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吾辈岂是蓬蒿人 ------------ 第一章 一块板砖(1) 第一章 一块板砖(1)(『『138看书网』』) 唐陌默默地走在无人的大街上,北风卷过吹起无限的惆怅。工作,只有工作能让自己麻醉,忘却那些曾经留下了太多记忆的日子。又是一天加班到深夜,终于将一批书稿完成了修改校对。尽管工作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但此时此刻,这条熟悉的街道却勾起唐陌痛苦的回忆,就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相逢;就在这家小店,他们第一次吃饭;还是在这里,她默默地离开,只留下决绝的背影。 唐陌鼻子一酸,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紧了紧衣服。转过一个街角就到家了,街角的路灯咝咝地一眨一眨,这盏路灯坏了两个月了,根本没有人理会。就在这里,唐陌英雄救美,救下了那段让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转过街角,唐陌看见三个人在路边窃窃私语似的说着什么,他无心理会这些,只想快点回到家里,连续两天的加班让他疲惫万分。与路边的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靠里面那人双眼闪烁,流『露』出一瞥惊恐的神情。唐陌感到一丝异样,那种眼神那么熟悉。他不想再碰这种眼神,脚底下只想加快脚步。 “救命!打劫啊!”错身这一瞬,路边的三人中爆发出一个女人的尖叫。 唐陌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转过了头。此时,除了女人惊恐的眼神,还有旁边两双略带惊恐却又凶狠的眼睛。唐陌心道一声苦也,难道这真是自己的宿命? 左边一人对着女人暗喝:“不许叫,你不要命啦。”右边一人向唐陌压低声音喝道:“少管闲事,走你的路。” 一切都那么熟悉,三年前那个夜晚,不就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北风,这样的路灯,一切的一切瞬间闪回唐陌眼前。压抑的惆怅在这一瞬爆发,唐陌怒喝一声:“放开她!” 右边那人被暴喝吓了个激灵,眼神随即凶狠万分:“让你多管闲事。”嗖,黑暗中一道寒光划过,唐陌右脚闪身侧步,左脚在来路勾起,歹徒使劲一扑正好被唐陌绊倒,一个狗吃屎扑倒街上。唐陌上身一脚踢飞歹徒手上的尖刀。身后又是一声尖叫:“救命啊,打劫啦!” 唐陌猛地回头,“呼”一块板砖结实地拍在唐陌头上,砖屑纷飞,烟雾缭绕。多像啊,连这块板砖都一模一样,唐陌内心一阵凄凉,随即斗转星移,失去了知觉。 “小妹,别跑了,哥哥我都想你那么久了,你就从了哥哥,哥哥保你吃香喝辣的!”一个身穿绸子长袍,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张开双手正在小院子里撵着一个小丫头跑。世界上所有登徒子似乎都是这个模样。 小姑娘着急地围着院子躲避着魔掌,公子哥嘴里喷着酒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邪恶:“跑吧,巴掌大的地方我看你跑到哪里?” 小姑娘尖叫:“来人啊,大虫使坏了,来人啊!” 公子哥笑容更『淫』邪:“叫啊,你再叫大声点,看看有谁敢来管我的闲事。二狗你把门给我把严了!”几个身形转换,已经将小姑娘躲闪的去路拦住,她一步一步退入院落一角,脸上流淌着焦急的泪水。 姑娘突然跪下道:“李法司,李爷,您就放过小女子吧,呜呜……小女子开春就要嫁人了,您放过我吧,呜呜……”这是一个弱小女子对着恶霸绝望的哀求。 那个叫李法司的公子哥步步进『逼』,喉咙里打了个酒嗝,说道:“小妹,哥哥我馋你两个月了,好不容易今日才逮着机会,你说我会放过你吗?再说了,哥哥是真心喜欢你,从了我给你在外面置个宅子,你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你老子一个月在工厂里挣几个大子?但哥哥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说着纵身上去将小姑娘扑倒在地。喷着酒气的嘴往姑娘的粉脸上『乱』蹭着。 小姑娘使劲全身力气想把强暴者顶起来,可是一个禽兽怎么是小姑娘能够抵挡的。她眼角里眼泪不停地涌出,外衣已经被他扯开了,只觉着李法司的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小姑娘声音已经嘶哑,甚至无法喊出来,只能双脚『乱』蹬,双手平摊在地上徒劳地抓挠着,突然手指碰到了一块硬物。 李法司粗暴地『揉』搓着姑娘的胸膛,虽然还没长成,但已经如小兔一般坚挺柔润。他边喘着气边说:“小妹,美人,要不跟哥哥进屋去,那里暖……”噗,一声闷响,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斗转星移,李法司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小姑娘只觉得身上的男人软绵绵地扑在身上,已经不再动作。她怯怯地遛了一眼,“啊!”一声尖叫,血,他头上全是血。 门口站着两个小吏打扮的后生,一条长板凳,两人拦在门前,一边一个,左边的道:“二狗兄弟,大人犯得着费那么大劲来玩吴家小妹吗?他老人家的女人多了去了。” 二狗喝了一口葫芦里的小酒道:“你懂什么,这叫野味,屋里脱光了随便你玩的有什么意思。”正聊着,就听院子里一声尖叫。二狗眯着『淫』邪的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这一家伙,可是落红片片啊,唉,又一个小美人从了公子啦。” 旁边同伴吞着口水,把头凑到门缝边。突然他拨拉着二狗:“二狗,不好了,快来看!” 二狗推着他的手:“别看了,小心眼睛上长钉。” 同伴道:“不,不是,大人他,头上,头上血,血!” 哐啷,小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二狗和同伴跳入院中,只见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板砖,怯怯地坐在地上,眼睛怔怔地盯着俯卧在地上的人。李法司头一侧已经开了瓢,血顺着脸流到地上。 二狗脸『色』苍白,眼睛盯在李法司身上拔不出来,两人慌『乱』地对望了一眼,互相都在询问这该如何是好。二狗捅了捅同伴:“去,快去看看大人有没有事。”同伴这才答应着,三两步跨到前面,弯下腰用手指试了试大人的鼻子。 谢天谢地,还有气息,而且还很强壮,说明大人只是晕了过去,连忙回头道:“二哥,还,还有气。” 咯噔一块大石落了地,二狗满脸凶狠,对着小姑娘大喝:“吴小妹,你竟然谋害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小赵,你赶紧把吴小妹扭送到县法司去。”同伴起来,一把将小姑娘按着,小姑娘突然发了狂似的,挥舞着板砖砸向小赵。 小赵一挡,顺势把着她手腕使劲一扭,“啊”吃疼的吴小妹手中板砖落地,身子随着手臂的扭动弯向前去。此时二狗已经扶起地上的李法司,口中叫道:“那块板砖也要收好,这是凶器。快把这疯妮子扭回衙门,我去送公子找大夫。” “李大虫被砸晕了,对,到现在还没醒!”小城沸腾了,街坊四邻奔走相告,竟然同时间有三挂鞭炮在城里燃响。 “听说,李大虫想去糟蹋木器厂吴木匠家的小闺女,被吴小妹一板砖拍晕的。” “这只贼虫也有今日,快打听打听贼虫伤势如何。”…… “啥叫贞烈女子,吴家小妹真是好样的!” “听说听说,吴小妹还有拍死丫的板砖一起被带到县法司里去了。” “什么什么?大虫被拍死了?” “我也不知道,听说进衙的时候,贼虫头上还在冒血,估计是活不成了。” “那吴小妹就惨了,杀人是要填命的!” “杀人?这也叫杀人!根据永乐十五年颁布的刑律,这叫正当防卫!懂吗?”…… “两个大夫进了衙门,听说出来的时候脸都是耷拉着的,估计这次贼虫凶多吉少啦!”苏州府吴江县的县城里,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贩夫走卒,奔走相告,密切关注着贼虫的命运。“噼噼啪啪”东城王家米铺又燃起了鞭炮。 坐在门前晒着太阳的祖孙俩,『奶』『奶』赶忙把小孙子搂在怀里捂着耳朵,鞭炮烧完,小孙子钻出头来,咿呀地问着:“『奶』『奶』,是不是过年了。” 『奶』『奶』抚『摸』着小孙子的脑袋道:“不是过年,是那贼大虫被砸晕了,这可比过年还高兴。” 小孙子道:“『奶』『奶』,贼大虫是什么啊?” 『奶』『奶』喃喃道:“贼大虫?贼大虫就是一只很坏很坏的大虫,如果宝宝不听话,贼大虫晚上就来咬宝宝屁股。” 小孙子吓得吐了吐舌头一个劲往『奶』『奶』怀里钻:“宝宝听话,宝宝听话。” 『奶』『奶』手里搓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阿弥佗佛,佛祖保佑,让李大虫一命归西,佛祖保佑,让吴家妹子平安无事。” 县法司衙门里却是愁云惨雾,家里人上上下下忙活着,老爷晕倒两天了还没有醒来。城里三个最有名的大夫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在李法司被砸的下午就夹着包袱出了城。可是两个大夫一个是旧医,一个是新医,但无论新旧都是束手无策,旧医大夫说从脉象看,李法司脉象平和,不似有生命危险,可是却无法找出个所以然来。 新医大夫倒是做了点事,拿出几瓶『药』水,给李大人清理了一下伤口,骨头没碎,脑浆没冒,就是破了皮,流了不少血,用纱布包扎了一下也就止住了。可是为什么没醒,却搞不清楚。好歹新医大夫给开了付『药』,不过扔下话,这『药』只是醒酒的,管不管用很难说。 管家李根送走了大夫,回到后堂,正好碰上少『奶』『奶』的贴身丫头清荷,她把『药』方送给李根:“李管家,少『奶』『奶』命去把『药』抓了。” 李根走在大街上,背脊梁一个劲冒汗,大家都是怎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啊,哂笑的,凶狠的,幸灾乐祸的,却从来没有关切的。李根来到『药』铺,递上方子,伙计把方子抓在手里,嘴里哼了一声,把方子扔在一边撂下一句:“等着吧,还有几张方子排着队呢。” 李根陪着笑,自己家这个大少爷在这座县城里是怎样的人缘,内心一片凄苦。等了半天,『药』总算抓齐了,那边掌柜的拿算盘算着帐:“两副『药』,总共八个铜板。哟,是李管家啊,这是给法司抓『药』啊?” 李根数着铜板递进柜台,道:“哦,是啊,是啊。” 掌柜的将包好的『药』递出来又道:“怎么样,法司可是醒了?” 李根嘿嘿一笑:“还好,还好!”也不罗唆,转身就走。 掌柜的幸灾乐祸地笑着,等他刚出去,立刻把伙计招呼过来道:“快,出去给大家说说,就说贼大虫还没醒,李家管家开了两副醒酒『药』回去。”伙计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外面四处散步。城内又点了两挂鞭炮。 “阿弥佗佛,最好别醒,睡吧,一直睡着,吴江就太平了。” “贼大虫估计是醒不来了,走,沽上两斤状元红,到咱家喝两口去。”一个汉子拉着朋友往酒馆里走。 整个吴江县城里,处处喜气洋洋,连过年也比不上这会高兴。街道上人头攒动,大家只在谈论着这个话题,没有了大虫『骚』扰,市面清平了许多,许多家里的女眷终于可以放下心出来晒晒太阳。吴江县布匹、首饰还有胭脂水粉的销路一下子窜升了两成。 ------------ 第一章 一块板砖(2) 第一章 一块板砖(2)(『『138看书网』』) “这是哪里?”唐陌艰难地睁开眼睛,还好,自己还没死。这是在哪?医院吗?唐陌朦胧中只见白『色』的蚊帐,他像动动脖子看清周围,只是,稍微动了动脑袋,头上立刻一阵剧痛传来。“哦”唐陌痛苦地呻『吟』着。好疼,看来昨晚那一板砖砸得很正。这疼一过,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唐陌的眼皮沉重地合上。 “小姐,小姐!姑爷好像哼了一声。”清荷仿佛听到帐幔里有声音,连忙推了推服侍了整整三昼夜,此时正趴在床边『迷』糊着的少『奶』『奶』。 少『奶』『奶』悠悠转醒,虽然已经三日没怎么休息,头发有些散『乱』,面容有些憔悴,但依然无法掩盖面若桃花,天生丽质。少『奶』『奶』揭开帐幔,只见夫君仍然闭着眼睛,气息如常,回过头嗔道:“他不还昏『迷』着吗?你的小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清荷凑过去看了眼,果然,姑爷仍然安静地躺着,不过她好像发现了,叫道:“小姐,姑爷昨天晚上脸是冲里的,现在他却冲了外面。你快看啊!”…… 唐陌还想继续睡会,可是旁边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他相当烦躁,拜托,现在医院里的护士怎么那么没规矩,能在病人身边聊天吗? 他睁开眼睛朝外面望去。一个女声在说:“清荷,把窗户打开,透透风吧。”窗户随即打开,一道阳光刺入唐陌的眼睛,又是一阵目眩,他喃喃道:“护士小姐,请关上窗户,太刺眼了。”仍然感到浑身没劲,气息柔弱。 “姑爷醒了,真的醒了,好像还说了什么。”清荷转身惊呼。 美貌的少『奶』『奶』转过头,看着床上眯缝着眼,正在苏醒的夫君。清荷兴奋地摇着少『奶』『奶』的手:“小姐,小姐,姑爷醒了。” 刚才还一直和衣照顾了一晚的少『奶』『奶』脸上仿佛挂了一层霜,甩开丫环的手,咬咬嘴唇道:“醒就醒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去,叫李管家还有李生进来,看看少爷想吃点什么。”说着,走到窗户旁坐下,再不理床上的男人。 眩光终于过去,唐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哪里,那个很漂亮的古装mm是谁?周围的家具,陈设怎么那么地古『色』古香。唐陌也知道现在许多年轻人喜欢玩汉服,只是这家也太专业了点,连家里的布置都十分古典。 不过那个坐在窗边,一丝不苟地斟茶的古装mm倒是十分可口,鹅蛋脸庞,弯弯的眉『毛』,樱桃般的小嘴,红润透亮。特别是那双玉葱一样的柔胰,正端着茶壶给杯子里倒茶。看着眼前美女,唐陌突然想起一句诗:“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原来自己昨天晚上救下的是这样一个大美女啊!看来挨那一板砖也不算太亏。可是,可是这是哪里呢?怎么看也不像医院啊?难道是她家?她是怎么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了?难道她是有钱人的女儿?自己一不小心救了个富家女?如果是那样更是没有白挨这一下,说不定她那有钱的父亲还会给自己个百八十万的谢礼。 唐陌正胡思『乱』想着,那美女站起来,走到床边,将一个茶杯塞到他手中,冷冷道:“喝点水。”好酷啊,唐陌愣愣地看着美女,怎么这样啊,不是明明把自己救了回来,何必给这样一副嘴脸。 唐陌刚要说点什么,只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开了,进来三人,为首的是一个清纯可爱的小丫头,后面两个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头带小帽,领头一个三十多岁,后面那个是年纪轻轻的后生。看着他俩的装束,唐陌突然想起了星爷的唐伯虎点秋香里那身青衣仆人的打扮。唐陌不禁乐了,这家人真有意思:这汉服不但小姐穿,连佣人都穿着。 美女看他这么一笑,眉头一皱,咬了咬嘴唇转身对来人道:“李根、李生,少爷醒了,你们伺候着吧。清荷,跟我去休息吧。”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 四十多岁那个叫李根,靠,李根,还布什呢?!唐陌心里只想笑,后生那个叫李生。乖乖,这家好大的谱,连家人都叫一个姓。难道中国现在有这样规矩多多的豪门吗?唐陌想不明白,心中也有些疑虑。 李根恭敬道:“少爷,您总算醒了,看样子是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唐陌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位,这位老李,别那么客气,别叫我什么少爷好吗?” 李根吓得赶紧跪倒:“少爷啊,李根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对,请少爷责骂就是了,千万别把李根赶出家门。”后面那个后生也一同跪倒。 唐陌觉得情况真的有些不对了,他疑『惑』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两个汉服家丁,再看看周围的装饰布置,再从窗户看到外面的院子里全是飞檐画壁。如果自己不是进了一家对中国古典文化有着疯狂爱好的豪门世家,那么自己就处在一个十分可怕的境地。 唐陌阴沉着脸,思索着眼前的处境,半晌才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人,连忙道:“你们起来吧!” 两人这才哆嗦着起来,李根道:“少爷感觉如何?头还疼吗?” 唐陌没有一点交流的欲望,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还好,稍微还有点疼。” 穿越了?突然唐陌脑海里一个火花迸『射』,只是这么一闪,脑子里立刻出现另一个声音,别逗了,你是不是没事看『『138看书网』』看多了?穿越?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时空隧道? “借问一下,现在是哪一年?”虽然脑子里那么想,可是嘴里却不自觉地问了一句。刚问完唐陌就有些后悔了,人家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傻瓜了。他偷偷看看两名家丁的模样,果然他们很诧异地看着自己。 唐陌连忙笑道:“这样问是不是很可笑?”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内心莫明其妙地产生一丝恐惧。 李根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少爷,结巴着道:“不,不可笑,今年是承乾二十一年。” 唐陌的笑容瞬间僵住,嘴里嚅嚅地问道:“什么承乾二十一年?别开玩笑了,这分明是2007年啊。” 李根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少爷说的是什么,只是狠狠地摇了摇头:“少爷,不是什么2007年,是承乾二十一年,”神情严肃,绝不像开玩笑。 轰隆,李根的话如同青天霹雳,唐陌只感到眼前一黑,头一歪重新昏了过去。吓得李根李生两人慌了神,扑倒在床边拼命喊着:“少爷,醒醒啊,少爷!” 两人这么一闹,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吃着早饭的美女和丫环清荷被惊动了。两人扔下碗筷快步走入睡房,只见两个家人扑在床边叫嚷着。 汉服美女皱着眉头问道:“起来,都起来。怎么了,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根哆嗦着起来,结结巴巴把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说完“小人刚告诉少爷承乾二十一年的时候,少爷头一歪就昏了过去。”之后,李根又想下跪。 汉服美女看着这个忠心的管家,哭笑不得,但他刚才说的情形实在让人纳闷,摆摆手道,你们两人先下去吧。 晚上,李根再度愁眉苦脸地站在汉服美女面前,这次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美女抬头看了看道:“管家,别着急,你是说,少爷不记事了?” 李根点点头道:“少『奶』『奶』,老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少爷终于又醒了,可是他醒来后连老仆都不认识。满嘴胡言『乱』语,说昏『迷』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美女咬了咬嘴唇,淡淡一笑:“你也没必要着急,他也不是第一次了,时常装神弄鬼的。我看他是做了亏心事,故弄玄虚罢了。” 可是这次,少爷看来并没有装神弄鬼,因为少爷醒了两日了,家人们渐渐发现,少爷真的啥都不记得了,甚至包括最喜欢的大黄狗。 大夫又来了,这次旧医干脆挂起免战牌,新医来是来了却没有一点办法,只是悄悄跟少『奶』『奶』说:“请恕在下无能,实在无法给少爷治疗,只是在一些老医书上说过一个病症有点相像,叫失心疯。”美女咬咬嘴唇陷入沉思之中。 ------------ 第一章 一块板砖(3) 第一章 一块板砖(3)(『『138看书网』』) 一只美丽的翠鸟落在柳树梢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春天。唐陌盘腿坐在床边,默然无语地看着窗外,那些春光明媚的天空却不属于2007。那个流氓一板砖把自己拍到了古代,穿越啊穿越,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但一个更大的问题却让唐陌想发疯。网上那些小说里,穿啊穿的无非都是穿到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朝代。 到了三国,可以跟刘关张拜个把子,抖抖王八之气;回到宋朝,可以攒两本论语考证忽悠一下皇帝办个书院;到了明朝,也可以造枪造炮发扬民主;如果是明末,训练一伙农民可以把敌人扎成肉串;如果是鞭子戏,那可以在九王夺嫡时跟康熙谈谈价钱;再不啻,回到辛亥革命时也可以当当沪上先锋啊。 可是,可是眼前这算什么朝代啊?唐陌被迫使出失忆的招数——没办法,被拍傻了,啥都不记得了。 来来来,李根,你给少爷我讲讲,只是李根越说越让他胆战心惊。 明朝,听说这是明朝,开国皇帝还是朱元璋,第二个皇帝还是那个可怜的皇太孙朱允炆,靖难还是发生了,朱允炆仍是在叔叔朱棣攻进南京的那场大火中以身殉国。到此时为止,历史还在唐陌的认识范围里。 可是靖难之后的世界发生了改变,最终得到天下的不是朱棣,而是朱允炆的儿子朱文奎。有一个叫辽王朱植的人兴兵打败了朱棣,辅佐朱文奎登上皇帝位,年号永乐。唐陌听到这段时,十分纳闷,这个朱植竟然真的学了一回周公辅成王的把戏。而且更妙的是,连年号也盗取了朱棣的历史专利。 朱文奎在位二十二年薨,当今皇上朱遵锡即位,到现在又是二十年了,年号承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就算自己不会制造玻璃,不会大炼钢铁,不会发明青霉素,但老天爷也不能这么不公平啊,竟然把穿越者了解历史进程的作弊器也给收了起来。这两眼一抹黑,让自己怎么混? 唐陌眼中噙着泪水,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良辰美景,内心却心『潮』翻滚,痛苦万分。老天爷啊,我唐陌在那辈子也算是见义勇为,诚实可信的好男人,这次穿越不也是因为英雄救美才挨上那板砖吗?你不把我变成皇帝或者太子就算了,可你凭什么这样耍我!唐陌的心不停地呼喊,眼泪默默流下。 李根看着自家少爷眼泪渐流,胸膛起伏,以为少爷终于想起了自己祖上的丰功伟业,激动万分。连忙道:“少爷,少爷,您是不是想起来了,您的太爷爷就是靖难的英雄,昔日祖上虽然只是萨侯爷手下一个船长,但后来跟着辽王出生入死立下不朽功勋。靖难之后,李家太祖封了武城伯,光耀门楣啊!” 什么?什么?唐陌终于从千万次我呼喊着你之中回过味来,莫明其妙地看着李根,道:“你是说,我太祖也是一个大英雄?” 李根郑重地点点头道:“那是,大明海军第一战列舰舰队的提督,率领三十二艘战列舰平定南洋,是何等的威风。如果不是『奸』人作梗,封侯是跑不了的。” 唐陌总算捞着一根稻草了,这是到目前为止自己知道的惟一的好消息,自己总算是落在了一位官宦子弟身上。唐陌又问:“那我家呢,快跟我说说,我真不记得了。” 可是李根的叙说让他越听越不爽,原来他的太爷爷叫李镇,他爷爷叫李诚,他爹叫李威,可一辈不如一辈,他们家的官越做越小。 太祖李镇追随辽王平定靖难之『乱』,积功封武城伯,官拜大明海军第一战列舰舰队提督军事。永乐十年率军下南洋,讨平南洋土酋,至马六甲立大明南洋都司,将万里南海纳入帝国版图。故后,牌位入英烈堂顶层。 他爷爷李诚,推恩为武城子爵,官拜大明海军第二战列舰舰队平远号舰长,永乐十九年从征婆罗洲平定当地土酋叛『乱』,故后也能入英烈堂二层。 到了他爹李威,已经被推恩为国士,他老爹没有祖、父辈的荣耀,从小就吃喝玩乐无所不沾。这个老爹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赌钱,因好赌,二十出头就被海军革退,不到四十岁就把祖上留下的三千亩封地输了个清光。 李威二十七岁上才得了他这个儿子,自然宠爱得很。眼见家道中落,李威为了让儿子有机会重振家威,变卖了乡下最后几处宅院以及苏州棉纱厂的股份,凑了五百金币,给儿子也就是唐陌穿越的肉身,疏通了一个县律法司的职位。李威现在正在乡下守着祖屋还有十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最后唐陌也终于知道了这具肉身的名字——李琙,现年二十岁,两年前上任苏州府吴江县律法司正。 李根是李家的老人,他的父亲就在李家做工,到了他还在李家做工,李琙做到律法司正之后,李根就跟着过来吴江,当了他家的管家。也算李家的两代忠仆。 整整一个下午,唐陌总算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官宦之后,也是一个破落户。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期望也化于无形。 在李根的讲解过程中,唐陌对于自己所处的时代十分惊讶,那些爵位推恩令,什么海军、舰长的称谓绝对不是明朝能够有的。看来明朝的历史已经在某个节点出现了转向,这个节点莫非就是靖难之役? 唐陌又装傻问李根关于靖难的事。李根建议他不如去读读一本书《靖难英烈记》,号称这是小学的必读教材之一。 怎么怎么?还有小学呢? 吃过晚饭,唐陌让李根将书拿来,就着蜡烛看起了这段让人惊心动魄的历史。整整两个时辰,唐陌终于把这本十万字的书读完,他终于知道了改变明朝历史的节点和关键人物。辽王朱植,对!没错,就是这厮,正是他的到来改变了唐陌所熟识的历史。 这个朱植在辽东兴兵革,办工商,开民智,改政制,发展经济,东征西讨,终于成就了靖难之『乱』中的周公伟业。 唐陌“啪”地把书合上,心中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妈的,就是此人,就是这个号称居功不据,在靖难之后把江山仍然交给朱允炆儿子的人,唐陌心中早把这个朱植骂了一万遍,就是他把自己熟知的明朝历史改了个面目全非。 一切的故事都显示着,辽王朱植是个穿越者!比他更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穿越者。 不过骂归骂,唐陌还是非常佩服朱植,在当时的形势下,朱植如果想当皇帝简直易如反掌。但他不但辅佐朱家正溯,还作出了许多限制君权的民主改革措施。 比如现在的明朝推行的国议制度,朱植在永乐八年开始在全国基层县,组织民意会及国士会,民意会由基层乡镇选举代表产生,国士会则由各地方拥有国士资格的人组成。 经过三十多年发展,现在民意会已经发展到了省一极。各省民意会的议员由各县议员选举产生,已经拥有了审核各省税收预算,动议罢免下级府县官员的权力。只是这个国议制度还不完善,到了朝廷中枢那里还是君主统治。 按照书里介绍的,如今的明朝已经比专制开明多了。比如宰相制度自永乐朝之后重新建立,这个宰相的权力大得很,不但可以驳回皇帝的圣旨,还可以有提名任命各部公卿的权力;但皇帝也有自己的权力,宰相下达的政令如果没有皇帝签署也不能执行。 皇权和相权在这种互相制约中进行妥协。但朝廷的外交、结盟、战争的权力仍然掌握在皇帝手中。不过这些权力又不是绝对的,比如战争,尽管皇帝可以宣战,但后勤粮草可是要户部批出,这等于给宣战权加了一个保险阀。 唐陌琢磨着,这个互相制衡的机制有点意思。内心不禁要问,宰相的权力不是太大了吗?别忙,这里还有一个制约制度,任何一个宰相最长任期八年,八年之后无论他有多大的功劳都必须自动辞职。辞职之后,他可以提名新宰相人选,再由皇帝选择。而且明确规定宰相的子侄不得继任宰相,如果有违背者,天下人共讨之。 唐陌不得不佩服朱植的奇思妙想,居然设计出这样一个小范围的制衡机制,在明朝这个时代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这个机制虽然存在着效率低下的问题,但这个帝国相对周遭的小国而言,实在太强大了,经济实在太发达了,它有足够的时间让皇帝和宰相扯皮,有足够的本钱让帝国挥霍。 而且唐陌感觉到这个帝国除了皇权和相权之外,还有辽王这个俨然是太上皇的人物,对帝国的命运施加影响。虽然书上没有明说,但唐陌相信辽王既然敢交出权柄,那么他必然有信心保证自己的利益和安全。 看了那么多字,想了那么多事,唐陌的头又有些疼起来,唐陌十分想知道,自己那辈子终结于流氓一板砖,那这辈子的李琙同学又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呢?难不成也是被流氓一板砖拍晕的? ------------ 第一章 一块板砖(4) 第一章 一块板砖(4)(『『138看书网』』) 是的,就是这样,李琙就是被一板砖拍晕的,管家李根支支吾吾地告诉唐陌。至于为什么被拍,谁拍的,李根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肯明说。看来应该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据说李琙晕了足足三天才醒。 那天一睁眼就看见的美女没有再出现在唐陌面前。既然他是少爷,她就是少『奶』『奶』,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美眉就是李琙的老婆。可是奇了怪了,老公给一板砖砸成那样,为什么这个老婆不在旁边伺候,却整日价不见人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明朝的早饭真不怎么样,一碗白粥,两根咸菜,还有两个鸡蛋,听说这是少『奶』『奶』吩咐的,少爷刚醒,加一个鸡蛋补补身子。可是就是不见伊人芳影,唐陌怯怯地问:“根叔,少『奶』『奶』是谁啊?” 李根终于记得少爷失忆了,谁都忘记了,自然少『奶』『奶』也忘了。连忙道:“少『奶』『奶』啊,少『奶』『奶』姓赵小字颖之。他们赵家太祖和咱李家太祖是把兄弟,一起辅佐辽王封了伯,只是少爷的泰山大人脱了军籍,从了商,如今在广州开了很大的买卖,几乎垄断了南洋的瓷器买卖。” 呵呵,这回可好了,虽然自己家道中落,好歹娶了一个富豪的女儿。还好,老天待自己还算不错了。只是,这里面有些不对啊,唐陌道:“根叔,咱们李家家道中落,人家怎么肯将女儿嫁过来?” 李根道:“还不是因为咱们祖上积德啊,赵李两家是世交,少爷和少『奶』『奶』是指腹为婚的。您泰山大人是重情意的大丈夫啊,不嫌咱们家败落,去年把少『奶』『奶』送过来的,乖乖,光嫁妆就是五千金币,还有一条海船。” 唐陌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大手笔啊,五千金币,虽然不知道那是多少钱,但以五百金币可以贿赂个县法司的职位,五千金币可不得了,而且还有一条船。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啊!或者也是因为自己那辈子总干好事,所以才摊上这样一个好媳『妇』哦。 李根补充道:“嘿嘿,不过,不过少『奶』『奶』说少爷不会经营生意,所以所有嫁妆都是由她照看,少爷是过问不得的,”一句话又把唐陌打回原状,唐陌好不容易激起的兴奋再次消失无形。拜托老天爷,别一口砂糖一口泥地耍我好吗? 唐陌心里嘀咕着,难道李琙这个倒霉催子找了一个母老虎不成?他道:“根叔,唤少『奶』『奶』过来。”李根答应着下去了,出门时神情很古怪。 果然过了一会李根回报,少『奶』『奶』和丫头去圆通寺上香,已经走了。李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看唐陌,又把话吞到肚子里。唐陌赶紧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李根连忙摇手:“不,没有,小的出去做事了,让李生来伺候少爷吧。” 唐陌看在眼里,知道李根是个闷葫芦,也不为难任他出去了。唐陌一个人坐在屋里默默地回味着自己穿越之后的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金手指,没有特殊技能,什么都不会,让自己如何是好?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仔细把玩。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少爷叹什么气啊?”说着李生转入门来,“您刚醒没多久,还是要多躺着。” 唐陌脑子里一转道:“少『奶』『奶』很信佛的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 李生嘿嘿一笑:“虽说少『奶』『奶』对少爷表面冷淡,可是心里还是很记挂的。前两日少爷昏着的时候,少『奶』『奶』一直衣不解带伺候着呢。今日少『奶』『奶』去上香,保准是给少爷求平安。” 这李生果然是大舌头,他的话透『露』出许多信息,唐陌终于找到突破口了,又道:“少『奶』『奶』一直这样吗?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李生道:“嘿嘿,少爷这次的事难怪少『奶』『奶』生气啊。” 唐陌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李生瞧瞧左右没人,把李琙被拍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唐陌越听越心虚,合着古代真有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李生最后说:“还是衙里的二狗最清楚,他和赵和陪着少爷去的。” 唐陌点点头,看来这个李琙没比他爹好多少,也是一方恶霸。他让李生把二狗和赵和叫过来。过不多会,有人敲门,唐陌唤声“进来”,只见两名小吏打扮的汉子进门,给他行了礼。 唐陌问道:“你们也知道,我被那板砖拍晕了三天,这一起来以前许多事都忘记了。你们都说说自己是谁啊。” 黑脸高瘦的汉子道:“小的王二狗。”旁边那红脸敦实一些的回道:“小的赵和。”两人一脸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大人,这伤好些了吧。”王二狗赶紧问道,唐陌点点头。王二狗又道,“都是那姓吴的女子,太不识抬举了,要怎么收拾她,大人尽管说话。” 唐陌又问了两人一遍,当天事发的情况,王二狗和赵和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通,和李生说的大致一样,只是多了一些细节。唐陌道:“吴小妹打了我是不是很大的罪?” 王二狗道:“那可不是吗?殴打伤害朝廷命官流徙一千里,殴打伤害律法司正罪加一等,流徙两千里。现在证据确凿,这死妮子必定流徙两千里了。” 唐陌沉『吟』了一会道:“你们俩带路,去看看吴小妹。”两人应下了,在前面带路。李生还说大人伤刚好不能动,唐陌阴沉着脸摆摆手道:“行了,我去看看就回。” ------------ 第一章 一块板砖(5) 第一章 一块板砖(5)(『『138看书网』』) 吴江大街小巷都在风传着一个消息——大虫醒了! 如同大虫晕倒了一样,百姓们奔走相告。与四天前大家兴高采烈不同,大街小巷中弥漫着一种失望的气氛,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都是异常惋惜地疑问:“啊?大虫醒啦?是真的吗?” 当得到确定的回答后,接着一句便是“苍天没眼啊!” 圆通寺的大殿内,汉服美女正和清荷跪在蒲团上跪拜佛祖,美女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三拜之后,清荷把小姐搀扶起来,两人给了香油钱转身出了大雄宝殿。刚绕过香炉,就听两个大婶在聊天,一个道:“听说了吗?李大虫醒啦。” 另一个吃惊道:“啊?!真的吗?什么时候醒的?” “真的,是豆腐店的小二说的,听说昨天早上醒的。” 另外一个连忙双手合十:“阿弥佗佛,佛祖啊佛祖,怎么能让他醒了?!那,吴小妹不是糟糕了?” “唉,咱们为小妹求多福吧。” 清荷一皱眉头,刚要顶两句,美女一拉她衣袖,清荷看见小姐的脸冷得快结成冰了,不敢多嘴,连忙扶着小姐快步走出寺外。 县城主干道正官街上一处铺子外,围了一圈的人,人群不时传来嘈杂的话语。只见人群里面,店面之中,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和一个后生跪在地上,朝坐在椅子上的文士磕头:“张大状,老汉我求你了,救救小妹吧。” 后面围着的人立刻有人喊道“就是啊,张大状,你就接了吴老汉的状子吧。” “对啊,对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七嘴八舌地帮着腔。 坐在堂中的文士,皱着眉头,并不答话,只是拿着状子仔细地看着。他放下状子道:“吴老汉你先起来吧。” 吴老汉道:“不起来,张先生如果不答应救救小妹,我和我们家小子就不起来了。”说着按着后生的头,“快,三儿,给张先生磕头。”后生连忙不停地磕头。 张先生叹了口气道:“吴老汉,不是我不帮你啊,只是这案子不好打啊,袭击朝廷命官可是要判流徙的。” 周围有人喊起来“那是有原因的,贼大虫要糟蹋小妹,小妹那么做叫啥来着?” “蠢人,那叫正当防卫!”旁边一个声音道。 “对,正当防卫!”大家一起叫嚷起来。 突然外面挤进一个人,是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只见他身材高瘦,面目清秀。年轻文士对吴老汉道:“在下魏星,乃京城的讼师,今日到吴江访友,不成想听说了这件事。不知道,各位是否信得过在下,让我替吴老汉打这个官司。” 旁边的街坊百姓立刻有人叫好:“好,还是京城的讼师有骨气。吴老汉,别求张先生了,我们让黄大状救吴小妹吧。大家说好不好?”外面的百姓们不少人在叫好。 吴老汉见有人帮忙,只得站起来看看魏星,又看看张先生,跺了跺脚道:“好吧,魏先生,谢谢你的恩德。张先生,你看?” 外面已经有人在喊着:“张先生,一起去吧,不能让一个外乡人把我们吴江看扁了吧!” “是啊,是啊!张先生,你是咱们吴江最厉害的讼师,不能让外乡人看扁了啊。”百姓中的呼喊声连成一片。 张大状一拍桌子道:“难得魏先生一个京城来的都能拔刀相助,我张悦怎能做缩头乌龟?!来,吴老汉,我就和你去打打这场官司!”门外众人一阵叫好。大家伙让出一条路,让张悦、魏星还有吴老汉父子四人出去,然后大家伙簇拥在后面,一路寻律法司去了。 县律法司就一个三进的院子,司正的家在后两进,前堂是审案的地方,在院子两旁有两溜小房间,这里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根据大明的刑律,所有犯人都由县巡检所逮捕,然后送到律法司审讯。 王二狗开了牢门,唐陌跟着走了进去,刚进牢房,一股子腐败腥臭的味道立刻扑鼻而来。走过两间牢房来到一个门前,王二狗指了指:“大人,小妮子就关在这。” 唐陌往里面望去,借着小窗户的光线,看到里面铺着一堆干草,一名瘦弱的女子窝在角落里,光线不清晰看不清楚脸面。 唐陌吩咐把门打开,他一个人走进牢房,牢里的吴小妹显然看到来人是谁,两脚在地上缩着,嘴里还在求饶:“李大人,求你绕了小女子,求你放过我吧!”说着嘴里呜咽着哭了起来。 王二狗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指着里面骂道:“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知道殴打朝廷命官,特别是律法司正是什么罪吗?流徙两千里!” 唐陌一摆手道:“住嘴,你们俩都给我出去。”王二狗和赵和对望一眼,难道大人想在这里就动手吗?不过他们俩还是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唐陌见二人出去了,就蹲下来,他看见吴小妹清丽的脸庞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李琙会见『色』起意。唐陌叹了口气道:“小妹,以往多有得罪,请你多多原谅。” 吴小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头大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担心李琙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对付自己,哆哆嗦嗦道:“大人,你放过我吧,小女子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唐陌摆摆手道:“我这就是来放你出去的,但是有几句话要交待交待!”吴小妹再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眼看着唐陌,浑身发抖。 唐陌道:“你别怕,真的,我真的是来放你出去,只是你要跟别人说,我的脑袋不是你砸的,是我失脚摔倒在地,被那块砖头撞的。你记得了吗?”吴小妹根本不知道唐陌在说什么,她已经以为自己在做梦。 唐陌笑笑道:“吴家妹子,那天我是喝酒喝多了,做了那些荒唐的事,你不要介意。但你毕竟打了我,所以出去之后必须这样说,记得,一口咬死是我自己摔的。知道吗?” 突然,吴小妹跪倒在地拉着唐陌的腿道:“大人,你别放我出去,我知道出去了你还会来找我,这不是要『逼』死小女子吗?你就判我罪吧,流徙我也认了,就是别放我出去!”说着吴小妹一个劲地磕头。 唐陌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味来。看样子,吴小妹是怕李琙放了她之后再没完没了地想办法占有她。 看来自己这个肉身李琙同学,已经坏出水平了。唐陌抽出脚道:“吴家小妹,我说话算话,放你出去之后,我唐……堂堂律法司正绝对不会食言,决不会再去『骚』扰你了。你放心吧。不过刚才我教你说的话一定要记得!”吴小妹默默地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两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下。 ------------ 第一章 一块板砖(6) 第一章 一块板砖(6)(『『138看书网』』) 唐陌起身,出了牢房,唤过二狗赵和道:“你们二人去把吴老汉叫来,把女儿接走吧。”轮到这俩衙役不相信自己耳朵了。 二狗刚要说什么,唐陌厌烦地一摆手:“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话音刚落,就隐隐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唐陌带着两人走了出去,刚到牢门口就碰到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只见他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见到唐陌就喊:“大人,大人,门外来了一帮百姓,正在击鼓鸣冤!说是为吴小妹讨个说法,要不要属下把他们打发了。” 唐陌看了看猪头,又看了看二狗,二狗立刻会意,回道:“这位是律法司的费师爷。”他转头又对费师爷道:“大人醒来后,有些忘事。”费师爷连忙慰问了两句。 唐陌内心噗哧一乐,原来这个猪头叫“肥师爷”,果然名如其人。也不去理他,挥挥手道:“走,去看看。”费师爷倒乖巧提醒唐陌还穿着便服。唐陌表示无妨,转身朝外走去,三人连忙跟在后面。 还没到前堂,就听到外面不停地在敲鼓,几名小吏正在堂前维持秩序。唐陌走到外面,只见堂下有几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 唐陌看看大堂,和电视里的县衙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两边没有了用刑的工具,也没有了“回避”,“肃静”的牌子。正面面向外面一张大书案,旁边各有一张小书案。唐陌知道中间就是自己的座位,头上有一块牌匾,唐陌下意识地抬头一望,“明镜高悬”?不是,却是“公道天下”。 唐陌走到堂前,只见下面的人还在扰攘。大家见唐陌出来了,一下子安静下来。费师爷在唐陌身边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诸位,李大人抱伤在身,但听到大家在此,也坚持要来。有什么冤情赶紧说啊。” 旁边走过来两个文士打扮的人,朝唐陌鞠了个躬,报上自己名号:“在下讼师张悦,在下讼师魏星见过司正大人。” 唐陌道:“各位有什么事吗?” 张、魏两人互相看了看,年纪较大的张悦上前半步,悄声道:“我们二人受吴江县百姓委托为吴家小妹鸣冤。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吴小妹。如若不然,嘿嘿,我们可要告大人一个强抢民女之罪了。” 话音刚落,下面人群中响起一个童音:“娘,上面那个可是大虫?!”下面百姓哄地笑了。唐陌的脸唰一下红到脖根,抬头循声望去,大家伙赶紧停住笑声。眼光所到百姓脸上多有恐惧之『色』。唐陌在那辈子也是读过书的人,他依稀记得某人曾经讲过:官员不应仅仅让他的治民感到害怕,通常令人惧怕的官员与贪官墨吏可以划等号。 唐陌也终于明白了,这个李琙在百姓心中是怎样一个角『色』。唐陌把费师爷叫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费师爷目瞪口呆地听着。等唐陌说完,费师爷急道:“大人,这哪成,她……” 唐陌连忙道:“就按我说的办,各位父老乡亲,我的伤还没好,事情让师爷代劳,我先进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下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许走!放了吴小妹!”接着百姓纷纷应和着叫了起来。唐陌突然产生一丝感动,百姓在官员的压迫下自发地产生的反抗总是那么朴素而执着。 唐陌霍然转过身来,看着台下连忙住嘴的百姓,一字一句道:“各位乡亲父老,我知道,在你们心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也知道你们对我又怕又恨。所以今日李琙要向诸位说上几句心里话,昏『迷』三日,一朝醒来,这三日于我却似隔世为人,过去的斑斑劣迹已如烟云一般在心中消散,过去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请大家多多包涵。日后,李琙不求成为朗朗青天,只盼事事还给乡亲父老们一个公道!不令诸位失望。 日前之事,已经十分清楚了,实在不关吴小妹的事,是我一时失足摔倒撞破了头,全是一场误会。吴小妹立刻放人,具体事务由师爷代理,李琙失陪了。”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进衙。 费师爷呆呆地看着进门的李大人,仿佛不认识他;张悦魏星本来一路只想如何打着官司,心中没底,可现在却拿着状纸手足无措,仿佛蓄了半天力量打在了棉花团里;吴老爹本来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来打这官司,当听到吴小妹已经释放的时候,整个人竟然瘫倒在阶上;百姓们更加模不着边际,依据过往大虫的形象建立起来的正邪只见的交锋,随着唐陌这番话消失无形,百姓或感觉落寞,或不相信现实,面面相觑。 费师爷半天才醒悟过来,结结巴巴道:“吴,吴小妹的爹可在,快,快来领人……” 唐陌他快步走入内堂,外面的吵闹还在继续。王二狗和赵和还在后面跟着,唐陌厌恶道:“跟着我干吗,赶紧把吴小妹放了,让门口的人都走啊!”两人连忙答应着朝牢房去了。 唐陌甩掉两个家伙,走到后堂,刚进去,就看见汉服美女,也就是自己的“老婆”和清荷走进屋来。美女撇过来一眼,唐陌以为要和自己说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立正等待。可是俊俏的脸上仿佛挂了层霜似的,稍稍停了一下又往房里走去。刚上了台阶,只听到外面一阵欢呼。 唐陌的心刚放下,美女又停下了脚步,霍地转过身来,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对唐陌怒道:“如果我是你,就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平时拈花惹草也就算了,这次竟然闹成这样。你还有没有一点做人的廉耻。” 没想到自己的美女“老婆”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让唐陌感到一阵晕头转向,脸慢慢放低恨不得贴到胸口上。美女喘了口气,刚要继续,突然又转身朝里屋走,但没走两步,又怒气冲冲地转过来,浑身气得发抖,嘴唇颤抖着似乎又想说什么。 正在此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王二狗,向唐陌行礼道:“大人,吴小妹已经放了,外面的人散了。”说着抬眼看了看在台阶上怒气冲冲的少『奶』『奶』。 美女见外人来了,压着怒气,紧咬嘴唇,寒着脸转身进屋。 唐陌摆摆手让王二狗赶紧下去,看着美女老婆的背影,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仰望青天,老天爷啊,难道你非得这样耍我吗?! 李根站在廊下心疼地看着少爷,他披着长袍,头上扎着纱布,脸『色』憔悴地仰望天空,神情专著,久久不动。李根下意识地也抬头看了看天空,除了白云蓝天什么都没有。但他突然感觉少爷与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 第二章 家事难断(1) 第二章 家事难断(1)(『『138看书网』』) 唐陌每天做的事就是三件,吃『药』,吃饭,睡觉。苦涩的『药』材汤喝得唐陌直想吐,想不喝呢,还不行,每次李根都恭敬地说:“这是少『奶』『奶』吩咐的,少爷不喝,老仆是要挨骂的。”唐陌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往里灌,妈的怎么明朝的大夫已经能配出这么苦的『药』。 还有让唐陌无法忍受的是明朝的饭,就拿中午来说,煮了一条鱼,上面加点盐,没有其他任何佐料;还有点青菜总算是用油炒的,同样佐料只加了点盐。就这样的伙食一天到晚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吃得唐陌嘴里淡出个鸟来。 终于有一天,唐陌拉着李生问道:“你喜欢天天吃这的菜饭吗?” 李生嘿嘿一笑:“厨娘是少『奶』『奶』娘家人。”这厮还很机灵,点到即止。 唐陌真是欲哭无泪,终于忍不住下到厨房,只见一个肥婆子正坐在厨房门口剔着牙,一脸横肉,眼若铜铃。肥婆子见唐陌走来,连忙扔了牙签,站起来一脸陪笑:“姑爷来啦,伤好了吧,怎么有空下来这等粗贱的地方。” 唐陌嗯了一声就走进厨房,却见一个布衣男人正背着身,在案板上切菜。唐陌看了看厨娘,那肥婆子一脚踹在男人屁股上,喝道:“你个杀才,姑爷来了,还在那鼓捣什么?”说着用一条沾满油渍的抹布在一张脏陋不堪的板凳上抹了两把,陪着笑让唐陌坐下。那男人转过身来,长得黝黑粗壮,一脸陪着笑,与他婆姨接触的目光里尽是讨好的神『色』。 唐陌摆摆手道:“不坐了,不坐了,只想问问厨娘,晚上的菜吃的什么?” 婆子道:“晚上是黄瓜炒鸡蛋,还有个鸡蛋羹,这个是小姐吩咐给姑爷……” 唐陌一摆手,不用说了,这也是补身子的。可是再这么吃下去,伤即使好了也落下个偏头疼。唐陌说:“这几日口里味寡,能不能吃个红烧排骨?” 婆子一脸为难道:“本来姑爷要吃也没什么,只是每个月的菜金都是小姐给下的,而且刚刚好,如果要买排骨,恐怕!” 唐陌心中不禁动怒,这个老婆是不是有些抠门啊,自己的嫁妆那么丰厚竟然会如此小气。不禁问道:“敢问厨娘,这排骨要多少钱一斤?” 婆子道:“最近又涨了,得六个铜板一斤。” 唐陌一阵发晕,合着才六个铜板一斤,那日唐陌问过自己当司正一个月的薪水,那是五十五个银元,一个银元等于五十个铜板,五十五个银元等于二千七百五十个铜板。老子只要想吃,一个月能吃五百斤肉。 唐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那麻烦厨娘去买上三斤排骨回来,再准备些葱姜佐料,晚上我亲手做红烧排骨。十八个铜板,一会我差李生送过来。” 婆子连忙道:“是是,这就去买,这就去……你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街上买排骨?”说着瞪了她男人一眼。那男人陪着笑,应了一声,赶紧想出门,到了门边又回来,尴尬地道:“钱?”肥婆子又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钱,数了十几个放到男人手里。那男人朝唐陌唱个诺,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唐陌一步一挨地往回走,心中凄苦,欲哭无泪。这叫过的什么日子,前面这个李琙一个月好歹赚着五十五个银元,怎么却过着这样清贫的日子。他吩咐李生给婆子送钱的时候,李生一脸的为难,道:“少爷,这家里的事都是少『奶』『奶』主持着的。如果给她知道了,她又要责骂小的了。” 唐陌没好气地道:“叫你去就赶紧去。” 李生灵机一动道:“少爷,以前您要是馋肉了,可是时常跑到外面吃的。”唐陌一听,心里也有数了,合着原来那个李琙也和厨娘男人似的是个气管炎。 好不容易挨到夕阳西斜,唐陌跑到厨房,肥婆子一脸陪笑地应着,排骨已经买回来切好洗好,放在了灶台上准备下锅了。唐陌拢起袖子正要上场,厨娘赶紧道:“少爷,您别,这等粗重的活怎是您干的,快别折杀婆子了。” 唐陌道:“无妨无妨,前些日子在外面跟人学的,正好自己试试。”说着,问清楚佐料位置,动起手来。唐陌那辈子也是一个喜好饕餮之人,平时一个人独处,没事就琢磨琢磨整两个菜慰劳自己。这红烧排骨可是烧得出神入化的,平时同事聚餐,必不可少。 只见他,等锅烧红了下油,然后下姜片,跟着把排骨倒进去,用急火翻炒两下,然后下点当地特产的黄酒,再炒两下,等到香味四『射』,跟着放葱放酱油,最后加一大把白糖,浇上两碗水等水漫过排骨,再把盖子盖上。一转头,只见厨娘和他男人惊讶地看着自己,仿佛他是从外星来的。 唐陌嘿嘿一笑道:“你们看清楚了吧,酒和这把糖十分重要,好不好吃就看这个了。”等了片刻,开锅看着汤汁收得差不多了,这排骨挂着酱『色』的汤汁,香味扑鼻。 只见唐陌拿起醋稍微浇了少许,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个最关键,加少许醋吊味,才能让排骨味道更鲜美。”感觉做得不错,唐陌兴奋地回头冲着婆子夫『妇』道:“学着点,日后得你们来做。” 一眼看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定睛一看,正是汉服美人,只见她穿着淡绿衣裙,头上挽着个小髻,面上不施粉黛,素面凤眼,红唇欲滴,甚是好看。只是美人眉头皱着,咬咬嘴唇数落道:“他在这里有辱斯文,你们两人也跟着他胡闹,还有没有规矩了!”婆子和男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垂手一旁,受着责备。 唐陌见二人可怜,连忙道:“不关他二人的事,都是我的主意,你,夫人,那个莫怪!”边说着话,眼角边溜着锅里,看汤汁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赶紧陪着笑,把排骨捞起来装到大碗里。 美人怒道:“婆子,还不把姑爷手上活计接过来?”肥婆子赶紧过来接了唐陌手中锅勺。 美人又道:“日后他一个人发疯,你们别在后面跟着发疯,哼!”说完转身就走。婆子和男人吓得眼巴巴地看着唐陌。 ------------ 第二章 家事难断(2) 第二章 家事难断(2)(『『138看书网』』) 唐陌叹了口气,赶紧三步两步跟了上去,刚跟到美人身后,一阵淡淡的幽香随着秀发传入唐陌鼻子,心神一阵『荡』漾。他深吸了口气,赶紧道:“夫人那个,你息怒啊,真不关他们事,是这几天馋了嘴,所以才……” 美人不看他,打断他的话道:“外面别人怎样说你,妾管不了,可是在家里,还是要有点规矩。”说完也不理唐陌,扬长而去。唐陌望着她的背影,只剩下摇头叹气。 虽然美人发了一通脾气,可是唐陌做的红烧排骨却让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大快朵颐。包括美人的贴身丫环清荷,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块。等李生把饭送到唐陌房里时,唐陌问少『奶』『奶』有没有尝。李生答道:“少『奶』『奶』一开始一口都不吃,后来清荷在旁边大夸味道好,少『奶』『奶』才尝了一块,吃完了,她又吃了一块。” 听李生这么说,唐陌心中暗喜,任你多么酷,也得栽在我这手好菜之下,想当年,多少高高在上的美女,都躺在了唐陌的庖厨之间。对于女人来说,一个为了自己做饭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看来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可一转念,唐陌很奇怪,自己干吗要去讨好这个美人? 这顿晚饭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整整三大碗米饭,还有剩在桌上的十几块骨头。这一晚唐陌肚子撑着难受,躺在床上哼哼了一夜。 当某君贸然进入一个未知的时代,那种感觉要经历茫然到新鲜然后继续茫然的过程。初到贵地怎么办?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缅怀着那辈子的时光,然后日日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自语,最后忧郁地得上个不知名的肿瘤,被当时的黄绿大夫随便安个内热燥火的离奇病症,不明不白地死去 另一种是像许许多多穿越前辈那样,采取积极的态度直面惨淡的人生,利用先进的思想以及知识,炼钢造枪,烧窑制玻璃,改造世界! 当然一个来自那辈子的人不可能希望自己得个什么内热燥火,肯定会选择后者的道路。对于唐陌来说,当他吃了几顿有油水的饭之后,身边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自己的状况不算最好但远远不算最坏。好歹算个小官吏,家里算是个破落世家,自己还有一个类似李嘉诚似的老丈人,怎么看都生机勃勃,虽然道路有些曲折,但前途却是相当光明。 唐陌下定决心,立刻开始以积极的态度试图融入这个时代,积极地成为那个叫李琙的小官吏,从今天起,自己要成为李琙!想起这个新的名字,李琙只能将唐陌这两个字放到浩瀚的时空去了。 这日李琙正琢磨着晚饭可以做个什么菜,让那个冷冰冰的老婆赵颖之能给个笑脸,李生敲门而入,从袖里掏出个小布袋,恭敬地放在桌上道:“少爷,这是这个月的薪水,费师爷让小的拿过来,少爷点点数。” 李琙正想得出神,手随便拨拉了布袋一下,李琙眼睛下意识挪到袋子上,突然想到,自己当这小官的薪水是一个月五块半金币,这个时代很奇怪啊,用金银铜三种货币代替了明代流通的银子和铜板。 倒想看看这金币是什么模样,李琙把袋子一抖,里面五个金币和五个银元哗啦撒了出来,金属的质感觥筹相错间产生的悦耳声响,让他感到很舒服。一枚金币从袋口故碌碌溜向桌边,李琙赶紧一把按住。 手指悄悄撤开,乖乖好漂亮的金币,大小比那辈子的一元硬币稍大一点,上面图案是旭日从海上而升的景象,金币四周围绕着“承乾十八年”的字样,根据以往的知识,李琙知道这钱应该是这个年代制造出来的。转过另一面,只见打竖是暗暗凸起的浮雕文字,清晰地显示为“壹圆”字样,打横也有两个字是“重宝”字样。 整个金币设计干净利落,款式大方,李琙注意到壹圆的比划上隐约有一条条打横的纹路,看来应该是防伪设计。银元的个头大小跟金币差不多,一面也是“壹圆”字样,打横却刻着“银宝”二字,背后的图案是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上面一轮旭日。 李琙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壹圆重宝,只觉着黄金做的金币令人十分舒服。难道人对黄金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李琙笑着摇摇头,一抬眼就看到李生,只见一桌的金币映在他的眼睛里,一片金黄,口边一滴口水差点滴了下来。 李琙笑道:“你是不是想要一枚?” “是啊……哦,不是不是!”李生赶紧抹了一把嘴角,跪下来一个劲磕头,“少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李琙大拇指把金币一弹,又抓在手上道:“有什么该死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来猜一下,是壹圆还是海上旭日?猜对了,这个金币就是你的了。” 李生跪在那哪里敢应,只是一个劲道:“大管叮嘱小的多次了,做下人的要本份,不能贪图主人的钱财。小的该死,少爷抽小的一顿鞭子吧,只是千万不要告诉大管,不然小的一定会被逐出门去。”大管就是李根,李琙没想到李生竟然这样惧怕李根。 李琙道:“起来,起来,没关系,我不过想跟你玩玩,不会告诉大管的。来猜猜吧。” 李生起来陪着笑道:“少爷,别叫我猜了,小的这一个月的月钱也就六个银元呢,一下子给我这么多钱还不知道怎么花销。” 李琙心道,这个下人虽然见钱眼开,不过还挺懂规矩,看着他涨红的脸,李琙笑道:“好啦,好啦,别怕了,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来,来坐下说话。”李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 第二章 家事难断(3) 第二章 家事难断(3)(『『138看书网』』) 李琙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现在外面一石米大概要多少个金币?” 李生抬起头眼睛转悠了两圈道:“一石米大概两个银元能买到吧。” 李琙闭上眼睛,在脑子里一换算,大概心中有数了。明朝一个七品知县的薪俸大概是七石五斗米,等于十五个银元,自己挣着五十五个银元,现在的官员俸禄比过去提升了三倍有多。看来现在这个时代,朝廷已经在高薪养廉了。 掂量着手中的金币,李琙悄声道:“这些俸禄要不要给少『奶』『奶』?” 李生瞧了瞧窗外见没人才道:“少爷,怎么你醒来之后,什么都忘记了,这些俸禄从来都是交四个金币给少『奶』『奶』补贴家用。只是,只是,少爷哪里看得上这点钱呢?” 李生这么一说,李琙立刻听出话外有话,赶紧眼睛一瞪道:“你个该杀的,少爷我不是被一板砖拍了过去吗?这一醒哪里还有记『性』。有什么话赶紧说。” 李生吐了吐舌头道:“少爷,外人打官司都得给您一些孝敬,这才是大头,每个月怎么的也有一二十个重宝啊。一般爷都差小人去兴元钱庄存起来的,平时出去耍都是用这里头的钱。” 干,果然是个贪官,自打知道了吴小妹拍砖事件开始,李琙就感觉到这个李琙不是什么清官,记得那辈子有一项研究说八成的贪官都好『色』,好『色』和贪墨似乎成了一对孪生兄弟。李琙不是傻子,从周围百姓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清楚这位李大人在自己穿越之前算是怎样的货『色』。 这让李琙十分苦恼,那辈子,唐陌好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身边的长辈夸奖他的时候,都不忘说一句:这孩子老实。不过唐陌的同事也不忘在老实后加一句,老实是老实,不过有点扮猪吃老虎。 李琙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但至少一点是肯定的,那辈子的唐陌对贪官从来都抱着不耻的态度。但造物弄人,偏偏让唐陌投身到了一头“大虫”身上。想想百姓的眼光,想想美女的神情,李琙只觉得如芒在背。 李琙叹了口气,在明清两代一个知县混个两三年怎么也能积聚下几千两银子。现在这位仁兄两年也能混两百个金币,乖乖,一千石大米啊,等于明朝一个知县十二年的俸禄。看来这个时代虽然有所改变,但仍然存在官员贪污的土壤。 李琙问道:“这些钱,少『奶』『奶』知道吗?” 李生摇摇头道:“少『奶』『奶』还在乎这点钱啊,只是少爷总算是一家之主,每个月都得给四个金币家用而已,少爷的钱从来都是自己握着。” 李琙连忙又问道:“那你知道我有多少私己?” 李生嘿嘿一笑道:“少爷最多差小的去存上,有多少小的哪里知道?” 李琙道:“这存钱可是有凭证的?” 李生道:“当然了,每笔钱兴元钱庄都出银票啊。” 李琙道:“那这些银票都藏哪了?” 李生赶紧摇头摆手:“存放银票的地方都只有你自己管着啊,打死小的也不敢知道这个啊。” 李琙点点头,也是,每个月一二十个金币,这一年下来也是小两百金币的私己,这么大一笔款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信得过一个下人啊。 李琙把手里玩了半天的一个银元抛给李生,道:“我知道你对我忠心,这个拿去,少爷我不会亏待你的。”李生忙不迭地接着,满脸欢喜地道谢。李琙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暗笑,下人就是下人,一个银元就让他高兴成这样。不过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时常给点小恩惠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倒是很好使唤。 李琙又道:“好了,你拿着这四个重宝去给少『奶』『奶』吧,一会回来陪我出门转转。”李生干脆地答应着,拿过李琙递来的金币踮着出了房门,一路小跑去了。 院子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小生子,你急着去死啦!” 接着听着李生的声音:“对不起了妹子,刚才走急了没看道。哦,是少『奶』『奶』啊,正要去找您呢,少爷吩咐送来这个月的家用,『奶』『奶』您数数。” 一个婉转的声音道:“不用数了,交给清荷吧。” 李琙探头望窗外一看,只见自己那便宜老婆和丫头清荷从回廊走进院子。汉服美女身着粉『色』衣裙,身材高挑,虽然不施粉黛,仍无法阻挡一丝清秀与满园的春景融成一『色』。 清荷皱着眉头跟在后头,肩上托着一把小锄头,上面还吊着个袋子。只见清荷嘟囔着:“死生子,走路也不看道,哼!”两人来到花圃之前,放下锄头,埋头侍弄起花草来。从后看少『奶』『奶』身段袅娜多姿,风情宜人。李琙坐在窗户旁欣赏着汉服美女扭动着小蛮腰在花圃旁忙活着,不禁看得痴了。 “少爷,少爷?”李生的招呼把李琙从幻想中拉了回来,“小的收拾好了。” 李琙点点头,在李生服侍下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清荷看见李琙出来,连忙推了推小姐。汉服美女直起腰扭头一看。李琙打出了房门,眼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两人眼神正好碰个正着。不知道为什么,李琙眼皮子一颤,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别处。 李生连忙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角,李琙这才醒悟过来,心里不停地咒骂自己,怎么跟做贼似的,眼前这个分明就是自己老婆,干吗那么不自然。想当年,李琙也是花丛中一把好手,纵横学校职场十数载,糟蹋良家无数,直到遭遇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怎么自己当年在天下美女面前指点江山,挥洒自如的劲都哪去了? 李琙随着李生这一拉,口中蹦出几个字:“那个,夫人,我和小生子出去逛逛!” 汉服美女和他碰了一眼就自顾自忙活自己的去了,听李琙说话,她有心无心地应了一声:“嗯。”然后再没说话。眼光之余却看见清荷一脸鄙夷的神情瞥着自己。李琙如释重负,哪里顾得了这些,赶紧往后门溜去。 ------------ 第二章 家事难断(4) 第二章 家事难断(4)(『『138看书网』』) 这是李琙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走出那座衙门,上次站在衙门口面对百姓的唾骂,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欣赏外面的世界。半月以来,李琙在房间里养伤,不是吃喝睡,就是找李根李生聊聊天,大概了解一下身边这个世界,可是闷出个鸟来了。现在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只觉得空气都充满着芳香。 吴江乃苏州府的大县,又是江南膏腴之地,市面的繁华令人侧目。李琙投身街上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吴江的主要大街名字甚是好听,叫牵桃大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明目繁多。 有茶楼茶坊,门上挂着水帘子,五内支起炉子,以茶招揽四方客人,专售梅汤、和合汤胡桃松子泡茶,几乎每一间都有说书先生在里面开讲,此时下午,也招来许多客人围成一团。 有酒馆、酒店,挂着大大的“酒”旗,二楼临街栏杆上坐着几个公子哥,攀栏四顾,说是喝酒,实在看人,街上红裙当栌,模样娇,体态盈,果然引来无数狂蜂浪蝶。至于酒中有没有搀水,则顾不得许多。 有席店,门脸挂着几卷草席,一个老人正跟客人讨价还价,这老汉满嘴自夸自家老实,可一转眼,趁着客人回身掏钱的时候,偷『摸』着将刚才客人挑好的席子换了下来,边卷着掉包货还边跟客人说:“添些,再添些。”真是岂有此理。 边走着,李生边给李琙介绍,说起这些商铺店家,李生是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少爷,你看这家徐记清客店,最是骗人,内脸巴掌大的房间,分作两截。屋内挂着条幅,号称董其昌所书,听说还是假冒的。清客候人闲坐,兜揽的不是生意而是嫖赌。前些日子,带人写字的张先生收了老徐的气,还给小店凑了首诗,外边开店内开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炉瓶排竹几,单条半假董其昌。”听着这首打油诗,李琙不禁宛尔。 对于这个时代的一切,李琙都感到新奇,虽然许多场景都在电视剧里似曾相识,但毕竟自己亲身投入到这之中,感觉自然别有一番风味。李琙东瞅瞅西看看,一匹上好的松江布要一个银元,一个精美的景德镇青花花瓶只要二十五个铜板。除了一些传统的货品,还有一些新鲜玩意,比如这个风扇,后面一个箱子,里面有一大堆齿轮传动,只要上了发条,然后前面的叶面就能快速旋转,送出清凉的风。李琙看着这款足有二十九寸电视大小的风扇,是哭笑不得,不过价钱还算公道,如此复杂的机械只要一个金币。看着市面上这些千奇百怪的货物,李琙掂量着手里十五个银元,只觉得自己犹如富翁一般,顾盼神飞。 正说着,前面传来阵阵鞭炮声,街上闲逛之人被那吸引,纷纷凑上前去,李琙和李生也随着人流走到近前。只见这里开的是一家南北杂货铺,东家在挂鞭的鸣响中将一串招牌挂在门外,上面五个金字招牌书着“孙春阳南货”。李生凑着说,这是苏州的名号,货品种类繁多,价格实惠。只见不少商人街坊手拿果核堆盘,上门祝贺。矮胖的东主满脸肥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隙,招呼着客人进去吃酒。旁边两个伙计手里拿着托盘,将上面不知道是糖果还是什么东西撒向四周,满街的人们哄然『乱』抢,场面热闹纷『乱』。 这边两名穿着皂『色』衣服,头戴衙帽的人,手里转悠着根棍子,腰里掖着单刀,呵斥着周围『乱』窜在地上拣着糖果的人,边朝店铺踱去。掌柜的见到两个公人,赶紧上前一脸陪笑打着招呼,右手往袖子里一『摸』就是两封红包塞到公人手里,招呼着两人进去。两个公人手里掂量一下,觉得分量不错,脸上才『露』了笑容,跟着掌柜的迈步进店。 李生哼了一声,道:“少爷,瞧那两人,不就借着巡捕房的架势吗?要是他们的捕头见到少爷,还得点头哈腰呢?”李琙从以往跟李根他们聊天过程中了解过,这巡捕房是类似公安局一样的机构,不过根据这个时代的官制,已经从县衙里独立出来,单独行使公共治安的权力。 李琙微微一笑,心道,当警察的收点砣地,在中国这市面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也不搭理李生,径直朝前走去。刚走到一个胭脂水粉摊子前,两个年轻小姑娘一眼看到李琙,两人竟然如同见了鬼似的,小粉脸立马变得煞白,连忙低头转身就走。 李琙只觉得奇怪,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他又走进一家家具铺,朝着一面铜镜子照了照。没有啊,脸上十分干净,却也是一名英俊的后生。 走着走着,李琙越来越发现这种现象,只要他一到某个店铺停下看看,原本在这里的客人都像见了鬼似的快步走开,背后还不时传来“快跑,是大虫。”的声音。 而店里的伙计东家又像见了神仙似的,陪着笑脸上来招呼。甚至在一个文房四宝的店里,李琙拿起一方砚台看了两眼,刚问问价钱,东家已经一个劲地说道:“李法司,您要是看着合适尽管拿去用,还说什么钱不钱的?” 李琙心中一阵无奈,看来李琙不仅仅事贪官酷吏,而且在这条街上也算是一方恶霸了。作为一个法官如果想利用手里的权力作恶,简直就易如反掌。见这样走着十分不爽,李琙也感到肚子里有些饿,就跟李生道:“小生子,找一个手艺不错的酒家,咱们吃点饭啊。” 李生堆着一脸笑道:“少爷,何必去什么酒家呢,您是忘了,前面拈花巷里的二『奶』『奶』吗?” 什么什么?李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奶』『奶』?问道:“什么叫二『奶』『奶』?” ------------ 第二章 家事难断(5) 第二章 家事难断(5)(『『138看书网』』) 李生道:“拈花巷巧翠楼的芮官儿啊,少爷多喜欢人家,还说要给人家赎了身再置办个宅子,养做外室呢。那芮官儿不是二『奶』『奶』是什么?” 李琙被李生说得脸上红一阵,绿一阵,连忙摆手道:“休要再提,休要再提。少爷过去实在太荒唐了,那一板砖算是把我拍醒了,以后可不想去那些地方了。” 李琙心说,这男人是不是都那么犯贱,家里有着那么漂亮的老婆,不去心疼,偏偏要跑到外面找什么窑姐。上辈子李琙也算是花丛中人,但他可是从来拒绝找小姐,一直认为那既不干净也缺乏情趣。再说了就算那个小丫环清荷也出落得楚楚动人,哪天惦记起来抬房收了得了,何必去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可是这话听到李生耳朵里可是另外一番滋味,他几乎把眼睛瞪出来的架势盯着少爷,怎么也想不通那一板砖怎么会把少爷拍成这样了。 李琙来到这个世界最怕两件事,第一是找不到出路,不知道干什么,第二就是怕被身边熟悉的人看出问题来。见李生这模样,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太过突兀与之前李琙的形象相差太远。看来自己太心急了,只怕为李生见疑,只能又道:“你别傻愣愣看着,玩窑姐又费钱又容易染病。我算是想通了,你看这满大街上的美女,多得数不过来了。”李生听了这话才觉得找到点感觉,脸上也泛起了笑容,这才像自家的少爷。 李生把李琙引到一家门脸很大的酒楼前,只见招牌上写着“万和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李生道:“过往,少爷一般都来这里喝酒。”李琙点点头,抬脚往里走。 刚进堂里,就有一名伙计跑上来,一脸堆笑着道:“李法司,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来,楼上雅间请,衙里的费师爷正好在上面和东家喝酒呢。这半个多月没来,我们东家可是想得很呢。小三快去后面把东家请出来。”说着一路将李琙引到楼上。 早有伙计进去通传,只见雅间房门一拉,走出一位锦衣公子,只见此人三十上下,身材瘦削,但个子不矮,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子玉栏杆圈儿;身穿蓝罗绸袍,脚下细结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子;手里摇着酒金川的扇儿。打扮轻佻,想穿出点潇洒的味道,可惜脸庞黝黑,却似几分洗脚上田的暴发户。 这个公子连忙拱手作揖,脸上笑着道:“法司老爷过来,怎么不着生子过来通报一声,我也好远远地候着啊。” 话音未落,肥头大耳的费师爷也从门里出来,见到李琙赶紧躬身行礼,口里唱着:“大人来啦,卑职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脸上却是十分惶恐。 李琙拱拱手算是应下两人,虽然不知道和这家公子的关系,但自己好歹是个官儿,多少要摆摆官威。当然,官威该怎么摆却不知道了。 进了雅间,锦衣公子赶紧把李琙让到上座,桌面上已经摆着酒席,公子命伙计们把这桌撤了,再做一桌上来。趁着公子忙活着吩咐,李琙把李生耳朵要过来嘀咕道:“这公子是什么人?跟我是什么关系?” 李生也凑到他耳边道:“他是万和楼的少东家万全,一直想攀着少爷在衙门外面开个店面,专做衙门生意的。之前,少爷一直不同意。”李琙听这几句,心中立刻跟明镜似的。明朝的书,李琙也读过几本,知道明清时候,在衙门外开酒家是一桩大买卖。 那时候城里诉讼案件多,每当衙门里的胥吏、书手承牌拘传罪犯被告,或者发票传原告,就在衙门附近的酒家里海吃一顿。胥吏称“宾”,书手称“主”,书手的助手成为“朋友”,加上店家陪侍和吏书的家奴,开桌入席,杯盘狼藉。当审案子的时候,合衙门的人都会垫付酒钱,审完之后,蜂拥入酒肆,大吃大喝。当然无论吃多少都不会让衙门中人掏钱,最后都得由原告、被告支付。这种情况是现代拉关系走后门的祖宗,这样依靠着衙门的酒家就算不做其他人生意,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的。 李琙看了一眼费师爷,只见他不敢跟自己眼神相碰,胡『乱』盯着脚尖,心中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清清嗓子道:“看来费师爷做事可用心,我受这几天伤,什么事自有师爷打理。” 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费师爷已经小汗猛窜,嘴里结巴着道:“哪里,哪里,都是万少东家非拉小的过来的。”然后抬眼眼巴巴看着万全,想找凑助。 万全哈哈一笑,给李琙倒上酒:“大人,我的好大人啊,这不关费师爷的事。这不,上次谈不拢,小人一直想再跟大人商量商量,不巧大人受了小伤,一直见不着。小人就想找师爷代为美言几句,不成想大人已经痊愈了。都是小人考虑不周,来,满上,小人敬大人一杯。” 李琙脸还是板着道:“嘿嘿,师爷是怕我这一晕过去就醒不来了吧……万少东家的情我承了,只是伤刚好,这酒不能多吃。”看来费师爷想跟万全私下勾兑,李琙虽然不知道前世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官场上的规矩却是古今都一样,下面人收头再给上面疏通。李琙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日后这个费师爷不得李代桃僵了。 万全看碰了个软钉子,知道这回是碰了忌讳了。本来,他一直想开个店,但如果没有李琙点头的话,就算酒家开起来了,也是没有生意,所以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过,可是上次李琙也是不冷不热地回绝了他,让他心急如焚。所以他找费师爷打听,知道李琙伤好得差不多了,所以赶紧找费师爷出来商量对策。不成想被李琙碰上了,要是李大人以为你们背后搞什么花花肠子,那还得了? ------------ 第二章 家事难断(6) 第二章 家事难断(6)(『『138看书网』』) 万全话锋一转道:“昨日从山里进了半扇老虎,小人就想着炖了汤请大人来补补身子,这不大人就来了。来啊,让厨房里把虎汤热了端上来。大人这虎肉虎骨伴着田七、枸杞、老山参炖出来的汤可是大补之物啊。赏个面子,少酌一点。” 见万全不谈正事,却要请自己喝老虎汤,李琙的馋劲立刻上来了,在上辈子,哪里还有什么老虎,一个无知的农民为了钱,竟然用纸打的老虎放在深山老林里胡『乱』拍了几十张照片,然后想混水『摸』鱼,谁知道引来天下人耻笑。可是这个年代老虎还是不少的,如果自己喊出保护老虎,估计同样会引来天下人耻笑。 不一会,虎汤端上来,想不到这个年代的人已经懂得用『药』材炖汤。李琙虽然嘴里可馋了,但面上却正襟危坐,不动声『色』,那边伙计把汤舀好,万全亲手端到面前。李琙拿起勺子尝了尝,味道颇为鲜美,可是大补之物,早顾不得形象了,三两口喝干一碗,那边万全又给添了一碗。李琙两碗落肚,只觉得肚子里暖和和的,无比舒畅。脸上也缓和下来,道:“费师爷觉得这事如何?” 费师爷在旁边憋了半天,见李琙说话,连忙跟上话茬道:“此事全凭大人做主。” 这种事其实在那时也不算什么,也算是下面官员一种进项,反正原告被告通吃,从公平上也不存在差异,所以在李琙心中也觉得无妨。李琙道:“不是问这个,而是问上面会不会追问?” 费师爷沉『吟』一下道:“上面的确有过章程,不许衙门里的人与这种酒家有关。只是没人把这个当成一回事。知县胡大人那里就开了一个,据说是他小舅子开的。”李琙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对于他来说,因为上面有过章程,这就会成为有风险的买卖。初到贵地,一切小心为重,李琙不想因为这个让自己戴上贪官的恶名,当然“李琙”早已是了。 见李琙不作声,万全凑过来一些道:“此事只有在座几个知道,我不需要大人做什么,只要日后有客人来店里就行了。所以大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自然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大人的麻烦。而且以后每一年我愿意给大人这个数作为房租。”说着两个手指。 李琙心中砰砰直跳,二十个金币啊,等于自己四个月的薪水。妈的这不是让人难以拒绝吗?费师爷见李琙动容,连忙又道:“我已经想好了,法司左拐第三家的刘铜匠因为乡下有事,要举家迁回江西,他家的房子要卖,价钱不贵,也就十个重宝。大人完全可以买了下来,先租给一个中人,再由这个中人转租给万少东家。 章程规定,衙门里的人不能占有酒家股份,不能让家人经营,不能介绍客人去吃饭。但没有说过不许出租房子吧,而且房子是转租的,中人租给谁了,大人压根不知道啊。最后就算有人问,大人完全可以推到中人身上,完全可以洗脱关系了。 而且万大掌柜一年给二百个重宝的租金也算是很孝敬大人了。这种事大人做了,里外是不用担心的。” 什么什么?李琙脑子里蒙了,心中狂骂自己没见过世面,敢情这个价格不是二十个金币,而是二百个金币,妈的!那是自己四年薪俸的总和!李琙的心砰砰直跳,怪不得那么多贪官愿意铤而走险,人的道德底线完全可以因为价值的提高而降低。不过一个这样的饭馆一年能赚出二百个金币吗?李琙把心中这个疑问一说。 那边万全轻轻一笑道:“大人不怕跟您交个底,苏州府边上吴县的刘掌柜在县法司旁开了一个饭馆,一年账面是六百个金币,他孝敬给吴县廖法司二百,自己至少赚了二百的纯利。咱们吴江管辖的地区比吴县大,市面比那里繁华,官司比那里多三成,就不说能比那里多,一年下来还是四百的纯利问题不大。小人愿意与大人平分,就请大人把那房子租给小人吧。” 李琙胸中又是一阵翻滚,拿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这种江南著名的状元红绵绵的滋味甚好。左思右想,他也想不出有什么问题。虽然有规定,但规定是死的,费师爷说的办法却是风雨不透,没有痛脚能被人抓住。只是李琙怎么就觉得自己没有同意的欲望呢? 李琙的手指在桌子上敲击着,陷入沉思之中。二百,哼,商人这玩意无利不起早,他说有四百纯利,那至少得有六百的纯利,还说跟自己一人一半,简直是胡扯。不行!就算当贪官也得获得最大利益,自己还担待着风险,让你赚大头?不能全便宜他了。 旁边两人眼巴巴地看着他,隔了半天李琙手指一停才道:“这样吧,等我回去再想想。”万全听了这话,刚才微微探出等待着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颓废地倒向椅背,一脸失望地看着费师爷,费师爷却胸有成竹地轻轻点了点头。 万全脸上的失望立刻一抹而过,道:“呵呵,大人回去慢慢考虑,不着急不着急。大人,听说湖边的凤仪阁里来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歌伎,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小蝶。一手琵琶弹得是清脆玲珑,一口元令唱得是绕梁三日。而且关键是小蝶那人出落得如林子里的花蕊,美丽端庄,真正是京城里大户出来的。大人这十来天一直在家养伤,想必相当烦闷,不如咱们这就过去,叫小蝶过来唱上两曲,给大人解解烦闷如何?” 李琙被他一提醒才看看外面的天『色』,果然日头已经奔西面去了。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谢谢少东家的美意,只是还要赶着回家吃饭,这个酒改天再喝。”万全和费师爷还想来劝,李琙心里装着事,只想赶紧回去,坚决告辞离开。 ------------ 第二章 家事难断(7) 第二章 家事难断(7)(『『138看书网』』) 李琙出了酒楼,连忙让李生带路,奔菜市场而去,等到了市场,李琙这才傻眼了,整个市场里除了女人就是伙夫,除了伙夫就是家丁,哪里有一个像他这样穿着绸袍子的男人。虽然自己不在乎下市场买菜,可是在这个时代,李琙好歹也是这个县的法官,虽不在乎,也得顾惜身份不是?这踏入市场的脚又缩了回来。 这次李琙准备做客家清炖鸡,他吩咐李生买一只四斤重左右的整鸡,以及一些葱姜之类的佐料,李生应个诺,拿着钱进了市场。 李琙在市场旁找了个茶馆坐了下来,这个在市场旁的茶馆,里外总共六张桌子,但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不少一身短打的脚夫、农夫卷起裤腿在里面喝着两个铜板一壶的高末,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一个小二招呼李琙坐下,也许是认出他的身份,赶紧陪着笑脸询问他喝什么茶,李琙吩咐沏一壶最好的茶叶。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就端了上来。李琙自顾自地独斟独饮。里面说书讲的乃三国时候的故事,正说道当阳长板坡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故事,那些乡下人忙不迭地叫好。 这个故事李琙在那辈子早就听过无数次了,什么田连元、袁阔城,各种版本都耳熟能详。李琙无心去听,品着茶,琢磨着清炖鸡还有什么佐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琙对做菜越发上心了。现在李琙和赵颖之只有每日中饭晚饭的时候才能见个面,平时晚上早上两人别说同床,连个照面都懒得打。李琙听李生偶尔一言半语地提起两人的关系,也知道这个媳『妇』对前身的姑爷的所为颇为不屑,李琙有时候看着赵颖之在院里侍弄花草的背影,竟也颇为无奈。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媳『妇』,李琙慢慢产生了一些惦记。一开始他还没觉得,但每次他烧的或者指导厨娘做的菜,赵颖之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李琙就会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满足感。也许平时在这个媳『妇』眼里李琙只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大虫,只有到了吃饭的时候,赵颖之的目光才会温柔一些。这种温柔的目光让孑然一身闯入这个世界的李琙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也有李根、李生这样的下人服侍着,但在内心觉得,这个对他冷冰冰的妻子是这个世界惟一的亲人了。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让李琙总是盼望着吃饭,只有这时,才是他一日间最快乐最踏实的时候。 没过多久,李生就滴溜着一只鸡还有一些佐料,走出市场,李琙扔下一个银元在桌上,起身就走。那个店家瞪大了眼睛目送着李琙,哆嗦着道:“李大人,李大人,这茶钱小的不能要啊。”可是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李琙走得太急,愣是没有回头看看。店家哭丧着脸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小二道:“老爹,兴许大虫今日高兴呢?” 店家脸一黑:“你懂什么?大虫喝茶什么时候给过钱,你还不赶紧给他送到府上去!” 李琙出了茶馆,一路走,一路想着饭桌上汉服美女吃着清香细嫩的清炖鸡时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正走着,突然看到前面的人『潮』一阵纷『乱』,接着一阵“的,的,的”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旁边的小商贩急匆匆端着小摊往巷子里跑,边跑还边吆喝着:“老锄头还不跑,黄衙内来啦。” 乖乖不得了,这年头也有城管啊,李琙好奇地眺望着马蹄声的方向,李生一把拉着他往旁边扯,李琙挣脱他的手:“怕什么,不就是城管吗?难道还管到我法司头上?” 李生不懂什么叫城管,着急道:“什么城管啊,是黄府的衙内,每日他都在闹市走马,撞了白撞。”果然人流『潮』水般闪到一边,却见两名骑士驾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为首一个穿着蓝『色』衣袍,两马旋风般从李琙身边跑过,扬长而去,马上之人看不清模样。 李琙心想,这是什么人啊,竟然比他这只大虫还牛比,李生道:“少爷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黄衙内乃浙江布政使的公子,在咱们吴江也算是赫赫一霸了。” 李琙道:“如此闹市骑马难道没人管吗?” 李生干笑两声:“少爷是忘记了,去年他骑马撞伤了人,少爷还赦过他。黄家可不是好惹的。”李琙苦笑着摇摇头,还好,这城里有比他大虫更狠的主。 不一会两人就回到家,推开后门走进院子。一抬头,只见赵颖之和清荷正在后堂前的回廊中做着针线。李琙站在院中不知道人家看到自己没有,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这样手足无措了一会,还是李生在后面嚷嚷着:“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赵颖之这才抬头看了看,又重新低下头,嘴里平静地道:“回来啦?” 李琙不知道为什么,脸刷地就红了,口中诺诺:“啊!” 清荷哼了一声:“哼,今日姑爷回来得早啊,翠烟阁里怎么没有留饭啊。”李琙一开始听得一头雾水,但转念已经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埋怨自己跑到原来那个相好那去了。 赵颖之咬咬嘴唇,眼睛一厉道:“小妮子,说话怎么那么没规矩,掌嘴!”语气甚是严厉。 清荷被赵颖之一骂,顿时委屈得只想掉泪,缓缓伸手要动。李琙连忙道:“清荷心直口快而已,那个,夫人莫怪。就别掌嘴了。” 赵颖之哼了一声:“既然相公说话,就饶你这回,下次还是这样,得掌十下。”语气中尽是调笑的味道,清荷这才转悲为喜,朝汉服美女吐吐舌头。 李琙给了李生一个眼『色』,两人赶紧寻厨房而去。两人刚出院子,就听清荷叽叽喳喳道:“我还真以为姑爷今日又要宿在那边了……” ------------ 第二章 家事难断(8) 第二章 家事难断(8)(『『138看书网』』) 自从赵颖之黑着脸不许李琙亲自动手之后,现在要做个什么菜都是他在旁指导,由厨娘两口子忙活。李琙指挥着他们杀鸡洗干净,然后整只鸡伴着佐料和一些『药』材放到一个大瓷缸,然后用干净的粗纸封了口,放到灶上炖了起来。 四斤多的鸡去了『毛』什么的,至少还有三斤重,见两人吃不了,李琙吩咐切成两半,自己和赵颖之吃一半,其他的分给下人们。晚饭时候,两人在饭厅吃着饭,李生和清荷在一旁伺候着。这个清炖鸡的瓷缸一送上来,整个饭厅就香味四『射』,里面加了一些『药』材还有红枣,浓郁的香味,真叫人食指大动。李琙赶忙殷勤地夹起一块鸡送到夫人碗里,赵颖之夹起来尝了尝,似乎味道不错,三两口就将那块鸡腿吃了下去,边吃脸上还边『露』出笑意。小两口子就这样吃着,虽然不说话,但也有滋有味。 李琙见汉服美女吃得滋味,心里自然高兴,又道:“这个鸡不但好吃,那炖出来的鸡汤和着饭也是一流美味。”说着就用瓷勺子给夫人舀了一勺。赵颖之也不说话,学着李琙那样在碗里搅合搅合,用勺子吃着,脸『色』更加柔和。李琙展颜一笑,心中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说起来,每日的这个时候是李琙最幸福的时刻。过来这个世界也有十几天了,可是一天下来他和“老婆”也说不上十句话。美女要不就在院子里侍弄侍弄花草,要不就和清荷一起做做女红,再不她就在自己房间作作画。反正这些事完全跟自己这老公没鸟关系,李琙除了每天吃饭的时候能跟美女面对面,偶尔说两句没营养的话之外,只能透过自己房间的窗户看着院中闪烁着的苗条的身影吞口水。 李生见少『奶』『奶』吃得滋味,连忙表功:“这个菜是少爷带着小的亲自到市场里买的鸡和佐料,回家后,又是少爷指点着厨娘做的,味道自然不错。” 美女刚要把一条鸡翅膀放入嘴里,听李生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她缓缓把碗筷放下,道:“李生,去把厨娘叫来。” 李生一走,屋子里就剩下李琙和美女。李琙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傻乎乎地看着美女,美女眼睛平视厅外,仿佛没有自己这个人存在。李琙悻悻地拿起饭碗,胡『乱』扒了两口,本来的鲜美也逐渐失去了味道似的,一没劲只好把饭碗放下。 过不一会,回廊响起脚步声,厨娘双手在围裙上擦着走了进来,一见美女连忙道了个万福道:“小姐,您找我?” 美女脸『色』一沉道:“为什么下市场买菜这样的事要少爷去做?!” 厨娘一脸冤枉道:“小姐,少爷根本没吩咐过去买鸡,他就自己……” 美女脸『色』更难看了:“好啊,学会犟嘴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庖厨间的事是一个爷们干的吗?你们要是勤快点,手巧点,至于让少爷去干吗?” 李琙诺诺地说:“那个,夫人,今天可不关厨娘的事,是我下午出去了回来顺便买的。” 美女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茬,又对厨娘道:“从今往后,如果再看见少爷出现在厨房周围,或者还要他去买菜,那赵姨就可以收拾包袱回广州,找管家去了。听明白了吗?好了,你下去吧。”美女的话不怒而威,虽然说得慢条斯理,仿佛是无法辩驳的理由。虽然厨娘实在冤枉,但她哪里还敢再说,连忙应诺退下。 李琙想方设法把自己会做的菜端上来,人家却不领情,这种失落感,让他沮丧透顶。一顿好好的饭如何也吃不下去了。美女放下碗筷,起身跟清荷回房间,李琙食不知味,胡『乱』划拉了两口饭也回房去了。 他悻悻地回到屋子里,抬首望了望西厢,那边窗影间是赵颖之与清荷在灯下做着女红,李琙一个人气闷,只得挑起灯继续研究本朝律法。 十几天养伤,李琙也不是吃闲饭的,当自己知道这个身份是一县的法官后,李琙就赶紧钻入了衙门的典籍之中。没办法,那辈子李琙不过是个中文系毕业,虽然也上过一些法律常识的课程,但所谓隔行如隔山,要当好眼下这个角『色』,不懂这个时代的律法可不行。所以李琙没事就钻研一下“这个”大明朝的律法。 通过研究发现,这个大明朝还是有一部叫“明大诰”的法典,这部代表着当朝太祖朱元璋对法律的认识的法典,前后二百三十六条,各条下列诏令、训示和案件判例总计达万件。不过现在这个时代,“明大诰”不过是摆摆样子的祖宗家法。真正厘定着这个朝代律法规矩的是另外两大法典,一个是“大明刑律”,规定了叛国、杀人、纵火、诈骗、忤逆、抢劫、盗窃等三十六项罪名,以及相关的罪名规定、司法解释以及部分判例规则。 另一部最让李琙惊讶的法典叫“大明民律”,这部法典类似后世的民法,规定许多民事纠纷的司法原则和判例标准。明朝百姓喜欢诉讼,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愿意找官辩个分明,所以这部“大明民律”的使用率比刑律高多了。李琙就亲眼见到两个小市民因为自家院墙上瓦片损坏了跑到律法司打官司的。好在李琙病休期间,这些琐事都由费师爷办了,不然李琙就得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烦死。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能成为民律最重要的一点,民律更多的是司法原则,比如里面很详细地解释了法的由来,将“法权民授”“民权天授”定为法律的基本原则,也就是说上天把定规矩的权力交给了民众,而民众由普遍意义上的共识制定了法律,所以法律的根本根源在天,而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帝。 “法非治法,彼此间约法也。”法不是统治者管理百姓的自上而下的法,而是人间百姓互相之间约束双方权利的法。这种相互间作用包括皇帝与百姓,皇帝与官员,官员与百姓。 ------------ 第二章 家事难断(9) 第二章 家事难断(9)(『『138看书网』』) 李琙惊讶的是民律中对法权的解释超越了中国以往所有社会,从而彻底将“君权神授”,“朕即法律”的专制思想踩在脚下。既然法权天授,那么皇帝和众民才真正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法是彼此间的约法,那么皇帝也置于法律之下。 这两部法典加上“明大诰”合称“三大典”,本来“明大诰”这个祖宗家法看似应该凌驾在其他两部法律之上,但事实上却反了过来,“刑律”和“民律”对于“明大诰”进行了许多很有创造『性』的司法解释,虽然没有说明,但“明大诰”显然不能作为现今判案的准则了。它不过是在大明朝的政治条件下一样高高在上的摆设而已。 李琙注意到记述在“明大诰”中的两个约法,两个约法都是永乐元年签署生效的,一份是《朝廷藩王关系法》明确限定了朝廷与藩王之间的权力界限,藩王的税收、属地管理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同时规定了藩王爵位推恩原则,藩王嫡长子之外的谱系,根据推恩,四代之后成为国士,不再接受朝廷供养。 另一份是《宰相告谕》这份告谕是皇帝召告天下的诏书,但其内容规定了明朝宰相制度与皇权之间的界限,也就是之前李琙了解过的如今皇权与相权之间互相制衡的法律文书。 在两份法律上有着当时所有藩王以及朝廷重臣的签字,到了永乐十六年,又有了成年之后的朱文奎的签字。 李琙仔细品尝着其中的条文,俨然感受到了“大宪章”的味道!看到深处,李琙微笑着暗忖,这些个东东必定是那个辽王搞出来的。看来此辽王倒也是个有心人,自己不做皇帝也就罢了,还一心个将中华的政法传统做着微微的转变。 李琙的心渐渐飞到了宝岛之上,听费师爷说过,辽王还在呢,一直在台湾的太平府住着,不过年纪大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入朝,倒是当今皇上每两年都会去一趟琉球宣慰辽王。这个辽王啊,面子可真大,真正是这个大明朝的无冕皇帝。 李琙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这个同样是后代穿越的人,有没有机会拜候这位叱咤风云,以一己之力将历史车轮硬生生推移了轨道的穿越前辈。 突然一声轻轻的咳嗽将李琙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一抬眼,只见门边站着一个美丽端庄的小娘子,不是自己的夫人还有谁?李琙仿佛过了电一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一双牛眼看着她。 乖乖的青天大老爷啊,你终于开眼了,这个少『奶』『奶』终于记得她是少爷的老婆。一直以为在这个年代夫妻快离婚的时候也兴搞什么分居,搞得李琙成天价在民律里翻腾相关法律条文,可任由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分居的内容,只是对于古代休妻的“七出”之条进行了一些改进而已,比如去掉了恶疾,然后将不许休妻的“三不去”加了一条——疾不能侍。 当然李琙不知道自己的前身与赵颖之的关系恶化到什么地步,只是自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赵颖之就没有跨进过自己房门一步。 只是今日,为什么她会过来。李琙下意识地看看床,又看看汉服美女,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赵颖之明显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明白李琙在想什么,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嘴里小声道:“夫君别胡思『乱』想,没有实现我们之前的约定,妾身不会在这屋就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不说还没什么,这一说羞得李琙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里千万次地唾骂着,你才来了几天,和人家正经话还没说上一箩筐,只是贪图人家美『色』就『露』出了狼『性』嘴脸。要是人家真把你当老公还行,只是眼前这模样,人家根本就打心眼里讨厌你这只大虫,怎么可能过来跟你圆房。倒是自己没有出息地胡思『乱』想,落得这番话,简直比挖心还难受。 赵颖之寒着脸又道:“这些日看夫君身子也渐好,妾身就一直想跟你说,庖厨街市不过是下人们做的事。你身子不好需要将补,也就由你去了,只是没想到你越发不顾脸面,你何时见过穿着绸子衣服的男人下过街市? 往日你在外面胡作非为,吃喝嫖赌,妾身念着那也算是爷们做的事,能忍就忍了。只是谁想你越发没出息,堂堂大明朝的律法使整日在厨房街市厮混,这不是将咱家的脸丢在外面吗?叫妾身如何抬得起头。如果是这样,妾身倒希望夫君日日流连勾栏的好。” 李琙被赵颖之谆谆教导,脸都快贴到前胸上去,这些在那辈子都不存在的理由怎么由这个老婆嘴里说出来是如此理直气壮。 赵颖之看着李琙这副窝囊的样子,更加难受,痛心道:“这次夫君遭遇血光之灾,醒来之后,的确少了出去鬼混,少了做恶邻里。妾身发现你好似变了个人,不过总是不想不出你哪里变了。但如果你变成这样一个没有大志的男人,妾身更加无地自容。 夫君,当年在过门的时候,老爷语重心长地将你托付给妾身照顾,现在看来我的确辜负了老爷一番苦心。不但没有让你变成个顶天立地的正直汉子,却让你越发没了出息。妾身心痛得很,如何让我面对老爷。罢了罢了,妾身过两日回娘家少住几日,也好让夫君仔细想想。”汉服美女越说神情越黯淡,越说李琙越心酸,两滴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流出。 赵颖之把话说完,也是心如刀割,掩着面冲了出去,小碎步在院子里响着,跟着西厢的房门吱丫一关。李琙久久不能从老婆的数落中拔出来,是啊,自己堂堂男子汉,日日流连庖厨街市,就为博得妻子一笑,这算是什么男人。罢了罢了,她要去就由她去吧,让自己这个没用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活着吧…… 唉!不对啊,凭什么这么说啊,难道自己一个不嫖不赌,不祸害百姓的男人,还不如那条欺男霸女,祸害四邻的大虫吗? 李琙望着院子里的黑暗,突然感到一丝惆怅,赵颖之的话已经撂在那了,过两日就要回娘家小住。唉,这又是如何是好?他突然感到,这个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已经悄悄地在自己心中取得了一席之地。 混了一夜,李琙也没怎么睡好,赵颖之要回娘家,让他辗转反侧,内心的失落感与懊恼莫名而生。 ------------ 第二章 家事难断(10) 第二章 家事难断(10)(『『138看书网』』) 在那辈子李琙的女朋友也不算少,无论大学还是工作后,特别自从被初恋情人伤了之后,他更加成了一个『『138看书网』』络与酒吧之间,也算阅女无数。以前看到美女的时候总有一种欲望促使他想方设法得到她,即使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 但身边这个汉服美女却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没有激起自己的欲望,反而让自己觉得很平静,那种刚来到陌生地方的焦躁不安每次都随着她的身影平静下来。一个女人漂亮得让人有邪念很容易,但一个女人漂亮得让人很平静就很难了。这是李琙一个师兄教导过的,在碰到赵颖之这样的女人之后,李琙终于有了切身感受。 第二天雄鸡大白,李琙站在院子里洗漱,他不时瞟着对面,却不见伊人。上午李琙一直在房里读书,只是怎么都看不进去,几乎每隔一分钟就抬头往往院子里,但怎么都看不见汉服美女出现,怎么回事,难道今日她就在收拾行装吗?就这么墨迹快中午了,李琙越来越坐不住,昏昏地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又不敢走过去敲门,只能来回在窗户前转悠了两圈,只是窗户也是紧闭着的,什么都看不见。突然看到花圃里的小锄头,那是美女每日侍弄花草时用的工具。他撇了一眼,只见汉服美女最喜欢的玫瑰花旁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两条青草。 李琙叹了口气,跨入花圃,拿起小锄头将杂草正法,然后又拿过剪子将一些看着不顺眼的枝丫减掉,最后堤遛起浇花的桶想去打水。 可走了两步,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昨天晚上才被美女数落过,这些也是下人们干的活,如果被美女看见了,不又得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吗?一想到这,赶紧把桶放下,这眼睛瞥了瞥美女的厢房,又跟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还好,不见有人。这才唤来李生,让他去打了水来浇花。 谁知道这一切都被坐在窗前的赵颖之和清荷看在眼里,那清荷噗哧一笑,小声道:“小姐,少爷这是干吗呢?” 赵颖之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平淡地道:“也许他怕我又说他没有个主子样了吧。” 清荷还是满脸笑意:“少爷这些天好怪,好像总是很怕小姐似的。”赵颖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默不作声。 清荷又道:“小姐,你发现少爷和以前有点不同吗?” 赵颖之目不斜视,嘴里应着:“哦?有什么不同了。” 清荷撅着嘴想了会,然后有些『迷』茫地道:“说起来的确感到不同,但是总是想不出有什么不同。” 赵颖之道:“是不是不出去鬼混了,总是呆在屋里看书,是不是还对我温柔了不少?” 清荷一拍手:“呀,对啊,就是这样,还是小姐明白!小姐,既然这样,你还要回娘家吗?” 这一拍不打紧,外面的李琙听得清清楚楚,哦,原来人一直在屋里啊。他翘着头望了一会,看着门吱丫一声打开,清荷跨出门来,对着他瞪了一眼,然后扭答扭答朝厨房去了。李琙看她走远,蹭着蹭着挪到房门之前,想敲门,又把手放下。 如是者两次,想来想去又不知道敲门之后跟她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转身想走。门里突然传来那个甜美的声音:“门外是谁啊?” 李琙啊了一声,结巴着回道:“是,是我啊。” “哦,有什么事吗?” 李琙挠挠头,突然灵机一动:“我那个,突然有个事要问娘子。” “那进来吧。” 李琙如释重负推门而入。只见赵颖之穿着一件淡黄的裙子,头上只是随便『插』了一支金钗,不施粉黛坐在床边绣着女红。窗外的阳光正好投进来,撒在赵颖之身上,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梦幻般的光芒,那金钗在阳光中闪烁灵动,犹如仙女下凡。李琙傻傻地看着她,一时没了动作。 半晌,赵颖之抬起头道:“夫君有什么事吗?” 李琙喃喃道:“娘子不回娘家行不行?哦,不,不是,我想了一个晚上,娘子说的约定,咱们之间有什么约定,这一场大伤之后实在记不起来了。所以想让娘子跟我说说。”他觉得觉得这样说实在太唐突了,只能硬生生把第一句话吞到肚子里,急中生智说了后面一段话。 赵颖之刚听到前半部分,也愣了一下,『『138看书网』』什么,她皱了皱眉头道:“也许你真的忘记了。去年夏天我也要回娘家,你拦着不让我回,还向我发誓日后不再胡作非为,不再沾花惹草。 当时我跟你约定,颖之从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求自己夫君出阁拜相,也不求你挣下巨万家财。只要你重新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我还对你好,我们还能做恩爱夫妻。这就是我们的约定,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你做到了吗?”说完话,低下头重新做起了女红,再不理李琙。 这话犹如五雷轰顶,砸在李琙头上,“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这就是自己的便宜媳『妇』最简单的心愿吗?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祸害乡里的大虫,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收授贿赂的贪官,她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作恶多端的小人。这是多么贤惠的女人,这是多么纯真的女人,这是多么大气的女人! 突然一股热血涌到头上,李琙一揖到地,一字一句道:“娘子,为夫受教了。经过那日的板砖,过去的李琙已经死去,从今往后只望娘子睁大眼睛看着,为夫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 说完头也不回,甩门而出,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做一个男人很难吗?胸中浊气吐出,李琙望着蓝天白云一声长啸:“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 李根站在廊下看着疾步走向前堂的少爷,激动得热泪盈眶。变了变了,少爷真的变了,什么时候见过少爷如此豪气大发,如此爷们! ------------ 第三章 小案大防(1) 第三章 小案大防(1)(『『138看书网』』) 李琙腾腾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堂前。空空的大堂里只有二狗、小赵两个衙役,两人面对着一个小碗正玩得起劲。李琙凑到跟前,只见两人正在扔骰子,瞧他们赌得那样起劲,大堂里来个什么人,把家伙都偷走了都不会发觉。 看着这两人的赖皮样,妈的,有这样的兵自己能好了吗?说不定以前那个李琙就是被这两个恶差给带坏了。 李琙怒从心头起,一声大喝:“你们两个兔崽子都给我起来!”小赵吓得一个机灵立马站起来,这长条凳一头站起来,另一头的二狗给摔了个仰八叉,小瓷碗也跟着他掉到地上落地开花。 地上的二狗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看着李琙,却见大人一脸霜寒,就差怒发冲冠了。二狗一骨碌爬起来,骰子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旋转,这个狗杀才眼尾还在瞟着,等骰子停下来,二狗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瞪了小赵一眼,仿佛在说,这把我赢了。 李琙看着二狗这副德『性』,真想抡起旁边的水火棍给他一家伙。二狗先说话:“大人,嘿嘿,您不是还在养伤吗?” 李琙真是哭笑不得,但面上还得装着发怒的样子:“是不是我在养伤,你们就放羊了?!如果有人告状看到你们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二狗嬉皮笑脸道:“这些天,大家好像知道大人养伤都不告状了似的,已经三天没人击鼓了!” 这个二狗的喜剧效果已经让李琙心情平复下来,他哼了一声:“赶紧把这些破玩意收起来,老爷我今天开始上班了!” 什么什么?上班?这是什么意思,二狗和小赵大眼瞪小眼,不明就里。李琙恶狠狠地又瞪了两人一眼:“上班就是坐堂!对了,还有,你们日后不许管打官司的人收取钱财!你们那些鸟事以为老爷我不知道啊。以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日后都给我按规矩来!” 二狗和小赵又是蛤蟆看绿豆互相挤兑着,李琙从他们眼睛里读出了失望和愤懑的情绪,他也知道,这些小吏每个月就一个半金币的收入,仅仅能维持家里基本生活开支,他们想过好日子也只能走受贿一途。 在跟家里两个家人询问情况的时候,了解到自己的衙门里总共就四个衙役,二狗小赵级别高一些,每个月才一个半金币,另外两人陈刚、王小石入职不到五年都只能拿着差役中最低的俸禄每月一个金币。不过这也算比百姓好,一个酒馆的伙计每月包吃包住工资和李生一样是六个银元,一个工厂里的工人也就八个银元。 李琙转身走向大堂中间的宝座,二狗和小赵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这个太师椅忒是宽大,上好的红木,具体是什么李琙叫不出名字,可是这样的椅子又冷又硬,坐着一点都不舒服。往案上一瞥,什么惊堂木,什么签子也和电影电视里看过的并无二致。 李琙掏出一根签子,这可是好玩意,想打谁就打谁。他假模假式地将签子扔到地上,喝道:“来人啊,给我痛打二十大板。” 旁边的二狗看着李琙这样子着实吓了一跳,扑通跪下:“大人啊,饶了小的吧。小的日后再也不敢收钱……”他还以为是要打自己。 李琙看着他那二皮脸,心里噗哧乐开了,继续跟他开玩笑:“对,打的就是你!” 谁知旁边的小赵干笑两声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您老忘了吗?从承隆五年开始,公堂之上就不许用刑了,这在大明刑律里说得很明白,避免屈打成招。” 李琙听他这么一说,也干笑了两声,看来自己当这个县太爷过瘾过得有些大了。连忙道:“嘿嘿,起来吧,老爷我不是真想打你,就是吓唬吓唬你,别以为老爷不来就可以在公堂里胡作非为。”下面二狗和小赵忙不迭地答应着,两人又对了对眼『色』,仿佛在说,这还是咱们的老爷吗? 李琙想起什么又道:“陈刚、王小石呢,这么些天都看不到?” 小赵回道:“陈刚乡下要『插』秧,他告假了一个月,王小石家里盖篱笆也有五日不见人了。” 李琙一拍惊堂木:“哼,他们还是不是官差?!怎么跟庄稼汉似的说走就走。小赵你去给他们二人带话,两日之内不来公堂报到,就回家做庄稼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片喧哗,接着有人击鼓,李琙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什么意思?” 二狗道:“老爷升堂啦,有人击鼓鸣冤。” 李琙没好气地骂了自己一句,真是没见过市面的人,连忙装作慢条斯理地道:“来啊,传上来。” 旁边二狗着急地抻着衣服道:“老爷,官服,官服!” 李琙这才醒悟过来,连忙问:“在哪,在哪?” 二狗道:“后宅,后宅!” 李琙连忙道:“二狗你去前面照顾着,小赵快去把费师爷找来!”说着快步朝后宅去了。等他回到后宅,连忙叫过李根,让他把官服给找出来。李根李生两人手忙脚『乱』地从他房间的柜子里找出一套官服给李琙穿上。只见这是一件黑『色』的袍子,通体黑『色』丝绸胸前一个方框,里面绣着一只不知道叫什么的畜生。 李琙管不了这许多,又慌里慌张带上一顶无翅黑帽,总算收拾停当,寻着路又朝前堂去了。一路上嘴里却默念:不做贪官污吏,要做包青天秉公执法,惩恶扬善。 ------------ 第三章 小案大防(2) 第三章 小案大防(2)(『『138看书网』』) 刚走到门口,已经听着里面喧哗一片熙熙攘攘。李琙隔着门帘朝外面望去,只见堂中站着两个华衣中年人,旁边跪着一名女子,堂下挤着一堆看热闹的百姓。二狗抄着双手站在一旁,小赵和费师爷站在案座旁如泥塑一般。 还是二狗眼尖,看到在门帘后偷看的李琙,连忙朝小赵摆摆手,小赵会意,连忙跑到二狗对面站好。只见二狗仰面朝天,脸上泛起一股目空一切的神情,运足了气扯着嗓子喊道:“法司升堂,威武……” 小赵也一起喊着:“威武……” 只是两人的声威实在太小,根本压不住下面的嘈杂。二狗连忙快步走到堂前,凶巴巴地朝下面的百姓喊着:“都住嘴,法司升堂啦!” 李琙知道自己这会应该出场了,在门帘后正了正衣冠,然后撩起门帘,迈着四方步,一步一顿地走出大堂,边走边往堂中瞥着眼光。只见那跪坐着的女人衣衫褴褛,双手无力地垂着,头发纷『乱』看不清面貌。 李琙极力回想着在书上看来的大明法律知识,还有李根费师爷们平时讲过的一些问案情况。嘴里仍在默默祝祷:老天爷,帮我一次,一定要做包青天秉公执法,惩恶扬善。 李琙走到太师椅前环顾四周,找了找古代县太爷的感觉,然后一撩袍子稳稳地坐了下来。眼前两个华衣中年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恶狠狠盯着跪着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你个不识抬举的贼妮子,这次定当让你抵命!” 看着两人那副样子,李琙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公堂之上,到底谁最大?轮得到你说话吗?右手『摸』着惊堂木,缓缓抬起,然后气运丹田,使劲向下一拍,“啪!”满堂震惊,不但两个男人住了嘴,堂下百姓的喧哗仿佛也低了不少。 看来这玩意很管用,李琙志得意满地点点头,目光一转看到那两个华衣男人,气又顶了上来,指着他们的鼻子怒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司为何不跪!”这一口中气十足的话一放出去,甭提胸中多么畅快! 谁知道两人面面相觑,诧异地看着李琙,虽然神情没有刚才嚣张,但也没有如李琙想象中那样哆嗦着扑通跪下。 这边费师爷连忙拉拉李琙衣角悄悄道:“大人啊,使不得啊,那个高个的是黄府的管家,那个矮个的是本县最出名的郎讼师,皆有乡士的身份,见官不跪啊。” 哦,哦,哦,李琙这才醒悟过来,记得自己看过书上也是这样写的。只是刚才又得意忘形了,总把自己代入到电视剧里县太爷的角『色』中。李琙咳嗽两声道:“那个堂下之人有什么冤屈,快快说来。” 旁边费师爷连忙道:“大人,大人,别忙问,这里有状子。”说罢,从手里掏出一张纸,送到李琙面前。李琙一看都是蝇头小楷,满满写了一纸。好在来到这里十几天,一直在看书,这些字也都还认得。 李琙浏览了一遍,明白了此案的大概意思。原来这个黄家公子昨日晚间去凤仪阁喝酒,点了台下这个女子,叫庄若蝶的唱曲助兴,后来夜深了黄公子留宿,谁知道庄若蝶贪图黄公子财货,趁着公子熟睡想偷窃公子银票,被公子发现夺回,谁知道庄若蝶见事情败『露』,负隅顽抗,还一刀下去将黄公子的两个手指给砍了下来,现在黄公子仍在昏『迷』之中。 黄公子?李琙脑子里突然泛起昨日那个在闹事招摇而过的黄衙内,难道就是他? 看到最后那段,李琙只想笑出声来,这不是活脱脱一个《鹿鼎记》鞑子公主怒剪吴应熊吗?只是这个状子里讲的事,用膝盖也能想得明白,肯定是这公子要对小姑娘动粗,人家坚决抵抗,然后错手之间将『色』狼某的手指切掉。 这边费师爷又将凶器匕首递上,只见匕首外形古朴,黝蓝的金属光泽泛着寒光,好一把利器。李琙纳闷这个娇小可怜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把利器。 李琙看完递回费师爷,他强压着笑意,刚要问话,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让费师爷把耳朵递过来,问道:“师爷,这个黄家是什么背景,我还真的忘了。” 费师爷小声道:“浙江布政使黄淮大人家啊,这个受伤的黄公子是黄大人的二公子黄魁。” 李琙一听,立刻明白了,果然这个黄魁就是昨日那个黄衙内,连忙问道:“黄大人多大的官?比我如何?” 费师爷回道:“浙江布政司使是正三品,大人是七品的,差着大概九级吧!”费师爷这么一说,李琙只感到头皮发麻,乖乖不得了,怎么初出茅庐,就让这么麻烦的一件事让咱给碰上了。 李琙皱皱眉头,连忙坐正了身子,看看下面的人,问道:“好,从现在开始,本司问话,所有人等必须着实回答,如有谎言,须按伪证罪论处。堂下何人?” 这些话都是律法中明言规定的,在公堂之上所说每句话都是证词,所以法官必须事先声明。此言一出,李琙顿觉满身正气,初次审案的慌『乱』也渐渐安定下来。 高个脸『色』黝黑的中年人回道:“在下黄淮黄大人府上管家黄崇见过大人。”说着向李琙使了个眼『色』。妈的,难道此人是个断背?抛什么媚眼?李琙端坐正中,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矮个白脸的回道:“在下讼师郎义见过大人。”问答开始之后,费师爷手中『毛』笔立刻笔走龙蛇记录口供。 李琙点点头,又朝地上跪着的女人道:“堂下女子何人?”大家把眼光都投向女子,她稍微动了动没有说话,李琙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才轻轻地说:“奴家庄若蝶。”声音婉转玲珑,虽然略带沙哑,却很是好听。 那蓬『乱』的头发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李琙带着些许期望道:“抬起头来!” ------------ 第三章 小案大防(3) 第三章 小案大防(3)(『『138看书网』』) 女子慢慢抬起头来,李琙目光所及,心头不禁微微一颤,好个美貌的妙人儿。她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也掩饰不了天生丽质:只见她两弯眉画如远山青黛,一对眼明像秋水无痕,脸如莲花,悄里带涩,唇似樱桃,活『色』生香。只是脸上泪痕血痕犹在,更如雨打梨花,平添几分凄美。 李琙咕嘟吞了口唾沫,别说日间刚刚跟妻子海誓山盟,就是眼下如此娇娘也是我见犹怜。李琙看着手中状词,心中已经将整个案件重新搭建一番,暗自已有了计较。他轻轻把状子放下,冷冷一笑对着黄管家道:“你们家公子呢?” 黄管家道:“伤势太重无法上堂,还在家中救治。” 李琙道:“可有证人?” 黄管家道:“这个,这个全凤仪阁都看见了!” 李琙道:“废话,全凤仪阁都看见了,老爷我没看见。” 黄管家连忙道:“我家公子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实在无法上堂!” 李琙道:“那就找个证人来吧。” 黄管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凑前两步道:“大人,在下这里有证词两分,请过目。”说着从袖里掏出两张纸递给费师爷,费师爷接过也不看转了上来。 李琙拿在手上一瞧,不是银票又是什么?两张各一百重宝的银票字押清晰,可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天宝钱庄银票。 只是此时李琙,已非昔日大虫,他嘿嘿冷笑,将银票放下,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我让你叫证人,你却送上银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贿赂本官!” 这一声暴喝,全场安静,门外的百姓不诈唬了,因为他们第一次听到大虫当堂拒绝贿赂。一个炯炯的目光在人群中『射』来,『露』出一点惊讶之情。 费师爷呆住了,搞不清这位二百五大人到底想干什么,嫌钱少还有许多办法再要,就算真不想收,一会找个机会退回就行了,何必摆到桌面上。李琙这么做分明违反了官场上的潜规则。 堂下美女仍然萎靡地跪坐着,丝毫没有动静,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 黄管家更是愣在当场,他心思百转,这位大人喜欢的就是黄白之货,去年两百个金币就让他洗脱了黄魁的伤人案,难道这次是嫌钱少吗?但眼前已经不能分辨了,嘴里连忙道:“岂敢岂敢,大人明鉴!在下拿错了,拿错了。”在寂静无声的大堂里,声音格外清晰。说着就想上前拿回银票。 李琙一脸正气道:“既然拿错了,就赶紧传证人吧。这个暂且由师爷保管,结案之时再还给你。”把银票一收递给费师爷。 黄管家心里又胡思『乱』想,难道他是借故收下?连忙道:“好,在下这就去传。”转身欲走。 李琙喝道:“慢!我来问你,昨日有谁与你家公子去的凤仪阁?” 黄管家道:“回大人,还有公子两个朋友,蔡政和周杰。” 李琙点点头,从签筒里掏出一支签往地上一扔:“好,来人啊,拿本司传票着县巡捕房将凤仪阁老鸨、龟奴,还有这蔡政与周杰到本司作证。不得一人遗漏!”这法司虽有直接拿人询问的权力,但自己总共就两个衙役,实在缺人手,只能调巡捕房动手了。 二狗连忙上前接了签子,他,小赵,还有费师爷,就如看到玉皇大帝一样惊讶地看着大人。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大人不收贿赂,什么时候见过自家大人审案如此有板有眼?乖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别说县衙这几人,堂下那些百姓也吃惊不已! “天啊,大虫转『性』啦。” “大虫当堂拒收贿赂,难道真的转『性』啦?” “大虫看上庄若蝶啦,肯定想赚她便宜!” “不收贿赂?胡扯,那是大虫嫌钱少啦。” 各种各样,什么话都有,立刻通过不同的耳朵和嘴巴,一个传一个,成几何级向四周扩散开去。不一会西门的几个小商贩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吴江县有大虫出没,正在法司吃人!”小商贩吓得魂飞魄散,撂下挑子撒丫子朝西门暴走。 一个身材不高的男人混迹人群之中,两只眸子炯炯有神,此时正盯着大堂上发生的一切。 趁着二狗去传唤证人的功夫,李琙道:“庄若蝶免你大礼,站起来吧。”庄若蝶仿佛没有听见,李琙又大声说了一次,她才突然惊醒,缓缓站起身来。 旁边费师爷急忙提醒:“大人,被告没有功名是不得起来听审的。” 李琙横了他一眼,妈的也不早说,可是话说出来了,又不好意思更改,总不能当着女人的面出尔反尔吧。他只好哼哼哈哈不搭理师爷这茬。 李琙见她一身衣裳实在残破,又道:“小赵,去拿一件袍子给她披上。”当袍子披在身上的时候,瘦弱的身子一震,一丝感激的目光从凌『乱』的发绺中飘过,但迅速淹没在黯淡之中。 李琙清了清嗓子问道:“由于原告苦主没到,证人也没到,先问被告。庄若蝶抬起头来,本司问你,你是何方人士,青春几何?”李琙注意到此话一出,黄管家急着要说话,谁知道被身旁姓郎的讼师轻轻拉住。 “奴家京师应天府人士,虚度二八。”婉转的声音徐徐说出,格外动听。这二八可不是二十八岁,而是十六芳龄。 哦,终于知道对方情况了,多么豆蔻的年华啊,奈何为『妓』?不对,昨日饭桌上,万全不是说过凤仪阁新来了一个唱曲的歌伎叫什么小蝶吗?难道是她? ------------ 第三章 小案大防(4) 第三章 小案大防(4)(『『138看书网』』) 李琙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凤仪阁的?在那阁里所做何事?” 庄若蝶道:“奴家三个月前被卖入凤仪阁,是阁里的歌伎!”歌伎在古代是特殊的名词,和『妓』女完全是两码事。唐宋时候一个有名的歌伎那可是『骚』人墨客竞相追捧的对像,但凡有新填诗词都会找名歌伎唱诵。这些歌伎卖艺不卖身,可挣的比卖身的『妓』女还多。只是尽管如此,还是属于贱籍罢了。 李琙问道:“歌伎者?可是卖艺不卖身?” 庄若蝶脸『色』微红道:“回大人,正是如此。” 那边黄管家不乐意了,这个李琙怎么总是不停在问被告,对原告不闻不问呢?张嘴就道:“大人!这审案肯定先问原告再问被告,怎么能只问被告一面之辞?” 李琙看到他那张黑脸就烦躁,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司问你了吗?哪个要你说话?这公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和卖菜的街市有何分别。” 那黄管家有些急了,还想说话,身边的郎讼师连忙拉着他小声道:“黄管家,他问的全和本案无关,并不算偏听一面之辞。”黄管家这才住了嘴。 李琙又问道:“那本司问你,三个月之前你做什么?” 庄若蝶道:“在应天府丝乐教坊中学乐三年。” 李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没什么问的了,你在一旁候着。” 费师爷把笔录记好了,放下笔,朝李琙挤眉弄眼,李琙装着看不见。费师爷无奈走了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大人,可借步说话。” 李琙实在躲不过只得道:“大家都在这呆着,本司去去就来。”说完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堂。刚出门,就看见清荷这妮子慌里慌张地转没在回廊拐角,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在回廊之上费师爷一脸焦急道:“大人,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贿赂一事?” 李琙装作不明白道:“奇怪了,他大庭广众之间贿赂,却不许我回绝吗?” 费师爷急道:“哎呀,人家黄淮大人也为官,您也为官,而且官比老爷大,别说人家给足了敬献,就算不给,大人也要好好考虑考虑这案子怎么问。只是现在下官看着,大人明显是要向着这歌伎啊。” 李琙继续装糊涂:“我这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向着歌伎?” 费师爷道:“下官跟了大人也有两年了,怎么判案从来都是下官帮大人掂量着,今日这案,无论如何不能向着歌伎。我想人家黄家财势熏天,肯定所有证人证词都想好了,大人就算看到里面有蹊跷,也翻不过来。不如顺水推舟,轻者留犯『妇』一条『性』命判个流三千里算了;如果想要巴结黄淮,就干脆以劫财伤人定个斩监候。相信也没人能挑出一个不字。” 李琙不接茬,反而眯着眼睛考虑了半晌,道:“你也觉得此案有鬼?” “明摆着有蹊跷,那黄公子一个昂藏汉子,如何就被女子给做了。分明是见『色』起心非要行房,反抗推扯之间出的事……”费师爷忙不迭地说了半天,但突然回过味来,连忙道,“大人,不可啊,你千万别把这真相挖出来,不会有证人给庄若蝶作主的,大人只会得罪黄家,这案翻不过来啊!” 李琙微微一笑道:“费师爷啊,你跟了我两年了吧?” 费师爷不明就里,回道:“是啊,从大人上任就跟着了!” 李琙道:“那你觉得本司为官如何?” 费师爷道:“大人八面玲珑,深明大义,吴江达官富户无不称大人为青天。” 李琙脸『色』一黑:“官宦商贾手里有钱,当然叫我一声青天;可百姓呢?那些一个月拿着几块银元,艰难渡日的百姓呢?他们称我是什么?大虫!你不会没听过吧。我在满城百姓心中就是一头大虫,亏你还能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我明白告诉你费师爷,自从吴小妹那一块板砖,不仅砸伤了我,也砸醒了我,我终于知道在百姓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我不是法司,只是吴江的大虫而已! 如果今日这样浅白的案子还要黑着良心判,那我唐……堂堂七尺男儿也算白当了。费师爷不要再劝,今日老爷我就要秉公一回,如果你怕受连累,今晚本司就给你两百重宝,你可辞官另谋高就。休要多言!”说着李琙拂袖而去,剩下一个费师爷呆在廊下,眼光复杂地看着李琙的背影,一滴冷汗从胖脸上徐徐流下。 李琙重新坐在大堂之上,看了一眼案下双方,只见庄若蝶还是有些萎靡不振,柔声对她道:“庄若蝶,这个案子本官一定会秉公办理,一会问案,你只要一五一十将案情据实说清楚就行,不用害怕。明白了吗?” 庄若蝶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回道:“奴家省得!”那边黄管家一脸怒气地盯着李琙,又瞪了庄若蝶一眼。李琙看在眼里,却不搭理。 不多会几个证人纷纷带到。二狗和巡捕房的贾捕快交了签,李琙命贾捕快在堂下看坐等候,作为巡捕房有义务协助法司办案,此处不提。 李琙看了看堂下几人,两个年少公子,鲜衣花帽,神『色』轻佻;一个老鸨,抹脂『荡』粉,恶心之极;一个龟奴,青衣小帽,神『色』飘忽。两个公子都站着,而两个『妓』院的人都跪着。好一伙烂人,跟想象中的几乎没有区别。 李琙一拍惊堂木,这拍惊堂木还真有瘾头,不仅拉风,还很壮胆。他朝两个轻佻公子问道:“你们二人报上名来。” 蓝衣的回答:“在下蔡政。” 白衣的回答:“在下周杰。” 李琙又道:“你二人可是乡士?” 两人异口同声:“非也。” 李琙:“可有其他功名?” 两人仿佛知道怎么回事了,语气有些软:“没有。” 李琙又是一板惊堂木:“什么都不是的白丁,上我法司大堂为何不跪!”两人被这一拍吓得一哆嗦,扑通跪倒。 ------------ 第三章 小案大防(5) 第三章 小案大防(5) 堂下的百姓纷纷嚷嚷,对大虫这副做派甚是不解。“怪了,怪了,今日大虫对富家公子怎么如此不客气。” “你问我,我问谁,少废话,接着看热闹。” 人群中那个炯炯的目光闪『露』着一丝期许。 堂上李琙嘿嘿一笑道:“这样才是规矩。好了,听本司问话,所有人等必须着实回答,如有谎言,须按伪证罪论处,堂下的可听到!”新来四人连忙应着。 李琙道:“蔡政、周杰,将你们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谁先说啊?” 蔡政吞了口唾沫用眼神瞟着周杰,周杰故意不碰他的眼神,眼睛飘到房梁上去。李琙道:“别婆婆妈妈的,浪费时间,蔡政先说吧。” 蔡政道:“是,大人。昨天晚上是这样的,我们二人与黄魁黄公子一起去凤仪阁喝酒,听说阁里来了一名不错的歌伎小蝶,就点了她来唱曲。唱了一个时辰,我们的酒也散了,黄公子觉得小蝶才『色』双绝,很是喜欢,就留下让小蝶陪伴。我们在其他房间睡了,可到了半夜听见黄公子房间里有打闹之声,过去一看,只见小蝶在床上手持一把利刀,而黄公子倒在床边,地上一片血迹。 后来看到黄公子右手里拿着一把银票,原是小蝶贪图公子钱财,起了歹心,谁知道黄公子发现夺了回来,两人厮打之际,小蝶用利刀伤了公子手指。我等连忙将凶器夺下,按住小蝶,将她押来见官。” 旁边站着的庄若蝶,边听蔡政的话,一边浑身发抖,眼光仿佛想要杀人,见他说完,已经迫不及待道:“你们这些禽兽,一派胡言,大人!” 李琙不等她把话说完,一拍惊堂木:“大胆被告,本司问你话了吗?还不住嘴。”庄若蝶被他粗暴打断,一脸委屈,眼中泪光盈盈地盯着李琙。两人眼神交汇,李琙心里那叫一个疼。只是他作为法官,就是把手中一杆称端平,不能呵斥了黄管家却不来管你。 李琙不忍看庄若蝶凄惨的泪眼,继续问蔡政:“你说原是如何如何,可亲眼看到被告动手看了黄公子的手指?” 蔡政琢磨着李琙的话,不知道他说得什么意思,只能用眼睛瞟着郎义。只见郎义悄悄摇头,蔡政才道:“回大人,在下没有看见。” 李琙看在眼里不去管他们,继续道:“那就是说,你刚才说的那段‘原是小蝶贪图公子钱财,起了歹心,谁知道黄公子发现夺了回来,两人厮打之际,小蝶用利刀伤了公子手指。’都是你的猜想,并不是见到的事实咯?” 蔡政额头上冒着汗道:“大人,房间里就是那样,黄公子手里攥着银票,小蝶拿着利刀,肯定是她想抢银票……” 李琙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本司只问你,是猜想还是你见到的事实?” 蔡政无奈地低下头,低声道:“在下没有看见!只是……” “住嘴,本司问完你了。”李琙粗暴地打断蔡政,又转向周杰:“蔡政说得可是实情?你还有何补充?” 周杰一个劲点头:“蔡公子说的全是实情,在下没有补充。” 李琙又问:“蔡政周杰,你们说的那个小蝶可在这里?” 蔡政一手指着庄若蝶:“就是这个贼『妇』人!” 李琙点点头,不再搭理这二人,转眼看着老鸨,道:“跪着的『妇』人报上姓名身份。” 老鸨一脸媚笑:“回老爷,奴家冯刘氏,凤仪阁鸨母。” 李琙道:“冯刘氏,本司问你,这庄若蝶何时进了你处?之前又是在何处?” 冯刘氏肚子里本来一直在琢磨着别人说的台词,眼下一听李琙发问,连忙背着出来:“昨夜,黄魁、蔡政周杰三位公子来到阁里,点了小蝶儿……”可说着说着忽觉不对,好像法司问的不是这个,偷眼一瞧却见法司的脸铁青一块。 冯刘氏连忙掌了自己两个嘴巴:“瞧我这记『性』,连老爷问的是什么都忘了。这个小妮子之前在应天府丝乐坊里学唱,今年新年过了老身将她卖来。花了老身三个重宝呢!” “问你什么答什么,不问的休要多言。”李琙不耐烦地呵斥着她,“我再问你,她在阁里充当什么角『色』?” 冯刘氏道:“小蝶儿在阁里当歌伎啊!” 李琙立刻道:“什么是歌伎?” 冯刘氏道:“歌伎就是弹琴唱曲,伺候官人们的……” 李琙不待她说完,又道:“歌伎可是卖艺不卖身?” “对啊,歌伎当然是卖艺不卖身!” “那三个月来,被告庄若蝶可有卖过身?” “她要是肯卖就好了,前些日子有个官人要用二十个重宝与她开苞,这妮子都没有同意。” 李琙一句紧似一句,待她话音未落,接着又问:“那昨日怎么就肯从了黄魁。” 冯刘氏恨恨盯着庄若蝶道:“她哪里肯了,还不是……” “大人,你问了这么半天,这些与本案没有关系!”本来再说一句,黄家的谎言就要被拆穿,谁知道此时被郎义生生打断。 李琙心中叫了一声不好,本来倾向前去的身子陡然放松。妈的!是谁坏了妙计。李琙目『露』凶光死死盯着郎义,恨不得上去一拳将他放倒。他一手指着郎义恨恨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本司问案,轮得到你『插』嘴吗?” 不等郎义回答,旁边费师爷冷冷道:“大人,根据大明刑律,讼师是惟一可在堂上打断大人问话的人。” ------------ 第三章 小案大防(6) 第三章 小案大防(6) 李琙心中咯噔一下,转眼盯着费师爷,妈的,谁让你说话了。不过李琙心里清楚,费师爷说得千真万确,根据刑律,讼师可以打断法司问话,理论依据就是讼师代表了被告或者原告利益。如果法官有心偏袒一方时,另一方讼师可以打断法司问话,但理由必须有三个,第一问话与本案无关,第二法司非法威胁原被告或证人,第三法司按照不存在的假设来诱导原被告或证人作出对关系方不利的证词。 这个原则是大明刑律剥夺法官严刑『逼』供的权力之后,给法官套上的另一个枷锁,希望减少法官问案时偏袒某一方的作为。 关于刑律的精神,这十几天来李琙早就看得滚瓜烂熟。他没有触犯后两条戒律,但只能利用第一条的空子,希望趁着郎义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问出想要的东西。谁知道郎义十分清醒,在最关键时打断了问话。李琙知道自己刚才的做法只能做一次,再做就会让对方有所提防。所以他一时气愤,忘了郎义应有的权利。 李琙强压胸中怒火,手指冲着郎义指指点点,嘴形早把他家祖上所有女眷问候个遍,恨恨道:“本司问案,决不会与本案无关,只是个中原因一会才能说出。你的请求驳回。” 郎义拱手作揖道:“谢大人!”说完用眼睛狠狠地盯了冯刘氏一眼。冯刘氏知道自己差点说错话,连忙低头。 李琙又随便问了龟奴两个问题,无非就是昨天晚上的情况如何,那龟奴说得与蔡政一『摸』一样,当然也和状子一『摸』一样。 李琙无精打采地挠挠后脑勺道:“今天先问到这里,你们家公子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没有他这个证人实在难问清楚。” 黄管家道:“只怕公子受伤太重,无法上公堂。” 李琙身子探前朝黄管家和郎义道:“拜托,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你们家公子与这被告清楚,你们叫来这些证人谁都没有看见,如果被告说出另外一番状况,让我如何采信他们的证词。所以如果你们家公子醒了,就请抬过来,和被告当面对质吧。” 黄管家还想说什么,李琙已经打断了他道:“由于本案重要人证因伤未醒,所以今日先审到这里,明日继续。被告庄若蝶押入法司大牢,退堂!” “威武……”二狗小赵两人挺起胸,鼓足劲,扯着嗓子吼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当差若干年,第一次把腰板挺得如此笔直。今日老爷所作所为,怎么看都称得上“威武”二字。 见想看的热闹没了,百姓纷纷离去,有的还念念不忘意犹未尽:“这案子还用问吗?都明明白白的,分明就是那个小蝶儿图财害命嘛!” 旁边的人圆目一瞪:“说你笨,你还真的笨到家了!你见过一个歌伎在自己房间里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吗?摆明就是那姓黄的强行施暴,被人给砍了。” “那,那你说这案子最后怎么判。” “按我说啊,肯定是黄家人得罪大虫了,所以大虫处处刁难他们。” “这回有好戏看了,两只大虫相逢,倒是看看谁更横一些。今晚早早歇了,明日再来听审。” 目光炯炯的眼睛随着人流缓缓散去,听到这些言语,面上微微一笑,随即淹没在人群之中。 李琙问案问得口干舌燥,只想牛饮一碗清洌的井水。刚跨入后堂就听到西厢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用想就知道是清荷这小妮子不知道在嚼什么舌头,李琙提起官袍拈手拈脚顺着回廊蹭到西厢窗台旁。 只听里面清荷道:“姑爷可厉害了,那一板惊堂木拍下去,台下两个登徒子吓得一个哆嗦,姑爷说了‘两个什么都不是的白丁,见到本司还敢不跪’那两人吓得扑通跪了下来。”清荷学着李琙的声音,还真有点唯妙唯悄,逗得赵颖之格格直笑。 李琙微笑着叹了口气,别看赵颖之平时一副主母的模样,可她毕竟只有十九岁,也还是个小姑娘,也还带着少年时的天真烂漫。 忽听赵颖之问道:“是不是夫君看着那女子美貌,所以才为人家伸冤?”李琙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凑近些耳朵。 清荷道:“那女子确实美貌,不过还是比不上小姐。至于姑爷是不是因为人家美貌就替她伸冤这个奴婢不清楚,只是在堂上姑爷也严厉呵斥过她‘大胆被告,本司问你话了吗?还不住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小姐是不是吃醋啦?” 赵颖之幽幽道:“谁吃醋了,要吃的话,恐怕我早就成了醋坛子了。只是希望他说了早上那番话之后能够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清荷道:“会的,一定会的,小姐不是跟奴婢讲过典故吗,什么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今日堂上姑爷真叫一鸣惊人。” 李琙悄悄离开窗户边,绕了一圈又重新从二进大门径直走进后院。他挺胸抬头,冲着后堂一声大喊:“李管家,拿水来,少爷我渴死了!”来到这个世界上,李琙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男人的满足感。 晚饭是相当丰盛,终于见到一桌的荤腥,炖的鸡汤,蘑菇炒肉,还有王卤鸭店的卤水鸭一只,这卤水鸭子李琙从来没吃过,鲜嫩多汁,吃得李琙满嘴流油。清荷还在旁边撺掇:“姑爷,看小姐多疼你啊,知道你审了一天也累了,亲自下厨房指挥厨娘做的。” 赵颖之横了她一眼:“嚼舌头的妮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话虽这样说,可是转过来就夹起一块鸭子放在李琙碗里。李琙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地呆了半天。 ------------ 第三章 小案大防(7) 第三章 小案大防(7) 赵颖之眼『色』温柔地看着他咬咬嘴唇:“发什么呆,趁热吃……听说今天审一件挺棘手的案子。” 李琙被她一说,才反应过来,赶忙捧起饭碗呼啦呼啦地扒着饭菜,听见美女发问,也不顾满嘴的米饭,含含糊糊地答着:“嗯,是啊,是这个,有点棘手。”一不小心给噎着了。 赵颖之连忙给他倒碗汤:“慢慢说,别噎着。”李琙咕咚咕咚喝了一碗鸡汤,终于畅通了,他将白天审案的过程说了出来。 赵颖之耐心听完,皱着眉头沉默半响才道:“夫君准备怎么办。” 李琙道:“能怎么办,凉拌呗,呵呵,开玩笑。反正我觉得不能把小蝶定罪,明摆着的事,如果我还糊里糊涂的,那怎么怎么完成咱们的约定啊。”说着偷眼看着赵颖之。 赵颖之被他逗得脸『色』柔和了不少,又给他装起一晚饭道:“嗯,反正我们『妇』道人家不去掺和,你心中有数就行。” 李琙嗯嗯地答应着,其实心里哪里有数,虽然明知道有问题,可是该如何证实呢?真是伤脑筋。吃过饭,李琙一个人皱着眉头呆在后堂,考虑整个案子的前前后后。赵颖之见他想的出神,也不打扰,送上一壶香茶,和清荷悄悄退了出去。 李琙胡『乱』烦着手里的大明刑律,又看看桌上的状子还有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只感到十分难办。这时李生进来通传,费师爷求见。李琙听是费师爷,估计他是来辞职走人的,不禁叹了口气,自己想当青天老爷,也不能连累手下的一起遭殃。 李琙命李生带他到偏厅等候,自己一头钻进房间寻找那些以前贪污来的银票。可是任他翻箱倒柜怎么着都没找到,这倒霉劲的,该用钱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哪里去了。想着费师爷那张胖脸,自己有言在先的。 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得跑到老婆屋里,跟赵颖之将此事说了,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哪里一时找不到银票了,娘子能否先借一百个金币与我,改天找着了再还你。” 赵颖之二话没说从柜子里拈出一张小纸递到李琙手里:“你先拿去,不够再来拿,还什么还,好歹是一场夫妻。”李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出门寻偏厅而去。 进得偏厅,只见费师爷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见李琙进来,师爷赶忙起身唱了个诺,李琙一脸堆笑招呼着:“坐,坐,刚才有点别的事耽搁了一会,师爷莫怪。” 费师爷连忙道:“哪里哪里,下官这会还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李琙坐在桌旁把银票掏出来,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费师爷,这是一百个金币的票子,你要是嫌少,尽管说话。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你的前程。” 费师爷错愕地看着李琙的言行,小眼珠骨碌碌地『乱』转,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琙笑笑道:“我也知道,费师爷一年下来怎么样也能赚个百八十个重宝,这些钱不算什么。这样吧,我求你帮着我把这案子审完了,再走不迟,到时候我再奉上一百个重宝酬谢。你看如何?” 费师爷手指轻轻搭在银票上,点了几下,眼睛突然盯着李琙:“大人这次看来是非要秉公办案了?” 李琙嘿嘿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呵呵,头先在堂后我已经跟师爷说了,那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刚才言语间有得罪实在抱歉。只是本司主意已定,这个案子如果还昧了良心,真是妄为爷们了。” 费师爷接着追问:“难道大人不怕黄家势大,过后借机报复大人吗?” 李琙知道他可能这么问,立刻答道:“报复就报复了,大不了把乌纱挂了,回家做个富家翁去,也总好过被千夫所指,太不起头做人的好。” 费师爷道:“恐怕连富家翁也不好做。” 李琙皱皱眉道:“怎么?这么点小事,还会惹来杀身之祸,那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费师爷道:“辽王改制渐渐改了有四五十年了,大明朝的确增添了不少新鲜气象,只是这固有的官场规矩却不是那么容易改观的。那黄淮是前任宰相瞿远的门生,他们那一党都出自琉球的嫡系,当真是势力庞大啊。” 李琙笑笑道:“那这样吧,既然师爷担心,就不劳你帮忙了,拿了这钱明日你就挂冠去了。我不怪你。” 费师爷手指在银票上敲打着,看似在考虑,突然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如炬盯着李琙道:“我费不疑在吴江五年,经历两任法司,受贿揽财也有时日,多少苦主被不疑坑害,多少冤情无法伸张。每到夜里,不疑也曾背脊淌汗彻夜不眠。想我出仕八年,时至今日坏事做了不少。 不疑也不是天生就是坏人,只是既然进了这官场,哪里不是官官相护,哪里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在这里面待长了,人免不了随波逐流,并不觉得肮脏。只是娶妻十余年,家里那口连个响屁都没放,前年娶来一房妾侍,同样不见动静。不疑每每想及,莫不是坏事做多了遭的报应?记得那时遇到一个老道,给不疑看相,言不疑三十得遇大道,而后子孙昌盛,家运不衰。 罢了罢了,这一次不疑就随大人做一场。完事之后,不疑自当挂冠而去,找个清静地方种上两亩薄田,只等老天开眼,给不疑留个后续着香火。不疑前半生浑浑噩噩,已是不义之人,家运衰不衰的也不去计较,无论如何也不能折了孝道。 今日看得大人痛改前非,虽不知道大人因何原因突然转变,但听堂下百姓如何欢欣雀跃,不疑猛然醒悟,煌煌大道,昭昭天理,莫不是正气二字得着人心。” ------------ 第四章 贞节审判(1) 第四章 贞节审判(1) 说着,费不疑将银票推到李琙面前:“这银票大人收下,不疑已经惭愧经年,如果还收大人的钱,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李琙听完这一番话,眼睛瞪得老大,怎么都不相信这番正气凛然的话是从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官吏油子嘴里说出。李琙又惊又喜,站起来对着费不疑一揖到地:“费先生高义,李琙佩服之至。” 费师爷连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不疑多年来没有帮大人做一方好官,实在惭愧。” 两人寒暄完,坐下边喝水边商谈案情。没说两句,李根就过来通报:“后门有一位声称是郎义的讼师求见。” 李琙与费师爷对望一眼,心领神会。费师爷嘿嘿一笑:“这个郎义不愧是吴江第一讼师,没他不敢打的官司。不过此人就是黑了心,闭着眼睛收黑钱,只要事主能出得起钱就替人消灾。也不知道他生孩子有没有屁眼。” 李琙微微一笑:“讼师吗,就是这样,只要他在法律的范围内行事,谁也不能把他怎样。只是现在仿佛不是他应该做的了。怎么样,你陪我去会会他?”费师爷想了想低声跟李琙嘀咕了几句。李琙喜上眉梢道:“对,就这么治他,那劳烦师爷走一趟了。李叔,你把那讼师请到后堂吧。” 李琙和费师爷一起到了后堂,李琙一个人转到堂后的帐幔之中坐下,单留费师爷在外。过了一会,郎义一脸堆笑进了堂门,可他一看是费师爷,立刻眼珠一转,扫视了一下周围,才拱手道:“师爷在此啊,不知李法司可在?” 费师爷笑笑道:“大人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着我来接待先生,怎么感觉不够规格?” 郎义连忙摆手:“哪里哪里,谁不知道费师爷是大人的左膀右臂。” 费师爷请郎义坐下,这边李根送上了茶,然后知趣地出了后堂,费师爷道:“不知道郎先生夜晚来访可是为了白天的案子?” 郎义笑笑道:“师爷快人快语,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费师爷道:“有什么话请先生说吧。” 郎义道:“你看白天黄府管家在堂上多有得罪,还请师爷跟大人美言几句,莫要怪罪。”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小纸递了过去。李琙隔得远看不清楚,但也知道除了银票还能是什么? 费师爷拿起银票一看,脸上立刻换了颜『色』,『露』出一副墨吏嘴脸,道:“好说,好说。只是你们家管家也太孟浪了,如此多的百姓就在堂下,你就公开行贿,大人那个态度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审案,那是必然了,既然做了样子那后面的样子也要做足不是?” 郎义见费师爷边说便把银票塞到袖子里,脸上笑意更浓,知道事情有门:“是,是,是,师爷教训得是,只是今日这案子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望明日开堂大人照章办事,判个流三千里也就算了。” 费师爷一翻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哼,好像法司办案也不需要先生教导吧。我们知道黄家是上官,不屑于与我们这些升斗小吏交往,不过大人好歹掌握着吴江一方秤杆。”费师爷这话说得相当含蓄,意思却非常明白,不要以为黄淮是封疆大吏,就可以拿架子,行政司法系统早已分开,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郎义心里骂着,但手里却又变出一张纸道:“岂敢,岂敢,这里是三百重宝,听说大人受伤刚好,本来要过来看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师爷您看是不是代为传送一下。” 费师爷脸『色』又变了,好像跟郎义很有交情,哈哈一笑:“这哪里敢当,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个可是黄管家的意思?” 郎义道:“正是,正是,黄家家大业大,有时忽略了与法司来往,还望师爷多多美言,多多美言。” 费师爷将银票按在手里,道:“好说好说,这案子其实不难,明日讼师还是请黄公子上堂,与贼『妇』当面对质,过程中大人自然会做。这些都不过是过场,再综合几人证言,事情就了了,只是你们也要把事情做圆了,省得大人难做不是?” 郎义见费师爷接了钱,自知事情办成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呵呵笑着:“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师爷放心,明日我帮着小公子对质,自然不会有差错。那没别的事,在下就告辞了!”说着站起来拱手施礼。 费师爷也一脸笑容地起身回礼:“那就恕不远送了,先生好走,好走。”脚下挪了两步,移到门边,见院子里有李根在,做了个手势。李根连忙上来,送着郎义朝后门去了。见郎义去远,费师爷迈着四方步又进了后堂,只见李琙已经坐到大堂正中。 李琙道:“好大的手笔啊,为了一个小女子犯得着吗?” 费师爷笑道:“为了一个女子肯定犯不着,这不还带着他家公子两个指头呢吗?”说着将两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放在他面前。 李琙道:“我总觉得收了这钱浑身不舒服。” 费师爷道:“无妨,大人不过做个姿态,也好稳着黄家,只是明日升堂就容不得他了。只要咱们占着理他也是哑巴吃黄连,当然事情过后,大人可以将银票拿到省里上缴,自然没人敢多说一句,而且大人拿了这票子也是拿着黄家行贿的证据,也可以让他们有所忌讳。” 李琙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我还想去见见那苦主,师爷不如一起去,想想办法。”费师爷连忙应诺。两人结伴朝前堂去了,走到院中,李琙突然想起什么,让费师爷先去,自己转过来朝西厢过去。 来到门前见里面还亮着灯,李琙敲敲门道:“娘子,是我。” 里面传来赵颖之的声音:“夫君还没睡吗?忙活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吧。” ------------ 第四章 贞节审判(2) 第四章 贞节审判(2) 李琙微微一笑,听出小娘子语气中的关心,道:“哦,刚才与费师爷商量案情,现在想去牢里问问苦主。只是她衣服都破了,想找娘子借件衣裳给苦主遮体。” 赵颖之哦了一声,不一会开了房门,只见她披着一件袍子,清荷跟在身后,一手拿着一件折好的衣裙,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薄被。现在是三月,晚上还有点凉,李琙感到赵颖之的细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赵颖之道:“让清荷给夫君送过去。” 李琙道:“没事,我自己拿吧,牢房那种地方污秽,恐脏了清荷的衣服。”说着把清荷手里的衣被拿了过来。 赵颖之也不拦着,道:“听夫君说,跟费师爷商量案子,可是费师爷这人平时还是有些私心,过往帮着夫君断案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偏颇。” 李琙知道赵颖之担心什么,连忙将刚才与费师爷的谈话跟赵颖之说了一遍道:“娘子放心,我看师爷本质不是坏人,能够这样帮我已是不易。” 赵颖之点点头:“夫君也放心,家里没什么可担忧的,就算得罪了上官,咱们大不了就如你说的,回家侍奉着老爷婆婆,种几亩薄田就是了。” 李琙感激地看着赵颖之,心道,前身那个混求是不是瞎了眼,这么美丽善良的老婆放在家里,却到外面胡搞,难道真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李琙微笑道:“娘子的苦心为夫明白,娘子放心,为夫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你早些休息,为夫去了。” 来到监房这边,只见二狗坐着那条板凳头靠着门墙睡得正酣,一滴哈喇子从嘴边流下。李琙看他的样子是哭笑不得,但还是正了正脸『色』,一脚踢过去,凳子一摇,二狗腾地从板凳上跳起来,仓啷手中单刀出鞘,喊道:“谁,是谁?” 李琙向后一跳:“你个狗杀才,不见是我吗?” 二狗这才看见李琙,连忙收刀入鞘唯唯诺诺地陪着不是:“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刚才是费师爷过来,让小的提醒精神看着的。没想大人也来了,没吓着大人吧。” 李琙道:“叫你留神守着,就你睡成这样,来了大贼把你给烩了,估计还在打呼噜呢。” 二狗陪着笑道:“大人恕罪,恕罪,这就看着这就看着。” 李琙敲着他的脑壳道:“你看上半夜,一会过了三更叫小赵来换人。”二狗连忙应诺。李琙也不管他,自己走进牢房,只见牢房处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费师爷搬个板凳坐在外面,见李琙进来了,连忙站起来施礼。牢房里估计有年头没打扫了,一股子腐败的臭味传来,李琙直后悔,上一次进牢房也闻到这个味道,自己也没想到着两个差役打扫打扫,现在让这样的美人睡在此实在不好意思。 走到近前,费师爷小声道:“庄若蝶已经睡了,一直没醒。”说着指了指牢房里。 灯光闪烁之间,只见小女子蜷缩在监牢的角落,躺在一堆肮脏不堪的杂草上,身上盖着白日里小赵给她的衣服,门边放着一碗饭,没有动过,早就凉了。瞧她弱小的身躯缩在稻草之中,如此楚楚可怜。李琙心中恻隐之心牵动,叹了口气。问师爷拿过钥匙,开了牢门进去。 李琙轻轻地把衣裙放在小蝶身边,然后把被子展开,轻轻盖了上去。这一碰,庄若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看着李琙仿佛见到鬼似的大喊:“放开我!放开我。”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 显然,她的精神还停留在昨天夜里,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不知道怎么,李琙鼻子一酸,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多么可怜的弱女子,孤苦伶仃地活在世界上,无依无靠,受尽欺辱,但无论何时她依然奋力守护着自己的贞节。 李琙轻轻按着她徒劳地抓向天空的双手,道:“姑娘,别怕,别怕,这里是法司牢房,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李琙,李法司!” 庄若蝶借着灯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渐渐不再动作,转而抽噎着哭了起来。李琙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可怜的人都没人给她做主,自己真的妄为男人了。他站起来,退到牢门边。 这时二狗已经抽出刀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怎么了,大人,出什么事了吗?”费师爷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出去吧。”二狗边走边朝里面望了两眼。 李琙回头朝庄若蝶道:“你别怕,我和费师爷是来找你了解一下昨日的情况的。好为明日的官司做准备。” 庄若蝶耸动着肩膀,正哭得凄凉。李琙叹了口气,也不打扰她,端起冷饭起来,递给费师爷,让他去换一碗热的来,自己刚要出门。这时缩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爬到李琙脚下,跪着磕头:“青天大老爷,为奴家伸冤啊。”说着话磕个不停。 李琙连忙把她扶起来,一字一句道:“姑娘起来,起来,不必如此,本官自然秉公审理,如果你有冤情定然为你昭雪。”听了李琙这番话,庄若蝶才缓缓起了身子,一双汪汪的大眼看着李琙,格外委屈。 李琙觉着呆在牢房里不方便,悄悄退了出来,坐在板凳上,对她说:“先不着急,一会姑娘把饭吃了,再仔细说。” 过了片刻,费师爷回来,手里拿了一碗热饭还有一个葫芦。李琙把热饭塞了进去,庄若蝶显然是饿了,抓起饭碗一顿猛吃。李琙看得心疼,拿过一个空碗倒了一碗水递进去:“来,喝点水,别噎着。”庄若蝶接过碗,泪汪汪的大眼睛尽是感激之情。 等庄若蝶吃完了饭,李琙费师爷分别坐下,费师爷道:“姑娘,你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吧,我家大人自然为你作主。” ------------ 第四章 贞节审判(3) 第四章 贞节审判(3) 庄若蝶道:“谢大人,谢师爷,奴家有大冤屈……”然后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娓娓道来。对于具体细节,李琙并不太上心,这都是十分老套的故事了,一个富家公子看上了她的美『色』,非要寻欢,被她拒绝,然后为了保护自己,庄若蝶用匕首切掉对方两个手指。只是庄若蝶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显示出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 等她说完,李琙想了片刻道:“有一件事本官需要问清楚,黄某到底有没有成事?” 庄若蝶脸一红,但使劲地摇头道:“没有,当时奴家想着,如果抵挡不住,就一刀抹了脖子也不能让这恶贼得逞。” “好!”李琙一拍大腿,又道,“明日你只需将这些话,在公堂之上老老实实再说一遍就行了,其他的由本官主持公道。”庄若蝶使劲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李琙,仿佛这是她惟一的救命稻草。 李琙又道:“刚才听姑娘说的前前后后,话语之间甚是有条理,看样子不是市井之人,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奈何委身青楼。” 庄若蝶惨然一笑道:“大人说得没错,奴家本是应天府官宦人家之后。先祖乃前朝靖难功臣,封乐亭侯,官至辽东陆军大都督的庄得。到父亲一辈已经推恩为国士,官拜应天考试院院长,不知道得罪了何方权贵,被诬受贿,落得个抄家枭首的命运。定罪之后,奴家被卖入丝乐教坊学习丝乐三年,今年新年过了,被卖到此地。” 李琙依稀记得在靖难英烈纪里讲过庄得的故事,乃辽王手下一员勇将,斩将夺旗屡立战功。李琙一番唏嘘,原来是忠良之后,为人陷害才沦落到这番田地,怪不得对于贞节如此看重,不愧是世家子弟,出于污泥而不染。想必那把锋利的匕首也是家传下来的了。只是他有点奇怪,辽王还在,怎么对自己亲信的后人不施以援手呢?这些事就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了。 庄若蝶突然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李琙磕了三个头:“大人,奴家别无他求,就算杀头也罢,用我这条贱命还他那两个手指便了。只求大人还奴家一个清白之身。” 李琙被她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好个贞烈女子。他对着庄若蝶郑重地点点头“本官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说着话他招过费师爷,两人缓步走出监牢,边走边谈。 李琙道:“案情其实非常简单,师爷有什么想法?” 费师爷道:“人证物证全对庄小姐不利,此案有些棘手。” 李琙慢慢点点头,他不是学法律出身,对于眼前的案子一开始的确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突然李琙过去看过的那些律法类型的电视剧里有一个情节提醒了他。 回想起庄若蝶刚才最后那句话,李琙拉过费师爷嘀咕了两句,费师爷立刻会意,赞许地一笑:“大人果然聪明。”李琙吩咐费师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费师爷连忙答应了。 心中有数之后,李琙感觉神清气爽格外畅快,回到后院正好外面敲响二鼓,只见西厢已经灭了灯,李琙拈手拈脚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这一天真叫疲惫。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李根就来房中叫醒李琙,这法司审案,辰时就要开始。李琙吃了早饭,穿戴整齐,正要抬腿朝前堂走。只见费师爷带着两个人进了后院,两人穿着衙役的衣服,李琙却不认识,不过应该想到这两人就是一直告假在家的陈刚与王小石。果然两人上前就拜倒,一个面目干瘦,如同油条一般的衙役道:“大人,小的陈刚误了差事,望大人恕罪。” 另一个白白胖胖倒与费师爷有些类似的道:“小的王小石,误了那个差事,大人那个恕罪。” 李琙没好气地让二人都起来,道:“前事不提,今日差事重要,好生照料着。”两人连忙起身应诺,跟在李琙身后一起出了前堂。 这是大虫李琙复出之后的第一个案子,一方又是浙江布政使的公子,早在头天晚上,小小的县城就传遍了,什么大虫对撼,什么黄衙内欲诉弱歌女,种种版本着实吊足了吴江百姓八卦的胃口。一大早,堂下已经人山人海地站满了人。 比起第一天上堂而言,李琙显得驾轻就熟多了,他迈着四方步走道公案之后,在堂下衙役“威武”声中,一撩袍子后摆坐了下来。 李琙眼睛一扫,只见案下早有黄崇管家,郎义郎讼师,还有一个脸『色』苍白,半梦半醒的公子哥坐在一台小坐轿上,此人必是那二公子黄魁是也。其他昨日几个证人,蔡政、周杰、老鸨等等都在堂中跪着。 李琙咧着嘴对黄管家笑了笑,好像在说昨天是不打不相识。黄管家连忙作揖,给李琙还礼,郎义信心十足地站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瞧着李琙。 打过招呼,李琙正襟危坐,摆摆手示意开始。二狗在左,小赵在右,陈刚,王小石在堂下维持着秩序。只听二狗对着堂下一声大吼:“老爷升堂,一众人等肃静。”这家伙嗓门真大。 堂上堂下终于肃静下来。李琙一拍惊堂木道:“原告可在?” 黄崇拱手行礼道:“在下原告黄崇。” 李琙又喝道:“被告可在?” 二狗行礼道:“被告还在牢中。” 李琙道:“还不快提到堂前?”二狗连忙下去提人。 借这个空档,李琙朝黄崇道:“你家公子来了吗?” 黄崇朝轿子上的公子指了指:“回大人,我家公子黄魁已到,只是身上带伤不便行礼,大人见谅。” 李琙摆摆手:“知道,知道,免了免了。”说完了,就不再搭理他们。顺眼望去,堂下百姓已是人山人海,沸沸扬扬。 ------------ 第四章 贞节审判(4) 第四章 贞节审判(4) 堂下百姓『乱』哄哄地议论纷纷,有眼尖的已经从李琙今日对黄崇的态度看出点问题:“我说吧,大虫就是大虫,看他今日对黄家人那副嘴脸,肯定是昨夜收了钱。” “唉,真以为转『性』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可怜那个小女子了。” “别挤啊,别挤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几名妖艳的女人挤到人群中。 旁边有人认识的:“哎呀,凤仪阁的姐姐们,我说怎么那么香呢。” “瞧你那『色』样,赶紧沾过去。”话虽这么说,人群还是让开一条道。男人就是这样,在黑暗里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可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大家却是避之则吉。为首一个『妓』女年纪稍大,不过更显得丰润妩媚,十分风『骚』。她伸手拢着周围的姐妹,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大堂。 旁边一个俊美男子厌恶地看了看这班姐妹,眨了眨炯炯有神的眼睛,挪了两下挤到一旁去了。 这些话李琙听在耳中,也不去计较。等了一会,二狗将庄若蝶带到堂中,庄若蝶从进大堂第一刻就看到躺在轿子上的黄魁,她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见到李琙,庄若蝶施然跪倒:“犯『妇』庄若蝶见过司正大人。”虽然憔悴,但落落大方,我见犹怜。 李琙照例对下面控辩双方宣读了一次在公堂之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证词,不得撒谎之类的套话,然后开始问案。 李琙道:“伤者黄魁可在堂下?” 黄魁勉强睁开眼睛道:“在下黄魁见过大人,有伤在身不能施全礼,大人恕罪。” 李琙含糊着点了点头,又道:“将案发当天的情形老实道来。” 黄魁又将当天如何与蔡政周杰一同去凤仪阁饮酒,如何找了小蝶儿唱曲助兴,看她长得可人,就跟妈妈说了,给了十个金币作为报酬让小蝶儿留宿,于是两人春风一宿。可到了深夜醒来,他发现小蝶儿正拿着油灯翻他的口袋,拿出几张银票想藏起来。黄魁当场揭穿,想把银票抢回来,双方发生争执,小蝶儿掏出匕首将自己两根手指削断,然后自己就晕了过去等等讲了出来。 李琙边听边点头,那小蝶儿已经眼睛冒火,气得浑身发抖。而堂下的百姓又议论纷纷,已经有人在说:“人说婊子无情无义,看来并非虚言。”庄若蝶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抽噎不停。又有人说:“你看你看,她多会装啊,装出一副可怜样。” 等黄魁说完,李琙问道:“你说和被告春风一度,那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 黄魁回道:“大概二鼓时分。” 李琙又问道:“你说半夜醒来,被告在盗窃你银票,又是什么时候?” 黄魁道:“大概有四鼓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李琙点点头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黄魁摇摇头称没有了。 李琙又对着郎义问道:“原告讼师有什么说的?” 郎义拱拱手道:“谢大人,根据黄家公子以及同伴蔡政周杰以及鸨母供词,都一同指向被告,也就是庄若蝶图财害命之行为。所谓婊子无情,如果不是她心存歹念,又如何在身边藏有凶器?可见贼『妇』人一直有此图谋。而且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希望大人秉公断案,给黄家公子一个公道。” 李琙笑笑道:“好,原告讼师放心,本官自然会主持公道。师爷,刚才原告黄魁与讼师郎义的话都记录清楚没?”费师爷点头应诺。 李琙点点头道:“被告庄若蝶,你可认同原告所说证词?” 庄若蝶抹了一把眼泪道:“黄魁所说全是一派胡言。” 李琙道:“那你说说案发当晚的情形?” 庄若蝶吸了一口气,把脸上泪水擦干,将当晚情形娓娓道来:“那日晚上,嬷嬷过来叫奴家过去唱曲陪客,奴家就跟着嬷嬷过去了。结果在望湖房见到那个黄公子和他的两个伴当。奴家坐下弹唱了一会,那恶贼就不断以一些银宝给奴家做赏钱为由,动手动脚。奴家只好躲着,可是过了一会,恶贼说要奴家陪宿,奴家当时就说,奴家是歌伎,卖艺不卖身,望公子见谅。谁知道恶贼就发了火,说了些难听的话。奴家站起来要走,恶贼上前拦下,揽住奴家强行侮辱。奴家奋力抵抗,打了他一掌,这才挣脱,逃出房间。 后来嬷嬷找我要我再去陪恶贼,奴家说什么也不干。嬷嬷说人家给十个金币与奴家,让我想想,当初奴家入阁的时候有过文书明说卖艺不卖身,奴家当然不能答应。嬷嬷泡了一会见无法,就回去了。奴家以为没事就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奴家突然觉得不对,醒来发现那恶贼已经钻到奴家帐幔之中动手动脚,『摸』……『摸』奴家身子。奴家尖叫一声连忙阻拦,可那恶贼一脸酒气,强行动粗,那恶贼还一手拿着银票比划说,如果奴家从了他就将银票给我。奴家如何能从,只得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救命。过了一会,阁中姐姐王杏儿进到房子,欲将恶贼劝走,恶贼不听,还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奴家无奈,刚好『摸』到压在床边的匕首,奋力朝他手上一挥,就将这恶贼两根手指削断,恶贼顿时昏了过去,流出许多鲜血。奴家吓在当场不能动弹,此时恶贼的尖叫已经引来他的伴当与嬷嬷等人,他们便将奴家擒下押送来法司。” 说道这里,台下的百姓又是议论纷纷,此时舆论又有转向庄若蝶的迹象。黄崇黄管家一脸不屑,嘴里还滴滴咕咕:“一个婊子还在惺惺作态。”庄若蝶显然听到这话,眼睛死死盯着黄崇,胸口起伏不停。 ------------ 第四章 贞节审判(5) 第四章 贞节审判(5) 李琙不管他嘀咕什么,问郎义:“对于庄若蝶证言你可听清楚了?有什么疑问?现在许你二人当堂对质。”这是例行公事,原告讼师有权提出问题。 郎义拱手道:“大人,在下有问题。贼『妇』,我要问你,你一个弱质女流,怎能深藏利刃?必是心存歹心所以随时藏在身边。” 庄若蝶眼睛红红地道:“回大人,那匕首乃先祖遗物,乃先祖得了战功,辽王亲赐。所以奴家才随身携带。上面刻着两字厚之,乃先祖的表字。”李琙立刻命费师爷拿出证物,只见匕首一泓清水般的刀身上有两个小字,上面是“厚之”,昨夜费师爷已经查过典籍,庄得的确字厚之。 郎义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好,就算匕首让你说了过去,那我问你,你说喊了救命,为什么所有人都听不到?难道就王杏儿一人不聋,前来救你?”庄若蝶被这一诘,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郎义见她说不出话,继续穷追猛打道:“那夜里『妓』院上下从来就没人听到你呼救,可见就是你一人撒谎。大胆贼『妇』,真不愧是青楼里不要脸的婊子,出卖身子媚『惑』男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贪图钱财,编出这样那样的谎言胡弄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庄若蝶脸涨得通红,突然挺直了胸膛一字一句道:“刚才这位郎讼师口口声声说婊子无情,这位黄管家又说若蝶惺惺作态。没错,若蝶卖身青楼不假,可是若蝶也是读过书的人,只是家门不幸才落入娼门。虽然在别人看来,若蝶已经入了污泥,又何必惺惺作态。 但若蝶心中从未作践自己,即使入了污泥,如何不能做不染的荷花?若蝶自从进入青楼第一天就对自己说,绝不能因为金钱『淫』威就弃了贞节二字,或有一天挺着胸膛走出这个大门,堂堂正正做人;或是不幸被人污了身子,就一刀抹了脖子,也对得起祖宗。 敢问大人,敢问堂下父老乡亲,难道歌伎就必不是好人?歌伎就不能守护贞节吗?” 庄若蝶说完,目光如炬地盯着李琙,这番话如同一个霹雳在公堂之上炸响,铿锵有力,执地有声。 李琙傻傻地看着庄若蝶,默然无语;黄崇张大嘴看着庄若蝶,脸『色』煞白;郎义一脸通红看着庄若蝶,神情尴尬;堂下百姓刚才还纷纷扰扰,如今却鸦雀无声,整个法司大堂上下却是银针落地也能听见。 隔了片刻,堂下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说得好!”这一声如同导火索将百姓的情绪点燃,堂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无数个声音高声叫好。 “好一个守护贞节,好一个贞烈女子!” “开释庄若蝶!不能审判贞节!” “姓黄的是畜生,治他强暴良家之罪!” 堂上黄、郎等人脸一阵青一阵红,唯唯诺诺,不知所措。李琙痴呆地盯着庄若蝶雨打梨花的面容,也不管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叫好,缓缓点了点头。 还是费师爷最先从空白中醒来,他连忙拉了拉李琙衣袖,李琙才如梦方醒,连忙拍着惊堂木:“肃静,肃静!”二狗、小赵他们也从惊讶中醒悟过来,连忙一起高喊“肃静!”堂下滔滔民情才稍稍平静。 李琙点点头道:“好,你这么说与黄魁各执一词,让本官如何判断。不过有一点你们两人却是竞相矛盾。你说黄魁强暴未遂,一直是处子之身,黄魁说与你春风一度。你可敢让稳婆检验?” 此言一出,郎义怔在当场,他盯着李琙,然后又盯着费师爷,仿佛在说,李琙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此时费师爷一个劲在抄写证词,哪里管他。 庄若蝶大声回答:“只要能还若蝶一个清白,莫说让稳婆验身,就算千刀万剐又有何难?” 郎义咬咬牙道:“大人,这贼『妇』是不是处子,和本案有何关系?” 李琙微微一笑道:“此时双方各执一词,在被告贞节上互不相让,是不是检查了被告真身,就能分辨谁人在撒谎呢?怎么?郎讼师,你怕了吗?” 郎义脸『色』立刻变白,口中嚅嚅无言。李琙不去理他,抽出一根签子扔了下去:“来人啊,与我将本县稳婆提来。” 话音未落只听堂下一声答应:“大人,稳婆在此!”人们眼光全聚到一名中年『妇』人身上,有人喊道:“邢孙氏,你怎么在此?” 稳婆扭扭捏捏回答着:“就许你瞧热闹,不许我来?” 李琙吩咐道:“带稳婆上堂。”二狗出去将那中年『妇』人带到堂上。中年『妇』人连忙跪倒,给李琙磕头。 李琙道:“稳婆,你与这位被告到后堂衙房,验过她是否还守身如玉。”邢孙氏起身带着庄若蝶到后堂去了。 黄崇不停小声跟郎义商议着,郎义眼睛不停盯着李琙,似乎想将他吞吃下去。堂下百姓趁着着当口也议论纷纷。 “奇了怪了,怎么一下子峰回路转了,刚才大虫还向着黄家,怎么现在却好似向着小蝶儿了。” “是啊,是啊,不过你别再叫人家大虫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大虫审案如此清醒过?” 人群中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堂发生的一切,眼中泛起丝丝笑意。几人之外的那风『骚』『妓』女却一脸凝重。 过了一会稳婆和庄若蝶来到堂前,双双跪下。李琙问道:“稳婆邢孙氏,可与被告检验清楚?” 稳婆道:“回大人,检验清楚了。” 李琙虽然信任庄若蝶,可这个关键时刻,还是有些不把握,吸了一口气问道:“那结果如何。” 稳婆道:“这个若蝶姑娘却是千真万确的处子之身。”李琙一口大气吐了出来;那庄若蝶不喜反而眼泪夺眶而出,但她仍然把胸膛挺得很直;堂下百姓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似乎证明了他们心中对这个女子的认同;只有黄魁面如死灰,郎义额头上青筋直冒。 ------------ 第四章 贞节审判(6) 第四章 贞节审判(6) 李琙一拍惊堂木:“大胆黄魁,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法司之中,竟敢对着本官撒谎?!”那黄魁气急攻心,一下子又昏了过去,吓得黄崇连忙摇晃着他,喊他醒来。 郎义把心一横跨上一步,大声道:“大人,黄家公子重伤之下,就算对当时情形记不清楚也情有可原,但其他那么多人证词面前,你又如何能说黄公子撒谎?大人无视众多证词,在下认为大人不公。” 话音刚落,只听台下一声娇喝:“他们那些都是伪证!你们不是要证词吗?奴家在此!”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刚才带着『妓』女们钻入人群的那名风『骚』『妓』女。 李琙指着堂下那『妓』女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此咆哮公堂。” 『妓』女答道:“奴家就是当晚进屋,拉劝那恶贼的王杏儿。” 李琙眼睛一亮,连忙道:“快快带上堂来。” 那黄崇已经怒得无法克制,一跺脚道:“郎讼师,你不是说已经搞定了吗?”郎义一脸无奈地看着王杏儿从身边走过。 王杏儿边走边从袖拢里掏出一片纸,高举过头朝四周百姓道:“这就是郎义给的几个臭钱,想封了奴家的嘴。本来奴家存了私心,先来看看,如果李司正偏袒黄家,奴家就拿着这个到省里喊冤,只是今日见李大人秉公办案,奴家就上堂为蝶儿作证。”百姓哗啦闪开一条通道,惊讶地看着这个“无情”的婊子,大家安静如水地目送她走上公堂,那些刚才还装作鄙夷她的人们『露』出异样的目光。 突然不知道又是谁喊了一声:“好一个忠义的女子。”堂下叫好声一片,无数的大拇指在人群中晃动着。今日让百姓们吃惊的事情太多了,青天一般的大虫,贞节的歌伎还有“有情”的婊子。 王杏儿走入公堂,经过郎义等人身边时怒目而视:“你以为老娘会为这几个臭钱卖了良心吗?”说着想将银票扔到地上。 李琙连忙道:“姑娘且慢,这是证据,呈上来。”郎义盯着王杏儿手中的银票,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将眼光转向费师爷,却见费师爷拿出银票道:“大人,这是昨天晚上郎义送来的银票,请求下官转交大人,以图徇私舞弊。”郎义顿时如同泻了气的皮球一般,双眼堤遛『乱』转,狂想主意。 “郎义,这才真是人证物证俱在,贿赂法司官员,贿赂证人,你可知罪?”李琙将银票拿在手上晃了晃,嘿嘿冷笑,突然笑容一收,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将郎义拿下,等本案审结了再问你的罪。” 二狗从腰间抽出枷锁,趾高气扬就来锁人。那铁链在手里哗啦哗啦地转着着,二狗双手叉开,作出一副雄鹰搏兔之势,一脸凶狠。 那郎义双脚一软,扑通倒在地上,他拉着黄崇的大腿道:“黄管家救我,黄管家救我。” 黄崇一脚把他踹倒,转身对李琙拱手道:“大人,此事与在下无关啊,却是这厮自己所为。”有道夫妻总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郎义被二狗擒住,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挣扎着骂道:“黄崇,你个小人,当日你是怎么说的,不管怎样必须打赢这场官司,这些银票哪张不是你给的。现在倒好,撇得一干二净。大人,冤枉啊……” 李琙厌恶地摆摆手示意赶紧带他下去,等郎义被带出公堂,他回过头对王杏儿道:“王杏儿将那晚情形一五一十说出来,只是本官提醒你这公堂之上不同别处,你所说之言必须句句是实,你可知道。” 王杏儿坚定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庄若蝶,若蝶已经满脸泪水,口中颤抖着叫了一声:“姐!” 王杏儿笑笑:“妹子放心,姐不会让你受冤……”接着将当晚情形一一说出。堂上堂下虽然都已经认同了庄若蝶所说,但此时此刻从第三者当事人嘴里说出的证词,却又截然不同。 李琙听完供诉,转头怒视着当场的老鸨,大喝一声:“冯刘氏!”此时那冯刘氏早已提心吊胆,被这一吓,整个瘫软在地。 李琙道:“你昨日说的是何证词,怎么与今日庄若蝶、王杏儿所说不同。你有什么话说。” 冯刘氏身子吓得如筛糠一般,结结巴巴道:“大人啊,老身冤枉啊,都是那郎义教我这么说的。大人饶命啊!”听到冯刘氏这样说,黄崇痛苦地闭上眼睛,知道大势已去。 李琙道:“好你个冯刘氏竟敢当场做伪证,蔡政还有周杰,你们说的证词也是郎义教的?”那两个浪『荡』公子哪里还有主意,见着兵败如山倒,早就想投降了事,两人都跪倒在地,一个劲磕头求饶。 李琙道:“来人,都把这几个做伪证的拿下。” 没等李琙说完,那黄崇就气极败坏地指着王杏儿道:“大人,她是一个婊子,这样一个贱人,如何能做堂上证词!” 李琙一拍惊堂木:“你给本官住嘴,谁让你说话了!我大明刑律哪条写了不许『妓』院中人作证了?你再多言,本官将你逐出公堂。” 下面百姓齐声高喊:“把他赶出去,还小蝶一个清白!” 李琙挥挥手示意大家息声,又对黄崇道:“黄管家,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话说?”黄崇豆大的汗顺脸而下,瞠目结舌,那边黄魁早已晕倒过去。 李琙见此趁机道:“案情至此已经真相大白,且听本官宣判。”堂下百姓连忙住了吵闹,竖起耳朵倾听。 李琙从座椅上起来,组织着心中的话语。他踱步到案前,看了看外面堂下翘首已盼的百姓,看了看面若死灰的黄崇黄管家,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庄若蝶,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记得学习律法的第一天,翻开大明民律,在扉页之上有两行字,法权民授,民权天授。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法律之权来自你们,你们,还有你们!来自天下芸芸众生;那你们的权力又由谁给的呢,是上天给的,是天道给的,这大道沧桑,公道自在人心。 所以本官以为这个案子里的被告庄若蝶,她是一个歌伎,在很多人眼中是一个秽贱之身。然而她不自弃,不菲薄,总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看,所以才在黄魁的『淫』威之下奋力挣扎,守护贞节。她是在和与她相较强大无比的势力在斗争,是什么给了她力量,正是庄若蝶自己说的,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的人。是这个“人”字给了她力量,她才能把握住上天赋予她的权力。 根据各方证人证词,如今案情已经真相大白,黄魁恃强凌弱,企图强暴庄若蝶,庄若蝶奋起抵抗,维护自身贞节,砍伤黄魁。 根据永乐十九年延安判例,本官宣判,庄若蝶所为属于正当防卫,无罪释放!”最后一句,气贯公堂,振聋发聩,堂下的百姓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有的人热泪纵横,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举手高喊。 那黄崇狗急跳墙,满面狰狞地指着李琙骂道:“李琙,你个芝麻大的小官,老子给你脸,你却不要脸。你可知道本家大人是谁吗?你与我们黄家作对,我看你是嫌这官当的时间太长了!” 李琙愤怒地盯着这个跳梁小丑,将脑袋上的乌纱帽摘下来掼在堂中,大喝道:“呔,黄崇,你个大胆刁民,竟敢在我大堂之上威胁本官!莫说你家是布政使,就算当朝宰相,当朝天子,本官拼了这顶乌纱也要主持公道。抬头三尺有神明,瞪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官头上是什么?” 黄崇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庄若蝶、王杏儿抬头望去,堂下千百个百姓一起抬头望去。李琙头顶一方匾额熠熠生辉,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公道天下。 堂下百姓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人群中有粗鲁实诚的农民,有风情万众的『妓』女,有锱铢必较的商贩,也有羽扇纶巾的文士。但此刻所有人都成为了兄弟姐妹,一起有节奏地喊着:“公道天下……”这四个字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冲上云霄!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被周围的人们感染,泪眼模糊,加入到这场庶民的狂欢之中。 一直在幕后听审的清荷早已经哭得跟泪人一样,转身扑在小姐怀里,她却没有注意小姐轻轻地擦拭眼角。 赵颖之拍着清荷的肩膀道:“哭什么,小妮子。不是已经还了被告一个清白了吗?” 清荷耸动着肩膀,双手抹着眼泪:“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想哭,那小蝶儿好可怜,姑爷好伟大。” 赵颖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平静地道:“有什么伟大的,他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好了别哭了,事情圆满结束了,回去吧。”两人放下热闹的前堂,悄悄回了后进。 ------------ 第五章 假币真情(1) 第五章 假币真情(1) 李琙两世为人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盛大的场面。随着案件审结,庄若蝶和王杏儿跪倒谢恩,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大堂,庄若蝶三步一回头,看着这位还他清白的法司。 李琙站在案前,微笑地注视着他们姐俩走出大堂,接受堂下百姓的欢呼,这是庶民的狂欢仿佛与李琙无关,虽然他很想到群众中去,但费师爷适时地提醒他还有善后事宜需要处理。 郎义因为行贿,案情需要进一步审理,还押监房候审;蔡政、周杰、鸨母、龟奴四人做伪证,按照大明刑律,由于被识破没有造成后果,所以得以从轻发落,蔡周龟奴三人各罚四十大板,鸨母因是女眷板子折半打二十了事。黄崇诬告庄若蝶,必须赔偿庄若蝶八个重宝,并且接受四十大板的刑罚。 本来按照延安判例,抵抗暴力守护贞节的庄若蝶还能获表彰贞节牌坊,但费师爷提醒,庄若蝶毕竟是『妓』院里的人,就算上报到省里,也不会获得通过,只能作罢。 黄崇一边被打,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李琙。打完收工,黄魁黄崇主仆两人被家人抬着灰头土脸溜出大堂。堂下人们久久不愿离开,平日百姓见了官宦人家都是躲之不及,可今日百姓却趾高气扬地肆意戳着黄家的脊梁骨。 这是吴江县大快人心的一天,平日里黄家恃强凌弱,放纵无度,总让乡里乡亲敢怒不敢言。可今日李琙在公堂之上大战黄家,虽然在百姓心目中还有点“黑吃黑”的味道。但李琙最后那惊天动地的一句“公道天下”,却让百姓们颇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味道。 一退堂,门口黑压压近千群众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过去吃过李琙的亏,或者亲戚朋友被李琙欺负过的人,继续对李琙嗤之以鼻;另一派高举维护公道的伟大旗帜,迅速转成李琙的粉丝。 “我就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李大虫和黄家都不是好东西,我看是大虫看上人家庄姑娘了,所以假惺惺出来主持公道。”南街上徐家米铺的徐老板不屑一顾地说。 “徐老板,话不能这样说,黄家可是两百重宝的贿赂啊,够买好几个庄姑娘这样的歌伎了。嘿嘿,黄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堂堂一省布政司!好好的放着两百个重宝不要,还要与他家结仇,你说说看,一个庄姑娘值得让他这么做吗?”旁边一名文士不满意地回敬。 徐老板哼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那大虫往日所作所为大家又不是没有看见。今日他这样就是沽名钓誉。” 文士嘿嘿冷笑:“徐老板,我看你恨得牙根痒痒,就是因为上次那个官司,人家李大人判了你输吧?” 徐老板脸一下子红了,怒道:“他,他收了李老三的黑钱!” 文士道:“恐怕是你送的钱李大人没收吧。” 徐老板本来就是急脾气,这下火一下子窜上来,一把揪着文士的衣领:“王秀才,你好歹是个斯文人,怎能血口喷人!” 王秀才也不好相与,反手推开道:“谁喷人了,是你自己见不得李大人主持公道,肚子里泛酸!” 徐老板一拳就砸过来:“你是大虫的狗腿子。”王秀才中了一拳,顿时大怒,上去跟徐老板扭打起来。 这一架打开,牵桃大街上『乱』作一团,李琙的粉丝以及大虫反对者纷纷加入战团。双方你来我往,菜叶鸡蛋满天『乱』飞,王八拳无影腿『乱』舞,叮叮咣咣干了半炷香功夫,最后巡捕房的赶到才好歹将两拨人分开。 一只眼变了熊猫眼的王秀才被两名巡捕拉着,还踹蹬着脚,嘴里兀自大骂:“姓徐的,你不过一介商贾,读过什么书,知道什么叫一鸣惊人吗?韩非有云「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人家李法司就是那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大鸟!姓徐的,你懂个屁!别拉着我,让我揍他……”旁边看热闹的人看得嘻笑不已。 人群逐渐散去,大堂内外渐渐安静下来,李琙看着空『荡』『荡』的法司大堂,费师爷在将口供归档,二狗小赵他们打扫着地面,收拾着刑具。李琙突然感到十分疲惫,整整一个上午探着头问案,脖子都梗住了,他轻轻地晃了晃脖子,叹了口气摊在太师椅上。 费师爷看到他的样子,笑笑道:“大人,今日大获全胜,为何没有一点兴奋之情?” 李琙道:“多谢师爷帮衬,如果没有师爷的帮助,今日也挺难斗倒黄家。”这个费师爷表面上肥头大耳,之前又是墨吏,但从今日办案看来,费师爷又是一名干吏,对于律法业务相当熟悉,那个延安判例就是费师爷花了一晚时间翻出来的。一想到费师爷完案之后就要离开,李琙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费师爷道:“看了今日堂下群情汹涌的阵势,不疑突然觉得之前三十年真是白活了,说实话,不疑从来没有今日的感觉,是那么,哎呀,也说不上来。” 李琙道:“或叫满足感吧?” 费师爷笑道:“大人说得好,就是满足感,做好事虽然不容易,可是这种满足感却让所有困难辛苦抛之脑后。” 李琙见他陶醉在满足之中,赶紧试探道:“师爷说过,结案之后就要离开法司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费师爷沉『吟』了一会,嘿嘿一笑:“大人啊,还是给下官一些时间,让我想想吧。” ------------ 第五章 假币真情(2) 第五章 假币真情(2) 李琙一看他的话没说死,看来还有戏,说真的,如果没了这师爷,自己这活计还不知道怎么干下去。他一高兴,拍了拍桌子,二狗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看过来,李琙道:“大家今日都辛苦了,晚上在后堂我略备薄酒请大家喝两盅。”大家今日心情本就愉快,自然欣然应允。 李琙让大家先忙着,自己迈着方步,志得意满地走回后堂。李生本来站在中进等着,连忙飞跑入后院一路高喊:“大人回来啦,大人回来啦。”一踏入后院,就见李根,厨娘丈夫老马排着队站在堂前迎接。 李根满面春风跑前跑后地伺候着,一会端茶,一会倒水,看着李琙喝了口茶。李根眼睛里酝酿半天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李琙两忙道:“李叔,你这是怎么了?” 李根擦着脸破涕为笑:“不妨事,不妨事,老仆这是开心的。少爷从小就是我看大的,人们都说少爷糊涂,是贪官。可老仆知道少爷从小就是好人,决不会是他们所说的。看看老仆没看错,少爷总是会有出息的。”说着又不禁抹了抹眼泪。 李琙跟着他唏嘘半天,李根才心情平复。李琙举眼看不见赵颖之,问了问下人,才知道案子刚结束,少『奶』『奶』、清荷和厨娘到街市买菜去了。 晚上李琙在后堂里摆了一桌,和赵颖之一起宴请了衙门里的人,赵颖之对此觉得很奇怪。但只有李琙自己心里知道,既然日后准备朝青天努力,下面众人就不能再搞那些外快了。所以要让人心不散,首先要跟大家搞好关系。 李琙不知道前世跟这些部下的关系如何,不过从每人跟他说话的表情来看,二狗和小赵与自己关系最密切,其中又以二狗为甚,关系排行榜应该是二狗第一,小赵第二,两人一起陪过李琙去泡妞,按照现代关系几大铁来说,那叫“一起嫖过娼”;费师爷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表面圆滑是故,但内心还是有一片净土,这是通过本案得出的结论,和李琙关系至少能进三甲。至于陈刚王小石接触时间短还不能下定论。 那日晚上,喝了一会,赵颖之就借故失陪了。见少『奶』『奶』一走,衙役们立刻『露』出真实面貌,吆五喝六地喝起来。二狗喝得最多,到了后来喝得实在太多了,胡言『乱』语说了很多话,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二狗说:“大,大人啊,我二狗跟你也,也有两年了,可是,我二狗从没试过今日般开心,前……前街张老三家那豆腐小妹,平时从没给过我好脸,可是今日,人家却对着我笑得那那叫一个甜,真他『奶』『奶』的爽。 大,大人,你你说的日后不能再收黑钱,我二狗就不他妈收了。但俺家父母、老婆还有一对儿女,十五个银元也也就够了。可陈刚家不够啊,他进衙门时间短,爹是残废,娘也有病,两个弟弟一个上中学堂,一个上小学堂,还有一个小妹子,十个银元根本不够花啊,你瞧陈刚二十二的人了,可还,还娶不起媳『妇』。大,大人,没了那份进项,陈刚可怎么办?”陈刚腼腆地笑着一个劲拉二狗衣袖,不让他说。李琙记在心里,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家闹到二更时分,大家才散了,二狗喝得烂醉,小赵陈刚一起把他架走。李琙单独留下费师爷,两人进了偏厅,李琙开门见山:“如果不收授贿赂,师爷一个月的俸禄够用吗?” 费师爷微微一笑道:“我家比二狗还轻松,家里父母有两亩薄田,家严雇了人种着,不需要我赡养。自家就我和内人,一个月二十五个银元,绰绰有余了。我知道大人问什么,的确陈刚家十个银元有些困难,其他人也不会富裕。” 和李根李生聊天的过程中,李琙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工资和物价,一个普通工厂的熟练工人一个月也就十二个银元,但也能让一家人把日子过下去。那么家庭负担这么轻的费师爷已经算是小康生活了。 李琙沉『吟』着道:“要想马儿跑,马儿一定吃饱。”这个问题从酒席一直想到现在,脑子里虽然形成了一个想法,可是风险会不会同样大呢? 费师爷道:“大人,你总不会又掏钱救济他们吧。” 李琙『摸』『摸』脑袋道:“嘿嘿,那哪行啊,养得了一时,养不了一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在万和楼,少东家说的条件还算吗?” 费师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李琙的意思,可是他不明白李琙为什么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连忙点点头:“当然了,他想开这个酒家很久了。” 李琙道:“你上次说,不会有任何问题,是不是说就算上面知道了也问不出错来?” 费师爷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大明律没有一条说官员不能买房子出租。” 李琙道:“如果有人参劾我利用职权,强收贵租呢?” 费师爷道:“这个想参倒也难,最坏打算就是万全告大人强收贵租。首先证据呢?请找出人证物证来证明大人有强迫他签约。现在的大明朝已经不是没有证据就能随便将人告倒的时代了。其次,说是贵租,如何算贵,你赚得多,租子贵些有什么奇怪,根据洪武二十六年颁布的公平交易法,法律保护买卖双方通过自愿签订的合约。这本是双方你请我愿的事,别人想利用这个做文章,也不那么容易。” ------------ 第五章 假币真情(3) 第五章 假币真情(3) 李琙满意地笑了,说起法律这个费师爷可是头头是道,看来自己还真要想办法将他留下。李琙道:“我有一个主意,之前大家都有些急需,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将那房子买下来。你上次说要十个金币是吧,那这样吧,我出四个,你出两个,剩下的每人一个金币。到时候按照每年二百个金币分红,我有八十个金币,你有四十个,他们每人分二十个。钱虽然没有以前的黑钱多,但分到每人手里,过个日子也是挺宽裕的了。师爷觉得这样如何?” 费师爷眼中的疑『惑』一闪即逝,对于眼前这个大人虽然十分熟悉了,但此时又觉得非常陌生,为什么他会将自己的利益拿出来与兄弟们平分?仅仅就是为了解决弟兄们的后顾之忧,好让他们不收打官司的孝敬吗?只是这钱在大明朝南北一十八省,两个海外都司属地,哪里拿的不是理直气壮。 或许真像大家所说的之前的李琙不过是沉睡中的鸿鹄,一朝醒来,一飞冲天了吧。费师爷道:“大人体恤下属,不疑谢过了,这几日如果没事不疑就拉二狗他们把这股入了。” 商量完这件事,费师爷问过没有别的事也就告辞离开了。送走费师爷,李琙仿佛浑身散了架似的,眼皮都抬不起来,赶紧叫来李生给他烧水洗澡。 李琙坐在大木桶中,里面的水温稍微能让他出点汗,恰到好处,他把『毛』巾弄湿搭在头上,蒸腾的水气让他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到有些动静,李琙睁开眼睛。只见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正在桶边拿着水壶给桶里加热水。 赵颖之柔声道:“那李生不知道是怎么伺候的,估计比你还早睡着了,这水都凉了,冻着了怎么办?”加完水,又伸手探了探热度。 李琙顿时面红耳赤,连忙摘下额头上的『毛』巾沉到水中,遮蔽那个地方。真不争气啊,小弟弟在温暖的水里起立敬礼。李琙讷讷地道:“夫人,那个,进来也不敲敲门,我这,多不好意思。” 赵颖之又加了点热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歹还是夫妻。”说着话,已经是红云满天。 李琙此时恨不得将头潜到水里,赵颖之看着他害羞的表情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收了笑容,咬咬嘴唇道:“夫君,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琙连忙道:“夫人请讲。” 赵颖之盯着李琙的眼睛,神情严肃:“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如雷霆一般打得李琙天旋地转,耳中轰鸣。他脚下一滑,屁股一松,整个人差点没入水里,双手紧紧握着桶边才缓过劲来。这一霎那,千百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转,怎么办,被她发现了,没命了! “呵呵,夫人说的是什么啊?”李琙一边胡说八道,一边飞速地想着办法,杀了她,世界上就没人知道真相了,不行,杀了她更要填命,还能怎么办,李琙的哂笑又小声变成大笑,“哈哈……娘子说得真好笑。你怎么问出这样的话。” 赵颖之神情依然严肃:“夫君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以前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鱼肉百姓,法司之上趋附权贵,认钱不认人。可是自从受伤之后,夫君仿佛变了个人,今日庄若蝶一案,夫君为民作主,浑身正气!妾实在搞不明白,是什么让夫君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李琙听着她的话,心中稍稍放心,还好只是怀疑,没有直接认定,他定了定神道:“娘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一定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话,也会听过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 孟子说过,人之初『性』本善,这次被砸晕之后,我当真完全忘记过往的一切,也许正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当我醒来之后,恢复到为人最始的状态。人都是有廉耻心的,当我听说之前如何做恶,只觉汗流浃背,惭愧不已;这些天又重读那些经典的律法典籍,更让我明白了本朝先贤们以民为本的博大胸怀。 娘子说的没错,吴小妹那一块板砖,已经将过去的李琙拍死,从我醒来之后,李琙已是两世为人。娘子啊,你是天下最贤惠的妻子,虽不耻李琙过往所为,却不离不弃,我想这是上天对娘子垂怜,让我幡然醒悟,做一个顶天立地正直的男人。” 李琙说完这番话,只觉得满头大汗,内心砰砰直跳。赵颖之眼睛盯着李琙,眼光仿佛变成刀锋,将水中的男人庖丁解牛。李琙压制着内心的狂跳,尽量平静地看着赵颖之。 过了许久,赵颖之才吐了口气道:“好,妾等着夫君成为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美目中神情复杂,朱唇欲言又止。 李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腾地从水中站起,一手抓住赵颖之,一使劲将她拉到桶边,她刚要惊叫,男人的嘴已经将她封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赵颖之猛然使劲挣脱了李琙的怀抱,此时她的脸已经红霞满天,眼中复杂的神『色』早已化成一泓春水。她咬了咬嘴唇:“讨厌,疼!”说罢转身一路小碎步跑出厨房。 ------------ 第五章 假币真情(4) 第五章 假币真情(4) 杭州,浙江布政使司,黄淮正将一位老人让进院子。老人『摸』着胡子道:“给你透个信,迁直隶布政使的任状已经在内阁票拟了。” 黄淮一脸笑容,连忙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还不是全赖老师提拔。” 老人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好好干,直隶布政使下一步可以跳过六部直接入阁拜副宰相了。以老夫所见,子布可为下届新党宰相的大热人选。” 听到老人这样说,黄淮眼里『露』出热切的光芒,连忙道:“老师谬赞了,淮不奢望入阁拜相,只愿好好将老师的政改延续下去。” 两人走到堂前,黄淮扶着老人跨进门槛,堂内一名年轻人站起来对老人毕恭毕敬地地鞠躬:“赵老,您来了。晚辈有礼了。”黄淮陪伴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从辽东辅助辽王平定天下的赵羾,他入阁拜副相八年,今年卸任,因为是黄淮举进士的恩师,于是被黄淮接到杭州小住。 黄淮连忙道:“此乃犬子黄敬,刚中了举人。明年就参加科举了。” 赵羾笑『吟』『吟』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黄家后继有人啊。” 黄淮笑着将郭老让在上座。自己在下手坐下,家人奉上茶,黄淮道:“老师此番引退,对朝廷对百姓都是大损失。学生想请老师在杭州多休息几日,让学生尽尽孝道。” 赵羾将杯子放下道:“哼,卓维恭踌躇满志只想等瞿云飞卸任就入阁拜相,旧党等这天等了八年了。如今老夫引退,紫金阁里更是欢呼雀跃。只是如今新党中青黄不接,除了子布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老夫哪里有心思在杭州游山玩水,还要去琉球找殿下讨个主意。” 黄淮皱皱眉道:“老师,瞿相难道对卸任之后的事还没有安排吗?殿下那边又是如何看法?” 赵羾道:“殿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钓鱼『摸』虾其乐无穷,哪里愿意过问这些俗务,只是此次非比以往,老夫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殿下说句话,他一句话比我们说一万句都有用。” 黄敬道:“学生不明白,难道瞿相卸任一定得是卓敬继任吗?” 赵羾叹了口气:“这是一个规矩,永乐四年,殿下放权,避位琉球,仿效张子房韬光养晦。但他老人家定下的新旧两党轮流执政的规矩数十年没变,首任宰相杨勉仁,次任旧党杨靖,三任乃我新党姚善姚克一,四任仍是旧党练子宁,到了五任便是瞿远瞿云飞。可是政改的大策数十年来一直没有突破,国士会也就成立到省级,再上不去了。 这与殿下昔日的抱负相差甚远,只可惜瞿云飞壮志未酬又要卸任,卓敬上任已成定局,他是坚决维护皇帝的,看来朝廷的国士会又要等八年再有创立的可能了。” 黄敬微微一笑:“学生有一计,不知道赵老愿不愿意听听?” 黄淮详怒道:“朝廷大事轮不到你一个白丁罗唆!” 赵羾摆摆手:“子布,让他说说,后生可畏嘛。”黄淮见此也不再阻拦。 黄敬拱拱手:“学生素闻卓敬好货,虽然才高八斗总耐不住黄白之物,如果找出他贪财的证据公布天下,我想卓维恭如何能继任宰相?” 赵羾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黄敬:“小子说的计策倒是不错,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在宰相轮任的规矩下,新旧两党从来没有使过如此手段阻止对方上任……” 黄敬又道:“赵老,规矩只是说由新旧两党轮流执政,并没有规定谁来执政。也就是说旧党方面不是非由卓维恭继任不可。但学生想请赵老想想,旧党之中除了卓维恭还有什么人有宰相之才?” 赵羾眼睛放亮:“子布,你生的好儿子,竟然想出如此计策!说,继续说下去。” 黄敬道:“旧党中除了卓维恭也就只有解缙一人堪任,只是解缙虽大才却年事已高,剩下的人里,再无才能资历都能任事之人。只要我们在副相位置上安排一名能人,这宰相之位虽属旧党等于被我架空,政改的大业自能顺利完成!”黄淮虽然嘴里骂他,但心里却十分得意。黄淮两个儿子里,小儿子黄魁不学无术,令人『操』心,可这长子黄敬素有天才美誉,学问政治样样皆能,也得黄淮极力栽培。 这边赵羾频频点头:“小子,你这计策可有与他人说过?” 黄敬道:“这全是晚辈不成熟的想法,哪里敢与他人提起。” 赵羾点点头:“那就不要与他人提起。今年秋季大考,以小子大才,定当高中。”赵羾的话十分『露』骨,只要此事办成了,科举的时候让黄敬高中又有何难。 黄敬立刻受宠若惊跪倒在地:“多谢赵老栽培。” 赵羾摆摆『『138看书网』』。这些年旧党人才不振,我新党也好不了多少,除了你父亲还有兵部侍郎于谦之外,新进一辈中也是人才寥寥。国事总不能老要我们这些从殿下起兵的老家伙撑着吧。小子,好好干,日后接你父亲的班,前途不可限量。” 黄淮听赵羾这样说心中更加欢喜,连忙谢礼不迭。正说着,门外家人通报,黄淮向赵羾道个谦,叫家人进来,家人小声在黄淮耳边道:“大人,不好了,家里黄管家带来信,二公子受了重伤……” 黄淮越听脸『色』越不好看,最后腾地站起来。只是突然想到赵羾还在,连忙向他行礼:“老师,学生这有点重要的事情处理,让犬子陪着您去房里休息一下,学生晚上再与老师接风。” 赵羾点点头:“去吧,子布。小子随我来,老夫还要向你请教啊,哈哈……”黄敬一脸诚惶诚恐,连忙快步跟在后面。 ------------ 第五章 假币真情(5) 第五章 假币真情(5) 李琙受伤的事故随着庄若蝶案宣告结束,吴江县的百姓重新回到平淡的生活之中,早出晚归,讨价还价,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茶余饭后传传闲话,八一八哪家的女人养汉,哪家的老爷扒灰,小声说大声笑,乐也融融。 费师爷抽空找几个差人商量,说大人找大家一起做个买卖,需要大家一人凑点本钱。二狗他们一开始不明白怎么回事,当费师爷说每人只要一个金币,如果买卖搞好了,每年能进帐二十。大家自然十分感兴趣,纷纷凑上钱。费师爷一面找刘铜匠商量买房子的事,另一方面暗示万全,大人已经同意了,不过价钱需要再高点,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年租金敲定在二百三十个金币。 李琙的生活也随着伤愈复出失去了往日的惬意,时而升堂,并不是每件案子都如那次来得慷慨激昂,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李大婶家鸡丢了,就得给她找鸡;周木匠家瓦被人揭了,还得去推敲推敲谁是扒手;最可气的是,那日一个私娼揪着一个嫖了不给钱的嫖客,非向李琙讨个说法。虽然治安与司法在这里已经分开,可是百姓还是习惯『性』地有个屁大的事也要找法官问个清楚,而且不要小看了百姓的法律意识,城里这些小市民们,还就喜欢打官司,面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李琙烦得七窍生烟。 闲来无事的时候,自然免不了继续教厨娘做几道可口的饭菜。赵颖之对李琙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平日里说着说那的,已经很少发生了。对于李琙下厨监工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每日下班,李琙一回到后进,家里那只大黄狗就会吠叫着冲上来,别看它样子凶,可是对李琙却是一百个柔顺忠诚。虽然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狗,可是长得和李琙那辈子三姥爷家的黄狗颇有点相似,所以看着它,李琙倍感亲切,人狗之间很快建立起了亲密的主仆关系。 闲来无事的时候,李琙就训练它的嗅觉。既然成了法司,日后说不定有什么复杂的案子需要狗鼻子帮忙,虽然古代没有警犬一说,但人们去打猎的时候训练猎狗也是有的。所以大家对李琙的行为也不感到奇怪。 李琙在那辈子编辑过一本关于训练动物的书籍,其中有一部分涉及对狗的训练,他根据脑海中依稀的印象,对大黄进行训练。一开始让它在自家院子里找东西,可是院子里味源太少,根本难不住大黄。 没过两天,李琙就带它出去溜,给它闻不同的味道,然后再把东西放到闹市之中,大黄会很快从芸芸众生中把需要它寻找的东西找出来,看来狗都有嗅觉的天分。训练了十来天,这狗追踪气味的本事也越来越把握了。 这日,李琙正坐在大堂里等待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就听守在衙门口二狗的声音:“贾兄弟,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贾捕快就是那日协助法司办案的巡捕房贾正,只听他道:“快,带我见你们家老爷,镇抚司的差事。” 李琙抬头一看,二狗带着贾捕快急匆匆走入大堂。贾正上来给李琙打了个千,神『色』严肃道:“大人,应天镇抚司下来六个人,拿着红头文书,指名要大人过去,有紧急公务。” 在真实历史中,大明朝南北镇抚司可是赫赫大名的特务组织,隶属锦衣卫旗下,专事侦缉监视百官。不过李琙在这个时代的书上看过,靖难之后,锦衣卫因为声名狼藉而被撤销,于是新设立了这个叫镇抚司的机构。原来的特务功能已经取消,现在专门从事重大刑事案件侦缉,以及国家安全反间谍的工作。李琙总结起来,如今的镇抚司怕是和美国的联邦调查局有点相像。所以案件一旦由镇抚司『插』手,那必然不是小事了。 这次镇抚司一下子下来六个人,李琙知道事情一定小不了,也不多说,立刻起身。叫上费师爷和二狗,让贾正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去巡捕房,李琙想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如此大阵仗,贾捕快也说不清楚,只说,一早就有六个镇抚司的上差到了巡捕房,为首的一个竟然是副督察。副督察到了之后就命他来法司传召李琙。 李琙立刻小声问:“副督察是多大的官?” 费师爷对他随时忘记点啥已经见怪不怪了,立刻解释道:“镇抚司有镇抚使一人正四品官衔,同镇抚使二人从四品,各司有督察一人正五品,副督察若干从五品。他的级别可比大人高许多。” 吴江县城有四大衙门,县评议会、县布政司、县法司和县巡捕房。各占在城中一方,县评议会在城北、县布政司在城南,法司在城西,巡捕房在城东。 李琙一行迅速穿过吴江的大街,那肥大的官袍实在不好走路,李琙提起前后襟,跟着贾正。大街小巷的百姓们诧异地看着李琙急匆匆地招摇过市,都觉得李法司今日的样子格外滑稽。 巡捕房其实算不上衙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前后两进,前进是捕快们办公的地方,后院就是一圈牢房。 没到院门,李琙就远远看见两人身穿深蓝『色』巡捕装束的人候在那里。李琙没有和巡捕房打过交道,所以轻声问费师爷,门口两人是谁。费师爷低声回到:“个头高,满面胡子的就是牛镇田,牛捕头,旁边那个矮矮瘦瘦的是季杰季副捕头。巡捕房里实际上是季杰撑着,牛捕头有些中看不中用。” ------------ 第五章 假币真情(6) 第五章 假币真情(6) 李琙轻轻点头,已经快到了,他赶紧装出洋溢的笑容,快步走过去,嘴里还热情地招呼着:“牛捕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说来牛捕头是从七品,还是下级,所以他要到门口迎接。 牛捕头络腮胡的脸上堆起官场上通用的笑容,拱手作揖:“大人可好,前段时间出了公务,未能去法司探病,大人多多原谅。” 李琙打着哈哈又对他身旁的季杰拱手道:“季捕头!” 季杰眯缝着眼睛,施了个大礼,意味深长地说道:“李大人好威武啊,日前庄若蝶一案,可是震动吴江啊。” 李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笑笑道:“为民伸冤,份内之事而已。”也不再搭理他,随着牛捕头进了巡捕房大院。院子里几匹骏马,胡『乱』栓在一棵柳树上,看得出来官差来得十分匆忙。 走进巡捕房,只见门边有一张八仙桌,坐着四名身穿红『色』官服的差人,四人见牛捕头李琙他们进来,都悄悄瞥了一眼,并没有起身打招呼。 再靠里的正桌旁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衣着和门边四位差不多,只是帽子上『插』着两根山鸡的翎子。房间里有些幽暗,李琙一下子看不清此人模样。 旁边牛捕头连忙介绍:“李大人,这位是京城里来的镇抚司副督察魏畴魏大人。这位是本县律法司正李琙李大人。” 刚才在路上费师爷已经跟他讲了,副督察等于从五品的官衔,李琙连忙拱手一揖到地:“下官李琙见过魏大人。” 魏畴乐呵呵地扶起李琙:“李法司免礼免礼。”李琙一抬头正好看见魏畴,只见他脸庞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嘴唇上一道胡子显得十分干练。和刚才门边的差人不同,他官职虽高,但待人的态度却十分客气。 李琙又给魏畴介绍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两位帮手,魏畴打着哈哈,算是知道了。牛捕头招呼着大家坐落,魏畴坐在正面上手,李琙坐在靠里,牛镇田和季杰坐在靠门一头,门边就是费师爷他们。二狗是没有资格进来听的,被赶到外面去了。 魏畴先把红头公文递给李琙,李琙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着吴江县律法司,巡捕房接受镇抚司刑侦副督察魏畴调遣,协助办理韩汾『自杀』案,一应人力物力尽心配合,不得有误。”下面是龙飞凤舞的画押,盖着镇抚司、巡检司以及律法司三家大印。 李琙看完递了回去,魏畴接了放回怀里,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这次魏某下来吴江县,是有一件大案,要劳动二位帮忙。” 李琙和牛镇田对望了一眼,重新望着魏畴,等待下文。只见他放下茶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之后往桌上一撒,丁零当啷地十几枚金光闪闪的重宝掉在桌上,魏畴将重宝拢在一起,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诸位,每人来拿一枚吧。” 在座诸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大家一头雾水,就算是要办什么大案子也没必要先给钱吧。魏畴见众人不动,又做了一下手势:“来啊,每人拿一个。”众人这才陆续在桌上各拿了一枚。 李琙把金币拿在手上抛了两下,很正常一块重宝,就是有点新,李琙拿在手上,瞅了瞅周围人等,费不疑拿着金币仔细地就着窗户的光亮仔细看着。 魏畴道:“各位可有看出问题?” 牛镇田拿着金币对着光亮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摸』『摸』头回答道:“下官没看出来。” 李琙灵机一动,摊开手掌又仔细看了看,发觉在金币的边上有一点点小缺口,李琙一抬头道:“莫非是假的?” 魏畴眼睛陡然发出一道寒光,盯着李琙道:“你怎么知道?” 李琙吓了一跳,不是你问我有什么问题吗?干吗那么凶?连忙答道:“刚才拿在手上抛了一下,就感觉有点不对。但没有留意,等到大人问话之后,下官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枚重宝除了重量不对,光泽也有点黯淡,另外这还有个缺口。”说着将重宝伸向前给魏畴比划比划。 魏畴赞许地看着李琙不住点头,又道:“李法司好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里的问题。没错,你们手上这些重宝都是假的。那个缺口是为了与真币区分而故意刻上去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看李琙,颇有一些刮目相看的味道。 其实李琙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穿越之前几天,他一个玩收藏的朋友刚好花五万多块钱收了四枚熊猫纪念金币,谁知道后来发现是假的,所以在他脑海里就有了印象。刚才被魏畴这么一问,李琙联想到熊猫金币的事,才灵机一动说出假金币的猜测;再说了,如果是假金币,必定掺入其他金属,重量会轻,『色』泽也会变化。李琙不过信口而言罢了,谁知道却蒙对了。 魏畴正『色』道:“诸位,此番魏某来此就是为了查这个假币案。三个月之前河南南阳市面上首先出现假币,然后北方数省都陆续出现了假币,只是外省此案查无头绪。到了两个月前京师市面上也出现了假币,而且数目不算少。这个案件大内和相府都十分震动,将调查权从巡检司收回由镇抚司负责。 我们根据搜集到的假币一个一个源头地梳理,终于揪出了最终的源头,京师月来客栈的老板。也就是大家刚才看到公文中提到的韩汾『自杀』案中的韩汾。 七日之前,当我们去抓人的时候,这个老板拒捕『自杀』。线头本来就断了,但老板死前吞噬的一张纸被伙计们抢了下来,上面被吃得只剩下两个字可以辨认,一个是吴,一个是县。全国上下叫吴什么县的,全部有十三个。镇抚司一一派了人手,下到这些县调查。本官就是奉上峰命令来到此间调查线索的。 刚才魏某也说了,此案惊动了大内和相府,乃天字第一号大案,所以各位务必配合魏某,尽心办差。” ------------ 第五章 假币真情(7) 第五章 假币真情(7) 听完案件的来龙去脉,众人又各自交换了一个眼『色』,依然不敢说话。李琙一听这个事情,心中立马明白了几分。在现代,假币案从来都是大案,因为假币对国民经济的危害太大了。中国古代造假币的也是历代层出不穷,不过中国古代造假美其名曰叫制私钱,也就是自己私自铸造的钱。但根据劣币驱逐良币的原则,不但百姓会收藏真的贵金属货币,还会导致市场上假币泛滥通货膨胀。 不过中国古代对私钱一直无可奈何,一来私造人多,实在管不过来;二来也是因为缺乏经济管理的头脑,往往忽视了这里面带来的巨大危害。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花大力气整治。倒是现在这个改变了的明朝,竟然对假币案如此重视,李琙不禁认真听起来。 魏畴又道:“此案非同小可,诸位要遵从以下几件事项,第一本官在此期间,法司和巡捕房要调动一切力量配合魏某办差;第二关于此案的细节不得向外透『露』分毫,违者按同案论处;第三调查案子要秘密进行,切勿打草惊蛇;最后魏某要暂时借住在巡捕房,请牛捕头配合!” 魏畴一边说,众人一边点头,说到最后,牛镇田连忙答道:“魏大人请便,下官立刻派人将这几间房子收拾了。” 魏畴点点头道:“好,那就劳烦牛捕头了。下面,我想各位都说说对此案的想法,这千头万绪该从哪里开始好呢?”他刚说完,外面突然一道闪电,接着一声闷雷,然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外面下雨,屋里大家沉默不语,这么大的案子,这些县里的小吏怎敢说话。李琙凝视着窗外作出一副思考状,只是脑袋里却空空如也,拜托,办这样的案子,关咱鸟事,一会回去让费师爷处理就完了。 魏畴见众人大眼望小眼都不说话,眼睛最后落在李琙身上,他慢慢道:“李大人好强的眼力,想必对办案很有一套,不知道对此案有何见解?”说着,双眼恳切地盯着李琙。李琙被他这么一说,连忙拱手施礼,眼角瞟处,却见魏畴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只觉好不舒服。 魏畴见他还不说话,有些不快道:“李大人,怎么不说话呢?” 李琙被迫无奈,硬着头皮道:“这个案情重大,下官实在没什么头绪,一切听大人吩咐。” 魏畴嘿嘿一笑道:“来前,到高等法司调阅了李大人的档案,却发现大人上任两年,没有什么建树……” 李琙连忙道:“惭愧,惭愧!” 魏畴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没有建树就是好事,如果没有案子让我们这些执法者做,那就说明一个地方太平无事。所以说李大人一定很有能力,怎么此时不愿意帮助魏某了呢?” 李琙心中叫苦,只得硬着头皮搜寻着过去看过的一些侦破戏的情节,隔了一会才道:“回大人,此案只有一张纸片,想追寻线索十分困难。下官以为可以首先从月来客栈与本县有过什么交往着手。” 魏畴点点头道:“嗯,这个我们早已查过,月来客栈与吴江县所有人等都无来往。还有别的法子吗?” 李琙沉『吟』了一下又道:“下官是这样想的,假设假金币的确出自我们这里,那么吴江在整个案件中无非有两个作用,第一是制造假币的窝点,第二是转货倒手的地方。 如果是前一点就好办了,可将本县所有冶匠,包括金银铜铁锡所有匠工找出来,或明察或暗访,调查这些人是否与此案有关联;如果只是转货倒手的地方那也好办,京城出事到现在已经七天了,那么此地的接应者有可能早得消息,不,是肯定得到消息了。如果心狠手辣的就杀人灭口,如果轻一些也会让中间人赶紧跑路。所以只要调查月来客栈事发之后,吴江有没有突然离开或者逃亡的人就行了。” 牛镇田、费师爷瞪着灯笼一样的大眼睛看着李琙,季杰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李琙,仿佛都不认识眼前这个曾经声名狼藉的大虫。几人心中同时称奇,当然牛、季二人的惊讶比费师爷更甚。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想像,刚才对案情条理清晰的分析,会出在以往好事从不多做的大虫身上。 至于费师爷,虽然见识了那日审理庄若蝶案时,李琙丝丝入扣咄咄『逼』人的判案风格。但那案情十分简单,有的放矢,只要找出其中漏洞和矛盾就好办了。眼下李琙说出的办案方针,非经验丰富的老法司不能为。费师爷心中暗叹,跟了大人两年了,才知道他有这般本事,对于大人过去的印象在这一刻完全被推翻了? 魏畴边听边点头,边听边堆起了笑容,最后道:“李法司高见,高见!好,就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关于李琙说的两点思路,正是魏畴自己考虑已久的办案方向。只是他的想法还只是考虑到有人逃亡,需要密切关注出走人口;却没有想到杀人灭口一层。魏畴心中暗叹:好个能吏,居然想得如此周全。对李琙的观感,立马从赞许变成了欣赏。 既然上差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里还敢有话说,大家一起回道:“一切谨听上差吩咐。” 魏畴点点头道:“好,那魏某就给大家分派差事了。冶匠方面的调查因为需要许多人手,就由牛捕头和张捕头担任。”说着在门边八仙桌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差人站了起来,只见他一张哭丧脸,仿佛别人欠了他一百个金币似的。张捕头朝在座众人拱了拱手,众人连忙回礼。 “至于失踪人口方面就劳烦李法司调查,小马?”魏畴吩咐着,京城差人中又站起一人,年纪轻轻,也就二十来岁,一脸笑容朝李琙点点头,“你配合李法司的差事,不得有误!”那个叫小马的差人连忙鞠躬应诺。 魏畴最后道:“望诸位精诚团结,要是问题真的出在吴江,就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 第五章 假币真情(8) 第五章 假币真情(8) 走出巡捕房,外面雨还没停,二狗回衙门取雨伞去了。在等待的空当,魏畴与李琙拉了几句家常,李琙才知道魏畴原来陕甘的捕头,因为捉拿了一名重要的燕逆余党,立下大功,被镇抚司看中提调到京城。等了一会,二狗拿着两把伞回来,李琙向魏畴告辞,三人走入了雨中。 一路上李琙一直思索着这个案件,直到费师爷在旁说话:“大人,卑职觉得此案非同小可啊。” 李琙正在想这个问题,微微一笑:“哦?师爷也是这样想?” 费师爷点点头道:“是的,根据过往比较著名的私钱案来看,没有一件规模比这个大,后果比这个严重。永乐十二年,也就是币制改革第二年,四川首次出现铸造私钱案,总共铸造了十万个铜元,但很快被破获了,主犯流徙三千里,永不回乡;永乐二十年第一次出现假的重宝,不过数量不大,总共不过二百个,主犯被流徙南洋充当苦工,永不回乡;承隆五年,最大一起假币案爆发,在广州收缴假币两千枚,结果主犯也仅仅被判了斩监候,过了两年也就发配了事。应该说私钱案还从没杀过人。 所以那个韩汾掌柜,看样子不过是个散货的人,根据过往的经验,如何也不会判了死刑。他为什么要『自杀』,而且『自杀』前非要保护那张字条?以属下之见,在韩汾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老虎,韩汾宁死不说也是为了保护这只大老虎。” 这一点李琙也想到了,他点头答道:“师爷说得对,如果有那么多案例在前,姓韩的确没有必要『自杀』。所以我担心背后这个大老虎大得很。” 费师爷道:“难道大人怀疑是朝中或者和大内有关的人物?” 李琙笑笑道:“虽然魏大人没有透『露』涉案的数目,但从大内相府都十分关注来看。假币数量一定很多,这么大的案子,又岂是一般人能吞得下的。” 费师爷顿觉李琙说得有理,道:“那大人刚才为什么不提醒魏大人。” 李琙又笑笑道:“师爷啊,你以为我们想得到,魏大人那种老公门会想不到吗?涉及到上层的官司,我们这些人何必掺和?” 在内心深处对于李琙来说,此案最好与吴江县无关,反正天下还有十三个县叫吴什么的,也不一定非出在这里啊。现在每天跟汉服美女喝喝茶,眉来眼去也是人生十分惬意的事啊,干吗要办这种劳神子的大案要案。 两人正谈着,突然听到旁边的二狗道:“大人,大人,过来看看,这不是庄若蝶吗?” 一句话将李琙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淅沥的雨中,顺着二狗的手指过去,在一户已经收摊的水果摊旁的遮棚下倒卧着一个女子,她倒在遮棚的柱子下,蜷缩而坐,一个小包袱丢在身边。只见她双手抱着膝盖,头无力地靠着柱子,双眼紧闭,一滴雨水从湿润的发尖垂垂欲滴。仔细一看,不是庄若蝶又是哪个。 李琙和费师爷对望一眼:“她怎么在这里?”费师爷茫然地摇头。李琙打着伞走到遮棚下面,凝望着她。似乎睡过去的庄若蝶,没有一点反应。李琙下意识地蹲下来,『摸』了『摸』庄若蝶的额头,好烫!小姑娘发烧了,可是她明明在凤仪阁里啊,怎么会流落到街头,而且还病得这样厉害。 李琙抬头看了看费师爷和二狗,二狗眼睛望着旁边的烧饼铺,仿佛很馋的样子;费师爷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看他。李琙道:“庄姑娘病了,是不是应该帮助她一下?” 二狗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只是傻笑,费师爷咳嗽两声:“大人,这恐怕不方便吧。” 李琙道:“怎么不方便了,难道见死不救吗?” 费师爷道:“庄姑娘的案子现在是满城皆知,别看当天百姓们那么热烈,可她毕竟得罪了黄家,下来之后大家还是躲之不及;再说了大人,您在堂上还了庄姑娘一个清白,如果再私下和她发生什么瓜葛,恐怕,有碍大人官声!” 李琙一听费师爷这么说,品一品味道也觉得有理,人言可畏啊,他叹了口气正要抬脚离开。忽听地上一声呻『吟』“嘤咛……”李琙回头一看,庄若蝶的俏脸撒白,眉头轻皱,似乎十分难受。 李琙的心随着这声呻『吟』一声长叹,自言自语:“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官声,呵呵,我本就是只大虫,哪里有什么官声。二狗,来,帮我把庄姑娘背起来。” 二狗和费师爷对望一眼,只得应声过来道:“大人,哪用你动『『138看书网』』。不然夫人看到了就……嘿嘿。” 李琙脸一红,但嘴里却脱口而出:“夫人怎么了?你们觉得夫人是那种好歹不分的泼『妇』吗。”说着,他背过身,拽起庄若蝶双手,二狗连忙过来将庄若蝶扶到背上,李琙只觉得若蝶滚烫的脸贴在脖子上,眉头一皱,赶紧迈步就走。二狗打着伞,快步跟在后面,费师爷拎起湿漉漉的包袱,三人寻着路回到法司衙门。 入了大堂,径自朝后堂走去,费师爷咳嗽一声道:“这个,大人不怕夫人她?” 李琙讪讪一笑,看来过去大虫惧内是路人皆知,只是他如何愿意在手下面前『露』怯:“不妨事,夫人见到了必然要相救的。”话一出口,顿觉后悔,这不是坐实了河东狮吼吗?不过此时救人,李琙也管不了这些了,脱下外面的袍子给庄若蝶披上,横身将她抱起兀自去了。 ------------ 第六章 案中有案(1) 第六章 案中有案(1) 李琙顺着回廊转到后进,正好看见清荷身影一转进了西厢。李琙先将庄若蝶抱入自己的房间,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然后出来走到西厢房,只见窗户开着,他凑过一眼瞅瞅里面,只见赵颖之正在做着女红。刚进屋的清荷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李琙,叫了一声:“姑爷!” 赵颖之抬头一看,只见李琙站在窗边瞧着自己,神『色』有些尴尬。赵颖之低下头道:“公事办完啦?” 李琙点点头道:“嗯,办完了。” 赵颖之道:“好像是应天来的差事?” 李琙道:“哦,是啊,只是上面要求不许外传,所以……” 赵颖之淡淡笑道:“知道了,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妾本不该问。今个下雨了,天气有点冷,夫君回房换身衣裳,妾沏一壶明前龙井到后院品茶赏雨如何?”美女声线温柔,神情暧昧。乖乖不得了啊!李琙只觉得胸中砰砰直跳,赵颖之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过。 看着美女柔和的眼神,李琙正想答应,但猛然间想起,自己这是来干吗的。可是,可是人家妾意绵绵要和自己品茶赏雨,但自己却要去救护一个歌伎,这话怎么开得了口。 可是李琙想想刚才那些手下的样子,心中就是一阵恶寒,自己什么时候变成怕老婆的人了!想到庄若蝶那滚烫的额头,不动声『色』道:“娘子,刚才从巡捕房回来,路上遇到上次那件官司的女子庄若蝶,她孤身一人倒卧在街上,仿佛还发着烧。我那个,见她可怜,于是就将她接了回来,此时正在厢房里……”正说着,一眼看见赵颖之,美女刚才还柔情似水的面容已经挂上了一阵霜寒,冷冷地听着李琙说话。旁边清荷的小脸更加难看,仿佛恨不得张嘴咬骂。 赵颖之咬着嘴唇道:“走,过去看看。”说着和清荷转出屋子,也不理李琙,朝对面厢房去了。 进了厢房,一眼看到床上的玉人,那庄若蝶面上泛着病态的殷红,嘴唇轻轻发紫。赵颖之一眼看到盖在她身上的衣袍不是早间穿在夫君身上的吗?她眼睛盯了李琙一眼,却不说话,走到跟前,『摸』『摸』庄若蝶的额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赵颖之转身道:“清荷,你速唤李根找位大夫来,另外你吩咐厨房煮些姜汤,再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和手巾到西厢伺候。”她的话犹如命令一般,短促有力,不容任何人质疑。 赵颖之想想道:“夫君,这边是夫君住的,她一个弱女子住在这里始终不方便,看看是不是将她移到妾身那边?”李琙心中感激地看着妻子,点点头,重新将庄若蝶背起来抬到西厢南房里,这里原是清荷的住处。这时清荷也已经回到屋子里,打开柜子找出衣服和手巾。 赵颖之看着李琙,噗哧一笑:“怎么?我们要给庄姑娘换衣服,你是准备在这里看着吗?” 李琙连忙陪着笑:“呵呵,不敢不敢,那就有劳娘子了。”说着带上门出了门外。这边清荷过来把窗户关上,两人眼神一对,清荷哼了一声,黑着脸把窗户哐地关上。 李琙吃了闭门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看见费师爷在通往外堂的门廊招手,李琙赶紧过去:“你还没走啊?” 费师爷道:“大人,本来这家务事我外人不该管,只是今日不是关系着庄姑娘吗?所以卑职想跟大人出个主意。” 李琙正处在心『乱』如麻的时候,自己从街外接回来一个女人,这对好不容易对自己温柔些的老婆是怎样一种打击。李琙道:“赶紧说!” 费师爷道:“看夫人的样子,倒是挺热心的,所以这里不需要大人照看,我看不如大人跟卑职出去喝酒去。别让夫人觉得大人很惦记庄姑娘,兴许夫人就不会那么生气。” 李琙道:“我怎么惦记庄姑娘了!” 费师爷道:“唉,大人惦记就惦记了,这有什么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啊。大人听我说完,就算庄姑娘是歌伎也没什么,给『妓』女赎身收了房的多了。更何况庄姑娘卖艺不卖身,着实贞节得很。大人喜欢的话,过两日想个法子在外面寻个宅子收了便是。只是今日这样子,大人一定要小心摆平了。” 看着费不疑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李琙真是哭笑不得,庄若蝶的确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可是真正走入自己心房的却是不苟言笑,但一旦说话总是语不惊人誓不休的赵颖之。对庄若蝶的救助不过是每人皆有的恻隐之心而已。只是费师爷这个样子总像不容分说,李琙无奈也就由他去了。 不过费师爷说的的确在理,只有做出漠不关心地离开李琙看着自己横竖帮不上忙,也就答应了。过不一会,二狗带着大夫来了,是新医的汪大夫。李琙见了礼带着他来到西厢前,李琙敲敲门道:“夫人,大夫来了,方便进去吗?” 赵颖之的声音从门内飘出来:“大夫来啦,请进吧。”门开了,清荷把大夫迎了进去。李琙刚想探探头,清荷框当把门重新关上。 李琙没辙就隔着门道:“夫人啊,今日京城里来了上差,我去做个东道,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侧耳在门板上听了一下,见里面没人答应,李琙又提高声音喊:“夫人啊,今日……” 只听里面传来赵颖之的声音:“知道了,去吧,去吧,晚上早些回来!” ------------ 第六章 案中有案(2) 第六章 案中有案(2) 李琙叫过李根在此照应着,自己和费师爷出了门,外面已经雨过天晴,看看天『色』不早,费师爷自告奋勇去巡捕房延请魏大人他们,大家约定到万和楼见面。 李琙和二狗到了万和楼,伙计看见连忙招呼上来,李琙吩咐找一个安静的大雅间。在里面坐了片刻,门外有人敲门,二狗开门,立刻看到万全那张职业化的笑脸。 万全唱了个肥诺:“哪阵风把大人给吹来了!好久不见了,可把小万想坏了。”说着热情地走入房间,也不客气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琙知道这厮的嘴脸都是因为费师爷已经和他说好了价钱,答应了他开那酒馆的缘故。当然面上还是捧出一副笑咪咪的样子道:“嘿嘿,这段时间忙啊,少了过来。怎么样,生意好着吧?” 万全道:“托您的福,还好还好。那日听费师爷说了大人审理黄家的案件,真令人神往啊。妈的,那日家里那贱人因为外室跟我撕闹,搅得老子没去捧场,可惜可惜。” 李琙笑着摆手:“得,万兄过奖了,不过是唯公道而已。” 万全道:“今日李大人过来是自己吃还是请客?” 李琙道:“过来几个朋友要请一桌,一会朋友到了,不想让人打扰,你先给我写个单子,有什么好的都上。再来两坛陈年的状元红。”万全连忙应诺。 正说着话,费师爷开门进来,点了点头,李琙连忙对万全道:“菜你看着办,关键给我把排场做足了,好了,我这就去迎接。”万全连忙知趣地应诺,闪身出门。李琙三步两步跨到楼梯口,只见魏畴等六个差人,以及牛镇田和季杰走上楼梯,众人都穿着便服。李琙端出热情的笑脸将大家让到房间里。 过不多会,饭菜摆了上来,果然鲍参翅肚一应俱全。李琙频频劝酒,魏畴他们也不客气,来者不拒,大家的关系又融洽了不少。本来这顿饭就是为了躲避家里的火山才摆的席,李琙根本没有心思吃,胡『乱』应酬着,看到天全黑下来,就装着喝醉,滑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费师爷连忙向魏畴告罪,说李琙伤好没多久,不胜酒力,着二狗送李琙回去了。 回到家,李琙立刻变得脚步扎实,完全没有了醉相。他进了后进,只见西厢里还点着灯。连忙凑到窗户前仔细听里面动静,可是过了一会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想跑到后院去找李根问问怎么回事。 刚走到后院门口,只听西厢房门吱丫一声开了,李琙回头一看,出来的正是赵颖之。李琙连忙躲到西厢房墙根。只听屋里出来的清荷道:“小姐,你真打算留那妮子住下吗?这,这合适吗?” 赵颖之嘘了一声,招了招手,主仆二人顺着门廊走向二堂。赵颖之叹了口气道:“是不那么合适,可她孤身一人,又病得不轻,叫她能去哪里呢?” 清荷气鼓鼓道:“她不是凤仪阁里的人吗,哪能算无家可归。咱们也算官宦之家,贸然收留一个青楼女子,恐怕有损姑爷名声。” 赵颖之道:“庄姑娘流落街头,也是事出有因。至于清白,人家也是一个贞烈女子,就算住在咱家倒也没什么。” 清荷道:“我看姑爷他……”两人说着说着越走离李琙越近。 李琙见眼看就要到自己身边,连忙向前跨出一步,拍着手道:“好,娘子说得好!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李琙这么一现身,倒吓了赵颖之和清荷一跳。清荷借着灯光终于看清是李琙,才道:“呀,是姑爷啊,怎么躲在这里了?” 李琙连忙道:“嘿嘿,刚才酒喝多了,回来想去后院讨口茶喝。” 清荷一脸坏笑:“可去后院又怎么躲在这里了?” 赵颖之咬咬嘴唇打断了清荷:“小妮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有这么跟少爷说话的吗?还不进屋去看看庄姑娘有什么需要?”清荷对着李琙撅了撅嘴,转身走了。 李琙陪着笑道:“清荷这丫头颇为天真,夫人也不要训斥了。”但心中却道,切,有什么啊,等老子搞清楚这个时代的调调,还真怕你不成。不过脸上却不『露』,只是憨厚地傻笑着。 赵颖之道:“喝多了?” 李琙嘿嘿一笑:“是啊,那状元红总是有些上头。” 赵颖之道:“不过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李琙道:“哦,夫人请说。” 赵颖之道:“刚才庄姑娘醒过来了。妾问了她的一些情况,想让夫君给拿个主意。”说着朝李琙的东厢走过去,李琙赶紧快步跟在后面。 “唉,庄姑娘被凤仪阁赶出来了!”赵颖之叹了口气,“凤仪阁的鸨母挨了一顿打,回去后只能把气撒在庄姑娘身上。找『妓』院打手打了她一顿,然后将她赶了出来,放出话,就算赶了出来她还是『妓』院的人,除非她拿来五十个金币赎身。否则别想离开吴江一步。可怜庄姑娘身无分文,哪里有钱赎身,只能流落街头。身上挨了打,又淋了雨,饥寒交迫之下染了伤寒,如果不是夫君救得即时,恐怕庄姑娘就要命丧街头了。” 李琙握着拳头,狠狠道:“岂有此理,这个大胆的贱人,分明想『逼』死庄若蝶。” 赵颖之点点头道:“看样子她就是这样打算的,好在庄姑娘命大呢。大夫给她开了一副『药』,说是发发汗就无妨了。” 李琙点点头道:“谢谢夫人,辛苦啦。” 赵颖之轻慎一句:“你谢什么?又是替谁谢的?” ------------ 第六章 案中有案(3) 第六章 案中有案(3) 李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话,救她回来时,我还真没有底,怕娘子吃那个醋,看来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颖之咬咬嘴唇:“呸,谁吃醋啦,莫非你救人家本就不存好心!” 李琙连忙把手摆得像风车一般:“没有啊,娘子千万别这样想。亚圣说过,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不过见她病得可怜,想帮帮她而已。” 赵颖之道:“哼,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好了,不说这些个没用的。等庄姑娘病好了,夫君有什么打算?” 李琙一下子被难住了,这个事情的确没有想过,想了想道:“她好歹是凤仪阁的人,我们不好处置。不如送她回去,再跟那老贱人把话说重点,让她不敢欺负庄姑娘就是了。” 赵颖之不置可否地咬着嘴唇,隔了片刻道:“夫君这样不是又把她推入火坑吗?” 听她这意思好像还不想撒手不管,李琙试探问道:“那夫人打算如何?” 赵颖之在花架前踱着步,李琙不知道美女做何打算,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将庄若蝶留下来的冲动,虽然为她平反是秉公办理,可是庄若蝶现在这样的处境也是因为案子造成的,是客观事实。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李琙有种对她的亏欠感,尽管这种感觉完全没有必要。 赵颖之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仍然亮着灯的厢房道:“夫君要不咱们出钱给庄姑娘赎身吧,庄姑娘也是忠良之后,咱们先祖以前说不定和她的先祖还有交情呢。我们给她赎身出来,让她……”赵颖之停了停思索着。 李琙的心砰砰直跳,自己这个肉身与赵颖之成亲两年还没有子嗣,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代在搞不清楚不孕还是不育的情况下,最直接的一招就是纳妾。虽然李琙谈不上对庄若蝶有感情,可是没有男人不喜欢美女的,更何况庄若蝶是才『色』双馨的贞节美女啊。冬赏雪梅秋赏月,再让庄若蝶弹唱两首助兴,也能焚琴煮鹤,附庸风雅一把。 “让她当个丫环吧!”赵颖之若有所思道。 “哦,那样啊……”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脏瞬间转凉,李琙语气里也渗透着一丝失望。 赵颖之道:“怎么?夫君有不同意见?”人家思想比较单纯,却不知道大虫肚子里已经把庄若蝶虚拟了一把小妾。 李琙驱除着满脑子的『乱』码,脑筋一转道:“就怕外面的人说闲话,刚刚在案子里还她清白,如今又为她赎身,收了当丫环。百姓会不会又说我看上了人家,所以才在案子里假公济私?” 赵颖之咬咬嘴唇:“夫君也多虑了,世上莫不如问心无愧。你想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哪里有钱赎身,养好了如果还要把她推出家门,那不还等于没帮一样?反正这种事妾是做不出来。外人要说就说去吧,公道自在人心。” 李琙狠狠地点了点头:“对,应该说公道自在吾心。娘子高风亮节,为夫受教了。”丫环!哇哈哈!中国历史上抬房为小妾的丫环没有一亿也有几千万,李琙暗喜着跟随赵颖之朝西厢走去。 赵颖之停下脚步,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夫君回房休息吧,妾没有忘记那个约定。”这回房二字说得特别重。 李琙心中一热,手悄悄地捉住赵颖之:“娘子,你的心真好!” 赵颖之想挣脱李琙的手,可是他是那样地使劲,骨头都快被捏苏了,脸上一红却不想让夫君看见,咬咬嘴唇扭过头:“疼啊……” 这一声娇喘搅和得李琙心神『荡』漾,手一松,赵颖之低着头快步进屋,空余了一阵幽香久久不散。李琙期期艾艾,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房间蹭。只希望东厢得门吱丫打开,那声娇喘依旧:夫君,进来喝口茶吧…… 第二天早上,李琙早早醒来,在院子里漱口的时候,只见对门吱丫打开,清荷端着水盆出来,泼到地上。李琙赶紧道:“清荷,夫人醒了吗?” 清荷打了个招呼:“姑娘早醒了,正在厨房做燕窝粥,姑爷是想问庄姑娘吧。” 李琙被说破心事,一脸尴尬,可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没有的事,我说小清荷,你的嘴怎么就这么刀子啊,小心下次夫人再罚你掌嘴的时候,我不给你说情。” 清荷像猜中了别人的心事,心满意足地道:“谁怕啊,好了,告诉你吧,人已经醒了,刚洗漱过。” 李琙赶紧往脸上撩着水:“那我过去看看!” 清荷道:“呵呵,姑爷还是很惦记庄姑娘吧?” 李琙擦擦脸,边走过去边道:“恻隐之心,恻隐之心。”清荷掩嘴而笑。 李琙不再跟她废话,跟在身后进门去了,只见庄若蝶躺在床上,侧向窗户躺着,眼睛看着窗外发怔。清荷轻轻喊道:“庄姑娘!” 庄若蝶醒悟过来道:“谢谢清荷姑娘,这一夜辛苦你了。” 清荷笑笑道:“没事,不辛苦。我们姑爷过来看你了。” 李琙从清荷身后伸出脑袋,招招手道:“hi,庄胡娘,身子好了吧!” 庄若蝶看见李琙的笑脸,脸不知不觉泛起红晕,回道:“奴家好多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说着挣扎想起来。 李琙哪里能让她动,连忙走到床前轻轻按着她的肩膀,嘴里念叨着:“姑娘身子弱,千万别动。”手心透过衣服感觉着瘦弱的肩膀,柔若无骨。 庄若蝶躺回床上,脸『色』绯红,小声道:“谢公子。” 清荷哼了一声:“人家正宫还在给她做燕窝粥呢,有人却打情骂俏上了。”说着一扭头就要走。 李琙连忙拉着她:“唉,好个牙尖嘴利的丫环,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什么时候跟她打情骂俏了。你说庄姑娘刚醒来,看看她又怎么了?” “是没什么!看就大大方方地看。”门外赵颖之的声音飘了进来。 ------------ 第六章 案中有案(4) 第六章 案中有案(4) 清荷连忙甩开李琙的手站到一边,低着头:“小姐。”李琙连忙撒手,也恭恭敬敬地往窗户那一闪。 赵颖之指了指床前的小茶几道:“婆子,把早点放这里吧。”肥厨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还有一个熟鸡蛋。 李琙看着热腾腾的燕窝粥,眼睛感激地瞥了赵颖之一眼。她却没功夫看他,微笑着对庄若蝶道:“庄姑娘,吃点东西吧。” 庄若蝶刚要起床,赵颖之连忙走到近前,轻轻按着她道:“别动,我来喂你。”清荷哪里能让小姐动手,连忙上来要接手,赵颖之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忙别的去吧,我和少爷有话与庄姑娘说。”清荷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李琙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坐在窗口的桌子旁。只见赵颖之端起碗,轻轻地撇着粥,吹凉了送到庄若蝶嘴里。庄若蝶死活挣扎起来道:“公子和夫人救了奴家一命,哪里还敢叨扰夫人伺候。”硬是从赵颖之手里接过粥,赵颖之也不跟她争,拿起鸡蛋敲了敲,剥了皮放在小碟里。 赵颖之看庄若蝶吃得香甜,脸上也『露』出笑容道:“听大夫说,只要早上烧退了,姑娘的病就不打紧了,将养几日也能好。” 庄若蝶连忙道:“奴家知道不方便叨扰太久,只要有力气下地走路,立刻就离开。” 赵颖之温柔地笑笑:“颖之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只管住,住到身子养好了为止。不过颖之倒是想问问,好了之后,姑娘做何打算?” 庄若蝶吃了半碗粥,体力稍稍恢复,听赵颖之这么一说,神『色』又黯淡下来,隔了一会道:“奴家是命苦的人,只有会凤仪阁去求嬷嬷让奴家继续卖唱,等还够了钱就找一个尼姑庵里剃度,了此残生。” 赵颖之停住笑问道:“姑娘觉得那黑心的鸨母还能容得下你吗?” 庄若蝶一颗眼泪从眼角滴下:“奴家不知道。” 赵颖之道:“这天大地大,姑娘还有别的去处吗?” 庄若蝶摇摇头:“奴家命苦,家里父母兄弟或是殒命,或是充军,早已经没了音讯。如今奴家就是孤身一人在世上。” 赵颖之看了一眼李琙,又道:“夫君跟我谈起姑娘的身世觉得姑娘和我们先祖也有渊源……”说着讲李琙和自己先祖都是靖难时辽东水师将领的典故。 “所以,夫君有个想法想跟你说,夫君是吗?”赵颖之看着李琙使了个眼『色』。李琙对这个老婆的好感建立在多方面,可是有一点却是最令他感到舒服,就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会给足他面子。以前怎样不知道,至少在李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是这样,永远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作为男人的面子。 李琙自然醒悟立刻将球接过来道:“是这样的,我考虑到姑娘举目无亲,又无处藏身,所以想跟姑娘商量商量,凑点钱帮姑娘赎了身,然后请姑娘在府里做点事,等到日后打听到家人下落,就将姑娘送过去和家人团圆;或者找个合适的人家让姑娘有个归宿。当然这都是我与内子商量的,要征求姑娘同意。”赵颖之显然满意他的说辞,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庄若蝶。 庄若蝶两行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下来,她猛然摇摇头道:“大人和夫人的大恩大德,若蝶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只是一个污秽之身如何能进了大人清白的府第。他日如果因奴家毁了大人的官声,那奴家百死不得弥补。所以奴家不能答应大人的好意。” 李琙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庄若蝶还如此硬气,一时没词只能瞟着赵颖之。只见她笑了笑,握着庄若蝶的手道:“妹妹多虑了,为人在世讲的就是问心无愧。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好了。颖之生来还从来没忌惮过人言二字。至于污秽更是无从谈起,姑娘虽出身青楼,但守护贞节一身正气,满吴江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正因为如此姑娘更要及早跳出那个火坑。至于其他的姑娘不需担心。” 庄若蝶还想摇头,李琙赶忙道:“姑娘,就别婆婆妈妈了,所谓送佛送到西,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看着你再入火坑的。要不这样,我们先借钱于姑娘,将卖身契赎出来,姑娘也先住在家里养病,等病好利索了,再做打算如何?” 赵颖之也道:“夫君说得极是,妾也是这个意思,姑娘的前途未来先不说,但先要将身赎了。姑娘意下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庄若蝶知道如果再推托真的就有些爽了人家一片好心,只得微微点头:“全凭大人与夫人做主。” 赵颖之笑笑道:“好啊,妹子,那你就安心养病吧,赎身的事就让夫君出头,想必那个恶婆子也不敢耍赖。” 庄若蝶眼泪一直流着,哽咽着道:“大人与夫人的恩德,奴家谨记在心,日后定当结草衔环……” 李琙笑着打断她:“好了,姑娘先休息着,将鸡蛋吃了,然后再睡一觉。” 赵颖之帮腔道:“对,姑娘别想那么多,先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那我们先出去,你先歇着吧。” 赵颖之笑着将门关上,小两口走到院子里,赵颖之一脸调笑着:“哦别婆婆妈妈了,还要送佛送到西哦,看来夫君还真是很想留下人家?” 李琙一头雾水:“不是夫人提议的吗?我不过是帮帮口而已,唉,有没有搞错,你说这话怎么让人那么刺耳。” 赵颖之眼睛一翻,鼻子里出了一声,也不理他扭头进了后堂。李琙挠挠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女人就是这样,他们的心永远『摸』不透。 ------------ 第六章 案中有案(5) 第六章 案中有案(5) 李琙回到大堂,立刻投入到假币案的调查之中,第一项是近七日来的死亡失踪案,这个其实很明了,死亡一个也没有,失踪倒是有两件。三日前,也就是三月初八,南城四通车马行报他们的二档头姜五郎三日没来上工,到他家里问,家人却说他三月初六出去上工就没有回来,还以为出车去了呢。谁知道到车马行里一打听,那日早上根本没见到姜五郎。于是着慌了,赶紧报到巡捕房。 第二件是古玩店通古斋的掌柜,何昌隆的失踪,此人三日前,也就是三月初八下午离开店铺,说是出去喝酒,可是再也没有回过铺子,于是铺子里的伙计于昨日到巡捕房报案。 李琙仔细查看着姜五郎的卷宗,是早上叫马还的捕头从巡捕房转过来的。据费师爷说,四通车马行是一家老字号物流公司,也是江南最大的货运企业,在直隶、浙江两省几乎每个县城都有分号。 李琙口中念念有词:“这个人倒满符合身份的,在车马行里做事,有条件四处走动,方便携带假币。” 费师爷道:“这个嘛,时间好像有点不对,京师的案子发生在三月初五,可是姜五郎同一天失踪。即使京师案发,同伙马不停蹄把消息传到吴江,也得一天时间。马捕头,请问抓捕韩汾是在三月初四什么时候?” 小马答道:“是在初更时分吧。” 费师爷道:“那就对了,初更开始,京师的城门就关闭了,消息不可能传递出去。那么第二天早上姜五郎就走失了,这个时间无论如何也对不上。除非姜五郎未卜先知,前一天晚上就算到京城出事。” 李琙点着头道:“师爷说得没错,马捕头觉得呢?” 小马笑笑道:“姜五郎看来不像有嫌疑。” 费师爷拿起第二个卷宗,放在李琙面前道:“假如姜五郎没有嫌疑,那么大人看看此人呢?” 何昌隆今年四十五岁,原来是山西韩城人士,于半年前来到吴江,开了古玩店的买卖。李琙看完详细情况,手指在上面点了点道:“看来此人嫌疑最大,马捕头请看,此人是山西人与韩汾是同乡,另外古玩店财货进出量大,出手假币也容易。相比之下,时间上也来得及通风报信。” 卷宗小马早就看过,点点头道:“大人说的是,要不就从此人下手吧。” 李琙点点头,叫来二狗,四人立刻前往通古斋了解情况。通古斋位于牵桃大街北面的布匹集市旁,也算是热闹的地段。李琙离远就在二狗的指示下看到了那块黑漆招牌,只是大门却上了板显然是已经关门多时了。 二狗上去敲敲门,隔了半天门里才有人答应:“谁啊?” 二狗喊道:“快开门,是县法司李大人。”里面的人连忙答应着把门开开,门板一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黑衣短衫,睡眼惺松的年轻人。 二狗喝道:“你是何人,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年轻人连忙答道:“大人,小的是店里伙计刘通。掌柜的一直没回来,也没有开门做买卖。所以小的睡过头了,大人恕罪。” 李琙摆摆手道:“得了,进去说话吧。”刘通连忙把四人让到店里。只见铺子不大,摆着两个货架,然后是一张书案,旁边还有一张表面开放的柜子。李琙不经意地『摸』了『摸』柜面,上面已经有些浮尘。 刘通拿来几张凳子,给四人坐下,站在一边恭敬道:“各位大人,不知道来蔽店有何贵干?” 李琙将袍子撩起,翘着二郎腿道:“昨日你们掌柜的家人来报案,说何掌柜失踪了,今日案子转到我们法司,特来了解一下情况。” 刘通连忙点着头:“大人做主啊,我家老爷失踪了四日了。” 李琙道:“三月初九你们东家出门的时候,你可在铺子里?” 刘通回道:“在啊。” 李琙道:“说说那日你们东家从早上到离开铺子时都做过些什么?仔细想,据实回话。” 刘通想了想道:“那日小的辰时开的铺子,本来往日辰时掌柜一般都来了。只是那天一直等到巳时才看到他。他说要到后房去,让小的照看着生意,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小的在店里一直守着,那日客人不多,一直等到未时,掌柜的才出来。他问了问生意情况,就坐在柜台后打盹,大概到了申时末,掌柜的说要出去一下,然后就走了,走了之后便没有再回来。” 刘通说的这些话都曾经给巡捕房讲过,李琙早通过卷宗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和费师爷、小马捕头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问道:“那日里你家掌柜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包括所有你能记得的细节。” 刘通抬眼望着房顶想了好大一会道:“小的记得掌柜进来后神情有些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还有就是一般掌柜在店里都会在前面照应,很少呆在内房那么久。还有,还有就是掌柜每次来都穿着干净鲜亮的衣袍,可那日他的衣袍有些灰土,后来再出来的时候衣袍换了一件新的。还有……还有他回来的时候背了个包袱,里面有个画匣子,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李琙笑笑道:“你能记得这么多东西就不错了,那么出事前几日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与往常不一样的举动啊,什么陌生人来访啊?” 刘通想了想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等小的想想,哦,好像三日前掌柜挺高兴的,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喝了两口小酒。除了生意来往,没有什么陌生人来访。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昨日晚间,小的起身去茅房,发现院子里进了贼。小的边喊,边抄家伙去打,那贼一惊,翻过东边院墙跑掉了。” ------------ 第六章 案中有案(6) 第六章 案中有案(6) 刘通提供的这个线索引起了李琙注意,又问道:“这个贼有没有看清楚身材相貌?” 刘通道:“这『毛』贼身材不高,一身黑衣,扎着头巾,光线太黑,没看清楚相貌。” 李琙点点头问道:“以前店里招过贼吗?” 刘通道:“刚开店那会有过一次,前店里丢了一些东西。” 李琙对小马道:“马捕头,一会请将这个情况告诉巡捕房那边,让牛捕头他们查一查吴江里有哪些贼人惯偷身材不高的。”马捕头连忙应诺。 李琙又问道:“你们掌柜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或者在外面有没有相好什么的?”这些也很重要,谁知道何昌隆是不是跑到那个『妓』院的相好处躲清静去了。 刘通道:“掌柜来吴江时间不长,都是买卖上的相与,要好的朋友还真的没什么。相好倒有一个,是巧翠楼的芳官。” 李琙撇了一眼二狗,道:“二狗,你拿本司令牌去巧翠楼提芳官到法司大堂,我们过一会就回去问话。对了,你叫小赵、小石他们带上铲子、镐子那些工具赶来此地,我要搜查这个店铺。” 刘通脸『色』惶惶,连忙跪倒在地:“大人啊,小人实在不知道掌柜去了哪里,望大人明察。” 李琙微微一笑,刚才问话的过程中,李琙仔细观察了一下刘通的神情脸『色』,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的地方,也不怀疑他有所隐瞒。听他这么说连忙道:“好了,好了,你赶紧起来吧,既然要找人,肯定是要仔细一点,这个搜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你不必担心。” 说着李琙站起来,在店里随便看看,那辈子,李琙是收藏爱好者,家里一堆堆的明清碎瓷片,还有不少玉器。都是他毕生的心血与金钱的结晶。穿越之后,正当他每每想及那些宝贝懊恼不已的时候,家里那些地道的明朝家具,瓷器还有各种各样“古董”的时候,那份懊恼也逐渐淡漠了。 柜台和架子上摆放着不少瓷器、玉器、青铜器,墙上挂着字画,按照时间推断,明朝所谓的古董就是元朝以前的东西。小小的铺子里东西还不少,什么宋朝的龙泉窑青瓷,什么辽金的和田把件。 不过通古斋最大的特点是墙上字画特别多,其中不乏落款唐宋两代名家之作。不过根据李琙的眼力,其中大部分是假的。不过有两幅古画最有点意思,一幅落款李唐的山水,一幅宫装美女的画更牛,落款竟然是周昉(注1),连个都是唐宋大家,他们的画搁到现代至少以七位数计算。这样大牌的名家之作怎么会随便出现在一家小小古董店里,而且随便挂在墙上。 参观了一会小店,只听门外有人道:“大人,小的们来了。” 李琙转头一看,只见赵和、王小石还有陈刚三人背着铁铲、镐子、锄头站在门口。李琙连忙招手让三人进来。赵和拱手道:“大人,二狗已经将芳官带回衙门了。” 李琙点头道:“好你们先把家伙放到院子里,『『138看书网』』着,李琙命陈刚看住刘通,自己带着众人出了前店。前店与内房之间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里面堆放着一些破烂杂物,水缸,花盆等的东西。李琙一挥手,几人立刻如狼似虎地翻腾开了,看来这些兄弟们抄起家来也是一把好手。 李琙当然不能自己动手,一个人抄着手在院子里游『荡』着。通过观察,李琙发现这个何掌柜是个比较整洁的人,小院里虽然都是杂物,但摆放得非常整齐。李琙见这些杂物没有什么异样,眼光注意到院子里的地面,院子中是泥地,没有铺清砖,李琙很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的一草一木。突然他的目光在一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内房墙根,诈眼望去,地上铺着一片苔藓,但仔细一看,其中一块苔藓的眼『色』明显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显得更加翠绿一些。 李琙唤过两名差役,指了指这块地方道:“挖!”小赵应了一声,抄起锄头,一家伙下去,咦,整块苔藓竟然被挖了起来,王小石连忙将苔藓清理起来,只见苔藓下面是新鲜的泥土。李琙与小马还有费师爷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眼中都『露』出兴奋的神『色』。 不等李琙吩咐,两名差役立马起劲地挖了起来。两人忙活了一阵,小赵叫道:“大人,下面有东西。” 李琙凑到前面一看,只见下面的泥土里依稀有一个黑『色』的物什。李琙急道:“还愣着干吗,赶紧挖出来啊!”两人赶忙加快了手里的活计,过不了一会,埋在土里的一个黑『色』的木箱子现出原型。 小赵和小石一起将箱子捞了上来,只见箱子两尺长,一尺宽,上面涂着黑漆。李琙伸手一提,不但挺重而且里面还依稀听到金属的撞击。大家神情兴奋地等待着开箱那一刻,只见小赵对准锁头一锄下去,小铜锁应声而断。小赵不忘提醒众人稍微往后一点,以免箱子里藏有什么暗器。李琙只觉得好笑,这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吗? 箱子一打开,只见箱中装着一个皮袋子,小赵一提起来,里面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小马和费师爷异口同声:“金币!”两人几乎同时将小赵手中的皮袋子抢下来,四只手哆嗦着解开捆着袋子的绳索。 ------------ 第六章 案中有案(7) 第六章 案中有案(7) 李琙实在想不到,竟然有这样重大的发现,难道假币案如此轻易就被破获了。袋子打开,只见里面金灿灿全是金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费师爷的胖脸兴奋地抽动着,哆嗦着从里面捞起一把,果然全是大明重宝,也就是面值一元的金币。他一脸激动地看着李琙:“大人!” 李琙道:“赶紧数数!”费师爷答应一声,和小马,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趁着两人在数钱,李琙眼睛望箱子里又溜了一眼,两件黑黝黝的家伙吸引了他的目光。李琙蹲下来,将箱子里两件东西拿出来。只见一个是一根尺许长寸许宽弯弯的铁铲;另一件是一盏小小的铜油灯,样式有点想西域的阿拉伯神灯,只是灯背上的耳朵变成了勺子的把手。 看到这个李琙心中疑窦顿生。这时旁边的费师爷喊道:“大人,数清楚了,总共有二百二十三个金币。”李琙盯着手中的两件东西发着呆,仿佛没有听到费师爷的话。 费师爷见李琙没有回答,连忙又叫了一声,李琙这才恍然大悟,支支吾吾地答道:“哦!” 费师爷凑过来,看着李琙手里的东西问道:“大人是不是立刻将东西带回去?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李琙当然知道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可是它们与一袋子假币完全没有关系啊。李琙皱着眉头没有回答,突然他又发现,在箱子最低下,还有两本书。李琙放下手中物什,拿起两本书,只见上面一本叫《唐宋丹青传》,下面一本是《吴江县志》。这两本书和前面两个发现更加风马牛不相及。这几件不相干的东西,引起了李琙深深的疑虑。 费师爷的眼睛里只有刚刚找到的金币,连忙又问道:“大人,是不是先将东西带回去查验一下重宝的真伪?” 李琙下意识地点点头道:“好,都带回去,那个刘通也带走。”说着拍拍手站了起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躺在地上的两件东西。 赵和与王小石二人被留在通古斋看守现场,并且继续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陈刚扛着箱子押着刘通,一行人就往巡捕房去了。一路上刘通哭丧着脸不停地辩白,可是费师爷一脸铁青只说一句话:“刘通,你最好别有什么隐瞒,否则后果自己掂量着。” 大家来到巡捕房,当陈刚把沉甸甸的皮袋子摔在桌子上的时候,魏畴的眼睛恨不得掉出来。里面的金币哗啦啦倒了一桌,魏畴惊奇地看着李琙,不仅是他,牛镇田与季杰二人对望一眼,怀着复杂的神情看着李琙,只是他却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想着什么事。 小马和费师爷兴奋地盯着魏畴拿起金币,只见他抛了两下,朝着光亮仔细地查看着金币正反两面,放下这枚又拿起另外一枚,如是者连续看了五六枚。然后缓缓把金币放下,慢慢坐在椅子上,脸上兴奋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吩咐一名手下拿过一杆小天平:“你们去将这里所有金币与真的对比一下。” 小马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样?” 魏畴抛着一枚金币道:“刚才我仔细看了五六枚,感觉不像假的。”这话说出来,现场所有人都“哦”的一声,充满了失望。大家都知道,魏畴几个月来一直跟踪调查假币案,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摸』着假币,对假金币的特征可说了如指掌,他既然这样说,看来这袋子金币就是真的。 魏畴看着李琙,只见李琙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箱子里的东西,他也看了看箱子道:“李大人,怎么对这两件东西如此在意?” 李琙从沉思中回过味来道:“大人,下官只是觉得,箱子里这些东西风马牛不相及。而且这两件金属物什又指向同一个意思,但也和假币没有关系。” 魏畴道:“哦,不就是一个铲子还有一个油灯吗?” 李琙道:“是的,只是这不是一般的铲子和油灯,却是盗墓贼专用的工具。据下官所知,这个铲子叫洛阳铲,盗墓贼在后头接一根长竹竿,然后这样『插』入土里,慢慢旋转向下,再拔出来,就能带出地底下的泥土,通过泥土的种类、气味等等特征,可以判断下面有没有墓葬。”李琙边说边比划着,直到这时他还是有些惊讶,为什么会在明朝发现洛阳铲。 据那辈子李琙看到过的关于考古知识介绍,洛阳铲出现不会早于清朝咸丰年间,也就是说明朝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工具。只是眼前的铲子分明就是洛阳铲的模样,而且还有那盏灯也佐证了这个铲子一定是洛阳铲。 李琙继续道:“这盏灯是盗墓贼衔在嘴里的,就是这个样子,用牙咬着钻进盗洞之中,进洞之后,会把这灯放到墓室一角,然后盗墓贼,又叫『摸』金校尉,伸手进入棺椁中『摸』索陪葬之物,如果这盏灯不熄灭,就可以拿东西,但一旦灯灭了,就得立刻停止,否则会遭遇墓室主人鬼魂的复仇,所以这盏灯又叫‘鬼吹灯’。”李琙想起那辈子那本著名的网络小说,内心不仅暗叹,历史竟然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 李琙最后一字一句道:“正因为这盏‘鬼吹灯’,所以铲子必然就是洛阳铲,两者联系在一起,结合何昌隆的古董店老板身份,直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他或者是盗墓贼,或者与盗墓贼有关联。” 魏畴听得频频点头,道:“李大人见多识广,而且分析合理。只是这些东西仿佛与咱们要查的案子没有关系。”在他心目中只有假币案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何昌隆是什么人,涉及其他什么案件,魏畴根本不在意。 李琙刚要回答,旁边的捕快道:“大人,所有金币都称量过了,全部是真的,没有一枚假币。”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纷纷『露』出失望的神情,这当然也包括魏畴,虽然刚才一上手就有点把握,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现在这最后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魏畴道:“既然如此,李大人,这些东西还是由你带走吧。” 李琙见魏畴不管了,心中也理解,躬身行礼道:“那下官告退了。” 魏畴道:“好,只是那个案子,大人还要抓紧。” 李琙这个“侦破小组”从巡捕房里出来,大家都有些失落,费师爷和小马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立功机会而失落;李琙则仍然在疑『惑』为什么在大明朝发现了洛阳铲,刚才他顺便问了问几名京城捕快还有巡捕房的捕头,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洛阳铲,这说明一点,洛阳铲在这个时代还没有成为盗墓贼惯用的盗墓工具。难道是被另外一个穿越者带来的?李琙刚有这个想法,就被自己逗乐了。 但意外发现的洛阳铲让李琙的注意力一下子从假币案转移到了失踪案上来,他非常想知道洛阳铲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回到县法司,李琙立刻提审刘通,只是再也没有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刘通翻来覆去只是说了刚才说过的话,他不知道也没见过洛阳铲和油灯。李琙也不太为难他,毕竟在他心中一直觉得刘通没有撒谎,或许真与这个案子无关,于是就放走了他,但命他不许离开通古斋半步。 接着李琙又提审了芳官,芳官倒承认自己与何昌隆相好的事,只是最后一次见到何昌隆也是三月初六的事情了。芳官道:“那日何掌柜到奴家那里喝了不少酒,还说他要发财了,等发了大财就把奴家赎了出去,然后第二日他一早回去开铺,再没有来过。”李琙差二狗带芳官回去『妓』院,再问问老鸨和龟奴,果然芳官说的是实话。 处理完事务之后,李琙在大堂衙房里拿着洛阳铲和油灯发着呆,费师爷道:“大人是觉得何昌隆是盗墓贼?” 李琙道:“嗯,我是这样认为的。” 费师爷道:“既然如此,那他与假币案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琙道:“是啊,不过我还是很想追查下去,毕竟丢了一个人,而且他又是这样的身份。” 费师爷道:“何昌隆来吴江不过半年,难道他想来这里盗什么墓?” 李琙听到费师爷这句话,哈哈一笑道:“对,师爷说得极是,这就对了,我刚才还在想他会不会是销赃的,师爷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了。所以这两本书才会与洛阳铲发生关联。”说着,他在木箱子里拿出两本书,敲了敲书皮。 ------------ 第七章 山贼落网(1) 第七章 山贼落网(1) 晚上吃过饭,李琙过去看了看庄若蝶,烧已经完全退了,已经可以坐起来自己吃东西了。李琙心里有事,也无心在花丛中过多厮混,赶紧回到自己房间,挑亮油灯在灯下翻起两本书。刚翻了十几页,一个赫赫有名的画家进入李琙的视野,而且他与吴江有着直接的关系。当他翻开另外一本县志的时候,一张纸片,飘然而落,李琙捡起来一看,眼睛骤然发亮。 第二天一大早,李琙就招来师爷还有二狗陈刚等人,虽然一夜没睡可是李琙依然神采奕奕,他吩咐道:“赶紧找几个掘地的民工,找到之后我们一起上东平山。”东平山是吴江县东城外五里处的一个不高的小山坡,吴江地处太湖冲积平原,哪里去找山,所以一个小小的山坡也被冠以山的大名。 费师爷觉得莫明其妙,连忙问怎么回事。李琙故作神秘“去了就知道了。” 稍等片刻,陈刚带着三个挑夫,都是随便在大街上找的,每个人说好十个铜板的工钱,只见每人都是五大三粗,神采飞扬,眼里看着李琙仿佛看着恩人。 李琙不答话,一挥手:“走!”众人应了一声,跟在后面出了衙门,只是到了大街上李琙就傻了,自己连吴江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东平山可怎么走?他左顾右盼又一挥手:“二狗带路!”二狗应了一声好嘞,腾腾腾走在前面,一行人朝东门去了。 出了城门走了半天,李琙也没有看到什么山啊,只是前面一片树林倒还茂密,二狗不应该带错路啊,可这东平山在哪呢? 走着走着,接近树林,二狗突然不走了,李琙道:“干吗,赶紧走啊。东平山还有多远?” 二狗笑道:“回大人,这里就是东平山啊!”说着指指地上。 李琙朝周围一看,有没有搞错,一个小小隆起的土坡,上面是一片树林,中间一条小路,通往山顶。在绿树掩映之间,依稀看到山顶有座亭子。合着这就是东平山啊! 李琙站在这里朝周围环视一周,其实出了东门就是一条缓慢的上坡路,一路走来并不发觉而已,到了这里地势已经明显增高了。李琙无心欣赏这里的风景,招呼一声:“大家散开了,寻找可能像墓『穴』的地方。”费师爷已经明白过来,只是二狗他们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李琙解释道:“我怀疑这里葬着一位大人物,我们要找到他的坟墓,才能揭开何昌隆的谜底。”大家这才如梦初醒,一伙人在山头树林之间找开了。 董源的墓虽然记在了吴江县志上,但这里经历千年变迁,早已经不复昔日模样。而且古代人为了防止盗墓,一般不会大张旗鼓地修墓。一伙人在山上转悠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发现。 大家回到原来散开的地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琙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县里有没有风水先生?” 费师爷道:“回大人,东街上的陈一尘专门为人占卜算命看风水。” 李琙道:“此人看得可准?” 费师爷道:“卑职没有找他看过,真不知道。” 李琙道:“行,陈刚,你速去将他请来。我们在那边茶亭等着。”陈刚领命去了。李琙带着手下走到茶亭坐下,这里除了卖茶,还卖一点大饼,小菜什么的东西。看看日近中天,李琙要了一打大饼,还有几个小菜,一伙人在这里吃了起来。 李琙边吃边问店家:“店家,请问,这边的游客多吗?” 茶亭的店家道:“回官爷,不算多,每日里有那么十个八个吧。” 李琙将刘通描述的何昌隆给店家说了一遍,问他在三月初八,也就是失踪前一天是否见过这个人。店家沉『吟』了一下,回道没有看见。可是后面传来一把细细的声音:“掌柜的,那天好像看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声音响处,一个瘦弱的孩子站起来,手里拿着碗,店家狠狠朝他瞪了一眼。李琙心里清楚,这些人见着官,都是宁远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但他也不去管店家,对那洗碗的孩子道:“快说,是怎么回事。” 孩子道:“那日我洗完碗,一盆水倒出去,差点泼到那两人,一个个子不高,干干瘦瘦一双眼睛阴侧侧的人还瞪了小的一眼。另外一个,也就是刚才官爷说的相似那人拉拉阴眼那位,急匆匆走上山去了。” 李琙眼睛一亮和费师爷对望一眼,费师爷连忙问道:“事隔多日,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孩子道:“回官爷,那双阴侧侧的眼睛,小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琙道:“你是说,那日还是两人一起上的山?那是什么时辰,手里可拿着东西。” 孩子道:“回官爷,是两人一起,时辰记不清了,日头肯定是偏西了。因为回来没多久掌柜的就收摊了。他们背上背着一些家伙事,也没看太清。” 李琙道:“你们看到他们下来了吗?” 孩子到:“没有。” 李琙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币扔了过去,“赏你的!拿着。”孩子一把将银币抄在手里,满面欢喜,他一个月只挣两个银元,只觉得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李琙回过头跟费师爷一嘀咕,费师爷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大家吃了一会,陈刚带着陈一尘来了。只见这人一身书生打扮,长须白面,还颇有点道骨仙风的模样。李琙让二人坐下来先吃饭,两人道了谢坐下来吃了起来。 李琙问道:“这位陈先生,过来的时候可看了这座小山?” ------------ 第七章 山贼落网(2) 第七章 山贼落网(2) 陈一尘吞下一块饼,喝了口汤道:“看了,看了。” 李琙道:“先生觉得此处风水如何?” 陈一尘道:“此处位于吴江东面,东南为阳;此处又为山,阳山者应该说风水还不错。” 李琙道:“是这样,那先生看这里会不会藏有墓『穴』?” 陈一尘道:“有这个可能。” 李琙道:“好,先生赶紧吃,吃完了帮本官看看,这山上方圆,哪里风水最好,最适合置阴宅。” 陈一尘把饼就着汤吃完道:“吃好了,吃好了。这就走。” 李琙笑道:“不忙,不忙,喝口水再说。”大家喝完茶,一行人重新上山,刚离开小店,就听店家嘟囔着:“你个多管闲事的烂嘴,官府的事,你管他作甚。” 陈一尘不往山上走,而是从肩膀上的褡裢里取出一方八卦罗盘,对着山左看看,右看看,有时点头,有时摇头。就这么慢慢往南边走,过了一条小溪,突然仿佛看到了什么,赶紧向山上紧走几步,对着罗盘左右看了两眼,然后指着前面一片空地道:“李大人,按照小的观察,应该就是这一片附近是本山最好的位置。” 李琙一看,果然此处景『色』不错,青松翠柏,红花绿树,大家慢慢围上去仔细搜寻。二狗眼尖,叫道:“大人,快看这边!”所有人都朝他的位置走过去。 李琙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地面,只见一个地方泥土的颜『色』明显和其他地方不同。李琙蹲下来,抓起泥土闻了闻,在手中搓了搓,新土!心中突然产生一种特殊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站起来,对几个民工道:“就是这里,挖!”几个为了挣到十个铜板兴奋了一上午的民工答应一声,争先恐后捋起袖子扑上去,吭哧吭哧地干将起来。 李琙趁他们干着的时候,转头对费师爷道:“师爷,我感到味道有点不对。你赶紧去把仵作找来。” 费师爷脸『色』立刻变得凝重,找仵作意味着很可能是命案。他想了想道:“卑职还是留下吧。”李琙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吩咐陈刚跑一趟,顺便把陈一尘送回去。对于这个风水佬,李琙还是颇为赞赏的,看来此人还有点能耐。问他看一次风水要多少酬劳,陈一尘笑道:“帮法司办案还要什么酬劳。” 李琙觉得他有点出世的味道,掏了也不知道是几个银元塞给他,陈一尘也不推辞,收了钱告别走了。送走陈一尘,李琙回过头注视着民工的工作,费师爷跟在他身后,二狗蹲在坑边,无聊地用树枝拨拉着地上的泥土。 李琙来回踱步,有些紧张地不时盯着纷飞的泥土,如果这是个盗洞,那么一切推理就有了结论。 “这是什么?”突然一个民工喊道。李琙紧张地几步跨过去,往土里一看,只见坑挖开了大概一米深,在褐『色』的泥土中一撮黑『色』的东西混在泥土里。 费师爷推了二狗一把:“看看那是什么?” 二狗答应着跳入坑中,『摸』索了一下,突然大喊:“大人,不好,是头发!”几个民工吓得嗖地后退一步。李琙让二狗上来,对民工说:“把坑刨大点,从边上往里刨!小心避开头发!” 几个民工扑腾跪在地上,领头一个道:“大人啊,这刨人家祖坟的事,如何能做,要倒八辈子霉的。” 李琙赶紧要他们起来:“这是怎么说的?谁让你们刨祖坟了?”几个民工死活不肯起来。 费师爷喝道:“替官办差,哪里算是刨祖坟,再说了,这里哪里是坟,不过是凶徒埋尸的地点。给尔等加到二十个铜板,继续干活。” 费师爷这话比什么都管用,几个民工一脸无奈地起来,好像还很吃亏地『操』起家伙,嘟囔着“二十个铜板就刨人家祖坟,真是折寿哦。”话虽这样说,可是手里的活计一点也不慢。 又过了一会,里面被刨了出来,果然是一具尸体,埋在地下好几天,尸体已经有些腐烂发臭,谁也不愿意碰,只好将尸体放倒在坑里。尸体拖出来之后,突然发现身子下面还有一个一尺方圆的洞。李琙虽然不是行家但也知道,这就是盗洞。 李琙对费师爷道:“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人就是何昌隆。” 仵作张波在陈刚的带领下匆匆赶到,这张波四十来岁,头发蓬『乱』,衣服脏兮兮的。李琙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对他说:“检查一下尸体!”张波应了一声就跳了下去,过不一会他重新上来从怀中拿过一张纸,一个墨盒和『毛』笔,认真地写起来。写完将纸递给费师爷。 李琙问道:“怎么样?是怎么死的?” 张波道:“回大人,死者口鼻之中有泥土,应该是窒息而死的。” 李琙看看坑,嘴里吐出两个字:“活埋!” 没错,就是活埋,张波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大人,这吴江有日子没发生过命案了,张波自然有日子没见过李琙。李琙被拍晕,到醒来,再通过庄若蝶一案震动县城,懒散的张波都是通过街坊邻里们嚼舌头听说的。此时一听李琙说话,张波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刚刚通过尸检得出了结论,可自家大人一语道破天机。张波一方面有些失落,为自己的专业水平被轻松超越而郁闷,另一方面却为自家大人突然聪明了感到惊讶。 李琙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张波道:“怎么?老张有不同意见?” 张波拨浪鼓似地摇头:“不是,不是,大人说得极对。” 李琙点点头,招呼周围的人道:“来啊,找块门板将尸体搬回法司衙门。”二狗连忙带着民工四处张罗,找来东西将尸体抬上门板。 当二狗他们将尸体移开的时候,李琙若有所思地看着脚下的黑洞,能容一人通过,先直下再横挖,典型的古代盗洞,看来何昌隆的失踪引发了这起和盗墓有关的案中案。 ------------ 第七章 山贼落网(3) 第七章 山贼落网(3) “知道东平山葬着谁吗?”坐在县法司偏堂中,李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问道。 费师爷眨眨眼睛一头雾水:“请大人示下。” “董源,董叔达!”李琙轻描淡写地说道。 费师爷吓了一跳,董源可是南唐北宋之间的山水大家,《潇湘图》、《夏山图》藏在应天皇宫里。其他画作鲜有存世,有也都是达官显贵高价追求的珍品。曾经有一幅《夏景山口待渡图》出现于京城的拍卖行里,竟然拍出一千二百金币的天价,后来有名士看过画后竟然认为是赝品。只是买家卖家都不愿意承认。而同时拍卖的一副李唐的《清江宴雪图》不过八百金币成交。江南士林或曰:假董源气走真李唐。 费师爷道:“董源?!大人说董源葬在东平山。” 李琙道:“是的,我翻过从何昌隆店里搜出的两本书,两本书惟一有联系的只有董源。根据《唐宋丹青记》及《吴江县志》记载,董源晚年得罪宋太宗被贬为庶人,回到吴江,未几病逝,然后从书中又找到这样一个纸片,上面画着吴江县东平山的地形。 既然判断何昌隆和盗墓有关,那么他们肯定是在寻找董源之墓。吴江城东只有一座东山像是可以作为墓地的地方。因此只要找到董源之墓就可以找到何昌隆。” 费师爷听得频频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刚才不过是草草将洞封住了,会不会再被盗墓贼光顾?” 李琙想了想,将那日的案件重新组合起来,慢慢说出:“师爷还记得伙计那天说的吗?何昌隆是初九早间回店里,背着个包袱,衣衫上粘了泥土。如果没有猜错,初八的晚上何昌隆和他的同伙已经光顾了一次,到了初九晚上,何昌隆再去盗墓。 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头一天晚上也许是因为时间不足,又也许因为什么原因两个盗墓贼没有将墓里的东西搜刮干净,初九晚两人再度光临,这次何昌隆下去,当他将最后一批陪葬品取出之后,接应的同伙突然起了歹心,用泥土将同伙活埋。 何昌隆在泥土漫过头顶之时,绝望地喊叫,泥土塞进他的口鼻,直到慢慢窒息。那个狠心的同伙,用铁锹笃实泥土,看没有任何动静,才拿上赃物扬长而去。”李琙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出神地盯着门口,费师爷目瞪口呆沉默无言,整个人沉浸在李琙描述的可怕场景中。 隔了半天,门外陈刚通报:“大人,伙计刘通已经带到。”直到此时,费师爷才如梦初醒,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李琙。 李琙朝门外喊道:“带他去认认尸体,是不是何昌隆。” 费师爷道:“但是大人说的同伙已经逃跑了,却如何追查?” 李琙笑笑道:“不用我们去追他,他自然会找上门来。” 费师爷问道:“大人莫非已有锦囊妙计?” 李琙起身道:“走,去看看刘通认人!”费师爷连忙起身,跟着李琙出门而去。两人走到法司停尸间,只见刘通站在门边目瞪口呆。 李琙从后面一拍刘通的肩膀,刘通转过头,一脸悲痛:“大人,这正是何掌柜!他怎么……” 李琙仔细地瞧着刘通的神情,隔了半晌突然大喝一声:“刘通!你个大胆歹人,竟然贪图东主财货,谋财害命!来人啊,将他锁了。” 在场的无论费师爷、陈刚还是刘通都惊愕不已,当陈刚反应过来,抽出身上家伙过来锁人的时候,刘通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啊,冤枉啊……”李琙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也不理他扬长而去。 “我家大人真是神了,你说他昏『迷』三日醒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二狗眨着三角眼,坐在市场外的茶馆之中,便吃着瓜子,边唾沫横飞,“大人一到通古斋就看出刘通那厮不是好人,你想啊,何掌柜的那么大的买卖,店里那么多财货,但凡有点歹心的能不起意吗?我家大人不动声『色』不但找到了赃物,还通过蛛丝马迹找出何掌柜的尸体,人证物证俱在,刘通当场无可辩驳,承认了杀人越货的事实,据刘通供认……” 周围的茶客就跟听说书似的,眼睛猛闪,嘴里起劲地砸吧着茶叶,听到精彩时不忘按照听书的习惯叫声好。 “什么什么?赛狄公?狄公是谁?”二狗问着身边的人。 “狄公就是唐朝的狄仁杰狄青天啊?”旁边好事者吆喝着。 二狗吞了一颗瓜子,顺了口香茶:“狄仁杰算个求啊,照我二狗看,李大人可比包龙图,包青天!” “二狗你神气什么啊?大虫也能比包青天?”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商贩揶揄道。 “王麻子!就你?我呸!你也配评论我家大人?就这案子,要是放你脑袋里,怕是想得媳『妇』跑路了,也琢磨不出刘通是凶手吧。”茶馆里哄堂大笑,刚才还在质疑李琙的麻脸小商贩也不好意思地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茶馆是天下最八卦之地,更何况天下最八卦的吴江县城里的茶馆。不消半个时辰,吴江县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无不在传诵着李琙巧破杀人案的消息。称赞的,怀疑的,诘问的,各『色』人等纷纷将精力投入到这场关于通古斋杀人案的大讨论中。 过不一会,李琙和差役亲自押着刘通前往通古斋核对证据,当他们从吴江的大街上走过的时候。刚刚还在热烈地讨论着案情的百姓,像过节一样聚集到路边观看着大虫招摇过市。不少好事者一路跟着,来到通古斋外,小赵和王小石奋力挡着想挤进去的人群。李琙他们在里面忙活了小半个时辰,重新出来押着刘通回衙门去了。 ------------ 第七章 山贼落网(4) 第七章 山贼落网(4) 王小石把门锁好,挥手驱散人群:“都散了,结案了,都散了,回家抱孩子去吧。”闲人们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一哄而散。 二鼓敲过,因为对杀人案的关注,耗尽了精力的吴江彻底安静下来,漆黑的夜晚里偶尔传来某家某户孩童的夜啼。 通古斋的后院的院墙不高,身手矫健的人蹿一下就能翻过。浓重的黑暗中,院墙上的瓦片“啪嗒”一响,一条黑影翻身上墙,然后轻轻落地。只见他依在墙边左右瞅瞅,然后猫腰拈手拈脚向前走到后房墙边。轻轻『摸』『摸』窗户,里面仿佛卡住,黑影拿出一个东西在窗户缝里鼓捣两下,然后把窗户打开,嗖地跳了进去。 黑影跳进房间,『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朝四周一照,眼前的一切顿时让他呆若木鸡。只见房间正中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左边各有一名差人,手持单刀,狞笑地盯着自己。 只听当中的官人道:“这里不是董源的墓,你还想来盗?”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间押着刘通招摇过市的法司李琙。” 火折子下,映出一名身穿黑衣个子矮小的男人,只见他面瘦见骨,皮肤黝黑,唇上两撇胡子微微颤动,眼中暴『射』出一缕寒光,令人极不舒服。那两差人同时暴喝:“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黑衣人被这一声暴喝吓得一抖,但随即镇静下来,缓缓站起身,脸上皮笑肉不笑,发出沙哑的声音:“都说吴江法司李大人是只大虫,没想到今日我也看走了眼。” 李琙从桌上拿起一个画匣子,手一摆:“好一幅《洞天山堂》,想必你是为了它而来的吧?” 黑衣人眼睛盯着李琙手上画卷精光毕『露』:“好,好,好,想不到,真想不到,李大虫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认栽了,在下束手就擒。”说着伸出双手。 二狗单刀入鞘,哗啦一声抽出锁链,就要上去拿人,李琙脑海中火花一闪,大喝一声:“二狗小心!”说时迟那时快,房中寒光一闪,一枚暗器急『射』李琙。 李琙下意识间挥手挡格,只听“叮”的一声,手中画匣没有挡到。是小赵,挥刀将暗器击飞。那黑衣人趁此混『乱』『揉』身而进,闪电般从李琙手中夺走画匣,手里一挥又是三枚暗器疾『射』小赵。小赵早有防备躲过两枚,挥刀打飞一枚。 趁着这一瞬间的混『乱』,黑衣人翻身就跑。二狗大吼一声,手中锁链横甩出去,直奔黑衣人下盘而去。黑衣人脚一跺,正好踩着锁链,二狗使劲去拉,黑衣人趁势送脚。二狗用力过度向后就倒,恰好挡着正冲过来的小赵。 黑衣人猛地前窜,破门而出,刚出门来,又是两把单刀分上下两路砍来。与此同时,黑衣人手里多出一把软剑,隔开左边一刀,身子又一拧躲过右边一刀。王小石、陈刚二人连忙变招,黑衣人的软剑已经如蛇一般刺到王小石面前,吓得王小石扑通倒在地上,堪堪避过软剑。 那黑衣人也不恋战,见对手『露』出破绽,两三步蹿到墙边。李琙已经冲出门来,只听黑衣人哈哈大笑:“贼大虫,纵使你妙计百出,装下圈套,却又如何能拦得住我……啊!”话说间,黑衣人已经翻上墙头,但突然惨叫一声,仰头又摔了下来。 就这样一倒的功夫,二狗等四个衙役已经冲到跟前,几把单刀几乎同时架到黑衣人身上。二狗大喝一声:“妈的,王八蛋,再动一下,老子剐了你。”只见黑衣人右手扶着右脚,痛苦的萎缩在地,左手仍然死死按着画匣。 不一会,通古斋院里灯火通明,黑衣人已经被两条锁链从头到脚被扎得严严实实。李琙刚才差点着道,此时才心有余悸的靠近黑衣人两米的距离,看着火把下的贼人。李琙猛然抬头望着四周的黑暗:“哪路高人相助,还望好汉现身?!”但黑暗之中除了传来街坊邻里的熙攘,却无人应答。 差役用一根扁担抬起受伤的贼人,跟着李琙走出通古斋正门。已经有十几名闻讯起身的百姓,围了上来。火把之下李琙笑道:“各位街坊邻里,通古斋何昌隆一案真凶正式落网,妨碍了大家睡觉,实在抱歉。”说着拱手四周做礼。 不是白天已经抓了刘通,而且说结案了吗?怎么大晚上又跑来抓住个嫌犯?街坊邻里莫明其妙地看着李琙,不知他唱的哪出? 李琙他们趁着百姓如坠雾中的时候,快步穿过人群,朝法司去了。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李琙,百姓们嚅嚅道:“莫不是做了个梦?刚才那个可是大虫?” “是,正是他,你没有做梦。哦不,李法司哪是大虫,分明就是包青天。”旁边一名新近成为“玉米”的年轻人傻乎乎地唠叨着。 回到县法司,李琙连夜提审人犯。灯光之下,黑衣人瘫倒在地上,右边的小腿仿佛已经折断,脸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滴落,只是身上还五花大绑捆着绳索,仍在咬牙忍着。 李琙道:“堂下人犯,报上名来。”黑衣人报以沉默,李琙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没有吭声。 李琙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将洛阳铲、鬼吹灯一件一件摆到黑衣人面前道:“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些东西?” 黑衣人惊讶地看着李琙,李琙又道:“你是不是十分惊讶,为什么这件物什我会认得?”黑衣人不去理他,掉转头去。 李琙绕着圈道:“本官听说,盗墓贼总是结伴行动,一人在上,一人下洞。不过因为害怕同伴害了自己,所以一般都是亲戚关系。看来你们二人不是什么亲戚,所以你才动了歹念,害了同伙。”黑衣人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 第七章 山贼落网(5) 第七章 山贼落网(5) 李琙也不着急,缓缓道:“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本官就把你和何昌隆之间的勾当说出来,看看是不是如此。我想你们二人都是山西老乡,多年来一直做着亏了阴德的买卖。最近,你或者何昌隆突然想起董源来,先由何昌隆来到吴江,以开古玩店为名,实则前来踏盘,寻找董源墓葬。 何昌隆费了几个月功夫终于通过吴江县志和唐宋丹青传找到董源线索,确定了墓葬应在东平山。于是你们二人搭伙在三月初八晚上到东平山上打了盗洞,终于找到了墓『穴』所在,并且在洞中掏出了这幅《洞天山堂》。也许是见天『色』已亮,你们就下了山,何昌隆将画拿回古玩店收藏,相约事成之后再分赃物。然后三月初九晚上你们又去盗墓,把董源墓中葬品洗劫一空。当何昌隆将最后一批葬品递给你之后,你突然起了杀人越货的歹心,一脚将何昌隆踹入洞中,然后将泥土掩埋其上,将其活埋在里面。 得手之后你还念念不忘董源的画作,前日晚上你就去通古斋想找画,谁知道巧遇伙计刘通大喊有贼,你做贼心虚,害怕周围百姓一同前来,于是就翻墙跑了。直到今日,你看见本官抓住刘通,说他贪图东主财货,收了监房。于是以为时机已到,前来找画。却不想被本官候个正着。” 说道这里,黑衣人眼光散『乱』,汗如雨下,他根本不知道自以为隐秘的所为,为什么被眼前的年轻人了如指掌。 李琙冷笑着『逼』视黑衣人的眼睛,喝道:“我来问你,本官所说是不是你杀人越货的事实?!” 那黑衣人早已失去了刚才的勇悍,忍痛道:“我行走江湖数十年,想不到今日栽在你的手上,只是如果不是墙头那记霸道的暗器,就凭你们几个也拦不住我。罢了罢了,这是天要收我……” 正在此时,大堂门外走入三人,李琙一看,原来是费师爷奉命找来跌打大夫,后面跟了一人正是协助他调查假币案的京城捕快马还。本来马还并不参与其他案件的调查,只是听说李琙抓住了通古斋掌柜失踪案的真凶,所以特地前来看看。 李琙趁着跌打大夫给黑衣人治疗的时候,给马还介绍了案件的来龙去脉。马还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夸赞李琙神机妙算。李琙得到京城上差的赞扬,心中虚荣心极大膨胀,笑呵呵地和马还聊着。 过了一会,大夫给黑衣人接上骨头,上了夹板。这贼人倒也硬朗,整个过程一声不吭。等到一切搞定,费师爷送大夫出去。马还转身看着黑衣人,左右看着,突然马还眼睛一亮,连忙跨上两步,掰过黑衣人的黑脸,仔细看着。 看完,马还手一松,转过身来道:“大人,这个案子就告一段落了,上面交待的案子还要……” 突然马还转头大喊一声:“许掘山!” “哦……”地上黑衣人刚要答应,但随即闭上眼睛,整个人颤抖着瘫倒在地上。 马还立刻哈哈大笑:“哈哈……李大人,哈哈,你好福气。知道此人是谁吗?哈哈……” 李琙被他这么一笑,搞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马还站起来朝李琙拱手施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如果卑职没有搞错,此人便是镇抚司追捕了三年之久,悬赏五百金币的江湖头号盗墓贼,许掘山是也!哈哈……不会搞错。” 马还边笑边道:“不会搞错,刚才卑职已经试过他了,此人不也答应了吗?大人可知道此人为什么值五百金币吗?” 李琙哪里知道许掘山是什么人,只知道此人的价格可以买来一个县法司的官位。李琙抱拳道:“呵呵,还望马捕快指教。” 马还道:“这个许掘山三年之前,竟然丧心病狂盗了当今皇后殿下的父亲,也就是已故国丈赵炳坤之墓,其中陪葬之物被这厮一扫而空。皇上龙颜震怒,皇后殿下更是伤心欲绝,下旨命必须抓获盗墓贼。镇抚司下了大力气,终于通过此人销赃查到了蛛丝马迹,并且将他捉拿归案。 谁知道此人不愧是盗墓贼,竟然用一个月时间挖开大牢,逃之夭夭。镇抚司大狱的典狱还因此请罪辞职。前年镇抚司发布海捕公文,悬赏五百重宝捉拿他,此人也上了镇抚司追捕榜第七号位置。只是两年来,此人如石牛入海不见踪影。想不到,真的想不到,竟然落在大人手上。哈哈,大人捉拿到此人,真是天大之功。” 马还这番话,说得李琙如坠梦中,什么什么?自己竟然捉拿了一个朝廷第七号通缉犯?!乖乖不得了啊,此人竟然敢盗墓盗到国丈头上。 旁边费师爷以及一众衙役更是眉飞『色』舞,傻笑着纷纷施礼:“恭贺大人捉拿到如此大贼!”这些人一起捉拿过许掘山,这份功劳是无论如何跑不了了。 李琙这才从惊喜中回过味来,自信心顿时膨胀到顶点,脸上堆着笑容,一个劲地打着哈哈:“呵呵,大家的功劳,大家的功劳!”说是这么说,只是嘴已经笑得合不上了。 既然被人认了出来,许掘山知道这次在劫难逃,痛快地将案情讲了出来。原来他和何昌隆原是山西最厉害的两个盗墓贼,又是老乡关系。许掘山看到董源的画这样值钱,于是动了心想搞一幅,但去哪里搞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盗墓,在研究过史书之后,许何二人把目光投向了吴江。 何昌隆先提前半年跑到吴江开了古玩店作为掩饰,然后再通过吴江县志寻找到线索,又在东平山附近找出了董源墓的确切位置。然后何昌隆联系东躲西藏的许掘山,两人一同出手。具体过程与李琙所说的过程差不多,惟一的细节是许掘山起了歹心讲何昌隆埋了半截,然后『逼』问画卷的下落,谁知道何昌隆咬牙死撑硬是不说,最终只有活埋了事。 许掘山说到最后嘿嘿冷笑:“好个李大虫,我是小看你了。只是你怎么能把我们俩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你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 李琙心中暗笑,自己平日是福尔摩斯和阿加沙克里斯蒂的重视粉丝,两个系列的侦破小说是读得滚瓜烂熟,古代人哪里懂得推理演绎的方法。通过破碎的证据和零星线索,将案件重组出来,是现代刑侦学中一样很重要的手段。洛阳铲、两本书、地图、夜贼、画卷已经足够勾勒出整个案件的大概面貌,只要找到何昌隆尸体,案件立刻真相大白。只是表面上李琙哪里敢说出这些道道,说了他们也如同听天书一般,想不明白。 李琙得意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坏就坏在贪心二字,如果不贪心就不会谋害同伙,如果不贪心就不会再度回来找画,如果不贪心就不会深陷重围还要来夺画。现在我可以让你看看,匣子里是什么?”说着打开刚才的画匣子,里面也是一副画,可惜哪里是什么董源的真迹,仅仅是店铺墙上挂着的一副赝品而已。 李琙冷冷盯着他,“正是你的贪心埋葬了你,许掘山!汝还有什么话说?”许掘山一声长叹,再不说话。李琙一挥手,二狗和王小石一起将盗墓贼抬起送进牢房,费师爷也吹干口供的墨迹,存案归档。 ------------ 第七章 山贼落网(6) 第七章 山贼落网(6) 辛苦了整日的李琙,回到后进,只见西厢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李琙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赵颖之咬着嘴唇的模样,心中一阵甜蜜。只是现在快到三鼓了,瞌睡虫迅速地占领了眼皮,李琙糊里糊涂地回到自己房间,也不想点灯了,『摸』索着朝里屋走去。 突然,里屋有了些许亮光,然后灯点着了,李琙抬头一看,只见赵颖之将灯芯拨亮,嘴里道:“怎么才回来啊,都四鼓了。” 李琙惊道:“娘子怎么还没睡啊?” “看夫君一日没回,问了管家,他说夫君出去办案了。也不知道夫君是否回来吃饭,就把饭拿过来等着。谁知道倒在床上『迷』糊过去了。夫君饿吗?妾身去将饭菜热热。”赵颖之边说着,边过来帮着李琙换衣服。 李琙心头一热:“娘子……”说着想抓住赵颖之的手。 可她乖巧地躲开,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夫君先歇着,妾身去下点面条。”说着,点燃盏油灯,出了门去。 李琙傻傻地躺在床上,一股暖流从心头向四周泛滥,顿觉通体舒骸。床上的被软散发着赵颖之身上淡淡的香味,李琙把头埋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地闻着。刚才屋灯光亮起,小娘子拨拉灯芯的镜头,一次次闪回在眼前——白嫩的小手,捏着签子轻轻一挑,灯光蹭地亮了一点,然后赵颖之脸上『露』出微笑:“怎么才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琙只觉得有些动静,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赵颖之蹲在床前,自己一只脚感到水的热度。他支起身子,只见右脚正放在一盆热水里,赵颖之正把左脚举起来,解开袜子。 赵颖之看他醒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吵醒了……”声音依然如黄莺一样婉转。灯光映衬着赵颖之的脸庞,微『潮』泛红。袜子解开,李琙的左脚也放在热水里,赵颖之用手试试,然后再往里加点热水:“夫君,够热吗?妾身慢慢加,够热就说话,别烫着了。” 李琙如梦初醒:“不妨事,不妨事……”稍微有点热,赵颖之停了动作,拉过一张板凳坐下来,双手伸入盆中轻轻给李琙『揉』搓着。柔软的小夷在脚上游走,双脚就如在云中游走。 李琙突然弯腰将赵颖之抱了起来,拉到床上,他盯着娘子,嘴唇颤抖着:“颖之,我,那个。”赵颖之略带羞涩,又有点惊讶的眼睛胡『乱』扫『射』着屋子里地脚墙壁,面上烧得红霞满天。李琙钢牙一咬,哥们!还等什么?!一翻身将赵颖之按在床上。两张灼热的嘴唇黏合在一起,纠缠不清。 “灯!灯……”赵颖之咬着嘴唇娇喘着,趁着换气的空隙弱弱地提醒。李琙心中叫一声,靠!翻身起来用最快的动作吹灭油灯。 一股油香泛滥在小小的房间里,向四周『荡』漾开去…… 太阳第一缕光线『射』入房间,李琙缓缓睁开眼睛,只觉旁边热气喷来,脸上一阵麻痒,李琙转头一看,一双温柔的大眼睛正凝视着自己。赵颖之不知道醒来多久了。 四目相投,含情脉脉,终于还是赵颖之撑不住了:“这样盯着妾身,却是干吗?” 李琙微微一笑,翻过身左手揽过去将赵颖之的肩膀搂入怀中:“分明是娘子一直看着我。”赵颖之嘤咛一声,将头钻到李琙下巴之下。 赵颖之羞得满脸绯红,小拳头垂着李琙的胸膛,那个义正辞严的赵颖之早就消失无影,只有一块怀中的温香软玉。 缠绵过后,两人起床,夫妻俩吃着早饭,赵颖之眼里一直孕育着笑意。清荷在一旁伺候着,眼睛闪烁着暧昧的『色』彩。可是李琙和赵颖之却好似一点也看不见,眼中只有对方。 今日的公事,第一件就是释放刘通,李琙和费师爷来到中进的厢房,刘通一直呆在这里,其实昨天将刘通抓回来的时候,李琙就向他说出了自己的计策,抓他不过是要将害死何昌隆的凶手揪出来而已。刘通自然对李琙感激不尽,立刻表示这点冤屈其实不算什么。 李琙来到房间里,刘通早已起床,见到李琙进门,刘通赶紧跪下磕头。李琙扶起他,将昨天晚上发生在通古斋里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刘通目瞪口呆,如何能够相信自家东主却是江洋大盗。听完故事,刘通已是冷汗津津。 李琙笑笑道:“好了,今日就把你放回去。只是这通古斋是盗墓贼开的买卖,里面东西来处不想自知,官府肯定是要没收的。你不如收拾一些物件作为工钱,再去找别的事做吧。” 既然是将刘通押进法司,送人家出去的时候当然得敲锣打鼓为其平反。陈刚王小石一前一后,敲着锣将刘通送回,一路上两人说出了另一个版本的通古斋东主失踪案的结果,宣布刘通不过是配合法司破案才被抓的…… 百姓们显然无法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但一些通古斋的邻里们肯定地证实:“昨天晚上,李法司从通古斋抓走了一个黑衣人,绑得跟粽子一般,这是我亲眼所见。” 百姓的疑『惑』没有残留到下午,许掘山被擒的消息通过其他途径不胫而走。至于这个散布者,自然还是特别爱泡茶馆的二狗,三角眼一翻,唾沫星子横飞:“我家大人真是神了,你说他昏『迷』三日醒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 第八章 重组案情(1) 第八章 重组案情(1) 李琙坐在公堂之上和费师爷一起整理着盗墓案的卷宗,只是他的心丝毫也不在工作上,一直品味着昨天晚上春宵一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费师爷闲聊着。 堂下走来一人,正是协助他办案的京城捕快马还。马还上堂就拱手陪笑:“李大人早,李大人早,不知道这个大贼什么时候押解去京城啊?” 李琙想想道:“马捕快,不知道昨日晚间你可否在巡捕房那边?” 马还一脸扭捏:“这个……” 费师爷知道怎么回事:“马捕快,一直没在巡捕房吧。”马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李琙道:“那就好,一会费师爷写本案条陈,就说马捕快协助最后飞石打断人犯的腿,阻挡人犯逃跑,立下大功!”马还听了这话,眼睛里已经快乐出花了,天子第七号的通缉犯,沾上也是有功啊!马还连忙拱手道谢。 费师爷也微微一笑,这个大人,说他正气凛然也行,说他幡然醒悟也可以。但在他身上同时看到了一个达人的通变,一方面要求手下清廉,但另一方面却想办法给大家捞合理的外快;而现在,反正最后打断许掘山小腿那飞石不知道来自何方,做个顺水人情,也不落痕迹。想着这层,费师爷轻轻地摇头宛尔。 李琙呵呵一笑:“谢什么,马兄弟也是个爽直之人,就算交个朋友。” 放下何昌隆的卷宗,李琙又拿起姜五郎的卷宗看了起来。虽然破了何昌隆的案子,可是假币案却没有一点进展,对此李琙倒不是很在乎,反正在他看来自己负责的失踪人口这块已经不太可能与假币案有关了。只是破案的满足感让他跃跃欲试,就算不为了上面的案子,将看似『迷』雾一般的案子查个底朝天也是很爽的事情,比如这个姜五郎吧,李琙很有欲望看看此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 当他翻开卷宗第一页,上面写着,姜五郎,男,三十五岁,山东济宁人氏……没有什么营养。看来想要寻找其中关窍还要去他家察探,李琙打定主意正要叫人行动。 就听门跑进来王小石,神情紧张:“大人,大人。” 李琙道:“慌里慌张的干吗?慢慢说。” 王小石跑到李琙面前作个揖:“大人,外面来了一个渔民,报告太湖上捞起一条咸鱼。” 李琙详怒:“捞起一条咸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小石道:“大人,这咸鱼就是尸体……” 李琙这才恍然大悟,尸体就不一样了,人命关天,眼睛连忙看着费师爷寻求帮助。费师爷道:“赶紧把仵作找来,王小石,你去带上扁担、草席。大人?” 李琙点点头:“这样好,马捕快,你看这小县里也是破事不断,要不你现在衙门里歇着?本官去处理一下。” 马捕快一想,这个法司也是运气奇好之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道:“左右无事,不如跟大人去看看。” 李琙笑笑:“也好,有劳大人指点。”说着带上人马,出得门来,只见一个渔民惶恐地站在衙外。李琙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据渔民交待,他们早上放船下湖打鱼,刚下湖,就看见一个麻袋,两人勾上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条咸鱼,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来法司报案。 正说着话,张波拿着家伙已经赶到,李琙一挥手,一行人朝太湖而去。太湖在吴江西面,出了西面水门就是,大家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岸边,李琙极目望去,这天水混成一『色』,几点白帆『荡』于水上,景『色』美得一塌糊涂。只是此时心情哪里容他仔细欣赏。 走过一片树林,来到岸边,只见前面一群人围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李琙走到近前,二狗、小赵挥手驱散人群:“都散了,都散了,法司办案,一条咸鱼有什么好看的,不怕粘晦气啊。” 人群连忙散开,李琙一行走进圈内,只见一具尸体摊在地上,皮肤惨白,肚皮涨大,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臭气熏天。真不理解那些看热闹的渔民竟然能够窝在这里看那么半天。李琙瞥了一眼就跳出圈外,指指地上的咸鱼,看看张波,意思很明显,老哥,你的专业,你上啊! 张波皱着眉头十分认真地捋起袖子,把尸格交给他的徒弟,戴上一副鹿皮手套开始检查起来。他的徒弟一遍记录着,一边盯着尸体看,神情有些古怪。 李琙在旁观察到这个细节,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此话一出,大家眼睛都看着小徒弟,他不好意思看了看张波,张波一努嘴:“大人,他叫吉小双,大人问话呢,傻愣着干吗?” 吉小双咧嘴一笑:“大人,小的小的觉得此人颇像车马行里的姜五郎。”此话一出,包括李琙在内的所有公人眼睛一起盯着他,眼光仿佛想把他吞到肚子里。 吉小双看见众人的眼光,吓得不敢说话,李琙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慢慢说。” 吉小双怯怯地眨眨眼睛:“去年十二月,家父要运一批布去江西,带着我去车马行租车,好像是这个人接待了我们。” 李琙道:“你可认得清楚?” 吉小双道:“没错,他左眼旁有道疤痕,大人您瞧。”顺着他的手,大家眼睛看着咸鱼脸上,果然左眼旁有道半寸许的疤痕。 李琙一拍小双的肩膀:“好,如果是姜五郎,那得给你记一功!”说着,立刻吩咐小赵回一趟城里,带上姜五郎家人还有车马行里的伙计火速赶来湖边认人。 ------------ 第八章 重组案情(2) 第八章 重组案情(2) 李琙朝张波努努嘴:“咱们接着勘察。”看着尸体,李琙不禁皱起眉头,真倒霉又遇到一个死尸,为什么两件失踪案最终都变成了命案。事情很明白了,尸体装在麻袋里,这个姜五郎必是他杀!根据张波的检查,更加确定了这个判断,姜五郎脑袋上曾受过硬物打击,不过根据死者鼻子和口腔里的状况判断,真正的死因还是因为溺水。 突然张波蹲下来,查看着姜五郎的右手。李琙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顾恶臭,蹲下来看着张波的动静。只见他用一个物件,撬着姜五郎攥紧的右拳。因为泡时间久了,手上皮肤随着撬动,如雪花般脱落。情形令人『毛』骨悚然,李琙回头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张波“咦”了一声,大家目光全都注意到他的身上。张波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将最后将姜五郎的右手掰开,只见惨白的掌心中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钱币。李琙惊讶地看着金币,眼睛又看看张波,再看看金币。 张波道:“大人,在死者紧握的右手里有一枚重宝。”李琙不敢去接,吩咐吉小双戴上手套将金币接下来。 面对着金币,李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马还,两人眼光中渗透着相同的信息:假币?! 大家在湖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行人从吴江方向行来,为首的是小赵,后面男女老少都有。等他们走到湖边,小赵朝李琙行个礼,介绍道:“大人,这位是姜五郎的发妻,姜王氏,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及车马行里的伙计。”小赵身后一名三十多岁的婆姨,无甚姿『色』,朝李琙做了个福怯生生道了一声:“大人!” 李琙点点头:“姜王氏,去看看死者是谁?”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王氏的一举一动。 姜王氏走近两步,看了看死者,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又咬咬牙再走进一些,仔细盯着死者看,突然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夫君,哇……你怎么成这样了……”说着话就向上扑。费师爷和二狗连忙将她拦住。 李琙没有心思品味人生中的生离死别,摆摆手让小赵叫姜五郎的车马行伙计上前辨认。一个伙计走上两步,毫无意外,死者确认姜五郎无疑。 李琙立刻与马还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在旁边嘀咕着:“马捕快,我看咱们赶紧拿着这重宝去巡捕房,让魏大人鉴别真伪。”马还点头。李琙一方面让二狗小赵他们,监督着渔民将姜五郎的尸体抬回法司,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另一方面,他和师爷,马还还有吉小双,一起去巡捕房找魏畴。 到了巡捕房,魏畴正在为案子毫无进展发愁,过去两天,他们明查暗访了吴江好几个冶匠,但没有一个人发现与案子有关。魏畴一见李琙,连忙上来向他道贺,看来他也知道了大盗墓贼许掘山落网的消息。 李琙随便跟他寒暄了两句,完后简单向魏畴介绍了一下早上发现姜五郎尸体的情况,然后将姜五郎握在手里的重宝拿出来,放在魏畴面前。魏畴鹰隼一样的眼睛立刻发出异样的光芒,拿起金币接着光左右端详。这已经是李琙第二次拿金币给他鉴定了,只见魏畴摇摇头,命手下拿出小天平,将重宝放在一边,又将一个真的重宝放在另一边,很明显,真的那头微微下沉,如是者换了几个,效果一『摸』一样。 魏畴眼睛骤然发亮,把重宝拿起来道:“诸位都看见了,魏某刚才通过观察和测量,几乎有十成把握确认这枚是假币,现在魏某将这枚假币收为证据。”说着拿过一把锉刀,在金币边缘挫开一个小缺口,然后用金丝线将金币绑住,丝线上连着一个小字条,魏畴在上面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转头吩咐手下将证据归档。这一系列行为,显示出一名老捕快的一丝不苟。 做完这些事,魏畴对李琙赞许地一笑:“李大人,真是一名能吏,短短几天不但破获大案还找到了假币的线索。”魏畴的话让旁边的牛、季两名吴江的捕头『露』出嫉妒之『色』。 魏畴管不了他们什么样子,招呼大家坐下,对李琙道:“李大人,死者是你发现的,现在请你说说对案子的看法。” 李琙应诺着,理了理脑中的思绪,缓缓道:“大人,下官看来,姜五郎与假币案有着莫大干系。首先,他是被人谋害,然后在手上握着一枚假的重宝。下官想,姜五郎为什么在生命结束那一刻,要将这个假币紧紧地抓在手里?他是不是被人灭口之际,想到了用这种方法给后人留下线索,告诉我们他是为何而死的?!他只能死死抓住这个线索,与杀他的人同归于尽!”李琙说完自己的分析,巡捕房中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魏畴点点头:“李大人的分析十分有见地。姜五郎被人灭口的可能『性』非常高,魏某认为,可以将姜五郎一案并入假币案调查之中,所有人等,停止其他方向的调查,全面投入对姜五郎的调查中。 下面魏某分派一下工作,原来巡捕房的人力,还由牛捕头和张捕头率领,负责调查所有与姜五郎发生过联系的人,重点在亲戚家人和车马行。李大人和马还负责在城中调查,失踪当日,姜五郎在城中动向。魏某要特别提醒一句,现在假币案也『露』出了端倪,诸位务必尽力办差。”众人哄然应诺。 李琙和马还他们起身要走,魏畴快步跟上来,一脸笑容对着李琙:“李大人,果然是能吏,破案又快又准。却不知道对目前的情况有何良策?” ------------ 第八章 重组案情(3) 第八章 重组案情(3) 李琙心里面有点疑『惑』,刚才分派任务的时候,魏畴将查找重要线索的任务交给了巡捕房,而法司这边只得了一个扫街的工作,现在到出主意的时候,又来找李琙。很明显魏畴有点搞平衡,李琙发现了姜五郎的重要线索,如果破案就是大功,总不能让所有功劳都给李琙捞走。 当官的为什么总想搞平衡,李琙内心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并非想破案立功,乐得让巡捕房忙活去,想了想回道:“按照姜五郎的身份,他如果是案子里的人,那么极有可能是是一个处在上下游之间的中转者,上面可能是制造人,下面可能是散货的。因此抓下面的没有意义,一定要揪出上面的人。 魏大人可以研究一下,直隶地区出现假币是什么时候,然后着重调查一下这段时间以来姜五郎跟什么人联系过。还有姜五郎在做这个买卖之前呢?他是干什么的,那时候他还没涉及大案,不过那么小心,也许会『露』出马脚。” 魏畴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拍拍李琙的肩膀:“如果此案破了,李大人就是头功。” 李琙并没有搭话,因为他心中一直有所疑『惑』,他拱拱手,满怀心事地离开,可刚走下台阶,还是回头对魏畴道:“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魏畴本来刚要进去,听李琙这么一说,回身看着他,李琙道:“大人请到一边说话。”说着朝院中一请。魏畴点点头,下了台阶。 李琙跟在他身后,两人朝院子里走去,李琙道:“下官记得马还说过,韩汾案发在三月初五夜晚,但第二日一早姜五郎就被灭了口。一夜之间,无论如何这消息也不可能飞几百里来到吴江啊? 正因为原来感觉到时间上不可能,所以一开始还没有把姜五郎当成重要的怀疑对像。现在看来姜五郎与假币案有着莫大干系,所以下官怀疑,镇抚司里有内鬼,将消息提早透出。” 李琙的话仿佛深深触动了魏畴,他神情严肃,沉『吟』了半晌才道:“这一层,魏某倒真的没有想过。不过李大人这么一分析,倒还真有这种可能。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琙道:“下官以为,在证实姜五郎是否与本案真的有关系之前,这个猜测万万不能泄漏。一旦证实,那就要严密封锁消息,先将内鬼找出来。” 魏畴点点头:“此事,现阶段只能你知我知,下面先查了姜五郎再说。而且一定要注意,当作一般的失踪案来查,不要引发对方的注意。”李琙躬身施礼,告辞离开。 回到衙门,李琙将一路想好的调查重点找来费师爷、马还以及衙役们传达,马还带着陈刚去姜五郎家和车马行,了解他每日早上上工的时间,习『性』;费师爷则带一名画师来根据死者相貌,以及家人伙计的供述,描绘出死者的肖像图。吩咐完,手下众人分头行事。 李琙感到肚子咕咕直叫,一看日头已经到了中午,自己跑回后院,只见饭菜已经摆好,正等着他来吃。看着早出晚归的夫君,赵颖之那叫一个心疼,一个劲给李琙夹菜添饭。不过李琙心里惦记着公事,胡『乱』地拔拉着饭菜。这时家里大黄狗跳进厅里,蹭着李琙的腿找吃的。李琙一拍脑袋,哎呀,怎么把大黄给忘记了。 李琙跳起来,拉着大黄就往外走,看着还剩下半碗的饭菜,心疼得赵颖之直喊:“夫君,饭才吃了半碗……”李琙摆摆手:“不饿,不饿!” 李琙带着大黄到了大堂,拿过一个平日里陈刚拿人的枷锁,让大黄仔细闻了,然后拖着它,带它出了衙门,大黄在衙门口东闻闻,西嗅嗅,顺着牵桃大街东面去了。在大黄的带领下,李琙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院落,只见院门上已经挂了孝,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李琙进门一看,原来马还和陈刚正在屋子里问姜家家人。 两人见李琙来了,连忙站起来行礼,李琙心中一乐,这大黄的鼻子还真好使,于是随便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吩咐他们着重搞清楚平日他上班下班的行踪习惯。然后又管姜氏孀妻要了一件姜五郎平日睡觉穿着的衣服,拉着黄狗又走了。刚到门口,就看到季捕头和京城的张捕头带着人过来,李琙知道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也不罗唆,见了礼就走。倒是他们两人对望一眼,仿佛对李琙办案的效率颇为吃惊。 回到法司,费师爷已经让画师画好了死者的肖像,李琙看了一下,吩咐他过去死者家里让死者家属看清楚,有没有什么出入,补充的,尽量画一个符合姜五郎原貌的肖像。然后下午吃饭前,做完一切事情回法司衙门开会。 李琙看布置好所有的工作,心满意足地回到内堂,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当然这个计划需要很多刑侦手段,在那辈子,警察们经常使用,只是在刑侦条件这样差的明朝,好不好使呢? 刚进后院,李琙就看见庄若蝶在清荷的陪伴下在花架下晒太阳。庄若蝶就如她的『性』格一样,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能够坐起来。李琙目光所及,她正在跟清荷研究着一块女红。 李琙悄悄凑到花架前,只见庄若蝶玉葱一样的小手,拿着银针,灵巧地在丝绸上上下翻飞,一眨眼功夫鸳鸯的脖子已经显出了样子。庄若蝶说着:“姐姐看,这里换针,然后再从这里出来就行了。”清荷频频点着头。 ------------ 第八章 重组案情(4) 第八章 重组案情(4) 李琙不想打扰他们俩,悄悄转身想回房午睡片刻,谁知道一扭头就看到了赵颖之,只见赵颖之微笑着看着自己,只是嘴唇却紧紧咬着。李琙心中一紧,脚下一急,踢到一个摆在地上的花盆,叮咣一下。 坐着的双姝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李琙,连忙站起来作着万福。李琙搔搔头,有点做贼心虚,打着哈哈:“看到你们姐俩在作女红,一时好奇过来看看,打扰了,打扰了。” 赵颖之微微一笑:“夫君中午还饭都不吃就跑出去了,怎么这会有空。” 李琙笑笑道:“他们都去调查案情,我看横竖闲着,就回来睡一觉。” 赵颖之点点头朝清荷道:“你们还是回房里做吧,莫要打扰了姑爷休息。”说着也不理李琙自己回到堂中。双姝应了一声,赶紧收拾东西回了房间。 李琙左顾顾,右盼盼,刚才还春『色』满园,此时已经四下无人,他将一口口水硬生生吞到肚子里,睡觉去。春天暖和的下午,一觉睡得五『迷』三道,梦中李琙去抓三只美丽的蝴蝶,但总是抓到这个丢了那个,一着急,已经醒了过来。望望天『色』,夕阳已经挂在东厢的屋顶。 李琙伸个懒腰极力回忆着梦中的三只蝴蝶:“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起,窗外日迟迟。”刚借完罗贯中的诗,就听有人敲门:“大人好雅致。”原是费师爷。 李琙连忙道:“师爷久等了?我穿上衣服就出来。” 衙门其他人早就办好差事,在偏厅等候多时了。李琙洗了把脸,快步走入偏厅,边坐下边打着哈哈:“大家事情都办妥了吧?”众人应诺。马还陈刚将今日了解到的姜五郎生活起居情况汇报了一下;费师爷将姜五郎的肖像呈上,按照李琙的吩咐,一式画出三份;小赵呈上一张地图,描绘了从姜家到车马行的各条路径。 李琙仔细看了有关资料,对自己的计划每一步又进行了推演,觉得问题不大了,对众人道:“今日辛苦大家了,明日辰时,众位请在姜家门口等候,散会。”众人还以为李琙又要带他们夜袭什么地方,没想到就这么散了。 李琙回到后堂,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桌子上还有一个酒坛。没等李琙发问,赵颖之已经说:“今日中午听费师爷说,夫君刚破了个大案,抓了一个大贼。妾为夫君聊备薄酒,庆祝一番。” 李琙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坐下倒了两杯酒,将一杯塞到夫人手里:“娘子,齐威王有无盐助内,我李琙有娘子鞭策于旁,这杯酒为夫敬娘子。” 赵颖之含情脉脉地看着李琙,拿起杯子与李琙碰了一杯:“夫君,一家人干吗说两家话……”两人轻轻碰杯,红红烛火之下赵颖之的脸蛋甚是好看。 晚上这一顿,李琙胃口打开,一坛子女儿红被小两口喝个干净,李琙『摸』着微鼓的肚子,满意地打着酒嗝:“娘子,这晚上还是过东厢就寝吧,西厢那么挤……”说着话偷偷瞄了一眼妻子,只见赵颖之已经满面绯红,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李琙又像相当随意地,“啊?” 赵颖之这才醒悟,嘴里嚅嚅地:“清荷,帮我收拾床被褥送去东厢。”声音比蚊子还小。 yeah!李琙心花怒放,堡垒永远只能在内部攻破。李琙站起来,故意晃了一晃,赵颖之连忙将他扶着,李琙手搭在她身上,头往她那一靠,一股摄人心魂的幽香令人飘飘欲仙,李琙凑到妻子耳边:“娘子,今晚夫君要仔细品尝你。”赵颖之只知道低下头,哪里还敢搭话。 如果说昨日晚上两人一个久旱初『露』,一个羞涩难当,接触起来还颇为生涩,今日晚间,两人借助酒力,却是愈加销魂。 第二天一早,李琙神清气爽告别娇妻,穿戴整齐,来到前堂,只见费师爷、二狗、小赵等一众公人早在此等候。李琙拖着大黄狗,一挥手:“弟兄们出发!”一行浩浩『荡』『荡』朝姜家进发。 经过一天的传播,李琙勇擒盗墓贼的消息已经在吴江传开了,路上的行人商贩看着一行公人无不『露』出期盼的神『色』。 还有好事者叫着好:“李大人,今天抓什么贼啊?!” “李大人,抓贼要像大虫那么狠啊!”旁边百姓哄然而笑。李琙知道,这是百姓的一种期盼,他只能微笑着向大家拱手示意。 来到姜家,只见马还早已经等候在此。李琙朝门里看看,这一看不打紧,里面一身缟素的姜王氏早就等候半天了,出来跪下就嚎啕大哭:“李大人啊,要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旁边还跪了一双儿女。 李琙赶紧道:“怎么回事,你这个,还是快点起来吧!” 姜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我家男人平日奉公守法,怎么就遭了这样的大劫,只求大人找到凶徒绳之以法,为夫君报仇!” 李琙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可怜的『妇』人却不知道自己丈夫做的是何种勾当,别说为他报仇了,他日破案之后,姜王氏一家的家产可能都要罚没。于是叹了口气将她扶起:“快快起来,秉公执法本是本官份内,你就放心吧,我定将杀死姜五郎的凶手捉拿归案。”是啊,这个杀死姜五郎的凶手自然也是李琙一心想抓的,只是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份上了。 李琙放下孤儿寡母,出了门,回身轻轻将院门关上,门关闭那瞬间,姜王氏凄凉的面容,让李琙心如针刺。 ------------ 第八章 重组案情(5) 第八章 重组案情(5) 整理了一下被寡『妇』打『乱』的思绪,李琙对周围的手下道:“今日,我在这里做一个案情重组,希望尽可能真实地反应当日姜五郎上班一路的情况,从中找到破案线索。”费师爷、二狗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大家都用目光询问着什么叫案情重组。两人又看看马还,本来想人家是京城来的上差,案情重组这样的新鲜玩意,人家肯定知道。谁知道马还也是一脸诧异:看我干吗,我也不知道。 李琙来不及注意他们复杂的眼『色』,问马还:“三月初六,姜五郎辰时刚到就出门了。” 李琙道:“好,此时也是辰时刚到,那我们开始吧,陈刚姜五郎走的是哪条路。” 陈刚指了指左边这条路,“是这边。”李琙顺着路走过去,所有人赶紧跟上。过了一会出现一条横街,李琙又问:“姜五郎应该是走哪边?” 陈刚指指直路:“应该一直走。” 李琙站在丁字路口,看向左边的横街,横街比较冷,清除了一些住户没有店铺,没有商贩。李琙暗忖,如果要动手这里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他转眼一看,街角坐着一名卖花生的商贩 李琙走到他跟前,问道:“这位老哥,你好,请问认不认识车马行的姜五郎。”说着将手中的画像递到他面前。 摊贩看着李琙,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哦,您就是斗倒黄家的李青天吧。” 李琙呵呵一笑:“青天谈不上,呵呵,本官正是李琙。” 摊贩挑起大拇指:“有人说法司是只大虫,如果是专吃恶人的大虫,那也不错。” 李琙感到十分烦躁,我靠,这些古代的百姓怎么都不怕官?絮絮叨叨这么多废话!李琙不想跟他罗唆:“那是,那是,请问认识这个人吗?” 摊贩看看画像道:“认识啊,就是住前面的。” 李琙道:“三月初六那日你有来摆摊吗?” 摊贩想想道:“来了。” “也是这么早?”李琙追问。 摊贩想想:“是,每日都这么早。” 李琙点点头:“那日可看见此人?” 摊贩道:“日子久了早忘了。” 李琙提醒他:“那最后一次见到他总有印象吧?他是走的横街还是直行?”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摊贩,他肯定道:“哦,还真是的,好多天没见过他了。等我想想,那日也是这个时辰,他……直行,没错就是直行!” 李琙点点头,笑笑:“谢谢老兄了。”说着招呼手下继续前行。那摊贩傻乎乎地目送着他们,嘴里喃喃:“大虫感谢我……” 李琙他们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这里是吴江县城南北向的拂柳大街,向左一拐走上大街再走过两个街口就是四通车马行。李琙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此地商业旺盛,四个街角都是摆摊做小买卖的商贩。 李琙拿出肖像,让大家四周找小商贩看看,有没有印象,只是这次不是很顺利,虽然有商贩认得姜五郎,但没人有印象那日姜五郎走的哪个方向。李琙也不着急,拿出姜五郎的睡衣,给大黄闻了闻,然后拖着绳子让它在其他两个朝北和朝西的路口嗅,大黄闻闻这,闻闻那,显然没有头绪。 李琙对周围的人道:“看来姜五郎并没有走这两条路。”一行人左拐,顺着拂柳大街朝南去了。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大黄依然对东西两个方向没有兴趣,大家又照直走下去,很快到了第二个路口,再过去几家店铺,就是四通车马行了。 李琙命人拿着画像向周围的人确认,是否认识姜五郎。李琙有些『迷』『惑』了,难道自己的办法不行吗?一直跟到了这里还没有线索。 正在想着,陈刚带来一个卖栗子的小孩,只见小男孩十四五岁,个子矮矮的。陈刚道:“这是卖栗子的小兴子,他说有重要的线索报告。” 小兴子就要跪倒行礼,李琙把他拦着:“免礼免礼,有什么就说吧。” 小兴子道:“大人,刚才官差所示的男人,小人认识,记得前两天,大概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也是早上,他从那边来,在我这买了点栗子,刚要离开,就有两个家仆打扮的汉子过来和他打招呼,这个男的好像与那俩汉子认识,说了几句话,就朝南面去了。” 李琙眼睛瞬间发亮,与费师爷、马还交换了一下眼『色』,兴奋地问:“是不是三月初六?” 小兴子回答:“回大人,小兴子真的忘了哪天,反正已经好几日了。” 李琙道:“好,没关系,那两人的身高形状样子还记得吗?” 小兴子道:“一个得有这么高,黄脸,没有胡子,大概三十岁上下,对了,缺了一颗门牙;另一个红脸,络腮胡子,这么高,身体很强壮。”说着跟李琙身边的人比划着。 费师爷问:“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小兴子道:“那日早上没什么生意,街上人也不多,就这个人买了半斤栗子,所以小的记得清楚。” 李琙笑笑,从兜里『摸』出一个银元,抛给小兴子:“好,这个是赏你的,陈刚你带他去找昨日的画师,让他根据小兴子的供述再画几张图形。”小兴子高兴地接着银元,忙不迭感谢着,跟着陈刚去了。 李琙指着南面的道路:“好了,线索全出来了,那日早上姜五郎就在这里被人带走,毫无疑问那两个人一定是姜五郎认识的,你们看,拂柳大街南去经过车马行,可是姜五郎竟然没有回铺子去告假,说明姜五郎以为是去做假币买卖,现在继续从南门追出去吧。” 说着一行人顺着大街一直向南走,到了南门。李琙又把姜五郎的衣服拿出来,让大黄嗅嗅,大黄顺着地上一路出了南门,大家一路跟上。 ------------ 第八章 重组案情(6) 第八章 重组案情(6) 南门大路通往浙江,一路上没有什么岔道,走出去两里,才看到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已经破败不堪了。可是大黄走到这里,转过头朝土地庙走过去。李琙在门口,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一番,破败的土地庙,正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场所。 李琙走入这座庙宇,与其说是庙宇,不如说是一个破土房子,里面连供奉的神像也倒塌了,只剩半截身子坐在神台上。李琙一挥手:“给我搜,一颗灰尘也不能放过。”手下立刻一拥而上,在小小破庙里搜查起来。 李琙不去打扰忙活着的伙计,一个人在小小庙宇里转悠着,这里年久失修,到处都是残垣败瓦。李琙踢开这块砖,掀翻那块瓦,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撩开一段蜘蛛网绕到神台之后,之间是一米见方的平地,后面有扇门通往外面。 李琙突然感到异样,残破的神台,破碎的青石板,『露』出泥土的地方顽强地长出几根青草,李琙一时又感觉不出到底哪里产生的异样,他蹲下身,看到神台后的一方地面的积土明显没其他地方那么厚。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上面。 李琙四周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殊,再将视野放宽一些,突然李琙透过后门发现在外面的草丛里依稀有一个什么东西。李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外面,只见草丛中的是一块木板,看样子是房子哪个地方用得上的。李琙低头看着木板,在木板的一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手印,像是被人抓过。 李琙回身慢慢退回门内,看看神台,看看门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门内的神台,地上的痕迹,草丛中的木板,这一切迅速组成这样一幕景象。 满面络腮胡子的人走在前面,中间是姜五郎,后面是缺了门牙的黄脸汉子。络腮胡子笑着说,这次买卖大了,走成了给你这个数。姜五郎一脸贪婪的盯着络腮胡子的手指,后面那黄脸汉子笑得是那样阴侧侧。 络腮胡子指着神台后面,说东西就在里面,一起挖出来。正当姜五郎弯下腰准备起开青砖时,黄脸汉子悄悄拽起地上一块木板,横扫过去,狠狠砸在姜五郎头上…… 李琙如同砸在自己头上一样,打了个哆嗦,李琙双手模仿着抡木板的样子,然后随手一甩,“木板”正好从后门中飞出来,落入草丛之中…… 李琙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马还瞪大眼睛盯着他奇怪的动作,马还拉拉费师爷,两人看看李琙,又看看外面。费师爷道:“大人,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李琙点点头,不知道是在回应还是在自己给自己下结论。费、马二人什么时候站到身边,李琙没有感觉到。在费师爷一再询问下,他才如梦方醒。李琙将大家召集过来,指着这里,讲述了刚才他感受到的情景。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法理解李琙说的事情,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来自现代的案情重组的方法古代人不可能了解。 李琙道:“有了这块木板,可能故事的谜底就能解开了。”说完拉着大黄再度走出后门,将它带到草丛,指指木板,大黄鼻子伸到木板上嗅来嗅去,然后李琙将大黄拉回庙里,大黄在地上寻找着什么,然后吠叫两声,重新朝门外走去。李琙牵着狗,马还、费师爷跟在身后,再后面是三个衙役,大家浩浩『荡』『荡』再度上路。 李琙跟在大黄后面,口中喃喃:“你们看着,我们要去的下一个地点一定是太湖边上。”当一行人走到太湖边上的时候,费师爷再度用神奇的眼光看着李琙。 李琙冲身后的人笑笑:“他们在庙里将姜五郎打晕,然后装到麻袋里,带到这个地方毁尸灭迹。你们看那,放着一堆加固堤坝的石头,大家还记得,在装着尸首的麻袋里是不是有一颗大石头?我想就是这些石头。” 大家顺着他的手望向旁边那堆石头。这次所有人都彻底为李琙折服,二狗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目光,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种情形只能是说书老人嘴里的诸葛亮才能做得出来。 李琙眼前又浮现着出一个情景,两人将麻袋抬到这里,里面的姜五郎已经悠悠转醒,他在口袋里呻『吟』着,哀求着两人不要杀他,他在麻袋中恐惧地颤抖,甚至大小便失禁。可是两人丝毫不为所动,黄脸汉子冷笑着:“老姜,这怪不得我们,是上面要你的命。明年今日我们俩会来这里给你烧纸烧香。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姜五郎彻底绝望,他一面挣扎,一面暗暗将一枚假币握在手中,他惟一的想法就是有朝一日尸体被发现,让官府通过这枚假币寻找到杀他的真凶。两人见他依然挣扎呼救,顺手拿过大石头砸在他的头上,见麻袋里的人不动了,他们将大石头塞到麻袋里,然后一起往湖里一扔,石头带着姜五郎沉入水底。两人拍拍手,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一声不响地地转身离开。 李琙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着田野,缓缓道:“走吧,我们继续追寻下去,很快就有答案了。” 大黄在岸边左闻右嗅的,忙活了好大一阵,李琙再次将木板粘着手印的一头塞到大黄鼻子下,大黄闻了之后,选择了一个方向离开湖边。 终于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大黄终于停在城北郊一处大宅院的门口,大黄在宅院的门口来回兜圈,不时朝门内吠叫两声。李琙蹲下来,安抚着大黄,望了望宅院,对,就是这里! ------------ 第九章 扑朔迷离(1) 第九章 扑朔『迷』离(1) “前福建盐税司使鲍确,洪武三十年进士,初为翰林院编修,永乐四年外放广东阳江县知县,永乐十年迁广东盐税司经历,永乐十九年迁福建盐税司检点,承隆七年迁福建盐税司副使,承隆十一年迁福建盐税司正使,承隆十九年以正四品朝廷大员告老致休。”看着这扇朱漆大门,费师爷一字一句地将门内主人的来历一一报来。费师爷有一点很强的能力,就是记『性』特强,对于吴江县里的大事小情无不了解。 这是一条大鱼,李琙听完费师爷的介绍,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撤!”李琙果断地下令。众人又惊讶地看着他,马还道:“大人,这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只要抓住那两个凶徒,假币案眼看能破!” 李琙道:“不可造次,一旦抓不住马脚,可能前功尽弃。”说着转身就走,众人连忙跟上。大家走出一百多米,李琙停下来道:“马捕快,你带着二狗和小赵,绕鲍家院子转一圈,看看有几个门,然后每个门放一个人守着,记录里面出入人等。本官这就去禀告魏大人。”马还带着人去了。 李琙和费师爷、王小石急匆匆回城。一路上李琙眉头紧锁,费师爷看着他的样子,问道:“大人,莫非想钓更大的鱼?” 李琙这才笑笑:“你个鬼师爷,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费师爷道:“大人有何打算?” 李琙道:“我在想,这个鲍确有三种可能,第一,他蒙在鼓里,对下面人所为一概不知,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第二,鲍确是此案的主犯,假币的源头,但有个问题假币最早出现在湖广地界,鲍确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第三,鲍确不过是小鱼虾,后面还有最大的鱼?” 费师爷连连点头:“大人分析得有理,不过在吴江负责此案的仍然是魏大人。”他是在提醒李琙,不要再昏头昏脑地瞎闯,李琙笑笑点点头。 当李琙把调查的结果告知魏畴的时候,魏畴的惊讶神情不亚于那些捕快,当他们这边还在为姜五郎接触过什么人而头疼的时候,李琙已经十分接近破案了。难道这个李琙是个查案的天才? 随后李琙又将自己所想跟魏畴讲了一遍,他也点头称赞李琙考虑的周到。魏畴问:“那李大人有什么打算?” 李琙躬身行礼:“一切定当由魏大人主持。” 魏畴喝了口茶:“李大人客气,此案几乎是李大人一手破获的,魏某岂敢越俎代庖。都是为了公事,李大人就不要谦虚了,说说吧。” 李琙想想道:“下官认为,这一根绳会牵出两条蚂蚱,下官觉得可以利用鲍确钓出京城的大鱼!” 魏畴正喝着茶,听李琙这么一说,连忙将茶杯放下,李琙继续道:“大人,你看,早先下官怀疑镇抚司内有内鬼,何不趁此机会将内鬼挖出?下官敢问大人,韩汾案事先有几个人知情?因为只有事先知情的人才可能来得及通风报信。” 魏畴道:“这个得到京城去调查,上面从来没有想过有内鬼。” 李琙道:“只要掌握了事先知道韩汾案的知情者,就可以监控这些人,然后我们再通过给这些知情人送去不同的关于此案在吴江进展的报告,引诱其中内鬼出来通风报信。通过跟踪调查这个内鬼,还可以反过来证实鲍家是不是确与此案有关联。” 魏畴听完李琙的计策,已经满面笑容,赞许地点点头:“李大人啊,只当一个小小的县法司正,是不是屈才了。如果此案得破,本官想向上峰推荐大人如镇抚司刑事局任职!” 李琙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支支吾吾,感谢栽培什么的胡弄了过去。魏畴当即决定立刻动身回京师处理内鬼,同时命令李琙总领吴江侦破事宜,又令四名从京城来的捕快换上便衣,日夜监视鲍确家。那牛镇田与季杰心有不甘地对李琙行礼。 魏畴安排好事情,起身整理行装准备离开,李琙等人一直送到大门口,魏畴和大家拱手告别,但偏偏招呼过李琙:“李法司何不送送魏某?”李琙知道他有话说,连忙跟了过去。 魏畴和李琙走在前面,后面一名捕快牵着马,魏畴对李琙说:“关于调查案子的事,魏某不需要跟你交待了,你办事我放心。只是京城中对付内鬼,李大人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 李琙想想道:“以大人估计,能够事先知道韩汾案的有几人?” 魏畴道:“按照镇抚司办案的程序,应该不超过五人。至于行动当日,也是出发之后才向下面下达的地点以及抓捕对像。” 李琙道:“那就简单了,不出十日就可以将这个内鬼揪出,大人可以这样,每隔两天向一个知情者透『露』关于吴江案情调查情况,这个内鬼肯定不会超过两天就会通风报信,嘿嘿……” 魏畴呵呵一笑,拍拍李琙肩膀:“魏某晓得了,李大人好好干,前途无量。魏某要给你提个醒,切勿打草惊蛇!通过监视,看看鲍确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鱼!” 李琙连忙点头:“下官省得。” 不知不觉出了城门,魏畴飞身上马,拱拱手:“李大人,等你的好消息,魏某就此别过。”说着一夹马肚,两骑飞奔而去。 ------------ 第九章 扑朔迷离(2) 第九章 扑朔『迷』离(2) 李琙望着扬起的灰尘,转身进了城门,回到巡捕房,只见四名京城捕快已经穿戴完毕,李琙领着他们一路寻鲍宅而去。来到鲍宅,远远就看到马还在茶馆里喝茶,这里离鲍宅大门不过二十米远,倒是监视的好地方,只是两名衙役见到。过来一问,原来两个衙役身穿公人装束,非常不方便,已经差他们回去换便衣。 四个差人分成两拨,两个在前门守着,两个去后门蹲点。镇抚司做这些事情自有一套,李琙也不便『插』手具体事务,自己和马还坐在茶寮喝茶磕瓜子。 马还现在看着李琙的眼神早已充满了崇拜,跟随李琙短短四天时间,马还见识了太多奇迹,一个被追捕了两年的头号盗墓贼,被李琙轻松擒下;一件天字第一号的大案,落在他手上只用两天,就已经拨开『迷』雾看见青天。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不李琙是个运气超好的人,要不他是一个查案的超级高手。无论是哪一种,这两件大案的功劳李琙都占得结结实实,而且自己不知道走了哪门子运,竟然被分派协助他调查,也就是说这功劳马还是肯定要占一份了。 要是在两年前,马还还在无锡当差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立刻投到李琙麾下,明摆着跟着李琙是一条终南捷径。马还讨好地对李琙笑笑:“大人啊,你这个案情重组可真厉害。本来毫无线索的,被你这么一查竟然真相大白,有时间能不能教教小的。” 李琙磕着瓜子,轻轻一笑。他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只是那两个凶徒实在太没有反侦察经验了。如果找辆马车,让姜五郎上车,如果庙里动粗的木板,再扔到十万九千里之外,案子绝对没那么容易破获。当然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警犬追踪这码事,好在自家的大黄是狗才,只训练了短短半个月,已经很有点优秀警犬的潜力了。 李琙道:“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我觉得还是马捕快运气好,你一来,我这里的案子破得就快了。” 李琙这么一说,可把马还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他眯着眼睛道:“大人,你可不知道,这案子有多大,大内的圣旨,宰相府的钧令,前前后后,下过五道,镇抚司七省总共近千弟兄投入到里面,搞了足足两年了,这才在吴江找到了正主。” 李琙“哦”了一声:“这案子不就是造假币吗?上次听兄弟说,也就查到两万枚左右,我朝一年的收入一万万五千万金币,这点数目算得了什么?” 马还脸『色』一沉,眼睛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个大人就有所不知了。不过我告诉你了,大人千万别外传。据说这个跟……”说着从茶碗里粘出一点水,在桌上写了个“燕”字。 李琙莫明其妙看着这个字,马还伸手一抹,水迹消失无踪:“跟这个有关,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所以上面对此格外重视。” 李琙问道:“这个燕是什么意思?” 马还嘿嘿一笑:“李法司你别逗我玩了好不,这可是让朝廷头疼了几十年的字,你会不知道?”李琙脑子一转,刚想追问,只是马还已经望向别处,故作神秘状。李琙到了嘴边的话吞下肚中,燕?什么意思? 又坐了一会,陈刚匆匆忙忙赶来,李琙知道他已经拿到两人的画像,对他使了个眼『色』,陈刚会意,抽出画像问茶寮老板:“老板,给你打听个人,有个王八蛋祸害了我家妹子,听人说藏到这附近,您给看看,见过这个人吗?”说着将画像递到老板面前。 茶老板眯着眼睛看了一下,点点头:“这个长得很像鲍员外府里的家人谷六斤呀?没错,就是他。怎么?他?” 陈刚立刻将画像塞回怀中,嘴里骂骂咧咧:“妈的,就是这个谷六斤,祸害了我家妹子就跑路啦,我这就回去,找几个人来把他抓回去认头!茶老板,您可千万别给这个王八蛋通风报信啊,不然他跑了路我妹子就惨了,谢谢您了!”说着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茶老板一脸讪笑,点头应承着,见陈刚走了,掩嘴就笑:“看不出谷六斤这孙子也有被人追打的一天。呸,活该!” 李琙和马还交换了一下眼『色』,转过头问:“怎么,这个谷六斤平时人缘不好吗?” 茶老板哼了一声道:“好?好个屁,好吃懒做,恶人一名。这回好了,有人来治他了。” 李琙趁机道:“对,对,就是,哪能把人家闺女祸害了甩手不理呢?茶老板,你可别把这事让姓谷的知道了,不然他肯定又得跑路。” 茶老板道:“给他报信?我才没那么嘴碎,巴不得人家来把他收拾了,老子乐得看热闹。”李琙呵呵笑着跟老板打着哈哈。 李琙又跟马还吩咐几句之后,起身回城。李琙一路心情轻松,总算忙过这一段了,其他事情就等魏畴回来收网了。 刚进家门,就听后院响起了叮咚的琵琶,那熟悉的声音正在低『吟』浅唱: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首张好养的《山坡羊》唱得玲珑婉转,绕梁三日。李琙靠在回廊的柱子旁,一时听得痴了。 隔了半晌,琵琶声又起,却是一首马致远的《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最后五个字娓娓唱出,令人肝肠寸断。 ------------ 第九章 扑朔迷离(3) 第九章 扑朔『迷』离(3) 李琙傻傻地坐在回廊,看着花架之下的庄若蝶,半天没有回过劲来。“少爷,少爷?”旁边李生边叫边推,李琙半天没有反应。李生声音大了,庄若蝶琴声嘎然而止,李琙才从曼妙的琴声歌声中醒悟过来。 我靠,还『操』什么女啊,还海什么豚音啊,什么鲤鱼春,什么周比唱,还有那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吊嗓子的章亮影,都玩去吧。我们家小丫鬟庄若蝶一出,就这相貌,这身段,这手琵琶,这种嗓门,足够让鲤鱼春彻底变『性』,周比唱举头撞墙,章亮影改学琵琶。我要做庄若蝶的粉丝,忠实的粉丝。 李琙脑袋里『乱』码充斥,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双手使劲拍着:“庄姑娘唱得真是……”李琙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了,只有一个劲摇头。 庄若蝶怯生生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李琙什么意思,到底是夸奖自己,还是嫌自己吵着她了。李琙憋了半天才把下一句话给憋出来:“绕梁三日,绕梁三日。” 总算明白李琙的意思,庄若蝶双颊以最快的速度变红,低着头,抱着琵琶不知所措。李琙恶狠狠地瞪了瞪李生:“你叫什么叫,是不是觉得自己嗓门比庄姑娘好啊?行啊,要真觉得好,你就把琵琶拿过来,弹一段如何?也唱一个望西都,意踌躇。你知道西都在哪里吗?你知道吗?洛阳!也亏你说得出来,千万别说你是我们李家的人,西都是洛阳。就这点学问还知道叫,我都替你害臊。”李琙这一通恶狠狠的数落,让李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盯着脚尖不敢说话。 李琙一回头,再想跟庄若蝶说话的时候,已经难觅伊人芳踪。害羞的庄若蝶可能已被盛怒的李琙给吓坏了,一扭头跑回厢房中去。 李琙看着厢房房门,又看看李生,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道:“快说,你叫我干吗?” 李生这才从懊丧、担心、害怕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嘴唇嚅嚅:“少『奶』『奶』说了,让少爷回府之后去一趟凤仪阁把庄姑娘的身子赎了,这里是一百个重宝的银票。”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李琙知道自己错怪李生,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拍拍他肩膀道:“哦,是这个事啊,你不早说,跟那吼半天干吗啊?”李生一面委屈,还不是你自己发花痴呢,只是少爷的话他哪里敢辩驳。 李琙拿着银票一琢磨,要是自己出面显然不太合适,这事还是得找费师爷来搞定。也不管李生,捏着银票出了前堂。大家都忙了一天,衙役们早下班回家,只等休息会吃过晚饭去换班监视。 只剩下费师爷在整理今日的案情,李琙去找他一说,费师爷眉目之间立刻闪过一丝『淫』『荡』的风采,连忙答应着:“好嘞,好嘞,大人放心,此事一定搞定。”说着拿了银票就出去了。 李琙回到后堂只见美女老婆和没规矩的小丫环正好回到家,美女老婆见到李琙眼里一阵温柔,扭扭捏捏地进了后堂。看她脸上满面春『色』,李琙心里咯噔一下,这两天小两口算是尝尽了滋味,李琙使出浑身解数让小娇妻夜夜笙歌,他别了两辈子的精力如决堤洪水滔滔不绝,冲垮了赵颖之曾经娴熟端庄的外表。这种满足感让他浑身充满干劲,刚才美女老婆那惊鸿一瞥直接将他的思绪勾引到了东厢床上。 李琙吞着口水连忙跟上:“小清荷,小清荷?” 清荷停着脚步看着李琙:“少爷,叫奴婢啊?” 李琙嘿嘿一笑:“少『奶』『奶』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一脸春风?” 清荷微微一笑:“奴婢陪着小姐去圆通寺了。” 李琙哦了一声:“去圆通寺干吗了?” 清荷鬼马地眨眼:“不告诉姑爷!” 李琙立刻摆出一副温柔的面容:“我的好清荷,告诉我吧,赶明给送你一个刘春记的香包!” 清荷笑意更浓:“好啊,少爷说话得算话哦。小姐啊去圆通寺的观音殿求签去了,求的是求子签。” 李琙恍然大悟,原来赵颖之也有扭捏女儿状,看来两年没有子嗣也让她有些着急了,想到刚才夫人娇媚的面容,李琙赶紧问:“那求了个什么签?” 清荷道:“签上说,终曰问神求子评,只恐异曰得麟儿,何须再问生男女,早把心香保前程。老和尚说了,这是上签,让小姐年内等着好消息呢。” “清荷!就你嘴碎,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清荷与李琙正说着,赵颖之红着脸从后堂扑出来,伸手就要抓清荷,清荷只得绕着李琙为障碍,左右躲闪着。 李琙左右温香软玉,心中暗喜,故意挡在夫人身前:“娘子,娘子,人家清荷也是一番好意,你看你怎地如此激动,来来,与为夫入堂喝口茶休息休息。” 赵颖之跺着脚:“好你个负心郎,什么时候也护着这小蹄子,与她一起来欺负我。”说着背过脸,故作掉泪状。 李琙赶紧轻轻搂住她肩膀,好生劝入堂内,这一堂春『色』,乐也融融。 ------------ 第九章 扑朔迷离(4) 第九章 扑朔『迷』离(4) 这日子天天地过,京城捕快,法司衙役日日轮班监视鲍宅,也逐渐『摸』清了那两个凶徒的身份,缺了门牙那个就叫谷六斤,满面遒胡那个叫黎小龙。我靠,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琙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里也有功夫明星。 那边古玩店被费师爷带人去查抄了,除了何昌隆自己的物什,其他一切货物都充作公用,按照过去的做法,这些东西都会被官府拍卖,得到的钱财归于官府。李琙一琢磨,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与费师爷商量,如果不将货物卖掉,而让刘通继续经营呢?费师爷的说法是,规矩里没有不许这样做。李琙的观点就是只要律法没有规定不能做的,就可以做。 于是李琙把刘通找来,让他继续经营古玩店,里面产生的利润将与官府五五分账,本来面临失业的刘通对此自然感激涕零。只是他有点吃不准,虽然以前他在京城里当过古玩店学徒,但毕竟时日不长,怕自己进出货物打了眼,亏了本。 李琙拍拍他肩膀,让他大胆去看。在那辈子,李琙自己就是古董发烧友。自然知道如果一辈子不到市场里打滚,谁也会吃不准。他吩咐刘通,先利用店里的货物周转着,本钱李琙从何昌隆罚没的赃款中提留了一百金币,反正到时候许掘山案有如果遇到贵重的东西,拿到法司给他掌一眼。李琙就不信了,这一半是官府的买卖,谁还敢骗人。 为什么那么着急赚钱,李琙深感他们法司每个月两个金币的办案经费远远不够,之前他已经贴了不少自己的钱在案子里了。而且李琙围捕许掘山的时候,李琙感到四个差人人数很不够,不但要招揽更多的公人,而且也得找点有本事的硬手,否则自己一天到晚跟亡命之徒打交道,谁知道哪天会倒霉?李琙一问,原来县法司公人的编制是六个人,法司愿意多请,没人限制。李琙立刻明白了,看来原来那主一定是吃空额。 等到三月十五晚上,李琙正搂着赵颖之睡得酣畅淋漓。却听到门外有人敲门,李琙睡得正香,十分不耐烦地用枕头堵着耳朵。可是那令人烦躁的敲门声没完没了,还夹杂着李根浑厚的嗓音:“少爷,少爷!” 旁边赵颖之推搡着他:“夫君,夫君,起来啊,李根唤你呢。” 李琙霍地坐起身来,朝外面嚷嚷着:“这都几点了?啥事啊?!” 外面隔了一会,李根又道:“少爷,一个叫马捕快的来了,叫少爷起来。” 李琙一听,立刻清醒过来,马还此刻来找肯定是出了大事。李琙对赵颖之道:“可能案子的事,为夫去去就来。” 赵颖之在黑暗中握握李琙的手:“快去快回啊。” 李琙心里一热,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起身下床,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只见李根披着一件袍子在外面焦急地等候,见李琙出来,李根道:“马捕快在前堂等着。” “带路。”李琙也不罗唆,跟着李根来到前堂。只见前堂偏厅里坐着马还,手里打着一个灯笼,见李琙来了,马还赶紧起身施礼。 李琙摆摆手:“客气客气,这么晚前来,恐怕是有很急的公事吧?” 马还瞅了瞅李根,李琙会意,吩咐李根回去睡觉,看李根出了偏厅,马还才小声道:“魏大人回来了,还来了一百名捕快,魏大人传话,说京城的事妥了,内鬼已经查明,这边也要收网了,请大人同去鲍宅拿人。” 李琙点点头道:“好,马捕快请回,我这就叫起手下弟兄前往鲍宅。” 马还道:“魏大人吩咐,请法司即可前往鲍宅,法司的衙役由下官去通传便是。马备在外面,请大人速速动身。” 李琙和马还立刻出了法司,只见门口四乘马,两名捕快朝李琙行了马上之利,李琙翻身上了一匹马,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么会骑马。只是此时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多想,只能一夹马肚子跟着两名捕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李琙在马上被颠得七晕八素,但仍然紧紧夹住马身,身体微微前倾,也勉强稳住身形。只见三人风驰电掣般冲过了吴江北门,那一晃之间,只见城门已经打开,灯笼下几名捕快在站岗。李琙被冷风一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看来事情很大,京城竟然一下子来了一百名捕快增援。 鲍宅离城不远,也就三里不到,离得近了,只见远处灯火通明,遥遥传来一些声响。李琙他们冲到近前,只听鲍宅人声鼎沸。魏畴已经动手了! 李琙来到门前飞身下马,鲍宅的大门洞开,一溜的火把从大门向两边延伸,显然这里已经被京城来的捕快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琙在捕快带领下,进了大门,只见整个院里已经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火把在前堂、回廊、院落中闪烁。 前院的地上跪着密密麻麻一堆家人婢女,甚至还有一些女眷。右边有两名困得跟粽子一样的两人,李琙借着火把看见一个是谷六斤一个是黎小龙。这是里面出来一人,对李琙拱拱手:“李大人来啦,大人在后堂等候多时了。”李琙一看是一村子人欠了他钱的陈捕头。李琙还了个礼,陈捕头在前面带路,一路朝后进去了。 一路上,鲍宅已经被抄得『乱』七八糟,蓝『色』绸子官服的捕快们恶狠狠地不断往前院押解着府中家眷。李琙绕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才来到后堂,这一路上,李琙被这鲍宅的幽深隽永所震动,一个四品告老的盐运司使竟然置办下如此大的宅子。 ------------ 第九章 扑朔迷离(5) 第九章 扑朔『迷』离(5) 后堂里点着几根火把,门口站着七八名精干的捕快。陈捕头将李琙引入堂中,眼前一副景象让李琙吃了一惊,只见内堂正中躺着一个人,地上一滩血迹。血迹周围站着四五名公人,为首一人正是魏畴。只见他眉头紧锁,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两个公人蹲下来,仔细查看着。 李琙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魏大人,下官来晚了。” 魏畴见是他,点点头:“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李琙哦了一声:“怎么……” 魏畴指了指地上的人道:“你看,魏确畏罪『自杀』了。” 这时李琙才注意到,地上的血迹,还有在尸体右手摊开的掌心中搁着一把匕首,刀刃对内,刀尖朝下。向前走了两步,李琙清楚地看到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花白胡子老人,只见他双眼紧闭,脖子上是一道长长的伤痕,鲜血已经有些凝结。 李琙惊讶地看着魏畴:“大人,这个?!” 魏畴一脸愁容道:“我带人入府拿人,等我们来到后堂,就见他躺在地上,地上一大摊血迹,已经没气了。” 李琙刚要说话,外面进来一名捕快,朝魏畴行礼说道:“大人,在后院马槽里找到一只大箱子。箱子极其沉重。” 魏畴眼睛一亮:“赶紧抬进来。”捕快出去没多久,只见四名公人,嘿嘿呵呵地将一只一米长半米宽的箱子抬进后堂。魏畴朝手下使个眼『色』,捕快弯腰将箱子锁撬开,箱子盖一开,里面金光灿灿,在火把的照『射』下,一堆金币闪耀着奢华的光芒。堂中的公人除了魏畴和李琙,全都“咦”的一声。大家抬起头一起看向魏畴。 魏畴走上两步,神情严肃地拿起一枚金币,拿过火把仔细地看着,又不时在受伤抛了两下。李琙也凑过去,看着魏畴手里的金币。魏畴看完,将金币递过来,李琙接在手上看了看,手中又感受了一下金币的重量。 李琙抬头看着魏畴,一字一句道:“大人,似乎有问题。” 魏畴点点头:“是的,根据老夫接触此案两年的经验,这是假币。不过,真假还要经过测量验证,但八九不离十了。” 魏畴回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将那枚金币抛回箱子里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晚来一步。” 李琙将目光缓缓放在魏确身上,一个身犯重罪的人在最后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逃避罪责。为什么他不用白绫上吊?一般文官『自杀』都喜欢选择这个方式。李琙看看地上的尖刀,也许是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了吧。 魏畴转眼看着李琙,眼光异样:“怎么?李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李琙摇摇头:“哦,没有,没有,恭贺大人破获大案。” 魏畴微微一笑:“应该恭贺的是李大人您啊,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办案得力才找到的线索,而且你的计策令京城镇抚司的内鬼浮现。一切功劳都是李大人你的,在报告中,魏某自然不会抹杀大人的功绩。” 李琙赶忙躬身行礼:“大人过奖了,查案实在是下官份内之事。却不知道京城中的内鬼是什么人?” 魏畴背过脸小声道:“是刑侦局的一个督察同知,不过此人在被抓捕最后关头服毒自尽了。” 李琙哦了一声,自言自语:“怎么涉案这些人全部都『自杀』了?” 魏畴听不见他的话,追问道:“你说什么?” 李琙眉头紧锁:“下官在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决绝,关键时候宁死不受擒?” 魏畴点点头:“是啊,本官也觉得奇怪,就拿鲍确来说,我们的行动不可谓不快,事前也绝无透『露』消息之嫌,等我们冲入后堂,鲍确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李琙道:“大人没有亲眼看到他自刎?” 魏畴摇摇头:“没有,进来他就是这样了。”李琙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魏畴见李琙还是若有所思,拍拍他肩膀道:“好了,别想了,鲍确是主犯应该确凿无疑,你看只有他有这样的势力做这么大的事,而且谷六斤他们也已经招认了。” 李琙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魏畴不再管他,转头对手下道:“你们速速将金币抬回巡捕房,检验真伪,清点数量。李大人,剩下来的就是审理鲍府的家眷,本官听说你审案有一手,明日会送一半的家眷给你审问。魏某告辞了。”说着一挥袍子,走出后堂。几名手下连忙举着火把,跟随出去。 李琙躬身将魏畴送走,堂内只剩下他与另外两名公人,李琙走到鲍确的尸体前,缓缓蹲下来,出神地盯着眼前的尸体。 李琙伸了伸懒腰,大堂中光线渐渐明亮起来,一个通宵熬过,大堂里还剩下两名鲍府家人。昨夜李琙一回到衙门,十几名鲍家家人就被京城捕快押到衙中。李琙连夜审问,一堆厚厚的案卷已经垒了起来。费师爷活动了一下抄写了半夜,关节有些麻痹的手,打了个哈欠。 李琙微微一笑:“辛苦师爷了,辛苦各位兄弟了。来人啊!”在旁边同样一眼没合的陈刚连忙躬身答应。 “去,到外面买些豆浆早点回来,大家吃过早点在继续审理吧。”说着李琙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扔给陈刚。陈刚答应着,赶紧去了。 李琙刚又打了个哈欠,外面仵作张波走了进来,出了人命按照规矩还是要仵作检验,于是李琙差人从被窝里将张波拖出来,连夜赶到鲍宅检验尸首。这忙活了半夜,他也刚刚搞定差事回来。张波将尸格叫给李琙:“大人,尸体已经检查完了,京城来的人已经拉到巡捕房去了,小的回来复命。” ------------ 第九章 扑朔迷离(6) 第九章 扑朔『迷』离(6) 李琙拿起尸格看了起来,“伤口从右至左,长两寸三分,深三分,利刃所割为致命伤……”伤口从右至左?李琙问道:“你是说,他的伤是从右边脖子切到左边脖子的吗?”说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张波点点头:“是,大人。”李琙极力回想着晚间看到尸体的模样,右手摊开的掌心,一把匕首,刀刃对内,刀尖朝下。李琙腾地站起来,伤口从右至左?! 李琙拿着尸格,起身就走。费师爷喊道:“大人,大人,你这是干吗去?还有两个人犯没审呢!” 李琙边走边摆手:“人犯你来审,我这里有重要情况找魏大人禀报。” 刚走到门边,又退回来,跑到一名鲍府家人面前问道:“你们老爷是不是左撇子?” 那家人跪着都快睡着了,被李琙这么一喊,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李琙不管这么多又问了一句,那家人才怯生生地回答:“不,我们老爷不是左撇子。” 李琙举起右手:“他是用右手的了?”家人再度点头。李琙叫了声好,转身又朝大堂外冲去。 飞马来到巡捕房,只见这里已经人马鼎沸,京城捕快出出进进,好不忙碌。李琙将马交给一名守门的捕快:“你们魏大人呢?” “在里面啊。”李琙道了声谢,忙不迭地往里跑。刚到院中,就看见吴江捕头牛镇田,他乐呵呵地朝李琙拱手:“恭喜,恭喜……” 李琙没理他这茬,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飞跑过去。剩下抱着拳的牛镇田,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片刻牛镇田才啐了口唾沫:“我呸,牛气个啥,不就瞎猫碰上死耗子吗?” 李琙来到巡捕房前,两名带刀捕快伸手拦下他:“唉,你是谁,此处不得擅闯。” 李琙连忙道:“两位捕头,请通传一下,就说吴江律法司正李琙求见。” 两名捕快哼了一声:“大人在里面清点证物,外人不得打扰。” 李琙急了:“我有重要公务求见大人,快去通报,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声吆喝,唬得二人面面相觑,只得开门进去通报。过了一会魏畴走出房门:“李大人?怎么是你,你那边的家人都审理完毕了吗?” 李琙急道:“大人,下官发现鲍确他不是自刎的,而是他杀!” 魏畴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醒悟过来,示意李琙不要再说,将他带到偏房,里面正有两名捕快在清点抄家抄出来的财物,魏畴挥挥手示意二人出去。等屋里没人,他才道:“你说什么?鲍确不是『自杀』?” 李琙使劲点点头道:“的确不是『自杀』。大人这是尸格,下官手下人刚刚检验完毕交来的。大人请看这里,伤口从右至左,长两寸三分。也就是说刀割下去,是从右边脖子到左边脖子这样划过。但大人是否记得,当时现场鲍确尸首,摊在他手中的尖刀,是倒着的,也就是,匕首朝下,刀刃朝里,也就是这样握着的。”李琙『操』起桌子上一支『毛』笔,笔头朝下,握着笔杆比划着。 “大人,如果这样握着匕首划在脖子上,只能从左到右,不可能形成从右到左的伤口。所以鲍确不可能是自己抹的脖子,必然是别人从后面将其脖子割断,在将匕首放在他手中。只是凶徒没有注意匕首摆放的方向。 除此以外,下官还清楚地记得,鲍确的伤口在下官赶到的时候血已经有些凝固了,说明已经过了一些时间,但如果他刚刚自刎,血不可能这么快凝固,因此可以肯定,鲍确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大人入府抓人之前,隔得有点久了。大人,如此一来,鲍确不是『自杀』,说明他背后还有他人!”李琙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气喘吁吁地看着魏畴,心中颇为得意。 魏畴眉头渐渐锁紧,看着尸格,又回想着当时情形,突然他将尸格拍在桌上:“怎么可能!如果按照李大人的说法,必是有人再度提前知道了消息,镇抚司里的内鬼还没清理干净!不可能,绝不可能!” 李琙拱手道:“大人,内鬼的问题下官不敢妄作判断,但是,鲍某非『自杀』却是千真万确!” 魏畴腾地起身,在房中来回走着,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李琙不敢打扰他,只敢站在一旁等候。 魏畴停了下来对李琙道:“你们的仵作检验得一定清楚吗?” 李琙道:“这有何难,立刻向苏州调一名仵作过来再度检验尸首伤口就行了。” 魏畴道:“好,魏某立刻给京城和苏州发函,请求再调仵作过来。只是兹事体大,李大人不可再与任何人提起。”李琙赶紧躬身领命。 魏畴重新坐下,招招手让李琙也坐下。这魏畴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夜间那个为案子已破的魏畴已经不见踪影,他眉头紧锁,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击着。 李琙看着魏畴的脸,心中一阵懊悔,自己多什么嘴啊,就你能,就你心细能推理。本来一件案子查到这里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自己这不是节外生枝吗?为什么当了这个法司之后遇到案子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去查真相。莫不是,莫不是被这穿越给『逼』的,李琙叹了口气。 魏畴被这一声叹气惊醒:“李大人叹什么气?” 李琙搔搔头道:“这事情是不是有些难办。” 魏畴笑笑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这会也不便告知。一切只等其他仵作来了再说。” ------------ 第九章 扑朔迷离(7) 第九章 扑朔『迷』离(7) 应天,皇城,暮霭重重…… 内侍陈清明正从上书房方向抱着一摞奏章朝东角门而来,却看见另一名内侍脸『色』发青地退出隆盛门,陈清明打着招呼:“老三,怎么了?今上心情如何?” 老三黑着脸叹了口气:“别问了,刚才差点给一方砚台砸着。” 陈清明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老三小声道:“卓敬被参了!” 离着东角门十步距离之内的人,都能感受到皇帝的愤怒:“卓维恭,卓维恭,搞什么搞,这样关键的时候,怎么会捅出这样大的篓子?”承隆皇帝朱遵锡在东角门小殿里急促地来回走着,怒气冲冲。旁边坐着两人,不敢言语。 朱遵锡停下来对着一位白发老人道:“师傅,这,这都察院是你管着的,怎么连这个林莆上这么大的参劾,竟然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武英殿大学士副宰相杨溥咳嗽一声:“皇上,这事不能怪景濯缨,都察院每个御史都有独立弹劾官员的权力,濯缨也不能限制他们的行为。” 景濯缨,乃大明文和殿大学士左都御史景清是也,只见景清站起来缓缓跪倒:“皇上……” 朱遵锡也感到自己说话太生硬,连忙俯身将景清扶起来:“师傅,朕,刚才,刚才有些着急了。” 景清道:“皇上,微臣倒没有什么,只是皇上都快三十的人了,怎能这样沉不住气?” 朱遵锡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书案后的龙椅上:“师傅,眼下国士会的投票眼看就要展开了,这已经是本届青府台(宰相府代称)最后的机会了。只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了卓维恭的事情,这民心怕是要倒向新党那边了。” 杨溥微微一笑:“皇上,臣以为新党的目标不在国士会的投票。对于在中枢建立大国士会的投票都已经搞过两次了,第一次是承隆四年,那时候国士会建立不过十年,我们把握了当年十五个省中的十个,新党铩羽而归;上一次是承隆十六年,这次瞿云飞入主青府台已经两年,新党又以为时机成熟再提投票的事,谁知道这次南北十八省加上两个总督辖地,依然有一十三个省反对建立大国士会。今年的投票,看似新党第三次卷土重来,但据臣所知,目前除了浙江、云南情况不明朗,至少有九个省仍然反对建立大国士会。也就是说浙江、云南,只要我们保住一个瞿云飞这八年又等于白干了。 所以,臣以为新党的人不可能奢望这次投票能抵定乾坤。所以他们在此时将维恭的事捅出来,考虑的却是下一届宰相的文章。” 朱遵锡听着杨溥的分析,频频点头:“新旧两党轮流执政是本朝自永乐元年就定下的规矩,难道新党想连任青府台?” 景清微微一笑:“皇上,新党张嘴闭嘴讲的就是契约精神,永乐元年的《宰相告谕》,和永乐三年辽王归藩时候与杨大人共同达成的口头协议,两者一纸一口已经将新旧两派轮流执掌青府台的规矩定下了,等于达成了契约。新党的人不可能违反。” 杨溥接着道:“所以他们就想在宰相人选上做文章。卓维恭无论年龄才情声望,都是我们当中接任大宰相的不二之选。他们这样做就是想让卓维恭无法入主,『逼』着我们换人。到时候,他们再在副宰相一职上推出强者,越俎代庖,架空宰相。” 朱遵锡如梦初醒,缓缓点着头:“杨师傅所言极是。只是这里还有景师傅,还有弘济堪任此职,甚至总督两广的解缙也是人选啊。” 景清『摸』着拐杖头,嘿嘿一笑:“皇上,解大绅今年已经七十有八,微臣也已经整七十有六了,都到了告老的年纪了,焉能担此大任!即使上去了,也做不满八年!” 杨溥惨然一笑:“微臣自己知道自己事,当年因为形势所迫,燕逆进京之时不能保住哀帝,终身背着一个不忠之名。微臣无论如何也无法当得了这个宰相的。” 朱遵锡这才彻底明白了:“两位师傅是说,在我们这边已经无人可担大局了吗?” 景清道:“皇上过虑了,怎会无人能用?以臣之间,户部尚书李贤识大体,顾大局,他也是堪任之选。”李贤虽然是景清的学生,但此时拨拉一下旧党中的人马,除了李贤其他人还真没有什么希望。李贤今年刚刚四十有六,前年执掌户部,之前是市泊司正使,在任期间支持成立了天竺商会,联合海军参谋部,提出海军护航计划,改变了过去商人自己武装商船护航的传统,利用南洋舰队的力量维护了天竺海上商路的安全。 承隆十六年也就是海军护航计划实行之后的第二年,市泊司仅仅从天竺贸易中获得的税收就暴涨了三千万重宝,其中三成拨给水师作为军饷军费,每年还为国库增加两千万重宝的收入。 整个方略在沿海广大海商以及海军中建立了坚实的声望基础。景清将他推出来也有这层意思,东南海商和海军从来都是新党的权力根基,如果李贤可以出任宰相,就可以将旧党的势力打入这两者之中。这也是旧党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政局上的突破。 ------------ 第九章 扑朔迷离(8) 第九章 扑朔『迷』离(8) 杨溥心中微微一叹,果然是老狐狸,同为旧党大佬,景清不想想办法保着卓敬,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学生推了出来。李贤虽然不错,但毕竟在朝廷中枢日浅,权力根基不稳,如果他上台,毫无疑问,真正执掌青府台的就是他景清,景濯缨了。 到了这个时候景清竟然还在想办法玩弄着权术,杨溥内心一阵悲凉。这些年来,旧党一直萎靡不振,除了低下官员的确不争气,贪污之事不绝之外,最大的问题就是内部不过团结,各个不同山头的派系自己就勾心斗角,哪里能形成合力对付新党。而新党大部分官员出自辽东,都是经历过战火出来的,而且辽王这个精神领袖还在,他们几乎就是铁板一块。无论朝中大佬还是封疆大吏,内外一心,做出了不少政绩。 朱遵锡缓缓点着头,转身问杨溥:“杨师父,你觉得呢?” 杨溥接着这个机会道:“濯缨所说的李原德的确是一时之选,只是现在来看,对于卓维恭的弹劾能否定案还不一定。这个时候微臣以为,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团结一致,首先要死保维恭。如果能够过了这一关,维恭仍是宰相最好的人选。而李原德可提名副宰历练历练,再等上十六年不正好是下一任最好之选吗?” 朱遵锡终于『露』出难得的微笑:“杨师傅所言果然老城谋国,景师傅的人选可以重点斟酌,如果卓敬实在保不住了,那再用李贤不迟。”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景清。 景清一直保持着笑容,只是刚才杨溥说话时在一瞬之间流『露』过一丝异样的神采,『『138看书网』』话,他那花白胡子的脸已经迅速回复到原来的神『色』。此时缓缓点头:“弘济不愧是国士无双,想的正在关口之上。区区两船财货就想把卓维恭拉倒?瞿云飞也太小看我们了。皇上放心,微臣这就去安排。” 朱遵锡道:“景杨二位师傅,除了这个,朕还在担心九月间各省国士会的投票,毕竟如果这一城被新党扳过来了。明年宰相府旁边又要有一个掣肘大内的机构诞生了。现在浙江与云南那边务必要抓紧,此时还要拜托二位师傅。” 景清和杨溥连忙起身行礼,杨溥道:“皇上请放心,云南始终是沐家的天下,沐家自靖难开始就与我们联手对抗新党,他们不会让这笔帐翻过来。至于浙江,事情有些棘手,布政使黄淮是新党的人,这两年在浙江颇有建树,也是新党中后起之秀。不过据臣所知,三十一名浙江国士中,目前支持新党的不过十三人,尚有六人情况不明。” 朱遵锡皱着眉头:“现在对于国士会的态度两方是九比九,所以云南与浙江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景师傅,浙江是汝家乡,您有什么办法。” 景清『摸』了『摸』拐杖头,微微一笑:“此事请皇上放心,臣自有办法,到了九月,浙江仍然不会支持建立大国士会。”东角门殿中烛光摇弋,将君臣三人的背影印在窗户之上。 承隆皇帝朱遵锡回到了后宫,刚才的恼怒终于过去了,景清、杨溥不愧是旧党之胆,称得上老城谋国之人。刚跨入芷秀宫,就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当院中内侍宫女跪接皇上的时候,哭声稍稍歇了。 朱遵锡快步走入房中,只见皇后赵贞从内屋跨出前堂,连忙下跪:“臣妾出迎来迟,皇上恕罪。”朱遵锡注意到,她的双眼还有些红肿。 朱遵锡赶忙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问:“白云为何哭泣,可是受了谁的委屈?”皇帝与皇后情投意合是宫内宫外都知道的事,平日朱遵锡甚至不呼皇后而是直呼小名。 皇后叹了口气:“臣妾,臣妾失礼,令皇上担忧。” 进了里屋,内侍宫女们门前止步,见左右没人,朱遵锡坐在床上,一手讲赵贞揽入怀中,拽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眼泪,怜爱地问着:“到底怎么了,贵为一朝国母,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快跟朕说,朕给你出气。” 皇后道:“晌午的时候,姐姐进宫说挖了父亲坟的那个贼给捉住了,案卷已经送到应天。臣妾坐在这胡思『乱』想,想到父亲死后还要受这么大罪,心中悲戚,所以一时啼哭起来。扰了皇上的心情,臣妾该死。” 朱遵锡抚『摸』着赵贞的头发:“既然那个盗墓贼落网了,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正好办了给白云出一口恶气。却不知道是谁抓住的。” 赵贞道:“听姐姐说,是吴江县法司叫李什么,哦叫李琙的抓住的。听说他在吴江盗墓,被这个李琙设了计生擒活捉。” 朱遵锡道:“所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贼也逃了两年,现在总算罪有应得了。这个李琙还有点本事,镇抚司追查了这么久都毫无线索,竟然被他碰上了,朕一定要好好奖赏此人。” 赵贞点点头:“臣妾谢过皇上,此贼落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只是这是家事,怎能因为臣妾去赏他。” 朱遵锡点着她的鼻子笑道:“朕的小白云,别哭鼻子了,赶明把这法司招进宫来,由你亲自奖赏就是。”赵贞总算破涕为笑,依偎在皇上怀中。 三月的应天异常炎热,这种提早到来的温度令人心烦意『乱』。都察院御史林莆参劾卓维恭收授两船丝绸的贿赂,利用关系协助一名海商减免关税。 作为下任宰相的顶头大热,朝野双方都很清楚这个参劾意味着什么。这个案子肯定是一团『乱』麻,其中关窍说不清楚,而且查证非常繁琐,只要拖过九月,旧党必须提名新人担任宰相,就算在九月前结案了,只要案子里还有哪怕一点说不清楚的,卓敬都不可能接受宰相提名了。如果错过了承隆二十一年,等一轮宰相要十六年,今年六十八岁的卓敬只能终身与青府台无缘。 ------------ 第十章 进宫面圣(1) 第十章 进宫面圣(1) “娘子别『乱』动啊,一动就变成粗眉『毛』,不好看了。”李琙捋起袖子,擒着眉笔,慢慢一点一点给赵颖之描眉。 赵颖之安静地坐在李琙对面,闭着眼睛,等待着夫君给描眉,果然一动不动。李琙画好最后一笔,只见妻子黛眉轻舒,如雾中远山,纤细的鼻子微微呼吸,朱唇含笑静如处子。脸上薄薄红雾,淡淡相宜。 自从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李琙仿佛感觉赵颖之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那个一面正容,略带点硬朗的赵颖之,如今一旦和他在一起,就变成眼前这个乖巧,柔顺的小女人。两夫妻窗前赏落花,院中品香茶,抑或描眉作画,琴瑟和鸣。 今日李琙见赵颖之在画眉,一时兴起,主动提出自己亲自『操』刀,赵颖之满面春风地静静坐下等他动手。李琙边描,边看,那张美丽的脸上渗透着幸福的神采,一时间李琙竟然看得痴了。 隔了半晌,赵颖之樱桃小嘴微微一动:“夫君,这么半天可画好了。”说着秀目睁开,只见李琙痴痴地看着自己。赵颖之无论过了多久,只要看着李琙的眼睛总是心情摇弋,总是满脸红云。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李琙慢慢地『吟』诵。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赵颖之低声应和着,恨不得将脸埋在胸口。 李琙轻轻将赵颖之拉到怀里,抚『摸』着她柔软的肩膀:“娘子,为夫两世为人能得到娘子可是今生足矣。只是娘子不要像以前那么凶哦?” 赵颖之脸一红:“谁愿意做恶人,只是那时夫君所为,那个,那个妾心里着急。”赵颖之将头靠在李琙怀里,“在妾心中,夫君就是那个在大堂之上指着牌匾正气凛然的男人,夫君不怪妾身当初恶言相向就好。” 李琙心中窃喜:“哪里,哪里,家有贤妻,不堕祠堂……”一不小心回到明朝,也将近一个月,李琙将赵颖之的脾气总算『摸』出了点门道。赵颖之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表面正气硬朗,可是内心却软得跟棉花似的。只要你不是坏人,只要对她好点,赵颖之就成了沉默的小羔羊。 想到乐处,李琙抱着赵颖之,在她耳垂轻轻一吻,这是她的死『穴』,只要一吻这里,赵颖之立马瘫软在怀里,不能动弹。李琙的咸猪手正哆哆嗦嗦准备入侵高地。就听房外李根的声音:“少爷,少爷,巡捕房来人了。” 这几日,公家的事李琙突然轻松了许多,所有鲍府证人,证据都被镇抚司的人控制着。吴江法司和巡捕房自从上报之后就不再理事了。李琙无奈站起来,又轻轻吻了一下赵颖之的耳垂悄悄道:“等我回来。”赵颖之…… 来到外堂,李琙看到过来的人是马还,马还拱手行礼:“大人,魏大人派小的过来传信,请大人收拾一下跟我们回京吧。” 李琙一头雾水:“怎么?案子不继续查了吗?” 马还道:“还查什么啊?水落石出了,应天方面宣布结案了。” 李琙有点不相信听到的话,又问了一遍,马还证实了之后,李琙二话不说,抬腿就走,马还连忙跟着:“大人,别着急啊,总要收拾收拾东西再走啊!” 李琙满心疑『惑』,只想找魏畴问个明白,这么明摆着的问题,为什么会宣布结案,难道?难道背后的大老虎就是镇抚司使本人?这也不可能啊,如果是他自己的话,更加不敢随便结案,否则别人总有一天会怀疑到他头上。 李琙排除了他之后,将整个案子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敢做假金币,而且在镇抚司内有不止一个眼线的人,每一个暴『露』的人要不就『自杀』,要不就被灭口,这到底是怎样一只怎样的大老虎,李琙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来到巡捕房,只见京城捕快们满脸高兴,前前后后忙着收拾东西。前些日子,这些京城捕快对李琙总是眼睛抬得高高的,只是今日,大家见了李琙都忙不迭地打着招呼,话里话外颇为热情。 李琙还没回过味来,就看到魏畴站在门前朝自己打着招呼。李琙快步走上去躬身行礼之后,立刻问:“大人,听马还说就要撤了,而且京师那边宣布结案了?” 魏畴道:“是啊,而且上面下了公文,嘉奖李大人……” 李琙不等他说完,立刻道:“但是,这个案子的证据非常明显,远远没有追到头……” 魏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也打断了李琙的话,使了个眼『色』,李琙将话头吞到肚子里。魏畴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又进了上次的偏厅。进门之后,魏畴将门小心关好,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李琙心里着急,开口就道:“大人!案子到了这时,正应该继续追查下去,显然镇抚司里还有内鬼!大人想想,几乎所有冒出来的线索都断了,一个小小的四品盐运使不可能做得了这么大的案子,幕后的真凶肯定不是一般人。” 魏畴这会没有打断李琙,而是等他说完,然后伸手一请:“李大人请坐。”李琙气喘吁吁坐下来。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一名手下送进来两杯茶水。 等来人出去,魏畴端起水喝了两口道:“李大人说的魏某岂能不知。魏某专程赶回京师一趟,跟上司也这样说过。只是这个案子远远没有李大人想的那么简单。李大人可知道这个……”说着手指粘粘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燕”字。 ------------ 第十章 进宫面圣(2) 第十章 进宫面圣(2) 李琙眼睛嗖地发亮,这个不是当日马还在桌子上写过的吗?李琙刚想说,但心思转了一圈硬生生压住了那句话,摇摇头:“不明白魏大人是什么意思?” 魏畴道:“燕逆朱棣,李大人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吧。”其实李琙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因为不知道这个时代情况所以不敢往下想。现在听魏畴这样说,连忙点点头。 “李大人应该知道,本朝洪武三十一年燕逆靖难之『乱』之事。当年燕逆自缢于京师皇城之内。与此同时,顺远侯王琙率军攻打北平,在城破之时,燕将朱能等护送着燕逆世子朱高炽从地道逃离北平。从此以后朱高炽朱能等利用燕逆留下的一大笔财富,继续与朝廷对着干,意图叛『乱』,所以靖难之后四十多年来,朝廷一直在追杀燕逆余孽。永乐六年,逆党首领朱高炽被擒杀,这对于逆党是一次很沉重的打击。但逆党中的朱能、道衍和尚等首脑还在,他们辅佐朱棣之孙朱瞻基继续兴风作浪,永乐十五年在京师搅『乱』先帝大婚,承隆元年,东南海匪作『乱』,承隆八年刺杀卸任宰相姚善。这些大案每一件都是逆党作为。为了追查逆党,镇抚司特地成立了一个局名戡『乱』局,专门追查逆党线索。可是四十年来,除了擒杀朱高炽,剩下来不过能抓到一些小鱼小虾,并没有彻底摧毁逆党根基。 这次假币案,其实镇抚司早就怀疑可能是逆党所为,谁知道在镇抚司内部出现如此多的内鬼。这让镇抚司上层十分震惊。这说明逆党不但没有式微,而且势力有坐大的迹象。这次在鲍府找到不少与逆党有联系的证据。镇抚司已经将此案转给戡『乱』局,刑事局不再『插』手。而且为了继续追查背后的逆党,刑事局故意向外界宣布此案终结,也是为了麻痹逆党的招数。”说完,魏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李琙惊讶地消化着魏畴说的这些事情,心中砰砰直跳,没想到,这个看似太平的盛世竟然隐藏着这种『乱』党。只是,只是这些隐秘的事情魏畴为什么要与自己说,孤身来到明朝的李琙,那种特殊的保护心理骤然而生。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忙喝了口水:“大人,为什么跟下官说这些?” 魏畴微微一笑,显然看出了李琙的担忧:“李大人毋需多虑,魏某看李大人在这一系列案子里通达干练,颇是一个刑名好手,而且也不可能跟逆党有关联才告诉你这些。说实话,魏某是有爱才之心,想跟李大人商量一事。 假币、盗墓两案的案卷上头看过了,李大人连破两件挂在镇抚司刑事局大案榜前列的大案。魏某十分惊讶,也非常佩服大人之才,因此未经您的同意就向上峰推荐李大人。上峰对大人的办案能力十分欣赏,因此命魏某询问大人,愿不愿意调进镇抚司当差。如果李大人首肯,立刻与直隶法司商量,将大人调入镇抚司,担任侦缉从事,这可是从五品的官职。 魏某以为,侦缉之事正是李大人的特长,来了我们镇抚司正好施展所长,而且以大人之能,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不知道李大人意下如何?” 听了魏畴这么说,李琙这才放下心来。从正七品一下子升上从五品,李琙心中砰砰直跳,脸上有些发烧。 魏畴看李琙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知道他在考虑。但镇抚司是什么衙门,虽然已经不是以前的锦衣卫,可是镇抚司执掌天下刑名侦缉,又揽着国家安全的重任,镇抚司的捕快缇骑下到各省办案,即使一省布政使也要让着三分,权力之大比起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比起小小的县法司包括县巡捕房,那可是一步龙门。 所以魏畴信心十足,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李琙一定经不起这个诱『惑』。于是拨着杯中茶叶道:“此事不急,李大人不妨回去好好思量,过几日再答复魏某不迟。” “下官恐怕力不能逮,可能,可能要辜负魏大人一番美意。”谁知道魏畴话音刚落,李琙就说出了这句话。 魏畴心中咯噔一下,他的确没有想到李琙会拒绝他,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琙:“李大人,为什么要拒绝镇抚司的职位?” 其实李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拒绝镇抚司,他只是想着,这两件案子的破获多少有些巧合,看不到洛阳铲就不可能知道与盗墓贼有关联;没有现代的案情重组和警犬追踪也不可能破获假币真相。 李琙抿心自问,难道自己真的有刑侦天赋吗?不是,想来想去,不过是因为当年看得推理小说多些,看什么csi等刑侦电视剧多些,再加上自己观察能力一向不错,才误打误撞破了这些案子。只是让自己专门去做“fbi”,自己能行吗? 而且上辈子,李琙就不喜欢穿什么虎皮当警察,李琙觉得那样的生活太纪律化,和他热爱自有的天『性』不合。再说了,这镇抚司的差事都是跟江洋大盗,甚至是燕党余孽打交道,哪天一不小心也被人来那么一下,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抵挡? 魏畴更想不到的是,李琙从那辈子穿越而来,哪里知道镇抚司有多威风,在他心目中,镇抚司就是类似锦衣卫的特务组织,为后人唾骂。这样的机构对他哪里有什么吸引力?李琙却不知道如果这事隔到二狗身上,估计二狗早就回家抱着老婆傻笑三天去了。 最关键一点,李琙从来就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在一个江南小县当一个小官,管着虽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这里他拥有来自现代人的眼光,对比其他人更是有无上的优越感;家中还有娇妻美眷,恰好老婆还是一个小富婆,他日等把赵颖之治舒服了,那一大笔嫁妆不还是自己的?这富贵日子活得甭提多滋润了。让李琙跑到京城里天天提心吊胆,那是打死他也不干。 ------------ 第十章 进宫面圣(3) 第十章 进宫面圣(3) 魏畴惊讶于李琙的拒绝,连忙问:“李大人,为何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魏某?” 李琙总不能将那些想法说出来吧,赶紧正『色』道:“魏大人,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下官过去是怎样的人?可能在法司档案里看不出来。过去下官被县里乡亲父老唤一声大虫,没少作对不起他们的事。月前小的经历突变,昏了三日醒来,也许是上天的警示,让下官如梦方醒。对过去所作所为是悔恨交加。 那日审一个案子,案中为百姓伸冤,得到万民的赞许,这种感觉绝对不是过往能够感受得到的。于是下官终于明白了,在小小县里为民伸冤是何等愉快的事情。魏大人,下官过往对不住吴江百姓,所以下官希望能呆在这里尽力为民伸冤,替民解困,也算是救赎自己过往犯下的过错。大人一番美意,下官承了,只是下官就是这样想的,请大人恕罪。”说着站起来,恭敬地作了一揖。 魏畴听了李琙这番话,不禁动容,他哪里想到李琙还有这样的“抱负”,内心暗暗叫好,想招揽李琙之心更加坚固,只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难得李大人有这样的抱负,魏某佩服。但既然如此也不便勉强,他日如果还有缘分,魏某仍然希望能与李大人这样高风亮节的官吏做同事。不过今日魏某希望与李大人做个兄弟,不知道李大人是否愿意。” 李琙连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大人这是抬举下官了,那恭敬不如从命。” 不管什么时候,巡捕房都供奉着关二哥,于是两人就接着关二哥的香案,结拜了兄弟,李琙自然唤魏畴一声大哥,魏畴也唤李琙一声小弟。拜完之后,魏畴道:“老弟,你回去交待一下,收拾收拾,押上人犯与老哥一起进京吧,这次上面点名要嘉奖你呢。” 李琙回到法司,头一个遇到了费师爷,费师爷拿来一份卖身契约,庄若蝶的事情总算搞定了。李琙跟费师爷交待了一下,自己要亲自押犯人进京的事情,吩咐他在离开之后照看一下法司的公务。费师爷应承下来。 李琙进到后堂,只见赵颖之果然还坐在窗下等他。李琙心中一热,走进门,赵颖之连忙站起来:“夫君回来啦?” 李琙微微一笑:“夫人等急啦。” 赵颖之一跺脚:“夫君就知道欺负妾身。”故意将脸背过一边。 李琙走到身后,轻轻搂着她:“娘子,为夫跟你说笑的,别生气啦。这里有件正事要跟你说说,京里下来公文,要为夫亲自押犯人进京,同时受一个什么嘉奖。为夫可能要出去几日,娘子可会想我?” 赵颖之道:“嗯,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李琙吻了吻她的耳垂,赵颖之娇嗔着:“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李琙不再调笑,将庄若蝶的卖身契讨出来:“夫人,费师爷把这个事搞定了,要不你拿过去给庄姑娘吧?” 赵颖之拿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咱们一起去吧。”乖乖不得了,夫人下令,还不赶紧从命。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西厢,只见庄若蝶正坐在床上偷偷的抹泪。 庄若蝶见两人进来,连忙转头用袖子抹了一把,站起来,对二人做了两个万福:“姑爷、小姐。”庄若蝶和清荷交往得多了,也学了她的叫法。 赵颖之眼尖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上去捉住她的手问道:“若蝶,这是怎么了?干吗一个人偷偷抹泪,莫不是在府里住的不舒服,别人给你气受了?” 庄若蝶连忙摇头:“不是,小姐,若蝶在府里住的很好,所有人对奴家都很好。” 赵颖之道:“那是怎么了?” 庄若蝶叹了口气,拿出一封书信:“这是奴家哥哥托人带来的一封书信,哥哥发配到马六甲,托一个苦役期满回朝的人带给奴家的信。奴家睹信伤心了,于是独自流泪。” 赵颖之扶庄若蝶坐下道:“好妹子,别伤心了,夫君已经将姑娘的卖身契从阁里赎了出来。”李琙连忙将拿在手上的契约递过来。 赵颖之转交到庄若蝶手上:“现在将它给你,你就是自由人了,如果庄姑娘思念哥哥,就去南洋寻他去吧。” 庄若蝶颤抖着将卖身契接到手中,看了又看,一滴晶莹的泪水滴在发黄的纸上,庄若蝶抬起头看着赵颖之与李琙,缓缓跪倒。赵颖之要去扶,可庄若蝶仍然执拗地跪倒:“姑爷、小姐,你们是奴家的再生恩人,请受奴家一拜。”说着一叩到地。 李琙叹了口气,这一滴泪水包涵着多少辛酸,他伸手将庄若蝶托起来,关切道:“姑娘,现在你是自由之身,也不在受那份屈辱了,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去找你哥哥吧。”赵颖之也跟着抹了一把眼泪。 庄若蝶摇摇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们庄家的祖训。这份东西请小姐拿着,若蝶只愿一生做牛做马服侍小姐和姑爷。”说着庄若蝶倒头又要拜。 李琙想了想道:“若蝶姑娘言重了,我们将姑娘接回府里住,不过是恻隐之心罢了,哪里想过什么恩不恩的,如果姑娘这么说,却是把我们夫妻俩看扁了。这些天我们也一直商量着姑娘的去处,只是不知道姑娘的哥哥还在南洋。现在好了,姑娘有了亲人,你们也该团圆在一起了。”李琙这几句着实的口不对心,自从那日听了庄若蝶的小曲,他是恨不得天天听着这小曲过日子呢。赵颖之见李琙这几句话说得得体,也不住点头。 ------------ 第十章 进宫面圣(4) 第十章 进宫面圣(4) 庄若蝶又是两滴眼泪下来:“小姐少爷莫不是嫌奴家卑贱之身,呆在府中脏了李家的门楣?” 李琙见推也推了,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该就坡下驴了,连忙道:“若蝶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其实南洋路远,而且姑娘去了也未必能寻到哥哥。夫人我看要不这样,先让姑娘住下,等她哥哥刑满释放之后,再让他们团圆。” 赵颖之顺从地点点头,抓着庄若蝶的手道:“夫君这样说也是一个办法,那姑娘就住在这里,将这里当成自己家。” 庄若蝶道:“小姐、少爷对奴家已经够好了,奴家只愿做一个下人服侍小姐和少爷。”庄若蝶的意思非常明显,既然李琙夫妻将自己赎了出来,那么只能做婢女来抵消这份恩情。 赵颖之见庄若蝶如此固执也不好再说道,点点头:“唉,既然这样你还是住在西厢和清荷做个伴,我平日和清荷也如姐妹一般,丝毫没将她当成什么下人。只望姑娘也不好过于生分就好。” 李琙连忙道:“是咯是咯,留在府里就是一家人啊。” 赵颖之啐了一口:“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们姐妹说话哪里有你的份。”庄若蝶听他们两人调笑,脸『色』顿时一片红云。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李琙坐在马上口中轻轻念着唐朝孟郊的《登科后》,徜徉在应天的街道上。大明朝都城应天府,也许是普天之下最繁华的所在。李琙虽然没有登科后的荣耀,但第一次走在这座历史名城中,心中的感觉又何尝不如小登科。 足足二百名捕快缇骑入城,即使在应天也是一件大事,特别是十几辆囚车里装载着一系列的囚犯,让见惯世面的百姓们也瞪大了眼睛,隔道相迎。 魏畴与李琙并辔而行,魏畴看着他东张西望的眼睛,悄悄问道:“李大人,京师可曾来过?” 日你先人啊,我怎么知道那厮当年有没有来过,李琙心里嘀咕着,眼睛已经不再转悠,头轻轻一点:“少来,少来。”中国的文字就是厉害,这个少来,也让你猜不出是没来过还是很少来,反正随便你想吧。 魏畴立刻来了精神:“既然如此,晚上魏某就做个东道,请大人到秦淮河上喝喝花酒。” 听说秦淮河上的花酒可是古代『骚』人墨客趋之若鹜的著名消遣,比起现代去什么夜总会可是两个概念,这种诱『惑』让李琙如何拒绝,连忙抱拳应允。 走过两条街,路上围观的群众终于有失去兴趣的迹象,没有大官,没有江洋大盗,尽是一帮家眷家人,除了几个实在清闲蹲在路边品评着女眷的相貌,其他人也逐渐散了。兵马转入善才大街,这里就是镇抚司所在地。一座不大的门脸,两只嚣张的大狮子盘踞在门口。李琙倒有点奇怪,这么重要的衙门竟然只有四名捕快看守着正门。 犯人们都被捕快从偏门带入,魏畴和几名捕头却在正门下马,快步走上门口,纷纷亮出腰牌,而李琙则拿出镇抚司的公文,这才被放进衙门。 李琙在魏畴的接引之下来到一处院落,门口挂着一个小牌子:“刑事局”。走入大堂,魏畴让他坐一下,然后走到里面,过了片刻,魏畴引着一位个头不高有些瘦弱的中年人从堂内转出。 李琙知道来了大人物,连忙站起来。魏畴引荐道:“李大人,这位是刑事局督察李平大人。” 李琙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吴江县律法司正李琙见过大人。” 李平一脸和善,拱手回礼:“李大人有礼了,你是法司,哪里有向本官行礼的道理,客气,客气了。坐吧,坐吧。”说着招呼李琙坐下,法司在靖难之后的司法体系中是一个很独立的机构,就是类似日后的法院,不受行政或者司法其他部门约束,所以从规矩上将,李琙本不需要向李平行礼。 李琙暗骂一声,土鳖,没上过大台面,不过面上不『露』,讪讪坐下:“大人,您比下官年长,是长辈。” 李平见此人说话得体,也有几分喜欢:“恭喜李大人了,假币、盗墓两案竟然一同被大人破获了。可真是为我们刑局分忧不少啊,至少我们那个榜上两个重要名字都可以勾掉了。”李琙顺着他的手看到墙上一章帖子,果然,第二位的“假币案”和第七位的“许掘山”两处已经被红笔勾圈了。 李琙道:“侥幸而已,大人谬赞了。”正说着,那边二狗和一名捕快进来,捕快报告,人犯已经交割完毕,二狗将收条给了李琙藏好。 李平呵呵一笑:“李大人谦虚了,这假币案悬赏是捕捉主犯一千金币,提供重要线索者二百金币,许掘山的悬赏是五百金币。按照大人的功劳,这提供重要线索是跑不了了,两案总共七百金币。”说着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名公人将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奉上。 “这里是两张共七百金币的票子,李大人点一下?”李平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琙接过手中的信封,哪里敢检点,哆嗦着将信封塞到怀里,七百金币啊,就是七百个重宝啊,等于一个县法司职位的价格,等于赵颖之五千金币嫁妆的两成。发达了,真的发达了。 李琙用尽平生的力气压制着脸上抽搐着想笑的感觉回话:“谢大人,怎么这么多。” 李平和魏畴看在眼里,心道,年纪还轻在巨财面前仍然有些不稳当,李平道:“就是这么多,怎么有点烧手啊?” 李琙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些失态,无奈地搔搔头腼腆地笑笑:“不是,不是,七百金币等于下官二十年的俸禄,当真有些惊讶。呵呵,失礼了,失礼了。” 李魏两人见李琙也不掩饰,直接说出来,两人也就释然了,反而觉得李琙率真实在。李平请了茶,三人喝了一口。李平用眼『色』瞥瞥李琙,魏畴轻轻摇摇头。 李平会意,放下茶杯:“李大人担任法司多长时间了。” 李琙回道:“回大人,有两年了。” 李平道:“法司的卷宗,本官看过了,颇得黄老之术真传啊。” 李琙连忙笑笑:“过去下官有点,有点那个,呵呵……” 李平道:“年轻人总喜欢热闹,哪里有闲工夫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跑马溜鹰呢。但你却没有那么简单,做就做大事,破就破大案。看来李大人对刑侦之事颇有能才啊。” 李琙心道又是来说他入镇抚司的吧,果然李平下一句就是让他进镇抚司担任刑侦主事。李琙连忙起身,恭敬地回道:“承蒙李、魏二位大人错爱,只是下官已经与魏大哥说过了,一个小小的县城百姓也需要有人为他们做主伸冤,所以下官斗胆拒绝李大人的召唤。” 李平也不气恼,摆摆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哦,对了,还有一事要提醒法司,明日午后,大内召见,皇后殿下想见见你。” 李琙心中一跳,这是什么意思,立刻用迟疑的眼光询问着魏畴,魏畴笑道:“恭喜法司,据宫里的说,皇后感激法司捉拿许掘山,想亲自感谢。我们这些在京当差的人一年也见不了皇帝陛下皇后殿下一次。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李琙赶忙躬身行礼,李平道:“明日中午你就在这里等候,自有内侍来领你去。本官今日有些公务,就由魏大人陪一下了。” ------------ 第十章 进宫面圣(5) 第十章 进宫面圣(5) 明朝立国,历经四代,前后也七十余年了,除了建文元年那场经历两年的大变,这个帝国在几代贤相的治理下,除了富庶就是强大,一年收入一亿五千万金币,折合十五亿银元,相当于历史中那个明朝一年四千万两白银的四倍有余。费师爷与李琙平日交流的时候透『露』,这个帝国自从永乐二十年开始不收农业税,先是由西北甘陕开始,然后是云贵四川,接着是燕晋、中原,到承隆十五年,两广、湖广、直隶的农业税也最终停止了。 海关关税、工商税、盐税、矿税还有战争劫掠支撑起了这个国家经济的命脉。就拿战争劫掠来说,三次主要的海外战争为帝国掠夺了庞大的财富。永乐十年海军征讨南洋,讨平南洋土酋,抓获酋长一百二十八人,结果南洋土番以十八万两黄金,五百六十五万两白银将这些人赎回。十九年婆罗洲土酋复叛,大明海军再度征伐,杀一十三名领头酋长,赦二十四人,再敲诈走三百万两白银。并设立婆罗洲、马六甲两大总督辖地。 永乐永乐十八年大明海军借口丢失一名水兵,调集北洋、东洋、南洋三大水师,九十多艘战列舰,二百六十余艘巡洋舰,万炮轰大阪,两万海军陆战队登陆,击破日本室町幕府十万大军,威『逼』京都。『逼』迫日本人签订城下之盟,日本租让横须贺、佐世保为海军基地,松江、神户、大阪、横滨四城为通商口岸,开设租界,赔款五百万两白银,此乃第一次日本海战。 承隆六年,日本国内部分武士不满幕府对明朝卑躬屈膝,丧权辱国,挟持幕府发动叛『乱』,冲入四城租界,大肆虐杀中国商人,华侨;并发动兵马围攻横须贺、佐世保两城。大明海军迅速做出反应,再度大兵降临,二百艘战舰蜂拥而至,从松江开始,绕着本州岛一路轰过去,炸平大小城市五座,此番行动被日本后世称为“寰岛炮夷”。然后三万海军陆战队迅速登陆将幕府与叛『乱』武士联军击破于兵库,再下京都。明军杀死幕府将军足利朝义,立其从母弟足利正义为将军,双方签订姬路条约,日本割让四国岛给大明,允许大明拥有租界中领事裁判权,赔款五千二百万两白银,分十年偿还,以日本关税为抵押。此乃第二次日本海战,经此一役日本国内反对大明的势力一扫而空,日本天皇上表承隆皇帝请称“藩子”,永远臣服大明充当属国。 承隆十五年,大明南洋水师一艘补给船在天竺海域沉没,大明皇帝下诏谕命德里萨依德苏丹到舜天觐见陪罪。苏丹粗暴拒绝大明诏谕,杀使团官员。天朝震怒,发三水师联合舰队南下征伐,另十万大军由大都督苏杰统帅翻越雪山,突进德里平原。大明天军海陆对进,经过足足一年的鏖战,终于攻下德里。 正是这场对天竺的战争中,大明舰队向苏丹递交宣战书中有一句话:“藩主问大明之礼,岂知舰炮『射』程之内方有礼乎。”此言一出,那份骄横透视着一个强权大国君临天下的气势,天下震动。 随后,大明『逼』迫萨依德苏丹签订德里条约,割让斯里兰卡为大明海军锚地,赔款五千二百万阿拉伯金币(一阿拉伯金币=两个大明重宝)赔偿大明损失,分十年还清,开放孟买等三个沿海城市为通商口岸,萨依德苏丹向大明天朝称臣。于是大明朝有了一艘补给船值一亿重宝的笑谈。 这一系列的战争大明凭借强悍的军事力量将整个南海变成大明的内湖,获取财富无算。导致今时今日,应天不仅仅成为了大明的政治经济中心,还是整个东亚,南亚的政治经济中心。 偌大个应天,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街道宽阔,楼房林立,商铺充盈,人口繁密。白『色』、黑『色』、棕『色』各种各样肤『色』的人群耸动在大街小巷之中,或叫卖着商品,或留恋酒楼『妓』院,继续将他们在国内赚来的财富撒在这片热土之中。 最令李琙惊讶的是,还有一些本国的人,身后跟着同样五颜六『色』的仆人,黑人的昆仑奴,白人的小厮,还有金发碧眼的美貌娇娘。据魏畴介绍,如今明朝大城市里特别流行买来洋人做奴仆,一般富商家里谁不养上几个洋人。 而且自从大明首任海军参谋长萨里尼开始,洋人在明朝扎根的也很多,据说已经有四五十万洋人入籍成了大明朝的人,他们在这里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朝廷里已经有了不少外籍洋人担任官员。这也是让李琙这个来自那个中国人趋之若鹜地出国谋生的时代的人,份外惊讶的地方,这个朝代,这里的中国仿佛正在经历蝴蝶动翅的风暴。 魏畴叫上马还陪着李琙在京城里逛了一下午。李琙一直处于震撼之中,国际化大都市,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啊,李琙内心暗暗惊叹!虽然从繁华的程度来说,应天与那辈子那些高楼林立,车如『潮』涌的大都市无法相比,但李琙确信这就是当今这个时代天下的中心,也是天下最伟大繁华的都市。 而且与这辈子不同的是,这里的民众脸上『露』出的是纯净的笑容,是自信的笑容,他们会不屑一顾地对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人群兜售着商品;会嚣张地教训着这些外国人领略天朝物产之精妙丰富;到了最后还会将那些东西随便一扔,爱买不买,老子又少了你这一桩买卖? 在魏畴眼睛里,李琙就像一个乡下孩子一样,内心暗暗好笑,只是他哪里知道李琙还有那辈子的事,真正令李琙震惊的却是来自这些繁华背后的改变。 李琙边走边观察,越观察越震惊,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让个古老的帝国散发出如此崭新的魔力,她富饶,她强大,她骄傲,她仿佛像一个富有四海的帝王轻轻伸展着双臂,将天下拥于怀中。 ------------ 第十章 进宫面圣(6) 第十章 进宫面圣(6) 李琙先是在『药』材店买了两支辽东山参,准备送给家中二老;在首饰店里,挑选了一支和田羊脂玉发簪,还有两对和田玉耳环,打算回去送给家里的女眷;又在丝绸店里买了两匹西洋布料,准备送给李根和厨娘,至于李生,李琙知道他喜欢下棋,就买了一套南洋象牙料的象棋。魏畴见李琙逛了一下午都是给家里人买东西,却没有给自己买点什么,对他的感觉又好了几分。 看着天『色』将晚,魏畴非要拉李琙去喝花酒,李琙推脱不掉,只好一起来到玄武湖边,只见一座雄伟的酒楼矗立在水边,门上牌匾写着“醉春楼”三个字。 魏畴把李琙让进门,介绍道:“这醉春楼是辽王当年在京当王子的时候经常来的地方,有一间辽王最喜欢的包间还常年空着呢!” “哦?”李琙惊讶地答着。那个『迷』一样的辽王,留下一段『迷』一样的传奇,历史上没有一个权王可以善始善终,这个辽王到底靠什么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伙计将四人引到一处包间,只见包间不大,布置却十分精致,关键是一扇窗户面向玄武湖,雾霭之中,湖上轻舟『荡』漾,灯火依稀,果然是一处良辰美景。 魏畴和李琙分别落座,马还和二狗站立一旁,魏畴招招手:“两位都是兄弟站着算什么事,坐下来一起吃喝。”两人赶紧谢了魏畴,坐了下来。 魏畴问李琙:“今日的花酒不知道兄弟想文喝还是武喝?” 李琙不明道:“这文喝如何?武喝又如何?” 魏畴道:“武喝嘛就是咱们四人一人叫个姑娘陪着,然后喝完酒,到对面会馆里春宵一度;文喝嘛,就是找两个歌伎,唱唱小曲助兴,学学那些酸文人。” 李琙上辈子就不好这口,只是魏畴实在盛情难却而已,所以就选了文喝。魏畴于是叫过伙计,让他将楼内最红的几个歌伎的名牌让李琙挑选,李琙连忙推辞。魏畴也不客气,点了一个叫香月的,又点了酒菜。 过不一会,酒菜上来,一名粉『色』罗裙的女子和琴师走入房中,只见她二十上下,颇有颜『色』,只是还比不上庄若蝶娇俏。而且一张嘴,歌声更比不上若蝶。顿时李琙觉得索然无味,只是强打精神故作欣赏。 这绵绵的花雕酒是一杯接一杯,马还第一次和李琙喝酒,对他的酒量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魏畴是海量,跟李琙更有一种识英雄重英雄的感觉,边听着小曲,边喝。李琙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进行娱乐活动,加上那种初到贵地的陌生感也消除得差不多,所以李琙倒是十分放松。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兜里有钱胆气壮。虽然听不太懂吴侬软语,但当魏畴他们大声叫好的时候,也跟着掺和呼叫两声,魏畴扔去两枚银元,李琙就扔三个,一男一女两个卖艺的可高兴坏了,自然更加卖力,只是苦了李琙,越听越没意思。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叫嚷:“严孟和,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卓敬卓大人的事情和国士会投票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说是新党在捣鬼?难道人家知道了卓敬的坏事,为了不让你产生这种说法就不能揭发出来吗?” “程士晋,你别叫,叫也是这样的结果,别以为新党鼓吹人人平等,法律公平,就一定站在道义的高点。新党就没人贪污了吗?承隆十六年,四川盐税司梁晏是不是新党的人,一个人就贪了七万重宝。嘿嘿,旧党过去十年被查处的贪污总数也没他一个人多。” “严孟和,你别把话题岔开了,你说这些事跟你刚才的话有关系吗?没错梁晏贪污,他也是新党的人,但知道梁晏事怎么被揭发的吗?是四川国士会揭发的!为什么能揭发,记得当年辽王和米胡先生论道篇第三中,辽王说:若监督者众,贪污成本即高;若监督者众,贪者忌惮愈多,自然贪者难矣。 人家说得太明白了,我朝的官吏制度每人只对头上的官负责,只要喂饱上面的人,就能万事大吉。比如永乐八年,广东海关司使万金鹏上任,到永乐二十年东窗事发。万某人,上面只贿赂海关巡检使王京,海关总署副使何运之两人而已,竟然能将事掩盖十二年之久。这不正印证了辽王的话吗?所以国士会不但要继续,更应该上达朝廷中枢。只有设立全国国士会,才能更好地监督朝廷事务,匡正官员过失。”程士晋道。 这番话说完,隔壁一人敲了一下碗,“严、程二位老兄,都不要吵了,尔等所想,不过事殊途同归而已。何必为此伤了和气?” 声音隐约传来,非常希望了解这个朝代一切的李琙饶有兴趣地听着。但他们的吵闹声稍微大了一些,影响了这边小曲的收听效果。魏畴皱皱眉,将酒一干而尽:“一帮空谈的书生,他们懂得什么?胎『毛』还没掉完,就知道品评天下,还扰了老子喝酒。”魏畴粗鲁的『性』格被酒精激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马还一拍桌子:“大人稍坐,我过去让这些鸟人闭嘴。” 李琙连忙伸手一拦:“莫急,大哥和马兄弟坐着继续喝,小弟去跟他们说说。”说着起身走了过去。来到门口李琙招呼过一名伙计问问隔壁是什么人。伙计说都是些书生,但并不认识。 李琙来到隔壁房门,轻轻敲着。只见门一开,是在内伺候的一名伙计:“这位客官有什么事吗?” 李琙也不理他,推门进去,只见包间里坐着三个年轻人,并没有叫歌伎陪酒。李琙拱手抱拳道:“各位公子,在下冒昧打扰……”突然李琙看到在上手坐着的人颇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 没想到倒是眼熟那人率先站起来:“这不是吴江律法司正李琙,李大人吗?怎么,不认识在下了?” 李琙突然想起来:“啊,你,你就是……”名字到嘴边就是叫不出来。 “在下讼师魏星见过司正大人。”那公子正是李琙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那个为民请命帮着吴小妹上状子打官司的京城讼师魏星。 李琙呵呵一笑:“原来是魏公子,在下失敬失敬。” 魏星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想到竟然在京城碰上李大人,呵呵,来来,坐着一起喝两杯。” 李琙本来就有点想结识这个房间里的人,赶紧就坡下驴:“哦,那就叨扰各位了。” 与魏星同坐的二人连忙站起来,其中高髻蓝衣的公子抱拳道:“哦,这位就是李法司,李大人吗?哈哈,上次魏宿卿回来跟我们讲了您的事迹,当真痛快。程某心仪已久,想不到今日有机会见面,来来,坐。”李琙脸一阵红臊,魏星能说什么事啊,不就是吴小妹的破事吗。 魏星给大家一一介绍,左手边面如冠玉高髻蓝衣的就是刚才声音最大的程士晋,程爵;右边身材瘦削,脸上有颗黑痣的便是严孟和,严伦。程爵父亲乃广东法司,大司正程宣,他自己现在仍是举人,等待着秋闱大考;严孟和也是官宦之后,现在与魏星同为讼师;至于魏星则是商人之家,父亲是经营木材生意。 魏星给李琙倒了杯酒,笑道:“李大人啊李大人,上次在下本来憋着劲要与你争执一下吴小妹的是非曲直,没想到你却抽身就走啊。” 李琙脸一红:“哪里,哪里,在下那时候实在有些荒唐,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李琙最怕人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连忙闪人。 魏星举起杯,四人一起喝了一杯,魏星放下杯子又道:“李大人,你荒唐,真是荒唐。”此话一出,李琙又想举杯跟魏星喝酒,来掩盖自己的困顿。 程爵一拍桌子道:“公道天下,好个公道天下!”李琙更如坠云雾,看看程爵又看看魏星。 魏星道:“你说你荒不荒唐,竟然拼着冒犯黄家,为一个歌伎出头。还当堂拆穿他家贿赂法司的不法所为。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马蜂窝吗?” 李琙终于明白他说的是庄若蝶的案子,连忙不好意思道:“在下还真没想许多,只是觉得人家一个弱女子,如果在公堂之上再没人主持公道的话,那百姓真的没法活了。怎么,那案子魏公子也知道?”原来魏星在苏南一直游玩有些日子,也在吴江听完了庄若蝶的案子才回的京城。魏星把这次苏南的经历跟身边好友讲了,大家都对这位行为怪异的法司甚有好感。特别是『性』子耿直的程爵,更是为李琙那句“公道天下”佩服得要紧。 ------------ 第十章 进宫面圣(7) 第十章 进宫面圣(7) 程爵又举起杯:“大人的事迹,老魏都跟我们说了。好一个七品法司,为民请命,不惜得罪封疆大吏,程某佩服佩服。来,与君痛饮此杯。”说着将酒一饮而尽。 李琙讪讪一笑,心里咚咚直跳,看来自己的确是捅了大篓子了。可是当时的情况下,让李琙收授贿赂去整治庄若蝶也万万做不到。 魏星道:“我们觉得为民请命,主持公道本来不难,难就难在李大人居然顶住了黄淮这块大牌子。不过李大人有些孟浪了,你公开砸了黄淮的面子,这人给你小鞋穿也未必啊。” 程爵一脸不屑:“这倒无所谓,大人是法司系统,他黄淮管政的,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严伦在李琙坐下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在人身上扫『射』让人十分不舒服。严伦这时才吭腔:“直隶大司正卢田嗣与黄淮同年进士,两家又是儿女亲家。”这两句话不阴不阳,说出来让李琙怎么听怎么刺耳。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程爵一愣,随即举杯道:“怕他何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兄弟实在呆不下去,我去跟爹说,咱去广东当法司,又如何?!” 魏星哈哈一笑:“你们说得别那么丧气。好像我大明天下黑如墨汁一样。黄淮大人还是有点官声的。” 严伦眼中精光闪烁:“纵容儿子鱼肉乡里如此,此人不是贪官即为酷吏。” 李琙哦了一声,看着严伦。程爵笑笑道:“在严兄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 魏星道:“据说这次,黄淮执掌的浙江投票形式相当复杂,只希望黄淮在大事上不糊涂,能够顶住旧党的活动,为天下苍生争下浙江这票吧。” 李琙有些不明白,问道:“这个投票到底是什么意思,请恕在下记忆有误。” 魏星、程爵他们互望一眼,程爵呵呵一笑:“敢问李大人可是国士否?” 李琙突然想起来自己父亲是推恩的国士,于是道:“家父乃国士爵位。” 程爵道:“那日后这个爵位将由大人继承,大人也是有资格成为国士会成员的。今年九月由新党党魁瞿远宰相提出的全国大国士会,将由十八省两个总督辖地表决,如果有十一个省份通过该提案,京师中枢将建立大国士会,每省按照纳税人口的比例推举出国士会议员,大国士会负责通过朝廷纳税提案,另行监察、弹劾官员之责。李大人可能不关心这些事吧。” 李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是心里却想,这个世界上可能除了那个神峰雾罩的辽王朱植之外,还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些的了。李琙品味着程爵说的话,议会的职责好像还是针对纳税的问题,嗯这个任务不错,在西方的议会民主进程中,纳税是首要的,国计民生的根本所在,从这里开始入手培养民众的纳税人意识,也是颠覆专制的不二法门。 李琙微笑着说了一句:“我是纳税人的话,就会问一个问题,皇上官员都是靠纳税人养着的,那普天之下,还莫非王土吗?”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三人盯着李琙,仿佛他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半晌,严伦才道:“这正是辽王与米胡先生十日谈中争论的焦点,辽王言:皇帝者国之魂魄也,民众者国之精血也,二者合一无往不利,二者背道国将不国;据说辽王说完此言,米胡先生笑问,如何使二者合一不致背道,辽王写下两个字,你猜是什么?” 李琙嘿嘿一笑,一字一句地回答:“契约!” 这一次四座再度吃惊不已,魏星道:“这个十日谈乃今年大年初一开始,辽王与米先生连续十个晚上谈话实录辑成的,在朝廷知者甚少,李兄是不是之前看过?”不知不觉中,魏星的称呼已经从李大人变成了李兄。 李琙摇摇头,这有什么难猜的,不靠契约难道靠那些假大空的道德礼法吗?魏星举杯道:“如果李兄说礼法,那么李兄就是旧党;如果李兄说法律,那么李兄就是法家派;没想到李兄一针见血,说出了辽王写下的两个字。那毫无疑问李兄就是新党了。 呵呵,我那日听李兄的结案陈词,就总有这种感觉,李兄如果不是新党,也一定是信奉米先生学说的门徒,今日看来果然不错。我们三人当年在金陵大学听了米先生一堂课,便都以米派自居。今日遇到李兄,可引为知己,来来,共饮此杯。”说着其他两人举起酒杯,李琙将酒一饮而尽,无奈地摇头苦笑,真是莫明其妙,没说什么怎么就成了新党了? 正在此时,门外二狗进来:“大人,魏大人见大人来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差小人过来问问情况。” 李琙起身对三人举手行礼:“今日一聚,李琙三生有幸,隔壁还有李琙朋友,他日有缘见面再叙缘分。” 三人连忙起来与李琙告别,程爵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李兄,他日得空,程某定当到你吴江法司做客,和李兄论一论这公道二字。” 李琙微微一笑:“在下,恭候大驾!兄弟告辞了。”说着和二狗出去,两人进到原来包房,李琙拱手行礼:“大哥久等了,隔壁的公子乃小弟故人,被留下喝了两杯水酒。大哥见谅。” 魏畴呵呵一笑:“何不拉过来同饮。” 李琙连忙摆手:“几个酸不溜的书生,只会打扰了大哥雅兴。来,弟弟陪大哥继续喝。” ------------ 第十章 进宫面圣(8) 第十章 进宫面圣(8) 两人就这样一直喝到初更,魏畴这西北大汉不是盖的,四人干下去六坛花雕,二狗早就醉『迷』糊了。李琙抢着付了帐,一顿酒也不便宜,也得两个重宝。不过李琙出来时,赵颖之就塞给他一个装着一百重宝的钱袋,说到了京城男人花钱的地方多,不能小气了。所以李琙从来都是“我买单”。魏畴和马还送两人回到镇抚司的驿馆才告辞离开。 一夜无话,第二天李琙呼呼大睡,他的作息习惯还是那辈子一样,至少睡到辰时末才起。在驿馆吃过中午饭,过了一会,就有一名差役过来请李琙过去,说是宫里的人来了,李琙想起以前都说明朝宦官厉害,因此长个心眼,连忙问要不要给来人程仪,差役好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李琙,嘴里爆出一句话:那些阉奴也敢收钱? 李琙赶紧由二狗服侍穿好官服,在镇抚司执房里有一名内侍,见了李琙连忙点头哈腰询问李琙能够启程,李琙点点头:“劳烦公公带路。”两人骑马顺着大街,朝着远方一片红墙绿瓦的地方走过去。到了皇城,两人下马,内侍给门卫检验过令牌和公文。两人终于走入了皇宫。 李琙瞅了瞅,只见应天的皇城比起北京的故宫那是大大不如,虽然也是雕梁画栋,但终究不如故宫大气,单单是这宫道就窄了许多。走过一条宫道,只见左手边的一个台基之上什么宫殿都没有,只有孤零零戳着几根仿佛被烧黑了的柱子。李琙好奇问内侍:“请问,公公,那里怎么只有几根柱子?” 小内侍有些奇怪道:“法司这都不知道啊,建文三年,燕逆叩京,大火烧毁奉天殿,哀帝在此殡天啊。为了纪念哀帝警示后人,故东宜侯杨靖提议此地保留原状。”李琙哦了一声,心中叫苦,这种事一定是天下皆知的,看来自己还要多些了解本朝典故,别『露』怯了。再往下走,李琙更加不敢胡『乱』发表言论,生怕被内侍瞧出破绽。宫道两旁不时出现内侍,无论年老还是年轻的太监,见到自己这个外官,虽然穿着七品服饰,但哪怕他手里有什么活计也恭恭敬敬侍立一旁鞠躬行礼。 内侍对自己的态度让李琙“受宠若惊”。在一切原本的历史记忆中,李琙都以为明朝的宦官是大明朝实际的主人,他们仗着是皇帝家奴,心理变态,骄横跋扈,甚至通过签红这种因为皇帝偷懒而下放的权力,只手遮天。其中还孕育出了诸如王振、刘瑾、魏忠贤这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狠角『色』,让明朝的宦官政治达到了历史顶峰。但眼前的事实却让他疑『惑』万分,刚才镇抚司差役那句,那些阉奴也敢收钱?渗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宦官连人都不算;再加上眼前这名宦官对自己一名区区七品小吏毕恭毕敬的态度,李琙明确地感到自己来到的这个空间愈加与众不同。 他蓦然抬头,一块漆黑的大铁牌昂然耸立在外宫与内宫的宫门之前,上面字样清晰可见:内臣不得干政,预者斩。 正要继续向前走,就听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姐姐,姐姐,慢走,今日的对子快出啊,妹妹还等着呢。” 李琙回头一看,所见的人让他大吃一惊。一张与众不同的白人女『性』的俏脸忽然出现在眼前,皮肤粉白,身材高挑,高鼻深眸,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如海水『荡』漾深不见底,一缕随意的目光匆匆瞥了李琙一眼,面容似笑非笑。两人眼光撞在一起,李琙只觉脸上一热,恍如隔世,又恍如西天仙女下凡。 乖乖不得了,这哪里是什么汉人,分明是来自欧洲的金发碧眼女子嘛。李琙那种梦回21世纪的感觉一闪即逝,因为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蓝『色』官服,头上还戴着一顶乌纱帽。她高挑的身材,配合这副装束渗透着一股反差强烈的异域风情,让李琙内心砰砰直跳。 碧眼美女身后跟着另一个女孩,也是同样的装束,只是她却是汉人。二女调笑着一晃而过,李琙的眼光一秒也没有离开过,直到目送着他们转入宫门。临着两人身影转过宫门的一瞬,西洋美女蓦然回首,飘来一丝温柔的目光落在李琙身上,这丝光华簌地消失在宫墙之中。 李琙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品味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不知所措。只听那太监咳嗽一声:“大人,大人,这边请……”李琙这才醒悟过来,跟着内侍继续前行。 边走李琙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两人衣冠奇特,怎么女人家穿着朝廷官服。” 内侍带着玩笑的口吻道:“大人啊,咱家真怀疑你是不是本朝官员,今年开春,三名中了举人的女子被钦点为公主侍读,这可是满朝轰动的大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前面那个便是应天乡试亚元叶海娅,瞿相亲赠‘天下第一才女’之名。” 叶海娅?李琙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她那蓦然一瞥已在李琙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李琙又问:“她怎么是西洋人啊?” 内侍一副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神情嚅嚅道:“西洋人怎么了,都是大明的子民,都一样的做官,洪武二十六年萨里尼就已经提着我大明水师了。”李琙突然想起了昨日在应天街头见到的那些『操』着流利汉语穿着地道汉人衣服的各『色』“移民”,不禁摇头一笑。 转了两圈,两人进了一道宫门,在门内有个院子,里面周围一圈小房,内侍让李琙在此等候。 ------------ 第十章 进宫面圣(9) 第十章 进宫面圣(9) 李琙坐在房间里,等了一会,一名内侍进来奉上茶水。李琙问道:“麻烦问下,难道要在此等很久吗?” 内侍恭敬道:“大人,里面没发话,请大人现在这里等候。”说着站在门边守着不再说话了。 看来见个皇后娘娘不会那么容易。李琙喝了口茶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只听门口悉悉嗦嗦的,李琙抬头一看,只见守门的内侍一把拉住另外一人:“师兄,你抄清楚啦。” 另一人道:“抄清楚了,今天的题难,我先去琢磨了。”说着也不答话,看着手中的字条走开了。剩下那人手中也拿着字条,正一脸苦想状,一会抬头,一会抓耳。 李琙觉得无聊,便招呼一声:“那位公公,你看的是什么?” 内侍被一语惊醒,看看李琙,突然一拍脑门问道:“这位大人,可是进士出身?” 李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含含糊糊“啊”了一声。那内侍面『露』喜『色』:“天文地理,数学经济,诗赋策论,不知道大人是哪科进士?” 李琙心虚哪里敢答,眉『毛』一竖道:“哪里那么多话,难道非要进士出身才能看你手中之物?” 内侍倒是恭敬:“不敢,不敢,这是这叶侍读出的题可不是那么容易答上来的。” 李琙灵机一动:“叶侍读?可是内廷女官叶海娅?” “正是,正是,叶侍读每月初一十五各出一道题目考较内侍宫女,这不今日是初一。”说着内侍走到李琙跟前,将手中字条送上,“今天的题目是对联。” 李琙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个简单,当年自己可是某个对联专业站的“进士出身”。只见纸条上写着“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击钟鼓声,无声不寂。” 李琙微微一笑,还道是什么,但见朝房之中的座椅上都有笔墨,便让小太监将磨研开,小太监拿着笔恭恭敬敬等着他写。李琙一皱眉头,这个笨人:“当然是你写了,如果我写,别人不就知道是我代庖的吗?”小太监连忙答应着,提起笔来,将李琙说的下联写出。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不消一会,下联已经传到女官手中。叶海娅手中一颤,好对啊,“四万八千峰峦『色』”犹较自己的“三百六十击钟鼓声”气势磅礴。最妙的是最后一句,自己是“无声不寂”,他对的却是“有『色』皆空”。两联合在一起已将一副深山古寺图,流『露』字里行间。 原本叶海娅想着这一条上联半个月之内有人能对上就不错了,谁成想,刚刚让各宫太监宫女抄出去不到一刻就被人对了回来。而且这道下联的气势意境远在上联之上。 叶海娅问:“这真的是值房的谭保对的吗?”那递纸条的连忙点头,叶海娅又问,“今日可有尚书或者大学士入宫?” 小太监连忙摇头:“回大人,没有啊。” 叶海娅本以为是哪个大学士入宫正好看见了,一时技痒所为,谁知道却无高人入宫。但她如何也不相信,那谭保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对出这个下联。正待询问,两个女孩在宫女的拉扯下进了房来。那两个小女孩喊着:“师傅,师傅,你今天出的联好难啊。我们都想了一路了。”来人正是两位公主。 女官讲学开始了,叶海娅根本无心恋战,随便布置了他们读两篇史记,就让刚才那太监带路,奔朝房去了。来到宫门朝房,已经空无一人,在桌面上却留着一张纸笺,上面五个字墨迹未干。 叶海娅碧蓝的秀目盯着纸笺上的字怔怔出神:烟锁池塘柳! 李琙跪在大殿之外,门打开了,在十米远的地方,挂着一卷帘子。李琙知道帘子之后就是当今皇后,李琙不敢多说话只是跪下磕头:“臣李琙叩见娘娘。”李琙只怪自己刚才想着法怎样逗逗西洋美女,没有问问宫中礼节。但既然是见皇后,那跪下磕头那总不会错的。 “平身……”顿了片刻,卷帘之后传来一句平和的声音。“赐坐。” 李琙叩谢之后才站了起来,一名内侍拿过一张凳子放在门外,李琙是男人自然不能坐到屋里去。这内侍将凳子放下,不禁对李琙『露』出热切的眼光。李琙心中一颤,我靠,这太监眼光为何如此暧昧。 只听皇后问道:“李卿,不用拘束,汝破了案子,吾十分感激。” 李琙拱手欠身道:“娘娘客气了,都是臣该做的。” 皇后道:“三年了,吾『138看书网』』,以慰先父在天之灵。吾代表先父及家人谢谢李卿。” 李琙刚想起来答礼,旁边站着的内侍小声道:“大人不用跪了,躬身行礼便成。”李琙点点头,起身躬身作揖算是答礼。 这时,屋内一名内侍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一个盒子,殿内皇后的声音又响起:“李卿,吾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赏你的,这枚东海夜明珠乃先父赠给吾的,现转赐于你,也算替先父感谢于你。” 李琙连忙又站起来,接过盒子也不敢看,连忙双手捧着,口中不停地感谢着。 正待坐下,突然听见院外响起太监报名:“皇帝陛下驾到。”说着就见一名身穿玄『色』龙文长袍,唇上一瞥短须的年轻人风风火火走入宫门。全院太监宫女连忙跪倒迎驾,李琙坐又不是站又不是,下意识地随众人一起跪倒迎驾。 年轻人啪啪几个大步,走了进来,李琙低着头,只感到一个人来到自己面前停下,李琙偷眼看见玄『色』绸袍下是一双黑『色』布靴,然后一个浑厚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汝就是吴江律法司司正李琙?” 李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皇上,臣正是李琙。” ------------ 第十章 进宫面圣(10) 第十章 进宫面圣(10) “爱卿平身,好,汝很好。”话语间颇为激动,说完皇帝三两步走入殿中,李琙这才站起来。殿中帘子卷起,皇帝朱遵锡坐在了皇后右侧。李琙这才看清了皇后的面容,年纪也就二十来岁,容貌也甚是清丽。不过仪容之间,那种贵胄之气却不是外间通常美女可以有的。 朱遵锡微微一笑:“李卿坐下吧,汝太客气了。” 李琙莫明其妙,这客气从何而来,坐下来后,朱遵锡又问了问许掘山落网的事,李琙一一作答。朱遵锡点点头:“好个李卿,果然是智勇双全之士。”说着又像皇后那样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说完他问皇后赏了什么,皇后回答赏了一颗东海夜明珠。 朱遵锡微笑着点点头:“嗯,既然白云赏了,朕也不能小气啊。哎呀,这一时没有准备,对了,将这个赏了汝吧。”皇帝仿佛兴致很高,将腰上系的一块玉牌取了下来,让内侍送过来。 李琙连忙站起来行礼致谢,只见这块通体洁白油润的玉牌上是一副淡月『吟』诗图,翻过北面之间淡淡粉红光芒里刻着两行字,上面是“明月沙笼,云淡风轻”八个字,落款刻着“八刀师”三字。好一块羊脂白玉子冈牌,无论玉质还是刀工都忒是名贵精巧。 朱遵锡道:“现在不同过去了,朕这个当皇上的不管事了,不然以李卿的才能,拔擢一省的大司正又有何难。” 李琙回道:“皇上过奖,臣不胜惶恐。” 朱遵锡显然心情很好,本来一直笑着,可听李琙这么说,笑容一收,嘴唇上的胡子抽动两下:“汝惶恐什么?难道朕夸夸汝,汝就怕外面那些人说三道四吗?” 李琙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皇帝不爽,连忙道:“臣不敢。”说着起身作揖。 朱遵锡面『色』迅速舒缓,摆摆手让他坐下:“那日镇抚司的人回话说想拔擢汝进镇抚司,听说被汝拒绝了,怎么?嫌官小吗?” 李琙回道:“回皇上,臣不敢这样想,只是臣以为无论在哪里都是为民请命,为皇上分忧。再者,臣是懒散惯了的人,有些不太习惯当个公人。所以就回绝了他们的好意。”前面那句是官话,后面那句是实话。 这两句话说得朱遵锡更喜欢了几分,只觉得李琙说话直爽,并不像其他那些大臣,要不就回话虚头把脑的,要不对他这个皇帝一脸不屑。朱遵锡点头大笑:“好,好爽快的法司。能有为朕分忧的心就好,只可惜现在还有汝这样想法的官员太少了……朕瞧汝仪表堂堂,日后定有大出息,好好干,朕看好你。” 李琙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代虽然皇帝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绝对权威,但天威之下,李琙仍然浑身不自在,听着皇帝这么说,连忙一个劲地致谢。 朱遵锡说了一会话,皇后点了点头,意思是时间差不多了,朱遵锡说道:“嗯,很高兴见到爱卿,只是今日朕有些累了,不能与汝叙谈了,陈简你替朕将李大人送出宫去。”跟着皇帝进来的一名年纪大的太监连忙回礼。李琙知道什么意思,连忙站起来行了跪拜之礼告辞,在陈简的指引下走了出去。 看着李琙的背影,朱遵锡心『潮』翻滚:“白云,看见了吗?我朝还是有忠君之士的。他刚才也跪了你吗?” 皇后赵贞点点头:“是的,这个法司真奇怪,本来这外臣跪拜的礼节在先皇那里已经废了,可他?” 朱遵锡摆摆手:“白云啊,圣人云三步之内必有忠信,你觉得他刚才那样是装出来的吗?” 皇后回想一下刚才李琙诚惶诚恐,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是看到朱遵锡御赐的玉牌时眼睛放亮,惊喜异常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装出来的。赵贞道:“莫非皇上……” 朱遵锡摆摆手中止了皇后的话,意味深长道:“现在朝中的人都老了,年轻一辈里出『色』的不多啊。” 叶海娅匆匆往宫门走去,那个对出对子的小太监终于被她找了出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果然是有人越俎代庖。只是“烟锁池塘柳”还没对出来,现在叶海娅只想见见,出了这个绝对的人到底是谁。 转过一处拐角,只见前方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正要跨出后宫。带路的内侍急忙道:“叶大人,那个便是!”叶海娅定睛望去,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没来得及喊住,背影已经转出了宫门。那抹黑『色』的背影怎就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府台宰相府,这个春天还没有过去,鸣蝉便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宰相府执事文正坐着刚喝上一杯茶,外面就有人进来递上一个信封:“大人,那边发过来的。” 文正打开信封,只见里面写着:“辰时一刻,帝起床,训内侍:汝欲烫死朕乎。一脚踹内侍于地。” “辰时二刻,帝用早膳于明秀宫,黄美人以嘴吸面条喂之。”文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每日皇帝的起居注,越看越想打瞌睡。 “未时二刻,帝后接见吴江县律法司正李琙于春秀宫,李琙跪拜帝后,帝大悦,曰:汝仪表堂堂,日后定有大出息。又赐明月秋风玉牌……” 文正将这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眉头一皱,赶紧起来转身朝通政房去了。通政房经历马嘉拿过通报看了一眼,嘿嘿一笑:“仲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总不至于连见个小小的司正也要管着他吧。” 文正道:“大人,您看,这个司正竟然跪拜皇上。而且皇上还赠玉牌……” 马嘉摆摆手:“呵呵,他非要找个会拍马的人来博一笑,你管那么多干吗?这种小事毋需大惊小怪。倒是景清、杨溥他们进出大内得盯紧了。” 李琙觐见皇帝的事情在片刻之间已经传遍了宫闱,一名白发内侍满含热泪教训下面的小内侍:“你们这些奴婢,知道什么?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外官跪拜陛下了?怕是进宫这许多年都没见过吧!可咱家见过,当年先帝登极称帝,在承天殿里,无数的文武大臣三跪九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惊天动地。那是何等气派,何等风光。可恨姚善老贼,竟然撺掇着免去了外臣跪拜之礼。苍天有眼啊,我大明朝忠于君父之人不绝啊!” “祖宗,听说皇上将他亲手治的明月秋风牌赐予此人。”一名小内侍嚼着舌头。 “本朝得到皇上亲手治玉牌的不超过五人……”白发内侍摇头晃脑又摆起了老资格。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1)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1) 李琙是法司的人,在大明的官员系统中完全独立于外,是专职法官,轮不到镇抚司来嘉奖。因此镇抚司给李琙的嘉奖实际是一封感谢信,没法记录在李琙的考绩档案中。在法司多年的二狗对此一清二楚,“大人镇抚司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看平日里镇抚司的人耀武扬威,可到了咱们法司面前却不敢撅尾巴。他有什么资格给大人嘉奖,这样的感谢信于大人仕途也没有任何作用。不过那奖金可是实打实的,却不知道大人准备怎样花销。”两人信马由缰从京城往回赶,一路上二狗边走边说着。 李琙以为二狗是惦记那奖金了,微微一笑:“破案子又不是我一人功劳,多得弟兄们帮衬才能成事。当然是给大家分下去了,有多就留着帮补法司的办案费用,另外这差役也着实少了些,准备再找两个。” 二狗听到要分钱,自然一脸笑容,只是眉『毛』一动故作神秘道:“大人啊,二狗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大人这样做了,长此以往恐怕这官是很难混下去的。” 李琙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二狗,这哥们也不似外表那样粗吗,连忙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二狗道:“大人在镇抚司领了赏金,立了功劳还见了皇上,这份荣耀果然不小。只是上面苏州府的易老爷哪里既没有得到好处,也没有得到功劳……” 李琙知道他话中有话:“你是说?我这么做会让易大人不高兴?” 二狗笑道:“大人回去反正可以顺道经过苏州,不如去拜见一下易老爷,奉上部分孝敬,也让易老爷觉得大人心里还有他啊。”这个易老爷子就是李琙老爹走后门帮他谋划这个位置时找到的苏州律法司司正。 李琙点点头,这个二狗看来真是粗中有细,能够想到这层,问道:“难得二狗提醒。” 二狗憨憨地笑了:“二狗哪里有这些主意,都是费师爷交待下的。” 李琙瞪了他一眼:“知道你就上不了台面。” 两人催马走了两日来到苏州,苏州是直隶治所,布政司、律法司等南直隶各大衙门都在此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但李琙无心恋战,赶紧在街面上置办了一些礼物,由二狗领路来到苏州府律法司衙门。 二狗上去递了牌子,谁知道人家门房进去绕了个圈子就说老爷今天没空。李琙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两个银元递到门子手里。门子这才变了脸『色』,连忙再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门子回报,老爷在二堂候着。李琙又『摸』出一个银元,说了声劳驾带路。门子带着李琙一路走了进去,转过二堂,只见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头坐在二堂正中。李琙知道这个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该说什么话李琙一路上来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见到老人连忙三两步走到近前,扑通跪倒:“学生李琙拜见易大人。” 果然,姓易的老头热情地站起来,道:“澜芳来啦,呵呵,快快起来。”这个易老头姓易名水衡,算是李琙的长辈,跟李琙祖上有些瓜葛,所以当初李家老爷拿着金币来请易老头帮忙,人家看在世交的面子上给李琙谋了一个职位。 李琙站起来,向后招招手,二狗挑着礼物送了进来,李琙道:“大人,学生匆忙而来,没有拿什么礼物,这里小小意思请大人笑纳。”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一百重宝的银票,恭敬地献了上去。 易老头描了一眼银票,眼睛立刻跟融化了一样,满脸笑容让着座:“澜芳啊,快坐快坐。你这就见外了,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该拿东西啊!” 李琙道:“学生孝敬老师,怎么样都是应该的。”易老头客气地让李琙坐下,命家人上了茶水。 易老头微微一笑:“澜芳啊,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李琙连忙起身:“先生谬奖了,学生……” 易老头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一年前,有人说澜芳在吴江被人称为大虫,老夫不为所动;有人又拿澜芳档案说老夫,说澜芳为官两年毫无建树,老夫亦不为所动。因为老夫知道,汝非常人,焉能以凡人所为度之?果然,澜芳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老夫甚慰!” 李琙恭敬道:“学生只是不敢辜负先生期望而已。” 易老头道:“此番澜芳蒙皇上召见,早以在直隶政法一系传开了。虽然也属机缘巧合,但终归是你的造化。不过如此一来也埋下了一个引子。”说着话,脸上有些忧『色』。 李琙连忙道:“请先生提点。” 易老头脸『色』严肃:“听说你为了一个歌伎判了黄家败诉?可有此事?” 李琙点点头:“确有此事,只是……” 易老头摆摆手:“具体原因不需向老夫解释,老夫要跟你说的便是,这黄淮乃新党新一辈之中旗帜『性』人物,执掌浙江一省,权势熏天。澜芳不应该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这日后老夫在还好说,万一老夫告老,上来一个新党的人,给你小鞋穿也未必啊。” 李琙恭恭敬敬地埋头听着,易老头又道:“这次汝得到皇上召见,虽然是正常的礼仪。然在新党眼中,此事加上歌伎一案已经让汝列入旧党门墙。这些年新旧两党争斗不休,深陷党争可不是什么好事,澜芳对此务必小心。”说完,易老头拿起茶碗喝了口水。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2)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2) 李琙对这个时代所知实在有限,哪里会想到这些案子还有皇帝的召见会引发这么复杂的后果。易老头一番话,颇似醍醐灌顶,让他如梦初醒。李琙心中一惊,自己还没做了什么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置身党争之中,而且还得罪了以辽王为首的新党,这不要了命吗? 李琙眉头深锁喃喃道:“学生糊涂,没有想到这些事,只是觉得份内之事,自然要与百姓伸冤,主持公道而已。” 易老头道:“呵呵,如果世上之事都能公道,大同之世不就到来了吗?汝还年轻,不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李琙连忙起身跪倒:“还望先生指一条出路与学生。” 易老头拨拉一下茶碗,缓缓而谈:“起来吧,路不是没有,但澜芳要善于抓住机会。此次为皇帝召见是坏事也是好事。虽然得罪了新党,但显然旧党方面是很欣赏你的。所以日后澜芳要多向旧党靠拢,只有真正列入旧党门墙,才可以让黄家对你有所忌惮。好啦,许多事也不是怕就能怕得来的,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李琙心中凄苦,还没有品味清楚这个时代,这个新党和旧党到底有什么不同,都持怎样的政见也没搞清楚,自己就这样被踢入了社团,命好苦啊。但李琙还是恭恭敬敬回道:“感谢先生提点,学生一定遵循先生之言。只是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学生只要事事为公,小心翼翼,相信他们也找不出什么麻烦。” 易老头哼哼冷笑两声:“澜芳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记着老夫一句话,党同伐异,能救汝者非汝身正,皇上也!” 李琙作揖行礼:“学生谨记!” 易老头见该说的话说完,眉头一松:“难得澜芳来一样,今日午间就别走了,陪老夫喝两杯。” 李琙在易老头府上喝酒,一日无话,出来在苏州宿了一宵,第二天一早就和二狗快马赶回吴江。苏州离吴江不过八十里路,两人乘马也就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一路上李琙心中有事,不再和二狗说笑。 回到吴江,李琙先不回家,进到法司就找来费师爷,掏出一张二百重宝的银票对费师爷道:“这些钱拿去给大家分了吧,你五十,其他四人每人二十。算是这段时间大家的辛苦钱,但你也要暗示一下他们,老爷我是不会亏待兄弟们的,但日后对百姓收的那些昧心钱就罢了,一旦让我知道谁还再犯,那老爷我绝不轻饶。剩下七十你帮补进办案经费里,另外安排一下再招募两名差役,咱们人手实在不够用。” 费师爷自然满脸笑容将银票收下,笑呵呵道:“大人体恤属下,我们自然感激,其实自从上次之后大家都守规矩了。”说着转身要走。 李琙一把将他拉住:“四个衙役里面谁的功夫最好?” 费师爷想想道:“应该是小赵,据说他是八卦刀的门人,功夫不差,平日里二狗陈刚他们比划比划,小赵从来都不掺和,只是在一旁笑着看。” 李琙回想起那日抓许掘山的时候,小赵身手的确比较敏捷,心中也有了主意:“那好,新招的差役功夫必须不在小赵之下,费师爷切记,宁缺勿滥。”费师爷应诺记下。 吩咐完公事,李琙才让二狗拿着大包小包的手信进了后堂。那边早有人通报少爷回来的消息,赵颖之率领一众家人站在二进门口等着。李琙看着这阵仗,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琙小声对赵颖之说:“娘子,没必要这样吧。” 赵颖之一脸骄傲神『色』:“夫君,你这是为李家争光的事,家里人都高兴得很呢。” 迎进堂中,老婆又是打水洗脸,又是端茶递水的,本来这些事以前都是李生做的,只是今日赵颖之没让人代劳,自己做了起来。李琙把带回来的东西给大家分了一下,两匹西洋布料,送给李根和厨娘;象棋给了李生;两对耳环庄若蝶和清荷一人一对。 吃中饭的时候李琙就一直闷闷不乐,等到回了房间,李琙将那颗皇后赐的夜明珠盒子放到夫人手里。赵颖之将盒子打开,里面一刻龙眼大小的珠子光华四『射』,珠宝对任何女人都有杀伤力,看着夜明珠,赵颖之喜在心头,嘴里却说着:“夫君破费了。” 李琙讪讪一笑:“瞧你说的,我不过借花敬佛而已。这是皇后赏的。”说着又拿出了簪子,“这才是我送你的。”说着将簪子给夫人『插』上。赵颖之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小嘴就没有合拢过。 赵颖之回头一看,只见李琙正靠在床沿发呆,于是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夫君,回来之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琙也不瞒她,将自己到了苏州见了易老头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赵颖之这才知道他为何烦恼,赵颖之将簪子拔下道:“夫君是如何想的?” 李琙心道,要是有主意还至于这样愁吗,喃喃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好想的,易老头看样子还是真心帮我的,只有按照他的话做便是。” 赵颖之眉头一皱:“恐怕夫君就是想投靠旧党,人家也未必收留。” 李琙转头疑『惑』地看着娘子,本来赵颖之很少管他的公事,此时说这样的话必有深意。李琙连忙问:“夫人此话怎讲。”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3)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3) 赵颖之道:“夫君可知皇后家是什么人?”李琙摇摇头,“皇后家乃辽东赵氏,先祖赵正雄乃辽王扶持的官商,他以皮货起家,后涉及煤炭生意,历经三代,如今已俨然是国中首富,在商人中称为‘北赵’。赵贞乃赵家长女,皇上纳其为后,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拉拢国中富商。而赵氏不但巨富,还是辽东旧人。皇上的意思也非常明显,就是想通过婚姻分化支持新政的商人集团。” 李琙不知道赵颖之讲这段典故是为何,莫明其妙地看着赵颖之,她继续道:“婚姻在朝堂之上不可能没有一点因由线索。夫君知道家父乃南洋商会领袖,借着新政的福荫也做成巨富,与他‘北赵’相对,被称为‘南赵’,无论北赵南赵这门楣之上已经不可避免地刻上新党的印记。况且夫君家世如何?祖上也是从辽王起兵的辽东将领。 虽然表面上皇上对夫君恩宠有加,但在旧党心中,夫君祖上是辽王的人,夫君外家也是新党,那夫君从里到外哪处没有刻着新党的字号?就算夫君想投旧党,却不知道人家要不要你。” 被赵颖之这么一说,李琙再度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讷讷道:“左又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无路可走了?” 赵颖之柔声道:“夫君可是后悔当日没有给黄家方便?” 李琙肯定地摇摇头:“不可能,就算今日再让我选择,我还是会主持公道。” 赵颖之又问道:“那夫君是不是非要趟新旧交锋这坛浑水?” 李琙眼睛一亮,心中豁然开朗,真正是当局者『迷』,既然惹不起,难道躲不起吗,他呵呵一笑:“夫人提醒得是,本来为夫就不是当官的料,何必跟他们东西搅和。干脆为夫这就辞职,夫人不是有条船吗,我们可以泛舟海上,我天天为夫人描眉就好。”说着伸手将赵颖之搂在怀中,小夫妻俩仿佛解开了一团『乱』麻,好不欢喜。 过了一会,赵颖之悠悠道:“妾身倒不觉得夫君不是当官的料。只能说夫君不是当贪官的料,对于审案查案,夫君还是很有些能耐。如果就这样辞官走了,万一给吴江换来一任贪官不是更加糟蹋百姓?而且老爷那里怎么说?他老人家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心血扶了夫君上来,夫君说辞就辞,气着老爷视为不孝。” 李琙望着夫人,等待下文。赵颖之继续道:“不如干到哪算哪。反正夫君心中有数就行,一方面为民伸冤,一方面自省其身,实在不行了,再辞官了事。到时候老爷那也不会有什么难为。”李琙想想赵颖之说的也有道理,关键一点他压根就不是那种善于混迹官场的人,而且有无名利之心,不掺和就行,实在不行就风近扯乎呗。相通这层,李琙满心欢喜,当下将门窗一关,小别胜新婚了。 费师爷得了李琙招募人手的指示,便在四周城门粘贴了告示,只是李琙的要求颇为严格,一时也没有什么高手来应聘,不过李琙并不着急,只好慢慢等待机会。 这日,李琙正在给西街三婶讲解为什么找鸡应该是巡捕房的活,而不应该是法司的,三婶撅着嘴很不高兴,李琙耐心地说:“三婶,如果你的鸡被别人拿了,你抓住了小偷,或者和别人发生了争执,你才应该来找本官。”正说着,费师爷悄悄进来,身后还跟着酒楼东家万全。李琙赶紧吩咐二狗陪三婶去巡捕房。三婶絮絮叨叨一脸不情愿地下去了。 万全见人走了,赶忙上前拱手行礼:“大人啊,好久不见啊。听说大人破了两个大案,还得了皇上召见,小弟恭贺来迟,告罪告罪。” 给皇上召见一下还要恭贺,这人拍马屁可真是一点不脸红,李琙连忙笑笑:“万东家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敢劳烦您的大驾。” 万全脸『色』一变:“大人这么说可是折杀小人了。” 李琙摆摆手:“万东家这次来有何贵干呢?” 万全脸『色』又一变已经变成莲蓉一样的笑脸:“你看,小人在法司附近开了一个小馆子,后日便开张了,却想请大人赏光过去给买卖剪个彩,不知大人是否有空。” 李琙皱起眉头,本来这就不是见得光的买卖,他居然还要拿到台面上说。李琙笑笑:“这买卖于公于私与本官都没有关系,断没有去剪彩的道理吧。”说着眼睛转向费师爷,意思是这一层关系他稀里糊涂,难道你也想不通啊?费师爷也是无奈地悄悄摆手。 万全道:“大人啊,这个买卖还不得靠着衙门照应着,您要是去『露』一脸,我这里不是好办事吗?” 费师爷道:“万东家要不这样吧,我就厚着脸皮替大人去一趟如何?” 李琙赶紧说:“这样也好,最近上面看得严啊,这些事瓜田李下能注意还是要注意的。” 万全见李琙这样说了,也无可奈何笑笑:“既然如此就劳烦费师爷了。” 李琙正要起来,万全又道:“大人,小人这里还有一个买卖想跟大人透个风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 李琙道:“那这里说不方便,不如借步偏厅一谈。”费师爷笑笑举了举手,和李琙一起将万全请入了偏厅。 万全道:“大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浙江今年桃花汛的事。” 李琙摇摇头,万全又道:“今年桃花汛来得急,富春江的堤坝崩了,桐庐、新城两县被淹。现在那边的田价一落千丈,从原来十个重宝一亩地,已经落到三、四个重宝一亩。现在浙直两省的富商都到那边买地。小的正琢磨着过去买个百八十亩好田,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4)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4) 李琙皱着眉头想了想半晌才道:“难道官府没有赈济?” 万全道:“赈了,只是浙江义仓没有那么多粮米,只能赈济一个月,一个月后百姓们还是没米下锅,所以干脆把田卖了。” 李琙道:“那买了这些田有什么用处?” 万全道:“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天竺的港口被天朝海军打开之后,西洋对我朝的丝绸需求量极大,一年需要至少八十万匹以上,再加上我朝的需求量,这就得过一百万了。众所周知我朝产绸子的不过浙直、广东三省而已。绸子不会自己长出来,都是蚕虫吐的丝织成,蚕虫怎么样,得吃桑叶啊。这么大的需求量,需要多少田地种桑才能顶得住生丝的供应。因此在浙直两省种桑田是很赚钱的买卖,一百亩桑田每年的利润就能达到二十个重宝啊。我见有这条财路,所以想请大人一起去买点田,一起发财。” 李琙对这样的买卖并无兴趣,摇摇头道:“感谢万东家的美意,只是这样的趁低买田,那百姓不就流离失所了吗?如此买卖本官倒没有兴趣。” 万全道:“大人过虑了,百姓失田可以到城里做工,收入不比做庄稼少啊。” 李琙笑笑:“真的感谢万东家了,只是本官着实不是做买卖的料。” 万全见李琙无动于衷,叹了口气也不再劝下去,起身告辞走了。看着万全的背影,费师爷倒是有点可惜:“人家万东家也是一番好意,大人……” 李琙摇头苦笑:“师爷啊师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酒楼的事,我还怕别人没事找茬,你怎么能答应他的要求。” 费师爷苦笑着道:“大人,谁家衙门前的酒楼谁家大人去剪彩,这是官场的规矩,从来没有人能说三道四的。他这样提出,属下也十分难做。倒因为不是这个,属下是说买田的事,大人不在这些天,听说不少大户都去买了,本县最大的丝绸商林三变据说拿着两万重宝要去买一万亩田。这钱赚得十分轻松呢,大人何不试试?” 李琙皱着眉头道:“师爷不觉得这事有点玄吗?” 费师爷道:“大人此话怎讲?” 李琙欲言又止:“说不好,只想问问,大堤崩溃,淹了这么多田地,难道当地官员不用负责吗?” 费师爷道:“负,当然要负,根据朝廷邸报,浙江河道李儒平、桐庐、新城两县知县都已经下狱了。”李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玉葱一般的纤手扶着一只败了的月季,另一手的剪刀灵巧地将花枝剪掉,这边拿过一点肥料培在泥土中,再浇上点水。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在做针线,又好像在弹琵琶,举重若轻,慢条斯理,庄若蝶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味道说不出的舒服、优美。 李琙倚在二进回廊内已经看了半天,庄若蝶这辈子都不应该是下人,她骨子里那种官宦贵气有时候连赵颖之都有所不及,只是眼前的庄若蝶却只穿着粗布衣服,挥舞着锄头剪刀,仔细地侍弄花草。不过没关系,有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好看。 这时太阳洒在院子里,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花架之上,庄若蝶在下面忙活,花鸟却浑然不觉,兀自享受阳光。她此时此刻怡然自得,终于从那场大变的惊慌中恢复了神采,如果不经大变,此刻她应该还在家中做着千金小姐,或者已经嫁为人『妇』,享受天伦。 李琙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了出去,庄若蝶惊觉有人走来,回头一看是他。只见李琙背着阳光,光芒在背上勾勒出一轮光圈。本来李琙肉身就是一副好皮囊,此时微风一吹,发髻上的丝带微微飘洒,修长的身材挺拔而立,庄若蝶脸嗖地一红,内心如小兔『乱』撞。 庄若蝶立刻停了手中活计,起身侍立。本来寄人篱下,李琙夫妻好心收留,庄若蝶就时时小心在意,生怕与李琙言行过密,惹了正房的嫌。只是锅碗瓢盆哪有挨不上的时候,此时便是,夫人还不在家。她小心翼翼地站着,头低着,双手摆弄着衣角,只敢用眼角轻轻瞟着李琙。 李琙对她自然也是好感,今日好容易夫人不在,更是有了交谈的欲望,于是微笑道:“打扰姑娘了。却不知道娘子与清荷去哪里了?” 庄若蝶小声回话:“去圆通寺上香了。” 李琙走到花架旁的石桌椅处坐下,招招手:“姑娘来了有日子了,一直没有时间与姑娘叙叙家常。” 庄若蝶不敢坐下:“姑爷坐,奴家站着说话。” 李琙突然想起半部就能治天下的《论语》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逊,远则怨。也不勉强,问道:“姑娘,你先祖是多大的官啊?” 庄若蝶道:“先祖最初为蓝玉逆贼手下京城卫所将领,洪武二十五年蓝玉作『乱』,先祖随辽王平叛,得免其罪,后赴辽东之藩,入辽东军为将,历任指挥同知、都指挥,建文三年随辽王平息靖难之『乱』。先祖因功封乐亭侯,官至辽东陆军大都督。永乐十年,先祖率军征伐鞑靼,病逝军中。” 李琙哦了一声:“那姑娘既然是忠良之后,为什么庄家还要蒙受血光之祸呢?” 庄若蝶道:“那时候奴家还小,只知道家严掌管着考试院,谁知道承隆十五年的科举出了大弊案,格致类、天文地理类、医学类考试全部泄漏了试题。有人诬家严收授贿赂,于是皇上下旨严查,有举子举证,又被人找到了银票,于是父亲论罪抄家枭首。”说着庄若蝶黯然掉泪。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5)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5) 李琙叹了口气,自己不知道事情原委,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得道:“辽王不是还在吗?他为什么不出面保一下。” 庄若蝶眼睛湿润:“辽王殿下是神仙一样的人,还住在琉球,也是鞭长莫及。而且这案子是宰相府办的。昔日宰相瞿大人和先祖也是同殿为臣,他都不出手相救,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李琙皱起眉头,心想这里面就有问题了,原以为是新旧倾轧,旧党乘机收拾新党的人,没想到还是新党自己办的案子。 庄若蝶咬咬牙道:“哥哥一直说家严冤枉,念念不忘刑满之后为家严平反。” 李琙点点头:“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帮伯父平反。”庄若蝶感激地看着他,李琙目光炯炯,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庄若蝶立刻眼光涣散,心中没了主意,虽然这话可有可无,但她就相信没有李琙做不到的事情。 李琙刚才头脑发热,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此时也回过味来,知道有些事岂是一个县法司能做得来的,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别这样看着我,我就存着这心而已,机会还很难找呢。” 庄若蝶却不这样认为,只道有此一刻,整个身心都愿意交托给眼前的男人,于是恭恭敬敬盈盈一福:“奴家相信大人。” 李琙被她这一礼弄得浑身不自在,『摸』『摸』头不知所措。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了赵颖之的声音:“妹子干吗又给她行礼。”这一声传来,让庄若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赵颖之和清荷从后门进来,正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庄若蝶心里七上八下地敲着小鼓,心中直骂自己,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今日怎就鬼『迷』了心窍,竟然背着夫人跟姑爷聊了那么久,要是被夫人看见了,自己在这家里如何容身。 谁知道李琙倒不慌不忙:“今日回得早,不见娘子在,就和庄家姑娘聊了几句,唉,庄家姑娘家世也忒凄惨。”于是将两人刚才谈话的内容说了出来,最后还重重叹了口气。 说完了,他回头对庄若蝶笑笑:“今日之事,我也是一时兴起,只是我这点小官,犹如荧虫之火罢了。呵呵,他日做不到反让姑娘失望。”李琙可是有经验的人,这个时候,若是形状扭捏更加惹夫人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与庄若蝶说话。 果然赵颖之知道了他们聊天内容,也不疑心,过来拉着庄若蝶小手道:“若蝶这些日子恢复得不错,心情也好些了吧。” 庄若蝶腼腆笑着:“谢夫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赵颖之道:“我平日就叫夫君没事陪妹子说说话,可他也忙……” 这话说得异常得体,哪有一点嫉妒神『色』,李琙立刻笑笑:“那你们姐俩先聊着,我进屋去了。”说着就回到屋里,李琙隔着窗户,看着他们二人坐在花架下聊着天,偷偷一笑,还好,没有触上霉头。这再贤惠的老婆也有吃醋的时候啊,瓜田李下总不能做得太过。 过了一会赵、庄二人把话说完,赵颖之也进了房来。李琙连忙打趣道:“怎么?娘子,上次的签求得不好啊?还要去求。” 赵颖之边脱外衣边道:“哪有啊,那日听夫君说了官府的事,我这给你求了一签,问前程的。” “哦,前程?却不知道夫人问出什么了?可是上上之签?”李琙问着。 “是一个中上签,师傅说了,大人最近会有劫难,但只要趟过便是平步青云,而立之年可成大事。唉,师傅好像跟谁都这么说,也不知道信是不信。”赵颖之边换衣服边说道,她里面白白的贴身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丰腴身段,李琙『性』子起了,上去就从后将夫人搂住。轻轻吹了吹赵颖之耳垂。 要搁以往,赵颖之早已经嘤咛一声软倒在怀中,谁知今日,赵颖之脖子一缩,轻轻挣脱李琙的怀抱,转手抓过家中便服穿上。李琙还不死心,见她刚把袖子套上就一把拉过来,坐到床上。 李琙刚要继续得寸进尺,却被赵颖之推住:“夫君莫急,妾身有话要说。” 李琙内里火旺哪里容她说话:“有什么话一会再叙……” 赵颖之道:“妾身要与夫君说说庄姑娘的事。” 李琙身子一顿,受伤也停了动作,抬头望着赵颖之,只见她神情严肃,不像说笑。心中暗道不好,虽然刚才老婆在大面上给足了自己面子,只是女人家终究细心啊。莫不是看着他私下与庄若蝶交谈,终究起了妒心。 “夫君,你喜欢庄姑娘吗?”赵颖之正『色』道,一双凤眼紧紧盯着李琙。 李琙心中叫苦,两眼只能跟老婆对视着,过了片刻才赶紧摇摇头:“没有,我决没有这个心思。娘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说着李琙故作生气地躺在床上,抬眼望着蚊帐。 赵颖之幽幽道:“如果夫君也喜欢庄姑娘,妾想去跟她说说,看看庄姑娘原不愿意嫁入李家做一房妾侍。” 哎哟,李琙心里那叫一个疼啊,早把自己骂了个遍,做人干吗这么虚伪,把一个好好的美人给拒绝掉了,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李琙道:“娘子,你怎么起了这样的心思?” 赵颖之叹了口气:“嫁入李家也有两年了,可是,可是妾这肚子就是没有动静。咱们李家三代单传,老爷都五十多了,就盼着抱这个孙子,可我又不争气……”李琙听老婆滴滴咕咕,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些。 赵颖之皱着眉头:“过去夫君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只是那时候跟夫君呕气,妾使『性』子,却忘了李家的大事,我,我……唉,妾何尝要做什么妒『妇』,只是一直没有给夫君寻『摸』到可心的人。眼下庄姑娘入府,她才『色』双馨,知书达理,又是世家之后,而且人也难得的贞节。妾平时观察了她,觉得庄姑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6) 第十一章 千头万绪(6) 李琙倒在床上,心里就跟打翻了一个五味酱的小瓶,翻来覆去千滋百味,右手抚『摸』着墙壁只想挠墙皮。他心里飞速地组织着词语,怎样说出来,既纳下了美娇娘,又让夫人不觉得自己十分猴急呢?对,可以这样说,“唉,看那庄姑娘也可怜,漂泊世间,孤苦伶仃,既然娘子喜欢她,让她进府与娘子做姐妹也行,不过这事还真难为娘子了……” 不对,不对,这样说分明有趁火打劫的味道,唉对了,应该这样说,“我与娘子情投意合,怎么忍心让她人再来夺宠。只是,只是一想到家严那盼孙子的样子,我这心里就跟刀搅似的,难得娘子心里有我们李家,夫君真心感激。只是这一面是我俩情意深重,一方面又是无后为大。唉,叫为夫如何选择。”哈哈,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她不顺水推舟。 李琙清清嗓子:“咳,夫人别说了,我与娘子情投意合,怎么忍心让她人再来夺宠……”李琙换了口气,正想继续下去,就看赵颖之徐徐倒下,扑在李琙怀里,一脸甜蜜地将脸贴在李琙胸前,看到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李琙只觉得晕头转向,好险啊,这是一个陷阱!幸亏自己防了她一手。 “只……何况,何况我们好心收留人家,如果此时要纳妾,不是趁火打劫吗?这样的事万万不能做,否则叫夫君日后在吴江怎么能直起腰板做人!此事娘子日后休要再提。”李琙咬着牙生生将下半句吞进肚子,转口说出几句铿锵之言,然后将满嘴碎牙和血吞下。 “夫君!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妾只是,只是随便说说,但李家无后,妾又不许夫君纳妾,叫妾如何面对李家列祖列宗。”赵颖之满心欢喜地念叨着。 李琙想了想,算了,今日在夫人面前一定要好人做到底了,尽管心中对那庄家姑娘仍然是念念不忘:“再说了夫人,上次你不是去庙里求过签吗,听清荷那婢子念叨,还是上上签呢,难道夫人不相信这个?我说啊,好人有好报,我就不信了,我李琙痛改前非,老天爷不开开恩德,给我李家留后。再说了,我们还年轻,就算要纳妾也不急着这一时。”总算在这最后一句话留了个尾巴。 赵颖之此时正被他哄得舒服,哼哼唧唧窝在怀中,哪里知道这个面相忠厚的老公还在给自己下套。李琙那颗流血的心仍在慢慢淌血,只能吞了口唾沫隔着纸窗望着对面的厢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瓦剌叛了,瓦剌叛了。”费师爷拿着朝廷的邸报匆匆忙忙跑入律法司。李琙刚刚经历了苦闷的纳妾风波,一夜回转反侧也没睡好,早上刚刚坐进法司大堂,就听费师爷举着一张纸匆匆忙忙跑入大堂,边跑边嚷着。 李琙一时没明白:“什么瓦辣,到底什么事让师爷惊成这样子了。” 费师爷上气不接下气:“大人,瓦剌啊,瓦剌王也先借口马市价格不公,悍然率军强渡鄂尔浑河,突袭乌兰巴托马市杀死大明、鞑靼双方互市司的官员和我朝商人,抢走粮食、商品不计其数;另指使其知院阿拉木出北疆陷哈密,杀我军民。 宰相府和都督参谋部勃然大怒,立刻呈禀大内,请求发天兵征伐,皇帝陛下已经准了。宰相府的发兵令经由陛下用玺,已经下发陆军参谋部。陆军参谋都督吴杰命驻鞑靼的第三军,驻甘肃的第五军,两个军十万人马备战,准备出塞。” 李琙这才明白了,也先,这个曾经抓住明朝皇帝的蒙古酋长即使在这个时空里依然没有改变他脑后的反骨。 费师爷看着邸报又道:“还有,还有,宰相府下了增税令,命令山西、河北、鞑靼、陕西、甘肃五省征饷以备军需。五省国士会讨论后决定是否奉令。” 李琙感到有些奇怪:“怎么?这打仗要临时增发军需吗?难道平时军队没有储备?” 费师爷道:“这是有先例可循的,永乐四年征鞑靼,当时国库空虚,于是向全国征发粮草军饷供应前线。这次因为要保护北方五省商人的经商安全,所以才下了征税令。” 李琙道:“怎么宰相府的增税令还要交由国士会讨论是否通过?” 费师爷道:“是啊,按照承隆十七年颁布的国士会诏谕,规定任何征税的命令必须由各省国士会讨论投票通过了才能实行。诏谕里说了,税者国之根基,民之承负也,一分一毫需由民意定夺。” 李琙又问:“那请问假如这些省的国士会讨论之后否决了宰相府的命令呢?” 费师爷皱着眉头:“那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国士会否决了,这个省就有权不奉命令,不征缴税款。只是,只是属下觉得这次征伐也是为了保护北方五省的经商安全,各省国士会不会拒绝吧。” 李琙微微一笑:“或许有的认为有必要,有的认为没必要,未必那么齐心,到时候某些省份否决了,其他同意的省份会不会心理不平衡?这个征税令真是有点意思,对了总共要增多少税?” 费师爷又看了看邸报,报告着:“山西增一万七千重宝、河北增一万四千重宝、鞑靼征六千六百重宝、陕西征八千重宝、甘肃征五千八百重宝。对啊,宰相府搞什么名堂,总共才五万一千四百重宝,这点钱够买多少军需? 如果要出兵半年,十二万军人吃马嚼至少得三百六十万石粮食,按照市价至少得十八万重宝,这还不算消耗、抚恤、奖赏、军火消耗的费用。杯水车薪,杯水车薪。” 李琙道:“这一仗下来恐怕不花上个五十万重宝是收不了场的,如果出师不利,钱还不知道要多多少。这才征了一成,如果某些省不愿意出,钱还收不上这许多。看来宰相府并不是真正在乎这些钱啊。”李琙心里琢磨着,或许宰相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提高民众对税收的参政意识?不过这事与自己倒没什么关系,李琙也不愿意多想。 费师爷的思维显然和李琙不同:“属下觉得也可能是宰相府希望那些从边地贸易中得利的商人们意思意思吧,他们既然收到朝廷的保护,交点粮税也是应该的。现在海商那边不也要向海军交保护费吗?当然,总体上国库还是充盈,不在乎打这一仗的钱。” 这个保护费在费师爷嘴里说出来让李琙噗哧一乐,听起来还真有点亲切。李琙笑笑道:“我说师爷啊,这朝廷打仗,北方征税关咱们这两个升斗小吏屁事,咱们跟着瞎着急干吗?” 费师爷经由李琙这么一提醒,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自己屁大点的官,人家这些可是国家大事哩,干卿底事。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1)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1) 李琙喊了一声:“陈刚,上茶。”叫了两声,陈刚没答应,却听到堂下传来声响,“你们这个事应该找巡捕房啊。” “我说二狗兄弟,小的去了巡捕房,巡捕房两位主事的大人都出了公差,下面的人不管事。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法司,再说,法司大人和我们林老爷也是有交情的。麻烦二狗大人。” “唉,这可不能收了,我们大人说了以后这个不能收了。”说着只见二狗带着一名中年人走上堂来。李琙看着他,只见中年人唇上两撇胡子,浓眉大眼,倒是一表人才,只是神情透『露』出他的身份,不过是个下人。 那人快步上前,拱手行礼:“李大人,两个月不见,大人更加俊朗了。”什么意思,好像认识啊,李琙苦恼地看看费师爷。还是老费明白事理,连忙上前:“哟,这不是林原林管家吗?林员外可好啊。” 李琙终于明白这是本县大名鼎鼎的首富林三变家的大管家林原,于是稍微欠身:“林管家,你好。” “大人客气了,大人您是见过皇上的人,金光拂面,他日定然飞黄腾达,叫小的一声好,那是给了我八辈子的面子。”林原点头哈腰。 费师爷道:“不知道林管家来此有何贵干。” 林原这时脸上才换上了一副忧愁的神情:“回大人,昨夜林府遭了盗贼,丢失了一批财物,特来报案,请大人帮忙想想办法。” 李琙心中好笑,这种事也要来找法司,我是法官,又不是警察,无奈地看了费师爷一眼,问道:“这种失窃案好像不在法司管辖范围之内吧,如果林管家知道谁偷了林家财物,再来找本司倒还合适。是不是费师爷。” 费师爷点头道:“是啊,是啊,林管家你看?” 林原神情颇为着急,连忙打断费师爷的话:“大人,师爷,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县城之内谁不知道李大人是青天大老爷,连破几件大案,百姓谁人不说大人清如包拯,能赛宋辞。而且鄙府的案子还真有点棘手,除了大人别人也是破不了的,嘿嘿,就请大人勉为其难。” 费师爷没词了,转头看着李大人,李琙正待拒绝,转念一想,这林三变也是城中名人,帮他找回些财物也不算很难,不如顺水推舟帮他看看,反正这事本该巡捕房做的,到时候搞不定再推给老田也不会多麻烦,于是苦笑道:“林管家过奖了,却不知是什么案子?” 林原见李琙答应,连忙讲述起案情,原来昨天晚上林府招了贼人,一名飞贼入府偷取了林三变书房中一个锦盒,锦盒中放着林府的银票,总数有近五千重宝。飞贼跑路时,不辨道路踢飞了一只花盆惊动了护院,只是贼人身手高强,除了给林府留下了两名伤员,依然扬长而去。 听林原说完,李费二人互看一眼,乖乖,一个锦盒就放着五千重宝的银票,林家有财可见一斑。林原把案情说完,从兜中掏出一张纸递了上来:“大人啊,此事有失林府体面,还请大人多多帮忙,找到贼人还有重谢。” 李琙连忙推托:“林管家言重了,本司下了规矩,这个东西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请收回。”费师爷也劝着师爷收回了银票。 林师爷道:“大人果然清廉,小的受教了。还有一事请大人成全。这个案子是家主离家期间发生的,说来也是小的过失,大人查案还请不要大事声张。”李琙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点点头:“呵呵,此事管家放心,本司省得。”见李琙答应,林管家又是千恩万谢。李琙叫上费师爷、二狗和小赵随着林管家过府。 林府在吴江城东,一处高大的门楼,雕檐画栋,甚是豪华,气势比起京师镇抚司衙门也不遑多让。进了府来,果然也是极尽奢华,林师爷带着李琙等一行来到二进偏厅,给几人奉上香茶。李琙他们喝了口水,就对林管家说:“事不宜迟,先带我们查看一下现场。”林管家带着李琙等来到书房。 李琙先检查了一下门窗,只见窗户的一些细节之处藏有灰尘,显然这些窗户不是经常打开,而且昨天晚上显然没有打开过。又看了看房门,只见房门虚掩,外面两名家丁守着。房门的锁还挂在扣上,并没有被暴力破解的痕迹。 李琙问道:“现场有人进去过吗?” 林管家回道:“就只有小的进去过,其他人都没有入内一步。” 李琙点点头,和费师爷进了书房,只见书房内有些『乱』,墙上本应该挂画的地方空了出来。李琙弯下腰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足迹,已经有些凌『乱』,找不出头绪。 李琙吩咐费师爷好好记录房中的一些蛛丝马迹,然后问道:“这里总共丢失了多少东西?”林管家答道:“除了那只锦盒,还有墙上两幅宋画,架上所有宋代善本也被盗走。” “其他地方呢?可有失窃?”李琙又问。 林管家道:“还有帐房那边也被盗了,看样子那边是先被盗的,因为飞贼『露』出形迹就在这个院里。” “走,过去看看。”林管家又带着他们去到帐房查看,据管家交待这里丢失了两袋银元,还有一袋重宝。李琙勘察了一下现场,几个柜子被打开,帐簿那些东西丝毫未动。这里的锁也是被人挑开的,并没有暴力破解。勘察完两个现场,又询问了一下林府家人还有保镖护院,李琙看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2)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2) 林管家送他们出来,神情紧张地询问,有没有什么发现。李琙眉头紧锁道:“等我回去和师爷计较一番再做打算,林管家稍安毋躁。”林管家一脸失望,目送着李琙出了大门。 走在回衙的路上,李琙和费师爷交换着意见:“老费,你觉得这个案子怎么说?” 费师爷道:“依属下所见,此案是惯偷所为,看他选点十分准确,一个是书房,另一个是帐房,两个地方都是藏有财物的地方;另外属下觉得不似是内外勾结,因为飞贼对府内路径不熟,如果有内鬼接应,那么至少可以画一个府中图形出来就可,他也断不会慌不择路惊动了护院。” 李琙点点头道:“师爷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有几个计较,飞贼武艺高强,三个护院拦不下来还伤了两人,而且飞贼手段不算狠毒,因为护院只受伤没死人,说明飞贼很知道分寸,因为死了人案子的『性』质就不一样了;第二,我料想飞贼应该是知书达理的人,你看,他不仅盗走钱财,还盗走了墙上宋画和书架上的宋善本古籍。” 李琙招招手让二狗和小赵来到身边询问:“江湖上有没有那种技艺高超、有点学问的飞贼呢?”两人思索半天都只能摇头,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物。李琙道:“你们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这样,你们二人将直隶、浙江、江西等地的有名飞贼列举一下,如果有需要,二狗可以跑一趟京师,找镇抚司魏大人让他帮忙找些资料。”二狗和小赵连忙应诺。 李琙又吩咐师爷带上陈刚和王小石到城中客栈、酒楼、『妓』院、赌场等地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在这两天大肆挥金,另外照例到城中古玩店了解了一下情况并打了招呼,如果这两日有人来卖宋善本或者宋画的务必到法司报告。不过李琙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他隐约觉得这个飞贼既然是个老手,自然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甚至这个时候飞贼可能已经到了苏州某个『妓』院里享受着好酒美人。 到了第二天,案子丝毫没有进展,李琙只得命二狗辛苦跑一趟苏州,去找直隶镇抚司提调一下几省大飞贼的资料,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林管家照例天天来问,而且一次问得比一次急,原来过两日林三变就回府了,管家希望能在他回府之前把飞贼抓住。每次费师爷都只能耐心解释一下案子的进展,并说二狗已经奉命去镇抚司调查飞贼的资料,但来回需要时日。每次林管家怏怏地离开,脸上的神情显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李琙终于后悔接下了这个案子,林管家的脸『色』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只是人家这个飞贼小心翼翼的,反侦察能力极强,面对毫无头绪的案情,李琙也是一筹莫展。 这天林管家刚走,费师爷就兴冲冲带着一人走进大堂,边走还边喊:“大人,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啊?”李琙看着费师爷,他可不是轻易能喜形于『色』的人。 “大人,这位是博书堂的齐掌柜,他有重要线索报告。”费师爷把跟他一起进来的人请出来。 齐掌柜作了个揖:“大人,小的有事回报。就是刚才来了一位客官,要卖一本宋版书。小的记得费师爷交待的,于是找人招呼着他,赶紧来与大人报信。” 李琙眼睛一亮,赶紧问:“那是什么人,多大年纪,身材多高?哪里口音?卖得什么书?”李琙一着急连珠炮似的发问。 齐掌柜不愧是做买卖的,见过世面,虽然李琙问得那么急,但他还是不慌不忙回答:“来了一个年轻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身材高大,一副好身板,皮肤有点黑,但人长得很精神。口音应该是外地口音,看样子是北方人,他卖的是一本《昆山杂咏》第三卷。” 齐掌柜这边说完,那边费师爷已经麻利地在林管家报上来的善本目录查找着,然后抬头狠狠地点了点:“大人,正是!” 李琙脸上『露』出了微笑:“好!快,你和陈刚换上便服过去,先不要打草惊蛇,他武功高,还是跟踪他,找到他的窝。找到地方之后快点回报,我再去巡捕房邀多些人来抓他。” 费师爷赶紧和陈刚换了衣服出去,临走李琙还赏了一个金币给齐掌柜,重要线索当然不能吝啬。李琙立刻让小赵带着法司的令牌到巡捕房调人,李琙给了他五个金币,让他凡是不用当差的都叫来,一人一个金币,小赵领命去了。 接下来就剩下李琙一个人在衙门里焦急地等待,这个飞贼功夫是好,但看来也不过是新手,才几天就敢开始销赃,而且还在本地。唉,不对! 李琙猛然停住脚步,呆呆地望着门口,见了鬼了,不对,大大的不对。那日勘察现场,明明得出一个结论,此贼必是老手,但是!为什么这个老手这么容易就『露』出了尾巴,如果这些天他赶紧跑路,现在都已经过了长江了。或者现在在南京的古玩店编个故事已经将书出手了,他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而且还浮出水面?!李琙越想越窜汗,四月的江南怎么已经这么热了。 过不一会,陈刚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李琙不等他开口连忙问:“怎么了?费师爷呢?没出事吧!”真正让他担心的是碰上一个变态的飞贼,仗着武艺高强,故意耍官府玩,甚至和官府有仇……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3)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3) 陈刚的话打断了李琙的胡思『乱』想:“不是,不是,人,人跑了,等我们到了那里,伙计说人早就走了。师爷命我火速回来禀报。” 李琙听见他们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也换上便服,让陈刚带路,一路朝博书堂去了。博书堂吴江最大的字画、古籍买卖,离远了,李琙就看见费师爷在门口正和门口卖藕糊的兄弟说着什么。 走到跟前,费师爷拱手道:“大人,您来了。” 李琙急忙问道:“是怎样的情况?” 费师爷道:“等我们赶回店里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会了。属下刚才出来问了一下,这位小苏兄弟说看到这个人朝大人来的方向去了。”费师爷指指身后卖藕粉的小贩。 李琙问道:“这位小哥,你肯定那人从这边走了?” 小苏哥点点头:“回大人,小人肯定。” 李琙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小苏哥道:“那人身材高大,从书堂里出来就在小的这吃了一碗藕粉,然后还说藕粉好吃,给了一个银元。”说着还从钱篓里拿出那个银元,满脸兴奋。 李琙说了声谢谢,转身对费师爷说:“老费,刚才我在衙门里想了一下,觉得此人所为有些古怪!你看,那日我们觉得此人一定是老手,可是你觉得这样的人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吗?” 费师爷点头道:“对,大人说得极是,只是他的确来过啊,总不会这么巧就在小小吴江里就有两个人同时拥有《昆山杂咏》吧!” 事情的确有些越来越玄,首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贼?!因为无论什么样的贼都不可能蠢到在犯案的地方就地销赃;其次,一般的大贼都有自己的销赃渠道,也不会自己亲自跑到柜台上卖。但是为什么他卖的书跟林家丢的一『摸』一样?!天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李琙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个出现在古籍书店的人就是那个盗贼,但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内幕。 李琙只能道:“现在我们也别瞎猜了,只能去找他踪迹。”说着带着费师爷和陈刚二人朝着刚才过来的方向走去。 水果王说:“是啊,那个大高个拿了一个莱阳梨咬了一口,夸了半天甜呢,这不一个梨给了两个铜板!对朝那边走了!” 泥人钱说:“一个大老爷们买什么泥人?他说要去西门办事,跟我打听东西当铺怎么走来着。” 铁匠牛老实:“大高个啊,是有一个,一看就是练家子,买走我们家一袋飞镖,对,他还说要去什么东西当铺。” 李琙吃惊地跟踪着这些线索一直走下去。这个人竟然在每一个路口都会在一家商铺里停下,让人们清晰地记住他,以及他的去向。这个飞贼到底想干吗?难道是黄府找来的杀手?特地将自己引出来?!李琙边走边想,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这哥们简直就是怕官府找不到他! 又是一个岔路口,费师爷和陈刚照例走到周围询问,这次说话的是张老三家那豆腐小妹,她明明看到那个人走入了那条小巷子。 李琙不容多想,带着费师爷和陈刚就钻进了巷子。巷子离开了大路,显得有些清静,两旁都是些人家,并没有什么人影。陈刚有些紧张,手已经扶在刀柄之上。走了一半,费师爷推推李琙:“大人,有点不对。” 李琙心里咯噔一下,这处僻静的的巷子里,莫非就藏着贼人,正等着要自己命?他心中害怕,望着费师爷:“怎么不对了?” 费师爷喃喃道:“大人,可见巷尾那堵红墙吗?” 李琙抬头望去,果然,在巷尾看到一堵红墙,上面一排灰『色』的瓦片,怎么这堵墙如此眼熟?他茫然地看了看费师爷:“这堵墙有什么问题吗?” 费师爷叹了口气:“大人,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翻过这面墙就是法司的后院。” 耍了,被人耍了,李琙怒不可遏地在法司大堂里走来走去。这个飞贼实在太嚣张了,竟然耍到法司头上来。李琙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飞贼是在叫板,不但了解法司正在追捕他,还故意现身让他们忙活了一大圈。李琙刚才顺着墙根两头追查,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飞贼到了红墙之下就消失了,等李琙回过味来的时候,只感到怒火中烧。当陈刚建议会不会跑到法司里时,李琙骂道:“咱们被人耍了,知道吗?你还跟着添『乱』!” 李琙吩咐费师爷带着众多目击证人找个画师画好图像,然后张榜四门捉拿飞贼。费师爷提醒李琙,不要大张旗鼓,林管家并不想让此事过分张扬。李琙一拍桌子:“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跟他玩虚的?休想,哼,你就去画,然后去贴。哦不!直接叫上那些目击者,到四门守着,让他们亲自指认,误工的费用法司出!让巡捕房那些酒囊饭袋都给我把四门把住。再去把该犯形状上报苏州,我要申请海捕公文,捉拿此贼。”李琙平时从来都是好脾气,今日勃然大怒,着实让手下人吓了一跳,大家连忙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从巡捕房调来的人手用不上,李琙只好让小赵领着他们去管子搓一顿,钱照给,面子上不能过不去。不过那些人还算知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现在活没做,钱自然不好意思收,最后小赵还是给没人塞了两个银元算是酬谢。那些巡捕们赶忙千恩万谢。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4)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4) 李琙气鼓鼓回到后堂,端起茶桌上一碗凉水就喝。一旁的赵颖之看见了,连忙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今日好像脾气很大?” 李琙一手将茶碗蹲在桌上,将刚才办案的前前后后跟老婆说了。赵颖之连忙服侍李琙换了衣衫在一旁好言相劝:“夫君,毋需生气,此贼虽然嚣张,但是越是嚣张的贼离落网便不远了。” 李琙听着老婆软语相劝,内心稍平,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自己根据前辈子学到的一些侦破知识来到这个时代连破两个大案,内心自然产生一种对古代人的优越感。对于这个案子自然也是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偏偏碰上了一个硬钉子。 李琙叹了口气:“破了两个小案子,就昏了头,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本不该自己揽的案子,却大包大揽,现在遭受贼人之辱,也是罪有应得。呵呵,满受损,亏受益。” 赵颖之坐到李琙身边轻轻挽住胳膊,柔声道:“夫君,千万别这么说,有些事情可能也是碰巧,但有的事情不能强求。其实今日之事怪不得你,这个飞贼如此嚣张迟早要落入法网的。只是妾要提醒夫君的是,难道他今日所为就是为了示威吗?” 李琙哦地看着夫人:“夫人有什么看法?” 赵颖之道:“飞贼盗了林家的东西,他知道林家是什么背景吗?近三十年的皇商,在朝廷有着多少人脉关系,就算让镇抚司下来调查也十分容易,而且飞贼又不是肚中蛔虫,也无法知道林家只给大人报了案,万一招惹了镇抚司可不是好受的。天下哪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盗贼,所以妾总觉着此人这么做还有内情。只是这个内情妾也想不明白。” 李琙微微一笑:“娘子一个旁观者果然看得比我清楚。只是这事我不想管了,上报吧。” 赵颖之笑笑:“好啊,只要夫君不烦闷就好,要不明日陪妾去圆通寺上香?” 李琙将赵颖之揽入怀中:“好,求菩萨保佑,娘子早日生个大胖小子。”赵颖之满面通红在李琙怀中扭捏不定。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禀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人在西城赌坊大撒金钱,一会功夫输出去二十个重宝。赌坊的伙计得到过法司的招呼,立刻跑来法司报案。李琙和费师爷面面相觑,搞什么名堂,难道又是飞贼在搞怪?没有办法,两人带着衙门几个差役又跑了一趟赌坊,事情跟上午的情形一『摸』一样,最终绕了一圈,大家还是回到了法司院墙。 这次李琙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望着红红的院墙发了半天呆。“如果说上午飞贼是在示威,那么下午飞贼的举动就有点不近情理了。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跟我们过不去吧,摆明不是让官府去抓他吗?他这么做到底搞什么名堂。”李琙和费师爷坐在偏厅里,喃喃自语。 “谁让你去报案的?!”林三变黑着脸,慢条斯理地问着。 林原浑身发抖,他知道家主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变得不动声『色』。此时他倒希望林三变勃然大怒,打他,拿东西扔他都行。林原扑通跪倒在地:“老爷,小的,小的是想在老爷回来之前抓住飞贼,把东西找回来。老爷,小的错了,老爷打死小的吧。”今日林三变赶回家里,林原不敢再隐瞒,就将家中失盗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谁知道一听他说完,林三变立刻变了脸『色』。 一道寒光在林三变眼中划过:“错了?你做错什么了?很好啊,家里丢了东西,你能积极找官府追查这事好事啊。”越是这样说,林原越是感到心惊肉跳。 林原的身子更加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叩头:“老爷,饶了小的,小的错了,错不该自作主张。” 林三变坐到书桌之后,拿起桌上一把银锉刀,修着指甲,半晌也不说话,看着林原磕了一会,才缓缓道:“你起来吧,这次不罚你,罚你也没用,我丢了脑袋,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林原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不就是丢了一些银票吗,哪里谈得上丢脑袋,可是林三变这个样子分明是动了真气,任他怎样想也想不通其中关窍。林原哪里敢起来,只是爬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三变放下锉刀,眼睛一瞪:“还不起来,过来研墨?!”林原这才哆嗦着起来,走到桌前研起墨来。林三变拿起笔,快速写下一封书信,用信封放好,再用火漆封了封口,对林原说:“你亲自将这封信送去……” 刚刚吃过晚饭,李琙就提着灯笼,慢慢走入后院。后院是一个小花园,中间有一个花圃旁边种了几行菜,李根在乡下的习惯,自己种菜自己吃,此时李根就跟在身后。 整整一个下午,李琙就心事重重,晚饭也吃不出什么滋味,等到一撂下筷子,他实在坐不住了,一日中飞贼两次引他们来到同一个地点,都是在自家后院院墙之外,难道和法司后院有什么关联? 于是李琙叫上李根进了后院,后院里漆黑一片,借着厨房传来的灯光,花草犹如鬼鬽在明暗中摇『荡』。两人走到墙边只见围墙高高,连着一方墨蓝的天空。李琙在围墙前踱步,问着李根:“这两日后院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吧?” 李根道:“回大人,着实没有什么动静。”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5)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5) 李琙点点头,抬头一看,一间房子立在墙边,这是花匠房,上任法司的花匠就住里面。李琙主仆二人走到门口,李根举起灯笼一照:“奇怪了,门明明锁住了,怎么现在锁开了?” 李琙赶紧上前,举起灯笼一照,果然门上的锁已经打开了,挂在门扣之上。这,这不是和那日在林府的情形一『摸』一样吗?李琙不及细想,一脚踢开房门,一阵旧不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 李根一把把少爷拉住:“少爷小心!”李琙心中一惊,如果刚才里面埋伏了机关,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利箭穿心了。他下意识转到门边,先是把灯笼伸进屋子左右照了一下,只见里面烟尘飞舞,显然很久没人来过。 看看里面空空如也,李琙一脚踏入房间,可他身形突然定住,另一只脚没有进去,反而将门内的脚提了出来。李琙蹲下来,把灯笼放到地面上,好像在找什么,李根过来一起蹲下,伸过自己的灯笼。 李琙道:“大叔,你们有多久没进过这房子了?” 李根道:“总有个把月了。” 李琙指着地上一块足印道:“你看,这里的足印是谁的?” 李根莫明其妙地看着地上的足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摇摇头:“不知道。” 李琙突然想起他不过是个管家,也难怪,他站起身来道:“大叔你就站在外面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然后跨入房门,小心翼翼用灯笼照着地,绕开那一溜脚印。 房间里放着几盆花,还有一些种地的工具,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两条长凳,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几个茶碗,只是由于日久无人,所有东西上都落着一层灰土。 进了门之后,李琙并没有被这些杂物吸引,他的眼睛就没有从桌子上移开过,因为那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两本蓝『色』皮的书上下叠着放在桌子上。 李琙走到桌前,放下灯笼,将上面一本拿起来,接着微弱的光亮,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娟秀的隶书:《昆山杂咏》,翻开扉页,上面清楚地写着第三卷的字样,在扉页下方有一个小红印,上面的字依稀可见:雪澜阁藏印,雪澜阁就是林三变家藏『『138看书网』』的名号。毫无疑问,这本书就是飞贼在他家盗走的那些宋善本。李琙顿觉浑身冷汗,很明显,这是飞贼故意而为,将这本书放到此处,那么毫无疑问白天出现在博书堂里的人也就是飞贼。他?他做了那么多事就是要将自己引到此处? 李琙将《昆山杂咏》放下,拿起下面那本,这本书和《昆山杂咏》不是一个体例,而是横幅开本的。李琙满脸严肃地翻开书页,慢慢看着,一页,两页,三页,越看眉头缩得越紧,慢慢翻了一半,他才把“书”放下。 李琙双手扶在书上,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手下的“书”重若千斤,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飞贼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让他如同猜谜一样来到这里才找到这本“书”。 他连忙把两本书紧紧攥在手中,转身朝四周看了看,快步走出:“大叔,这些天谁也不要再进后院,门就这样,别锁了。对了,今晚之事,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李根赶忙应诺。 李琙快步走回房间,有些惊魂未定,他看看两本书,又看看放在书桌上的乌纱帽。想着这来龙去脉的事情,却无法想明白其中关窍,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东西飞贼要给自己?这本东西要是公诸于世,得有多少颗脑袋搬家?李琙不敢再想,拿起桌上凉茶一口喝尽,压抑着内心的砰砰的心跳。然后拿起那本“书”又看了起来。 “又喝凉的茶水,都说了多少次,这样对身体不好。”一只柔胰从身后过来将茶杯夺下。原来是赵颖之从厨房洗澡回来。李琙对她浑然不觉,只是傻傻地盯着书。 赵颖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发现李琙看得入『迷』,问道:“什么书啊,看得那么出神。” 李琙没有回答,只是看完一页,然后再翻一页。赵颖之收拾好,走到老公身边拍了拍:“咳,夫君,什么东西扎在眼里拔不出来啦?” 李琙缓缓将书放下,摇摇头叹了口气:“娘子啊,还记得那天我说不如收拾包袱走人吗?” 赵颖之眨眨眼睛点点头,“现在麻烦事自己找上门来了,为夫的可能真要收拾收拾包袱走人了。”李琙平静地将书放下,眼睛看着老婆,充满了无奈。 赵颖之看见李琙这样的神情,知道出了事,放下擦头的『毛』巾,神情严肃问李琙:“怎么了,夫君,到底发生什么事?” 李琙举起手中的的书册:“这是一个账本,娘子可以看看,就是三日前飞贼在林三变家中偷走的账本。里面记载了五年来,林三变贿赂浙江大小官员,以及上下齐手贪墨朝廷织造丝绸布匹的大小账目,如果它公诸于众,浙江一省至少有二十个五品以上官员人头落地。” 赵颖之面『色』凝重在李琙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把账本放下:“夫君,你是怎样得到的?” 李琙将今日整整一天的怪事说了出来,赵颖之道:“看来飞贼是个有良心的贼,他特地将这本东西放在咱家,就是想让夫君揭开这层黑幕。” 李琙抚『摸』着账本:“可是他为什么要选我?我要势没势,又是芝麻大的小官,不被人捏死就不错了,现在却让我招惹这样大的马蜂窝!” 赵颖之皱着眉头问:“妾在想他是故意去偷这个账本,还是一不小心顺手牵羊。” 李琙道:“此话怎讲?”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6)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6) 赵颖之道:“如果是故意去偷,那么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有人在耍弄阴谋诡计,想把夫君当枪使,通过夫君之手捅出这件惊天大案,将对手扳倒;如果日后一旦不成,夫君就是替罪羔羊。当然这只是最复杂的情况,如果仅仅是顺手牵羊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李琙点点头:“娘子说得有理。” 赵颖之等了片刻才慢慢问道:“那夫君将如何处置这个本子?” 李琙的手指来回在本子上敲着,隔了好半晌才徐徐道:“我还有选择吗?娘子说的第一种情况也有可能,只是就算如此,我还能不管不问吗?” 李琙叹了口气,将账本拿起来,拍了拍:“我刚才看了一下,五年时间每年都有至少二十万匹丝绸被各级贪官贪墨,这是多少钱?不但朝廷没有一点税收,而且足足一百万重宝就这样流入了贪官口袋。此案办完估计我李琙也难以在官场混迹,立刻挂冠离开便是。娘子请勿担心。” 赵颖之轻轻咬了咬嘴唇:“妾担心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如果触犯权贵惹了麻烦,夫君入狱,妾去送饭;夫君上法场,妾也不独活。” 李琙心中一热,轻轻将夫人搂到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李琙口中喃喃道:“我哪里舍得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 李琙徘徊在费师爷家门口,迟迟不想进入,该不该进去找费师爷呢?李琙远远隔着院子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阵阵笑语,可能是费师爷正在和家人共叙天伦。李琙不忍心打破他的幸福,一旦将费师爷拉到这件事里,他很可能跟着自己倒霉。只是做这个案子没有费师爷帮衬,自己一个对这个时代方方面面都不甚懂的人能做得来吗? 到了最后,李琙还是决定离开费师爷家的门口,一转头看见了小赵,小赵连忙打了揖:“大人,你怎么不进去啊?” 李琙莫明其妙:“你怎么也来了?” 小赵:“今天是老费寿辰啊,刚才说没肉了,我跑出去敲了半天门才从贾屠户那拎回二斤猪头肉二斤牛肉。大人快进去吧,兄弟们还喝着呢。” 李琙笑笑:“啊,是啊,你们过来喝酒,都把我给忘了。走,进去吧。” 小赵笑笑:“上午的时候,大人发了那么大的火,老费说了,今天就别烦着大人了。” 李琙拍了他脑袋一下:“就因为烦着,更要叫上我来乐呵乐呵。” 门一开,只见大家正围着桌子涮着火锅。费师爷看见李琙进来,连忙招呼:“大人,你怎么来啦?”李琙一眼看到坐在一旁的人还有二狗,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琙笑笑道:“你们喝得高兴就不许我来凑凑热闹啊。” 二狗连忙站起来:“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刚进城就碰上老费,老费说让我去吃个饭明天再回衙门禀报来着。” 李琙摆摆『『138看书网』』,现在不需要那些东西了。明天就明天吧,来给我满上。”这边王小石连忙拿过一个酒杯,给李琙倒上酒。 李琙心中郁闷,就以自己来晚了为由连干三杯,然后又端起酒杯:“老费,不好意思,这衙门的事这么忙,忘了你的大日子,来,咱们喝两杯,算是给你祝寿。”费师爷连忙端起酒杯,和李琙连干了三杯。 喝完六杯酒,李琙道:“兄弟们都喝起来啊,别不是我坏了大家兴致。”本来李琙平日就没架子又经常一起喝酒,大家自然不会客气,吆五喝六地继续饮了起来。 酒宴一直到初更才散,几个差役各自搀扶着回家去了。李琙和费师爷在门口送走了众位伙计,费师爷才道:“大人,找属下有事吧。” 李琙顿了一顿,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只是在这个时空,除了费师爷他还能找谁:“老费,你猜对了,我的确找你有事,到衙门去说,还是在你家说。” 费师爷道:“那就去衙门吧。” 两人回到衙门,照例在偏厅坐下,李琙回后宅,从赵颖之自己的小箱子里找出那个账本,放在了费师爷面前。费师爷不知道是什么,伸手就想拿起来。 李琙一把摁住费师爷的手,表情严肃地说:“老费,先别着急,有些话我要跟你讲清楚,你再决定看不看。” 费师爷极少见李琙是这样的神情,连忙道:“大人请讲,属下仔细听着。” 李琙道:“这是一个账本,它的来历也有点意思,还记得今日飞贼不寻常的举动吗?晚饭后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蹊跷,便去了后院,于是在法司后院的花匠房中找到了这样东西。如果没有搞错,这本子正是偷盗林府那个飞贼送来的,它的主人就是林三变。 里面记载着一些能让许多官员掉脑袋的东西。账本牵涉的面太广,案子太大,如果捅开了,可能会让一个省的官员遭殃,其中厉害老费要想清楚了。你不看,就跟此事无关,但一旦看了,可能坐大牢,掉脑袋,谁也说不准。好了,话我说清楚了,看不看随你。” 费师爷吃惊地看着李琙,事情怎么会起了如此大的变化,费师爷看看账本,手有些迟疑。李琙又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吴江法司,这事是我的职责必须要管,但老费你不一样,你还要等着抱儿子,所以你放心,无论看与不看,我都不会责备你。” ------------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7) 第十二章 相当棘手(7) 费师爷突然面『露』微笑,右手将李琙按在账本上的手挪开,拿起账本,边打开第一页边道:“大人,我老费是没有抱儿子,大人你何尝不是?老费一生刑名,总想做一两件大事,好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现在机会来了,大人要老费做缩头乌龟,那就是看不起属下了。” 李琙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费师爷平时胖墩墩的,左看右看都很像贪官,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从来没有退缩过,也从来没有含糊过。李琙眼睛一热:“老费,我没有看错你。” 费师爷抬头微微一笑,嘴唇上的胡子颤颤而动,也不说话,低下头认真的看起了账本。费师爷看得极其仔细,一页一页反过去,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把整本账本看完。他将东西放下,轻轻吐了一口气,李琙眼睛盯着他,只想等他说话。 费师爷喝了口水道:“浙江上下至少有二十个官员等着掉脑袋吧。” 李琙点点头:“我看完之后也是这样的感觉,五年时间涉案金额超过千万之巨,谁能想到,浙江官员贪墨如此?!” 费师爷转过脸,眼睛眯起来问道:“大人准备怎么做?” 李琙道:“正因为没有主意,所以才找师爷商量。” 费师爷想了想:“大人,就算不为了朝廷,只为了您自己,这案子也要捅出去!” 李琙道:“此话怎讲?” 费师爷道:“看完整本账册,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竟然是浙江布政使黄淮!属下约莫算了一下,挂在他帐上的财货超过两百万重宝,要杀头他是跑不了的。大人还记得吧,上次因为黄魁强暴庄若蝶的案子,已经与黄家交恶,这个黄淮不是什么善人,大人得罪了他,日后他必定要找大人的麻烦。如果大人想一劳永逸解决了这段恩怨,这个账本就是最好的机会。扳倒黄淮,他便不可能再找大人麻烦了。”说完,眼睛紧紧盯着李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李琙倒是没有想到这层,他只觉得此案非同小可,正不知道从何入手:“老费你是说,要搞就搞最大的,要搞就把黄淮置于死地?!只是这案子要从何入手?” 费师爷道:“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这个案子应该由浙江的法司来查,但是如果这个账本到了浙江法司,属下相信一定会如石牛入海毁尸灭迹了。但我们又不能交到直隶法司去,那里是新党的天下,交给他们,随便捏造一个伪造之辞,不但能给他脱罪甚至能将大人治罪。” 李琙想起过去老故事里的桥段,脱口而出:“上京告御状?!” 费师爷摇摇头:“这也不行,大人这是越级告状,就算将黄淮扳倒了,也会得罪本省一大批相关官员。所以这案子得十分巧妙地揭开,大人您看,不是派了二狗到镇抚司去调查档案吗?我们可以再以调查飞贼为由请镇抚司派上差下来调查,上差的作用不过是见证大人查出了这个账册,不致于被人诬陷为伪造。 而真正要找的人是十五之后下来巡视的巡回法司,从官场上讲,巡回法司也是大人的上级,那么大人不存在越级告状的忌讳;而且据属下所知,巡回法司周晓周大人素有贤名,且嫉恶如仇不屈权贵。大人可以向他举报这个账册,周大人必定能秉公办理,为朝廷对付这些贪官墨吏! 如果周大人还扳不倒他们,那就只有上书直隶国士会,这帮人平时有事没事就爱找官员的麻烦,还别说有的时候官府搞不定的事,他们总有办法。有此两途,不愁巨贪不倒!” 李琙听完费师爷的计策,这才眉头舒展,对于官场还是费师爷懂啊,李琙感激地看着费师爷:“老费,多亏你这样帮衬,不然我还是毫无头绪,不知道如何下手。” 费师爷道:“大人过誉了,给大人出主意,本就是属下的本份,更何况这个案子非同小可,属下自然要与大人分忧啊。不过此事还需隐秘进行,林三变回家之后必然发现这个账册被盗,大人只需跟他曲以委蛇,就说案子毫无进展就是。姓林的心中有鬼,他肯定乐得大人一辈子也抓不住飞贼。” 计较定了,李琙送费师爷出门,李琙叹了口气拍拍费师爷肩膀:“老费啊,老费,你跟着我好像太吃亏了点啊。肉没吃上,但硬骨头却越啃越大。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费师爷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琙:“大人,想不想听我一句实话?” 李琙点点头,费师爷又迈开了脚步,边走边说:“大人绝非常人……一个在之前两年可以混混噩噩,言行乖张的人,突然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无论做事还是办案都才华尽显。呵呵,虽然属下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也能看出大人身上精光内敛,绝非池中之物。所以属下认准了跟着大人一定不会错。” 一记马屁拍来,李琙却是冷汗津津,他可不相信自己有什么王八之气,能让费师爷折服。只是老费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人家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方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是现在看来,穿越之后想成功地完全取代另一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身上这副臭皮囊固然不会改变,但无论『性』格『性』情,还是才能天赋都不是那么容易掩饰的。身边的人更能感受到这些,前面已经有了赵颖之,现在又多了一个费不疑。 李琙顾左右言其他干笑两声:“老费啊,这次的事着实惊险,你我要同舟共济。”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1)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1) “大人,案子是我们家发生的,现在我们不愿意再折腾了,你就没必要忙活了。”林原阴沉着脸,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费师爷生日第二日,林管家一大早来到法司要求消案。李琙自然不肯,林原软硬兼施,可李琙就是不动声『色』。这会见林管家有些动火,李琙给费师爷使了个眼『色』。 费师爷明白李琙的意思,眉『毛』一挑道:“说了半天,林家首先要给个理由吧,你们报案我们接着帮你查,哪里有你说撤案就撤案的道理。要知道这不是民事诉讼,你撤了我们就不管了,盗窃可是触犯了刑律的。” 林原眼睛一转,听费师爷口气,好像是暗示他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他语气立刻转缓:“是啊,费师爷,我们也的确有难处,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我们出一个人,让他顶罪,就说是家贼偷的。然后大人这里顺水推舟结案就是了。” 费师爷皱着眉头不答话,李琙冷笑两声:“嘿嘿,林管家,我们法司可不是你们林家绸缎庄门前的茅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案子立起来已经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林师爷眼睛一转,继续央求着:“不满大人说,这次丢失的东西里有皇上御赐的一条横幅。小的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老爷回来之后才知道,已经将小的痛骂一顿,你看这张扬出去,老爷丢失皇上的横幅,那可是大罪啊。他老人家的意思还是请大人高抬贵手,希望能将事情压下来。”说着从袖拢中抽出几张银票递过来,“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李琙把银票推回去:“莫说这个忙帮不了,就算帮得了也不能收这种钱,话我是发过了!” 林师爷见李琙还是不给面子,又有点着急:“大人,这么点小忙你也不打算帮吗?” 李琙又是两声冷笑:“不是不想帮,是实在帮不了,案子已经上报上面了,如果此事我『『138看书网』』说看,人家会不会觉得,我这官是为你们林家做的?!” “你!我们两家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难不成李大人办了几件案子,见到了皇上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要知道我们家老爷上到宰相府下到直隶布政司衙门,哪里没有个朋友,现在来这里让大人给个面子,那是看得起你!别说你递上去,就算送到宰相府,我们也有办法拦下来。”李琙的话将林管家给激怒了,他腾地站起来,“李大人,小的权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去问问,这直隶的官员想巴结我家老爷都来不及,现在老爷给你脸,你却不要?” 这话也把李琙激火了,看着他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也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家不就是一个商人吗?想他浙江布政使黄淮家打官司,本司照样不给面子。费师爷,送客!” 费师爷拉着林管家:“林管家,先不说了,请吧。”那林原哼了一声,甩了一把袖子,腾腾走出屋去。李琙给师爷使了个眼『色』,费师爷胖胖的脸蛋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转身追了出去。 两人快走到大门口,林管家才道:“我说费师爷,现在李大人到底怎么回事?软硬不吃,多大点小事,他怎么就那么不好相与?” 费师爷叹了口气:“老林你有所不知,最近法司考核成绩,大人今年的情况不错,考个甲等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今年虽然运气好破了几件案子,但上次不是得罪了黄大人吗,所以李大人担心就凭现在的功劳还不够。这次飞贼的事大人是下了狠心要破,可是一时没有办法,所以特地托人上去找镇抚司的行家来帮忙,你看向上面请人的事都已经发了公文,要是人家把人派下来了,咱们却说案子给破了,人家上差还不埋怨大人消遣他们啊?所以大人有些为难。” 林原眼睛又一转:“这个好办,等上差下来,咱们让他在吴江吃喝玩乐数日,然后再把我们顶罪的人推出来,至于上差那边,兄弟自然会交待,保管让他说不出个不字。师爷您看,这样安排如何?” 费师爷缓缓点头,顺口出言试探着:“这样也好,但林家丢了的东西始终没有找到啊,日后万一飞贼把皇上御赐的横幅给抖搂出来,林老爷不同样有麻烦吗?” 林原道:“这个师爷不用担心,我家老爷自有计较,只是李大人那里还靠师爷美言几句。”说着就想从袖口里掏银票。 费师爷连忙一推:“千万别,这个让大人知道了,连这顶小乌纱也得丢了。” 林原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孝敬都不能收,兄弟们怎么活?” 费师爷嘿嘿一笑:“大人把破案的赏金都拿出来与兄弟们分,呵呵,大人说了,日后不会亏待我们,所以现在不能再收外财啦。” 林原看着费师爷的肥脸,仿佛看着怪物一般,摇摇头道:“这李大人是不是被吴小妹那家伙砸傻了。唉,那小人告辞了,那边还望师爷周旋。”费师爷拱拱手,目送着林管家离开法司。 费师爷回到屋内,只见李琙一脸哂笑:“老费,我刚才是不是特别正气凛然?” 费师爷的胖脸笑得肥肉『乱』颤:“装得很像,瞧那林原着急的样子,可见咱们手上的账册的确是林家的痛处。现在他们生怕大人把飞贼抓着了,那本账册落在我们手中。” 李琙点点头道:“对,不过林家仿佛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账册。” 费师爷道:“这是肯定的,他们怎么知道那个飞贼还是个侠盗呢?大人你是否立刻去苏州?” 李琙道:“当然,一切按计划行事,他日林师爷再来催,你先应付着他吧。”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2)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2) 李琙骑着马走在通往苏州的官道之上,四月暮春,江南一片郁郁葱葱,官道两旁种植着灌木花草,浓郁的泥土花草香味扑面而来。而且这个时代大明朝的官道又宽又直,两边人和马走的是土路,中间是能够并排走两辆马车的水泥路!! 据二狗说,这种玩意是辽东科学院那帮人鼓捣出来的,听说用煤渣烧制的。什么听说!千真万确,估计又是呆在琉球那主琢磨出来,然后吩咐下面做的,不然凭着现在这些人,能发明水泥?! 二狗又说,现在辽东北赵的当家国舅赵鑫凭着这笔买卖起死回生,又做成了全国首富。李琙看着这些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发明的东西,内心一阵苦楚,我靠!本来水泥是生产工艺非常简单的东西,李琙原先还琢磨着假如哪天丢了官职就去搞搞这买卖。其他一些比较复杂的发明,诸如什么玻璃啊,青霉素啊,自己更加连皮『毛』都『摸』不着。简单的都让你发明了,复杂的自己又不会,让人还怎么活?难不成真让自己发明『乳』罩去赚女人钱?那个辽什么王的,是不是该给条路走一走先!李琙叫了一声“苦也”,一夹马肚奔了出去,扬起了一堆灰尘。 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艳阳高照,和风吹拂,离开了气氛诡谲的吴江,李琙心情也好了几分。见走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天差不多到了中间,前面路边出现一家茶寮,今日没有赶早,反正不着急的事,所以走到现在还没到苏州。李琙勒一下马缰,对二狗道:“饿了吧,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二狗叫一声好嘞,催马快跑两步,先行来到茶寮,二狗跳下马,在旁边一个马槽那拴好马,然后回到门前。李琙此时也已赶到,二狗伺候这个马术一般的上司下了马。只见马槽还有几匹马,路边有一辆马车。二狗扔了两个铜板给照看马槽的伙计:“找些马料,把马喂饱了。”伙计乐呵呵应声去了。 李琙走入茶寮,抬头一扫,茶寮里人不多,里面只坐着三桌客人,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对夫妻,身上绫罗绸缎,看样子非富即贵,男的长得有点胖,唇上两撇小胡子吃得一抖一抖的,女的背对着门看不清相貌,他们俩身后一桌坐着四个下人。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为首一人看样子年纪不大,和自己差不多的样子。年轻公子见有人进屋,抬眼看了一下,李琙与他眼光相碰。只见此人身穿蓝『色』长袍,剑眉朗目,国字脸庞,头上发髻『插』着一个玉冠,两撮流苏自脑后洒落,好一个俊朗的后生。看他衣着气度,仿佛不类常人,只是对方的眼光一闪即逝,李琙虽然动了结交的念头,但也不好意思上去生侃。 他身边坐着两人,两人皆穿着深『色』衣服,仿佛是他的随从伴当,两人凳子旁各放着一把单刀,看样子也是会家子。只见他们二人只低着头喝茶,其中一人稍稍抬眼也瞟了李琙一眼,这一眼看得人心慌慌的,忒是不舒服。 李琙倒不管他们,自己在靠门的桌子旁坐下。二狗跟着坐了下来,叫来店家,问了他这里有什么吃的,荒野小店,东西本来不多,最后只是点了一盘东坡肉,两碟小菜,一壶酒,两人边喝边吃起来。东坡肉端上来,只见那块半肥瘦的肉颤颤巍巍的油光欲滴,李琙腹中正感饥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觉得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再嘬上一口黄酒,也的确是人间美味。 李琙正要张嘴夸夸小店里的好菜。就见门口进来两个乞丐,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点的是女孩,小点的是男孩。老女人让两个孩子站在门边,自己走进来向店家讨口饭吃,店家不耐烦地让伙计进去找找还有没有剩饭。 就这当口,中间桌子那个婆娘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都说啦,不要来这种小店吃,侬看咯,还来了些要饭的,怎么吃得下。”说着将筷子在桌上一拍。 那中年有些发福的老公仿佛是个怕老婆的主,连忙给老婆陪着笑脸,刚要说话。只见乞丐男孩仿佛看到了什么,一弯腰扑在地上,抓起地上一块大棒骨,他像捡到宝贝似的翻身坐在门口不嫌干净邋遢张嘴啃了起来。 突然身后家人那桌子底下“汪汪”叫唤两声,跟着嗖地窜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狗,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孩子的腿。看来这根骨头本来是大狗吃剩下的。 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立刻哇哇地哭起来,可怜的孩子脚上被咬疼,但饥饿驱使着孩子仍然舍不得骨头,边哭边啃。 那发福男人哈哈大笑:“黑将军!咬,咬这个没教养的臭要饭的。”旁边的女人也哈哈大笑。 那个讨饭的女人吓慌了神,扑倒在地拉着孩子往后拖,可是大狗拽着男孩的腿死活不松口,口中还呜呜地嚎叫着。还是小孩姐姐眼疾手快,手中打狗棒一棒抡在黑狗头上,所谓狗仗人势,现在遇上对头,黑狗呜咽一声,撒口跳开,小男孩腿上已经血肉模糊。 这一瞬发生过快,李琙一时没有反应,等看到小男孩腿上的血肉,一股怒气已经冲到头顶,他腾地站起来,口中刚要说话,只见一名保镖样子的男人已经跨上一步,一巴掌扇在小女孩脸上,小女孩向后一扑朝李琙桌子倒下,李琙眼疾手快赶紧一手将她扶着,只见她那嘴鲜血直流,人已经昏了过去。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3)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3) 李琙已经忍无可忍,心中仿佛被气炸开一样,张嘴怒喝一声:“哪里来的恶人,忒是歹毒!”只是还没等骂完,眼前一花,再看着,那个打人的恶仆已经飞到门外。 刚才还坐在里面那位年轻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对恶夫『妇』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两人。那男的胆小,张大嘴看着年轻公子屁话都不敢说,他那恶婆娘兀自嘴硬:“侬,侬啥子人啊,敢,敢打我家的奴才!” “啪……”接着就是一张大嘴巴贴在了她男人脸上,那十足的劲道,让发福男人的头拨浪鼓似的扑倒在桌子上,一张脸早如酱铺买卖,满脸血流。只听年轻公子一字一句道:“我从不打女人!” “呃……”恶婆娘一声闷哼吓得昏了过去,旁边坐着的几个家人被这位公子的伴当隔在后面,哪里动得了分毫。旁边那条恶犬见有人打主人,立刻发怒,飞身朝年轻公子扑来,突然寒光一闪,大家还没看清,那只狗已经在半空中分为两段,一腔狗血挥洒小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只见公子一名伴当将手中单刀在胖男人身上抹了两抹,再收回刀鞘。可怜那恶人见刀刃在身上抹了两下,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档下一松,一股浊泉喷『射』而出,滴滴答答地从裤裆流出。敢情已经被吓的小便失禁。 李琙转怒为喜,有了狠角『色』出头,自己就不必惹是生非了,连忙扶着昏过去的小女孩人中太阳『穴』地一阵猛掐。 门外那名恶仆摔得七晕八素,晃晃悠悠边站起来边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 不等他把话说完,公子身边一名伴当转身出门又是一脚,恶仆又是一个跟头摔出好远。这次他哼哼唧唧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了。二狗在身旁喝了一声“好”。那个伴当转头瞥了一眼,目光仍旧那么阴森凌厉。 只是要饭的娘俩早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小男孩因为疼痛还在哭泣着,女人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傻乎乎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店家和伙计早就吓得所到厨房里,只『露』个头看着茶寮里的一切。 公子此时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擦手,动作颇为优雅,与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着天渊之别,只听他缓缓道:“你是皇亲?”那胖男人扑在桌上不敢说话,“让你说就说,还要老实回答,不然接着打。” 那胖男人连忙摇头,“不,不是!” 公子点点头又问:“你是官宦人家?” 那胖男人赶紧点头,公子又问道:“你是什么来历,说说吧!” 那胖男人门牙磕掉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回大爷,我大,大哥乃泉,泉州海关,巡检使。” 公子问道:“几品的官?” 胖男人哼哼唧唧答道:“正,正四品……” 那公子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一个正四品的小吏,竟然纵容家人残暴如斯!这个天下迟早要覆灭在你们这些暴吏手中!” 旁边一个伴当躬身行礼:“公子息怒,何须与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生气,要不属下料理了他们!”此言一出,那个胖男人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这边李琙已经掐着人中救醒了刚才被打晕的女孩,吩咐二狗过去给躺在地上的小男孩包扎,那公子的一名伴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二狗:“兄弟,金创『药』!”二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那公子瞟了一眼李琙那边,二狗身上穿着差役服饰,对着李琙拱手道:“这二位想必也是官府中人?” 李琙站起来拱拱手:“对,在下正是。”李琙一瞥之间,只见一名伴当腰上仿佛挂着一块白玉玉佩。 公子微微一笑:“刚才听公子也义愤填膺,想必当的官与他们不同,你说这二人如何处置?” 李琙也微微一笑:“纵狗行凶,出手伤人,按大明律责仗三十,罚金五十,不过女人责杖减半,但罚金要增到八十!”其实罚金没有那么高,按照受伤轻重,从五个银元到十个重宝不等,但李琙感觉出公子的意思,也故意把罚金数量提高了许多,算是给这孤苦伶仃的娘仨一点补偿。 公子听李琙这样说,脸上微微『露』出惊奇神『色』,但稍纵即逝,笑曰:“这位公子刑名好熟啊?难道是法司中人?” 李琙微笑点头,公子点头回应,然后回头对二人道:“如此罚你,心中可服气?” 那胖男人哪里还敢喷半个不字!早如捣蒜一般磕着头:“服气,服气!快拿钱出来。”身后家人哆哆嗦嗦地正想掏钱。 那公子坐下来,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手道:“不忙,打了再罚。你,对,就是你,把你家老爷拖到外面打三十棍子。听清楚了,一定要见红,如果没见到血,我会差他们去打你六十棍子。” 一个身材最壮的家丁被公子的伴当像提溜小鸡一样提起来,伴当那种眼神仿佛能杀死人。胖男人杀猪一样讨饶,可另一名伴当不管这些,将胖男人同样提溜出去,拿过一条板凳让他趴在上面,指挥着他的家丁捋下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又命店家找来一条扁担塞到家丁手中。只见那家丁哆嗦着一下打下去,力量也不大,胖男人已经哭天抢地地哭嚷起来。 那伴当“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爷爷我亲自动手?”家丁叫了一声“不敢!”连忙使劲一板拍下!那胖男人惨叫一声,这次才是真正撕心裂肺的叫声! “三、四、五、六……”伴当只喊道六,那胖男人再也叫不出声了,俨然已经昏了过去。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4)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4) 屋内公子已经坐到门口李琙身边,伴当将他们那桌的茶杯茶壶全套搬了过来。李琙眼尖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景德镇青花,虽然没有官窑那样精致,但已经足够精美奢华。 伴当从厨房中拎出水壶重新冲过茶,给公子沏上一杯,又给李琙涮了一下茶碗,也沏上一杯。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琙注意到十指白皙瘦长,甚是好看:“请尝尝君山『毛』峰,今春新茶。兄台尝尝,且看可口否?”说着自己举起杯抿了一口。 李琙也拿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茶味清香浓郁,只是腼腆地笑笑:“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于茶一道在下实在不懂啊。” 公子见李琙说话直率,也有了几许好感,微微一笑道:“在下杨剑荠。不知兄台称呼?” 李琙拱拱手笑笑:“在下李琙。” 杨剑荠瞪大眼睛上下左右敲着他,只把李琙瞧得心里发『毛』,过了片刻才哈哈笑道:“哈哈,知道了,可是闻名直隶的吴江律法司正李琙,李大人?” 李琙很奇怪为什么他认识自己,只得腼腆地笑笑:“哪里,哪里!杨兄是如何知道在下的?” 杨剑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呵呵,这有何难,大人之名早在直隶传遍了,都说大人不畏权贵,为民请命。而且今日大人对刑名如此熟悉,此处离吴江不过六十里,如果大人不是吴江法司李琙,那么杨某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李琙。” 李琙被他夸奖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却听杨剑荠又道:“想不到在此遇到大人,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李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是清官也是能吏,在下实在佩服,可惜在下不喝酒,这里以茶代酒跟大人喝一杯。” 李琙不好意思举起茶杯,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这时外面已经打完了胖男人,家丁将他拖回屋里,只见他屁股上的裤子已经穿了起来,只是仍然有血迹渗出,可见刚才那一顿板子打得也很结实。 那恶婆娘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倒在地上装死,等到伴当将他拖起来的时候,恶婆娘才大声叫嚷着求饶:“饶命啊!大人!”伴当哪里管这许多,直接就将她拎到外面按在板凳上,那家丁举起扁担又开始了猛揍。 李琙厌恶地瞧了外面一眼,也不理她,回头对杨剑荠道:“不知杨兄是何方人士?” 杨剑荠道:“在下一个生意人,祖家北方。” 李琙哦了一声,只是他就算再不懂这里的行市也能看得出此人衣着打扮,用品用具,再加上举止雍容,必定是出自大贵之家,只是人家不愿意严明,自己也不好细问。 杨剑荠叹了口气:“靖难已经有四十余年了,朝廷一直整肃吏治,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还是有这样的恶劣之徒。这大明天下还有净土吗?” 李琙看他也是忧国忧民的人,心中好感渐增,笑笑道:“是啊,恐怕朝廷也无法预料到如今世上总有这样的恶人横行。” 杨剑荠哼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琉球那位说得好听,只是……”他身边的伴当轻轻推了推他,杨剑荠这才收了话语,转而道:“大人是个清官,为民主持公道,在下着实佩服。只是大人与我不同,大人为官总要与这些人打交道,还望大人日后小心为上,莫要被这些恶贼害了。” 李琙点头道谢:“那杨兄呢?在下见杨兄器宇轩昂,定非寻常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出仕为官,将一腔嫉恶造化万民?”这话刚说完,杨剑荠身后伴当眼中猛然『射』出一缕寒光,只是李琙没有察觉到。 杨剑荠怔了一怔,笑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这是米先生的说法,既然都能管,又何必出仕,只要见到地不平就铲铲,我辈能做的也就这些。自然不能与大人高志相提并论。” 两人均是俊美少年,这样聊了几句又颇觉得投缘,只是外面那婆娘已经打完,重新被提溜进来。杨公子身后伴当小声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是不是……” 杨公子摆摆手:“嗯,这就走,他们身上的财物搜出了多少?” 另一人回答:“回公子,钱袋里有六十多个重宝。” 杨公子想想道:“这钱也不够啊,要不这样,你们的车架就抵了那二十个重宝吧。”两个恶人哪里还有反应。 杨公子起来对那要饭的母子三人道:“你们得罪过这两个恶人,如果就这么走了,迟早会被他们追过来打死。要不跟着我走吧,也给你们一条活路。”那女人赶紧带着一对儿女跪下来磕头千恩万谢。 杨公子吩咐完,转身对李琙一拱手:“李大人,就此别过,今日能与大人相识也是我杨某的幸运,希望后会有期。” 李琙起身还礼:“杨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佩服之至,后会有期。” 说完,杨剑荠起步出外,两名伴当一面收拾好东西,一面扶着那母子三人出了茶寮,扶上了马车。临出门时,一个伴当『摸』出一个重宝扔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店家:“拿去,赔你的东西。” 杨剑荠勒着马,在门口转了一圈,一脸举重若轻的傲气跃然脸上。只见他又对李琙拱手示意,才回身扬长而去。 李琙望着杨公子远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位贵气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5)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5) 浙江布政使衙门,气氛格外紧张,整整一天下人们都没有见到老爷出现,书房一直紧紧闭着,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公子进过房间。没有人敢去书房打扰,老爷最贴心的跟班也只能在十步开外候着。 黄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公子黄敬坐在那手里拿着一封信仔细看着,越看越心惊,最后他抬起头看着黄淮:“父亲!这?!” 黄淮道:“昨天傍晚送进来的,这还有一封是今日一早送来的。你再看看。”黄敬接过书信,黄淮一脸阴云,回到书桌后坐下。过了一会黄敬把第二封信看完,并不言语只是皱着眉头端起茶品了一口。 黄淮道:“我儿怎么看?” 黄敬回道:“可恨!可恨林三变竟然手里攥着这样一本账本!不过还好,这人倒不全是糊涂,给我们说了,也算他识得进退。” 黄淮冷哼了一声:“林三变啊,林三变,好一个会算计的人,他本来以为留这一手日后好挟制老夫,没想到现在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妈的,老子灭了他。” 黄敬拿起桌上茶水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息怒,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此时关键是如何同舟共济共渡难关。”黄淮嘴里不说,心中却欢喜,现在自己的儿子越来越老练,处理事情有时候比自己这个父亲还有章法。所以一旦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找大子黄敬过来商量,现在黄淮对这个儿子的倚重越来越大。虽然他还没做官,但已经特别在意栽培他接触政事。但每次想到在老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黄淮就只剩下一声叹息。 黄淮点点头:“我儿有何打算?” 黄敬道:“此事分轻重急三个情况。轻者,贼人拿账册来要挟姓林的,勒索钱财,这个好办,破财消灾就是;重者,这个姓李的抓住飞贼,起获赃物,发现账册,父亲不会忘记了此人上次让弟弟难堪的过节,他如果拿这个账册来整父亲,恐怕也很麻烦!但如果李琙拿到账册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儿子担心是旧党那边有人要搞父亲,卓敬事发,旧党那边『乱』了阵脚,一来他们想转移视线务必要掀起另一场大案,二来,开秋的投票,浙江也是举足轻重的地方,所以特地派人去林三变处偷盗账册,意欲一箭双雕搞倒父亲。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危急了!” 黄淮恍然大悟,不住点头:“小子说得对,果然有此三种情况。却不知道有何应对措施?” 黄敬想想道:“首先如果能先于官府找到这个飞贼是最好的,到时候什么事情都等于没有发生过。江湖的事要江湖人办,父亲可以请姜老雕出马,让他去帮着找这个飞贼。 李琙此人最为复杂,之前听管家说过他不过是个混混噩噩,爱贪小便宜,好『色』的大虫而已,但最近以来这厮仿佛突然开窍一般不但连破大案,而且还上达天听,被皇上召见。可见此人颇受旧党器重。所以就怕他一方面担心得罪了我们黄家,另一方面受到旧党指使也会故意与父亲过不去。” 黄淮眉头深锁:“快说怎么办!” 黄敬道:“办法很简单,无非拉、打、杀三招!拉,如果李琙以前也是爱财货之人,那么突然转变,只能说他有野心想向上爬,获取更高的位置才能搞更多的钱。为什么与父亲作对,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家世本来就是新党,一直得不到重用,那么只能转投旧党。 父亲请看,李琙家祖,他老婆娘家都是新党,这样的人如何能入旧党藩篱?父亲只要与他说明厉害,许他高官厚禄,不难将他拉回新党门墙。这是上策,儿子观察,其人其事皆非常人所为,的确是个人材,如果父亲不计前嫌肯拉拢于他,我想这厮定然知恩图报。” 黄淮道:“那么第二策呢?”本来黄淮一直惦记着这个与自己作对的小吏,原来想的就是什么时候倒出空了就干掉他,却从没想过要拉拢收复他。 “第二策嘛,就是如果李琙不识抬举,一心与父亲为敌,那就把他搞倒。既然这人过去也是为祸乡里的一条大虫,那么找到一些证据应该不难,到时候找人将他参劾了,只要废了他,再在那个位置上派上我们的人就可以将事情压着了。”黄敬不慌不忙讲出第二条计策。 黄淮点点头:“此计也好,本来我早就想动他,只是一直没倒出空来。” 黄敬又道:“第三策乃下策,万一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将他治罪,那只有找人冒充燕党余孽,夜袭法司衙门,将姓李的一门斩杀。这一点也很容易,之前他不是刚刚破获了假币案吗?将燕党部署了几年的大事给搅和了,燕党余孽怀恨在心将他杀了也在情理之中。这招过于行险,太容易留有后患,但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得不发。这上中下三策还请父亲定夺。” 黄淮点点头:“好,这三策都非常好,但你没看早上送来的信吗,这厮竟然跑去苏州搬救兵去了。这又如何对付?” 黄敬道:“法司办案本来就可以命巡检司和镇抚司协助,这个本是正常的公务,也说不得什么。恐怕是李琙一心想捉贼立功,他又力有不逮,所以才跑去找帮手。我们可以派人去直隶镇抚司让他们那里的自己人想办法,如果非要派人下去就派自己人下去,也可以监视这厮,万一捉住飞贼也可以立刻将账本销毁。”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6)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6) 黄淮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你立刻给你义兄写信,让他派人去照应着。只是万一是旧党那边存心找老夫麻烦呢?” 黄敬道:“儿子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最糟糕的情况是姓林的耍花招投靠新党,拿这个账本卖个好价钱,但分析起来这种可能姓并不大,他林三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跟我们这些事被揭发出来他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断无人傻到自掘坟墓。其次,旧党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小,父亲请看,这个账本我们也是隐隐约约听说过,姓林的多次予以否认,说明这是他自以为保命的命根子,如何肯轻易示与他人,那么旧党的人不是大罗金仙,更不是肚中蛔虫又如何能知道有这样东西? 当然儿子所想的不过是万一而已,万一出现这种情况,父亲就要做两件事情,第一立刻向赵师傅求救,将此事渲染成党争,以他老人家在朝中威望为父亲开脱;第二嘛,就是与旧党的人做一笔交易……” 听完黄敬的计策,黄淮紧锁的眉头才终于展开了,黄淮拉着儿子让他在身边坐下,左右看着黄敬,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儿啊,你有大才,不是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可比的,日后黄家还要靠你来支撑。所以如今这个事就不用你再参与了,你收拾一下赶紧去南洋水师后勤司去,让你龙三哥给你谋一个职位。” 黄敬惊道:“父亲?!难道秋闱大比儿子不参加了?!”黄敬自忖才高八斗,对于秋闱科举一直踌躇满志,而且自己为新党出的计策被采纳,现在京城法司已经启动了对卓敬的调查,御史台的弹劾本子也已经雪片一样递入了青府台,卓敬扳倒指日可待,只要成事自己就以弱冠之龄成为新党的大功臣。赵说过会提拔自己,因此黄敬早认准了明经科三甲的位置绝跑不了。日后入阁拜相也未可知,但现在父亲竟然把他发到广州,岂非断绝了这远大前程? 黄淮笑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下面那些人扒了河堤事情闹大了,这本不是我意,可是俊山他们做得太过了。偏偏这个时候出现林家账本的事,为父突然有些担心啊。离开一阵对你有好处,如果事情不可收拾你不在我身边可以不受牵连;如果事情摆平了,你不想在海军里效命,再回来便是。” 黄敬有些不以为然:“那,那为什么要去海军啊,儿子不过一介文人。”从军的事黄敬更是从来没想过,现在的军队显然和以往不同了,自从火器进入军队之后,军队后勤被文官攥得死死的,本朝之初与宰相府平起平坐的都督府自从靖难之后就更名为总参谋部,最高长官是两军参谋长,但两军参谋长见到兵部堂官,那叫一个抬不起头,文官执掌军队已成定局。 黄淮隔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大明谁最大?” 黄敬道:“自然是皇上!”黄淮微笑着摇头。 黄敬一头雾水:“啊,儿子愚钝!” 黄淮叹了口气道:“你啊,奇计百出果有陈平之谋,但因为年龄小,也因为历练不够,却没有子房之略。我大明自然不是皇上最大,哪怕是青府台里的瞿相恐怕也比大内的皇上权重几分。” 黄敬冰雪聪明,立刻听出父亲话里有话:“父亲的意思,恐怕最大的还不是瞿相吧?难道是他?” 黄淮道:“对,你猜得不错,正是他。” 黄敬道:“可是父亲,他已经有近三十年没踏入中原了!” 黄淮道:“他就算一辈子不入中原又怎样?依然是这个帝国的中流砥柱!你没看见吗,除夕之夜十日谈刚出,青府台立刻抛出了第三次大国士会投票动议!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建立大国士会了?但为什么瞿云飞立刻顺势而动?这是什么?这就是力量!对这个帝国看不见『摸』不着但又处处存在的无上权威。这种力量比那些印信管用得多。” 黄敬不解道:“父亲,这和儿子去海军有什么关系?” 黄淮道:“儿啊,历史之上权王权臣哪个是有好下场的,那么为什么偏偏他可以全身而退,而且还对这个朝廷发挥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如果真以为他在永乐四年归藩琉球就可以挡住天下人攸攸之口,就可以安慰天子戚戚之心,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海军!真正体现他无上权威,同时又保证着他一家『性』命富贵的正是这支力量!三大水师,二十多万大军,上千战船,横扫四海,为帝国开疆拓土,广纳财源,创下我大明朝,乃至大汉民族前所未有的盛世!那么这支天下强军又掌握在谁手里? 从萨里尼到璩义,从璩义到杨晚,我大明朝的海军参谋长一职,从来没有落入过辽东系以外的人手中!而且整个海军从上到下皆是辽东系,铁板一块,水泼不进。下一任参谋长是谁?虽然暂时看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一定是辽东系或者说我们新党的人,哪怕是现今担任南洋水师参谋长的辽王世孙朱豪圣也不奇怪!这就是辽王的聪明,一方面表现出与世无争,一方面又暗自发挥巨大的影响力。但只要海军在我新党人手里,那条海峡就没有人能飞过去,辽王一族的身家权威便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现在我大明朝什么最重要?是大海!国家六成税收出自海上;那么海上又是什么最重要,自然还是海军!全年军费六成归了海军,便体现出我朝对海陆两方政策的倾斜。 为父观察豪圣世孙,实乃雄才大略的人物,才『性』皆是一时楚翘,颇得辽王真传,日后辽王的权柄必然为世孙所掌。你去了他身边,以你之才,只要得他看重,便是终南捷径。儿呀,莫要辜负父亲一番心血!” 黄敬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起身一揖到地:“父亲高见,儿子受教了!”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7)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7) 易老头乐呵呵地看着李琙嘴里嘟哝着:“想不到澜芳也有为难的时候啊?” 李琙故作谦逊地笑笑:“老师哪里话啊,破案这玩意有时候得碰巧了,比如失踪案,如果不是看到了盗墓工具,就不会把他跟盗墓联系在一起;假币案如果没有发现尸体就没法顺藤『摸』瓜找到真凶。只是眼前的案子,恕晚生愚钝,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办法只能找高人帮忙。” 易老头道:“难得,难得,澜芳居功不傲,既然如此这个事情就包在老夫身上,明日老夫就去镇抚司帮你找个好帮手。”这个易老头见到李琙就跟狗熊见到蜂蜜,甭提多热情,这种热情让李琙十分感动,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李琙知道自己这个合理的要求不可能得不到易老头支持,自然感谢一番。两人说完案子又唠起了家常。原来易老头是洪武三十年进士出身,混迹疆场四十年,也从一名怒马少年变成了岌岌老人。易老头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儿子承隆十五年中了律法科进士,现在在江西兴国任律法司司正,小儿子辽东军校毕业,正在鞑靼明军中服役。说起小儿子在鞑靼服役,李琙趁机向易老头请教着最近政局上最敏感的事情——战争! 李琙道:“小公子在鞑靼服役,可是眼下要打仗了,兵凶战危老师不担心吗?” 易老头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这个战争与他们家无关:“担心什么,当兵打仗天经地义的事。”说起来易老头混到苏州律法司司正的职位也不算小官,相当于那辈子省会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谁听说过法院院长的儿子还要上战场?看来大明朝也没有坏透。 李琙一直认为在古代社会只有上层阶级保持着尚武精神,这个国家才能保持着高昂的进取心,榜样的力量永远是无穷大的。现在看来,目前这个时代远远称不上坏,如果这个明朝坏透了,也不能这样欣欣向荣。 李琙回道:“老师豁达,学生佩服。”李琙慢条斯理轻拍马匹 易老头道:“倒不是什么豁达,本来就力量悬殊,我朝一直想着找瓦剌麻烦,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李琙有些不解,听这意思仿佛还是有心打仗的:“这仗不是因为瓦剌寇边引起的吗?” 易老头微微一笑:“瓦剌寇边?!哼,你以为那些瓦剌人真是不要命了来跟我朝作对吗?还不是陆军参谋部那些嫉妒得牙根痒痒的参谋们搞出的事吗?他们不过想在北疆找点仗打,与海军争宠罢了!老夫可以肯定,这个寇边的罪名要不是边军杜撰出来的,要不就是没事找事『逼』得人家没活路了,瓦剌狗急了还要咬人啊。 要不然宰相府为什么只颁布那么点的征税令,就是看穿了陆军的小算盘,不给他过多粮饷让他速战速决,别拖累了大计!” 李琙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那么多道道:“但是兵者军国大事也,生死存亡之地啊,粮饷不足,不怕打败仗吗?” 易老头道:“败仗?从永乐年到现在,什么时候大明打过败仗?这次可是动员了十万人出征,整个瓦剌不过十五万带甲,这仗一定输不了的。再说咱家小子是参谋,从来不会上前线厮杀,老夫还真没有什么担忧的。” 李琙笑笑道:“我大明着实蛮横得很!”易老头的话一下子将李琙带回到以前的记忆之中,过去我们老说中国历史上是礼仪之邦,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对四邻的侵略。估计真实的历史就和这个时代一样,只要国家强大了,四邻谁不服就打谁,甚至百般挑动战争。 易老头又道:“以礼服人,四方来朝那套早就不中用了。自从辽东军改良火器之后,我天朝的军力就到了独步天下的程度。不打仗干吗,打仗要不获得土地,要不获得钱财。哪位宰相想转移视线都要找茬打仗。只是这次不同,瞿相可不想打仗,现在宰相府的心思都放在大国士会投票上,所以瞿相故意使了这招。你看着吧,就算五省全通过了,那点粮饷也只能支持两个月,两个月后,宰相府自然会派人去与瓦剌议和。” 如果打败了呢,李琙不禁眉头深锁,一个国家把军事当成一种儿戏,虽然它很好,很强大,但那些在前线卖命的士兵却不过是政治阴谋中的牺牲品,想到这里,李琙一阵恶寒,讷讷无语。 或许是对这个子侄真有点感情,或许是看在那五十个重宝的面子上,易老头竟然亲自写了这封信让手下去了趟镇抚司。李琙一直陪着易老头喝茶,这茶可是易老头的强项,老哥们官场上没什么建树,却写出了一部《新茶三问》,一上午易老头没完没了给李琙讲着茶道,李琙则忙里偷闲向他请教着“这个明朝”官场政治的来龙去脉。 等到巳时末,衙门口一阵马蹄响,不一会,一名公人进来通报:“大人,镇抚司的陈捕头来了。” 易老头满意的点点头:“嗯,还算是给老夫面子。澜芳啊,出去迎迎吧,不可怠慢了人家。” 李琙连忙拱手:“明白了,恩师!”李琙随着公人走出后堂。 公人边走边道:“啧,啧,李大人,你这事妥了,陈捕头可是苏州镇抚司最有名的捕头。人家一出马,什么案子破不了!” 李琙将信将疑:“是不是真的?”心中暗道,千万别是真的,吴江小啊,可盛不下大菩萨。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8)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8) 公人瞪大眼睛,仿佛看着什么怪物:“陈捕头!镇抚司金牌捕头,你会不知道?”李琙知道自己又撞板了,连忙不敢再问。 三名公人打扮的人坐在前堂里,李琙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入内,因为他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正中的位子上。没错,是个女人。他看看身边的法司公人,公人努努嘴:“陈捕头啊!” 李琙一脸惊讶:“中间哪位?” 公人:“不是她还是谁?”女捕头!明朝竟然出了女捕头,请问这里还有什么可以不是女的。 李琙一步一顿走入前堂,公人嚷了一嗓子:“吴江县法司李大人到。” 陈捕头面向门口的脸缓缓转了过来,两人眼光不经意地相碰,陈捕头柳叶眉轻轻一蹙,立刻望向别处。李琙连忙合上不小心张开的嘴,自己刚才太失态了。但眼前的陈捕头不得不令人失态,一个身穿捕头服饰的美女,柳眉轻蹙,凤眼朦胧,眼帘之中精光外『露』,一双圆润的嘴唇轻轻抿着,突然李琙有种特殊感觉,那『性』感的嘴唇像谁呢?舒淇还是索非亚罗兰? 公人拉了拉李琙:“大人,大人?” 惊艳的李琙昏头转向地从沉思中惊醒,连忙欠身,微笑着拱手行礼:“李琙见过陈捕头。” 陈捕头起身拱手,微笑还礼:“属下陈情见过大人。”虽然也是微笑,可是一闪即逝,留下的仍然是一副冰冷的神情。她只觉得面前这个大人眼睛总是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转悠,不过陈情对此见怪不怪了,一个女捕头出去办案,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比这更惊讶的,自然也有比这更过分的。 李琙在公人们对面一排座椅上坐下,屁股刚捧着木板,对面陈情话音又起:“大人,我们可以启程了吗?” 李琙像触电了似的又站了起来,立刻装出一副笑脸:“不用那么着急吧,要不中午去得月楼吃个午饭,呵呵,我请客。”得月楼是苏州名馆子,李琙一路上听二狗唠叨,早就想去那里品尝一番。 陈情脸『色』一沉:“大人,我看我们还是赶快启程吧。” 李琙碰了个软钉子,讪笑着:“哦,这个,那就启程吧。容我去给易大人辞行。” 陈情也站了起来:“嗯,我也该去拜见易大人,那就一起去吧。李大人请。”说着手一摆。李琙微微一笑:“陈捕头请。” 女捕头?!我靠,武侠小说?还是“武林外传”呢。怎么这个时代什么都有啊!女举人,女侍读,女捕头,是不是还会有女将军?李琙边走边不时偷看着跟在身后的陈情,蓝『色』的捕头长袍裁剪得当,中间扎着一条玉带,勾勒出从上到下玲珑的身材。李琙连忙端正心情,制服的诱『惑』,不得了啊! 一缕阳光从窗户撒进来,透过窗格勾勒出斑驳的影子,偌大的书房浸泡在暖阳之中。一炉檀香,一张斜背靠椅,一位青衣布帽的老人坐在窗口前,昏昏欲睡。忽如奇来的一阵微风,吹起一张纸笺,飘在地上。 一只清瘦的手将纸笺捡起,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手的主人将纸笺轻轻放在一叠同样的纸笺上。书案上整齐的摞着一叠叠的卷宗,奏本,一个奏本翻开摊在书案之上,一方白玉镇纸横着压在奏本之上。 手刚刚将纸片放好,就听窗边传来声音:“廷益,来啦?”青衣老人缓缓而言。 那只手的主人身穿红『色』官府,胸口贴帘一只麒麟张牙舞爪。只见他四十上下,面目清瞿,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张国字脸庞,三缕黑须飘在胸前,他微微欠身鞠躬:“瞿相,学生来了。” 眼前的青衣老人正是这个帝国真正掌握权柄者,青府台宰相府的主人——瞿远瞿云飞。自从洪武二十五年,瞿远进入辽王幕府任八品记善起,四十年一路走来,终于成为当朝宰相,半人之下,万人之上。瞿远为相八年,今年已经到了最后一年,明年新年之后,他就要交出权柄,接受皇帝封侯之礼,然后告老荣休。 瞿远从窗前的靠椅上站起来,转过身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官员,眼中渗透着慈祥:“来,廷益,坐下说话。”中年官员在书案旁坐下,一位仆役送上茶水。 “君山『毛』峰,今春新摘的,尝尝。”瞿远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这位字廷益的中年官员端起茶碗品尝了一口,随即将杯子放下,『摸』着手中的本子,心神仿佛有些恍惚。 瞿远的眼睛一直盯着中年官员,见他这个样子,也把茶碗放下:“你这不叫品尝,却似囫囵吞枣,可曾尝出了什么味道?” 中年官员腼腆地笑笑:“老师教训得是,是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可是谦实在没有心思品茶……” “年轻人,沉住气,廷益想说什么,老夫知道。只是现在不跟你讨论本子里的东西,只是跟你讲讲老城谋国四个字。廷益能否告诉老夫何为老城谋国。”瞿远依然笑容可掬。 中年官员思索了一下:“老城谋国者,事事从大处着想,大礼不拘小节。学生记得,当年老师还在御史台的时候,出任科举主考,成为学生的恩师,发榜之后第一次接见学生就跟学生讲这四个字。学生一直不敢忘。” 瞿远点点头:“是啊,老夫记得那是承隆九年秋闱,你于廷益点了明经科探花,现在一晃十一年了,廷益也算是一部堂官……” 中年官员颔首一笑:“瞿相,学生还不是堂官。” ------------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9) 第十三章 找个帮手(9) 瞿远摆摆手:“老夫知道你还只是侍郎,老夫七十不到,还没糊涂。但老夫还清楚,兵部堂官郭如年叫的最多的名字就是于谦二字,有什么事情他不是找你解决。呵呵,汝非堂官,胜似堂官。” 于谦笑容更浓:“老师过奖了。”的确,郭如年是新党的人,老好人一个,继任尚书不过两年,赵羾为了让自己这个多年的部下能在堂官位置告老,特地塞给他尚书之职。郭如年之前是礼部侍郎出身,对兵事不甚了了,兵部全仗着于谦一人担当,所以旧党的人戏称兵部是大侍郎小堂官。 瞿远笑容突然一收:“可是廷益虽然一直不忘,可是一直不能理解‘老城谋国’四字真意,更不知道掌握着我朝海陆两军的堂官应该如何去做。你让我失望得很。” 语气严厉,让于谦笑容瞬间僵住,有些不知所措:“老师!学生,学生……” 瞿远又摆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手中的本子可是瓦剌战事新的军费预算?” 于谦点点头,瞿远道:“总共多少?” 于谦道:“总共五十七万重宝,方够支撑十万大军半年军需用度。” 瞿远道:“如果我批准了,瓦剌的仗一定能打赢。可是外攘了,内却未必安。” 于谦只觉汗水顺额头流下,连忙道:“学生愚钝,老师赐教。” 瞿远道:“吴杰老了,老糊涂了,瓦剌的事,他纵容手下挑衅,挑起这场战争,无非就是因为他总是吃海军的醋,总想爬到海军头上,又不知道受了那些小人挑拨。为了这个他不惜妄动兵事,一界武夫岂知兵者生死存亡大事,岂能轻动。 五省征税,廷益有否想过,这五个省是什么地方?都是我们新党根本之地。税征轻了仗打不下去,征重了立刻得罪这五省的国士会,今年的大国士会投票本来就在五五之间,一旦失去了这五省的根基,咱们必输无疑,此乃一也。 他料定我一定看得出他的计策,但只要宰相府下令不征收足够的军费,陆军就没法打赢。到时候轻的吴杰要引咎辞官,重的自然连累到宰相府,给旧党提供攻轩之辞,连老夫的位子都坐不稳。届时新党名声尽丧,大国士会投票同样要输!殿下的鸿鹄之志便失于我辈之手了。此乃二也 一箭双雕,让青府台左右为难,景清妙计安天下。可惜啊,只可惜当年那个当朝诤谏,敢捋洪武先帝虎须的景濯缨已经没了。现在只剩下为了党争不惜以军国大事为赌注的景大学士。” 听完瞿远一席话,于谦只觉得背上冷汗津津,瞠目结舌:“只是,既然如此,青府台为何还是出台了那样一个征税案?边事,边事坏矣。” 瞿远本来慈祥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异常严峻:“老城谋国四个字廷益还不了解吗?出台了这样的征税案就是要吴杰那边明白,事事量力而为,切不可轻言兵事。现在只给他们五万重宝,这些钱刚够装备最新的火炮,根本不足以支持北地动兵。吴杰虽然糊涂但久经战阵也能知道其中厉害。” 于谦愈加不明,又问道:“既然让他知道直接说明便是,何必经此周折?” 瞿远道:“如果宰相府不支持动兵,那么瓦剌叛匪就以为朝廷不敢打仗,必定更加嚣张;现在宰相府先在皇帝的宣战令上用印,但再于军费上限制这场战争的规模。就是以大局为重!一方面能震慑宵小,另一方面不至于让旧党那边诡计得逞。” 于谦这才如梦方醒:“醍醐灌顶,学生受教了,只是这些关窍为什么不和学生早说。” 瞿远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脸『色』终于平缓下来,微微一笑:“有些事,老夫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朝局之中就是利益冲突,新党旧党都不是圣人,四分争权,三分夺利,最后能有三分为国为民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为上位者不是高举道义就能四下无敌,殿下可以避位琉球,也可以推出十日谈引领道义『潮』流,但剩下来的事都必须我们来做,跟旧党、跟皇帝讨价还价,互相妥协。 殿下讲过妥协!伟大的妥协,这才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为了那三分为国为民,我们必须将三分利益让出去,然后固守四分权力来实行政策。 可是廷益为官十年,仍然是这样直来直去,无法将这些参透,老夫心焦得很啊,如何能让老夫提名你角逐新党下一任宰相?” 于谦的心砰砰直跳,连忙站起来一揖到地:“学生愚钝,以学生之才如何能担此大位,老师折杀学生了。” 瞿远摆摆手:“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以为宰相的位置好坐吗?老夫这个位置,东角门如鲠在喉,紫金阁如芒在背。这万里江山,兆亿臣民都落在老夫一人肩上,为相八年老夫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看我这头上白发,却是任相位第二年就白了。 殿下鸿鹄之志我们这些老人是无法完成了,迟早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继续。八年,你至少还要等上八年,才可能当宰相,如何算折杀,八年的时间与你历练,我看足够了。” 于谦这才收了诚惶诚恐的神『色』:“老师教训得是,学生明白了。” 瞿远笑笑道:“好,很好,老夫众多学生之中,廷益无论才情品『性』都能让人放心,只是还缺乏历练而已。你金榜题名之后便一直在朝为官,也该放出去经历一些风雨了。这次北地形势微妙,非廷益不可为也。明日宰相府会发布任命,迁你为三北总督,总领对瓦剌军事。推辞的虚言就不要说了,今日跟你说明白这些事情,正是要将这副胆子压在你肩上。” 于谦神情严肃再度一揖到地:“学生省得,决不辜负老师一番心血,定让我旭日旗帜飘扬在塞北之上。” 瞿远笑容一收:“谁让你进兵的!老夫是让你去三北将那些武夫按住,今年之内最多跟瓦剌耍耍花枪,但绝对不能大打出手!明年!在老夫卸任之前,朝廷一定给你筹够军饷,你要在旧党入主青府台之后才将瓦剌平了,切记!” “是!”于谦明亮的眼睛瞬间收缩!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1)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1) “陈捕头,你武功好不好?” “问这个干吗?” “捕头这个职业总要和江洋大盗、亡命之徒打交道,在下只是有些担心捕头安全。”李琙脸『色』一正做出了关心切切之情。李琙告辞了易老头,和陈情一起一行五人踏上了返回吴江的道路,自打出了城门,两人就没话说一直默默地赶路。李琙觉得实在沉闷,又被挂在她马上那把宝剑所吸引,于是没话找话跟陈情搭咯着。 “多谢法司关心,法司你会功夫吗?”陈情眼皮一翻,没好气地支吾着。 “呵呵,本司那是手无缚鸡之力。陈捕头一定是高手吧。” “那估计大人这样的三五十人无法近身。”陈情心中感到好笑,这个法司倒不爱吹牛,有什么说什么,于是便有心逗逗他。 “啊,武林高手啊,敢问姑娘学得是不是峨嵋派的剑法?”李琙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盯着陈情腰上挂着的长剑。 “什么峨嵋派?还少林派呢。”陈情又好气又好笑地回答。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姑娘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厉害,厉害,人说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不知道陈捕头可会千手观音掌,姑娘这么漂亮,打起这路掌法一定帅极了。对了拈花指也行啊,佛祖拈花微笑,问伽叶……”李琙张大嘴,一副崇拜的样子,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将金大侠古大侠的东西一股脑往外倒。 “啊?少林派还有这些功夫吗,我还真没听说过,千手观音掌?拈花指?名字倒好听,大人都见过吗?”陈情总算是武林人士出身,哪里知道什么金大侠古大侠之流,只道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武功,小姑娘的心『性』一下子被勾引起来,连忙饶有兴趣地追问。 “在下也是听别人提起过,可惜一直无缘见过。我和少林寺毫无瓜葛,没见过很自然,难道捕头一个少林俗家弟子会不知道?”李琙见陈情上套,连忙继续“泡妞”。 “呵呵,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捕头不是少林派的,是六和门的。”后面一个跟随陈情一起来的捕快接过话茬。 “多嘴!”陈情斜过眼横了手下一眼。 “啊,六和门啊!(没听说过)那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发出内家真气一掌隔空将人轰倒?或者隔空虚点就能封住人的『穴』道?”李琙边说边比划着。这个倒是他真心想问,因为以前看武侠小说那会,一直为那个神秘奇幻的武功世界神往。只是后来出了一种说法,所谓真气、内力都是还珠楼主发明的,真正的武功根本没有这些玩意,所以李琙真心想跟人家打听,既然人家也算是当代武林中人,那么对天下武功一定也应该耳闻目睹了。 陈情听得一脸『迷』『惑』:“大人?这些武功都是哪里听来的,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上能有这样神奇的功夫吗?” “真的?姑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武功?”李琙特地将“从来”二字加重了,最后还是得到了陈情否定的答案。李琙心中暗暗叫骂,还珠楼主啊还珠楼主,金大侠啊金大侠,真佩服你们,竟然能将没有的事情吹得神乎其神,『迷』『惑』了无数热爱幻想的少年郎,现在终于得到古代武林高手的证实,一切皆是虚幻。 “大人,你哪里听来这些武功的,跟我说说。”陈情毕竟也就二十出头,还是小姑娘,对这些新奇的武功颇感兴趣,还在追问。 那个内心武侠世界瞬间坍塌的李琙,没好气地答道:“还珠楼主。” “还珠楼主是谁?”陈情没完没了的。 “他啊,就是峨嵋派的开山祖师。”李琙有气无力地跟陈情嘀咕着。 “哦,还有这样奇妙的武功,还有……”陈情喃喃自语。李琙心中偷笑,这个小姑娘可真好玩,一方面是威风八面的女捕头,另一方面还是感情单纯的小姑娘。 李琙反正也不着急,一路信马由缰观赏江南的秀『色』。陈情仿佛对他的破案很感兴趣,一路上饶有兴趣地请教李琙破获盗墓案和假币案的过程。见美女相问,李琙赶紧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两件案子的侦破,从鬼吹灯到《唐宋丹青传》,从风水先生再到巧设布局,最后把家里的大黄好好吹嘘了一番。李琙这一通胡侃,足足侃了一路,不过陈情只是微微笑着或者微微点头,面上喜怒不现。 李琙只觉得和陈情颇为投缘,也不管人家搭不搭茬,反正吐沫横飞说了一道。直到陈情打断了他问起了飞贼案的案情,李琙仍然意犹未尽。谈到正事,李琙也收起了说书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跟陈情交待案情。当然什么可以透『露』,什么不可以透『露』,李琙早就和费师爷商量好了。于是挑出那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与陈情讲述了一下,大致也将整个案情串了起来。陈情一路只是听着偶尔反问两句,就这样,慢慢地向前走,远方的城楼逐渐出现,吴江到了。 李琙把陈情引到法司大堂,把他引荐给了费师爷,当费师爷看到陈情的时候,也是惊讶地疯狂给李琙递眼『色』,李琙大眼瞪小眼,看我干吗,人家老头给特地给咱找的强人。眼皮一翻不去接应费师爷的三角眼了。 费师爷为了接待上差,早就将前进的东西两边厢房收拾了出来,陈情住到了西厢房,两个捕快住到了东厢房。等安置好了陈情,费师爷赶紧将李琙拉到一边,费师爷道:“怎么把这个魔头给请来了?!” 李琙吓了一跳:“她怎么是魔头?”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2)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2) 费师爷道:“大人啊,你估计是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她陈情陈捕头可是鬼都怕的魔头啊。属下听过一些她的事情,陈情祖上是宫里的侍卫,保着永乐帝出宫到了南昌,拥帝即位。本来有拥立之功,但后来祖上因罪被贬为庶人,回乡种了两年田,后来先帝惦记起陈情祖上的功劳,陈情的爹被提拔为镇抚司的捕头,如今已经成为保安局督察。 陈情因为从小跟在他爹身边,从小就参与办案,而且她心思缜密,帮助她爹破了不少大案子,所以在镇抚司老早就名声大噪,公门中的人都说陈督察有半个乌纱帽是陈情戴着的。后来因为京城里一件杀人案,陈情领了功被皇帝破格恩准为女捕头。陈情不愿意呆在京城,于是就下到了苏州当了直隶镇抚司的捕头。她办起案子向来一丝不苟,六亲不认,曾亲自将一个表弟绳之于法。我的大人啊,你怎么把这样一个强人给请来了。” 李琙这才叫了一声不好,原来他和费师爷商量的就是请一个庸才来,把他供着在这里几天,然后等巡回法司下来之前,再将账本给他看到,做个见证,然后再去举报。但现在请来的冷美人看样子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万一她没事揭发了案情的真相或者找到了那个飞贼,他们全盘计划都要被打『乱』。 李琙道:“这该如何是好?” 费师爷想想道:“反正许多案情细节都没有跟她说,她有本事查到是她的能耐。再说了,看情况那个飞贼应该早就离开了吴江,这样的案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抓到人。如果她把人抓住了,咱们到时候再想办法。”李琙也没了主意只能这样了。 当天晚上李琙在自己家设了家宴款待陈情,赵颖之很惊讶来的竟然是个女捕头。李琙在席间吹捧了陈情一番,陈情竟然还会脸红。 曲终席散,李琙与赵颖之回房,赵颖之道:“现在真是的,竟然连女人都可以当捕头。” 李琙呵呵一笑:“是啊,这算什么,上次去宫里还碰到一个女官呢。” 赵颖之一脸惊讶:“是吗是吗,也和今日这个女捕头那么漂亮?” 李琙一脸暧昧:“是吗?今日陈捕头很漂亮吗?” 赵颖之眨眨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李琙:“不漂亮的话,夫君的眼睛怎么会时不时瞥到人家身上?” 李琙脸『色』一正:“啊,都被夫人看见了,我是想比较一下,看看夫人漂亮还是陈捕头漂亮。” 赵颖之立刻扑到李琙身边,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盯着老公一字一句问道:“那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李琙轻舒手臂将赵颖之搂在怀里:“她比不上你,看那嘴唇多厚,显得有点笨;还有那鼻子分明比不上娘子秀气,还有眼睛啊,啧啧,夫人的眼睛如一汪清水,可她又细又长,远远不及。还有还有,她皮肤远远没有娘子白啊。总之是比不上夫人的。”许多男人在这种时候最多说一句“当然是娘子漂亮。”但殊不知这样说话就糟糕了,空洞无物敷衍了事,任何傻姑娘都知道你在忽悠她。只有说出点道道来才能让女人转醋为喜。 这不,赵颖之满心欢喜伏在李琙身上:“夫君你对我真好。”对,就是这样的结果,都哪跟哪啊,还对她好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陈情起来找李琙开始查案,里面传出话来,说李琙昨夜着了风寒,今日一早就发了烧,只派了二狗和小赵二人协助陈情办案。陈情没办法,只能让二人带路来到林府。 管家林原一听到镇抚司的人来了,连忙出大门迎接,一眼看见是个女的也是莫明其妙。但人家服饰上的品衔分明就是捕头,也不是能怠慢的人,只得热情地将她请进府中。 林原请众位公人现在大堂喝茶,谁知道陈情没功夫品尝明前的龙井,只对林原说要看看案发现场。林原心想按照之前与费师爷的约定,上面来的人不过是走走过场,眼前这位何必那么着急去办案,正支支吾吾顾左右言其他。 陈情轻轻将杯子一放:“本官是来办案的,不是来喝茶的,管家请带路。”林原目瞪口呆心道这娘们儿怎么那么不识相,正要发作,却见陈情身后的二狗给他挤眉弄眼。林原知道他有话说,只能暂且将火头压下,起来一摆手:“陈捕头请。”带着一众公人进入了后院。 来到书房前,林原道:“这里就是案发的地方,只是过了这么多天了,房子早就收拾好了。许多痕迹都没有,捕头看不看都一样。” 陈情脸子一拉:“镇抚司办案,哪里要你罗唆,开门!” 林原心中一个激灵,敢情又来个横主,但他也不示弱:“书房是老爷生意重地,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陈情正要发作,二狗赶紧说话:“二位,二位不要再争了。都是我们师爷不是,没跟上差说清楚。陈捕头要不这样,咱们先去账房看看,那里也是案发现场。”陈情寒着脸不说话,林原又一请:“上差,请。”一行人往账房去了。 边走林原边小声跟二狗埋怨:“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只是过来转一圈,怎么还如此较真。” 二狗道:“唉,谁知道上面派来这样一个女魔头,她办案出了名的认真。最可气她还是个女的,你说咱们爷们儿平日爱去的地方哪里能带她去,所以她非要来这里,师爷不好拦着?我家师爷让我来带话,她想干吗就让她干吗,连法司那么能耐都找不着头绪,量她一个女流之辈也没那么大本事。过了今日,师爷就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3)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3) 林原道:“师爷可要把这婆娘看好了,我们家老爷不想闹得沸沸扬扬。这里的钱你给师爷带去,让他去把这娘们安抚着。”说着掏出一张银票。 二狗连忙摆手:“我的老天,千万别,现在收这玩意,大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收钱办事从来都是公门里的规矩,见二狗这副模样,林原还以为他故意刁难自己不愿意办,当下就急了:“这可不行,又不是给你的,是让师爷给她买点礼物什么的,如果她喜欢钱直接塞就是了。”说着不管那许多塞到二狗手里。 二狗也没办法,只能揣起来,还一个劲地唠叨着:“林管家,出事了你一定要将今天的话说给我家大人啊。” 林原不耐烦地答应着:“得,得,做你的事,你二狗什么时候成青天了。” 陈情和手下两名捕快,在账房内外查看着,不时问问这,问问那。林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账房位置在林府一个角落里,旁边是储物房然后是厨房。账房经过这么多天做案现场早被破坏了,陈情简单地查看了一会就走出来,继续查看着账房旁边高高的围墙。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紧紧盯着墙沿,陈情对手下吩咐了一下,捕快很快找来一张凳子,陈情站起来观察着墙沿,指指点点与手下交换着意见。过了一会陈情突然一纵,手抓着墙头,脚一蹬,人就上了墙头,她朝外面看了一下,然后对手下吩咐两句,突然翻上墙,跳了下去。 二狗他们靠在一边也不干涉,只是安静的看着,当见到陈情窜上墙头,二狗吐了吐舌头,对小赵说:“功夫不错啊!你上不去吧?” 小赵撇撇嘴,然后摇摇头:“上不去。”正说着,突然看到墙头上又『露』出陈情的头,轻巧地翻了过来。等陈情跳下来,走到二人面前,二狗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陈情道:“贼是从这里进来的,墙沿上有被鹰爪勾过的痕迹,地上的花草中有贼人跳下来踩断的花枝。”二狗与小赵对望一眼,暗忖一句:高手,这个情况咱家老爷可一点没注意。 接下来,陈情顺着走廊回到书房,只见书房门上已经上了锁。既然人家不愿意让陈情进去,陈情也就不再坚持,只是让林原把护院的人叫来,过了一会惟一那个没有受伤的护院被叫了来。陈情吩咐他带着去与飞贼交手的地方,护院前面领路,大家又来到了另外一个院子。陈情站在院子里向护院了解了当时交手的情景,又问了其他两个受伤的护院如何受伤。询问的过程极其详细,甚至包括了双方交手的招式,陈情在不明白的时候还亲手与护院比划了一下。 了解了半天,陈情才继续朝着飞贼逃跑的方向追寻过去,飞贼跳出这个院子之后,已经快到了围墙边,陈情毫不费劲地通过墙上的一处不起眼的黑脚印找到了飞贼逃走的地点。二狗与小赵再度对望一眼,怎么这些地点,上次调查的时候,大人一个都没有发现? 忙活了大半天,陈情终于将案发现场的情况『摸』清楚,并且吩咐手下在李琙做过的记录中增加一些新发现的东西,然后陈情向林管家告辞离开。 出了林府已经日上三杆,二狗连忙引着陈情来到万全新开的酒楼,那里费师爷早就备好了酒菜,只等陈情来了。 见他们进房间,费师爷连忙起身行礼:“呵呵,陈捕头总算来了,实在不好意思,法司病了,衙门里人走不开,所以没有陪捕头过去。想不到一去就是这么久,莫不是有重大发现?” 陈情点点头,刚要说话,费师爷一拍脑门:“你瞧瞧我,呵呵光顾着说正事了,捕头先坐下,边吃边聊。”说着招呼陈情和她的手下赶紧坐下。 等陈情坐下,费师爷立刻吩咐外面上菜,不一会一桌已经摆满了,陈情讪讪一笑:“吴江法司好大的排场,一顿饭至于这么丰盛。” 费师爷吃吃笑着:“早听说陈捕头是个清官,今日一见果不寻常。说实话,上个月的办案费用还有剩的,法司吩咐这次捕头下来要好好招待,你看,去了一上午也辛苦了……” 话还没说完,陈情已经举筷子就夹菜去了:“嘿嘿,师爷不用解释了,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大家都饿了,快吃吧。”听陈情这样说,两个手下自然不会客气,立刻大口撮了起来。 费师爷嘿嘿一笑,还好,这个陈情虽然有女魔头的外号,看来也不是那种死不开窍的人,连忙满上酒,只是这次陈情一手拦住:“酒,晚上可以喝,下午还要办案,免了吧。” 费师爷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好计较,只得尴尬地笑着:“是是,捕头说得是,来来,吃菜,吃菜。” 席间,费师爷一了解,果然有了重大发现,据陈情说,以飞贼的武功来看,他只有可能是河北天龙门或者山西三晋堂的弟子。首先飞贼腿上功夫有几招是典型的天龙门功夫,而其他门派里,只有三晋堂,上代有一名弟子学过天龙门的武学,因此三晋堂也懂这些功夫。 费师爷连忙大呼惭愧,也是,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会武之人,也就只有行家里手才懂得通过飞贼的武功判断他的来历。费师爷连忙问:“陈捕头好厉害啊,怎么对天龙门和三晋堂的功夫也知道?” 陈情也不隐瞒:“在镇抚司有一个档案,里面记录了天下许多门派的功夫,我小时候因为好武,父亲就让我自己去看,这样看了几年,对于天下各门各派的功夫也就略知一二了。只是的确没有你们家大人所说的可以凌空劈掌,隔空点『穴』的功夫。”还惦记着这茬呢。 费师爷边支吾着,边嘬着酒,心里已经在琢磨着这些线索可能带来的后果。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4)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4) 接下来的饭,费师爷也没有心思品尝,胡『乱』塞了点东西,心不在焉地陪上差们吃完。前脚把陈情送进房间,后脚就钻到了后进,将新发现的情况报告给李琙。 李琙一听说,心头一颤叫了一声:“不好!照此下去,没几天就得把人给揪出来了,咱们的计划不要被打『乱』了?” 费师爷想了想,定了定心神道:“就算找出了天龙门和三晋堂的来源也没什么,大人想想,这两个门派得多少人啊,一个一个查过去得废多少时间,如果要去北边办案,那一去一回更不得了。所以就算找到了线索,离破案还早着呢。” 李琙点头称是,的确,看来古往今来破案都一样,就算获得了线索也得一点一点排查:“嘿嘿,我明白师爷的意思,而且就算她能去排查,但一件小盗窃案,估计也不值得动那么大的干戈!” 费师爷一脸『奸』笑:“正是,反正估计那飞贼,怎么着也该离开吴江了,就让她瞎忙活去吧。”嘿嘿,李琙面上也泛起一阵『奸』笑。不过李琙也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专业就是专业,人家镇抚司的捕头,下来一查就查出这么多名堂,自己那点东西,跟人家一比简直是游击队碰上了正规军。 “什么?你不会听错吧?”当费师爷再度站在面前的时候,报告了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李琙一下子腾地从座上站起来。吴江在平静中渡过了几日,李琙天天躲在房间里与老婆莺莺燕燕,也不管陈情在外面瞎闹腾,只是今日费师爷的报告却十分不妙。 “千真万确啊,我的大人。刚才听她的一个属下说的,林家的案子许多线索与这两年多宗大户失窃案有关。据说镇抚司早就盯上了这个飞贼。现在陈捕头正考虑是不是要并案!”费师爷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李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费师爷想了想道:“虽然并案事情可能闹大了,其实也不见得这么快就能抓住飞贼。不过昨天晚上林管家又找了属下,这次话说得狠多了,让属下给大人带话,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林老爷失了体面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琙停住脚步:“哼,他个老东西。体面?恐怕是怕自己项上人头搬家。他那些破事就不说了,现在得先摆平陈情,我地姑『奶』『奶』哟……” 费师爷突然一拍大腿:“不好,要糟,连我们都能想起到古玩店调查,陈情这种老干吏不可能想不到。” 李琙只觉得头晕脑胀,“费不疑啊费不疑,亏你还是老刑名。难道这些事情你没有去给下面打招呼吗?” 费师爷道:“属下疏忽,属下疏忽。总觉着上面来的人好胡弄,哪里知道来的是她,昨天也一时没有想到。” 李琙道:“赶紧去啊,跟下面的打招呼。就说关于这个案子的事一句也不能说!”费师爷答应一声忙不迭跑了出去。 费师爷匆匆忙忙往博书堂跑,刚刚到门口,费师爷抬头一看,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又跑,背后已经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费师爷?你干什么?”陈情在呢! 费师爷硬着头皮站稳了脚,转身道:“哦,陈捕头在啊,没想到陈捕头在这里办案,在下不便打扰了。”说着又要走。 背后那个声音不依不饶:“恐怕你是想来提醒齐掌柜。”费不疑身形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只见陈情慢慢走出博书堂的大门,一张俏脸含笑而对。费师爷只觉得浑身上下极不自在。陈情道:“这么重要的线索都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找到这里来?”陈情缓缓走到费师爷身边,凤眼一瞪盯住他地眼睛。 费不疑面不改『色』心不跳,唇上两撇胡子抽动一下,咧嘴笑起来:“陈捕头,你说什么事呢,我怎么不明白啊?我上月托齐掌柜找书,今日过来就是问问他书找到了没有。” 陈情微微一笑。笑容渗透着一股子阴冷:“好。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师爷可以去找你的书了。”说着解开门口的马缰飞身上马。和两个随从打马离开。边走陈情边回头,还是那丝阴冷的目光瞥在费不疑身上,让胖子浑身不自在。 见陈情走远,费不疑想也不想,钻进一条巷子就往法司跑,可怜他将近两百斤的身子怎么能跑得动,跑了一条巷子已经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肺都快炸了。一眼看到张老三豆腐店,胖子一屁股坐在门口,对豆腐小妹道:“来,来一碗豆,豆腐脑,凉的,要井水泡过的。” 爱谁谁吧,就这身段肯定跑不过马啊,还不如冷静点吃完豆腐脑想想主意,费胖子坐在豆腐店心中快速地打着算盘。 “姑爷,前些日子住在二堂,那个女捕头求见。”清荷鬼马地笑着,跟李琙挤眉弄眼地。 李琙正跟赵颖之和庄若蝶喝着茶扯着闲篇,看着清荷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还不知道这鬼丫头做的什么怪样啊。还不是又替他家小姐揶揄自己呢。不过这个时候他顾不上跟清荷置气了,连忙问道:“我不是说了染了风寒吗?你怎么跟陈捕头说的?” 清荷道:“姑爷,奴冤枉啊,奴就是这么跟捕头说的,可她非要奴进来通报,好像人家惦记得很。” 庄若蝶噗哧一笑,赵颖之也笑着皱了皱眉:“你个小蹄子越来越不像话。” 李琙没功夫跟她斗气,连忙望着老婆:“娘子啊,你去应付她一下如何?” 赵颖之道:“夫君,你这是哪里得罪人家了,干吗连见人家一面也不敢?怕不是欠了人家的风流债啊?” 李琙地脑袋一下子就大了,都什么时候了,他已经感到陈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赵颖之啥都不知道还在开玩笑。李琙苦笑着说:“我的好娘子啊,现在你还有功夫开玩笑,这事实在没法说清楚,你就在这里接待她一下,说我烧还没退。” “好吧,就陪你撒一次慌,对了,清荷留在这里伺候,庄姑娘过去陪陪姑爷,既然病了也得做得像一点,记得得给姑爷敷上凉水『毛』巾啊。李叔,李叔……”那边李根答应着。 赵颖之笑笑对李根吩咐着:“记得跟家里上上下下都交待了,大人感了风寒病着呢,谁也不许说漏了嘴。”李琙感激地看了看老婆,真是一个细心的贤内助! 李琙连忙窜回自己房间,换上睡衣,不一会庄若蝶拿着脸盆进来,里面放着清水。李琙道:“好妹妹,你看是不是该在头上在扎条带子比较像一些。”李琙记得古代那些人病了都是这样的,庄若蝶还当他开玩笑,噗哧笑了起来,粉嫩地脸庞甚是好看。 李琙刚躺下,就听外面响起了声音,只听赵颖之道:“陈情姐姐来啦,快,快进来坐。” 接着陈情道:“姐姐好。”两人都叫姐姐,到底谁大也不知道。 赵颖之又道:“怎么样,在我们小县城住的还习惯吗?晚上褥子够不够,要不晚上再让清荷拿一床过去?”得体,瞎扯的话还说得让人比较热乎。 只听陈情说:“都还好,谢谢姐姐关照。哦,对了,李大人可在?”紧扣主题丝毫没有分心。 赵颖之道:“啊,官人他昨天晚上又是发烧,早上稍微好了一点,吃了点东西,谁知道没到中午又吐了,烧还没退,唉,现在正在房间里躺着呢。”李琙心中只叫好,这个娘子真他妈会撒谎,简直七情上面。 陈情道:“哦,妹妹过来就是想看看李大人,还有一些案情要与李大人商量。不知道现在见他是否方便。”这魔头怎么咬紧了不撒口啊! 隔了一下,才听到赵颖之道:“官人他无法下床见客,恐怕不方便吧。”好,守得稳健。 沉『吟』了一下,陈情又道:“姐姐见谅,事关紧急,需要面见李大人。”脸皮太厚了! 赵颖之又隔了一会才道:“那好吧,姐姐现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语气甚是冷淡,俨然是抵挡不住了。过了一会赵颖之进了厢房,没好气道:“你都听到了吧,这位捕头姐姐还是蛤蟆吃秤砣,她铁了心要见你哦,见是不见?” 李琙嘀咕着:“肯定没什么好事,你说我见不见。” 赵颖之乐了:“人家是你请来的破案帮手,要是死活不见她,也说不过去嘛。” 李琙摆摆『『138看书网』』,烦人。” 旁边庄若蝶噗哧一笑:“劳烦少爷躺在床上,敷上『毛』巾吧。”李琙对她做了个鬼脸,一骨碌躺到床上,庄若蝶拧了一块布搭在李琙头上。李琙嘴里哼哼两声,装病嘛,谁不会!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5)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5) 又过了一会,门外有人敲门:“夫君,陈捕头来了。”李琙挤了挤眼睛,庄若蝶连忙收了笑意,起身开门。 陈情进来之后,李琙气若柔丝地招呼着:“陈捕头,你来啦,快请坐,身子不适请恕不雅之罪。”说着还装模作样挣扎着起身。 陈情连忙拱手行礼:“李大人,十分抱歉,下官因为有要事,所以冒昧打扰。” 李琙有气没力地说:“若蝶,去给陈捕头上茶。”庄若蝶答应一声出去了,赵颖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拿起水服侍李琙喝。陈情一言不发就坐在门边,仿佛有些不自然。 李琙喝了口水,赵颖之见陈情还是默不作声,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事请姐姐说吧。” 陈情看看赵颖之又看看李琙,还是不说话,这时庄若蝶将茶端进来,放在陈情面前。李琙摆摆手:“娘子、若蝶,你们先下去吧。哦,叫李生去寻一下费师爷,今日早上赌坊的案子还没来禀报呢!”心里早把陈情骂了一圈了,搞得什么名堂,只能暗示赵颖之赶紧去找费师爷解围。 谁知道陈情把话茬接上:“不用找了,费师爷在博书堂呢。” 这一句话说得李琙心中砰砰直跳,难道,难道事情都被陈情知道了?他摆摆手:“娘子,你们下去吧。” 等人走了,陈情道:“法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李琙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费师爷在博书堂?看来飞贼在博书堂卖书的事也让陈情知道了?李琙嘴上还在撑着:“不知道陈捕头是什么意思?” 陈情站起来在窗前走来走去,看看李琙:“什么意思李大人应该清楚,前日我看了丢失物件的清单。东西里有不少古书古画。估计这个飞贼是通文墨的人。我立刻想起了威震北地的侠盗萧东,三十出头,善于暗器轻功,三晋堂破门弟子,八年前被师傅打出门墙。听说练武过程中还没有断过读书,竟然还是个秀才出身。李大人,不知道你是否想到此人?” 李琙十分纳闷她怎么能断定是萧东?“本司还真不知道萧东这号人,请陈捕头解释一下为什么是他?” 陈情道:“我在林府之中与护院了解过了。飞贼武功不是天龙门就是三晋堂,而我记忆之中只有这个侠盗萧东既通文墨,又符合武功特点,除了他天下也不会有其他人相似。” 李琙心中暗暗叫苦,女魔头,真是女魔头,自己破这案子半天了还没有一点头绪,可是陈情已经将嫌疑人给找了出来。李琙苦笑着摇头:“陈捕头果然名不虚传。短短几天已经找出了嫌疑犯。却不知道是否可以去抓人?” 陈情道:“此事正要问大人你,嫌犯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吴江闹市现身,如此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告诉我?”陈情凤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瞧得李琙浑身不自在。 李琙脑子里飞快地旋转。陈情又问了一句:“大人到底隐瞒了多少案情?” 李琙道:“陈捕头,我没有诚心想隐瞒你,只是在我出发之后才知道,人家林家不想抓那贼人了!但又把你请来了。所以……唉!”李琙实在没词了,只能把屎盆子往林家身上扣了。 陈情道:“不抓了?这是为什么?” 李琙道:“听他们说,这次丢失地东西里有皇上御赐的一条横幅。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们家得罪了皇上反而得不偿失,所以跟费师爷说了半天,想把案子盖下来。我琢磨着也是,人家几千银子的银票丢了都不在乎,咱就没必要跟他较劲了。但既然已经把陈捕头请来了。也是左右为难,只好隐瞒下一些线索。哎呀,你看这个,都是本司的不是,这就起来给捕头赔礼。”还好,没忘记自己还在病中,李琙晃晃悠悠要起来。 这回到陈情不好意思了,连忙上前按着李琙的肩膀:“大人。大人。快别起来,折杀卑职了。”一阵淡淡的香味传来。不是香水也不是水粉,一股子清新的女人的体香,让李琙心里咕咚一下,浑身一阵酥软,顺势倒回床上。可是李琙地神经迅速从心猿意马中恢复过来,不行啊,这娘们是来将自己的军,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罪倒在温柔乡里,李琙连忙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盯着陈情。 陈情又道:“本来一般小偷小『摸』,苦主撤了案,官府也不会继续追查。只是恐怕现在事情没那么简单了,萧东是镇抚司追查的大贼!”李琙又是一阵晕眩!为什么那些镇抚司挂号的大贼都出现在吴江,简直匪夷所思。到底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太坏了,如果没有那个账本,只要陈情有机会把飞贼抓住,自己至少又是一半功劳跑不了。 只是眼前的局面?!还功劳呢,如何能忽悠过去就不错了,李琙装着糊涂:“捕头什么意思啊?” 陈情道:“没什么意思,这个贼人来头太大,恐怕就算卑职肯放过他,镇抚司那边也不好交差。只是这个贼人好生奇怪,犯了案不是立刻跑到其他地方销赃,竟然还敢在城内出现。大人有否考虑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李琙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打死他也不能说啊,李琙想了想随便搪塞着:“或许他实在等钱花?” 陈情摇摇头:“他偷的东西里有现钱也有银票,他要是等钱花随便跑到一个地方兑了,多少钱都有了。” 李琙两眼一抹黑:“那我就实在想不通了。”想哭的心都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能是天下最难受的情景,李琙感到自己就跟一个犯人似地,被陈情盘问。 快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听窗户有人敲着,是李生,只听他道:“少爷,费师爷来了,说是有公务求见。”李琙心里真是拨开青天见明月啊,差点就被问得『露』了底。老刑名不愧是老刑名,李琙能想到的陈情一个也没放过,李琙想不到的,人家全算计在里面了。 还算陈情知趣,见来人了,连忙起身行了一个礼,笑笑道:“叨扰大人了,卑职告退。”那笑容看得让人总不是味道。 李琙看陈情起身离开,终于从绝望中恢复了精神,满心欢喜在床上招着手:“陈捕头慢走啊,案情有什么最新发展,再来找我!”陈情走到门边,回头对着李琙嫣然一笑,然后推门出去。 李琙哪里有功夫回味这抹微笑,连忙下床拈手拈脚跑到窗户边,瞧着她走远了才叫李生快把费师爷找来。过了一会费不疑提溜着袍子下摆,气喘吁吁地跑进后堂。李琙打开门连忙让他进屋,不等他坐下开口就问:“是不是晚到一步,陈情已经去过博书堂了?” 费不疑道:“大人怎么知道的?”李琙就把刚才陈情来兴师问罪地过程说了一遍。费师爷拍着大腿:“不好了,这事看来捂不住了。” 李琙缓缓坐下来,摇摇头道:“我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看,本来我们怕事情被他们压着,也怕被他们诬陷为捏造证据不是?现在如果陈情将这个事捅到上头,至少他们会有所忌惮。到时候如果把飞贼抓住了,我们趁机将这个账本塞到赃物里。众目睽睽,容不得那些人隐瞒了。” 费不疑叹了口气:“大人啊,哪里有那么简单,只怕到时候上面派大队人马下来,咱们连碰手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将我们和人犯隔开了,咱们如何入手?” 李琙气鼓鼓地坐在一边,费师爷说得都是道理,想起来真是这么回事,李琙道:“那师爷有什么主意啊?” 费不疑肥脸之上还在不停淌汗,抓过桌上陈情喝过的茶水喝了一口,李琙都来不及招呼,他就一口喝干了,费师爷抹抹嘴道:“属下在豆腐房喝了两碗豆腐脑,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为今之计,大人不如试探一下陈捕头,看看她『性』情是否刚烈,办案是否公正。如果从以往关于她地传言看,陈情还是有点魄力的。” 李琙道:“你是说既然隐瞒不住不如跟她明说了?” 费师爷脸上的肥肉随着点头而抖动:“对正是如此,把她绑上咱们的船。我看陈捕头看大人的眼光很温柔,大人可以使使美男计……” 李琙瞪大眼睛瞅着费师爷的嘴,他在那里滴滴咕咕,早已经将自己与陈情算计进去,而且神情严肃,怎么看怎么不想开玩笑。李琙连忙撒手:“打住,打住,费不疑,你好厉害的计策,美男计,是不是想让我刚刚和美一点的后院起火啊。”费师爷一脸无奈连忙辩解着,两人商量了一会也只有师爷这条计策是没有办法地办法。只是让李琙去行美男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6)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6) 这一天李琙都相当烦躁,一个人圈在屋子里苦思冥想对策。但想来想去干脆没有比费师爷的主意更好的办法,昏昏沉沉之中李琙一觉睡了过去。等他蒙蒙胧胧之间听见有人在叫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好重,身上有些发寒。 『迷』『迷』糊糊之中,只见赵颖之坐在床上,摇晃着他:“夫君,起来吃饭了!” 望望外面,天已经擦黑了,李琙刚想起身,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重新扑倒在床上。赵颖之连忙扑过来,李琙昏昏沉沉道:“莫不是真的病了。” 赵颖之『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头一皱,咬咬嘴唇:“怎么这样啊,好烫!”李琙一阵晕眩,这叫什么事啊,真是千万别装病,现在可好给自己装出『毛』病来了。 李琙躺在赵颖之怀里,有气无力地说:“娘子,快,快找大夫,这个时候可别真的病倒了。”这会绝不是装出来的,自从穿越附身之后,李琙第一次病了,虽然他清楚这只是感冒发烧,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一点信心都没有,一旦转成肺炎就是一条人命!李琙眼一黑,竟然昏了过去,那叫一个怕死! 李府上下立刻忙做一团,又是找大夫,又是给李琙按人中敷『毛』巾,当李根领着大夫回府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情,陈情问:“怎么了?李大人的病情?” 李根一脸焦虑叹了口气:“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又加重了,烧得厉害,这不,得赶紧瞧大夫。大人借过。”陈情赶紧让到一边,看着两人转入后进,陈情脸上泛起一阵阴云,小嘴微微撅着。神情落寞地回了自己房间。 李琙吃下两副『药』,总算发了一身的汗,晚上悠悠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赵颖之匍匐在床沿已经睡着了。李琙此时总算清醒了一会,他勉强起身,拉拉赵颖之的肩膀。娘子从梦中醒来,看见李琙竟然起来了。连忙跳起来满面着急:“夫君,你要什么啊,叫妾身便是,干吗要自己起身?”说着伸手想将李琙按回床上,嘴里嘟嘟哝哝地还在抱怨着李琙。 李琙扶着她的双手,心头一热:“好像烧退了些,就是有些饿。” 赵颖之一脸怜爱,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珠。可能是刚才看李琙昏睡不起急的,她点点头连忙道:“是了,是了,一天没吃东西能不饿吗?夫君躺着等会,妾这就去做。刚才炖了鸡汤,要不用鸡汤下点面条如何?” 李琙还真是没有什么力气,倒头又睡在了枕头上,努力地挤出一点微笑想让老婆不那么担心:“我没事。别担心了,那就辛苦娘子。” 赵颖之红红的眼睛总算泛起一阵笑意:“辛苦什么,夫君怎么总是说这些话,总是让人家觉得是个外人似地。你要记得,妾身是你的娘子,服侍夫君是本份的事。那你好好躺着,妾去去就来。”她拿起放在桌边的灯笼,点着了照着亮出了屋。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李琙一眼,眼光中充满了关切。李琙心头一热,又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屋里只剩下李琙一人,他端起床边的茶水喝了一口,还好有点热气。闭目养了一会神,起身披上衣服下床。突然不知是哪里传来“嘎拉”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这声响十分清晰。起先李琙并没有在意,刚走到桌子边将灯芯挑亮。又听到同样一声。李琙心中一紧。赶紧隔着窗户朝外面张望,外面一片漆黑。李琙看了一下没有什么情况。还以为是不是谁家的老猫窜上了房顶,刚要转身,就听“夺”的一声从门上传来。 李琙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吹灭油灯,这分明就是那种刀扎在木头上地声音。李琙定了定神,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娇喝:“呔,大胆贼人,哪里走?!”乖乖,那不是陈情吗?李琙心中一紧,来了贼人?!突然心头一紧,赵颖之还在厨房下面条呢!他不管那么多,赶紧跑出屋去,一开门,只见门上钉着一把匕首,匕首下还扎着一张纸笺!这不就是所谓的“飞刀传书”吗? 李琙刚要拔匕首,就听二进与后进之间传来“叮叮当当”的武器撞击声,仿佛有人正在交手!李琙连忙大喊:“有贼,有贼!”一边把匕首拔下来,将匕首『插』着的纸藏在身上,一边往厨房方面跑,满心里想的全是赵颖之的安危。 李琙边喊边跑出几步,已经听见李根那浑厚的男中音悠然而起:“抓贼,抓贼啊!”李琙看到厨房那里灯火摇弋,心中一紧,三两步跑入厨房,却见赵颖之跟没事人一样在那里往炉子里加着煤球。 看到娘子安好,李琙心头一松,上气不接下气说:“有贼,娘子小,小心。”说着惊出一身冷汗的李琙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听使唤,眼前一黑,只记得赵颖之满面焦急地神情正朝自己走来。 等到李琙恢复了直觉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赵颖之还是如昨夜那样扑倒在床边睡着。只是这次庄若蝶在摇晃着她轻轻道:“小姐,你也一夜没睡,去歇会吧,姑爷这让奴婢伺候着。” 赵颖之摆摆手,小声道:“不妨事,你吩咐厨娘做上鸡汤,一会他起来了可能得吃点东西。” 李琙手指动了一下,嘴里道:“娘子,你去休息吧,我醒了。” 赵颖之身子一震连忙起身看着李琙,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也没合眼,焦急地问着:“夫君,你总算醒了。”然后伸手『摸』『摸』李琙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昨晚可把妾吓死了!”说着眼泪已经掉了出来。 “没事,走得有些急,估计也饿得够呛,身子有些发软。娘子,你哭什么啊,我又没死!”李琙笑笑安慰着老婆,突然他『摸』着身上,立刻变了脸『色』,“娘子,昨晚是不是来了贼人,我没有做梦吧,那我身上那张纸呢?”李琙说起昨天的事,猛然想起了匕首,纸笺,打斗一系列的变故,只是此时放在身上的纸笺和握在手中地匕首都没有了。 赵颖之连忙握着他的手:“夫君,夫君!别激动,别激动,东西还在呢,还在呢。若蝶,去把柜子里那张纸和匕首拿来!” 庄若蝶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小姐招呼才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拿出两样东西,李琙看到这个才放了心,一把将纸笺夺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李琙两眼发直抬头望着帐幔,眼神散『乱』,漫无目的。他的心在狂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又哆嗦着将手中纸笺再度举起,上面一个一个蝇头小楷,最后地指模鲜红如血。他的眼睛使出平生最大的力量,死死盯着纸笺上的每一个字,生怕自己错漏。 赵颖之在旁边轻轻呼唤着:“夫君,夫君,可要吃点什么?”李琙没有回答,他放下信又是傻乎乎看着帐幔,再举起信,如是者多次。 然后李琙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翻身坐起,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夫人可看过这样东西。” 赵颖之缓缓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又抬起头:“昨夜夫君晕过去,妾与李生将夫君扶进来,伺候夫君换衣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掉出来。但妾只看了一半,就知道事关重大,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看的。立刻将两样东西放到柜子里了。”说着低下头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李琙道:“那李生呢?他可看见?” 赵颖之道:“他斗大地字不识得一箩筐……” 李琙点点头:“那好,纸上说的内容,娘子从没看过,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没看过!知道吗?”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赵颖之连忙点头。 李琙又问:“昨天晚上的打斗是怎么回事?” 赵颖之道:“回夫君,法司来了飞贼,被陈捕头发觉,她在二进房顶与飞贼打了一架。不过好像还是被飞贼跑了。” 李琙心中惊惧,飞贼又来了,这次又是一次石破天惊的投送!连忙对夫人道:“快,招费师爷过来说话。” 赵颖之连忙答应往外走,走到门边才怯怯地回身,走到床边帮李琙把衣服披上:“夫君,吃点东西吧,处理公务也不能饿了肚子。” 李琙点点头,赵颖之连忙和庄若蝶走出屋子,只听她还在吩咐着:“记得,鸡汤的油得撇出来……” 李琙心中如打鼓一般,叮叮咚咚,这一夜的变故实在太可怕了,眼下手上这东西又是一个重榜炸弹,可是这个该死的飞贼怎么没完没了地将这些东西扔给自己。不是非要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吗? 李琙一身冷汗出来,只觉得人精神了不少,但口干舌燥,饥渴难耐,连忙拿起桌上的茶水,也不管茶水冰凉一股脑喝个干净。李琙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复杂地局面,他稳了稳心神,穿好衣服,坐在床沿思索着对策。 等了一会,外面费师爷敲门进来,费师爷先行礼问安,李琙摆摆手:“老费,日后咱们之间就不要这些虚礼了。来看看这个东西。”说着将纸笺递给费师爷。 费不疑一路看下去,只见他脸上肥肉轻轻颤动着,脸『色』逐渐变红,眼睛渐渐瞪大,还有眉头越缩越紧,嘴里喃喃道:“这是,这是……” ------------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7) 第十四章 生死同盟(7) 李琙将昨晚在府里发生的变故说了出来。费不疑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也不知道是因为路走得急,还是因为这张纸笺实在太重要了。费不疑又拿起纸笺看了一遍,才道:“看来飞贼是认准了大人,认为大人能够将这案子查清。” 李琙一脸苦笑:“简直是胡闹,我怎么可能将这个案子查清,人命关天的大事,就算通到天上了也很难说,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小吏,凭什么将案子查清!” 费不疑『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大人作何打算。” 李琙气得直想踹他一脚,如果自己有了主意还找你来干吗?李琙道:“我是没有主意了,你给我想一个。” 正说着,赵颖之敲门:“夫君,面来了。”李琙叫他进来,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 李琙让赵颖之先出去,也不客气:“我一天一夜没吃了,不好意思,先垫垫肚子,你也好好想个法子。” 刚吃了两口,只听门外李生通传:“大人,陈捕头求见。”怕什么来什么,李琙和费师爷不由自主地对望了一眼。 李琙沉默不语,费师爷也沉默不语,静静听着陈情的责问。 “这么重要的线索不跟卑职透『露』,与林府联起手来欺瞒于我,飞贼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法司附近?还有昨天晚上,为什么飞贼再度出现在法司?这个与我交手的人必定是林府偷盗的飞贼,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法司,这些事情今日就请李大人给卑职一个圆满的答复。如若不然卑职就怀疑飞贼与大人有所勾结!”最后一句陈情说得杀气腾腾。 李琙吃了碗鸡汤面身体终于有了一些力气,一骨碌站了起来,对陈情道:“简直是胡搅蛮缠,那你跟他交过手还让他跑了,这话怎么说?!是不是也可以说捕头与他也有勾结?”李琙实在是没词了。只能反唇相讥,心里虚啊,自己这才叫胡搅蛮缠。 陈情也站了起来:“你?!那我告诉你,贼人已经被我打伤了腿,估计跑不远,请法司立刻去找巡捕房,要求关起四门搜捕。” 李琙注意到陈情的左臂上依稀看到纱布的痕迹,心里软了下来:“捕头也挂彩了?” 陈情下意识『摸』了一下左臂:“嗯。一点皮外伤,这萧东功夫的确有点硬。” 李琙道:“捕头请坐,关四城大搜捕可不是那么容易地事,除非县衙、法司、乡士会三级一同执行,可是任何事一到了乡士会,不吵他半个月也不会有结果。” 陈情道:“飞贼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法司附近,这个事情要请法司说清楚了。不然我抓不了他,只能上报省里去了。”说着气鼓鼓坐下。 李琙低着头看着地面。扶在桌上的手握成一个拳头,刚要说什么,只听费师爷道:“既然如此,有的事就不得不说了。大人?” 李琙看看费师爷,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李琙长叹一声:“有些东西事关重大,如果出了差错,你我项上人头不足惜,只是让那些黑了心肝的人逍遥法外就遭了。这个事我问心无愧。如果你不想掺和,那么顶多半月,你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我还要问陈捕头一句,你真想要这个解释吗?”说着眼睛凝神盯着陈情。 陈情也和他对视着,只是最后眼神终于散『乱』了,望向他处:“我陈情虽然一届女流,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查这案子本是份内之事。大人有什么就说,不用瞒我!” 李琙点点头:“捕头稍等,我去拿一件东西。” 李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架上拿出那个账本。这还是赵颖之的主意,如此重要的东西随便塞在一堆破论语、孟子之中才最安全。李琙回到偏厅,将账本摆在陈情面前,一字一句道:“这本东西陈捕头看了就明白了。”陈情看看李琙,又看看费师爷。猪头面『色』沉重轻轻点了点头。 陈情拿起账本。慢慢一页一页翻过去,面上表情从严肃到关注。再从关注到惊讶,一点汗珠渐渐出现在额头上。李琙心道估计当初自己和费胖子看到账本地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 过了片刻陈情终于把账本看完,李琙道:“看完了,那我就说说这本册子的来历。”于是李琙就将飞贼故意出现,然后如何将账本藏于法司后院,以及自己与费师爷的打算详细讲了出来。说完,李琙又将昨夜那张纸笺递给陈情:“这里是昨夜的飞贼飞刀传书传进来的东西,这就是捕头所说飞贼与我的勾搭。” 陈情翻开纸笺,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额上汗珠冒得更多,看完她猛地抬头看着李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琙道:“陈捕头,你对这两样罪证如何看?” 陈情久久不敢说话,半天才在嘴里挤出四个字:“罪恶滔天!”李琙顿时松了一口气,瞥了费胖子一眼,只见他拿出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三角眼还瞥在自己身上。 李琙道:“没错,罪行如此令人发指,不惩办这些恶贼,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这些冤死地黎民百姓。所以我李琙不惜这一百几十斤,一定要将这些贪官污吏拉下马来。原先我们的想法是,在巡回法司下吴江的时候将这个案子捅上去,顶多在上报之前请镇抚司的人做个见证。 此事艰难重重,就算将证据递上去,也不一定能告倒那些贪官,所以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姑娘本是个外人,被我们莫明其妙地拉到这个『迷』局之中,是我李琙地不是,如此一来,恐怕姑娘也要受到牵连。所以我的意思是。姑娘借着与我吵翻,回苏州去吧,不要趟这个浑水了。” “嘿嘿。”陈情一声冷笑,“大人好意陈情心领了,只是也忒瞧不起卑职了。没错,卑职是女流之辈,但我也是大明朝的官吏,对于这样的贪官污吏。也决不会心慈手软。至于大人地担心,卑职清楚,也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大人还真应该跟我说这个事,我们镇抚司也有一项职责是专门监察百官品行。你没权力拿他浙江地官,可我们却有自己的办法查他。” 李琙呵呵一笑:“没有,没有,请姑娘理解。我们是小心为上,毕竟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如今有你加盟,我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陈情道:“既然大人这样说,那日后有什么就不要再当卑职是外人了。” 李琙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盯着陈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陈捕头相信我吗?” 陈情好不思索地回答:“我相信你!”眼神充满了坚定,刚才还有些惊惧疑『惑』的神情消失无踪。 李琙眉头一展道:“那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老费,你先说吧。” 费师爷道:“一般来说每两月的十五。各省地朝廷直辖巡回法司都会到下面转一圈,接接各地地案子,听听申诉,这也是对各地法司一种监督,给百姓多一个伸冤的途径。一般来说,先是吴县,然后我们这里会是第二站。一般最多四月二十几周法司就会来到我们这里,我和周大人有点交情。到时候把两样证据给他,他自然会上奏中央法司。只要把案子交给了他,就没我们啥事了。” 陈情听着费师爷的话,蹙眉沉思,李琙看着她的样子,连忙问道:“怎么陈捕头,有什么问题吗?” 陈情沉思片刻才道:“周法司我也只听过名字,并不知道他的为人。我有两个问题。第一。周法司是新党还是旧党的人;第二周法司办过什么案子?这些费师爷知道吗?” 费师爷微微一笑:“这方面捕头大可不必忧虑,周法司虽然是姚相点的进士出身。大家都以为他是新党吧。可是承隆十年,周晓升任直隶法司司副,上任之后办地第一件大案就是抓出苏州海关巡检使方纯养贪墨地案子,方纯养是什么人?辽王府记善出身,真正的新党嫡系,听说有人给方纯养说情,你猜周晓说什么,他义正严词当场驳斥,一句:我周晓无党!一时传为朝廷佳话。最终方纯养判了绞刑! 就因为这个,周晓在苏州法司地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前年才平调为巡回法司,明眼人谁不知道,他就是因为得罪了新党大佬一直无法升迁。这样的的青天如果还不能信任,我们还能信任谁?” 李琙和陈情对望一眼,陈情终于『露』出了微笑:“师爷莫怪,我不清楚内情,周大人果然国士也。” 李琙道:“好了,解决了周晓人品地问题。现在让陈捕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陈情噗哧一笑随即正『色』道:“昨夜就是因为你们瞒着我的事,我很晚没睡,一直在理清一些线索,听见房上有声响,就出去,一看是一个浑身黑衣的夜行人,我大喊一声:萧东,虽然他没有答应,但明显有反应,我和他打了一会,萧东地功夫与我不相伯仲,后来他放暗器才跑了,但临走的时候,我也还了他一片瓦,砸到了他的腿,现在估计他藏在什么地方养伤呢。” 费师爷道:“对于这个人陈捕头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陈情道:“我觉得应该争取在周大人来到之前将他抓起来,这样做有两个用处,第一,两样证据都是他传递来的,是非常重要的证人,其次,萧东是个侠盗,就怕到时候那些贪官势力会找他的麻烦,出于对他的保护,我们也应该想办法把他抓起来。明为抓捕实为保护。大人觉得如何。” 费师爷微微一笑,点点头道:“陈捕头说得在理,属下也是这样想的,人家拼了『性』命来给我们送信。我们不能亏待了人家,只是就怕昨夜那一战,把他吓跑了。” 李琙想想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成熟,我觉得在这个县城里,萧东一定有一个落脚之地,否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所有地『妓』院客栈我都派了人打过招呼,如果有陌生人来一定会有所察觉,只是一直都没人报告,我想他一定是藏在朋友或者是什么人那里,大家觉得呢?” 陈情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如果按照之前的线索看,萧东一定有藏身之处。如此一来会增大我们的查找难度。” 费师爷站起来道:“那就搜查!我们法司有权利调巡捕房的人,另外镇抚司也有权和法司联合发布四城搜查令。” 陈情道:“不行,这样做就等于敲山震虎,万一将他『逼』走了,就更没处找他了。这个事只能暗访。这个事交给陈情就行,我一定在周大人下来之前将他缉拿。” 李琙突然灵机一动:“陈捕头,我这里有一只大黄狗可以通过气味追踪人犯,上次就通过气味找到了贼人。”说着李琙将那匕首拿过来,“这个物件应该是萧东随身的暗器,只有我『摸』过,大黄可以利用这个找到他。到时候我派二狗他们几个差人全面协助捕头缉拿罪犯。”陈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商量妥当,李琙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了心事:“sh到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如果谁不想坐我李琙这条沉船,现在还来得及。” 费师爷肥胖的脸抽动一下挤出一丝笑容:“自打跟了大人开始,费不疑就上了船了。” 陈情也笑笑:“谢谢大人信任,能和大人同生共死是陈情地福气。记得那次……算了不提也罢。” 李琙内心一阵热乎,每个时代总有一些这样地人,就像周晓那样,君子无党;或者如费师爷那样,无论外表如何圆滑,内心仍然坚守信念;或者像陈情,虽为一届女流,但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走上沉船。中华民族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才可以屹立不倒,李琙被这些同为升斗小吏地同僚们感动了,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挺起了国家的脊梁。 ------------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1)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1) 江亭豫急匆匆地走入布政司议事堂,只见黄淮正在和金衢严道巡按严棱严俊山商量着什么。江亭豫字乐城,承隆十二年经济科进士出身,为人聪慧多智,三十出头便官拜浙江布政司参政,督全省粮道。此番入司却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禀报黄淮,见严峻山在,江亭豫也不便说话,只微微欠身行礼,然后退出议事堂。 “乐城来啦,莫走,进来进来。”转头又对严棱,“事情就这么办,你要小心处置,切勿生出民变!”严棱连忙躬身行礼应诺,然后便告辞出去。江亭豫往里走,两人错身而过,交换了一下眼神。 江亭豫走进议事堂眼睛瞥了一下左右,黄淮道:“好了,这里早就没人了。有话尽管说吧。” 江亭豫点点头:“大人,您交托的两个事有回音,第一件直隶镇抚司派了一个叫陈情的女捕头下去,听说是个能吏。” 黄淮道:“可是绰号女魔头的陈情,陈捕头。” 江亭豫点点头,见黄淮不再说话,又继续说下去:“此人到了吴江之后,立刻投入案子的调查之中,据府上传来的消息说,她仔细搜寻了府中蛛丝马迹,找到了飞贼入府出府的线路,同时还猜测飞贼的身份是镇抚司缉拿的要犯萧东。而且据传这个飞贼到现在还在吴江。” “萧东?”黄淮眉头一皱“这个人好像是五省通缉的飞贼,我省仿佛也接到过海捕公文。” 江亭豫道:“回大人,正是此人。所以,第二件事,已经找了姜老雕出马,让他去找萧东,务必在吴江那小子之前找到此人。想必现在老雕已经快到吴江了吧。” 黄淮眉头紧皱:“萧东在吴江?这个飞贼这么久还没离开吗?这是怎么回事?” 江亭豫道:“听说萧东夜闯法司。和陈情打了一架。” 黄淮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这个情况很奇怪,按理说一个飞贼在此偷了东西肯定一走了之,但他竟然又出现在法司?乐城怎么看?” 江亭豫眼睛一转道:“事有蹊跷,莫非,这个飞贼要把他手里的东西给那姓李的小子?” 黄淮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否则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还躲在吴江不走。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如若那姓李的已经拿到了东西,他会怎么做。” 江亭豫道:“属下之见,如果他要和大人作对。那就算派人去大人家搜查也有可能,或者他怕自己势力小扳不倒大人,那也许会到直隶里告状也未必。只是现在无法确认东西是否在他手里。” 黄淮抬起手摇了摇:“不,东西一定是在他手里。可有问过,前些日子这小子在干吗?” 江亭豫道:“听吴江说他病了一直躺在衙门里。” 黄淮站起来在堂内来回走了两圈,然后盯着江亭豫:“病得真巧啊,或许他在等什么人?” 江亭豫和黄淮几乎异口同声:“巡回法司?!” 大黄嗅了嗅匕首,然后在地上来回闻着味道。好像后巷地味道有些杂『乱』,大黄还不得要领。陈情又拿出飞贼送来那本宋善本,这个书在飞贼盗走的时候应该一直在飞贼身上,所以气味应当比较浓厚,陈情记起了李琙的吩咐。果然小狗在地上转了两圈开始朝南面走过去。 陈情率领着六个差役连忙追了上来,这次为了搜寻萧东,法司里的人马全部归陈情调遣。小狗穿过门口的牵桃大街,钻进了前面的巷子。陈情饶有兴趣地跟在大黄后面。她不太相信仅仅凭着这只狗就能把一个存心藏着的人找出来。二狗却信心十足,因为他曾经亲眼看到过李琙指挥着这条狗将假币窝点找着。 当大黄扭答扭答停在一处小院子外的时候,陈情还在将信将疑,看了看二狗,二狗领着它走到另外两个方向,而大黄都反转到门口吠上两声。二狗对着陈情笑笑:“大黄不会有错。”陈情立刻吩咐小赵带两个人监视后门,她和其他人来到僻静处商量对策。 陈情道:“首先要确定萧东在不在这里,第二我和这个人交过手。他功夫不赖,咱们得想个办法。” 二狗道:“大人可认识他?” 陈情摇摇头,正踌躇着,陈刚跑回来道:“打听到了,打听到了,这个院里住着一个织工叫何醒,一家上有老下有小有五口人。最近家里来了一口人,说是何醒地表弟。” 陈情道:“这就对了。表弟就是萧东了。要不这样。我那两个伙计功夫不错,可以抵挡一阵。如果他往后院跑,他们应该可以招架到我敢过去,让前后院都准备好鱼网,这玩意罩起来好使。” 二狗笑笑道:“大人,您这是力敌,我有个办法可以智取。刚才我看了一眼,院子里有个水井,只要往水井里扔一包蒙汗『药』就能让他们一家睡一觉。大人你看?”二狗以前就是市井里的泼皮,撒石灰下蒙汗『药』的事那是擅长啊。 陈情听完,沉『吟』了一会,她是正经出身的捕头,怎么可能想到这样的招数,虽然心里有点抗拒,但现在看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怎么将『药』弄进去呢?” 二狗一笑:“这事就包在小石头身上,他那手弹弓可是十拿九稳。”王小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陈情点点头:“好,就这么办,下午放『药』,晚上动手。” 李琙在床上躺了两天,几副发汗的『药』下去,烧早退了,身体也利索了一些。今天晚上他紧张地坐在房间里等待着二狗他们的消息,应该来了。 突然前堂突然人声鼎沸,李琙腾地站起来,人来了。过了片刻。费师爷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抓住了,抓住了。” 李琙赶紧正了正衣衫:“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二堂,咱们到偏厅见他。” 等李琙来到二堂偏厅地时候,只见地上捆着一个男人,旁边站着陈情和二狗,二狗还紧张地拔出腰刀。 那男人脸朝下,看不清相貌。身上用牛筋扎得跟粽子一样。二狗道:“大人来啦,这厮好大的力气,虽然着了蒙汗『药』,但还是差点让他跑了。” 李琙道:“进来给他换上手铐和脚镣,然后把他抬到椅子上坐着。”二狗答应一声,出去一会,和小赵二人进来把地上的人提溜起来。李琙这才看清楚这人,果然长得相貌堂堂。剑眉朗目,面阔口方,一表人才。 等二狗他们为他换好了刑具,才解开身上捆着的牛筋。两人一使劲将犯人拉到椅子上坐着。 李琙摆摆『『138看书网』』。到二堂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二狗瞪大眼睛:“大人。让二狗留下吧,不然这厮发起飙来,可不得了。” 陈情眼一厉:“有我在呢!”二狗二人悻悻地出了偏厅ll[[,, 。 /李琙在那人身边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账本、口供都是你送来地?” 那人眼睛闭着。没吭声,李琙又道:“大丈夫敢作敢为,做就做了,何必萎萎缩缩。” 过了半晌,男人才哼了一声:“没错,我就是你们要找地萧东,事都是我做的。把何醒一家放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 李琙呵呵一笑:“好,果然是侠盗。放心你的事弄清楚了,何醒夫『妇』一定会放了。” 萧东叹了口气:“原来以为大人是个清官,没想到你和他们也是一丘之貉。” 李琙眉头一皱:“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萧东道:“不要废话了,赶紧将我送到杭州交给黄淮,领你地功去吧。” 李琙一听原来如此啊,他吩咐师爷去给萧东倒杯水,然后道:“你真觉得我会那样干吗?” 萧东哼了一声:“我萧东看错人了。那天大堂之上。大人一句公道天下欺骗了我,让我以为你是一方清官。能够为民请命,所以才把那些东西给了你。现在我看错了,没想到你也是一丘之貉,也没想到你竟然能那么快找到我,还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擒下我。 好了,废话不说,我今天认栽了,你赶紧送我去杭州,请功讨赏吧。唉……可怜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啊!”说着闭上眼睛。 李琙哈哈大笑:“萧东啊萧东,我什么时候要把你送去杭州!什么时候要去给黄淮邀功请赏!你这就有点不问青红皂白了吧。你是侠盗,一心为民,我虽然不算青天,但也知道为民请命。今日将大侠请回来也是为了更好地扳倒那些贪官污吏。”说这话,将费师爷端上来地茶放在了萧东面前。 萧东阴沉着脸不说话,费师爷笑笑道:“大侠过滤了,我们三人昨天晚上商量好了,这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所以才请大侠回来做个证人,要知道扳倒他们无论人证物证但凡缺少一样就要坏了大事。” 隔了片刻萧东终于说话了:“好,既然大人说要和贪官们斗,那为什么又用下三滥的手段捉拿于我?” 李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县法司虽然不算什么大衙门,但萧大侠也是来来去去好几回了。说到底大侠是贼,也是那些证据的来源所在,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正当的说法,说出这些证据地来源,我们如何能够说服上面相信这些证据?所以被迫无奈要请大侠回来,到时候一起做个证而已。” 萧东又叹了口气:“现在我已经是阶下囚了,是杀是剐都凭大人处置。”言语中仍然充满了不信任。 李琙起身,一手拿过桌上的钥匙,走到萧东身前,“啪嗒”一声竟然解开了萧东身上的手铐,跟着弯腰去解脚镣。费师爷与陈情一同制止:“大人,不可!” 李琙仿佛没有知觉,仍然默默地将脚镣打开。然后将东西放在桌上,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下,微笑地看着萧东:“萧大侠,恕本司冒昧了,看来大侠还是不相信本司,那好,现在镣铐已经开了,你想离开就离开,我绝不阻拦。”说着李琙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地姿势。陈情和费师爷无不目瞪口呆,搞不懂李琙要玩什么。费师爷胖脸一颤一颤,口中结巴着道:“大人,使,使不得……”李琙一摆手制止了他说话。 萧东同样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李琙竟然会玩这种把戏。萧东讷讷地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捉放曹吗?还是七擒孟获?” 李琙道:“我只是想与大侠合作,并没有想捉拿大侠的意思,但除了这个方式,没有其他方法把大侠请来,所以请大侠原谅。既然大侠要走,陈捕头请不要阻拦。”听着李琙这样说,陈情『摸』在腰间剑柄上都手缓缓垂了下来。 萧东突然哈哈大笑:“你别用激将法,我这就走,看你拦不拦。”说着抬脚就往外走。一推开门,只见二狗和小赵已经单刀在手,站在院子里,二狗喊着:“大人!” 李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朝外喊道:“传我命令,任由他离开,不得阻拦!”二狗和小赵一跺脚,单刀入鞘,转身出去了。 李琙看着萧东的背景缓缓走到门边,停了停,李琙的心顿时收紧,妈地,自己就是搏一搏,这种江湖人物如果你给他用强,他是掉脑袋也不会服软,惟一地办法只有欲擒故纵?!眼看着萧东一脚跨出门槛。李琙的心一松,完了,自己不是诸葛亮,人家也不是孟获罢了罢了,再想其他办法吧。 谁知道萧东跨出门槛地脚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转身对着李琙,目光炯炯道:“萧东没有看错人,李法司不愧是吴江地青天大人!好,萧东这次就相信你会真心为民除害,我哪都不去了,一切听大人吩咐!”说着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2)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2) “少爷,少爷!”李根快步跑入那堂,边跑边喊。 李琙答应着:“根叔,什么事那么慌张?” “少爷,你王九叔叔来了!”李根一脸兴奋地说着。 萧东“押”在法司已经快七日了,周晓出发的消息也已经传来,他正在前往吴江的路途上,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三四日,周晓就会来到吴江。李琙的病也完全康复,他除了天天带着陈情、费师爷泡茶楼,什么事都不干。也是给林家一个假象,仿佛法司已经停止了对此案的调查。这日,李琙刚从茶楼回家,衣服还没换,李根便飞跑进屋通报。 “王九?王九叔是谁?”李琙在李生服侍下边换衣服边问。 李根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忘记少爷什么都忘了。你王九王静辉叔叔和老爷有过命交情的结拜兄弟,官拜浙江盐税司司正。当年是他推荐老爷找的易大人才给少爷求得这个官职。” 李琙一听,乖乖原来是自家的靠山啊,赶紧招呼李根出大门迎接,边走边问着:“他老人家怎么来了吴江?” 李根道:“听王大人说,他去京城办完公事,路过吴江,顺便来看看少爷。” 李琙走到前堂,就见,一套车驾在门口听着,前后只有四名劲装骑士,并没有官府的仪仗。走到车驾旁,看到四轮马车的窗口打开了,脸面『露』出一张肥肥的笑脸,跟弥勒佛似的。李琙知道这便是自己老爹的拜把兄弟,虽然不认识他,但看在自己“哎呀”老爹的面子上,连忙躬身行礼:“侄儿李琙参见九叔,迎接姗姗来迟。还请九叔恕罪。” “呵呵,侄儿客气了?你叔也是不清自来的。”说着弥勒佛一般地王九从车里出来,马夫连忙开门扶着。李琙也快步抢上在旁扶着他下车。 王九的笑容十分亲切,如春天的太阳一般让人暖入心中。王九看着李琙,伸拳在他身上结实地捶了两下:“呵呵,两年不见,贤侄的身板又粗壮了不少啊。这二十多年一晃而过,当年我可是从这么大看到你的。现在都成了大人了。”王九便说便用手比划着,通常一个长辈想表达自己的辈份,都会这样比划,意思是我从你穿开档裤的时候就看着你长大。 李琙在春天般的笑容中十分惬意,连忙点头应和着,嘴里也回敬着:“九叔身体还是这么硬朗,呵呵,侄儿公务繁忙少去看望九叔。实在过意不去啊。” 两人寒暄着走入内堂,得到家人通报,赵颖之已经站在内堂门口恭候着两人回来。看到王九走上台阶,赵颖之连忙道了个万福:“九叔来啦,媳『妇』有礼了。” 王九呵呵笑着:“侄媳『妇』免礼。免礼啊。上次还是在你们婚礼上见过,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啊,让我这个当叔地也长一辈。”赵颖之脸一下子就红了,王九哈哈大笑。“啊,哈哈,瞧我多嘴了,多嘴了。” 对于这个当叔叔的,李琙不禁产生了几分好感,他属于那种自来熟的人,跟谁都如春风般热情。而且李琙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那个账本,里面好像并没有王静辉的名字。也就放下心来。 宾主坐落,奉上茶水,王九与李琙夫『妇』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从他的聊天内容中,李琙也了解了不少自己父亲的情况。原来王九当年和李琙的老爹同在海军服役,有一次李琙老爹在海里游泳,谁知道抽筋差点淹死,是王九将他救了上来。从此两人结成拜把兄弟。后来王九离开军队。考了科举,成了经济科的进士出身。因为家里有新党背景,一路高升也得了个盐税司司正地肥缺。李琙倒挺喜欢和他聊天,这人算是个奇人,当过兵现在又成了文官,走南闯北,稀奇古怪都知道不少,聊起天来一点不闷。 聊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李琙在家里大排筵席款待王九,大家喝得都有些醺醺的才散了席,王九还特意让李琙陪着在偏厅说话。赵颖之端上茶水,道了声少陪就下去了。 王九品了一口香茶,乐呵呵道:“大侄子有出息啦,连破几个大案竟然连东角门都震动了。你父亲老跟我埋怨说你胡作非为,百事不成,他还担心你跟他年轻时候那样。我老是劝他,贤侄天纵英才总有机会出头。这不,大侄子也有一鸣惊人的时候。你父亲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啊。” 李琙连忙答应着:“九叔过奖了,侄子昔日糊涂,实在对不起长辈的期盼。” 王九摆摆手:“谁没个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爷俩在海军那叫一个胡闹,说实话,你爹比你强不了多少。呵呵,不过呢,人啊年少妄为不要紧,但总有一个收心地时候。现在,你管着一县刑名也该有所作为了。还好,世侄还是弱冠之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这次进京是述职去的,正好有几个老朋友管着刑名,我去给你说说话,以侄子的成绩,估计明年提拔是肯定的了。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破格把你提到京城去。” 李琙感到这个弥勒佛对自己不错,颇念旧情赶紧行礼致谢:“感谢九叔照看,只是侄子还年轻,经验浅薄,恐难当大任。” 王九又抿了口茶,轻轻将茶碗放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错,难得世侄不骄傲,没有因为寸功而忘乎所以,这也是十分难能可贵地品质。不过叔叔听说,你为官还是有些直啊,似乎得罪了什么人?” 李琙笑笑:“叔叔可是说侄子得罪了黄家?” 王九点点头:“嗯,你还是很清楚的嘛。只是既然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为了一个婢女去得罪人家呢?” 李琙道:“这个事的确是他们黄家的不是,把一个可怜女子『逼』进了墙角。如果我还不主持公道,恐怕为我大明律法精神不符。” 王九沉『吟』了一下,皱着眉头:“嗯,世侄高义。老夫不如也。只是你却不知道行大道而惜自身的道理。年轻人一腔热血总觉得天下任何事都应该管,都应该做。但如果你在残酷的政争之中被打垮了,被『奸』人陷害了,轻则丢官,重则丢命,没了权没了命,你的理想抱负如何能实现? 所以叔叔要送你一句话,若想兼济天下必然独善其身。这个独善是让你保全官位。保全『性』命。你现在这样做,俨然是官场上地新丁,一副不要命地干法,走不远的,可能没两年你就会把人全得罪了,届时撞个头破血流却一事无成。” 李琙心里品味着王静辉这一番话,显然是一个长辈以爱护晚辈的角度出发,对他为官处世的一种鞭策。李琙虽然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话。但李琙也知道,中国官场历来如此,人走政息,想要保住自己的理想,那么必须曲意奉承。必须欺上瞒下,必须投靠老大,所谓明哲保身,老城谋国就是这个道理。但难道这些都是自己愿意做的吗? 李琙轻轻笑了笑。对于一个来自现代地人,他曾经多少次痛骂贪官污吏,多少次哀叹世上不公,又曾多少次对体制内一些千年不变地潜规则咬牙切齿。但终于到了这一天,当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地时候,才终于知道要做个问心无愧的人是多难。 什么为了实现理想,必须牺牲品质地话,已经被无数人说了无数遍。在李琙看来那些都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向上爬的借口而已。在那辈子就有许多人说过他不成熟,所谓的成熟如果就是那些官场潜规则地话,不成熟也罢。 这官本来就是捡来的,能当多久就当多久,但一个现代人总不能没点品『性』,一生磊落总好过小人长戚戚。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痛恨体制『性』腐败的人,他别无选择。李琙不想和王九解释自己的想法。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不过李琙面上还是微微笑笑:“谢九叔提醒。小侄深以为然。”人家一番好意,总不好意思驳了人家地面子。 王静辉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以为他的内心被自己的话触动,满意地笑了笑:“好,侄子一看就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为叔的也不罗唆。现在叔叔就要跟你说一件事,你是不是正在查一件失窃案,林三变府上地?” 李琙的心咯噔一下,这个事情他怎么也知道,突然想起王九的浙江官员身份,李琙的心一下子提防起来:“是的,好多天以前的事了,不过那贼着实厉害,小侄抓他不住,再加上前些天身染小疾,也不去管了。” 王静辉面『色』不变继续道:“恐怕事情不如世侄所说的吧,镇抚司的捕头都请来了。世侄是不是信不过叔叔不想说实话?” 李琙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不知道王静辉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尽量保持面『色』不变,平静地回答:“本来想请来镇抚司地捕头帮着破案,但后来林家不想查了,我便拉着陈捕头日日游玩,过两日便送她回苏州了。” 这时王静辉脸『色』一沉:“贤侄,我和你爹是过命的交情,知道你现在祸事就在眼前,所以才来拉你一把,没想到你连叔叔都信不过。”说着用眼角余光瞥着李琙观察他的表情。 李琙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道:“请叔叔有话明说,侄子到底有什么祸事了?”李琙已经猜到王九想说什么,但现在他只能死撑着装不知道。 王静辉将茶碗使劲放在桌上,“哐”地一声,盖子跳了起来:“哼,你不相信叔叔,但叔叔不想你步入歧途。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抓住了飞贼,而且在他身上搜出一个账本,这账本记录着浙江一些官员的经济来往?” 李琙心中惊讶之情无以言表,账本之事只有五个人知道,除了自己,就是赵颖之、费不疑和陈情。难道这里面有人走漏了风声?李琙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王静辉看他那神情,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又道:“你不承认不要紧,只是叔叔不能看着你一条道走到黑。跟你直说了吧,这个账本里记录的那些东西,你不该知道,知道了也不该管。” 李琙随口答道:“为什么?”一开口心中就暗叫不好,这不摆明了承认此事吗?李琙一个劲骂着自己,到底道行不够。 王静辉也不分辨,只是焦急道:“为什么?亏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那东西牵连着浙江全省官员,你要出头,就是与整个浙江官员作对。你一个小小的法司抗得起吗?” 李琙心中一阵火起,原来是给黄淮做说客的,他反唇相讥:“难道叔叔也被牵连进去了吗?” 王静辉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顿时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根本不管我的事。” 李琙腾地站起来:“叔叔,既然不关你事,那你何必要给那些贪官墨吏做说客。”李琙心想事情到这个份上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王静辉一拍桌子:“李琙!你好糊涂啊!这个账本本来就是林三变一面之辞,如果到时候人家一起说林三变捏造事实,诬蔑官员,首先这个证据就站不住脚。你凭这个想扳倒黄淮,那是痴心妄想。” 李琙冷哼一声:“侄儿从来没有想扳倒谁,只是那些人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如果侄儿知道这样地事情还不管不问,那我大明地百姓还有活路吗?” 王静辉见李琙这样硬气,眼珠一转,语气也跟着平缓下来:“侄儿,我知道你与黄家结怨,以为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将黄家扳倒。但叔叔要提醒你,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就算那些是实情,你英雄一时,将贪官扳倒,但大事坏矣! 眼看再过四个月,各省就要进行大国士会投票了,这是咱们新党本届宰相最后的机会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这点?在这个节骨眼上,青府台决不会允许你胡作非为。” 李琙有些『迷』『惑』:“这跟大国士会投票有什么关系?” ------------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3)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3) 王静辉见李琙搭茬,似乎看到了希望,连忙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年轻人一天到晚崇拜辽王,说他是大明盛世的缔造者,竞相支持他的事业。殊不知辽王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中枢建立大国士会!过去几十年大国士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些旧党们压制了,这是第三次,而且也是新旧双方咬紧牙关拼得最激烈的时候。 你知道吗,南北一十八省加两个总督辖地,现在明确会支持新党的有山西、山东、辽东、鞑靼、陕西、广东、福建、马六甲、婆罗洲总督辖地,总共九个省,离通过大国士会需要得省数只有两省差距,现在新党正拼命地拉四川和浙江的票,听说四川的希望很大,只有浙江在五五之间。你可知道,上次投票浙江可是旧党重地,六年来全凭黄淮在浙江扭转到如今局面。 如果你一个愣头青掀起这样一件惊天大案,新党的黄淮因为贪墨声名狼藉,下狱问罪,那么浙江的局势肯定急转直下。你说,瞿相哪里如何会让这样一件案子,毁了新党布置了多年的天下大局? 贤侄,叔叔知道你一心为公,容不得这些人,但大国士会更是一等一的公事。辽王说过,国士者民之火眼喉舌,匡正官府,制衡官府关键也。只有在朝廷中枢建立起大国士会,才能更好地匡正朝廷得失,鞭策官员吏治。如果仅凭你一己之私却毁了辽王辛苦经营几十年的天下大局,你就是千古罪人啊!” 王静辉一番话如当头棒喝,让李琙震惊不已,李琙万万没有想到黄淮和浙江竟然与大国士会公投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现代人,自然知道,辽王推动大国士会建立的初衷,大国士会类似一国议会。是反对专制,反对集权的达摩克利斯神剑。如果能在明朝建立这样的权力机构,对于推行新政,颠覆自上而下的专制集权自然有着不可估量地作用。 王静辉说得口干舌燥,忙不迭地喝了口水,眼睛仍然在观察着李琙,见他眉头深锁,仿佛有些动心。连忙趁热打铁:“贤侄。浙江官员的案子是小节,大国士会是大局。现在旧党卓敬刚刚被爆出贪墨财货之事,天下舆论为之哗然,已经让大国士会投票胜利在望,旧党抓耳挠腮也想不出办法给他解围。现在可好了,你挑出这样大的案子,不但旧党可以转移视线,而且肯定会毁掉辽王大计。李家祖上跟随辽王起兵。萌荫封爵,你不知道报答辽王,却在挖他的墙角?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贤侄,我是不会让你这样一意孤行的。听叔叔的话啊,悬崖勒马吧。只要你将这个事情压下去。你与黄淮的过节叔叔一力化解。而且我答应你,来年考核之后,至少一个应天府律法司司副的职位跑不了。 你想想,那可是从四品地官职。你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当上这样的大官,有几人可以做到。到时候新党大佬再到辽王那里给美言几句,让他知道你顾全大局,力保大国士会顺利通过,你这前途自然无可限量。”先用大礼压,再用利益诱,王静辉相信李琙的信念肯定在这双重压迫下崩溃了。他笑眯眯地品着茶,等待着李琙投降。 一面是良心。一面是公心,却让人如何取舍,李琙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地砖,心『乱』如麻。如果他仅仅是一个清廉不畏强权的法司,好办,管他新党旧党,此案一定要揭发;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现代人,一个渴望着体制改革多年的现代人。现在这样一个天赐良机放在中华民族的面前。他已经成为那只动翅地蝴蝶,承担着这样一个重任。让李琙如何抉择? 王静辉十分懂得把握谈判的技巧,此时他清楚地感觉到李琙内心的矛盾交战,轻轻推了一句:“贤侄,大国士会成败就在你一人手上,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琙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大国士会成败”六字如重锤敲击在心头,口中喃喃道:“难道揭发了这案子就一定导致大国士会失败吗?” 王静辉没有留神,还在追问:“什么?贤侄说什么?” 李琙没有接他的茬,缓缓站起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九叔先去歇息吧。容侄儿好好想想。”然后一步一挨走出房门。 王静辉在后说道:“好,明日辰时为叔就出发,到时候等你的消息,想清楚了,把东西交给我。” 李琙走到院子里,叫来李根,让他去服侍王九住下。头上一块墨蓝『色』地天空,繁星点点,多么纯净的天空,可是在这静谧的星空之下,却隐藏着多少罪恶。“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深深感动着我们,一样是头顶上浩瀚的星空,一样是人们内心深处崇高地道德。” “……有一个人来找了我,说了刚才那些话,我觉得如何抉择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面对着费不疑、陈情还有萧东,李琙将刚才王静辉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费不疑的胖脸还是那样不动声『色』,陈情眉头紧锁盯着李琙,萧东脸『色』大变:“大人,万万不可啊,不能让这些贪官逍遥法外!”陈情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李琙将眼光转到费不疑身上,费不疑说了一句:“是谁把这些机密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李琙道:“知情的都在这里了,陈捕头你两个手下知道账本和供词吗?”刚才他已经问过赵颖之,赵颖之说柜子钥匙一直在自己那里,从没人动过账本。 陈情摇摇头:“不,他们决不能知道!” 李琙的眼光又转移到萧东身上,萧东使劲地摇摇头:“事关重大,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李琙道:“既然没人外泄,但萧大侠被抓肯定有人传了出去,他们或许是从这里猜出来地。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大家说说该怎么办吧。” 费不疑道:“大国士会是大局。这个时候或许我们的确应该顾全大局。”作为官吏,费师爷还是懂得轻重。 李琙看看陈情:“捕头呢?” 陈情想都没想回道:“我听你的。” 轮到萧东,他胸膛翻滚,举起桌上的供状,颤声道:“他们呢?他们怎么办?在座几位,你们看到过浙江桐庐、新城两县的惨状吗。这些黑了良心地官员,为了那些土地竟然开了闸放水淹田,百姓死伤藉藉。流离失所。这淹死的几百条人命谁来顾全?! 大人!没错,大国士会是为了天下万民谋福祉,但如果连这一省两县的吏治都无法扫清,那即便有了国士会又如何,到时贪墨官员上下齐手不同样令百姓遭殃,国家受损吗? 如果大人觉得难做,那就让萧东走路,我到京城告状。告到青府台,告到东角门。我萧东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这几百条生灵喊一声冤枉。”说着扑通一声跪倒,面上眼泪纵横。 那些貌似想将人送上天堂地一厢情愿,往往却把人推入地域!李琙只觉得眼眶一热。极力忍着眼中热流滚出,他双手将萧东扶起:“枉我一任刑名,却无丝毫大侠地见识。起来,大侠起来。李琙明白了。全明白了!” 费师爷仿佛感到了李琙的意思,脱口而出:“大人?!事关重大,三思……” 李琙神情严肃,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今天大国士会能否成功,要建立在我们放过这些贪官墨吏地基础上;那么到了明日!这样的大国士会又如何捍卫百姓地权利?!” 当李琙把王静辉送上马车的时候,王静辉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的情景,仅仅一个晚上过去,李琙竟然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王静辉仍然企图做最后的努力。李琙只是拱手侍立一言不发。 王静辉见没有一点办法,只好一甩袖子,跨上马车,他回头盯着李琙,眼中充满了怨恨:“李琙啊李琙,你这个不孝的逆子,终会害了你父亲!”说着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属下李琙……费不疑恭候周大人大驾莅临。”来了。终于来了。直隶巡回法司周晓终于在王静辉离开两天之后来到吴江。 一名身材瘦削,个头很高的中年人官服整齐地走下马车。只见他如刀削一般黝黑的脸上三缕胡须垂下,不怒而威。对着李琙他们周晓微微点点头,也不答话,抬腿就往法司里走,身后几名随从连忙跟着。 李琙和费不疑交换一下眼『色』,费不疑小声道:“周大人就是这样,不苟言笑。” 到正堂之中,只见周晓盯着头上地牌匾,回过头看了李琙一眼,缓缓点头,然后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坐到法司座位之上。 李琙恭敬地侍立一旁,倒是费不疑和周晓有交情,连忙道:“大人,今日舟马劳顿,不如休息一晚,明日……” 周晓摆摆手:“不必了,本司规矩费师爷又不是不知道。把最近的案卷调出来,我看看。” 费师爷干笑两声,应诺下去,到值房里取卷宗去了。只剩下李琙和周晓的随从在一旁站着。李琙和他没有交情,有点手足无措。周晓抬起头看看李琙手一摆:“坐了你的位置,不过这是规矩,只有叨扰了。你拿个凳子坐下吧。” 李琙念叨了一声:“岂敢,岂敢。”这边二狗已经端过凳子,那边陈刚也给周晓送上茶水。李琙刚坐下,费师爷已经将案卷拿了出来,放在周晓面前。周晓点头示意,然后不再理他们。 费师爷小声与李琙说:“大人先在这里候着,属下带着人出去敲锣告示,有冤情可以找他申诉。”说着招呼着小赵,拎起铜锣走出法司。 周晓看起卷宗来全神贯注,只是偶尔问李琙一两处不清楚的地方,这些案卷费师爷早就给他理顺了一遍,李琙自然也对答如流。直到费师爷四五城转遍了回来,周晓仍没结束。李琙他们不敢打扰,也只能在一旁伺候。天『色』渐暗,法司大堂里亮起了灯,李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可是上司没动窝,自己如何能走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晓才从案卷中抬起头:“哦,都这么晚了,你们都还在啊!” 李琙赶紧道:“下官不敢离开,不知案卷审核完否?” 周晓道:“差不多了,可能还有两三卷吧。” 费师爷连忙答话:“大人,今日天『色』晚了,您一路劳累,连饭都没吃,这里略备薄酒,请大人赏脸。” 周晓『揉』『揉』眼睛,面『色』终于和暖了一些:“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周晓看样子也不是那么严肃嘛。 李琙和费师爷在万和楼请周晓和他地随从吃过晚饭,李琙要将周晓请回法司去住,谁知道周晓反对,表示到驿馆住就行。李费二人扭他不过,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不去怎么行,还想着给他报料。 费师爷会意,连忙道:“既然大人要去驿馆,属下也不勉强。但法司还有一个案子要跟大人汇报。” 周晓眉头一皱:“很重要吗?要不明日再说。” 李琙正『色』道:“十万火急,因为驿馆人多杂『乱』,所以斗胆请周大人回法司禀报。” 周晓神『色』一正,也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去法司。” 在法司偏厅之中,按照李琙要求,周晓屏退左右。李琙将林家账本还有萧东搞来的供词郑重地递到周晓面前。 周晓有些疑『惑』地看着递上来的东西,李琙一脸严肃道:“大人,为浙江灾民伸冤!”说着和费师爷一起双双跪下。 这可把周晓吓得不轻,赶紧将二人扶起:“这是怎么说的,二位赶紧起来。” 说着周晓坐下来,挑亮油灯,翻开账本…… ------------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4) 第十五章 魔高一尺(4) 周晓的脸『色』,和过去每个人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时候的样子一『摸』一样,周晓从一开始的震惊,再到惊叹,然后脸上『露』出愤愤之情。接着当他看到第二份供状的时候愤愤变成了愤怒,末了指着两件东西讷讷道:“这,这些?都是真的吗?” 李琙使劲点点头:“千真万确!” 周晓道:“你们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 李琙道:“是一个侠盗潜入林府,偷窃的时候将这些东西拿出……”接着将萧东如何夜入林府偷盗,误将这些东西偷出,然后先把账本送来法司,再去浙江搞到这份供状。最后夜入法司,飞刀传书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只是李琙隐去了萧东的姓名,同时也没有将萧东落网的事跟周晓说。 周晓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愤然而起:“十恶不赦,罪行令人发指!这些国家蛀虫,这些百姓的大虫,简直没有天理了!”说这话,周晓激动地在偏厅来回走动。李琙和费师爷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均眼『露』喜『色』,看来周晓的确是可以托付的人,李琙心里想着。 走了两圈,周晓停下来,问李琙:“那这个飞贼何在。” 李琙不等费师爷说话,立刻回道:“这个侠盗来去匆匆,根本没有留下痕迹。下官抓他不住。” 周晓坐下眉头深锁:“这样……如果要扳倒浙江一众贪官酷吏,恐怕只有这两样证据还不够。如果没有人证,恐怕……” 李琙道:“大人,这两样已经是非常足够的证据了,只要将林三变和账本里提到的官员抓起来审问,有这样的证据在手,容不得他们抵赖。到时候他们一招供。什么人证都有了。再说了,这份供状就是当日带人去开闸放水的布政司兵吏所供,只要把此人揪出来,同样是人证物证俱在!” 周晓手轻轻摇了摇:“事情没那么简单,最好还是将这个飞贼找出来,让他一并对质,这样才能将证据的来源说清楚。” 李琙想想道:“大人,飞贼下官会尽力搜寻。而且镇抚司的捕头也在协助办案。只是仅凭这些证据难道还不能办了他们吗”费师爷不解地看着李琙,为什么他不将萧东就在法司地事告诉周晓? 周晓见李琙这样说,也慢慢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澜芳继续查找飞贼。本官回苏州之后,一定全力将案情上报最高法司,决不让这些酷吏逃脱。” 李琙和费师爷起身行礼,李琙道:“素闻周大人铮铮铁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下官就将此事拜托大人,务必将这些蛀虫酷吏绳之于法。” 周晓微微一笑:“怎么,澜芳还不相信本司吗?” 李琙连忙撒手,费师爷道:“岂敢不相信,我们得到这些证据已经有些时日了。正是为了等待周法司下来,才一直隐忍不发。” 李琙道:“如果查案有什么需要,请大人随时示下,我等定当竭尽全力配合。” 周晓点点头:“好。澜芳,难得你们不畏权贵,敢于为国尽忠,我周晓一定不辱使命。” 李琙和费师爷二人将周晓送出大门口,周晓刚要上车驾,又回过头对二人道:“此事非同小可,二位不可以再向第三者提及此事,如果有什么事。本官会派亲信持这块令牌前来接洽。”说着掏出一块铜牌让二人辨认清楚。李费二人躬身应诺。 周晓这次离开法司,缓缓走在牵桃大街上,周晓拿出怀中两样证物,轻轻抚『摸』着,长长叹了口气。 不一会车驾来到驿馆,周晓下车,走入驿馆,早有随从过来引路:“大人。那位江先生已经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呢。” 周晓点点头:“好,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说着推门走入了房间。 房内坐着一名布衣文士,看见周晓进来,连忙起身:“仲晨兄,恭候多时了。”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浙江布政司参政江亭豫。 周晓拱拱手:“乐城贤弟来得好快。” 江亭豫道:“事急自然要快,不说客套话了,东西可到手。” 周晓从怀中掏出两样物件放在桌上,江亭豫仿佛见到宝贝似的,伸手要取。周晓一按道:“我要的东西呢?” 江亭豫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抖开在周晓眼前晃了晃,周晓这才一松手,两人将各自的东西交换了过来。 江亭豫翻开账本和供词,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几页便不再看下去,将两样东西装入一个皮箱之中。抬头又问道:“那个飞贼呢?可有提来?” 周晓摇摇头:“人没有抓到,是飞贼自己将东西送到法司的。”接着将手中纸笺在灯火上点着,任由它烧成灰烬,脸『色』变得惨白,嘴里蹦出三个字:“两讫了。” 江亭豫微微一笑:“大人这是何苦呢……” 周晓摆摆手:“不必多言,东西你已经拿到,赶紧走吧,只是一些善后工作你要料理干净。” 江亭豫收了笑容,起身拱手:“好,这就不用仲晨兄费心了,亭豫告辞。”说着转身出门消失在院中。看着江亭豫的背影,周晓靠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李琙送完周晓与费师爷回到后面,叫出陈情与萧东二人,李琙将刚才会见周晓并且将证据交出的情形与大家交待了一遍。陈情和萧东不禁面『露』喜『色』。 费师爷道:“刚才周大人答应了,一定会秉公办理,为国家除去这些败类。” 李琙往椅子上一坐:“要不拿点酒出来庆贺庆贺?”李琙一高兴就回到那辈子了。 不料费师爷一拍大腿:“有了,在我的衙房里还有一瓶十年女儿红,虽然年份不高,但味道还是不错地。” 李琙道:“好,你赶紧去取。我唤后面厨房抄两样下酒的小菜。” 不一会酒拿了上来,四个人一人满上一杯,李琙道:“难得有萧大侠仗义出手,又有陈捕头鼎力相助。来我们预祝那些贪官酷吏早日绳之于法!”说着四人干杯一饮而尽。 又过了一会李根端来几盘下酒菜,四人边吃便聊。萧东问道:“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我去作证?” 费师爷道:“对了,刚才大人没有将萧大侠的事告知周大人,不知道大人为何如此?” 李琙抿了口酒:“我突然想起。萧大侠是镇抚司通缉的要犯,大侠为民请命,仗义出手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一旦交给官府,大侠免不了要遭受刑罚。所以我一时改变主意,没有将萧大侠说出去,大侠收拾收拾,今日便离开法司吧,找个地方躲起来。陈捕头。这事本是我自作主张,但我想如何也不能让萧大侠因此而受官非,所以也请你高抬贵手。”此言一出,费师爷神情有些变化,但也是转瞬即逝。自顾着喝酒没有言语。 陈情笑笑:“我说了,一切都听你的,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萧兄,也没有交过手。”陈情眼光柔和。赞许地看着李琙。 萧东抬头看着李琙,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但他眼神随即黯淡,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走,此事由我而起,即使案子揭发出来,也总有一天会追问到我地头上。我走了。大人这里如何交待。” 李琙道:“抓不住飞贼十分正常,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向上面交待,萧大侠毋需惦记这个。你于朝廷有功,于百姓有恩,只是现在这个情况,你还不便『露』面,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不住你,大侠就听我李琙一句。暂避风头。等日后有机会我会向朝廷表功。”陈情一个劲点头,十分赞同李琙的意见。 萧东笑笑:“我萧东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决不连累朋友,大人对萧东之情,我心领了。只是这个事非同小可,就算舍了我着一百几十斤也不能一走了之。大人不需再劝,我一定留在这里作证,直到扳倒浙江贪官为止。” 李琙刚要说话,费师爷连忙将话头截下:“大人,要不这样,咱们也别关着萧大侠,就让萧大侠自己离开,萧大侠呢也不用远走他乡,就在城里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如果有需要大侠就来作证。大人觉得这样可好?”李琙想想,只好点点头,萧东也没有意见。 大家一直喝道二鼓时分才各自散去。李琙走出院子,清凉的小风一吹,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但李琙总觉得心中有个疙瘩无法解开。对了,到底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这么秘密地事情竟然能让黄淮那边知晓? 李琙进了后院,只见自己的房间还有一盏灯火闪烁,那是赵颖之在等着自己。李琙只感到一阵暖流在胸中回『荡』。转眼一看,清荷和庄若蝶住的厢房里已经灭了灯,漆黑一片。李琙的心一紧,自己病中的时候,赵颖之好像吩咐庄若蝶拿过账本。李琙眉头紧锁走入自己房间,心中仍然隐隐作怪。 江亭豫马不停蹄在第三天日落之时回到杭州,他不作任何停留直接进入布政司敲开了黄淮地书房。 黄淮早得到下面的通报,立刻打开大门将江亭豫迎了进来。江亭豫拱手行礼:“大人,卑职回来了。” 黄淮满面笑容:“怎么样,事情可办妥了?” 江亭豫微笑点头:“办妥了,东西已经取回。”说着打开皮箱,将两样东西取出,放在黄淮面前。 黄淮看着两样物件,两眼骤然放光,但仍装出镇定模样,把一个茶杯放到江亭豫面前:“来,乐城,辛苦了,喝点水。”江亭豫道了声谢拿起杯子。 黄淮拿起两样东西仔细翻阅起来,江亭豫用眼角余光瞥着黄淮,只见他脸『色』微微一变,快速地翻动着账本,嘴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这个狗贼,竟然记下这样一个东西,差点坏了老夫大事!” 当他看到第二张供状的时候,更加目瞪口呆,嘴里颤抖着道:“这,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做出这样吃里爬外地事。”然后愤愤地将供状摔在桌上。这张供状竟然是布政司兵吏胡说的供词,将他们如可奉命打开富春江闸门,放水淹田的事一一招供,最后还签字画押。这可是要命的供状,幸亏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自己手上。 江亭豫放下茶杯道:“大人息怒,这些证据已经全部拿到手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黄淮点点头:“好,乐城,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让老夫怎样谢你。”说着吩咐外面拿一个铁盆进来。 江亭豫连忙行礼:“大人言重了,卑职有今天全凭大人一手提拔,怎敢讨个谢字。” 黄淮微笑着点点头:“嘿嘿,你地功劳老夫不会忘记。”说着将账本拿到蜡烛上点燃,然后扔到铁盆之中,账本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接着黄淮又将那份供状扔到盆里一同付之一炬。 看着铁盆里的火光渐渐熄灭,黄淮脸『色』一变道:“吩咐老雕,让他把这个吃里爬外的人做了,记得叮嘱他我会派他去衢州出公差,在荒郊野岭下手,不要留任何手尾。”江亭豫点点头,看着黄淮的脸『色』,不禁倒吸一道冷气。 黄淮又道:“对于吴江那个小法司,乐城有什么主意?” 江亭豫脸上泛过一丝阴冷地笑容:“东西已经没了,他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还不是任由大人处置。” 黄淮道:“可他们知道地东西太多了,留着不好。” 江亭豫道:“大人明鉴,周仲晨也希望大人想办法把他料理了,免得日后生出变故。依卑职所见,也该到了新帐旧帐一起算的时候了,大人不如这样……”他把身子凑到黄淮跟前,小声嘀咕着。黄淮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 ------------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1)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1) 还没到五月,炎炎的日头已经迅速地占领了江南的天空。李琙坐在花园的凉亭下纳凉,真叫一个热,怎么到了大明朝还跟有温室效应似的,或者是什么厄尔尼诺现象?不会啊,这里根本没有温室气体排放。 不过李琙这会还很舒服,右边有庄若蝶给他扇着扇子,左边有清荷给他斟着酸梅汤,李琙总算过了一把大少爷的瘾。有人服侍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渴了叫一声就人有端茶递水,饿了唤一声,厨房里立刻开锅做饭。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让李琙第一次对这个时代产生一丝依赖,乐不思蜀也。 不过这也是建立在家底的基础上的,李琙一个月五十五个银元的收入,另外自己还有几百个重宝的小金库,更别提自己老婆那笔跟天文数字一般的嫁妆,李琙男人的自尊让他从来不去过问。 但这些财力让他能过着这个时代最舒适的生活,虽然没有电视机,电冰箱,电脑,电这,电那的。但现在的生活质量是那辈子怎么着都达不到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说,关键是服侍得好啊,以老婆为首的三个女人,还有几个仆人,有人伺候那才真叫生活质量提高。所以显然如果老天打个雷非要李琙回去,他是打死也不干了。 但为了预防万一,现在李琙身上从来都戴着两样东西,一个是皇帝御赐的子冈牌,还有就是帽冠上的一枚蓝宝石帽正。一旦哪天真的一个炸雷让他哪来回哪去了,这两样东西至少值个一百万以上,足够他过上小康生活。李琙这点小心眼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账本和供状已经送上去了,陈情也返回苏州复命。李琙有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俗事小案全推给费师爷,自己就一心钻进脂粉堆里享受生活。说实话。李琙绝不是一个勤快人,能不干就不干,能享受就享受。 李琙正尝着从地窖里拿出来冰凉的酸梅汤,那边费师爷快步走进后院。李琙见是他来了,赶紧道:“你个老费,注定是有口福的人,清荷去给费师爷倒一碗。” 费不疑脸『色』凝重走到李琙耳边道:“大人,上面下来人了。直隶法司和镇抚司地人联合办差!” 李琙心中一喜:“是不是浙江的案子揭发了,他们下来取证?!” 费不疑道:“这就不知道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直隶法司司副叫什么杨龄的,还有一个镇抚司的督察,他们没有说什么事,只是让大人和法司全体人员到大堂集中,有事宣布。” 李琙听了费不疑的话,心中闪过一丝阴云。但也不及细想。连忙起身,叫来李根,帮他换上官服,和费师爷一起出大堂。 李琙掀起帘子一看,只见大堂之上站满了人。左边一溜差役,上首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官员,身穿法司官服,左边一溜镇抚司的捕快。上首同样坐着一人,背对着看不清楚。二狗他们四个差役站在下手方向。 李琙走入大堂,朝着黑『色』官服地法司官员拱了拱手:“二位上差驾临有失远迎,下官吴江律法司司正李琙。” 杨龄眼睛一翻:“你就是李琙?” “正是”李琙毕恭毕敬地答道。 “来人,将吴江法司李琙费不疑以下统统拿下了。”杨龄突然下令。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在法司大堂炸响,李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音未落,就见几名法司衙役冲到跟前。把肩头拢二臂将李琙与费不疑按在当场。那些镇抚司的人也冲过去,擒住二狗他们四人。小赵大叫一声愤怒地拔出腰刀,杨龄大喝一声:“尔等小吏竟敢拒捕!”两三名镇抚司捕快已经将他围在当中。 李琙一急连忙大喊:“小赵,不得无礼,事情总会搞明白!”小赵悲鸣一声,手中单刀当啷落地,束手就擒。 李琙努力地抬起头,朝着杨龄喊着:“凭什么抓我们?” 杨龄从袖拢中抽出一本折子。打开大声阅读:“据闻吴江法司李琙。师爷费不疑等私自捉放镇抚司通缉要犯飞贼萧东,现将吴江律法司李琙、费不疑以下一并捉拿下狱。人犯交由直隶法司司副杨龄。镇抚司督察赵青一同审理。哼哼,李法司,问你服不服!” 李琙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快速地与费不疑交换了一下眼『色』。费不疑眼中也是一片茫然,惊惧的神情充满了面容。但相互只见都在对方眼中读懂了一个意思:黄淮的反击! 一只手顶在李琙脖子上,李琙再度奋力挺起头:“下官冤枉!” 杨龄收起本子嘿嘿冷笑:“所有给法司和镇抚司抓住的人都说自己冤枉,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清楚。来人,将他们一众犯人带到巡捕房看押!” 李琙挣扎着喊着:“杨大人!不关费师爷和二狗他们几个衙役的事,放了他们。” 杨龄道:“关不关事,你说了不算。少废话,带走。” 差人将李琙一行押出法司,一开始李琙呼吸急促,腿有些发软。但快到大堂门口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凄厉地声音:“夫君!你要去哪啊!”李琙一回头,只见赵颖之、庄若蝶还有李根、清荷他们从帐幕后冲了出来,赵颖之泪流满面,边喊边跑,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琙心中一酸,眼睛就有眼泪想夺眶而出,但李琙强忍着那种感觉。作为一个坚强的『共产』党人,此时此刻不能在敌人面前低头。李琙奋力转身喊着:“娘子,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 赵颖之从地上爬起来,追上前,结果两名差人伸手将她拦着。赵颖之如同一只愤怒的雌兽,拼命向前冲:“让开!”两名差人死命拦着:“犯人不能靠近!” 赵颖之声嘶力竭地喊着:“上法场都许送行,看看我男人又能怎样!”说着奋力挣脱两名差人的阻隔。跑到李琙身边,此时又有两人冲上来将她拦住。杨龄刚刚上马大喊:“这个大胆『妇』人还敢上前,『乱』棒打下去!” 赵颖之举起一块黑『色』地金属牌子大喊一声:“谁敢!尔等小吏,还不让开!”李琙隔着两个人看不清上面是什么。那两个小吏手足无措,回头望着杨龄,讷讷道:“大人,是,是先帝令牌!五品以下官员听候调遣。” 杨龄心中咯噔一下。自己正好是从五品官职,一惊连忙下马,来到赵颖之面前,躬身行个礼:“这位夫人,请不要留难本官。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赵颖之凛然道:“我只和夫君说一句话,不会为难你们。”杨龄只得悄悄让开一条路,赵颖之走上前去,拉着李琙的手。满面泪痕道:“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李琙脑海里转了个圈小声道:“有人要陷害我,是因为那个账本的事。速去苏州找陈情或易老头周旋。” 赵颖之点点头,咬着嘴唇吐出一句:“夫君放心,妾身拼了『性』命也会救你出来。” 正说着。杨龄已经走到跟前,『插』到两人中间,道了声得罪,几名差人推着李琙向前走。此时此刻路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地人们。大家滴滴咕咕议论纷纷。 “快看啊,大虫被抓啦!” “是啊,是啊,怎么回事?难道他又贪赃枉法了?” “总之不会是好事,哼,他也有今天。” “胡说,李大人是青天,一定有人陷害他!” “青天?青天怎么会被抓呢?” 李琙在众说纷纭之中昂首挺胸走在牵桃大街上。事情来得突然,但他丝毫没有慌『乱』。也许在他心中自打看到那份重若千钧地账本起,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李琙、费师爷两人单独囚禁,二狗他们四人同关在一个牢房里。当李琙他们被押到巡捕房时,副捕头季杰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恭候着上差光临。校验犯人入狱的时候,季杰装出一副关心的神『色』:“哎呀,李大人,怎么到今日的田地。唉。得罪了,得罪了。”见李琙不搭理他。冷哼一声,“哼,装什么英雄,送入号子去。” 李琙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苦思冥想着事情前前后后,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除了纰漏,就是那个不知名的告密者,这个人到底是谁?肯定不是自己的人,这不全给关起来了。要不就是陈情地人,但他们不知道账本地事。无间道啊,这种事情真让人头疼。但十分奇怪为什么栽在头上的罪名只是私放朝廷要犯,这个罪名最多不过是削职为民。妈的整不死我老子出来跟你没完。 费师爷就在隔壁,李琙两次三番想找他商量,但都被看守的捕快制止了。李琙百无聊赖地躺在草铺上,『潮』湿异常,他赶紧起身,在这里睡一宿还不得得风湿啊。正不知道怎么呆着,突然牢门打开,进来一人正是吴江捕头牛镇田。巡捕房一直嫉妒法司迭破大案,李琙以为他又是来赠兴的,把头扭向墙壁。 牛镇田叹了口气:“李大人,委屈你啦。这都是上峰所命,兄弟们也是……唉”李琙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牛镇田也不恼,蹲在门边面容沉重,突然大喊一声:“梁深!死哪去啦!”门外一名县捕快答应着跑进牢来。 牛镇田破口大骂:“你的良心他妈的给狗吃啦,是不是看着李法司糟了罪就幸灾乐祸?你个没血『性』地东西。狗眼看人低啊,怎么让法司地兄弟躺这样地湿草,快去拿堆干草来,给兄弟们铺上。咱们不能让别人戳脊梁骨,说咱们不仗义!还有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着,有酒有肉,亏了法司兄弟,老子唯你是问。”那个叫梁深的捕快忙不迭地答应着。牛镇田怒道:“还愣着干吗,快去啊!”梁深连忙屁颠屁颠跑出出。 旁边看管地那名直隶镇抚司捕快阴阳怪气地说:“牛捕头,他可是要犯,你就别管了,免得惹上干系。” 牛镇田一字一句道:“干不干系,牛某不知,只知道我和李大人一口井里喝了两年地水,牛某认他是条汉子。”说着牛镇田回身出门,临出门前扭头对李琙道:“别人说什么不管,但牛某相信大人是清白的!”说着摔门而去。 牛镇田朴实的话语敲击着李琙心头,他腾地站起来,赶到栅栏边朝外大喊:“你牛镇田也是一条汉子,我李琙算是没有白交一场。”说着法司的人一起扑到栅栏边,二狗大喊:“牛捕头,你够意思,二狗不死出来请你喝酒!” 过不多会,梁深将干草抱进来,将各牢房打扫干净,然后给他们铺上干草,然后又给没人发了一张羊皮,这玩意可以隔开地上地湿气。李琙道了声谢,这才能够躺倒在草铺上。 赵颖之回到后进便一言不发地进了厢房,庄若蝶和家人们一起跟了进去。只见赵颖之一言不发,打开柜子取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又拿过一叠银票,匆匆包成一个包袱,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 李根喊了一声:“少『奶』『奶』,这是要去哪?”赵颖之还是不说话,分开庄若蝶和清荷就要出去。 庄若蝶一把把赵颖之拉着:“小姐,您要去哪啊?!” 赵颖之咬着嘴唇将庄若蝶的手甩开,分开人群走出屋去。大家赶紧跟随出来,清荷拉着赵颖之的手说着:“小姐,是不是要去救姑爷?!”李根也在后面一个劲地问着,可是赵颖之一言不发就是往外走。 李根看势头不对,对清荷庄若蝶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将赵颖之拉着,清荷道:“小姐,你倒是说话啊。” 赵颖之突然如一头母兽奋力挣脱着两人的拉扯,喊着:“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丈夫,你们不要拦着!” 庄若蝶跑到赵颖之前头,扑通跪倒拉着赵颖之的腿,泪流满面:“小姐!求你了,听若蝶一句话吧,你不能走啊,家里现在不能没有你,姑爷身边也不能没有你啊。”她这样一拉,一众家人连忙跑到庄若蝶身边一起跪下,清荷也留着泪苦苦劝说赵颖之。 赵颖之奋力挣扎,眼泪已经喷涌而出:“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丈夫,你们干吗拦着,放手啊……呜呜……”庄若蝶和清荷任由赵颖之厮闹着,拳打脚踢,就是抱着她地腿死活不放! ------------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2)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2) “小姐不能去!姑爷在这还要你照顾!让奴婢去吧。”庄若蝶死命抱着赵颖之的腿,声嘶力竭地喊着。 李根在一旁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少『奶』『奶』,家里离不开你啊,让老仆陪着庄姑娘去吧。”清荷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劝着。 庄若蝶道:“小姐,请听奴婢一句,如今之计,首先请少『奶』『奶』分别写两封信,第一封是伸冤的诉状,交给奴婢带着,去苏州找陈情陈捕头和易老爷想办法;第二封是给小姐父亲的,平日里听小姐提起过,您父亲在朝廷也有一些故人,这封信交由可靠的人快马送到广州,请老爷想办法。”庄若蝶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乱』糟糟的后进安静下来,赵颖之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在一众家人的规劝下,赵颖之终于平复下来,仿佛浑身脱力一般倒坐在花园凉亭之中。听了庄若蝶的建议,赵颖之沉思半天,缓缓点头:“好,庄姑娘说得不错。要不这样,李叔就陪庄姑娘去一趟苏州,厨娘把老孙唤来。”老孙就是厨娘的老公,随着赵颖之一起嫁到李家的陪嫁家人。 赵颖之回到自己房间,展开笔墨纸砚,庄若蝶连忙在旁研墨。赵颖之想了想,然后分别写了两封书信,赵颖之看了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展开一张纸简单地写了几个字,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锦囊,里面取出一方玉印,在其中两封信上用了印,分别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这时老孙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赵颖之拿出一个钱袋,将里面金灿灿的重宝分别装入两个钱袋子,其中一个再塞入两张银票。她将一封信和一个钱袋交给庄若蝶:“庄姑娘,苏州就麻烦你跑一趟了。这里有些盘缠。里面还有一千重宝的银票,供你上下打点用的,如果不够,李叔凭这个印信,在苏州的广信分号『『138看书网』』着将玉印放在一个锦囊中交给李根。 最后唤老孙进来,将另外一封信和重宝交给老孙:“老孙,你拿着这封信去广州找我爹,这是路上的盘缠。目前仙女号刚回到海宁,你带着我的手字雇一辆快车去海宁找李元,让他推掉所有地货运单子,用最快的速度启航送你去广州。” 老孙将东西收好放在身上:“小姐请放心,老仆一定用最快速度到广州找到老爷。”吩咐停当,众人各自准备去了。 庄若蝶和李根简单收拾了一下,告辞赵颖之就要上路,赵颖之一直送到大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让二人一路小心。 刚送走两人,赵颖之注意到法司阶下的石狮子旁站着两名年轻人。赵颖之也没在意,转身就要进去。阶下一名青衣书生快步走上前作揖问道:“请问夫人,李琙李法司可是住在这里?” 赵颖之吃了一惊。回头迟疑地打量着眼前二人,那书生又问了一句,赵颖之才缓缓点头。 话说李根在车马行里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人朝苏州而去。一路上也不停留。两人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进了苏州。李根在路上截下一队刚刚出来巡夜的巡捕,问清楚了苏州法司的位置,赶着车马来到法司门前。李根敲开大门,跟门子通报了情况,门子拿着两块银元乐呵呵地进去通报。 过一会,门子出来将两人引到书房外,里面易老头已经在等着了。李根曾经跟着李琙老爹李威来过苏州法司,认识易老头。一见面连忙上去行礼:“老爷,老仆奉我家少『奶』『奶』之命向老爷求告,我家少爷蒙冤入狱……” 易老头点点头打断他的话:“你家少爷的事,老夫已经知道了,只是这个案子是直隶法司和镇抚司联合督办的,上面已经打过招呼,让老夫不要『插』手。唉,事到如今。老夫也是一筹莫展。” 听了他这样说。李根脸都白了,连忙跪下。庄若蝶也跟着扑通跪下:“老爷,想想办法吧,我家少爷是冤枉地!” 易老头眉头紧锁:“二位快快起来!真不好办啊,这案子有人在攀扯燕逆,说你们少爷私放的飞贼和燕逆余党有勾结,一旦被定成与燕逆勾结,就不是一般渎职那么简单。现在连上次去吴江帮忙破案陈捕头也被抓起来了!不日就要发往吴江审理!” 庄若蝶一听易老头这样说,心道不好,当朝最大的也是最忌讳的就是燕逆余党,一旦和这个扯上了关系,事情就糟糕了。庄若蝶道:“大人,奴婢敢问一句,现在是定『性』了还是刚在攀扯?” 易老头一愣,看了看庄若蝶,问李根:“此人是谁?”庄若蝶念头一转,就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如何进了李府的前前后后跟易老头说了。 易老头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让李琙得罪了黄家的庄若蝶,没想到竟然还是庄侯之后!现在据老夫了解的情况,直隶镇抚司已经向中央镇抚司上文,请以勾连燕逆立案审理,但仅仅是上报,应该还没定『性』。” 庄若蝶想想道:“大人,这就奇怪了,据奴婢所知,一旦与燕逆扯上关联,再小地案子也是大案,那么一定会将人犯带回京城审理,或者最少要在苏州关押审理。怎么可能还要把人犯发往吴江审理?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庄若蝶这么一说,让易老头若有所思,他拈着胡子想了想:“不愧是庄侯的后人,看法果然和别人不同。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老夫。你的意思是?” 庄若蝶道:“奴婢的意思是,那些诬陷少爷的坏人必定不想把少爷和陈捕头送到苏州或者京城审讯,因为他们心中有鬼,不能把事情闹太大,所以只能将案子放在吴江审。至于攀扯燕逆一事,或者他们自己也知道难以达成,不过是杜撰出来雷声大雨点小而已。既然他们想把案子捂在吴江。那么我们就把事情闹大,闹到京城去。奴婢想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就赶往京城给少爷喊冤!” 易老头眼睛一亮,庄若蝶地分析头头是道,老头本来就蒙在鼓里,一时没有想到那么多,现在一经庄若蝶点醒,立刻明白了其中跷蹊。他面『露』喜『色』:“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你想怎样行事?老夫能帮什么忙?” 庄若蝶想了想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奴婢必须见到陈捕头。大人在被抓之后只与小姐讲过一句话,就是让小姐到苏州找陈捕头。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办法让奴婢与她相见?” 易老头思索一下:“这个应该可以办到,来人啊!去,把凌捕头叫来。”不一会,一名捕头打扮的中年人进了书房。 易老头向李根和庄若蝶介绍道:“这位是苏州法司的凌捕头,他与镇抚司地人有点交情。凌志,现在你带上这两位去一趟直隶镇抚司,想办法让他们见一下陈情。可能做到?” 凌志想了想回着:“属下尽量想办法。”说完。带着庄李二人出了法司。 直隶镇抚司和苏州法司都在一条街上,三人走了几步就来到一处高墙地后门。凌志让二人在此等候,李根十分熟练地『摸』出一摞重宝塞到凌志手中:“大人,你看这些打点可够?” 凌志在手里掂量掂量:“嗯,差不多了。二位在此稍等。一会一切听我吩咐。”说着敲开了后门。 他进去了片刻就回转出来,身后跟着两个打着灯笼的差人。凌志给他们介绍:“小六,这个姑娘是陈捕头的妹子,这位是陈捕头的家人。你看?” 那个叫小六的差人想了想道:“既然是妹子。见一面也无不可,只是这位大叔最好别进去了。”凌志连忙向小六拱手致谢,然后回头朝庄若蝶使了使眼『色』。 庄若蝶连忙上前道了个万福:“多谢大人,那就多多麻烦了。”小六点点头,带着庄若蝶进了门,留下凌志和李根在门外等候。 小六在前,庄若蝶在后,在高大黑暗的镇抚司里左转右转。不一会来到一个院子里,只见院子里有一座高大的房子,门口是一扇黝黑地铁门。小六摆摆手,门口地看守打开门,庄若蝶跟着小六进到里面,只见一条漆黑甬长的通道,两边密密麻麻都是铁栅栏的牢房。走到最里面,小六对着一个牢门里喊了一声:“陈捕头。你妹子来看你了。”说着回头对庄若蝶道:“姑娘。咱们这里的规矩也不多说了,你莫要让兄弟们难做。时间不能太长,一会我就来唤你。”庄若蝶点头道谢。 监牢里闪着一丝柔弱的灯火,庄若蝶朝里叫了一声:“姐姐,是我啊。”接着就听里面响起脚步声,一个人影闪到铁栅栏边。 陈情朝外一看,原来是认识的人:“庄姑娘,你怎么在这?” 庄若蝶借助微弱的灯火看见陈情一身行头还算穿戴整齐,只是帽子没了,一头秀发披撒下来。连忙低声道:“姐姐,吴江那边也出事了,少爷还有费师爷他们全被抓了。” 陈情神情焦急地问道:“李大人怎样了?被抓之后,姑娘有没有见过他?” 庄若蝶黯然摇摇头:“今日早上被抓地,奴婢也只看到他一个背影。后来小姐着急救姑爷,立刻派我和李管家来苏州找捕头,没想到,捕头也!” 陈情眉头紧锁,神情同样黯淡:“没想到他们这么快速,我是前天下午被带到这里地,事先一点征兆没有,看来对头是积心处虑突然发难……过两日我也要去吴江受审。你是李大人派来的?” 庄若蝶道:“是地,姑娘受了姑爷吩咐,让我来找捕头联络。” 陈情道:“你总算来了,如果我去了吴江恐怕要误了大事。” 说着话,陈情把话音压低:“仔细听我说……把我刚才跟你说的一定要牢牢记住。东西拿到手后,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务必要在五月初一当天在东角门击鼓!只有这样,李大人和我的冤情才有可能昭雪!切记切记!”庄若蝶连忙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六回来走到牢门口陈情做了个揖:“陈捕头,实在不好意思,时候到了。” 陈情点点头:“劳烦小六了。” 庄若蝶从牢房里出来,汇合李根便跟凌志道了别。庄若蝶上了车,吩咐车把式打听一下儒林大街怎么走,李根忙问怎么回事,庄若蝶道:“去陈情家!” 车把式一路打听,把两人送到儒林大街锣鼓巷,庄若蝶让车把式在巷口等候,她和李根拿着一个灯笼进了巷子。依照陈情地话,庄若蝶来到左首第一个院子门口。庄若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钥匙,打开锁头,进了房子。 “门口向前第四块地砖,然后向左第五块地砖,再向右第四块地砖。”庄若蝶嘴里念叨着,按照陈情的嘱咐一块一块地砖地数着。屋里漆黑一片,李根攥着从院里拿着的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庄若蝶顺着地砖数过去,最后一块地砖接着墙,有一个小柜子挡在墙根。庄若蝶回头对李根道:“李叔,麻烦你把这柜子移开。” 柜子移到一边,庄若蝶蹲下来,用手在墙根处敲击着,果然听到一阵“空空”的声音。庄若蝶双手抠着墙缝往外一拔拉,一块活动地砖头应声而开。庄若蝶兴奋地与李根交换了一下眼『色』,李根将她拉到一边,伸手到墙洞之中,只见他『摸』索一阵,手缩回来的时候,抓着一块油布包。 两人就着亮光将油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蓝皮的书册。庄若蝶轻轻将书册一页一页打开,就着微弱的灯笼看着。李根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这个?这个是什么?” 庄若蝶将书册合上,神情凝重地将油布包包好,塞入自己怀里,双手紧紧捂着,一字一句地对李根说:“李叔,这个就是导致咱们少爷和陈捕头被冤的账本,它的背后是一众浙江贪官的罪行,现在只有它能救我们少爷一命。” ------------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3)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3) 前后簇拥着二十多骑的一辆囚车姗姗驶近吴江北门,在门外同样有不下十名差人整身等候。为首一名公人正是吴江巡捕房副捕头季杰,他向一行公人拱手行礼:“王捕头亲自来啦,卑职有失远迎。” 马上一名年轻人飞身下马跟季杰见礼:“是季捕头啊,一别多年啊,你还是老样子。”两人寒暄了几句,季杰道:“人押来了?” 王捕头点点头:“嗯,在后面的车上,牢房准备好了吗?毕竟陈捕头是同僚,不要怠慢了。” 季杰连忙点头:“安排好了,房间打扫干净,里面全部换了新的铺盖。大人请……”说着两拨人马会合一处,一起朝城里走去。 吴江的百姓十分好奇地驻足路边观看着这样一支队伍穿城而过,一辆囚车四周围着黑『色』的帐幔。大家议论纷纷:“快看,快看,囚车竟然挂了帐幔,真是少见。”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和法司案子有关的人犯,要押来吴江一起审问。” “法司的案子?李大虫怎样了,会不会定罪?” “定罪?定什么罪?我看是有人诬陷李法司,李法司自从改过以来,那是咱们吴江的青天大老爷,要是给他定罪,一定是诬陷!” 车马粼粼而过,在百姓当中激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如水波一般恢复平常,不见踪影。 季杰领着车队来到县巡捕房,囚车门打开,王捕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道:“陈捕头,地方到了,请移步。”几个吴江巡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吐了吐舌头,这是什么人啊,架子这么大。 只见布幔拉开,陈情步出囚车,身上还是穿着捕头的衣服,只是多日不换有点脏,头发稍稍散『乱』,陈情举起带着镣铐的手轻轻拂了拂头发。刚才那个吐舌头的捕快眼睛都直了,绝代风华,在他简单的字汇中惟一能够想到的一个词。 陈情下了囚车,抬头挺胸走入巡捕房,前面有人将她引到牢房,王捕头道:“得罪了,兄弟。”陈情虽然是女的,但平日里做地既是男人的活。『性』格干练扩大又和男人一样,所以直隶镇抚司上下都把她当成兄弟看待。此番入狱,兄弟们对她也是多加照顾。 陈情微微一笑:“王哥说的什么话,你只是公事公办,我明白。”说着头也不回走入牢房。这里比起直隶大牢稍微有点小。一进门陈情故意提高声音:“王哥,给我准备了怎样的牢房?” 王捕头道:“当然不会亏待了兄弟。这边走。” 李琙在牢房里正百无聊赖地窥视着窗外的天空,陈情的声音如银针一般扎进李琙的耳朵。他腾地跳起来,快步走到牢门旁。拔拉着铁栅栏往外看。其他人也都跳到门边,第一个牢房就是二狗他们,只听二狗打着招呼:“哟,是陈捕头啊,您也来啦,好,咱们兄弟在一起,也不会闷。”陈情点头回应着。 这边陈情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挨地朝牢房深处走去,眼睛不停地朝两边搜索着,她知道李琙也被关在了这里。 李琙停着脚步一点点接近,心砰砰直跳,快冲上嗓子眼了。右边黑影一晃,终于见到她了,一丝光亮从侧面『射』来,在陈情脸上勾勒出半边阴阳。虽然神情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李琙咳嗽一声:“陈捕头……” 陈情的眼睛几乎同时看到李琙,她地脚步稍微停了停。看着眼前这个身陷囹锢的男人,嘴唇蠕动半天只冒出一句话:“大人,你瘦了。”接着眼眶一红就要掉泪。 李琙咬咬牙,笑笑:“还好,只当减肥了,只是拖累了捕头!”陈情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刚要再说点什么,王捕头在后面小声催促:“陈捕头,按规定犯人之间不能搭话,莫要让我们为难。” 陈情抬脚继续向前走,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眼尾的余光与李琙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生死与共的情意。 “吃饭了,吃饭了!”两名巡捕拿着两个笼屉走进牢房,第一间关着的是二狗等四个差役,二狗扑倒笼子边吼着:“廖四,你小子每天多整点饭行不行,老子每顿吃个半饱,你哥的,太鸡贼了吧。是不是估『摸』这二爷我是出不去了,想着法来熬我啊。让你狗眼看人低,赶明爷爷我出去了,有你好看。” 那公人哼了一声:“我说二狗,你还拿什么威风,要不是我们头发了话,你还想吃肉喝酒?做梦吧你,还真以为自己跟没事人似地。你现在就是我们巡捕房的阶下囚。” “你个挨刀的东西……”二狗刚要张嘴骂人。 李琙赶紧出声制止:“二狗,闭上你那张狗嘴。老廖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话廖四走到李琙牢房门口,打开饭匣子,从里面端出一荤一素两碗菜,还有一小壶酒,后面的伙计拿个碗往里装上一大勺米饭。廖四对李琙笑了笑:“还是法司人好,您够吃了吧?”然后降低声音,拿出一个包袱:“法司,这是嫂子托着送进来的兽皮,垫在身下能够防『潮』。” 李琙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道:“这两日肚子有些不舒服,荤腥不想吃太多,劳烦老廖将这碗肉给二狗他们拿去。” 廖四唱个诺,将肉碗端给二狗:“喏,你家法司让送来地。吃,吃得你拉肚子。”说着转身出了监牢。 吃晚饭的时间是牢里最安静的时候,看守的公人们也轮流出去吃饭,趁着这个机会,李琙对关在对面地费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会意,立刻喊道:“二狗,听说你家媳『妇』又怀上了!娘的。都第几个了?” 二狗边吃边道:“第六个了,嘿嘿!”两人就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起了大天。 李琙这才凑到墙边,在上面『摸』索着,然后在白天找到的一个小洞处停了下来,对着隔壁轻声喊着:“陈捕头,陈捕头。” 过了一会陈情在对面回应着:“大人!” 李琙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隔墙有耳,你把耳朵凑上来。”然后李琙把嘴巴凑到洞口小声说着:“见到内人了吗?” 陈情答道:“不是嫂子。嫂子派了庄姑娘和李管家来地。” 李琙道:“那东西?” “已经嘱托给庄姑娘了,”陈情沉默了一下,有些担心地说着:“他们两人可靠吗?” 李琙道:“陈捕头放心,他们两个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庄姑娘见过世面,李叔老实可靠。这方面陈捕头请放心。我想夫人的眼光不会错。” 陈情想了想,也就不再说了,过了一会。李琙叹了口气:“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 陈情脸微微一红将耳朵往墙上贴了贴,只听李琙说道:“本来这就是一件九死一生的大事,我也不知道沾了哪根筋,想出了找镇抚司的人来帮忙地馊主意,这一下竟然将姑娘拉下了水。现在想来。我们想掉脑袋应该自己掉去,怎么就稀里糊涂让你上了贼船,真的很对不住你,我。我……” 陈情脸又是一红,额头顶着墙壁幽幽说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能和大人一起做事,是奴家一生的荣幸。其实奴家早就认识大人,还记得那是庄姑娘地案子,大人当场怒喝黄家,为庄姑娘伸冤。奴家当时就在阶下听审,到现在奴家还记得大人的结案陈词——堂堂正正的人。光明正大的人。奴家,奴家就是佩服大人这一身正气,大义凛然。跟着大人做事,就是在堂堂正正做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什么?”最后一句话说得如蚊子飞过那样几不可耳闻。 李琙此时心中如小鹿『乱』窜,原来女捕头一直自称我,或者卑职,但今日她破天荒自称奴家。这不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女人吗?说实话。原来与陈情共事,除了偶尔从她的身段上感觉这是个美女。平时只感到她是个能干地捕头,哪里还想着什么男女之情!难道这个女捕头对自己也…… 李琙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连忙王顾左右而言其他:“捕头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小法司而已。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不小心害人害己。” 陈情道:“那个账本奴家也看过,可怜天下苍生就被这些贪官墨吏所害,如果没有大人这样的仗义执言之人,我们地朝廷将会变成啥样?所以奴家认定了大人所为是正确的就会跟着你干。” 李琙叹了口气:“难得陈捕头也是一腔热血,李琙只有感激不尽了。但愿我们留的后手能起作用,不要再让恶人逍遥法外。” 当二狗被带回牢房的时候,李琙紧张地将脸贴到铁枝上朝外张望,今日是第一日提审犯人,二狗是第一个被带去审问的人。只听二狗刚进牢门就骂骂咧咧:“直娘贼,想跟老子玩这些把戏,做梦!老子当差人地时候,你他妈还穿着开档裤呢!大人啊,放心,二狗不是孬种!”最后一句显然是朝着牢房深处喊过来的。 接着就听哐当一声,一名捕快骂着:“闭嘴,再不闭嘴,老子把你牙齿砸掉!行,还充他妈英雄,叫你嘴硬,有你小子哭的那天!” 二狗怒冲冲地喊着:“来啊,小子!有种就砸,让我二狗闭嘴,除非你跪下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李琙道:“二狗,行了,躺下睡一觉吧。”二狗这才收了声,嘟嘟囔囔地不说话了。接着是小赵,然后是陈刚和王小石。他们提审完之后的情形各有不同,王小石和二狗一样骂骂咧咧,小赵则一言不发,陈刚年纪最小,回来后竟然在牢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又听二狗骂着:“刚子,哭个求,好歹是堂堂汉子,干吗跟个娘们似地。你小子是不是孬了,做了对不起大人的事。” 只听陈刚在那应着:“二狗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陈刚总不会不知好歹。只是我心疼家里的老父,我这一去,想起他们没人赡养,所以,所以……呜呜……”二狗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李琙叹了一口气,自己当英雄却让这些兄弟一起陪绑,他隔着栅栏道:“都是我没用,累得大家一起受苦,兄弟们要骂就骂我把。” 这回说话的是小赵:“大人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们兄弟,跟了大人就拼着这个忠字,刀山火海都认了。” 二狗跟着吵吵:“对,小赵说得对,刀山火海老子认了,大人别那么说,平日里你待我们不薄,二狗这一百几十斤就交给大人了!”听着他们几个在那嚷嚷着,李琙心里更加难受。 过了一会,连费师爷也被提出去审问,对于费师爷,李琙心里有数,这人平时看上去十分圆滑,只是大是大非面前稳得住脚。果然不一会,费师爷就被送了回来,李琙扒在铁栅栏上看着,费师爷被送入牢门前,朝这边送来一个微笑。李琙心中立刻明白,悄悄竖起左手大拇指。 接着终于轮到李琙了,廖四进了牢房,道了声得罪,给李琙拷上手镣,带着他走出牢房。背后还传来二狗的喊声:“大人,那些鸟人没什么办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李琙心中一阵苦笑,谁给谁一点颜『色』看看,若不知当今世上严令禁止对犯人用刑,李琙根本没有信心抵挡过传说中的那些古之酷刑,江姐?!别逗了,自己那辈子就不是党员。幸好辽王改这改那,终于把用刑给改了。但李琙心中仍是揣揣的,如果人家不明着揍你,却在暗地里给你一点教训呢,比如后世就有拿着电话簿垫在胸口,然后再以铁锤重击地妙法,打得你鲜血直吐,但外面看来却毫发无损。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李琙担心了,来到巡捕房大堂门口,李琙深吸了一口气,用扣着镣铐的双手正了正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入大门。 只见大堂之上放着三张桌子,正中一张桌子后坐着一名黑黑瘦瘦,面『色』冷峻的法司官员,正是直隶法司司副杨龄,在他左手边坐着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大汉,是乃镇抚司督察赵青;右边坐着一个师爷,正在桌上研磨。 李琙走到三张桌子前面,拱了拱手:“下官李琙拜见二位大人。”然后昂然而立,目不斜视地看着杨龄。杨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李琙,也不说话。两人就此僵持了一阵,突然杨龄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犯官,你可知罪?!” 虽然那一声拍得李琙心中砰地一跳,但惊堂木这玩意本来就是李琙的拿手好戏,用它来吓人,却不知碰上了行家。李琙微微一笑:“大人,却不知道下官犯了何罪!” 杨龄继续大声喝道:“你私放燕党余孽飞贼萧东,如此大罪还敢装不知道?” 这一句却将李琙吓了一跳,燕党余孽?!这个份量他是十分清楚的,没想到黄淮竟然想出将自己坐到一个死地。李琙强压着内心的惊讶,依然平静地答道:“下官一不知萧东是什么人,二更不曾私放过他,三这燕党余孽四个字,帽子实在太大,下官如何担待得起!” 杨龄眯起眼睛一阵冷笑:“看来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传证人!”下面一声答应,只见一人在两个公人的带领下从偏门闪出。 李琙一眼望去,竟如五雷轰顶,大吃一惊,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证人竟然是他! ------------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4) 第十六章 到水穷处(4) 李生?!竟然是李生!李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眼前的“证人”竟然是自己的贴身家人李生?! 李琙惊讶地念叨:“你?!怎么会是你!”李生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睛不敢与李琙对视,慢慢低下头看着地面。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从十岁起就进了李家大门的家仆李生,竟然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卖了。 杨龄嘿嘿冷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些个手下还都很仗义,死活为你隐瞒,可是到底还是有忠信之人将你揭发。李生,将你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生用眼角瞥着李琙,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李生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对着杨龄磕头:“大人,小的,小的不敢!” 杨龄身子前探,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狠狠瞪着李生:“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事实,那日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不敢当着本官的面再说一遍?!” 李生的声音有些哆嗦:“大,大人,上次已经招过了,不要再让小的说了。” 杨龄一拍惊堂木:“呔,大胆!你上次发誓诅咒句句是真,现在只要你把真话再说一遍!” 李生又用眼光瞟着李琙,隔了半晌才颤声道:“那是三月初六,大人从……我在法司里见过那飞贼两次,然后某一日说是来了上差,小人打听到是巡回法司周大人,自从那日之后这个飞贼便不见了踪影。回大人,就是这样。”李生将李琙如何接触案子,然后如何请陈情协助办案,还有萧东如何飞刀传书。到最后差人们怎样在陈情的带领下去将萧东擒来,最后又怎么放人,前前后后一一道来。 李琙做梦也想不到,当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后还有这样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李生句句是实,没有一句虚言。李琙找不到一点破绽,就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等李生讲完,杨龄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再度泛起满意的冷笑,他是老刑名,知道证人的证词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从两三次的审问看,杨龄知道李生说的必定是实话。既然是实话,那就不容李琙抵赖。杨龄清清嗓子道:“李法司,李生讲地话。你都听见了?有什么话说?” 李琙默不作声地看着地面,整个房间里大家都盯着李琙,李生也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过去的主人。在李生的眼睛里,李琙从来都是一个轻松活泼的人,被砖头拍晕之前还有些狡猾。醒来之后虽然如同变了一个人,但也是经常乐呵呵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少爷像今天的模样,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李生虽然知道背叛了主人就不再跟李琙有任何关系,到时候拿上悬赏,远走他乡,也能重新做人。但此时此刻看着李琙喷火一般的眼睛,内心如同小鼓『乱』捶,越来越慌。 李琙缓缓抬起头看着李生,轻轻地问了一句话:“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没!没有!我,不是。少爷……”这句话如同重锤击碎了李生那一点点可怜地自尊,让他内心如撒了一把盐似的难受,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 “哗啦”李琙抬起扣着镣铐的手,制止李生继续说下去:“我不是你的少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你不用等到我抄家砍头的那天,你的卖身契我会找人送还给你。只是我很看不起你,为了两个钱可以把自己的灵魂贩卖。很好,真是很好!” 李生早已泪流满面。呜咽着说道:“少爷。李生今年二十三了,比少爷还年长一岁。到如今也没有娶妻,说起这个原因,还不是因为穷。当年小人家里糟了灾,被父母卖到李府之中,便当了十多年的下人,二十岁之前每月只有三个银元地例钱,到了二十之后才翻倍到了六个银元。多少年下来总共只积攒了八个重宝。年前小人家里来人说想给小人说个媳『妇』,但人家听说小人是做下人的,也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于是狮子大开口,光是文定就要八个重宝,其它的钱算下来得十几个重宝才能将媳『妇』娶进门。小人一时糊涂想去赌场搏一把,谁知道把这钱输了个干净。小人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才……少爷,少爷啊,李生对不起你啊,呜呜……”说完话,李生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李琙听到李生所言,内心对他的愤恨减轻了许多,也叹了口气:“你有这些苦衷却如何不能和我和夫人去说?” 李生无言以对,只能爬在地上痛哭流涕,李琙道:“罢了,罢了,你去吧,我不愿意再见到你。”杨龄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主一仆二人的对答,本来这些事情与案子无关,他可以制止,但现在我故意让李生说,或许能激得李琙一时『露』了真言,等李琙最后让李生下去。杨龄才摆摆手,两名差人拉起李生退下堂去。 杨龄回过头看着李琙,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神情:“这里还有一份直隶镇抚司张杨两位捕快地供词,说的捉拿飞贼萧东情况与李生所说完全一样。怎么样,李法司,听说法司断案最重证据,请问在这样的人证面前,汝还有什么话说?” 李琙突然想起了《烈火中永生》中的江姐,他把袍子一抖,端端正正坐在座上,一声冷笑,反正你不能用刑,能把我怎样? 李琙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我不曾见过什么萧东,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抓到过萧东。”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是李琙几天来与费不疑商量出来地结果,打死也不能把萧东拉下水,只要萧东不被抓住,他们就是安全的,只要这个案子所有知情者没有全部落网,这帮孙子就不敢把他们怎样。 杨龄脸『色』变得更黑,他嘴唇颤动着。吐出一句:“好,没想到李法司还是一个硬气人。只是这事轮不到你硬气,萧东是燕党余孽,凡是通燕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自己掂量着。把萧东供出来,你就是戴罪立功,兴许还能免去一死。”说着杨龄稍微抬了抬眼皮看着李琙,他相信燕党余孽的大山足以把对方的意志压垮。 杨龄这话并没有让李琙过分惊慌。昨天晚上陈情早就跟自己说过,李琙嘿嘿一笑:“燕党余孽?你攀扯这个也太没水平了吧。你要是说别人还有可能,我李琙才破了燕党的大案没多久,因为我燕党损失惨重,几十万地假重宝打了水漂。呵呵,我才被镇抚司嘉奖了,信函还在我府上,你要不要拿来看看。请你用点脑子好不好。诬陷我也想个好点的理由,竟然扯我勾结燕党余孽?!大家都有脑子地,谁会相信?” 杨龄没有等到对方意志崩溃,却等来了这样一顿奚落,他一拍惊堂木。嗖地站起来,指着李琙鼻子骂道:“你一个升斗小吏,也忒是猖狂,不要以为破了几件案子就翻到天上!来人啊。给他用刑!” 最后四个字对李琙的打击是最沉重的,简直如五雷轰顶一般。慢着慢着!不是说了已经废除了严刑『逼』供吗?李琙抬起头大喝一声:“慢!我朝早在永乐年间就废除了用刑,尔等安敢?” 杨龄一脸狞笑:“是的,各级法司,巡捕房是废除了用刑,可是偏偏镇抚司可以,叛朝、谋逆、篡位三种大案可以用刑。赵督察,可是如此?” 赵青本来一直不言语。这才腾地睁开眼睛:“杨法司,你说什么?”杨龄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赵青眉头一皱,沉『吟』一下,但仍然点了点头:“是的,杨法司说得没错。” 杨龄嘴唇一歪,『露』出一丝冷笑:“那就请赵大人发令吧。” 赵青眼睛盯着李琙又看看杨龄,最后只得点头:“来人啊。准备给李法司上刑。” 李琙被这一系列特殊变化吓呆了。跟他们扯扯闲篇,拖拖时间本来是最容易地事情。可是谁知道这恶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知道要攀扯他勾结燕逆是不可能地事,对手还要出此下策。现在看来,人家在这里埋着伏笔,扯上了燕逆就能够用刑,到时候就算屈打成招,生米做成熟饭! 李琙脑子里正在快速地运转,身后想起了丁零当啷地刑具声响,而且越来越近,李琙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只听后面说了一声:“李大人得罪了!” 李琙脱口而出:“且慢!” “且慢!”两句且慢几乎同一时间响起,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李琙回头一看,几乎立刻晕倒在地。 忙活了一天,杨龄志得意满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着小酒,妥了,一切都妥了。本来他还以为要费上许多周章才能让李琙开口,谁知道那声且慢竟然将萧东引了出来。萧东哦萧东,真是一条好汉,只是好汉通常死得很快,本来这次不将李琙他们提到苏州,就是因为还有萧东没有落网,如果萧东再跑到京城闹上一闹,这事情就玄了。所以杨龄最重要地一个任务就是配合镇抚司的捕快将萧东捉拿归案。谁知道,这个时候萧东竟然自己撞上门来。现在上面交待的事已经全办妥了,不日就可以回苏州复命。 杨龄正喝得欢,门突然打开,杨龄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披长袍,头戴布帽地人。杨龄接着灯火依稀看清楚来人面目,吓了一跳:“江大人,怎么是你……” “嘘……”头戴布帽的人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事情办得怎样了?” 杨龄连忙起身,将来人请到旁边坐下,又小声道:“大人,都办妥了,本来以为要跟他们兜兜圈子,谁知道萧东自投罗网。人犯现在全部抓齐了!” 戴帽之人将帽子向后一扬,『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正是浙江参政江亭豫,只见他微微一笑:“好,很好,杨大人办事干练,立下大功,黄大人知道了一定十分赏识!” 杨龄仿佛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一脸媚笑:“幸不辱使命尔,哪敢言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江亭豫收了笑容,满脸杀气,举起手在空中虚劈一下,杨龄脸『色』顿变:“大人!这个,这个如何是好?!” 江亭豫道:“此事不需你担心,我看此案案情重大是不是要送往京城审问?那五日之后,你派人将他们走太湖水路,然后人犯一行在太湖之中自然会碰上燕党余孽,至于他们的船和人也自然都会从湖上消失。” 杨龄倒吸一口凉气,好毒辣的计谋啊!他连忙道:“只是!只是这些犯人都归卑职监管,出了事,我还要担待责任!” 江亭豫微微一笑,拿起茶碗抿了一口:“燕党向来对暴『露』地成员杀人灭口,这个在假币案里大家都是知道的。这次他们既然有这么多同党落网,自然要想办法解决掉。到时候你把事情往他们身上一推,谁能找出你的麻烦?”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1)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1) 阴暗的牢房里寂静无声,李琙浑身无力地倒在草铺之上。完了,李琙积心处虑布置下的伏笔还是失效了,萧东倒在隔壁,默然无语,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李琙对他的出现如此郁闷。 萧东是那种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官府找的是自己,那么他就不因该当缩头乌龟,所以他才『露』面巡捕房,慷慨赴义。萧东束手就擒,杨龄立刻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刑也不上了,将二人还押监房。杨龄自以为大事已成,甚至连监牢里监视的捕快也尽数撤去。 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半晌,李琙才仰天长叹无比可惜地说:“萧大侠啊萧大侠,你不应该来巡捕房自首!” 听见李琙的话,萧东满心不快,明明是自己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但李琙却仿佛一点不领情,听他这样说,萧东立刻气鼓鼓地回道:“萧东不能看着你们一个一个锒铛入狱,我却一个人逍遥在外。而且他们找的是我,说我是燕逆同党,只要我来自首,你们自然没了干系。” 费不疑只觉得哭笑不得:“萧大侠啊萧大侠,你逍遥在外,对我们来说就是一道护身符,因为你是所有案子的源头,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所以他们的丑事才公诸世间。所以我等虽为贪官们嫉恨,但并不是关键所在。此次在吴江提审我等,主要就是想将你抓出来。” 李琙苦笑道:“我让你在外就是为了留一手,周晓虽然官声很好,但在不确定他是否一定会秉公办案的时候,我不可能完全相信他。所以只要萧大侠一天不失手落网,我等在狱中自然安于泰山。可是现在,唉……” 费不疑接道:“现在这帮恶人甚至敢在狱中对我们下黑手!” 听李费二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之后,萧东才如梦初醒。长叹一声:“哎呀!想不到我萧东竟然坏了李大人的大事!”说着跪在地上,朝着李琙监牢拜了三拜,“大人恕罪,草民辜负了大人一片苦心。” 陈情看着萧东,噗哧一笑:“好了,你们别吓唬他了。萧大侠,就算你来了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人肚子里绕了九曲十八弯呢?怎么只会留一个伏笔!” 萧东一头雾水看着陈情。又看看李琙的监牢,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情指指萧东旁边费不疑的监房,意思是让他告诉萧东。 费不疑无奈地摇头苦笑,让萧东把耳朵伸到牢门前,滴滴咕咕将他们的布置说了出来。萧东这才恍然大悟。 李琙笑笑道:“没想到萧大侠还是如此仗义,非要来巡捕房自首,我们实在是没有想到。萧大侠高义。琙愧不如也。”最后这句话倒是真地,虽然萧东险些坏了大事,但他仗义爽直,倒是让李琙有些惊喜。 听老廖说一众人犯过两日就要解送京城,牢中众人立刻炸开了锅。李琙、陈情与费不疑都十分吃惊。本来在他们商量的过程中,没有预想到黄淮他们竟然敢将众人带去京城。事情明摆着的,又是法司又是镇抚司,毫无疑问派来的都是黄党亲信。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李琙等人一举擒获,然后罗织罪名将他们下狱,只要这些人一个都见不了光,黄淮就有可能将案子捂住。 但为什么要将他们递解京城呢?李琙喃喃自语:“老费,没有道理啊,他们难道不怕我们去了京城有机会将事情扬出去吗?而且这事现在连廖四都知道了,他们想临时变卦都不行。” 费不疑沉默了老大一会,李琙着急地问道:“老费。你倒是说话啊,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费不疑叹了口气道:“也许这一程就是我们的不归路!” 李琙着实吃了一惊,砸吧着费不疑地话,道:“你,你是说?” 费不疑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会不会在途中动手?!” 李琙顿时一阵冷汗背脊梁全湿透了:“此话怎讲?” 费不疑脸『色』铁青:“我只是猜测,既然他们不敢将我们送往京城,但现在他们偏偏这样做,此间必有问题!除了在途中杀人灭口。不疑想不出其他任何理由!而且为什么连廖四都知道了!我想整个吴江巡捕房甚至外面的百姓也有不少人知道了。本来押解重犯。特别像我等通燕的重犯,怎么可能不保密!扩大知情者或许就是为了给他们所为打掩护。到时候事情发生了,如此多的知情者,任何一个人都有通风报信的可能。” 说实话,李琙自打入狱开始,就不那么担心,毕竟自己还留了三手伏笔,任何一个伏笔起了作用,黄淮想把他弄死都不容易。而且李琙虽然想过黄淮有可能使出杀人灭口的伎俩,但只要一日在吴江巡捕房,李琙就不怕他造次。通过几日的交往,牛镇田这人李琙还是有点信心地,至少是个正直的主,他手下有十几个巡捕,想在吴江动手,估计黄淮还没这个胆子。而且李琙到底是现代人,对于政治的黑暗估计还是不足,他不相信这个朝代可以无法无天到随便就能将一众朝廷官吏杀人灭口的地步。 所以等费不疑把话讲完,李琙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紧张地问道:“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大胆!” 费不疑苦笑着,自己这位大人到底还是嫩了点:“大人啊,如果我是黄淮,也只有这条路最稳妥,只要将我们灭口就不怕再有人知道账本地事,毕竟他认为账本已经被他烧毁了。” 李琙讷讷道:“那,那怎么办?” 费不疑的眉『毛』早就拧成了一股绳,隔了半天才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五月初五,天蒙蒙亮,突然一阵雷响,狂风大作,一场瓢泼的大雨转眼间倾泻下来。 廖四走进监牢收了各人早饭的碗盆。笑嘻嘻地对李琙说:“李大人,今日就是你们上路地日子了,廖四不能再伺候大人了。”听了这句话,李琙泼『妇』骂街的冲动都有,你廖四没文化就别学人家拽词了,什么叫“上路”!望着窗外淅沥的大雨,李琙心中一阵愁苦,到了这份上。如果按照费不疑地说法,那真是死到临头无技可施了。 过了一会,只听牢门当啷一响,吱丫一下缓缓打开,一队穿着蓑衣的镇抚司捕快鱼贯而入,二十多人每个牢房门口都站着人。接着直隶法司司副杨龄,镇抚司督察赵青先后走了进来。杨龄满脸堆笑地走到李琙的牢房前,他从铁栅栏往里瞟了一眼。挥挥手,捕快打开牢门,杨龄对里面道:“李大人,请吧,要将你们押往京城了。” 此时此刻。李琙反倒镇定下来,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没有斗过古代这些贪官污吏,但李琙一点没有后悔。至少他坚持了一个现代人应有的正义感,这比奴颜屈膝,与那些邪恶势力同流合污要强得多。要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着了『奸』人的道儿。自己是穿越附身到这个时代地,从某种意义上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不过哪来回哪去而已。 李琙起身,也不答话,只是将双手缓缓送出。明亮的眼睛盯着杨龄,丝毫不显慌『乱』。当手镣脚铐扣好之后,李琙缓缓走出监房,每一步都是那样沉稳,那样大义凛然。至少李琙想像着江姐地形像设计的步伐姿势,他不想让自己在这些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人渣眼中失了体面。 走出监牢,只见费不疑、陈情还有萧东都戴着重刑一起走了出来。李琙对众人笑笑:“李某无能,累及大家一同赴难。” 费不疑肥胖的脸上轻轻抽搐了一下。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追随大人。无怨无悔!” 杨龄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难道他们猜出了此行地去处?! “追随大人。无怨无悔!”陈情脸『色』恬静,眼中望着李琙充满了柔情。 “追随大人,无怨无悔!”萧东呵呵一笑,抬起头朝李琙拱拱手。 这时二狗、小赵等人从同一间牢房里鱼贯而出,见此情形,四人同时拱手行礼:“追随大人,无怨无悔!”四个粗壮地声音在小小牢房中悠扬回『荡』。 李琙强忍着内心的悸动,抬头挺胸大步流星走出大门,门口等候着地正是牛镇田和季杰二人。牛镇田躬身向李琙行了大礼,道:“大人在敝处多日,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恕罪!” 李琙轻轻一笑:“牛捕头说得哪里话,你是兄弟,李琙认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瓢泼一般的大雨突然消散,天空中适才还在翻滚的黑云同时消失,一缕阳光从乌云中艰难地『露』出,撒在李琙的身上。李琙仰面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迎着和煦地阳光,生活原来这样美好。 当李琙正要跨上囚车的时候,突然听巡捕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李琙抬头望了望,后面早有捕快拿刀鞘敲了敲他的肩膀:“看什么看,上车。” 李琙刚上车,就听门口一阵嘈杂,只听一个尖锐地声音传来:“让开,这里有皇上旨意!” 跟在后面的杨龄眉头一皱,吩咐身边一名捕快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说话之间,费不疑、陈情、萧东等人陆续走出监房,一个一个上了囚车。 捕快转身回来对杨龄禀报:“外面来了一位公公和十名羽林军,说是有皇上旨意。” 杨龄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只见一名内侍在十名盔甲鲜明的军人簇拥下,推开捕快阻挡走入巡捕房大门。杨龄快步走上前,手一伸挡在来者面前:“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内侍举起手中一卷黄绫:“皇帝圣旨,在场所有人等接旨!”李琙在囚车上看见,这个内侍正是当日在宫中引自己入宫的小太监。 在场的捕快巡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把眼睛投向杨龄。杨龄咬咬牙问道:“我等乃直隶法司官员,正在办案,这旨意是给谁的?!” 小太监道:“自然是和这案子有关,大胆,尔等敢不听旨?” 杨龄踌躇片刻才躬身抱拳:“臣听旨!”周围的手下才一同躬身。 小太监将黄绫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吴江县律法司司正李琙,师爷费不疑以下法司官员,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等人告浙江布政司使黄淮贪赃枉法,决堤淹田一案。涉案人等尽数交与钦差解赴京城,钦此!” 小太监将圣旨卷起来,对杨龄说:“这位大人,请将李大人他们交与咱家。” 杨龄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地东西:“这,这,怎么会?!” 小太监眼一厉:“怎么?!这位大人你想抗旨吗?”此言一出,后面十名羽林军均向前一步『逼』视着杨龄。杨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竟然直接有圣旨降到头上。 囚车上的李琙听到圣旨念完,突觉天旋地转,我的老天,为什么皇帝的圣旨总在最后一刻才到! 正当杨龄以及在场捕快手足无措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敢问这位公公,这道圣旨到底是皇上的中旨,还是加属了宰相印章,并且由给事中用印的成宪?!”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2)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2) 此言一出,小太监顿时目瞪口呆:“这,这……” 杨龄却如获至宝,脸上顿时喜上眉梢:“对,对!你倒是说说,手中圣旨到底是中旨还是宰相用印,给事中副署的成宪?” 李琙心头一紧,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横茬一杠!李琙横眼一瞧,不是别人正是直隶镇抚司督察赵青。此人平时沉默寡言,整个案子基本是杨龄在审,一不小心,很容易将此人忽略。但偏偏在此关键时刻,他却使出杀手锏! 根据“这个”大明朝在永乐元年颁布的《宰相告谕》明确申明,朝廷有效的行政命令只有两种,第一种是由皇帝颁布,宰相用印,给事中副署的圣旨,第二种是由宰相府颁布,皇帝用玺,给事中副署的钧令。除此二种之外,没有任何旨令是合法的。 杨龄见小太监有些口吃,心中已然明了,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跨上一步:“公公手中到底是什么圣旨?!如果是手续齐全的圣旨,下官便遵旨;如果仅仅是皇上的中旨,请恕下官无礼了!” 小太监缓缓低下头,嘴里用几乎无法耳闻的声音说道:“这,这是宫里的中旨。” 赵青眯着的眼睛腾地睁开:“既然是中旨,那请恕我等不能奉诏,请公公还有大汉将军们让路,我们要押送人犯启程。”此时此刻的李琙就如刚刚溺水的人刚刚触到岸边,立刻又被一个浪头打回原型。 小太监手拿黄绫仍然有些不知所措,杨龄已经跨上一步抬头挺胸,傲慢地拱拱手:“公公请让路。”小太监悄悄将圣旨藏于袖中,向旁边斜跨一步。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手按短铳的羽林大汉将军们,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太监。小太监左手垂在腰部,轻轻摆了摆。大汉将军们气顿时泻了,分开两行退到两边。 杨龄哼了一声,喝道:“人犯都上囚车了吗?”后面应道:“回大人,都上了。”他朝后面摆摆手:“走!”说着头也不回,大踏步从内侍和羽林军身边走过。后面的囚车也隆隆启程。 当囚车经过内侍身边的时候,李琙感激地对内侍拱拱手,内侍叫了一声:“大人!奴婢无能!” 李琙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囚车已经迅速通过,只听小太监口中『吟』道:“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 李琙顿时百感交集,这不就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帮他对地下联吗,李琙回头喊道:“结交多时还不知道公公姓名?” 小太监在后面高声回道:“奴婢谭保!”旁边羽林军看着囚车隆隆而过,连忙问道:“公公,那我们却如何是好?” 谭保道:“傻愣着干吗。赶紧跟着。” 囚车陆续驶出巡捕房大门,门外竟然聚集起了不少百姓,李琙眼尖立马看到了赵颖之,只见她和清荷一起站在门外。 赵颖之看到李琙,顿时泪如泉涌。三两步扑上前来,口里喊着:“夫君!”赵颖之这么一喊,旁边不少费不疑、二狗他们的家人也向前涌。苏州来的捕快连忙上前阻拦,两面的人在巡捕房门口僵持不下。 赵颖之大声喝着:“滚开。让我见夫君一面!”手里掣着令牌,那些捕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杨龄看着赵颖之,暗道一声麻烦,但还是摆摆手让手下放她过来。赵颖之扑到囚车旁,李琙伸出右手探到车外,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李琙心如刀绞:“娘子!这是何苦呢?!” 赵颖之扒在囚车边缘,哽咽着道:“颖之说过,夫君入狱。我给你送饭送水;夫君死节,颖之也绝不独活。” 李琙再也忍受不住,泪水缓缓流出:“我的傻娘子,为夫怎么会死呢,过不了多少日子自然要回来,我不是答应过你一起泛舟海上,看日出日落吗?” 赵颖之呜呜地哭着:“夫君,你别着急。颖之拼了『性』命也要救你出来。” 李琙道:“娘子。我不着急,只是你要保重身子。不要过于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能够做到!”眼睛盯着赵颖之,却是百转柔情,手里不禁加了点力量,死死攥着那只柔胰。 杨龄在旁边听着两人的生离死别,早就不耐烦了,喝道:“时候不早了,启程!” 驾驶囚车地捕快一甩鞭子:“的,驾!”囚车重新起动,缓缓前行。 李琙和赵颖之的手仍然攥在一起,赵颖之脚底一路小跑跟着囚车前行,李琙不忍,手一松强做笑脸:“娘子,别送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在家好好等我便是。” 赵颖之拔拉着囚车的边缘,依然一路跟随,上了大路,囚车速度加快,赵颖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囚车已经去了。赵颖之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底一软,倒在路上,清荷连忙跑过来抱起夫人使劲摇晃着:“小姐,小姐!” 李琙双手扶着囚车的栅栏,大声喊着:“清荷,照顾好小姐,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李琙没有一点信心,如果真按费师爷分析的那样,此行很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清荷撕心裂肺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囚车逐渐来到吴江东门,捕快正和门吏交验出城关防,一行都停在城门内等候。正在此时,就听后面马蹄声响,又有几骑快速奔来。 只见一名官吏手中举着一卷白绫,跃马冲过囚车来到最前面,他身后跟着四五骑衙兵。只见他来到队列最前面,喘了两口气,然后四顾喊着:“这是不是押送吴江县法司李大人地车驾?” 杨龄心头一紧,妈的,这又是哪路神仙?看着手下捕快询问的眼光,只得催马上前。抬眼一看,此人官府品级不过是七品,于是摆起官架子:“哦,是又怎样?” 那官吏看看他,原来是六品官比自己要高,连忙拱拱手:“下官宰相府秉笔崔成,封宰相大人之命前来,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杨龄心头又是一紧。刚才抵挡了中旨,这会怎么又来了宰相府的人,难道又是来搅合的不成?但宰相府地人还不是能轻易得罪地,只得拱拱手:“本官直隶法司司副杨龄,敢问崔大人,有何事情?” 崔成点点头:“宰相钧令,尔等听令。” 杨龄心道不好,但还是滚鞍下马。其他所有人也纷纷下马,拱手听令。只见崔成展开手中白绫大声宣读:“兹有直隶法司辖下吴江律法司司正李琙以下六人,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私放飞贼一案,案情不明,暂停审讯。所有人犯提交京城大法司审理,见令执行,不得有误。” 杨龄一听,立马急了。怎么连青府台也过问此事,这叫自己如何是好,但他有了刚才的经验,立刻问道:“请问大人,宰相钧令有无皇帝用玺?有无给事中副署?” 崔成点点头:“大人请过来看。”杨龄连忙凑上去,完了,上面两方大印,一个小印。鲜红欲滴,清清楚楚,分明是手续齐全的钧令。 崔成交验完钧令道:“那杨大人将人犯交割给下官吧!” 这会杨龄真正是理屈词穷了,心有不甘地又往钧令上溜了一眼,只见崔成正卷起钧令放回怀中。 那边李琙等人再度燃起了希望,李琙双手紧紧抓着笼子,对着后面囚车里地费师爷使劲使着眼『色』,费师爷同样满脸兴奋。谢天谢地。人间正道是沧桑。李琙赶紧抬头望着蓝天,朵朵白云。天『色』正晴。 这时站在杨龄身边的赵青眯缝的眼睛再度睁开,嘴里蹦出一句:“杨大人,宰相钧令似乎越权了!”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都是一愣,崔成不解地看着这个镇抚司官员;杨龄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知道赵青总是语不惊人誓不休。 赵青继续道:“根据大诰明文规定,法司办案不受宰相府管辖,只要法司一日没有结案,就算皇上、宰相共同干预,法司也可置之不理。杨大人,我是外人,请问大诰中是不是有此一条?” 杨龄恍然大悟,立刻重新恢复了神气,拱拱手对着崔成道:“大人啊,大诰中明明白白写着这条,下官记得承隆十一年,湖广律法司司正殷正宜力抗东角门和青府台两方旨令,办下尚书齐维家忤逆大案。本官只得遵循大诰条文、法司传统,不奉宰相钧令!” 崔成目瞪口呆地看着杨龄,简直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六品司副竟然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他讷讷道:“杨大人竟敢不奉宰相钧令?” 杨龄狠咬银牙,吐出四个字:“恕不奉命。前面地检验完关防没有,继续上路。” 李琙扒在囚车上,已经急得七窍生烟,他指着杨龄大喊:“杨龄,你个卑鄙小人,黄淮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拼了前程为他卖命?!崔大人,此人正是黄淮同党,所以才抗拒不从。赶紧将他拿下啊!” 杨龄抖擞精神环视周围:“谁敢!明大诰是天下共法,谁敢拿我,便形同造反!”崔成皱着眉头,左思右想,也是左右为难。 李琙还想说话,只听后面的费师爷道:“大人,别费劲了,杨龄此贼说得没错。”李琙一时气窒,气血翻滚,说不出话来。 杨龄翻身上马,甩了一个响鞭,催促部下:“还愣着干吗,赶紧出城。”囚车一行,隆隆通过城门,扬长而去。 崔成也上了马,率领着手下和谭保他们合在一起,跟随在后。 李琙坐在笼里如同无计可施的困兽,他知道京城能够接二连三地派来使节传令,正是因为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地办法,埋下的伏笔生效了。京城里肯定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诉求,而且无论皇帝还是宰相都已经做出了反应。只是眼前情况偏偏卡在一个小官身上,真是应了中国那句古话:阎王好管,小鬼难缠。 中国古往今来什么时候法律大成这样?!圣旨圣旨没用,宰相钧令钧令失效,一个小小的官吏竟然能够置这个朝代权力最大的两人于不顾,而根据只是这个“明大诰”! 还有就是那个赵青,李琙一直对此人忽略不计,但没想到在两个关键时刻,赵青地话都发挥了关键作用,看来他才是黄淮安『插』在案子里面最重要的棋子。 车队就这样一路颠簸,来到太湖岸边,只见太湖岸边一个简易的码头,码头上停着一艘大船。杨龄吆喝一声:“到了,来人啊,将犯人解上船去。”他自己倒不下马,只是站在一旁踌躇意满地看着,只要人犯上了船,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了。 这时谭保、崔成也跟了上来,谭保一脸焦急地看着崔成道:“崔大人,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难道宰相钧令也不行吗?” 崔成一脸阴沉地盯着杨龄,缓缓摇了摇头:“公公,他们遵大诰行事,我等也是无能为力。” 李琙、费不疑、陈情等人接连下车,拖着沉重地镣铐,一步一步走向码头。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3)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3) 庄若蝶和李根在苏州陈情家里得到了账本,第二天天一亮便换了一辆马车出了北门朝朝京城赶路。离五月初一,陈情嘱咐的日子还有三日,所以庄若蝶心急火燎地奔京城而去,因为陈情再三嘱咐,不吃不早必须在这一天到京城东角门前击鼓鸣冤。 本来,账本和口供都给了周晓,那么庄若蝶和李根拿到的账本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李琙对于将账本交给周晓,翻来覆去怎么想也不放心。首先他没有和周晓打过交道,不知道此人品行到底如何;其次,对于自己谋事的一些情报被黄淮方面得知,李琙十分担心,心中始终无法放心。 因此最后李琙决定留一手,在等候的过程中,他先找来一本相同体例的空白账本做旧,然后让费不疑将账本誊抄一遍。到了周晓来的时候,他就将作伪的账本和口供交给周晓。而正本的账本交由陈情带回苏州收藏,预防自己这里出了问题,被人一锅端。万一周晓不托底的话,他还能依靠这个真的账本翻本。 这是第一道伏笔,第二道伏笔是陈情,她不仅仅是镇抚司的捕头,还是镇抚司内政局的挂名捕头,内政局是一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小规模监察机构,负责监察天下万事,可以风闻奏事。只是普天之下谁有这样的密奏之权,也只有本人和皇帝近身太监知道,其他人无从知晓。也就是说陈情有密奏大内的权力,于是陈情将吴江发生的案子写成密奏递交承隆皇上。 李琙对这第二道道伏笔并不抱太大希望,原因到了这个时代,皇上不太好使,权力可能连一个部门的尚书都不如,他不敢把宝压在皇帝身上。所以陈情递进大内的奏本,李琙权当是一道辅助手段。但李琙相信。有了这两招伏笔,就算黄淮神通广大,自己也不至于没有任何反击能力。 庄若蝶和李根几乎昼夜兼程,终于在四月二十九的日落时分进入了大明帝国的京城应天府。李根找了一家离皇宫不远地客栈住下,两人就跟做贼一样,时刻提防着身边出现黄家的人抢夺账本。他们哪里也不敢去,只在客栈房间里呆着,就等着五月初一一大早就到东角门前击鼓鸣冤。 朱遵锡坐在书房里用着早膳。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边用早膳边听内侍给他念奏本,这些奏本有的是从宰相府转来要求他用玺的文件,有的是各地有密奏皇帝权力的官员发来的上奏。朱遵锡每日都会整整一个时辰时间让内侍将这些本本念完。 皇帝在书房里用早膳不得不说他也算一个勤勉的帝王。只是他地勤勉并没有获得他所认为的回报,许多奏本都不过给他用玺罢了,有的时候他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但即使如此朱遵锡还是每日坚持听完所有的奏本,他就是这样一个牛脾气。他不甘心永远只是充当配角,只是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自认才能勤奋不弱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但眼前朱遵锡只能压制着内心的冲动,老老实实地给宰相打下手。 “……浙江一省官员欺上瞒下。坑瀣一气,贪织造税金年一百万重宝。三月桃花汛,金衢严道巡按严棱阴使手下掘开富春江九处大堤,淹没浙江一府两县之土地。十万百姓丧家失土,流离失所……” 朱遵锡正喝着一碗燕窝粥,听到这里腾地抬头问道:“这,这是谁上的本子?!什么时候递进来的,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让朕知道?!” 小太监被皇帝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回着:“回皇上,这是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上的本子,今日早间才递进来地。并无耽搁。” 朱遵锡站起来快步走到小太监面前,拿过陈情的奏本,仔仔细细地全文阅读。看完之后,朱遵锡猛地合上奏本“啪”地扔在书案之上,在书房内来回走着,脸『色』气得通红:“国之蠹虫!国之大祸!没想到这一省官员竟然做出这样大贪巨恶的事情,难道他们就不怕天谴吗!这陈情有没有将账本和口供一同送来?” 太监道:“回皇上,这里有两页账本抄录副本。并无口供。据陈情奏报。账本和口供皆以交给直隶巡回法司周晓。” 朱遵锡拿起奏本看了又看,然后朝外面喊着:“来人哪。速速请副宰相杨溥觐见!” 高大恢弘的皇城映入眼帘,庄若蝶下意识地紧了紧捂在胸口的账本,李根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穿过街口,就是一片宽阔地空地,空地上铺着大片的青石板,每一片都被千万人踩过,数十年的风雨让石板如镜子一般光滑。 此时东角门前空地上铺开了老大一片集市,这是京城著名的旧货市场,落魄地世家子弟,乡下里的士绅,乃至天南地北的客商携带着自己家的货品来此贩卖。旧货市场据说又是新政产物,被无数儒士所唾弃的唯利是图之地。 庄李二人埋头穿过集市,来到皇城护城河金水桥旁,桥头站着八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军,一直然后桥上两行羽林军一直延续到东角门门口。看到皇城庄若蝶的心踏实了不少,挺起胸膛朝着金水桥走过去。 桥头的羽林军大手一伸拦住两人:“站住,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庄若蝶点点头:“当然知道,这里是皇城东角门。” 羽林军见这个小姑娘不但不怕,而且说话还理直气壮,语气立刻变软了一些:“这里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来地,你们没什么事就不要到这里晃『荡』了。” 庄若蝶并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城门旁的一面大鼓。羽林军终于知道她想干吗了,『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大鼓,嘴里吃惊道:“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孩竟然想击鼓鸣冤?” 东角门外的大鼓历史悠久。据说是从开国高皇帝那里留下的传统,朱元璋因为怕下面百姓告状无门,所以特地在东角门外放置一面大鼓,供百姓击鼓告状,告的就是所谓地御状。只是这面大鼓在设置之初就不过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不过是为了代表皇上关心民间疾苦,为民伸冤地高大公正形像而已。而且为了限制那些诬告地人,规定击鼓告状的无论是不是确有冤情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然后再问案情。所以大明立国七十余年,在此击鼓告状地只有区区一百二十四人,平均每年不到两人。 让羽林军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还有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怎么看都不像能禁受得住那四十大板地样子,他好心劝道:“我说小姑娘,在此击鼓鸣冤,无论是否有冤都要先打四十大板,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受得了。我看你们不如去法司告状。那里才是正牌审案的衙门。” 庄若蝶倔强地摇摇头,不再管那羽林军,抬脚走上金水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鼓,对身旁的一切都不在意。 羽林军被庄若蝶一脸决然的神情惊住了,连忙在前引路。既然人家不怕被打,谁也无法阻拦她去击鼓。 庄若蝶快步走过金水桥,来到大鼓面前,只见经久矗立的大鼓牛皮鼓面已经有些发白。旁边挂着两柄铜柄红头的鼓槌。庄若蝶不管四周羽林军和内侍们惊讶的神情,双手取过鼓槌,脸『色』镇静地看了看大鼓,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庄若蝶双目睁开,使出浑身地力气挥动鼓槌朝鼓面敲去。 “嗵、嗵、嗵……”一声一声沉重的鼓音如同穿越千年的霹雳,回『荡』在东角门前。庄若蝶咬着牙双手挥动鼓槌,面『色』渐渐由白转红。胸中气血翻滚。黄家的欺凌,浙江百姓的苦难,公子地被冤下狱,在这一刻激『荡』在庄若蝶的心头,她使劲平生力气朝青天呐喊:“冤啊……”两滴泪水伴随着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飘散在空中。 清风徐来,艳阳高照,雨后初晴的天空是那样美丽。几只不知名地白『色』的水鸟,从静谧的湖水中扑扇着飞起。冲向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蓝天。留下圈圈涟漪四下『荡』漾开去;远处水天之间,点点白帆若隐若现。装载着渔民早出晚归的希望;微风泛起湖水,『荡』来一圈一圈的波浪,扑打在码头之上传出沙沙的声响。 行走天地间,生机盎然。只是眼前景物实在无法让李琙兴奋起来,每一步都仿佛走向刑场一般。李琙是个宿命论者,皇帝的圣旨、宰相地钧令,在他看来是如此强大的法宝,但都无法力挽狂澜,让他觉得今天始终不是他的日子,自己布置的伏笔虽然生效,仍然无法拯救自己,那种无力感让他身心疲惫。是自己太小瞧黄淮了吗?不是啊!只能说运气不好。 李琙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后的兄弟们。 费不疑肥胖的脸上一直渗着汗珠,眼睛盯着地面,滴溜溜打转,好像还在想着脱身的办法。 陈情的眼睛仿佛一直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李琙又和她四目相投,陈情脸上一阵绯红,连忙避开他地目光,漂到了别处。 萧东一脸笑意,挺着胸膛,两人眼光接触,他对李琙点点头,仿佛真地视死如归。 二狗骂骂咧咧,一脸满不在乎,不时朝身边的捕快横上两眼。 小赵步履沉稳,眼睛东张西望,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难道他想逃跑? 陈刚神情黯淡,面如死灰,一步一挨地跟在后面,毕竟年纪还小。 王小石走在最后,眼睛漠然地平视前方,满脸不服气地神『色』。 李琙惨淡地笑了笑,心里一阵凄苦,将帅无能,累及三军!都是自己上去跟人家玩什么阴谋,谁知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李琙刚要回头,就见来路上尘头飞扬,仿佛有什么人顺着路朝码头飞奔而来。李琙傻傻地看着这股烟尘,他极力否认这又是一波前来救命的人马。如果同一天发生三次这样的事情,李琙肯定会疯掉。后面的人就像受了传染一样,陆续回过头盯着来路那股烟尘。 杨龄脸『色』一变,一股强烈的预感侵袭着他,这一队人马分明就是冲着他们而来,而且来者不善。他大声催促着:“快走,赶快上船!”手下差役只得回过头驱赶着人犯。 “杨大人留步!京城有使节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声音由远及近,李琙立刻分辨出这是牛镇田那个大嗓门。 杨龄望了一眼赵青。只见他依然眯着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他焦急地问着:“赵大人,快想想办法?” 转眼之间,牛镇田和身后十几骑已经奔到码头跟前,李琙眼尖,一眼认出人群之中一个靓丽地身影,庄若蝶! 一股生的力量如破牢之虎脱口而出:“蝶儿!” 庄若蝶滚鞍下马,飞奔向李琙。边跑边喊着:“姑爷,奴家来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一直冲到李琙跟前,跪倒在地,拉着李琙的衣衫。呜咽着哭了起来。直到这时,看押的捕快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庄若蝶。 李琙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气,挡在庄若蝶身前。使出浑身的劲搡开两人,鼓足中气大喝一声:“滚!”两名捕快惊在当场不知所措。 牛镇田在后也大喝一声:“放开庄姑娘!”说着也跳下马,快步走到跟前,与李琙肩并肩站在一起。 杨龄气极败坏指着他们喊道:“牛镇田,反了,反了,你竟然想劫重犯,来人哪!” 正在此时。人群之中一人身上穿着法司服饰,只见他拍马来到近前,举目辨别了一下,立刻径直走到杨龄面前喝问:“你是何人?” 杨龄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穿着相同服饰的同僚,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辨别对方品级,下意识回道:“本官直隶律法司司副杨龄。” 那名法司官员点点头:“找的就是你,杨龄听令!”杨龄见此人气势汹汹,连忙跳下马来。 法司官员展开手中白绫。大声宣读:“兹有直隶法司辖下吴江律法司司正李琙以下六人。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私放飞贼一案,案情不明。暂停审讯,所有人犯提交京城大法司审理,见令执行,不得有误。”命令与宰相府钧令一『摸』一样,只是这次上面清晰地盖着京城大法司司正地大印。 杨龄脸『色』煞白,讷讷地问道:“这,这是谁的命令?” 一直跟在囚车后面的谭保见此情形,已经快步冲了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大胆酷吏!这是大法司司正徐清源的命令,你还不快快放人?!” 杨龄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苦着脸望向赵青,希望他能够再想出办法。赵青此时也是恼羞成怒,本来力抗宫里和宰相府的旨令,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现在竟然半路再杀出个程咬金,眼看使命无法实现。赵青利欲熏心,已经顾不得许多,对着手下喝道:“有人要劫持要犯,快去将人犯围起来。” 谭保嘴角带着冷笑,大声对手下的羽林军下令:“来啊,有人想抗命,上前缴了这些酷吏地兵器,带到一边看管。”那些个羽林军和宰相府的衙兵早已经按捺不住了,立刻捋着袖子冲上前来,伸手就要下捕快们手中的短铳钢刀。 赵青只能奋力一搏,抽出腰上钢刀:“妈的,你们手里的家伙难道是吃素地?”一些捕快不明就里,还想抄家伙反抗。 谭保果断地抽出一名羽林军腰上火铳,朝天空“砰”地就是一枪,然后朝四周巡视一圈,眼神一阵恶寒,嘴角蹦出几个字:“谁敢抵抗,视为反贼,格杀勿论!”此言一出,如一块投入太湖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一股子杀气弥漫在码头之上,所有人不敢说话,面面相觑,谁能料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般田地。 “啪嗒”一名捕快手上钢刀掉在地上,羽林军们这才反应过来,一哄而上缴了捕快们手中兵器。 那法司官员也适时下令:“来人啊,将一众人犯带到一边,好生照看!”跟着他来的几名法司差役以及牛镇田手下的巡捕也冲上前去,将李琙他们与镇抚司捕快隔开。 杨龄见此自知大势已去,只得退到一边,赵青也被两名大汉将军擒下。 那边庄若蝶已经哭成了泪人,匍匐在李琙腿边呜咽着:“大人,奴家来晚了,让大人受苦了!”李琙将她扶起,轻轻擦拭着庄若蝶脸上地的泪水,千言万语只剩热泪盈眶。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4)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4) 囚车车队缓缓驶回吴江,李琙等人虽然被转解京城,但他们始终是人犯,所以依旧坐在囚车里。看着李琙案子得到转机,庄若蝶雨打梨花的面容已经变成芙蓉盛开。她不愿骑马,而是一路扶持着李琙的囚车往城里走。一路上,李琙迫不及待地向庄若蝶打听着她进京发生的故事。 原来庄若蝶敲了东角门前大鼓之后,立刻跑来一名内侍将他们制止下来,内侍拿腔拿调地问道:“尔等为何击鼓?” 庄若蝶跪下将怀中状纸拿出来,满心冤屈地回着:“奴家代家主告浙江上下二十八名官员贪赃枉法,残害百姓。” 内侍心中一惊,来东角门击鼓告状的大多是被上面的官『逼』得没辙,实在没办法了才拼着挨上四十大板来这里告状。但像眼前这个小姑娘要告浙江二十八名官员还相当少见,这得是多大的怨念。内侍连忙把状纸接过来,但规矩是规矩,他清清嗓门:“状子接了,可是你得受四十大板,这是规矩。” 庄若蝶刚要说话,旁边李根挺身而出:“公公,我乃李府管家,代家主告状,我来受刑可否?” 公公看看庄若蝶看看李根,心中起了一点怜香惜玉的念头,点点头:“你想来就你来吧。” 庄若蝶连忙出声拦着:“李管家,奴家被少爷和『奶』『奶』所救一直没有报答李家的机会,今日这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老担着。” 李根笑笑:“我们李家的事,怎能让小姐受刑,好了不要争了,你见过世面,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坎坷要小姐承担。”说着走上前去,“请问公公在哪受刑?” 两名大汉将军显然对这一老一小产生了同情。报数的快报几下,下手的轻了一些,等四十大板打完,李根虽然已经无法站立,但最多只是皮外伤。 庄若蝶刚要把李根扶起,里面一名内侍已经匆匆忙忙跑了出来,问道:“刚才是谁递进去状子告了浙江上下所有官员?” 原来状子递到司礼监之后,值班的太监突然想起入值的小太监说早间皇上因为一个弹劾浙江官员地奏本专程传招杨溥入宫。而眼前的状子不也是告浙江官员的吗?值班太监灵机一动,连忙将这个状子送去书房。 走到书房外就听见朱遵锡的声音:“浙江上下官员贪墨成风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如果还不严加惩处,这个天下也将糜烂到底。” 值班太监朝门口守着的人问道:“怎么,皇上生气了?”对方点点头,值班太监二话不说敲了敲门,走进书房,只见朱遵锡坐在书案后。杨溥坐在下手。太监跪下来将状子呈上:“皇上,东角门外有一老一少二人递状子告浙江上下二十八名官员贪赃枉法,残害百姓。” 朱遵锡眼睛瞬间发亮,指着状子说:“快,快呈上来。”一把抓过状子。前前后后看得仔细,然后交给杨溥。杨溥刚看完密奏,现在又将状子看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将状子放下,喝了口茶不动声『色』。 朱遵锡道:“杨师傅觉得如何?” 杨溥道:“从两个方面都递来了相同的消息,说明浙江一案确有其事,是不是可以做点文章?” 朱遵锡道:“这个文章该怎么做呢?” 杨溥道:“今年大国士会选举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浙江又是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如果此案一发,新党不仅会输掉浙江,而且很可能最后徒劳无功。所以,此案对于新党地打击绝对是沉重的。这也是考验青府台的时候。” 朱遵锡道:“他们是否会掩盖此案?” 杨溥微微一笑。摇摇头道:“瞿相决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这样做与新党的理念不符,而且瞿相是辽王理念坚定的拥护者。所以以老臣之间,瞿相不会护短,倒是案子揭发之后谁去审理值得斟酌。” 朱遵锡道:“那事不宜迟,朕立刻发中旨并密奏和状子一起发青府台。” 杨溥道:“皇上且慢!臣以为这样不妥!” 朱遵锡道:“现在人都在狱里了,再晚了怕来不及了!” 杨溥道:“皇上你想,如果这些东西都是从这里发去青府台的。青府台一定会觉得是旧党乃至皇上存心要做局与新党较劲。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朱遵锡道:“那该如何是好?” 杨溥道:“不如就叫那两个告状的人去青府台上告,然后皇上再将密奏转过去。这样一来可以给新党一个台阶下,另外也显示案子皇上知道,他们就算有心也不敢隐瞒了。” 朱遵锡赞许地点点头:“杨师傅此言甚好,就这么办,来人啊!” 于是三名内侍穿上便服将庄若蝶和李根送回了客栈,庄若蝶十分惊讶内侍对他们地态度:“三位公公,受累了,不知道我们的状子?” 一名年轻的内侍笑道:“状子已经递进宫里了。不过因为手续上的问题,不能直接审理,所以宫里的意思是,姑娘还要到青府台宰相府去告状。” 趴在床上地李根有点急了:“那是不是还要挨板子?” 内侍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这倒是……” 李根立刻道:“那不行,庄姑娘哪里禁得起这顿打?!” 庄若蝶摇摇头:“根叔别说了,就算刀山火海奴家也会去。公公,那你们?” 内侍会意:“我们是怕这位大叔受了伤没人照顾,所以跟你们来的。” 庄若蝶道:“谢谢诸位公公,请带路吧,这就去宰相府。” 三个内侍,两人守在客栈,那名年轻内侍带着庄若蝶朝宰相府去了。路上年轻内侍兴奋地对她说:“姑娘听说是吴江法司李大人的家人?”庄若蝶点点头。 内侍道:“太好了,我叫谭保。其实我也认识李大人,那是一个月前,李大人觐见皇上,帮我对了一个对子。唉李大人多好的人啊。”庄若蝶听别人说起李琙,心头一阵酸楚,眼睛又不禁流出眼泪。 谭保道:“好了好了,不说了,瞧我多嘴地。” 不一会两人走到青府台宰相府外。谭保道:“姑娘,我是宫里的人,不方便接近宰相府,一会你过去告状,我在你后面跟着,你放心好了。” 庄若蝶对谭保道了一个万福:“公公受累,奴家过去了。”说完,庄若蝶转过身朝宰相府门前走去。 走到宰相府门前。只见门前正好有两顶轿子在,几十名衙兵在门前排成两行,还有二三十名盔甲鲜明的士兵虎视眈眈围在两顶轿子旁。庄若蝶刚要走近前,就有一名衙兵喝止:“这位姑娘,站住了。不要近前。” 庄若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足足有二十步宽地宰相府大门气势恢弘,虽然比不上皇宫金壁辉煌。但全部黑漆的门脸和红漆的柱子结合在一起也是颇为壮观。大门正中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书三个金字“宰相府”。 只见,一名老人站在门口,个子不高,青衣文帽,相貌慈祥。台下两名老人拾阶而上左边一人身材高大威武,右边一人也是文士打扮,有些瘦弱。左右两人见了门前老人。连忙朝那人行礼,嘴里说着:“瞿相,哈哈,怎能劳您大驾出迎。” 庄若蝶灵机一动,瞿相?!难道中间老人就是当今宰相?她当机立断,突然一冲,闯过衙兵的防线,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喊:“宰相大人。小女子有天大的冤情!”阶上三位老人被这一声叫喊吸引,齐齐转过头望了过来。台下不下五十名衙兵侍卫被庄若蝶这一撞吓得阵脚打『乱』。齐齐大喝:“站住!”纷纷朝庄若蝶追来。 庄若蝶刚刚冲上第一个台阶,就被两名衙丁扑倒在地,死死按着她,但庄若蝶奋力挺起脖子喊着:“宰相大人,小女子有天大地冤情禀告!”那衙丁伸手去捂庄若蝶的口,她情急之下一口咬下去,衙丁吃疼松手。庄若蝶继续不顾一切地大喊。 瞿远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摆摆手:“一个弱女子,至于这样用强?将她放开。” 旁边过来一名将官,一脸惶恐拱手道:“大人,小的疏忽,惊动您老大驾实在该死,只是这女子冲了宰相府,不能放开。” 瞿远一脸不高兴:“百姓喊冤自然要到宰相府门前,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怎样了,快快松开,别伤了她。”将官唯唯诺诺叫手下松手。 庄若蝶跪在阶下将手中状纸和账本一同举起:“宰相大人,奴家代家主告那浙江上至布政司下至道府县二十八名官员,贪赃枉法,残害百姓!”这个账本她护了一路,此时见到当朝宰相,终于是拿出来地时候了。 庄若蝶的话一出,瞿远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命人将状子拿过来,另外两位老人看看阶下女子,又看看瞿远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瞿远简单溜了一遍状子,眉头紧锁,立刻挥挥手道:“将她带到偏房等候吧。”说着就和旁边的两位老人寒暄起来。 庄若蝶嗵嗵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也许是刚才被人扑倒一片混『乱』,此时她一站起来,一直藏在身上防身的那把匕首当啷掉了下来。这一下,旁边的衙丁们吓得魂飞天外,这不是刺客吗? 身后两个衙丁立刻又把庄若蝶抓住大喊:“有刺客,保护相爷!”十几名衙兵还有护卫立刻拔出短统钢刀将三位老人围住。 庄若蝶挣扎着喊道:“奴家不是刺客,冤枉啊。”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下面早有侍卫将庄若蝶身上掉下来地匕首捡起来,送到瞿远面前,躬身道:“大人,这是从刺客身上掉下地匕首。” 旁边那位身材挺拔,脸『色』红润的老人瞥了匕首一眼,突然仿佛发现了什么,将匕首一把夺过来,上下打量着,然后猛然抽出匕首,上面寒光一闪,瞿远喊了一声:“好利器。” 老人翻过匕首,只见黝蓝地剑身上清晰地刻着“厚之”两字,老人目光骤然发亮,看着阶下的庄若蝶:“这,这把匕首怎么在你身上!” 庄若蝶道:“此乃先祖遗物。奴家时刻带在身上不敢遗忘。” 三位老人交换一下眼『色』,瞿远问道:“你是庄得何人?” 庄若蝶抬头看着三人,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奴家乃先祖曾孙女。” 那红脸老人眼睛顿时湿润,腾腾腾走下台阶,仔细打量着庄若蝶,突然眼泪喷涌而出,口中颤抖着:“像,真像!大哥,小弟对不住你啊。”跟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瞿远快步走下台阶,边走边喝道:“还不将庄姑娘放开,老苏,莫要悲伤。” 红脸老人抹了抹泪道:“好孩子,我是你苏杰,苏爷爷,和庄大哥乃结拜兄弟。” 庄若蝶看着红脸老人,不相信他说的话,苏杰又道:“是真的,可惜我兄弟去得早,老夫没有照顾好他的后人,心中有愧啊!”说着抚『摸』着庄若蝶地头发。 瞿远对着她点点头,庄若蝶扑通地跪下来,呜呜哭着:“苏爷爷,奴家,奴家,呜呜……” 苏杰将庄若蝶扶起:“你家出事的时候,老夫正在远征天竺,来不及救援。都是老夫的错!” 庄若蝶哽咽着:“爷爷快别这么说,再说孙儿心中有愧了。” 瞿远道:“快起来吧,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府再说。”两人带着庄若蝶一同进府,跟她介绍,另外一名老人是辽王府教谕米胡。 来到府中,庄若蝶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如何被李琙搭救,李琙又如何因为浙江一案被冤枉入狱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瞿远他们三位辽东故人自然也跟着唏嘘不已。 最后庄若蝶跪下来对瞿远道:“瞿相爷,此案天大地冤屈都等着您来主持公道!” 瞿远将庄若蝶扶起来,吩咐左右带她下去吃饭休息。等庄若蝶走了之后,大厅之中只剩下三位老人。 苏杰看看米胡又看看瞿远道:“老瞿,此案你做何打算?”瞿远眉头紧皱,并不说话。 等了片刻,苏杰着急问道:“老瞿,你倒是给个话啊,我孙女的事,你不管也得管。” 米胡放下手中茶碗道:“冠之莫急,此案牵涉实在太广,又非常复杂,容瞿相好好想想再说吧。”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5)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5) 过了半晌,瞿远缓缓抬起头对米胡道:“米先生有何见解?” 米胡脸『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大国士会休矣。” 苏杰是什么人,辽东系最后一个接任帝国总参谋都督职位,率军征服天竺,封北海公的一代名帅,虽然于前年退休,但多年在帝国中枢的浸『淫』,对于军政事务了然于胸。米胡一开口,苏杰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刚才他一时为心中对不起庄得兄弟,没有维护他的后人周全而感到懊悔,所以没有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想到这一层。现在他明白过来,脸上立刻有些阴沉,一言不发看着瞿远。 瞿远的眉『毛』仿佛拧成一股绳,点点头缓缓道:“休矣,休矣。”仿佛自顾自地念叨。 米胡也仿佛自顾自地言道:“新旧两党围绕着大国士会交锋几十年,今年眼看到了关键时候,各省的票数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再加上卓敬的丑闻,旧党声誉一落千丈。此时此刻正是投票通过大国士会最好时机,殿下期盼了几十年大国士会与朝廷争衡的局面就会形成。而新政的推行也有了重要的保障。” 苏杰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辽东一系跟着辽王辛苦数十年不就为了今年的成就吗,如果能将大国士会建立起来,可以说辽王的理想就实现一半了。瞿远叹了口气:“按照殿下的想法,大国士会的建立就是为了监督朝廷施政,只有来自民间的权力才能制衡朝廷施行的恶政,这是大礼。” 苏杰接道:“可是如果浙江一案爆发,咱们辛苦经营几十年的成果可能就会毁于一旦。到了明年,按照轮流执政的惯例,旧党宰相上台。不可能想像他会提出大国士会投票提案吧,那么最快又要等八年才能再提大国士会议案。就算能实现,咱们这把老骨头估计也看不到了。” 米胡『摸』『摸』胡子,眼睛在一脸愁容的瞿远身上转了一圈,才摇头晃脑道:“是啊,如果为了浙江一案毁了经国济世地大礼,这孰轻孰重,却着实叫人难以取舍……”隔了一会他又念叨着。“但是辽王曾说过,那些总想描绘天堂的大礼,却往往将百姓送入地狱!” 米胡此言一出,让苏杰眼睛一亮,他想了想口中依然喃喃自语:“如果为了这个大礼,只能让浙江千万百姓经历苦难,朝廷却不为他们伸冤;如果为了这个大礼,却让黄淮这些贪官酷吏逍遥法外。那么这个大礼的建立又是为什么人服务。又能够用来保护什么人,又有保护百姓的能力吗?”瞿远听到这里,脸『色』逐渐变红,抬头盯着坐在客座上的两位老家伙。 米胡仍然仿佛自言自语:“天下大道,首先讲的是程序正义。如果律法随随便便可以拿出一个大礼作为借口压下来,却让该受保护的人失去保护,该受惩罚的人因此逃脱,那么律法便不是律法。不过是上位者治人地玩物而已。” 瞿远突然起身,对米胡深深一揖:“谢先生提点,谢大都督提点!远差点被大礼蒙住了眼睛。” 米胡拈着胡子微微一笑:“干吗谢我,瞿相天纵英才,跟随殿下多年,这点道理瞿相如何能想不清楚?” 苏杰赶忙摇手:“我一个卸任的军汉,哪里能提点瞿相?这个程序正义,律法在上。都是年前殿下与米先生十日谈里说过的话。这次去琉球,老夫亲自倾听了殿下教诲,自然铭记在心。” 米胡道:“瞿相不过是当局者而已,也许任何一个人在瞿相的位置上,眼看着付出自己一生心血的东西毁于一旦,都不会做的比云飞更好。” 瞿远额头上『露』出汗水:“远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如何能瞒得住。竟然一时起了私藏之心,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至理。惭愧惭愧。” 米胡笑眯眯道:“既然定下兴起此大案。那么下面地事情一定要铺垫好,即使明知道事不可为。还是要尽我等最大能力挽回影响,为大国士会投票尽每一分努力。” 瞿远点点头:“那依西舟之见呢?如何能挽回影响。” 米胡道:“我有三策供瞿相参考,首先要定下这个主审官员,必须争取是我新党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该查谁查谁,不怕攀扯过多,将浙江的官员一网打尽,坏了我新党在浙江的根基;其次阴使浙江国士会里咱们的人补上一道弹劾本子,这个本子必须和那个什么李琙地状子放在一起,再大大方方地通过宰相邸报明发各省,大肆宣扬浙江国士会弹劾浙江布政司一众官员的罪行;其三,对此案最终的审判最好拖到八月进行。” 瞿远立刻会意:“西舟的意思是让弹劾本子显示浙江国士会地作用,用以教化民众更加明确国士会的力量,最后一条是否还有利用那边的意思?”说着用手指了指东面,米胡微笑点头。 苏杰眼睛一亮『露』出狡诘的微笑:“不了解你米先生的,都以为你满身正气,怎么也有这些阴谋手段?” 米胡不理苏杰的揶揄,又道:“我看不如就让这个李琙去审,他是法司官员,而且还是新党后人,特别是这个新党后人一定要让世面上的舆论多加渲染。” 苏杰道:“好,如此一来,民众只会觉得咱们新党大义灭亲。” 米胡拈着胡子点点头笑眯眯道:“咱们两人撺掇着云飞兴此大案,如果不想点办法给他善后,如何对得起眼巴巴盼着大国士会通过的殿下哦。” 三人正说着,外面禀报:大内快马送来一份中旨。瞿远命人送进来,他打开一看只见一份是直隶镇抚司捕头陈情关于浙江一案地密奏,另一份就是皇帝要求彻查此案的中旨。还说如果宰相府不发钧令,会立刻派人去吴江颁中旨停止对李琙等人的审理押送来京。 瞿远将两份东西交给米胡,微笑着摇头道:“这两样东西来得怎么这么巧啊,看来东角门是觉得此案可以做文章。所以才如此着急地管了起来。” “还中旨,谁能遵从?不是没颁一样吗?皇上也学会使用这等争取舆论的招数了。我看云飞赶紧制一道钧令,让皇帝用玺,否则下面那些酷吏说不定还真得将中旨顶回来。”苏杰喝着茶揶揄道。瞿远会心微笑着,命人展开笔墨纸砚。 等宰相钧令制好,派相府秉笔崔成送去大内之后,米胡一拍大腿:“不好!哎呀,咱们这几个老头子光顾着在此算帐。却忘了这是直隶法司办的案子,那些法司们可以不奉你瞿相的钧令啊!” 瞿远笑着道:“忙晕头了,竟然忘了这茬,呵呵。来人啊,快叫庄姑娘来!”等庄若蝶来了之后,瞿远交待她赶紧拿上状子和证据随人去大法司,并且亲自手书一封照会,命人一同送去。里面自然没有用命令地口吻。而是把情况说明一下,并且建议大法司采取行动制止冤假错案的发生。 庄若蝶去到大法司之后,大司正乔豫了解案情地来龙去脉之后,又看到瞿远地条子,立刻拍板行使权力。派人带着命令立刻赶往吴江调一众人犯。庄若蝶放心不下李琙,着相府的人回去禀报一声,自己随法司地官员一同奔赴吴江。 回到巡捕房,崔成和法司官员合计了一下。决定事不宜迟,囚车车队几乎不做停留,准备一下直接启程返回应天。但有件事,法司官员立刻吩咐手下去办,过了半个时辰,法司的人回到巡捕房,李琙一看,嘿嘿。心中乐了。林三变已经被扎成粽子一样提溜了进来,看来上面法司已经将案子安排好了,这个重要证人绝对不能放过。 李琙和费师爷交换了一下眼『色』,叫过谭保嘀咕了两句。谭保会意趁着周围人不多把崔成叫过来:“崔大人,请这边说话。” 崔成点点头,和谭保走到一边,只听谭保低声道:“崔大人,杨、赵二人有些不对劲。刚才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抗命。一般的皂隶哪里敢如此胆大妄为,只怕他们和浙江那边有关系。”崔成听了这话。立刻想起刚才自己遭遇地情形,的确有很大问题。一般情况下宰相府的钧令就是朝廷的最高命令,天下没人敢不从。就算法司有权力行使司法独立权,也多数会给宰相府面子,至少将案子缓一缓。想姓杨的这样完全不管不顾,在朝廷历史上甚少发生。 崔成琢磨一下问道:“那按照公公的意思是?” 谭保道:“直隶法司的人不可信,咱们进京的路线和护从都需要调整。” 崔成点头同意,立刻命直隶法司就地交接人犯。这样一来护送地人手有些不足,崔成来得匆忙过来只带了四名衙兵,大法司那边也只来了六个衙兵,只有谭保的人马多些有十名羽林军。崔成只好调了巡捕房十个巡捕过来护送,牛镇田满口答应,并且亲自出马护送。 至于刚才还想暴力抗命的镇抚司督察赵青也被抓着,一起递解京城,同行的还有背叛了李琙的家人李生。看着李生怨念地双眼,李琙心情十分复杂,他不过是一时起了贪念,背叛了主人,今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未来,却无法设想。杨龄身上虽然疑云重重,但没有明确的罪行,只好放过他,命他一同跟随大队回直隶法司复命。 崔成又给了半个时辰,让李琙与赵颖之话别,赵颖之告诉了李琙一个消息,李琙被抓地那天,李府上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魏星一个叫严伦,说是李琙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一开始赵颖之还不是很相信他们,但魏星说出了他在吴江曾经为吴小妹打过官司。 赵颖之找吴老爹一问,果然有这么回事才最终相信了二人。赵颖之此时也有些着急,见他们左右不像坏人,就把李琙为何被抓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两人一听立刻义愤填膺,一边安慰赵颖之,一边答应回京城给李琙想办法,两人第二天就离开吴江回京城去了。李琙想起这两个兄弟就是上次在京城觐见皇帝的时候在酒楼见过面的,不过他们有没有帮上忙也不得而知。 本来李琙想让庄若蝶留下,可是庄若蝶执意不肯,并且告诉他们李根目前受了棍伤,正在京城养伤,至少她要回去照顾李根和少爷。李琙和赵颖之拗不过她,就雇了一辆马车让庄若蝶跟着他们再度进京。 囚车车队中饭之后开出了吴江,到了晚上戍时中才到苏州,只是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崔成用宰相府令牌叫开城门,一行直接去了直隶法司府。易老头知道李琙来了,连忙出来安排打点。李琙跟他讲了案子的来龙去脉,易老头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一边以贪赃枉法为名将杨龄抓捕,严加看管,另一边加派五十名衙兵护卫李琙他们。 易老头私下对李琙道:“此案现在看来,应该是通到天上去了,东西两府都可能『插』手了,你现在是处在中间炙手可热的人。但走得越高,自己越要小心,所谓高处不胜寒。” 李琙有些『迷』『惑』,反问:“老师地意思是?” 易老头皱着眉头道:“大案必将兴起,这次浙江上下大小官员人人自危,而你作为将这面黑幕捅开的人,将会得罪多少人?此时东西两府都需要利用你,你暂时安全,一旦案子完了,你才更要小心为上。有些话我不能说尽,需要你自己体会。”李琙仍然不太明白,但既然易老头这样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了。只得点头应诺。 过了一晚,李琙他们继续上路,这一行从苏州上了船,由运河走,第一站无锡,第二站常州,一直到了丹阳下船转陆路,直到第六天才抵达了京城。 五月十二的日落时分,李琙的囚车晃晃『荡』『荡』进入了应天太平门。一个多月前,李琙来到此地,是承蒙皇帝召见,威风凛凛,少年得意;一个月后,李琙身系囚笼,虽然前途并无大忧,但坐在囚车之中旧地重游,心中自然十分感慨。 “太平门”那三个金粉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闪光,前途将会怎样,李琙怅然若失。即使在一个进步了的时代,仍然无法容下无畏的勇士,如果不是那么多条路子一同使劲,也许自己已经魂归故土,人死政息了。 ------------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6) 第十七章 看云起时(6) 周夜舒服地躺在自家花园的凉亭里,看着几名侍女在院中花丛扑蝶嬉戏。香风徐来,西瓜冰凉爽口,还有两名姬妾扑扇,人生之美莫过于此。 周夜字宿贞,在浙江,提起周宿贞来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浙江的茶场八成是他家产业,七个炒茶厂遍布浙江各地,江西、福建等地也有不少茶场产业,一年出产的茶叶四成内供,六成外销,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茶商,买卖浩大,富可敌国。承隆十一年被浙江商会推举入国士会,获皇帝封为国士,成为全国第一个以白丁商人获国士入为议员的人。也从此打开了商人入国士会的阀门,过去虽然也有许多商人当上议员,可是他们要不是官商要不是祖辈就因功封了爵。 家大业大也有烦恼,大国士会投票临近,他的任务就是为新党在浙江一地收取选票。浙江三十一名国士里,现在有把握支持大国士会建立的不过十三人,剩下过半票数就要在那十七人里争取。浙江为儒学根基之地,当年反抗燕逆,靖难勤王也出力不少,这剩下的十七人几乎都出自儒学世家或者旧党门墙,让他们反水哪里那么容易做到? 这不,周夜已经连续在家里摆了两次宴会对几个有生意来往的国士会议员品荷赏月进行拉拢,但人家总是支支吾吾莫衷一是。倒不是周夜想那么卖力为新党效命,但当年作为进入国士会时交换的筹码,周夜必须为大国士会奔走呼告,他们周家的命运已经和新党休戚相连,密不可分了。 明姬白得几乎透明的小手,将一块冰镇西瓜放到周夜嘴里。周夜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那只柔胰。轻轻的摩挲起来。瞧着明姬娇媚的脸庞,周夜心中涌起一阵麻酥,这名来自高丽的姬妾花了自己五百重宝地大价钱,放在几年前这可以买一个县官来当了。但物有所值,她那蛇一样的小腰总能让已近半百的周夜充满了激情。 凉亭之外,目光所及,管家周义转过月门走入花园,周义快步来到榻前道了一声得罪。凑到周夜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周夜缓缓点头,亲了明姬小手一下,挥挥手让他们回去,然后站起来,整了整衣冠跟周义一路走出客厅。 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人,正是老熟人宰相府经历段子兴,周夜一脸堆笑连忙拱手:“老段来啦,怎么不提早通知一声。也要出城十里相迎啊。” 段子兴年纪一点不老,不过三十有余而已,他笑着回礼:“客气了,我说老周,这浙江的水土就是养人。瞧你又发福了。”两人寒暄两句,段子兴突然收了笑意,“找个僻静的地方,有要事。” 周夜立刻将他引入一处密室书房之中。关上门段子兴立刻道:“浙江出大事了!” 周夜头皮一阵发紧,来自宰相府的人说出大事了,这得是多大的事,难道影响到了自己?段子兴又道:“宿贞放心,跟你没关系。但有件事需要你来做。”于是将浙江制造贪墨案和富春江决堤案前前后后合盘托出。 周夜听得真是冷汗夹背,暗叫庆幸。原来富春江大水的消息传到周夜耳朵里,他也跃跃欲试准备了两万多重宝想买田分一杯羹。谁知道后堂里颐养天年地瞎眼老父周南将他叫到后堂,上来就一顿训斥。严令他不得参与任何与富春江大水有关的事宜,还命他购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往灾区赈济。周夜当时就有意见,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为什么不去染指。 周南双目紧闭说:“富春江大堤承隆十七年才花三十万重宝修固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桃花汛就崩了那么多堤坝,这里面没有人为就见鬼了。反正这个事是天大的案子,你除了赈济碰都不许碰,一旦牵扯上关系可是要掉脑袋的。” 直到现在,听到段子兴说起这两个案子。周夜心有余悸。幸亏当初老父亲制止了自己,否则这样『插』一腿进去。可是吃不着羊肉还要惹一身『骚』的。想到这里,周夜不禁佩服起自己那个年近八十,还瞎了双眼的老爹,他一个瞎眼地人却比自己这个明眼人看得清楚多了。 周夜连忙问道:“那需要在下怎么做?” 段子兴道:“青府台的意思,是富春江的河道拨款是国士会通过的,那么你们自然有质询之权。现在需要你据此写一份弹劾议案,再斟酌我给你的这些材料,弹劾浙江布政司,同时抄送一份给青府台。” 周夜连忙点头,赶紧叫来书僮研磨。从书柜里找出了富春江大堤加固地提案,与段子兴手里的证据状子互相斟酌着写好两份弹劾案。段子兴拿了一份道:“这个我带回去京城,明日你去国士会击鼓聚集议员,然后当场弹劾他们,估计不出数日,上面法司的钦差就要下来了。记得一定要把声势闹大些!”周夜赶紧应诺,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吃惊不已。 对于李琙的审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在证据面前,大司正乔豫立刻宣布李琙及手下人等无罪开释。二狗甚至兴奋得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高喊:“青天大老爷!”他哪里知道这些人地命已经在最上层朝廷大佬哪里转了两个来回,现在乔豫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乔豫看样子也有六十上下,面目黝黑,骨骼分明,即使笑起来也不会觉得他有多慈祥。此时乔豫把李琙招到法司偏厅谈话,李琙知道眼前这个相貌严厉的人就是自己的大b o s s,大明朝法司的最高官员。所以他的屁股轻轻碰着椅子,显得自己战战兢兢,毕恭毕敬。 乔豫微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比较慈祥:“不知道李大人表字如何?” 李琙回答:“大人,下官表字澜芳。” “澜芳啊!不要拘束。”乔豫做了个请茶的手势,李琙连忙举起茶碗一碗喝干,说实话他的确有些口干舌燥。乔豫又笑笑,“后生可畏啊,难得你如此不畏权贵,不畏艰险,为民伸冤请命,果然有名士风范。这次你立下大功,前途无可限量。” 这一系列的夸奖如大山一样砸下来,虽然李琙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大人谬赞了,下官觉得为民伸冤请命本来就是我们法司地职责,份内之事何以言功?” 一句份内之事说得乔豫连连点头:“好一个份内之事,如果谁都像你这样想,我大明就能玉宇澄清,天下太平了。可是许多法司官员都不是这样,瞻前顾后,无时不以自身利益为先。更有甚者如杨龄之流。竟然同流合污,坑瀣一气。 记得当年在辽东学堂,米先生说过,律法官员是防波堤上地护卫者,波浪『潮』水总会有。堤坝即是律法,我们背后是天下苍生和朝廷社稷,所有风浪都要我们顶着。” 李琙没想到乔豫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禁肃然起敬:“大人也是辽东学堂出来的?” 乔豫微微一笑:“是啊。我家祖辈在洪武年间从山东迁往辽东,老夫十二岁入学堂,二十岁从律法科毕业。想来在法司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越做下去才越感到这护卫者肩上职责沉重。本朝自靖难之后,经历大变,法司取代大理寺成为一国律法之衡,而且法司独立于宰相府系统之外,单独行使司法之责。责任之大亘古未有。 只是几十年来,法司虽然表面权力很大,但始终仍受到朝廷掣肘,比如有的案子,青府台会直接发来照会,法司很多时候还是要卖他的面子。真正做到对青府台、东角门两府都不闻不问还是很难啊。” 李琙听乔豫这样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所说的事李琙自然清楚。就如现在一样。哪个法院不是和当地『政府』有勾结。中国历史上就从来没有司法完全独立在朝廷之外的时候。 李琙想想道:“大人所说的担心,下官也有所感受。只是这是大政,下官本不该说。但有一点意见想请大人考虑,大人说法司权力很大,地确如此,但恰恰是因为权力太大了,反而削弱了法司地本身职能。比如现在到了府级的法司还要承担侦缉、抓捕之职,这本是巡捕房和镇抚司地职务,这方面两者却交叉了,反而削弱了法司最根本的作用。 法司是什么,下官以为是裁判,律法是一杆称,我们就是拿着称的人,应该闭着眼睛让称的两端平衡,本着律法之心让称的两方处在平等的地位,无论一方是达官显贵,还是巨富商贾,在律法这杆称之上都是平等地。如果能让法司仅仅作为这个裁判,那么就意味着包括皇上,宰相到了这杆称的时候,也不会比称的另一头重。这样一来,也许法司将更加独立于朝廷之外成为真正衡量天下的权力。” 李琙此言一出,乔豫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乔豫面上阴晴不定,显然极力消化着李琙地思想。隔了半晌他才道:“这是你个人的想法吗?”李琙拱手称是。 乔豫叹了口气:“果然是后生可畏,缩小权力才能真正凸显法司的独立地位,真是石破天惊的想法。等浙江案过了,你写一个条陈,容老夫仔细考虑。”李琙连忙应诺,心中不禁佩服这个法司,自己这个想法不过是因循明朝法司现状一些不合理因素,以及结合前世法院系统职责匆匆总结地。天下之人,在私欲的驱使下只会不断扩大自己的权力,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去缩小权力?这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体制下的部门都是与虎谋皮。但乔豫竟然很认真地考虑自己的建议,并且让自己写出条陈,这不禁让李琙对他刮目相看。 乔豫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锋一转道:“本来想跟你聊聊浙江案情,没想到随便一说就扯出这么多东西。呵呵,言归正传吧,跟澜芳透『露』一个消息,对于浙江一案,老夫想让你去办!” 这话着实让李琙吃了一惊,自己何德何能,一个七品小吏怎样能办得了如此大案?!他连忙撒手兼摇头:“不行不行,下官官微言轻,如何能担此重任!” “澜芳别慌嘛,没说让你去做主审,只是让你当个副审而已。”乔豫微笑道,李琙这才安下心来,乔豫继续道,“第一,因为你是浙江案的首个揭发者,对案情比较熟悉;第二你的身份目前介于新党旧党之间,两边对你都放心;第三你被黄淮害惨了,老夫有心让你去给我们法司挽回颜面。所以你就不要推辞了。” 见大老板都这样说了,再推辞就不给面子了,李琙只好应诺,他躬身道:“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下官经过上次的事,真有点后怕,身边没有一个护卫实在不安全。所以请大人恩准让侠盗萧东随本官一起去浙江。” 乔豫点头应允,李琙又问道:“却不知道主审是谁?” 乔豫道:“林莆,林燮元,大法司中地法司经办,品『性』刚正不阿,和你很对路子。你不妨与他见见和他交待一下案情。这次下去办案的还有镇抚司的人,但他们不过是爪牙,只供你们差遣。另外还有一事需要提醒,此案要和浙江国士会配合好。” 李琙奇怪,问道:“为什么要与国士会配合好?” 乔豫道:“还不是澜芳这通天大案的功劳,你不会不知道九月的大国士会投票吧,眼下浙江案揭发之后,对新党是沉重的打击,大国士会投票怕是无可奈何了。但青府台还想败中求生,希望让外界以为是国士会揭发此案,从而彰显国士会的作用,争取大国士会投票通过。所以法司办案,表面要去浙江国士会取证,同时听取他们的意见。” 李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一捅捅出了这么大地篓子,竟然有可能破坏了如此大事。青府台为了大国士会投票而牺牲自己一个小小法司简直是轻而易举地事,现在看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上层这些大佬最后下了决心办浙江的案子,自己才逃出生天。李琙想到这,一滴汗水滚滚从脸上而下。 乔豫交待完事情,李琙终于可以离开法司,回驿馆休息,等他走到门口,看见门口匆匆走进一人,两人一见面,都不禁『露』出惊奇地神情:“怎么是你啊?!”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琙当日京城里的朋友程爵程士晋,“士晋!”,“澜芳”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把一旁的门子吓得不轻。程爵二话不说将李琙一把抱住:“澜芳兄,担心死小弟了!”李琙起死回生,初见故人也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慨,两人激动地互相拥抱。 两人分开后,程爵不停嘴地说着:“上次魏宿卿和严孟和去吴江找你,谁知道知道你出事了,后来听嫂子说了你的冤案,两人立刻回了京城,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营救。没想到,你竟然好好地站在此地。怎么,是不是已经还你清白了?” 李琙赶紧将自己前后遭遇的情况跟他详细说了一次,程爵连道庆幸,李琙问道:“士晋来此所谓何事?” 程爵道:“唉,就是刚才和老兄谈话的那位大司正就是小弟的姨父,弟弟已经来了两次求见他了,可是当初一提到你的事,姨父就不许我管,后来再来找他,竟然连面都不见了。今日兄弟们一合计,找不到他说话,就找他『『138看书网』』,正好法司的林莆兄有交情,就来看看能不能说上话。谁知道你老兄已经活蹦『乱』跳地出来了,呵呵,太好了,太好了!”程爵搓着手,满面笑容。 李琙心中对这几个萍水相逢的兄弟有着说不出的感激,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佣人,就只有吴江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同僚相对亲近些。而上次在京城里认识的三人,他们都是官宦子弟,但仅仅凭惺惺相惜,就把自己当成好朋友,在自己有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种感觉令人感动。至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孤独感几乎一扫而空。 程爵非要拉着李琙去喝酒庆祝一下,李琙心里惦记着家人还有费不疑陈情他们,婉言谢绝了。程爵知道他刚刚开释,也不便过于勉强,问清楚李琙住处,也就告辞离开了。 李琙出了法司大门,问清楚门子驿馆的路,归心似箭。赶紧往那赶。刚走两步,就听后面传来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少爷……” 李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小地身影缩在法司的石狮子后,窃窃地『露』出头,对他喊着。不是李生还有哪个?李琙瞳孔骤然收缩,李生啊,李生,这个将自己害得差点没了『性』命的人竟然还有脸来见自己!李琙脸『色』一寒。冷冷地看着李生,不说话,也不抬脚离开。 李生的身影缩在后面,面『色』苍白,眼睛在李琙身上打转。神情畏缩。他尝试着说:“恭喜少爷洗脱冤情。” 李琙一声冷笑:“嘿嘿,少爷我还得感谢小生子,如果不是你帮忙,我哪里有机会蒙受冤情。” 此话一出。李生兔子一般从狮子之后跑出,跪倒李琙面前,声泪俱下地不停磕头:“少爷啊,少爷,求您原谅奴才一次吧,都是他们『逼』我做的,他们先是设了个局蒙骗我,让我欠下高利贷。然后又威胁如果不这样,他们要杀了我全家啊。呜呜……我再也不敢了,少爷,求您放奴才一条活路吧。” 李琙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将他送进大狱,可是他也很清楚,李生惟一的问题不过是背叛了自己,为他人做了嫁衣而已。但人家没有做伪证。没有任何触犯律法的地方,因此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将他置之死地。但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吗? 李生道:“奴才一时糊涂啊。都是被钱『迷』了眼睛,呜呜……少爷,天大地大奴才没有地方去了,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只要少爷许奴才回李家,就算做牛做马奴才也要报答少爷和少『奶』『奶』。” 虽然胸中怨气冲天,但李生这番极其不要脸地话却让李琙哭笑不得,一个出卖了主人的仆人竟然还有脸跑到主人面前声泪俱下地乞求原谅。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是说人家给了他一笔钱吗?完全可以拿着钱跑到什么地方买地或者做买卖,干吗非要在李家当奴才。 李琙道:“你不是有钱吗?还来我这当奴才干吗,我说了,将卖身契给你,你自由了。” 李生呜呜哭着:“少爷,别赶我走,那些人只说事成之后给钱,可是少爷吉人天相,没被那些坏蛋害成……奴才如今是丧家之犬,少爷少『奶』『奶』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只求少爷收留,给口饭吃。” 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没将钱收回来。李琙心中的气愤已经变成一种怜悯,一个背主的恶仆,此时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天大地大,他几无容身之所。李琙现在只要轻轻一踹就可以将他踹走,但是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李琙记得那辈子有个朋友做了一个公司,曾经说过,做事的人身边必须有各种各样地人帮忙,不仅要忠心耿耿的李逵,足智多谋的孔明,还得有恬不知耻的鸡鸣狗盗之徒,有时候别小看了小人,这样的人虽然难养,但把握住他们地欲望,可以很好地控制他们为自己做事, 李生是他两世为人见过的最不要脸,最下贱的人,为了钱财他可以卖主,但一旦好处落空,他却可以恬不知耻地跑到自己这里摇尾乞怜,如此不要脸的人当真世间少见,为了达到自己地目的几乎什么事都能作出来。李琙拨拉一下身边的人,无论费不疑还是二狗,又或者陈情萧东,大多是仁人志士,大丈夫真君子。没错有这些人帮忙,做起事来很对胃口,但唯独没有李生这号人,狡猾,不要脸,为达目的啥事都能做。而且平日里通过跟他的接触,李琙很清楚,李生不傻,而且还很机灵。 这次和黄淮他们的斗法给李琙很大的刺激,自己一个赤胆忠心为民请命的人,要实现自己地理想,总是会遇到许多大『奸』大恶之徒。就自己那点后黑本事。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位眼泪鼻涕一起流的小人。有地时候如果一定要做坏事的时候,那李生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不如想办法再给他一次机会?其实这种人很好驾驭,只要自己有实力,给他足够的利益,他就不敢反对自己,更何况此时自己揪着他小辫子呢。 李琙嘿嘿冷笑两声:“你真想回李家吗?” 李生见主人口风有些松动,连忙点头:“生为李家的人,死为李家的鬼。是奴才一生最大地理想。” 此言一出,李琙顿时产生了一种想揍他地冲动,苍天啊,说这种话他地表情竟然可以义正辞严!不过李琙面上不动声『色』道:“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会李家做事,但有一条你得答应。” 李生赶紧一脸诚恳地点头,李琙道。“我不用你夹着尾巴做人,也不用你自称奴才。日后你搬出李家,负责做一些采购工作,另外如果要出门办差,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反正就一条日后你不需要再伺候我了。只需要负责李家一切对外地联系。” 李生赶紧磕头:“答应,奴才全都答应……不啊,求少爷还是让奴才伺候你吧!呜呜,这样不是还是将奴才推出家门吗?” 李琙冷笑着:“伺候就不用了。我不想日后再给你卖了。这在外的活很适合你,待人接物,油水不少,只要你别太贪,总有一口好饭吃。只是如果让我再知道你存有二心,那就休怪少爷我心狠手辣!”李生好久以来也没见过李琙这副凶狠的面容,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磕头答应着。李生此时内心惶惶不安。李琙重新将他收归门墙,不仅没有把自己当成贱奴那样使唤,还给了自己一个采办对外的美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就不是自己可以想清楚的了,但此时他能够回李家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其他的事。 李琙唤他起来,一起来到驿馆。见到李根也被接了过来,庄若蝶、费不疑、陈情还有二狗他们相聚自然是一片唏嘘。李琙向他们通报了一下今日与乔豫相见地情况。并隐讳地透『露』他有可能直接下浙江办案。李琙这么一说,手下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二狗咬牙骂着:“妈比的。这帮黑了心的东西想不到也有今天!大人带二狗一起去吧,二狗活劈了他们。” 李琙一边安抚他们一边正要找庄若蝶说话,突然驿馆来了一堆衙兵,指名道姓找庄若蝶,原来住在宰相府的北海公苏杰要接孙女过去住几天,庄若蝶不好拒绝,只得上了轿子过去。李琙眼巴巴地看着庄若蝶走了,心中感激她为自己受的苦累,但自己一句铁心地话都没来得及说。 几乎所有人都恶狠狠地盯着李生,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特别是还守着棍伤的李根,嘴里骂着“小杂种”一边挣扎起来想去揍他。可李琙将大家拦住,好言相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他并没有造成恶劣后果,就让他留下吧。”李生本就是李府的奴才,既然李琙这样说,谁也不能说出个不字。李生倒是知趣,一个人蹲到驿馆墙根,不敢说话。 李琙吃过中饭,外面有驿差报告,说外面有位法司的林莆大人求见。李琙突然想起乔豫说过地此次浙江案子的主审官大法司经历林莆,连忙穿戴整齐出门相迎。只见院子里一名中年人青衣布帽,穿着简朴,国仔面庞,炯炯有神。 李琙连忙上前见礼:“下官李琙,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林莆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我是不请自来。” 李琙手一让:“林大人里面请,本来应该是下官登门拜访才对,只是手下这些兄弟刚刚出狱,还需要安排一下,没想到大人就来了。”说着话两人进屋,分宾主坐落。 林莆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客气了,现在有件事想跟大人商量商量。刚才乔大人找下官谈过了,这浙江案的审理将由你我负责,我也匆匆看过卷宗和证据,昨天晚上也连夜提审过林三变,此人已经供认不讳。看来贪墨案是坐实跑不了的,但决堤案,那份重要的证词怎么没有了?如果没有证据很难将此案定下。” 李琙想想道:“这个证词因为要原件,所以已经交给直隶巡回法司周晓周大人。只是下官怀疑周大人跟黄淮有勾结,不然为什么拿到这些证据之后,我们就被抓呢?我看,首先可以去苏州抓周晓,从他身上的证词去向着手。” 林莆眉头一皱:“这个不容易啊,现在没有证据表明周晓跟黄淮有勾结,他此番巡回问案,走个一个月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他回到苏州将东西一拿出来,我们也无法定罪啊。” 李琙想想道:“也是,但下官以为,这么大的堤坝决口子,得多少人去做?肯定知情者慎重,只要查出这里面地人,去一一审问,不怕问不出东西。” 林莆想想道:“这一层我也想过,此番前来就是想和李大人商量一下分工,一边是贪墨丝绸案,一边是决堤淹田案,李大人想办哪一案?” 李琙赶紧回答:“一切听大人吩咐。” 林莆道:“那好,李大人就将决堤淹田案管起来吧,我不是听说侠盗萧东这次也跟随李大人下去办案吗,这个案子是他揭发的,由他协助你比较合适。” 李琙虽然知道林莆有些掂轻怕重,但自己也不去计较,想着这次可以去浙江出心头一口恶气什么都行了,哪里还管办什么案?当下连忙应诺下来,两人又商量了一下该如何行事,最后林莆道:“此次你们押上京城,估计黄淮已经有准备,但无奈手续问题不能封锁消息,所以事不宜迟,估计明日法司钧令就会下达,你我准备一下,明日就去浙江。”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2)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2) 林莆率领的一行过百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一路朝浙江而去。为何人马如此庞大,皆因除了法司差役官员三十人,还有镇抚司五十名捕快在马还率领下辅佐办案,这个马还借助着跟李琙一起办了两件大案得到上面赏识,破格提拔了一个都尉的职务,类似于军中总旗。这次知道是自己兄弟出去办案,魏畴自然将马还调给他,自己人使着也容易。 另外还有二十多名官员,户部、吏部都有,他们统一在户部主事熊质的率领下一同前往,这些人承担着两样工作,第一户部的人去查账,既然有贪墨必须得一笔笔查个水落石出;其他一些个官吏是去接替空余位子,这次翻起的大案设计浙江省府道县二三十名官员,如果要抓起来查,没有人替他们代理公务怎么行。 李琙从来没觉得人生如此风光过,作为钦差副使,他奉的可是三府诏谕,大内皇帝的圣旨、宰相府和法司的钧令联合发出,虽然在这个体制下相当麻烦,但却是天下最强大的权力做后台。李琙骑在玉花骢之上,顾盼身飞,这次他把自己的人手一起调过来同去办案,费不疑、陈情、萧东一个不少,而且还带上了二狗和小赵,至于陈刚和王小石,李琙让他们路过吴江的时候留下来处理一下法司积压的公务。 走了几日,大队人马入了苏州,易老头这里早就得到了消息,派人出城迎接,结果直隶、苏州两法司、直隶布政司、镇抚司三路人马一同出门迎候。不过这始终是法司主办的案子,易老头也率着苏州法司的人出迎。 在迎接的人群中,李琙一眼就看见周晓这厮,他不动声『色』,对着周晓微微冷笑。两人四目相投,谁知道周晓面如止水,还对他点头示意。李琙不明白他是何用意,这人城府也太深了吧,把他们卖了现在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地站着跟他打招呼。 一行来到直隶法司大堂,直隶法司大司正阎奇早在门外等候,双方见了礼,大家一起走入直隶法司大堂。两位正副钦差自然坐在上手。 阎奇向两位钦差一一介绍法司官员,李琙除了易老头和周晓其他人一概不识,倒是林莆经常下来办案和不少官员都打着招呼。 等到介绍到周晓,李琙突然嘿嘿一笑:“周大人就不用介绍了,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阎奇哦了一声,这也不奇怪,周晓是巡回法司,经常下去办案跟他认识很正常。谁知道李琙追加了一句:“是不打不相识,如果不是周大人,下官也不会遭受牢狱之灾!” 这一句话说得下面包括阎奇在内脸上都变了颜『色』,对于李琙的事故,大家早就知道了。杨龄是直隶法司的人,阎奇正担心因为这个连累自己,只是谁也没料到他的意思合着下狱是被周晓害地。阎奇一方面暗自庆幸,看来。这一黑锅有人替自己扛着了,正要厉言发话质问周晓。 谁知道周晓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躬身行礼道:“钦差大人这话说得实在让周晓惭愧,周晓离开吴江之后,又去常州、镇江、应天三府巡回,耽搁了日子,唉,连累李大人被『奸』人所害。”李琙心中冷笑。编,继续编,看你还能编出个花来。 周晓突然从袖拢中掏出两样东西,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躬身递过来:“钦差大人,这便是那日在吴江您交与下官的浙江案证据,下官昨日才回到直隶,未能第一时间呈上法司阎大人。唉。请治下官失职之罪。” 周晓这一番所为。让李琙目瞪口呆,什么什么?东西还在他手上。没有递上来?他气急之下,一把抓过两样证据,一个是账本,另一个就是供词,果然与原件非常相似,但对于把两样东西看得滚瓜烂熟的李琙可以百分之一百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给他的东西。 李琙奋然而立,一拍桌子,手一指:“你!这分明是假的!”此言一出,法司大堂上一片哗然,众官员纷纷交头接耳,滴滴咕咕。 李琙怒道:“周晓,分明是你私通浙江贪官,将我给你的两样证据转给了浙江,这两件不过是赝品。” 周晓一脸无辜地躬身行礼:“大人啊,冤枉啊,这两件证物自从给到周晓手上,晓日日贴身收藏,战战兢兢生恐有失,这就是那日你交给我的,千真万确!”说着眼睛瞟了李琙一眼,别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在李琙眼中却充满了挑衅。 李琙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周晓,一边将证据交给费不疑:“师爷,你来看看,是这两样东西吗?” 费不疑看了看,自然认得不是,刚要张嘴,可是他看到周围直隶法司众官员地眼神,眼皮腾地跳了一下。众人包括阎奇分明对他们投来不信任的目光,费不疑转念一想,将东西交回李琙:“回大人,这两样东西下官也分辨不清。”此话一出,周晓吐出一口气,慢慢支起腰,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琙。 李琙回头惊诧地盯着费不疑:“你!你竟然也这样说!” 林莆看着场中的情形,直隶的人不可能再相信李琙了,连忙出来打圆场:“李副使,此事姑且作罢,他日再说。阎大人,本官累了先去休息休息。” 阎奇是什么人自然醒悟,连忙道:“那就请两位钦差前去后堂休息,晚间略备薄酒,给两位大人接风。” 李琙气得肺都炸了,怒气冲冲地进了后堂,一把扯下官帽摔在桌子上:“老费,你刚才说什么呢?分明看得出那不是原件,为什么不当场指出?” 费不疑咳嗽一声,眼睛瞟了一眼林莆,道:“不疑想,林大人当时肯定与下官想得一样吧。”李琙吃了个软钉子,瞪大眼睛看着林莆。 林莆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老弟,喝点水。消消气。的确,刚才如果费师爷也出来指正肯定是不智的。因为在场所有直隶官员都觉得大人胁私抱负,你看周晓有充分理由,人家下去巡回,刚回来,而且的确拿出了你交给他的证据,虽然我也相信这是伪造。但从我们这一行来说,证据是最大地。你没有任何证据指正他将原件交给浙江方面,现在拿出来的是后来伪造地。如果费师爷刚才指正了,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大人在欲加之罪。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老弟如果还想办周晓,那就是在与整个直隶法司作对,到时候,直隶法司必然会抱成团保着周晓。” 林莆这番话说得李琙凉了一半,费师爷道:“而且,大人不能跟直隶法司闹翻脸。虽然大人现在是钦差,但案子完了之后,大人还是直隶法司辖下的司正,得罪了直隶法司对大人并没有好处。” 李琙此时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只是心中愤愤不平:“难道就让这个赃官逍遥法外不成。” 林莆微微一笑:“大人从这边治不了他。还能从浙江入手啊,只要找到与他接洽地人,事情不就大白了,这样有人证物证。直隶法司又怎敢包庇他?” 李琙这时才真正明白,不好意思地捡起官帽,自己这个官场初哥还是太嫩了点,远远不及林莆还有费师爷的老练。 浙江省国士会建于城北一处园林之中,是国士会第一届议员陈孝烈捐赠的,国士会的会议堂掩映在假山之中,原来是陈孝烈母亲地佛堂,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便改成了会议堂。这里与一般衙门完全不同,除了一道小门,周围没有一扇窗户,只有四面墙上面有四个通风地圆窗。这样的规制,全国皆然,这是为了体现国士会乃一省保民之所必须保证所谈之机要不被泄漏。 从东南小门进入之后分开两排,左边是三排逐渐升高的座椅,一排十二张椅子。总共三十六张座位。右边也是三排座椅,只不过没有逐渐升高二十前后三排。同样是三十六张座椅。中间有一个金瓯,四面刻着“问心无愧”此乃投票瓯,有需要决议的时候,每名议员都会将自己的票投到里面。在两排座椅的北面只有一个座位,每当开会时,就有一名省法司的仲裁官坐在这里,负责维持会场秩序,但他只能对个人发言时间以及有否动粗进行匡正,除此以外一言不发。 这些都是昔日辽王提出地设计方案,辽王说国士们都是对国家有功劳,或者代表了民众地人,只要问心无愧就能为国为民。 此刻,国士议员们陆路续续走入会议堂,五日前周夜击鼓召集国士开会的消息通知到每一位国士,而回复一定出席的国士有二十七人,已经超过法定的二十一人的出席人数。所以这次国士会会议肯定是合法地。 辰时未到,议员们陆续进入会议堂,大家热情地互相打着招呼:“卢六,听说你小子走了一水阿非利加,竟然赚了三倍的利润,这么好地事竟然不跟我说。” 卢六脸微微一红:“李胖子,我那点小钱也能入你地法眼,别逗了。” 旁边又有一名文士打扮地中年人在:“钱老,可知道这次紧急着急所谓何事。” 那位白发岌岌地老人闭着眼睛:“老夫也不知,只听说是天大的事。” 会议堂正闹哄哄聊个不停,门一开,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定睛一看,不正是召集者周夜吗?只见他今日穿着十分朴素,一件麻质长袍,头戴纶巾,一走进会场就朝大家拱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热天将诸位找来。” “什么事情嘛,跟我说说啊!”卢六迫不及待地问着。 周夜微微一笑:“一会便知,一会便知。”说着在议员的席位找了个座坐下,眼睛焦急地盯着门口。 辰时刚到,只见门吱丫地打开,一人大踏步走进来,众人哄地收了声音,二十七双眼睛齐齐望过去,来人正是浙江布政使黄淮。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3)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3) 黄淮看了看对面一片国士,微微欠身行礼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入地方官员的木栏之内。一掀官袍施施然坐了下来,挺直胸口看着对面一众议员。 接着跟在他身后一名法司官员手里平举着一根两头耳环玲珑的杖节走入会场,他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向中间的座位,转身之后重重地将权杖蹲在地上“咚”场中没人再敢说话。三名书记官在法司官员下手落座,铺开笔墨纸砚,准备记录会议内容。 法司官员看看左右,然后清清嗓子问道:“承隆二十年,浙江省国士会第七次会议,三十一名国士二十七人到会,达到法定人数。被招质询官员浙江省布政使黄淮到会。本官提醒各位,每人发言时间只有两刻(半小时),每人发言完毕之后其他人才能发言,会议期间不得伤害对方身体,规矩大家都懂,本官不再多罗唆了,现在宣布浙江省国士会第七次会议正式开始!”说完,手中权杖又在地上蹲了一下,“咚”然后他坐在位子上平视前方。 国士这边,周夜缓缓站起,来到议员木栏边上一个凸出的格子里,手里拿着一个本子。他对身后的国士们行了个礼,道:“今日把大家请来这里,有一件天大的案子需要让国士们知道。”此言一出,身后的议员议论纷纷。 周夜打开本子又道:“我要弹劾眼前坐在大家对面的这位浙江布政使黄淮黄大人,他伙同浙江司府道县二十八名官员贪墨织造税银,四年来达一百三十五万重宝之多;另外今年三月二十六日桃花汛,黄淮指示手下金衢严道巡按严棱打开富春江上一十三道水闸,大水淹没新城、桐庐两县,致使五万顷农田被淹没,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颗粒无收。造成了本省十年来最大的灾害。因此本议员提请众位浙江省的国士共同弹劾黄淮,为民伸冤做主。” 周夜此言就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堂中炸响,众国士用不敢相信的神情盯着周夜,大家的耳朵里还回『荡』着他的话语:四年贪墨一百三十五万重宝,打开一十三道水闸,淹没五万顷农田,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 卢六脸『色』阴沉,闷闷地发话:“周国士。你说地可有证据?!” 周夜道:“证据在京城法司里,这些消息都是我在直隶吴江县的一位法司透『露』的,他在黄淮勾结的丝绸商人林三变府中搜出了有关账本,另外还有黄淮手下衙兵百户的证词供认开闸放水之事。”周夜这话让议员席上再度闹哄哄地商议个不停。 那位白发议员姓劳名继祖,乃浙江年纪最大的议员,他的父亲随太祖高皇帝起兵,封为伯爵,到他推恩为子爵。也是这里爵位最高的议员。他作为老一辈地功勋之后,自然是旧党的领袖人物,可此时他用低沉的声音道:“诸位,请安静,这些只是周夜议员一家之言。请好好听听黄淮的说法。”登高望重的他一发话,议员席上立刻安静下来。 周夜点点头,转身看着官员席中的黄淮,只见他面如死灰。紧闭双眼。周夜微微冷笑,一字一句地问道:“本议员指控黄大人的案情是否属实?你身为一省布政使,要老实回答。”他根本不打算黄淮会承认罪责,只要在此召开这个会议目的已经达到了。 周夜话说完,众议院地目光一起盯在黄淮身上,有的平日跟黄淮关系好的国士,只想黄淮说出驳斥之言,而那些旧党的国士则一脸幸灾乐祸。虽然知道想让黄淮承认这样的重罪根本就不可能。但既然周夜说京城法司那有证据,那么很快就会有人下来找黄淮地麻烦了。 会议堂里异常安静,大家都在等着黄淮说话,隔了半晌,黄淮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了一遍那边的人,有戚戚然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恶狠狠地。黄淮嘴边流『露』出一阵不易察觉的冷笑。嘴唇动了动答道:“国士周夜所言确是实情,黄淮承认!” “轰!”整个会场被这句话点燃。炸开了锅,大家再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承认了!周夜瞪着异样的眼睛盯着黄淮,本来以为只是走过场的会议竟然问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的回答! 坐在中间的法司官员也蹲蹲手中权杖,喊着:“安静,安静!”只是议员们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 周夜首先反应过来,回身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议员们这才慢慢降低了声音。周夜回头看着中间的法司:“大人,你刚才已经听到黄淮亲口承认罪状,请即刻派人将其捉拿!” 当场抓人在法司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所以法司官员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正迟疑间,黄淮起身对法司和对面议员行了个礼:“众位国士,法司大人,如果没有什么要问地了,本官就此告辞,本官会在布政司等候朝廷派来的人捉拿,绝不逃走。至于你们没有权力捉拿我!”说着轻蔑地撇撇嘴,推开身前的木门就要走出栏圈。 周夜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大喝一声:“慢!黄大人且慢!嘿嘿,你是说我们国士会治不了你吗?你错了,大错特错。各位议员,本人提议动用官员罢免法案,因黄淮当堂承认他的罪行,因此议员可以投票决定,是否罢免其浙江布政使职位。”此言一出,议员之中更加闹成一团,官员罢免法案,自从永乐十七年通过以来,最大只罢免过四品知府,而黄淮却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从来没有过布政使被投票罢免的历史。 法司官员终于从惊讶中缓过劲来,他想想道:“黄大人!请留步,国士周夜提请国士会动用官员罢免法案,你是不能离开的。” 黄淮地身形稍稍停着,看看周夜,他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身后议员更是千姿百态,怎样都有。黄淮叹了口气,翻身坐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法司官员咳嗽两声,蹲蹲手中权杖道:“根据法案,首先要超过一省议员六成以上同意才能进入罢免投票,现在首先对周夜地提案进行表决。请大家拿起眼前的投票签进行投票。” 每个议员面前有三个投票签,上面分别有绿『色』代表同意,红『色』代表否定,白『色』代表弃权。众人以周夜带头,将自己地决定投入到金瓯之中。等人投完票,法司官员将金瓯拿到身边,将里面的签子倒出来,然后开始唱票,“同意、否决、同意、否决、否决……” 等票数唱完,周夜呆在当场,他的提案竟然只有十三名议员同意,也就是说提案被否决,不得进行罢免黄淮的投票程序。 黄淮面不改『色』,站起来再度朝众人点点头:“把戏也演完了,本官告辞。”说着抬脚离开官员座席,推开会议堂的大门。一缕阳光倾泻而入,当黄淮正想走出大门的时候,门外一个庄严的声音响起:“黄淮!国士会治不了你,可我行。” 黄淮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年轻人,穿着七品法司官服,背着手堵在会议堂门口,他身后一众法司、镇抚司官员将会议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黄淮眼皮一跳,缓缓道:“你是李琙?” 李琙点点头:“正是本官,黄大人,久违了!奉上谕、宰相府、大法司钧令,着大法司经历林莆,吴江律法司司正李琙为正副使赴浙江审理黄淮案。 黄大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路走到尽头了!”最后的话如同洪钟大吕激『荡』在会议堂内,众议员纷纷跑到门外,竞相观看。 阳光照『射』着李琙,高大的身材被勾勒出一道金边,熠熠生辉。 黄淮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刚才还高昂着的头颅。 笔直的官道两旁绿树参天,今年的夏天来的特别早,刚刚踏入五月就已经显示出充足的热量,而且因为没有了梅雨,所以格外显得燥热。 一辆车驾匆匆行走在杭州通往新城的官道上,车轮滚滚,马蹄声碎。车厢的布帘拉开,『露』出费不疑的肥脸,朝车后跟着的萧东打着招呼:“萧大侠,前面要到什么地方了?” 萧东催马前行两步道:“费师爷,请不要再叫在下大侠了,叫小萧听着顺耳一点。现在已经出了富阳地界,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进入新城县城。” 费不疑呵呵一笑:“好,好,以后就叫你小萧。记得进城之后就装扮成买卖人,切不可『露』出官府痕迹。”此话是说给萧东听更是说给驾车的二狗听的。二狗嘿嘿地笑笑,满口答应下来。 李琙他们在杭州将黄淮以下十七名官员拿下,交押大牢等候审讯,另一方面又和林莆商量一下,两人做了分工,林莆负责审理黄淮等杭州的官员,李琙率人前往新城、桐庐调查决堤案。李琙和师爷商量之后,决定微服前往,可以更好地调查取证。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4)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4) 翻过一个山坡,官道由高转低,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原。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辛勤的劳动人民在山区小盆地,水边,山边开垦了所有能够开垦的农田,然后精耕细作,辛苦终日,再加上这里冷热均匀,水力丰富,土地肥沃,终于让浙江成为了古代中国的粮食赋税重地。 只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一行人心情沉重,下了山都到平地之上,如今本应该是早稻成熟的时节,田野里本该郁郁葱葱,果实累累,可是此时此刻放眼望去,错落的田野上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田鼠横行,道路两旁的排水沟还残留着大水带来的泥沙。 李琙眉『毛』拧成一股绳,大水竟然冲到了这里。此处只隔着一座山就到了杭州府地界,可以想像当日水势之大。李琙注意到,一路走来,荒芜的农田上几乎没有人烟,为什么官府不组织百姓赶紧『插』下秧苗,如果即使补救,到了九月,至少还能收一茬庄稼,加上赈济的粮食,这个灾年就能挺过去。但如果再晚一些,时间就来不及了。 车辆继续向前,总算看到一些人影,只见三个人正在官道旁的田野里耕种。李琙吩咐二狗停车,和费师爷一起走了下来,两人跨过沟坎,走入田野。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扶着犁,前面一名十几岁的男孩和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用绳子拉着犁艰难前行。铁犁迎面而来,到了田边,两位拉犁的直起腰,看到李琙等几人。小男孩用窃窃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滑开;那中年人眼睛混浊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慢慢地回身,向铁犁走去;白发老人抬眼看看李琙。眼中『露』出一股不太友善的神『色』,并不理他们,张嘴招呼着:“小三,莫看了,过来抬犁换垄。” 李琙连忙走上两步,拱手作揖:“这位老伯,晚生有礼了。” 白发老人眼睛瞪了李琙一眼:“走吧走吧,要跟你们说多少次。老汉我的地不卖!” 李琙被顶得一头雾水,与费不疑对望一眼,费不疑走上前去也是恭敬地鞠躬:“老伯,我们不是来新城买地的人,只是路过此地,因看田地荒芜,感到奇怪,所以才下车看看。请老伯不要误会。” 费师爷一脸微笑。他的胖脸总是非常具有亲和力,白发老人地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哦,是过路的,有何贵干?” 费师爷道:“赶路累了,停下来休息休息。并讨口水喝。” 老人这才停下动作,对着两个儿孙道:“忙活半天了,顺便歇息一会,小三去把水罐拿来。给公子倒水。”小孩显然已经累了,连忙应着,朝另一边跑去。 李琙费师爷坐在田垄上,萧东和陈情将马系在路边交由二狗照看,也一同站在李琙身后护卫。老人扯出褡裢,当作扇子扇风,在李琙身边坐下。 李琙笑笑道:“听说新城发了大水,怎么水退了也没人来种地?晚生这一路而来。只见老伯一人。” 老人拉起褡裢当蒲扇扇着风,脸上黝黑的皮肤泛着古铜一般的颜『色』,额头上青筋直冒,但仍然显得十分精神,只见他叹了口气:“这边的地大部分都卖了,人们不是拿着钱举家迁移,就是进了城打工。已经没人再种地了。” 说着,小男孩在地上分开三个碗。给里面倒上水。先给李琙,再给费不疑。然后端给了老人。小男孩将水端给李琙时还冲他笑笑,李琙心中一阵难受,看着小男孩瘦弱的身子,却要拉那沉重的铁犁。 李琙道:“那老伯为何死活不卖地?” 老人道:“我家这十亩瘦田是我爷爷时挣下的,爷爷为了这些地起早贪黑,辛苦耕种,最后吐血累死在田头,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渗着爷爷地血,老汉我哪能将这块地卖了去。我们祖孙三人就算累死了也要守着祖宗的地。”说道最后,语气决绝,斩钉截铁。 这番话沉重地敲击着李琙心头,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喝了口水,舒缓一下才道:“为什么官府不组织百姓补种种子,到了秋天不就能收成了吗,也不需要卖地啊?!” “官府?哼,官府只会和商人勾结,商人看上了新城的地要来种桑树养蚕。官府里的救济只够吃两个月,到了这个月就已经断炊了,不卖地只能饿死。现在的田价已经落得不到三个重宝了,但乡亲们为了吃饭还是只能贱卖。昨日村东孙大头家十二亩好田只卖了三十个重宝,而且还受雇给了买主帮着种桑养蚕,每月只有三个银元的工资。造孽啊,真是造孽哦!”老人痛心地念叨着。 李琙一听就明白其中关窍,又问:“老伯,富春江经常发大水吗?” 老汉一脸不屑道:“什么啊?!富春江的大堤三五年就加固一次,哪里那么容易发大水。老汉我活了半辈子,只记得在洪武年间发过一次大水。听说啊,是上面官府有些黑了心的官员故意掘开地,就为了和商人勾结,收我们百姓的田!” 李琙心中一震,怎么这个事老汉都知道了?!他瞪大眼睛瞧着老汉:“老伯怎么知道大堤是被人掘开的。” 老汉低下头小声道:“这事公子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们新城十里八乡谁都知道,听说是蓝道人说的。” 李琙道:“蓝道人是谁?” 老汉道:“听说就是一个游方道人,他可是活菩萨,在县城里开粥厂救死扶伤,其他老汉我就不清楚了。” 李琙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重宝塞到老头手里:“老伯,晚生佩服您严守祖业的坚持,这些钱给您,给孩子做学费,他还小应该去上学,不应该在田间累弯了腰。”看着金光灿灿地重宝,小孩张开嘴合不拢,看看爷爷又看看李琙,一脸期盼。 老汉微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汉谢谢公子了,我们庄稼人不能随便受人钱财。咱家还有点余粮,加上救济挺到秋后也没问题,这钱不能收。”说着将李琙的手推开,小孩的脑袋渐渐垂了下来。李琙心中一阵堵得慌,百姓就是这样纯朴,虽然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却仍然用最坚强的肩膀将土地担在肩上,对于别人给地不义之财丝毫不动心。 李琙叹了口气,硬是将钱塞到小孩手里:“老伯,这钱不是给你们渡荒的,是给小三读书的,您一定要收下,我们也算官府里的人,这就算朝廷的救济了,拿着,一定拿着。”小三拿着钱看看老汉,一脸的为难。他眼中期盼的眼神,让老汉叹了口气,连忙把小三摁倒:“给恩公磕头,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去上学,学不出来,爷爷打死你。”小三跪在地里磕着头,他爹在一旁也是千恩万谢。 李琙扶起孩子,顺带向老人告辞,和手下走回马车。蓦然回头,只见祖孙三人又开始了耕耘,父亲和儿子拉着绳索艰难走在前面,老人在后努力地保持着犁的平衡。面朝黄土,背朝天,中国农民千百年来地写照。 上得车来,李琙掀起窗帘问萧东:“这个蓝道人是谁?是不是你的江湖同道?” 萧东想了想道:“回大人,在下从没听说过蓝道人。”李琙一心『迷』『惑』地看了看费不疑,胖子也有些莫明其妙,他们要调查的事老百姓竟然都知道了,这个蓝道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一个和萧东一样知道了内情,向百姓施以援手的江湖中人? 李琙没有想到答案竟然这么快就能揭晓,当他们车马刚刚进了新城县城,一面硕大的旗子在城里的天空中迎风飘扬,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蓝道人”。李琙目瞪口呆地看着旗子下的帐篷,一股炊烟袅袅升起。 李琙透过车窗向外看着,只见新城县城里仿佛也糟了灾,在房屋墙角有着明显被水浸泡过地痕迹。城中灾民还不少,他们在墙角,空地里三五成群地宿着,不时还看到一两个孩子『插』着草标,身后躺着一具尸体,也不知道是爹还是娘。李琙心中揪成一股绳,太惨了,这里还是号称天下粮仓地浙江富庶之地,却在受灾之后展现出如此破落的景象。 此时正好是黄昏时分,不少衣衫褴褛地灾民扶老携幼端着破碗朝蓝道人的大旗走去。李琙下车,问一名正往前赶的灾民:“这位兄弟,你这是去哪里啊?” 灾民面有菜『色』翻了翻白眼,不太爱搭理他:“蓝道人分粥了,得赶紧去排队。”说着脚下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匆匆跑着去了。 李琙走到大旗之下,只见空地里三口大锅翻腾着洁白的粥水,米香扑鼻而来。一名三十多岁道袍高髻,面『色』清癯的道人站在锅后的平台上,念念有词。刚才哪些赶着分粥的百姓,跪在粥水面前,虔诚祷告。 一阵风吹过,蓝道人脸上长须和宽大的道袍微微飘扬。李琙与费师爷对望一眼,好家伙,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5)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5) 蓝道人虽然一直长袖挥舞,念念有词,可是李琙总觉得他的眼尾流过一丝余光瞥着他们几人。突然只听蓝道人大喝一声:“呔,何方妖孽又来新城作『乱』。”李琙被他这么一叫,着实吓了一跳。 然后只见他一个转身手里多了一把桃木剑和一面铜镜,只听他口中又开始念经:“天苍苍,地黄黄,太上老君显神灵,驱走三界大小鬼,救助四方老百姓……”蓝道士,右手高举一面铜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突然用左手桃木剑一指墙面,观众的目光循着方向望去,仿佛有一个小鬼被定在了墙上! 李琙以及所有灾民的眼光都盯着墙上的小鬼,难道世界上真有鬼孽?正惊骇间,那小鬼逐渐变小,好像还在挣扎,突然蓝道人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挣扎间的小鬼已经化成一缕青烟无影无踪了。 在场众人怔了一怔,突然跪拜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彩:“好!”跟着有人拜倒磕头:“谢大师施法趋鬼!大师功德无量啊!”跟着过百名百姓呼啦啦跪倒就拜。 蓝道人抖动了一下收了功,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瞟了李琙一眼,然后道:“放粥。”跟着下面的百姓一哄而起,向三口大锅冲去,每口大锅前都站着两名小道士,喊着:“老规矩每人一勺,排队啊,排队。”一帮饥民哪里还能顾得上这许多,已经将三个粥锅淹没其中。 等李琙再找蓝道人,影子都没有了。李琙和费师爷对望一眼颇有些疑『惑』,后面陈情已经凑了过来在李琙耳边低声道:“大人,那道士没真本事,不过在装神弄鬼。” 李琙哦的一声,看着陈情。陈情道:“他手中照妖镜就是白铜镜,云南的白铜打磨光亮之后可以透光,它的背面花纹,可以透过镜身映照出影。可以肯定镜子的后面镂刻着一个极小的小鬼,刚才那道人把抛光的镜面对准阳光,所以墙面上会显现出鬼型来。” 李琙恍然大悟,乖乖天下还有这样地东西,陈情道:“去年我在松江就抓过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他用这玩意骗人,说是能去病消灾,结果被人拆穿了。大人要不要也将此人擒下?”李琙灵机一动摆摆手:“他又没什么罪证,擒他干吗。”关键是李琙心中有事,这个蓝道人怎么会知道大堤的事情? 撇开粥厂,李琙一行继续前行,对面过来一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与李琙他们擦肩而过。但在这辆马车身后跑着一名中年庄稼汉。他一面快步追赶着马车,一面举着手中的钱袋叫着:“江老爷,等等,等等!田我不卖了!”说着已经气喘吁吁追上马车,拉着跟在马车后面的一名家人:“行行好。跟老爷说一声,田我不卖了!”没人搭理他,马车照样前行。 庄稼汉冲上前去,一手拉着马车的踏板。马车硬生生停了下来。庄稼汉带着哭腔一个劲哀求,“江爷,求你了田我不卖了,把地契还给我吧。” 马车窗内探出个脑袋,一个面目瘦削的人没好气地挥挥手:“李三,这个事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钱是不是给你了,田契上是不是画押了?泼出去地水什么时候收得回了?你撒手吧。莫要挡了我的路。” 庄稼汉拉着踏板跪在地上:“爷啊,这地是我们一家的命根子啊,前些日子实在没粮食坚持不下去了,才把地卖了,可刚画了押,二弟就回来了,还带来一车粮食,足够家里人熬过去了。爷。您行行好吧。把田契还给老三我,那么多地。爷去买别人的吧。” 门突然打开,因为庄稼汉正跪在门边,被撞了一脸,顿时鼻血直流。车里那个姓江的员外走下来,看到这样,面『色』一成不变,嘿嘿两声:“大家伙看看,有这么不讲理的刁民吗?没粮的时候就卖地,有粮的时候就要退约,天下哪里有这样地道理?知道公平交易法吗?哦,忘记了你不识字,自然不知道。那好我就告诉你,这地是你自愿卖给我的吧?是你亲自画押的吧?现在市价只有二十六个银元,我还每亩给你加了一个银元吧?二十五亩地,总共六十七个重宝又五个银元,都给到你『『138看书网』』?既然如此,这买卖是公平自愿达成的,就受律法保护。唉,这位仁兄看样子是个读书人,一定知道这个法吧?在下说得对不对。”江员外竟然对着皱着眉头的李琙问道。 李琙一时语塞,江员外还在追问,费师爷倒点点头,江员外又道:“三老四少地,大家看到了,这位兄弟都点头了,李三,这么多钱够你再娶一个小妾了,好了,别挡着爷爷我的路。”说完拂袖而去。 李三已经忍不住眼泪喷薄而出,他在地上爬了两步,揪着江员外的袍角,呜咽着央求:“老爷啊,我们一家十七口就只有着二十五亩地,坐吃山空,明年怎么活啊!求您可怜可怜我,把这地退给我吧,就算我买回还不成,每亩地再加一个银元。” 江员外一脸厌恶,甩了两下见甩不掉,恶狠狠地对家丁说:“还愣着干吗,把他扯开。”两个家丁快步上来,要将李三扯开,可是李三死活不愿意,那马夫跳下车,举起鞭子抽在李三的手上,李三虽然吃疼,但还是死心眼地揪着他袍角不放。那马夫也发了狠,一鞭紧似一鞭地抽来,打得李三头破血流。萧东早就火起,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李琙极力拉着他不许他出头,一边低声吩咐他赶紧去找巡捕。 眼看李三快不动弹了,但收还是死死揪这江员外地衣袍。马夫鞭子刚要抽落,突然寒光一闪,鞭子从中截为两段。马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所有人一声惊呼,眼睛落在路边一名戴斗笠的人身上。李琙看到此人不禁吃了一惊,嘴里脱口而出:“杨剑荠!”他四下张望。只见旁边一家酒楼之上,探出一个脑袋,相貌英俊,不是杨剑荠又能是谁?两人眼光交换了一下,杨剑荠给了个眼『色』,不希望两人相认。李琙会意,回头看着场中情况。 只见那名手下黑着脸让对着江员外,马夫见自己吃了瘪。恼羞成怒,拿着马鞭剩下那截上去就抽。李琙刚要出言阻止,就听“砰”地一声,李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是在为马夫痛苦。那马夫已经在一丈之外的地上哼哼着了。 江员外张大嘴看看马夫,又看看斗笠汉子,两腿微微发抖却说不出话来。李三勉强抬头看看,挣扎着想起来。江员外酱紫一样的脸颤抖着吐出一句:“你。你想干吗?”眼尾溜着那跌倒在地的马夫,挣扎着起不来。 那边已经有几个巡捕跑了过来,斗笠汉子突然拿出什么东西,藏在披风之中向江员外晃了晃,又指指地上的马夫。冷哼一声:“再敢打人,他就是你地下场。另外我等行在如若透『露』,汝小心项上人头。”江员外的脑袋如拨浪鼓一般点着头。说着斗笠汉子回身消失在人丛中,周围看热闹地人们用复杂的神情看着那消失的斗笠。 李琙拉拉费师爷:“赶紧想个办法。”这时巡捕已经跑到跟前喊着:“怎么了?!这里发生什么事。” 费师爷走上前去。扶起兀自抓着江员外腿的李三,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那李三眼睛一亮,费师爷又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李三终于松开了手。 巡捕刚要说话,江员外掸着袍子上的土,想躲瘟神一样快步走上马车,边走边说:“没事没事。一点小纠纷,现在已经解决了。”一名家丁将负伤的马夫扶起来,另一名家丁驾着车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巡捕见是江员外,又看看地上地李三,撇撇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挥手驱散着周围的人:“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地。赶紧回家抱孩子去!” 李三挣扎着起来。向费师爷道了个谢,一瘸一拐回身走了。李琙好奇地问费师爷:“唉。我说,老费,你想出什么办法了,让他这么老实就走了?” 费不疑狡诘地笑笑:“那李三真是死心眼,如果不想卖地,再找个愿意卖地买回来就是了,何必与虎谋皮?”李琙一拍脑袋,就是啊,这么简单的解决方案,怎么自己一时也没想到?他抬头望向酒楼方向,杨剑荠已经消失在窗户之中。主仆二人就如一阵风吹来将恶人惩治一番随即又消失无踪。李琙盯着那窗户呆呆出神。 “造孽啊!都是这大水造地孽!”一位看热闹的百姓叹着气念叨着。 旁边一名年轻人一面怒容:“这孽是官府造的,把百姓『逼』急了,没有活路干脆造反得了。” 另一人连忙把他嘴给封上:“小五哥,千万不能说这个啊!小心掉脑袋!”几个百姓一面紧张地快步离开。 李琙皱着眉头一路走去,问清楚全城最大“行在客栈”道路,径直投了过去,李琙要了三间上房和大家住下,李琙与费师爷一间,萧东和二狗一间,陈情自己一间。大家住下收拾收拾就下楼吃饭。 李琙要了一个雅间跟几个人在里头坐落,一个伙计打着招呼:“听口音,客官是从直隶过来地吧,是不是想来此地买地啊?你来晚啦,这里的地都卖得差不多咯。” 李琙摇摇头,费师爷随便点了几个菜,伙计刚要走,李琙将他拉着问道:“城门口那个蓝道人是怎么回事?好像很多百姓很信服他哦。” 伙计道:“蓝道人可是个大善人啊,半月之前来到本县,治好了几个得瘟疫的人,被大家称为活菩萨,人家本来想继续云游四方,可看我们这里百姓可怜就留了下来,还叫来徒弟开了粥厂,专门赈济灾民,而且给大家看病不收分文,真是救活了不少百姓。” 李琙点点头,又问:“这个蓝道人是哪里人啊?” 伙计道:“这就不知道了,听口音是北边来的。” 李琙接着问:“听人说,蓝道人告诉大家大堤是官府拔开的,可有此事。” 伙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赶紧压低声音说:“客官是从哪里听来地。好像有那么回事,可是这事关重大,我也不敢瞎说。好了,先不说了,得去厨房下单了。客官等着啊……”说完赶紧跑了出去。 李琙吃完饭,回到房间,跟费不疑商量着:“老费,你觉得这个蓝道人如何?” 费不疑道:“鸡鸣狗盗之徒,绝非善类。” 李琙道:“哦?可他却一面开粥厂一面给灾民看病啊。” 费不疑道:“哼,如果真正有心为民请命就应该像萧东那样去找我们,而不是在市井传那些话。大人刚才没看见?此地民心已经不稳了。” 李琙缓缓点头,其实他心中也是这样想,一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决不像好人。两人正聊着,有人敲门。李琙问道:“谁啊?” 门外应道:“少爷,是我啊!”费师爷会意,立刻起身把门打开,只见李生穿着短褂,一副商铺学徒打扮走进门来,见到李琙连忙诚惶诚恐地低头行礼。 李琙脸『色』一正:“嗯,腿脚还挺快的。”李生是与李琙前后脚进的新城,李琙安排他来就是让他做一些市井中地刺探工作,因此没有让他随行。 李生赶紧回道:“还好,雇了马车离开两里地跟着,到了离城五里就下车打发他回杭州了。” 李琙点点头,李生自从得到原谅之后,在李琙身边显得规矩多了,这次李琙也准备给他一次机会,看看他是否真心改过。李琙将刚才心中计较定的计策说出来:“刚才进城的时候,你可看见城门口的蓝道人?” 李生点点头:“看到了,是不是有面旗子?” 李琙道:“对,就是那里,我给你一日时间,你扮成灾民去把蓝道人底细给我『摸』清楚了。”李生赶紧领命,转身之时,眼睛不忘在李琙身上溜了一眼。 李生走后,李琙他们哪也不去,从下午开始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反正除了吃饭之外,几个人就没有离开房间一步。 等到第二天快擦黑的时候,房门再度敲响,费师爷打开门,李生瘦小的身子一闪钻了进来。等门刚关上,李生气都没喘过来就道:“少爷,『摸』,『摸』清楚了,那个蓝、蓝道人是白莲教的地煞护法!” 费不疑一听脸『色』立刻变了,看看李琙又看看李生:“你说的可是真地?那人明明是个道士!” 李生急道:“大人啊,小的哪里敢拿此事『乱』说,千真万确!” 费不疑暗道一声:“糟了!大事不妙!”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6)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6) 提起白莲教,李琙也不至于那么无知,这名头他好歹也是知道的,在那辈子曾经编辑过一本书,叫《白莲教的圣母们》内容是一本学术书,研究白莲教历史的,但名字取得有点『迷』『惑』人。 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白莲教逐渐传播开,白莲教主要信奉未来弥勒佛,溶释、道、拜火教等为一炉的大杂烩,因为宝卷涉猎多种宗教信仰,深得到广大下层百姓的拥护,势力一度极其强大。在元、明两代,白莲教曾多次组织农民起义。据说朱元璋就是白莲教分支明教教众。因为知道此教厉害,到老朱得了天下,反过来对兄弟们动刀,宣布白莲教为违法邪教,大力绞杀,结果约绞越多。从明初的唐赛儿,到中期的杨虎刘六、刘七,纵贯明朝270多年历史,白莲教杀之不尽,春风又生。 但时代已经改变了,对现今白莲教的情况李琙就不甚了了,老费问道:“老费你别吓我,怎么大事不妙了。” 费师爷眉『毛』拧成一股绳:“无论靖难前后,白莲教都为朝廷不容,屡屡发出禁令。只是越压制反抗越大。这些年工商业发展迅速,失田的农民也逐渐增多,许多农民入城务工,但被工商业主压榨得厉害,因此白莲教也逐渐从农村发展入城市,势力非但没有被削弱,而且还有燎原之势。只是现在百姓好歹过得了日子,谁也不愿意像太祖高皇帝那会提着脑袋跟白莲教干。只是下面暗流涌动,并不平静。” 白莲教仿佛就如黑社会一样。有着一整套地下秩序,当然他们一些教义也让底层百姓所膜拜,只是对于国家政权来说,这样庞大的组织只会影响统治基础,谁也不会允许他的存在。再说,白莲教几乎历朝历代都有人造反,也不容官府不防,李琙若有所思:“你是说。这次浙江的大水正好是机会,所以他们来这里想把水搅得更混是吗?” 费师爷点点头:“很有可能,李生,将你如何刺探到的消息说说吧。” 昨天离开客栈之后,李生换上饥民的破衣烂衫,跟着灾民们混到了粥厂,等天擦黑的时候,照样是蓝道人出来表演一番。然后大家一哄而上分粥喝。等吃完了粥,又听说道人要开坛讲道,李生也跟着混了进去,进去之后,蓝道人讲现在是末法黑暗时代。邪魔当道,那些掘开大堤地人就是恶魔降身,光明王——弥勒佛将在明年降世,到时候光明就要来临人间。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李生对于这些教义似懂非懂,他以前也听过白莲教的传道,所以懂得一些。他就纳闷怎么一个道士竟然是白莲教的人。于是他出了帐篷四下闲逛,发现了小道士住的地方,与此同时他又发现了大秘密,那些道士原来都是和尚,只是戴着假发而已。 这些惊人的事实让李生着实吃了一惊,然后他就在帐后偷听。但大多是他们搞了什么女人,赚了多少钱的『乱』七八糟的话。第二天早上李生照样去偷听,结果终于被他听到一个重要的内容,蓝道人说今天晚上会有一个重要人物来新城,要手下都小心点。于是李生赶忙回来禀告了。 费师爷道:“莫非白莲教要在此地作『乱』?大人你看,这些白莲教徒隐人耳目来到新城,又开粥厂,又传道。而且还传播官府掘开大堤地消息。这些行为绝对不正常。所以大人务必对蓝道人一行保持足够的小心。” 李琙点点头道:“光明王明年降生?难道他们想在明年举事?”历史上著名的邪教太平道就是借着甲子年起事的,而现在白莲教在传播光明王降生的事情。难道就是为明年的起事做准备? 费师爷一脸严肃:“这个可能『性』完全可能存在,只是眼前他们已经在新城闹起来了。” 李琙道:“既然如此我想可以将取证的事放一放,先看看蓝道人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吩咐李生继续去打探消息随时报告。 看着李生离开,费师爷道:“大人,您此行目的就是取证,蓝道人地事不是您该管的,所以孰轻孰重还望大人仔细考虑。” 李琙摆摆手,然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心:“现在看起来我很风光,但在另一方面,我已经将新党的人得罪了个遍,如果我在新城期间发生了白莲教作『乱』的事,你觉得那些对我恨之入骨地人会善罢甘休吗? 老费啊,我现在是逆水行船,不进则退。白莲教作『乱』和取证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不用说,只要我们运气好破获了白莲教的阴谋,就算没有黄淮决堤的证据,我们也是功大于过。” 自从来到贵地之后一系列的变故,李琙开始对朝堂之中地政治纷争有了深刻认识。他李琙决不再是当初那个稀里糊涂只知道一心主持公道,为民请命的愤青了。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地不由得多了两个心眼。比如眼前的事,黄淮几成死老虎,而白莲教横生枝节却又是惊天大案。李琙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必须『插』手,如若不然分分钟被政敌置自己于死地。 费师爷仔细一想,立刻相通其中关窍,狠狠地点点头:“大人说得对。”晚上吃过饭,李琙吩咐费不疑留守客栈,自己和萧东、陈情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从客栈后门出来,他们慢慢朝蓝道人帐篷走去。等到了地方,只见李生穿着一身乞丐一样的衣服蹲在一处不显眼的墙根里。借着屋子里『露』出地灯光,李琙和他接上头:“怎么样?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李生道:“回少爷,没什么动静,刚才分完粥,蓝道人照样开坛去了,我便在后门守着。一直没有看到什么人进出。” 李琙点点头吩咐他在这里继续看守,有什么情况立刻回客栈找费师爷。然后萧东在前,陈情在后,三人悄悄进了后门。他们先是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找过去,头两个帐篷里堆放着粮食,知道第三个帐篷才发现有人,透过帐篷缝隙。李琙看到帐篷里坐着两个和尚。看来都是他们的弟子,李琙附耳聆听,只见左边一人道:“真是奇怪了,到这会那个大人物还没来。你说会是怎样的大人物?” 另一人沉『吟』半天道:“难道是咱们东宗长老?” 左边一人道:“不会,不会,长老上月去了四川,就算再快也不可能回来啊。” 另一人道:“或者是北宗的人,他们跟四爷地人混在一起。听说已经结盟了,这次有消息说他们会派人下来跟圣母谈大事。”李琙一听,心中腾地一惊!四爷?在这个时代能成为四爷的除了燕王还能有谁,难道白莲教与燕王的人也勾结在一起了? 左边一人道:“我可知道,圣母不在这里。所以应该不会是北宗的人来吧。” 另一人神秘地一笑:“你小子对圣母行踪很了解啊,是不是又想她老人家了。我发现你每次见到她老人家天容地时候,眼睛都直勾勾地,是不是……” 左边一人作势掐对方脖子:“休『乱』言。你要我的命啊,被护法听到了,还不得定一个对圣母不敬地大罪『乱』刀砍死。” 另一人连忙收了笑声:“好了,不『乱』说了。”话音刚落,帐幕门口就挑起来,另一个和尚进来招呼着:“别瞎聊了,护法吩咐要去接人了。拿上家伙,走啊!”三人连忙吧假发带上。抄起刀剑弩箭,出了帐幕。 李琙三人伏在暗处,看着帐篷之间聚集了十几个小道士,其中身材瘦削地道士正是蓝道人。他们悄悄出了后门,李琙他们连忙不远不近地跟着。 萧东行走江湖多年,对白莲教十分了解,一路上他向李琙介绍了刚才听到的事情。白莲教本来分成东南西北四宗,各有大宗师。在教内被称为祖师;然后下面有各大长老。称为“师父”,这个蓝道人如果是地煞护法。那就是师父级别的;再下来就是“老掌柜”、“少掌柜”、“掌教元帅”、“先锋”等。 东南西北宗同奉一个尊主,就是“无生圣母”,只是最后一个“无生圣母”是永乐二十年在山东起事的唐赛儿,结果被官府轻松镇压,但唐赛儿始终没有落网,也成了官府一大心病。经此一役,“无生圣母”下落不明,白莲教四宗失去主心骨更加离心,形成四宗竞逐的局面,这也成为最近一二十年白莲教无法坐大的最主要原因。后来南宗随着帝国经略南方,将发展重心移往南洋,中原便成了三宗争雄的局面。 听完萧东的介绍,李琙突然产生一种感觉,刚才那小和尚说“无生圣母”难道白莲教新一代圣母已经出世?所以白莲教蠢蠢欲动意欲在明年动手吗? 蓝道人一行向东拐了两个弯到了城墙根,然后一直朝北去了。李琙他们也在后面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城墙拐角处,只见此处有一块平地没有民居,蓝道人带人在平地边上地树林停了下来。只见他一摆手,十几名手下一同伏在树丛里。 李琙也在他们身后二三十步的城墙根停了下来,他寻找了一个能清楚看到平地的地方与萧东、陈情成品字型伏下。 过了一会只听萧东捅了捅李琙:“大人,背后有人来了!”李琙心头一惊,回头望去,果然民房错落之间,有黑影幢幢。陈情小声道:“难道是陷阱?咱们被包围了?” 萧东道:“如果动手,我把他们拖住,陈大人护送李琙走。”他们正小声商量着。在他们斜后方一座民房下,响起了蛤蟆的叫声,李琙知道那是后面这伙人在联络,果然蓝道人伏着的地方也回了两声。 接着就见蓝道人和手下一起从树丛中跳出,哈哈一笑:“北宗地兄弟还不出来?等你们白天了。”此言一出,只见刚才那房子旁窜出几条黑影,李琙看看也有四五个人。 两拨人马在平地中会面,蓝道人道:“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现在如来,弥勒我主。东宗地煞护法蓝人凤有礼了。” 对方也回道:“白莲一茎三花开,东支西支争长短,若要明月再当头,定须北支下凡来。在下北宗金禅护法座下老掌柜徐开岭有礼了。” “哦!”蓝人凤的语气仿佛有些失望,“我以为是金蝉护法亲来呢。” 徐开岭道:“回道兄,金蝉护法有要事处理,抽不出身,所以派我前来接头。” 蓝人凤道:“好说好说,不知道上次的条件,金蝉护法有没有禀告大宗师?大宗师又有没有回答?” 徐开岭道:“回道兄,大成宗师已经知道了,并且派在下带来口信:无生圣母未若真,北宗不奉东面臣,若想两枝并蒂开,斗胆邀请林夫人。” 四句偈语说完,蓝人凤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嘿嘿笑道:“好,我自当将四句话带给圣母,不过还需要众位兄弟在南方呆上些日子,好将圣母的回话带回给大成宗师。” 徐开岭也想了想道:“那要呆多久?” 蓝人凤道:“嘿嘿,圣母行踪不定,恐怕,恐怕你们是回不去了。”话音未落,就听弓弦闷响,“嗖,嗖……”一阵利箭破空而出。 “啊……”对方四五个人中顿时响起一阵惨叫,“蓝人凤,你!”只见寒光一闪,蓝人凤宝刀在手已经冲了过去,手起刀落,最后只剩下徐开岭临死前地惨叫! 只听蓝人凤对后面道:“上来看看没断气的补两刀,然后拖到树林里埋了……那边的朋友,你们来了半天了,事情都办完了,还不出来相见?!”后半句话,分明是蓝人凤朝着李琙等藏身之处说的。 李琙早被刚才血腥一幕吓得心惊胆战,骤然又听到蓝人凤那阴侧侧的声音朝这边传来,只觉得浑身发热,血『液』呼地涌上了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7)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7) 萧东和陈情对望一眼,叹了口气,这位大人,江湖经验太少点了吧,自己现在在暗处,就算被人发现了,还可以凭借黑暗中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实力与对方周旋。但没时间细想了,两人一起站起来分列两边,将李琙夹在中央,两人的手一同搭在兵器之上。 摇弋的灯火之中,只见蓝人凤脸庞半明半暗,苍白的脸更加阴冷,他对着李琙这边拱拱手,慢条斯理道:“你从我们出了帐篷就跟着,估计是官府的探子吧?”话语中渗透着一种让人心颤的调子,仿佛是对着几个死人在说话。他身边的手下立刻散开,朝着李琙这边形成一个半圆弧的包围圈,前排七人一同蹲下,手里弩箭重新上弦。 李琙有个脾气,你要是真的牛比,老子认输,可是你千万别装牛比。自己可是连皇帝都见过的人,想到这,李琙深呼吸两口,也回道:“蓝人凤,我劝你还是降了吧,把你们圣母供出来,小命一定留得下。” 蓝人凤听得一愣,嘿嘿有点意思,对方只有三个人,竟然敢对自己劝降,他突然哈哈大笑:“凭你们三个,就想要老子投降,哈哈,真想把人笑死啊?!看得出你身边两个伙计有点功夫,你们俩是不是手里都扣着暗器?是不是盘算着一会突然发难,至少可以打掉对付我们四个人,然后就剩下十一个,你们一人可以以最快的手法各放倒两人,就剩下七个,这样一来,你们就有足够的空隙逃跑了?”萧东内心一紧,和陈情又对望了一眼,没错,就在刚才。他正是这样轻轻和陈情吩咐的。奇怪了,难道蓝人凤练就了千里传音的本事吗?竟然可以听到他的话? 蓝人凤哈哈一笑:“得了,你别『乱』猜了,自打你们进了新城,我就看在眼里,一中一少,少的是主,中年人是从。后面还有两名保镖,手里功夫都不弱,其中一个个子矮点,相貌俊点地还有点像女娃儿。对不对?哦对了,还差了一位,赶车的大胡子。怎么今日只来了三个人?”说着蓝人凤手一挥,只见他身边一名手下点起一支焰火冲天而上,在空中炸起形成一朵橘黄的烟花。跟着在李琙后面。侧面的街道上响起一阵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又有几十人从不远处的房屋之后跑出,朝李琙这边包围过来。 蓝人凤道:“老实告诉你,我这里总共有八十五人,其中一半有可以连发的硬弩。现在把你们都包围了。请问那位高手,你们还有多少机会逃脱。就算两个保镖功夫好可以跑了,这位年轻人肯定是要留下了。”蓝人凤的话再度敲击着三人地心头,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的确如此,就算跑出去,三个人也不可能全跑掉。 李琙清清嗓子道:“蓝大护法,好手段,不过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们三人没什么,全交待在这里都行,只是按照我的估计。就在现在,至少有五百人马已经到达新城,我们死了也能拉上蓝护法垫背。”李琙这样说是想虚张声势,虽然不能让对方相信,也好让萧陈二人找找对方包围圈的破绽,争取还有突围的机会。 蓝人凤好像很惊讶:“啊,是吗?哈哈……这位小探子还很镇定哦,如果给你活着。估计前途一定很大。可惜啊。今天你的小命就要放在这里了,前程没了。对了。你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掉入陷阱吧,你们太愚蠢了,都不知道镇抚司怎么教出你们这样的探子,竟然找一个吃得饱饱的人来粥厂打探消息,你们知道吗?每天只喝两顿粥水地人眼睛里放出那饥饿的光芒,绝对不是你们派来的探子能有的,即使他穿得跟那些灾民一样,我照样一眼认得出。好吧,临死之前报个名号吧,是镇抚司的,还是无间局地?” 无间局!陈情瞳孔一缩,看来这个蓝人凤不是等闲之辈,竟然知道朝廷最秘密的安全部门无间局?!李琙和萧东疑『惑』地看看陈情,他们俩人都不知道无间局是什么东东? “废话少说,动手吧!”陈情不想回答,连忙喊道。 蓝人凤哈哈大笑:“小丫头嘴还挺硬,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我可知道凡是无间局的人身上都带着金猫头鹰,如果你是的话却不知道藏在哪里了?不过没关系,一会就知道,我亲自搜你地身子,估计刚死的时候,还是挺柔软的。 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引到这里再动手吗?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这几个北宗的人必须要死,可是大成宗师我可得罪不起。正好你们在此,就让大成宗师找镇抚司或者无间局报仇去吧,哈哈……”突然见不远的天空同样升起一朵橘黄『色』的烟花。 蓝人凤笑声一收:“好了,就说这些吧,你的伙计已经上路了,你们也放心上路吧。”他缓缓举起手,脸上带着一股杀气。 陈情暗道:“大人,一会他的手一挥,你立刻向前倒,然后跟着我们朝左边冲……”她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阵惨叫响起。只见左边,也就是离他们最近地地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打斗和惨叫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蓝人凤脸『色』一寒,大喝道:“放箭!”他的头也就向右转然后又回头这功夫,却看不见前面三人。手下的注意力也是如此,等他们下意识放箭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七弩二十一箭全部没入黑暗之中。 蓝道人怒喝:“上,杀了他们,不能跑掉一人!”说着拔刀向前冲去,他的徒弟整齐地拔出刀,呐喊着冲了过去。 李琙狼狈地起身,被陈情拉着就跑,刚才在惨叫声响起的瞬间,李琙只感到萧东一扑将自己扑倒在地。跟着脑袋上一阵死神地哨音掠过。然后陈情在前,萧东在后,抓起李琙就跑。 刚冲出树丛,就看见刚才响起惨叫地地方,三人正被一群黑衣人围攻。李琙眼尖一眼就看到其中两人头上戴的斗笠,李琙大叫一声:“杨公子。”战群之中一名蓝衣人身子一个旋转,一名黑衣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那人身子已经回旋过来,旁边地灯火一照,『露』出了杨剑荠英俊的脸庞,他挡开砍到身边的两刀,还有时间朝李琙这边笑笑。然后大吼一声,又一名黑衣人身首异处。 应付完身边的危机,杨剑荠喊道:“李大人,从这边冲出去,快!”萧东二话不说,一剑结果一名挡在面前的黑衣人,朝杨剑荠三人方向冲过去。陈情挽起一片刀花,挡住从左边增援上来的黑衣人,推了一把李琙:“大人快走。”李琙跌跌撞撞地跟在萧东身后,已经冲到杨剑荠附近。 这时蓝道人已经冲出树林,他沉声下令:“放箭!”那些手下刚才边跑边熟练的上了箭,然后七名弓箭手一同停下,半蹲着朝李琙的背影扣动扳机。 陈情眼尾余光瞅见蓝道人他们的身影,情急之下大吼一声左手卷过一名黑衣人,一刀抹了他脖子,然后左手再一舒,黑衣人就如陀螺一般旋转出去,那陀螺一般的黑衣人瞬间身中三箭。说时迟那时快,陈情借着这道力量反身向李琙扑去。 李琙只感到身子又是一个踉跄,背后传来一声闷哼,他回头一看,只见陈情扑在自己身上,背后『露』出一截箭羽。李琙大喊一声:“陈情!”赶紧回身将陈情抱在怀中。 听见李琙大喊,萧东回头一看,咬咬牙,跳过两人抵住后面冲上来的蓝道人。杨剑荠见李琙他们徒生变故,立刻率领两名手下『荡』开身边的对手,反手抽出短铳,抬手就打倒一名黑衣人,三人刀砍铳喷,迅速冲到李琙身边。杨剑荠道:“伤势如何?” 陈情勉强抬头挤出三个字:“不打紧。” 杨剑荠吩咐:“阿三在前,阿四殿后接应李大人的伙计,李大人你背上她跟我冲!”说着一名手下翻身杀回去,李琙背着陈情跟在杨剑荠身边埋头向前冲。 后面阿四抬手又轰倒一名黑衣人,朝萧东大喊:“不可恋战,快撤!”萧东和蓝道人斗了一会,如果不是要提防旁边的冷箭,早就占了上风,此时一听,气得跺跺脚,一把飞蝗石撒了出去,伴随着身后一片惨叫跟着阿四夺路而逃。 正在此时,空中三朵蓝『色』焰火爆炸,陈情用最后一丝力气道:“镇抚司!”随即昏了过去。在城墙上,大街小巷里,突然不知道涌出多少人马,明晃晃的火把照得通红,层层叠叠朝黑衣人包围过去。 杨剑荠眉头一皱问:“有法司令牌吗?” 李琙随手一『摸』,『摸』到陈情柔软的腰部,他的手一颤,暗叫一声得罪,又将自己腰上的法司令牌拿到手中。刚走了两步,前面就有几名镇抚司的捕快拦住去路:“什么人?!” 李琙抬手:“让路,这里有伙计受伤!” 借着灯光,镇抚司的人将李琙手中法司令牌拿去仔细看着,终于认为没有问题,才让开一条道。一名捕快还问道:“法司的伙计,要不要帮忙。” 杨剑荠摆摆手:“不用了,快去那边剿灭『乱』党。” 李琙如盲头苍蝇一般跟着杨剑荠在大街小巷中走着,刚才一系列变故让他震惊不已。明明是自己被白莲教的人包围了,怎么半路又跳出个杨剑荠来解围,到了最后竟然还杀出一票镇抚司人马,无数个谜团在李琙心中此起彼伏。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8)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8) 街上又遇到了两拨镇抚司的人,李琙都凭着法司令牌被放行,拐出一条大街,只见街上人影全无,和刚才城墙边的兵荒马『乱』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杨剑荠拉拉李琙的手:“把这位伙计放下来看看。”李琙总算停下了脚步,杨剑荠在后面帮忙把陈情放了下来。只见一支羽箭『插』在陈情肩胛之上,从后入从前出,血一滴滴顺着箭尖流下。陈情已经昏了过去,失血让她面『色』显得十分苍白。 杨剑荠抓起她的脉搏号了号,面上紧张的神情才放开,道:“脉象很有力,李大人手下没什么大碍,找个新医大夫过来将箭矢取出,然后保持伤口清洁就可以保住『性』命。”李琙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回头又看看陈情失血的脸庞,内心一阵刺痛。 以陈情的身手完全可以躲过去,但她却选择了扑上来,任何人在那一刻只要有一丝犹豫李琙都可能命丧箭下,可是陈情却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李琙手中力量逐渐增大,使劲地将陈情抱在怀里。 杨剑荠不愿意打扰李琙,轻轻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萧东:“一会将这封信交给你家大人,我不便在此久留,告辞了。”说着跟阿三阿四转身离开。 李琙猛然抬头问道:“杨公子,谢谢救命之恩,只是我很想问问恩人来历。” 杨剑荠闻声停住脚步,回头对李琙笑笑:“有缘分我们还有相会的时候,下次再说吧。李兄好自为之。”说着,头也不回转身扬长而去。 萧东要将陈情换过来背,被李琙拒绝了,他重新背起陈情,步履蹒跚地朝客栈走去。重新起身走了两步。陈情悠悠醒来,见伏在李琙肩膀上,顿时觉得一阵安心,慢慢道:“大人,放下卑职吧,我能走。” 李琙心情沉重地笑笑:“你醒了,伤口疼吗?” “不疼,大人没事就好。”说完陈情轻轻将脸侧着靠在李琙背上。内心涌起一股安全感。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只要背着她的男人安然无恙,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李琙边走边道:“傻丫头,你可以把刀舞成一团雪花,将箭矢格开,何必为我挡这一箭。” 陈情微微一笑:“大人的命比卑职重要,新城还有桐庐的百姓还要靠大人伸冤。” 李琙心如刀割:“傻丫头,谁的命都很重要。你看我这样皮实,肯定血比你多啊。”李琙感到,箭尖滴下地鲜血已经将他的衣服染湿。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回客栈,但现在只能不停地说话。不想让陈情再度昏『迷』过去,失血过多的人一旦昏『迷』,有时候就再醒不过来了。 李琙的话说得陈情噗哧一笑,牵动了背上箭伤。一阵疼痛传来,使她软绵绵地靠在这个男人身上,再没有力气说话了。但这不重要,此时李琙身上的味道一点一点地传入鼻子,那男人的味道让陈情渐渐忘却了疼痛。只是眼皮子非常沉重,陈情不停地努力让自己睁开。眼前景物缓缓而过,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只有过去她和李琙所有相处的情形一幕幕地闪过眼前。 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吴江县地大堂之上,李琙将乌纱帽砸在地上,指着头上的牌匾:“……莫说你家是布政使,就算当朝宰相,当朝天子,本官拼了这顶乌纱也要主持公道。抬头三尺有神明,瞪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官头上是什么?”那金光灿灿的四个大字哟。“公道天下”!每想到这个情形。陈情就一阵麻酥,当时办完案经过吴江正在大堂外混迹百姓中的她肯定热泪盈眶。被堂上那个英俊的小法司深深地感动。 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日那个感动了自己的英俊小法司站在堂前看着自己,李琙脸上那惊诧地表情,让自己只想发笑。可是陈情努力将笑意压制在心底,脸上还要给他一点冷漠的颜『色』。 他吊儿郎当地骑在马上,慢慢走在自己前面,还不时地斜过言看着自己。那是一条去吴江的路。“陈捕头,你武功好不好?”他嬉皮笑脸地跟自己答腔,还告诉自己一个叫还珠楼主的高手创造了一掌隔空将人轰倒?或者隔空虚点就能封住人的『穴』道地高深功夫。他那嘻笑的脸庞是如此天真,根本就不像大堂之上义正严词的男子汉。那一天真是快活,他总是有无数新奇的故事,奇怪地念头跟自己说,逗自己开心,虽然自己一直强忍着笑意,但心里总是希望那条去吴江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还有就是在吴江查案的时候,他还想瞒着自己,但错漏百出,让自己找出了破绽。陈情怎么会忘记,那天晚上李琙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陈捕头相信我吗?”自己在他的眼睛下方寸大『乱』,哪里还能不相信他。从那时候开始,英俊的小法司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只会照做,从不疑问。是的,相信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相信他,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陈情『迷』『迷』糊糊地回忆着一点一滴,嘴上悄悄泛着笑意,她知道李琙的心是属于赵颖之地,她没有痴心妄想,只要能为他做点事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她在李琙面前从来不苟言笑,生怕被李琙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其实那日和李琙一起关进大牢的时候自己甚至感到开心,因为能离他那么近只隔着一墙。他跟自己通过墙洞说话的时候,吹过来的热气也让自己面红耳赤,心如鹿窜。 好了,现在终于为他做了一件大事,以后他会想我吗,陈情嘴里喃喃道:“奴家死后,大人能不能每年到坟头为奴『插』一朵野菊花?” 李琙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陈情却没有答应,他内心焦急。脚步越来越快,突然听到陈情的声音,可是只听到最后一句野菊花,他着急地问着:“什么野菊花,陈情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楚。” 只听前面有人喝道:“来者何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客栈门前。 李琙抬头看见对方又是镇抚司的人,他大喊:“我是奉旨办差的吴江法司李琙,这里有你们镇抚司地伙计。受了箭伤,快去找大夫,快去!”李琙用尽平生地力气对那些捕快喊着。 萧东连忙夺过李琙手中令牌交给对方,镇抚司的人看了看,躬身行礼:“大人,你们总算回来了!”两名捕快赶紧去找大夫。 李琙辨明路径走进客栈,只见几名捕快站在院中看押着几名黑衣人,和刚才在城墙边看到地一『摸』一样。李琙一抬头就见费不疑从楼梯上探出脑袋。他焦急地喊着:“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啊,大人你背着……” 李琙喊着:“陈捕头受伤啦,快,店家,准备热水。”旁边一名捕头模样的镇抚司差役躬身行礼说了句什么。可是李琙一点没有听见,只是抬脚就走上楼梯,“快来人啊,找大夫!”李琙只有一个念头。陈情是被自己忽悠到这件案子里的,今日的险情又是自己非要前往导致的。无论如何不能让陈情因为救他而死,否则他要对这个女人歉疚一辈子。 陈情没死,当大夫来到客栈的时候,陈情还有意识看着李琙。大夫将她扶起来,剪开身上的衣服,那因为失血显得更加白皙的皮肤映入李琙眼帘。大夫吩咐助手扶着陈情地身子,将一块『毛』巾塞给陈情含着。然后用剪子剪掉羽『毛』一头,用钳子夹着箭头,对陈情道:“姑娘忍一下疼。”话音未落,手上一使劲,“波”地一声,箭头应声而出,一支血箭随着箭头喷『射』。陈情的身子打了个激灵,但她一声没吭。站在一旁的李琙一阵心悸。连忙握着陈情的手。 大夫和助手前后用大把的棉花将两边伤口堵住,对李琙道:“大人。请按着前面伤口。”李琙照着做,他感到伤口还在渗血,手不禁有些发抖。大夫从巷子里找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些粉末,分前后敷在伤口之上,再用棉花和纱布混在一起为陈情包扎好。陈情一直紧咬着牙关眼睛盯着李琙。 不一会,小型手术做好了。大夫擦着手上的血,说着:“问题不大,就是流了很多血,但没有『性』命之忧。我这里留下『药』,每日内服外敷,过个十几二十日伤口就能愈合。”李琙长长吐了口气连忙跟大夫道谢,朝费师爷点点头,费师爷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重宝塞给大夫。 大夫和费师爷他们转身出了房间,里面就剩下李琙,他轻轻将陈情放倒在床上,一脸关切地问:“怎么样?还疼吗?” 陈情微微笑笑:“不疼了,没听大夫说吗,不要紧,大人去休息吧,没事。”声音柔弱。 李琙摇摇头:“今晚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先放心睡吧,我去去就回。”说着给陈情拉上被子。陈情望着李琙的背影,眼里柔情千种。 在房间外面,费不疑和一名镇抚司捕头在一起,那捕头对李琙躬身行礼:“大人,卑职京城镇抚司戡教局捕头曾伸,奉命前往新城剿灭白莲教匪患。得知白莲教贼人要在客栈动手,所以奉命前来捉拿。” 李琙惊异地看着曾伸,一晚之间太多古怪事情发生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费师爷知道李琙此时的心情,连忙说起了这一夜发生在新城地变故。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9)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9) 原来镇抚司里有一个专门针对白莲教的堪教局,专项负责对白莲教的镇压。前些日子镇抚司在应天府的长江渡口浦口抓住了一名形迹可疑的人,怀疑是白莲教信使。但白莲教传递信息都是用切口,抓不住证据。于是堪教局的人百般用刑终于撬开了信使的嘴,得知东宗圣母下命浙江一地利用水灾造些混『乱』出来。堪教局得知此事,立刻如临大敌,排出十多名探子下新城和桐庐探听消息,结果蓝道人如此出风头自然是首先被照顾上的对像。 镇抚司办案自然不会像李琙那么外行,经过四五天的监视侦察,将此次白莲教行动底细起了个清楚。这次白莲教在浙江的动作是与燕逆的联合行动,准备在此地散播谣言,煽动暴『乱』,但没想到浙江这地方,多年富足,就算糟了灾,百姓有些怨言,也不愿意搞事。虽然土地赎买矛盾很大,但百姓好歹有钱可以从事其他行业,不至于饿死,因此白莲教认为时机不成熟,只想在此发展一些教众,打消了念头。 镇抚司并没有着急收网,因为这次白莲教在浙江的行动是与燕逆联合的,堪教局的人希望能够逮住更大的鱼。到了这两天,探子们发现白莲教的人活动频繁,而且盯住了一队进城的客商。 镇抚司有人认识陈情,知道他们是来新城办案的人马,只是不便与陈情沟通。到了昨天,堪教局也得知了有大人物来新城的消息,他们以为燕逆的人要出现了,于是布置了人马准备在晚上动手。李琙刚才在虚张声势的时候说有五百人马,倒给他蒙对了,这次镇抚司的确出动了五百捕快和衙兵,在傍晚悄悄叫开了城门。 所以无论蓝道人的行踪。李琙的行踪还有客栈都在镇抚司地人严密控制之下。但没想到,大鱼没有钓到,李琙他们却被当成了鱼。镇抚司的人毕竟担心陈情安危,才决定收网。蓝道人派来客栈对付费师爷的人马也一同被收拾了,费师爷跟镇抚司交验了朝廷的关防,曾伸才知道李琙原来是钦差,暗道好险,如果钦差在这里被白莲教杀害了。他们下来办案的捕快们肯定要背黑锅。 只是另一边李琙却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总以为有点破案天赋,谁知道在人家镇抚司面前就跟明火抢劫的小偷一样,所有行动全部在对方掌握之中。李琙一边谢过曾伸,一边将自己在小树林看到的情形跟曾伸说了出来,只是杨公子一层他还是隐瞒了下来。 曾伸点点头道:“李大人所说的情况非常重要,卑职立刻去禀报上司。”白莲教东宗火拼北宗地消息的确是一件大事,之前虽然也知道各宗不和。但大家见面好歹客客气气的,如今他们竟然对自己人动起了刀子。 当然,李琙已经不再关心白莲教的事,既然有镇抚司接手,他就变成多余的人。曾伸拱手告别。带人押着教众离开,留下了一个小队负责保护李琙。跟曾伸道别之后,李琙吩咐费师爷帮忙把大夫的『药』煎了,二狗和萧东守在楼梯上。自己回头进了房间。 这时陈情已经睡了过去,李琙吹息了油灯,默默地坐在床前,陈情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李琙轻轻将手搭在她手上,失血过多双手还有些凉。黑暗中,窗外隐约传来一两声叫喊,镇抚司的人马估计正在大索新城。 李琙也累了。扑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陈情地梦呓惊醒了李琙,陈情含糊着:“……你说怎样就怎样……点『穴』?我不会……”李琙心里一乐,她还记得当初自己胡说什么还珠楼主的事呢。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陈情的脑门滚烫,发烧了。其实这很正常,失血过多或者受到外创的人很多都会发烧。在现代社会这不是大问题,但在古代。一个小小的伤口可能随时要人地『性』命。 李琙叫来二狗打盆凉水。二狗一直在门外守候,他也很辛苦。可是他也很忠心,同样一直没合眼,二话不说去打来凉水。李琙用『毛』巾给她伏在额头之上,过了一会还是不行。他又让二狗取来一些白酒,这个时代的白酒度数不是很高,也就三十多度四十度到头了,但现在没办法了,李琙只能想到先用酒给她降温。 李琙轻轻揭开陈情的罗衣,雪白的肌肤在黑暗中泛着光芒,李琙深吸一口气,暗道一声得罪,用棉花粘了白酒给她脖子、额头、腋下抹上。又过了一会,费师爷熬好了『药』,李琙扶起陈情,喂她喝下。忙活了半夜,等陈情重新躺下,外面已经敲响三鼓了,四周寂静一片,只是偶尔有些虫子地叫声,李琙头一耷拉,也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屋里,窗外的小鸟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吵着。李琙缓缓醒来,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他的眼睛一睁开就看到陈情的大眼睛,虽然一场大伤让她显得疲惫,但眼睛依然如此明亮。 李琙笑笑道:“醒了?好点了吧。”跟着『摸』『摸』她的额头,好险,退烧了。李琙知道,像陈情这样挺过了第一晚,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陈情脸一红:“嗯,好多了,大人一晚都没睡好吧。多谢照顾。” 李琙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这些干吗。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店家煮点粥。”陈情微笑着点点头。 李琙出门,只见萧东和二狗早就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地等在走廊里。李琙吩咐二狗去厨房,让店家煮点粥。 此时李生也回到客栈里,他果然和猫一样有九条命,既躲过了白莲教的捕杀,又躲过了镇抚司地全城大索。李琙本来就是放他自生自灭的,没想到他的确比较机灵。见他回来,李琙也安慰了他几句,夸他立下大功。李生没有想到这是李琙对他的考验,连忙感谢不停,为自己得到李琙的承认而庆幸。李生这种人就是这样,对他好可能会咬你一口,对他不好的时候,他反而来『舔』屁股。 萧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琙:“大人,这是那个杨公子昨晚离开时留下的。” 李琙打开信,前后仔细看了一遍,信里告诉李琙,决堤淹田一事,关键在三人,一个是金衢严道巡按严棱严俊山、一个是杭州知府陈宝良,还有一人是杭州府衙兵百户包横,布政司兵吏胡说已经在上月被灭口。最后告诉他所有事情都是上面派人来做,并没有通过两县的人员,所以就算抓住两县地知县也不可能获得想要地东西。 这封信给李琙的震撼简直无与伦比,这个杨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出现在新城,为什么江员外对他们如此惧怕,为什么他知道自己此行目地是为了调查决堤案,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下这封信告知案子的线索?李琙的手轻轻发抖,那个笑容和善,但出手狠辣的杨公子啊,如『迷』一样令人揪心。 到了中午,镇抚司的人过来跟李琙打了个招呼,李琙自然多谢他们一番,人家来主要是看看陈情的。镇抚司的人又留下几盒金疮『药』,据说是从军方淘换出来的。大家的工作没有交集,李琙寒暄一番,人家就走了。 李琙本来想把陈情留下,雇个婢女服侍她,但陈情坚决不同意,非要跟随李琙回杭州。李琙没有办法,只好找到当地四通车马行租用了一辆最大最豪华的马车,改装成可以放下一副担架的,准备停当一行人在第二天早上离开了新城。 经过新城一行,李琙对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破案天分彻底否定了,看来自己那些所谓的天分只能在穷乡僻壤里胡弄一下老百姓,至于到了朝廷层面的大案,比如浙江案和白莲教的案子,自己简直就跟傻冒一样,不得要领。 李琙不敢走得太快,一直蹭了五天才回到杭州。等到了浙江法司,李琙才发现浙江案发生了沧海桑田一般的变化。金衢严道巡按严棱『自杀』,杭州知府陈宝良疯了,其他一众官员虽然都入狱,但仅仅承认了贪墨案,对于决堤全部矢口否认。 李琙安顿好陈情,立刻提审杭州府衙兵百户包横,包横承认闸口是自己打开的,但只肯承认当夜太混『乱』了,自己本来是想护堤,但没想到发错了命令,下面士兵一时错误打开了闸口。李琙忍无可忍,但又不能对他用刑,李琙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贪墨案却恰恰相反,算上一死一疯总共有二十一名官员下狱,大家都对这些案情供认不讳,按林莆的意思已经可以写结案陈词了。 这日当李琙在法司衙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名狱吏突然来访,告诉他,黄淮在狱中提出要见面。李琙感到十分奇怪,自己没有找他,此人竟然有胆找上门来。他问狱吏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狱吏拿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真相”。李琙猛地抬头,真相?!关于什么的真相?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0)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0) 李琙走入浙江法司大牢,阴暗『潮』湿的空气,让人觉得这里没有希望。李琙也算蹲过大牢的人,所以他十分明白其中的感受。任何人关在这里,不出三天就会产生厌世的感觉。 在昏暗的光线中,李琙看到一个个犯人,他们千奇百怪,有的望着巴掌大的窗户出神,仿佛那一丝光亮令人产生希望;有的趴在牢门盯着外面每一个活物,眼睛里的白『色』眼仁渗透着一股惊恐之『色』;还有在牢房里急促地转圈,发出低声的嚎叫。 这就是身临绝境的人,有的趁着最后时光感受生命,有的恐惧生命行将结束,有的不甘心还想垂死挣扎。浙江贪墨案,目前查出来的数目达到二百八十万重宝,摊到每人头上十几万重宝,按照本朝贪墨一万重宝就要掉脑袋的量刑标准,他们足够死十次了。 拐过一个弯,走进一条很长的甬道,里面还有一道门,看守着京城法司的衙役。他们打开门向李琙行礼,然后指了指最里头一间牢房。李琙走到跟前,只见这间牢房最大,里面墙上有两个窗户,此处比外面那些牢房显得更亮堂,干燥。 里面有一人背对着牢门,孤零零坐在牢房正中,听到有人来了,“李大人,我们总算见面了。”说着牢中的人转过身,李琙第一次和这位交锋已久的一省封疆面对面相逢。 衙役搬过一张椅子,李琙大咧咧坐下,面对着黄淮,和十日前相比,黄淮仿佛老了很多,但那双眼睛仍然精光四『射』。 李琙仿佛感应到黄淮的意思,摆摆手让衙役都下去。牢房里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人。黄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琙,然后微微一笑:“果然一表人才,昔日军中有两位美男子,陆上小马,海军李镇,武城伯之后果然不俗。” 李琙见他随便就说出军中典故,好是奇怪,黄淮道:“你不用想了。我父亲也是辽东军中将领,军中之事老夫自然略知一二。” 李琙拿出纸条,晃了晃道:“这是什么意思?” 黄淮没理他这茬,依然自顾自说着:“说起来,你我都是辽东军之后,在朝中是不折不扣的新党,可惜却是手足相残。” 李琙道:“不论新党旧党,都是朝廷的官员。既然都是朝廷官员,自然要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请命。所以我不会坐视你们这些人逍遥法外。” 黄淮微微一笑:“听说严棱死了,陈宝良疯了?胡说也死了,看来你是查不出决堤的真相了?!” 李琙头一抬。盯着黄淮,好嚣张啊,竟然敢在大牢里这样说话,他冷笑两声:“天下没有不能曝光的真相。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黄淮道:“没错,这话说得很对,但有的真相却从来没有曝光过,也从来不会曝光。你相信吗?” 李琙不说话,他知道黄淮说得很对,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真相都会被曝光地。黄淮道:“年轻人总以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可是有的时候真相曝光出来。只会让更多的人受苦受难。比如说四十多年前的靖难之事!” 李琙再度被黄淮的话撞击着,靖难!这个对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靖难多亏辽王千岁帅大军南下,克平燕逆,然后他居功不傲,毅然辅佐先帝登基,延续哀帝国祚,这些都让人传诵了很多年了。但真相是这样吗?”黄淮稍微向前探了探。盯着李琙。 真相?!李琙突然想起手中的字条。难道难道这就是黄淮要跟自己说地历史真相吗?但为什么他在这里提起这个事,此事与案子没有一点关系。 当李琙眼中一丝『迷』『惑』被捕捉到之后。黄淮满意地挺起身来继续说:“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让老夫告诉你四十年前的真相。 真相就是辽王晚来了,而且还是故意的。辽东军在长江口外停了三天,足足三天无所事事,直到应天城破,哀帝殡天,辽东军才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钟山脚下。本来哀帝完全不用自焚,但没有人能解释清楚,为什么辽东军的战舰要在长江口徘徊三天之久。那么真相是不是辽王要借燕逆的手弑君,然后再取而代之夺取天下?” 四十年前的这段往事,李琙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不明白如此好的情况下,为什么辽王这个穿越者不登基称帝,那时天下没有人能阻挡他。此事黄淮将这段历史娓娓道来,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了,李琙仍然激动不已,黄淮的话里话外已经将他带回到那个风起云涌地大时代之中。 黄淮又道:“还有一个事实可能大家都忽略了,早在建文元年,也就是燕逆刚刚起兵那年,辽东就有力量平灭叛『乱』,辽东军无论装备,训练都在燕军之上,再加上南军庞大的数量优势,靖难之役怎么可能到最后那步田地?可是辽王没有,他坐视燕逆壮大,直到燕军横扫数十万南军,饮马长江。 小伙子,到了现在你终于明白了吧?这就是靖难的真相,一个叔叔接另一个叔叔的手『逼』死自己的侄子,夺取了他地江山。据说燕王自刎之时仰天大笑,留下的遗言是‘忙活一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燕王总算在死之前明白了,但许多人到今天仍不明白而已。” 李琙心中的震惊之情是黄淮无法看透的,因为李琙相信,这个世界只有他这样一个来自现代地人才能感受到辽王的深意,辽王要以身作则,不希望中国继续陷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怪圈! 突然李琙感到辽王如大山一般笼罩在这个帝国之上,石破天惊、游刃有余。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为了推行新政,为了给中华一次机会,却甘愿放弃千载难逢的称帝机会,这得多大的智慧。还要有着对这个国家和民族多么深沉的热爱才能让人做出这样的事。天下真的有这样地圣人吗? 黄淮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李琙,微微一笑:“这就是今日老夫请大人前来要说的‘真相’二字。如果靖难的真相被揭开了,将会是一场天大的灾祸,朝廷陷入四分五裂之中,战火再起,生灵涂炭。 所以有的时候,真相永远不能被揭开,尽管里面藏着无数肮脏、龌龊的阴谋。你不仅不能揭开这个真相。还要保护它,甚至用自己的生命。” 李琙深吸了一口气,好好消化着黄淮地话,他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李琙探询地眼光与黄淮相碰,黄淮道:“大人,你对老夫所言以为如何?” 李琙不动声『色』,回道:“有道理,但不敢苟同。你是说我不该『插』手浙江案?” 黄淮道:“非也。老夫决不是这个意思。正相反,老夫认输,输得心服口服。老夫输在心软了,如果一知道账本丢失,立刻将你们做掉。事情还有挽回的可能。但当你们和萧东联系上地时候,老夫已经输了。”他说“做掉”两字的时候,李琙眼皮跳了跳。黄淮一念之差,他可能已经梦回现代了。 黄淮继续道:“输就输了。这没什么。关键是输了之后怎么办,浙江是今年国士会投票的重地,老夫不能因为一己之错就毁了辽王的大业。所以输了就要认输,做好善后工作。你看见了吧,严棱自缢,他是好样的,他这一死,很多真相就被带进坟墓之中;还有陈宝良。他怕死,所以疯了。只是我要劝大人,不要再去追究陈宝良,他始终罪责难逃,让他保住他应该保护地真相。” 李琙道:“那你呢,为什么不死?” 黄淮神『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大人问得好,老夫不能死,因为老夫要负责。为浙江的贪墨大案负责。既然案子是宰相府下了钧令。那么老夫必不能死,要让新党大义灭亲的形象树立起来;老夫必不能死。还要尽可能地多揽罪责,因为浙江的新党官系不能全部覆没,否则新党经营多年的地盘就会拱手交还东角门。 到时候审判地时候,老夫自然身败名裂,那已经无关紧要。但老夫一人的死能够担起所有的责任,让天下所有舆论都扣在老夫头上,这样新党才可以在老夫这个案子上起死回生。” 黄淮的话竟然如此洪亮,李琙听得砰砰直跳,他哪里想到一个贪官污吏竟然在临死地时候,还能说出如此多的大道理!怪不得人一抓起来许多官员立刻供认不讳,而原来二十八名官员只抓了二十一人。难道青府台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要亡羊补牢,把影响降低到最低?!甚至在此案中渔利? 政治啊?!真是天下最诡谲的博弈,对与错根本没有界限,剩下的只有自己的良心,如果你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那么那管别人家破人亡。 李琙禁止自己去想这些,而是继续『逼』问案情:“那么为什么你们全部承认了贪墨,却拼死不承认决堤。” 黄淮见李琙如此问,眉『毛』一展:“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个真相,你知道严棱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吗?他是被『逼』的,至于被谁『逼』地,就是他和老夫到死都得保住的真相。自然也不能告诉你,老夫只能说,那些在决堤中获得大利益的人,贵不可言! 老夫在此劝李大人一句,不要再追究决堤案了,第一,后面那些人你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就算青府台也惹不起;第二,如果将决堤的真相揭发出来,是要动摇国本的。难道你愿意看到百姓因为官府掘开大堤,淹死成千百姓,让十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的大案,大白天下。然后天下一些唯恐不『乱』的贼子,借此造势,最终酿成民变叛『乱』吗?” 说着黄淮扑通跪倒,对着李琙磕了三个响头:“李大人,收手吧,你我都走在悬崖边缘,再往前跨一步,整个朝廷都要面临万丈深渊。就按照现在地说法定案,为朝廷,为新党保住一点颜面,也为天下苍生忍辱负重。 我们这些人死不足惜,可是实在不愿意看到因为我们地过失造成天下打『乱』。李大人,现在只有你能把握这生死的关窍。” 李琙在黄淮跪下地时候,腾地站起来,只是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谁能想到,黄淮说出这样一堆惊心动魄的话语。李琙心『乱』如麻,黄淮的话到底该不该相信?!难道真的要像他所说的那样,彻底将决堤案真相沉埋?! ------------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1) 第十八章 大『奸』似忠(11) 李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坐下,他摆摆『『138看书网』』。” 黄淮站起来,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悄悄地观察着李琙的神情。黄淮不着急说话,对方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而已,虽然有点聪明,但终归对于这样的大事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是的,李琙非常措手不及,他冷笑一声:“恐怕黄大人是在为自己的罪责开脱吧。” 黄淮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淮都是将死之人了,大人觉得老夫还有一点逃脱的可能吗?既然知道必死,老夫还有必要为自己开脱吗?”神态有些急躁,但的确颇为真诚。 李琙真不会相信黄淮所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请教一下黄大人,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死,但同样贪墨的卓敬却不一定呢?” 黄淮嘿嘿一笑,声调有些凄凉:“相比卓敬而言,老夫不够重要,所以可以成为青府台一颗弃子,但卓敬不行,他是旧党的魂魄,旧党必须保他。这就是两个案子的区别。” 李琙道:“你是说,你是青府台的弃子?!” “对!”黄淮慢慢点头,“你以为光凭你的勇气就能扳倒我吗?呵呵哪里有那么简单,我的恩师赵羾今年告老了,没人再会保我,而且浙江事关国士会投票的大事,只有牺牲了我,才能败中取胜。就这么简单,你想明白了?” 李琙点点头,他终于明白了,在朝堂争斗中,首先追求的是达到目的,为了达到最大的目的,下面所有人都可以牺牲。只是那个最终目的真的那么重要吗?李琙地心砰砰在跳。他搞不懂自己是不是有些动摇。 李琙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问道:“黄大人,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黄淮见李琙口气有些松动,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而且讲了李大人未必相信。” 李琙皱着眉头:“讲!” “因为我很欣赏你!”此言一出,李琙心头又是咚的一下,抬起头看着黄淮,他继续道。“后生可畏,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同样是一腔热血报效国家。记得那时刚从辽东学堂毕业,满胸报国的热忱,在云南上任县丞,第一个案子就把告老侍郎家给顶翻了。我当时是多么地意气风发,老夫一直以为是自己秉公执法才让侍郎落马。可是后来,一盆冷水将老夫浇了个透顶。那不过是恩师赵羾要接着这个案子打击沐王府而已。从那天开始老夫就认清了朝堂争斗的黑暗,这是一条看不清真假,辨不明对错的不归路啊。 小子,你一上来就把犬子拉下马。说实话,老夫当时记恨过你。也想过找个什么机会把你收拾了。但你够狠,还没等老夫出手,就已经利用账本的事发难。你做得很对,如果是老夫也会这样做。既然得罪了权贵,就要一竿子做到底,将对方彻底打死,你才可以得到保全。是老夫小看你了,才导致今日之败。 小子比老夫有前途,不畏权贵,比我更心狠手辣。果然是做官地好料!新党这些年来,后辈新人之中没有一个赶得上你的。我那长子虽然也不错。但没你那么大胆。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本朝冉冉升起的新星,青府台迟早匍匐在你的脚下! 只是你毕竟还是有年轻人的『毛』病,经验太浅,看不到事情之中的厉害。我爱惜你,所以提醒你,这些话除了我,不会再有人跟你说了。小子。为己为国,好自为之。” 来浙江的路上。李琙一直以为会有一场精彩的正邪交锋,当然最终正义会压倒邪恶。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小小地牢房里,李琙已经分不清正邪的界限。他找不到该站的方向,保持那个真相,烂在肚子里?那不是和黄淮同流合污吗?但如果揭发出来又怎样,自己会成为整个新党的敌人,更有甚者会让整个国家有可能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大『奸』似忠!微弱地光线透过小窗撒进来,黄淮的身影半明半暗。 李琙不记得自己怎样离开的监牢,心中的震惊让他久久不能入睡。他该怎么办,出卖那些跟自己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拼了『性』命也要还百姓一个公道地兄弟吗?公道天下,天下真的有公道吗?李琙在怀疑,深深的怀疑,在过去二十多年自己一直坚持的价值标准,来到这个世界上仅仅两个月时间就已经产生了疑问。 果然,第二天林莆找他谈话,首先告诉他贪墨案已经基本审结,二十一名犯人中,一人已死,另外还有六人查无凭据,最终还是要开释。林莆说完贪墨案,又问起了李琙决堤案的情况。李琙无言以对,只能说还没有查出真凭实据。 没想到,林莆拍拍他肩膀道:“澜芳无须自责,这个案子查不出来也罢。我有句心里话想跟澜芳谈谈。” 李琙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抬头道:“大人是让下官放弃追查决堤案,是吗?” 林莆瞳孔缩了一下,笑道:“澜芳果然聪明,是的,本官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你看,决堤案关系重大,试想一省官员上下勾结毁堤淹田,这要是传遍天下,朝廷会面临怎样地尴尬局面?现在白莲教匪、燕逆已经对此事虎视眈眈,上次在新城发生的事情,本官也有耳闻。如果再穷追此案,恐怕最终不过为黄淮等人增添几样罪名,他们仍然难逃一死,但会动摇朝廷在浙江的根基。所以想跟澜芳商量商量,案子到此为止。”说完,林莆目光如炬盯着李琙。 李琙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早知道林莆要说什么,等林莆说完,他笑笑:“到此为止?却不知道是大人的意思,还是青府台或者最高法司的意思?”林莆还想说什么。李琙已经长身而起,拂袖出门。 站在门外,李琙仰天长叹,到底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奸』?谁能有答案? 李琙打开费不疑的房门,费不疑还没睡,点着灯在看书。他看到李琙走进来,连忙起身:“大人,这么晚?” 李琙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坐到床头,看着地板发呆。费不疑看到他的样子,知道李琙有心事,也不问,而是倒了杯水送到李琙手里。这位大人不喜欢在晚上喝茶,说是害怕喝了茶睡不着觉。 良久,李琙才抬起头来,对费不疑道:“我是不是很傻的人。坚持什么公道正义,在朝堂地争斗之中,这些东西仿佛没有一点作用。” 费不疑不知道李琙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道:“大人,公道和正义是天下至理。到哪里都一样。只是有地时候至钢易折,未若以柔克刚。”说着放下书,挑亮油灯的灯光,李琙目光所及。书皮上写着三个字“道德经”。 李琙道:“麻烦你去把萧东萧大侠叫来。”费不疑连忙到隔壁将萧东叫起来,一同来到屋里。 李琙凄然惨笑,将今日林莆地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然后问萧东:“萧大侠,案子最早是你查出来的。现在由你决定是不是要继续查个水落石出,还百姓一个公道。” 萧东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在当场,饶是费不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也不禁低下了头沉思不语。 隔了半天。萧东缓缓跪下,向李琙磕了三个响头:“大人,萧东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可是您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始终斗不过天去。既然上面这样说了,萧东也再无他言,只是希望大人好自为之。好好做你的官。日后一定要对得起那冤死的数千百姓!东去也!”说着萧东缓缓起身,一转头。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在萧东离开那一刻,李琙泪流满面,对得起那冤死的数千百姓!这是一柄重锤,砸得李琙魂飞魄散。 浙江法司大堂,十数名法司官员整齐地分坐两班,林莆一人端坐在大堂正中阶上。大堂里一片阴暗,寂静无声,只有门口透入光亮,在门口地地板上撒下一片阳光。 李琙如木头一样看着几十卷浙江贪墨案的案卷,旁边还有几分富春江决堤案的供词。一切都如那日林莆说的那样,抓大放小,最终只有是十三名官员获罪。其中黄淮一人身犯贪墨、渎职、纵容手下销毁证据等等八项大罪,栽在他头上的脏银多达八十八万重宝,其次是严棱,贪墨四十五万重宝,陈宝良二十二万重宝。这三人已经占去贪墨的半壁江山。 李琙面无表情地将案卷丢到一边,拿起富春江决堤案的供词。他突然看都懒得看,随手扔下,拿起茶杯。 林莆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怎么样,李大人,案子审结了,这些案卷供词需要我们一起用印,请吧!” 李琙喝了口茶,缓缓道:“大人是说,下官一定要用印,这个案子才算结案?” 林莆点点头:“是地,我是主审,你是副审,副审自然要副署。” 李琙放下茶碗,一字一句地说出一句话:“下官如果不副署呢?!” 林莆仿佛没听清楚他的话,抬起头又问了一句:“澜芳说什么?”旁边协助办案的大大小小十几名法司官员,无不傻愣愣地看着李琙,这位二十出头已经成为钦案副使的年轻人。 李琙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大堂正中,转身面朝林莆,缓缓将乌纱除下交到右手拿着,左手在怀中取出一个盒子,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然后面无表情走向林莆,将乌纱和盒子放在书案之上。 李琙退后一步,缓缓一揖到地:“大人,下官的乌纱和印信在此,李琙恕不从命!”然后他霍然回身,朝着大门走去,门外阳光明媚。 “李琙!你要顾全大局!”林莆气得浑身发抖,腾地站起来指着李琙的背影高声大喝。 李琙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而是一字一句道:“有位兄弟曾提醒我,日后一定要对得起浙江冤死的数千百姓!是的,那数千条魂灵!李琙不敢忘记!” 话音如洪钟大吕,在大堂上铿锵回响。 ------------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1)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1) 李琙走出法司,在街头踯躅片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天大地大,仿佛没有去路。直到二狗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之中:“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李琙凄然惨笑:“我挂冠辞职了!二狗你可能要换个大人了。” 二狗笑笑道:“哦,小人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不就辞了这鸟官吗?有什么啊?只是对于二狗来说,一日大人,终身大人,无论大人去哪里,二狗都愿追随左右。” 李琙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微笑着看着二狗:“你是当差的料,不要荒废了,我会向易老头推荐费不疑,你跟着他也不错。” 两人回到驿馆,李琙糊里糊涂地进了陈情的房间,陈情的伤口已经愈合,可以下地行走。李琙推门进屋,抬头一看,才见陈情正坐在窗户前梳妆打扮,道了声得罪,连忙收脚后退。陈情道:“无妨,大人进来吧。” 李琙红着脸走进房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陈情将一个簪子比了一下,又拿起另外一个,左右没主意,问李琙:“大人帮奴家看看,哪个合适?” 李琙走到跟前,陈情将两个簪子拿起来比划了一下,李琙指指带着红『色』点彩那支:“这个好点,让脸上多几分血『色』。”陈情满心欢喜,将那支簪子戴上,镜子里的陈情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笑脸嫣然份外好看。 梳好头,陈情转身对着李琙笑笑问道:“好看吗?”平日里陈情要不就是戎装要不就是男装,很少似今日这样高髻云鬓。但毕竟是个美人胚子,一打扮起来,已是满室春光,摄人魂魄。李琙望着她眼睛不眨。痴痴地点点头。 陈情脸上一红,颔首道:“大人,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奴家感激不尽。” 李琙摇摇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说这些话让我如何安心。” 陈情想起那日情形,恍如隔世,当即扭捏一笑:“案子怎样了?他们应该尽数落网了吧。” 提起这个,李琙好不容易因为陈情恢复起来的兴致立刻低沉下去。他无奈地笑笑,将自己顶住上面的意思,没有在案卷上副署,然后挂冠辞职的经过给陈情说了一遍:“……呵呵,现在不应该叫我大人了,我已经是草民一个。” 陈情摇摇头:“何必这样说,大人所作所为,才配的上奴家心中大人地形像。脖子硬的可以把天顶住。”说着心中一热,脸上又是一抹红霞。 李琙见陈情也支持他,心里感到舒服了不少,问道:“接下来陈捕头有什么打算?” 陈情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案子了结。两人就要分开,她的嘴蠕动了一下:“能有什么打算,和大人分开,回苏州呗。” 李琙见她面上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这事我还没跟费师爷说,你先休息,我去跟费师爷交待一下。”李琙跨出房门,心里一阵郁闷,常因酒醉鞭名马,唯恐情多误美人。 陈情目送着李琙离去,内心无比惆怅。眼睛泛起一层轻纱,『荡』漾开无边的落寞。 费不疑仿佛早有准备,朝李琙一揖到地:“大人所为顶天立地,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朝廷万民。事情不可为了,抽身而走也是正解。而且此事前后大人得罪的人太多了,如果再呆在朝堂难免要遭受排挤。” 第二天一早,李琙和费不疑二狗他们收拾收拾离开杭州,匆匆而来。落寞而走。李琙甚至没有流连一下西湖美景。当三人拿着行装走出驿馆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窗帘掀开,里面『露』出陈情:“大人,难道要将小女子一个人抛弃在这驿馆之中吗?” 李琙脸上一阵通红,心想,分明是你说要分开回苏州的,所以才不想连累陈情独自离开就行了,但谁知道陈情通过二狗得到了消息,心中放不下,静悄悄雇好一辆车,老早就等在驿馆门口。 二狗讪讪笑道:“捕头还受了伤,大人不能丢下她一人啊。”李琙瞪了他一眼,知道就是这厮透的风。 走了三天李琙一行回到吴江,还是这些熟悉地街道令人亲切。对于李琙的事迹大街小巷早就传遍了,我们吴江的法司去管浙江的案,让吴江百姓的额头恨不得顶到天上去了。现在那些对李琙颇有微词的百姓们早就成了小众,谁还敢对一个身受皇命的钦差指手画脚。 市场门口的小茶寮里,天天上演着十二道令牌救李琙地段子,大内、宰相府还有法司三道旨令被演绎成十二道令牌,对于百姓来说是三还是十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家的法司是青天大老爷,连京城的皇上都亲下旨意救他,那得是多大的体面。作为吴江一分子,几乎所有人都感到面上有光。 所以当李琙骑着马走入吴江之后,大街小巷里人头涌动,大家纷纷跑到牵桃大街上瞻仰吴江地大英雄。 “法司,浙江的贪官被你咯喳了几个啊?”人群中有人喊着。 “法司,你的狗头铡呢?二狗,你个懒汉怎么不给抬着啊?”又一个泼皮在一旁起哄。 二狗嚷嚷着:“你看的那是戏文,哪里有什么狗头铡!”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法司,明天坐不坐堂啊?我家地鸡一天丢一只,还等着您老给破案呢?!”人群中一名老汉高声喊道。 “区老五,你就拉倒吧,人家大法司是查布政使的案子去了,哪里有功夫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立刻有人反对。 “什么啊,法司查完大案,肯定要高升了,咱们就不要给他老人家添『乱』了,区老五,我给你找鸡去。找到了你得请客。”哈哈……民众中又掀起一阵欢笑。 李琙叹了口气,勒住马,拱手朝四周百姓唱了个诺:“感谢大家迎接,回家真好!只是现在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法司了,大家有什么案子还可以找费师爷,借过借过。” 人群中听到李琙这么说,顿时一片安静,过了一会才有人喊道:“那是啊。李大人破了天大的案子,自然要高升了……” 李琙为难地笑笑:“恐怕不是这样,我已经辞去司正一职,与你一样只是平头老百姓。” 人群再度沉默了,李琙拱手作揖,催马前行,留下一堆不明就里的百姓在后面挠头,有人说:“看看。什么青天大老爷,肯定是案子办砸了,人家撤他的职。”这就是那些小众。 一个愤怒地声音立刻顶了回去:“闭上你地鸟嘴,人家,人家肯定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就是被撤职了,姓李的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为他说话……”支持李琙的和反对李琙的互相讥讽,甚至将对方平日的丑事全抖『露』出来。吴江街头一时间沸沸扬扬,闹成一片。 李琙的车马逐渐走到法司门前,只见赵颖之、清荷还有厨娘夫『妇』,还有小赵、王小石他们一直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当李琙地身影进入眼帘,赵颖之已经快步朝他跑来,李琙滚鞍下马,快步走上前去,两人在大街上撞在一起。 一碰到李琙地手。赵颖之眼泪便喷薄而出,哽咽着:“夫君总算回来了……” 李琙拉着她地手,轻轻说着:“傻娘子,哭什么,夫君不是回来了吗?来,擦擦眼泪,让人家看见多不好。”说着举起袖子给老婆擦拭眼泪。 李琙和赵颖之在这卿卿我我,那边陈情透过车窗看在眼里。内心一阵酸苦。 一行车马从后门进了后堂。二狗和费师爷也不打扰人家小别之情,赶紧告了假回家看老婆去了。李琙吩咐清荷收拾出客房让陈情住进去。一路来时,陈情也没有说要不要直接回苏州,所以李琙只好先将她留下,等养好伤再做打算。 赵颖之跟丈夫说起他走了之后的事情,李琙去了浙江之后,老孙也乘快船回来。这次地事对老丈人惊动不小,特地命赵颖之的大哥赵衡之火速北上,赵衡之到了之后得知李琙已经开释,始终放心不下,又去了京城拜候父亲结交的权贵,为妹夫的事善后。 李根也在前两天从京城回来,伤也好利索了,说庄若蝶被苏杰留在京城小住,赵颖之想想,既然人家庄家姑娘有了好归宿,也不该继续留她,于是又麻烦李根辛苦一趟,将庄姑娘地卖身契带回京城,同时让李根暂时不用回来,跟随在大哥左右,打打下手。 李琙将浙江的事情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赵颖之听罢唏嘘不已,特别是对李琙在新城遭遇的险情更加提心吊胆,对于陈情舍身相救,赵颖之十分感激,赶忙过去客房慰问感谢一番。 等赵颖之回到房中,李琙将自己抗命不在卷宗上副署,最后辞职的事情跟赵颖之说了。没想到老婆却满面欢喜,李琙奇怪:“我这被迫辞职,娘子为何如此开心。” 赵颖之宛尔一笑:“一如侯门深似海,以夫君的脾气呆在官场上,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现在这样也好,不就可以跟妾身一起出海看日出了吗?夫君可是答应过妾身地,不许反悔。” 李琙爱怜地将赵颖之搂在怀里:“好,我的好娘子,等歇息几日咱们先回乡看看父亲,然后就出海好吗?我们去广州见见老丈人,然后再去琉球玩一圈,听说那里的温泉可是舒服。”赵颖之嘤咛一声,伏在李琙怀中,心中无比踏实。 ------------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2)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2) 乔豫将案卷放在瞿远案头,轻轻叹了口气,将李琙坚决不在案卷上副署,最终辞官离去的事情说了出来。瞿远默默地听着,打开案卷随便看了几眼,等乔豫将事情前后说完,瞿远同样叹了口气,抬头对乔豫道:“乔法司觉得此人如何?” 乔豫抬头发了一会怔,然后看着瞿远说出四个字:“国士无双!” 四个字如重锤一样敲击在瞿远心头,国士无双,如果让他来品评,同样得出这样四个字的评语。 在一旁的米胡点点头:“乔法司好一个国士无双,难得一个人可以在如此两难选择面前,既保全了国家又能对得起自己良心。你我到了他的位置上,也许无法做得更好。”瞿远含笑不语。 乔豫微微一笑:“本司打算再派副使去,重新审理此案,这样估计拖到八月没有问题。” 瞿远面上『露』出狡诘的笑容:“宰相府不能干涉法司办案,洛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不过老夫倒有兴趣看看,洛安对这位无双国士怎样安排。” 乔豫道:“这种人材我肯定不会放过,你青府台不要跟我抢,我打算驳回他的辞呈,然后直接提拔到应天,让他去应天府法司当个司副历练今年,他日定堪大用。” 苏杰道:“这个办法不错,朝廷不能亏待了忠勇之士。”瞿远摇摇头,米胡嘿嘿一笑。 乔豫道:“干吗,云飞兄不同意我的意思?” 瞿远给米胡递了一个眼『色』,米胡笑骂:“你个老狐狸,好吧,既然宰相不能干涉法司事务,就让我这个老家伙说吧。 洛安。你这样做只会害了李澜芳。此子是一把利剑,为国为民,义无反顾,而且你上次说了,他建议法司职能应该收缩而不是扩大,更能突出法司地位,单单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惊讶,如此年轻竟然有这等见识。你我都不行吧?可以说假以时日,他必定成为我大明朝一把坚无不破的利器。 但毕竟还年轻,至钢则易折,现在他弱冠之年已经将案子捅到天上去了,已经得罪了多少人?至少浙江一省官员,还有背后的家族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要是再将他放在法司的位置上,又是得罪人的买卖,那么狂风迟早要把这柄利器折断。所以对他升官不易太快。现在让他碰碰壁也是好事,不如就准了他的辞呈,也是对他地一种保护。等到日后大家对他淡漠了,再则一好位置与他历练,必定能成大器。” 乔豫如梦方醒。呵呵一笑:“云飞兄,果然是一条老狐狸,不过事先声明,李澜芳我是要定了。你们都别来跟我抢哦。” 瞿远神情严肃道:“不行,抢是一定要抢的,他的才能更适合推行新政,而不是当个法司。我觉得日后可以留给于廷益……” 乔豫脸都涨红了连忙抢过话头:“云飞,你耍赖啊,如果这样那我就直接把他提拔到我身边算了,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身边的人!” 苏杰伸手按住两位老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老家伙别为一个小『毛』孩子大打出手好不?我倒有个建议……” 自从李琙回到吴江。天就开始下起了雨,从五月十四开始一直不停,李琙本来想先回一趟家,可是因为大雨行程一拖在拖,很快就到了五月底。这日苏州法司的公文来到吴江,批准了李琙的辞呈,同时命费不疑暂署法司公务。李琙看着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也不想再等。着家里人收拾收拾。准备第二天出发。 费不疑本来想跟李琙一起走的,谁知道有了这样地命令。他知道这是李琙的安排,只能道谢,二狗也被李琙劝留,毕竟吴江法司差役是比较轻松的活计。陈情的伤也基本痊愈了,准备和李琙一同离开吴江回苏州去。这些日子,陈情天天看着李琙夫妻的样子,心中更加愁苦。 这日的雨下得格外邪情,从早上开始下到中午,天仿佛被捅了一个窟窿,越下越大。李琙指挥着家人收拾东西,没吃中饭的时候,就听后进的大门哐哐哐地敲个不停。 过了一会,清荷过来敲李琙地门:“姑爷,县丞来啦,说有急事求见大人。” 李琙起身开门,只见县丞老马穿着蓑衣站在院子里,李琙赶忙道:“老马,怎么还淋着雨啊,清荷快引马大人去大堂坐。” 老马躬身行礼:“大人,不必多礼了,现在十万火急需要大人出来主持大局。” 李琙把老马让到房檐下,莫明其妙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老马慢慢说?” 老马道:“足足下了十天的雨,太湖的水渐渐涨起,从前日开始涨势迅猛了许多,到今日上午,大堤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本来知县刘大人一直盯在堤上,可到了刚才,刘大人突然昏倒,原来发了高烧。可是水还在涨,大堤眼看就挡不住了。现在『乱』糟糟的没人可以主持大局,所以卑职想到来请李大人过去看看。” 知县管民,法司断案,但在这个时代许多事情还分得不是那么清楚,所以法司在县里面颇有点副县长的意思。所以有时候知县不在地时候,法司也可以代理一下公务,总之在一个变迁的时代,什么古怪的情况都可能存在。 李琙知道这个老马,是个老实人,肯定是遇到这个困难局面有些吃不消了。只是自己已经是去职法司了,李琙跟老马说了自己的情况,老马急得不行:“大人啊,您要是不上去主持大局,我老马真是没有办法了。” 李琙沉『吟』了一下,后面赵颖之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李琙一五一十地说了,赵颖之眉头紧拧咬着嘴唇:“夫君,你在吴江为官两年。百姓都把你当成青天,难道你就见死不救吗?” 赵颖之地话突然提醒了李琙,新城桐庐的百姓,那些淹死在水里的生灵啊!李琙二话不说,吩咐下面赶紧去叫费不疑、二狗他们。自己穿上蓑衣,等了一会,费不疑陆续到来,李琙让老马在前面带路。等走出了法司。李琙回头瞥见陈情明亮的眼睛,天啊,她跟着来干吗,李琙想叫她回去,可是,陈情死活要去,李琙也不想跟她罗唆。大家一起上马,火速除了东门朝太湖大堤而去。 一路上老马跟李琙介绍了大堤上的情况。现在虽然固堤的材料比较齐全,但问题是缺乏人手。为什么会缺人呢,这个又要说说现在这个大明朝该死地制度,不用农民交农业税吧,但徭役还是要出。农民每年必须为国家做一个月的苦力,城里地百姓也要服役,但城里百姓或者有工厂主出代役银,或者自己雇个人去充数。今年年头的时候。吴江的徭役是去拓宽运河,大家已经服过了。因此此时大家按道理是没有修大堤的义务,所以虽然各乡里正发出了召集令,但应者聊聊。结果只有二百多人在大堤上。 李琙上堤一看就傻眼了,他两辈子都没学过工程,对于如何固堤这些东西压根没有概念。但他好歹经历过98年的抗洪救灾,对于电视里反复播出的新闻有些印象。 对于这段堤坝最大地问题就是时间太久了,雨下了十多天。堤坝的泥土已经泡软了,一旦出现管涌,很容易就决堤。所以首要地就是检查管涌,李琙立刻把现有地人力组织起来,分成二十个小队,每队负责五里堤,仔细检查有没有管涌发生。 另外在两个比较危险的地段,命令民夫往水里填沙袋。李琙不懂啊。但他想着沙袋填多了也可以起到加固作用吧。 检查了一下,看到大堤还可以。李琙稍微放心,下来他命令二狗拿着法司令牌去找牛镇田同志,命令公安局地赶紧到街上呼吁大家上来护堤。 正吩咐着,南面传来一片惊呼,老马脸『色』一紧,“糟啦!”李琙再不懂,也知道这是某段堤坝塌了。他赶紧率领着众人跑过去,走出半里地,只见堤坝上有一个不大的缺口,洪水正从这个缺口汹涌而入。刚才堤崩了一小段,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现在缺口刚崩还不算太大,但李琙清楚随着水力的增大,缺口一旦扩大,那就是没顶之灾。李琙指挥着人马,把沙袋,石头等东西扔进缺口,十分不幸,短短地缺口水流速太大,堆填物只要一扔进去就被冲走。 老马焦急地回头看着李琙,李琙何尝不急,他知道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如果此时不想办法制止缺口扩大,大堤就完蛋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沙袋不冲走呢? 突然有人一不小心将一个木桩子踢到水里,李琙眼前骤然放亮,对啊,他清楚记得电视里演过,在决口的地方解放军会毅然跳入水中,组成人墙减少水的流速,然后后面会有人往水里打两排木桩,然后再把堆填物扔进去。 说干就干,他命人准备木桩还有沙袋,然后用一条绳子扔到缺口对面,让那边的人固定好,每边再拖出十几条绳子作为绑着腰下水地安全绳。他详细地跟大家伙讲了这种固堤的方式,很快东西准备好了。 剩下来的就是要有人跳进去,老马喊了两声,“下水者赏一个重宝!”那些民工面面相觑,这不是玩命吗,谁敢跳到这样的水里,一进去不立马被冲走了,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时间不等人,看着缺口边不断陷入地泥土。李琙已经没有时间思索了,他将一条绳子套在腰上,眼睛一闭,跳入水中! ------------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3)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3) 李琙这一跳,让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陈情最先发出一声惊呼,她没有任何犹豫,奋身跳入湍急的水中,一时情急连保险绳也没套。 李琙跳之前是看准了横在缺口上的绳子跳过去的,所以一入水双手就抓住了绳子,饶是如此,身体还是像遭受了重击一般站立不稳,在水里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稳。突然身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碰了自己一下,李琙下意识伸出手抓向身边,一把抓住了一只手,这只手纤细柔滑,也死命抓着李琙。 李琙扭头一看,水中浮沉着一个高髻身影,竟然是陈情!他站稳脚跟一使劲将陈情拉向自己,两个身体在不规则的水流中碰撞在一起,李琙连忙换手搂住她的纤腰,陈情双手一搂,也将李琙抱在怀里。两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四目相投,呼吸相联。 李琙和陈情相拥的一瞬,仿佛过了千年,李琙适才对陈情跳水的恼怒早已扔到九霄云外,他紧紧搂着陈情,仿佛有谁要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傻丫头,你干吗不拉安全绳就跳下来!你这会伤还没好利索呢。”水声雨声太大,李琙几乎是在狂吼。 陈情一阵脸红,用同样大的声音回敬:“奴,奴家不是着急你吗。”说着双手紧紧抓着李琙,脸贴在李琙脖子上,“奴,奴怕你被水冲走了。”陈情用细小的声音在李琙怀里倾诉着。那双丰满的小兔,挺在湿漉漉的衣服上紧紧贴在李琙胸前,两颗心在同一个节奏下跳动。 此时此刻,陈情哪里还顾得上岸上有没有人在看,只知道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生死同命,天塌了也不分离。 在陈情奋不顾身跳下去之后。二狗热血上头,怪叫一声就要跳,小赵一把抓住:“二哥,套上,套上。”他七手八脚帮二狗套上绳子,二狗已经飞身扑向洪水,小赵、王小石、陈刚这些法司衙役陆续下水。 老马也急了,对着手下县衙的差役喊着:“你们都该找给地缝钻进去。瞧人家法司的人!”说着拉起一根安全绳就往身上套。总算有一名差役喊道:“大人,你在岸上指挥,我去。”说着三四名县衙差役也跳入水中。对岸的民夫看见李琙跳进去,突然爆发出一声吼叫:“李法司下去了,老子死也陪你去!”说着话几个水『性』好地民夫也一个猛子扎进去。 十几个人在水里一站,水势立刻减弱了,跟在后面的民工纷纷跳入水中,在水里砸下木桩。老马县丞在岸上指挥着人马。陆续投入到缺口,几名壮实的民工甩开衣服『露』出结识的肌肉,挥舞着木槌,砸向木桩。 一个炸雷劈过,仿佛天都要裂开。雨势丝毫不停,水仍然在倾泻。李琙他们已经站成一排,大家手挽手结成一条战线,用胸口迎接着汹涌的太湖水。此时此刻,仿佛天下所有的水都在朝这边涌。 天『色』依然黑沉沉的,岸上火把闪烁,身后号子声震天,江浙人用他们独有的语言唱着如歌曲一般地号子,一条一条木桩砸在坝基之上,烟火弥漫,喊声震天。人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点燃,大自然的魔力在这些活生生的人命面前有些惧怕了,有些退却了! 李琙看看洪水,又看看陈情,陈情的眼睛一秒钟都没从这个男人身上离开过,刚才那会自己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如果和李琙一起被大水冲走了也好,至少可以死在一块。而不用在世界上承受相思的痛苦。 两排木桩已经打下。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人手太少。往这边调运地沙袋速度跟不上来。人要是在水中呆的时间长了体力肯定受不了。老马吆喝着,“木桩扎好了,大家上来吧。”水上的人墙才开始慢慢上岸,大家扶着绳索慢慢上去,下面只能靠木桩顶着了。 李琙刚上岸,立马脱力倒在地上,一件羊皮袄子披在身上,一碗姜汤塞到手中。他抬眼一看,陈情嘴唇发紫瑟瑟发抖,李琙挣扎着过去,不顾周围的目光一把将陈情搂在怀里,对着大家喊道:“快,想办法升一堆火!”手下的人面面相觑,这样地大雨到哪里生火?! 还好小赵急智:“那边有个水神庙。”众人立刻朝水神庙跑去。 李琙将陈情抱在怀中,使尽全身力气勉强起身,突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无数的火把从县城方向而来,豪雨之中点点火把汇集成一条条火龙蜿蜿蜒蜒分成数路奔往大堤。 为首一人冲上大堤,二狗一眼认出对方,大吼一声:“姓萧的,是你来啦!好,还算条好汉,大人没有白欣赏你一场。”两步冲上去朝着来人就是一拳。 没错带着城内市民增援大堤地正是侠盗萧东!李琙瞪大眼睛看着他:“萧大侠,你,你不是走了吗?” 萧东拱手作揖:“大人,此乃后话改日再解释,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属下照顾……大家伙抗起沙袋,投到缺口里。”数千人一哄而上,数不清的沙袋扔到缺口之中。 水神庙里的火堆噼噼啪啪地烧着,陈情身下垫着干燥的茅草,斜靠在神台之上。李琙正把一条劈柴扔到火堆之中,上面架了一口锅,里面翻滚着肉菜,这是刚才二狗给支上的,肉汤的香味弥漫出来。二狗小赵他们知趣地在神台另一边点燃一堆篝火,天已经黑了,大堤上的号子遥遥传来,雨势已经减弱了。 李琙舀出一碗肉汤,给陈情送过去,陈情接过来微微一笑。李琙嘟囔着:“傻丫头,多危险啊,你都不会隔山大牛神功,又不会点『穴』的功夫,下到水里被冲走了怎么办。” “你会拉着我。”陈情撅着嘴说道。 李琙道:“你没看出来啊,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陈情撅着嘴道:“是泥菩萨。可是你也会拉着我。” 李琙给自己舀了一碗肉汤,随口说:“你怎么知道?” 陈情道:“在新城那天,你背我回客栈地时候我就知道,你决不会扔下我不管。” 李琙心里咯噔一下,“哎哟”嘴给滚烫的汤烫了一下,不过也趁此化解了陈情咄咄『逼』人的话语。喝完汤,李琙抓过一件烤干了的袍子,给陈情盖上:“睡会吧。你的身子还很弱呢,别把自己当成没事人似地。” 陈情抓着他的手:“你陪在我身边好吗?” 李琙咬咬牙,悄悄将『『138看书网』』,我过去二狗那边喝口酒,暖和暖和。”陈情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眼中泪光闪烁。 李琙不敢再看她的眼神,转过身叫了一嗓子:“二狗,给我留一口酒。”二狗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只狗。正架在火上烤着,见李琙过来,连忙让出一个位置,切下一块肉递给李琙,旁边温着一壶女儿红。李琙吃口肉喝口酒,眼角还偶尔瞥一下对面地篝火。 二狗瞧在眼里:“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李琙听在耳里,当即怒了。这老粗哪来那么些『骚』词。一拍二狗脑袋,压低声音怒道:“你个狗嘴,人家是黄花闺女,别『乱』说!人家还要出嫁。” 二狗哼了一声:“有个姑娘为心上人命都愿意搭上,可怜天下负心汉……” “嘘……”对面地王小石边起身,边挤眉弄眼招呼着二狗别再说。 李琙抬头一看,两个俏生生身影出现在水神庙门口,王小石和陈刚拍着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夫人。这么大地雨,怎么来啦。” 李琙一看,分明不是赵颖之和清荷吗?他连忙扔下手中的狗骨头和酒杯站了起来:“娘子,你怎么……”说着话迎了上去。 赵颖之看着李琙一脸憔悴地样子,连忙给他擦擦脸上的烟灰泥水,心疼地说:“听说你们跳了湖,妾一着急就来了。”清荷噗哧一笑:“小姐急死了。” 说着话,赵颖之看到躺在一边的陈情。她立刻放下老公。凑到陈情身边,只见陈情背对着火堆。眼睛闭着已经睡着了。李琙赶忙跟老婆讲了刚才大堤上的险情,赵颖之让清荷拿出带来的食物和馒头,分给几个伙计,二狗他们一声多谢,立刻风卷残云。 李琙和赵颖之坐在火堆旁,赵颖之捧过一个钵子,轻声道:“这是一碗人参炖山鸡,本来是给你的,可人家陈妹子身子虚,就放在这,一会她醒了,你热热给人家喝了补补身子。” 其实陈情哪里睡着了,只是半合着眼睛,李琙喝赵颖之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两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鼻子滴了下来。 一夜的风雨过后,天竟然放了晴,李琙跑到大堤上一看,艳阳高照,水波不兴。太湖大堤虽然摇摇欲坠,但好歹挡住了这汹涌地洪水。数千民工市民在大堤上和衣而睡,虽然浑身泥水,可奋战了一晚的他们实在累得顾不上许多了。 天放晴之后,家属们陆路续续拎着饭赶到大堤给亲人送饭,人们慢慢苏醒过来,大家看到雨过天青,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青天啊!大堤保住啦!” “太好啦?!放晴啦,大堤保住啦!”数千人一起在大堤上欢呼,声音惊天动地,李琙被民工抬起来抛向空中!“法司万岁!青天万岁!” 等李琙回到法司,已经中午过了,萧东跟随着大家一起回来,一路上李琙问起他的情况。原来萧东在杭州一别,已经对官府彻底失去了希望,本来想着自己依然回到江湖藏身,继续劫富济贫。但过了两天杭州法司突然炸了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李琙因为不在结案案卷上副署,毅然辞去了法司职位,已经带着手下回吴江去了。 萧东听到这个消息,内心久久不能平息,自己还以为李琙和那些人一样,官官相护的小人,完全错怪了他。萧东心中有愧,觉得十分对不起他,也无颜见李琙了。所以暗自跟随李琙回了吴江,只想偷偷『摸』『摸』追随左右,悄悄保护李琙一家。 谁知道昨日大堤上发水,费师爷回城找人,正好碰上萧东,萧东立刻跟师爷一起四处游说,煽动起全城百姓一同上阵,齐心协力保住了大堤。 萧东跪倒在地对李琙拱手行礼:“大人,萧东有眼无珠,不理解大人一片赤诚之心。萧东下半辈子别无他求,只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 李琙连忙把萧东扶起来:“萧大侠,快别叫我大人了,我如今不过是一方百姓而已,跟着我只会埋没了你一身好武艺。不如由我修书一封,你跟陈情去镇抚司里供职,也好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萧东拼命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让萧东追随那帮官老爷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大人不要嫌弃,就让萧东给你做个伴当吧。”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琙还有什么话说,只得点头同意。也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一旦行走江湖,身边十分需要一个武艺高强地保镖。 陈情的身影在李琙眼里一晃而过,踯躅独行进了客房。李琙叹了口气,通过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李琙已经完全明白陈情的心意,可是自己已经是一介白丁,身边又有正房妻子。虽然心中对陈情也存情愫,但自己凭什么能对人家负责,难道讨回来做个妾不成。李琙只好将感情深深埋藏,只等出发之日就与陈情分别。 这一场意外让李琙地行程被迫推迟一天,第二天一早,李琙早早起来,将家里东西搬上马车,准备启程。突然街上一阵马停声响,不一会有人急促地敲门。 ------------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4) 第十九章 十里相送(4) 本来法司院里,大家赶着出远门,都在忙碌着,听到有人敲门,正好李琙离后门最近,自然是他过去开门。门一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门外,长途奔波云鬓有些散『乱』,脸『色』有些苍白,眉头有些紧锁,一个坚挺的小鼻子喘着气上面渗着几滴汗水。 这不是庄若蝶吗?她怎么来了,李琙看着她有些失措,笑笑道:“庄姑娘,你不是在苏都督那里吗,怎么跑回来了。” 庄若蝶眨着眼睛,然后垂下头:“姑爷,奴婢回来了!让我进去吧。”李琙感到奇怪,不是将卖身契都给她了吗?放着富贵的日子不过,回这里干吗? 李琙下意识侧侧身,庄若蝶跨入院门,两人错身而过,庄若蝶眼中充满着怨念,她不理李琙,而是边走边高声喊着:“小姐,小姐!”李琙莫明其妙地跟了进去。 赵颖之正在指挥着二狗和小赵他们将几个衣服箱子抬出门去,谁知道听着后院里庄若蝶急切的声音。赵颖之抬头一看,呀,怎么是庄若蝶啊,只见她脸『色』煞白,跑到赵颖之面前,没等她说话,庄若蝶扑通就跪在地上,眼中泪珠打转:“小姐,为什么不要奴婢了?” 赵颖之只觉得莫明其妙,赶忙把庄若蝶扶起来:“妹子,这是怎么话说?” 庄若蝶甩开她的手,把怀中的一纸文书掏出来:“这是什么?!小姐是不是将这个交给了苏爷爷!” 赵颖之一想,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她笑笑道,是啊,既然你苏爷爷收留了你,这个东西没有用了自然要还给你啊。咳,我以为什么事呢,妹子快起来吧。” 庄若蝶道:“小姐是嫌若蝶手脚粗笨?”赵颖之摇头。这都哪跟哪啊? 庄若蝶拧着脑袋,鼻子一起一伏的:“那小姐为什么不要我了?” 赵颖之呵呵一笑:“我的好妹子,那时说收留你只是说了当你是妹妹,从来没拿你当婢女使唤啊。既然你家世交爷爷与你重逢了,那就应该跟他一起了。妹子不是姐姐不留你啊,只是姐姐想让你有个好的归宿。” 庄若蝶的眼泪簌地涌了出来:“若蝶自幼家生巨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幸被卖入娼门,沦为艺伎,如果不是李大人不惜得罪权贵,为若蝶伸冤,才得见青天;若蝶得病沦落街头,又是李大人搭救,才保住一条『性』命,而且小姐还出钱为若蝶赎身。情比天高。恩若再造。 若蝶虽一介女流,但先祖家训就是知恩图报四个字,若蝶不说来生如何如何,只想这辈子好好报答小姐和李大人的恩德,就算做牛做马也是开心。小姐将若蝶推给苏爷爷是为我好。这个若蝶知道,但苏爷爷要为若蝶许配人家,若蝶就死活不肯了。小姐,你将卖身契收回去吧。若蝶宁做李家婢女不做他家媳『妇』。”说罢呜呜地哭起来。 二狗、小赵他们都是外人,听庄若蝶这么一阵哭诉,都长叹一口气,真是一个贞烈的女子,没想到对李家如此忠心,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还非得回来报恩。可他们哪里想到,苏杰为了这位孙女庄若蝶真是煞费苦心。不可能让他在李琙家再做婢女啊。所以挑出三个官宦子弟让庄若蝶挑,准备把她嫁出去。庄若蝶吓得不轻,连忙跟苏杰说了自己要在李家报恩地决定。谁知道苏杰发怒了,说庄若蝶堂堂一门高侯后代,怎么可以去做婢女,不行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如果不中意还可以挑选。庄若蝶不干,说自己是人家的人。卖了身的。苏杰拿出卖身契。说李琙已经还回来了。庄若蝶急了,拿回卖身契。磨蹭了几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从苏府里跑出来,一路骑马飞奔回来,还好赶上李琙还没有离开。 听完庄若蝶这样说,赵颖之觉得十分难办,看看李琙,李琙早就不敢掺和这事了,指挥这李生把一捆捆书装上车。赵颖之觉得庄若蝶的『性』子太轴了点,不过如果不是这么轴的脾气,也不可能要跟黄家公子拼个你死我活。 赵颖之叹了口气道:“好吧,若蝶起来吧,但得说好了,你在我这里是自由的,如果苏老爷子再来找你,你不许拧着脾气,要跟他走知道吗?”庄若蝶此时满心欢欣,哪里还管这许多,赶紧应诺。赵颖之将卖身契接到手里,刷、刷、刷三两下撕掉,让清荷找来火镰点火烧掉了。庄若蝶错愕地看着赵颖之,一阵风吹来卖身契灰飞烟灭。 忙活到辰时末,总算所有东西装好车了,行礼两车,赵颖之和清荷一车,庄若蝶和厨娘一车,李琙、老孙、李生还有萧东骑马,陈情的车也跟在一起,顺路一起走。二狗和小赵自告奋勇非要送李琙,也收拾行礼骑马跟随。 一行缓缓离开吴江法司,李琙拉着马蓦然回首,这个熟悉的门口终于要成为过去。正是这个地方承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三个月过去了,一切就如做了一场梦一般,斗黄二,抓盗墓贼,破假币案,然后就是和萧东陈情一起扳倒浙江省布政使黄淮。这三个月经历地人生竟然比过去二十多年还要丰富。 李琙无奈地笑笑,还有一个红颜知己,虽然白捡的,但运气就那么好,他眼光流连在赵颖之的车上,恰好,窗帘打开,赵颖之温柔的眼光与李琙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再望后看,天啊,每辆车里竟然都有一张俏脸张望出来,第二辆车是庄若蝶,第三辆车是陈情。李琙不敢再看,回过目视前方,内心扑通扑通直跳。 车队走在牵桃大街上,往日喧闹的街市突然安静下来,小商小贩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到路边;店铺里的掌柜伙计放下手中的伙计,走向路边;还有一些百姓从支路窄巷里扶老携幼,走向路边。 李琙莫明其妙地看着路上地行人,大家安静地站在哪里。一起看着对着李琙,还有些姑娘家从店铺住家的二楼打开一边窗户朝外看着。 那是万全,只见他率领着一群自己店里地伙计,拔拉开路边的人群钻进里面。 那是吴老汉,他带着一子一女挤进人群,对着李琙来的方向翘首以盼。 那是稳婆,她举着一蓝鸡蛋,左右躲闪着挤进人群。 那是刘通。手里夹着两个画卷,在人群中左闪右躲向前挤着。 那是讼师张悦,他青衣布帽,一副文士模样,远远站在人群之中,朝李琙拱手。 还有许许多多,认识地不认识的,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从四面八方涌到牵桃大街上。从近到远,人们自发地排成两行,人头涌涌排向远方。 突然,一家酒楼二楼上一位客人扒在围栏之上。喊了一嗓子:“李法司,李青天!能不能不走啊,我们吴江百姓舍不得你啊!” 此言一出,路边所有百姓的恋恋之情被点燃了。大家一起喊着:“李法司,青天大老爷,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给我们伸冤啊!” “李青天,不能走啊,我家的鸡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偷地!” “对,对。我们家昨天丢了一块床板,你不替我们伸冤,我们又能找谁去。” “李大人,我给你磕头了,我替我那死去地爹爹给你磕头,不是您老人家主持公道,我爹爹死不瞑目啊……” “青天大老爷,是不是上面那些贪官污吏撤了你的职。我们吴江全体百姓可以一起联名上书。要朝廷把你留下!” “李大人,这篮子鸡蛋你留下。咱们吴江最出名就是这个,您拿着路上吃……” “李青天,喝杯酒吧,这是我家的女儿红,女儿出嫁还早,您先尝尝……” “李青天,昨天要不是你身先士卒跳入水里,我们吴江早就泡汤了,乡亲们,大家给青天下跪啊!让他别走!” “大虫,呜呜……大虫,你要是走了,以后谁给我们伸冤做主,呜呜……”一名泼皮抓着李琙的马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无数的民众挤在路边,用他们最朴素的方式为自己心中的青天大老爷送行,他们或拿着东西,或者跪下磕头,或者伸手想拉住马缰。吴江县地百姓们,从来没有试过自发组织起来,为一位卸任官员送行! 十里相送,人头如『潮』,李琙早已经泪眼朦胧,他只是在马上拱手向着周围地父老乡亲作揖示意,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李琙家车队越行越慢。 万全挤到身边,给李琙敬上一杯酒:“李大人,我万某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交了你这样一位朋友,日后无论到哪,我都可以拍着胸脯说,知道吗,吴江李琙是我万全的兄弟。兄弟,喝了这杯酒,日后来吴江,你不找万某,我可不依。”李琙弯下腰和万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拿起他地酒杯一饮而尽。 “李大人,李大人,这里有两副董源的真迹,是我淘换来地,不是李大人,我刘通也没有今天,你就收下吧!”古玩店掌柜刘通拼命将两副画塞给李琙,李琙连忙推托:“不行不行,董源地画哪里敢收,那可是价值连城!”李琙刚把画塞回去,刘通就被人群淹没了。 再往前行,穿过无数送行地百姓,牛镇田和一众巡捕站在十字路口维持秩序,牛镇田躬身一拜:“李大人,牛某来给你送行了,这杯酒,你不能不喝。”李琙赶紧下马,接过牛镇田地酒,一饮而尽。 季杰站出来:“李大人,呵呵,我季杰一直不服你,可是今日我季杰服了,李大人请喝酒,日后你言语一声,季杰鞍前马后万死不辞!”李琙摇摇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跟着后面是一队巡捕,大家一起敬李琙一杯,他想都不想一饮而尽。 突然一名风情万种的美女挤到路边,一脸暧昧地看着李琙。李琙的马缓缓而过,突然那女的喊了一声:“李青天,难道要走了,也不跟芮官喝杯酒吗?” 李琙突然记得李生跟他说过,芮官就是与自己相好一场的『妓』女。看着她手中捧着的杯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挑逗似地看着他。 李琙借着点酒意,翻身下马,拿过芮官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他拱手作揖:“姑娘,好自珍重,李某去也!”说着翻身上马,昂首前行。 芮官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喷涌而出,朝着李琙地背影喊着:“爷,一路走好,芮官一辈子也不会忘了曾是你的女人。” 就这样,一路朝北门走去,一里路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了城门口,一张桌子早就摆在那里。费师爷和陈刚、王小石举杯恭候多时。 李琙已经有了三分酒意,二话不说,下马走到跟前,一把抱住费不疑:“你个死胖子,我以为你不来了。” 费不疑被这现代礼仪吓了一跳,等两人分开才笑道:“全城百姓都来送,胖子岂能不来。不疑混噩半生,幸亏得遇大人,才拨云见日,不枉此生,来,痛饮此杯。”李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是陈刚、王小石的酒,同样一饮而尽。 费不疑悄悄凑到李琙耳边:“多谢大人带着不疑浪子回头,家里那口子已经有了两月身孕!”李琙掐指一算,正好是庄若蝶案后,惊讶地看着费不疑:“呀,难道算命先生……” 费不疑面『露』微笑,缓缓点头:“日后如果大人再度出山,只要一声召唤,不疑千山万水也会来到大人身边效力。”李琙不说什么,再度和费不疑拥抱在一起。 穿过城门之时,满城恋恋不舍的百姓,齐声高喊:“恭送青天李大人,好人一生平安!”声浪回『荡』在吴江上空,久久不散。 这天李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只知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酩酊大醉。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1)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1) “你个逆子!老子花了多少心血给你挣的功名,说辞你就给辞了,老子打不死你!”一只布鞋在空中迅猛地旋转,略带些腥咸飞出客厅。李琙一声怪叫,忙不迭地从客厅内跑出来,而另一只鞋准确地击中他的屁股。 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冲到门口,指着已经跑到花园里的李琙大骂:“你滚,滚远远的,你愧对列祖列宗。” 李琙站在花廊外徘徊着,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便宜老爹说话。李琙一行晃『荡』了四天终于抵达了太平府,没错他老爹就住在太平府,应天上游的一座中等城镇里。明朝的大城是应天、北平、广州这些地方,人口超过百万,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至于像太平府就属于人口二三十万的中等城镇。 本来李琙的太祖被封在山东武城,为伯爵,可是推恩下来,到他爹那辈子就已经是国士了。本来李琙他爹李威,有资格担任山东国士会议员的,可是他爹从小就是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只是偏偏不精通干正事。因调戏民女被海军开除,然后又因欠下赌债逃跑来了太平府和一个相好的『妓』女住在一起,结果李琙爷爷活活被这个儿子气死。 李威并没有因此幡然醒悟,反而变本加厉,李琙出生没多久,李威就因欠下一屁股赌债,被迫卖掉家里一半的封田还债。李威觉得山东那地方哪里有江南舒服,索『性』将剩下五百亩封田卖了,到江南谋生,他先是入股了苏州的纱厂,然后又在太平府买了一百亩好田,在江南扎下根来。后来人变老了,也收了心。想起自己实在没用,于是咬咬牙变卖了纱厂股份,再卖了五十亩田为李琙捐了个官,也希望儿子能振作家声。老两口只剩下五十亩田,租给佃户,勉强糊口度日。 这日,李琙一家在萧东、二狗等人的护卫下回到太平府,老头乐得屁颠屁颠跑到家门口迎接。全因他听京城里的朋友说了,李琙的案子。原来,听说李琙得罪了黄淮,李威害怕得要死,还准备把家里仅剩的田一伙卖了。谁知道故事峰回路转,后来消息传回又说李琙得到大内和青府台共同赏识,不但无罪还得了钦案副使的职务,下浙江审案去了。 这不老头以为李琙是回来报喜地。赶紧将儿子儿媳迎进屋里,两父子在堂上叙话,儿媳『妇』赵颖之被婆婆拉进里屋去了。 两父子聊起天来还非常投机,李琙一说如何为民伸冤,李威还击节叫好。李琙见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挺好说话的。浑身江湖气,以为也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老愤青,于是一高兴就跟他爹说了自己因为无法同意对浙江案的审理,于是挂冠辞职而去的事。 李威一听这个。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拍案而起,破口大骂,接着一双臭鞋跟着招呼上来,还好李琙三十六计走为上,躲过一只,却没躲过第二只。李琙虽然恼怒于他老爹不问青红皂白,但也理解李威动怒。是啊。任何一个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的父亲,当听到儿子辞去了自己花全副身家捐来的官时,很难不动怒。所以李琙徘徊在花廊之前,听着李威一阵臭骂。还好李威丢了鞋子,只是站在街上张嘴,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李琙也就安心在那等着。 过了一会,一位容貌美艳地中年『妇』女从后宅出来。见李威这样骂李琙。气得大吼一声:“姓李的,长本事啦?!敢骂我儿。”这一声河东狮吼。吓的李威打了一个哆嗦,竟然收了骂声。 李琙瞧着李威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的样子,差点噗哧笑出声,原来如此,李琙怕老婆是有乃父真传。 只见母亲李王氏怒气冲冲地对着李威喊道:“儿子大老远回来,你不知道慰劳慰劳人家,却在这里吊嗓子!是不想给我们娘俩活路是吗?” 李威切切诺诺,不置可否,老娘脾气更加上来了:“刚才媳『妇』已经跟我说了事情的前后,我儿哪里做得不对?!人家离开吴江的时候,成千上万百姓十里相送,人人都唤我儿青天。我儿哪点不比你强去百倍!就你那出息竟然还敢骂琙儿,真是反了你了!”说着忙在周围想找家伙。 李琙老娘乃山东盐商之后,秉承祖辈卖私盐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品『性』,什么国士,什么老公,一概不放在眼里,自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谁要是跟儿子过不去,管他天王老子也要不死不休。 老爹李威已经变了脸『色』,匆忙间就跑。李琙存心使坏,上去把老爹拦住:“爹,爹,您老人家说得是,儿子,唉!” 那边李王氏不知道从哪里抄过一把扫帚,冲出来就打:“是个屁,你爹一辈子没干过好事,现在儿子有出息做了青天,是你们李家祖坟冒了青烟,却差点被这不成器地货打出家门。琙儿,为娘的给你做主。”李王氏一方面对儿子溺爱,也是因为李威这辈子着实没本事,所以哪里容得他对儿子指手画脚。 别看李威身高马大,可是见着老婆就跟老鼠见猫,赶紧绕到李琙身后道:“儿啊,我那是一时想不开,错怪你了,赶紧拦住你娘。” 李琙强忍住笑意,连忙对老娘道:“娘,这还有我的人呢,别让外人笑话。”萧东、二狗、小赵他们正由李生陪着在回廊里喝茶,见李大人家闹出这样一幕,三人互相看看,只能强忍着笑容,故意当什么都看不到。 李王氏看见回廊里儿子的从人,总算收住火:“姓李的,为了你这不成器地样子,差点把大事忘了。赶紧去找个郎中来。” 李威陪着笑:“娘子,这好好的,找什么郎中。” 李王氏脸上缓和一些,对着李琙道:“儿啊,你真糊涂。连媳『妇』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啊?” 李琙一听,眼睛的快掉下来了,讷讷道:“什,什么?颖之什么时候有了身孕!” 李王氏哼了一声,疼爱地敲敲李琙脑袋:“真是傻儿子,刚才和媳『妇』到内堂叙话,说了一会,媳『妇』就干呕起来。你娘是过来人。一看八成是有了身孕。这不,本想赶紧去找个郎中。谁知道,你爹这个不成……”眼睛一瞥见李琙的人,后半句又生生吞进肚子里。 李琙张开嘴半天合不拢,难道,难道自己有孩子了?苍天啊,这可是两世为人,自己有了第一个孩子。 那边李威老早就将李琙辞职地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搓着手站在院子里傻笑。李王氏喝道:“你个挨刀地,还不去找大夫,给媳『妇』号脉?!”李威边笑边点头,乐呵呵出门去了。 李琙一时兴奋,不及细想。抬脚就朝后堂走去,李王氏一把拉住他:“我儿莫急,慢走两步,为娘有话问你。” 娘俩慢慢走入后堂。李王氏问道:“你媳『妇』身边除了清荷,怎么又多了个俏丫鬟,她是谁啊?”李琙将庄若蝶的故事前前后后给娘亲讲了。 李王氏眉『毛』一翘:“我的儿啊,这庄姑娘对你可是有点意思啊,你瞧出来没?”李琙干笑两声,这个意思老早就瞧出来了,只是自己也没有这个心。 李王氏嘴巴不停:“人家庄姑娘本来有好好的高枝不攀,非要赖在咱家。你还真以为人家是为了报答你们小两口的恩情啊。人家是惦记着你,不舍得离开你身边。要不然为啥可以在苏公爷家住住,但苏公爷一让她出嫁,庄姑娘就跑了回来?为娘是过来人,眼光错不了。” 李琙道:“娘,人家庄姑娘可是庄大都督之后,一门高侯,我哪里敢有那个想法。”李琙说的是实话。自从遇到苏杰之后。庄家恢复门楣是迟早的事,李琙是有正房地。如何能让庄若蝶做了妾。当初赵颖之跟她提过这个事情,可是李琙拒绝了,现在人家眼看就有好归宿,李琙怎么也不能再起了心。 李王氏道:“切,这个娘倒不在乎,咱们李家怎么啦?门楣也不差,好歹还是国士呢。不过呢,让庄姑娘做妾地确有些……” 李琙连忙打断她:“我的好娘亲,求你了。”李王氏才闭了嘴,扭扭粗腰,推开里屋门。 李琙一进屋,就看见清荷、庄若蝶一左一右陪着赵颖之。她一见李琙进屋,脸顿时红成一片。李王氏笑着对两女道:“两个闺女,来,跟娘出去一下,我那有幅绣子有个地方难弄,你们两个心灵手巧,替老娘看看。”说着拉着两女往外走,庄若蝶美目在李琙身上流转,蕴涵着无尽的笑意。 等他们都出去了,李琙赶紧将老婆搂在怀里:“我的夫人啊,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大的事却不跟为夫的说啊?” 赵颖之羞涩地将头埋在夫君怀中:“妾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只是上个月没有见红,想着再过几日还不见红再跟夫君说嘛。” 李琙道:“呵呵,这下可好了,他们二老盼孙子怕是脖子都盼长了。” 赵颖之小粉拳敲击着李琙:“你呢,不盼儿子啊?” 李琙呵呵笑道:“盼,当然盼,不过无论男女,都喜欢。” 小两口甜蜜地说着话,过了一会,就听外面李王氏的声音传来:“儿啊,郎中请来了。” 李琙和赵颖之连忙分开,郎中进屋,李王氏跟在后面。大夫给赵颖之号了一会脉,立刻站起来对李王氏抱拳恭喜:“贺喜,贺喜,贵儿媳是喜脉,一点没错。” 李王氏当即对着天空双掌合十:“哎哟李家地列祖列宗哦,琙儿总算是有后了。”李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拿出两个重宝塞到郎中手里。李威站在院中满面笑容,一个劲朝郎中道谢。李琙结婚两年,儿媳一直没有个响声,终于听说有了身孕,刚才那点不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 第二卷 西出阳关无故人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2)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2) 李琙辞职突然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儿媳『妇』赵颖之已经成了李家的明星,如果不是李琙拉着,李王氏就想把鞭炮挂到门外了。李琙算是感受到古人对于后代继承人的重视,当真不是现代人可以理解的。 李琙是十八岁成亲的,赵颖之刚好十五岁过,头一年没孩子也罢了,可是等进入第二个年头,李威两夫妻就有些着急了。但他们也不敢对赵颖之使眼『色』,一来儿媳十分贤惠,李琙当初品『性』和他爹没什么两样,李威夫『妇』还觉得十分对不起她呢;二来儿媳娘家可是大明数得着的富豪,不是那么轻易得罪得起的。于是老两口只是心里嘟囔,不敢有所表『露』,但一直是一个心病。现在终于天亮了。 晚上李王氏设了家宴,给儿子接风,一顿酒喝到初更才散。李威又拉着李琙到书房聊天,李威正儿八经地坐在太师椅上,正儿八经地举杯喝茶。李琙惊异地发现,李威不愧是美男子,一米七八左右的身材,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一等一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三缕胡子,如果放在那辈子绝对得『迷』死无数少女的中年杀手。可想而知这样一位摔锅生出来的儿子长相自然不差,李琙沾沾自喜地想着。 可当李琙将自己手中的八百重宝的银票交到老爹手里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李威眼中『射』出的贪婪目光,突然让李琙产生的好感完全破灭了。这位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老爹果然见钱眼开。 李威笑得眼睛眯缝上,搓着手将银票接过来,看看李琙又看看银票,嘴里乐呵呵道:“儿啊,这个。你看这个真是怎么说。” 李琙也笑着道:“能怎么说,儿子孝敬爹妈,应分的。” 李威立刻不再推托,连忙将银票攥在手中,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商号,防伪标识,喉咙间咕嘟两声:“好儿子,你也知道咱家这些年为了供你做官一直挺不容易的。难得你这样孝顺,为父的也很欣慰。”地确这一点李威没说错,老两口守着五十亩田,一年也就一百石收入,连个佣人都不敢多请,家里原来的老家人全都塞给了李琙,现在两老只雇了一个做饭搞卫生的婆子。 这些钱还是李琙收拾家的时候,从书房箱底找到的。估计这就是李琙之前贪赃枉法时候积攒下的银子。总共有将近一千个重宝,看来小样的还没少划拉。既然都是不义之财,李琙也就将银子都还给老爹了,让他们两位也好好过日子吧。他自己手里加上上次奖励下来的还有将近五百个重宝,而且他还给费不疑留下了一笔可观地办案经费。 李威将银票手下。脸上神情显示出他对李琙的成绩非常满意,当然在他心目中李琙手里会留着更多。李威道:“看来我儿这两年官做得不错嘛。” 李琙知道他说什么,只得应和着:“哦,为官一方。就要为民请命。” 一说起这个,李威脸『色』又有点不舒服,不过经过白天的发作,他总算文明了一些:“儿啊,你的脑筋怎么那么死,为官讲究的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你放着好好的肥差不当,做什么出头鸟啊?” 李琙知道跟便宜老爹说不明白。只能说:“黄家可不是好惹的,虽然把黄淮扳倒,但他家门生故吏不在少数,既然整日提心吊胆做不安生,还不如一走了之,娘子那边有点生意,不如做个富家翁算了。”李威啥都不懂,儿子这么说。他就那样信。 李威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琙道:“暂时没有。等过一段再说吧。” 李威道:“也好,儿媳有了身孕可让她在家中歇息歇息。”两人说了一会。各自回房睡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四周邻里听说李家当法司的儿子回来了,纷纷过来巴结。李威来此地也有十年了,自己是个国士,官府对他十分敬重。而且李王氏是个热心肠,自己虽不是富贵人家,但也时常周济街坊邻里,所以四周地街坊对李家还是比较敬重的。 家里呼呼来了一大帮人,赵颖之出来忙着给东家大绅,西家大叔沏茶递水,见儿媳『妇』如此贤惠,李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可是也惦记着她身怀六甲,上了一圈茶也叫清荷陪着小姐进屋去休息。庄若蝶十分乖巧,接过活计在一旁伺候着。 李琙和街坊们搭着茬,人群中一名小孩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面『色』黝黑,年轻的皮肤泛着光亮,一双大眼睛眨嘛眨嘛十分机灵。经过老爹介绍这个小孩姓张名曜,在京城的印刷作坊里学徒。 熙攘了一上午,大家才渐渐散去,李琙灵机一动将张曜留下来说话,张曜他爹见李琙单单将儿子留下,自然满心欢喜,好像李琙抬举儿子是家里地荣耀似的。 李琙问张曜:“张小弟今年多大了?” 张曜回道:“不小了,今年十八了!” 李琙嘿嘿一下,这小子好像还很掘:“成家了吗?” 张曜微笑着:“小子一事无成,哪敢成家。” 李琙一听,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也不是坏事。” 张曜道:“我家兄弟多,爹爹早抱上孙子了,不着急。” 李琙呵呵一笑,这孩子真有点意思,还有这样的想法,话锋一转:“小张哥在京城是印刷作坊学徒?” 张曜道:“嗯,李法司,只是别叫我小张哥了,我家里行五,就叫我小五吧。” 李琙道:“好啊,小五,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法司了,叫我一声哥也不委屈你。跟哥哥说说你们印刷作坊都是做什么地?” 张曜笑笑道:“好,我们作坊主要是印书的。不过那个赚不到钱,东家和朝廷的人有关系,有时候接一些官府布告、邸报一类的生意。” 李琙道:“你们作坊规模在京城有多大?” 张曜道:“不大,中等规模吧,也就三台印机,两套字。京城最大的三个印刷作坊是云墨坊、印书斋和万山堂。人家至少有几十台印机,十几套字。一年印几万卷书轻轻松松。” 李琙道:“小五在作坊里学徒几年了?对作坊得事务了解吗?” 张曜道:“六年了,从十二岁小学堂毕业就去了作坊帮工。还好小子不算笨。作坊上下得事情了解得挺清楚的。” 李琙道:“如果一晚上要印这样宽这样长地纸,两面都印,大概一万张的样子,需要多少台印机,多少工人。” 张曜眼睛都瞪出来了:“这个起码要十台印机,六套字,还要有常用散字四套,工人吗。挑字师傅一个,学徒四个,机工至少要五人,至少还要招三个雕版工,总共得十多个人吧。” 李琙道:“为什么一说起来就提到多少套字呢?” 张曜道:“大哥有所不知。一套字得五千个,都是陶字,和料要最好地景德镇粘土,要经过三蒸三晒。然后成字之后要做出五千个字模,每一个大小厚薄都要一样,一个有经验的工人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做成,而且别人不能帮忙,因为两个不同的师傅做出来的字绝不会相同。然后再烧字,如果烧坏了还要重新做。这样下来,至少得三个月时间才能做好一套字。另外对于常用字还要有备用版,所以一套字费时费工非常昂贵。现在一位好工匠做的字六千一套得五十个重宝呢。而一台印机才多少钱,大不了好一点的三十个重宝就行了。大哥算算看,一个作坊一半地投入是字。” 李琙听完张曜的介绍,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感情这么复杂啊,他想起什么又问道:“不是自宋朝以来都是木雕活版了吗?” 张曜撇撇嘴:“木板字那是下等印刷坊才用地,木头不结实,很容易损坏。所以稍微好点地作坊都用陶字。陶字耐用,印出来的书好看。” 李琙皱皱眉头。仔细想着,然后问:“如果要建立一个刚才我说地作坊呢,要多少钱?” 张曜眼睛转了两圈道:“九百重宝,十台机器三百重宝,六套字,四套散字还得四百个重宝,原料,纸张,房租,加上工人的工资,假如半年不赚钱,得二百个重宝;大哥你看不就得九百个重宝了?” 李琙对这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孩子不禁刮目相看了,果然是个人材,顿时起了笼络之心:“如果日后我要开印刷坊,小五能帮我掌柜吗?” 张曜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虽然我很熟悉印刷坊业务,但毕竟年纪太轻,出去跟人做买卖别人不信啊。如果让我掌柜,恐怕我会误了大哥生意。” 李琙没有想到张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再次让他刮目相看,一个十八岁地孩子竟然如此稳重,李琙拍拍他的肩膀:“难得你如此谦逊,我看你很不错,他日我就找你掌柜,我倒要看看你出去谈买卖别人会不会欺负你!” 张曜脸微微一红道:“看样子,大哥想做印刷作坊?” 李琙道:“有这个打算。” 张曜道:“那现在有个好机会,京城里墨香斋买卖做不下去了,他们何东家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被勒令清盘了,听说过些日子要卖铺抵债。他那里有五套字,足够做大哥的买卖了。如果大哥有意思不妨考虑一下,接受他的作坊还有所有工人估计用不了五百重宝。”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3)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3) 李琙微微一笑:“哦,还有这事,那不妨试试。你在原来的作坊里多少工钱?” 张曜道:“学徒没什么钱,两个银元而已。” 李琙道:“那你跟我走,回去应天把工辞了,跟着我干,给你一个重宝。” 张曜为难地看看地板,又抬起头道:“大哥,不是我不想跟你,只是小五得到二十岁才出师,出师之后才是自有身,现在如果走了还要赔钱给东家。”李琙一听突然想起了西方中世纪的行会,那时候的学徒和张曜极其相似,都等于是东家的财产,如果一个学徒敢离开师傅的买卖,整个行会都不会有人用他。 李琙道:“这个没关系,钱不是问题,你肯来吗?” 张曜想了想道:“行,大哥瞧得起,小弟有什么不肯的,只是想这样用我,同行都不会给大哥好脸『色』看。” 李琙笑笑:“这有什么了,我又不是跟他们抢生意。”张曜眉头一皱,不是抢生意,那盘个作坊回来干吗? 李琙在父母身边住了三日才发现自己老爹在外面还有一个外室,就是当初太平府相好的『妓』女,李琙的亲娘不是好惹的,所以李威也没敢把这房妾侍接进门来。那边给李威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叫李琅,女儿叫李琳。李琅今年才十八岁,刚刚从少年水师学堂毕业,正在南海舰队服役,女儿李琳也就是李琙惟一的妹子如今才十五,没有出阁,不过听说许给了直隶一位盐商的儿子,明年就会出嫁。 过了三日,李琙就跟李威和娘亲说了自己要到京城去做点买卖。二老也没什么意见。李王氏偷偷将李琙拉到自己房间,神秘兮兮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个铁盒子,里面拿出两张银票,塞给李琙:“儿啊,娘知道你把这几年在任上弄的钱都给了你爹,可你做买卖不能没有本钱啊,虽说你媳『妇』带着丰厚的嫁妆进门,但大老爷们哪能用老婆的钱。来。拿着,这些钱是嫁给你们李家之后,你姥姥不时给娘的私己,加起来也有三百多金,也好做个本钱。” 李琙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轻轻地将母亲地钱推回去:“娘,儿子都成人了,还要娘担心。真是不孝。只是这钱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放心吧娘,钱我还有呢,在京城还有一些朋友,实在不够找他们借点也行。这钱娘你拿着,我又不经常着家。你要留个钱防着急用。日后每个月我都会着人送钱回来,娘就放心吧。” 见儿子这样说,李王氏也不再坚持,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儿啊。你给娘交个底,跟着你们来的庄姑娘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准备纳她做妾?” 李琙一脸通红把庄若蝶的情况给母亲讲了一遍:“人家是功臣之后,我哪里有那样的胆,敢纳庄姑娘为妾?!” 李王氏眉头一皱:“这就不好办了,刚才我找你媳『妇』说她身子不方便,让她留下来在家住,可是你媳『妇』死活不干。我一时想不明白,这就对了。她一定是怕留下来,庄姑娘跟你去了京城不放心呗。我说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那庄家姑娘放着好人家不嫁,非要留在咱家伺候你,你就不动脑子想想?谁天生就愿意伺候人,人家是对你有情啊。你要把庄姑娘的事处理好,别让你媳『妇』着急。要是因此动了胎气。我绕不了你。”李琙唯唯诺诺不敢有违。 又过了两天,李琙准备离家去京城。二狗和小赵也与李琙告别回吴江去了,剩下的就由萧东担当护卫了。李琙跟张曜打了个招呼,小孩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收拾好东西随着李琙一起出发。 太平府靠着长江,李琙决定雇一艘船,毕竟船走起来比较平稳。六月初一,李琙一行告别父母登上船顺江东下。 李琙站在船头极目望去,江上偶尔几点白帆,鸥鹭星星点点栖息在水边,江水绿如蓝。这没有污染的世界啊,看上去如此『迷』人。 过了一会船尾有些『骚』动,几个船家窃窃私语,李琙望过去,好家伙,一艘大船从后面追了上来。李琙定睛一看,只见大船大概有三层楼高,鼓足了风帆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就追上了李琙,从他们身边划过。李琙看看船的样式和西洋地帆船有些相似,是一艘五桅纵帆船,侧面有两层舷炮,都在甲板之下,李琙数了数每层有十二门,两舷加起来就有四十八门,前后又各有两门炮,就是五十二门。 大船扯满了帆迅速地从李琙左舷通过,帆之间连着五『色』的彩旗,船尾飘着一面硕大的海上旭日旗,大明的国旗也是水师军旗。一些水兵趴在船舷朝李琙的船招着手,李琙赶忙给他们回敬。谁知道李琙往后舷一看,敢情是庄若蝶在那洗衣服,水兵们是跟她打招呼。 萧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李琙身边喃喃道:“浪级巡洋舰,五千料,装备五十二门炮,二百二十五人编制,帝国水师共有八十艘,是目前南洋水师主力战船之一。今年开始东海舰队也将换装浪级巡洋舰。” 李琙回头看着,萧东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问道:“萧兄怎么知道这些?” 萧东笑笑道:“我同门师弟在水师里供职,有时候见面会说起这些。” 李琙道:“呵呵,那就奇怪了,你之前的买卖他们也知道吗?” 萧东道:“当然知道了,可是军方对于民间的事爱管不管,而且师弟和我关系很好,就他也敢去举报我?”李琙宛尔一笑。不过刚才那一幕却让李琙着实震撼了一番,这样庞大的船看上去有六百吨,而同时代哥伦布探索美洲地船只有两百多吨。而且这还只是巡洋舰,李琙听说过水师还有更大的战列舰,这是怎样一种海军力量。 江上的风徐徐吹来,湿润带着些香味,虽然已经到了仲夏,可是人一点不感觉难受。李琙挺起胸膛,深深地呼吸着这美妙的空气。应天,这个属于明朝心脏的地方,自己终于大胆地朝她迈出坚实地步伐,命运如何,谁能预料。 应天下关码头是帝国最繁华最热闹的内河码头,东来西往的船都在此地汇集。因为长江入海口到此江面水深都非常理想,所以许多千吨以下海船直接来到这里停泊。下关码头水面狭窄,所以在长江中心一艘官府的船抛锚在指挥交通,李琙一看上面也是海上旭日旗,是属于水师地,估计在这就是为了有战舰通过的时候,管理水面交通的,合着这年头就有水上交通管制船啊。 李琙在码头车马行里租了一辆最舒适的四轮马车,让清荷、庄若蝶两人坐上去,自己和萧东骑着马走在前面,厨娘夫『妇』、张曜和李生跟在车后。一行人从金川门进了应天。老孙认识路径,带着他们向李琙老丈人的买卖广元号而去。 来到广元号门前,老孙进去通报,等了一会,里面出来两人,为首一个四十岁上下,身材不高,黑黑瘦瘦的,显得十分精干,旁边一人也是如此,都是黑黑瘦瘦。看来广东人从古就是这样。 为首那人上来对李琙鞠躬行礼:“姑爷有礼,小的广元号应天分号掌柜的胡启德携二掌柜黎书春迎接姑爷、小姐。小姐来应天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好让老胡迎接一下。” 只听马车里想起赵颖之地声音:“啊,原来是胡叔叔啊,好久不见了,我们是突然决定要来的,连哥哥都没有通知。他在店里吗?” 胡启德连忙回答:“回小姐,少东家一早出去,说是会朋友去了,不在店里。” 只见马车门一开,清荷先下了车。李琙连忙滚鞍下马对赵颖之道:“娘子不宜多动,要不直接进去吧。” 说着回头对胡启德道:“胡掌柜的,请引路。”在胡启德的带领下一行走入了广元号的院子。广元号果然不愧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商号,一间分号就占地好几亩。这里是两家院子打通了作为一家商铺,左边的是前店后库,还有伙计住宿的地方,右边院子更大,前进是商铺,后进则是清静地小院。 胡掌柜将大家带到后进,吩咐下人去给小姐收拾房间。李琙将赵颖之搀扶下车。胡掌柜带着他们进了客厅,命人奉上茶水。 赵颖之在自家伙计面前地样子让李琙感到十分陌生,一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胡掌柜奉上茶水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赵颖之品了口茶才对他说:“胡叔,坐吧,不要那么客气。”话虽这样说,但显然赵颖之地表情一点也不客气。李琙对此十分奇怪,平时赵颖之对家里的下人态度都是很温和的,这胡启德应该是广元号很重要的掌柜,不然也不会来应天这样重要的地方掌管分号,赵颖之怎么还是这样? 正当李琙胡思『乱』想着,外面就想起了一个声音:“好妹子,什么时候来了,也不叫哥哥去接接!”李琙朝门口张望着,知道自己大舅哥来了。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4)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4) 话犹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厅的阳光之中,一袭黑『色』锦囊葛长袍,捆着白『色』丝绸襟边,上面绣着花草连珠纹,腰上深蓝『色』的腰带,挂着两块油润的玉佩。头上高髻『插』着一根样式古朴的白玉发簪,滴水挥云绦系着发髻,中间镶着一颗颜『色』单粉的珍珠,两道绦带潇洒地披在肩上,脚蹬一双串着珠饰的青皮布履。 李琙看在眼里,叹在心中。果然是上等巨贾家出身,浑身上下渗透着儒雅富贵之气。别看大舅哥没有穿金戴银,绸衣缎裤,但这一身下来恐怕至少要个百十个重宝。 在夏天,丝绸是暴发户穿的衣料,真正家里有身份地位的贵族巨商,都喜欢穿葛布做的衣服。比如这身锦囊葛布料,出自广东雷州,乃乡下『妇』女织来给丈夫做衣服的料。质地薄如蝉翼,精细而坚,『色』如象血,选用的是木棉料,木棉花开一年一次,一百棵树产出的木棉才够织出一尺布,所以一匹布需要一个女人织三五年之久。木棉质料的葛布,轻薄,颜『色』古朴淡雅,夏天穿着起来凉爽透气,所以上等的锦囊葛一尺卖到两个重宝。光赵衡之身上这套长袍就得将近两丈,也就是说光这身衣服就得四十个重宝。 再看身上三块玉料,头上发簪玉质百里透红,乃羊脂玉料,魑虎造型精炼凶猛再加上那层润腻的包浆,李琙肯定这是出自隋唐的古品,腰上一块春水秋山佩典型的元朝工型,虽然时代不远但同样是顶级羊脂料;另一块圆佩糖质带沁,边缘锋利包浆油润,却是典型的先秦遗物,甚至可能是出土的东西。光这三样东西,虽然不知道值多少重宝。但到了那辈子加起来不下百万元。 还有就是系头绦带中的珍珠,虽然不大,当然不会大,那种大如龙眼一般的珍珠虽然名贵,但只要一个男人戴在身上就无异于告诉大家“我是暴发户”。只是细看之下,这颗珍珠形状浑圆,在阳光中发出粉红光芒,一眼看去就知道至少得百年历史。 全身打扮名贵合体。古雅质朴,符合一名世家子弟地全部特征,绝无一丝商业暴发户的金俗之气。其实他赵家之前也不过是草莽英雄,但三代之下也培养出了气质高贵的贵气公子。 穿着这身行头的人,年纪比李琙大一些,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高马大,一张长脸。鼻挺口方,薄薄得嘴唇上孕育着一丝微笑,细小的眼睛精光四『射』,一进门对着赵颖之腾腾腾走过去:“我的好妹子,可想死大哥了。”赵颖之微笑着起身。盈盈道个万福:“大哥。”形态举止同样优雅大方。李琙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赵颖之对胡启德是那副模样。 两人见完礼赵衡之才转过脸对着李琙行礼,李琙连忙行礼:“大舅哥,李琙有礼了。”赵衡之嘿嘿一笑将李琙扶起也唱个诺:“妹夫有礼。你们也是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来了。” 赵颖之撅起嘴:“什么偷偷『摸』『摸』嘛,我知道你的脾气,如果提早打招呼,你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地,我才不出那种风头。” 赵衡之笑笑坐下对李琙道:“听说妹夫把官辞了?” 李琙知道赵家在京城眼线众多,肯定早就知道了,笑笑道:“个中原因复杂,待弟弟慢慢道来。不过那样的官不做也罢。” 赵衡之点点头:“对,正是如此,不做也罢,现在朝廷形势微妙,一不小心很容易被人陷害。而且妹夫如今得罪了不少新党的人,更加危险。不过难得你激流勇退,这一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本来我还想提醒妹夫一二,但妹夫辞职的消息比我的念头还早。我一开始想不通。可后来却佩服不已。难得妹夫深谋远虑啊。” 李琙给赵衡之夸得一头雾水,正要解释。赵衡之话锋一转:“刚才在外面看到李生了,我突然记得你家李叔提过,妹夫牢狱之灾,就是此人出卖的,怎么妹夫还不将他逐出门墙。” 李琙微微一笑:“这样的小人自然有用处。”说着,两人眼神一碰,赵衡之是什么人,随即会意,对着李琙呵呵一笑。 赵衡之摆摆手,一边伺候着的胡启德和佣人们都知趣地下去了。他这才道:“妹夫这次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琙道:“倒是有些打算,不过做起来也不容易。” 赵衡之道:“是什么?看看大哥能不能帮衬一下。” 赵颖之撅着嘴呼地站起来:“你们男人真讨厌,一见面就谈这些,不打扰你们了,我去睡觉了。”李琙笑着一把拉着老婆。 赵衡之连忙道:“我地好妹子,不聊了不聊了,陪妹子要紧。妹子好久没来应天了吧,要不休息一晚,明日哥哥带你去逛逛?” 李琙道:“大舅有所不知,颖之她,呵呵,有了身孕了,恐怕不宜行动。” 赵衡之眼睛突然放大,瞪着妹子,突然哈哈大笑:“恭喜恭喜,我这难伺候的妹子终于要当娘了。” 赵颖之啐了一口:“大哥坏!取笑妹子。”说着要抡王八拳,李琙连忙拉着。大家嘻笑完了,李琙扶赵颖之到收拾好的二楼休息。李根知道李琙来了,也连忙过来相见。 李琙安顿好家人,突然赵衡之在楼下喊他:“妹夫,你要休息会吗?” 李琙道:“怎么?有事吗?” 赵衡之道:“中午约了几个朋友喝酒,叫上你一起去结交一下。”李琙想想,答应了他。回身跟赵颖之说了一声,赵颖之一路舟马劳顿也有些累,准备休息一会,就让李琙去了。 一路上,李琙问是什么朋友,赵衡之却不回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两人溜溜哒哒来到一个酒楼,李琙抬头一看,哟竟然是老地方“醉春楼”,心中顿时疑云丛生,难道是故人?两人走到楼上,赵衡之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将门推开:“请吧,李法司,李大人。” 李琙走到门口一看,哈,刚才存在心中的疑虑立刻解开了,程爵、魏星合伙在此,旁边还有两名不认识地公子哥。程爵拍着手:“刚才听说李大人驾临应天,我等岂敢不来为他接风。”旁边魏星也是微笑着站起来。 赵衡之道:“妹夫,请恕大哥冒昧,没经你同意就把几位兄弟找来了。” 李琙道:“哪里,哪里,就算大哥不找我也会找这几人吃酒。只是大哥怎么认识他们?” 程爵将李琙拉到席上:“坐下边喝边聊,先给你介绍两位新朋友……”高个的姓王名景,字幕魁,乃首任参谋都督兰陵县公王琙的重孙,今年刚好二十,今年刚出仕,就职兵部任兵部军情司主事;矮个的姓于名镇,字四野,父亲乃当朝兵部侍郎、新进刚迁了总督三北军事地于谦。于震今年只有十九岁,还没考上科举,所以仍然在帝国大学堂里读书,主修的是经济科。再问严伦去哪,程爵说回家省亲,正好不在应天。 一谈之下,李琙才知道,原来赵衡之和王景曾是大学堂的同学,王景又认识程爵,于是赵衡之来了京城之后,就和程爵魏星他们挂上了关系。一次赵衡之在和程爵他们喝酒的时候一聊,竟然得知他们与李琙认识,于是大家关系更加融洽了。 今日,李琙来了应天,赵衡之第一时间通知了这些哥们,大家本来就挺想念李琙的,于是一呼百应,立刻在醉春楼摆下一桌酒宴给李琙接风。 李琙架不住朋友们的热情上来就是三杯酒,酒杯刚放下,王景又端着杯子过来:“澜芳兄,幕魁有礼了,你的事迹如雷贯耳,仰慕已久,这杯酒你无论如何要喝下。” 李琙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那就再来三杯如何。”两位新朋友见李琙如此豪爽,自然非常欢喜,轮番上来敬酒,李琙倒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赵衡之拍着李琙肩膀道:“我这个妹夫,真让人看不明白,起初的时候,我觉得你当真是天下第一憨人,什么样地老虎屁股都敢『摸』,搞得朝野震动;后来呢我又觉得你很聪明,当你脱去牢笼成为一朝显贵时竟然知道进退,最后激流勇退辞职不干了。呵呵估计那些恨你牙根痒痒的人现在正郁闷得不行,琢磨了半天整你的手段竟然使不上力气。哈哈,痛快,来喝一个。” 李琙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大舅哥,那边于镇说话了:“是啊,其实我爹爹提督三北也是得力于澜芳兄的功劳,他是为了稳定新党的局势临危授命北上的。瓦剌作『乱』,北边一定要稳得住,否则青府台也不敢动手查浙江的案子。” 程爵不屑一顾地笑笑:“就瓦剌,一帮跳梁小丑而已,天朝大军打他们不如碾死一只蚂蚁?” 王景放下酒杯,眼睛一挑:“士晋兄此言差异,军事岂能如此简单。” 赵衡之玩弄着手中玉佩若有所思道:“怎么?难道是北方战事不利吗?”此言一出,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一起投向王景。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5)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5) 王景眉头紧锁缓缓道:“这些都是机密的军情,大家这里说这里了,切勿外传。昨日刚收到多伦旅军情,他们属地一个连环堡遭到三万瓦剌骑兵围攻,多伦出一营轻骑兵增援,谁知道路上中伏,力敌两万骑兵两日最终弹尽粮绝全部被歼,阵亡九百多人马,仅八人身免回来报丧。这个败绩目前只有驻鞑靼军和我们兵部知晓,都不敢外传,对士气影响太大。” 李琙道:“幕魁兄何须担忧,胜负乃兵家常事,我军虽尝败绩,但不过损失一营而已,未动筋骨……” 赵衡之同样眉头紧皱,慢慢打断李琙:“妹夫,你对军事方面可能并不关心。自从靖难以来,我朝军力对四方蛮夷具有绝对优势,自从永乐七年西北第五军一个营因地形不熟悉误入戈壁,粮水断绝,全军覆没之外,三十多年来从没试过百户以上的编制被全歼。因此这次败绩估计要震动朝野了。”李琙一听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一个纵横数十年未遭败绩的国家,经过经年的积累,对胜利已经形成一种定式,哪里会考虑失败二字。这次一次被歼灭上千人的编制单位,对大家士气的打击是相当大的。 李琙突然问道:“瓦剌头领是不是叫也先?” 王景点头:“对,是叫也先,澜芳兄怎么得知?”李琙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看来两个穿越者先后回来,明朝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彻底改变历史的车轮。那个让明朝头疼不已的也先到底还是称雄瓦剌,开始了他的赌博生涯。 李琙又问道:“幕魁兄,小弟对朝廷军事方面不太明白,按你这么说,那不是非常强大吗?” 王景道:“哦。那我给澜芳说说吧。本朝军事力量分成两大块,陆军和水师。我朝军制自靖难之变后彻底改制,原卫所制度取消。按照辽王提法,分为野战军、边防军和民兵三大部分,野战军有六个军,每个军辖九个旅,当时的情况是第一、二、三军由辽东军整编,第四军是江南各卫。第五军乃西北边军,第六军为云南沐王府的军队整编。改编之后,每个军有三个师九个旅,兵力在五万人左右。也就是说全国野战军兵力三十万,别看人数只有三十万,但装备训练乃天下最强,全年耗军费一千二百万重宝,乃帝国最强大地劲旅。 另外辽东、鞑靼、西凉、西南共有边防军八十八个旅。这些旅的兵马构成由当地民兵提供,当地男丁至少要服一年兵役,粮饷装备朝廷提供。这一块共有三十四万五千兵员,负责守土卫国。在外敌侵略之时,边防军首当其冲。因此也不乏劲旅,如西凉的‘哈密轻骑旅’、鞑靼的“草原游骑兵旅”、辽东的“沙河燧发枪旅”等单位,战力足与六军媲美。除此以外还有给皇帝留了一师御林军,拱卫皇城。 以上是正规军。剩下各府组织的民兵,每府一个卫大概三千人,他们不用全年服役,每年只要集中训练两个月,两个月期间的粮饷由朝廷提供。他们的着急调动权在各省国士会,只有各省国士会可以调动民兵。民兵装备和训练都没法比,但在战时可以迅速整编组成后备军。 以上是陆军,水师是我朝最强大地军事力量。有大小舰船四百余艘,兵力二十一万。现有三大舰队,北海、东海、南海,其中最强的是南海舰队,南海舰队驻地广州,拥有四十五艘战列舰,七十艘巡洋舰,其他辅助舰只不下百艘。南海舰队还辖有一个军的水师陆战队。兵力七万五千人,负责南洋各总督属地的防卫;东海舰队实力稍逊。也有三十艘战列舰,四十艘巡洋舰,其他辅助舰只八十余艘,辖下一个师的水师陆战队,驻地琉球平安府;北海舰队实力最弱,拥有二十艘战列舰,三十艘巡洋舰,其他辅助舰只八十余艘,下辖一个师的水师陆战队,驻地金州。 应该说我大明朝兵力、武器都是全天下最强大的力量,几十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四海之内皆是我天朝之地。” 李琙听完王景这番话,内心已然明了。天下六军,三军是辽东军班底,加上水师全是辽东水师班底,等于辽王掌控着天下大半军权,没有这样的实力,谁敢推行改革。看来什么大义什么理想都是空谈,只有手中地实力才是最有力的保障。 王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任何军队都有盛有衰,四十多年了,大明军队稳执天下牛耳,所向披靡,但如今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了。” 程爵道:“就也先那些跳梁小丑吗?平定他们还不跟碾死只蚂蚁一般。” 王景道:“士晋兄,话不能这么说啊,我朝最大的敌人在西面,天山以北,葱岭以西。” 赵衡之道:“幕魁兄说的可是沙哈鲁帖木尔?” 王景点点头:“正是!沙哈鲁乃“瘸子”帖木儿第四子。早年在宫廷受到良好的宗教和文化教育,通晓察合台语和大食语,喜爱文学艺术,善骑『射』,文武双全。其父在永乐十年病逝之后,沙哈鲁经过三年征战打败所有兄弟子侄夺取撒马尔罕,成为河中之王。沙哈鲁一开始还比较老实,对天朝比较恭敬,永乐十九年开始遣使来朝,获得‘河中可汗’地封号。 在占据汗位之后,沙哈鲁把主要精力投入内政之中,以恢复其父征战时带来的破坏。采取措施发展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修建灌溉工程,开辟新商道,遍设驿站,重建和新建主要城市。对外征伐两河流域,北敌昔班王朝,建立了东抵葱岭、北至锡尔海(咸海),西至巴格达、南达恒河流域的庞大帝国。据军情司情报,河中汗国在沙哈鲁治理之下,欣欣向荣,国势强盛,口千万,控弦百万。三十年来,已经成为我朝以西一大劲敌。 前年沙哈鲁突然以辱母为名,出兵灭乌兹根公国,乌兹根、阿赫昔、叶尔羌、塞拉姆、库车这些小公国都是我朝与河中汗之间缓冲之地。沙哈鲁此番东进野心不小啊,这次也先叛『乱』背后明显有着沙哈鲁的影子。不仅如此,德里苏丹也得到沙哈鲁地支持,蠢蠢欲动企图将我朝势力赶出德里半岛。” 赵衡之道:“沙哈鲁野心的确不小,我听说南海商路有一支大食商船队,数量达五十艘,用黄金、白银还有马匹与我朝换燧发枪和火炮,甚至暗中招募铁匠、炮匠,我暗中找人查过,也是沙哈鲁在暗地里指使。” 李琙道:“那朝廷对此充耳不闻,也没有采取对策吗?” 王景叹了口气道:“对策?!哼,兵部和参谋都督府那些高官大帅们,还沉浸在天朝大国的美梦之中,对沙哈鲁的崛起没有丝毫警惕。就拿延平兄所说的枪炮一事,早在永乐年间,沙哈鲁已经积心处虑得到我们的枪炮,我们军情司探子探听到绝密消息称,沙哈鲁有十万禁卫军,装备已经全部火器化。他在撒马儿罕、昆都士等地建立了巨大的兵工厂,所产火炮除了质量差点,炸膛率比我朝要高之外,其他『性』能都堪比我朝出品。按照我们估计,那十万禁卫军的战力比我朝六大野战军有过之无不及。另外他们拥有地波斯重装步兵、哈萨克精骑、大食重骑兵等劲旅都不是好对付的。可我们那些官老爷,被人家每年的进贡『迷』『惑』了脑袋,每年还赏赐人家燧发枪,真是养虎为患。” 程爵哼了一声:“幕魁兄,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沙哈鲁有点实力不假,可我六大野战军也不是吃素的,他要有野心,尽管来试试,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王景苦笑着摇头:“士晋老弟,你还以为我朝大军是当年模样吗?没错,辽东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时间太久了,近十年不打仗了。为将者傲,对部下疏于训练,当兵的趾高气扬,懒于训练。新的战法、新的武器近十年不见革新,平息一下瓦剌或者西南蛮夷叛『乱』都力有不逮。 不是危言耸听,十年没有仗打的兵还有多少战力,我们那看似无敌地六大野战军早在十年前开始腐朽了。如果今天咱们去和沙哈鲁地禁卫军对阵,必然凶多吉少。我的士晋老弟,不要再夜郎自大了,我们手里地刀早已生锈,该磨磨了。” 于镇点点头道:“幕魁兄所言不错,爹爹受命前往三北的时候就十分苦闷,跟我哥言,这次都督府是故意挑起事端,好让野战军接受实战洗礼。所以幕魁兄也不要过于担心,可见都督府也有所感觉,开始重视这些问题。”众人边吃边聊,神情已经不如开始轻松。 听完众人对军事的讨论,李琙大概看清楚了这个国家的军事情况,虽然明军无论海陆都是所向披靡,但当过于太平的盛世之下,难免会出现懈怠之心。无论多么锋利的宝剑一旦被收藏到仓库里,十年不战也足以生锈了。 旁边不太爱说话的魏星突然说道:“各位说得是外敌,但内『乱』之兆你们又看清了多少?外忧内『乱』,我朝大祸潜行啊。”魏星此言让在座才俊不禁一惊。 ------------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6) 第二十章 忠孝难全(6) 程爵喝了一杯酒,一脸不屑道:“好了,好了,魏夫子又要说他那套歪理了。”抓起一只凤阳鸡爪啃了起来,不去理他。 于镇倒是饶有兴趣问道:“宿卿倒是说说,内『乱』之兆又是什么?” 魏星神情严肃:“燕党余孽,『乱』局;白莲匪患,『乱』民;新旧之争,『乱』政;贪官墨贾,『乱』国!此四『乱』不除,国亡不久矣。”这四个『乱』字如重磅炸弹在小小雅间扔下,众人瞠目结舌。 魏星继续言道:“燕党余孽!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四十多年了,朝廷还一直无法将他们剿灭。永乐十年燕逆世子朱高炽授首,当时好像从上到下都松了口气,觉得燕逆已经山穷水尽。可是三十年过去了,燕逆好像依然活蹦『乱』跳,凡是朝廷软肋他们都要去捅捅,过不了几年就说剿灭余孽骨干分子,首要分子若干若干,只是这些人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次假币案是李兄一手侦破,你也知道竟然有一个海关司正是燕党余孽,真不知道这些朝廷命官为什么要为日渐式微的燕党卖命。镇抚司戡『乱』局上下过千探子捕快,四十年来耗费无数公帑,但燕党余孽却杀之不尽。 『乱』局者燕党也,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朝廷但凡有风吹草动,燕党就会借势发围。有他们这样一颗钉子,朝廷之被掣肘有如绑住一条手臂。” 赵衡之道:“宿卿说得不错,上个月我听说了一件事,一名从南洋卸任回朝的镇抚司督察跟我家是世交,他在广州下船的时候,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席间他跟我讲,燕党余孽甚至出现在了马六甲。他破获了一个走私帮会追查下来竟然是燕党余孽的后台,走私船竟达八艘之多,而且船上炮火猛烈,在围剿的时候,陆战队死了不少人马。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吃惊,没想到燕党余孽已经发展到了南洋,说句难听的话,燕逆还能剿灭干净吗?” 燕党余孽四个字就如唐僧念经一般。三天两头就在李琙耳边回想,不过通过自己切身体会已经他们所言,李琙也感觉到这些燕党余孽的确有些尾大不掉之势,但李琙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去支持这种没有前途地事业:“请问各位仁兄,那些人为什么要支持燕党?这明摆着是没前途的买卖。” 王景道:“有些事情跟澜芳说说也没关系,在贼酋高炽之后,燕党首脑叫朱瞻基,此人据说深得燕逆朱棣真传。颇是雄才大略,他一反逆党当初的策略,大力发展经济,据说燕逆控制的财富十分庞大,正是有了如此大的基础。才可以收买到人给他们卖命。” 朱瞻基,明宣宗,宣德皇帝,好像在真实历史中他还当真有点能耐。号称“仁宣之治”。如果是这哥们,那还真有点棘手呢。 于镇道:“那第二『乱』呢?” 魏星道:“『乱』民者,白莲匪也。这些年城市里工商业扩张迅速,需要大量劳力。而部分大商巨贾赚钱之后就回乡买地,底层的农户和手工业者在土地兼并之中纷纷破产。于是白莲教就有了市场,他们鼓吹众生平等,光明未来。吸引了许多破产的百姓跟『『138看书网』』。据堪教局估计,天下白莲教众不下五百万口。大家想想这是多么庞大的民众,一旦有个灾劫,只要白莲教振臂一呼,岂不是应着云集?” 李琙听了魏星所说,深以为然,他自己在新城地经历颇为危险,也是多得白莲教之故。于是便将这段经历说了出来。大家听后唏嘘不已。 于镇听罢长嘘一口气。道:“听父亲说过,其实我朝之得天下也是多亏了白莲教。据说当年明教就是白莲教的分支,只是后来太祖得天下,第一个灭的就是明教,而白莲教也是明令禁止的。但同样是屡禁不止,杀也杀不完。像澜芳兄那样的经历真是险峻,看来教『乱』和燕逆已经成了我朝不可忽视的两大潜流。” 魏星显然是喝了些酒越说越兴奋,一拍桌子怒道:“可是上层呢,新旧两党不是携手面对如此大的危机,而是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一味互相攻轩,今天新党将旧党卓敬昔日的丑事揭发出来,明天旧党又给新党下个绊子。 你们都知道,到了明年旧党就会入主青府台,现在卓敬声名狼藉,旧党中拨拉一圈还有谁能担此重任?!解缙老矣,杨溥旧过,李贤量窄,马愉『性』缓。数来数去找不出一个。新党表面上宣扬平等为民,私下里竟然也搞这样地勾当。难道旧党里没人可以出任宰相,朝廷反而好了不成? 旧党口号没那么多,一些大儒也能安心用事,无奈他们背后始终有个皇上。东角门从来不是安分的人,时时刻刻不忘权柄,时刻想通过这些旧党重臣回复皇帝权威。所以每次旧党上台,东角门都不忘搞些动作。 我曾听过青府台里有这样一个说法,四分争权,三分夺利,最后能有三分为国为民。我大明朝的权柄竟然握在这种人手中。呜呼哀哉。”说道动情之处,魏星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让大家眉头拧成一股,特别是李琙,根据他在这个世界获得的信息来看,魏星所言句句不假,只是对于李琙而言,这样地时代已经比真实历史中先进了不少了。 李琙故意问道:“贪官墨贾,『乱』国又怎么讲?” 魏星道:“贪官不用说你也知道,澜芳兄在浙江办的就是惊天大案。这几十年来,贪官污吏层出不穷,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有这样的大案捅出。贪官多是因为和大商巨贾坑瀣一气,现在哪个大商人背后没有官府背景,丝绸、茶叶、瓷器三大类商品由南北几大巨商占有。赵兄得罪了,比如说你们南赵家,占有着我朝将近六成的瓷器对外贸易,但如果没有景德镇瓷监局地支持,你们能够收购那么多的窑坑吗? 还有就是北赵家。一直是辽东系商人中的领袖,铁器、煤矿这些买卖哪个背后没有官府,军方支持。每年光是供应军方的火炮燧发枪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现在官商勾结已经成为本朝一大畸形怪胎,那些没有背景地小商小号,根本无法与官商比拼,于是大鱼吃小鱼,小商贩逐渐破产,加入破产农户手工业者的圈子里。现在的世道是穷的越穷。富地越富。百姓在乡下豪强缙绅以及城里商人的共同夹击下几无生路。百姓国之本,贪官巨贾所为难道不是在动摇国本吗?”魏星说完,根本不管不顾赵衡之相当难看的脸『色』,满心怒火将酒杯扔到地上,“啪”摔得粉碎。 程爵脸『色』也不轻松,连忙扶着有些醉意的魏星,向众人陪罪:“各位兄弟,宿卿今日看样子是喝多了。多担待着。” 小小包间里一片寂静,赵衡之抚『摸』着酒杯脸『色』铁青;王景抚『摸』着自己地额头;于镇无聊地拿着筷子挑着已经冷却的菜肴;魏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李琙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边,外面是水波不兴的玄武湖。湖上游人如织,游船画舫『荡』舟湖上。不时传来丝竹之声,莺歌燕舞,春『色』盎然。这个太平盛世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李琙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足足三个月了,他并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对于这个时代所发生地事情他也非常关注。魏星所言,句句非虚,李琙何尝没有感觉。 “靖难”后地大明,是一个畸形而早产的胎儿。辽王这位穿越者,凭着一己之力将历史地车轮生生撞偏了轨迹。经过五十余年地成长,当缔造他的辽王逐渐老去的时候,帝国先天的不足终于开始爆发。 整个国家经济的经济情况因为都处于封建官僚资本地垄断之下,逐渐的丧失了活力。开始停滞不前。穿越者亲手缔造的商人集团并没有演变成真正的资本家,却逐渐演变成为了压制真正地自由资本主义的的垄断力量。 穿越者最终追求的梦想开始被他亲手为实现梦想而缔造的力量慢慢吞噬。梦想已经开始被自己的权利支柱所摧残,垂垂老矣的辽王却只能通过十日谈这样的方式大声地疾呼,希望能够再加以挽救。 但在李琙看来,历史似乎在其巨大的惯『性』下,在慢慢失去了穿越者的引导以后向原本的轨道回归! 因为穿越者引导的国家武力的畸形强大,让刚刚摆脱蒙元压迫的人民空前的自信,开始做起了天朝上国地美梦。而穿越者领先时代地几百年观念和思想。让帝国的子民更是认为自己遥遥领先,导致了思想开始固步自封。妄自尊大对海外文明不屑一顾。 底层地农民和手工业者,在垄断的官商集团和新权贵疯狂的土地兼并中纷纷破产,不得不进入城市的工厂或殖民地的农庄谋生,依附于那些官商集团和寡头集团,同时接受他们更残酷的剥削和压榨。 失去土地的农民在乡土宗族观念的引导下,纷纷和原本的秘密帮会道门组织结合,城市里遍地帮会组织横行,邪教泛滥。底层的人民从事着繁重的工作,凭着卑微的薪水谋生,所有精神都寄托在如白莲教这样的宗教之上。 同时,执政的官僚集团在重商的名义下却脱下了仁义道德的外衣,政治变成了赤『裸』『裸』的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交换。传统思想下武装起来的旧党官僚集团,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科技经济社会全面停滞不前的现状一筹莫展。 李琙当初被这个崭新的朝代激发的兴奋之情已经完全因为一系列案件所摧毁,他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太平盛世,表面上莺歌燕舞,歌舞升平,但背地里却是内忧外患、邪教横行,底层的人民在各种残酷的剥削下,怒火渐渐的酝酿。帝国已经悄悄的坐在了火山口上却依旧茫然不知。 李琙眺望着美景如画的玄武湖,心『潮』翻滚,思绪难平。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1)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1) “顺德鱼生乃店中头牌,取鲜草鱼一条,去皮剥剑,洗净血腥,细剖成片,红肌白理,轻可风吹,薄如蝉翼。两两排列盘中,浇以老酒,和之椒芷、芝麻、花生碎末,酱油,香气扑鼻,入口冰化,鱼食极品。”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一张大纸摇头晃脑地读着,大纸之上密密麻麻印着小字。 茶馆之内,坐着几十位茶客,几十双耳朵竖得老高,倾听着书生所言。有位仁兄听得,探出脑袋,一滴若隐若现的口水挂在嘴边。突然身后一人猛拍其背:“马虎!啧啧,真是个馋人,人家张秀才只是读读报,已经把你馋成这副模样,估计一条鱼不够你一个人吃的。”马虎被拍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出去,那滴口水已经啪嗒滴落地上。 马虎气得豁然转头:“妈的,谁馋了,你们不馋在这里听个求啊。”茶馆之内哄然大笑。一人摆摆手:“都别吵了,继续听张秀才读报。” 张秀才等大家安静下来,才清清嗓子道:“都听好了,还有啊!蜜汁叉烧,上等花肉,于密制酱料中浸泡一夜,涂以蜂蜜、老酒,置炭火烧烤,切成片状,入口甘香无比,美味无穷。”咕嘟,旁边马虎又吞了一口口水,这次没人笑了,都聚精会神听张秀才继续。 “琼脂甘『露』,这个好,放以琼州椰子碾汁,拌以牛『奶』、柚子、柑桔,置于罐中,沉入水井浸泡一夜。食之冰凉、清甜,沁人心脾。”读到这里,却连张秀才自己也不禁吞了一口吐沫,这哪是一般凡间的食物,分明是天上玉皇大帝的美食。旁边不知道谁问了一声:“秀才。这张生记到底在哪啊?” 张秀才连忙在纸上寻找,很快他找到一行大字:“这等天上仙品,却藏于应天闹市,朱雀大街,风柳巷黄『色』酒旗便是。”后面还有一段字,张秀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里还有一段!凭本报可获八折优惠!”他如获至宝地站起来。可突然发现,周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茶客已经跑得一干二净,最后一名茶客提着衣袍边跑边回头:“张秀才,明日接着来听你读报,我们先去占个位置,你去不去……”张秀才二话不说,扔下两个大子,提起袍子就跑。没走两步突然发现报纸还留在桌上,赶忙回去抄起报纸就走,嘴里念叨着:“九折!” 朱雀大街,风柳巷,杏黄酒旗之下。已经排起了长队。老张生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自己的生意在一日之间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一桌桌的客人,吃得眉飞『色』舞,交口称赞。二十条新鲜草鱼。二十斤蜜汁叉烧,还有十坛琼脂甘『露』仅仅一个中午就卖了个精光。 老张生笑成茄子模样,哆嗦着双手清点着钱柜里的银元铜子。起死回生,真是起死回生了。想他将“张生记”饭馆开到应天已有半年光景,虽然一手精美地粤式美食,无奈应天百姓就是不买账,苦撑了半年亏进去不下五十个重宝,眼看买卖就支撑不下去了。那日来了一位年轻人。在自己店里品尝了几样头牌菜式,直挑大拇指:“掌柜的,你们家菜肴如此美味,怎么客人如此之少?” 老张生愁眉苦脸:“唉,某(没)办法啦,照计讲江南菜式同广州相差吾多,都吾知道点解,大家伙就是吾中意。盘生意开得某意思啦。” 当老张生用半文不白的官话抱怨的时候。年轻人微微一笑:“那你想不想把生意做红火?” 老张生眼睛一亮,连忙问道:“梗是想啦。后生仔你有办法咩?” 年轻人道:“那好,你等着,过两日必有许多客人来你店吃饭,到时候如果有人拿着一张叫‘京都新报’的纸,你给那人打个八折便是。” 老张生半信半疑地看着年轻人,看他样子好像胸有成竹,但天下有这等好事?但是到如今,老张生也是黔驴技穷,只好点点头:“好,后生仔,老坑(老头)我就听你讲。”年轻人又问了问几样头牌菜肴的简单做法,飘然而去。 过了两日,本来老张生都快把这事给忘了,谁知道快中午的时候,一打开门,就发现门口已经熙熙攘攘挤着十几号人,大家手中无不拿着一张纸,老张生还认识点字,只见上面都写着四个白纸黑字“京都新报”。 看着门口如织的人『潮』,那个年轻人坐在二楼雅间地窗口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是别人正是辞官进京的李琙,李澜芳。和他同房而坐的,自然是魏星、程爵、赵衡之这些亲戚朋友。 赵衡之瞪着大眼挑起大拇指:“我的好妹夫,真是服了你了,我那一套车马就是你的了。” 李琙嘿嘿一笑:“承让承让,大舅哥果然爽快,那弟弟可就不客气了。哈哈……” 赵衡之问道:“快说,快说,你到底使了什么魔法让老张家的买卖起死回生?不然我这套车马输了也不服气。” 李琙将手边的“京都新报”递给赵衡之:“别说我欺负你,好好看看,秘密就在此间。” 赵衡之早就看过这张报纸,吃惊道:“这个,难道就是因为这篇文章?” 李琙微微一笑:“正是,不过这不仅仅是一篇文章,而应该叫广告,取广而告之之意。” 赵衡之一拍脑袋:“啊,我明白了,你印地这一千张,那个什么来着,哦,对了,报纸,京都新报。难道这些人都是看了你的报纸来的吗?” 李琙点头道:“没错,本来张生记的菜肴就是美味,可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人知道这里有如此美味啊。我不过让更多人知道而已,大家看了之后自然有了来此一尝的冲动。” 赵衡之突然仿佛发现了什么,阴侧侧地笑道:“如果有成千上万分这样地报纸在那些四海客商的手里,那么这份报纸之上广而告之的货物,不就卖疯了吗?没想到,妹夫这个报纸原来有如此魔力。” 李琙故作高深状,颔首微笑,这位大舅哥果然是商家之后,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捅就破。“京都新报”,没错,这正是李琙在辞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在这个时代创造出报纸。李琙发现虽然这个时代与真实历史改变不少,但竟然没有报纸,于是他就动了心思,不如在京城创立一份报纸。 李琙在那日与众人聊完之后,深深感到这个时代地弊病,他是一名来自现代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有着深厚感情的年轻人,他不想看着由辽王开创,中国历史千载难逢的机遇错失在历史的惯『性』之中,但作为一名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又能用什么方法改变眼前的时代呢? 李琙脑中朦胧的想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报纸!对,对于一个来自现代地人,他深知媒体的威力,用舆论的力量在民间宣扬新政,宣扬新的思想,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因为他感到,改革如果仅仅由上而下,民众始终是被动地接受,那么这种改革的根基永远不可能牢靠。只有依靠民众自身的觉醒,才能让这场轰轰烈烈,难能可贵的改革继续发扬光大。 那么让民众觉醒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教育,一个就是舆论。李琙对教育一窍不通,而且他自己地知识储备也不具备开创门派,教化后辈地能力;那么只有媒体,是他比较熟悉,也是他可以『操』作起来的事业。而且在本朝法律中明明白白写着,人有表达自己见解地权力,任何人不得因言获罪。 打定主意的李琙,先是将张曜从作坊里赎出来,然后让他去将那个行将破产的印刷作坊盘回来。张曜人虽小但能力不弱,紧紧以三百二十个重宝,就将作坊盘了过来,而且说服了那些熟练的工人们继续留下给李琙打工。 于是“新报坊”印刷作坊,不需要太多的工作,已经可以开门营业了。见搞定了印刷作坊,李琙又把游手好闲的程爵拉了进来,当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程爵说了之后,程爵立刻产生了浓厚兴趣。本来程爵就是十分具有新想法的年轻人,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比别人都高,两人一拍即合。两人在印刷作坊中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份民间发行的报纸——“京都新报”。 对于办报方针,李琙不想让它从一开始就成为政治挂帅的报纸,要想让报纸生存下去,李琙又想到了广告,那辈子,报纸的生存全是依靠广告收入。 李琙打定主意,“京都新报”一开始全是免费派送,他准备在试刊的头三期里,另辟蹊径——大做广告!他在京城之中寻找这些珍馐美味,却又生意很差的饭馆,结果第一个被他相中了粤菜馆“张生记”。虽然他不能肯定报纸带来的效果,但对于这个信息闭塞,无法大规模传播的时代,李琙有足够的信心,让看到他报纸的人产生去“张生记”吃一顿的冲动。 七月初三,“京都新报”试刊第一期问世,李琙雇佣了二十名街头小厮,让他们将一千份报纸发放到应天的茶馆、食肆、码头等人最集中的地方。然后他叫上几个哥们一早来到张生记,边吃边等,等待着这种热闹场面如约而至。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2)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2) “没了,今日的菜卖完了,希望各位客官谅解,明日再来。”一名伙计在门口磨破嘴皮子说着。 众食客不依不饶,“你们是不是做买卖的,就备这点料也想开饭馆。”“是啊,是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伙计没法只得道:“鱼生还有,我们已经有伙计去买鱼了,可是蜜汁叉烧和琼脂甘『露』却真的没了。各位客官如果想去吃鱼生倒可以继续等位子。” 一个老倌鼻子一番,哼了一声:“那不行,吃完鱼生总得吃两个热菜,酒足饭饱如果没有琼脂甘『露』漱漱口,那怎么能吃得舒坦。”“对,对!”身后已经有人跟着抗议起来,不过有两人已经一闪身钻进饭馆,嘟囔着,“唉,能有鱼生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看着“张生记”门口熙熙攘攘闹成一团,李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唤过老板老张生。老头现在对李琙简直奉若神明,已经将他当成送财童子,连忙屁颠屁颠跑上楼来。李琙问:“你们家一日可以最多做多少斤叉烧?”李琙琢磨着这买卖的大小,鱼生是现宰现卖,只要有鱼就行,但这叉烧工序繁琐,可不能先做现卖。 老张生想了想道:“可以做五十斤。”李琙点点头将他召到跟前,在他耳朵边嘀咕了一阵,老张生半信半疑地看着李琙,李琙点点头:“照我说的去做吧,保准成。” 不一会,在门口竖起一个牌子:“鱼生每日五十条,叉烧五十盘,琼脂甘『露』二百碗,售完即止。”张生记上下两层堂吃,雅间总共二十张桌子不到。这个数目也就是算上中晚各一轮的用量。 这个牌子一竖起来,立刻引起更多议论,门口群情汹涌,老张生连忙解释着:“客官,客官,听我讲啊,本店人手吾够,整吾到甘多。多多包涵,多多包涵。”食客们又是一阵扰攘,“你说的什么鸟语啊,听不明白……”不过,今日好歹吃不上了,大家才恋恋不舍逐渐散去。 赵衡之嘿嘿一笑:“好毒的计策,如此一来,老张生的菜肴不就洛阳纸贵了吗?是不是过一段等买卖稳定下来了。这个牌子可以揭走?” 李琙举杯同样狡诘一笑:“什么都逃不过大舅哥的眼睛,不过小弟倒不认为牌子要揭走,日后买卖好了,可以增加限量,但这个可以作为一种特『色』。让所有食客都惦记着每天就这么点嚼裹,肯定争先恐后来吃。” 当初李琙说要办报纸地时候,赵衡之并不看好,不过人家妹夫终归是外人。也不好拦着。后来李琙提出了做广告的概念,赵衡之甚至耻笑于他,李琙于是跟他打了个赌,说报纸发行之后,张生记生意会好起来,如果赵衡之输了就把他那套双马拉的四轮马车输给李琙,如果李琙输了,就要把皇帝御赐的玉佩给姐夫。结果赵衡之非常痛快地讲马车输给了李琙。其实赵衡之早就想着把马车给妹妹,她身怀六甲出入不方便。李琙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倒是程爵笑口常开,本来他对做什么无所谓,关键是和谁一起做事,程爵信任李琙,所以问都不问就加入了报纸。现在效果立竿见影,他高兴得不行。特地命印刷坊多印了五十份送朋友去了。 第二期报纸,也就是七天之后。李琙又是一篇应天的美食行记。介绍的是一家福建来的专门做江鲜的馆子。这天一大早,报童们就等在印坊门外。一千份报纸被一分而光。接下来就是各个酒楼茶馆里地客官们,大家眼巴巴看着门外,那些背着布袋手中挥扬着报纸的孩童一出现,大家立刻蜂拥而上。不过李琙给报童定了规矩,必须得认字的人才发,不然发给一个文盲,最多作为开屁股纸,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河虾炒韭菜,带皮河虾油炸至金黄,下锅爆炒,加入韭菜,料酒、佐料,入口味道鲜美,是下酒的极品……佛跳墙,听说在莆田少林寺,罗汉闻到这道菜也会跳墙而出……”东角门内皇宫之中,一名小太监正给坐在龙床之上的朱遵锡读着报纸。对于街面上的新鲜事物,游手好闲的皇帝总是十分乐于接受。他闭着眼睛听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虽然旁边两名酥胸半『露』的宫女不时剥开个葡萄送到他地嘴里,可是朱遵锡依然不时吞两口唾沫。 当听到“里面放了鲍鱼、海参、鸡、鸭、羊肉、猪肚、鸽蛋等若干材料,煨烧两个时辰以上……”朱遵锡突然起身对下面道:“快,换便服。” 晚饭时分,一名富家公子带着一个小厮,在四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出现在“聚福馆”,门前早就排着一堆食客,不少人手里挥舞着“京都新报”,富家公子看看排得很长的人群,不禁皱皱眉头。手下大汉一看公子神情,立刻挥挥手挤到前面,一名伙计伸手拦着:“大家都在排队,你往里面挤什么?” 为首大汉刚要发作,后面公子伸手拦着,满脸堆笑对伙计道:“怎么今天人那么多啊。” 伙计看了一眼小厮手中拿着的报纸,努了努嘴:“喏,你们不也是看了这个来的吗?客官要不到后头排队吧。”公子笑笑,挥挥手带着随从朝后面排队过去。 第二期报纸面世后,李琙同样坐在二楼检查“聚福馆”地效果,他一眼从几个人中认出了皇帝朱遵锡,乖乖不得了啊,连皇帝老儿都微服出行了。他赶紧想找馆子老板来,可是突然又看到排队之中有两人对皇帝指手画脚。李琙按下念头,继续观察。 两个中年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其中一个走到朱遵锡跟前,作揖行礼,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把朱遵锡引到自己的位置上,朱遵锡对着那人微笑示意。李琙一把拉过魏星,跟他点了点皇帝:“你不是会画画吗?赶紧将这个情形画下来。”魏星叫过伙计,拿来笔墨纸砚,那个时候,饭店里时常有些『骚』人墨客一时兴起题诗赋画,伙计很快送了上来。魏星对着楼下模样描了起来,李琙特地让他将朱遵锡的模样描得大些清晰些。排队的食客中又有人仿佛认识皇帝,又为他让了个位置。就这么让着,让着,皇帝很快进了酒楼。 朱遵锡看了报纸来“聚福馆”微服吃饭地消息很快传遍京城,连皇帝老儿都出来吃馆子。普通市民中对“京都新报”又有了一份期盼,做到第三期的时候,好事者甚至开始琢磨,下一个馆子是哪里,在第二期到第三期之间的七天,城中酒楼茶馆最令人关注的话题就是下一间美食纪行是哪家。 结果当第三期报纸准备面世的时候,门口除了原来二十个报童,还有十数名特别馋的食客一同等在“新报坊”门外,报纸一出街,顿时被一抢而空,当知道等到以西北菜为主的“阳关故人”出现在报纸之上的时候,全城竟然一传十十传百,一时洛阳纸贵。“阳关故人”地酒旗下聚集了上百人,而且此时不过是辰时,饭馆还不到开门的时候。 而且最具轰动效应的是,标题下的题图“贵不可言也来品尝”,讲得是上一期报纸发行之后,“贵不可言”也一起排队等候尝试,那么“贵不可言”是谁,大家都知道! 李琙微笑着坐在雅间里,他相信经过三期美食的调动,大家对“京都新报”也会产生了深刻的印像。 张曜十分不明白为什么李琙盘下作坊竟然是为了出什么报纸,每期报纸算上纸张油墨,工人的工钱,铺子的租金,需要十个重宝,一个月得四期,就是四十个重宝,一年下来就得五百个重宝。这样耗下去,东家有多少本钱耗得起啊?! 张曜愁眉苦脸地去“万通行”进印刷纸。一想起这个张曜最为头疼,纸啊纸,才是最贵地东西,因为这些报纸要给大家拿在手里看,所以纸张质量不能太差,要求尽量白皙。张曜当初找了三天才在“万通行”找到了一种产自江西地赣纸,这种纸比一般宣纸要厚,一般是给大户商人做账本用的。价格自然不菲,一千张要五个重宝,乖乖,每期一千张就出去了,上次一次订下地四千张眼看就用完了,他手里拿着五十个重宝,还要去进,这次东家让他进一万张,说是多进一些可以要个更低的价格。 “万通行”的李掌柜招呼着人给他点纸装车,看着张曜愁眉苦脸的样子,李掌柜拍拍他:“小张哥,有什么心事啊?” 张曜人虽小,但心思细密,听李掌柜这么一说,立刻展颜一笑:“没什么,就是铺子里没那么多地方放,正琢磨着怎么办呢。” 李掌柜一听立刻道:“这还不容易,没地方先放我这,你什么时候要,『『138看书网』』一声,立马给你送过去就行。” 张曜连忙致谢,李掌柜眼珠一转又道:“小张哥,有个事不知道能否帮个忙?”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3)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3) 张曜道:“李大哥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有话就说,小张能帮忙一定效劳。” 李掌柜道:“你们东家不是在印一个什么报纸吗?听说上面每期都介绍一家馆子。而且你们东家一介绍,馆子的买卖立刻红火起来。真是新鲜事啊,呵呵。” 看着李掌柜那副尊荣,张曜琢磨着他到底想说什么,李掌柜接道:“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方表哥,在东市街上开了一处买卖,做江西土菜,由于经营不善已经撑不下去了。他知道你们东家出那个报纸,只要一写哪家馆子,立刻起死回生。我们兄弟跟我好说歹说,让我跟小张哥说合说合,看能不能给他家馆子也写个啥的。” 张曜一听,合着是这事啊!立刻觉得天旋地转,心中顿时如打翻了五味浆似的,我的苍天,李琙真是神仙啊,连这个都想到了。 原来前几日,李琙专门把作坊伙计叫到一起,让大家都到外面说说,他们是“京都新报”的伙计。然后特地叮嘱,如果有人向他们提出这样的请求,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掌柜看着张曜发愣的样子,连忙道:“小张哥,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 张曜打蛇随棍上,立刻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李哥,这个事真的有些为难,听东家说他做这些文章都是到人家店里品尝过,味道的确很好才写的。” 李掌柜道:“这个容易,小张哥啥时候去跟你们东家约个时间,到我表兄馆子里品尝一下?” 张曜心中冷笑,吃顿饭不就便宜你了,他依然眉头不解道:“恐怕这也不行啊,那日店里来了一位贵客。是本朝勋旧王景公子,他请东家到他家亲戚开得店里吃一顿,也是给写个文章。我们东家愣是没有去吃,给顶回去了。” 李掌柜吐了吐舌头,王景的名字他还是听过的,本朝靖难头号大功臣,位列武将功勋首位的兰陵县公王琙的重孙,这个李琙竟然连他地面子也敢驳。以自己这点斤两。看来也难以请动广陵散人了。 张曜看通他的心事,讪讪一笑:“嘿嘿,我们东家就这脾气,连浙江布政使黄淮都拉下马了,王景算得了什么。” 李掌柜吃了一惊:“你们东家莫非就是坊间传言那个得到皇帝召见,破获惊天大案,与布政使黄淮掰腕子,最终将他扳倒的小小县法司。李琙李大人。” 张曜看他竟然知道自己东家名号,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正是,正是。” 李掌柜连忙拱手作揖:“失敬,失敬。没想到是李青天啊。小张哥,你看,这个事情还有没有回旋余地。我表兄也实在可怜,自己的买卖做不好。家中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你看……” 绕了半天还是回到这事上,张曜道:“这个嘛,也不算难事,我们东家说了,如果非要上报纸做广告的话,也可以,但是……” 李掌柜听见事情还有得谈连忙问:“广告?这广告是什么?” 张曜道:“广告就是广而告之。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店啊。” 李掌柜连忙点头:“那要做这个广告还要如何?” 张曜道:“东家说了,如果要做这么大的位置。”说着拿起一份报纸比划着大小,“京都新报”就是一张大概如一个版的人民日报大小的版面,这会张曜给他比划地是1/4大的版面。“对,就这么大的位置,需要五个重宝。”李琙一开始不敢收得太狠了,也就是五个熟练工人的月工资,生怕别人给吓跑了。 李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五个重宝。张曜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嫌贵。但看着李掌柜游移不定的眼神,心中定了主意,起身道:“纸张都装好了,那晚辈先走啦,唉,听说下期要印两千张,估计得累死了。” 李掌柜一听是两千张,比之前一千张翻了一倍,那效果不是更好吗?连忙咬咬牙拉着张曜:“小张哥莫急,我替我表兄拍板了,麻烦小张哥给你们东家说一声,那个什么广告我要了。” 一只手伸到面前,张曜道:“我给东家回话空口无凭啊,李哥是不是先给一半定钱?” 第四期的报纸总共有三个广告,都是饮食业的,都是1/4个版,两个在头版,一个在二版,二版的价格稍低,三个重宝,如此一来总共十三个重宝落袋。张曜再也不说话了,原来赚钱可以这么容易,光是这样三个版面已经把这期报纸需要地费用赚了回来(多加了一千张报纸,成本上涨到十三个重宝)。 第四期报纸一出,大家发现,在前面有两个新的文章,放在报纸下半张,写的也都是饭馆的介绍文章,大家可不理到底有多少篇文章,除了踌躇了一下该先去哪家尝试之外,大家已经做了鸟兽散。只有部分细心的读者才在各个广告下面找到一行小字:广告,非广陵散人本人亲尝。广陵散人是谁?就是李琙地笔名。 两千份报纸在城中再度引起轰动,因为印数多了,看的人也多,所以大家往几个地方一分,加上李琙自己亲笔写的美食行记,各个店里都多了不少客人。只是李琙知道自己报纸成了气候,也不去每个地方蹲点指挥。 李掌柜哪里是给自己表兄拉广告,那馆子分明是他自己的,他本来是江西人,年前觉得家里厨子做菜不错,突然有了点子自己开了一处饭馆。没想到新买卖想打出名号十分不易,一直惨淡经营,正急得李掌柜抓耳挠腮。 前些日子城中最热门地话题就是这个报纸,还有里面的美食行记。李掌柜是什么人,做生意猴精的,立刻感到其中厉害。一打听,正好对自己胃口,这张小小的报纸鼓吹的东西竟然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李掌柜知道张曜正好在这张纸的印刷作坊之中,才找他想办法。起初五个重宝还是让他有些心疼,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五个重宝能让酒店起死回生,那自己当初一百多重宝的本钱才有可能保住。最终狠狠心拍出五个重宝,还一脸无所谓地说,“什么定钱不定钱地,小张哥的话还能不信?”结果已经出来了,报纸面世首日,他的馆子生意额翻了两番。李掌柜拿着那张有着自家酒店广告的报纸,笑了整整一个晚上。 鲁三爷在最心爱的小妾影红服侍下缓缓穿上衣袍,影红小心翼翼地系上最后一个扣子。从昨天晚上开始三爷拿着一张纸坐在灯下久久发呆,脸『色』越来越阴沉,然后三爷却如一头野兽一般将影红扑倒在榻上,爆发出来的威力让影红春『潮』澎湃,嘴里还怒吼着,“贱人,难道我不是老大吗?!”只是这种代价颇大,影红战战兢兢地看着三爷的脸『色』,眼中泪汪汪地噤若寒蝉。她不知道为什么三爷会对那张纸如此来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三爷对老大那么在意。 鲁三爷的确可以称得上老大二字,至少在京城是头号饮食巨擎,旗下四个酒楼雄霸应天四城,春桃、秋菊、夏荷、冬梅,另外远至苏州,杭州,鲁三爷旗下地酒楼总共有二十三家。 鲁三爷号称“鲁一勺”,一手山东鲁菜得自燕王府真传,只是靖难事败,燕王府烟消云散,他跟随师傅浪迹天涯,最终落户应天。鲁三爷以一个大排档似地小摊起家,二十年间做成京都饮食界巨子。鲁三爷根本不需要自吹自擂,应天城中的同行们提起“鲁一勺”三个字都不得不挑起大拇哥。 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让鲁三爷十分不爽地事情,让他在京城饮食界大佬们时不时一聚的吹牛宴上面目无光。 进入七月之后,他一直浑然不觉,直到儿子有一天回来跟他讲了有一张叫“京都新报”的纸张,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文章,其中最令人侧目的,是一篇叫京城美食行记的文章,上面每期会介绍一间小馆子,而且听儿子说每次介绍之后,小馆子生意都会火爆很多。 对于这些每年在京城这个地头起起落落,开了倒闭,倒闭了再开的酒楼食肆,鲁三爷从来都是见怪不怪的,起先他倒没有一点在意。只是觉得那个广陵散人写的文章倒是十分直白,言语之间很能勾起人的食欲罢了。鲁三爷每每看到这些,就当是茶余饭后消遣之谈,但这份“京都新报”突然在第四期推出了一个预告,说第五期改为三日一出版,而且从第五期开始会推出京城美食检阅的文章,品评京城各大酒楼美食。 这份预告一出,终于勾起了鲁三爷一丝情绪,虽然鲁三爷对新鲜事物十分不屑,但人的虚荣之心驱使下,永远不能免俗,总是会对这类东西产生几许期盼。当第五期“京都新报”出版之后,鲁三爷一个上午跑了三次儿子的书房,可儿子久久未归。那点萌芽的情绪抓挠着三爷的内心,见中饭已过,儿子仍没回来,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希冀,派手下人到外面搞一张“京都新报”。虽知道家人去了半天回来通报,说报纸早就分发一空。 鲁三爷只能奈着『性』子,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儿子终于酒足饭饱地回到家中,鲁三爷也终于看到了那张蹂躏了他一天的什么“京都新报”。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4)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4) 鲁三爷看完整张报纸,前前后后一个字也没拉下。第一期的滋味品评推荐了三家酒楼,分别是京城有名的醉春楼,安徽人焦福开的枫眠楼,还有应天本乡人黄子和开的珍鸭馆。 广陵散人评价道:醉春楼如果仅仅凭借着玄武湖的湖光山『色』,或者是因为留了一个辽王曾经下榻过的雅间,而招揽客人的话,他们的买卖早就做不下去了。作为屹立京城饮食业五十年的老字号,醉春楼自然有着独到之处。 广陵散人列举道,醉春楼的桂花酒,松江三鲜,醉虾堪称三绝,特别是醉虾就桂花酒乃京城首屈一指的美食组合。再加上几款精致的小菜,如皮蛋『毛』肚、鲜炖鱼,几乎可以奠定醉春楼京城头把交椅的位置。 除了菜式,广陵散人还对列举了几个项目,就餐环境,伙计服务,推广噱头吸引等等,广陵散人评价醉春楼因为有着几十年的历史,所以这里的陈设还有桌椅都显得十分古朴,吃饭环境十分优雅。而且伙计服务没有店大欺客的感觉,服务起来周到细致。而且老板很会利用辽王的活字招牌,留空辽王曾经吃饭的雅间,吸引了许多辽王的景从者。 广陵散人还指出醉春楼因为历史悠久,一些设施有些陈旧,如果对于这些细节更加注意的话,这里将是应天乃至整个大明国最好的酒楼。广陵散人给予醉春楼五星的评价。 焦福的枫眠楼以头牌的爆乌花,清香砂焐鸡以及红松鳜鱼成为京城饮食业的另一面旗帜,他的酒楼开了不到二十年,但敢于创新,特别是爆乌花,利用应天靠海,以墨鱼肉为原料。以及密制的辣椒佐料,做出了独特地风味。(对于这道菜,李琙也是十分惊讶,因为辣椒传入中国至少在清朝以后,他不知道焦福从哪里) 而且枫眠楼的噱头十足,焦福不知道从哪里拉上的关系,楼上拥有从杨荣开始历任朝廷宰相的墨宝,让食客们觉得既然如此多显贵光临。此处菜式一定不错。所以枫眠楼生意一直不错。 应天城中大大小小的本土菜馆子不下百家,但首屈一指的仍然是黄子和开的珍鸭馆,他们的鸡汁煮干丝、盐水鸭还有老鸭汤为最吸引人地菜肴,特别是鸡汁煮干丝,用料讲究,鸡汁香浓醇厚,令人回味无穷。 广陵散人认为,他尝试过城中出名的苏菜馆子。因为应天是苏菜大本营,珍鸭馆能从众多苏菜酒楼中脱颖而出更显得他们的功力。但他也尖锐地指出,珍鸭馆走的还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买卖准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家酒楼装璜、用具、器皿、家具还有卫生都比较脏旧,这样的买卖理念如果继续下去。只能抱残守缺无法做大。 鲁三爷缓缓把报纸放下,这三家馆子他当然听说过,焦福和他两人还是老熟人,他们家的徽菜做的地确有味道。鲁三爷有时也喜欢去那里吃两口;黄家祖上有人在宫里当厨子,做出的菜式的确比其他苏菜馆要好,但鲁三爷觉得不至于到了可以将它拿出来给予五星评价的高度。醉春楼没得说,人家屹立京城五十年,依旧不倒,自然有独到之处。 虽然不服,但鲁三爷对其中一些新鲜概念还是十分感兴趣,比如就餐环境。伙计服务,推广噱头等等,的确有那么点意思,只是鲁三爷始终觉得酒楼就是要菜肴味道好,这才是立身之本。 鲁三爷怀着淡淡地惆怅躺在床上,没有自家四间酒楼中任何一个。在他看来,广陵散人对自己有偏见,至少自己的老号春桃楼。那里的大厨是自己二儿子。经过二十年的调教,二小子一手鲁菜已经是出神入化。自己认为至少不比他枫眠楼差吧。 只是想着想着,鲁三爷突然一笑,难道就凭着这个广陵散人几篇文章,咱家地买卖就比不上别人了吗?笑话!酒楼讲究那么多环境干吗,归根到底还是厨子手中的锅勺!鲁三爷总算给自己找到了说辞,然后安心地睡去。只是到了半夜,影红十分奇怪,为什么鲁三爷在梦话里还在喊着五星,五星! 过了三日,鲁三爷派人早早跑到外面守着第六期的“京都新报”,这期报纸依然是三家五星级推荐酒楼,分别是经营浙菜的万景楼、经营川菜的蜀香楼,还有一家是最让鲁三爷受不了的,竟然是经营鲁菜的“渤海楼”。渤海楼!竟然上了五星推荐?!鲁三爷翻遍了整张报纸,除了下面还有四家饭馆的介绍之外,了第二期地滋味品评仍然没有春桃楼的踪影。 其他的还好说,鲁菜的代表竟然事渤海楼!真是忍无可忍,就左清文那瘪三开的小破酒楼,竟然成为第一个上了五星推荐的鲁菜馆子。鲁三爷啪地将报纸拍在桌上,什么东西!这个广陵散人分明是欺负人嘛!左清文从山东威海卫逃难来的一个小瘪三,凭着会侍弄一些海货,也给他做成了一号买卖。可是他那些平民百姓吃的东西,怎么能和我鲁一勺地宫廷菜比! 这个夜晚,鲁三爷一腔忿懑,导致雄姿英发。 除了鲁三爷,整个京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工商士绅,特别是那帮酒楼饭馆地掌柜东家们,现在几乎每期都盯着“京都新报”。这份硕大的纸张,就如一个点石成金地金手指,只要它提到的饭馆,无论有名的还是没名的,无论好吃的还是不好吃的(广告里面的馆子,李琙没有吃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买卖立刻火起来。 到了第六期,四个广告位置已经全部排满了,二十个重宝的价格,让新报纸轻松迈入盈利的门槛。李琙非常欢迎众位商家来找报纸做广告,只是他不愿意自己成为名人。可是这种情形在第六期报纸出版之后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左清文拈着报纸走入得月楼的雅间,只见一屋的饮食业同仁都在等着他,得月楼的老板谷老六一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左掌柜,恭喜恭喜,听说今日你家买卖上了滋味品评,还得了五星推荐,哈哈,咱们哥几个早在此等候多时了。” 座上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左掌柜,真是贵人事忙啊,才上了报,腿脚也慢了。” 左清文一看,原来是推盏楼的肖掌柜,他眯起眼睛嘿嘿一笑:“岂敢岂敢,今日陪内人上香去了,所以晚来一步,我喝三杯陪罪。”说着三杯就一饮而尽,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左清文,他平日可是三杯酒就脸红的人,今日怎么如此爽快。 肖掌柜拿起报纸溜了一眼:“看来这新鲜玩意还能长酒量啊!”言语之中的酸劲谁都能闻得出来。在座众人哈哈大笑,肖掌柜被憋得满脸通红,他的推盏楼也是经营徽菜,可是眼看着人家枫眠楼上了滋味品评,心中自然十分不爽,今日大家聚会,左清文这小子又迟到了,他心中如何能畅快得了。 大家不管他许多,已经你来我往吃了起来,得月楼做的是江浙菜,算是中等规模的馆子,这里的老板大多是同等级别,大家没事就学着鲁三爷那些大馆子老板们聚聚,自然是各自轮流做东,今日轮到了谷老六。 酒过三巡,谷老六嘿嘿一笑:“这张纸的确能点石成金,那日听枫眠楼焦老板说,他们一上了报纸,生意立刻翻了一倍,那两日店里厨子伙计忙都忙不过来,初更了还有客人等着吃饭。” 肖掌柜醋劲依然:“这没什么人家焦老板的馆子本来买卖就好。” 左清文笑笑道:“肖掌柜,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福建老钱家的买卖一直生意都不好,本来说熬过中秋就不开了,可广陵散人那一篇文章生意愣是起死回生。” 谷老六看两人有掐起来的可能,连忙出来打圆场:“呵呵,老肖,左掌柜,喝酒,喝酒,说到底还是得菜肴味道好。不过啊,我谷老六可是等着他广陵散人上门呢,就算尝过了,不写什么文章,面上都有光彩。”他嘬着酒,一脸美好的憧憬,仿佛看到广陵散人就要跨入自家得月楼的门口。 旁边一位个子不高有些胖的人问:“几位哥哥,你们知道广陵散人是谁吗?” 谷老六一下子从憧憬中拉回现实,讪讪笑着:“我可不认识,左掌柜呢,你们渤海楼可是上过报,广陵散人一定去过你们那里品尝。” 左清文摇摇头:“这个真不清楚,每天来的客人不少,我哪知道哪个是他。”左清文说完话,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小算盘,什么时候将那位神秘的广陵散人拉到自己店里吃一顿。 本来李琙手里有一个单子,上面列出京城一百多家名馆子的名号地址,李琙每天品尝两家,这些天来已经吃了有八家,反正他会从其中挑出感觉好的给予五星或者四星评价,当然他不想给人家太坏的评价,不然会得罪一大批潜在客户。今日中午他早早出门,准备去得月楼品尝。谁知道刚出了门口就听旁边不知道什么人喊了一嗓子:“广陵散人!”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5)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5) 李琙天天在琢磨下一期的稿子,此时他低头出门,骤然听到有人叫他,愕然抬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我地妈啊,门口竟然站着十几号人,高矮肥瘦都有。一个满脸堆笑身穿翡『色』绸衣,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已经率先窜到身边,躬身就拜:“广陵散人,在下天一楼汤霸,今日冒昧等候公子,特请公子移步,品尝小店的碧玉鱼汤。” 李琙听到此人名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真不愧是做汤的,名字都那么气派,竟然叫汤霸!不过他转念一想,奇了怪了此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广陵散人。 还没等李琙反应过来,刚才徘徊在门外的十几号人乌秧乌秧地扑了上来,这个叫着:“在下蒋三包子,请大师品尝。”竟然还有包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来我这,来我这,我给五个重宝!” “唐麻子,就你有钱,我给八个重宝,大师来我那小店尝尝鲜。”这俩主真逗,都是做什么买卖啊?可李琙没时间考虑许多,他要不赶紧回身钻回家里,要不赶紧突出重围。不过见汤霸他们那架势,今日自己是死活突破不了围困了。 李琙拨开两只过来拉他的肥手,大喝一声:“且慢!”然后趁着大家一愣的功夫,他夺路而逃,翻身钻回门里,对两个家人喊道:“关门!”两个家人连忙将门关上。李琙气喘吁吁,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人竟然将自己身份透『露』出去?自己三番四次跟作坊工人说了,不许他们外传啊? 李琙此时已经搬离了广元分号,在离作坊不远处租了一处宅子,此地倒十分清静,适合赵颖之静养怀胎。李琙见前门走不通。转身钻入后堂,走到后门,轻轻拉开门闩,打开一条小缝这么朝外一瞅,李琙倒吸一口凉气,十几个同样千奇百怪的汉子堵在后门之外,有站着的,有蹲着的。还有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的。李琙赶紧把门关上,又是惊出一身冷汗,乖乖不得了,竟然前后封堵,这让自己如何是好。 李琙满怀惆怅回身进入后堂,走过一个转角,满怀心事的他与人撞了个满怀,手中一阵滑腻丰满地弹『性』感觉传来。李琙抬头一看。竟然是庄若蝶,自己的手正好放在她胸部的位置,李琙脸刷地红了,庄若蝶早已经满脸绯红,红晕蔓延耳根。 庄若蝶低下头嘴里嚅嚅道:“姑爷。还没出门啊。” 李琙双手连忙缩到身后,怯怯地答着,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啊,出不去了。” 庄若蝶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呢?” 李琙于是将前后门都被酒楼饭馆的东家掌柜给堵上了说了出来。庄若蝶噗哧一笑。李琙埋怨道:“有什么好笑的嘛,我烦都烦死了,这些人就如蜜蜂见着蜂蜜一样,烦个不停。” 庄若蝶道:“人家那是抬举姑爷,姑爷应该高兴,何必烦恼?” 李琙问道:“小姐呢?” 庄若蝶道:“小姐和清荷一早去庙里上香去了,祈求肚里的孩子平安。” 李琙哦了一声:“本来我这些文章都应该不受影响写出来,这样才能公正。现在这些人在我如何能去品尝写文章哟。”李琙一屁股坐在回廊之中。 庄若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姑爷,既然他们嚷嚷着让你去,还有人肯给银子,那是好事啊。要不这样,姑爷可以跟他们说,每天发两张帖子,价高者得,其他人就不要等了。” 庄若蝶这么一说。李琙恍然大悟。哎呀,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个。既然这些人那么惦记着自己去吃饭,那干脆将吃饭权拿出来拍卖得了。不过转头一想又摇摇头,不行,在那辈子许多饮食类的媒体就是因为收了人家的钱,评介地时候难免做不到公正的评价,结果牌子越做越臭。 李琙把担心跟庄若蝶说了,庄若蝶微微一笑:“姑爷的报纸,若蝶也看过,您不是已经分开了文章和广告吗?那干脆告诉他们,他们出钱买到的只是姑爷去品尝机会,但至于他们的菜式好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姑爷可以对他们进行差评。反正丑话说在前头,姑爷现在是洛阳纸贵,他们爱请不请。” 李琙一拍大腿,好办法,其实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京城饮食界的名人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当年一些美食家,比如香港的蔡澜之流,如果跑到哪个馆子里吃顿饭,人家封个红包随随便便,而且还不强求蔡名嘴写点什么。没想到庄若蝶一个古代小女子,竟然想出这样的好办法,看来她脑袋瓜还挺灵地。 李琙接着道:“呵呵,庄姑娘你这办法总算给我解决了难题,而且我们还可以跟他们说,如果我品尝过觉得味道不是很好,那么报纸就给他们做一期广告作为补偿,你看如何?” 庄若蝶点点头:“姑爷这办法好是好,但广告上就不能写广陵散人没有品尝过哦!” 李琙转头一想,也是,如果这样,自己广告的效应就会遭受质疑了,李琙想想道:“那干脆就跟他们说,每张帖子只是广陵散人去品尝的机会,但如果味道不好,给了差评,他们不要有意见,这样一来估计也能吓退一些自己心中有数的人。”庄若蝶点点头,然后告辞下去了。 李琙望着她的背影不禁产生了让庄若蝶出来帮忙地想法。对于经商说实话,李琙自己算是一窍不通的,只是凭着那辈子耳濡目染到的营销知识取得先机而已。程爵是个浪『荡』公子,文章写得不错,也只能帮着做些记者的活计;张曜虽然精明,但他地能力体现在管理印刷作坊上,自己身边还真缺少一名做生意的高手。他连忙叫着庄若蝶:“庄姑娘慢走。” 庄若蝶回头望着他:“姑爷,还有什么事吗?” 李琙问道:“刚才那些想法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庄若蝶微微一笑:“那日和清荷出去闲逛,碰上一个什么拍卖行在做买卖,我们俩在那看了会,觉得很有意思。今日一想,既然他们想姑爷去,那么姑爷肯定就跟香饽饽似的,人多粥少,自然要让他们放点血啊。” 李琙心中赞叹,这就是市场啊,你占有了稀缺资源,那么别人如果再要获得这种资源,必须付出代价,多么简单的道理,庄若蝶想得很明白啊。李琙笑笑道:“如果让若蝶来我们报纸帮忙,姑娘可愿意?” 庄若蝶脸一下子红了,诺诺道:“我一女子,抛头『露』面好吗?” 李琙心中暗喜,这样不是分明愿意吗:“庄姑娘,我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有主意的帮忙,做买卖我一窍不通啊。要不过来试试,赶明跟夫人说说。”庄若蝶岂有不愿意之理,羞答答地低头微微点了点。 过了一会,李根将一堆酒楼老板们哄到前门,掏出一张布告贴在墙上:“公子说了,你们人太多,无法一一品尝,现在想了这样一个办法,每日两张帖子,愿意邀请的公子过去的,就付一定地车马费,价高者得。”李根最后四个字腔调故意提高了半拍。 大家一股脑看到布告之上,上面写了帖子发放的细节,每日两贴,辰时发放,拍卖采取暗标方式,大家各自填写愿意付出的价格,价高者得。但丑话说在前头,广陵散人平常之后如果感觉味道等不够好,会秉公评判,是好的就好,不好就差评。 看到最后,那些老板们倒吸一口凉气,真黑啊,花了钱不过买来一次品尝的机会,至于好不好,人家还不会因为收了钱给好脸『色』看。顿时有几人叹了口气闪身钻出人群,悻悻而去,边走还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 但大多数人还是坚定地留了下来,汤霸喊着:“这样最好,别跟街市买菜似的吆五喝六的,我出六个重宝!” 李根摆摆手:“大家安静,安静,别鼓噪,我们公子说了,这是暗标,不需要说出来!明日起,大家辰时来候着,记得写好你们心中邀请公子的价钱啊。”这时李琙已经悄悄溜出了后门,朝得月楼而去了。 得月楼雅间里地酒喝得差不多了,众位老板纷纷起身告辞,众人走到楼梯上,看见一位公子走入大堂。一名伙计快步走过去招呼,他找了个靠里地桌子坐了下来,伙计问:“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李琙瞧了墙上一溜的菜牌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头牌地菜肴吗?” 伙计道:“当然有了,东坡肉、西湖莼菜羹、玉笋山珍、龙井茶叶鸡都十分不错。客官要点哪个?” 李琙将两个重宝放在桌上:“把头牌都上上来。”伙计见来了大主顾,连忙叫了声好嘞,下去准备去了。 左清文走到门口突然仿佛记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坐在里面的李琙,把谷老六招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会。谷老六瞪大眼睛:“你可看清了?” 左清文道:“这位公子肯定是来过敝店,只是是不是广陵散人就不知道了。” 谷老六连忙道谢,将大家送出门去之后,赶紧返回来,招过一名伙计吩咐着:“吩咐厨房,这位公子点的菜小心伺候着。”不管是不是广陵散人,谷老六也不敢怠慢。吩咐完,他慢慢走到李琙旁边的桌子坐下,仔细盯着。 ------------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6) 第二十一章 京都新报(6) 很快,几个头牌端了上来,谷老六心一紧,伸长脖子盯着李琙一丝一毫的动作表情。只见李琙招呼过伙计,端上一杯白水和痰盂。谷老六十分纳闷这是干什么使? 接下来李琙先是尝了尝玉笋山珍,这道菜是用新鲜竹笋和鲜蘑菇加上火腿炖山鸡,味道鲜美,果然李琙尝了之后暗暗点点头,然后夹起两根鲜笋尝尝。放下筷子,拿起水杯漱漱口,然后又夹起龙井茶叶鸡。 谷老六看到这,心中就如怒放的花朵一般,广陵散人!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广陵散人。普天之下除了尝菜的人,哪里会有人这样吃饭,每吃一口就拿水漱口的。谢天谢地,瞧今天左清文牛哄哄的样子,这回广陵散人也来自己店里吃过了,嘿嘿,赶明轮到我谷老六也抖抖了。 李琙吃一口,漱漱口,这样一样一样菜式吃过去,吃到最后一道东坡肉,不禁连连点头,果然不错,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味道清甜,略带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估计是店家自己有绝活腌制过。 谷老六看在眼里,喜上心头,一激动哆嗦着站起来,走到李琙身边轻轻问道:“客官,味道还好啊?” 李琙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哦,您是?” 谷老六一下子犯了难,该不该说出自己身份?李琙看他脸涨得通红,再看看旁边伙计看着此人的脸『色』,突然有点明白了:“您是这里的老板?” 谷老六脸憋得红红的,半天才应了一句:“是啊!您是广陵散人先生?” 李琙不置可否:“晚辈何敢担先生二字。” 谷老六连忙堆着笑说道:“先生是有文采的人,岂是我等拿大勺的能比。先生觉得敝店的菜肴还可口否?”谷老六本来就是一个粗人,现在在李琙面前也拿腔拿调学起了文邹邹。 李琙点点头道:“还不错。”也不敢说太多,人家可是把自己当成神人呢。 谷老六趁机坐下来:“却不知道蔽店可以在报纸上评几星?!” 李琙被这一问。只感到头皮发麻,直接败退,连忙摆摆手道:“这位老板,我不是广陵散人,广陵散人是我地师傅,我只是学着师傅来这里试试,改日我让师傅再来。”说着,李琙也不管自己吃饱没有。赶紧扔下一个重宝,起身就走。谷老六一拍大腿:“小哥,哪里能收你的钱,等会,等会……”李琙早就撒丫子跑得没影了。 李琙现在特别苦闷,跟往常一样舒舒服服地品尝美味是没戏了,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帮酒楼食肆的老板们追在屁股后面。回到家里,正好赵颖之也回来了。刚刚睡醒午觉。李琙走进房间里,赵颖之对他噗哧一笑:“大门外的告示是谁的主意?” 李琙嘿嘿一笑,把刚才庄若蝶跟他说的主意讲了出来,没等李琙说话,赵颖之就点点头:“不错啊。若蝶脑子很灵啊,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 李琙故意试探一下:“夫人不觉得这个办法唯利是图吗?” 赵颖之撇撇嘴:“有什么唯利是图了,既然人家想你去,你不给他们点希望。估计连门都出不去。妾以为这样很好,还可以有赚头。” 李琙十分惊讶赵颖之思想也这么开放,不过仔细一想,也难怪,人家好歹是商贾人家之后,有这等见识也不奇怪。李琙想想又试探道:“娘子,我们印刷坊缺少一个能做买卖的帮手,本来你是最合适地。可是偏偏你又有了身孕。我发觉庄姑娘在做生意上颇有点能耐,要不让她也到作坊里帮衬一下,一来可以帮我出谋划策,二来她也不用一天到晚在家里当外人使。” 赵颖之微微一笑:“好,夫君去和她说吧,她要是答应就让她去呗。”李琙见赵颖之没有意见,心中暗喜,连忙献殷勤陪着她说话。 第二天辰时。李琙悄悄跑到二楼围栏往外看。乖乖不得了啊,前门已经聚集起一堆人。人数恐怕不下三十号,大家挥舞着手中的纸条等待着中标。 汤霸在人群中左看看,右打听,想看看同行们都准备出多少钱,可是谁也不愿意告诉他。看着大家一个个志在必得的样子,汤霸慢慢缩回右手,因为那掌心之中的纸条只写着五个重宝,他心里打鼓,无法确定这张签子能否中的。他的左手『摸』索着伸进口袋里,那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十二个重宝,这是他昨晚突然有些不放心,咬咬牙又填了一张,这次可等于他一个月的利润了,自己的天一楼每年也就赚个百十个重宝,维持着家里小康之家而已。他觉得自家地菜味道还不错,如果有报纸帮着吹嘘一下,生意可以上个台阶 李根从每个应标者手中收取纸条,走到汤霸身前,汤霸两只手分别攥着两张纸条,犹豫片刻,李根笑着道:“这位老哥,您的呢?”汤霸叹了口气,左手伸了过去,将那张写着十二个重宝的纸张递给李根。 李琙拿着一张张字条检查一遍,天一楼出价十二个重宝已经让李琙瞠目结舌,但当他看到春桃楼的时候,更加吃惊,竟然是二十个重宝!这个春桃楼他是听说过的,人家是鲁一勺鲁三爷地产业,号称应天头一号。本来李琙应该首先到他那里品尝,只是他突发奇想,故意将他晾在那,让他干着急,想通过这个试验一下自己报纸到底能有多大影响力。现在鲁三爷终于低头了,自己找上门来,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个重宝。李琙暗暗高兴,不是为了这二十个重宝,而是为了自己的报纸终于在应天打开了局面。 下一期报纸上来,鲁三爷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但他依然十分不爽,春桃楼竟然只被评为四星,对于春桃楼伙计的服务态度,广陵散人大肆抨击,认为他们店大欺客。但对于春桃楼地鲁菜特别是红烧海参却赞不绝口。鲁三爷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结果大病一场,在病中仍然对广陵散人念念不忘,这四星的评价,被鲁三爷引为一生之恨。 局面打开的十分舒服,从来没试过这样舒服,每天李琙都到各种各样的馆子里吃饭。既然要把报纸做成一个产业,他也不再为了『奸』不『奸』商的头疼了。每日的标的不断攀升,到了七月下旬,标的已经涨到了二十五个重宝,这已经是大多数中小饭馆无法承受地限度。而且应天一等的酒楼也吃得差不多了,这一个月里,报纸总共出了八期,前四期介绍生意不好但味道好的酒楼,后四期,每期四到六家酒店的滋味品评,而且每期广告全满,于是一个月下来,收入竟然高达五百个重宝,扣除开支,仅仅这个月已经收回了印刷坊所有投资。 这个情况无论让程爵还是张曜都吃惊不已,在他们眼里,李琙就像变魔术一样,将报纸变成了一棵摇钱树,现在两人走在街上听到的无不是关于“京都新报”的议论, 应天本是天下第一风流富贵之地,百姓本来就富裕,现在有了这样一张美食指南,百姓更加兴奋不已,每日商贾市民都忙着寻找着新报介绍的足迹孜孜不倦地觅食。 李琙对于如此市场自然喜上心头,他跟张曜商量了一下印刷坊的印力,探讨将版数从四版扩大到八个版,张曜表示只要增加一些工人,印力还是相当充足地。于是李琙决定“京都新报”在八月扩版。 这日李琙正在印刷坊地书房之中琢磨下一期的大稿子,在李琙心目中,“京都新报”绝不是风花雪月,饮食饕餮地市井小报。这个朝代虽然推动着渐进式的改革,但李琙通过和朋友们的商讨,明显感觉到大明朝由辽王而起的改革正在走入死胡同之中,这种自上而下的变革精神如果无法真正唤起民众的支持,那么很可能走入歧途。因此李琙希望自己的“京都新报”能够起到宣扬教化的作用,把自己的思想通过报纸撒向人间。 现在头一个月搞美食内容不过是扩大报纸在民间的影响,而真正的大手笔却埋伏在八月准备开始。李琙手中『毛』笔重若千斤,思索着该如何下笔。 正在此时,程爵推门而入,李琙抬头一看,只见他满面兴奋,大声叫着:“澜芳啊!大事啊,本朝之盛事啊!” 李琙呵呵一笑:“什么事让你兴奋成这样,赶紧坐下说话。” 程爵搓着手道:“辽王要进京啦,辽王八月十五中秋节进京觐见皇帝,然后他在京城会呆到重阳,拜祭完太祖孝陵然后再回琉球。” 辽王?!两个字如同火花闪烁,在李琙脑海里闪亮蔓延,这个如『迷』一样的人物终于要来了!李琙手中『毛』笔悄然跌落……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 “禀报大人,这是大法司转过来的浙江案案卷,已经由林莆签署,呈交上来了。”宰相府秉笔崔成将一摞卷宗放在宰相瞿远面前。 瞿远抬头一看,微微一笑,左手搭在一摞案卷之上道:“林正田好辛苦,一个人将这件大案办了下来。最终有多少人定案?” 崔成答道:“黄淮以下一十二人,共为国收缴贪墨赃款六百二十万重宝。”崔成年纪不大还不到三十岁,是新党后起之秀,承隆十六年经济科进士出身,才干为瞿远赏识,一直留在身边充任宰相府幕僚,引为心腹。崔成毕恭毕敬地答道:“大人,正田请示法司,何时将一众人犯押解京城,乔法司派人过来询问大人意见。” 瞿远笑容一收,站起来在书房转了两圈问道:“继先觉得呢?”其实事情他和大法司乔豫早就商量过,现在不过想考究考究崔成。 崔成想想道:“浙江的大案现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浙江我新党官员倒了十之八九,那边的大国士会选举恐怕危矣。不过,现在辽王眼看要进京,或许可以成为一大奥援,趁着他老人家进京,然后将人犯押解京城,提交大法司最后审判,为新党制造大义灭亲的声势,或许可以力挽狂澜。只是……”话说了一半又停下。 瞿远赞许地点点头,这些都是他原先就计划的补救措施,崔成可以想到,果然不错,只是见他说着说着听了下来,问道:“只是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崔成道:“只是浙江让谁去收拾残局才是重中之重,现在法司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咱们宰相府的事。浙江的大国士会虽不可为。但仍不能放弃,所以善后之事请大人三思。” 瞿远慢慢点头,这个崔成果然不错,做事看问题越来越有章法了,可惜就是有点年轻。隔了半晌试探着问道:“如果让继成去当布政使呢?”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击在崔成心头,他的心扑腾扑腾直想跳出来,难道,难道大宰相想让自己出任浙江布政使?!二十八岁出任封疆大吏在国朝历史中也是前所未有地事。这个来得太快了一些吧!绕是崔成少年老城,面对这样的问话也是惊讶不已。只是毕竟在宰相身边当差多年,他极力平复着内心,装着在思索的样子慢慢说道:“此事,卑职从来没有想过。” 他的神情被瞿远看在眼中:“想到什么说什么嘛。” 崔成道:“浙江省政务在急不在缓,治『乱』需用猛『药』,现在浙江一省百姓心中,新党民心尽失。我们应该立刻在受灾府县加大赈济力度。将勾结『奸』商的下级墨吏揪出来杀之以平民愤。然后实行官府指导价格,提高『奸』商购田成本,最大限度获取民心。” 瞿远听完这番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错,继先这种做法果然是一心为民的做法。但吾以为不可取。赈济是要的,但不可全赈。而要引导失地农民入城务工,如此正是扩大浙江工商业,解决劳动力不足的大好时机;墨吏更不能擅杀,如今受灾府县邪教横行。全靠这些墨吏维持着地方秩序,如果杀了他们,谁能来压制白莲教作『乱』?官府指导价更不能出,出了官府指导价肯定得罪当地士绅商贾,更加会将他们推向旧党怀抱。” 瞿远地话说完,崔成已经是汗水湿襟,自己的三策完全被宰相否决,看来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事情全成了泡影。瞿远一眼看出崔成心灰意冷的模样。笑笑道:“继先有才,只是失之急躁,但你在宰相府参政多年,还是应该多到下面磨练磨练。你还年轻,布政使之位担不起来,但吾想让你去当个参政,不知道意下如何?” 参政乃仅次于布政使的职位,正四品衔头。而他现在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幕僚。崔成的前程在转瞬之间来了又去。如何不惊喜万分。连忙拱手拜倒:“大人抬举,卑职实不敢当。” 瞿远摆摆手制止他的谦虚:“你应该当仁不让。值此多事之秋,我新党同僚更应团结一致,过多地虚言不需要讲了。等辽王进京之事了结之后,你便去浙江上任。”崔成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应诺。等崔成出去,瞿远放下手中活计,『揉』『揉』眼睛,抓起案头一张报纸,上面白纸黑字四个大字“京都新报”。 “看报啦,看报啦!浙江全省上下皆贪,本朝有史以来最大贪墨案始末,全程报道!”八月初十一大早,一个一个小报童拿着“京都新报”从印刷作坊奔向四方,一个个清脆的声音响彻应天的大街小巷。这声声童音就如重锤一般砸向帝国的权力中心,是那样孔武有力,是那样惊天动地。 “邢兄,快看快看,浙江贪墨案!乖乖五年来千万重宝!没想到浙江一省官员上下齐手,造成今日这副田地。”茶楼之中人们早把关注从吃吃喝喝转移到“京都新报”扔出的重磅炸弹之上。 那位姓邢地一脸苦相,拿着报纸反复看了两遍,才蠕动着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老吴,咱们关心不了国事,不如看看今天又推荐倒那里去吃。”这哥们倒不关心政局,反而仍然关心广陵散人的推荐。 老吴道:“没有推荐,今日所有的内容都是关于浙江贪墨案的。没想到广陵散人不但会吃,还对此案内幕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邢先生微微一笑:“天塌不了,我朝历代什么时候没有贪墨之官。过一阵子换上一拨新地,该干吗干吗。”话语前仿佛超然看破红尘。 老吴叹了口气:“天下乌鸦一般黑,原本以为那些宣扬民本,宣扬廉政的新党会好一些,现在看来却不过如此,唉,还说大国士会可以监督官府,可是照我看,就算大国士会也不保险。浙江国士会三十多个议员,贪官们搞了五年,不照样监督不了。”整个应天在此因为这篇报道震动了,人们奔走相告,原来在浙江竟然发生了如此大案! “……据查证在这次浙江案中,商人以偷漏税,朝廷收购偷漏之丝绸贩卖所获利润,取其六成与官员平分。纵然如此,浙江丝绸商人仍获得巨额收入。据案件统计,几达八百万重宝之巨,参与其中十二名浙江丝绸商人分得不义之财,最少一人五年中也获利三十万重宝。官员以国之利市之,国之利与商贾分账,此乃浙江案之本源。 至此,世人皆恍然大悟,国之权可贩,国之利可私分。商人偷税,偷窃朝廷收购之丝绸,可向官员行贿,以购其手中权力。此情此景正是发生于浙江案中,浙江上下官员以朝廷赋予的收税权力作为商品贩卖与商人。商人凭此次赎买,将本应属于朝廷之财富据为己有,然后与官员分账。国之利因而转至私人之袋中,表面上无人受害,然祸在社稷,殃及黎民众生,长此以往,国力为之虚弱,何以庇护天下苍生。 或问,何以让浙江的官员将朝廷赋予之权力作为商品贩卖?或答:权力也。往昔,朝廷规定土地与财富可以通过权力来剥夺和占有;如今,朝廷规定土地和财富需通过交易获得,此世间进步也。然而,监督这种交易的权力仍握在官员手里,他们变相地拥有无法估算的土地与财富。权力不因行使不再是权力,反之,权力如不行使才不是权力。众官员挥舞国之权利,摆摊买卖,如市井之徒无异。 朝廷,民众之集合也,官员代朝廷履行律法,行平衡仲裁之权。因而,权由民生,而非上官、朝廷所授。若以天赋民权行中饱私囊之事,如取民之利以害民尔。 或问,如何制约官吏市权?或曰:老子崇尚无为之治,官吏无为不使扰民,官吏无为手中之权方无法寻租;因之权不在集而在分,不在大而在小,不在为而在无为。” 叶海娅重复念着最后一句:“权不在集而在分,不在大而在小,不在为而在无为。”短短话语如响雷一般敲击着她的心房,这三句话无不处处敲击在国朝官吏制度之痛处,自古以来朝朝代代官吏行使的朝廷权力,在他地笔下竟然成为了残害百姓,祸『乱』国家的弊端。石破天惊,振聋发聩。 叶海娅浑然不觉自己鼻尖上渐渐渗出汗水,她压抑着砰砰直跳的心房,翻开报纸再从头到尾将广陵散人这篇几百字短文重读一遍,报纸上白纸黑字“浙江贪墨案罪在权力”的大字冲入眼帘,让叶海娅久久无法平息。 平日里,叶海娅十分喜欢阅读“京都新报”,广陵散人幽默的笔调,轻松的题材,妙笔生津的美食描写经常令她忍俊不禁,甚至还亲自跑到“张生记”品尝过羊脂甘『露』。只是在她心中“京都新报”不过是茶余饭后增添欢愉的甜点。 谁料到,最新一期地“京都新报”面世之时,叶海娅被里面整整两个版关于浙江贪墨案地报道深深吸引着。她怎么也想不到,广陵散人对于朝政时局还有如此深入的看法,特别是他关于权力腐败根源在于集权地思辨,更是引起金发玉人深深地思索。 叶海娅的眼睛缓缓抬起,碧绿得深不见底,它透过窗花望向皇宫高墙外的天际,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2)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3)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3) 越是临近卸职,瞿远身上的压力就越大,边关的败绩战报以及“京都新报”关于浙江案的报道接踵而来。瞿远只觉得身心疲惫,边关的败绩在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天下没有不败的军队,只是这个时候出来,必然会在朝政上有所动『荡』。前两日瞿远咬咬牙还是将参谋部递上来的战报抄送各部了。 结果可想而知,各部掀起轩然大波,这还得了,战无不胜的帝国军队竟然在落后野蛮,曾经的手下败将瓦剌人那丢失了将近一千精锐,天朝大军几十年来没有遭受过的败仗。朝中舆论一下子全部指向兵部尚书郭汝年与总参谋都督吴杰。 吴杰是旧党中人,上任之时已经六十八岁,在位六年,如今已是七十四岁高龄。因为他是第一个非辽东军的总参谋都督,所以他一上台不是想着如何改进大明军队战斗力,反而抱着一点私心,大力打压辽东军一脉,对江南各卫出身的第四军,以及西北边军出身的第六军大肆照顾。最新列装的武器以及粮草后勤皆优先供给这两个军,而镇守鞑靼的第三军的兵器已经有三年没有更换过。今日鞑靼之败不得不说与此无关。 吴杰上台其实也是新旧两党妥协的产物,既然宰相为新党担任,那么掌握兵权的参谋都督就由旧党担任。只是吴杰老迈了,他是属于前一世靖难时代的军人,不适合新时代的军队,瞿远将这个败绩公布就是出于这种考虑,希望他自己能知难而退辞去军职,给后辈们腾出位置。 果然公布战报第二日,吴杰怀着沉重不甘的心情,将自己辞去总参谋都督的辞呈递交给兵部。自获悉败绩之日起。吴杰就知道自己很可能面对今日的情况。虽然败绩明发会影响士气,但朝廷的规制不可能隐瞒,一定会公诸于众。辞呈由兵部转交给瞿远,至于批不批准还要等瞿远定夺。但吴杰不会作幻想,瞿远是新党宰相,他会留自己一条生路? 虽然这个时代地参谋都督拥有很大的兵权,但名义上他们还是要受到兵部的节制。如果拿下吴杰,那么兵部尚书是不是同样要引咎辞职呢?郭汝年是新党的人。只是兵部现在不过是筹划国防大政方阵,管辖军队后勤,军工等的文职机构,如果让兵部与总参谋都督府一起承担失败的责任,对中规中矩的郭汝年十分不公。 瞿远看着吴杰的辞呈,有些踌躇,考虑再三,瞿远在辞呈上签下意见。瞿远案前站着两人。一个是兵部尚书郭汝年,一个是秉笔崔成。瞿远将辞呈递回给郭汝年,他拿起来一看,顿时汗如雨下,郭汝年长长舒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揖到地:“瞿相,属下明白了。” 辞呈递回来地时候,崔成已经看到,眉『毛』立刻拧成一股。瞿远的意见是:前方败绩。兵部难辞其咎。意思很明白,兵部要有人负责,负责的自然是郭汝年。 崔成惊道:“大人!” 瞿远摆摆手制止了崔成继续说下去,反而对郭汝年问道:“真和,你知道为什么老夫让你负责?” 郭汝年年过五十,是瞿远的学生,此时也不敢说话,躬身道:“请大人示下。” 瞿远让二人坐下:“本来不过一营兵马的败仗。本无须如此大动干戈。只是有个问题要问真和,你觉得如今我朝军队战斗力如何?” 瞿远这一问,问得郭汝年心中一惊,他思前想后,叹了口气:“比之靖难装备水平提高了,然战力有所不如。” 瞿远点点头:“真和还算知兵之人,问题就在这里,这些年我们过得太舒服了。六军也荒废了。现在军队军纪松弛,训练缺少。除了威名之外已经名不符实。这样的军队需要动一动了。所以老夫才希望通过这次让吴都督和真和辞职引起军界的震动,切实反思一下过去十多年的问题。其实真和好好想想,你做这些年尚书,是不是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无过之军如何能成为强军,所以这次要委屈真和了。” 郭汝年叹了口气,再次拜倒:“瞿相高瞻远瞩,属下不如也,既然如此,属下心服口服。明日就将辞呈递上。”说着郭汝年告退而出。 崔成叹了口气:“瞿相,这次地败仗哪里关兵部的事,要关也是第三军,责任追究到三北就行了何必穷究,再说就算扳倒了吴都督也行,再怎么样也烧不到郭大人头上。” 瞿远叹了口气道:“你不要以为刚才我所言是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我大明军队的确已经到了危险的时候,如果再不痛定思痛,谋求变革,日后恐怕要遭遇大祸。郭真如此人守城可以,进取不足,让他辞职是处于公心。” 崔成也如郭汝年一般一揖到地:“卑职惭愧。”崔成在官场日久,对于朝政动不动就陷入党争地套路中,但对于瞿远在上位者要考虑的问题,崔成便大大不如了。 瞿远微微一笑:“没错,我朝的确有新旧两党之分,但并不是任何事都要从党争出发。如果不以公心为重,这个官就做不好,也做不长。黄淮是最好的例子,继先当引以为戒,方可当得大任。”看着瞿远和蔼地微笑,崔成顿觉羞愧难当,在瞿远身上崔成看到了一心为公的真心,也许只有这种公心者才能够执掌如此庞大帝国的权柄。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禀告:“大人,米先生来了。” 瞿远连忙道:“速速请米先生进来。” 一心扑在报纸上的李琙已经忙昏了头,试菜还在进行,因为一个地方平均二十个重宝的请帖还是太诱『惑』人了,吃完了还得去给人家写,每期至少有六个老板眼巴巴在盯着;但既然开了个头,也不能闲着,李琙还要继续想下一期的头条,现在听说朝廷已经公布了北疆战报,他就想着能否写一个关于军事方面的稿件。不过还好,印刷坊有张曜帮忙,一般事务也有庄若蝶帮衬,不然李琙根本没有时间琢磨稿子。现在程爵的工作倒十分简单,做完美食,李琙准备做做茶馆、『妓』院等等地方,这些都是潜在地大客户,已经打开了饮食业的市场,他当然想继续杀入娱乐业市场。 在那个时代明朝的娱乐业已经相当发达了,儒学的式微,连最后一丝道德的摇旗呐喊都消失了,娱乐业的发展达到了历史顶峰。根据程爵的调查京城里出名的『妓』院十多所,中等『妓』院超过五十所,这些大多集中在秦淮河两岸,另外在城东玄武湖边还停着十多艘大型画舫,当然都是娱乐行业地,全城从事娱乐行业地美女们达到五千人,而这时应天人口不过二百万,适龄男人大概七十万的样子,『性』工作者人数与男人群体比例,已经快要达到了西方研究着认为地一百比一的科学比例。因此应天城中才显得如此和谐,男人们干劲冲天,整个城市展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当然老婆那边还得安抚,当然这个时代除了少数家中拿大权的河东狮之外,大部分女人都十分规矩,老公喝喝花酒没什么,关键懂得回家,交家用;如果实在喜欢那个外面的女人,只要你条件够也尽管娶回来做小,当然那些没有条件的老实巴交工人就只能回家睡老婆了。正是因为这种令李琙心醉的民风,才让当初那个仗着家里强势的赵颖之,虽然看着李琙在县城里玩了一个芮官,心中老大不爽,但始终老老实实做他李家媳『妇』的原因。 李琙对于这个庞大的娱乐市场雄心勃勃,如果不是听说朝廷十分反对赌博业,李琙甚至想将进军应天城里城外大小几十家赌坊了。程爵做这个娱乐业的专题策划,那是再好不过了,家里已经有了一妻一妾的他对于喝花酒是乐此不疲,哪里来了新歌伎,哪里来了新的花魁,他是了如指掌,这会他已经搞了几个中等有特『色』的『妓』院的调查,同样准备走饮食业的路子推出。 这日,李琙结束了与程爵的讨论,谢绝了他去玄武湖喝玉堂春花酒的邀请。他哪里还有劲,累得跟狗似的只想回家睡觉,好在如今能坐上大舅子输过来的四轮马车。李琙躺在宽阔软和的车厢里,眼皮子渐渐加重,一不小心睡了过去。等车夫将他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夏天的应天天黑得比较晚,现在已经快初更了。李琙十分不愿意地走下车,朝门口走去。 正在此时,在他的右手边,也就是大门的右边一匹马儿正在那焦躁地打着响鼻。这引来了李琙的注意,目光顺着个方向看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李琙努力辨认着黑暗中的人,突然一个念头闪起,李琙道:“陈情,是你吗?” 黑暗中传来幽幽叹息,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是我……”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4)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4) “西舟你可回来了,这一个月,弟弟都要愁死了。”屏退左右之后,宰相瞿远笑着将米胡拉到椅子上坐下。 “云飞啊,你可是一国宰辅,肚子里连船都撑得起,如何能自己稳不住阵脚。”米胡笑呵呵地边做边调侃。 瞿远叹了口气:“宰相也有难过的坎啊。先说你的事,怎么样,见到殿下了?” 米胡点点头:“是啊,见到了,吾在太平府住了六天,殿下交待了一些事,另外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信交到瞿远手中。 瞿远如获至宝,将信拿到手上,边打开边道:“殿下定了启程日期吗?” 米胡道:“定了,应该是在八月初五,夏季东南季风强烈,船走得快,八月初十应该能到京城。” 瞿远点着头,眼睛已经被信吸引过去,看着看着他不禁眉头紧锁,等看完信,他问米胡道:“这是什么意思?” 米胡不明就里:“什么什么意思,吾也不知道殿下信中写的是什么。”瞿远把信递给米胡,米胡拿信看了起来。 瞿远道:“殿下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上月截了一条船,上面装着三十门炮和二十个铁匠。说船是德里苏丹的。为什么殿下什么都不说,只提这个,这种案子一般会有太平府的人自动上报上来啊。” 米胡看完眉头也皱了起来:“殿下现在说话越来越少,而且总是禅机重重的。这次和他老人家谈了一晚,没说什么,提起朝政他总是说不要问他,七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老烦着他吧。可是这封信提到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哦,对了。殿下说了一句话,眼睛不能总盯着大国士会,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还以为他在说新党那些人在搞小动作,难道说的是德里苏丹?” 瞿远眉头一展:“这就对了,殿下说的不是德里苏丹,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在说河中可汗。” “沙哈鲁?!”米胡惊讶地吐出三个字。 瞿远点点头:“对,一定是他。德里苏丹小丑尔,殿下不会关心。也只有沙哈鲁够点分量,难道这条船和他们有关系?” 米胡道:“殿下可能怕这种小事不会引起你地注意,所以特地写信提醒一下。毕竟你是大宰相,对这种小事很可能忽略。” 瞿远道:“这就对了,五月间我接到一个总参军情司的密报,说这次北疆瓦剌叛『乱』,沙哈鲁提供了两千副盔甲和一千支骑兵用的三眼火铳。只是没有明确证据无法召唤他的使节前来质询。如果这样看。沙哈鲁的确有点野心。” 米胡道:“我们都身在局中,总是被朝堂之事纠缠,免不了忽略西面这位邻居。”瞿远按着辽王的信陷入深深的沉思。 过了半晌米胡问道:“怎么样,最近京城有什么新鲜事。” 提起这个瞿远的眉头才展开一点,他呵呵一笑:“新鲜事还真不少。记得那个吴江地法司李琙吗?”米胡点点头,“这小子办了一张纸,叫什么京都新报。” 米胡从袖拢之中掏出一个纸卷,展开之后问瞿远:“是不是这张报纸?难道这个广陵散人就是李琙?”米胡脑海中泛起了那个英俊略带些冲动的少年形像。 瞿远点点头。眼睛在米胡手中报纸上溜了一眼:“对,就是他,这张报纸是今日的,我这里也有一份,你也看见了,好像李琙小友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米胡微笑着瞄着报纸:“好像是哦,他怎么将浙江案全给捅出来了。还是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哟。” 瞿远道:“过两日黄淮他们就要押解进京了,原来部署的事全因他这一笔泡汤了。唉。弟最担心的是这小子脑袋发热,将决堤案捅出来。西舟啊,你得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米胡道:“他的报纸是不是三日之后还要出版一期?” 瞿远点点头道:“他好像和老庄家地孙女住在一起,要不要让苏冠之过去跟他交待一下,不要继续写下去了。” 米胡默不作声地想着,瞿远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隔了片刻,米胡突然说了一句:“殿下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力!” 瞿远一怔。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直穿心肺,让他呆坐当中——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力! 黑暗中这声叹息让李琙浑身一震。在黑暗中一个苗条的身影向前挪了一步,门口地灯笼放『射』出的微弱亮光照在她的身上。没有官服,一身浅蓝『色』的衣裙,云鬓高髻,尽是女儿装扮。那一张消瘦地脸上,还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只是如今目光中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李琙胸中涌起一阵柔情,那太湖之滨,风雨飘摇的夜晚,这个女人不假思索地随自己跳入湍急的洪流之中,两人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四目相投,呼吸相联。李琙眼前一阵目眩,仿佛又回到了那条火热的河流。 李琙同样一声叹息,问道:“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陈情眼波流动,勉勉强强挤出一丝微笑:“好啊,一切还好,你呢?” 李琙也笑笑,心情复杂:“是吗,你好像瘦了。” 陈情又是一笑,神情有些惨然,心如刀绞,怎么你还知道我瘦了吗。多少个夜晚陈情想着眼前的男人入睡,一别两月,却没有一点音信,也许他正和自己地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自己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又算得了什么,陈情再叹了口气悠悠道:“谢谢公子关心,你也瘦了。”工作的劳累让李琙愈加清癯,虽然有些憔悴,但更加显得英俊,灯光摇弋中。李琙半明半暗的脸庞让陈情目光不舍离开。 李琙道:“最近有些忙,哦对了,你怎么来这了?” 陈情道:“怎么,不欢迎吗?” 李琙连忙道:“不是,不是,呵呵是不是有公事要来京城办?” 陈情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李琙连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了好久了吧,来吧,到家里坐。” 陈情有些不知所措。然后默默转身要走,李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冲上两步一把将陈情地手抓住:“都到家门口了,姑娘还要去哪。”陈情浑身一颤,脸上顿时一抹红霞,也不知道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被李琙拉着走。 来到门口,李琙边敲门边朝里面喊,不一会李根跑出来开门。李琙让他将陈情的马缰接过来,拉倒后院地马厩。李根惊异地看着陈情,嘴里连忙打着招呼。陈情在李根开门那一刻,悄悄将手从李琙那抽了出来。 李府里灯火辉煌,李琙快步走到阶上。只见一家人都在那等着他回来吃饭,李琙嚷了一声:“娘子,老萧,看谁来了?”赵颖之站起来朝外面望去。只见陈情消瘦地身影孤独地呆在院子里。 赵颖之笑逐颜开,快步走下台阶,清荷连忙跟上:“小姐,小心。”赵颖之边走边道:“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看到赵颖之的笑容,陈情也陪着笑脸走上前来,两人在院中拉着手寒暄起来。 李琙招呼着:“娘子,饭菜都做好了,快让陈姑娘进来吃饭吧。”他们两人手拉手进了饭厅。李琙问起萧东怎么不在,赵颖之说他今日出去会一个朋友不在家吃饭。萧东自从甘愿做李琙地保镖之后,也搬来与他们一起住。萧东和陈情是不打不相识的对手,不过两人关系也很好,平时也以兄妹相称。 李琙招呼大家坐下,吃起饭来。闲谈之中,李琙了解到原来陈情来京主要是办一个案子,案子告一段落了。所以过来看看朋友。李琙频频举杯给陈情劝酒。陈情看看他又看看赵颖之,神情复杂。吃过饭。赵颖之安排房间让陈情住下,还热情地陪着陈情说话。 李琙独自一人回到房间里,一头扎在床上,头一偏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琙突然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只见赵颖之坐在床沿,关切地看着自己:“怎么了,今日很累啊。” 李琙点点头:“嗯,最近两日事情多一些,怎么样,陈姑娘睡下了?” 赵颖之点点头:“嗯,睡了,妾跟她聊了一会,不过感觉她有些不愉快。” 李琙问道:“哦,怎么了?” 赵颖之道:“不知道,我问了她几次,她都不说。但我感觉到,陈姑娘好像心事很重……怕不是又是惦记你了吧。”说完脸上蕴涵着笑意,扑倒在李琙身边,眼睛盯着他。赵颖之不傻,陈情在浙江为李琙挡一箭的事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对她夫君情有独钟,如何能舍身相救。 李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陈姑娘跟我不过跟我一起办了一个多月地差事,至于她是怎样想的,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赵颖之莫明其妙:“什么叫蛔虫?” 李琙一笑:“蛔虫就是钻到你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小虫子。” 赵颖之详怒拍着李琙的身子:“你坏,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李琙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 赵颖之羞得脸一红,随即正『色』道:“那怎么办,人家要是来京城跟着你,夫君作何打算?” 李琙知道女人在怀孕期是最容易吃醋的,连忙道:“娘子,陈姑娘来我当她是朋友,没有其他想法。”李琙心里叹了口气,庄若蝶每天火辣辣的目光自己都无法消受,现在又多了一个陈情。虽然两个女子都在李琙心里留下影子,但至少不能在眼下表『露』吧,老婆还大着肚子呢。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5)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5) 李琙是个好人,真的,虽然曾经有过荒唐的日子,可对于一个心底善良的人来说,他归根结底就是个好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着家中贤惠美丽的老婆,李琙选择了收心,做些好事,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无愧于心。 可是当你千方百计打算回归平静的时候,生活总是不会平静,庄若蝶、陈情他们会一个一个出现在你的面前。自己做了什么了?李琙总是想不明白,不就是做了一个法官该做的事吗?为庄若蝶伸张了正义,为什么她宁愿放着重回上流社会,被堂堂退休大都督收为干孙女,然后再嫁个好人家的好事不要。宁愿做了奴婢,拼死拼活都要跑回自己这里?李琙是个好人,但他不傻,庄若蝶的心思也明白,就是想跟自己呆在一起。 还有陈情,从她舍身为自己挡一箭的时候起,李琙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自己又做了什么了?不就是做了回好人吗?陈情幽怨的眼神,就如千万支利箭『射』向李琙,让他无法招架,可能天下没有男人能够顶得住一个美女整天价用这种眼神看着你。有时候李琙一激动会恨不得扑上去将她搂住,狠狠地亲上一口,然后大喊:我爱你。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女人们不是都喜欢坏男人,干吗偏要喜欢自己这个老实巴交,被许多人咒骂,怕老婆的男人呢?看来时代不同了,女人价值观的判断就会不同。 李琙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傻乎乎地数着星星。他突然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莫非那辈子自己的荒唐所为伤害了几个女人,他们的灵魂跑到这个世界来追债吗?李琙不敢往下想。 青府台在针毡上坐了三天,终于等来了下一期报纸,总算让宰相大人长舒了一口气。这期的头版头条题目是——“二百青楼,姹紫嫣红”。这个令人喷饭地标题令瞿远感到一阵轻松,至少李琙没有愣头青似的继续深入发掘报道。瞿远看着“京都新报”的大字标题,简直服了李琙,这小子竟然把触角伸向了男人们趋之若鹜,但又都不敢明确拿到台面上说的青楼事业上。瞿远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花花公子,青楼欢场没少出没。就算现在年老了身居高位,一年到头也会有两次秘密去喝喝花酒。所以他对这些自然知道。 这个专题,在应天再度引起了轰动,全城的大老爷们对姹紫嫣红的应天娱乐市场的兴趣是那样浓厚,大街小巷无人不在谈论着这个话题。终于有人将这个大家日思夜想却羞于提及地话题拿到光天化日之下高调宣扬。 相反的是,那些儒家的卫道士看到之后,顿时炸开了锅,以京城大儒白斯文为首的江南学派的儒生们被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娱乐,拨撩得心急火燎。可是除了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骂骂广陵散人之外,也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对“京都新报”进行反击。实在无奈的情况下,他们狗急跳墙在某些酒楼的留言告示板贴出了反击文章。白斯文痛陈广陵散人诲『淫』诲盗,有伤风化。见白斯文挑头,那些儒生立马群起而攻之。第二天京城各大酒楼食肆地留言板都贴出了大字报,严厉批判广陵散人。 可是广陵散人理都不理,翌日出版的报纸,继续姹紫嫣红的报道。而且广告也开始换上娱乐场所,诸如什么翠蝶楼近日引进新鲜江南水仙花一批,另有少量江西鲜嫩杜鹃、湖广芙蓉欢迎各位赏花云云。 食『色』『性』也,京城众多闲着没事兜里有钱的闲人,几乎已经将“京都新报”奉若经典。第二期一出版,谁还去看那些儒生写的酸文,几片可怜地大字报在人来人往的留言板前揭皮掉角,很快飘落地上。千万只脚一踩而过。 表面上繁花似锦的应天城,却暗流涌动。在一个没人注意的傍晚,当老少爷们拿着报纸纷纷涌向各大青楼之时,一溜囚车进入太平门,这一支庞大地车队在灯火摇弋之中没有引来过多的围观。前浙江布政使黄淮坐在头一辆囚车中,浙江案最后的高『潮』即将上演。 一封匿名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进了印刷作坊的院子,匿名信被一名上班的工人交到负责管理内务的庄若蝶手里。庄若蝶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雇了辆马车跑回李家。叫醒了李琙。 这两天李琙难得休息,稿子的事有程爵负责。内务有细心的庄若蝶担着,印刷坊也有小张曜照看,自己终于有了睡懒觉地机会。谁知道才到辰时又被庄若蝶叫了起来。李琙梳洗完毕,接过庄若蝶手中的信笺,信中内容令人头疼不已。原来这封信讲的就是浙江三名国士会议员贿赂黄淮的密事,其中有辽王小舅子富阳侯郭铭之后郭威,信中记录了郭威前后十次贿赂黄淮的详细情况,累计达到十七万重宝;其次是来安伯练子宁之后练升贿赂黄淮十万重宝的情况;最后一个是前浙江都指挥使仙居伯刘凌的孙子刘吾尘贿赂浙江官员八万重宝。除此意外,里面还列举了浙江国士会所有议员在此次决堤之后兼并的土地数量,人人没有落空,最少一个国士都兼并了几千亩地,最多地达三万亩之多。 参与浙江案地时候,一来李琙缺乏经验没有想起追究行贿者,二来他被分配调查的项目是决堤案,所以李琙并没有接触过行贿者地案情。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行贿者中竟然还有国士会的人。根据前生的经验,李琙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要去找『政府』官员行贿,说不好听的,议员本身就是『政府』的对里面,『政府』官员见了议员还要让着三分。 看来辽王之后的的新政的确改得莫明其妙,空有西方议会民主的外壳,却没有了其中的内涵。议员行贿『政府』官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但李琙也知道这份匿名信的分量,虽然无法证实其中内容,但根据一般经验,这种事多数不假。但这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送信的目的是什么?李琙真的无法吃准。他不是三岁孩子了,在浙江案即将进入最后阶段的时候,京城政局之紧张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报纸恶搞的“娱乐特刊”减弱,在与程爵,大舅子他们不时的喝酒聚会中,多少都会透来一些朝廷的事情,李琙也感到其中味道。 李琙觉得这个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立刻穿好衣服,上了车驾和庄若蝶一起赶回印刷作坊,另一边派出几个下人去把自己大舅子请过来商议,此事可大可小,他也不敢找太多的人。 等大舅子赵衡之一来,李琙就将匿名信给他看,看完他的神情和李琙一样惊讶。对着李琙问道:“这个可是个烫山芋,妹夫打算怎么办?” 李琙摇头苦笑:“不就是因为觉得棘手才把大哥请来商量吗?” 程爵在一旁早就沉不住气了跳起来道:“这些国士老爷们平日一个一个装得跟绅士,可背地里干的尽是这样误国殃民的勾当。澜芳兄,不用考虑了,下一期报纸的头条就是它了,将这些人的嘴脸揭『露』出来。” 李琙沉『吟』不语,那边赵衡之说话了:“郭威是什么人?郭铭之孙,辽王正妃郭氏的亲外甥孙子。郭铭是辽王起家的亲信,靖难之后首任户部侍郎,在朝廷推行辽东新政,政绩显赫,特别是开创全国海关,为朝廷增加赋税无算。作为辽东元老宿将,他们郭家在新党之中势力浩大,而且又有辽王这层关系,谁动得了它? 练升来头也不小,练子宁是当年拥戴先帝睿宗登基的功臣,平定靖难也有大功;至于刘吾尘是浙江地头蛇,先祖在军中颇有势力,也是当年平定靖难的功臣,瞧瞧他们先祖的爵位就知道了。”赵衡之话里话外意思非常明显,说完白了程爵一眼。 李琙迟疑了一会,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吭声的庄若蝶突然道:“公子,奴家能说句话吗?” 李琙点点头,庄若蝶道:“奴家以为,此事公子不能出头。刚才大舅老爷说了三位国士的情况,郭威是新党的嫡系,练升又是旧党家族,还有刘吾尘家和军中有所牵扯。如果大人贸然将三人的事见报公之于众,一下子就得罪了朝堂之中最有势力的三方。此其一也。 其二,公子想过没有,为什么这封信要给大人?送信之人目的为何?以奴家之见,送信之人有些不善,虽然他的所为仿佛与萧大哥同路,但奴家偶尔听公子说过,浙江案一众犯人已经被押解入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关于案子的密闻给了公子?而且知道这些密闻的一定不是一般的人,公子请看,里面对于行贿的数目记录得十分清晰,应该是确有其事。奴家觉得此人此时将这个东西给公子,是想利用公子将事情通过报纸宣扬出去;甚至有可能是公子因浙江案而得罪的新党之人,想借此陷害公子也未必。”说完庄若蝶怯生生看着在坐几位公子。 李琙看看赵衡之,赵衡之看看程爵,三人眼睛里交换着同一个信息:她的分析怎么这么透彻,如此老练? 看着三人吃惊的样子,庄若蝶脸刷就红了,嘴里嚅嚅道:“奴家胡说的,三位公子莫要见怪。”她以为自己说错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6)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惊(6) 对于赵衡之这样的老江湖,对于这份匿名信的份量自然十分清楚,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至于李琙就更加敏感了,自己的报纸创刊才多久啊,这个时代的人怎么那么灵敏就感觉到可以利用报纸发布消息呢?匿名信的内容如果公布了,对于应天诡谲的政局而言将会产生多大的冲击。李琙不敢多想,因此对于程爵提出的发表的建议,本来就不予以考虑。 只是他们两人没有像庄若蝶那样十分迅速地做出了分析,所以才对庄若蝶惊诧莫名。庄若蝶话音刚落,程爵使劲摇摇头,李琙和赵衡之两人则狠狠地点了点头,赵衡之一脸惊讶地道:“庄家小妹子好见地啊,分析得头头是道。”庄若蝶脸更加红了,下巴贴在胸口上,再也不敢说话。 程爵仍然固执地摆手摇头:“澜芳,这封信的内容为什么不能登载?我看说得全是实情,咱们当初办报的宗旨是什么,难道你忘了吗?”当初当李琙提出报纸的概念时,他就曾说过,报纸是一种话语权的体现,而“京都新报”的宗旨应该站在人民的利益上,对一切损害人民利益的人和事做无情的揭『露』,匡正朝廷官府的过失,为民众说话。 这个宗旨的提出得到了,程爵、魏星和严伦等人的高度赞同,虽然后两者没有加入报纸一起干,但也同意成为报纸的特约撰稿。程爵科举考试又落地了,目前没有什么事做,很积极地加入到报纸的创办之中。现在他提出了李琙当初的办报宗旨,就是想提醒李琙不要忘本。 听程爵说完李琙头都大了,虽然他并没有放弃媒体监督『政府』的理念,但这次直觉告诉他不能做。李琙脸『色』阴沉,双手抚『摸』着漂亮的釉里红压手杯陷入沉思。程爵焦急地盯着李琙。等待他的决定;赵衡之一直姿势悠闲地坐在那里,他不想替妹夫做决定;庄若蝶更加无话可说,水灵灵地大眼睛紧紧盯着李琙。 这也许是回到这个时代之后李琙要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庄若蝶案、假币案最后到浙江案,李琙并没有太多的顾虑。无他,无知者无畏,当他不清楚这个时代的问题,当他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的时候。他没有畏惧,只有全力地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但当他辞官的时候,李琙第一次感受到了无穷地压力,在自己的两侧都有一种正义力量在喧嚣,一面是由他的前辈穿越者建立起来的朝代,这个朝代与众不同,正在一代代仁人志士的率领下,一步一步朝开放、民主、正义推进;但另一侧却是在不完全变革中夹缝求存的百姓们。他们在新政的大旗下获得了一定的利益,思想也得到一定地解放。但资本主义经济形态的萌芽如同一头来自异世的怪兽与中国传统的旧势力结合,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百姓的骨血。自己地良心决定了他不能放弃民众的诉求,但另一面假如他过于急躁的话,有可能损坏辽王经过几十年心血确定下来的根基。 最终在两难之中。李琙学会了妥协,辞官是那个情况下最好地应对方式,这也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妥协。 特别是李琙在与魏星、程爵他们的交流以及自己亲身体会之后,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时代的问题所在。于是李琙选择了以在野的方式,以报纸的方式坚持自己的理想。但人生总不会一帆风顺,现在命运的岔路口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在这种他再度面临选择,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还是在妥协中巩固自己地力量呢? 李琙缓缓说道:“我注意到匿名信里全部指向了浙江国士会的议员,特别是购买过浙江田亩的这些议员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不干净。我突然在想一个问题。大国士会选举只有一个月了,如果这个时候揭发了浙江国士会议员的丑事,谁会是最大的获益者。” 此言一出,小小斗室里再无其他声音,赵衡之微笑着点点头,自己这个妹夫终于显示出一些成熟的味道。程爵涨红了脸刚要说话,李琙摆摆手道:“士晋先别激动,你听我说。我可以告诉你。报纸的宗旨我从来没有放弃。一丝一毫也没有,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但是坚持自己地理想和宗旨并不代表莽撞。如果此时我们打开这封匿名信,将它公诸于众,那么我们所做不仅不可能为民伸张正义,还可能阻碍更大地正义。而且在没有搞懂投信者的真实用意之前,我们更不应该轻举妄动,免得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李琙盯着程爵地眼睛一字一句道:“士晋,相信我,只要条件成熟,这封信里说的事情,一定会出现在报纸之上。” 程爵拿着信封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道:“又是这样的说辞,一天到晚听我爹说,忍辱负重,我早听够了……” 赵衡之起来拍拍程爵肩膀:“士晋,听我一句话,这次澜芳是对的,如果这封信发在报纸上,你们一定会捅大篓子。” 程爵见两人都这么说,一怒之下将信扔在桌上,一手拉开门哈哈大笑:“我以为李琙是那个不畏权贵,一心为民的吴江法司,我看错了,他不过是沽名钓誉,言行不一的小人而已。通过这个事我已经看透了你,别再跟我说什么理想,说什么宗旨,都是扯淡。今日我跟你说,我退出了,行不行?”说着摔门而出。李琙还想说话,可程爵已经扬长而去,不见踪影。 李琙顿时呆在当场,没有想到程爵竟然是这样一个撅脾气,说不干立刻撂挑子走人。赵衡之对着李琙无奈地摇摇头,但脚下没有停三两步就冲出屋子,边追边喊:“士晋,等等,哥哥有话跟你说。” 李琙看着敞开的大门,傻乎乎地呆了半天,直等到庄若蝶怯生生地叫唤:“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李琙好像过电一般咯噔一下,才回过味来,他茫然地问庄若蝶:“若蝶,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吗?” 庄若蝶想都不想狠狠地点点头:“信,公子说的肯定是对的。奴家相信。”李琙仿佛开释的犯人一样缓缓站起来,可回味一想,是啊,在庄若蝶心中,自己说什么都是真理,问她有用吗? ------------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1)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1) 新一期报纸没有,过了三天的报纸仍然没有,李贤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自己这一招借刀杀人没有起到作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贤握着帐单再把四大金刚召集起来,既然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剩下来只得跟新党硬接一招。 八月初六,刑部员外郎方治上书,奏本中带有浙江国士会三名议员行贿的记录。这次方治上书先将奏本分别交给宰相府和大内的通政司备案,然后再上达天听。根据大明朝政体,任何官员上书除了密奏之外,只要在任何一个通政司备案,朝廷任何官员都可以调阅。方治的做法十分明显,就是要让天下皆知。 选择这个日期也是有目的的,他们知道辽王行程,所以选择这天。杨墨文总是觉得有些疯狂,可李贤仿佛胸有成竹,一定要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果然此奏本一出,朝堂哗然,根据计划好的步骤,第二天监察御史杨墨文按照原计划上书弹劾浙江国士会,蛇鼠一窝,未能尽到国士会的责任,因此浙江国士会不适合再承担他们的指责,应该撤销整个道德上有误点的浙江国士会。 这份弹劾奏本成为堆积在应天头上的炸『药』桶彻底爆发了,京城旧党官员立刻明白了这几个年轻人的用意,大家不用指挥群起上表,有弹劾三名行贿议员的,有直接跟着杨墨文弹劾浙江国士会的,一夜之间六十多个奏本呼啦啦挤进两府的通政司,大有不灭国士会誓不罢休之势。 李贤看朝堂之上的声势造得差不多了,又指使太学的几名旧党官宦子弟刻印了一批单张的宣纸,报头仍是“京都新报”,里面大字标题写着“浙江墨案,贿者为谁”下面还有一个小题目——浙江墨案续作。国士贿赂记略,属名依然是广陵散人。然后把报纸交给那些小报童们,每人十个铜板,让他们随着“京都新报”一同派发。一日之间两千份李鬼随着李逵一起散发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邢兄,快看快看,浙江贪墨案续作,哈哈,好个广陵散人。我说他不会甘于寂寞。果然又是一篇大快人心之作。你看这里,以国士会初衷,官府之监管,如父兄,似嫂娘,焉有父兄嫂娘贿赂子侄之理乎?”老吴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如此国士会,如何能靠他们监管官府。真是天大地笑话,趁早关门了事。” 邢兄拿起报纸,仔细将文章看了一遍,鼻子中哼了一声:“这个浙江案,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可恨官府还要把我们蛮到什么时候,真是岂有此理。还有这个广陵散人不是要急死人吗?隔了好多天才又出了这个,看来他对浙江案很熟悉啊,只是更新这么慢。让人实在受不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下面的街道上想起一阵哄声:“浙江案还有多少真相!我们要知道!”“对我们要知道!” “浙江布政司,国士会坑瀣一气,法司必须严惩!”“严惩贪墨!” “撤销浙江国士会,以谢国人!” 老吴凭栏探头下望,只见几十名太学学生挥舞着京都新报边走边喊,朝大法司所在的锣鼓大街走去,路上还不时有些无聊的闲人喊着相同的口号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两名好事之徒站在酒楼之上,手中挥舞着报纸对下面大喊:“太学生,好样地,大法司严惩贪墨!”光怪陆离,林林总总,大街小巷之中人们熙来攘去,好不热闹。 李琙本来从印刷坊出来,正要回家。此时被挡在路上。他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迎面而来的游行队伍。心中吃惊的感觉无与伦比。他张大嘴,看着大明朝第一次游行示威的人群从身边挤过。有人高喊着口号将一张报纸塞到李琙手中,他拿过一看,更加吃惊不已,手中报纸上面竟然同样写着“京都新报”,只是内容却是前些天给自己的匿名信中讲述的贿赂案情。天啊,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人冒用自己报纸的名头,发表了浙江案内情。李琙脑袋嗡地蜂鸣着,惊诧万分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人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那些太学生坐在大法司之外,口口声声要求乔大法司出来见他们,把浙江案地内情告知,并且严惩贪官。”一名太监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皇帝朱遵锡听着太监所言,面无表情地抚『摸』着手中玉佩,等他说完,挥挥『『138看书网』』。”那太监连忙行礼告退。 在他身边坐着两人,上手位乃景清,下手位乃杨溥。等太监出去,朱遵锡看看两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拿起案头的报纸又看了一遍,问道:“两位师傅,这张报纸想必二位都看过吧。”两人点点头,“师傅可知道这个广陵散人是谁?” 李贤所作所为都是瞒着景清进行的,所以景清对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是等到方治、杨墨文先后上文,他才品出点味道,虽然也觉得李贤的布置稍微有些急躁,但也不失为利用此案造势地一步妙棋,也就由他做了。反而景清已经考虑了几天如何利用现在的局势在朝堂之上推波助澜,他回道:“皇上,据微臣听说,此子不是别人,还是老相识了,就是那个破了盗墓案和假币案的吴江法司李琙。” 朱遵锡吃惊道:“啊!竟然是他,他放着好好的司正不做,什么时候搞出这样一份好玩地报纸?” 景清道:“据微臣所知,他已经辞去法司职位,目前正散居京城。” 朱遵锡奇道:“他辞去了法司职位?师傅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杨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景清看看他然后回皇上话:“据说是因为与法司正钦差林莆对于案子产生了意见分歧,所以一气之下辞去了职位。” 朱遵锡拍拍报纸:“呵呵,这个人真是一个怪才,看来是因为有人想将此案压下来,所以『逼』得他只能以这个办法来抒发心中不平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溥突然缓缓道:“但愿如此。” 朱遵锡道:“杨师傅有什么意见?” 杨溥道:“回皇上,微臣在想,这个李琙本是新党的人,为什么要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地揭发新党的老底?” 朱遵锡有些不以为然:“他怎么是新党。” 杨溥道:“据了解,他之前被黄淮等人设计陷害入狱,后来也是宰相府和大法司一同赦免了他,而且据说瞿相对他赞赏有加。所以微臣想不清楚,为什么李琙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拆新党的台。而且这次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朱遵锡道:“师傅是说,他偏偏在皇太叔进京这个节骨眼上搞出这样一个东西?” 杨溥点点头:“是啊,明日辽王殿下就到下关码头了,此时此刻再度揭『露』浙江案内幕,而且矛头竟然指向了国士会,这不是明摆着跟辽王对着干吗?” 景清道:“此人做事时新时旧,对咱们若即若离,虽然做事对着辽王,但他的一些理论却与新党切切相关,所以微臣也有些搞不懂。” 杨溥道:“是的,景大人所说很有道理,此人亦正亦邪,看他报纸之上讲青楼地文章,却是有辱斯文,令人捧腹。但两篇揭『露』贪墨案的文章又笔调犀利,臣以为,此人要不是个愣头青,要不就是心机颇深,欲在新旧两党的夹缝中取利,左右逢源。为的却是一条终南捷径。” 朱遵锡微微一笑:“终南捷径?杨师傅是说他以文市名,还想回到朝堂?这样就好办了,反正到了年底旧党宰相就要上台,这段时间可以『摸』『摸』李琙的底细,如果此人真是如师傅所言,那完全可以将他争取到咱们的门墙之下。现在咱们这边像他这样想法奇特,敢想敢干的人太少了。”听皇帝这样说,景清和杨溥对望一眼,两人都用眼光询问着对方,皇帝的主意可行吗?毕竟李琙所作所为即使他们这样老而成精地政坛宿将也搞不懂原委。 朱遵锡见两人不置可否,也不继续下去,只是笑笑捡起两份奏本:“李琙跟辽王对着干,朕搞不明白,可是这些官员同样把矛头指向浙江国士会可是甚至比李琙更早啊。” 景清不动声『色』道:“微臣打听过了,是李贤他们撺掇着上地奏本。” 朱遵锡道:“师傅,现在一朝一野不约而同都发了难,你们有何看法?” 杨溥道:“『操』之过急啊,明日辽王就要进京,咱们不得不提防一下新党狗急跳墙,会借着辽王的影响力强行压制。毕竟国士会是他们地命根子,一旦动摇了这个根基,新党的信念就崩溃了。” 景清道:“弘济啊,你比老夫年轻啊,怎么也如此瞻前顾后起来。既然孩儿们闹起来,如果我们这些老人不在后面给他们撑腰,实在说不过去啊。”说着用眼睛瞟了瞟皇帝。 朱遵锡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道:“那景师傅,咱们又能怎样为下面撑腰呢?” 景清听得出来,朱遵锡的意思明显是要利用现在的情况做文章,于是微微一笑,小声道:“微臣看,既然把矛头已经指向国士会,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打蛇打七寸,就往这上面招呼。皇上,您看这样行不行……” ------------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2)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2) 庭院深深深几许,此处深宫不知寒。 红墙碧瓦将盛夏的燥热锁在外面,只有几只无聊的知了在疲倦地叫着夏天。 清冷寂静的院落里,一位袅娜的美女斜坐在回廊一角,乌纱之中金发闪烁,帽沿之下一双碧眼目光流动,紧紧盯着手中的报纸。 “海娅姐,下面该教什么啊?”一位女官隔着窗户问道。 “论语”叶海娅目不转睛地看着报纸,随便回答了一句,“夫天之道,民之心,天道民心,浑然如一,逆天行者,。不能为民张目,必为万民唾弃。国士本无双,无奈负汗青,垂手负荆至,叩首归悬廷。” “好!”看到这里叶海娅不禁惊呼一声,好个“垂手负荆至,叩首归悬廷。”心中暗道又是一篇惊世警言。叶海娅俏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只觉得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广陵散人果然没有令人失望,这一篇对浙江国士会的诘问可谓铿锵有力,置地有声。叶海娅却不知道这篇东西实际是出自李贤手笔,李贤是什么人,明经科进士,号称京城文章魁首,他写的东西自然力道十足。无奈此时此刻,叶海娅已经将这篇文章张冠李戴放在李琙头上。 叶海娅缓缓放下手中报纸,美目流转,望向湛蓝的天际。这个广陵散人到底是谁,他写的东西评贬时弊,揭『露』官场黑暗,尖锐有力,令人激动莫名。叶海娅痴痴地凝望天空,广陵散人是老是幼,是高是矮,是肥是瘦?他是何方人士,又是怎样来历。从他的文章之中,只觉得他应该是位热血男儿,如果能见上他一面,也不枉此生了。 几只翠鸟叽叽喳喳地飞上墙头,叶海娅轻叹一声,暗自出神。 “侍读姐姐,你在想什么啊?”突然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只小手嗖地抢过叶海娅手中报纸。“广陵散人!京都新报!啊,海娅侍读又在看报纸呢!” 叶海娅总算反应过来,只见一位满面稚气的小姑娘拿着报纸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正是长公主朱英殿下。叶海娅腾地站起来,嗔道:“殿下,你不好好读书跑出来干吗?”说着话就要追赶。 朱英叫着:“侍读姐姐是不是恋上广陵散人了,怎么每期京都新报,姐姐都要看得如此入『迷』。”她边叫着。边跑躲在几名宫人之中。叶海娅又羞又怒,急急忙忙在后面追着。 两名女官从书房里出来,连忙把叶海娅拉着:“姐姐,你好大胆子竟敢追殿下。” 叶海娅嗔道:“不是叫了你们教论语吗,怎么这么快就下课了。” 一名女官笑道:“都什么时候了。早教完了,谁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啊。是不是又看广陵散人的文章入『迷』了?” 叶海娅娇嗔着追打同伴:“小妮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看姐姐不撕了你的嘴。” 朱英在前面跑着冲出院子一头装在一人身上。她抬头一看,只见朱遵锡微笑着看着她,吓得朱英连忙行礼:“父皇,女儿孟浪。” 朱遵锡蹲下来,抚『摸』着朱英的头发,爱怜道:“好女儿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高兴啊。” 朱英见父皇不生气,立刻顺杆子爬,一头扎到朱遵锡怀里。撒娇道:“父皇,父皇,臣儿今日会被论语了,父皇可要有赏。” 朱遵锡呵呵笑着:“是吗,我地好英儿竟然这样厉害,当然要赏。”说着拽下腰上一枚玉佩给了朱英。 朱英乐呵呵伸手接过玉佩,撒手扔了报纸飘到一边。朱遵锡眼睛被地上报纸吸引,伸手捡了起来。一看之下原来是“京都新报”。他笑着问朱英:“英儿也看这个吗?” 朱英道:“这些字太多了,臣儿看不懂。这是侍读叶姐姐看的。” 朱遵锡站起来,抚『摸』着朱英的脑袋,道:“好,带朕见见你的叶姐姐啊。” 朱英边走边撒娇:“好啊,不过父皇也要赏叶姐姐。” 这时,叶海娅还和伙伴在伴着嘴,突然听门外内侍唱名:“皇上驾到。”大家吐了吐舌头,连忙停止了打闹,一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盈盈万福做下。 话音刚落,外面朱遵锡已经大步流星走入宫门,举目环视,眼光落在金发碧眼的叶海娅身上:“平身!” 院子里的宫女太监还有女官们这才起来:“谢皇上。” 朱遵锡的眼睛就没从叶海娅身上离开过,漫步走到叶海娅面前,抬手将报纸递到她面前轻声问道:“这是你的?” 叶海娅俏脸一红,低头轻轻回道:“回皇上,是下官地。”说着伸手将报纸接到手中。 朱遵锡微微一笑,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拍拍朱英的肩膀:“好孩子,跟宫女们去玩吧。朕要跟你叶姐姐叙话。”朱英答应一声,举着玉佩蹦蹦跳跳跑开了。 今日朱遵锡心情颇好,没想到宫里还有人看广陵散人的报纸,他微笑着问叶海娅:“叶卿也喜欢看这报纸?”叶海娅是正七品的大内侍读女官,皇帝跟她说话,自然以大臣之礼相待。 叶海娅低头垂手侍立一旁,轻轻点头答应着。 朱遵锡道:“毋需拘谨,随便聊聊。叶卿对这报纸文章有何评价?” 叶海娅想了想,轻声回道:“文章是好文章,金玉良言,执地有声。” “好,说得好!”朱遵锡刚刚和景、杨两位师傅商讨出来,听到叶海娅也这么说,心中颇有遇到知音的感觉,“不知道叶卿家对这广陵散人是何看法?” 叶海娅不知道皇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抬眼看了看皇上,只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显得十分迫切想知道她的看法。于是深呼吸一口道:“广陵散人痛陈国士会弊端,讥锋犀利,言之有物,可见其忠肝义胆。如果说浙江国士会尽是一帮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是作恶多端的伪君子,那么广陵散人真乃无双国士。” 朱遵锡只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微笑着盯着叶海娅地眼睛,慢慢点头:“好个无双国士。这年头就是国士太多了,真正的国士却有几何啊。叶卿家此言甚妙。”在皇帝的『逼』视之下,她地神情颇不自在,目光赶紧移到别处。 “唉,别挤啊,你个臭叫化子。”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走在城门洞之中,左闪右躲避开一个一个衣衫褴褛地叫化子。他口中嘟嘟囔囔,“奇怪了。哪里冒出这么些叫化子。” 旁边他的同伴笑笑道:“你还不知道啊,自从五月里端午汛,安徽大泽,浙江富春江都遭了水灾,这些都是那些地方的灾民。跑到京城里要饭来了。” 中年人眉头一皱:“这些个臭要饭的,怎么跑了这么远地路来京城,难道一路之上不会把他们饿死吗?” 同伴笑道:“你看,你就不关心朝政吧。灾民逃难,哪里的官府敢把他们饿死了,听说安徽好几个县都在城外开了粥厂,每人都施舍米粥,好让他们赶紧离开。这样一站一站不就传到京城来了。我听说啊,这两个月里已经有两万多灾民进了城。皇上开恩,发内帑赈济,这不城北荒废地校军场。还有西城的骡马市都建起了粥棚。”中年人走过门洞厌恶的瞥了一眼互相搀扶着走入的灾民。 灯火摇弋的粥棚,此起彼伏,人影重重的帐篷之间,衣衫褴褛地灾民们紧埃在一起,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天的日子又在一种半饥不饱中渡过,明日那一口嚼裹在哪还没有主意,现在需要赶紧睡去,保存体力。一名总髻孩童伏在母亲地怀里。灵动的双眼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苍白瘦削的脸蛋在摇弋的灯火中忽明忽暗,一颗。两颗,暗暗数着星星。 突然帐篷之间几条黑影窜过,隐没在营门前地黑暗之中。在一处背光地地方,四五个黑衣之人聚集在一起,不时还有人从黑影中加入,他们东张西望仿佛在等着谁。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地高大黑影闪入人群之中,众人一起跪倒轻声叫着:“师父!” 高大黑衣人含糊着哼了一声,让众人起来:“人都到齐了?”下面有人答应一声,高大黑影挥了挥手,“走!”一行人从篱笆的缝隙里钻出了灾民营地。 他们在应天地大街小巷里左拐右拐,还不时听下来躲避巡夜的五城兵马司人马。走了一会来到一座大宅子的后门之前。其中一人上去轻轻敲了敲门,敲门声三长两短。过不一会,后门开了个缝,『露』出一双精光崭『露』的小眼睛警惕地看着外面的人:“你们找谁?” 敲门人赶紧行了个礼,说道:“空生初请问,善逝应机酬。先答云何住,总是烂柯人。” 小眼睛眼中的警惕总算放了下来,又问:“头『插』几注香,侍理何处佛?” 敲门人答道:“头『插』三炷香,只拜四面佛。”说着让过身材高大的黑影,黑影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面闪闪发光的银牌。 小眼睛仔细看了一下,这才彻底放心,打开门让众人进来,一行人走进院子,小眼睛朝门外张望两下,然后关好门,对黑衣人单手做了个礼:“师父多有得罪,这边请。”然后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连忙跟上。 这座宅子占地广大,他们在回廊之中绕了几个圈,来到一处不起眼地小院门前,小眼睛拍拍手,院门吱丫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两人。小眼睛道:“三元香主到了。”两人点点头对他们行了个礼道:“香主请让随从留下,只许你带两人进去。”高大黑衣人点点头,招呼两人跟了进去,剩下的人跟着小眼睛,去了别的院子等候。 高大黑衣人进了院子,只见正面大厅里灯火辉煌,前面一人带路走入大厅,只见这里放着一般家居陈设,没有什么特别,带路的人转到一张太师椅后面。突然就听“隆隆”的声音从旁边的地上传来,也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机关,在八仙桌下竟然开了一个洞,可容一人进去。带路之人做了个手势:“香主请。一短一长两声敲门。” 高大黑衣人道了声多谢,低头走入了洞口,两名随从也跟随着他鱼贯而入,只见一条窄窄的黑暗通道,只容一人通过,黑衣人拾级而下,然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这里总算宽了一些,可容两人通行,然后走了十几步,就要转一个弯,如是者转了三个弯,来到一扇铁门之前,黑衣人敲了两下门,只听门后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 黑衣人连忙答道:“头『插』三炷香,只拜四面佛。”然后只见铁门之上开了个窗口,『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看了一下,黑衣人拿出银牌给他看看。就听门上传来一阵“吱吱丫丫”地声音,铁门缓缓升起。黑衣人走进门中,只见门内站着两名白『色』衣袍,头脸之上同样蒙着白布之人,他们腰上都『插』着两把三眼手铳。 其中一人对黑衣人道:“香主,请留下身上兵器。”黑衣人显然知道规矩,抬起双手,白袍蒙面人道了一声得罪,伸手在黑衣人身上搜了一下,另外一人又搜了搜黑衣人两个随从,两个随从各自递上一把短刀。白袍蒙面人做个手势:“香主,得罪了,请进吧。”黑衣人点点头,三人继续前进,拐过一个弯,只听身后铁门重新垂下。 如是者又过了一道门,来到第三道门前,黑衣人对上暗号,校验了银牌,第三道门终于吱丫丫地上升。随着铁门渐渐上升,只见一道光亮从门内『射』出来,随着门越升越高,甬道之中也越来越明亮。等铁门完全升起,黑衣人只觉得豁然开朗,大门之中,赫然出现一座硕大空旷地大厅,灯火通明,里面尽是白袍蒙面人或者黑袍蒙面人。 黑衣人走到里面,抬头一望,只见大厅之中立着十二条高大石柱,每根石柱之上都有两盏大油灯,二十四盏大灯将这座大厅照得灯火辉煌。十二条石柱又将大厅隔为十三个间隔,每个间隔之中有一张交椅,有的交椅上坐了人,有地上面还是空着。 在正中是三层的台阶,伸展向大厅深处,黑衣人举目一望,看到正中放着一张更大的交椅,上面没有人落座,交椅两旁各立着两名白袍蒙面人,蒙面人跟前两个烛火台子上面立着两根手臂粗的油腊,正噼噼啪啪发着耀眼的光芒。 黑衣人定了定神,将头上的黑『色』斗笠向后一仰,『露』出了一个道士高髻,灯光之下,黑衣人面目清癯,环顾四望。 ------------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3)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3) 黑衣人刚拉开帽子,就听上首一人笑着打招呼:“老蓝,你来得倒早。” 道士唇上两撇胡子微微抽动,举手打了个招呼:“马天师,小弟有礼了。”说着手念道号,“无量寿佛。”说着身子一抖,黑斗篷向后滑落,早有随从接着,一身蓝『色』道袍『露』了出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莲教地煞护法蓝道人。 接着在座的香主们也纷纷跟他打着招呼,刚才跟他打招呼的是西北三省『插』六柱香的红旗香主马广欢。他本是西北一名马匪与蓝道人关系不错,连忙站起来,走下座位,拱手相迎,两人寒暄了几句,只听右面一位身材高大,面目粗犷的汉子喊到:“蓝道人,你给评评理。” 蓝道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山东头『插』四柱香的东海香主冯不平,此人贩私盐出身,最是豪爽,与蓝道人关系也不错。蓝道人笑笑道:“老冯,你是不是又和陈老六吵上了?” 在冯不平对面一个声音响起来:“谁与你吵了?”蓝道人转头一看,只见在台阶上的太师椅中坐着一位干瘦的老人,又黑又瘦。蓝道人连忙做了个揖:“江老夫子,小蓝有礼了。”此人行江名大行,乃湖广头『插』八柱香的江汉香主。 冯不平道:“这次是你去的浙江,北宗的人死在那,我听说是朝廷的人做的,江老夫子非说未必,说是你做的。我说老蓝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你赶紧来说说事情的真相。” 蓝道人不动声『色』,笑笑道:“江老夫子听谁说是我做的?” 江大行脸『色』阴沉道:“是不是你做的,心里自己清楚。你擅『自杀』害同门,还可以道貌岸然站在这里?哼,本来我教自永乐年间因为分裂。力量就十分分散,如今本有机会和北宗联合在一起再现我教当日盛况。现在他们的信使被害,这下可好,北宗必然恼怒,失去了联合地机会,我教力量如何整合?” 蓝道人笑笑:“照江老夫子数来,好像是我蓝某破坏了本教联合大业。浙江的事情我早就向大宗师交待清楚了,我们内部出了叛徒。通报给了镇抚司,镇抚司的人大举埋伏在城中,当夜我教人马损失惨重,连蓝某也差点无法脱身。北宗的联系人就是在这次围捕中归西的,与我蓝某何干?我倒要问问江老夫子,你手下大弟子王平好像当时正在苏州,难道我可以胡『乱』怀疑是他给官府通风报信不成。” 冯不平本来就站在蓝道人一边,立刻帮口:“对啊。江老夫子话不能『乱』说,蓝道人的事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大行眼睛一睁,顿时精光四『射』:“蓝人凤,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是不是你做的。心里自然清楚。” “好啦,好啦,二位莫吵,为了北宗的人伤了和气又何必呢?”大家谁也不注意地功夫。铁门边又多了一个人,只见他身材不高,肥肥胖胖,脸上堆满了肉,仿佛任何时候都蕴涵着笑意,“大家天南海北的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何必为了几个小喽啰伤了自家和气。” 此人一说话,江大行哼了一声。身子往太师椅中一靠,不再说话。蓝道人面上挤出一丝微笑,“无量寿佛,原来是鲁员外,道人有礼了。”说着向胖子作了一揖,有几位香主也起身施礼。 白莲教东宗头『插』一炷香的四方香主鲁自明向众位同僚拱拱手:“抱歉诸位,本来作为东道,兄弟本该相迎。只是出了点变故。所以姗姗来迟,万望恕罪。”四方香主乃白莲教总管直隶的香主。因为位置重要,所以在教中地位颇高。他这一说,众人连忙放下刚才的争论与他见礼。 鲁自明微笑着走上自己的座位坐下,对蓝人凤和江大行道:“二位不要再为此事争吵了。”江大行哼了一声,蓝道人举手行礼算是承了情。 接着又有几名香主陆续到来,看看香主已经到了十人,只有七柱香和十柱香位置上还空着,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却听正面台阶上的蒙面人一顿手中法杖,哐地一声:“大宗师到。”此言一出,纷纷扰扰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香主以及他们地随从站起来,来到大厅中央排成双列。 隔了片刻,大家听到“咯咯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正中宝座旁“轰隆隆”一声响动,随着一座石门升起,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步入大厅,只见此人浑身黑『色』衣袍,脸上还罩着一个黑面具。众人见他进来,轰然跪倒:“恭迎大宗师!” 大宗师在正中站定,伸手朝众人一举:“众位兄弟免礼!” 众人答应着:“谢大宗师。”这才起身,准备返回各自的座椅。 只听大宗师道:“各位且慢,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众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大宗师鹰隼一般地眼睛环顾四周,看着众人,缓缓吸了口气道:“想我白莲教自宋朝创立以来,一直奉无当圣母为主。然永乐二十年,第九代无当圣母林夫人帅我教兄弟起事,不幸被官军镇压,林夫人从此不知所踪,由是二十年。我教因此四分五裂,力量日渐式微。然今日本座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上月本座接到弥勒传示,终于在东海蓬莱仙山找到无当圣母。”此言一出,台下立刻炸开了锅,惊讶的,狐疑的,兴奋地,议论纷纷。 大宗师清清嗓子道:“诸位安静,安静。本座见到的无当圣母乃第十代,林夫人受弥勒所指引收的女儿。而林夫人已经在三年前皈依西方极乐世界了。” 众人议论之声更大,有人问:“大宗师,无当圣母都有至高无上的信物,你说的第十代圣母可有信物?” 大宗师不去理他,而是转身对着刚才他过来的石门,中气十足地喊道:“恭请无当圣母!”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已经惊喜万分,有一半的人扑通跪在地上,另一半将信将疑也慢慢跪在地上。只听石门再度升起,四名黑衣护卫开道,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少女。众人悄悄抬头,只见她衣着打扮与大宗师相似,面上同样覆着一抹白纱,虽然看不清她的相貌,但白纱之上一双妙目如水波流动。无当圣母脚步轻盈,身材袅娜,缓缓走上正中宝座前,面向众人。 这时大宗师也对着她款款跪倒,高呼:“参见无当圣母!”台下众人不明就里也只得磕头迎接。 无当圣母缓缓坐下,才对下面摆摆手:“众道友请起。”声音婉转清脆,渗透着一丝巍然不可侵犯地语气。 众人三叩首,然后才一起站了起来。蓝道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无当圣母的右手,不但他其他所有人也都看着那里。无当圣母缓缓举起手,只见她的手上一只金光灿灿的手镯,正发散着神密的光芒。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手上戴着的的确是无当圣母的信物,白莲教地镇教之宝——紫金圣镯。 冯不平已经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再度跪倒,口中念念有词:“天佑我教,无当圣母!”众人也纷纷再度跪倒,口念法号。 这时大宗师回过身向台下道:“众位道友,弥勒佛祖给本座四句偈言,大家听好——人间恶魔欲逞强,天下万民遇灾荒,无当圣母重出世,澄清尘世定四方。” 话说完,众人匍匐在地口中喊道:“无当圣母重出世,澄清尘世定四方!” 大宗师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眼睛睁开大喝一声:“躬送!”然后只见一缕青烟从无当圣母身后升起,众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等青烟散去,大宗师才道:“众位道友起身归坐,下面开会。”众人这才战战兢兢起身,各回各座。 冯不平回到座位上依然十分激动,他对着大宗师道:“这是弥勒眷顾我们东宗,让无当圣母出世。大宗师应该立刻派出信使往南北西三宗处传信,让他们皈依圣母,共谋大事!”此言一出,立刻有几名香主出言响应。 大宗师点点头:“这个自然,今日开过会之后就派人去传信。不过今日本座要与诸位商量商量,既然圣母出世,本宗应借此机会趁机做出点事迹,让南北西三宗臣服。” 蓝道人道:“大宗师所言甚是,南北西三宗地人对我们东宗并不服气,如果不能做出点事迹,恐怕也无法让他们心服口服。” 冯不平一拍大腿:“大宗师快说吧,要怎么做,我老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大宗师点点头:“好,难得冯香主如此忠肝义胆,有诸位忠心效命,东宗号令江湖为时不远啦。”众位香主一起跟着喊道:“对,号令江湖!” 大宗师摆摆手:“诸位安静,鲁香主,目前在应天城中有多少我教教众?” 鲁自明回道:“回圣母大宗师,半个月来总共有两万五千多教众进了城,如果等到十日之后,会有五万人吧。” 大宗师道:“十日之后?不行,三日之后,我们就要做出一件大事来。”众人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要做何等大事。 ------------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4) 第二十三章 乌云满天(4) 应天的夜晚并不漆黑,丝竹之声,莺歌艳语在灯火摇弋中徐徐传来。在离太学不远处的一座民房中,一丝亮光从窗户之中轻轻透出,伴随着阵阵激烈的争吵。 “既然站起来就要做到底,辽王,辽王怎么了,他总不能包庇这些贪官污吏吧?”一位青衣年轻人慷慨激昂地说着。 旁边一位看上去成熟一点的年轻人拉拉青衣人的手:“陈伯轩,稍安毋躁,坐下说话。” 青衣人对面一位蓝衫年轻人也站了起来:“绍坤,不要拉他,他就是爱钻牛角尖。我来问你,你说要去拦截辽王车驾情愿,那么请问你请的什么愿?” 伯轩道:“自然请辽王主持大局,一来严惩浙江案上下人犯,二来请辽王考虑罢免浙江国士会。” 蓝衣年轻人哈哈大笑:“伯轩,你真是一个憨人,向辽王请这两愿,不啻与虎谋皮一般。” 那个伯轩道:“怎样与虎谋皮了?” 哪位字绍坤的摆摆手让蓝衣人坐下:“子协你也坐下,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家又不是打架。” 两个如斗鸡一般的年轻人这才坐下,子协道:“辽王避位琉球凡三十余年,早已不理朝政。你可知道为什么?” 陈伯轩道:“按照藩王条款,辽王交出权柄之后,自然要回到封地,这个没什么奇怪的。” 子协道:“没什么奇怪,奇怪的多了!昔日靖难之日,辽王功最高,如果让他不愿离开,谁能有力量赶走他了?辽王不是不愿意参与朝政,而是怕背上权王的恶名。所以他不愿意管朝政,你向他情愿有什么用?其次。还要他罢免国士会?国士会是辽王一手缔造出来的,和他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区别。你说你找他请求罢免国士会不是与虎谋皮又是什么?” 子协一席话说得陈伯轩张口结舌,绍坤见伯轩无言以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子协所言不错,我想伯轩不是这个意思。” 子协见占了上峰,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他是什么意思?” 绍坤续道:“辽王虽不理朝政,但却无时不对朝政施加着影响。现在朝中新党大佬哪个不是随辽王骑兵的辽东旧臣,他们虽然把持着朝政。但一直都执行着辽王地精神意志。所以给他情愿,并不能说没用。 我们虽然只是太学生,但读书人从来应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否则我们又何必为了浙江案到宰相府情愿呢?这次辽王进京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在他面前情愿,可以让他了解天下士子之心。至于能不能达到,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我们能说出自己心中的话就足够了。” 陈伯轩听绍坤所言,果然比自己说得好多了。高兴得拍手称赞:“绍坤说得好,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青府台不接受我们的情愿,我们就要借这个机会向辽王上表情愿。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至少我们表达了自己的心愿。米先生不是说过吗,要誓死捍卫说话的权利。” 他这番话倒是很为大家受用,在坐的十几名学生不少人出口赞同:“对,我们要有说话地权利!” “让辽王他老人家知道我们的意愿!” “要不去找广陵散人!” “找他作甚?” “借他的笔发动民众和我们一起情愿啊!” 子协一个人坐在座椅上。也激动地跳起来:“我反对!你们也不想想,如今新旧两党正在为国士会针锋相对,旧党正在利用这个事情企图击垮浙江国士会,你们这个时候出来情愿做非但不能起到作用,还会被人利用! 再者咱们如果去拦辽王车驾,那就是冲撞藩王仪仗,按律得下狱,大家何必去淌这滩浑水?” “胆小鬼。还是你老爹就是新党的人?”刚才群情激昂的人里有人喊了一声。 “对,你不敢去就自己走吧,我们不会要你这样的软骨头”跟着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那位字绍坤的年轻人站起来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不想子协继续说下去,『惑』『乱』军心,“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就分头行动。伯轩你去经济科联络同学。子协,你呢?如果愿意参加就去律法科联络。其他人各自回去联络同学们。”众人叫了声好。 子协摇摇头:“我不赞同,自然不会参加,诸位同学,恕罪!”说着站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间。陈伯轩怒目圆瞪,冲着子协的背影呸了一声:“不管他,咱们继续商量。” 青府台书房里灯光昏黄,四五个人坐在里面,气氛有些凝重,上手一位老人正是宰相瞿远,在他左边一位清瘦地老人,胡子花白,粗麻质地的衣服十分特殊,正是辽王王府教喻米胡。 下手坐着三人,一位脸上三缕黑胡子,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眉心已经拧成一股疙瘩,正瞧着瞿远,嘴唇动了动几次欲说话;在他右边坐着宰相府秉笔崔成,再下首还有一名脸『色』苍白的官吏,胸前一直耀眼的麒麟,说明他是武官。 瞿远面前摆着地正是杨墨文的弹劾奏本,可他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手指摆在奏本上来回敲着。三缕胡子的中年人再也忍受不住了道:“大人,事关紧急,您倒是拿个主意。” 瞿远手指突然停下来,眼睛严厉地看着对方:“自德,你身为吏部侍郎,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三缕胡子相貌堂堂地中年人乃吏部侍郎徐省字自德,被瞿远这么一说,徐省脸微微一红,不再说话。瞿远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看着米胡:“米先生,对于旧党这些人上的弹劾本子,您老是怎么看的?” 米胡本来正如老僧入定一般打着瞌睡,听瞿远这么一说,眼睛才慢慢睁开,看看瞿远又看看下面三人,他微微一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过没想到紫金阁的动作那么狠,竟然要釜底抽薪了。” 瞿远道:“明日就要庭议了,米先生有没有什么看法?” 米胡道:“老夫在猜,旧党那边也会在想我们的对策。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会祭出拖字决,三日之后辽王就要进京,只有拖到他老人家来了,风波自然就没了分量,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入了他们的圈套?”此言一出,瞿远会心一笑。 徐省心里想地办法正是拖字,在他看来只要拖到辽王来京,以他的威望,旧党那边的小动作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所以他十分不解地问:“先生,难道拖到辽王来了,反而对我们不利?” 米胡笑笑:“请问徐大人,辽王现在是何官职?” 徐省道:“殿下自然是藩王了。” 米胡道:“那么请问,根据藩王关系约法,一个无实际官职的藩王能否影响朝政?” 徐省道:“根据约法,藩王非经皇帝及宰相问询,不得干涉朝政。” 米胡道:“这就对了,如果咱们等到殿下来了再解决这个事情,表面上旧党方面无法抵抗,但一旦这样做就会,让殿下陷于违背自己与朝廷签署的约法境地之中,这或许更加是旧党愿意看到的。咱们新党不是口口声声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难道殿下有这样的特权?到时候这件事是捂了下来,但谁知道这是不是旧党一个圈套,到时候一些以直博名的御史们上书弹劾辽王违背约法,咱们又能怎么办?自德啊,以老夫之见,此事是拖不起地。” 瞿远微微一笑:“米先生啊,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你地眼睛,老夫也在想,他们在这个时候挑起这件事的用意。经你这么一说,老夫也逐渐清晰了,这地确是一招一石二鸟的好棋,到时候就算辽王一句话不说,他老人家也必定会遭受旧党的污垢。” 两人的话一说出来,徐省顿时觉得冷汗津津,自己一开始想的办法竟然会看不到如此重重危机。 米胡看出徐省的样子,微微一笑:“徐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省道:“米先生有什么办法?” 米胡道:“既然他们想咱们拖,那咱们就不拖,明日早朝,宰相大人就入奉天殿招在京大臣商议此事。” 徐省道:“现在是风头之上,此时召集恐怕浙江国士会就真的保不住了。” 米胡将一个小册子递过去,徐省接下来一看,只见封皮之上写着《国士会诏谕》,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一行字跳跃着映入眼帘:“地方国士会非经地方全部国士投票决定,任何人不得宣布起解散。” 徐省猛然抬起头,米胡微微笑着:“有的人总是不希望按照常理出牌,可是这个由先帝亲自签署的诏谕写得明明白白,就凭他们一封弹劾,怎么能说罢就罢了呢?” 瞿远道:“正是,浙江总共有九十七名国士,必须要他们一百二十七人中过半的人投票同意才能将浙江国士会解散,而且根据第三款第三条之规定,浙江国士还可以投票决定国士会是否永久解散,还是在约定时间内改选国士。难道自德觉得浙江国士们会放弃他们手中的权力,永久解散国士会吗?”说完,两位老人四目相接,不禁相视一笑,在徐省看来,两位老人的笑容怎么总是有些狡诘的味道。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1)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1) “浙江国士会被取消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应天的茶馆食肆中炸响了。全京城的老少爷们都在谈论着相关的消息。国士会是靖难第一功辽王朱植在任之前留下来最大的政绩,而且今年还要对大国士会进行投票了,此时此刻,竟然传出这等消息,岂不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 “你听说了吗,今日在宫里,对国士会的奏折进行了庭议,二十多名年轻官员泣血叩殿,到最后皇帝也流泪了,他留着泪敦促宰相下解散国士会的诏令,结果瞿相被迫无奈只得从命。”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好像得到了什么重大消息似的,跟一桌的茶客摆起了龙门阵。 茶客们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恨不得把头凑到桌子中央。一名八字胡的商人一脸惊讶,问道:“这事是不是真的,王老八是不是在吹牛啊!” 王老八把手中的茶杯一蹲,横眉竖眼地瞪着对方:“妈的,我王老八什么时候吹过牛。监察御史杨墨文杨大人是我家邻居,我亲眼看到杨大人下车,额头上缠着纱布,纱布上一层血迹!”茶客们纷纷点头,好像王老八拿出了十分有说服力的证据一般。 大家正磨着嘴皮子,两位绸衣高帽的中年人迈着四方步走上二楼,有眼尖的一眼看到他,连忙起身打着招呼:“老邢,老吴,你们可来了,我们几个等你们半天了。” 两人拱手施礼,然后在早就预留好的座位上坐下。老吴道:“在楼梯上就听哥几个聊得起劲,快说说有什么新鲜事。” 王老八将刚才惊人的消息给两人说了一遍,老吴老邢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老吴道:“王老八。你是听谁说的?” 王老八道:“听,听杨府的家人说的啊。” 老吴道:“你真是爱传闲话的主。也不知道杨府家人凭什么这么说,这事我和老邢刚才还合计过,觉得这事比较玄。”众人听他们这么一说,又都把头凑了过来。 老吴道:“大家可能不知道吧,根据国士会诏谕,国士会非经本省国士投票不得解散,也就是说。除非浙江国士们投票过半数同意,浙江国士会才会解散。否则就算瞿相下令,人家国士会也不可能解散。真不知道你王老八从哪里听来地消息,根本不可能的事。” 王老八被老吴一盆冷水浇下来,刚才那股得意劲顿时消失,众人的矛头也都转向了他:“对啊,对啊,王老八说的事本来就玄。人家国士会成立了好几十年了,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 王老八一时语塞,只能强词夺理:“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家人所言,我只有听的份。你们不信,我可以把杨小三叫来对质啊。” 众人轰然而笑,“谁要跟他对质了,来来。这是上等碧螺春,老吴尝尝。”说着一桌商人推杯换盏品起了香茶。茶过三道,人们又让老吴说说对浙江国士会命运的预测。 这会轮到老邢摇头晃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别看朝中一帮秀才,还有太学那帮秀才想反天,别逗了,辽王不日到京。你们觉得他们反得成吗?” “老邢,你是说,这一次旧党闹出来的事情一定会被压下去了。”有人又问。 老邢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新党地人不可能让辽王进京之时还遭受此事的烦扰。压下去是一定的,至于说什么国士会解散绝对是扯淡。”众人深以为然。 只是关于浙江国士会的消息依然满天『乱』飞,各路消息汇集成一股澎湃的『潮』水,在京城之中激『荡』回旋,孕育着更大的浪花。 “澜芳,实在抱歉。小弟误会你了。这给你陪罪了。”说着,程爵一揖到地。 李琙哭笑不得。赶紧将程爵扶起来:“士晋,这是怎么说。” 那份假京都新报刊登了关于国士会议员行贿的第二日,程爵就屁颠屁颠跑回了印刷坊,拉着李琙不分青红皂白倒头作揖,程爵挥舞着手中的报纸道:“澜芳老兄,这就是你地不是了,这篇文章为什么要瞒着我印出来,而且还单独发一张。是不是怕发了这个东西,连累了我?这就更不对了,澜芳没把在下当成朋友。” 李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本来只要默认此事,相信就能和程爵重归于好,可是李琙不愿意对这个实在兄弟撒谎,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好兄弟,你误会了,我只能老实跟你说,这份报纸,根本不是作坊印刷的,这篇文章也更不是出自我手。你见过我写的文章,哪里有这般文采?” 程爵还是嬉皮笑脸的,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是说:“我地好哥哥,到了这时,你就别跟我绕圈了。现在满京城的士子书生都挑起大拇指夸赞广陵散人是国士无双,澜芳是不是怕弟弟我抢了你的风头。” 李琙刚要说话,这边庄若蝶走了过来,打断了他:“公子,既然程爷回来了,也不要说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宫里地事,今日宫里庭议解散浙江国士会的弹劾奏章。奴家想着明日出版的报纸这样大的新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庄若蝶在印刷坊帮了一段时间的忙,跟着李琙时间久了对于一些新鲜词语也耳熟能详,什么出版,新闻现在已经是张嘴就来。 李琙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人,打断庄若蝶:“不行,话得说清楚了……”庄若蝶一个劲给他挤眉弄眼,但李琙只当看不到。 程爵笑呵呵道:“澜芳兄,你是不是还怪弟弟拂袖而去呢,人家庄姑娘说的是实话,咱们还有这么大的事要做,就别在这里耍贫嘴了。弟弟休息这些天,也该做点贡献。哥哥瞧好吧,我这就出去打听,一会回来汇报。”话没说完,就小跑着出了印刷坊,边跑还边回头做着鬼脸。 李琙还想说话,庄若蝶赶紧拦了下来,李琙有些不高兴了:“程爵明明是误会了,我干吗要承这个情,要是日后他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发飙。做人就应该光明磊落点吧。” 庄若蝶见李琙指责,也不恼,和颜悦『色』道:“公子,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咱们在京城是外来户,虽说有小姐家地商号作为靠山,但公子毕竟是自己在做事,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小姐娘家。奴家看着,无论程爷、王爷、魏爷还有那个于爷,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之后。他们都很喜欢公子,和他们交好,公子在京城里就有了一份人脉。这份助力是自己的,总比依靠外家强啊。既然程公子愿意不计前嫌回来帮忙,管他是不是误会呢?而且朝中的事情没了他打听还真不好办。公子您就别牛脾气了,这顺其自然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李琙听完庄若蝶这番话,突然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自己就如一员猛将在这个时代猛打猛冲,却从来没有想过庄若蝶说的那些细节问题。任何人在世界上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即使自己抱着坚定不移地志气,奋勇前行,也不能像个盲头苍蝇一样『乱』撞啊。 如果不是庄若蝶地干爷爷是苏杰,如果不是自己得到皇帝赏识,兴许这个看似正义凛然的浙江案已经是自己跌倒地地方了。现在自己混入了京城,这里的水有多深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还如以往那样傻乎乎地奋勇拼杀肯定不行。 现在自己身边有了这样一些朋友,王景是兰陵公王琙的重孙,于镇的父亲乃当朝总督三北军事的于谦,连程爵的父亲都是广东法司大司正程宣,众位兄弟非贵即富,对于自己的新闻事业都是难得的助力。 李琙相通这层,微笑地看着庄若蝶:“若蝶姑娘真乃吾之贤内助也。” 庄若蝶脸刷就红了,可不,什么叫贤内助啊,分明是对娘子的说法。李琙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已经知道说错了,口中讷讷地有些尴尬。 两人正在那扭扭捏捏地不知所措,就听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夫在哪,你托我打听的事已经给你打听清楚了。”话音未落,赵衡之已经匆匆忙忙撞入门来。 总算来了解围的,李琙站起来道:“大舅哥,你总算来了,外面各种各样的消息都『乱』成一锅粥了,今日朝堂之上到底辨成何种模样了?” 赵衡之故作模样,还想卖卖关子:“你猜?”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2)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2) “看报了,看报了,浙江国士会月底进行信任公投。快来看啊!”一个个背着布包神采飞扬的报童们将“京都新报”散发到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三千份报纸只在一个时辰内一扫而空。这一期一个重磅消息就是关于浙江国士会命运的抉择,不是解散,也没说不解散,而是搞出了一个信任公投。 “老邢快说说,这个信任公投啥意思?”王老八虽然花了一个银元从别人手里抢来一份报纸,可是他睁着两颗王八小眼,瞪着报纸看了半天,仍然找不着边际,只能央求老邢给讲解。 老邢喝口水润润嗓子道:“所谓信任公投,本意就是由浙江国士投票决定是否信任浙江国士会,如果不信任的票多,则浙江国士会解散。这是由永乐十年的国士会诏谕规定的条文,在过去三十年间从来没试过的情形,终于要发生了。” 王老八问道:“那如果投票不信任解散了呢?之后又咋办?” 老邢道:“根据报纸上写的,诏谕又规定,如果国士会被投不信任票,则立刻被宣布解散,然后国士们在十日之内重新推举议员。” 王老八搔搔头,想了想道:“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哦,自己决定自己是不是好人,只要不是傻子都懂得给自己投信任票了。”他这番话引来周围众人一阵哂笑。 老邢道:“非也,非也,这你就不懂了。浙江国士会总共有三十一名议员,三名被指控犯有行贿罪的议员不得进行投票,那就是二十八人,另外还有非议员国士九十九人,你觉得哪边数目多啊?” 王老八搔搔脑袋道:“当然是九十九人那边多了。啊。明白了,你是说,那九十九人会投票不信任浙江国士会吗?” 老邢嘿嘿一笑:“对了,正是如此,本来根据诏谕,地方国士会八年一改选,这届国士会不过七年,还有一年任期。但因为涉及贿赂案,所以等于提前改选。当议员的权力可大了,可以有权决定一省税收,可以监察一省官员,你想那些国士们谁不愿意选上?” 王老八又问:“那什么人有资格当国士?”众人也随声附和。 老邢道:“说你是土老冒还真是,连这都不知道,国士就是根据爵位推恩令,推恩下来的爵爷。比如公爵下来就是侯爵,再下来是伯,伯下来就是国士。推恩令规定,公爵、侯爵、伯爵皆推恩,比如说侯爵的儿子推恩为伯爵。到孙子辈直接推恩为国士。这样一来国士就有了选国士会议员的权利。 宗师王爵一系也可以出任国士,王爵非嫡长子一系皆入推恩,按照亲王、郡王、公爵、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降。到了中尉一级可选择继续食朝廷俸禄,或者推恩为国士,推为国士者可出仕、从军、经商等等,推恩为国士五年之后可竞选国士会议员。 另外还有一种国士,是为国立功。按功叙爵,封为国士的,懂了吧土老冒,你除非混一个国士,否则压根就别想去当什么议员。”老邢摇头晃脑掉完书袋,最后还没忘记挤兑王老八一句。 一众茶客轰然大笑,王老八憋红了脸,讷讷道:“老邢别把人看扁了。俺家老二现在在水师里任职。妈地,说不定什么时候立了大功就能当国士了!” 老邢更是一阵大笑:“我说王老八。您没事一边凉快去吧,知道自从爵位推恩令颁布以来,我朝总共出封过多少个国士以上的爵位吗?一百八十五个!!平均一年六个,乖乖,你家老二能当国士?!我的老邢倒着写!” 王老八是才进城三、四年的农民,因为经营得当,从一个铁铺发家,现在经营一个小小的铁厂也算是有了点产业,但到底没有上过大台面。虽然一心想挤入京城工商业主的圈子,扔经常闹出些笑话。就如现在,王老八一张猪肝似的脸,想怒又不敢,最后只能陪着笑,跟大家打着哈哈。 老邢也不管他,只是继续看下去,他边看眉头边皱了起来,王老八也连忙学着看下去,只见下面一行小字标题――“推恩国士会乃非法之会”。 老邢把最后一个字看完,一拍桌子:“好一个推恩国士不能代表民意。妈的,广陵散人是语不惊人誓不休!”王老八已经忘了刚才地奚落,连忙把脑袋伸了过来,“老邢,广陵散人说什么了?” 老邢道:“广陵散人对这次不信任公投提出了三点疑问:第一,国士会或者其议员犯法谁有权监督。广陵散人认为由议员组成的国士会,宰相府和皇帝无权令其进行不信任公投。理由是国士代表民意,而不是朝廷的官员。 第二,国士会凭什么自己决定自己是否值得信任,广陵散人说如果国士会的生死大权决定在自己手里,那么谁又能保证国士们的公正。 第三,这个最狠,国士会如果要真正代表民意,就应该由百姓直接选举议员,而不是由那些朝廷因功任命的国士中推举产生。广陵散人说了,这些人无法代表全体民意,更多的只是代表着皇室贵族,朝廷勋旧的利益。那么像我等工商业界、工人百姓、地主农民地利益又有谁去保障? 他娘的,说得太好了,还有,还有,一个只代表少数人利益的国士会解散也罢,更应该永久解散,直到由工农商学百姓选出真正代表民意的议员时,国士会才真正具有合法的权利……” 报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合法权利地来源只有一个,非天,非地,非皇帝,非朝廷,唯天下万民尔!” “好!”王老八一拍大腿,人家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在理,每一句都仿佛说到自己心坎去了,多少年来王老八努力让自己更像一个有钱人,或者说更加努力地让自己获得别人的尊重。但即使自己已经有了万贯家财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外乡人,城里人可以笑话他是泥腿子上田暴发户;税吏们可以拿着直隶国士会通过的税项单子找他征税;乡下亲戚们的土地一点一点被人掠夺,却无法反抗,因为人家拿着地仍然是国士会通过的条条框框。 到了今天才有人说出自己心中的话,那些贵族勋旧们,凭什么通过一条税项就能决定自己财产的多寡?!难道就因为他们的老子姓朱,就因为他们祖上萌荫封了爵位?! “不!”王老八情不自禁大喝一声,胸中心『潮』起伏,眼里泪光脉脉。 这一声吼把在场的人都给吓住了,众人眼睛一起盯着他。王老八这才感到自己失态,脸『色』再度变得酱紫。 老邢来不及管他,又道:“还有,还有,广陵散人还说,无恒产者无恒心,唯纳税者可投票!只有那些有产业的人,只有那些给朝廷纳税的人方可代表民意,既然是纳税人,才有权利决定哪些税该纳,纳了地税花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贪官贪墨。” “我们的军队是靠纳税人支撑,我们的官府是靠纳税人支撑,我们的国家还是靠纳税人支撑。请给予纳税人投票权和被选举权,在他们当中选出真正能代表民意的议员。无规定纳税人权利之法,视为非法之法!无纳税人选举之国士会,视为非法之会!” 老邢神情激动的读完整条评论,整个茶馆之中那些有着共同心声的中下级有产者,包括那些中小工商业主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无规定纳税人权利之法,视为非法之法!无纳税人选举之国士会,视为非法之会!” 红墙绿瓦的皇宫角落,叶海娅拿着报纸,嘴唇颤抖,胸膛起伏,两腮绯红,双眼『迷』离地念完最后一个字。 皇宫御书房里,当太监读完最后一个字,皇帝朱遵锡双眼嗖地睁开,眼光中『露』出一阵复杂地神『色』。 太学地『操』场之中,高台之上,一位莘莘学子慷慨激昂地读完最后一个字,『操』场之中聚集的近百学生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青府台宰相书房里面,瞿远读完最后一个字,颤抖着将报纸放下,喟然长叹,闭上眼睛。 下关码头之外,一艘雄伟战舰地甲板之上,一位白发苍苍的锦衣老人读完最后一个字,眼角一滴浊泪不知不觉潸然而下,他缓缓放下报纸,凝望远方天水之间。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3)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3) 刚到了四鼓,凤仪门内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仔细一看每人都是公人打扮,有不少还拿着扫帚。 一名当官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给众人分配着工作:“王连率领第一队搜查右手边房屋,刘马率领第二队搜查左手边房屋,不得漏过任何角落。”左右两边各有一人应诺,率领着两彪人马,顺着门内大街两边搜索过去。 分配完,当官的挥挥手:“赶紧动手啊,离辰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了,别耽误了差事。”低下黑压压的人群一片应诺,各队人马立刻行动起来。 墨蓝的天空下,大街两旁路灯上飘摇的气死风渗透着幽幽的光亮,在黑夜中照出一条忽明忽暗的道路,路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挥舞着扫帚,清扫着漫漫长街,在扫街的后面,还跟着一辆大车,一群人从车上取下一筐筐黄土,小心翼翼地撒在路上,大车后面又是一群人,他们背着水桶,用瓢舀水撒在刚刚铺好的黄土之上。 两路镇抚司的探子在道路两边一路检查过去,所有门都被敲开,根据户籍核对屋子里每一个人,可疑人等被请出来,送到镇抚司暂时拘押。 “凭什么抓我!” “老实点,不是抓你,到今日晌午过后就会放了你。” “唉,凭什么啊,我还要开店呢!” “凭什么,就凭你不在户籍之上,你给我老实点。” 这一路闹得鸡飞狗跳,百姓怨声载道。 “今天这是干吗了,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了。” “你不知道啊,辽王殿下进京了,今天从凤仪门入。所以这些镇抚司的人要做尽护卫之责。” “那也不能搞得鸡犬不宁啊……” 天渐渐放亮,一队兵马从城北兵营出发,荷枪实弹在凤仪门前排成两列,然后在军官的指挥下,从城门开始沿着大街向城内布防,每隔三步就留下一人。 另外一队黑衣蒙面带着头盔的士兵,在一名将领的率领下,一路走去。将领观察着道路两边,经过一些重要的位置,比如制高点,十字路口,然后派出两人一个小组在这些地点布防。小组中有一个人背着一杆长长的火铳,这是帝国军队最新地装备,承隆十八式精确火铳,二百步杀伤距离。一百步以内弹道不会散『射』,由陆战队提出设计要求,辽东兵器所研制,承隆十九年装备部队。 初秋的太阳慵懒地从东方升起,应天城从睡梦之中苏醒过来。早上出门上班的工人们,打早饭的百姓们,突然发现整个应天西城成了官军的天下,朱雀大街从凤仪门开始整整十里路。大街两旁全部由禁卫军士兵站岗,五步一岗,三步一哨,任何人不得进入大街,想上班的人不好意思,请绕路走吧。 就这样,半个应天城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百姓们交头接耳传递着一个信息:辽王到。 快接近辰时的时候。一队马车从朱雀大街上经过,来到凤仪门前停下,一位位官服整齐的官员走下车仗,为甚一人头发半百,一身紫『色』官府,胸前一方补子上绣着一支张牙舞爪地团蟒,此人正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宰相瞿远,在他身后跟着九卿十部官员。 辰时刚到。只听城楼之上三声炮响。厚重的城门,吱丫一声缓缓开启。每扇门各被十名大汉推开。众官员在瞿远的率领之下步出大门。 远远望去,之间延伸向远方的道路上一阵烟尘滚起,来了!城头之上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嘟……”声音悠扬传向远方。 烟尘由远及近,只见八十面红旗,由八十名彪形大汉擎着作前导,上面绣的尽是豺狼虎豹,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一『色』地红『色』,只最后的两面一翠一紫。这这叫做“翠华紫盖相承”。 华盖后面从容地走着两队军士。他们的前边是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队伍的后面,则是出警入跸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军士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 这时,六十四名军士护着纛车走了过来。这纛车造得非常宽大,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军。他们都穿着二品服『色』,手握剑柄,昂首挺胸,活像是大庙里面地四大金刚。 车中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赤红流苏,明黄镶边,室蓝底『色』的大纛旗,猎猎飘扬,上书三个斗大的金字:辽王植 纛旗在秋天地阳光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车的后面,才见到辽王的中军仪仗。一百名中军护卫,擎着明黄的节钺,簇拥着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马车宽敞硕大,顶上黄『色』的华盖相扣。 当仪仗接近到城门不足一里的时候,城头之上八个号角再度发出低沉的蜂鸣,然后一声炮响“嗵……”,众官员缓步走出城门,在门口分开文武两班排列,瞿远翘首以盼注视着缓缓而近地仪仗。 城头的炮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一次,直到辽王仪仗来到城门近前,城头上的炮声才停了下来,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响。根据礼仪,迎送天子鸣炮二十一响,迎送亲王鸣炮二十响。 辽王仪仗停在城门前二十步,两班数十名官员在瞿远率领下同时拜倒,口中高喊:“臣等恭候辽王殿下,请殿下进城。”然后大家排列到道路两旁,让出中间一条道路。 走在最前的旗牌官挺直腰杆喊了一声:“起!”车队继续启程,浩浩『荡』『荡』走入凤仪门。等到中间的辽王车驾走到门前的时候,车队突然停了下来。瞿远抬头一看,只见车门啪嗒一声打开,里面闪出一个人影,左右护卫立刻上前,将一个板凳小心地放到门前。人影在门前站定,只见他身着玄衣纁裳,里上面织着山、龙、华虫、宗彝、火等图案,白纱中单,黻领。蔽膝随裳『色』,织火、山二章。腰上围着玉带,金钩苾,玉佩。 此处不是别人,正是威震天下的大明辽王朱植是也。 辽王朱植挺直胸口,站在车门之前,向四周环顾一圈,见到躬身而立的瞿远,才微笑着缓步走了下来,来到瞿远面前。众官员见辽王下车,连忙高呼:“恭迎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辽王伸手扶起瞿远,向四周道:“众位大人免礼。”“谢辽王!”然后众人才抬起身来。 辽王攥着瞿远地手:“云飞,浙江一别已经有五年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精神。” 瞿远呵呵一笑:“殿下,臣被这千斤重担压弯了腰,哪里谈得上精神。您老在那琉球太平府晒晒太阳,逗逗玄孙,那才是神仙生活。臣看来,殿下身体还如当年就藩辽东那般强壮。” 朱植哈哈一笑:“瞿云飞啊瞿云飞,当了几年宰相,现在连话都如此会说,不行啦,过了年,就是七十地人了,哪能和当年相比。” 瞿远微笑着回道:“昔日臣入青府台时,殿下教导,人关键是心不能老,方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怎么如今听殿下之言也是如此沧桑?” 朱植攥着瞿远的手拉他走回马车:“来来来,云飞随我一起进城。” 瞿远眉头一皱低声道:“殿下,皇上亲自到午门外迎候。恐怕与殿下同辇不那么合适。” 朱植笑容一闪随即点头:“好,那孤先走了。”说着回身走上车辇。前面旗牌官再高喊一声“起”,庞大地车队才浩浩『荡』『荡』走入城门。 “严惩贪官,解散国士会!” “澄清吏治,还我朗朗乾坤!” 几百名太学学生从城北太学出发,打着各式各样的标语,高喊着口号,朝城中进发。一路上百姓夹路相迎,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掌声与喝彩。太学生们一路浩浩『荡』『荡』朝辽王进宫必经之路五道口而去,这一路上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游行队伍之中,许多人面黄肌瘦原是安徽浙江的灾民。队伍走出去没多久,人数已经接近千人。 队伍离五道口还有两里之遥,大街之上出现了一道蓝『色』的人墙,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肩并肩面对着游行队伍,人墙之前站着一名将领,凶神恶煞地盯着由远而近的人『潮』。 当游行队伍走到近前,那名将领举起手一拦,大喝一声:“呔,大胆刁民,都给我站住!”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4)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4) 游行队伍中领头一人正是太学生陈权陈伯轩,他挥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来,抬头看看对方的品阶,不过是七品的总目。他一脸傲气地举手施礼:“总目大人,我等乃太学学生,正要去向辽王殿下情愿,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总目抬头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根据情报,太学生的队伍不到三百人,所以他们只来了五十名巡捕,琢磨着堵住一条街总够了,现在一看怎么也有近千人的队伍。他连忙低声命令身边的一名小兵:“快去报信,太学生有千人,请求增援。”小兵应了一声退入队伍之中,返身就跑。 总目对着陈权摆摆手:“你们赶紧都散了吧,今日朱雀大街戒严。” 陈权冷笑一声:“戒严?难道只戒我们太学生,不戒那些恭迎辽王的老百姓吗?” 总目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总之你就别废话了,本官说了不让你们过去就不许过去。你们一群太学生,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在这里添什么『乱』,赶紧散啦!” 陈权一脸轻蔑:“总目大人,我朝有那条律法不许百姓表达自己的愿望?我看还是大人你赶紧让路吧!”说着话,他朝后面一挥手,“弟兄们向前进啊!严惩贪官,解散国士会!”顿时身后一千多人举起手高喊着向着士兵组成的人墙前进。 总目脸『色』大变,颤抖着喊道:“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陈权道:“我们是是情愿,不是造反,你莫要血口喷人。让开!”说着第一个装在人墙之上。后面一千多人一起向前冲,一道洪流冲到了蓝『色』的人墙之上。 五城兵马司的巡捕们只是手拉手组成一道单薄的防线,没有得到长官的命令他们根本不敢对冲上来的人采取任何行动。这些负责京城治安的巡捕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地大阵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注意,都用眼睛询问着总目。 总目已经退到防线之后,高声喊着:“弟兄们,不许动手。不许打人,大家将手拉紧了,顶住!”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巡捕们暗叫一声苦,上千人的队伍就凭这几十号人如何抵抗? 果然单薄的防线在抵挡了片刻之后,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太学生们挤在巡捕的身上,巡捕们手臂青筋之『露』,鼓足吃『奶』的劲勉力支撑。一名年纪小点的巡捕终于支撑不住了。他哭丧着脸对身边的同伴道:“大哥,实在撑不住了,呜呜。”话没说完,拽得青一阵红一阵地胳膊颓然地从同伴的臂弯中松脱出来。小巡捕一屁股坐在地上。 千里之堤毁于一旦,一点突破。全线崩溃,被挤在第一线的太学生和巡捕们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减轻,但后面的冲力还是让几名太学生摔倒在地上。 情愿的队伍呼啦一下子冲过了封锁线,虽然大家也看到摔在地上的人。也很想绕过他们,但身后强大的冲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如果自己不想摔倒,那只能踩在他们身上。陈权和几个同学极力呼喊着:“大家不要『乱』,小心摔倒地人!”一边奋力分开人『潮』。但那些摔倒的学生连同跌在地上的小巡捕还是被上百人踩了过去。 等人『潮』冲过去之后,地上的几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巡捕们慌了手脚呼唤着人去找大夫,一边想救出伤者。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别动,别动,他们一定断了骨头,再一动伤得更重。” 几名太学生被陈权流下来照顾伤者,他们茫然的双眼看着身旁地捕快们。这些捕快眼睛里冒出一团烈火,骂道:“小兔崽子,要是小李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要去偿命。” 话音未落。远去的人『潮』再度响起阵阵口号:“瞿远下台。更换宰相!” “昭雪决堤冤案,审判负责官员!” 看着远去的队伍。几个慌了神的太学生嘤嘤地哭了起来。 陈权有些忐忑,不时回望着身后,那些摔倒在地地同学们现在怎么样了。但他不敢停下来,学生们和加入的流民情绪非常高涨,现在他们是骑虎难下,只能一直向前。 转过一个街角,前面再走几百步就是朱雀大街。可是又一堵人墙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次身穿蓝衣的巡捕组成了三排人墙,为首一名官员岔开腿站在路中心,手扶着腰刀,气势汹汹地看着正徐徐接近的人群。 辽王仪仗缓缓走在朱雀大街上,两旁挤着无数的百姓,欢呼声、掌声从人群中爆发,百姓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迎接着辽王的车驾。在他们的心中,帝国地强大,百姓的富足都跟眼前这位伟大的亲王有关。是他结束了长达三年的叛『乱』,让国家恢复了平静;是他建立了这个帝国强大的工商业,让百姓富足;还是他并没有贪恋手中权柄激流勇退,将权力交回朝廷。 辽王朱植就如这个帝国的一尊真神,接受着天下万民的顶礼膜拜。即使他离开了权力中枢二十多年了,但即使普通百姓仍然把他作为心中至高无上的偶像。 朱植并不希望这样,他皱着眉头透过车驾地窗帘看着街道旁地百姓,他们脸上『露』出的幸福神『色』让他感到一阵悲哀。这么多年过去了,百姓们仍然觉得一切都是人为地,并没有将眼前所获得的一切和制度的改变联系在一起。难道自己多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吗,百姓仍然无法独立思考问题。 朱植老了,生命正要步入古稀之年,自己的理想正在这块土地上慢慢地实现,又仿佛没有实现而是越走越远,朱植心情突然感到一丝失落,松开窗帘,疲倦地靠在软榻之上。 站在巡捕面前的官员是个捕头。看着渐渐上前的人群,举手大喊一声:“止步!” 这名兵马司的捕头身材高大,面『色』黝黑,如同一座黑铁塔堵在路中心。走在队伍前面的太学生们有过一次突破防线的经验,满脸不在乎向前走。 捕头瞳孔骤然收缩,右手高举过头,对身后捕快下令:“上棍!” “呼啦”一声,全部巡捕前后弓步。齐刷刷将手中水火棍挥向前,同时所有人暴喝一声:“嚯!”这一声如同晴空一道霹雳,压过了杂『乱』无章地情愿队伍中的呼喊。在众人面前三十人根棍头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走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太学生被这一声喝得顿了一顿,大家有些慌『乱』地看着凝固在空气中的水火棍。 捕头不容他们反应过来,再度大声下令:“有进无退,向前三步!” “嚯!”一声暴喝,前进一步。 “嚯!”再一声暴喝,再上一步。 “嚯!”第三声暴喝。迈出第三步。三声暴喝三排巡捕前进三步,整条大街立刻安静下来。太学生们的游行队伍嘎然而止,在巡捕之前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样的威势让先前围在周围的百姓们顿作鸟兽散,收摊地收摊,拉孩子的拉孩子。大家掉头钻进各家房子,只拉出一条缝隙偷偷看着大街上对峙双方。 那捕头见震慑住了游行的人,也跨上一步:“呔,对面的人听着。某乃五城兵马司捕头屠四,奉上司命令前来规劝尔等散去。刚才在柳树街,尔等冲击巡捕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死伤。某奉劝诸位书生公子,不要在向前进,否则某手下的水火棍决不留情。”屠四声若洪钟,人似黑塔,这一番话在安静的大街上传出好远。 游行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狐疑地盯着为首地陈权。陈权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眼前的情景已经不是小小年纪的他能够左右的了,前面是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巡捕,他们手里都有九尺长地水火棍,真实明白地冲着他们,谁知道如果他们硬闯,这些家伙会不会招呼在他们头上。 正当陈权傻子一样看着铁塔一般的屠四的时候,人群中跳出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他指着屠四大骂:“你个狗官。都是你们,串通一气。拔开河堤,洪水淹没了俺家,俺『奶』『奶』,俺爹,俺娘都死了。我们不过想找那些狗官讨个说法,你凭什么在此阻挡!” 此言一出,人群中那些流民顿时响应起来,又有几人跳了出来,对着巡捕破口大骂。屠四铁青着脸站在当中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咒骂。 那小乞丐儿对着身后地人群喊道:“反正家也没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狗官们连话都不让说,照此下去,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兄弟们上去跟他们拼了。”说着扭头就朝巡捕们冲过去。 眼看冲到跟前,巡捕们焦急地用眼神询问着屠四,屠四咬咬牙大喝一声:“刁民,你给我站住。”可那小乞丐儿已经飞身扑向水火棍组成的棍林。 几名巡捕熟练地将手中棍棒交错,接住飞身而来的小乞丐儿,又一起使劲将他仍了回去,那孩子滚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然不动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巡捕把小七打死啦,横竖是个死,拼啦!”这一声把积压在流民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了,几百名流民向上猛冲,带动着傻子一样站在街中的太学生跟着冲了过去。 看着张牙舞爪越来越近的人群,屠四铁青着脸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打!”憋了许久的巡捕嚎叫一声,挥舞着棍棒冲了过去。双方在大街中心激烈相撞,噼噼啪啪的棍棒声,骨头断裂声,惨叫声回『荡』在人群上空。陈权奋力躲避着挥舞地棍棒,口中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正当示威人群与巡捕扭打在一起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从远方传来,这声巨响就如晴空一个闷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乱』作一团的街头被震得骤然一静,无论巡捕还是太学生亦或是流民都惊恐地寻找着巨响发出的方向。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5)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5) 如果翻开李琙那辈子的历史,火『药』时代最早的『自杀』式袭击发生在1792年4月12日,来自法国雅各宾派的支持者作坊学徒索普,他在支持国民公会吉伦特派巴黎警察局局长维马特上班的路上点燃了整整一桶黑『色』火『药』,惊天动地的爆炸让一家面包店的门脸夷为平地,旁边两三家小店也遭受到了波及,马路对面的一家鞋点受了轻伤,二百多双鞋被震落地上。 在恐怖袭击中总共有4个人死亡,其中包括索普本人,也许是他没有计算好导火索的长度,所以也没有躲到安全范围之外,结果他成为了第一个在火『药』时代发动『自杀』式恐怖袭击的人。但索普的行动没有成功,那天早上维马特还蜷缩在情『妇』的被窝之中,他炸的只是一辆送牛『奶』的马车。 但在这个时空,大明承隆20年的秋天(公元1440年),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自杀』式袭击发生了。这里是朱雀大街和大宁街的交汇处,三桶藏在马车上的军用火『药』被点燃,一桶军用火『药』的制式藏量是两百大斤(公斤);一个小小的蘑菇云在朱雀大街升起,惊天动地的巨响全城震动,即使还在秦淮河边的画舫之上睡觉的歌『妓』们也被惊醒。 一名离爆炸地点一百步远的陈姓商人回忆起当时情形时仍然心惊肉跳:“本来,我们都聚集在路边隔道迎接殿下车驾,我站在朱雀大街和大宁街十字路口望南一百步的地方,前面的旌旗照展,眼看着车驾顶上的黄盖离着十字路口越来越近。我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欢呼,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巨响,这是我一辈子里听到过最大的声音。如霹雳在你脑袋上响起。我本来是踮起脚尖朝外看,随着震响大地一阵颤抖,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许多人都跟我一样震倒在地。当时我给吓昏了过去,因为一只断手掉在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我清清楚楚看到是一只断手,老天爷啊!” 当时正在商铺二楼看热闹地店小二许三绍说:“我地妈啊,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事情。殿下仪仗有一大堆旗子在前面走。从大宁街西面突然一辆马车冲过来,冲进人群,仪仗一下子就『乱』了,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我最后一眼就是看到马车上爆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然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原来楼已经塌了。我被压在『乱』七八糟的木头下面。我一个劲呼救……” 六百公斤黑火『药』的爆炸,惊天动地,距离爆炸现场三十步之内的人非死即伤。血肉横飞地现场成了修罗地狱,一个一丈方圆的大坑内外倒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骨头肉碎挂得哪里都是。门板上,地坑边,甚至二百步远的菜摊里。 现场受伤的人呼喊声连成一片,哀嚎的。哭嚷的,救助的声音,成为这一天最令人心惊胆颤地噩梦,许多人在若干年之后仍然记得在大宁街和朱雀大街交汇处的喊声,天是红的,人是红的,大地也是红的。 有人看到辽王地马车在爆炸发生的一瞬离开爆炸点尚有百步开外,这辆车迅速地被无数的陆战队士兵以及兵马司巡捕包围起来。还有人说大街上响起了火铳声。但这个说法没有被进一步证实。马车在人马的簇拥下迅速从一条不起眼地横街撤离。 最早赶到现场的是一队兵马司的巡捕,他们迅速将现场围起来,来人并没有救助里面的伤员,而是仅仅将整个现场封锁;接着是镇抚司的探子,他们做的事和前面的人一『摸』一样,对于那些伤员仿佛视而不见。 直到爆炸发生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一批官府组织的医生大夫来到现场,可是人数才只有寥寥数人。对于满目疮痍只算杯水车薪。这是大明朝哀伤地一天。三十二条生命当场逝去,许多人连尸体都无法找全。重伤轻伤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二十五人在之后一个月口感染,并发症时间内因伤等伤情死去。 “辽王殿下仪仗在进城路上,走到朱雀大街和大宁街十字路口突然遭到不明身份马车闯入路中,引爆车上火『药』,造成大规模爆炸。这是奴婢刚才探听到的消息!”一名内侍抹着满头的汗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哐当”一只青花釉里红茶碗摔在地上,皇帝朱遵锡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你所说的千真万确?”声音略带着一些颤抖, 内侍咚地磕头:“回皇上,千真万确,奴婢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撒这样的慌。” 朱遵锡身子一软,靠在龙椅之上,嘴巴张开半天合拢不上,过了半晌,他才突然响起来问道:“那,那辽王他有没有意外?”神情甚为紧张。 内侍回道:“并无确切消息,只是有人看到车驾被士兵护送离开。” “再探!派人到五城兵马司,镇抚司,还有宰相府也要去!”内侍答应着匆匆离去,朱遵锡望着内侍的背影,惊讶之情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旁边一名内侍提醒他:“皇上,杨大人求见。”朱遵锡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赶忙宣他进来。 “整队,整队!殿下遇袭了,殿下遇袭了!”一个穿着『迷』彩军服的陆战队军官,飞马冲入驻扎在下关码头旁地陆战队营房,军帽没了,衣着凌『乱』,气喘吁吁地一路高喊。 陆战队官兵纷纷从营帐里冲出,大家看着眼前地军官在营中校场上高叫着:“整队,整队,进京保卫辽王!”官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中军帐里一名披挂整齐的将领冲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冲着马上军官喊道:“小四,住嘴!再喊,我轰了你!” 那名叫小四地军官才跑到他面前,飞身下马,向着身材高大的军官行了个军礼,然后急切喊道:“旅长,殿下仪仗遇袭了,在朱雀大街和大宁街十字路口,现在殿下生死不明,旅长火速调兵入城护驾啊。” 此次护送辽王入京的陆战队有一个团兵力,由陆战队第二旅副旅长高平负责,辽王护卫这个叫小四的军官正是早晨护送辽王进城的营长马图的开路官。 高平脸一寒,问道:“马营长呢?”陆战队第二旅有着“京师虎贲”的称号,它的前身是四十年前随辽王入京平『乱』的部队,后来由陆军改成陆战队,并且成为了辽王护卫。 小四回道:“马,马营长不知去向。殿下生死不明,我只见护卫殿下的兄弟们簇拥着辽王车仗消失在大街上,当时情形很『乱』,我凑不过去。后来我命令手下赶紧把着城门,然后单骑跑回来报信。旅长事不宜迟啊,要火速前往救驾,现在城里『乱』得不行。” 高平眉头一皱,然后高喊:“来人哪,速将梁小四拿下,莫要让他妖言『惑』众!”旁边迅速闪出两名亲兵上去就将神情诧异的梁小四摁在当中。 看着主将一个手势,两名亲兵押起小四就往后营去,小四惊恐地高喊:“高平,你个匹夫,殿下待你不薄,你竟然串通城中叛逆欲置殿下于死地。”不容他说完,亲兵已经将他押进帐中,只剩下他的声音还在支支吾吾地响着。 虽然人押走了,可是在校场当中的几百名士兵都面面相觑地看着高平,作为辽王护卫,他们早就灌输了一个思想,捍卫辽王高于一切,但此时为什么自己的主将却做出这样的事?!一名总旗实在憋不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询问:“旅长,刚才城中的确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小四所说应该属实……” 高平举手制止了总旗的疑问,高声对周围的士兵说话:“在搞清楚城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本将不会往城内派一兵一卒,如果你们不想陷殿下于叛逆的境地,就老老实实在各营里给我呆着。军法官带一个总旗守住营门,擅自出营者格杀勿论!”说着一转身,大步流星走入中军帐,身后一种属下参谋赶紧跟着。 这边高平刚入帐,一批士兵在军法官的率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一路小跑到营门边上,军法官:“一二报数!” “一、二、一、二……” “单数向前一步,举枪!任何人擅自出营格杀勿论!”在军法官的口令下,五十名士兵在营门口排成双列,举起火铳,一起暴喝:“杀!” 场中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着满心的疑『惑』渐渐散去。 ------------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6) 第二十四章 太平辽王(6) 当第一声巨响传来的时候,李琙还在家里睡觉,睡懒觉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实在太吵了,李琙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只见老婆已经坐在床沿,使劲摇着他:“夫君,夫君什么声音?” 李琙眯缝着眼,竖起耳朵听着,半晌再无声息,又闭上眼:“谁家蹦爆米花呢?” 赵颖之不依不饶将李琙再度摇醒:“你家蹦爆米花,能把茶杯震到地上啊?!” 李琙这才惊醒,扒着床沿一看,只见一直粉彩压手杯平静地躺在地上,水洒了一地。能将杯子震到地上,这不是一般的动静。李琙赶忙起身穿衣,问道:“我依稀听着一声,没听清楚,很大动静吗?” 赵颖之好像有些怕,点点头:“吓我一哆嗦,真怕惊着他。”说着指指肚子。 李琙可知道孕『妇』头三个月是最容易流产的,这可把他吓的不轻,连忙『摸』了『摸』老婆的肚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赵颖之微微一笑,“没那么容易有事。” 李琙穿好衣服:“大舅子呢,在不在?” 赵颖之说道:“下午说是辽王要接见华夏商会,他去商会准备去了。” 李琙光着脚走到廊里,朝院子里一瞧,一个人都没有,李琙喊了一嗓子:“根叔,根叔!”没人答应。 跟着一个小厮进来应道:“根叔一早出去办货了。姑爷,您有什么吩咐?” 李琙没有回答,他已经看见东南方向升起的一股烟柱,烟柱正在慢慢消散,但李琙甚至闻到了硝烟的气味。硝烟、巨响,难道是爆炸?李琙望着远方发傻。 “姑爷,您有什么吩咐?”下面的小厮不知道李琙在看什么,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李琙道:“你去叫李生,让他到街外打听打听,什么动静那么大?”话音刚落,“乒……砰”又是两声闷响。经历过新城那夜,李琙十分清楚这是什么声音,火铳!怎么街上放起了枪。 赵颖之从屋内出来,摇了摇李琙的袖子:“夫君,什么声音,那么响?” 李琙赶忙吧赵颖之拉到屋里:“别出来,外面打枪了,刚才的是枪声。记着有事叫丫头,别出屋外面危险。” 爆炸,枪声!难道是叛『乱』?辽王今日入城,是什么人有胆子在这个时候叛『乱』?李琙心中一阵疑虑。他安顿好媳『妇』,赶紧回到廊里,冲着院子喊着:“来人!” 刚才那个小厮一直就站在那,连忙答应着,李琙道:“快,命胡掌柜关铺,叫赵管家把伙计家丁组织起来,抄上家伙,再把所有门都闭紧了,除了自家人谁都不许进。”赵府前店后宅,伙计家丁加起来不下四十号人。这些大门大户平日家里都藏着火铳。赵衡之不在的时候自然都得听姑爷吩咐。 李琙突然记起来,又对小厮道:“着胡掌柜速派两名得力的伙计,跟我去接大少爷回来,记得带上短家伙藏在身上。”小厮叫了声好连忙去通知。李琙想想,没什么遗漏的,这才回到房间里,这时庄若蝶已经上来,服侍李琙穿戴好衣服。 李琙皱着眉头走出房间,就听后院外面的接到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穿蓝衣举着火铳的五城兵马司的兵小跑而过,为首一名小旗高喊着:“各家各户听着,不许随意上街,注意门户;各家各户听着,不许……” 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马还黑着脸站在鼓楼之上,一大早他奉命率领着一百名镇抚司捕头守卫着鼓楼。各处时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枪声,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一个时辰前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让他不寒而栗,因为那个方向正是辽王进城的大道,如果是辽王车驾?马还不敢往下想。 突然一阵鼓噪从鼓楼大街南面传来,一名总旗跑到他身边禀报:“路南来了一大群人,大概一千多吧,不知道想干吗。” 马还转到南面城楼上,只见大街上一群黑压压的人头朝着鼓楼走过来,依稀传来一些声响:“打到贪官,打倒国士会,打倒青府台……” “瞿能民贼,辞职以谢国人……” “惩治贪官,解散国士会……” “澄清吏治,还我朗朗乾坤……” 那一声声撞入马还的耳朵,他瞪大眼睛看着逐渐过来的人群,什么什么?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两名捕头窃窃私语。 “瞿能民贼,不是瞿相吗?” “是啊,还说打倒青府台,这,这不是叛『乱』吗?” “马大人,这,这帮暴民,是不是叛『乱』啊,我们该怎么办?!” 马还一声怒喝:“都给我住嘴,等候上峰命令。”下面的人一下子噤若寒蝉,他们从来没见过马都统如此动怒。 马还在鼓楼上眯着眼睛盯着渐进的人群,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没见过这种情形,这些人是不是叛『乱』?不是?但他们喊出的话是打倒青府台,青府台是哪,这个国家的权力中枢,打倒这个地方不是叛『乱』是什么?但他们手无寸铁,什么都没有,哪里有这样的叛『乱』?他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该让手下戒备。 “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惊的马还眼皮一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优柔寡断。 他下意识地下命令:“备弹,一级戒备!” 捕快们看了看马还,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马还冷冷道:“我的命令都听不到吗?今日京城中纷『乱』非常,如果你们还想保命就小心戒备吧。” 话一出口,捕快们不再犹豫,翻开上衣,两边衣襟上各有四排口袋,每排五个,总共四十个口袋,每个口袋里有一个牛皮油纸做的牛角。捕快熟练地咬开封口,将牛角对准枪口,黑『色』的火『药』混杂着铅弹倒入枪膛,然后从屁股后取出通条,伸入枪膛压紧火『药』。动作熟练,只须臾便备弹完毕。 马还双眼眯成一条缝,继续瞄着日渐而近的人群,抿着的双唇迸出声音:“枪上肩,双列向前。”身旁一名捕快摇晃几下手中的旗子,城楼下一个总旗的捕快,迅速变换成双列,扛着枪踏着稳定的步子朝着人群走去。 马还快速走下城楼,边走边招呼着:“其他人在墙头压阵,看我命令。”等他快步下楼,跑到前面去的时候,人群已经接近到只有一百步的距离。 马还挥挥手,五十名捕快齐刷刷停下来,“举枪!” 人群对捕快的警告行动视若妄闻,仍旧散『乱』地向前行进。马还双手伸出大喝一声:“止步!”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朝他走来,跟本没人听到他的喊声。远处又依稀传来枪声,马还脸上肌肉抽动一下,抽出了腰上的手铳,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 李琙躲在街角,“乒乒乓乓”的枪声如鼓槌敲击着他的心头,前方就是鼓楼,可街上却『乱』作一团,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还有一些衣着光鲜的太学生或匍匐在地上,或藏在墙角中恐惧地瞪大眼睛,看着大街上不是迸『射』出的火花。 李琙嘴里唠唠叨叨:“倒霉,倒霉,怎么让我碰上了。”他刚刚转过两个街角,远方就是鼓楼,过了鼓楼就是商会,可是偏偏在鼓楼大街上被拦住了。开枪了,鼓楼前阵阵白『色』的烟雾升起,满街是『乱』糟糟的百姓,还有好些人横七竖八躺在街上。 一名年纪不大的母亲惊恐万状地搂着自己的孩子,躲在一处台阶的阴面。一颗流弹打在台阶上蹦起一块石皮,那位母亲的神经显然已经无法支持,腾地跳起来,抱着孩子就跑。 李琙就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巷子拐角,看着母亲这样『乱』跑,顾不得许多,探出半边身子拉那女人的手臂:“大嫂!别『乱』跑……” 话音未落,“噗”地一声闷响,只见那女人突然顿了顿,紧接着身子一软,向旁边倒去,手里犹自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李琙一下子没拿住,手里只扯断了一副衣袖,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一朵暗红『色』的梅花正在慢慢扩大。 女人还有意识,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着李琙,嘴巴一张一合仿佛想说点什么,可除了不停地往外吐血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双手已经没有力气再抱着孩子,那小孩跟随母亲一起摔到地上,只知道坐着哇哇地哭。 李琙猫着身子僵硬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向他投来渴求的目光。身后两名伙计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冲出来左右拉着李琙朝巷子里拽。李琙突然读懂了女人的目光,双臂突然爆发,推开两名小厮,扑倒女人身边,双手抱起那孩子朝着女人点点头。女人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铅弹带着啸声从李琙身边擦过,把他从震惊中拉回人间,此时,他猫着腰蹲在路边,不远处一队队的捕快,三两个人一组,正在清扫街道,刚才还雄赳赳的流民已经鸟兽散,纷纷从两边的小巷子跑路。 两名家丁终于反应了过来,跑出路中,死命将李琙拉了回来:“姑爷,你不要命了。”一个脸庞瘦削的家丁急切地说着。 李琙脑子里一片空白,开枪,为什么会开枪,这些不过是示威游行的百姓而已,他们手无寸铁,在中国的历史上,对付百姓从来不忌惮刀枪。 家丁催促着:“姑爷,咱们怎么办,还去接大少爷吗?” 李琙定了定神:“去,街上如此混『乱』,大少爷有危险。” 那个脸庞瘦削的家丁迟疑了一下道:“姑爷,这里太危险,要不大少爷那,我去照应。老五护送姑爷回去。” 李琙倒不是充英雄,此时此刻他知道这个大明朝,正处于一个大事件之中,天大的事件,他很想身在其中作为一个见证者。 就在李琙迟疑之间,脸庞瘦削的家丁对老五使了个眼『色』,老五点头,架起李琙就走。三人刚要分手,巷子两头就出现了捕快,一名捕快举着火铳对着三人喊着:“别动,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 李琙不敢动,这可是真家伙,对面的人真敢开火。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琙率先举起双手。 一个大院子里,坐着形形『色』『色』各种人等,男女老幼,高矮肥瘦,里面难民最多,还夹杂着几个青衣纶巾的太学生。李琙被拉到这个院子里,很快和两个家人分开,这是被带到一间房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一名蓝衣捕快冲着李琙问道。 “李琙。” “干什么的?” “新报坊东家。” “新报坊?你是新报坊东家?莫不是京都新报?”捕快显然听说过,连忙问道。 李琙点点头:“是的,在下正是京都新报主编。” 那捕快不说话,看着旁边的一直『逼』着眼睛的捕快,那人身穿狼补官服,应该是五品官职。只见那人睁开眼睛看了看李琙,嘴里挤出一句话:“无规定纳税人权利之法,视为非法之法;无纳税人选举之国士会,视为非法之会。这话是你说的?” 李琙点点头,心中暗喜看来自己的理论还颇有人关注,看来自己走办报的路子是对的。 那人的眼睛完全睁开,又问了一句:“你不但煽动叛『乱』,还亲自参加叛『乱』,可知罪否?” 这句话就如半空的霹雳狠狠砸在李琙头上,怎么自己一篇文章就成了煽动叛『乱』,还亲自参加叛『乱』!这是什么罪名,李琙看着那镇抚司的官员,瞳孔骤然收缩,这可是要命的重罪,他是何人,为何要取我『性』命。 ------------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1)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1) 李琙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官员也盯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李琙道:“我没有煽动叛『乱』,也没有参加叛『乱』,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大舅哥,正好路过此地而已。” 那官员冷笑两声:“路过?岂能如此凑巧?知道鼓楼后面是哪里吗?是青府台,是皇宫,你率领这些『乱』贼攻打皇宫,岂能用一个路过掩饰了。” 李琙背心冷汗冒起:“你这是栽赃陷害,我从来不曾率领这些人,而且这些人也根本不是叛『乱』,他们只是示威情愿而已。” 官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你这是给『乱』贼开脱吗?还不承认你就是『乱』贼的头目?” 李琙暗叫不好,但他那宁折不屈的脾气上来了:“这位大人,你要冤枉我,李琙也没有办法,只是这些百姓是不是叛『乱』也轮不到你一张嘴说。” 那官员狞笑着摆摆手召唤过来一名小吏,低声吩咐了一下,小吏回身出去,过不一会,拿进来一叠纸,李琙眼尖看出那是几份京都新报。官员拿过报纸对着李琙晃了晃,“这是什么?这是从作『乱』民众身上搜出的京都新报。” 李琙顿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连忙辩驳,“是又如何?报纸公开发行,谁都可以看。” 官员冷笑道:“李琙,本官知道你,当七品知县的时候就刁顽得很……” “是法司。”李琙冷不防地打断一下。 那官员并不恼,盯着李琙继续说:“后来搞倒了浙江布政黄大人,然后辞官不干,一直对朝廷怀恨在心,如今办个什么京都新报,一直再煽动百姓闹事,这些百姓和太学生就是看了你的文章才闹将起来,如今你又赤膊上阵,妄图率民作『乱』。来人啊,大刑伺候……” 李琙牛脾气上来了,一声爆喝:“你也敢!本人乃国士身份,岂是你说用刑就用刑的。”刑不上大夫,这是中国古代一直的规矩,这个明朝虽然改变了历史轨道,除了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之外,国士也是不能加刑的。李琙的爹是国士,他虽然尚无国士身份,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然就得被这个狗官打了。 果然这话一出口,刚才门边扯衣服,掳袖子的官差顿时慢了动作。那官员刚要发作,旁边的捕快拉拉他小声道:“邢都司,这人犯如果是国士,咱们的确打他不得。” 邢都司压压心中的火,重新恢复了刚才阴冷的面容:“行,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咱家自会调查你的出身,如果不是国士,你就等着。” 李琙嘴边冷笑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刚才的对答中,李琙隐约感到眼前这名镇抚司官员与黄家有着密切的关系,不是门生就该是故吏,此时刁难于自己,必不抱什么好心,多少有点要给黄淮报仇的意思,只是这个名姓邢的相当恶毒,上来就往谋反上靠,这是要将自己往死里『逼』。现在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给予正式的审判还行,无论镇抚司还是法司都有朋友,但万一这厮使横手! 李琙正琢磨着,就听门外走进来一名公人,看了自己一眼,又趴到姓邢的耳朵边说着些什么。姓邢的眼睛盯着李琙,愈加阴冷,嘴边慢慢『露』出一丝冷笑。 等公人说完,姓邢的点点头:“去,把证据拿进来。” 过不一会,公人拿进来一把手铳,姓邢的拿到手中盯着李琙一个劲冷笑。看到这把家伙,李琙心里一紧,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姓邢的嘴里吐出一句话,“这个东西你认得吧,在你同伙身上搜出来的。”说着他霍然起身,再也不看李琙一眼,走出房门。 …… 天渐渐擦黑了,街上的枪声时断时续地爆响着,每一次响声都让赵颖之心头发颤。哥哥没有回来,李根也没有回来,当然心中最紧着的夫君也不见踪影。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在院子里徘徊,清荷几次三番劝说也没用。等到初鼓时分,李生总算敲开了后门。 赵颖之揪住李生,“见到相公了吗?” 李生被赵颖之的神情吓住了,好容易才哆哆嗦嗦地说道:“少『奶』『奶』,没,没有见到。” 赵颖之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这才看到李生身上脏兮兮的,还隐约有着血迹,招招手让庄若蝶送来茶水,看着李生喝了才问道:“那这半天你去哪里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生喘了口气道:“少『奶』『奶』,奴才差点回不来了。外面打枪,死了好多人。” 赵颖之渐渐恢复了平静,皱着眉头问道:“你别急,把了解到的情况慢慢说。” 李生道:“下午被少爷打发出去,我顺着大街向南走,才过了清水街,就遇到了兵马司的衙兵,他们拿着火铳,凶神恶煞的,我躲进小巷子里才混过去。这样的兵丁我遇到了三次,才走到朱雀大街。但才到路头就被封了,听周围店铺的伙计说,朱雀大街上发生了爆炸,说是冲着辽王去的。我也不敢久留,就朝鼓楼那边走,才到半路,就遇到了成千上万的『乱』民,鼓楼那边传来密集的枪声,听『乱』民说,镇抚司的差人开枪了,死了好多人。奴才担心少爷安危,硬着头皮向前去,这一路上不仅有镇抚司,还有兵马司,巡捕房各路人马都开了枪。他们打完枪就开始抓人,奴才只得钻到死尸堆里藏着,一直躲到擦黑,才趁『乱』跑了回来。” 赵颖之琢磨着李生话语里的渗透的信息,爆炸——辽王——『乱』民——镇压。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叛『乱』的图画。她的心里又是一紧,如此看来京城中发生的事件与叛『乱』已经非常接近了。 赵颖之在院子里徘徊着,身边两个最亲的亲人都没有回来,她后悔当初,为啥没有拦着李琙,早知道外面是这种情况,就算哥哥没了消息,也不能让夫君走了,他这么一走,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正踌躇着,就听街外想起了锣声,一把粗狂的嗓子吼着:“宵禁,各家闭户,夜里不许上街,如有违背,格杀勿论。” 正在心『乱』如麻之际,旁边传来声音:“小姐别急,奴家再去打探一下。”赵颖之抬头一看,只见火烛摇曳中,庄若蝶咬着嘴唇站在一旁。 赵颖之刚想答应,可眼中闪过一丝顾虑,“不行,太危险了,外面『乱』成一团,你一个女孩家的太危险。” 庄若蝶施了一礼,“少『奶』『奶』,往好里想,少爷怕是已经和大舅老爷汇合了,只是外面太『乱』无法走动。”后面那个往坏里想就没有说出来。 赵颖之点点头,“既然宵禁了,若蝶妹子还是别走动的好,外面不知道『乱』成啥样。” 庄若蝶打断赵颖之的话道:“无妨,奴家知道少爷在镇抚司和法司都有几个好朋友,我过去那边问问。少『奶』『奶』能否将先帝御赐的金牌一用。”那个五品以下皆听调用的杀器。 赵颖之想了想,回到楼上不一会拿着金牌过来,交到若蝶手中:“妹子,千万小心,姐姐要不是身子……” 庄若蝶点点头:“姐姐,奴家省得,奴家先去商会看看大舅老爷,如果两位爷都在就好。” 赵颖之一脸的担心,只是心里对于丈夫的担心更占了上风,望着庄若蝶的背影,几次想拦着,但话终归没出口。 庄若蝶出得后门,朝着北面走去,夜『色』笼罩下的应天府,本来应该华灯初上,可是今日不同往常,黑灯瞎火,没有一点亮光,远远的一溜红『色』的灯笼飘飘忽忽,不时传来一两声吆喝:“宵禁,关闭门户,不得外出,违者格杀勿论。” 庄若蝶顺着墙根一路朝北,遇到巡街的兵士就躲到巷子里,就这样躲躲闪闪地过了三四条巷子,前面又来了一溜灯笼,庄若蝶照例朝巷子里躲闪,刚躲进巷口,她便感到箱子里有些不对,还没等反应,一只大手已经封住了庄若蝶的口鼻,将她拖进巷子。 惊恐万状的庄若蝶无法动弹,一双美目在黑暗中无助地转动,只见身边数名黑衣汉子悄悄凑上前去,庄若蝶的手脚被抓着拖向巷子深处,她努力地挣脱,但没用,那个挟持着她的男人力气很大,除了脚在地上蹬着,手臂完全无法动弹。 拖着她走了一半,就听“砰”地一声闷响,庄若蝶看到巷口火光闪闪,那些黑衣汉子扣动着手里的火铳,“乒乒乓乓”外街已经打成了一片。 枪声四起,庄若蝶感到捉住她的手臂松了一点,她趁机挣扎起来。当手臂再度收紧的时候,一样东西从庄若蝶身上掉了下来。那人一手抓着女人,一手从地上捡起,借着余光,男人手里的赫然是一把匕首。 …… 这一夜,整个南京无处不在响枪,无处不在爆炸。上半夜大街上还有来来往往的人马,到了下半夜,突然皇城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原先还来回游弋的捕快、兵马司人员再也没了动静。 赵颖之一个人萎坐在正厅之中,神情渐渐萎靡,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巨响让她眼皮跳动。以李根为首的一众下人在厅外等候,清荷几次入内劝说小姐回房休息,赵颖之始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等到天『色』渐明之时,无论正门还是后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赵颖之再也支撑不住了,缓缓从椅上滑落…… ------------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2)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2) 五城兵马司聚宝门守王全亨战战兢兢地渡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从皇城方向传来的枪声火光让老王忧心忡忡,一夜衣不解带枪不下肩,来回督促着手底下三百兵士,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天总算亮了,王全亨站在城门楼上眺望京城,十几处烟头滚滚升起,其中仅皇城方向就有四条烟柱冲上云霄。王全亨暗忖那是皇城四个城门吧,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乱』贼竟敢攻打皇城,却不知道驻守的五百宿卫顶没顶住。 一名兵士跌跌撞撞地来报告:“大人,大人,外面,外面来了一彪兵马。” 王全亨眼皮一跳,随即用嘴平稳的语气道:“慌什么!慢慢说,哪里的人马?” 兵士道:“羽林军,羽林军!” 王全亨心头一震,羽林军怎么来了,他掩饰一下内心的震惊,绕着团城走到外墙城楼上,黑压压一片步兵呈战斗队形在聚宝门外散开展现在眼前,标准的野战军攻城队形,前排三个方阵,前三列是一千五百最精锐的掷弹兵,随后是三个团六千隧发枪手,随后一个团两千五百名士兵作为预备队,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两个六磅前装滑膛炮营三十六门大炮放列排开。 那独特的黑『色』军服,承隆十二年式头盔上闪亮的尖刺,那惟独羽林军可以保有的湖雁翅羽,这是羽林郎,皇帝的禁卫军,驻扎在栖霞山麓的羽林师。 “上面的城守听旨,皇帝陛下命羽林师入城护驾,赶紧打开城门。”一名中尉军阶的骑士在吊桥前朗声高喊。 王全亨有些犯难了,刚才那些从皇城冲天而起的烟柱就在身后,只是城门不能打开,非皇帝旨意参谋都督府令两者齐下,羽林军不得调动;而这城门,非五城兵马司令加宰相印不得开启,这是昨晚他连续接到了三道敕令中重申的。 他斗胆朝下面喊道:“羽林师入城,可有参谋都督府的调令?” 那中尉喊道:“辽王遇刺生死未卜,皇城被攻陛下危在旦夕,这就是调令。” 王全亨喘了口气又喊道:“没有调令,羽林师不能进城,恕属下不能从命。” 羽林师黑『色』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旗后闪出,骑在马上对城头高喊,“城守何人!” 那暴雷一般的声音惊天动地,王全亨咳嗽一声,是他,朱瑞龙,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的朱瑞龙,十六岁从军,十七岁割下倭国萨摩藩头号武士本庄龟佑的头颅,二十八岁从征天竺,作为选锋队长先登天竺都城满剌城头,三十岁便成为陆军最年轻的将军。 王全亨朝朱瑞龙拱拱手:“卑职王全亨,拜见朱将军。” 朱瑞龙微微一笑:“开门吧。” 王全亨没想到他直接下命,沉『吟』一下道:“无调令,将军之命恕不敢从。” 朱瑞龙从身上抽出一方细绢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此乃陛下旨意,调我羽林师入京拱卫皇城,其他不干你的事,开门吧。” 朱瑞龙语速平稳,声音浑厚不是命令胜似命令,王全亨思索着不敢答话,突然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服。 回头一看,却是副守梁兴,只听他说:“大人打算如何?” 王全亨道:“没有调令,没有上风命令,这门怎么能开?” 这时,城下朱瑞龙的话再度飘了上来,“王将军,皇城危在旦夕,陛下安危就在将军手中,把城门打开,一切责任我朱瑞龙来负,但如果因为聚宝门堵住了勤王的羽林师,后果王将军可担待得起?”这话如重锤一般砸在王全亨心头。 梁兴适时地咳嗽一声:“如果因为咱们没开门,皇城被攻破,陛下有个长短……” 王全亨望着皇城方向四条粗大的烟柱怔怔发呆,在他脚下黑衣黑甲的羽林军如『潮』水从聚宝门中涌入,王全亨突然叹了口气,“往兵马司传信的都派出去了?”梁兴点点头。 王全亨道:“好吧,事已至此,我上对得起君父,下对得起弟兄,你们把我绑了押往兵马司吧。” 这一夜,李琙彻夜无眠,外面的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从未间断,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些恐怖的声响预示着京城中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已经扑天盖地袭来。 天亮了,两名差役又将李琙拉出来,出门前,差役给他戴上沉重的脚镣手铐,李琙有些担心,昨天刚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待遇,他试探着问道:“两位差哥,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人嘿嘿冷笑,“一会你就知道了,别废话了,跟我们走。” 李琙被带到昨天提审他的房子里,邢都司端坐在正中,他阴冷的目光盯着李琙上下打量。李琙坐在那里浑身的不舒服,心中盘算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邢都司突然吭声道:“李琙,要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李琙立刻回道:“你要我说什么?” 邢都司微微冷笑:“你的同伙昨晚闹得很欢啊,险些就被尔等得逞了,是不是你还梦想着他们会来此地劫牢反狱,把你救出去?” 李琙同样嘿嘿冷笑,“可惜,这栽赃陷害的事,栽不到我头上。” 邢都司哼了一声,“不见黄河不死心?”说着从旁抽出两条手铳“咚”地甩到桌案之上,“这两个物件你可认得?” 李琙摇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邢都司突然哈哈大笑,“国士忘『性』真大,这是从你两个随从身上搜出的手铳,你怎么就不认得了。” 李琙一怔,这才想起来,那两名家人随自己出门之时,好像的确带了两把家伙防身。 邢都司不容他细想:“如此确凿证据不容你抵赖,国士也会当了『乱』贼!” 李琙条件反『射』般喊道:“胡说,你血口喷人。” 邢都司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嘿嘿冷笑:“这位国士大人,还是看清形势,老实招供了,你是如何煽动『乱』民造反,又是如何亲身参与这场暴『乱』,有哪些同党,有何计划。” 一股热血忽地冲上李琙脑袋,他心中一颤,“这人是要栽赃陷害吗?” 邢都司拿起茶碗抿了一口,“时间有的是,本司在此等尔招供。只是优待只有今日,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快看啊,羽林军来啦。”两名小伙计趴在门缝看着街外的洪流。 “太好了,羽林郎们进城,那些『乱』贼怕是死定了!”另一人显然有些兴奋。 羽林军进城后沿着中兴大街衔枚急进,甚至有大胆的老百姓打开门走到路边向羽林郎们招手示意。 李时接到兵马司的命令率领着手下一营急匆匆地赶到中兴大街与问梅街交界处,他接到的命令称,不得让羽林师前进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下这样一个命令,为什么羽林师此时会进城,难道他们也是『乱』党?如果不是『乱』党,为什么兵马司不允许他们靠近皇城,按道理说那里才应该是他们该出现的位置。 李时满脑子『迷』『惑』,但他不可能得到解答,只得狠抽了战马两鞭,“快,跟上。” 当前锋赶到目的地时,一片黑压压的队伍正从难免汹涌而来。李时庆幸他们比羽林师早到了一点。他火速命令第一队在十字路口布防,第二队沿问梅街往东,第三队往西延伸防线,堵住每条巷口。当第一队刚刚列好三段击的队列时,羽林军的前锋已经在离十字路口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时整理一下军服,端正一下帽盔,走到大街正中,双手将唐刀杵在地上。 羽林师的前锋喘着粗气『乱』糟糟地停了下来,刚才叫门那名中尉纵马上前朝李时拱拱手,“末将羽林师前锋营队长莫大五,奉命前往拱卫皇城,请少校让手下兵马让路。” 李时盯着眼前的中尉,缓缓道:“本将奉命在此地驻守,不许一兵一卒通过。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你们不得前进。” 中尉莫大五脸『色』顿时黑沉下来,他回身命令:“成战斗队形列队。”黑『色』的队伍顿时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羽林郎们迅速地调整着队列。隧发枪手鼓噪上前,和对手采取同一种口令,用的同一种三段击队列。 李时咬了咬嘴唇,对于眼下这种状况,他心中非常没底,对面是足足一个团的羽林军,而自己满打满算不过五百人,真要打起来怕是顶不住一时三刻。 只见对面黑衣阵营一阵『骚』动,一位身材高大的骑士从阵中跃马而出,朱瑞龙缓缓走到离李时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裹在黑『色』披风里的人双眼盯着李时,嘴上的白胡子难得地咧开一笑,“李时,我知道你,你老子从十六岁就跟着我,二十六岁那年阵没在天竺,是我到你家里传的哀讯,你那时候只有五岁,还穿着开裆裤,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一营之长。” 李时不动声『色』,“朱伯伯,您别笑话侄儿了,您这是?” 朱瑞龙道:“你也看到了,城内『乱』贼攻打皇城,这里有皇帝陛下旨意,招我部入城勤王,世侄请让路。” 李时微微摇头,“朱将军,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通过此地,恕不从命。” 朱瑞龙脸『色』一寒,“小三,你回头望望皇城方向,那些冲天而起的浓烟。皇帝陛下正遭受围攻,莫非你和那些『乱』贼串通,阻挡我等勤王之师?” 李时眼中瞳孔骤然收缩,朱瑞龙的话可以将他置于死地,此时此刻,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量,李时微微回头,只见身后兵士眼巴巴地看着他,有的人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李时缓缓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朱瑞龙一字一句道:“朱将军,第一末将不是『乱』贼;第二如果您执意要为难末将,那就请踩着末将的尸体过去。” ------------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3)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3) 离着上书房还老远,谭保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刚步上台阶,就被一阵激烈的声响吓得眼皮直跳,过不多时,一名小太监从书房内走出,手中托盘里是一只被砸碎的茶碗,谭保轻轻唤了一声:“小开,里面……” 小太监摇摇头:“保哥,你进去时小心点,别触了霉头。” 谭保点点头,低头朝里走去,此时的上书房已经被侍卫们保卫起来,门前两个侍卫抬手拦着,谭保掏出令牌晃了晃,侍卫才让他进去,平时谭保跟这些侍卫大都关系很熟,可如今,连他都不能随意出入。 承隆帝朱遵锡在书房里急速地来回走着,昨晚彻夜的枪炮声让他一眼没合,直到天刚亮时,城外信息传进来,得知羽林军已经开拔进京,方才安定了一些,喝了一碗燕窝粥。但一直到了巳时二刻,羽林军还没到达皇城又让皇帝心中焦急起来,派出去三拨探听的太监,结果头一拨就被五城兵马司的挡了回来,朱遵锡把无名火撒在了茶碗上。 谭保小心翼翼地进来跪倒在地,“皇上,奴才回来了。”他是第二拨派去探听的太监。 朱遵锡停下,眼睛瞪得老大盯着谭保,“快,快说,朱瑞龙到哪里了!” 谭保道:“辰时初,羽林提督就到了聚宝门下,羽林师全军勤王,城上几乎没有阻拦就放了羽林军进城。”话说着谭保悄悄看着皇帝,只见皇帝严峻的脸『色』终于有了点暖意。 谭保硬着头皮往下说:“只是到了中兴大街与问梅街路口,一队兵马司的人把羽林军给拦了……” 朱遵锡眉头一皱:“拦了!那朱瑞龙呢?” 谭保吞了口唾沫道:“羽林军停下来了,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朱遵锡脸『色』再度沉了下去,在书房中急促地来回走着,口中喃喃:“朱瑞龙不是猛将吗,他手里的火铳难道是烧火棍?”走到书桌前,抓起新换上来的茶碗,猛地抬起手。 谭保看着脸『色』铁青的皇上,手停留在半空,不停地颤抖着,谭保不敢出声,生怕这只茶碗的归宿是自己的脑袋。 半晌,皇帝长叹一声,颓然跌坐在龙椅上,手里的茶碗轻轻放下,“景师傅,杨师傅呢,进宫了吗?” 谭保刚出去探听羽林军的消息,哪里知道这等事,连忙道:“奴才这就去问。”话音未了,就听门外有人:“武英殿大学士杨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景大人求见。” 皇帝仿佛捞着一根稻草,连忙唤着:“快,快让他们进来。” 青瓦台相府。门前里外三层护兵,门前长街两头设置了路障,各有一队兵马司的兵士把守。 相府大门时不时有人出出进进,他们匆匆来去的步伐,还有紧张的神『色』清晰地渗透着一股子紧张气氛。 正堂之上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云飞,不要犹豫了,这个时候还琢磨什么,赶紧调陆战队进城。” 大明朝第六任宰相瞿远瞿云飞坐在椅子上,眉头不展,看着另一位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身材挺拔的老人。旁边还坐着两位老人,其中一人道:“苏少成啊,你觉得此时局面是调陆战队有用的吗” 卸任都督苏杰哼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文人总是婆婆妈妈,什么战争是政治的外延,没错,王爷说过这话,只是,眼下京城『乱』成一锅粥了,王爷被刺,『乱』民反叛,围攻皇城。亏得你们还坐的住,以我之见,首先就要恢复市井的安定,方能安定民心。” 瞿远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招招手:“苏侯爷,坐下说话。” 苏杰看看瞿远,又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瞿远道:“五城兵马司统辖十二营,兵力六千;镇抚司衙门捕快二千五百;皇城侍卫营八百;护送王爷进京的陆战营五百。目前这近万兵力全部在相府与都督府有效控制之下,难道控制京城还嫌不足?目前需要的是找到祸『乱』根源,其他那些拿着木棒的『乱』民何足为惧?” 苏杰刚想说什么,一旁的老人道:“现在棘手的是羽林军,为何突然在此事入城,皇帝什么时候发出的命令,为什么聚宝门没有拦住,中兴大街上拦不拦得住?” 米胡道:“本来事情还不算麻烦,就是有人借着行刺王爷企图制造混『乱』。但皇帝这一手让问题就复杂了,难道行刺王爷背后是那边的阴谋?如果是这样,岂止复杂,那就是天大的祸事;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那位怕是没有他太爷爷和他四爷爷那份胆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想浑水『摸』鱼,以羽林军入城平叛提高皇帝的声誉。看来做了二十年皇帝,他也有不甘寂寞的时候,只是这个时候这么做,实在是一步蹩脚的臭棋。” 瞿远点点头,显然认同米胡的分析,“米先生所言极是,量他也没有这份胆量掀起如此波澜,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让羽林军退兵。” 苏杰道:“瞿相不必担心,朱瑞龙是我提拔起来的,老夫这就去中兴大街让他退兵。” 瞿远摇摇头:“苏侯,你这是想用个人的威望『逼』迫羽林军退兵?” 苏杰愣了一下,米胡道:“如果是这样,那还要参谋都督府干吗,王爷穷极一生之力,就是想让制度置于人之上……” 苏杰看着瞿远,宰相缓缓点头,隔了半晌苏杰叹了口气,“米先生说得对,杰孟浪了,忘记了王爷教诲。” 瞿远唤了一声:“来人哪。”一名侍从入房,瞿远将手上一纸用了章的敕令交给侍从,“速去都督府,命吴都督斥退羽林军。” “皇上可想过,此番京城变故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景清在座椅上轻轻挪了一下,对皇帝发问。 承隆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景清:“景师傅,此话怎讲?” 景清道:“到目前为止,辽王仍然生死未卜,假设辽王他……” 承隆帝眼皮轻轻一跳并没有制止,景清继续道:“如果辽王薨了,新党最可依靠的力量就没有了。我大明朝的格局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今日皇上召羽林军入京勤王,实乃一步妙招,那帮宵小闹事,根本成不了气候,羽林军进城正好趁势平定暴『乱』,恢复市面,这是为皇上争得民心的。本来臣昨晚就想入城献策,想不到皇上早已动手,我主英明。” 这个情况承隆帝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不敢想,那个如神一般的存在死了?承隆帝不敢想。昨夜一晚的枪炮声让他彻夜未眠,宿卫营不过八百之众,平时根本不会有危险,但如今出了这种事,守卫皇城的力量顿时显得格外单薄。承隆帝生怕『乱』民攻破皇城,所以才一早飞鸽传召,命羽林军入城,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保命,至于之后什么朝局政局的变化,承隆帝根本没有想过。 只是此时景清一说,承隆帝这才想到如此多的演变,不禁沾沾自喜起来,看来调羽林军进京确是一步妙棋。 杨溥冷眼看着正在畅想着夺回权柄的君臣二人,摇了摇头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建立在辽王殿下发生意外的基础上,但这只是一种脆弱的寄托,他要是安然无恙呢?景大人有没有想过,羽林军非经都督府调令,仅凭一纸皇帝的诏书就开入京城,这可是严重违反当初永乐帝签署的《宰相诰谕》中关于羽林军非经皇帝、宰相、参谋都督三方授权不得调动的约定。一旦辽王无恙,市井恢复平静,辽王和宰相府琢磨过味道来,会怎样考虑这次羽林军调动?本来辽王被刺,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皇上,青府台那边如何不怀疑行刺辽王是出于东角门的谋划?” 杨溥此言一出,刚才还在遐想的皇帝顿时收回了心猿意马,是啊,辽王到底死没死,这个还不知道,而且不管死没死,外人会不会以为是自己设计的行刺?他看看景清。 景清道:“杨大人此言差矣,皇上怎可能谋害辽王。昨夜『乱』民攻打皇城,甚至放火烧城门了,请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哪?至今城门外无人守卫,请问京城混『乱』如斯,皇上调自己的禁军入城保驾有什么问题?我倒想让都督府调兵,只是这城内『乱』成这样,宰相府,都督府还能找到谁?昨晚一夜动『乱』,只有我俩进宫问安,瞿远干什么去了,吴杰干什么去了?” 杨溥气得直跺脚,“景大人,汝,汝不知道替皇上分忧,还在这里添『乱』!皇城虽然被攻,但那都是一帮暴民尔,土鸡瓦狗一般,如何能成得了气候,皇城内八百健儿可保安然无恙。” 景清的话在承隆帝耳中回旋,只是杨溥此时所言如针扎入心,皇帝腾地站了起来,“两位师傅别说了,朕意已决,来人啊,再派人去催调羽林军火速至皇城保驾。”说着拿起腰上别着的玉佩交给从门外走进来的谭保。 杨溥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的话确实起了反作用,让皇帝产生了极度不安全感。他正要说什么补救。景清抢先开口,“杨大人此言可是置皇上安危不顾啊。” 承隆帝及时制止了景清的发言,“好了,二位师傅都别争了,还是商讨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 第二卷 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4) 明吏无弹窗,会员登陆后. 第二十五章 谋反重罪(4) 中兴街头,两军对垒,羽林军与兵马司用着相同的武器排着相同的战斗队形对峙着,气氛紧张到极点,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一场冲突。 朱瑞龙虽然出言相协,但他也不敢贸然指挥手下向前硬闯,旁边一名红脸军官努力让胯下骏马安静下来,焦急地问着,“将军,进攻吧!” 朱瑞龙脸『色』阴沉,看看杵着指挥刀独站在街心的李时。“将军,就他们还不够塞牙缝的,一鼓而下!” 朱瑞龙第一次感到自己捏着马缰的手有些汗津津的,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上战场时有过,他勒住缰绳的左手青筋直冒,那马儿被主人勒得难受,非常痛苦的摇着脑袋。 突然,一溜清脆的马蹄声从兵马司背后传来,只见一名宦官衣着的宫人来到兵马司阵列背后,大声喊着,“羽林军,羽林军何在?” 李时回身问道:“来者何人!” 太监对他道:“小的谭保奉皇帝命前来催调羽林军入皇城保驾。” 李时道:“可有都督府调令?” 谭保不理这茬,扬了扬手中的玉佩,“此乃皇上钦赐玉佩,尔等放咱家过去,咱家要与朱将军说话。” 李时无奈,只得挥挥手,兵马司阵线分开一条通道,谭保穿阵而过,边走边高举玉佩,“皇上有令,羽林军火速入皇城保驾。”所有兵马司兵将眼睁睁看着他穿越阵线。 朱瑞龙心头一松,微微一笑,对着走到跟前的谭保鞠了一躬,“末将朱瑞龙恭迎上差,甲胄在身请恕无法全礼之罪。” 谭保点点头,“朱将军无须多礼,速速入皇城保驾。”说着将玉佩递上前去。 朱瑞龙道接过玉佩,高高举起,“羽林郎,你们吃谁的粮!” “皇帝陛下!”身后数千羽林军的声音如雷鸣般在街道上回响。 “羽林郎们,你们是谁的羽林郎?” “皇帝陛下!” 朱瑞龙又一声喝令:“你们的皇帝正遭受威胁,需要尔等保驾,愿不愿意随我来。” “愿意!” 朱瑞龙不再犹豫高举玉佩,“羽林军上刺刀!随我前进。”几千把刺刀『插』在枪头上,枪刺如林,寒光闪闪。 朱瑞龙跃马朝兵马司阵营前进,身后羽林军顶着刺刀步步向前。 李时咬咬牙高举双手:“羽林军止步,非都督府调令,本将不许通过!” 朱瑞龙不理这些仍然稳步向前,李时知道到了最后关头,右手高高举起,“右三营举枪,第一列上前……” 士兵听着长官的号令腾地举起火铳,第一列整齐地向前迈出一步。直到此时李时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知道只要这只手挥下去就是一场内战。自建文三年以后,大明朝再无向自己人举枪的军队! 突然,从斜刺里又响起一溜马蹄声,“停下,停下,都督府军令!”只见三个骑士从巷子里飞马奔出。 …… 李琙坐在小屋里,座上官差也不问他话,李琙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但没人告诉他可以离开,所以只能这么就这么耗着。 前世里,李琙听说过那些天朝捕快们的手段,眼前的捕快们怕是也要使出这种手段?只是李琙心知肚明,他们要自己招的是谋反重罪,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招认的,不然这一世的穿越就得到此为止了。只是眼下对他最不利的是无法与外界沟通消息,否则他相信凭着自己那些朋友以及赵家的势力,解救自己出去也不算难事。 突然一名捕快走进小屋,眼睛溜了李琙一眼,『露』出一丝冷笑,对着邢都司点点头,“招了!” 邢都司仿佛拿到什么有利的凭证,脸上的冷笑更加浓郁,点点头,“把人带进来吧。” 过不一会,捕快带着一人走进班房,李琙一看,这人不是跟着自己一起出去找大舅子的家人老五。只见老五衣服有些破败,脸上还有一道伤痕,李琙醒悟过来,这帮人对他用过刑,怕是严刑『逼』供之下,老五撑不住了。 邢都司问老五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五讷讷道:“小人赵五弟。” 邢都司哼了一声,“赵五弟,这人你可认识?” 赵五弟看看李琙,眼神有些恍惚,点点头,“认识,他是我家姑爷。” 邢都司道:“你和你家姑爷昨日都做了些什么,如实招来。” 赵五弟偷眼看了一下李琙,小声说道:“昨日我家姑爷听到门外扰攘,立刻带着我和赵全安出门,说是去找大少爷,谁知到了鼓楼大街,姑爷他突然抽出手铳和一群暴民汇合,他还嚷嚷着什么到青府台到皇城找宰相找皇上要个公道……” “胡说!”李琙一声暴喝,打断了赵五弟的招供,毫无疑问,他在班房里等了半天,另一面捕快就是在教赵五弟怎样说。 赵五弟吓得一哆嗦,连忙对李琙磕头,“姑爷……”但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李琙突然长叹一声,这种栽赃陷害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己何必如此光火。赵五弟的神情和那日李生何其相似? 李琙迅速让自己恢复平静,轻轻抚『摸』着手指上的和田玉戒指,“一个下人的话谁知道是不是栽赃陷害,谁知道他是不是『乱』党。至于我是不是『乱』党,他说了不算。”说完轻蔑地撇了撇嘴,再也不看赵五弟一眼。 面对李琙如此轻蔑的神情,邢都司霍然站起来,指着李琙怒斥,“大胆『乱』党,竟然如此狡辩,来人啊,上大刑。” 李琙嘿嘿一笑,“莫非你忘了我的身份?” 邢都司一脸狞笑,“刑不上国士,可惜,你不是国士!本职调阅过你的档案资料,你家老子还在呢吧,这国士无论如何还轮不到你当。” 李琙知道他们迟早会调查出来自己没有国士身份,也不惊慌,慢慢说道:“黄家给你多少钱?” 邢都司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李琙道:“黄家给你多少钱来要我的命?我想一万个重宝恐怕不能再少了吧,这是你的买命钱,黄家已经倒了,不能再给你任何庇护,你拿了一万个重宝结果了我,怕是立马要亡命天涯。” “你!”邢都司的脸憋得通红。他想不通,李琙为什么会猜到是黄家。 “我在这世上总共就没几个仇人,最近刚办了黄淮这老贪官,现在有人竟然不顾一切要治我一个谋逆之罪,除了黄家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谁还会如此玩命。”李琙缓缓道。 邢都司脸上阴晴让李琙心中有底了,之前这邢都司不是提到过黄淮吗?看来这一下是赌对了。 “你别急,听我说完再要我的命不迟。真的,你想过做掉我就辞官吗?想过的话一万重宝数目不算大,勉强够你在海外领买个庄园度过残生。但我可以肯定,我要是死了,你未必能逃得过去。我家虽然也败落了,但我爷爷手底下好歹有那么几个嫡系,眼下有一位正好在狮城总督辖地提督舰队,他要想替我爷爷报仇也不是什么难事,南洋你怕是去不了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琙玩弄着要上的玉佩,“这是皇上钦赐玉佩,这层关系你知道不?就算皇上现在管不了什么事,你知道青府台法司衙门争着让我做官吗?” 邢都司被他一连串的话质问得愣在当场。李琙突然爆发,“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替你那已经完蛋的主子出头?我老实告诉你,捏死你恐怕都用不上这些台面的玩意,我老婆娘家南赵家有多大能量你知道吗?别说一万重宝,我可以肯定你害了我的命,我岳父会拿十万重宝买你的命。你小子或许用不了十万,一千,我保证明里暗里想要你命的人会排到水西门去!”说完李琙往座上一靠,默默地看着邢都司。 邢都司连刚才的“你”字都发不出,说实话,他从没想过这些,只是受过黄家之托,让他找李琙麻烦,没想到此时李琙竟然落他手里了,就想着做个顺水人情将他做了,收下那笔重宝,谁知道眼前此人说出的话如此强悍,什么皇上、青府台,什么南赵家,什么提督。这么一个落魄的家族怎么可能有通天的关系? 李琙声音缓和下来,说道:“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为你那个已经倒台的主子卖命,一顿『乱』仗毙了我,或者在饭菜里下毒,然后拿上那可怜的悬赏赶紧亡命天涯;要不你就把我放了,我保证,黄家给得出多少钱,我付双倍,而且我还能保你至少一个提督的位置。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 这一军,邢都司被李琙将得不轻,呆呆地有些不知所措,旁边一个小差役已经醒悟过来,乖乖,真要做了这人,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还不得跟着姓邢的陪葬,赶紧道:“大人啊,不如将其收押监牢,等搜集到更确凿的证据再办他不迟。” 邢都司怔了半天,十分不情愿地点着头,“带他下去!” 两名差人“客客气气”地将李琙送出门,没人知道此时李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那所谓的大刑,随时可以要了他『性』命。这一下赌对了,看来邢都司就是黄家的门生故吏,如果他是一个不顾后果之辈,生要结果了他,自己就算交代了,幸亏这一把赌对了。 [Q-Q] ℃¤好网¢更新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