬟绿芜手下做了名录。 绿芜今年该也是十八岁年纪,相貌极是清秀。闾烟妒心甚重,生怕着身边的婢女勾搭了霜湛,故而近身侍女俱是相貌平平之辈,这愈发显得绿芜清水出芙蓉般的出挑,也显出她八面玲珑的手腕来。 绿芜写完晓月的名字,将笔搁在一边,却极是欢喜地说道:“晓月,你我同时入府,到底也是在一块儿了。以后我们姐妹互相照拂,就都有了伴儿了。” 她一怔,隐隐想起她和晓月确然是同一年进府,只是她比着晓月长了两岁,在片刻的错愕之后赶紧露出笑靥,“要多靠姐姐照顾了。” 两人正说这话,不妨一个紫衣女子掀帘进了来,她年纪该是二十七八了,鼻子英挺,相貌颇有几分男性刚毅,失却了女性的柔美,而眉毛眼睛俱是平淡,便让这张脸庞失去了吸引力,她进来的时候也不望绿芜一眼,只冷冷地对晓月说道:“你就是先王妃府上来的人?” 晓月有些莫名地点点头。 绿芜见那女子脸色不善,倒有些为晓月担忧起来,便赶紧含着笑走上前来说道:“这可是什么事儿惹得我们梓薯姐姐这么老大远赶来呢?这晓月是先王府府上过来的人,这会儿刚刚登完名,准备让她去夫人府宅帮忙呢。” 那唤作梓薯的女子一声冷笑,说道:“这先王妃是外族来的妖孽,跟着她的丫鬟能有什么好货色了?这般不吉利的人儿,又怎能让她去夫人府邸帮忙,按王妃的意思,往浣衣局丢就是。” 绿芜脸上不由微微变色,她对晓月本想照拂一下,故而让她去做比较轻松的活计;这浣衣局的活儿都是低等仆妇做的,大冬天洗那大堆衣服一般人的手可都受不了,可她一想着若夫人真有此安排,怕是因着先王妃的关系而迁怒于晓月了,她向来是个玲珑之人,虽忧心关照晓月,但却也不会因她而去得罪其他人,当下盈盈带着笑说道:“既是夫人的意思,那么便由梓薯姐姐带着过去便是。” 晓月却是木然。一则她早已料到闾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二则她失宠后过得虽然凄苦了,却也到底是王妃之尊,自然不知这浣衣局的艰苦。 梓薯见她不为所动,倒有些吃惊,便冷冷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了!” 晓月只能跟着她前往。 梓薯将她带往府里的浣衣局,一路不无冷言冷语地讥笑,“当初你帮着那病怏怏的王妃,对二夫人多有冲撞,如今可觉着难受了?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往新王妃喜堂里闯,可真是不想活了。” 她只冷着脸没有应话。 梓薯看她虽是平静,可神情里却难以掩藏傲气,不由怒气冲冲,伸手往她太阳穴戳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可听着没?” 她只别过头。 梓薯讨了个没趣,便一声冷笑,“这么个犟脾气,难怪讨不了好去,你便在这浣衣局好好捱着吧,告诉你,很多丫鬟到这里可都没熬过一年去。” “二夫人那么讨厌我,可是为了先王妃的缘故?”晓月冷不丁地说道,“可是先王妃都入了土,一切都归了故去,又有什么好这么念念不忘地恨着的?” 梓薯反手一个巴掌挥去,结结实实落在晓月脸上,见她一脸错愕,心底便又几分快意,说道:“这巴掌便是要告诉你,主子的事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要想以后不至于过得太辛苦,最好从现在开始就老实些。” 她虽恨得咬碎了牙,但到底将头低了下来,瓮声瓮气地应了声“是”。 梓薯将晓月交给了浣衣局的孙婆婆,便趾高气扬地去了。那孙婆婆却也不是什么善茬,平日里收了闾烟不少银钱,对于她叮嘱过要“重点”对待的丫鬟,一般都不会落了轻手,自然对于晓月也不会有什么怜悯之意。 这一日下来,她的手冻得红肿脱皮不说,指尖隐隐发痒,她估计是要生冻疮了,不由叹了口气,偷偷从厨房里拿了根切掉的萝卜头儿,坐在地里,对着月光拼命搓着,以期能治点冻疮;正搓得起劲,不妨一个黑影盖过了月光,吓得她丢下了那个萝卜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却是穆雷,悄无声息地前来,递给她一只治冻疮的药膏,看着她手指红彤彤的样儿,忍不住就蹲下身握着她的指尖儿,心疼地说道:“晓月,我给你赎身,你不必在这儿过着这样的苦日子了。” 她下意识地将手指抽了出来,犹豫着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终是咬着嘴唇说道:“穆雷,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穆雷怔了一下,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尤其清澈,透着浓重的迷茫不解,“晓月,我们……心里有彼此这么久了,本来我们都谈婚论嫁了,为什么你突然对我这么冷淡?又这么……疏远我?我为你赎身本是我该做的,你不会欠我什么……” 她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头也不敢抬地说道:“不是你的错,是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穆雷急得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她却又一下把手抽了回来,心急之下却是灵机一动,摸着后脑说道:“穆雷,我这里被打了一棍,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所以,你说的这些,我通通都没有记忆。我不能勉强自己对你好,所以你也不要为我这许多罢!” 穆雷这一下吃惊不小,“你通通不记得了?” 晓月用力点点头。 穆雷浑然不知竟会生出这样的意外,脸色惨白着,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到晓月身后一张凶神恶煞似的脸,接着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我道你个小蹄子半夜不睡在做甚!原来是在这儿勾搭汉子!” ------------ 第五章 信口雌黄尽污蔑 “孙婆婆!”她一惊扭过头,那张老树皮一般斑驳苍老的脸,却偏偏横眉弄眼,更显得丑陋不堪。 穆雷一惊之下便是赶紧护着晓月说道:“孙婆婆你不要误会。我和晓月本是熟识,如今只不过看晓月的手红肿着,所以送支药膏来,我们之间并无苟且之事。” “是吗?”孙婆婆的笑如夜枭一般,她一声尖利嘶叫,屋子里走出几个健壮仆妇,将晓月和穆雷绑了,她干枯瘦长的手挑起晓月的下巴,啧啧说道:“生就一张祸水的脸,果然不安分。我这就禀告二夫人,看她如何处置你们!” 穆雷大急说道:“我和晓月情同兄妹,我不过看她刚到浣衣局,怕她不适这儿环境,所以才来探望,这事儿和晓月没半分关系” “没关系?那这是什么?”早已有仆妇搜出穆雷怀中香囊,孙婆婆看着上面绣着的“月”字,阴测测地说道,“这个香囊难道是情同兄妹该有的?” “这个香囊、这个香囊,”穆雷灵机一动说道,“不过是是我偷偷藏着的,晓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痴心妄想喜欢着晓月,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情!” 她见他全心全意只顾护着自己,抑或是他心目中的“晓月”,但心中却也不是无感,只是想着不能再让穆雷误会什么,当下只是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这府上侍卫和婢女淫乱之事近些年早绝迹了,没想着今儿让我老婆子又逮着一桩!什么都别说了,跟我见二夫人去!”孙婆婆说道。 晓月见她口口声声说着“二夫人”,心下厌恶,冷笑一声说道:“你口口声声二夫人,可是你忘了这府里还有王妃么?” “王妃?”孙婆婆轻蔑地说道,“不过是个自个儿都保不住的夷族,这会儿都归土了,你还指望着她来保你?” 晓月忍住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莫忘了,这府里新来的王妃她姓什么!” 孙婆婆本是泼皮面孔,听得晓月此言,倒是不由眉头一压:这新王妃虽是娄氏庶女,可她亲姐姐就是当今皇后,娄氏在这大齐可不比闾家弱了哪儿了去。她听晓月提起,倒不由一时犹豫。 “这王妃新来,”她见此招奏效,便迅速说了下去,虽然这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凌迟似地刮她心肝,可是为了穆雷的安全,她还是不得不说下去,“你们就这样罔顾她的存在擅自处理府中之事么?到底是你们眼里只有二夫人,还是你们根本就没看到她?” 这孙婆婆也是怂货,听得晓月这般一说,倒也不敢造次,便瞄了一眼四周,下令道:“先将他们绑到柴房!明日再禀告王爷发落!”她想着不管王妃还是二夫人,让王爷定夺总是没了错,她这般想着便为着自己的高瞻远瞩而沾沾自喜起来。 晓月和穆雷被反绑着押到柴房。 穆雷望着晓月,歉疚地说道:“晓月,是我连累了你……” 她微笑着摇摇头,“谁也别说着连累,如果不是你担心我来看我,怎么会落入如此处境?” 穆雷咬牙道:“左不过我认了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只是晓月对不住要累你名声了。”他虽是歉疚,可是心底却也隐隐有着欢喜之意,只觉着这般晓月就还是和他在了一起,她失去记忆总是暂时,待她恢复了记忆他们便又能和以前一样了。 不料晓月却说道:“这些人的日子过得便跟虱子似的,若不找人来咬一口岂不无聊的很?你我虽不相干,可到底相识一场,我不会撇了你独自求生的。” 穆雷怔怔地望着她的侧颜,心里暖一阵冷一阵,既为她“不肯舍了自个儿求生”而窃喜,又为她那句“不相干”而黯然神伤。 她却丝毫没察觉到穆雷的心思,只一心一意想着怎么脱困起来。 这一番折腾很快到了天明,她和穆雷却就被押着去了烟笼阁。 自新王妃入府,霜湛便不再去了其他夫人之处,对她俨然是独宠之势,这烟笼阁也是他赐予新王妃娄氏的住处,而这一连十余日,他都未踏出烟笼阁半步。 这阁楼四周栽满梅花,远远望去,便若掩盖在红云烟罩之中一般,故此得名。 晓月远远望着这烟笼阁嫣红盎然之势,想起自己的月纱阁的凄凉,心中愈是哀伤,对于霜湛的憎恨却又深了一分。 王婆婆待人去禀告了,这一等近似了个时辰,他们才被唤入烟笼阁中。这一路上只见亭台楼阁,笼罩在雾似的红梅里,愈发衬得如同仙境一般。远远便听见一个男子洪亮的笑声,听声音便是霜湛。 还未及迈上这到阁楼的最后几级台阶,便有一个锦衣女子叉腰拦着她们,浅蓝色缀着黄花的锦衣着实鲜艳,下配浅红色长裙飘逸,梳着高高的飞天髻,金色五瓣梅花发簪熠熠生辉,生得俊眉修目,令人见之忘俗,若不是王婆子先唤了一声“哥苓姑娘”,晓月险些便有些将她当成新王妃了,想着婢女都是此等不凡人物,主子更该是容颜不俗,不由心中有些细细碎碎的妒忌之情。 “王妃和王爷刚起呢!哪儿有空见你们这群俗人!莫将你们的脚踏脏了我们烟笼阁!”哥苓颐指气使地说道。 这王婆子虽是地位卑微,到底是府中的老人了,这府中丫鬟谁见着她不敬着她两分?被这婢子当面奚落,她到底是能看面色的人,还是陪着笑说道:“婆子是打搅了,只是这儿却有一桩急事,必须得王爷定夺。” 哥苓伶俐的眸子往晓月和穆雷身上快速掠了一眼,说道:“可是和他们有关?” 王婆子忙笑着说道:“姑娘说的正是,数来惭愧,这婢子是刚从先王妃那儿遣到浣衣局的,可是这狐媚子便是不安分,刚来不过一日便是迫不及待和府中侍卫勾勾搭搭,眼见得就要在这王府里做出苟且之事,幸得婆子发现了,便赶紧绑了。往日这事都是由二夫人定夺的,如今王妃新来,想来是要王爷和新王妃定夺了。” 穆雷听她信口雌黄,不由怒斥道:“你嘴里放干净点!我不过是去看看晓月”却被人抽了个巴掌,他手被缚住,直恼得脸都红了。 晓月却反而平静,她望着眼前的哥苓,倒要看着她如何说。 哥苓拿帕子掩了鼻,嫌恶道:“原是这事,你大清早来这儿,也不怕污了王爷和王妃的耳朵!赶紧就带了下去,该逐出府就逐出府,莫得来这儿搅了清静!” 晓月凝神静气,忽而开口:“哥苓姑娘明鉴!小女子本和穆雷是同乡,平时虽有问候,但是来往却是极少。因婢子被调到浣衣局,穆雷巧是夜里换班,见到婢子在那儿落泪,故而安慰了几句,却不料王婆子就非要污蔑我和穆侍卫有着奸情!婢子冤屈,要王妃和王爷做主啊!” 哥苓见晓月被折腾了一夜虽是污秽,但是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星子般锃亮,谈吐又是清晰,不由生了好感,说道:“你莫急,细细说来,倒让我定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第六章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晓月听着哥苓言语是透着主意劲儿的,想来她平日里也是被人当着半个主子伺候的,不由心下稍安,说道:“这浣衣局本是为了府里各位主子浣衣的。各位姐妹遣去了那儿虽是苦些,可到底也是靠着一双手给自己谋饭吃的,不是什么罪婢犯人,可是这孙婆子却是可恶,不但在那里只手整天,不但让人没日没夜干活,动辄打骂,这府里姐妹若去了浣衣局的,又有几个能好生生出来的?” 晓月说话间孙婆子几次想打断,都被哥苓眼神制止。她生得俊秀,眼神却极是凌厉,让那孙婆子打了个激灵下便不敢开口了。 晓月续道:“晓月和穆侍卫之间本是清白,不过闲聊几句,便被王婆婆这般五花大绑带到这烟笼阁来,哥苓姐姐说污了烟笼阁,晓月何尝不觉着是?这般肆意毁坏我的名节,即便还了晓月清白,却又让晓月如何自处?” 哥苓望着孙婆子的眼神带着冷意,“此话当真?” 孙婆子急得直跺脚,“这骚蹄子的话焉能当真?我这儿可有罪证!”她说着将那香囊呈上。 晓月瞟了一眼那香囊,却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上面不过绣了一个‘月’字,乃我随身携带,为穆侍卫偶尔拾得,他本就是要还给我的,又哪里是什么罪证?” 哥苓将那香囊翻来覆去看了,果然只见到上面的“月”字,便斥道:“我看你个子是活得老了猪油蒙了心肠,不过好好一香囊,又有什么罪证来?” 孙婆子一张脸翻浆似地红着,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后面一个仆妇却在她耳边窃窃说了几句,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她面上才绽开笑意来。 晓月瞥见那物什,不由脸上变了色。 却见孙婆子举起那物什来,耀武扬威地在晓月和穆雷面前走了圈,笑道:“骚浪蹄子还敢狡辩?你说香囊不是你们勾搭成奸的罪证,这玉佩总是了吧?你看这上面不是好好写着你和穆雷的名字?” 晓月咬着嘴唇没说话。 穆雷也是面上变色,他拙于言辞,一时不知该如何为晓月开脱, “穆雷你让我好找!你小子不是今儿个守大门么,怎么寻不到人了?”话先到,人已至,一身黑衣的韩羽不知何时就来到了这人群中,手上海拈了朵花,微微一笑,簪在哥苓发髻上,赞道,“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哥苓啐了一口,但面上却分明是有着欢喜之意的。 晓月见得韩羽到来,虽还不知他能有什么法子化解了开去,便已在内心重重松了口气。 韩羽转过身,凌厉目光自孙婆子脸上掠过,冷笑道:“你不是浣衣局的孙婆子么?” 孙婆婆知他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对他倒存了几分惧意,缩头缩脑地答道:“是啊,是啊。” 韩羽喝道:“好大胆子!你一个浣衣局的婆子,竟然就敢把这府里的侍卫五花大绑!这府里的侍卫可都是直属于王爷的人,你这么做是跟王爷挑衅么?” 这一喝登时让孙婆婆心胆俱裂,膝盖一弯,整个人就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哥苓看着好玩,不由笑道:“想来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对王爷的人动手了。” “可是……可是这玉佩……”孙婆子虽是惧怕,但到底是心有不甘,就哆哆嗦嗦指着玉佩说道。 韩羽挑眉瞥了一眼那玉佩,随手拈过,说道:“就是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上用力,登时就将上面的刻字给模糊了去,待再向众人展示,那玉佩上干净的一字也无。 晓月一瞥之间便将心放了下来,不由对着韩羽微微一笑,然后直视着王婆子说道:“这本是我家传玉佩,你私自搜去了不说,还想拿着这个东西诬陷我么?大家倒是看一看,这玉佩上可有字迹么?” 哥苓眼尖,自是看得出韩羽在与玉佩上做过手脚,但她见过韩羽几面,对他颇有倾慕之意,自然也是护着他,朗声道:“不过一块玉佩而已,孙婆婆你却也来栽赃,这大清早就为了这些事污了王爷王妃耳朵,可是见罪?” 孙婆子眼见得这帮人吭沆一气,自己是决计讨不了好去,心下倒也暗悔,自己竟没看出晓月这丫头背后竟有这么多人撑着,不过以为她是二夫人看不过的丫鬟,自己恶整她一番倒能讨了二夫人的好去,如今看来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哥苓,大清早的外面可嚷嚷什么呢?”屋里头传来娇媚的声音,这声音直如玉珠子一般,一声声落在玉盘上,说不出的柔软好听,叫人一听就酥了骨头。 晓月听着心里也不由一咯噔:这女子声音已经这般好听,却不知长相如何,拥有如此曼妙声音,想必也是个绝代佳人了。听她唤哥苓口气,想必就是娄姓王妃了?她对霜湛虽然已经不存奢望,可是内心深处到底仍有隐隐亟盼,因此一听这女子声音,便存着想看她面目的心情,这焦躁心情竟是超过身陷囹圄之灾了。 果然听得哥苓回禀道:“禀王妃,是浣衣局的王婆婆押了人来,说要让王妃定夺呢。” 屋里却一时无了声。 半晌却有一个俏丽丫鬟掀了帘子出来,却是唤作宝婵,也是娄氏王妃的随身侍女之意,她穿了一身宝蓝色短袄,梳着双髻,瞧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她走到哥苓身边,对着她耳语几句,哥苓指着晓月、穆雷、王婆婆等人,嘴皮子上下翻动着,因是隔得远了,一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可是瞧她动作,便是在向另一丫鬟说着这外头发生的事。 宝婵回头向晓月等人望了几眼,说道:“我会向王妃禀告。”这一去又耽搁了数盏茶辰光,却在出来的时候指着晓月道:“王妃唤你进来。” 晓月惊了一下,不明这新王妃为何无端端只唤了自己进去,但想着王妃身份矜贵,自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更不会让男子踏进闺阁,便只能唤着自己进去问话了。对比这个王妃,想着自己前世的种种行为,倒也不由叹息,她到底是不懂这中原的规矩,这沙漠的花朵是不能在中原盛开来的。 她便双手缚着随着那宝婵进了那娄姓王妃的屋子。只见一个女子背对着坐在梳妆台前,一身嫣红色曳地长裙,满头秀发正梳成螺旋髻的样式,而霜湛站在她身边,手持一朵绢花,微笑着往她头上簪去,说道:“我的晏儿,可真是人比花娇呢。” 那女子似是微微垂首,娇羞无限的样子。 晓月立在他们身后,瞧着他们的闺房之乐,不由心中酸涩,便将头别了开去,只是眼里到底是盛了泪水了。 “王妃,人带到了。”宝婵躬身说道。 那女子却未回过身来,霜湛倒是斜睨了一眼她,冷嗤一声道:“晓月,郁玖兰这一去,你倒也跟着不守规矩起来,怎么才几日功夫你就学的勾搭府中侍卫了?” 她只觉得心里一刺,倒是生生将眼泪屏了回去。 “王爷,到底她是姐姐生前唯一伺候着的人,说不定这其中还有曲折,你这么说倒冤着她了。”她幽幽地说道,说罢回过脸来。 晓月乍一见她容貌,倒是一怔:柳眉弯弯,杏眼含情,两腮晕红,相貌本是娇艳欲滴,却又独有一股清丽之姿,因着年纪稍稚,更有着不谙世事的稚气,让人望着便有一股怜爱之情。不逞今世的容貌,便是前世,她也是不及眼前这个女子,她忽而觉着心中酸涩,便将头微微别了开去。 ------------ 第七章 造化弄人 那娄姓女子名晏紫,是娄氏庶女,其长姐娄燕婉嫁了当今皇上,也正是霜湛的三哥霜演。她嫁入王府,自然是身份娇贵,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听说歌喉更是动人,无怪乎霜湛对于她是这般宠爱了。 娄晏紫乌溜溜的眼睛在晓月脸上滴溜溜地一转,嫣然笑道:“这丫头长得还真是标志呢。” 霜湛不过心不在焉地瞥她一眼说道:“寻常的紧。” 娄晏紫调笑般地推了他一把,继而看着晓月说道:“你说拿孙婆子冤枉了你,倒有什么能证明?” 她咬了咬牙,现在与娄晏紫的对答对她来说如针毡一般,明明前世她才是他名正言顺娶来的妻,可是现在的她却要卑躬屈膝地站在这里,对着另外一个女人恭敬地喊着“王妃”,她只能低着头,才能掩饰着自己眼神里无法克制流露出的仇恨,过了半晌却不发一言。 霜湛不由轻咳一声说道:“王妃在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她回过神来,却只抬脸,一双冷彻了的双眸盯着霜湛,如玉碎,如冰结,这般冰寒,让霜湛也无端端打了个寒噤。 她却倏然收回目光,猛地撩起衣袖,露出白玉般的胳膊来,手臂上的那殷红一点愈发娇艳欲滴。 娄晏紫一怔,旋即明白她是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当即向宝婵颔首示意,温言道:“既是孙婆子冤了你,我便让人责罚她一顿便是了。你是先王妃的人,怎么能待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呢?宝婵,你唤哥苓进来,让她看看这府里哪里还缺了人。” 宝婵应了一声,迈着小步子走出屋子。这哥苓进来的时候倒是大大方方走着,向娄晏紫和霜湛福了一福,说道:“近来几个厨娘身子不爽,倒可以让晓月姑娘过去。” 娄晏紫不由摇头道:“到底是伺候先王妃的近侍丫头,怎可以让她去那油腻之处呢?” 晓月却打断她道:“王妃不必费心了,晓月愿意去那儿。” 娄晏紫被晓月这般直截了当驳了话,面子自然有些搁不下,便有些无措地望向霜湛。 霜湛挥手道:“既是她愿意去,便让她去了吧;一个丫头而已,又值得你废什么心?” 她趔趄了一步,险些便有些站不住,旋即嘴角便不由自主浮上一抹苦笑:原本以为前世深爱着他却被他厌弃至死是这人世间最苦痛的煎熬,却原来这般在他面前也不过是漠视,才是于一个深爱着他的人最痛苦的。 霜湛眼角无意中的一瞥,却看到了她那碎裂的绝望的眼神,忽而便记起了自己娶闾烟进门时,郁玖兰带着她的弯刀气势汹汹地来阻止,自己打了她那一巴掌,她也是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心里忽而一痛,情不自禁便走上一步,但旋即想起斯人已逝,这晓月跟着她的辰光久了,竟连眼神也是这般相像的。 而晓月已经转过身去,竟也不向娄晏紫和霜湛行礼,径自往门口走去。 宝婵不由顿足道:“王妃救了她一命,她竟连谢一句也没有,这般猖狂,难怪那孙婆子要整她了。” 娄晏紫却回首望着霜湛面上流露出片刻的失神,望向晓月的背影目光便染了几分若有所思。 晓月走出娄晏紫的房间,立在石阶上,就这么冷冷地谛视着孙婆婆,无端端便带了肃杀之气,惹得那孙婆婆双膝一软,便又差点跪了下去。晓月目光落在韩羽和穆雷身上,却很快掠了过去,她悄无声息地走下,默立在韩羽一边,低声说道:“给穆雷松开吧。” 韩羽点头,双指在穆雷后背上的绳结轻轻一扯,那五花大绑的绳子便四分五裂开来。 哥苓立在石阶上,冷风袭袭,她便恍若要乘风而去。她扫视了一圈众人,朗声道:“王妃已明了事情原委。此事完全是孙婆子扭曲污蔑,便责打十打扮赶出王府。晓月姑娘即日去便去膳房。” 孙婆子到底也在府里多年了,算得上府里的老人,这般责罚,倒真惹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了。 而在众人注意力尽皆集中在哥苓身上时,晓月却已悄悄绕过众人,穿过烟笼阁那繁茂的红梅,孑然往外走去。 韩羽本是把手放在穆雷肩上安慰他几句,可是目光却不由自主被晓月吸引住,只觉得在人群中她的背影格外的孤单,便仿若在浮华中,依旧是这般的苍凉。 她慢慢走出烟笼阁,独自一人到了烟波池边,因是天寒,池水结冰,旁边树木枯寂,罕见人迹,她便慢慢地走到池边,却猛地被一只手攥住,却是韩羽惊呼道:“晓月,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必为此事寻了短见的!” 她回头,脸上有怆然的笑意,却又带着几分讥诮,“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些个人的污蔑和流言蜚语便会自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这张脸,她到底长什么样!” “晓月你这是怎么了?”韩羽叹了口气,他觉着苏醒后的晓月便是处处透着古怪,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免有几分无奈。 “我不是晓月!不要再叫我晓月!”她却尖利地叫道,面上表情惊恐,恍若这是极其恐惧的一件事。 “晓月” “跟你说了不要再叫我晓月!”她却甩开他的手,捂着耳朵快步往前奔了出去。 韩羽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疾步奔去的背影,回头见到穆雷默默站在自己背后,不由尴尬地说道:“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穆雷摇摇头,满脸颓丧之气,“她说她头受伤了,我和他过去的事通通不记得了也罢,若是我的感情只会害了她,我宁可她便什么都不记得吧。”他将香囊和玉佩交给韩羽,说道,“韩羽,你便帮我将这两样东西转交给她吧!自此之后便让我和她两不相干吧。” 韩羽看着穆雷往反方向走去,又不由扭头看着晓月留下的足迹,想着本是一对眷侣,不知怎会弄成今日的局面,当真是造化弄人么? 她这般奔了一路,又哭了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月纱阁,推开那扇掩着的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而心下浮起无数倦怠,举起双手,望着手上的冻疮和水泡,不由苦笑:自己甘心在这里受着这般罪?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对霜湛的那一抹不曾死绝的希冀么?前世的自己尚且得不到他心的半分,这一世不过一个才貌平平的丫鬟,难道还奢望得到他的心么?她想着娄晏紫的风华绝代,闾烟的貌美狠毒,府里的众多莺莺燕燕,自己处在其中,又算得什么? 这么一想便觉得心灰意冷,她望着苍茫天际,忽而从未那样思念过柔然的大漠,她便起了意,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囚禁了她如花般年华的牢笼来。这么一想她便决意去浣衣局将她的衣物和一些碎银子带上,却不意在经过膳房的时候,忽而听到一声尖叫“你作死啊,将这药菇子放到菜里,不怕和那夷族人一般早死啊!” 她的脚步倏然停下。 ~~~~~~~~~~~~~~~~~~~~~~~~~~~~~~~~~~~~~~~~~~~~~~~~~~~~~~~~~~~~~~~~~~~~~~~~~~~~~~~~~~~~~~~~~~~~~~~~~~~~~~~~~~~~~~~~~~~~~~~~~ ------------ 第八章 两小无猜空悲叹(上)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厨房窗下,听着两个厨娘的对话。 一个怯生生地说道:“我看着这菇子以为是平菇,还水灵灵的,所以……” 另一个啐道:“这东西不早让人丢掉了么,怎么还留在这里呢?跟你说这菇子看上去没什么,可是若是放到菜里或者将根须放到药里,这毒性慢慢就进去了,一开始让人不觉得,可是吃上一年半载的,便是任你铁打的身子,也散了去。那柔然来的……” 她的心猛地攥起,趴在窗上往厨房里望去,只见两个粗使厨娘正拿着菇子说话,那菇子她并不陌生,正是她常年喝的药里据说是药引子的一味……她的心底倏然一冷,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窿里:难怪她喝了这药不但不见得好,反而愈发沉疴不起……这药,这药……她分明记得是霜湛找了宫中大夫来给自己开的方子…… 热滚滚的泪自眼角滑下,抑或是那根本不是泪,而根本是她心底里泛起的血,却原来根本不是不爱,而是他根本狠心到慢慢害了自己,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这新来的王妃能名正言顺,抑或是恼自己阻他娶那么多妻妾? “你们胡诌什么呢?!”厨房的门猛地被推开,梓薯怒气冲冲地夺过那菇子,一把丢到炉火里了,那熊熊火烬眼看就吞噬了那药菇子,她冷冷地说道,“早跟你们说过不要留着这东西,还有以后若让我听到谁再敢嚼这耳根子,我会让二夫人下令割了这人舌头去!” 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那两厨娘不敢再说。 她眼见得不能再偷听到什么,便慢慢站起身,却在心情激荡下脑袋一下磕在窗格上,登时便引起了梓薯的注意,喝道:“谁?” 她吓了一跳,便是急急往外奔去,也不知奔了多久,却是撞在一人怀里,她泪眼朦胧地抬起脸来,却赫然发现那人正是韩羽。 “晓月你这是怎么了?”韩羽见她哭得凄厉也不由惊吓,连忙问道。 她咬着嘴唇直咬得鲜血都流了下来,却只是摇着头不说话。 韩羽当真是被她吓到了,连忙用手遏住她的两颊,逼得她张开嘴来,不能再咬着自己的舌头,说道:“晓月你遇上什么事了?” 晓月两颊被他扼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只是拼命摇着头。 韩羽兀自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答应我不许再伤害你自己我再放手。” 晓月点点头。 韩羽方才放了手。 晓月就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半晌两道清泪从眼角流出,喃喃说道:“我那么爱他,可是他为什么他非但不爱我,还要将我送上死路?” 韩羽听不清她那声音压得极低的喃喃语声,便说道:“晓月无论你遇到什么事了都不要怕,有我有穆雷在你身边,不论怎样都会保护你的。” 晓月闻言微微一怔,月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泪流满面,却偏偏带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却愈发看得凄凉起来,她说:“韩羽你是好人,只是我的事……你帮不上。” “是谁欺侮了你吗?” 她摇摇头,“韩羽,我不是你认识的晓月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罢!” 韩羽不由焦急,不由攥住了她的手说道:“别说你我本是熟识,你又是穆雷的”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说道,“若你有了什么事,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她望向韩羽目光有虚无的焦距,半晌却又轻轻笑了起来,“是啊,别说我,别是郁玖兰这样一个落魄的王妃,也在病中多承了你的情,你这么好的人可是为什么我却要牵挂那么坏的人呢……”她推开了韩羽的手,慢慢地往浣衣局走着,抑或是走向自身的末路。 往事历历,愈是不想记起的,此时偏偏翻江倒海。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着他是在苍茫的大漠。 她骑着她的小马儿,慢悠悠地在黄沙中晃着,远远地看见一队长长的人儿走近,队列之中的黑衣年轻男子生得异常俊逸,尤其在这群五大三粗的人之中,愈发衬得他的俊秀不凡。她长那么大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人儿,便忍不住勒了马,好奇地往那个男孩儿那儿瞅,那男孩儿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对着她微微一笑:“我叫霜湛,你叫什么?” 她一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却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脸,就赶紧赶着她的小马儿跑了,只听见后面的笑声,让她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就在那天晚上她知道了他是“天朝”来的贵客大齐的四皇子霜湛,她作为柔然族的小公主坐在下首,望着他遥遥向自己递来的酒杯,脸忽而就红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儿。 那晚他们沙漠的王柔然不过是个小部落,依附在契丹族在大漠中活着,而契丹是他们几个小部落都敬奉的王派了数个美女为霜湛暖帐,她在帐外耍着小性子踢着石子,却意外地看到他掀开帐子走了出来。 “你怎么不留在帐子里呢?”明明芳心是窃喜的,可是却还嘴硬,她背着双手将脑袋挨近他,撅着嘴问道。 他借着月光凝视着她的脸儿,忽而觉得她是那么可爱,忍不住就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我怎么会留在帐子里啊。” “那是不是我告诉你就回去了?” 他忽而就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道:“想让我留着的人在帐外,我怎么会回去呢!”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她忽而就笑了起来,“我叫郁玖兰,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他留在大漠一个月,这一个月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她带着他看月纱湖,那在大漠中的一汪清泉,宛若月光下的一抹白纱,他们牵着马,并肩走在那月纱湖畔。 “小时候我爹总是会骑马带着我来这儿,可是自从阿什兰的孩子出生后,他就很少陪着我来这儿了。” 霜湛听出了她言语中那如丝如缕的忧伤,他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说道:“以后我会陪你在这儿走的。” 她却微微苦笑,爱情总会让人学会患得患失的忧伤,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却在爱上霜湛之后,也在甜蜜中掺杂着忧伤,她说道:“我记得我娘故去以前,我爹也很爱阿娘的,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有好多侍妾;阿娘死后,他更是那么快就让阿什兰代替了我娘的位置。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位置是那么大”她用鞭子勾了一个极大的圈圈,却又叹息道,“对于男人来说,位置却只有这么小。” 霜湛拉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瞳孔说道:“阿兰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 一个月的辰光过得如斯之快,犹记得她送他离开大漠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走得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 “待我回去,我就禀明父王,我回来娶你。” 她喜上眉梢,可是却仍沉着一丝忧伤,“我父王说,我们柔然女子轻贱,就算你娶我,也不过当我一房妾侍,不会珍惜的。” “不会的,”他的眉毛上扬,面上满是笃定自信,“我会娶你为我唯一的妻,给你至高无上的的荣耀。” 他实践他的诺言,他娶了她的皇妃。却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告诉她,他娶了另一房女子为他的妾侍。 她记得她恼得几乎撕裂了那红色的盖头,她问他:“你说你会娶我为唯一的妻,为什么这么快就忘记了你的誓言?” 而他只是低垂下眼睑,轻轻说道:“阿兰,对不住。” ------------ 第九章 两小无猜空悲叹(下) 她永远不明白,男人的心为什么变得这么快:阿娘走得时候阿爹明明那么难受,却又能那么快地让阿什兰做了他的正妻;她和霜湛曾经那么相爱,可是他却能转瞬和她成为路人,迎娶其他女子,她的每一次顽抗似乎都只能遭受他变本加厉的伤害。 她记得当霜湛携着闾烟的手走进她的房间,她是那样恭谨柔顺,如同一只豢养的小猫儿那么听话,却在霜湛转身、她盈盈下拜时,那微微仰起的娇媚面孔上,分明带着的恣睢的仇恨和得意;刚刚她还说着恭恭敬敬的话儿,转瞬她就如同换了一张脸,盯着她,一步步走近她,指着这屋里的每一样装饰、每一样东西,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会甘心叫你一声姐姐,就这么以妾侍在这王府里自居下去么?告诉你,这些、这些,都是我的!你这个外族人根本不配拥有!” 她茫然地看着她:她记得闾烟和霜湛拜堂的时候,她是拿着弯刀冲进去的,她的刀伤了闾烟细嫩的脖子,当鲜血从闾烟瓷器一般的肌肤上滑下的时候,而这个女子只是可怜地哀哀哭泣着。她看着这个女子可怜,忽而就失却了跟她争斗的力气,可是今日的这张脸又哪里是那日的柔弱女子?难道这中原的人,都是这般有着两副面孔么? 而此时的闾烟只是恣意地笑,只是那精致眉眼间流露出刻骨的憎恨,“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正妃的位置原本该是我的?霜湛为了你退掉了他和我的婚事,而如今我为了嫁给他,甘愿成为他的侧室,你知道我这么做蒙受了多大的耻辱和讥笑吗?可是为了霜湛,这一切我都忍了去!郁玖兰,我迟早会让霜湛知道,他爱你,不过一张皮相那么肤浅;而我闾烟,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 闾烟说一句,她便退一步,最后已经无路可退,便只能栽倒在床边,看着闾烟趾高气扬地纵声长笑而出,而她只能不知所措地哭泣着。 她嫁进王府一年,霜湛都不曾踏进她的房间,整日只是与闾烟柔情蜜意着,于她却连一眼谛视也无,曾经的山盟海誓都成了空,而她只能独守着那曾是他赐予她的“月纱阁”默默垂泪,身边的小厮丫鬟都寻着机会从她身边离了开去,只有晓月还守在她的身边。 她太过软弱,抑或是说她太执念于霜湛曾许诺于她的一生一世的感情,面对这一切,她只有泪眼婆娑,只有哭泣,而后伤心渐渐变成了麻木。 某一日她望着铜镜,惊觉昔日巧笑倩兮的少女竟成了一脸枯朽的麻木,而这惊乍也渐渐埋没于时光的寂寂中,终变成枯水一般寂寥。 待到第二年开春,霜湛便娶了他的三夫人徐鱼儿,这是个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当她看着徐鱼儿妖妖娆娆地来到月纱阁请安时,心底里突如其来的绝望和悲伤,涌过她被泪水已经洗刷得麻木的面孔。她想,原来她还是会心痛的,她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而霜湛只是静静站在那儿说道:“鱼儿,拜见王妃吧。” 她记得自己追了出去,她拉住他的袖子,急切地追问道:“你明明说过会只爱我一个的,为什么却要娶了一个又一个?” 徐鱼儿听得“嗤”地一声笑。 霜湛挽了徐鱼儿的手,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却是向着徐鱼儿说道:“鱼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徐鱼儿依偎进霜湛的怀里,望向她的眼神似带着怜悯,“我们女子么,只要取悦男子便是了。再说了,喜欢你的时候自是连天上的月儿都想摘下来;可是男人的心啊,说变就变喏,也只有我们这些傻女人才会相信这些誓言哟” 霜湛戳着徐鱼儿的小酒窝,笑道:“我就喜欢你这聪明伶俐劲儿!” 她看着他们相拥离去,只是跌跌撞撞往后退去,摔在池边,腰磕在石头上,却也不觉得痛,反而是追上来的晓月扶着她,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王妃,你疼么?” 她茫茫然地望着晓月:疼么?可是任何疼痛,都比不上此刻她的心痛罢! 她想日子无非是这样一日一日空熬过去,她在这月纱阁寂寂苍老,而淡看着霜湛一再娶着不同的女子入门。 何靖双是个街上杂耍的女子,某一日霜湛路过王城大街无意间看中的,便将她带回了府里,纳为了四夫人。她虽也是个美人儿,但相较于闾烟和徐鱼儿,到底失了这娇媚的颜色,却独独带着健康的神色,这爽朗笑声,让她依稀回忆起,她在大漠时也曾这样笑过。 当何靖双依着礼节来拜见她的时候,她闭门不见;她再愚钝,也明白拜见她不过是礼节罢了,谁都看得出闾烟才是府中真正的女主人,这府里的内务事宜都是由她主持着,自己不过是守着月纱阁,渐渐等到青丝变成白头,红颜变成鸡皮而已。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决定要离去了,可是却在霜湛来探望她时改变了主意。那一天的他穿着黑衣,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是这般肃穆高贵的样子,而浑不是婚后三年他这般纨绔子弟的模样。 “你要走?”他看到她床上的包裹,神情间似有些诧异,但更多的似是伤感,他坐在她的身畔,轻轻说道,“是我伤到了你吗?” 她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他不知道他对自己的伤害?难道他不知道闾烟、徐鱼儿、何靖双这些女子一一在她面前出现的时候,都是对她凌迟一般? 他凝视着她,轻轻叹息,“我知道我伤到你了。可是阿兰,你要相信我,我都是身不由己。” 她嘴角带着讥讽笑意,眼角已经沁出泪水,“身不由己?你这么冷落我是身不由己?你娶了那么多女子是身不由己?霜湛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霜湛眼睛通红似要掉泪,“阿兰我这辈子最不愿意骗的人就是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她给了他时间,等来的却是他要迎娶新王妃的消息。以前哪怕再多女子进门,哪怕他给予她的不过是虚名罢了,可是她至少还有个虚名,她要迎娶新王妃,那自己算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病倒在床。如今想来一切不过早是他的筹谋,可是自己已经要走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自己?非要让自己死了他才甘心吗? 男人的心,竟真的这么可怕么?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浣衣局自己的床畔,却见到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敬畏,她微微感到诧异,旋即想起今日这新王妃如斯处理分明是向着自己,那么在那些人看来自己可能是有王妃做靠山的,自然也就不敢惹自己了。她嘴角不由带着揶揄笑意,却原来权势才是真正凝聚人心的东西,以前哪怕是自己待下人再好,可是他们看着自己失宠势薄,却也个个视自己如草芥任意践踏。 她倚在床畔,望着窗外一抹冷月:自己经历了一世的孤苦,难道还要这般处处孱弱、受人欺凌么?这个男人,既然负了她,又害了她,自己难道还要守在这里,默默看着他和其他女子亲热么?她想回柔然,可是阿什兰又容得下自己么?却原来天大地大,竟是无她可去的地方。 在这个沉沉黑夜中,她霍然凝定了心神,心道:既然他们对我不仁,我为什么要对他们 存着仁义?难道她们剥夺了我前世的性命,我还要这般纵容了他们,就这般离去么?上天既然给了我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定是让我报复这些人罢!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锃亮,仇恨便在那一刻牢牢攫住了她的心。 ------------ 第十章 真真假假心中寒 次日晓月打叠起精神,到了厨房做活儿,可是一转眼就见到了梓薯,她心里打了个突,也不知昨晚她看清是不是了自个儿,她只能装着淡然,只是自顾自在砧板上切着萝卜丝儿,她虽是不惯常做厨房生活的,可是用刀本事到底还在,这切丝的活儿看上去有模有样,倒是让人也挑不出刺儿来。 梓薯背着手在厨房踅了一圈儿,就走到晓月身畔,似笑非笑地说道:“第一天来这厨房习不习惯?” 晓月只是低头闷声切丝儿,只“砰砰”的刀声泄露出她内心的不忿来。 梓薯碰了个钉子,不由不忿,便抬高了声音说道:“昨晚上我可看见你在这厨房边上了,你可听见了什么?” 她的刀不由顿了顿,抬起眼晃了梓薯一下,便又低下了头,说道:“我昨夜和韩侍卫在碧波池边说了会儿话,便回浣衣局收拾东西了。我又不是耗子,半夜三更来这厨房干什么?” 她这话引得周围厨娘“嗤嗤”笑了起来,恼得梓薯瞪着她们:“笑什么!笑什么!” 她嘴角揶揄笑意一掠而过,只是低头切丝,不发一言。 梓薯拂袖“哼”了一声离去。 而晓月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就往昨夜两厨娘拿出药菇子的方向看去,她想总得找个没人的辰光将这菇子存下,算是留下闾烟和霜湛害着自个儿的罪证。 这般在厨房劳作了一日,自比不得她往日生活,但到底比在浣衣局轻松多了。待得下午辰光厨娘都去歇息了,她看左右无人,便翻箱倒柜,果然寻得了那菇子,看那毫不起眼的细长一朵,却一丝一缕浸淫在自己药里,夺去了自己的性命,她不由银牙切咬,一时藏不住自己的愤懑,却不料自己的情态正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你看清了,那丫头当真搜着那菇子还藏了起来?” 方翠阁内,贵妃塌上懒懒斜倚着一个女子,身形略显丰腴,低胸不束腰的一袭嫣红斜锯长裙,衬出她如雪般白嫩的肌肤,凤目上扬,殷红色眼影浓郁,一张面孔艳若桃李、却又透着威慑力来。正是二夫人闾烟。 她听着梓薯汇报晓月藏了菇子的事,懒懒地问道。 梓薯用力点头,“没错!夫人!” 闾烟霍然起身,微微眯眼说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么?” 梓薯微微一怔。 恰是绿芜捧着食盒移着莲步上来,听得闾烟此言,微微停了脚步。她和晓月情谊虽是不深,但到底是同时进府的,而闾烟此言分明是对要对晓月不利,不由开口道:“或许是梓薯看走眼了。晓月在厨房帮佣,也许只是无意中拿到了那菇子呢!” 梓薯横了绿芜一眼,讥笑道:“那丫头是先头那个夷族的人,那会儿月纱阁的人都散了,就这丫头留在了月纱阁呢,可见她对那夷族王妃的感情有多深。那晚两厨娘说起那菇子的事,我分明是看到了窗外有人偷听着,今日那晓月又将那菇子找出来了,这事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闾烟坐了起来,身上的轻薄丝被滑落下来,绿芜立即放下食盒,将旁边的狐毛大貉给闾烟披上。 梓薯见绿芜殷勤,不由自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闾烟对梓薯的蔑视表情视而不见,只冷然道:“那两个多嘴的厨娘给我拖出去杖罚至死!以后若还有听见对此事议论者,格杀勿论。” 绿芜听得此言,眉宇间微微压下一丝阴霾,但面上仍是沉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倒是梓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闾烟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飞雪,悠悠地说道:“我听闻这个晓月前些日子还在浣衣局搅出些事来?” 梓薯一听登时又来了劲,走到闾烟身畔说道:“听说是那晓月不检点,和府里的侍卫勾勾搭搭的。可是也不知是王爷格外开恩了呢,还是新王妃想在这府里立威,反正最后非但没责罚那晓月,反而还将她从浣衣局放出来到厨房做事。倒是那王婆子,被打了一顿还赶出府了去!” 闾烟不由蹙眉,“这么古怪?那侍卫是何人?” 梓薯说道:“听说是个唤作穆雷的人,不过他和韩羽似乎走得很近。这件事韩羽也插手了,而且韩羽和那丫头的关系似乎不错。” “韩羽……”闾烟慢慢咀嚼着两个字,蓦然转过身,挑眉说道,“绿芜你去传我的命令,每年去青城山祭雪祈福的事,今年就让晓月去吧。” 梓薯一听面皮不由变得青紫:她想着自己为这事鞍前马后劳累了这么久,可闾烟到底还是将这事儿给了绿芜去做;而这去青城山祭雪一向是府中得力的丫鬟去做的,没料到闾烟将这儿给了晓月,难不成自己告状不成,她还要将晓月引为己用? 绿芜听了只是微微福了一福,“是。” 闾烟便又回头看着那飞雪,谁也看不清此刻她面上情状,猜不透她心里所想。 次日清晨正是忙碌准备膳食的时候,晓月翻炒着铁锅,在府中受到冷落后她虽已自己动手照顾自己,可到底出身矜贵,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油烟,不由一边翻炒着锅子,一边被油烟冲得咳嗽着,免不了就有些闲言闲语“到底是王妃府里出来的丫头,哪里做得了这么粗使活儿啊”“现下你主子也去了,就好好受着吧。” 她只是蹙眉不语,冷不防有人唤了一声“绿芜姑娘来了。”绿芜虽也是丫鬟,可是二夫人身边的红人,故而在府中地位向来不同,便如同半个主子一般。众人倒是殷勤,伺候着茶水又说着油烟太大不适合她娇嫩肌肤等,倒是让绿芜哭笑不得,只是浓烟滚滚,她却真的看不清谁是谁,便说了一声,“我寻晓月呢,唤她出来吧。” 晓月便被人唤了出来,她走到绿芜面前,倒一时诧异,不知她来寻自己是为何。 绿芜敛礼一笑说道:“传二夫人的口令,闻得妹妹此番受了惊,恰是一年一度府里要去青城祭雪祈福,便让妹妹同去吧。” 晓月闻言不由压了一下眉头,觉得闾烟无端端下了此命令,定是对自己不利,她想着绿芜对自己态度尚算亲善,倒可以从她那儿探得些消息来,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晓月福薄,哪里能承此重任呢!” 绿芜脸上笑意不减,“妹妹出事既能得到韩侍卫的相助,又能得到王爷和王妃的照拂,分明是福气深厚,倒不必过谦。” 晓月见她说得滴水不漏,心里倒是焦急,便走近绿芜,低声道:“绿芜,你我同时进府,到底姐妹一场,总要相互照拂。二夫人此番要我去青城山到底是为何?” 绿芜听她这般说,不由心中一动。可她权衡一番,仍只是淡淡说道:“此去青城,务必当心。” 晓月心中一颤,正要说话,却见梓薯却捧着提了一件景泰蓝色印花长襟、左臂上还挂着一条淡紫色裙子,神色谨然,说道:“奉二夫人之命,特令晓月沐浴更衣,随之上青城山求福。” 晓月不由望了绿芜一眼,再定定地望着梓薯,心道她这番嘱意便是要从府里到了青城山,她都会监视着自己,让自己不得有机会逃脱或求救。又想起绿芜叮嘱,想来闾烟是要借着此次去青城山对自己不利了,她这么大费周章肯定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动了那毒药菇?她如此紧张定然是她和此事也脱离不了关系。难道是她和霜湛联手害死自己的吗?她想着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寻思着如何脱险来。 ------------ 第十一章 山中无人遇险境 晓月洗漱完毕,换上衣衫,便在梓薯陪同下往府外走去,见她一路只是不停,不由焦虑,急中生智笑道:“妹妹起迟了,这般连早膳都未用过。姐姐容妹妹用完早膳再去如何?” 梓薯似是早料到她有此招,只是一脸似笑非笑:“自然不会让妹妹空腹前往。这是二夫人准备的桂花糕,请晓月妹妹品尝。” 晓月又是一惊,梓薯既然说了这桂花糕是闾烟准备,自己便万万不能推辞了去,她虽不至在自己所做桂花糕里下毒,但自己却也是失了先机了。一时彷徨,只能下了走一步算一步的决心,微笑道:“多谢二夫人厚爱了。” 晓月品尝由梓薯递上的桂花糕,对于桂花糕的手艺自然是啧啧称赞一番,这番拖延了片刻时间,却仍无法寻到空隙求救或者逃离,只能在梓薯陪伴下继续往府外走去。 梓薯送她到了府外,那里已有数十名随从等待。她面上带着得体笑容,扬声道:“此去青城山不过两日路程,希望妹妹早去早回了。” 晓月只觉得自己脸上笑容也已僵硬,左右顾盼,平日穆雷和韩羽在这府里来来往往,偏偏此刻却不见身影,她甚是无奈,在梓薯一再催促下,只能上了轿子。 这般随着轿子前往,不时掀起帘子往外望去,一路草木萧索,却确是往青城山之路,她倒也心下颤颤,不知闾烟意欲何为。而她望着熟悉草木,忽而想起多年前她曾随着霜湛前往这里,她曾在山顶遥望大漠,那远远的一缕青烟,仿若就是她故往的所有标记。 夜已入暮,轿子临到山脚,轿夫们便向晓月请示,在山下客栈打尖住了。 青城山原是香火萦绕之地,只是如今已经寒冬,故而香客甚少,这偌大一间客栈,除了他们一行人,便无其他香客。 晓月一进客栈,便将随身银两往栈台上一抛,说道:“店家,这天气寒冷,给我们上肉和酒来暖暖身子!”她这般豪爽,随行的众人虽有些意外,倒也唯唯诺诺地应了。 晓月看着他们放怀吃喝,心下稍安,知晓这般至少为自己争取得一般辰光。 “既然上山祈福,我便要用着素斋,烦请店家送到我房间。”晓月盈盈一笑,旋即打量四方,说道:“我喜欢清静,就一层最里头那房间吧。” 她对这客栈附近地形并不陌生,知晓自己房间不远便是马厩。她揣度闾烟用心,若要对自己不利,自然是让随行之人下手,而今夜显然便是极佳的时机。 那店家引着晓月去了那房间。门推开来,她见这房间装饰,与三年前无异,连桌上的那一朵小白梅都是一般相同。她望着那朵梅花,不由黯然伤感,“这些东西倒都不变,可这人心却早已变了。到底是越无灵性的东西越长久么?” 窗外飞雪愈发浓厚。晓月靠在床边,不禁摸了摸自己贴身藏着的匕首自从苏醒后她便习惯了随身带着匕首。 “堵堵”门外有敲门声。她不由握紧匕首,贴在门口问道:“谁?” “给姑娘送斋菜的。”门外的人瓮声瓮气地说道。 晓月听着心下稍安,将匕首放回怀里,将门开了一条缝,见确然是客栈的小二,便将门开了开来,说道:“进来吧。” 那小二将饭菜放在桌上便告辞而出。 晓月走了这般一天,腹中早感饥饿,她拾起筷箸,正要进食,忽而间眼珠子一转,心里登时有着狐疑之感,瞥眼窗外,见正有一只小香雀,不知是未赶上南翔的好时节,或是未寻到温暖的窝儿待起来,哆哆嗦嗦地躲在窗格边,她想了一想,便将饭食撒在窗格上,那小香雀想也是饿得急了,便啄着那饭食。 晓月看了那小香雀一会儿,见它只是吃食,并无恙状,不由莞尔苦笑,心道这府里的生活到底让自己草木皆兵,对什么都不放心起来。于是回身拾起筷箸,正要吃食,却听小香雀“叽”地一声叫,叫声竟是异常凄厉。 晓月惊慌间扭过头,却见那小香雀两脚朝天,竟已是暴毙了!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筷箸滑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匕首靠近窗口,心知对方已经要下手,自己必须离开此地才行。她平定了一下心情,掀开窗格,翻身从窗格出去,迅速往着马厩奔去。 她拿起匕首,割开麻绳,蹬着马镫,迅速翻身上马,马儿一声嘶鸣,登时惊动了客栈中的数人。她扭头,见得那些穿着轿夫服装的人儿此时已是展开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手中明晃晃的刀刃映着她的面庞,于生死之际她反而镇定下来,面上缓缓绽开一抹冷蔑笑意,“想杀了我,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一夹马腹,马儿前足抬起,向山路飞纵而去! 晓月一路纵马,她知若上得山去,处在那悬崖峭壁之上,再无归处,便是将自己逼入险境,因此一意下山。 但那追袭她的人显然也料定她的去向,纵马在山路拦截,这般重重围困,她如笼中鸟儿,即便尽力扑翅,却仍是被四面囚牢所困,渐渐得仍是被逼到了狭窄的山道之上。 风雪在她耳边掠过,她望着自山下不断围拢过的人,心下感到了绝望,可是愈到绝境,她性子中狠辣的一面却愈发凸显,索性撇了累赘外袍,持刀冷冷与山下诸人对峙,挑眉道:“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丫鬟这么大动干戈,至于么?” 当先一个国字脸的汉子见她身子瘦小,在寒风中几乎瑟瑟发抖,倒也有几分怜悯之心,说道:“姑娘莫怪,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 “谁?闾烟?”晓月冷冷问道。 “恕姑娘见谅,我们受人之托,怕也是不能让姑娘做个明白鬼了。”那汉子答道。 “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砍了她兄弟们好回去喝酒吃肉!”早有人不耐烦了喊道。 那国字脸汉子扭头道:“怎么说她也请我们吃了顿肉喝了酒,就给她说些话的时间又如何?” 晓月却只是冷笑,说道:“不是想杀我吗?那就一块儿上吧!” 眼见得她如此气势,那围攻她的人反而有些犹豫,慢慢围成一个圈,却无人上前。 晓月勒马在山上,一声冷笑刺破上空,“你们中原的男子便是这般不成器?对付我一个弱女子还这般犹犹豫豫的么?” 终是有人按捺不住持刀纵马上前。她屏气凝神,见那马匹抬足之际,猛地如同离弦之箭,直窜而去,同时手中弯刀飞掷,“扑”地一声只听血肉模糊的声音,那弯刀竟是直劈那人脖颈,鲜血溅了她满脸,而那弯刀却是回转,回到了她掌控之中。 “啊“地一声,那人坠马,头颅沿着山地滚了圈,滚落山涧。 晓月忍住那刺鼻的鲜血不断翻涌造成的不适之感,只冷冷地谛视道:“你们谁还敢上来?” 众人瞧着她满脸鲜血、形容狰狞,哪里是刚刚上山之前那弱女子的形象,不由都有些惧怕,面面相觑之后,不知谁说了一声:“她再凶悍不过孑然一人,我们还怕她个鸟!”马匹并排而上,眼见得便是要将她生生逼落谷底。 晓月的马匹一步步往后退去,而她始终昂首挺胸,便是面对死亡也绝不惧怕的模样。 “咕咚”马匹的后足踩落的石子顺着峭壁下滑,久久听不到回音。晓月的面色发白,却始终不肯露出惧色。 ------------ 第十二章 立志报复心决绝 “小心!”斜刺里忽而窜出匹马来,马上之人猛地一个起落,将晓月拦腰抱起,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来迟了。” “韩羽!”晓月低低唤了他的名字,只觉得久悬的心登时放松下来,刚刚绷紧的手足便觉得无比的酸麻,而那浓重的鲜血也开始刺入她的心肺,却又有些奇怪,“你怎么会来?” 韩羽答道:“是绿芜告之的。” “绿芜?”晓月心下诧异。 而韩羽已经回首,狠狠瞪着那群人,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竟然冒充王府中人,又敢刺杀王府女眷,你们可知是什么罪?” “你可是韩羽?”当先那国字脸汉子却诘问道。 韩羽一怔。他原想这些人若是闾烟的人,也必定是出身行伍,不过受人之命,自己若以大罪喝止,想必还能免一场杀戮,不料他竟然还问起自己姓名,倒像是早已料定自己会来一般。他浓眉扬起,说道:“是又如何?” “那可对不住了。”他们纷纷亮出了兵器,杀机较之前愈发强烈。 晓月也明显感觉到了杀气斗盛,心里一寒:难道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韩羽? 韩羽见众人又群情激昂起来,以他武艺,若要突破他们强行下山也并不是无此可能,只是这般必然引起一场杀戮,这里毕竟离皇城较近,若传到朝野必然又是一番纷争,当即他下了决定,低声问晓月道:““你信我不信?” 当此生死之际,晓月虽是惊惧,胸中忽而也焕发出豪情,她应道:“信!为何不信?” 韩羽面上这才绽开笑容来,他用力在树上一沉,旋即整个人如同鹞子般飞起,抱着晓月竟然是往山谷里跃去! 晓月一声惊呼,忍不住抱紧了韩羽,耳边风声历历,而她闭紧眼,却没有感觉到坠地粉身碎骨的疼痛,睁开眼来,却又是落在了一棵松树上。 韩羽继续以足点那棵松树,整个人如同猿猴般在山崖上跳跃,这青城山自然也不是很高,他很快便在山涧落了地。 韩羽喘了口气,放下晓月,望着山顶说道:“他们必然料定我们从这么高地方跳下来必死无疑,而此时天色已晚,他们也必然不敢冒然搜山。我们便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晨再打道回府。” 晓月却蹙眉道:“下山路便只一条,我怕他们必然是守住那条下山的道路,若是趁夜我们还有逃走希望,可若要选定明天走,能走脱吗?” 韩羽指着眼前那个山涧引向的湖泊说道:“下山路径可不止一条,只是这一条却在山崖对面,定要渡过此湖泊。这两天一直下雪,湖水结冰。我们必须踏过湖泊才能从对面山路下去,只是这冰现下还太薄,撑不住我们二人体重,我预计要过了今晚才行。” 晓月这才信服地点点头。 韩羽又转身,随手扒拉开崖壁上的一些老藤枯叶,露出一个洞穴,说道:“这个洞穴不深,今晚我们可在此熬过冬寒。”他说罢又去崖底折了些干枯枝条,铺在洞里,以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了,冬日暖火,映得人面孔便是有些发烫。 晓月本是整个人都快冻僵了,此时靠近火堆整个人便似活了少许过来,她一日一夜未进食,肚子不由咕咕叫了起来,不由有些赧然地望向韩羽。 韩羽却是爽朗一笑,自怀里取出干粮递与晓月道:“可惜是寒冬,否则倒能猎得些许野味。不过此处存粮,倒也够两三日吃食了。” 晓月见他事事安排妥当,心下愈发宁定,却忍不住说道:“我只当我对这山已经很熟悉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熟,我想绕过这湖泊去对面山上的路只有你知道吧?” 韩羽一边拨着火堆一边说道:“我曾在这山里住了整整两个月,就为了等一个人。在这期间,我漫山遍野几乎走遍,你说我对这山怎么会不熟悉?” 晓月不由奇道:“你在等谁?” 韩羽回过头看着她,眸子里晃过一丝幽深,旋即笑笑,走出崖洞,径自来到小溪边,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往雪水里浸了浸,又用手捂热了,方才回得洞来,将那布帕递到晓月手里,说道:“面上那么多血不难受么?擦擦吧。” 她心中一暖,接过布将脸上血迹擦了擦,从怀里掏出把梳子,将头发慢慢梳着。 韩羽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说道:“晓月,我真的觉得认不出你了。你什么时候会骑马,是使刀的,以前别说杀人,怕是让你杀只鸡都不敢呢!” 她心里一跳,脸上却是沉静不变,说道:“我的骑马使刀自然都是先王妃教的,至于杀人……不过是人被逼到了绝境的反抗而已。” “是吗?”韩羽脸上隐隐有忧伤的笑容,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晓月生怕他在这个问题再追究下去,连忙说道:“是绿芜告诉你我到了这青城山上的?” 韩羽点点头。 晓月叹息道:“她到底是存着几分善意的。” 韩羽点头说道:“绿芜是闾烟的侍女,难免会奉她命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可她到底心地良善,又存着和你的情谊,不忍看你命丧此处,还是偷偷告诉了我。” 晓月吁了口气,“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是该感谢她的?只是连累韩侍卫要陪我挨这一夜的冻了。” 韩羽叹道:“我和闾烟当年我奉王爷之命,暗中保护着先王妃,几次交手,早已得罪了她。怕她对我是积怨至今吧?所以也不算连累,不过是因果使然罢了。” 她怔了一下,旋即又摇头笑笑,“难怪总是能在月纱阁周边见着韩侍卫,一开始我还以为……”她顿了顿,方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来,说道,“是因为晓月的缘故,却原来是……不过时至今日,怕是除了韩侍卫一如往昔,当初下令的人早已忘了初衷吧?” 韩羽望着晓月说道:“晓月,你以前总是喊我‘韩大哥’的,你现在总是喊我‘韩侍卫’,倒是让我陌生了。” 晓月微微一笑,露出腮边两个浅浅酒窝,“韩大哥。” 韩羽表情也温暖了起来,说道:“晓月,你也不必这样记恨王爷,我想他对先王妃也是有着感情的,只是有很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她不由恼得将眉毛扬了起来,冷笑道:“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我听了太多遍,也已经不想再听到了!” 韩羽见她如斯坚持,不由也有些觉得乏力,“晓月,我早说过,这毕竟是先王妃和王爷的事,你又何必……” 晓月打断他,猛地将怀里的菇子拿了出来,说道:“你知道先王妃怎么死的么?她就是被这些毒菇子药死的!霜湛和闾烟,他们一个开了药方子,一个煎了药,生生将她逼上了死路!我怎么会饶恕他们?” 韩羽大惊失色,“王爷……怎么会?” 晓月将毒菇子丢在地上,恨恨地说道:“我不会忘记是霜湛带着宫中大夫过来亲自开了这张方子,他们联手害了先王妃,现在又想杀我,你说我怎么会放过他们?” 她言辞里刻骨的寒意让韩羽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看着她,这个眼神里透露出沧桑、悲凉和刻骨仇恨的女子,又哪里是他熟悉的善良的、敦厚的、反应总是慢着半拍的晓月呢? 他经不住叹息道:“闾氏家族势力那么庞大,娄氏更不消说,你要斗到她们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如同今日你反而自己落入险境。晓月,我只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去任何一个没有争斗的地方,过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 第十三章 夜凉誓言暖人心 晓月沉吟半晌,却只是涩然道:“天地那么大,可是我又能何处安家?韩羽,你在这府里,隐迹藏形,做着霜湛的臂膀。难道你不是为了他日扬眉吐气、飞黄腾达?不若我们联手做这府上最有权势的人如何?” 韩羽摇头轻笑,“你料错我了,我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守住对个人的承诺而已。” 晓月一怔,眼神顷刻间流露出无助。 韩羽凝视着她,被她这样的眼神所打动,就如同他望见“她”的最后一眼,她那样的飘摇无助,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他远远地望见她如同欢快的鸟儿一般飞进这个王府的时候,他就被她吸引了,这样的情愫困在心底,他从不敢奢想,他不知为何晓月的眼神会让他想起王妃郁玖兰,却自然而然地说道:“若你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会护你周全。” 她方才绽开笑颜。她凝视着韩羽,恍惚间看到了当年在大漠与自己郑重起誓的少年,时光荏苒,当年的海誓山盟,到如今徒留哀伤荒凉。 这般笑着,她的笑容就颓败起来,她说道:“韩羽,你的誓言会不会也有改变的一天?” 韩羽慢慢摇头,“我答应过的,就绝不反悔。” 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发自肺腑地说道:“谢谢。韩羽,谢谢你。” 韩羽只觉得手背一凉,原是她的眼泪。他心里忽而一震,这一滴泪便深深印进了他的心底。 她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缩回手,有些赧然地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看我还是动不动就哭了。” 韩羽的笑容温暖,只是目中却染着淡淡忧伤,“晓月,我知道有些事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我都不会再问你原因,但你记住,我会永远在你身后,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永远保护你。” 晓月原本已经收了泪,听了他的话泪水却又不由四溅,微微顿足道:“讨厌你老说这些话感动我干什么?” 韩羽见到她小儿女情态,不由失笑,“好好我不说便是了。” 晓月凝视着韩羽,目光中带着忧伤,“韩羽,为什么我先遇到的不是你呢?” 韩羽一怔,扭头望着晓月,她的面容在月光笼罩下,似有一层不真实的光圈,他心中微微一动,但立即想到了穆雷,便立刻别过了脸,说道:“晓月,夜深了,你在洞里睡着吧。我去外面。” 她怔了一怔,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便也在这里也好了。”说罢她嫣然一笑,“韩大哥,难道我还不信任你么?” 韩羽见到她如花笑靥,心中又是一颤,连忙低下了头去,心中也是奇怪,以前看晓月也不过寻常,如今她的一颦一笑竟都会牵动自己心情,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可是他一想到穆雷,便立即自责将这想法压抑了下去。 两人絮絮说了些话,俱是关怀的话语,说着说着两人都慢慢睡了过去。 次日晓月醒来,陡然发现韩羽不在身边,只发现他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慌忙掀起衣服就奔出山洞,却见韩羽正在湖中央,策马回旋走着,他摇摇瞧见晓月,便扬鞭奔了过来,翻身下马微笑着对她说道:“冰够厚了我看我们能离开了。” 晓月回望了一眼那洞穴,这般粗糙的地方,却是这些年她睡得最为踏实的一觉,原本是想要离开的,可是现在希望就在眼前,却忽而想到了霜府那些女人之间兵不血刃的战争,纵然有了负死一博的准备,却忽而还是打了个冷战。她连忙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怯懦的情绪来,转而翻身上马,扭头问韩羽道:“以你武功,昨日明明能打赢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冒险带着我跃下这山崖来?” 韩羽淡淡一笑,“我若要带你强行突围下山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样必须得有人命折在我手里。你说这青城山离京城不远,这府里的人还在上面弄出人命来,怎么会不惊动皇城里的那位?” 晓月原本对这政事素不关心,只是这些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受,她叹了口气道:“当今皇上对于霜湛还是那么忌惮么?” 韩羽扬起唇角,眉宇间隐有轻蔑,“怕是他对所有皇子都忌惮着,毕竟这皇位拿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到底会心里有鬼些。” 晓月于政事并不关心,听到也不过微微一晾,并未记到心里。 韩羽和晓月纵马奔驰过那冰魄湖泊。 晓月双颊被冻得通红,却也忍不住纵声笑道:“我好些年没骑马了,如果这不是皇城旁边的小山丘,而是片草原就好了!” 韩羽望着她不由温柔地笑了笑。虽然她现下是晓月的外貌,可是落在他眼里,这一颦一笑,却都是刚入府时候的郁玖兰,他太久没有看到过这般无拘无束的笑容,不由眉梢眼角俱带着宠溺笑意,“那以后我就带你去草原吧!我曾去过柔然那片草原,那真是无边无际像汪洋一般。” 晓月眉宇间不由微微一凝,她遥望着前方,轻声道:“柔然……这一辈子我大概再也不会有看到它的时候了。” 韩羽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不由问道:“你说什么?” 晓月回过神来,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一时感怀罢了。”说着纵马前行。 韩羽便也追着她的马往前奔去,他望着眼前的晓月,心中却升腾起古怪的感觉,仿若郁玖兰故去后,晓月便成了第二个郁玖兰,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一丝悲悯的可笑。 韩羽和晓月回到府中时,还未及门口,便见府中副手管家王冕疾步赶了过来,“韩侍卫和晓月?你们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韩羽和晓月对望一眼,同时翻身下马,韩羽开口问道:“这府中乱糟糟的,是怎么一回事?” 王冕顿足道:“也不知是谁回来报了个讯,说晓月姑娘和祈福的轿夫护卫刚上了山便遇到劫匪了。王爷一听就恼了,说不知谁竟敢那么大胆子去劫王府的东西,派着人去青城山搜,可是却一无所获,倒是晓月姑娘你自个儿回来了,怎么还和韩侍卫一起?韩侍卫可也去了青城山么?” 韩羽又望了一眼晓月,却口气急促地说道:“那快带我去见王爷!” 韩羽平日素得霜湛信任,因此他的话在府中也是颇具威信,王冕听他喝令,不敢怠慢,说道:“王爷现下正在书房大发雷霆,韩侍卫您” 韩羽不待他多话,只急急催促道:“那还等什么?不带和我晓月过去!” 韩羽和晓月随着王冕去了霜湛书房。霜湛书房自题“月轩阁”,自处府中一隅,平日他不在各位夫人房中,便是在此处。此时他正背手在房中踱步,听得门外人汇报,便让韩羽和晓月进了来。 霜湛一身紫色白边暗花袍子,见得韩羽和晓月进来面色微微一缓,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韩羽看了晓月一眼,低声说道:“这件事怕是内神通外鬼了。或许因为晓月是先王妃的人,二夫人视作了眼中钉,先是遣去了浣衣局,被王爷您和王妃赦免到厨房后,却又用祈福之事将她诱到青城山欲下杀手。若不是绿芜通知我让我及时赶到,怕晓月已经做了刀下冤魂了。” 霜湛瞥了一眼晓月,“是这么回事么?” 晓月只低着头,鼻子上沁汗。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若看到霜湛这张脸,会会不会恨不得拿起刀子狠狠往他心窝上扎去,斥责他对自己的无情无义,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到底是微微颤抖的,“确如韩侍卫所说。” 霜湛却冷冷说道:“闾烟这些年暗地里折了多少人的性命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要她为了你这么个丫头这么劳心劳力,我却很难相信。” 晓月的手无谓蜷成拳,几乎就想破口大骂正是因为她被自己撞破了下毒害人的事,又知晓自己在府里有着穆雷和韩羽相助,才会让闾烟这么费心费力地要将自己除去,可是到底理智压抑住了她的愤怒,她抬起头的时候双目已经澄净,只是透着凛冽的寒,“王爷如此说,只是因为不知道二夫人对于先王妃的妒恨罢了。” “哦?”霜湛挑了一下眉。 晓月冷冷地说道:“闾烟心高气傲,早容不得先王妃一个外族之人仍凌驾于她之上,明里暗里给先王妃使了不少绊子,哪怕先王妃故去,可是她的恨意仍不得减少,自然都要发泄在我这个婢女身上了。她要让我暴尸荒野,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只是她千算万算,算漏了绿芜竟会通知韩羽,而能让韩羽及时救到我。否则王爷现下看到的晓月,怕已经和王妃一般沉于地底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霜湛,似看到他眼底无法掩饰的震惊,她心里哀凉,不知是悲是喜。 霜湛却又望向韩羽,“你派人去搜山,却未看到一具尸体,你若去救晓月,难道并无争斗并无伤亡?” “当时杀了他们中一人,只是因青城山毕竟在京城边郊,我不愿让更多伤亡引起朝中那位的惊动,便带着晓月从崖上跳跃而下王爷,你该知道我对那里的地势有多熟。想来他们也不想留下痕迹就带着那名同伴的尸身离去了,而且现下又是大雪,掩埋了血迹,自是看不到痕迹了。” 霜湛面色阴晴不定,似是对韩羽这番话在做着斟酌。正自沉吟间,却听到门外侍卫来报:“二夫人求见!” 韩羽和晓月对望一眼,心中均道:她倒是来得真快! ------------ 第十四章 天真烂漫真心机 闾烟一袭青色的斗篷,进得屋来绿芜替她脱下,轻轻抖了抖,缎子上附着的雪花便飘落了下来,落在青石地板上,便迅速融化成了水渍。 “你怎么来了?”霜湛见到她来,便微微展了笑靥,只是表情转换太快,到底有些僵硬。 闾烟今日穿着鹅黄色软呢衫子,妆容也是素净,盈蓝色花钿在眼睑下点缀着,眼睛一眨之间便似有泪珠闪动,凌厉气势被妆容所敛,多了楚楚之姿。 她望着晓月,面上甚至还带着温柔的歉疚笑意,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和绿芜正念叨着你呢!我们都以为你遇到了歹人,这番怕是回不来了妹妹是怎么回来的?可有受什么苦痛折磨?” 晓月往闾烟身后的绿芜望了一眼,而绿芜只是垂下了眼,不敢与她对视。她便收回目光,再望着闾烟,前尘往事俱是涌上心头,而此番又是她意欲取自己性命,不由恨得银牙切咬,但既下定了决心与她酌旋,自也不会当场跟她翻了脸,只是敛礼说道:“说来二夫人或许不信,这歹人不是别人,正是护送晓月上山的轿夫和随从们。” 闾烟于晓月每说一句便是心头一跳,她既未想晓月能活着命回来,亦未想她竟大胆如此,当着霜湛面就揭露自己指示的事实,她眉宇间怒意一闪而逝,脸上却装出讶异之色,“竟是自己人动的手?妹妹并无看错吧,他们竟然这么大胆,竟敢对府上的人动手?” 晓月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并无看错。想是府里有谁漏了风声,竟然让韩羽侍卫知晓有害群之马混在府中,竟要在我上山祈福时抢夺财物也多亏了韩侍卫及时赶到,才让晓月免了这血光之灾他们的面孔,韩侍卫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晓月并不明白,他们不都是夫人安排的人吗?” 闾烟扭头怒斥绿芜道:“府中繁忙,让你去找些府外的人帮忙,你倒好,找些什么人回来?还好这次晓月没事,否则我可真难辞其咎了。” 绿芜慌忙跪下道:“夫人恕罪。绿芜一时失察,竟是引狼入室,往夫人和王爷责罚。” 晓月瞥了一眼绿芜,心下怜悯:明明是绿芜救了自个儿,可如今闾烟却非让她背这个黑锅。难道她就要让闾烟这么轻轻松松脱罪?不,万万不能!她一轩眉,脸上笑容却愈盛,“二夫人,你不要冤枉了绿芜姐姐。这青城山靠近皇城,寻常盗匪就算假扮了轿夫要劫财,又哪里会胆大到要杀人呢?我想他们必是受了谁的指示……”她说到这儿,嘴角噙了一抹笑,却又偏偏不说下去了。 霜湛瞟了晓月一眼,适时震怒道:“闾烟你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闾烟表情微微僵硬未动。 而绿芜已经跪着爬到霜湛脚边,仰头楚楚可怜地说道:“王爷息怒!二夫人于此确然全不知情,这些人都是绿芜找来帮忙的,只是绿芜没想到这群人竟是盗匪所扮,而且还要劫财杀人。还好晓月妹妹没事,否则绿芜当真是夜夜要被噩梦惊醒了!” 霜湛却连看也不看绿芜一眼,却是盯着闾烟说道:“那你看该当如何?” 闾烟见避无可避,只能恨恨地挤出句:“该杀!” “好!”霜湛指着她便说道,“这些人本是你的亲近所找,便由你负责,将他们一一寻到绑到府中杖杀!” 闾烟竟无一丝犹豫,神情恭谨地说道,“是!” 晓月心想她既存了死无对证之心,那些人的性命本也是不会留了,只是不会笨到将他们真的寻到府里留了口实再死而已,想到那个对自己尚有一些怜悯的国字脸汉子,她心里倒不由有些惋惜。 霜湛舒了口气,“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吧。” 闾烟望了一眼晓月,说道:“王爷,晓月此番受惊,全是因为臣妾之故。臣妾想索性不让她再留在膳房那烟火之地,到方翠阁来做些轻松活计可好?” 晓月一听心又提了起来,正要开口拒绝,霜湛却懒懒地说道:“你府上那么多丫头可还不够么?晏紫初来乍到,这府上还少人呢。我看就让晓月到她的烟笼阁罢!” 闾烟微一怔忡,便微笑道:“我竟是糊涂了,忘记王妃妹妹身份矜贵,自是少不得人伺候。只是府中每年祈福来年平安无事,偏偏晓月去往的这次出了这般事情,怕有些!” 她却也不愿去伺候娄晏紫,听得晏紫此言,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晓月何德何能,哪里能伺候王妃呢,还是膳房火烟之地留着便罢。” 霜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了你去伺候王妃便去,哪里来得那么多话!” 晓月正待反诘,见韩羽对自己摇了摇头,她便低眉顺目,不再言语。 晓月和韩羽一路告退出了月轩阁。韩羽谆谆说道:“王爷让你去王妃那儿,便是为了保你。闾烟虽然猖狂,但对这新王妃也是忌着几分。我知道你与先王妃的感情,但是为了自保,你必须去到新王妃那里。” 她只是不语,半晌才轻笑道:“你看会不会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韩羽皱起眉毛,半晌才道:“我想那新王妃年纪又轻,又不似闾烟与先王妃有着这许多恩怨,你只要恪守本分,她也不至于对你不利的。” 她只徐徐笑了起来,“反正到了哪里都不过为奴为婢,又有甚差别?”她笑意凉薄,而心中却也是凄楚:即便知道霜湛此次是为了保自己,却也不得不借助娄家的势力。他一个当朝王爷,却根本就是被架空了的壳子,离了闾家和娄家,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她想起霜湛平日言语,心里忽而涌起一念:他对闾烟的宠爱,是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兄夺其位,他为了自保才为之呢?而他对自己,会不会真的还存着感情?这个想法让她彻凉的心微微有些温热。 韩羽温柔地注视着她说道:“若你不愿在这府里了,跟我说一声,我会带你离开。” 晓月怔了一怔,旋即嘴角微微蔓出笑意。 韩羽在她目光注视下竟觉得有些赧然,将头微微侧了过去。 天气虽是寒冷,可是却有什么,似在他们心底融化,心底都感觉到了暖。 她本是没什么行李,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在众厨娘妒忌的目光注视下径自往烟笼阁走去,刚刚迈入园子,便已看到哥苓笑靥相迎。上次王婆子陷害她一事,也颇得哥苓相助,她内心对她也存着感激,便说道:“天寒地冻的,怎劳姐姐在此等候呢?” “天气怪冷的,依我性子,定是在屋子里烤着炉火呢!只不过王妃说要让我在此处候着,又想着上次见到妹妹是这般狼狈,现下好好瞧着两眼也好。”哥苓笑着上下打量两眼,笑声飞扬,“真是个妙人儿,难怪穆雷和韩羽两个俊杰都为你倾倒呢!” 她止不住地红了脸,既是有些喜欢哥苓这风流不拘的性子,又是对她这般大胆的口无遮拦有些赧然,连忙辩解道:“我和穆雷以及韩羽都不过是同乡,所以有些同乡之谊罢了,当真没有其他私情。” 哥苓刮她脸庞说道:“妹妹羞了呢!听说这次你遇险也是韩侍卫救的啊,他这般为你,你真的对他一点情谊也无么?” 她忽而忆起前一世她说得“若有来世,我就嫁与韩大人吧”,又想着他们在谷底倾心交谈的辰光,但当她想起韩羽的时候,却总是无可避免地想到霜湛,那背负了一世的爱恋、背叛和失望,让她又怎能放开这背负的沉重,泛红的面孔便开始泛白,摇了摇头道:“我这一生,是不会再爱人的了。” 哥苓怔了一下,却见晓月只是默默向前;她只十六岁,可是她的神情却分明像个历经沧桑的人,她不由觉得奇怪,但只能跟着她快步往王妃府邸走去。 娄晏紫坐在屋中,炉火生得正旺,她只穿一身紫色长裙,却愈发衬得身材修长苗条,见得晓月来,抬头微微一笑,说道:“晓月来了?” 她连忙按礼节向她请安。 娄晏紫扶着她起来,笑道:“你就和哥苓宝婵一般以后都在这屋里伺候着我吧。” 晓月点点头。 娄晏紫见她仍是拘谨,便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们年纪相仿,外人看来我们是主仆,我们可以以姐妹相称的。” 她脸上微微脸色,连忙推辞道:“晓月不敢。” 她们又是寒暄一番,晓月方才在哥苓带领下往住处走去了。 宝婵本一直在宝蓝色碎玉瓷瓶里插着白梅,见到晓月出去,方才撅了嘴说道:“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王妃何必对她这么客气?” 娄晏紫慢慢收了笑容,长长眼睫一颤,说道:“你家王爷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既对这个晓月这般照顾,必是对她上了心。这府中都是闾烟的人了,我自然得培养我自个儿的人。” ------------ 第十五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夜。晓月翻来覆去总是无眠,隐隐听到琴声悠扬、曼妙歌声在耳畔响起,便忍不住起身,问身边的丫鬟道:“这是谁在唱歌?” 那丫鬟翻了个身说道:“是王妃吧!王妃本是一把好嗓子,只是她觉着这唱歌跳舞总是乐匠伶人的活计,她嫁进王府后便极少唱曲了。想是因为今夜王爷弹了琴,他们夫妻闺房之乐,王妃便又破例动了嗓子。” 她一怔,不由起身,将窗子的缝隙推得更大些,听得歌声曼妙,高亢处清彻动人,低声处婉约动人。她听得出神,不由想起自己也曾和霜湛琴瑟和谐,他也是弹琴,而自己在月光下跳舞,这记忆竟是这般遥远,她到了中原之后,就再也没有跳过舞了。 月色溶溶,映在洁白雪地上,远远的梅花如云似雾。她看得出了神,经不住披衣下床,推开门慢慢走到屋外。 耳边的琴声和歌声似是融合在了一起,她的心似随着这琴声、如同这眼前的花瓣般一片片碎落,身子摇曳着,便似要随着这寒风飘荡而去,随身披着的外套落在了地上,而她仅着一身的白纱裙,足尖点在雪地上,却就像回到了柔然沙漠中一般,她的双手交错、折叠、飞扬,整个人折起、后仰、旋转,她的面容中带着数不尽的忧伤,而整个人就似风中的一曳昙花,仅仅在这一夜,盛开这一次,而后她慢慢卧倒,面孔与那雪地融为一体,数不尽的苍白,看不尽的忧伤。 这一舞,让她浑然忘了物外。一舞舞尽,歌声和琴声都早已停歇,不知何处却似响起了笛声。她默默聆听着,仿佛笛声中也蕴含着无限的忧伤。 她弯腰,拾起外衣披上的时候,却蓦然撞上了一双微蓝的双眸,倒是将她吓了一跳,退了几步才看清竟是霜湛,猝然之下赶紧福了一福,“王爷。” 霜湛神情竟有几分迷惘,半晌才道:“你跳舞的样子真的很像她。你们主仆一场,竟是这般肖像。” 她不语,只是快步往屋子里走去,不料却被霜湛抓住臂弯,她心头小鹿乱撞,不料他的笑容却只是荒诞不羁,“你在这里跳舞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吗?又为何要这般行色匆匆呢?” 她的脸上猛地涌起羞辱的颜色,另一只手就“啪”地甩上他的面孔,他却又是不避不让,摸着面孔笑得如同一个下流的世家子弟,“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跟你主子一样,你胆子还真是大!” 她已经出离愤怒,经不住撕破了嗓子喊道:“住嘴!你不够资格提她!” 许是看道了她几乎歇斯底里的怒意,他嘴角慢慢下弯,眼神有着碎裂的细细的忧伤,却仍带着浅薄笑意道:“你真的恨我吗?还是只是想借着这恨意让我记得你更深刻一些?” 她咬唇扬眉,“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这府里成为你夫人的已经太多,我这辈子都不会想成为你的女人!”她说罢转身,不再瞥向霜湛一眼。 而霜湛独自站在那里,月光下他的倒影孤清,他竟是这般孤零零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 次日天还未亮,她便被临床的丫鬟唤醒,说道:“再有一个时辰王妃就该起床了,我们得赶紧准备王妃洗漱的水去。” 她揉揉眼睛,望着兀自泛着黑的天际,便有些赌气地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准备呢?王妃用什么水这么金贵?” 那丫鬟见她口气不善,慌忙用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姿势,说道:“这王妃可要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收集起来,再烧开了洗脸呢。你想啊,这么一点一滴收集起来,可要耗费多少时间啊,一个时辰可都算是赶的。” 她不由撇了撇嘴,哪怕她是柔然公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般考究,嫁入这里之后规矩虽是多了,可是她本身不该折腾这些,娄晏紫这些举动在她看来到底是做作。 “快起吧,否则哥苓姑娘又要骂人哩!” 她见小丫鬟神色惶急,便起了身,梳洗后匆匆跟着她来到屋外,顺着那梅花树丛走着,一点一滴收集着露水来,这繁琐生计,不免就让她觉得有些无聊,便和旁边这个小丫鬟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我叫晓月,你叫什么名字?” “知了。”她怯生生地说道。她急急地采摘着露水,生怕被哥苓责罚,没料到脚步一滑,这好不容易兜来的一碗水都洒了开去,不由一脸欲哭无泪。 晓月见状,便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说道:“拿去吧。”自己则弯腰拾起那空碗继续采水。 知了不由有些赧然,“晓月姐姐……谢谢,可是这样你恐怕要被哥苓姐姐责罚的。” 她注视着她,便觉得像很多年前看着真正的晓月一般,她也是这样怯生生的,说着恐怕会被梓薯姑姑责罚的事儿,一时不由平添无数亲切,摇头笑道:“没事的。这王妃除了早晨洗脸的事儿,还有什么麻烦的么?” 知了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说道:“这倒没有。其实王妃倒是比其他几位夫人都亲切些……只是王妃喜欢鸽子,特别辟了个房间养鸽子,如果谁不小心碰到了她鸽子,王妃倒是会大发雷霆的。” “鸽子?”她有些诧异,但也一时未深想。这天蒙蒙了亮,她们便赶紧将采集到的露水烧开了,兑成温热的水。期间哥苓一直指挥着她们干活,当她将装着热水的羊脂玉盆端给晓月时,她倒一怔。 “发什么楞啊,还不给王妃送去?”哥苓见她发呆,以为她是不惯这里生活,便叉着腰催促道。 她不由苦笑:这晨起时光看着他们恩爱缠绵么?于她当真是眼睛到心底的凌迟。可是看着哥苓娇嗔发怒,她倒也无奈,只能捧着这盆水,在哥苓引路下一路到了王妃的房间门口。 宝婵却是已经候在那儿了,见得她们来,说道:“王妃已经起身了,今儿怎么晚了?” 哥苓却没瞧向宝婵,却轻叩了几声门,方才推开来,引着晓月进了屋。 晓月只是一路低着头,循着哥苓的脚步走到了床畔,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雕花凭栏,耳却听得男女调笑之声,她心里祈了愿,只当此刻自己不过是个泥偶而已,看不见、听不见,一切都是不存在罢! “紫儿,你的丫头可都是一个比一个俊嘛。”却是霜湛的声音。 “王爷挑来的丫鬟也不差啊!”娄晏紫笑道,这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娇媚,即便是晓月哥苓这般女子,却也听得面红耳赤。 哥苓拿起毛巾在热水里浸湿了,慢慢在娄晏紫面上轻柔擦拭。她轻抬起眼,却正好触到霜湛那似是含着笑意的双眸,惊得赶紧就将头低了下去,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比起哥苓可差得远了!” “王爷若这么中意我的丫鬟,不若给王爷做五夫人如何?” 她听得心里微凉,嘴角带了一抹苦笑:为何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见到他仍会心摇神曳,却忘了他本就是这样一个荒诞浪迹之徒么? 哥苓却正色道:“哥苓不敢高攀王爷,却愿嫁与寻常人家做个正妻。” 她微微一惊,抬眸看着哥苓,虽然自谋面起便知她是个风流人物,却不料她却会当着霜湛娄晏紫的面儿这般无羁地吐露心声,一时不由内心辗侧,竟是有些钦佩了。 哥苓替娄晏紫面目擦拭完毕,她托着羊脂玉盆慢慢退出,却听得娄晏紫“嘤咛”一声道:“四郎给我画个桃花妆好么?” 她的眼角眸光,依稀看到铜镜里映出她的如花笑靥,霜湛持笔在她眉宇间轻画三笔,勾勒出桃花形态,笑道:“这般可好?” 她不忍再看,退出房间的时候险些被绊着,还好在哥苓一扶之下,她方才好生生地走了出去。 这一日过得失魂落魄,明知自己不该如此,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直至哥苓吩咐着她出府去买些过年的事物,她方才一惊回过神来,不免仍有些狐疑,“往日里一向都是闾……二夫人房里买了分往各房的……” 哥苓正提笔记账,闻言微微一晾,“以前王妃无能,现下难道还是这般情状么?”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哥苓的言下之意。 她拿了银子,走出烟笼阁没几步,却就撞上了一身黑衣的韩羽。她看到他不由一怔,说道:“王妃命我出去买些东西。” 他点点头,“正好我要带你去见个人。那便在府外见吧!” 她怔了一下,“谁?” 他嘴角笑意冷酷,“你出去了自然便知道了。” 她看到韩羽眸子里的一闪而逝的杀意,当即抿嘴不言,便与他擦肩而过,默默望着府外走去。 一路上哥苓的话语不住在耳边闪现,她的眸子渐渐凛冽,如同这肃杀的冬季一般:以前王妃无能……现下难道还是这般情状么…… ------------ 第十六章 杀人灭口心狠毒 自入了中原,她几乎就如折了翼的鸟儿,府中这一亩三分地,便是她所能挪动的地儿,连这府外的闹市,她也是极少能来。 曾经她所希望的,便是能从规矩繁冗的王府里逃出来,到这市集小镇上溜达溜达曾记得自己刚到中原的时候,好不容易瞅个机会在这热闹浮华道里穿梭,情不自禁就多流连了会儿,正对着那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吞了口唾沫,眼珠子却又很快被那香喷喷的切糕所吸引,被府里的人追上了,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舍了这些心头好往府里走。 如今终是得了机会,到这热闹的集市上看看,可是此番站在街上,却已是人世两隔。热闹依旧,而人心却已经苍凉。 她感慨万千,扭头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一个庞然大物就从天而降,她吓得躲到一边,却见那摔在地上的竟然是个人,他揉着屁股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正面对着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这是个生得极为俊美的男子,下巴尖细,就如同瓜子脸的女生一般,甚至比寻常女子显得更为纤细秀丽一些。 那男子抬头看到晓月,却还龇牙咧嘴地对她笑了一笑。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便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个龟孙子竟敢冒充有钱人家的少爷在我们怡红院骗吃骗喝,也不看我王妈妈是干什么的!”后面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墩女子叉腰喊道,身后站着两个壮汉。 那男子对着那女子喊冤道:“这真是冤枉死我了!是你们家杏花姑娘愿意让我吃让我喝的,我哪有骗呢!” 这不说还好,一说这老鸨可就更加怒火冲天了,说道:“杏花可也是我们这儿能挣钱的主儿!自从见着你这丫头居然敢闭门谢客,一心只养着你这白眼狼!你这臭小子要么赶紧给我走,要么我就让你走也走不了!” “诶诶别别,我自个儿走,自个儿走总行吧?”那男子赶紧跳起身来,往回走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晓月身上,马上跟她点头哈腰道着歉,然后挠着头笑嘻嘻往后头走去了。 晓月这被撞得莫名其妙的,可是看着这少年嬉皮笑脸的样子,到底生气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韩羽了,他仍是一身黑衣,脸上殊无笑容,冰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玄冰一般。可是看到他,她内心却无端端地觉得温暖,便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哎呀!”她蓦地想起什么,一摸衣侧,果然那口袋就空了,连忙转过身,可那顽惫少年早不知了去向了。 “怎么了?”韩羽见状关切地走了过来。 她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碰到小偷了,被偷了钱袋子。” “是刚才那家伙?”韩羽沉了一下眉,拔腿欲追,却被晓月拉下,对他只是摇摇头,“正事要紧,别为这些事浪费心神了。” 韩羽便点点头,“跟我来吧!” 韩羽带着她七拐八弯,这路子却是越走越偏,直到走到一处似是年久失修的破庙来。他径自推开门,抖落那一地的灰尘,却见那坍在地上的横梁与散发着的草垛间,蜷着一个满是血迹的人儿。 她乍然看到,不由吓得晃了一下神。 “别怕,”韩羽却拉着她的手走到那人面前,“你看看认不认得他。” 她定定神,再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人,那张并不陌生的国字脸,登时便回忆了起来,“他不是……那天在青城山上要杀我的人?他、他怎么会落到如今的情状…?” 韩羽点点头,说道:“当日跳下山崖之前我在他们身上撒下了追的踪粉末,但是等我再追踪到他们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的眼肌不由一跳,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恐惧之意,“其他人呢?他们都被杀了?” 那浑身是血的人咳了两声,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们也都是跟着闾将军多年的人,没想到最后会死在这种无稽的事上。” 她看着他浑身上下的刀伤,一边说一边咯血,眼见得是熬不了多少时间了,心底又是怜悯又是厌憎,说道:“她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摇了摇头,苦笑道:“三小姐的性子是越来越暴戾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劳师动众去杀你个小丫头。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们去杀你,转眼间就被人杀了。” 她咬唇不语。 那人却又说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三小姐。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自小就是众人护着宠着长大的,何况她的相貌家世在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她本就喜欢着当时还是皇子的四王爷……求着她父亲得了这门婚事,却反而遭到退婚。以她这么心高气傲的性子,自然是受不了的。也难怪她会怨恨那个柔然来的王妃,她要杀你,怕也是迁怒吧……” 她不由冷笑道:“她既然这么心高气傲,却又为什么甘心来做妾?既然要做人妾侍了,却又为什么这么心心念念着将人害死?” 他长叹一口气,“命啊!” 她沉默着看着他。 那人一边说着话就是一边呕血,呼吸越来越紊乱,眼见是命不久矣,她沉默着从韩羽手里拿过刀,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刀,那人喉咙里挤出模糊不清的“谢谢”,栽在地上便不再起来。 她起身,抽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将刀上大的血渍抹去,将刀还给韩羽。 韩羽有片刻的吃惊,旋即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要自己动手,让他自生自灭,他也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了。” 她摇摇头,“他伤得这么重,再熬着也不过让自己受折磨,看他也是一条汉子,何不让他痛痛快快上路呢?” 韩羽沉默半晌问道:“你不恨他?” 她摇摇头,“不过都是听命于人,命不由己罢了,我又为什么要恨他?” 二人只是沉默。冷风刮过破庙有着羌笛的破空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将死的血腥之气。 “你打算怎么做?” 她的眼神凝定,仇恨已经凝成一把刀,在她的心尖上狠狠划过,她紧紧握着拳头,声音沙哑,“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你怎么斗得过闾烟?” 她抬头看着他,眼角甚至还带着笑,“你难道忘了我现在在谁手下做事吗?” 韩羽不由皱起了眉,“你打算利用娄晏紫?” 她静静吸了口气,直觉得心肺俱是冰冷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自然是都不过闾烟,但是挑起她们两个的斗争却是绰绰有余。” 韩羽望着她,只觉得此刻的她有着说不出的疏离和陌生,眼神中不由染了点点悲哀,“晓月,我知道很多时候命不由人,我不会说要你要保持善良的废话,我只希望你在报复的时候,不要失去了本真的自我。” 她怔了一下,半晌弯起嘴角苦笑一下,“本真?韩羽,我早就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 韩羽见她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他自然是不知道她所经历的这些,最深切的爱化作了嘴残酷的憎恨,她此刻如同万箭穿心,又哪里能如同韩羽说的,哪怕报复,也不要让恨意淹没了自己。 “诶当心!”他刚喊出来却仍是晚了,她失魂落魄间踩着了前面一个坑,把脚生生崴了一下,他连忙赶过去扶住她,殷殷叮咛,“自个儿小心。” 她只是置之惘然,半晌才定了定神道:“韩羽,怕你现在就要帮我一次。” “你说。”韩羽温言说道。此刻便是晓月对他提出再难的事儿,他怕也不过眉头轻皱一下而已。 而她只是笑笑说道:“你说我想着去报复谁报复谁,可是连一个钱袋子都管不住呢。怕是你要帮我买些东西给哥苓了。” 韩羽松了口气道:“这不难,我这就替你去办。我送你到附近的茶馆等我会儿,我买好了送你一道回去。” 她默默点头。 韩羽送她到了附近一间雅致茶馆,唤作“清风阁”,他付了茶钱,叮嘱着店家奉上茶来,自个儿方才去了。 她坐在茶馆二楼凭栏处,只听到韩羽下楼的时候,方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此时的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即便看着韩羽为她忙碌,却也不曾多想一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心绪烦乱间,顺手拿起送上的碧螺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听到旁边雅间里传出一声:“老板,我可要上好的龙井呢!你拿这些茶渣子就想凑合?” 她觉得这声音耳熟,不由探头往屏风后望去,只见雅间房门半敞,坐着一个着浅绿色衫子的男子,凭窗倚坐,手端一盏白瓷杯子,轻啜一口,便又放下轻叹一番。虽是冬季,但他衣衫却仍是单薄飘逸,风拂起的时候直若要乘风而去,风姿如仙。当她目光接触到那男子的面庞时,却不由柳眉倒竖,气极反笑,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那雅间走了进去,说道:“你倒是潇洒,摸了钱袋子就在这儿享受了?” ------------ 第十七章 绿衣小贼是故人 那绿衫少年惊了一下,待回过头看清不过是芊芊少女,便又带着顽惫笑容说道:“姑娘我们认识?” 晓月气势汹汹地逼近他,“别跟我在这儿装蒜,快把我的钱袋子还给我!” 绿衫少年笑嘻嘻地说道:“什么钱袋子?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 晓月瞪着他说道:“别以为你换了副行头我就认不出你了!快把钱还给我,否则我就拉着你见官去!”说罢上来就扭他衣领。 绿衫少年见她动真格的,倒不敢跟她这么嬉皮笑脸了,愁眉苦脸地说道:“姑娘就算你拉我去见官也没用,我又没听过什么前袋子、后袋子,当官的问起来我也这么说啊。” 晓月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我治不了你,就算不拉你去见官,那青楼可离这儿不远呢,我拖你去那儿看看他们会不会揍你一顿!” “诶哟挺好看的妹子别说这些话煞风景,不就钱袋子嘛,还你就是。”绿衫少年从怀里掏出她的钱袋子,却无意中带出一块令牌来。 她见到那令牌花花绿绿的倒是眼熟,却见那少年已经迅疾地将那令牌捡起塞回怀里,把钱袋子还给晓月,说道:“还你。” 她掂了掂袋子,不用看也知道花销了不少,瞪了他一眼,那手却仍是笔直地伸着,“拿来!” “什么?”绿衫少年险些连帽子都惊得掉下来,“我可全都还给你了,还有什么啊?” “我要看看那牌子!” 他怔了一下,却立即将头扭了过去,“不给!” 她也不睬他,直接伸出手往他怀里掏去,直惹得他“哇哇”尖叫,一边扭一边躲着她说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回事?虽说小爷长得好看,可你再这样我会叫非礼!” 她不理他肆无忌惮地哇哇乱叫,手触到冰冷令牌,便用力掏了出来,放在掌心中看时,愈发惊疑不定,盯着他说道:“你这牌子是从哪儿偷来的?” 他却一下将令牌抢了回去,一脸鄙夷表情,“你才偷的呢!这是人家送给我的!” “谁?” 绿衣少年扶着帽子,斜睨着她说道:“关你什么事?” 她急于知道答案,但想那少年脾气,便顺手将他的龙井茶壶拿起,给自己倒了一杯,悠悠地说道:“你不说那肯定就是偷的。” 绿衣少年却一下恼了起来,“我虽然有时候是会借人钱财挪用一下,可这牌子却是千真万确是人送给我的。” “我认识这牌子的主人,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绿衣少年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你认识她?” 她微微一笑,“你不是说这牌子是你的吗?你倒说说她是怎样的人?” 绿衣少年脸生憧憬之意,说道:“她可是小仙女儿。当时我随着家人在沙漠里都奄奄一息了,是她把水和食物给我们家人了,还送了我这么快玉牌,说有什么事就可以凭着这个来找她。”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牌子是她家传的事物,那上面的花纹还是出自她手,她自然不会认错。而这少年说的这事她却是记忆飘渺,那些年来沙漠行商的人不少,他们以为这沙漠之中就有他们所想要的财富,但终是成功的人少,而大部分人都受着风沙水源之困,委顿于沙漠之中。她少年之时在沙漠行走,看到那些行商的人儿,往往会给他们一些水和食物。她记得是救过一个少年,因他年幼,又是生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几分,她倒是对他有些印象。只是时光荏苒,这些记忆也如被沙石渐渐湮没了。 那少年望着她,有些不信似地看着她,“你认得她?”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是啊!我就是她。” 不料那少年还扁了扁嘴,“她可是个小小仙女儿!你这个丑八怪怎么会是她?” 她不由哑然失笑,心道晓月虽是相貌不及自己前世,但到底也算是个清秀女孩儿,若如他所说,自己救他的时候也就七八岁,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又能有什么瑰丽相貌,想来是在他的记忆里,一层一层覆盖着,将她的形象美化至了仙女层级。她说道:“她叫郁玖兰不是,你叫什么?” 那少年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你真的认识她?你跟她说,我叫安谨,是她当年在沙漠救的那个小孩儿。” 她见他喜怒形于色,不由微笑道:“如果我告诉她,你现在不过是个偷人钱骗人青楼姑娘的家伙,我想她也会后悔的很,当初为什么要浪费水和粮食救你。” 安谨却是面皮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诌狗。不是我堕落成如此,而是世道如此,我不这样又如何能苟活?” 她听得安谨说出这番话来,倒微微有些诧异,心想自己还真是小瞧了他,不由含笑道:“看来你还读过几年书?” 安谨却又嬉皮笑脸地说道:“那是!人在江湖,什么都得会!如果不是有点儿墨水,我怎么装才子贵人蒙那些傻姑娘?” 她不由横了他一眼,“你还真好意思说!青楼那些姑娘靠卖自个儿皮肉赚钱,本就是艰难,你骗了她们辛辛苦苦攒来的钱,难道心里不会不安么?” 安谨一拍大腿道:“你这话说得就够有意思!其实我骗的那些人中,就对她们是有些歉疚的。她们虽然是在青楼,可是比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名门的人却是干净了不知道多少?” 她顺口问道:“你对那些名门有意见?” 他不由冷笑道:“意见?我简直太有意见了!不过是一群人头猪脑的东西,就因为出身在所谓的名门望族,就可以掌控一个国家的所有资源!你看看,在他们垄断下,大齐的东西是不是一年比一年贵了?百姓可有好日子过了?这些油水还不通通往他们口袋里流了?” 她倒是一怔:来大齐三年她都是在王府里养尊处优,自然也不懂这民间疾苦。最为相关的也不过是闾烟克扣她们的银两,以物价飞涨的缘由将调拨到各房的事物都精减了一半?听安谨这么说来,这精减一事倒也并非闾烟刻意为难,而是确有其事了? 安谨续道:“你说我现在不过是靠着女人钱过活,可是我也是没有法子。我年少时候就跟着我父亲行商,可是后来大齐管制越来越严,所有商贩都不得自由出入边界,必须从官府那里得到文书才可以出行。这小小一张文书可就值几百雪花银呢!这些不算,就算我们历经九死一生从边疆回来了,这些带回来的东西九成都要被官府剥削了去!长此以往,还有谁愿意行商?这大齐的东西自然是越来越贵!不要说我们这些小商贩,就是那些豪绅,官府这些年抽头不是越来越厉害,哪个不是怨声载道?” 她眸光微闪,说道:“我听说当今皇上处理政事极为勤勉,却不料在他管辖下竟仍有这许多肮脏的事!” 安谨讥讽地笑道:“勤勉?我等草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很多事,可不是靠着勤勉就能补足的。若大齐再倚重这些所谓延绵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可就真的要生生毁了。” 她不由定睛望着安谨。在此之前,他说的事情怕是她从不可能知晓,也更不可能去想,而此番安谨的话却重重掀动了她的神经,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无论是闾烟还是娄晏紫,她们身份矜贵只因她们都出身于世家大族,若能取缔掉世家大族在大齐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么她才能从根本上打击到她们。相比之下,她之前想的那些倚靠娄晏紫去对付闾烟的手段,相比之下都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双颊浮起晕红,定睛望着安谨,沉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想出人头地,还是想一辈子这么混混过了日子?” 安谨愣了一下。眼前小丫鬟打扮的女子陡然间产生了强大的气场,竟让他觉得连拒绝都是显得那么有压力,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我怎么做?” 她正要说话,忽而听到身后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心中一跳,知是韩羽回来了,便压低声音,匆匆地说道:“四王爷霜湛素喜握槊游戏。你若擅长此道,便投奔其门下。”说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自雅间里走了出来,正对上韩羽沉静的目光。 “事情都做好了?”她兀自心跳快速,便先发制人抢着问道。 韩羽将手中包裹扬了一扬,点头道:“是的。你刚刚是和谁在说话?” “一个故人。”她笑笑,挡住了韩羽探寻的目光,“我们回去吧!” 韩羽凝神往安谨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再追问,挽着晓月自清风阁走了下去。 他们慢慢地走回王府。晓月自门前站定,接过包裹道:“我自个儿进去吧,否则旁人看到,怕是要有误会。” 韩羽一怔,随即反应到穆雷。自从他觉得对晓月有男女之情的想法时,便对穆雷存了愧疚之情,听得晓月这么说,当即点了点头,自个儿先退了开去。 她深吸了口气,推开后门走进王府,往烟笼阁走去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喧嚣吵闹,眼见得几房的丫鬟仆妇都在那儿探头探脑,不由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哥苓和梓薯打起来了呢!” ------------ 第十八章 两虎相争欲夺权 她闻言怔了一怔,心道我还没去挑嘴呢,这两人倒自个儿斗起来了。看来自个儿看得当真莫错,两虎还未相争,它们爪牙倒是先扛不住了。 她混在众人中偷偷看着,只见梓薯拍桌子高声呼喝着,她嗓门本来就粗,这么如雷阵阵呼喝出来,气势占了十足十;可哥苓哪里又是省油的灯,只嘴角噙了一抹冷笑,丝毫没被梓薯气势所压倒,待她吼得倦了,声音渐轻,便连珠子地说了一串子话,倒让梓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起来。 哥苓冷冷质问道:“我主子本就是王府正妃,如今由她掌管这府中内务事宜,又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主子,不过一房侍妾,窃占着内务权利本是不该,如今王妃将权利接管回去,我倒要问问有什么不妥?” 梓薯面皮涨得通红,但她本是蛮不讲理的性子,就算被哥苓如此质问,却还强词夺理地说道:“二夫人本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过是王爷被那柔然来的夷人迷住了心窍,阴差阳错之下才会暂居夫人之位!这些年夫人掌管着府中事宜,劳心劳力,难道你们一来,就要轻轻巧巧就这果实拿了去么?” 哥苓“哈”地一声笑,“梓薯姐姐,看来我真该敬你一声‘姐姐’,你当真是老了!这么老黄历的事你都拿出来说,我就问你如今这王府里的正妃是谁?!” 梓薯老脸一僵。 哥苓趁势拍桌子说道:“妻本妻,妾本妾。就算闾家在这朝中好大势力,可是在这王府中也不过是个妾而已!” 晓月听得心里好生畅快,几乎就要为哥苓鼓起掌来。 而哥苓继续咄咄逼人,索性就将手伸了出来,“以前都由梓薯姐姐掌管着府里的账房钥匙,如今也该交出来了吧?” 梓薯好半天才挤出句话来,“你以为这么三言两语就能骗得我将钥匙拿出来?你不过一个小小丫鬟,竟敢对二夫人多有冲撞!我将这些禀明二夫人,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哥苓遥遥望向众人,说道:“你们在场的倒也给我评评理。这是谁的屋子?是谁闯进来就嚷嚷着的?是谁扯着二夫人的旧事说着她原来是被王爷退婚了了又没脸没皮做个二夫人的?” 梓薯平日脾气暴躁,在这府里也讨不了好去,众人听着哥苓质问,倒都是喝起彩来,一致指向梓薯。 梓薯气得脸都紫了,倒真是人如其名,她辩解道:“我没有……” 哥苓“哈”地一声笑,“你说没有便没有么?这么多的人耳朵都听着呢。你去禀明二夫人,看她是先责罚我呢,还是责罚你?” 晓月听着心里痛快,想起一掌之辱,更恨不得此时就将她打上一顿,正是摩拳擦掌,却见一穿着蓝白色衣衫的纤巧女子推开众人,笑吟吟地走到梓薯身边,说道:“二夫人还在寻着姐姐呢,原来姐姐在这儿和哥苓妹妹叙旧呢。” 绿芜说着又盈盈向哥苓福了一福,“梓薯姐姐是直性子的人,说话保不准对妹妹多有冲撞,还望妹妹见谅。” 她这般客气见礼,哥苓自然也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和梓薯倒是没什么旧好叙,只愿她别在这烟笼阁横冲直撞了。” 梓薯一下蛾眉竖起,“谁” 绿芜连忙拉了一下梓薯的衣袖,笑道:“妹妹说的是。我以后定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说着就拉着梓薯从哥苓房里走了出来。 哥苓胸脯起伏,到底是气得意难平,斥道:“真是莫名其妙!”她眼睛一瞥,见到人群中的晓月,便向她招招手,问道:“东西都买来了?” 晓月将包裹放在她桌上,又干脆将余下的银两通通交还给了哥苓,眼睛一瞟绿芜和梓薯远去的方向,说道:“她们俩怎么会来呢?” 哥苓冷笑道:“也不知道这梓薯发什么疯,突然间跑到我这儿来,说过年时候各房的东西都是她们问账房那儿取了银子去买的,今年无端端被我拿了去,竟是要兴师问罪!我自然要问她,这府里是谁管事?王妃还是二夫人?我是王妃的大丫鬟,去管这些事又有什么错?” 晓月微微一笑,却在那儿推波助澜地说道:“我听说,往年她们取了银子,往往自己要克扣一大部分,这些年愈发过分,各房的东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哥苓姐姐你若是夺了这权去,她们岂非没有油水可蹭?自然怨毒在心了。” 哥苓素来是个磊落的人,她虽然执意要夺这管家之权,却从未想过这其中龌龊,不由惊疑不定,“她竟敢偷拿府中银两?胆子竟然这么大?” 晓月往那些未散的仆妇丫鬟望了一眼,却抿唇不言。 哥苓当即明白,挥手让这些人散了,顺手关上了门,这才坐回椅上说道:“你说罢!” 晓月顾盼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她自然没那么大胆,可是若得了二夫人的允许……” 哥苓险些打翻桌上的那壶茶,吃惊地问道:“闾家这么大势力,难道她还会觊觎这些银两么?” 晓月摇摇头,“哥苓姐姐你出身大家,自然不明白这其中龃龉。这分给内务各房的银子虽然不多,可是王爷名下的那些商铺、田地每年收回的钱呢?” 哥苓面上变色,“难道……”她忽而醒过神来,定定地望着晓月,“这些事你又怎么知晓?” 她拿帕子掩了面,遮住自己略有些惊惶的眼神,只是泣道:“姐姐莫忘了,我是伺候过先王妃的人。闾烟就是从她手里将这一切夺了去,这其中存着多少问题,难道我还看不明白么?先王妃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异族公主,可是现王妃却不同,娄氏大家,难道也要任由着闾氏欺负么?若他日旁人问起,这王府之中是由谁做主?众人仍答起是二夫人,王妃岂不惹人笑话么?哥苓姐姐这般人才,又难道愿意一直忍受着梓薯这般人的呼喝么?” 她这番话说得处处在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哥苓的心。 她从帕子的缝隙里瞅着哥苓的神色,知晓自己的言语已经起了作用,当即收起帕子,试了泪说道:“晓月虽是不才,却也愿意相助姐姐。” 哥苓蹙眉,半晌才道:“我瞧着梓薯也不过呼呼喝喝,一介草包罢了;倒是她身边的绿芜,才是我担心的。” 晓月心里一咯噔。她对绿芜的才能自然也是心里有数,只是一来绿芜待人总是亲切,于己也有救命之恩,不是被逼无奈她实是不想对绿芜有何不利举动,当下缄默不语。 而哥苓却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打探清楚,这梓薯虽然仗着自己是二夫人的亲信丫鬟,其实二夫人真正倚重的则是绿芜。刚刚情形你也看得清楚,梓薯根本不足为虑,而绿芜才是真正要担忧的。若能让她不再信任绿芜……” 晓月听她说到此处便不再说话,心里明了:若要得到她的倚重信任,首先便要将绿芜除去,方才能证明自己至少是个有用的人。她心道以哥苓的相貌心机,将来也必是不安于丫鬟之位,两厢权衡,她已是心中有了定数,当下朗声说道:“晓月虽是愚钝,但在府中多年,对府中事物却是比哥苓姐姐清楚,不若就让晓月去做这些事吧!” 哥苓明媚的眸子在晓月脸上盘梭两圈,笑道:“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妹妹虽是狼狈,可是我却也认定了妹妹定不是普通女子。我听说绿芜和妹妹是同时进府,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为什么却要狠心对付呢?” 晓月对视上哥苓的眸子,平静地说道:“我跟随着先王妃,看她受尽欺侮,不过是想为她寻个公道罢了。至于绿芜,错只能错在她跟随的人是闾烟。” 哥苓面颊上不由自主地爬上一丝笑靥,“若妹妹能完成此事,我定会向夫人禀明让你做府里的大丫鬟的如何?” 她心下自是不屑,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感激涕零的神色,“那么就多谢姐姐了。” 月光清冷。她循着红梅的落瓣,一时觉得心中寂寥,不由怅然叹息,踏着清冷月光,不由旋了一圈,在柔然氏族,女子因不通文字,往往用舞蹈表达心中情感。而她母亲却是不同,她是汉人,当年也是在行商部队里被自己父亲救了,因是感恩就下嫁了自己父亲。她对自己过去的经历只字不提,但是却教会了她对汉文字以及诗词的熟识。只是她过世的太早,她到底也未到精通的地步。 她随意这么旋了那么几圈,便又看见站在红梅丛中的霜湛,一下将手背到了身后,冷冷说道:“这么深更半夜雾浓深重的,王爷却总是舍得暖炉佳人,在这儿孤魂野鬼似地游荡,倒真是雅兴啊!” 霜湛挑眉看着她,却冷冷地说道:“晓月,我不知道你出自于什么目的,学着你家主子的言谈舞蹈,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这辈子只是个丫鬟!不会有成为主子那天!” ------------ 第十九章 点心藏纸设毒计 她整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回过神来,冷笑说道:“主子都是你不待见了,难道我会傻到学她的样子惹你厌弃?” 霜湛满脸都是厌弃,“尤其是你现在这样。你见着我都不用敬语,难道不是你主子教的么?” 她面上如同寒霜覆盖,“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过世了!你有你的娇妻美妾,又何必对她这么憎恶至此?” 霜湛沉着脸没说话。 她瞪视着他,“我现在不过一个小小丫鬟,自然也不会想着成为主子,麻雀变成凤凰那天!” 他看着她这么神气活现挑衅的样子,无法不想起郁玖兰的样子来,眼神仍是冰冷,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带起笑来,“这是你说的,你可要记住!” “我自然会记住,”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只是看着他那一抹笑怒火中烧,拳头不由自主捏起,“我自然会记住!” 霜湛凝视着晓月,却是仿若发现了站在身前的人并不是郁玖兰,嘴角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说道:“这府里的事,也不是你一个小丫鬟能掺和的。看在你以前主子的面上,你若安分了,我便不会再追究你。” “晓月自知路该怎么走,不劳王爷费心。”她压低了眉,背过身,径自往房中走去。 霜湛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眸中如有月影倒影,流光四溢。 次日晓月下厨,亲手蒸了四味糕点,提了来到翠芳阁,却是来寻绿芜。 绿芜正在看一账簿,见得晓月进来,将账簿盖上,微笑起身,“可是什么风把晓月妹妹给吹来了?” 晓月一面笑着一面将食盒打开,将糕点一味一味陈列在她桌上,说道:“晓月在这府中多承姐姐照顾却不自知,今儿是特来感谢姐姐。” 绿芜神色一紧,却仍是浅浅笑着,“说来惭愧。之前夫人安排你去浣衣局,我却也没帮你说几句话;倒也是妹妹自个儿争气,这一会儿不但从浣衣局出来了,还成了王妃身边的人。我见如此倒也是安心了。” 晓月却笑道:“若没有姐姐,怎得晓月今日呢?” 绿芜往门外张望了一眼,向晓月使了个眼色说道:“今日我有些账未理清,待来日清闲了,再和妹妹叙叙旧。” 晓月做出泪眼迷惘的神态,“我虽是在王妃身边,可也不过是粗使丫头。我知姐姐待我好,可如今姐姐竟也对我心存嫌隙,嫌弃了我么?” 绿芜有些诧异地听着晓月说出这番话,连忙摇头道:”不是,晓月,你听我说,不是你我情意存了嫌隙,而是如今你我身份……说话多有不便。若要叙旧,他日在寻个时辰可好?” 晓月正犹豫着。 却有一个粗壮的声音响起,“哟,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说呢?”梓薯朱红衣衫,斜瞟绿芜一眼,面上俱是不满之色。 晓月见得梓薯来,心道自己此次可就成功了一半。当即垂下眼睑,做出怯懦退缩之意,说道:“梓薯姐姐来了,晓月这就告退。” 梓薯却叫住她,“什么话你和绿芜两人就能说,当着我面就不能说呢?” 晓月似是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喏喏说道:“我……我……” 梓薯不耐烦地催促道:“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啊!” 晓月泪眼朦胧,似是被逼到了极点,才说出了心底的声音:“我……我……我是来感谢绿芜姐姐的救命之恩的……” “救命?”梓薯瞥了绿芜一眼,“你对她有什么救命之恩?” 而晓月就如同受惊的小兔般,迅速窜出了绿芜的房间。 她这般一路跑着出了翠芳阁,一直奔到碧波池旁,才停下脚步,扶着树干不住喘气。这几日温度已经渐渐回暖,水不再结冰,她凝视着水中不断荡漾着自己的面孔,一会儿似是郁玖兰的,一会儿似是晓月的,而随着波光粼粼,这两张面孔俱都是模糊不堪。她靠在树上,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知绿芜对己一直不存着恶意,而且还是有些善心和恩情的,可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却就是陷害她,她的良心不能不感到谴责。 她慢慢展开手,看着上面染着的那墨汁。这是她早上在写那张小纸条时留下的,现在那张纸条已经在那点心里。她不知道谁会看到那张纸条?抑或是谁也看不到吗?不,不会的!凭她对梓薯的了解,她是一定会拆开那些点心的,她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秘密的! 她靠着那棵树,一遍遍对自己说:既然已经决定了复仇,就要做好狠心的准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定下心来,宛若拖着泥泞,疲惫不堪地回到住处,却见宝婵已经在那儿等待她,看到她的时候似都不肯弯下她那高贵的头颅,只淡淡地说道:“王妃要见你。” 她一怔,到底只能随着宝婵前往。 宝婵虽是年幼,可是一身大户人家的做派却是学得十足十,高傲地扬着她的头颅,似是多看晓月一眼都是失了她的身份。对此她也只是一笑置之了,毕竟此刻的她早已学会不计较了这些于己无所谓的态度了。 她随着宝婵一道去了娄晏紫的闺房,只见她一头乌丝只简简单单梳了个环髻,着一身蹁跹荷袂曳地羽衣,却愈发衬得她那姣好的容颜如同春花绽放,又如秋月般娇媚。哥苓站在她身侧,为她捶着肩膀。 娄晏紫见她前来,轻笑一声,让哥苓和宝婵都出去了,独留晓月道:“你所做的哥苓都告诉我了。我看连王爷也对你颇为留心,知道你必定不是个简单丫鬟,怕是我以后在这府里还需要你多相助了。” 她心下厌弃,但面上却立即现出惶恐之色,跪拜道:“晓月卑贱,哪里敢得到王妃这般重视。” 娄晏紫笑着将她拉了起来,温言道:“我说你配得起便是。我看得出王爷对你颇为不同,若你能相助本宫,我便许你个夫人之位如何?” 她几乎就要呕出来,心道自己失却了王妃之位,却难道仍要回到这个自己厌憎的男人身边,然后做他妾侍?她只能摇头道:“只要王妃能留晓月在身边做事便是,晓月对夫人之位不敢多想。” 娄晏紫也不过虚言几句,当下便引入正题,说道:“我听哥苓说,闾烟凭借掌管内务,和府中账房多有勾结,可有此事?” 晓月点点头,“此事在府中早已不是秘密,王妃可以去问府中旧人,诸人俱是知晓的。” 娄晏紫蹙眉道:“可是我想闾家到底是世家大族,闾烟虽是排行老三,到底也是正室所出,家中于她补给定也是充足,她怎会做出这种事?岂非辱没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标榜的所谓风范?” 晓月想起安谨言语,不由讥讽笑道:“什么世家大族风范,都不过是他们自我的标榜罢了;这些家族经过几十几百年的蔓延,到现在都是臃肿不堪,而这些家族中,真正有军功或者积累着财富的都是少数,闾家好就好在绿眼的父亲拥戴先皇有功,所以比着其他世家大族都风光些,可是内里大抵也是腐朽不堪了。这些钱于王妃看来可能不值一提,可是在闾烟看来却就是能让自个儿过着奢靡生活的来源了。” 晓月这番话倒是让娄晏紫深有同感。娄家是属于大齐建国以来的新晋贵族,比着那些传统世家大族反而都要风光些,可是却也经受着那些传统世家大族鄙弃的目光,仿佛他们就是暴发户似的。她听着晓月井井有条的分析,不由一声晾笑道:“看来这些世家大族风光的都是表面,里头真正是穷光蛋了?” “穷光蛋到不至于,但至少是有些局促了,”晓月说道,“所以夺取这管家之权,对于闾烟无异于狠狠一击!” 娄晏紫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握着晓月的手不由长叹了口气道:“你说你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在这儿做着粗使丫头呢!先前的王妃姐姐,却又怎么会这般孤零零地去了呢?” 她心里一搐,只能强笑道:“先王妃不过一个外族来的公主,即便晓月知道其中利害,向先王妃陈述,可是她不像王妃,有这么强的家世做后盾,即便知晓了又能如何呢?更何况先王妃又哪里如同王妃这般聪颖,于这利害关系看得这般清楚呢?” 她那么着痕迹地对娄晏紫恭维着,娄晏紫倒也觉得很是受用。一番商议后,娄晏紫方才放了她出来。 晓月走出娄晏紫的房间时候,抬头望向府中那方寸天际,不由怅然叹气:便是这般狭小的地方,也能激起无数的杀戮和争斗。她想念在大漠奔驰时苍茫不尽的沙丘,还有那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天空。而如今,她却任由自己陷在这里,陷入了狭小的方寸地盘,和无休无尽的算计。 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仍是压抑不住的感慨时,却不妨一个着灰色斗篷的女子走进,在她将挡脸的帽子掀下时,她不由一声惊呼,“绿芜?” ------------ 第二十章 同室操戈何太急 绿芜将斗篷帽子摘下,脸上笑意淡漠,“难道不是你想来见我么?” 晓月眼神闪烁,“你看到那纸条了?” 绿芜却只是愈发漠然地笑着,“让你失望了,是我看到了。梓薯虽然对我心怀恶意,却绝不是什么仔细的人,那些点心里的玄机你是看不到的。” 晓月淡淡一笑,“看来是我失算了。” 绿芜眼神中有着无法掩藏的失望,“晓月,我以为你是这王府里仅存的心思单纯的人。可是没想到你也会算计人了。就算你帮着新王妃陷害了我又如何?你在她们眼里不过也是奴才罢了!” 晓月静静地说道:“我知道。” “那你又何必故意来芳翠阁说着感谢我救命之恩的话来引得梓薯怀疑?你分明知道她与我一向不睦,一定会向二夫人告密。如果二夫人知道是我向韩羽警告救了你,害得她功亏一篑,你以为她会饶过我吗?”绿芜有着一种被背叛了的哀伤和愤怒。 而晓月只是如同一潭死水般寂静,她嘴角含着淡漠笑意道:“可是你现在还能见我,至少证明闾烟也没追究你。” 绿芜苦笑道:“她不追究我,只不过是因为……罢了,晓月,我在这府里处处小心,没想到对你的好心竟会害了我自己。” 晓月却是眸光一闪,“只是什么?闾烟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绿芜心里一寒,摇头叹息道:“晓月你真的变了,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更不该来见你。” 晓月却道:“你是该来见我的。你是聪明人,定是明白留在闾烟身边不是长久之计。你以前留在那里,不过是因为府里除了她更没有其他其他可以倚靠的人。可是现如今娄氏强大,你为什么不过了来呢?” 绿芜惨笑道:“晓月,你我跟在谁身边不过是个奴才,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娄氏身边有着哥苓和宝婵,你以为她们不是厉害角色,我跟在娄氏身边就能比我跟在二夫人身边好过?” 晓月叹道:“原来你是这般想的。” 绿芜叹息道:“晓月,记得我们刚进府的时候,我做错了事惹怒了王爷的姆妈,惹得她责罚,是你偷偷把馒头和水送给我,让我在那暴室里熬了过来;后来你我伺候的人各自不同,可是我看着你对那失势的柔然王妃不离不弃,我就觉得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绝不会看错了你。所以哪怕是后来我们无甚交集,但是在我能帮你的时候,我总想着偷偷帮你点儿。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反过来害我。” “绿芜,我知道那会儿我要去浣衣局,你是想帮我的;我在青城山逃过一劫,也多亏你帮忙。可是现下我们各为其主,却也是没有法子。” 绿芜满脸失望,“所以你是非针对着我不可了?” “只要你仍是闾烟身边倚重的人,我怕我都不能放手。”晓月坚定地说道。 “好罢!”绿芜叹了口气,重新戴上帽子,将面孔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当我今夜从未来过。” 晓月的眼神却往窗外掠去,看到绿芜说完这句话,窗外人影的一闪而逝,但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低头,任凭着绿芜离去,直到她走出许久,才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以你聪慧,一次没由来的对话不至于让闾烟对你离弃,可是这一次你偷偷来见我,却是坐实了你的罪名。绿芜,你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她慢慢坐在床沿,抬眸凝视着铜镜里晓月的那张脸,喃喃道:“晓月,我在害你的朋友,你若知晓,会恨我吗?” 次日晓月初起,却见得烟笼阁极是热闹。原来霜湛秉性顽劣,这些年招了不少江湖人士作为门生,陪他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来,今日想来又来了个江湖术士,才引得府中丫鬟仆妇们纷纷去看着热闹。 她本是漠不关心,却忽而想起那日自己对安谨说过的话来,不知道这个小混混是否会遵守他的诺言?于是便随着众人信步而走,却见烟笼阁前的亭子里,王爷霜湛和一紫衣少年对坐,二人神情肃穆,却是在玩着握槊游戏(注:类似于古代双陆游戏),只见霜湛一时喜,一时忧,这游戏持续了不知多久,那少年方才长舒一口戏,“王爷棋艺精湛,安谨输了!” 晓月站在假山下,仰望着二人,待阳光初起,落在安谨面孔上时,她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而安谨居高临下,似乎也发现了她,便对她轻飘了个眼神,转过身笑着对霜湛说道:“安谨虽是棋艺不如王爷,但弹奏琵琶之术却定在王爷之上!” 霜湛眼睛一亮,“你还会琵琶?” 安谨连忙谦恭答道:“不过闲来嬉戏而已!” 霜湛当即挥手道:“拿琵琶来!” 当即便有下人将琵琶送上。 安谨端坐高台,信手拨动琴弦,只听“叮咚”几声极是悦耳,赞道:“好弦!” 霜湛含笑道:“安公子可以弹奏了。” 安谨闭上眼,手拨琴弦,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乐声汩汩,静谧处如独自仰望星空,激昂处如千军万马埋伏。乐声峥嵘,而他秀美面上竟也似笼罩着与其不相称的肃杀之气。而这峥嵘不过乍现,迅疾湮没在悠长的弦声中。 霜湛本是含笑欣赏着,却在杀气乍现之际,蓦然定睛望着安谨,然后又是悠然闭上了眼。 而千军万马奔腾后,乐声愈发空旷寂寥,却愈发显得动人心魄。最后触弦几声,“铮铮”直击人心。 一曲奏罢,诸人俱是心神俱醉。 晓月也是感慨,她想安谨不过市井人物,即便善乐,也不过靡靡之音,却不料这乐声显出他胸中沟壑,绝非泥中之物,对于安谨不由刮目相看。 霜湛的手指在假山上轻扣。 安谨抱着琵琶望向霜湛,“王爷,臣下的琵琶声可是入耳?” 霜湛微微一笑,见着安谨衣衫单薄,在这隆冬愈显出他的弱不禁风来,就解下自己的大貉,披在他的身上说道:“安谨,你可以留下了。” 安谨躬身一笑,身姿尽显柔媚,却在低头的时候向晓月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晓月见得他这副神态,不由会心一笑。 霜湛自假山上往下眺望,便望见了晓月,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她的面前,她赶紧低下了头,对着他福了一福。 霜湛却冷冷地诘问:“你认识他?” 她不由一慌神。原想着霜湛与安谨下棋聆听着他弹奏琵琶,对于不过混于人群一隅的自己不会注意,却不料他竟也是留意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怎么会识得安公子?” 霜湛一声冷笑,“你怎么知道他姓安?” 她不由脱口而出,“安公子刚刚亲口说的。” 霜湛笑意如同冻了冰霜,“刚刚我们在假山上,这般远的距离,你怎么会听到?” 她知霜湛已经见疑,却偏偏起了性子,说道:“奴婢确实不识安公子,王爷若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却是无法。” 她说罢转过身,混入人群中,竟似如同游鱼一般,转瞬便在这斑驳中瞧不见了身影。 霜湛兀自在出神,安谨已笑道:“好一朵带刺的玫瑰儿!” 霜湛闻言不由浑身一震,思绪不由回到了那苍茫的大漠,那个骑着马的红色身影,她是大漠的一朵娇花;他想起了在那个黑夜,他的叔叔们围绕着他,取笑他说“那朵带刺的玫瑰花儿不好摘啊”。 他不由循着晓月远去的方向,想着:她真的越来越像她的主子了。那话语、那神态、那身影分明就是阿兰…… 可是他心里遽然一痛,那骤失所爱的痛不得不提醒着他:郁玖兰已经死了,这一生一世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那样纯真地笑着、哭着、对他撒娇了,她日日枯萎,直至终于没入黄土。这强烈的痛苦让他英俊的面孔扭曲得失了人形,他揽过安谨,大笑着说道:“安谨,你知不知道这人世间最痛快的事是什么?” 安谨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而面上却浮上妖娆笑意,“是什么?” “就是骑最快的马,喝醉烈的酒,玩最美的女人!走”他这般放浪形骸,可是府里诸人显然是见惯了他这般情状,俱只是不以为意。 而躲在暗处的她却只是怔怔瞧着,许久才抬起手腕,擦掉了腮边滑下的那一滴泪:这个人早不值得她落泪了。她为什么要为他哭泣? 此后数日,霜湛俱是和安谨一道进出,这个相貌妖娆秀丽更胜女子的年轻男子显然得到了他极大的信任和宠幸,甚至让府里不由传出话来:这安谨明面上是霜湛的门生,而实际上根本是他的男宠。而霜湛听闻这传言不过淡然一笑,仍是和安谨形影不离,行为更是放纵。 晓月暗中观察着霜湛和安谨,对于安谨这么快博得了霜湛的信任也是暗暗吃惊,同时对他们的荒诞行为也颇为不齿。而这些日子里让她愈发难耐的却是闾烟和绿芜这边的毫无动静,哥苓隐隐流露出的不信任和刺探让她如芒刺在背,这一日终是下定决心决意去一探情况。 ------------ 第二十一章 心计到头总是空 绿芜对于晓月到来似乎并无吃惊,手握一卷书籍,品茗着香茶,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可要来一杯?” 晓月见她镇静自若,心下转过无数念头:难道那晚是自己看错了,并不是闾烟派了人跟踪她?闾烟对于绿芜的信任或者根本在自己之上,自己虽是这样的挑拨,亦无法让闾烟对绿芜猜忌? 绿芜似是看穿她的心思,默默地将一杯香茶倒在盘几之上,一时间香气四溢,而她只低头,用镊子夹起新的茶叶放进杯子里,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安排的很天衣无缝?我看到纸条来见了你,那么就算二夫人之前对我没有怀疑,这番也该有了疑心?” 晓月被她说中心事,不由脸色微变。 而绿芜只是淡淡一笑,“晓月,在这府里过活着的没有笨人,我既看到了你的纸条,也就知道了你的用意。我来见你,不过是为了我们之间曾有的情谊。可惜,晓月,我错看了你。我对你付出真心,而你不过对我步步算计。” 晓月眸光微闪,她下了狠心,索性开门见山地说道:“没错,我是想引起你和二夫人的嫌隙,你告诉我到底算错了哪里,会让我的一场算计终成空?” 绿芜合上书籍,脸上笑容也收了敛,淡淡说道:“只因一开始我去告诉韩侍卫就是二夫人的授意。” “什么?”她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随即想起在青城山上这些人见到韩羽时的表情以及骤然强烈的杀气,登时明白了什么,脸上却阴晴不定地问道,“授意二夫人真正想对付的人是韩羽?” 绿芜轻舒一口气,“我不知道。二夫人的心一向难测。我只是想着韩侍卫武艺高强,说不定真能带着你脱险。所以我虽然不明白夫人用意,但仍是去告之了韩侍卫。想来一开始我便不是真心,到底也怪不得你的算计。” 她咬牙道:“所以你那夜来寻我不过也是演戏吗?” 绿芜凝视着晓月,半晌却摇了摇头,“晓月,我只是觉得悲哀,刚进府时我们都是那么单纯的孩子,而如今连你也变了……” 她却腾地站了起来,无暇去理会绿芜的伤春悲秋,亦无心去多想她所说话语的真假,她想着韩羽一定比她知道的更多,急匆匆地就向屋外奔去,没有听见绿芜的那一声感慨“你和我曾经叽叽喳喳那么多话语,而如今却连说句话的耐心也没有了……” 她飞奔着去侍卫所住的地方去寻了韩羽。 因着穆雷和韩羽所住甚近,当她敲门的时候,倒是先将穆雷震动了,他看到晓月,神色不由自主地一黯,问道:“你来寻韩羽?” 晓月心中焦虑,无心理会他的心情,便点点头,将头扭了过去。 穆雷却是有心寻些话来说,便又问候道:“我听说你在青城山出了事……现在没事了吗……” 她嗤然一笑,“你看我现在站这儿,自然是没事了。” 穆雷也觉得自己问得愚蠢了,他不知道晓月此时心情,只觉得现下她和自己说话都透着不耐烦的神情,不由心下黯淡,而恰逢此时韩羽开了门来,见到晓月,不由一呆,问道:“你怎么来了?” 晓月自顾自拉了他的手将他拖到里屋,将门带上,说道:“我有事问你!” 穆雷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里涌起一股自怜的情绪来:到底是因为自己太庸碌,晓月才会离开自己的么? 而此时的晓月自然是不会想起穆雷这号人来,只心焦气躁地问道:“韩羽,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受过王爷的指示,暗中保护我……和王妃,可是我仍觉得奇怪,就因为这样,闾烟对你记恨会这么深么?此次青城山她要对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连绿芜的报讯也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引你上山。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也是王爷的心腹,闾烟这般针对你,难道不怕霜湛记恨她么?” 韩羽听了却只是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几日我想着青城山的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呢!你这么说我倒是对上了?” 她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怎么说?” “闾烟于我武艺不是不了解,她怎么不知道,靠这些人马根本不能伤及我的性命。以我猜测,她不过是想要在青城山上惹出命案来……” 此时的闾烟正倚在塌边闲看窗外的小小飞雪,听着绿芜猫似的脚步在柔软的毯子上踏过,就扭了头,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来了?” 绿芜点头行礼,说道:“先王妃府上的丫鬟确然来过。我告诉她,我转告韩羽不过是夫人您的授意,让她不必再费尽心思挑拨我们主仆的关系。只是夫人,绿芜也有一事不明,不知夫人可否言明?” 闾烟脸上一派似笑非笑,只挑了挑小指说道:“你说罢!” 绿芜这才说道:“夫人让晓月去青城山,便是为了除去她,既是如此,为何又要绿芜通知韩羽?而以韩侍卫的武艺,即便不是跳崖逃生,硬碰硬怕是也不会输给夫人手下的人,可是夫人却为什么要绿芜通知韩侍卫呢?” 闾烟慢慢坐起身子,眼睛却掠向窗外,说道:“是啊,这么矛盾的事,我为什么又要做呢?” “当年王爷年少气盛,为了迎娶柔然公主为妻,向先皇请命退了和闾烟的婚事。当时闾家世家大族,于军功上又颇有斩获。王爷此举实为不智。待得先皇病重,当年还是三王爷的霜演利用娄家在御林军中的势力,包围了皇宫,夺得了皇位。王爷登时就陷入了极为被动的情境,若是他那时仍与闾家联姻,又怎会陷入这种尴尬境地。” 她听着韩羽徐徐道来,小手却不由攥紧桌上的茶杯来。当时她身居王府,只是整日不见了霜湛,又怎知这大齐朝中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想来霜湛那时愁眉深锁便是为此,而自己却仍是不知进退地缠着他陪着自己,难怪他对自己竟会如此不耐烦了。 韩羽并未察觉到她神情的异样,只是续道:“那时闾烟再次提出联姻,而竟是甘愿下嫁为妾,以二夫人自居。以她闾氏嫡出三小姐的身份,原本又是王爷订了亲的人,这般已是极度忍让。而那时和闾氏联姻,对于王爷来说已是最好的自保方式。所以你也莫怨王爷对先王妃的负心薄幸,只是有很多事他确然是身不由己。我也扪心自问,若那时我处在他的位置上,为了自保怕也是会答应闾烟的联姻要求。” “可是后来……”她咬着嘴唇说道,“就算他娶闾烟是身不由己,那么后来的徐鱼儿、何靖双呢?” 韩羽叹了口气说道:“老实说我对他后面这些行为也不是很了解,或许,他有他的理由吧!” 而她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或者根本就是他怕了,所以沉浸在温柔乡里逃避这一切。” 韩羽仍是摇摇头,嘴角似带着一丝苦笑,“晓月,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太不了解他。虽然……他有很多做法我并不赞同,但是公道来说,他确实不是一个逃避的人。” 她不愿就霜湛的问题再谈论下去,便说道:“可是这些与闾烟要杀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韩羽嘴角缓缓带了一抹笑说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闾烟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杀你和我,当然杀了更好。她不过是想在皇城附近再引起血案,而我是霜湛的近侍,我一旦动手,自然就和王爷脱不了关系。以霜演多疑的性格,他一定会觉得王爷这些年寻花问柳、荒诞不羁不过是一出戏罢了,说不定他会对王爷不利。” 她惊疑不定,“可是如你所说,闾烟不是应该很爱霜湛么,她怎么会……” 韩羽轻笑道:“是啊,她是很爱王爷,可是王爷并不爱她。尤其是新王妃进府之后,王爷更是极少踏入她的房间。她便知道若要得到王爷的宠爱,便是要让他依靠自己,便如新王妃进府前的三年一班。而一旦霜演怀疑王爷,娄氏长女是当今皇后,王爷自然不能倚靠娄氏,那么他就只能倚靠她了。而一旦被倚靠,她就能掌控王爷,从而得到他的宠爱了。” 她只听得目瞪口呆,“可是闾烟既清楚霜湛再宠爱她,也不过是因为家族的关系,她怎么又会甘心如此?” 闾烟缓缓撕着在花瓶里的梅花,说道:“过往三年我看上去是独占宠爱,可是绿芜你知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么……而即便连这样的宠爱,因着娄氏那个女子的到来,我都要失去了,我怎么能忍受?绿芜,你若要爱一个男人,就要掌控他的一切,所有的爱都是容易变的,唯独有着深切利益相关的爱是不会变的,也变不动……我便是要让霜湛知道,他这一生一世都是离不开我的掌控的。” ------------ 第二十二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此时的晓月目瞪口呆地听着韩羽侃侃而谈,良久不能消弭他的话语带给她的震撼。 韩羽微扬的双目似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而她的神态却尽收他的眼底,见到她这样的失神,心里却无端端地一痛。 她却兀自不能理解他所道出的闾烟的想法,不由自主地问道:“闾烟难道不知如此……会让霜湛陷入危险……” 韩羽淡淡一笑,“她如何不知?只因此霜湛方才能倚赖她,待她独宠不衰。” 她不由垂了眼睑,“可分明知道他不过逼于情势无奈才虚与委蛇地相爱,这般又有何趣味?这般宠爱,还不如不要罢!” 韩羽的笑容之中渐染苦涩,“她本是骄傲之人,如今也不过是过于偏执罢了。以她为人,若要看着霜湛和他人开心过活,怕是比杀了她还要痛苦;她痛苦,便要让其他人都陪着她一道痛苦。” 晓月的眉毛不由纠结到了一处,叹息道:“你们中原人……我真的不懂……” 这句话却是韩羽听得清楚,他不由抬头看着晓月,眸子里掠过一道疑惑。 她却望向窗外,虽已下定决心构筑这重重心机,融入这复杂的王府深宅,可是自韩羽此处听到真相,却让她心惊肉跳,人心的可怖和复杂到底还是超出她的想象,她不由长叹了口气,说道:“她这样做,到底是因为她爱着霜湛么?” 韩羽摇摇头道:“如果所谓爱便是这样不顾一切地掠夺和伤害,我想这只能算作一种占有,而不算爱吧!” 她望着韩羽。此时夜已入暮,清冷月光铺在她面上,添了一丝孤清。闾烟的疯狂与偏执,如山洪海啸般,将她的心计吞噬其中,她只觉得疲倦,但仍是说道:“谢谢你,韩羽。” 韩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她,他以为晓月感谢的不过是自己的救命之恩,便说道:“以我们交情施之于援手,不必言谢。” 她苍白面孔上泛起笑意,如一朵昙花在静夜里徐徐绽放,然后转身,颇为疲惫地走出了韩羽的房间。 这府中的一段路,似从未显得如此艰辛而遥远。 当她好不容易返回烟笼阁的屋子时,却不期然撞上宝婵夹杂着冰冷蔑视的目光,只见她高傲地扬着下巴,以一种责问的口吻说道:“王妃让我来问事情可有进展?” 她苦笑着摇摇头。 宝婵眼神中轻蔑的神色更甚,说道:“王妃可不留没用的人!再给你三日,若你仍是无甚作为,怕是这烟笼阁也是容不下你了!” 她听得好笑,心中傲气更甚,心道你我不过相互利用,我又何必在这儿处处受着气做你的丫头。但她面上却是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笑道:“这也是王妃的原话?” 宝婵毕竟年幼,为了增加威吓,往往就是端着架子呵斥其他丫鬟下人,未料晓月不但没被自己气势所慑,还反问出自己句话来,倒是不由语塞,期期艾艾了一会儿,方才寻出句话来,“王妃虽未亲口说出,但其意差之不远也!” 她出身尊贵,哪怕前世落魄之时,也无一个丫鬟敢对她这么说话,如今愈发是激起了性子,冷笑一声道:“那么便是你自己捏造王妃的话喽?宝婵我倒瞧不出你竟有这般胆量!” 宝婵面上急遽变色,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 她猛然打断宝婵,喝道:“你待如何!” 宝婵却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被她这么一吓,竟然退了两步,抹着眼泪就跑了。 晓月在她身后不由放纵地大笑,直笑得泪珠子几乎都蹦了出来,可是这眼泪滑到嘴边,却是觉着酸涩。 知了听着她的笑声,不由循声走来,见晓月神态与平日谦卑的样子大异,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晓月姐,我刚看到宝婵哭着从这儿出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微微眯了眼,像极了一只蜷起锋利爪子的猫儿,说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的愤懑情绪,经和宝婵一番戏谑争执,竟是有些畅快起来,因着闾烟对于霜湛那爱恨难辨的情感在心底激起的涟漪,便也渐渐平息。 是夜,她被唤到娄晏紫房中。娄晏紫攒着乌银梅花簪子,着一红绫短袄,白色褶皱袄裙下露出油绿裤子,便是这般穿红戴绿,因着她姣好容颜,这颜色愈发鲜艳起来。 她恭谨行礼,恍若不知地问道:“不知王妃唤晓月来所谓何事?” 娄晏紫身后的宝婵面上便已是面露愤慨之色,而她却只是不察,反而对着晓月和颜悦色,“绿芜这边怎么尚无动静?” 她的面色在烛光摇曳下显得阴晴不定,而她半晌只是木然回应:“出了点小事……但我想我会尽快……” 娄晏紫的面上依旧带着那似是无邪的笑意,涂着金缕银粉的长长的指甲轻触晓月的肌肤,叹息道:“自小我爹就说我猴儿性子,一点也不跟我姐姐似的沉静,我的耐性真的不是很多呢……” 她心下不由焦躁,但面上到底是波澜不惊,只颔首道:“王妃,我不会让你等着太久。” 她出了娄晏紫的屋子,心下极是烦躁,这一路到了住处,忽而见到知了慌慌张张地走出来,面上泛起一片潮红说道:“晓月姐姐,有位安公子找你呢!” “安公子?”她有些诧异,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安谨一袭锦绣华袍,正坐在床边,见着她来,冲她抛了个媚眼,她不由摇头,心道真没将这个下作家伙和“公子”联系起来,当下倚靠门边,双手抱胸冷冷看着他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有话最好赶紧说个清楚,我还得早点歇息呢!” 安谨对她的嫌弃仿若未见,只笑嘻嘻地说道:“我来这府里还没和你好好说过话儿呢,正好今夜王爷待二夫人那儿了,我就来找你了。” 她正是没好气的时候,哪里有心思理这顽惫家伙,便冷冷谛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句话道:“恭喜你成为王爷身边的大红人啊!” 他自然看得出晓月的脾气,却还是粘腻在她身边,说道:“那还要多谢晓月姐姐的引荐啊!” 她心里是不大瞧得起他,便甩甩袖子,将他的拉扯甩开,说道:“这多亏你自个儿本事。和我有什么干系?” 安谨却毫不气馁地跟在她身边,说道:“别这么生气嘛!我们本是同道中人,都是想撇开这糟粕出身,好好混出一番天地来的,本就该相携前进嘛!哪里能窝里就斗了起来了呢?“ 她挑眉看着他,看着他那俊秀眉眼,看着他那轻佻表情,忽而灵光一现,说道:“你说王爷今夜……宿在哪里?” “二夫人那里啊!” 她嘴角不由扬起一丝冷笑:霜湛倒也真是势力,这一出事果然就如闾烟所愿,倚靠她去了。而闾烟也当真了解霜湛,知道如何捏他的七寸,这一拿捏下霜湛果然就舍了新娶的美娇妻而回她这宠妾身边了。而这美娇妻面上纯真无邪,可是对这府里争斗却也驾轻就熟了。这府里争斗,当真是丑陋得让她厌恶。 她定定望向安谨,嘴角忽而一挑,一步步向他走近来。 安谨不由紧张地捂住胸部,往床角缩去,说道:“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半晌却又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将头巾解下,说道:“姐姐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她拍了他脑袋一下,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脑袋你都装得什么啊!” 他不由呼出口气来,转瞬又笑得山花灿烂来,“原来姐姐不好这口啊!那姐姐喜欢什么型的?是王爷那样的冷酷型么?还是韩侍卫那温柔的?” 她真是懒得和他做这无耻的口齿之争,只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要报答我吗?那帮我个忙!” 他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姐姐是不是要我去勾引绿芜?” 她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一下得意起来,笑得露出脸上的两个酒窝,“你不知道要混在府里,消息一定要灵通吗?这两天我和梓薯可混得很好,要知道什么并不难。” “你能做到吗?”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安谨想勾引的女子,哪里有不上钩的啊?” 她面上不由绽开一抹邪恶笑意,“不要夸下海口到时候闪了舌头。” 他歪着脑袋说道:“可是若只是我……怕还不足以让二夫人猜忌她,若要分化她们,怕是还要……” 她不由急切,“还要什么?” 他却笑嘻嘻的,“这一出好戏,若提前说了,岂非无趣的很?” 她不由丧气,瞥他一眼,“是你脑袋空空一时想不出来吧?” 安谨嘴角一勾,这笑意当真是倾国倾城、动人心魄来,“要不要我们打个赌?若我输了,我就任姐姐差遣;若我赢了” “如何?” 他指指面颊,“就要姐姐在这儿亲一口喽!” 她纵然心情郁闷,却仍是被他的表情逗笑,婉拒中都带着一丝娇嗔,“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喽!” ------------ 第二十三章 奢靡夜宴怀心思 霜湛为皇子的时候尚算勤俭,而有了王爵之位后,却变得极为奢靡。自闾烟入府后,他便是大摆筵席,过着夜夜笙歌的日子;如今纳了新王妃,这愈发过得纸醉金迷。是夜府中又闻娄晏紫的歌声,府中乐伎腰肢柔软,舞姿曼妙,领舞的则是三夫人徐鱼儿。 晓月捧着果盘站在下首,自熙熙攘攘人群中觑着徐鱼儿:乍别经年,她妖娆不减,眼角眉梢间更添风情,金丝缕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举手投足间便似有着勾人夺魄的魅力。她看着徐鱼儿的舞姿,不由遥想当年,她也是在霜湛面前这般一舞,而如今景虽似,人面已经全非,不由轻轻一叹了。 徐鱼儿绕着大殿旋转起舞,当离霜湛近时,便会适时对他抛个媚眼,水袖向他挥去。霜湛便也会笑着去握她那水袖,丝滑绸袖顺着他之间缓缓划去,便如徐鱼儿那细腻的肌肤一般,不由引得他心神摇曳了。 “鱼儿的舞艺倒又是精进了!”霜湛喝彩道。 晓月闻声不由望向坐在上首的霜湛,他头上戴着束发嵌硕大夜明珠的紫金冠,穿一身乌金描边的黑色袍子,罩着天青色蝉翼纱褂子,衬上如冠玉般面庞,丰姿一般绰约,只是眉宇间无可避免地添了纨绔之气,让她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于她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安谨似是注意到了晓月仰视的目光,轻轻敲了一下杯子,得意地对她眨了眨眼。他坐在霜湛身边,一头乌黑长发并不束起,随意地散落在肩上,一袭暗绣着蝴蝶穿花的大红色长袍曳地,若不细看,便是个倾国佳人。只见他纤长五指握着水晶杯,不住地和霜湛碰盏,他酒量似是极浅,这般喝了几杯,面上便涌起潮红来。 而此时的霜湛自是全然注意不到晓月这样一个衣着简朴的小丫鬟,他的瞳仁里映出的俱是徐鱼儿那妖娆的身段和娇媚的笑容,而他目光随着徐鱼儿牵引处,不免望到了独坐在一边的四夫人何靖双,不由招呼道:“双儿,你瞧瞧鱼儿是不是跳得更好了?” 四夫人何靖双独自坐在殿下小桌上,也不言语,只不时吃着蜜饯小食,形容极是低调,听得霜湛呼喊,才不得不将头抬了起来,笑了一笑道:“鱼儿姐姐的舞艺虽好,却哪里记得上王妃姐姐的歌声呢!” 娄晏紫今夜却是穿得并不繁复,白色轻纱长裙,缀着白狐毛片片,长发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更无一物装饰,却愈发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她倚在霜湛身边,听得何靖双赞许,便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晓月自进得殿来,倒还全然未注意到何靖双,此时听她言语分明在讨好着娄晏紫,不由留了份心:往日难道还小瞧了她?她已经是注意到这府里最得势的人不是闾烟,而是娄晏紫么? 而娄晏紫离霜湛和安谨挨得很近,瞧着安谨的轻薄神态,不由鄙薄地微微颦眉,一曲终了,她挽住霜湛,将他自安谨身边拉了过来,笑吟吟地说道:“紫儿这曲唱得可好?” 霜湛赞赏道:“晏紫的歌声几如天籁,为夫如何荣幸,才能娶晏紫为妻,日日闻这天籁之音!” 娄晏紫听得“咯咯”一笑,顺势就倒在霜湛怀里,二人在上座滚成一团。 晓月见这两人丑态,不由皱了皱眉。 而此时在席上的却也有见不得这二人亲昵情态的。闾烟素是不善歌舞的,往日在闺中反而更喜舞刀弄枪些,她看到娄晏紫和霜湛这般样子,便是面上如寒霜笼罩,鼻间轻蔑地哼了一声。、 绿芜站在闾烟身边,看到她这般神情,心下不由惊惧。一旦闾烟露出这般神情,她们这几个近身侍女便是有的苦头吃了,当下想了一会,就将自个儿做的桂花糕端了上来,对着闾烟耳语了几句,便盈盈端着糕点向上首走去奉给霜湛。 安谨哼喝得醉眼朦胧,见到绿芜娉娉婷婷轻移莲步而来,她的腰肢纤细,双腿修长,一双玉手奉上桂花糕的时候便似泛着青玉色的光芒。 他猛地就攥住了绿芜的手。 绿芜被这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抖,桂花糕登时就落在台子上,一张俏脸惊得刷白。 安谨却笑嘻嘻地摸着她的手,说道:“好一双嫩手!” 绿芜的手被安谨握着抽不回来,一张面孔不由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极是尴尬。 霜湛斜睨着绿芜,笑道:“安谨你是不是瞧上了这丫头?” 安谨厚颜无耻地说道:“安谨不敢,不过是看这丫头委实水嫩,故而忍不住摸上一摸而已。” 霜湛哈哈笑道:“绿芜可是二夫人身边的贴心侍女,她的美貌能干却非其他丫头能比,如若你真说喜欢,要我指给了你,别说二夫人不舍得,便是我也不舍得呢!” 他说得甚响,在殿中跳舞的徐鱼儿都不由缓了脚步,而闾烟的脸色更是变了一变。 绿芜听得霜湛此言,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大力,猛地就手抽了出来,翻身跪在霜湛面前,说道:“求王爷饶命!” 霜湛嘴角笑意不由带了一抹冷意,“怎么?我瞧上你这丫头,难道还是要你命了?” 绿芜身子不由战栗。她在惊惶之间无意间吐露了真言,哪里还敢回头去看闾烟的脸色,只是如蒜泥一般磕着头说道:“王爷,绿芜一时口不择言……” 霜湛微微笑着望向闾烟,说道:“我自是不会责罚你,难道你是怕烟儿?我想烟儿最是大度,哪里会为这样的事情责罚你呢?” 闾烟脸上本已是难看,听得霜湛此言,愈是泛着青白之色,强笑道:“怕是绿芜被王爷的门生吓坏了呢!” 安谨听着不由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问道:“绿芜你是怕我么?” 绿芜胆战心惊哪里还敢多言,只是哆哆嗦嗦地缩在一边。 霜湛缓步从案后走出,弯下腰向绿芜伸出手,温柔地笑道:“起来吧。” 绿芜见得一只修长隽秀的手伸到自己的面前,可是落在她眼里,就如阎罗王的催命符一般,想着以前伺候在闾烟身边有些姿色的丫鬟被她处置的惨样,她就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哪里还敢将手伸出去,只将脑袋一磕到底,说道:“求王爷”她声音颤着,再也不敢说下去了。 “你?!”霜湛有些恼怒地扬眉,索性收回手,搂着绿芜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到闾烟面前,笑着说道,“烟儿你平时定然是太严肃了,看你把身边的人吓的。” 绿芜将头低得几乎埋到胸前,哪里还敢看闾烟的面色。 闾烟早已被妒恨冲昏了头脑,但是怒气冲到顶,面上却泛起极为妖娆的笑容来,“王爷说的,烟儿自然都会记得。” 霜湛将绿芜的手放开,推着她到闾烟面前,面上仍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来,他那泛着冰湛蓝色的眸子晃过站在闾烟身后的晓月,掠过一道深不见底的光芒。 晓月抬头望向安谨,他对她遥遥举起酒杯,眼神澄定,哪里还见一丝醉意,而他嘴角一勾,笑意朦胧,倾国倾城。 筵席过后,晓月和其他丫鬟仆妇留下来打扫大殿,看着那些沾了不足一口两口的美味珍馐,就毫无足惜地倒掉,不由摇头叹着可惜,又暗暗咒骂着这些大齐贵族,这般奢侈浪费,当真是足以遭到天谴! 她正收了一堆残羹冷炙去殿外,猛然一个黑影窜到她身后,她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却被那人抱了个正着,唇就蹭上了她的面颊。她吓了一跳,手肘一沉,重重击在那人腹部,那人就抱着肚子跳了起来,“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啊?” 她惊魂未定,但听着声音却是安谨,不由虎下脸来,“你干什么呢?” 安谨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完成你让我做的事,所以按照约定来讨赏吗?” 她白了他一眼,“你觉得这就真的能让闾烟和绿芜分化?” 安谨信心十足地说道:“当然。难道你没瞧出闾烟身边根本连个漂亮丫头也没有?” 她嘴角溢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却说道:“是又如何?” “这说明主母妒忌,作为他身边唯一一个颇有姿色的丫鬟,她本就是危险之极,我不过是让这危险提前爆发了而已。”安谨面上仍带着笑意,而黑暗中他的瞳仁里却带着兽一般残忍的光芒。 她追着他这般似带着原始丛林中兽般的目光,心中那隐藏的残忍的心性似被诱发,内心滋生的这般心境让她隐隐觉得心慌,只觉得自己似一步步堕入了这些算计着的人群众去,再也不可逃脱,她咬着嘴唇,勉力掩饰住自己的心慌,兀自犟嘴道:“可是若今晚霜湛不对绿芜也出言调戏,怕是你今晚的计划根本不成功,所以这其中也有很多偶然因素。” “你以为这真是偶然吗?” 她猛然一惊。黑暗中只见安谨的眸子熠熠发光。 ------------ 第二十四章 雨夜一声惊蛰起 她不由捂住了嘴,掩饰着自己几乎要跃上来的心跳,几不可置信地看着安谨,“你是说?” 安谨却又玩味地笑了笑,“我说什么了?” 她知这小子的性子,三句中倒没两句可信的,往往漏一句真话糊涂话语就连贯上了,也就横了他一眼,说道:“好罢!那我且就等着,看看你这计成了没?” 安谨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没看着闾烟走时的脸色?简直一张脸都要气得紫涨了去了!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我看着绿芜是有苦头吃了。” 她心下揣摩,却仍有些犹疑,“闾烟到底也是聪明人,她难道不知绿芜是她手下唯一可用之人了么?梓薯可不是什么能用的人!” 安谨只摇头,“若能不感情用事的,可就算不着女人了。这二夫人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可是怕一遇上王爷的事,就容易昏了头了。” 她不由又横他一眼,“你来府上没几日,事情倒看得清楚。” 安谨指着自己鼻尖说道:“你莫忘了我往日在哪里混日子过活的?这女子一个眼神、一颦一笑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瞧着我是什么意思?”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安谨愣了一下,正要回答,却被一个巴掌呼上,只是不轻不重,让他刚觉着有些痛楚,立即就被她小指轻柔地拂了过去。 晓月懒懒地说道:“以后不许对我这么动手动脚的,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安谨只觉得她这么亦娇亦嗔的极是可喜,虽被她打了一巴掌,却是一点儿也不恼,反而有些心痒难骚起来,不由面带轻薄地说道:“晓月,就凭你这相貌心计,你要做个夫人也非难事啊,何必当着丫鬟受苦受累呢!” 她眉毛一扬冷笑道:“当夫人又有什么好?安谨,你我可以合作将这权势拢于自己手中,但是你若要再多管我的事,也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安谨嘻嘻笑道:“若你不想做夫人,其实嫁与我也不错么!” 她懒得再与他废那无用唇舌,只掉头进了大殿,独留下安谨抚着被她打了一巴掌的面孔,倒有些回味无穷。 这一夜晓月从大殿收拾完毕往住处走去,已是子时。她一路默默走着,耳边却猛然传来急促的凄厉女子唤声,倒是将她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映入眼帘不过一片黑暗,那唤声说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但是想起闾烟走时那气得煞白的脸色,倒不由有些为绿芜担心起来,不论是否出自闾烟吩咐,她到底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和安谨这般设毒计害她,到底有失光明磊落。 她想着终不能安心,终于在即将踏入烟笼阁的时候反转过来,匆匆往翠芳阁跑去,却不料撞上一人,而抬起头的时候更是吃惊,“韩羽?” 韩羽着一身黑衣,他并不多话,面上似带着一种了然的怜悯,只说道:“我去吧。” 她亦是吃惊,不由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知晓……”她一时不敢抬头与韩羽的眸子正视,仿若他对一切都已经洞悉,可是她心中却是矛盾异常,她只愿在他眼中一直都是天真无知的晓月,而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阴毒算计的一面。 而韩羽只是轻轻一叹,却并多言,只说道:“你先回去,我且去一探。若他们真的对绿芜不利,我可去救她一救。” 晓月方才点点头,转过身往烟笼阁去了。 这一夜她也是睡不安宁,被梦魇吓了又醒,好不容易熬到晨起,也不理知了的相询,匆匆地便往韩羽的住处奔去。 韩羽却已默立在屋外,见到晓月来,竖起中指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向屋内瞥了一眼,“我已救了她来。” 她拍拍胸脯,心是安定下来,却又忍不住说道:“将人救了出来,闾烟发现了会不会见疑?” 韩羽说道:“她伤得很重。若我再任由着她在芳翠阁,怕是她熬不过去。” 她不由一惊,“闾烟竟然下手这么毒?” 韩羽轻叹一口气,“你是没看到闾烟以前手下那些丫鬟的情状。她幼时便随父亲在战场上,这些杀戮之事本是看得多了,现下在这府里也行这血腥之事,哎……她也是被这桩婚事给毁了。” 她无暇顾及韩羽话语中流露出对闾烟的惋惜之意,只心焦地扭着手里的帕子,说道:“万一闾烟发现她不见了,怕是马上会在府里搜索,那么绿芜在你这儿可是安全?” 韩羽淡淡一笑,“你放心,我这里还没人敢搜起。” 她听韩羽说得这般自信,倒是有些诧异,细细想来霜湛似给了韩羽与常人不同的特权,他们之间若说像主仆倒不若说兄弟多些,但两人之间那隐隐剑拔弩张之气,却又似带了几分敌意。但这疑惑也不过在她脑海里稍稍盘亘,她心忧万一被闾烟发现绿芜的行迹,便一时无暇细想韩羽和霜湛的干系,说道:“娄晏紫早起还要我们用露珠烧的水来用,我在这儿不能久留,那就拜托韩侍卫了,多谢!” 韩羽眸子里噙着一抹光,只说道:“我早说过,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她望着韩羽,仿若无论何时,他都这样默默在自己背后,自己若有需要,他便会适时地走出,心下不由感激,便对他嫣然一笑,“多谢!”说罢不由轻掩嘴,“我又错了。”这番亦娇亦嗔,倒是让韩羽有一瞬看得痴了。 因是听得绿芜被韩羽救下,她心下稍安,这般赶回烟笼阁,倒也是正候上时候,知了将白汉玉碗递与晓月,轻声问道:“姐姐这般早就去哪儿呢?我刚刚还是害怕,万一姐姐来不及赶回来,可又要被哥苓姐姐骂了。” 晓月笑笑道:“无事。不过想到昨夜厨房还有红豆牛乳糕呢,忍不住嘴馋,就溜回去吃了两块。” 知了听了不由大为艳羡,顿足道:“还是姐姐好呢,能伺候在这筵席上,有这好事也不来告诉我。” 晓月见她向往神情,不由觉得好笑,便说道:“好了下次我一定记得给你带上。” 这般一番说笑忙碌,她又照例捧着水去娄晏紫房中,默立在一旁时,娄晏紫披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起来,漱了漱口,却扭头对霜湛书笑道:“王爷昨夜可是醉了?还是真喜欢绿芜这丫头呢?” 霜湛正坐起由着哥苓为他梳髻,听得娄晏紫此言,却只笑道:“爱妃觉得呢?” 娄晏紫依偎在他身边说道:“若王爷真喜欢纳了便是。紫儿可不是姐姐那么小气之人。只是昨夜我瞧着姐姐的脸色,怕是……” 晓月听着娄晏紫言辞,句句分明是指着闾烟善妒,想就绿芜一事大作文章,不由在心底狭促地笑了笑,心道道不同倒也是可相为谋的。 霜湛却笑道:“紫儿又哪里会是心胸那么狭隘的人呢?不若紫儿你就随我去芳翠阁去瞧瞧?” 娄晏紫螓首一笑,眼角却掠过晓月,似带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 趁着娄晏紫和霜湛去芳翠阁的当口,晓月却又偷偷溜去了韩羽的住处。绿芜到底年轻,虽然伤势沉重,但在韩羽输了她一些内力后,又服用了参汤这些续命的汤药,这会儿已是救回一条命来,只是仍是昏昏沉沉。 韩羽见到她,便向她丢掷了一只药膏说道:“你来正好,我还正想着去哪儿找一个口风紧的丫鬟给她上药呢!” 晓月想到娄晏紫和霜湛马上就能当面质问起闾烟来,心情不由大好,听得韩羽此言,不由笑道:“哟哟,说不定你心里还在怨我呢,就这么莽莽撞撞地来坏了你的好事了。” 韩羽也是许久未见到她这般无拘无束地笑着,不由嘴角也添了一丝笑靥,便要捏她的脸说道:“你个狭促丫头!” 她笑着躲了过去,跟他扮了个鬼脸说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可不要偷看哦。” 韩羽出去后,晓月替绿芜慢慢解下外衣,却见有些伤口已经凝结,一撕裂都会让绿芜身子疼得一抽搐,也幸好她神智在半昏迷中,这些疼痛倒不至于引起她主观更多的痛苦,她眼见绿芜一身的青紫淤血,虽早知闾烟心狠手辣,却仍不由惊吓得倒抽冷气,自个儿叹息道:“绿芜,对不住了。” 她拿起止血药给绿芜敷了,拿起纱布将她的伤口细细包扎起,然后将自己带来的干净衣衫给绿芜换上了,方才要出去唤韩羽一声,却听到嘈杂脚步往这儿响起,随即便响起韩羽一声怒喝:“你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到我这儿搜人!” 她一下惊惶起来,心道娄晏紫和霜湛不是去了闾烟那儿了么,怎么还会容她在这府上搜人呢?她连被子将绿芜裹着抱起,赤着脚从床上跳下,自房间四下张望,可是这房间不过四四方方豆干大小,徒然四壁,又哪里可有隐藏之处? ------------ 第二十五章 兵行险招损清誉 韩羽此时站在屋外与那来人交涉,心下已自焦虑。 他虽是心中明了在这府里有霜湛默许的特权,可是他却忘记了有很多事霜湛本也是做不得主的。他看着眼前这个锦衣玉袍的男子,他三缕长须,面相清癯,但倒吊三角眼却显出内心的不正来,神态甚是倨傲,正是府中大管家吴非。 “吴管家。”韩羽知这人依附闾氏惯了,平日在这府里作威作福,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此刻自然并非发火的时候,当下只是静静地说道。 吴非横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今日二夫人府中少了一对王爷赏赐的龙凤镯,故而我们每个地方都得搜查过去,若有得罪之处,韩侍卫还请见谅。” 韩羽淡淡一笑,“这么说来吴大管家倒是将我当贼了?” “吴非自然不敢这么想,只是韩侍卫能保证这府上的每个人都不会做贼么?”吴非面上说着“不敢”,实则语句中咄咄逼人,根本不把韩羽放在眼里。 韩羽冷笑道:“吴非,你仗着自己是二夫人的人,便能在这府上横行霸道么?这是我的住处,若不曾得到王爷的点头,我便不会准许你们搜这里!” “韩侍卫,那可得罪了。”在吴非眼里,韩羽也不过是得宠些的侍卫罢了,到底也不过是个侍卫他往左右瞥了一眼,那左右凶悍大汉会意,不顾韩羽阻拦,径自便要冲进屋子。 韩羽仗剑横立门口,缓缓拿下剑鞘,手中的剑青光盈盈,却有一道口子微微泛着红光,便似饮了人血一般,他冷冷笑道:“你可知这把剑叫什么?” 吴非怔了一下顺口道:“我怎么知道?” 韩羽却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这叫青鸣剑,曾因饮饱了八百八十八人的血,方才会有这道口子。我师傅曾说,此剑一出,若不饮饱人血,便会惊鸣不已,故而得此剑名。吴大总管,你却要不要尝尝这把剑的滋味?” 吴非面上笑容不由有些僵硬,说道:“韩侍卫,有些玩笑可是开不得的。” 韩羽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说笑过?” “那么本夫人来,韩侍卫也是会拦着了?”远远的骤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却见闾烟带着一众丫鬟仆人走近,她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簪,斜簪着金凤朱钗,点翠步摇缀于脑后,系着碧玉涤带,身着百鸟朝凤暗花大红裙褂,美目顾盼间自是带着威严。 韩羽未料闾烟竟会亲自前来,心里也是一惊,同时心中转念,若仅仅发现是一个丫鬟走了失,怕她也不会如此惊惶亲身前来,看来绿芜和她之间必然还有着不可说的秘密。他心下转念,当下也只是捧着一抹笑靥,“想来这镯子是夫人心爱之物,竟然还劳烦亲身前来。若真是在府中丢失,不若韩羽帮夫人寻来,亲自呈给夫人如何?” 闾烟笑道:“韩侍卫客气。本夫人哪里会怀疑韩侍卫是偷窃之人,不过是让吴管家例行公事罢了。想韩侍卫的屋子也不大,不若让大家看看便是一目了然。反而是韩侍卫这般仗剑横立,反而要让大家怀疑这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了。” 韩羽只是笑道:“夫人说笑了。韩羽自是清清白白一人,又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了?” 闾烟眉头一扬,再也耐不下性子和韩羽做这口舌之争,直接迈上一步,将自己的咽喉抵在韩羽剑下,森森剑气拂上她的面颊,而她面上却无丝毫惧色,只冷冷地说道:“我便偏要看看,你还敢动我不成?” 韩羽一下为难:他自是不敢动闾烟,可是便由着她进这屋里?怕不但绿芜难保性命,晓月也是难逃厄运。他的剑虽往后缩了几寸以免伤到闾烟,却并未放回剑鞘里。 闾烟冷冷瞥了他一眼,足尖向前一踹,硬生生将门踢了开去。 “哎呀!”屋内一个女子尖声惊叫道。 闾烟得意地递了个眼风给韩羽,挥手让身后的人走近的时候,却听屋里那女子说道,“你们你们是谁快给我出去!” 韩羽定睛看时,却吓得差点没把眼珠子丢在地上。 只见晓月拥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上,一头乌发松散着,映着赤裸的肩部和精致的锁骨,黑白愈发分明,白藕似的臂膀露出一截来,整个场面愈发显得香艳而令人遐想起来。 闾烟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正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晓月似是怕极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二夫人……”同时望向韩羽,向他递了个眼神。 韩羽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奔到晓月面前,护着她说道:“夫人见谅与晓月有着私情的一直都是在下” 闾烟虽然蛮横,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对着这场面反而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来。她身后的人倒是听着了一言半语,大家都往里屋望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韩羽立即脱下外套笼在晓月肩头,同时瞪视着屋外这些不怀好意往里屋看着的人,望向闾烟道:“夫人” 闾烟臊得脸颊通红,啐了一口,但是又不甘这么退出,正犹豫间,屋外忽然响起了霜湛的声音。 却是霜湛和娄晏紫双双携手而来,闾烟不得不循声往屋外走去,只见霜湛和娄晏紫一人着黑,一人着白,远远望着端是一对神仙眷侣,风姿绰约。 霜湛笑着说道:“烟儿,早上和晏紫还说起你,所以到你芳翠阁去看你呢!可是不想他们却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刚见到这里很是热闹也就来瞧瞧,却不料在这儿看到你了。” 闾烟的眼中倒影着他们两人的身影,分明觉得自己的瞳仁都已被灼烧,面上却只能强自浮起一抹笑来,“是么?” “这吵吵闹闹的可是干什么呢?”霜湛面对着闾烟仍是带着笑的,可是眼睛晃到吴非时,分明是带着责难了。 吴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闾烟。 而韩羽一惊走到屋外,轻掩上了门,懒懒地说道:“吴大人可说,二夫人丢了王爷赏赐的龙凤镯,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所以要让吴大人在每个人房中都搜查一遍。我早说了我这屋子不可能有这镯子,还说这是王爷特许过除非有他命令,谁都不可以搜我屋子。可是吴大人可不听啊!” 吴非头如捣蒜,“吴非、吴非确有得罪之处,可王爷明鉴……” 闾烟恨得银牙切咬,也不知是因为韩羽这番话,抑或是眼前的这两个人,狠狠还击道:“可是倒没想到发现另一桩伤风败俗的事!” “哦?”霜湛挑了挑眉。 韩羽不由尴尬,心道刚刚不过是演了场戏,这会儿倒不知该如何收场了。正犹豫间,却见晓月轻手轻脚地从屋里走出,关上了门并跪在他身边,向娄晏紫和霜湛请罪道:“晓月……晓月……”她发髻因是刚刚匆匆扎就,仍是松散;蓝色粗布衣衫也在心慌意乱之下扣错了纽扣,她这般衣衫不整地自韩羽屋中走出,自然已是昭然了一切。 霜湛并未想到能在此处看到晓月,却也不由是意外,他看看韩羽,又看看晓月,脸色已经是有些难看,不由冷笑道:“看来先王妃过世后你这丫头是越来越失管教了,先是因为穆雷的事闹了一出,如今竟又闹出这么一出来!” 晓月只蜷在那里不说话。 韩羽瞧着晓月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情激荡,明知这不过是一出戏,可是自个儿却已经陷入了这场戏中,只想着如何保护她,不让她受这委屈,便说道:“之前和穆雷的事不过一场误会。王爷,韩羽与晓月私定终身虽是但求王爷看在我们真心的份上,便成全了我们去吧。” 她也没想着这出戏越演越像真的了,当下也只是骑虎难下,只能蜷在那里不说话。 霜湛握着的手指关节已经格格作响,他只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娄晏紫现下已是将晓月当成个自个儿人,又明知她现下这桩事必然是有着缘由,当即说道:“王爷,既然也是有情人,何不促成这段佳话呢?” 霜湛气恼地说道:“可恶!在这府里做出这般伤风败俗之事,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当这里是王府还是烟花之地!” 韩羽也是一惊,他一向不是注重礼节之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吹毛求疵?更何况他和晓月这般,他自是瞧得出其中缘由,为何却要抓住此事紧紧不放?她望着跪在地上的晓月,她的背影窈窕,她谈笑之间的神态,都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人,那么落在霜湛眼中呢?一种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明白霜湛对于郁玖兰的情感,那么他将晓月认为是郁玖兰的替身并非无可能。那么他自己呢?他喜欢的到底是晓月,抑或是像郁玖兰的晓月? 霜湛见韩羽和晓月都无甚反应,更是气恼,拂袖道:“晓月你给我在月轩阁前跪十二个时辰!” ------------ 第二十六章 怒火熊熊欲施暴 韩羽正要开口,却被晓月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亲昵动作落在霜湛眼里,更是激起了他的怒火,他狠狠瞪着吴非说道:“吴非,你假借夫人之名肆意搜查这府里的屋子,说什么二夫人让你找龙凤镯,怕是你借机揩各房的油吧?你这主管之位当真是越当越不知所以了啊?” 吴非吓得面如土色,只是磕头。 “在场者听令,即日起免去吴非大总管之职,由王冕替上。” 王冕正是晓月那日归来迎她进屋之人,平日里也是和善,虽名义上是副总管,实则府中内务事宜皆由他打理,吴非不过最后根据各房贿赂再打点罢了,因此霜湛有此命令,倒也让晓月并不意外。 吴非还待再哀求,霜湛不耐烦地挥袖道:“还不快滚!” 吴非这会儿当真是连滚带爬出去了。 闾烟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下自是恼怒,也不愿再在这儿留下去,拂袖道:“妾身有些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娄晏紫本就不满吴非做这主管之位,和这闾烟勾搭起来掌管王府内务事宜,现下霜湛借题发挥免了吴非,她现下自是极为愉悦,见着闾烟悻悻面色,更是忍不住出言笑道:“妹妹这儿有些人参熊爪的最是滋补,过一会儿就送到姐姐那儿如何?” 闾烟狠狠瞪了她一眼,率着自个儿的人晃晃荡荡走了。 娄晏紫本是想挽着霜湛的手,但霜湛却将手背了过去,他的笑容温柔,可是眼神中却带着疏离,“今日我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回烟笼阁歇息吧。” 娄晏紫怔了一下,面上去仍适时浮出笑意,“多谢王爷见谅,晏紫确实有些乏了,那么臣妾便在烟笼阁等着王爷了。” 霜湛笑了一笑,算是对她温柔知趣的回应。而回过脸来,他就冰霜了一张脸,拂袖道:“韩羽闭门三月不得外出反省自身行为,晓月你随我来!” 晓月跟着霜湛一路到了“月轩阁”,见着霜湛面色阴沉,心中也自忐忑,此时的她已然忘记自身已经转世的事,便如一个被丈夫抓到红杏出墙的女子一般,只是羞惭不安。而霜湛将她带进了书房,便屏退了左右,却又背对着她,沉默不言。 她立在他背后,不敢说、不敢动,只是一派缄默。 终于他回过神来,却是说着虚无缥缈的话语,“你便有那么喜欢他么?” 她怔了一下,原本想着他会责罚、打骂,甚至就是让她罚跪,可是万没料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倒是愣在哪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他却转过身,拽住她的手腕,他的言语却如泰山般重重压来,“你说你真有那么喜欢他么?” 她定了定神,扬起了下巴,眼角还含着泪,却一字一顿说道:“奴婢以为不论喜欢谁,这都和王爷无关。” 霜湛被她的言语激怒,冷笑道:“好一个与我无关!”他扣住她的手腕,扫开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将她摁倒在桌上,俯身凝视着她,鼻尖几乎与她的鼻尖触碰到,他就在这般近的距离狠狠地质问她,“这府里的哪一样东西不是我的?” 她的手撑在他的胸前狠狠推了两下,却发现只是徒劳,便咬唇说道:“我是个人,我不是东西!” “好一个不是东西!”霜湛冷笑道,他的手指拂过她的嘴唇,扬眉道,“我今儿便要看看你是怎么不是个东西的!” 他猛然便俯下身,就着她的嘴唇狠狠一吻。 她大惊失色,极力抗拒,但她的身子在他禁锢下动弹不得,便只能将头扭了过去。 霜湛扭住她的下颚,将她的面孔硬是扭了过来,他继续吻她,却又故意要让她痛似地用牙齿咬着她,她拼命反抗,反咬了他一口,两人都弄得鲜血淋淋起来。 她趁势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你如果敢走出这扇门,我就下令处死韩羽,你信不信?” 她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眼神中分明带着愤恨。 霜湛用衣袖抹去唇上鲜血,笑得轻狂,“你真的这么关心他?” 她退了两步,几乎是靠在门上,眼泛泪花,神情倔强,“奴婢” “不要自称奴婢!”他如豹子一般窜起来,扑到她面前,大手扣住了她的咽喉,她的脖子这般纤细,仿佛只要他轻轻一扭,她的脖子就会断掉,而他的手却一点点下滑,直至扶住她的肩膀,哭泣出声,“阿兰,不要离开我” 她怔了一下,身子不由僵硬。 他慢慢地、温柔地抱住了她,哭泣如同幼儿,“阿兰你” 她感觉到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胸前,他温热的眼泪顺着衣襟一直渗透到了心里,内心便有一瞬的摇曳,这毕竟是她深爱过的男人,而现在他终于为她流下了眼泪,她微微侧头望着窗外,心中的酸楚亦是带着恨的:他的眼泪,为何不在自己仍是懵懂未知的异族少女时流?为何不在自己困在月纱阁时候流?甚至,不过是希望临死前在看他一眼,可是他又在哪里?而她的死更是和他脱离不开干系!想到这儿强烈的憎恨便涌上心头,让她奋力推开了这个男人,她抹过嘴角的鲜血,冷笑道:“王爷,你看清楚了,我是晓月,不是王妃!” 霜湛一怔,眼神中涌过迷惘之色,却猛地一弯嘴角,迈上一步,将她拽入怀中,“我不论你是谁,我要将你留住,谁也带不走你!” 她惊惶之下只是用力推却,而“嘶”地一声,衣服已经被撕裂,她脚步不由腾腾后退,捂住胸口跌坐在地上,而眼神中只是带着惊恐。 霜湛一步步地走近,他俯视着她,犹如狩猎着自己的猎物。 而她只是捂着破碎不堪的衣物,如可怜的小野兔一般,只是往角落里缩去,眼睛红彤彤的,只是带着惊恐和求饶的意味。 霜湛望着她这样的眼神,弱者的眼神总是让他快意大抵在纠结着生存与仇恨的同时,早已让他的心扭曲得再也见不得原本纯真的模样他走过去,蹲下身,猛地将晓月拉至身下,正欲施暴,忽而门口传来一声:“王爷,韩羽求见!” 他不耐地扬了一下眉,声音如同兽吼,“不见!” 而她的眼神却倏然清亮了起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扑向门口,嘶哑着声音喊道:“韩羽” 他站在身后,看着她听到韩羽声音后那不顾一切往门口扑去的动作,眼神里的狂躁一点点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伤,他骤然收起了那兽一般的粗暴,而此时门外的韩羽已经冲撞进来。 “王爷,他”身后的侍卫阻拦不得,生怕霜湛怪罪,便低着头向他请罪。 而霜湛只是挥挥手,示意他们将门关上,他坐在椅上,将头别了过去,淡淡说道:“不是让你闭门思过么?你来这儿干什么?” 韩羽身着一件大貉,倒将修长的身子裹得有些臃肿,而当晓月惊恐地扑进他怀里,他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由恼怒地压了一下眉头,口气里分明带了不敬的冷淡味道,“王爷,她不过一个无辜女子,你” 霜湛挑了一下眉毛,冷笑道:“这府里女子哪个不是我的?我想动哪个,又需要你准许么?” 韩羽将瑟瑟发抖的晓月护在身后,颇有些对峙意味地说道:“可是她是我女人!你就动不得!” “你?”霜湛面色如同被墨泼一般。 韩羽持剑横立,面上分明有着骄傲的神色,“若我要带着她走你也拦不住。你可以动任何人,但是不可以动她!” 霜湛看看韩羽,又看看晓月,面色愈发难看,但他似对韩羽颇为忌讳,他明明已经这般犯上,可是他却让将这口气忍了下去,轻哼了一声说道:“既是你女人,我自然也不会再碰!” 韩羽方才把剑放下,解下大貉,披在晓月身上;而他大貉里还裹着一个女人,他动作极是敏捷,刚给晓月系好带子,便弯腰扶住了那失了依托而摇摇欲坠的女子。 “绿芜?”晓月惊疑不定。 韩羽点点头,扶着绿芜在椅上坐下,对霜湛说道:“晓月刚刚行为,不过是为了掩饰我们藏了绿芜的事实。你昨晚筵席上的行为,已经害到她了。” 此时绿芜神智已经恢复,见着霜湛,仍要行礼,韩羽和晓月连忙扶住了她。 霜湛霜湛见绿芜面上也是伤痕,想必身上更是伤痕累累,面上虽无羞惭之色,但到底仍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伤重坐着说话吧。” 绿芜连忙谢恩。 晓月扶着她在位上坐了。 霜湛上下打量她,见原本一清秀佳人现在面皮肿胀,怕是恢复了也再痊愈到以前容貌,不由也起了惋惜之意,语气也变得温柔,“闾烟这么责罚你,是不是因为昨晚筵席上的事?” 绿芜眼睛泛起了泪光,她望望晓月,又看看霜湛,泣道:“多半是,但也不全是。” ------------ 第二十七章 情愫暗生 月轩阁中,只听到绿芜强自压抑的哭泣之声,凄凄哀哀的,却也令人生怜。 霜湛坐于太师椅上,右手懒懒撑着下颚,他倒有一番怜香惜玉的性子,等着绿芜不再掉泪珠子了,方才问道:“你既说不全是因为那晚的缘故,可还有什么缘故?” 绿芜低垂下眼睑,一时还下定不了决心,而晓月则握住了她的手温言相劝,“绿芜,昨晚若不是韩侍卫相救,你怕是已经死在她的手里了。你跟了她这么些年,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她都这么对你,更何况现在她若知道你还活着,难道还会放过你么?她对你没有恩情,难道你还要对她愚忠么?” 绿芜方才咬了咬嘴唇说道:“二夫人对于绿芜还有顾忌,怕是因为这些年二夫人和吴大管家勾结,将商铺、田地收来的租金挪为己用,她怕我将这事情泄露出去……” 霜湛一怔,登时暴怒,“闾烟她竟如此大胆?竟敢将府里的银钱挪为己用?” 绿芜点点头,“闾家虽为世家大族,但这些年实际也有些困窘,能补给给她这个三小姐的家用也有限的很,而二夫人还要维持她那奢靡的生活,便只有、只有……” 霜湛狠狠一拍椅子,“我以为她不过挪些内务银钱,不想她竟然还……” 绿芜忽而下跪道:“绿芜帮着二夫人处理账务这些年,一直心有不安,故而偷偷录了账,现下就在我的房间暗屉里,应该尚未被二夫人搜去,这些账清清楚楚记着他们怎么偷这府里钱的……” 晓月和韩羽对视一眼,心中也明了,此次闾烟这么大动干戈,非将绿芜置之死地而后快,怕却不仅仅是因为霜湛的调戏这般简单,她对绿芜私自做账的事怕已有耳闻,故对她一直心有所忌,索性就趁着这桩事发作起来。 绿芜说完这些,摇摇晃晃的,精神却有些支持不住。 霜湛挥挥手,“韩羽你将她带到我的住处休养吧。晓月你留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说。” 她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望向韩羽。 而霜湛发觉了她这一小动作,只是轻轻嗤笑,“你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 韩羽却是了解霜湛的个性,知他为了大局定会隐忍,当即对晓月点点头,将绿芜扶起,护在自己大貉中,从月轩阁退了下去。 霜湛看着晓月,嘴角含着值得玩味的笑意,“你倒是胆大,敢牺牲自己名节这么去救人,还是你真的喜欢着韩羽?” 晓月面上不由微微泛红,绞着衣袖,没有说话。 霜湛瞧着她脸色,不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她松了口气,便往外退去,却听着他语气里的疲惫和失望,忍不住回过头,便看到他蜷在椅里的姿态,那张英挺面容上无法掩饰的失落和倦怠,不知为何,却让她在愤怒和恐惧中突然衍出一丝丝怜悯来,只是这怜悯却也疏离了,便似有太多东西隔阂在他们中间,当刚刚在极度惊恐时听到韩羽名字时,她内心无比的安全和平静,她便明白,这一世,她对他的情感,终是慢慢褪去了。 她出了月轩阁,快步往韩羽住处赶去。他仿若早知道她会到来,故而只是安静等着,那张俊朗的面孔是一派出尘的淡然若水,只是见到她的身影映入房中时,面上才微微染了笑意。 晓月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却在凝视着他的眼睛时一时失了语,扶着门框,羞涩地垂下了眼睑。 韩羽收了练功打坐的姿势,起身道:“绿芜现在在霜湛的住处,有府中大夫照料着,性命应该无虞。” 她点点头,这却不是她现下最想说的话语,只是话语涌到唇间,却又因着羞赧而压在了舌底,只是吞吞吐吐着,词不达意。 韩羽见她绯红脸色,以为她是因着霜湛的事而纠结于心,便关切地问道:“刚刚霜……王爷,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的脸倒更红了,但只是摇摇头,声如蚊蝇,“没有……幸好你及时赶到。” 韩羽嘘了口气,安慰她道:“霜湛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既是应了我,就不会再对你不利的。”他说着皱了皱眉,“霜湛虽然荒诞些,但也不是这么没自制里的人,他这次为什么这么冲动?” 他喃喃自语着又不由仔细看了晓月一眼,她今日穿的衣服不过寻常丫鬟的窄袖短袄,因是得了娄晏紫的信任,衣饰倒也算得精细,红色短袄掐着她纤细腰身,映着冬日的皑皑白雪,便如一朵绽放的红梅一般。此时晓月将脸别了开去,面容在日光下渐渐模糊,他忽而一阵恍惚,仿佛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晓月,而是郁玖兰一般。 “难怪他会发疯……”他叹了口气,现下也是郁郁,便又转过了话题说道,“放心吧。绿芜说的账簿一事,我今晚就会潜入芳翠阁去寻来的。” 她猛听得他提起这茬,登时就将刚刚涌起的旖旎心思抛诸脑后,皱了眉说道:“闾烟怕是对这账簿一事也有耳闻,现下也没将绿芜找回去,定是加派人手寻那份账簿。她找到了倒也罢了,万一刚刚设个陷阱,让你去找的时候候着你,这可怎么办才好?” 韩羽听着她的关心,心情不由大好,只是笑道:“难道你对我这般没信心么?我可是千军万马都能来去自如的人,小小一个芳翠阁,又能难得了我了?” 她不由扑哧一声笑说道:“你又吹牛!”但这般笑靥,到底被忧愁掩了过去,她想起一事,不由轻叹口气,“希望这件事能让娄晏紫顺利将内务的事情接过。王冕这人你试探过可靠么?” 韩羽笑容从容自得,“也算一个本分人,掌控他还是比较容易的。” 晓月点点头,她看着韩羽,便似觉得有千斤重担都卸到了他身上,不由微微苦笑:“韩羽,若有一天我失了你,该怎么办才好。” 韩羽怔了一下,旋即笑笑,“若有一天你寻不到了我,就吹这个哨子吧。”他从脖子上取出个竹哨,珍而重之地挂在晓月脖子上,凝视的怔忡间,便似有不该萌生的情愫在涌动。 晓月脸颊一烫,立即低下了头,将那哨子掩进衣里,说道:“好的,我记着了。” 韩羽凝视着她的温婉侧颜,轻轻一笑。 二人俱是沉默,却又有着什么情感在脉脉涌动着,终是晓月开了口,“那么我先走了” 韩羽也似恍了神,好半天才应道:“你要走了好” 她的步子细微如猫踩过地板,悄无声息地离了去。一路上摸着脖子上的细绳,嘴角不知不觉蔓延上笑意,倒是不防撞上一人,捂着脑袋抬起头来,却又是看到宝婵那似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表情,那一脸担忧登时就被冰霜冻住了,只问道:“王妃要见我?” 宝婵的丹凤眼里都透着蔑视,晾笑道:“你做出这番事来,在府里闹出好大名堂,王妃自然是想见你了!” 她不由恼得脸都红了,可转瞬想想又何苦和这人计较,便撇撇嘴跟着宝婵往娄晏紫的住处走去,偏偏宝婵却还不放过她,对着她一番评头论足说道:“你到底哪里好看了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呢?” 晓月懒得和她多说,就懒懒瞥她一眼说道:“真想知道?” 宝婵到底年幼,被她这么一说就吊起了胃口,伸长了脖子好奇等着她说。 晓月却甩下一句,“自个儿去试试不就知道了?”脚步腾腾地往前走去,倒将宝婵气得无计可施。 话说晓月见了娄晏紫,将今日种种一一禀报,娄晏紫果然听得眼睛一亮,便将霜湛撇下自个儿带着她回月轩阁的不快抛诸脑后,只笑道:“这般说来当真有这账簿了?闾烟这回可有着好看了!” 她想着绿芜满身伤痕,到底是高兴不起来,当下也只是应景地笑了笑。 娄晏紫却已站起,在这房间里踅着步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闾烟倒霉的样子了!” 晓月却只是兴趣缺缺,应和了娄晏紫几句正欲告辞退出,不料她的眼睛却在她那撕破的胸前衣襟上巡梭了一番,嘴角似带着玩味笑意,“我想这不是出自于韩羽手笔吧?” 她不由窘迫地缩身,将手自胸前遮了遮,只说道:“奴婢失仪了。” 娄晏紫却似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听说你和王爷单独在月轩阁待了段时间?” 她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只弓身道:“大抵是王爷觉得这件事涉及到二夫人,不便让他人知晓更多,所以才知留下奴婢吧。” 娄晏紫便不再发问,只笑笑道:“晓月,若王爷真想让你做五夫人,我是决计不会反对的。” 她面上不由一僵,但摇了摇头道:“奴婢从未有此妄想。” 娄晏紫却只是淡淡一笑,“为何不这么想想呢?” ------------ 第二十八章 月下定情 晓月只垂首不答。 娄晏紫挥挥手示意她离去,她如得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出,往自己房间奔去,换了身衣服,瞧着那身撕裂的袄子,不由也是懊恼,同时大骂霜湛,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有件新衣服就被他这么给撕毁了,虽是转世了晓月,可是这针线活的工夫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正哀叹间,忽而看到知了走了进来,知了见她愁眉苦脸地看着那衣服,心中便是了然,将那袄子拿了过来,说道:“我来帮你补吧。” 她登时喜得眉开眼笑起来,挨在知了身边说道:“知了你最好了。” 知了穿了针线,将这袄子细细密密缝了起来,一边缝一边就叹道:“这好好的衣服,你怎么会弄破成这样呢?看这样子该不是树枝挂的……” 她登时烧红了脸颊,啐道:“你就别念叨了!” 知了却抬了脸颊,笑嘻嘻地问道:“我听说是韩侍卫……” “诶呀你这个丫头怎么也变得爱传这些风言风语了,”她倒在床上,顺手拉起被子遮住了脸,可是心里到底是甜蜜的,她心里也是惊异,自从被霜湛伤得这般厉害后,她想大抵再也不会这般去爱一个人了,可是却原来这世间的爱并不是永生永世,你既已将我放诸脑后,我自也不会再为你牵挂神伤。 知了却挨近她,说道:“可是如果是我,我还是宁愿挑王爷呢!” 她一下扯下锦被,瞪着知了问道:“你难道不知道王爷风流荒诞,如今都娶了四个夫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娶多少呢!你若做了夫人又有什么好呢?” 知了却满脸憧憬之色,“可是做了夫人,就能好吃好喝供养着呢!而且王爷英俊年少,文采风流,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一下沉下脸来,“以后不要再和我说着这些瞎话,我们清清白白姑娘,自要好人家明媒正娶,举案齐眉,哪里稀罕做个夫人!” 直到知了扶着她的肩和她道歉,她方才算消了气,和知了说笑了几句,却又牵挂起韩羽来,不知他若去盗那账簿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入夜子时。 韩羽步行在前往闾烟宅子的路上,他的布靴踩过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摸了摸脖子,空落落的感觉让她不惯,但是嘴角却慢慢带出笑来,仿佛记忆中昏黄的那张脸,悠悠地对自己说着:羽儿,若将来你找到了心爱的姑娘,就把这个竹哨给她吧,这也是你娘和你爹的定情信物。 过去的人和事,不期然间渐渐浮出记忆,似仍是三四岁辰光,家境富裕,父母慈爱;又仿若是七八岁,深山寂寂,一晃就是那么多年的倒影;又似是那场大火,一次夺去了他的父亲,而再一次就夺走了他的母亲,他的人生仿若总在渐渐失去,抑或是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失却了那一见钟情即失却的爱? 韩羽的脚步越来越慢,内心渐渐赶到惶恐:他对晓月的感情抑或真的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么?只是为什么这感情总是来得这么不合时宜?他想到穆雷和霜湛,不由进退维谷。 韩羽嘴一抿,甩去这些不该涌入他脑子的情感,原本在“那个人”离去后,他的人生便被钉在了柱子上,再得不到自由;他这么想着,便不再受这些情丝束缚,脚尖轻轻一点,掠过闾烟的院子,自绿芜屋子的窗子穿进去,按照她自己说的暗格,迅速便找到了这本册子,小心翼翼地揣在了怀里,从窗子里翻出去,正打算原路返回,却不料背后响起来一个声音:“谁?” 韩羽一惊之下不及回头,便是滑草一般退后数步,手中刀刃直逼那人咽喉。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韩羽一上来就下杀手,欲拔刀还击却也不及,此时月光溶溶,照在韩羽脸上,那人不由惊呼出来:“韩羽?” 韩羽听得声音熟悉,便也回头看了来人一眼,见他浓眉大眼、相貌敦厚,正是穆雷。 韩羽当即收刀,面上却有尴尬之色:“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守夜来了?” 穆雷满脸狐疑,“你忘了每月排着时辰是轮着我在这块守夜了?可是你深更半夜到绿芜房间来干什么?” 韩羽往四处张望一下,说道:“借步说话。” 穆雷犹豫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声张,跟着韩羽到了林荫中。 “绿芜现在在王爷住处,她有些小东西落在这里了,而她现在自然也不方便来拿,所以她便让我来取一下。” 穆雷的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说道:“其实绿芜房间里已经来了几波人搜这东西了,我也不想问你这到底是什么,只是……我听说你和晓月的事了,这是真的么?” 韩羽不由面露尴尬之色,“迫于形势而已,你莫当真。” 穆雷却又踢着石子道:“其实韩羽,你我虽然同时入府,可是论武功论才学,我都差得你太远了,晓月若不喜欢我而倾心于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以后你要好好待她。” 韩羽看到这个傻小子的痴意,不由心中一痛,若是他埋怨自己甚至拳打脚踢自己,他心里大概都会觉得好过些,偏偏他什么都不说还反过来祝福自己,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他听得远处脚步声,也知此地不宜久留,而穆雷也脸露惶急之色,说道:“闾烟自个儿加派了人手在这守着呢,你快走吧。” 韩羽点点头,矮身从小围墙里窜了出去,听得身后穆雷打着哈哈说道:“什么人?这儿连只耗子都没过去!”而那群人的脚步声就又远去了。 他伏在墙角,这才慢慢直起身子,往自个儿住处奔去,只是想起穆雷言语,到底还是意难平的。 韩羽自芳翠阁出来,想着赶紧将账簿交给晓月,但又不能贸贸然去了烟笼阁,想着便来到月纱阁,拔出腰上的笛子,这般吹了数声,便见到晓月窈窕的身影,他眉毛一挑,面上登时流露出喜意,心里冉冉升起一种愉悦的知己感,收了笛子往晓月方向走去,将账簿递给她,说道:“应是这账簿,你瞧瞧可有错?” 她登时喜不自禁,接过来翻了几页,果然密密麻麻记载着的皆是这些年闾烟的收付,她讲本子一合,笑道:“只要和吴非之前做的账目核对,便知晓闾烟这几年吞了多少银子了!怕是霜湛见到了便要勃然大怒呢!” 韩羽见她欢喜,心里也自欢喜,只是突然衍出些许疑惑,说道“晓月,我是真不知道你居然也懂账目呢!” 她眉毛不由一凝,这才想起晓月字都不认得几个,更别提这些账目了,当下只能打着哈哈说道:“粗懂粗懂而已。” 韩羽现下心里对晓月是十足的欢喜,虽有过一瞬的疑惑,但是却很快就将疑惑滤了去,还为她自圆其说道:“想必是你这几年用功了。” 她笑笑,装作微微赧然地低了头。 韩羽看着她的倩影,忽而想起一事,说道:“上次我吹着笛子,远远看见你跳舞,你跳得真美,真像……你能为我再跳一次么?” 她一怔,记起那晚她听到笛声,方才有了在霜湛面前的一舞,念起她对自己的羞辱,她的心情不由恶劣,但是看着韩羽殷殷深情,到底还是心中一动,便点头道:“从今往后,我只为你跳舞。” 这句话,分明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表白。韩羽从未想到她竟会如斯大胆,就会将这爱慕说出了口,却未想到眼前的晓月其实就是郁玖兰,她出身柔然,本是草原女子,素来是敢爱敢恨,此时她决意舍了霜湛而和韩羽在一起,自然也就直白地将心愿说出了口。 她话一说出口,见到韩羽怔忡神情,不由想起中原女子素重礼法,自己这般说不知道会不会惹得韩羽轻贱,不由面上一红,吐吐舌头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么说太轻率?” 韩羽心中感动,只觉得虽然现在她笼罩在重重冷酷面孔外表下的,仍是这般直率可爱,便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不会,永远都不会。” 在经历了对于霜湛的两情相悦又遭到残忍背叛的那刻起,她那被撕裂的心仿若在此刻方才愈合起来,她眼神中泛出幸福的光彩,便信手折下一朵白梅的花枝,虽是着一身臃肿袄衫,却因着脚步轻盈,亦是让人觉得仿若穿着蹁跹舞衣,看着让人心悦神怡。她绕着韩羽的身子周围踅了个圈,笑语嘤嘤,她轻盈起舞,而白梅在她身后纷纷落下,一切美得恍若梦境。 韩羽拿起笛子,合着她的舞姿吹着。 一曲终了,她也是停了舞蹈。他走到她面前,右手顺着她细腻的脖子摸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只是羞赧地低下头,却不料他只是顺着她脖子将那竹哨的绳子拿出,凝视着她,说道:“以后有什么事就吹这个竹哨,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她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不许反悔!” “永远不会。” ------------ 第二十九章 过河拆桥 韩羽送晓月回了烟笼阁,两人自有一番眷恋不舍。 次日晓月将账簿交给娄晏紫,她将账簿交予一旁侍立着的哥苓,笑问:“你看可是这个么?” 哥苓将账簿翻了翻,这越看越是眉飞色舞,将账簿重重合上道:“我昨日已经让王冕将府里的账翻出来了,这下和绿芜的账一对照,好家伙,这吞的银子可真是大手笔啊!” 娄晏紫扭头问道:“绿芜还好么?” “禀王妃,绿芜现下在王爷的府上修养,伤得不轻。” 娄晏紫微微扬眉,“在王爷那儿?该不会……王爷真对那丫头起了什么心思吧?” 她心中一窒,却只能低头不答。 娄晏紫手指呈兰花状,支持着自己额头,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叹息道:“王爷这性子,可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哥苓适时进言道:“王妃您有了这账簿,就足以撵下闾烟真正掌控这王府内务,至于王爷近来看上谁,再怎么用心也不过落花流水罢了,到底您才是王妃正室,真正手握府中权力,又怕着谁呢?” 娄晏紫微眯着眼睛,就如同被人挠着的猫儿一般,露出极为舒适的表情,却懒洋洋地说道:“我算什么手握权力呢,我的姐姐娄婧才是一国之母,掌握天下呢。” 哥苓心知娄婧是她的心病,当下只笑了笑,不做回答。 娄晏紫挥挥手道:“好了,现下戏本子都已经写好,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哥苓握了那账簿,盈盈一笑后离去。 娄晏紫瞥了晓月一样,笑道:“你这次做得很好,你说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她站在娄晏紫身边,只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着汗,而她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做王妃最信任的大丫鬟,王妃手握内务权力,而我就愿是做账的那个人。” 娄晏紫长长的睫毛覆在瓷器一般白净细腻的面孔上,而她睁开眼,却笑着说道:“这怕是有些难呢!” “为何?”她明知故问。 娄晏紫笑道:“我家哥苓可也是争强好胜的人,若我将这管账权力就给了你,怕是她会大为不悦。她怎么说也是跟我嫁过来的人,我若给了你……怕是哥苓这儿说不过去呢!” “可是……”她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话语停在唇间都显得困难,她觉得自己在这事上犯了太大的错误,她过早地将自己的底牌都亮了出来,而她现在再也没了和娄晏紫谈判的权力。 “晓月,既你和韩侍卫两情相悦,不若由我做主,给你准备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她不由手握成拳,没想到娄晏紫竟是这般过河拆桥,不但没有给予她任何管账的权力,甚至还要这么快就将她撇了开去,说什么风光大嫁,不过是让她从这个局里离开罢了。她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大恨,但是面上不能有丝毫流露,只能尽量维持着平静回道:“奴婢多谢王妃。” 娄晏紫笑眯眯的,挥手让她下去了。 她从娄晏紫房中出来,只是压抑着自己心情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初,直至奔到烟波池边,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狠狠打在旁边树干上。 “哟哟哟哪个姑娘啊不好好绣花在这儿这么暴力做什么呢?” 一听这妖妖娆娆的声音,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了,当下没好气地说道:“安谨,你在这儿干嘛呢?” 安谨却摇头晃脑地叹息道:“我在哀伤啊,我为你上蹿下跳做这么多事情,可是让你亲我一下你都不肯;人韩羽也没见为你做过什么,结果你就从人家被窝里窜出来了。” 晓月脸上充血,瞪了他一眼说道:“我那么做分明是为了” “为了帮绿芜做掩藏对吧?”安谨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她,“看不出你个娇怯怯的姑娘居然这么有胆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喜欢!” 她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而安谨偏偏绕到她身前来,盯着她说道:“现在不管怎么说绿芜你们是就下了,那账簿想必也是到了手,为什么还一脸不高兴呢?” 晓月拖长了声音说道:“你辛辛苦苦耕耘,可是一眨眼果实就被人家摘了去,换了你你会高兴么?” 安谨愣了一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笑道:“是不是王妃让哥苓接了绿芜的活计,把你晾一边凉快去了?” 这话虽刻薄,到底也算一针见血。她苦笑了一下说道:“是又如何?笑我自作聪明,却被人拾了牙慧罢了。“ 安谨转转眼珠子说道:“既被人抢了去,那便抢回来就是。” “可怎么抢?”晓月丧气地说道,“哥苓可是她陪嫁过来的亲信丫头,我到底是不得她信任的外人罢了。” 安谨笑容里忽掠过一丝阴冷,“可是如果没有哥苓呢?” 晓月怔了一下,登时想起他在筵席上演出的一场戏,便足以让绿芜丧命,在他似美丽无邪的面孔下,隐藏了一颗她无法看清的阴毒的心,他那锃亮的双眸恍如毒蛇的眼珠子一般,这种感觉让她恐惧,她当即说道:“你千万不要想出伤人命的法子!” 安谨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和哥苓姐姐好好切磋切磋感情罢了。” 晓月见他越是笑得灿烂,便知他心里越是没打着好主意,她心下忐忑,明知道该阻止他的,可是被娄晏紫这般丢弃的感觉太过糟糕,让她不愿就这样轻易被她利用了,她想了想说道:“她是个好人,你还是” 安谨摇头道:“晓月,你与其有空同情你的敌人,不如想想你是怎么到这个境地的呢!人若要往上,便要不惜一切,你的善心便是第一样要被舍弃的东西。” “我们可以防人,但不可以害人。”晓月坚定地说道。 安谨笑得露出脸上深深的酒窝,“所谓防人不害人,不过是你自我安慰的想法罢了。所谓心计,便是伤人一百,自伤五十,计谋用出,自然就会有人受伤,只要不是你自己,你便该谢天谢地了。” 她凝视着他,越是在算计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显得越是灿烂,而她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中犯怵。 安谨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却只不以为意地笑笑,“怎么,怕了我了?晓月,你是要在这府里出人头地,还是要任人宰割?你善良,可不代表他们就会同你一样善良。” 她踌躇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听得晓月此言,便如在茕茕前行的黑暗路上,终寻得一志同道合者,这笑容当真比繁花还要灿烂,便靠近晓月身边,对着她一阵耳语,只听得她表情阴晴不定。 这边厢娄晏紫已以赏花之名,将府中夫人唤至烟笼阁,只是此时红梅已经谢了大半,嫩芽儿又没绽开,只见枝干峥嵘。 晓月一身白衫,悄立在哥苓和宝婵之下,只是一派低眉顺眼。 何靖双倒是先到的,她总是一如往日的沉默,向娄晏紫尽了礼数就坐在下首的椅上,低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总是这般温柔内敛,却让晓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个该是身怀武艺的女子,当真如她面上流露的这般与世无争么?而她的遐想却被徐鱼儿那放荡的笑声所打断。 虽是隆冬,她却穿得依旧单薄,金色抹胸外罩着绿色蝉翼纱的衣衫,脖子上松松系着披风的绳子,那兔绒的白色披风却也是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她笑得这般放浪,便仿若如今身处的还是当年名满京城的花满楼,在王府的三年并未改变丝毫她处世的方式。她挽着闾烟前来,神态看上去极是亲热,直走到娄晏紫面前,方才放脱了闾烟的臂弯,向娄晏紫福了一福。 娄晏紫懒懒抬了一下眼皮,说道:“二妹妹三妹妹来了啊!” 闾烟却是连礼都懒得行了,只颔首说道:“这么数九寒冬的,倒不知王妃让我们来赏什么花?” 娄晏紫却只懒懒一笑道:“今儿个怎么只有梓薯陪着妹妹,你那个俏丫头绿芜呢?” 闾烟听得绿芜名字,便是板下了面孔,冷哼一声道:“这个不守规矩的丫头,不过教训她一番,她就私自出府不知去了哪里了!” 娄晏紫心里得意着,当下晃了一个眼神给宝婵。 宝婵会意,道里屋扶出一个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来,笑道:“二夫人寻不到的人,却不知怎么就在我们府上呢!” 那人将帽子掀下,露出一张俏丽面孔,只是过于苍白,映着这银装素裹的冬季,愈发显得煞白可怖,而她右颊偏偏有一道长长血痕,自眉梢一直滑倒腮边,皮肉倒翻着,伤势甚重。众人瞧着她这般容色,不由生生倒吸了口冷气,这好好的俏美人便被这伤是彻底毁了! 而那人只是冷冷笑着,说道:“夫人,你莫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我吧?” 闾烟陡然见到绿芜,心里也是一惊,但她遍寻绿芜不到,心里也有了这猜想,倒也不算格外惊异,居然也沉得住性子,淡淡地说道:“你果然在此。” “那么夫人想着我会在何处呢?” ------------ 第三十章 烟笼阁里摆鸿门 闾烟听得绿芜反问,却只是冷笑不答。 绿芜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夫人,你我主仆多年,任绿芜对你再忠心也好,到底得不到你的信任。” “你对我忠心?”闾烟翻了个白眼。 绿芜摸着面上那道深及入骨的伤痕,面上满是自怜自伤,而眸子里又有着抑不住的怒火:”这道伤,便是夫人留下的。绿芜就算跟着你的时候为自个儿留了个心眼,却也是什么都还给夫人了。” 闾烟挑挑眉,“我倒是要听你这个丫头说些什么。” 绿芜轻叹口气说道:“二夫人,这些年跟在你身边的丫头,又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她们也无甚过错,有些不过是对着王爷多笑了一下,有些是些小事做得不合你心意了,你动辄打骂,更有甚者就是棍棒相加,我看着这些姐妹们来来去去,自问着这些年也是足够小心谨慎了,却没想到也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惹得您这么勃然大怒。” 闾烟反剪着手看着她,神态极是倨傲,冷笑着说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倒还真没看出你是这性子!到底是养不熟的狼,反过来就咬自个儿主子啊!” 绿芜看着闾烟说道:“二夫人,今儿闹到这个地步,奴婢也无甚顾忌了,左不过是死罢了。 “好,你有什么尽管说出来!”闾烟却是不惧,只是冷冷地说道。 哥苓捧了账簿缓步而出,说道:“这是我们从吴管家那里拿到的这些年府里的账簿,可是这里绿芜妹妹也手录了一份,两下对照,这其中差别可就大了。” 闾烟脸色不变,只是斜睨绿芜一眼道:“这小贱人做的账也可信?” 绿芜只是迎上闾烟的目光说道:“夫人,这些都是我跟在你身边一笔笔录的,内务拨了诸位夫人银两锦缎红炭,在您手头转一转,拨到诸位夫人手里大抵不过三成。您大可以找吴非来和我对质,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绿芜话音刚落,刚还和闾烟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徐鱼儿就一声尖叫,猛地从闾烟身边弹了开来,尖着嗓子喊道:“难怪我近来用着胭脂水粉都觉得粗糙,伤着我这柔嫩脸蛋了!堂堂一个四王爷府邸,却比不上花满楼东西好么?” 闾烟横了她一眼道:“喊什么喊?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窑子里出来的么?” 徐鱼儿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瞥了她一眼,虽是带着怒气,却挟着自然而然的妖媚,“我是青楼出身又怎么了?王爷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什么?” 宝婵见着她烟视媚行的模样,不由低低说了声:“不要脸!” 徐鱼儿耳朵却是极灵,宝婵说得虽轻,却还是被她听入耳里,瞟了她一眼道:“小姑娘,这可不是不要脸,有些人出身名门望族,做的事可连我们这种出身的人都不如呢!” 闾烟脸比锅底还黑,瞪了徐鱼儿一眼道:“徐鱼儿,你当心着点说话!” 徐鱼儿对闾烟到底还是有着几分惧怕,当下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反而是一只沉默不语的何靖双开了口:“二夫人做得,我们就说不得?” 晓月不由望了何靖双一眼,心道:果然! 绿芜续道:“各位夫人怕是不知道,按照份例,每月各位夫人可领到纹银百两,钗子十五样式,步摇十样式、绸缎各色五匹,其余种种不一而足。” 她说一声,徐鱼儿就惊叫一声,捂着胸口泛着疼起来,“这哪里只只留三成啊,简直就是拆皮卸骨啊!” 闾烟横了她一眼。 绿芜重伤未愈,说了这些话便有些喘气,脚步也有些不稳起来,晓月见状就过去扶着她,她的手触到绿芜的手,只觉得钻心的冰冷,这冰冷的温度一直记在她的心底,让她以后每每在夜里想起便总是惊蛰而起。 何靖双叹了口气道:“我本出身卑贱,府中再苛刻,到底也是衣食无忧了。可是二夫人你出身高贵,家世殷足,又何苦贪姐妹这么点微薄银两?” 绿芜的手用力攥着晓月,支撑着自个儿说道:“诸位夫人的银两确然不多,可是王爷名下的田地商铺银两却是不少。诸位夫人可想,连夫人的银两都克扣这许多,那么府中的银两呢?” 娄晏紫一直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听着她们说话,直到听到这句,方才用力拍了一下椅背,“腾”地站起身来,指着闾烟说道:“闾烟,若你只是克扣我们银两还罢了,可是你竟敢挪着府里的钱,你胆子却也太大了!” 闾烟只冷笑道:“王妃你摆的好大一场鸿门宴!这些不过都是绿芜这个小贱人的信口雌黄,你便信了这般向我问罪么?” 哥苓将那账簿翻得哗啦啦的响,“若真的只是造假,会一连几年将账簿记得这么滴水不漏么?更何况若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将绿芜打成这样?二夫人,你说绿芜不过是信口雌黄,未免太不让人信服了!” 闾烟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待如何?” 哥苓伸出手来,“烦请二夫人交出府中记账钥匙!” 闾烟冷笑道:“凭你?” 绿芜轻喘了口气道:“王妃仁慈。绿芜跟着二夫人你,这些年也做了不少错事。但王妃仍不计前嫌,让晓月将我救下。而哥苓和晓月对这记账之事并不陌生,我倒觉得各位夫人若想得到合理的待遇,不若就让王妃掌这管家之权!” 闾烟狠狠瞪视着绿芜,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本夫人之前行为有亏,但从今往后我定会好好待各位姐妹,想要我交出掌家钥匙,却是妄想!” 她本是一直缄默,听得闾烟蛮不讲理,方才开口说道:“二夫人,你以妾侍之位窃据掌家之位多年本是不该,如今王府正妃要讨回钥匙,掌管家务,本是名正言顺之事。你却还重重阻拦,甚至口出恶言,若不是王妃仁慈,她大可以以不敬治你罪!你倒不若就将掌家之权交出,王妃不再追究就是。” 闾烟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往日你跟着那夷族人不见你这么多话语,现下跟了其他主子,果然就大不同了!” 晓月低垂了眼睑说道:“若是二夫人不提,晓月本是不愿提的。可是往日你欺负先王妃却是极狠了。其他夫人不过是份例被克扣,可是先王妃分到的却都是粗糙劣质之物,凭论胭脂水粉,便是冬日用的炭火,都是浓烟滚滚的黑炭!先王妃荏弱,晓月也无法多说什么,如今跟着现王妃,方才敢将往日怨气一一道来。” 闾烟还待发狠,却见一行人进来,当下之人轻袍缓带,面泛笑意,正是霜湛,他笑着说道:“诸位夫人倒都是好兴致,在这儿赏花么?” 闾烟见霜湛前来,愤愤一甩袖子,不再说话。 娄晏紫晃了哥苓一眼,哥苓会意,便抱着账簿到霜湛面前,说道:“怕是要坏王爷的雅兴了。绿芜妹妹好不容易自二夫人手下逃脱,却也被毁了容貌,而她将证据呈上,却原来二夫人这些年贪污了府里不少银子!王爷请看!” 霜湛拿了账簿,粗粗翻了一下,猛地就变了脸色,将账簿狠狠掷到闾烟面上,说道:“闾烟,我早知有挪用银钱之举,却未料你竟做到这般过分!” 闾烟脸色煞白,却兀自站得笔直,维持着整个人骄傲的神态,淡淡地说道:“王爷既已知晓,却又想怎么办?” 霜湛摇头道:“原本紫儿和我说了多次,我想着你这些年管理内务也是不易,一直不允;如今既然如此,你就将这内府事宜交给紫儿吧!” 闾烟只是木然地看着霜湛,半晌,面上方才涌起一丝古怪笑意,“王爷,刚刚她们才跟臣妾犟完嘴呢,您来得可真是及时。” 霜湛扬了一下眉,说道:“那你言下之意我就是故意的了?可是这贪污银两可是故意?闾烟,我全你颜面,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闾烟本是望着娄晏紫,欲言又止,被霜湛这么一激,禁不住就脱口而出,“新王妃入府,王爷待我果然是大不同了!可是这位可是娄家庶出小姐,娄家嫡出长女如今正在凤鸣宫呢!王爷若想借着娄家势力,可要看看当今皇后同不同意!” 娄晏紫本是对自己庶出身份极为敏感,当即就变了颜色,喝道:“闾烟,你胆敢出言侮辱当今皇后?” 闾烟呵呵冷笑,“我不过出言辱你,可不是侮辱当今皇后!谁不知晓你想取缔长姐嫁入皇室成为那东宫之凤,可笑盘整算计,到底也是嫁不进那皇宫内院。我为了你这个位置,熬了多少辰光,凭什么你一来就轻轻巧巧要拿走,现下还想要掌家之位?怕是不能!” 娄晏紫银牙切咬,一张泛着青紫之色,恨恨地说道:“王爷,我看她怕是疯了!” 闾烟却霍然瞪视向霜湛,说道:“王爷,你难道忘了我为你做的一切了么?” ------------ 第三十一章 尘埃落定 霜湛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恨掠过,而面上却绽开笑意来,“你为我做的那一切,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闾烟面上刚刚浮起一抹笑意,却被霜湛无情打断,他冷冷说道:“这桩事就算传到闾家,你一个堂堂嫡出三小姐,却在夫家做出这种事来,怕他们也不会帮你,也会同意我让你交出内务权力以做惩戒吧?我没追究你以前贪去的那些银两,你就该知足了!” 闾烟似没想到霜湛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不由趔趄了两步。 而霜湛却已走到绿芜面前,看了一眼她那被划伤的面颊,叹了口气道:“是我酒后失言,害你引来这无妄之灾,以后你便在府中修养,若是你想出府去,我定会为你准备好嫁妆。” 绿芜一双妙目里含着泪水,也不知是心酸,抑或是为了这个一向荒诞无德的主子突发的善心而感动,只矮身福了一福,说道:“多谢王爷。” 霜湛便又走向娄晏紫,微笑着说道:“你虽是年轻,可是看你处理府中事宜,也是井井有条,我相信这内务交到你手上,必也是妥当的。” 娄晏紫温柔地笑了笑,“王爷谬赞了。” 霜湛背着手看了一眼闾烟,眸子里浮出深深厌恶,说道:“梓薯还不将你家主子扶下去!” 梓薯眼见着这腹背受敌的,当下也不敢再嚣张,扶着闾烟就要往外走去,却被闾烟用力一甩,自顾自挺着腰板儿往烟笼阁外走去。 徐鱼儿见着闾烟狼狈样儿,轻轻啐了一口,便赶紧浮着满脸笑靥儿,走到娄晏紫面前说道:“这就恭喜王妃姐姐了。鱼儿身份卑贱,故而一直不敢去拜会姐姐。若王妃姐姐不嫌弃,以后鱼儿就每日拜见姐姐如何?” 晓月见着她这般墙头草的模样,心里暗自鄙弃。 而徐鱼儿却兀自不觉,只沾沾自喜地说道:“以后王妃姐姐当家,诸位姐妹可就不会像以前这般拮据啦!” 晓月心中暗道:谁知道呢! 而何靖双只是轻轻柔柔地向娄晏紫道了喜,便默立一边,不再说话,可是因着她今日说的两句话,晓月却也对她留了心,见她伫立在人群中,因着个头不高、衣饰也是普通,看不出任何出众之处,可是身上自有一股楚楚的气质,便若在雨后那一朵小花,虽是不起眼,却也足以令人生怜爱。 诸人围着娄晏紫和哥苓虚情假意一番客套,晓月看着哥苓得意洋洋的样儿,只觉得眼睛里着了火,而她只能低垂下眼睑,掩饰着自己眼神里的恨意。 绿芜戴上了斗篷,遮住受伤的面颊,对晓月说道:“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们走吧!” 她怔了一怔,只觉得这句话含有佛家的意味,但到底经不得细想,便扶着绿芜往远处走去了。 绿芜轻轻叹息道:“这次事你出了大力,王妃不该完全冷落了你,而将权利完全给哥苓的。” 晓月被她说中心事,倒是一惊,但她想着绿芜素来心思谨慎,又是聪颖之人,能看出其中端倪倒也不足为奇,但她不知绿芜突然说起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便小心回应道:“哥苓本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她这般信任她,也是不足为奇的。” 绿芜的眼神清透,微微一笑道:“你真这么想?” 她轻抿了一下嘴唇。 绿芜望向前方,缓缓说道:“从一开始的送点心探望、留纸条引我想见,你这般热络地为这件事奔走,必然是有所求得,若我猜得没错,你想成为娄晏紫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吧?” 她轻咬樱唇道:“绿芜你是不是笑我的算计最后不过为人作嫁,到底都是一场空?” 绿芜却只是微微一笑,十八岁的眼神里却有了千帆过尽的沧桑:“想做得人上人,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都不是什么过错,更何况你的算计是为了自己,也没害着谁,这一次若不是你,我早已经死了。晓月,我承你的恩情,所以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罢了。” 她倒不由有些心虚起来,连忙说道:“你曾经救过我,我也救你一次,也算是扯平了。” 绿芜轻轻摇头道:“我那一次不过是二夫人让我去报信的罢了,说不上什么救不救……” 她却笑道:“我这一次也是想着你手里的账簿多些,所以也谈不上救不救……” 两人相对一笑,倒都是泯了恩仇。 绿芜拍着她的手道:“你莫心急,我瞧着这哥苓光芒太盛,必定是会闯出祸端的主儿。你多些耐性等着便是了。” 她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明了,她是绝对不会再等待了。 娄晏紫本是府中娇小姐,虽是抢过了这王府内务,但真让她去瞧着这密密麻麻的账目,她却也是头皮发麻,毫无耐性了,索性就将这所有大权交给了哥苓,自个儿依旧和以往一般玩乐。 这一日她让宝婵为自个儿梳个飞仙髻,宝婵一边打理着她的秀发,一边就说了话,“小姐,我瞧着哥苓姐姐一人处理账务实在太累了,不若让我也跟哥苓姐姐学着一道处理吧!” 娄晏紫从镜中窥见宝婵那虽是稚气却已经流露出对权势的欲望的面上一巡梭,随手拿起一把红宝石镶嵌的梳子玩耍着说道:“小丫头你当我不懂你的心思吗?你是看着哥苓掌管内务,成了府里的红人,眼红心热的吧?” 宝婵被娄晏紫说中心事,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央求着说道:“小姐,都是您的丫鬟,您不能这么偏心啊。” 娄晏紫扑哧一声笑,捏捏她肥嘟嘟的小脸蛋说道:“我的小宝婵啊,你有几斤几两你家主子我会不知道么?那繁复的账目你哪里懂得又看得清楚?不过是想凭着这权力在这府中得瑟罢了!我刚刚从闾烟那儿抢回这权力来,这当口可千万不能犯着错,所以你想沾这趟子浑水啊,我可还真不让呢!等过了这阵子风平浪静了,我会让你挂个名头,尝点甜头的!” 宝婵不由撅了嘴,心里不悦,忽而想到晓月,心里就更加有气,就干脆将气撒到了她身上,说道:“小姐,反正我们也从闾烟那里将这权力抢到了,那个先王妃留下来的丫鬟我们还留着干什么呢?不若就将她赶走吧!反正留着也是看着生气。” 娄晏紫眸光一闪,瞥了一眼宝婵道:“这丫头才是个能干的人哩!若不是因为忌着她的身份,她可和哥苓一样,都能成为我的臂助呢!” 宝婵还待再说,娄晏紫已经挥了挥手道:“好了宝婵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谈,你看看我脸上的粉,是不是太淡了一些?” 宝婵心中愤愤,到底不敢在娄晏紫面前流露出来,却将一腔怨气都撒向了晓月。 这日晓月本是和往日一般在花圃劳作的,却不妨脑袋被人丢了个石子,她吃痛不由捂着脑袋站起身来,张望四周寻找始作俑者,却发现不远处宝婵正抛着石子玩儿,那表情分明就是挑衅来着,她此时不愿和宝婵置气,便扭过头往远处走了几步,可是背后又被打中一次,连在一旁的知了都看不下去了,冲着宝婵说道:“我们有什么事惹您这位小姑奶奶不高兴了?让您在这儿折辱我们玩儿?” 宝婵背着手踱到晓月面前,上下打量她,哼了一声说道:“我在想你凭什么来了才个把月不到,为什么在小姐眼里,你就比我能干?” 晓月不由一声嗤笑,“若王妃真的这么觉得,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干着粗活,而你可以在王妃的绣房里做些绣花的清闲活计就好了?” 宝婵到底是小孩心性,被她这么一说就嘟了嘴埋怨道:“这都是小事,可是管账这么重要的事,王妃都说宁可交给你也不给我呢!” 晓月眸光一闪,却只是敛容说道:“这……那你生气的可就更加没道理了,现下管账的可是哥苓,跟我有什么关系?说起来王妃还是最信任哥苓呢!” 宝婵到底年轻好挑拨,这一下妒恨就真的转移到了哥苓身上,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恨恨地说道:“我和她明明是一道伺候在小姐身边的,就因为她比我长着几岁,就让王妃觉得她好能干么?什么好事都让了她去!” 晓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说道:“若我是你,就一定会想些办法让王妃觉得其实哥苓并不比你值得信赖的。” 宝婵一怔,歪头看着晓月道:“有什么办法?” 晓月心下厌烦,心道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懂么?当下懒懒地说道:“这……我却有哪里知道?” 宝婵扑闪着大眼睛,说道:“晓月,不若这样吧,你若能帮我做了这件事,我便在小姐面前进言,让你不再做这粗活,也来做些管账活计如何?” 晓月心里一声嗤笑:心道这小小女孩子,倒也懂得以利相诱,可惜她要指使自己做这些事,却真的不够格。她拍拍手道:“其实做这些活也没什么不好,强身健体,还能呼吸新鲜空气呢!”她说着就转过身去也不去理睬宝婵,倒将宝婵气得连连顿足,却也无可奈何了。 知了站得远了,见着晓月将宝婵撇了,就一人这么走了过来,不免担心问道:“她没为难你吧?” 晓月轻蔑一笑,“凭她?还不够格!”她心里却还加了一句:不过她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倒是有余的。 ------------ 第三十二章 夜暖孤舟诉衷肠 宝婵被晓月一挑唆,果然心下不忿,就奔到了账房,哥苓正打着算盘核着各房分发的物件,不料被宝婵一手将纸扫到了地上,她不由怒道:“宝婵你发什么疯?” 宝婵来的时候也没细想,只是自个儿任性,她见着哥苓发怒,心里倒也一怵,却仍是犟嘴道:“大家都是伺候一个主子的,凭什么你现在就能处理王府内务风光无限,而我仍是和一样做着绣房之事?” 哥苓对于宝婵本就有些看不惯,觉着她是在王妃身边进谗言方才得到今日地位,不免脸上有些轻蔑之色说道:“就算有些人平时靠甜言蜜语得到倚重,可是关键时刻到底谁是可用之人,谁是无用之人,我想主子们也该一清二楚吧?” 宝婵怒道:“你说谁是无用之人?” 哥苓笑笑道:“我又没说你,你自个儿那么心急火燎撞上来做什么?” 宝婵登时哑口无言。 哥苓弯腰将纸捡了起来,轻蔑地说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别再我这儿吵吵闹闹,让王妃把这记账活计交给你做啊?你先弄清楚怎么记账再来说罢!” 宝婵被羞辱得满脸通红。 而哥苓已经起身,拽着她的衣袖,将她直接丢向了门外,关上门,拖长了尾音道:“慢走,不送!” 冷风一阵阵地刮在宝婵身上,她不由握紧了拳头,发誓一定要报复哥苓今日对自己的羞辱。 而哥苓被宝婵这没由来地闹了一阵,也是心情全无,草草浏览了一下账目,便吹熄了油灯,自这账房慢慢走了出去。 这夜也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声,忽而让她想起了也曾是一夜,她听到动人心魄的笛声,披衣外出,对这吹笛人极是倾慕,却未料这一夜又听到笛声,她不由激动,便失了矜持,循着那笛声就一路小跑过去,却见在烟波湖上,一艘小舟,那舟上之人一袭青衣,正在那儿吹奏笛子。 她提着裙摆一路奔跑,此时突然晕上两颊,只觉得自己这般太失却了女儿家的矜持颜面,可是对于这吹笛人的好奇却让她又不愿移开脚步。 那小舟缓缓靠岸,而那青衣人也转过面颊来,月光溶溶,映得他那丰神俊朗,宛若神仙中人。 而哥苓却是大失所望,“安谨?” 安谨微微一笑,跳下小舟,说道:“看到是我让哥苓姑娘很失望吗?” 在哥苓眼里,安谨就是靠着漂亮面孔获得霜湛宠幸的“男宠”,只是碍于他面,勉强一笑道:“哪里,没想到安公子这么风雅。” 安谨微微一笑,说道:“哥苓姑娘这么晚了方才回去了,那真是辛苦了。” 哥苓不愿再与他多说,扭转了头道:“夜色已晚,我回去歇息了,安公子也早些歇着吧。” 安谨却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哥苓姑娘闻得我笛声,必明白我的有缘人,却原来也是无心罢了。” 哥苓不由停下脚步来,背对着他说道:“安公子,您的笛子确实吹得不错,便如您刚入府时弹的那一曲琵琶曲,可惜都不过是取悦人的罢了。” 安谨苦笑道:“哥苓姑娘,若不是有着苦衷,谁都不愿如此。” 哥苓听到他言语声中流露出的愁苦之意,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只是美目中仍带着清冷剔守,随口问道:“倒不知安公子有何苦衷?” 安谨却只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话说来倒也是长了,不知哥苓姑娘有没有雅兴到小舟上听我细细道来?” 若换成其他女子,深更半夜和陌生男子到船上,怕是多半会扭头就走的,偏偏哥苓是有些风流不羁的性子的,又被安谨的话语勾起了好奇心,便点点头,足尖踏上了船头,那船受重晃了两晃,哥苓身子一偏,安谨连忙拉住了她,扶着她上了小船。 哥苓虽然大胆,但到底是处子,猛然触到男子的手,不由大羞,赶紧缩回了手。 而安谨也微微一笑,只了然地退后一步。 舟中却还有一个暖炉,席案上还放着一壶清酒,两个瓷杯,一碟花生米。 哥苓看到不由拊掌大笑,“你倒会享受!” 安谨微微一笑,将绳索收起,那小舟就飘飘荡荡,渐渐往池中飘荡而去。他在桌边坐下,往两个瓷杯里都倒了酒,说道:“哥苓姑娘请坐。” 哥苓只觉得新奇好玩,便在他对面坐了。 安谨自饮了一杯酒道:“白日府里喧嚣,只有在此刻方才能寻到一片安然。” 哥苓奇道:“看你整日和王爷进进出出,我还以为你是喜欢那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 安谨神情却极是清冷疏离,与往日那个妖娆形象大为不同,“你试过曲终人散时的孤寂么?抑或是酒肉平生的无趣?我对那虚荣的浮华并无喜欢,不过是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罢了!” 哥苓听着他叙述,不知不觉就饮下一杯,“王爷?” 安谨苦笑道:“我幼时父亲便让我读书走这仕途,却不料连年战争,连明日谁登基都说不准,又何来的仕途?而我身子羸弱,更是无法参军建立军功。为了补贴家用,我跟着父亲从商,却被歹徒掠劫一空。我这般浑浑噩噩活到这般年纪,却偏偏无一技之长,无缚鸡之力,堂堂一个大男人却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我只能以色侍君,做着让我最为厌弃的事。可是我又有何办法,不过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哥苓听着不由被牵动心怀,叹息道:“身逢乱世,当真是连谋生也已不易,我却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有过这番志气。” 安谨给她倒了一杯,叹道:“谁又不是生来都是有着志气的呢?哥苓姑娘怕也是悔着为何生为女子,不能如同男子一般轰轰烈烈做番事业吧?” 安谨这句话当真触动哥苓心怀,她眼圈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便又痛饮了一杯,用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道:“是啊,我真不甘心做个小小女子啊!” 安谨的笑容如同暗夜之花,徐徐绽开,“看来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冬日里的暖炉,似也有氤霭的温度, 醉的不是唇齿间的酒,而似是人心。 小舟缓缓靠岸,安谨将笛子赠予哥苓,笑谈:“此笛当赠有缘人也!” 哥苓握着那笛子,看着安谨负手而立,他那疏朗俊逸的背影,心也似那一湖慢慢融化了池水,有着春季将至的阵阵涟漪。 晓月明显感觉到了哥苓这些日子的不同寻常,初时接管府中账务的意气奋发似乎不在,对于烟笼阁丫鬟的严谨管教似乎也渐渐不再,她现下总是呈现心不在焉的神态,而只在一人独处时或低头浅笑,或面带红晕,那分明是少女怀春的神情,她心知肚明却也有些吃惊,哥苓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也进了安谨的囹圄,安谨竟是如此能拿捏女子的心境。 哥苓慎之将她唤入了账房中,说道:“晓月,你知道你在账目方面的才能,这些日子我也有些私事……这些账便烦请你帮忙记记了。” 她面上仍是淡淡,“哥苓姐姐吩咐了,晓月照办便是。”而心里却是暗暗吃惊,没想到陷入情网竟能让一向精明强干的哥苓驽钝至此,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想当家的野心的,若是往日,她就该防着自个儿插足这些账目,而如今她竟主动将账目交到自己手上,她忽而想起自己前世,那么深恋着霜湛的她也不是如此么?遭人鄙薄而自轻之,深陷危险而不自知。他面颊上不由浮起苦涩笑意,大抵女子总是有这番痴傻的。 哥苓见着晓月怔怔的样子,反而自个儿有些不好意思了,信手拿起一支毛笔玩弄着,却有怯怯地问道:“晓月,你往日和安公子交好,你觉得他是个……可信的人么?” 安谨么?她不由苦笑了一声。他不过是个为了自身利益可以舍弃一切往上爬的人,可是现下他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她看着他,便犹如看到自身最为丑陋的自己,可偏偏又只有他,能让她自在展示这丑恶的一面。但是当着哥苓,这个他们设局的人,她只能说:“他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趋炎附势的人,心里也是有着抱负,只可惜困扰于现实罢了。” 哥苓的眼睛里都似泛着光,“晓月,你真的很了解安谨呢!其实骨子里我觉得他很像韩羽。” 晓月猝不及防地听她提起韩羽,不由想起她和穆雷被王婆子诬陷,她曾对韩羽露出那样类似于憧憬的眼神,她忽而心里一痛,就类似于上好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疼痛。 那些日子哥苓被安谨带着吟诗作对、泛舟湖上、看花灯,她银铃般的笑声总是响在烟笼阁里,而随之而来的闲言碎语也愈发让人不安,只是哥苓却是这样刚烈决绝的性子,她喜欢着安谨,便只是冷眉面对着那些流言蜚语,便如一团烈火,执意要将所有的情感烧尽。 ------------ 第三十三章 烟波池上春意浓 这一日哥苓与安谨正与往日一般,泛舟于那烟波池上。 哥苓叹了口气说道:“这府里已然有些风声,怕以后我们再相见,就不再有这般清静了。” 安谨握住了她的手,“哥苓,你可是如同府中那些俗尘女子一般,因着些许流言便会畏葸不前,却将自己心意藏起,这一生都是任人摆布么?” 哥苓面有桀骜之色,“我自然不会!” 安谨笑了起来,“是啊,那般日子,便是过了长长一生,却又有什么乐趣?” 哥苓手中扣着象牙玉箸,便是轻轻扣着桌案,轻吟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佤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鼌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这是?” 哥苓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温暖离散后的哀伤,“这是屈原的《湘君》。是说湘夫人追求自己爱情的。不知为何,就忽然想吟了起来。” 安谨微微一笑,吟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匊芳椒兮成堂。” 哥苓眸子就亮了起来。 安谨默默走到哥苓面前,深情地凝视着她,轻轻除下了她的发簪,不待她言,那温热湿润的嘴唇便拂上她的面颊。 哥苓微微有些惊惧后退,但转瞬她就以热烈的姿态迎上了安谨的吻,如同她那焚烧殆尽的爱情。 安谨的手也是温热,当他慢慢拂过哥苓的脖颈滑落时,她的身子分明是忐忑地战栗了两下,但是如同那船内愈发灼热的温度一般,她觉着自己离不开那热度,便是依附着,任凭她的吻落在自己身上。 她的小袄被除了去,安谨的吻愈发热烈,他的手抚过她的全身,每到一处便似引发了她内心隐藏的热度,她不由轻吟出声,身子像蛇一般蜷居着,又如同那一汪池水,彻彻底底地融化了。 安谨的手搭在她红色的鸳鸯肚兜上…… 这一夜,晓月是如同往常一样挑灯看着账目的。 却不料木门“丫”的一声被推开,卷进好大的风雪,而娄晏紫披着猩红色的斗篷,看到晓月,眸子微微一闪,说道:“宝婵早说这些日子哥苓无心作业,都是你替她担待着,我还待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晓月望了一眼站在娄晏紫身后年纪幼小、身量尚显不足的宝婵,她的面上分明带了一丝报复后的快意,那张仍带着稚气的面孔却已经染了风霜之色。 晓月连忙起身告罪,说道:“奴婢死罪。” 宝婵替娄晏紫解下斗篷,服侍着她坐下,而娄晏紫望着晓月,悠悠地说道:“你何罪之有呢?” 晓月似是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哥苓不过今日有急事,才会让奴婢代处理一下账目。” 娄晏紫只是不信,吩咐宝婵道:“将账簿拿来!” 宝婵将账簿捧到娄晏紫手中。 娄晏紫翻看几页,冷笑着说道:“若只是今日你代劳,为何这些字迹俱是相同呢?” 她便似哑口无言,将头低了下去。 娄晏紫摇头道:“没想到哥苓竟如此让我失望!” 宝婵趁机落井下石道:“哥苓姐姐是小姐府上过来的人,她本是孤儿,能有什么私事这么着急呢?小姐,宝婵倒是听说一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宝婵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听说哥苓姐姐这些日子和安谨来往得甚为密切,府上不只一次看到他们神态亲密,相携而出……” 她话没说完,娄晏紫就恨恨地说道:“和安谨来往密切?她当真是昏了头了!吩咐下去,不论哥苓这会儿在什么地方,都将她给我找回来!” “是!”宝婵便得意洋洋的,转身出去让左右近侍去寻着哥苓了。 账房里只剩下娄晏紫和晓月二人。 晓月便跪着,维持着一贯卑微的姿势。 而娄晏紫将她扶了起来,明媚的面上俱是真诚笑意,同时也带着深深惋惜叹道:“晓月,倒是我错看你和哥苓了。” “奴婢不敢。”她只是一派谦逊。 娄晏紫轻轻叹了口气道:“哥苓是我的随嫁丫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原本心气就高,寻常男子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可不知这次她怎就鬼迷了心窍,竟看上安谨那个男宠了!” 晓月说道:“安谨虽是和王爷亲近,可是否宠信,到底也是我们妄加猜测,或许安公子有哪些优点……是我们没瞧出来的吧?” 娄晏紫忽而抬了一下眉,冷冷说道:“你对哥苓和安谨之事是否知情?” 她眸子里登时含了泪,做出惊吓惶恐之态,跪倒在地说道:“王妃恕罪。哥苓姐姐素来是藏着心事的,又怎会和晓月说起?只是她吩咐让晓月记账,晓月便帮一帮手罢了。更何况我和安公子虽有几次言语,但他俱是疯言疯语,奴婢又哪里敢跟她多说呢?故而虽是碰过面,却是完全不熟,亦不知他和哥苓姐姐的事。” 娄晏紫方才露出笑意来,说道:“怎么说着说着又跪下了呢?我便有这么可怕么?” 晓月抹了泪站起身道:“王妃仁慈,只是晓月到底是先王妃府上过来的人,王妃为了保全晓月与二夫人之间颇有龃龉,所以晓月想着总是怕着王妃对晓月这番有了芥蒂。晓月感激王妃的救命之恩、保全之意,想尽着余生为王妃尽掉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敢有贰心。望王妃见谅!”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她自个儿听着都感动了,而她内心却只是不住冷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着这些违心的话也不脸红心跳了呢?字字句句,愈是假的,却愈像是发自真心。 娄晏紫仿佛也被她这番话感动了,长长叹了口气道:“也多亏你有这份心。” 二人便是沉默着,只见一粒豌豆大小的烛火不断跳动着。 而正在此时,门外却又喧嚣起来。晓月不由望了娄晏紫一眼,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来,刚开了门,便看到哥苓和安谨一事衣衫不整、五花大绑着被推了进来。 娄晏紫见她竟不知悔改,不由板起了面孔,“哥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哥苓脸上有着决绝之意,“哥苓知晓。” 娄晏紫不由摇头,面上有着惋惜之意,“哥苓你怎么糊涂至此?” “两情相悦,本是人世间最为美妙之事;王妃难道您忘了您曾也有这样的时光吗?”哥苓说道。 而娄晏紫面上这一次当真是变了,喝道:“你疯了?!”她阴沉着面孔转向安谨,冷冷地说道,“你勾引府中女眷,可知该当何罪?” 安谨似是极为害怕,只是瑟瑟发抖。 ------------ 第三十四章 风流不拘真性情 而宝婵进得门来,一脸义愤填膺地说道:“小姐,他们两人竟就在烟波池的小船上做出苟且之事来!我们去的时候可是当场将他们抓获的!这哥苓当真不要脸,逮着她们的时候,她的鸳鸯肚兜还系在安谨的腰上呢!” “鸳鸯肚兜系在安谨腰上”其余不用多说,这一句话便是让人可以想象当时情景有多香艳。 娄晏紫登时气得脸色煞白,她素来是倚重哥苓的,却不料她竟这般不争气,被个小白脸儿就迷得三迷五道,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这般气急攻心,不由森然望了哥苓一眼。 而晓月只是将门关上,默默伫立在他们身后。 “哥苓你做得好事!”娄晏紫怒道。 哥苓脸上虽是火烧一般的颜色,却无多少退避之意,只说道:“我和安谨不过是情到深处,虽于礼法不容,但望小姐成全!” 娄晏紫冷笑道:“好,好,你倒还有脸求我成全!” 哥苓回头望了晓月一眼,咬牙道:“晓月不也如此……可王妃不还成全了她和韩侍卫……” 她心中一惊,便也慌忙跪下道:“王妃明鉴。晓月两次受罚,可一次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而另一次则是为了保护绿芜,实在不得已而出的下策。晓月和韩侍卫……并无私情。但是哥苓姐姐……说不定此事便和当初晓月和穆雷一般,也是存了误会。哥苓姐姐向来端庄,又怎会做出这糊涂之事?望王妃明察。” 娄晏紫到底是存着和哥苓的情谊的,便缓了口气说道:“哥苓,当中是不是有着什么误会,你说罢!” 哥苓却昂了下巴,说道:“当中并无误会。我与安谨两情相悦,此事虽不守礼,但望小姐看在哥苓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便成全了哥苓这次吧!” 娄晏紫见她竟不知悔改,不由板起了面孔,“哥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哥苓脸上有着决绝之意,“哥苓知晓。” 娄晏紫不由摇头,面上有着惋惜之意,“哥苓你怎么糊涂至此?” “两情相悦,本是人世间最为美妙之事;王妃难道您忘了您曾也有这样的时光吗?”哥苓说道。 而娄晏紫面上这一次当真是变了,喝道:“你疯了?!”她阴沉着面孔转向安谨,冷冷地说道,“你勾引府中女眷,可知该当何罪?” 安谨似是极为害怕,只是瑟瑟发抖。 娄晏紫面露鄙夷之色,“将这祸根给我除了去!” 安谨吓了一跳,“不,不,王妃,我不想死……” 娄晏紫冷笑道:“我不是让你死。你不是以色侍人么?那我索性,让你彻彻底底,和皇宫里的宦官一般吧!” 安谨面色惨白,“求王妃饶命!” 哥苓赶紧护着情郎,“小姐,是哥苓糊涂,你要杀要打都随便,但求你放过安郎!” 娄晏紫不由掴了哥苓一掌,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哥苓你往日也是有志气的!如今怎为了一个小白脸竟连自个儿身份都忘记了!” 晓月轻声说道:“哥苓姐姐,你别惹王妃生气了,赶紧向王妃认错,这些事便一笔勾销了。” 哥苓愈是此时却愈是激起了倔强,只扬着下巴道:“哥苓愿与安郎共生死!绝不偷生!” 晓月悠悠地说道:“你愿意与他共生死,他却未必呢!” 哥苓望向哥苓,轻声问道:“安郎你愿意么?” 安谨在她温柔目光注视下,似被激起了血性,便说道:“我愿意!” 哥苓面上登时绽开笑意,如同那昙花一般,至此一次,绽放出所有的美丽。 娄晏紫气得拂袖,“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晓月咬了咬嘴唇说道:“王妃,现下时辰已晚,不若您先去休息,明日再审这出事吧!” 娄晏紫瞥了哥苓一眼,满脸似都是失望透顶的神色,便起身道:“好罢!先将他们押到柴房!” 宝婵看了一眼委顿在地的哥苓,得意洋洋地跟着娄晏紫走了。 而晓月却默默无语地看着被侍卫押走的哥苓和安谨,便又在账房待了一会儿,方才熄灭灯火,在烟笼阁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摸黑去了柴房,隔着窗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哥苓,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淡漠的笑意,在月光映衬下却又美得动人心魄。 “哥苓。”她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口唤道。 哥苓懒懒起身走到她面前,面上似有讥诮之意,“如何?” “其实王妃对你很是器重,只要你承认与安谨并无干系,只是被冤枉罢了,王妃会原谅你的。”她知晓哥苓的性子,知道越劝她服软她越是倔强,故而反其道而行之。 果然哥苓说道:“我为何要否认?晓月,你和韩羽,亦或是穆雷当真没有私情,你这般撇清自个儿难道不是为了自保?” 她的眸子似黯淡下去,说道:“无论如何,我是发自真心相劝,不愿看到哥苓姐姐和王妃玉石俱焚罢了。” 哥苓朗声笑道:“若人生总是活得这般畏畏缩缩,岂非毫无乐趣的很?我哥苓敢作敢当,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她咬了咬嘴唇,“如此晓月便不再劝了。” 哥苓说道:“晓月,我知你这般相劝是好心,只是我却不愿,你且回吧!” 她似是无可奈何地转过身,眼睛却瞟过一直似虚弱无力倚靠在柱子上的安谨,他的眸子幽深,带着兽般残忍的血腥。 这一夜晓月睡得很不安生,一会儿看见绿芜满脸鲜血朝着自己爬过来的身影,一会儿却又看见哥苓用长长的指甲划开了她的面容,“啊”她一声惊呼,冷汗涔涔地惊醒了过来。跟她睡一屋的知了被她的尖叫惊醒,揉着惺忪眼睛,问道:“晓月,怎么了?” 她只捂着胸口,对着她摆摆手,“没事,梦魇罢了。” 知了便又倒头睡了,她到底年轻没什么心事,不一会儿便有鼾声轻轻响起。而晓月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凄冷月光,只觉映入眼帘便是惨淡,不由将头靠在窗格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这第二日不免睡沉了些,待得匆匆赶到园子里,却见到了晃晃荡荡的一群人,而闾烟仍是这些人中最为醒目的一个。 晓月不由暗暗吃惊,心道却也不知什么风将闾烟吹了过来,亦是宝婵那一夜带人去寻哥苓闹出太大动静,将闾烟也是给惊动了? 而她正在怔忡间,却见娄晏紫已经得到通报,出门相迎,脸上兀自带着笑意,“妹妹怎么不差人告诉姐姐一声就来了?外头风大,倒是让妹妹久等了。”她从前都是以姐姐称呼闾烟,而掌权之后,便是称呼她为妹妹了。 闾烟对娄晏紫的言语只是不理,反而笑道:“怎么敢劳驾王妃妹妹呢?更何况是我们不请自来,自是要在外面等着王妃妹妹了。我不过想起前几日您设宴赏花,这番我也带了礼物,特来给妹妹赏玩。”她说着对身后的梓薯使了个颜色,梓薯捧着一个锦盒缓步上前。 那锦盒方方正正,上面覆盖着红布,也不知里面盛着什么。 娄晏紫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但嘴角仍噙着得体的笑意:“姐姐的礼物定是好物件,宝婵,收下去吧。” 秋蝉应声就要上前拿那锦盒,闾烟却用手轻轻一挡,笑道:“妹妹不想看看是什么东西么?” 娄晏紫知道她分明是要来羞辱自己,她再怎么也是躲不过,便淡淡笑道:“闾妹妹送的想来定是珍贵以及的东西,但看倒也无妨。” ------------ 第三十五章 薄情郎偏逢痴情女 “鸳鸯涤!” 随着闾烟用力掀开那红布,诸人都惊呼起来。 而娄晏紫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道:“么想到消息竟走得这么快,我那个不成器的丫头做的好事,这么快就传到二夫人耳里了。” 闾烟很是得意地笑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妃您府里传出这么一位,又怎么能怪我们耳朵长呢?” 娄晏紫垂下眼睑,懒懒地说道:“哥苓再不争气,也是我府里的丫头,我自会处理,不烦诸位姐妹了。” 闾烟冷笑道:“绿芜不也是我的丫头,还是烦劳王妃妹妹管教了,我又怎么能贪这安逸,看着妹妹府里出了这桩事袖手旁观呢?” 娄晏紫咬牙暗恨,面上却生生挤出一抹笑意,“倒是要劳烦二妹妹了。” “不劳烦,不劳烦,”闾烟看着娄晏紫这般抑不住怒气的样儿,只觉得心底里溢出通彻的畅快来,嘴角衔了一抹快意的笑道,“不知哥苓和那安谨现在何处呢?”她说着便要带着人往里头走去。 娄晏紫见得闾烟这般视自己为无物,气得脸都不由泛着白了,迈上一步,挡着闾烟道:“哥苓虽是做了蒙羞的事儿,可她到底是我的大丫头,这事我自会处理。难道二夫人你非要将这事弄得这般不可收拾么?” 闾烟闻言大笑,仿若听到一个最好笑不过的笑话,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了笑意道:“这么说来绿芜也是我的丫头,这事怎么又劳烦王妃姐姐处理了?” 娄晏紫见她绕来绕去绕不开这道茬,不由板了脸,正色道:“我是王府正妃,自然有权力处理这府中的任何事宜,难道二夫人于此还有什么质疑?” 闾烟挑眉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仗着一个名头罢了,这府里掌权,可不是仅仅靠着一个名头就够了!” “到底也是比没名的好!” 二人正是牙尖嘴利争吵着,不妨安谨竟从里屋里奔了出来,却见他衣衫不整,还背了只鞋子,这般狼狈不堪地跑出来,一下就抱住了闾烟的腿,哀求道:“二夫人救命!” 闾烟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拉住了自己的腿,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倒被安谨拉了个趔趄,她凤目携着森林笑意,说道:“这不是王爷身边的红人么?怎么落得这么个狼狈的样子?” 娄晏紫不由恨得眦目欲裂,恼怒地瞪了宝婵一眼,那恨意不言而喻:怎么会让这个家伙跑出来丢人现眼的? 而宝婵也是无辜,她想着自己明明将二人锁在柴房的,却不知这安谨居然这般能耐,还能从那锁着的房间逃出来? 安谨嚎啕大哭道:“王妃……王妃要杀人灭口……” 娄晏紫变了脸色,喝道:“安谨你不要含血喷人!谁要杀人灭口来着?” 安谨扁了扁嘴,抽抽噎噎的,似吓得收住了哭声。 闾烟那镂空缀着红宝石的指套慢慢勾住安谨的下巴,逼得他不得不抬起脸来,她啧啧称赞道:“果然好俊的脸!难怪哥苓会为你这般不顾了廉耻!” 娄晏紫气得面色惨了白。 闾烟悠悠地说道:“你且说清了,谁要杀人灭口?你放了心,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人对你不利的。” 安谨似是怯生生地看了闾烟一眼,微微吞了个唾沫,问道:“当真?” 闾烟微微有些不耐,挥手道:“你且说来!” 安谨方才说道:“昨夜……昨夜……哥苓约我在小舟上见面,我不过喝了几口酒,就觉得迷迷糊糊的,人事不知了……待我再醒过来,就是宝婵姑娘带了一群人来捉我们!我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望二夫人明鉴!” 本就是一桩风流韵事,如今安谨说来,更是如一块巨石投入湖泊,这围观的众人一下都情绪高昂起来。 徐鱼儿更是眼睛亮晶晶的,啧啧称奇道:“我以为我在花满楼见着的轶事就够多了,却不料在这府里,还能有着比花满楼更有趣的事!这哥苓姑娘原是早看上安公子了,竟然想出这么个法子去得到美人儿,啧啧,当真是人中龙凤!” 这看似称赞,实则再明显不过的羞辱,使得娄晏紫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握着拳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莫听这无耻小人之言,分明是他勾引我家丫头,如今他为了活命,就什么话都编得出来了!” “安谨,你!” 却是哥苓,远远便听到了安谨的话,她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是倾心相爱、甜言蜜语着的人儿,转眼间就会在背后诽谤着自己,她不由在心底里泛起冷笑:自己是不是当真瞎了眼,明知道他是靠什么在这府中立足的,可自己偏偏猪油蒙了心,总觉得他是美玉蒙尘,如此忍辱负重必是有所志向!可是眼前的他,除了一副完美皮相,令人憎恶的嘴脸,却又剩得下什么? 她豁然奔了过去,玉葱手指指着她,咬牙切齿,“安谨,你将话再说一遍?” 安谨便似受到极大惊吓,一下窜到闾烟背后,抱着她的腿,哆哆嗦嗦地说道:“哥苓姑娘你便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喜欢你” 哥苓听得耳边四下起伏的笑声,她本是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这样的羞辱若安谨此时仍是真心实意说喜欢着她的,她便拼了这一身也要和他在一起,可是如今执手相恋的人却原来不过是个卑躬屈膝的小人,什么惺惺相惜、同病相怜,通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那些讥讽的笑声仿若化作万把尖刀,直扎她心口而去。 而安谨却兀自在她伤口上撒着盐,似有些羞答答地将揣在怀里的鸳鸯涤递给了哥苓,说道:“哥苓姑娘,这东西我便还了你吧” 哥苓只是木然地看着,那鸳鸯涤鲜艳的颜色灼了她的眼眸,让她心底“吱溜”窜出怒气,她猛地夹手抢过,用牙齿咬着、要手指撕着,直将那布条撕扯得不成样子,她头发散乱,状似疯癫。 梓薯看着这个曾让自己居着下风的丫头如今丢尽了颜面,心下却是畅快异常,便从锦盒上拿了另一条鸳鸯涤,笑道:“这撕烂了一条可还有一条呢!你做的破事,你以为还抹得去么?” 哥苓“啊”地一声嘶叫,猛地捂住耳朵,就向园外冲了出去。 宝婵见得哥苓疯状,她虽一直嫉妒她,可如今却也起了怜悯之意,正要上前追去,却被娄晏紫生生拦住,她冷哼道:“追什么!让她自生自灭去!” 晓月一直在人群之外看着,刚刚正是她偷偷放了安谨和哥苓,她看着安谨肆无忌惮糟蹋着哥苓名声,而她只是默默看着无动于衷,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成了铁石,竟然可以和安谨这样的人成为同谋。她看到哥苓奔出去,却不得不担心的,以哥苓刚烈的性子,哪怕是做出自戕的行为也是不足为奇,她微微顿足,仍是追了出去。 而闾烟却是看到了晓月追出去的身影的,她眼角都含着细碎笑意道:“哎呀,这不提还真忘了。王妃妹妹您这府里出这些事又不是头一遭了,前些日子还不是闹出晓月和侍卫厮混的事么?这还不是一个。啧啧,当真是管教有方!” 娄晏紫脸泛着青白,可她知晓今儿个自己是吃定亏了,索性也就不躲不避,甚至面上还扬起一抹笑靥来,维持着端庄而亲切的形象,“我怎么管教手下奴婢就用不着二夫人您操心了。这场戏可是看够了没有?还没看够我可也要赶客了!” 闾烟面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俯身向娄晏紫道:“想跟我斗?你还太嫩了些!” ------------ 第三十六章 得偿所愿  “扑通”一声,却是哥苓奔自烟波池边,竟是纵身一跃,将自己的身躯淹没在冰冷的池水中。 “哥苓!”追着哥苓的晓月一时不及想,便也随着跳下池子,那刺骨的寒冷从她的四肢百骸钻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抖。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蚀骨霜寒,屏气下沉,往哥苓身边游去。 哥苓鲜艳的衣饰分明就在眼前,可是这咫尺,却总似隔了天涯,她努力向她潜游而去,而哥苓飘飘荡荡的,却总是离她远去。而她好不容易拽住了哥苓的衣衫,却又被她甩了开去,哥苓的手肘撞在她的额头上,直将她撞得眼冒金星。 眼见着哥苓又向下坠去,她深吸一口气欲待也往水底游去,而呼吸再也抑不住,水里已经深深浅浅冒了几个气泡,她不得已冲出水面,重重吸了一口气,而手脚已经被这冰水冻得僵硬。 “你上去,我来!”正是无助间,韩羽如同大鹞一般从天而降,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而手已经抓住晓月背后衣襟,将她生生拽离了水面,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将她抱在怀里,足尖掠过水面,将她放在岸上。 她早已是虚弱不堪,一下瘫倒在地上,只指着水面说了一句:“哥苓——” 韩羽褪了外套,说道:“不必担心!”说着就纵身入湖,他武艺高强,水性又佳,在池中几个沉浮,已然锁定哥苓的方向,当下屏住呼吸,蹬水急速往她下沉的方向游去,在水底一个鹞子翻身,将哥苓的腰身牢牢扣住,另一只手在水里拍打,慢慢地两人都浮出了水面。 此时晓月身上的水都结成了冰霜,面色更是冻得跟茄子一般,但她见着韩羽抱着哥苓浮出了水面,不由自主面上浮起了笑意,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岸边,向韩羽伸出手以做支援。 韩羽看着晓月那颤抖着的瘦小身子,不免心疼地蹙了蹙眉,脚下用力蹬水,先将哥苓抛上了岸,自己也随之一跃上岸。 哥苓肚子隆起,显然已经喝下不少水,她两眼紧闭,躺在岸上便是昏迷着。 韩羽双手撑在哥苓肚子上,用力按压,“呕”地一声哥苓便呕出水来,眼睫微微颤动,人显然已经苏醒过来。 韩羽将哥苓打横抱起,拉着晓月说道:“你们都到我房间里烤火取个暖,我让你房中的丫头给你拿身干衣服来。” 晓月点头,正要随着韩羽而去,却冷不防娄晏紫率着几名婢女内侍浩浩荡荡走来,她看到意识模糊着的哥苓,脸有鄙弃之色,“这个丫头既有心寻死,便让她去罢,又何必劳烦韩侍卫相救?” 韩羽与娄晏紫不过见过寥寥数面,因她平日总是言笑晏晏,待人亲切,于她颇有几分好感,却没想到她对手下丫鬟是如此无情,不由变了脸色,退了一步说道:“王妃,不论哥苓做了什么错事也好,她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怎可如此草菅?” 娄晏紫眸中寒光一闪,道:“她本就是我收养的丫头,没有我她早死了,如今我便赐她死罪,又能如何?” 韩羽悠悠地说道:“亲生父母尚不能夺取孩子性命,又何况他人呢?” 娄晏紫更是愠怒,可她瞧了一眼哥苓,到底也是从小追随着的情分,到底也是心疼的,这怒气便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却不妨被闾烟长笑着打断,“王妃妹妹您说的可对,这样不知廉耻的丫头还留着干嘛?不若就赐她死罪!” 娄晏紫瞪了她一眼,登时便起了护短之意,“我可不像二夫人,一点小错就可以将追随那么久的丫头处死,再怎么不济她也是我丫头。” 晓月见二人争执不休,而她浑身上下湿透,被风一吹便是激灵灵的冷,想来韩羽和哥苓也是一般,她一直是善念和恶念相争不下,此时因为歉疚而善念更是大盛,当即推了一下韩羽,低声道:“你快带哥苓去休息一下,我去烟笼阁取身衣服。” 韩羽生怕留着晓月面对娄晏紫和闾烟不妥,但是看她意志坚定,而怀里的哥苓冷得透彻之后,面上却渐渐烧了起来,怕是染了风寒,他也不敢再多耽搁,便趁着二人争执,反而对他和哥苓没有留意,叮嘱道:“那你自个儿小心。”而他则抱着哥苓偷偷退下了。 娄晏紫和闾烟唇枪舌剑了许久,方才注意着人已经不见了,娄晏紫不由迁怒于晓月:“你让他们走了?” 晓月忍住身上寒冷,只伏在娄晏紫耳边,轻声说道:“依奴婢只之见,此时不该再留着哥苓在此让二夫人饶舌,哥苓再是不该,这府里若是闹出人命来,二夫人必会对王妃不依不饶。” 晓月的话登时让在震怒中的娄晏紫冷静下来,她立即想到:此时哥苓已经是指望不上了,这晓月就是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这当口自己看不能彻底乱了阵脚。这般想着她就对晓月赞许地点点头。 而晓月向闾烟盈盈下拜,说道:“我们府上的事惹夫人贻笑了。可是这到底是哥苓自己行为不检,和王妃无关;倒不似二夫人,这般重责手下,绿芜的事可和二夫人脱不了关系。” 闾烟的笑容如同冻了冰霜,“王妃妹妹你还真是管教有方,这么个小小丫头竟然都敢这样和本夫人说话?” 晓月淡淡地说道:“奴婢说的只是个理儿,这和身份无关。公道自在人心,二夫人这么不让人说着,怕是心里有鬼么?” “大胆!”闾烟的巴掌“刷”地一下扇在晓月面上,她手势凌厉,晓月竟一时没能避开,脸上登时映出鲜红的掌印来。 “够了!本王妃在此,哪容得你这般折辱我手下的丫头?”娄晏紫见着晓月为着自己受辱,便在这短短的一瞬已经下定了决心,挡在晓月面前,维护着她说道。 晓月站在娄晏紫身后,面上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来。 ,闾烟扬眉道:“我便折辱又如何?” 娄晏紫竟也是一掌,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在闾烟面上打了一掌。 闾烟在府里横行无忌惯了,哪怕是被娄晏紫夺了权,她也觉得这根本是绿芜出卖了自己的灾祸,而此时娄晏紫的一巴掌却几乎让她怔住,不由拊着脸,道:“你……你竟敢打本夫人?” 娄晏紫受着她气许久了,此刻方才觉得畅快,长笑道:“我打你如何?便是我对你动了刑罚,你也反抗不得!” “你敢?!” “我自然敢,”娄晏紫此时已是气势汹汹,说道,“你闾家势力再大,你也不过侍妾一名,我作为王府正妃,自然能处置了你!” 晓月站在娄晏紫身后,幽幽地说道:“二夫人,你要怨便怨王爷,哪怕是从柔然的公主到今日的王妃,他都不肯娶你为正妻。或许你该怨自己天生下贱,为什么人家都不肯娶你做正妻了,你还非巴巴送上门来做人家的侍妾!” 晓月的言语提过犀利狠毒,如同刀子一般,生生扎在闾烟心头,让她捂着胸口,脸色泛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娄晏紫已经挽着晓月的手,盈盈一笑道:“妹妹便好好在这儿想想吧,本王妃可不奉陪了。” 晓月搭着娄晏紫的手,回头望着闾烟的眼睛幽幽带着森然的光芒,而嘴角却带着恣睢笑意——她到底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 第三十七章 一将成名万古枯 ------------ 第三十八章 生死两茫茫 ------------ 第三十九章 大梦醒来仍是我 ------------ 第四十章 入宫(一) ------------ 第四十一章 入宫(二) ------------ 第四十二章 入宫(三) ------------ 第四十三章 入宫(四) 那男人肌肤似有一种滚烫,便要灼得她要烧了起来;她明知道此举不妥,却挣脱不开那男子铁钳一般的手掌,这般挣扎了一番,亦是挣脱不得,而那男人身上熟悉的感觉,亦让她似沉浸在噩梦里,又似是美好的回忆里,她忽而感知到了什么,耳听得霜演的声音带着些许讶异,“四弟?” 她终于将他推了开来,抬头... ------------ 第四十四章 入宫(五) ------------ 第四十五章 行军(一) ------------ 第四十六章 行军(二) ------------ 第四十七章 行军(三) ------------ 第四十八章 行军(四) ------------ 第四十九章 行军(五) 霜泷额头青筋突起,吼道:“我本是命定的太子殿下,现下我也不过取回我自己应有的东西,你说我是造反?那你不问问霜演他是如何窃居的这皇位?难道他这般就是名正言顺?” 霜皓轻叹了口气道:“三哥如何夺得这皇位……这到底也是过去了的事,如今他就是大齐的君王,何况三哥即位三年,处理政事也极为... ------------ 第五十章 风声鹤唳(一) ------------ 第五十一章 风声鹤唳(二) ------------ 第五十二章 风声鹤唳(三) ------------ 第五十三章 一剑怒斩 ------------ 第五十四章 恩断义绝 ------------ 第五十五章 只缘身在此山中 ------------ 第五十六章 飞离雀巢当凤凰 晓月闻言,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娄晏紫,震惊之下也忘了礼数,直言说道:“你——你说什么——兰亭王他——” 娄晏紫听她问答之间与自己颇有平起平坐之势,心下大为不快,但当此之时也不是脾气发作的时候,当即装作对她的失礼恍若未闻,笑着说道:“兰亭王英俊年少,又建立了不少军功,这京中多少... ------------ 第五十七章 相忘于江湖 ------------ 第五十八章 野心昭然 ------------ 第五十九章 穷途末路 ------------ 第六十章 吭沆一气 ------------ 第六十一章 调虎离山 ------------ 第六十二章 抽丝剥茧 她一惊醒过来,便如同鱼儿似地从扑腾起来,一下从霜湛的怀里跌到地上,直摔得屁股生疼,揉着眼睛看到霜湛,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道:“皇上不是急召你入宫么……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他不是为了墨阳王的……你怎么会……” 她一连串的问题,却又有所顾忌而吞吞吐吐着,霜湛闻言不由微微一笑,说道:“皇上... ------------ 第六十三章 万箭穿心 ------------ 第六十四章 自作聪明 ------------ 第六十五章 渡劫(一) ------------ 第六十六章 渡劫(二) ------------ 第六十七章 大婚(一) ------------ 第六十八章 大婚(二) ------------ 第六十九章 大婚(三) “你这歹人,若要以我胁迫王爷,不若我立时便血溅当场,让王爷没了这后顾之忧!”而轿辇中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声音,虽是透着中气不足的柔弱,但语气极为坚定,没有丝毫转圜。 霜皓从未见过郑柔,只听过她是襁褓中带了病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一步,性子极为和顺柔弱,只前些日子他听说郑柔竟是出门去寻... ------------ 第七十章 大婚(四) ------------ 第七十一章 大婚(五) ------------ 第七十二章 大婚(六) ------------ 第七十三章 马车溶溶春意浓 ------------ 第七十四章 情到浓时总是迟 ------------ 第七十五章 姐妹情深 韩羽淡淡笑了笑,说道:“我去看过她了。她现在在安谨的照顾下——很好。我便也放心了。” 晓月眼见得他又要走,一种惶恐不由涌上心头:他总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来,便是走了也是静悄悄的,万一这次他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呢?她不及细想,就拽住了韩羽的衣袖,从贴身内衣里摸出那枚哨子,用力吹了一声。 ... ------------ 第七十六章 国破家亡 ------------ 第七十七章 桃花过后 寸草不生 ------------ 第七十八章 南楚后人(上) ------------ 第七十九章 南楚后人(下) ------------ 第八十章 赴汤蹈火 ------------ 第八十一章 噩梦连连坠入去 ------------ 第八十二章 冥婚暗嫁 晓月蓦地生出一股力气来,将霜湛撞了开来说道:“不论如何,晓月到底是王爷要娶的五夫人了。如今大礼未成,还请王爷守着礼数。” 霜湛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出乎她意料的并未与她争执,退了几步,微笑着说道:“好吧,反正不过等着几日而已。” 晓月听他这般轻薄言语,脸色微微泛起恼怒的红,索... ------------ 第八十三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 第八十四章 故地重游 ------------ 第八十五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 第八十六章 同生共死 ------------ 第八十七章 千钧一发 ------------ 第八十八章 疑窦重重 霜湛望着徐步而来的晓月,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信手一抛,那药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幸而霜皓眼疾手快,将那药丸接住,然后迅速返身喂韩羽服下了,过了一会儿韩羽那痛苦嚎叫的声音果然弱去,而他因为虚脱也渐渐陷入昏迷。 晓月回过身,虽然人潮汹涌,可是这一刻她看的人却只有韩羽而已,见得他... ------------ 第八十九章 洞房花烛 ------------ 第九十章 无情无义 ------------ 第九十一章 步步错 ------------ 第九十二章 生离死别 ------------ 第九十三章 襄州之行 ------------ 第九十四章 喜怒不形于色 ------------ 第九十五章 剑影鬼魅 霜凌丧葬期间,霜演遣得人来拜祭,而徐氏见得来使,也只是冷冷淡淡地点头,再无其他言语。 而那来使见得霜湛,便向他行礼说道:“皇上有令,让四王爷尽快回京覆命。” 霜湛只是静静地望着来者一眼,然后微微笑道:“霜湛领命。” 而霜霏凡却是紧紧拉着霜湛衣角,面露惶急之色,说道:“四叔,你莫... ------------ 第九十六章 伤别离 ------------ 第九十七章 冰释前嫌 ------------ 第九十八章 唇枪舌剑 ------------ 第九十九章 不欢而散 ------------ 第一百章 斗转星移 ------------ 第一百零一章 往事不堪回首 这马车便似失了掣肘,在那京城大道上肆意飞奔,一旁的摊子、铺子通通都被撞飞。 晓月用尽攥着车棱,方才勉力维系着身体的平衡,她望着状似疯狂的安谨,却觉得长期以来压抑在他心中的阴郁直得此时方才尽情发泄出来,她本有些惶乱的眼神因着这样的注视而渐渐带了怜悯。 马车渐渐平缓。晓月舒了口气,... ------------ 第一百零二章 偷天换日 ------------ 第一百零三章 一宫之主(上) ------------ 第一百零四章 一宫之主(下) ------------ 第一百零五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 第一百零六章 初登大典 ------------ 第一百零七章 暗枭内鬼 ------------ 第一百零八章 曲终人散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