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焕卿 眼前的石室,氤氲着明珠和毒瘴交织成的光雾。 血红一片的蛇阵中央,静静盘坐着一个人。 恍如回到三年前,一模一样的景象,那蛇阵中的少年,弯眸一笑,如月华初上,“我是夙……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 那时,兰兮仍有些怔忡。 她见过小玄毒发时的笑颜,那般温柔,让她几乎看不清那背后隐忍的痛。 眼前,这困于赤灵蛇阵中几昼夜的少年,他的笑,温煦如风又煦暖似阳,猝不及防地,让她感动莫名。 仍如那时一般,靠在密道出口,默默站了许久,方道:“赤峰焰宫,号称飞鸟莫入,活人莫出……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到目前为止这话里所言仍是事实。” “赤灵蛇毒瘴,一日滞气血,二日乱心神,三日毒入腑,四日……几乎没有人能撑过四日。这且是从前,如今――”视线扫过那人的脸,唇角扬起一丝浅淡的弧度,似自嘲,又似自傲,“毒入肝致眼盲,这才不足一日呢。看来小赤灵委实厉害了,不愧我夙夜操劳,喂了那许多桑鸠子……”她有点奇怪,自己为何要说这些看似吓唬人的话,这根本不像她的作风。 那人僵直的身躯忽然晃了晃,咕哝了句什么。 兰兮缓缓神,省到他说的是,恁多废话。 “焕卿,我叫你焕卿吧。”她忽然微微一笑,显得极淡然。 眼前不期然地又浮现出另一张面孔,当时,若她能做出今日的决定,不知夙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你愿意随我离开这里么?”心里蓦地有丝莫名的紧张,他应该是愿意的罢,莫说极可能困死在这蛇阵里,即使侥幸不死,之后,焰宫有的是手段让他最终毫无尊严地死去,以及生不如死。 “你知道的吧,焰宫是毒宫,你伤了毒尊,去毒殿试毒这种好死的事已经轮不到你了,而有幸招呼你的将会是那些已知毒性的‘好’毒……如你长得不错,还有可能去服侍药尊,那时……”她停住,因那人,嗯,焕卿又哼了声,多有不耐,她识趣地闭了嘴等他发言。 “还要……多久才有效?”他的声音有点低哑,伴着低抑的咳嗽,大概这一开口又吸进些毒烟。 她甫一进来,便施了迷烟,可令赤灵蛇昏睡一阵子。 他竟知道。 不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瞅了瞅地上渐蜷的群蛇,答道:“快了。” 十年前,约五岁的她,被重伤的冥长老带上赤峰,冥长老未及交待一句半句便一命呜呼,她昏迷九日后醒来,前事尽忘,从此叫了小九异界之九阳真经。如若没有兰婆婆,在这九日里,她很有可能被弃之北坡――那里据说白骨森然,许多年来,自己寻上来的或是被掳来的宫外人氏不算多亦不算少,不多不少大都埋骨于此。 五年前,兰婆婆故去,本以为从此她就守望着药坞之上的那角天空,慢慢长大,变老,一日又一日孤单一个人,谁知却来了一个小玄,小玄,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执念,也有了新名字,兰兮……兰兮要带着小玄离开焰宫。 “喂……” “小九。” “为何要救我?” 为何?“因为……我想试试……”没能和夙一起走的那条路,是九死,还是一生? “试什么?”他皱皱眉。 “嗯,好了。”赤灵蛇终于垂了吐着红信的扁脑袋,彻底委顿在地,兰兮执起随身的竹节,脚步轻移,分花拂柳般地拨开蛇阵,走到焕卿近旁扬起手,“张嘴!” “什么?”焕卿稍怔,启唇间已感觉有一物什从喉头滑下,未及发怒,耳边又听得一句,“调息。”依言调一调,便感觉一股清暖之息于丹田叫嚣,让他沉寂了的内力顷刻间蠢蠢欲动起来,遂赶紧敛神运功,脑中一念闪过,这药好生霸道,比老家伙的宝贝还要了得。 兰兮则蹲下身,飞快地捉了蛇丢进竹节里,手臂粗细的竹节,不多一会儿便装了十余条蛇。这些赤灵蛇,头顶赤如焰,其身披着倒刺样的细纹,刺越多越密者毒性越强,她拣的便是其中强者。赤灵蛇之血是解毒圣品,只不过此蛇每日要食数种毒物,且要养在这样死不透气的暖室之内,若带下山也难以饲养,不然随手带些将来给小玄当补品也挺好。 塞住竹节口背在身上,又捉起条蛇,指尖如刃一划一挑,莹润的蛇胆出现在纤指之上,直接送到焕卿唇边,“吃了它。” “什……”后面的字随着滑腻之物的纳入及指尖轻柔的触碰而消失。 “蛇胆。” 一连喂了三颗胆,才停了手,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一时失语。 “怎么了?”焕卿似感觉到了什么,声音里隐约有几分心虚的气恼。 兰兮轻咳了声,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我见过比这更严重,更……”到底语塞了,眼前这人整张脸又肿又紫,像是被耗子爪子狠狠肆虐过的青皮南瓜,丝毫看不出原样了,想不伤良心安慰他确实挺难的。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焕卿抬起手,贴放在了自己的面颊上,顿时一呆,这还是他的脸吗?又肿又硬跟个猪头似的了…… “等你身上的毒清了,便无事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 他动了动腿,青紫的脸隐约呈了些古怪之色,等了片刻,终扬颈道:“别愣着了,扶我一把!” 赤灵蛇毒瘴最彪悍之处便在于能令人脱力,即便服了她特制的“解乏丸”,气力也要半个时辰以后才能渐渐回来,至于内力,少则要几日。方才,她不过是在想,是搀扶还是背他出去,毕竟那条崎岖得神鬼莫测的密道不是好走的,饶是她长年浸淫其间,偶尔也会翻船,当年那日,亦是一跤“跌”进这间蛇室的。 倾身拉了焕卿一只手臂搭到肩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背,略一使力便要拖他起来,却听头顶传来低抑的吃痛声。 “走吧,我可以的。”焕卿咬牙道,一面勉力屈腿提腰欲站起,无奈力气使不出分毫,肋间的巨痛却逼出冷汗来。 “等等……你受伤了?” “走先婚后爱,昏了爱!”焕卿别过头,想他一生何曾这么窝囊过。 兰兮半跪到地上,倏地攻向焕卿胸前,后者自是无从抵抗,只听哧的一声,犹暗自别扭的人胸前衣衫碎裂,露出一片……猩红,纤指一路向下,揪住暗红的已干粘在肌肤上的衣料使劲一撕,瞅了眼,怔然抬头道:“是毒尊伤的?” 焕卿深吸口气,傲然道:“霜天?她也配?咝……你干什么?”兰兮松了按在伤口上的手力,自腰间掏出一个白瓷瓶,指尖沾了墨绿的药膏缓缓地抹在伤口周围,一边闲闲地道:“那阁下缘何出现在此处?” “我……不过是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 拿出干净的帕子,挑了些方才的绿药膏,再抖入些淡黄的粉末,想了想,素手一捞,一尾赤灵蛇出现在帕子上方,随即滴落三滴血,拔下发中细细的竹簪,以簪尖将药膏、药粉及蛇血调匀。 她的动作娴熟而细致,眼底有抹痛色隐约浮沉。 “为何要救我?” “嗯……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回以冷嗤。 “下山之后,无银两傍身,是活不下去的。” “所以?” “我救了你,好歹你总是要报恩的吧。” “嗯……嗯?” “你此刻并无银两?我知道,你给张借据就可以了。” “借据?”他猛地吸口冷气,随着一物按过来,右肋伤口处瞬间传来火烧似的灼痛,继而怀中一暖,一股淡淡的似药还似草的轻香沁入鼻端,有双手臂轻柔地绕过腰间,又极快离开,腰腹处的紧勒感告诉他,她在帮他包扎伤口……该死的,这什么鬼药,刺骨的冰寒又取灼痛而代之,害他连牙关都险些崩不住了! “你也不用这么副模样吧?我不过只要……一百两而已!”兰兮处理好伤处,很有交待地帮他理衫,可这衫本已千疮百孔,方才被她那么一路扯下去,只够勉强遮些春光,咳咳,聊胜于无。 “一……百……两?”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微弱,却有些戾气。 “多了?”她愣了愣,对于山下的物价她没什么概念,只是听小玄说过,若有一百两,他们就能找个落脚地暂且将息,不想居然狮子大开口了么? “小爷的命……就值一百两?”大力地喘了口气,他阴着嗓子道,因为脸肿而不便睁开的眼眸,更因眯眼的动作呈现几近全闭的状态,肿额上似有青筋欲暴起,不过因力弱,看起来杀气未足,伤惶有余。 兰兮松了口气,再次挽起焕卿的手臂,避开他的伤处,将其搀了起身,感觉他的气息渐稳,知所敷之药药效已趋于平稳,忽然又记起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焕卿不禁问。 “忘了取颗珠子。” 眼睛尚能视物时,倒瞧见过石壁四角上各嵌了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将这方石室照得明亮醺然,确是价值不菲,当下便道:“回头我送你几颗便是。” “密道里黑。” “那你放我下来。” “罢了,我未必跃得了那么高。”她顿了顿,带了丝犹豫,“借据改为一百五十两,可好?”银子嘛,多点自有好处。 ------------ 第二章 跳涧 兰婆婆在焰宫是个特殊的存在,她虽不是毒、药及戒三殿之人,却独立打理着焰宫重地之一――药坞,她不仅与前任宫主私交甚笃,现任宫主亦能给她三分薄面,默许了她对小九的庇护,连历任宫主清修之地月窟也赐了给她居住。 月窟位于西峰,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内有一方温泉,月上中天时,银白的月光会透过顶部的岩缝栖于泉池之上,是谓月清池。 当年,兰婆婆正是看中这有天然药浴功用的月清池,才寻机向宫主赤焰求赐此间,自上一任宫主离世,月窟便被尘封,不知为何,赤焰竟准了。兰兮曾问过兰婆婆,兰婆婆笑而不语,只说,要她好好利用这月窟。不久后,兰婆婆便过世了,然后小玄来了,这月清池果然派上大用场。不过,直到两年后她偶然发现月清池旁岩壁后的密道,方知婆婆当年要了此洞或有深意。 这一条幽深的密道,她探索了三年,终于,要改变她的命运了,或许……早就改变了…… “方才……你说想试试……试什么呢?”虽几乎微不可察,他还是感觉到臂下纤秀的身子微微一滞,拢在他腰背的臂弯紧了紧,似回应,又似拒绝,然后依旧承了他多半的重量循着脚下的道往前走。 “这里,曾关过别的人。”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的语气,他就是知道。 兰兮顿了步子,“他已经死了。” 那么平缓的语气,那么淡然的声音,却教他感觉到那么悲凉的痛意,心里忽然况味不明,半晌,低喃道:“所以,你才想要我活下去……” “你会凫水么?”她问。 “会。” 轻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 约摸又行了二刻钟,幽深的密道前方出现了隐隐的微光,兰兮轻声道:“快到了。” 亮光越来越近,终于映出一张笑脸。 “姐姐!”小玄清悦的声音早一步响起。 “小玄,这是唤卿。”兰兮含笑止步。 小玄瞅了眼靠在姐姐身上几乎衣不蔽体的男子,咧嘴笑出了小细牙,清声道:“焕卿道长,一路辛苦了……让小玄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小玄,你的腿还不能用力,顾好自己。”无视小玄哀怨的眼神,将焕卿扶至他身边坐下,方回过头,“他身上有伤,你帮他处理一下,另外,再找件外衫给他。”说完走到密道尽头,石壁上雕着两朵盛放的冰焰花,抬起双手扣在焰心上,微用力按下去,继而用力往外一推,石壁便旋开了一道缺口,掺着药草清香的夜风扑面而来,兰兮迅速闪身出来。 密道的出口位于药坞北面的崖坡之后,而他们将要逃生的“出口”则在药坞南面的崖上,也就是说,待会儿只要穿过药坞即可。 静静立在药坞之中,距她最近的稀松矮小的一丛是木须,可改人容颜,江湖上一粒易颜价值千金;另一边翩跹娇柔的是九叶草,可淬炼成九转露,俗称还魂露,无论是毒是伤,皆能护心续命;再远一点挺拔傲然的是凌霄,它呀……果然,药坞处处是真宝,护得也着实紧,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来了。 她回过身,略略一礼。 “小九?”风般掠过来的人影顿住,瞬间敛尽凌厉之势,骤然放松的气息中竟显出些欢欣,“又是你。” 兰兮淡淡一笑,“恐怕青昙开花之前,小九是无法安枕的了猎色花都。” 青昙十年一开,花期不过一瞬,须在花开之际摘下置于冰泉之中,方能在十个时辰之内维持其形不败,若她没有算错,那株含苞的青昙会在三日后的寅时至卯时开花,十日前,她便每晚于寅时至药坞,候至卯时离去。 “青昙自有药仆轮候,小九何必――” “小九不过是想亲睹青昙花开罢了。” “这几日宫中恐……”那人隐去了后半句,秀挺的身影在月色中投下一抹欲言又止的赧然。 “小九略瞧一瞧便回,谢护领大人关心!” 那人似乎轻叹一声,很快隐入夜色中。 “小九无须对我这么客气。”临去前,他留下这句话。 药坞其实是南峰顶上的一处凹地,一半乔木环伺,一半依崖临渊,也就是说,树与崖环拥成合抱之势,将药坞护于臂弯内。 兰兮未作停留,蝶影般奔入药径,向药田深处而去。 焰宫向来赏罚分明,她只算是钻了护卫的空子,算不得他们失职,他日事发,应该不至于牵累到旁人,但愿罢! 药坞的铜墙铁壁是筑在外围线上的,药田里面则可算一片清平,毕竟入侵者总要突破外防线方能入内染指药田,守好外围确是王道,只不过,一旦内里异动,势必会牵动外围防线,兰兮赌的就是,待赤灵蛇分别从左、中和右袭向药坞中前部沿线,并且为沿途零散种落的的桑鸠子而兴奋夺食之际,其响动足够惊动护卫,而彻底平定“始作俑者”总得费点功夫,这点“功夫”便是他们的生机。 第三次倒出竹节中最后几条赤灵蛇,屈指弹了其中一个小脑袋,轻声道:“乖宝,闻到了么,那边有美味的桑鸠子,快去享用吧。”只要这些蛇能拖上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应能穿过药坞到达南崖了。 转首望向远处静谧的樊篱,有丝淡淡的怅然,青昙,从懵懂孩童至今,守了十载,终是无缘睹你花开…… “姐姐,真要带他一起走?”小玄拉住兰兮,见她转过头,又道,“姐姐的计划固然周详,可前路终究生死未知,焕卿道长与我们素昧平生,要他同我们一同涉险,姐姐忍心?何况他现今内力全失又有伤在身,未必熬得过路途艰险,如若有个什么好歹,又该如何是好!” 静坐于一旁的焕卿,腰线挺直,似在冥思,肿胀的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如果让他留下,会否更好些? “他能伤了毒尊,武功定然不弱,我们给他留下药和食物,待他功力恢复再行逃离,也不至于太狼狈。即算走我们同一条路线,以他的轻功亦更多生机。”小玄又道。 兰兮低头想了片刻,摇摇头:“这样太冒险了,他恢复功力少则三五日,若这条密道被找到,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姐姐,他们未必能找得到密道,当年夙忽然身亡,他们也没――”小玄猛地停下来,脸上一闪而过懊恼之色,眸中泛起柔光悄悄望向犹神色自若之人,亦担忧亦心疼地轻轻叫了声,“姐姐!” “从前是从前,那次可说是凑巧,这次整个人凭空不见了,再加上你我,怎可能还有侥幸。”平静的神色下,并没有漏听那“夙”字,心中的痛,不因“夙”,而因小玄对此一字的讳莫如深,三年来,夙的离去,锁住的不仅是她,还有小玄。望进小玄清澈的眼底,用暖暖一笑抚去那一缕郁色,“小玄记住,我们一定能好好地离开这里。” 小玄蓦地抱住兰兮,就那么静静又紧紧地搂着,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撒娇地去蹭她的面颊,“小玄和姐姐永远在一起,不论活着,还是,死去男人如炉鼎全文阅读。” “什么死啊活的,我还没有吃到云城风云楼的栗子糕呢!” “我们下山后就去云城,请姐姐吃栗子糕!” “你说过很多次了!”兰兮无奈一笑,眉眼俱是温柔,微微转首,望向另一边,“焕卿,可有人会上山来救你?” “我同你们一起走。” “你可知――” “无论生死,与人无尤!” 一行人从密道出来,兰兮背着小玄,小玄拉着焕卿,向药坞靠近。 夜,那么静好,月光透过树梢枝间,在药坞之上勾勒出点点光影,向着黑暗尽头延伸,往昔点点滴滴的隐忍与痛,好似在这光影与静幽之间决堤而出,随即弥于无形…… “月色真好……比月窟还好……”小玄低喃,欢欣之中带些怅然,揽着兰兮脖颈的手臂紧了紧。 五年来,小玄何曾见过月窟之外的夜色,或是晴天。 小玄的娘,曾是焰宫三殿之一的毒尊,亦是最有希望继任宫主之人,不知为何,十多年前下山之后不知所踪。五年前,她被寻到带上赤峰,随行的还有八岁的小玄,那时,昔日的药尊已成为宫主……接着,前毒尊猝亡,小玄因身中奇毒而捡回一命。 赤焰将小玄交给兰兮照看,只有一句话,“别让他死了”。 于是,在一次次毒发中,赤焰得以灌溉余恨,亲儿生不如死,九泉下的亲娘又如何能够瞑目。 竟,出奇顺利地越过了药坞,到达南崖边。 南崖下,有一条约半丈宽的小涧,叫作九死涧。 焰宫的抛尸地,除了北坡,偶尔,会是这里。 “幸亏那时想着……多缝了一件竹衣。”小玄道。 竹衣,其实是用一支支小竹节编串成的背心,每根竹节约手指粗细三寸来长,穿在身上正好护住前胸后背,如若遇到大石利物之类,可卸去一部分伤害,而且,在水中亦能增加些浮力,是小玄亲手所制。 “待会儿,我们未必顾得上你,你自己当心。”兰兮帮焕卿套好竹衣,细细扣上,“这崖虽高,却不险,一路跳下去并无阻碍,要是入水时无意外,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你……”焕卿忽然拉住兰兮的手腕。 “嗯?”兰兮止住身形,神色认真地望向焕卿。 “你有几成把握?”他问。 “这里……”兰兮缓缓抬眸,看向无垠的夜空,“叫作九死涧。” 九死,一生。 小玄抖开用浸晒过的春腾编织成的巨伞,将中间的轴线递给身边的焕卿,并帮他虚缠在手腕上,叮嘱道:“一会儿入水时将它放开。”然后朝站在焕卿另一边的兰兮一笑,与她同时各抓了伞的一角,另一只手则紧紧搂住了身边所站之人。 轻轻跃起,跳下,云淡风轻。 下坠的刹那,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小九”,其声甚为凄切,却又如和风般满载温情。 兰兮翘起唇角,夙,我也来了…… ------------ 第三章 逢生 原来落崖的感觉是这样的。 兰婆婆曾教过她一套叫作“雪舞”的轻功,可小九的身份不允许她修习内功,光有步法,平日攀个峰走个岩的倒也得心应手,胜在轻盈嘛,可如今飘在跳崖途中,就好似一支折翼的鸟儿直直坠落,哪还有半分若雪之舞的空灵安然。 入水的刹那,钝痛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席卷而来,瞬间便挤走了胸腔内所有的气息,兰兮心中一松,还好,水流够深够急,没有撞上石头,只要不溺水,就能逃出生天了…… 兰兮并不识凫水,常年居于山上,哪有学的机会,不过,自从将九死涧定为离宫的出口之后,她得闲便泡在月清池中练习闭气,倒也略有小成。而小玄,幼时倒是识水性,又随着兰兮苦练了一阵闭气,落入水中,纵然气虚力弱,或不至于成溺。 “小九,你虽非焰宫弟子,但有药坞护着,也算能争得一方容身之地……外面,亦非一片清泰升平,所谓自由安乐,终究要你能护得了自己,护得了你想护之人,否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你性子虽淡,却狠不下心,又有这一身毒术,俗语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下山,恐怕会身不由己……” 兰婆婆,并不想她下山,甚至,不要她对山下的世界有任何向往之心,这于她是危险的,若被人得知,谁也护不了她。在焰宫,最大的忌讳莫过于有异心,这是宫主的逆鳞,触之者,死。 “姐姐,你看这支簪,小玄做给你的……” “姐姐,小玄帮你揉一揉,就没那么累了……” “姐姐,这次毒发没那么痛了,真的,小玄不会死……” “姐姐,小玄有姐姐陪着,什么也不怕……” 小玄,哪怕是毒发之时,忍着血脉逆流之痛,顶着肌体僵硬之锢,也会扯出笑颜,每次睁眼之隙,会暖暖地望向她,曜玉般的眸或许暗淡了光泽,却总是充满柔柔的暖和眷眷的依恋。有时候,兰兮会想,面对着随时随地没顶而来的毒发,和宫主常溉常新的恨怒,那本该有的无奈与痛甚至绝望,小玄都藏到了哪里? 反正,她是越来越藏不住了。宫主热一时冷一时地为小玄清毒,一方面不惜耗费功力与灵药,另一方面脸色越发阴谲不定,有几次运功逼毒品过程中杀气陡生几难控制。这次控制得了,下次呢?兰兮怎能不怕。 “姐姐,你又皱眉了……又欠小玄一个愿望了呢。” 每皱一次眉,就要许小玄一个愿望,这是兰兮的承诺。 一道温温凉凉柔软的触感,点在她的眉心,划出一弯含笑的眉,兰兮缓缓睁开酸涩的眼,正对上小玄惊喜的眸。 “姐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小玄……”兰兮微微一笑,马上被小玄整个人拽入怀中,清凉又热烈的怀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化不开的珍重,顷刻间,让她的心软得只余庆幸都市艳遇人生全文阅读。 “早说了死不了……”边上传出一声低哼。 “焕卿――”兰兮扭过头,看到了靠坐在一旁依旧肿胀着脸无甚表情,却也依旧显得清风秀逸的某人,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绽出明丽的笑容,犹如一缕明亮的霞光穿透层层雾蔼,绽放在晨曦之中,夺目而又温暖。 “姐姐!”小玄扳过兰兮的脸,微微嘟起嘴,低低抱怨,“姐姐作甚对他笑,他又看不见……姐姐,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一直叫你都不醒,我――”说着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再次将头贴向兰兮鬓边,淡淡的馨香盈鼻,顿了半晌,方带着委屈又狠厉的口吻道:“姐姐以后不许再这样吓人了!不许,小玄不许!” 兰兮安抚地拍拍小玄的背,正待应声“好”,忽闻“嗤”的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也不掩不藏地载着分明的讥诮和不屑,不由莞尔,这个焕卿,究竟是不知道这么做会激怒小玄,还是竟以激怒小玄为乐? 听到嗤声,小玄的俊颜稍沉即霁,眉眼弯弯看向发声之人,轻声细语道:“焕卿道长,现今峭壁夹道,涧流难行,你我伤的伤弱的弱,姐姐又是女儿家,不知道长可有妥当之法助我们走出眼前这困境?” 这话分明不怀好意。 “阿嚏――” 兰兮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玄马上紧张起来,“怎么啦,姐姐?是不是冷?哎呀,衣服还湿着呢……” “没事没事,我就是鼻子有点痒。” “鼻子怎么会痒呢?难不成在水里吸了什么东西进去?快,让我看看!” “小玄,不痒了,现在不痒了!”兰兮顺势捉过小玄急急探过来的手,食指轻轻搭在他的脉门处,缓缓闭上眼眸,全副心神都凝在了指尖处。 小玄亦垂了眼帘,脸上的神色瞬时沉静了下来。 良久,兰兮唇边漾开一抹淡笑。 “姐姐!”同一瞬间,小玄抬眸望过来,眼中升起一弯明月。 她笑着点点头。 小玄咧开一脸笑花,欢呼一声缠过去,偎在兰兮鬓边蹭啊蹭,口中喃喃道:“我就说嘛,我支持得住,肯定不会出状况的……姐姐你看到了吧,小玄没有让你失望呢,以后,小玄都不会让你失望的,真的……我会努力的,很努力很努力……” 天色越发亮了,空气中甚至隐约漫出晨曦的味道。 兰兮笑得安然。 虽然前路晴雨未知,但九死一生,他们赢了。 看眼前这湍急的涧流之间,也有尖石锐角,一路漂过来,更有转角,有落差,随便撞一下挂一下,伤势即可大可小了,可他们,竟然一路平安,全无损伤。 能打算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这谷底的景色,较之峰顶,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眼波盈盈流转。 那一抹痛色便撞入眼眸。 她心中一惊,忙放开小玄,起身走向背靠岩石紧闭双目的那个人。 他胸腹有伤,这一路又是跳水又是漂流的,没事才怪了异界之九阳真经全文阅读。 “姐姐……”小玄湿漉漉的眼神追着那个步履匆忙的身影,好象有什么话哽在了喉间。 “让我看看你的伤。” 一只指节不分明的乌青的手挡住了她的探查。 “伤口浸了水容易溃烂的。”她看着眼前只见青色不见神色的脸,轻声解释道,柔和的语气带着些担忧。 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有几分别扭地拧了拧肩,慢慢伸出了另一只手腕,直递到她的手中。 她怔了怔。 “看看我的毒。” 兰兮未及反应,小玄甜甜的声音响起,“道长请尽管放心,你昨儿服了姐姐的药,管你什么毒,这会儿定然已清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了,你自己看不到罢了,我瞅着你的气色,可好转了不少呢。” 就这气色,还叫好转了?分明肿得更厉害了。 兰兮好笑地睇了小玄一眼,他这是安慰人呢还是埋汰人?不过他也没说错,焕卿身上的毒倒是无碍了,不用把脉她也能看出来。 焕卿倒也没再坚持,撤了横在胸前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倾了倾身子,后背便与石壁拉出了少许距离。 “这就对了。”小玄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极自然地挤在了兰兮身前,一双灵巧的手代替她伸向焕卿的衣衫,口中说道,“姐姐你去那边坐会儿,顺便看看我们的行李,方才因为担心你,我还没来得及查看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什么。” 这几年,小玄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药或毒,即便没有七分熟习,亦有三分熟悉,加之她的那些家当,平日里悉由小玄在总管打理,以小玄的聪明,只怕已成为用药使毒的高手了。 焕卿那点伤他自是料理得了。 从起意要逃走的那天,便开始了一应物什的准备。 最必须的东西有三样:竹衣、风篷和皮囊。前两样为跳涧时逃生所用,后一样则为路途生存所用。制成这三样东西,需要小竹节,动物皮,还有细藤,这些赤峰上尽有,不过需费些时日慢慢筹措。 兰兮由外往内倒腾那些物料之艰辛自不必说,小玄拖着病躯坐守月窟,十指翻飞成“织郎”,更是有血有泪,血从小玄身上淌,泪在兰兮心里流。待一切制成,小玄笑得满足:“等到了外面,就算不能以医药谋生,小玄编竹篮结草席做手工也能养活姐姐。” 两个皮囊,一个装药草,一个装食物;一个竹筒,装药的;再有个包袱,装着衣物,另外还有两个小竹筒是喝水用的。 全都没少,倒还多出一件来。 是个小小的皮囊,装得鼓鼓囊囊的,眼生得紧。 伸手一摸,顿时明白过来。 里面装的是栗子,也不知小玄什么时候偷偷藏起来,又偷偷带上的。 北峰那边有几棵野栗子树,她偷摘过几次,因那里能通往山下,算是焰宫无令不得前往的所在,小玄不大同意她去,每次回来,他要么对她吹眉毛瞪眼地发狠,要么红了眼睛缩着肩地默哀,逼着她答应不会再以身犯险,而对于她带回来的栗子,无一例外的都是宝贝极了,区别对待得很。她抗议过一回,小玄却道:“姐姐无谓以身犯险,确是不对;小玄珍爱姐姐的关怀之意,份属应当。” “小玄,你的匕首在哪?”兰兮站起身。 ------------ 第四章 漂流 数了数岸边散落的木料,也有近二十根了,兰兮这才满意地收了手。 扎个木筏子顺流而下,待行得远些了,峭壁易攀行了,再弃筏越岭而去,或是索性随波逐流直入江河,九曲十八弯的水路之后连着一条坦途也未定。 他们是这样计划的。 冷不防地,小玄由后面贴上来抱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兰兮扭过头。 小玄本是泫然若泣,姐姐独自攀上一段崖壁,一连伐了好几棵树,又截成段,再运下来,身上的衣衫就没干过,至于她的手,更是让人不忍卒睹,在焰宫步步为防,她不能习武,除了偷习了一点轻功步法,内力上那是半点也无,又无利斧,去伐树,哪像她说的,有那么多巧劲可趁,还不是实打实的苦力活,偏她还笑得那么无知无觉,还敢这么一脸懵懂地问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她居然不知道! 忽然腾出一团火,烧得他心里**辣的,顿时一眼横过去,挑了眉正待说上几句,却在迎上她视线的一瞬偃了声息,只觉满腔的委屈化作一股酸酸的热流从喉头淌回胸腔,张了张嘴,只是低低唤道:“姐姐!” 焕卿气力未复,身上带伤,还眼肓,指望不上。 小玄,他能感觉到那双腿还长在自己身上,还勉力能行个一二步,还能醒着,还能说话担忧,已经是莫大的贡献了。 唯一能干活的就只有兰兮。 对此,他们都心知肚明。 小玄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撇过脸坐到一边,面壁去了。 焕卿木着脸,入定了。待木筏扎好,他在筏尾坐下,动静皆无。 小玄与兰兮在木筏前头,一左一右坐着,各手持一根三尺有余的木棍,不时地在岸边的石头上拄一拄,约束着木筏的方向,水流有些急,只要让木筏保持向前,就能轻松地随波逐流了。 “姐姐,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呢!”小玄笑眯眯地转过头,眼风从筏尾一扫而过,暖暖地停在对面少女的笑颜之上。 水往低处流,所往之处却是自由。 兰兮盈盈笑着,只觉得这一刻,这木筏之上,时光如此静好,这份静谧,这份舒缓,犹如一道环拥而至的和风,涤净了过去的十年荡在心间的那一丝丝迷惘,不用再透过小玄的眼睛,她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存在,看到未知的生命的延伸,看到希望。 “小玄,你看这里的风景真好。” “嗯!有姐姐在的地方,小玄就觉得那是好地方九阳神君最新章节。姐姐喜欢这里,小玄也喜欢。以后,小玄要陪着姐姐走遍万水千山,闲看花开花落,笑望云卷云舒,去留随心,永远快快乐乐地……姐姐说,可好?” “好啊,小玄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玄笑得春风满面,又扫了筏尾一眼。 那人看着无声无息天人合一的样子,谁知道他有没有竖着耳朵在偷听呢。 小玄弯了弯眼,“姐姐,有句话说得真好,‘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们争了一争,便挣出了那个牢笼,若总是清静无为,那么这时候,姐姐还在药坞惦着小玄,小玄就在月窟念着姐姐,哪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在一起。” 若是没有争一争。 她不敢想,时至今日,在赤峰之上会是何等的煎熬。 她至今仍记得,当宫主看到小玄母子痉挛倒地口吐黑血危在旦夕之时,简直恨怒滔天,却也只来得及护住小玄心脉,并对他的亲娘说出一句让她死不瞑目的话:“他死不了,暂时。” 然后,那个青莲般的女子的最后一眼,盛着深深的眷恋、不舍,还有刻骨的绝望,静静地落在已经失去意识的小玄苍白的脸上。 她,死不瞑目,至少宫主这么认为。 宫主留着小玄的命,要看他生不如死,要他娘在九泉之下揪心断肠,她更要帮他解了毒,再亲手送他去黄泉,告诉那下毒之人,她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 毒之一道,在焰宫可谓高手如云,高手都爱挑战个世人所不能,可这五年来,却无一人将手伸到月窟这里。小玄的毒,那是宫主专属的,谁敢“染指”? 在小玄毒发,宫主却不作为的日日夜夜,兰兮什么也不能做,明明可以帮他暂缓毒性,明明可以帮他减些痛苦,可一次又一次,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过。 甚至,当宫主行之有效,解毒有望之时,她得暗下阴手,将那毒再往旁处引上一引,这个毒瘤,是小玄的痛,却也是他的生命线。 这一次宫主突然闭关,小玄毒发之期却至,要不是打算好了,她怎敢出手替小玄驱毒?结果,宫主迟了二十天仍未出关,如若不然,即便她不会真的任小玄毒发身亡,但毒发的那锥心刺骨之痛,小玄不知要忍受多久,方能等到她的忍无可忍而后出手,而出手之后,还有路可走么? 下决心离开,应该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吧。 “姐姐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真的!姐姐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 小玄的声音响起,她竟将心中所思说出来了么。 眼中小玄的脸,出现在蓝天之下,还是第一次,那带笑的眉眼,透着莫名的光华,竟比九天之上的曜日还要耀眼,还要暖人。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来日可待。 忽然,兰兮心怀就那么一松。 一股子的暖暖的况味充盈在四肢百骸。 木筏恍似都快了几分,有种要飞的感觉。 “小玄,你想不想喝歌?你唱个歌儿吧,小玄!”兰兮兴致极好地道。 小玄难得地有些扭捏,抿了嘴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却被突兀而来的一道声音截住。 “小心!坐好!” 话音方落,木筏左角已嘭地撞到前方的大石上,随即嗖地一下弹开,被水流扯着向右打了个旋,就这么一撞一扭的,巨大的冲力几乎没将小玄甩出去,亏得有了焕卿的示警,兰兮总算来得及反应,在木筏扭身的一瞬间扑倒稳住身形,同时伸手堪堪将飞起的小玄抱住将反派上位到底最新章节。 水流变得又急又陡,行进的方向还扭上了大麻花。 木筏犹如一条醉酒的扁鱼,在水花中摇头摆尾毫无章法地激游向前,那姿态,莽撞又无措,脆弱又倔强,明明身不由己,却又不肯舍掉仅存的那一线傲然,强挣着,势要挣出个清明太平。 筏上的那三人不知何时已挨到了一处。 小玄瞳仁发亮,极为兴奋,指尖挠了挠兰兮的掌心,“姐姐,真好玩――” 那么高跳下来都没事,眼下这样子还真显不出什么杀伤力。 不危及生命,兰兮自然定得很。小玄玩得高兴,她也很愉悦。 焕卿仍无甚表情,只是拖着兰兮的那只手,虽然还青着,却能辨出指节隐隐泛白。他唇线绷得紧紧的,闭着眼,头微侧,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听力上。他功力未复,听力也大打折扣,方才水流方向遽变,他也是临到跟前才听出来。 地势平缓、险陡,水面变宽、收窄或是突遇弯道,水流的声音会有差别,能准确地捕捉到其中的差异并推断出前方路况,需要听力及经验,这两者对焕卿而言,前者在恢复中,后者在摸索中。 离敏捷预测,似乎还有一段距离。 这一次,他又只先知了那么一点点,刚只够说四个字。 “抓紧!有坡!” 事实上,不仅有坡,还有小弯。 话音刚落,惶急的木筏就冲过去了,随即一个毫无保留的侧翻,“啪”的一声将死扒着的那仨乘客拍水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兰兮伸手抓住了药囊。 小玄伸手抓住了包袱。 焕卿,倒没换手,手里继续抓着那俩。 兰兮水性最弱,突然掉落水中,还是四脚朝天的姿势,又要护着宝贝药囊,她头是有点晕,但脑子很清楚,她那点水性一时三刻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她马上把自己当作一条水草,柔顺地依附着拖着她的那股力量,随其飘摇浮沉。自然,药囊还是要护好的。 一口气冲出了好几丈远,水势就缓了下来。 水草般的飘浮感一下子便没那么明显了,兰兮微微掀开眼帘。 头顶之上蓝天湛湛,白云悠然。 身后险峰郁郁,流水迢迢。 那人,宁静,巍然。 或许,他的出现,真的是上天的恩赐,这一刻她想。 后来,她常常想起这一幕。 焕卿站在水流中,水几近齐胸,只露了小半个身子出来,他的右手紧握着她的左腕,他的脸,有点青有点白有点肿,发髻早已散了,黝黑的发湿漉漉地垂贴着,身上套着小玄的外袍,小得不成样子,这副尊容,明明就该很狼狈的,可看着他,偏偏一丝狼狈也无,甚至,倒有些清风明月般的卓然。 这景象美好得像一个梦。 ------------ 第五章 闲话 “小九?”焕卿有些不确定地叫道,嗓音暗哑。 兰兮“嗯”了声。 忽然心中一跳想起小玄,忙扭转头,却是蓦地一怔。 两臂之外,小玄展臂半浮于水中,水波轻轻荡漾,他亦随之轻颤,这些,兰兮却不曾看见,吸引了她全部心神的是小玄的眼睛,那双眼,犹如暗夜里海上的孤灯,面对夜的黑风的冷,显得这般孤清和无助,而那黑夜冷风之中,这孤灯的光华,却又如此鲜明如此炽烈,又如此隐忍……灯影之下,隐着淡淡的伤,淡淡的盼,淡淡地萦回成某种莫名的让人心疼的情绪。 只一眼,折煞千言。 小玄从不言说,不表示他不痛,不嗔,不求;可他不说,她几乎都忘了,他也会痛、会嗔、会求。 小玄…… “姐姐!” 小玄游鱼般地飞扑过来,抱着兰兮倒入水中。 “姐姐别怕,小玄马上拉你起来。” 水波晃晃悠悠,兰兮头有点晕,呼一下被小玄拉起,水花四溅中,入眼的小玄的脸,她又愣了。 弯弯的眼,弯弯的唇,分明还是原来那个小玄。 “小玄,刚才……”兰兮皱了皱眉,方才莫非竟是她的错觉? 小玄突然高兴地伸手一指,“姐姐你快看,咱们的木筏在那儿呢鬼影新娘最新章节!”说着小玄把身上挎的包袄往兰兮跟前一推,倾身划开手脚便朝前游去,“姐姐在这等会儿,我去把它弄过来。” 小玄游得不快,若不是知道他腿有疾,可能会觉得他游成那样,是姿态舒缓有度而非手脚乏力在强支着。 坐回木筏之后,小玄整理了行李,张罗着喝水吃干粮,查看焕卿的伤处,间或地向她撒撒娇,焕卿依然坐在后面,不声不响,兰兮当着活动衣架,晾着打湿了的衣衫和唯一的一床薄被,水流较平缓,水面也宽了些,木筏自驾无虞,乘客很方便心不在焉。 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兰兮的脑子几乎没一刻闲着的,不是在琢磨药性想方子,就是在谋划出逃的方案,她心上的那根弦基本是绷着的,鲜少能松下来奏奏闲章。小玄一直很担心,怕她因为夙的离去太过伤心,其实,除了最初的几日,夙几乎不曾在她脑子里出现过,她能做到让自己不想他。听说毒尊掳了个小道士上山,拘在蛇室,那一刹那,夙的样子便浮现在眼前,几乎就在瞬间她做了决定,当晚便离开,带上那个小道士,反正该准备的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样,算得上对夙有所交待了么? 无论如何,她也该放下了,就算为了小玄,也该心无旁骛。 “想什么呢,姐姐?” 望着小玄的笑颜,兰兮也笑了,“想你。” “真的吗?”听的人两眼放光,“小玄就在姐姐身边,也能让姐姐这么般挂念呀!”两眼弯了又弯,腻过来抱了兰兮的手臂,脸颊贴着她的肩窝蹭啊蹭,口中缓缓地悦声道:“小玄答应姐姐,永远不会离开姐姐,让姐姐饱受思念之苦!姐姐也要答应小玄,小玄在姐姐身边的时候,姐姐不要自苦,想小玄了,就拉着小玄,跟小玄说话谈天,让小玄陪你笑,也让小玄为你分忧。” 小玄的这张嘴呀,麻花也能说直溜了,偏偏他还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无辜地望着她,眨了眨:“姐姐竟不愿意么?” 这样的小玄,兰兮又能说什么?说起来,小玄从来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在小玄面前,兰兮一向言拙,无论正着来反着来她都说不过他,他是舌灿莲花,她就讷于言,好在后头还能跟一句敏于行,总算让她时时被小玄吃定之余有点把可慰心之处。 想到那会儿在水上她看到的他的眼神,兰兮眼神黯了黯,抬起手臂缓缓地将小玄环拥。 怀中的小玄,那样纤细,十三岁的他,比起五年前似乎没有长多少,还是那样,她一抱着他,心就会疼,就会想,有朝一日,她要让他吃好睡好,让他身体好,再陪着他慢慢地快乐地长大,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无病无忧。 “姐姐当然愿意,姐姐总是要小玄陪着的!” “嗯,好!” “小玄,我帮你按按腿。” 小玄答应着直起腰,身子挪了挪,将双腿摆到兰兮面前,然后半边身子依过去,仍旧抱了兰兮的右臂,头枕着她的肩窝,感觉到腿上传来的热力和微痛,舒服地眯了眼睛。 流水潺潺,木筏悠然而行,意悠悠荡悠悠,恰似催眠。 小玄醒来时,天色已晚,眼前灰蒙蒙的,还漫着一层水汽似的。 兰兮如有感应一般,原本侧着身低头划水,却蓦然回首,冲他展颜一笑。 小玄一下子不知是不是身在梦中,在梦里,他也曾如此这般与姐姐共享着这样的静谧,安然,时光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永远不会有梦醒的那一刻。 忽然心里就慌了,急声就问:“姐姐,我们这是在做梦吗?” 兰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后边梦魇都市。 小玄扭过头去,眉慢慢皱起又散开,末了扬眉一笑,是了,这定然不是梦,管这个看不清楚长相的男人是谁,他绝无可能让其他人出现在他与姐姐的梦里,就算人形背景也不可能! “姐姐,你说山上这会儿发现咱们的事了没?”小玄翻身撑着下巴,回头望望来时路,再眼巴巴地瞅着兰兮问道。 “大概还不曾,除非宫主出关,又想起了要替你疗毒。” 之前数日她都会半夜去查看青昙,次日午后方回药坞,有一回酉时过了才去露了个脸,不过得了几句轻淡的询问罢了,这次一日不见,大约都会以为她夜守青昙乏了,到明日还不见她出现,可能就会派人查看了。 小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那些人发现咱们和道长这两票失踪案,不知会不会联系在一起呢?” 兰兮点点头。 关入蛇室,没有三日是不会有人去理的。待人发现兰兮和小玄失踪,应该不至于联想到要去蛇室看看,待到蛇室那边的事出了,应该马上会跟前面这单挂上钩,焰宫那些人可不笨。 “那时候他们就该使劲找地道了吧。”小玄抿抿嘴,笑得跟小狐狸似的,“姐姐,咱们这主意真好,就算人猜到咱们是从九死涧走的,也绝不敢跳下来追。” “你都寻死了,人家跳下来拉你啊?” 九死涧在焰宫的认知里,就是死路一条。当初选这条路,也是赌事发之后,焰宫多半不会穷追,毕竟他们这一跳跟积极寻死差不多,说不定那些人会以为小玄毒发难捱情愿一死,兰兮情义盖天纵身相陪。这事说道两天也就过去了,不过是宫主的牙根估计会痒上一阵子,但她折磨小玄够久的了,应该不至于急怒攻心呕血三升罢。 “哈哈,姐姐说得对!” “小玄,兰婆婆那时候告诉我,绝处逢生,九死涧下未必没有生路……婆婆在天有灵,定然在保佑我们,还有你娘,她看到我们离开焰宫,一定很开心,以后,等你身上的毒解了,她就能放心了。” “姐姐,你不记得了吗,我娘,她的心早就放下了,自她把小玄交托到姐姐手中的那一刻,她就放心了……”放不下的,只有姐姐自己的心。 兰兮呵呵地一笑,点点头:“是呀,小玄说得有道理。” 小玄暗暗叹气,姐姐每次对他言不由衷时,就会笑得很假。 “姐姐,等我们以后安定下来,就为婆婆立个牌位,我们有生之年都好好供奉她,待百年之后,也由我们的子孙后代供奉,世世代代,保她香火不断。姐姐说可好?” “你有这份心,婆婆就很欢喜了。婆婆去得早,没能见到你,不然她一定会很疼你的。你没见过婆婆,有些事你并不清楚,其实婆婆并不注重你刚才说的那些,她不觉得叶落要归根,她常说‘吾心安处是故乡’,她也常教我,既然机缘巧合上了焰宫,又有药坞一隅安身,与其想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倒不如放开心怀度日,退一步说,若果真与山下的缘份未尽,更不必多思多虑,时机到了,那条出路自会摆在你的面前……如今想来,婆婆竟看得这样透彻。”兰兮轻叹一声,“婆婆身故后,让我将她……与数十种药草一起火化,骨灰,就撒在九死涧,也正因为如此,我每每才能光明正大地过来这边,别人不疑有他。小玄,你说有没有可能,婆婆她早就看破了我的内心,比我自己更早知道我其实是想下山的,所以有意无意地费心思帮我铺了这条路出来……” 夜已至,月斜挂在山峰后,谷中照不着清辉,只余青影幢幢。 ------------ 第六章 青果 已是五月,山里的夜晚还是挺冷的。 兰兮乍然惊醒时,感觉手脚冰凉。小玄蜷在她身前,腿上裹着那床薄被,呼吸轻缓,她将斜搭在俩人身上的外衫帮他盖好,看看天色,应是后半夜了。 后面,焕卿盘腿坐着,微垂着头,腰身却挺得直直的坑爹的一妻多夫。 他并没有睡着。 “焕卿?”她轻轻移过去,低声唤道。 他动了动,“嗯。” “你冷不冷?” 他摇摇头,忽然低低咳了声,在静寂的夜里被放大了数倍。 “我……还好。”他又道。 “把手伸出来。” 他迟疑着没动,“做甚?” 兰兮笑着拉过他的右手,放了果子在上面。 “是青果。” 焕卿僵着没动,兰兮想了想,解释道:“青果――” “我知道。” 青果生在赤峰冰崖之上,终年不见阳光,三十年一开花,所结果子,三年方熟。据传青果堪比还魂丹,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食之,便能保命续元,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奈何其长在焰宫之内,且离茎一朝夕则药效全失,算是彻底绝了世人的念想。 焕卿咬了一口,唇角悄悄地扬了扬,若是老头子知道他就这么咽下一粒青果,非呲牙不可。 “你在笑吗,焕卿?”不知为何,她感觉他在笑,虽然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焕卿清咳一声,隐约析出一丝赧然,轻声道:“若我师傅在,定会气得跳脚,大骂我们暴殄天物。”说完,他低笑几声,引来一串咳。 兰兮极自然伸手轻拍焕卿的背,帮他顺气,一边道:“青果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好,若非气虚体弱危在旦夕,食用后也就强身健体而已,与一般的补品无异,它又得趁新鲜而食,哪里就这样赶巧了,正需要,恰又熟了。” 焕卿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在青果熟了之后,摘下即放入由至少八十一种药材熬成的汁液中,浸泡四十九昼夜,而后风干,便成红果,红果放一百年也无妨。” 焕卿愣了愣,“这个,倒未听说过。” “如果是你,你会宣扬出去么?” 焕卿略想了想,随即了然,怀壁其罪,焰宫再强,怕也敌不住世人狂热的觊觎,别人不说,若老头子知道这红果的存大,十之**会来探上几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那,这个……”突如其来有点结舌,既然青果可成红果,那方才那粒青果他享用的好似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眼前的身影忽然僵硬起来,万般不自在却又强忍着的样子。 她觉得非常有趣。 小玄有时也会拐弯抹角,但弯来拐去,是为了达成他的一些小心思小愿望。 夙那个人就是一泓清泉,喜也好,悲也好,他皆是直言。 如果换成小玄,他会弯弯眼,笑眯眯地道:“这果子真好吃,姐姐对我真好,小玄好感动,小玄以后也会对姐姐好,加倍的好!” 换成夙,他会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小九。” 而焕卿,他想问问不出,明明不安又懊恼却硬装作无事,令他看着好生别扭大圣传最新章节。 “你为何要……”焕卿沮丧地发现,经过青果的滋润,他的嗓子竟越发酸胀起来。 兰兮平了平翘起的唇角,淡淡地道:“那个青果……还未熟。” 焕卿塌下去的肩抖擞而起,随即又恢复了三分柔和,“……唔。” 悄悄松了口气吧。 兰兮再次莞尔。 “不过――” 那云淡风清的身影再次绷紧。 兰兮这才知道,她学坏了,爱捉弄人了。 看焕卿呆呆地屏住呼吸的样子,她居然愉快地笑出声来。 夜仿佛也没那么冷了。 “好了。”兰兮收起玩笑之心,慢慢挪回小玄身旁,“你赶紧睡会儿吧,青果不需要运功调息,它需要睡眠,不然,可就白吃了。” 青果的确未熟,兰兮因不时要上冰崖取冰泉水,发现这几粒青果之后,盯了好久了,可惜仍是未能等到成熟,总共三粒,摘回之后即刻让小玄吃了一粒,现在就只剩一粒了,她处理过了,大概还能放五日,留着小玄毒发时救急的,若这期间小玄没有毒发,那更好,最后一日再让他吃掉便是。 也不知还要这样漂几日,水上寒气重,小玄的毒本身就是寒症,要不是有青果给他打底子,她可能会犹豫更久,要不也会想方设法弄条皮褥子给带上,那床薄被在这寒气水汽面前,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兰兮仰起头,头上天空被两旁的山峰夹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同载着他们的水流一样的形状,却又因为这片天空有生命似的,不断地向前延伸着,这延伸或许很慢,这视野或许很狭小,但那感觉是自由,在天空的尽头是自由,这与赤峰上看到的广阔美丽的天空是不一样。 “姐姐,你头都仰了半天了,脖子酸不酸呀,我帮你捏捏!” “小玄!”兰兮拉住在她颈后捣乱的手,“你看看,这里的天空跟赤峰有没有不一样?” 小玄顺势躺到了兰兮腿上,“有呀,这里的天黑得早,嗯,亮得也快!” 兰兮失笑,不过小玄说的也没错,下山之后,确实感觉时间过得快一些。 一方竹筏,放逐于山水之间,虽属无奈之举,但一路漂下来,倒不似逃走似出游,若能不追身后事不虑日后忧,这份自在,倒当得起“逍遥”二字。 焕卿醒时,正是夕阳漫天。 兰兮不掩惊喜:“你醒了!挺快的哪!” 焕卿慢慢起身坐好,感觉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没想到这样的环境之下,这一觉竟睡得相当酣畅淋漓,一开口,嗓子也轻松了不少,“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七个时辰吧。” 焕卿倒吸一口气,这么久!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的气色倒好了不少,只是依然没有消肿。 焕卿感觉了一下,“内力恢复了一些,周身……都比较轻爽。” “我给你瞧瞧。”兰兮伸手去搭了脉。 这是兰兮第一次给焕卿把脉,蛇室初见时,她直接给他服了蛇毒的解毒,后来他的外伤一直是小玄在处理,他也未见异常,她便未加留心,谁曾想还会有这么个情况超级强者。 “怎么了?”兰兮久未言语,焕卿声音中不禁带了丝不确定,“我也……没感觉有什么……” “是呀,他怎么了,姐姐?”小玄也凑过来,带笑的声音出卖了他,好嘛,他就来看戏来幸灾乐祸的,反正有姐姐在,那人也死不了,看他倒倒霉,也不错。 “他近日中过毒,身上余毒未清,虽无大碍,却会使蛇毒缠绵难清。”兰兮低头想了想,打开自己随身的小皮囊。 “姐姐!你想做什么?”小玄猛地按住兰兮的手,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帮他施针啊。” “不许!” “嗯?”兰兮愕然。 “我说不许!”小玄别过脸。 “小玄?” “哼!” 兰兮叹了口气,柔声道:“好了,你松手。” 那双青筋几乎暴起的精致的手,闻言,迅速抬起顺势就爬到兰兮脑后,前一刻还冰雾缭绕的俊颜随即拱过去,咧开大大一朵笑花,满足地轻唤:“姐姐!” 兰兮安抚地拍拍小玄的背,收好小皮囊。 反正焕卿也不是非施针不可,她有现成的好药。 找出药丸,小玄殷勤地捧上装了水的小竹筒。这个小竹筒原本还是小玄的,因突然多了个人,他便将自己的贡献出来,他与兰兮共用一个。 焕卿默然地服了药。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兮感觉焕卿的脸竟青了几分。 她决定以后要按时帮他把脉,这次是她疏忽了,他会气恼也是应当的。 “这药也挺管用的。”她安慰道,稍稍有那么点心虚,但她也不算说谎,这药确实管用,不过施针更管用罢了,服药的话会慢上一些些。 小玄心情很好,眼睛转啊转,忽然看到前面有处山凹,大概有六尺见方的空地,是个相当不错的歇息地儿,顿时一声欢呼:“姐姐你看那里,咱们今晚就在那歇宿吧!” 兰兮一看,也极为欣喜。 能上岸歇一晚,小玄可以少担不少风险。 几人爬上石台,索性将木筏也拖了上去。 天边还有最后一丝余晖。 兰兮拉着小玄细细交待:“……若是觉得不妥,就赶紧服药,还有青果,吃下去你会没那么难受。我不会走远的,捡些柴禾,顺便摘点果子就回来。” 行至此处,山峰不及之前那般险峭,林木与山石有了些融合的感觉,不似原先那样,树木从峭壁上孤伸而出,即使三五棵成群,也不成林,那山,一看便没甚攀爬的余地。 “姐姐小心些!别去太久!”小玄也眼巴巴地叮嘱。 兰兮笑着攀上石壁,最下面的这段石壁最为陡峭,不过石壁上垂了不少粗藤,她借借力爬得并不费力,没多久便越过了那段矗峰,脚下的山体便有了可攀的斜度,并且树木森森。 ------------ 第七章 毒发 兰兮攀上山顶,极目远眺,视野尽头尽是山。 赤峰之外,竟皆是重重叠叠的峰。 小桥流水,杨柳饮烟人家,小玄所说的这样的景致,当真远在天边呢。 出来也快半个时辰了,兰兮加了步伐向山腰跑去。 所经之处倒有些不错的野果子,她随手摘下放入布兜,越往下山越陡,兰兮却走得越来越急,在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闪神间,落脚在一块浮石上,那浮石受不住力,哗啦一下就往下掉出去了,她完全没有防备,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力道半点都撤不回来,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那石头跌飞出去,情急之下,兰兮用双臂护住头就势朝山坡上一滚,才算没有头先着地。 在狠狠翻滚了几下之后,她的身子猛地磕到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头晕了晕,背上一阵火辣。 手肘好似伤了,她能感觉到,刚才着地的时候那儿蹭到石上了。 顾不得查看,咬咬牙扶着树站起,靠着树身缓了缓,提起精神便往山下赶。 一定是小玄出事了。 以前有一次小玄忽然毒发,她那时恰巧送药材去毒殿,喂断尾蝎的时候突然心神不宁,不仅打翻了药盘子,还差点被蝎子给咬到了,等赶回月窟,小玄倒在月清池中……那次,她第一次对小玄用了针,宫主那阵子频频下山,折磨小玄的心思淡了许多,也就没有发现什么蛛丝蚂迹。 寻至存柴处,将那一大捆枯枝用细索缚在身后,寻了原路返回,她有轻功的底子,本就身形灵巧,这些年行走于赤峰各处,攀岩上壁的几乎是家常便饭,很快,兰兮提溜着青青的藤蔓下到了地面,那捆比她身形还巨大的柴禾,非但没有令她的身姿显得笨拙,反而因为强烈的对比令她看起来分外轻盈。 只是,落地的那一瞬,她踉跄了下。 小玄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上是熟悉的青白之色,他的左手边,散着二粒红色的药丸。 焕卿,盘坐在小玄右侧,紧挨着小玄的肩,他的一只手掌按小玄的额上。 兰兮扑过去,按住了小玄的左腕。 自然是毒发了,没来得及吃药。 小玄毒发时,体温会在几个呼吸间骤降,若这时能服下她所制的血焰,那么在随后扑天盖地的“冰暴”中,他的血液能得以保留一丝余温,这一丝温度在寒毒肆虐时,能最大限度地他对予以保护。 “焕卿猎色花都。”兰兮轻声唤道,一边起身卸下柴禾,快步至水边净了手。 这边焕卿收功,退至一旁。 “你会生火吗?”兰兮找出火石,听到焕卿的回答,便将他带至柴禾旁,递了火石在他手中,声音依然平和,话语却极简短,“生得旺些。”说完便拎起被子紧靠石壁铺好,抱了小玄过来,快速而轻柔地除了小玄的衣衫,抽出银针接连在他的心窝处扎了三针,又取了粒药丸含入口中,然后,俯下去贴近小玄的耳边轻轻唤道:“小玄,小玄,吃药了。”一连说三遍,慢慢地移上去贴住小玄的唇,唇上冰寒的触感令她的心微微刺痛,她的动作愈发轻柔,带着珍而重之的疼惜,温软的唇轻轻地触触那冰冷的唇,“小玄,乖,张嘴。”再贴上去,停稍久一些,“乖,张嘴,小玄,小玄……”又贴过去,唇齿相依偎,舌尖,缓缓地,以柔韧的姿态,探过去,越过唇,扣开齿,将那粒小丸哺入。指尖随即拂过小玄的下颔,小玄便做了一个较明显的吞咽动作。 又取了青果,如法炮制。 身后的火已升起,渐旺。 然后,小玄全身上下扎成了刺猬。 兰兮的衣衫被汗透湿,不拈针时,右手指尖抑不住地轻颤。 大约半个时辰后,逐渐起针,再扎几处新穴,再起,再扎。 这时,小玄的呼吸细细透出来。 起完最后一针,连帮小玄穿衣的力气都没了,只拖过件外裳为他盖住,身子一软倒在小玄身旁。 “小九?”听了半天不见动静,焕卿忍了忍,还是小声叫道。 半晌,兰兮轻轻“嗯”了声,她只是脱力,人还是清醒的。 “你……无事吧?” “嗯。” 焕卿放下心来,便不再言语。 缓过来之后,兰兮慢慢坐起身,替小玄穿好衣衫,再勉力将他朝火堆边挪了挪。 兰兮一起身,几乎立刻焕卿便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看不见,其它感觉更为敏锐了。 “这有些野果子,你先吃点吧。” 兰兮将布兜送上去,她实在是没力气去水边清洗了,左右不过脏点,吃坏不了人。 “怎么了?”焕卿并未接果子,而是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受伤了?”他三分疑问七分肯定,“我闻到了血腥味。” 兰兮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便道:“嗯,摔了一下,破了点皮,没什么事了。”手上挣了挣,没挣脱,便弯腰在他身旁坐下,轻声笑道:“真的不紧要,就手臂那里蹭了一下,血早就止住了。来,你松开手,我们一起吃点野果子和干粮吧,我也有点饿了。” 焕卿手未动,只言:“我给你上药。”又道,“就用上次你给我用的那个药,效果挺好的。” 他倒挺会安排的。 兰兮失笑,“杀鸡焉用牛刀。” “牛刀好用。” “疼。” 想到那药的脾性,他哆嗦了下,皱眉道:“那你还有别的伤药么?” “没有白莲花,滚粗!全文阅读。” 想了想,又问:“别的可以治伤的东西呢?” “……有草药。” 焕卿唇角翘起,从容地松开手,“去取过来。” 兰兮只得去找了二根药草出来,左右瞅瞅,想找个趁手的家伙来碾,不防焕卿的手伸到面前,听他道:“给我。”便依他所言,哪想焕卿接过便将药草塞到了嘴里,兰兮阻挡不及,生生将冲到口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却见焕卿吧唧吧唧地嚼上了,那仿佛津津有味的样子,令兰兮几乎怀疑她拿错了药草,不然,是蛇毒侵扰了他的味觉?寻思着,也找了干净的布条出来,慢慢卷起左臂上的衣袖。伤处在手肘靠小臂处,只是破了皮,伤口并不深,有一点点长,已经有些肿了,却不怎么疼。 “好了。”焕卿将药草吐到掌心,伸出另一只手,“告诉我伤在哪儿。” “我自己来,你把那只手挪过来一点。”兰兮道。 “不。”他挡住她伸过来的手,将自己托着药的手护着,“告诉我伤在哪。” 兰兮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都看不见,干嘛要死揽活?难道还怕她阳奉阴违不成,这受伤的可是她自己,再说了,那药草敷上去又不难受,她为啥要跟自己过不去!可是人家很坚持,那架势很是说一不二,她只能屈服了,说起来,她总是拗不过人,先有小玄、夙,现在连焕卿也是,婆婆就更别说了,婆婆说什么都对,她从未有违逆之心。 于是,兰兮认命地先拉过他盛着药的手,把自己的伤臂轻轻地放到他的手指上虚虚托着,再捉过他另一只手的食指,领着他的食指尖缓缓地,在伤口外围绕行一周,“这样可以了?” 焕卿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焕卿指尖点点点,该上药的地方都涂上了,不必要的地方也涂了一点点,最后细细地包好,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又觉得好似还有哪里不对劲,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方嘀咕道:“这药草什么味儿?好似有点苦……” 敢情人家的味觉没坏呢! 兰兮忙送上他的竹筒,幸好里面还有些水,“你先漱漱……哎,你怎么喝进去了,吐出来呀……” 次日,上了竹筏之后,焕卿又喝了很多很多水…… 兰兮想起,那回她尝了这个药草之后,用冰泉水漱了无数次,吃了大把大把的酸果子甜果子,舌都麻了,牙都倒了,那股子苦味还是挥之不去,无奈之下,她给自己下了药,暂时封了味觉,那才解脱。 不由越发愧疚,深恨那封味觉的药竟未带。 或者,用针试试? 犹豫了半天,她道:“那个,焕卿,不如我帮你扎几针,或能缓缓?” 焕卿脖子微仰,从容地再喝半筒子水,启唇道:“无妨。” 兰兮不觉松了口气。焕卿受“苦”是因她而起,她如何好意思袖手旁观,可小玄又不愿意她帮焕卿用针,虽说他此刻尚在昏睡当中,但她这么背着他行事反而更不好,他日后若得知,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至于焕卿,以后再找机会补偿他好了。 只是,世上有个物种叫作“意外”,它总比愿望跑得要快。 兰兮此时自然不知,比起即将发生的事,吃这点“苦”对焕卿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 第八章 遽离 小玄吃第一粒青果时,睡了近三日方醒,这次又是毒发时食用的,大概睡个两日是跑不了的。 转眼到了第三日午后。 行到这里,水流速度慢了许多,左面依然峭壁嶙峋,右面却渐渐多了些可攀性,兰兮想着,等小玄醒来,可以考虑弃筏而行了,老这么在水上待着也不是个事,小玄需要尽快安定下来,静养。 等上了岸,焕卿看得见了,就该同他分道扬镳了。 “我今日,感觉好了许多了,眼睛应该就快好了。”焕卿忽然道。 他的脸还是肿得很明显。 “我看看。” 他伸出了垂在身侧的手。 兰兮视线落下,怔了。 眼前的这只手,指节分明,纤长优美,完全不是前两日的样子,跟脱胎换骨似的,应是恢复正常了。 “我的脸,是比较……有个什么,就反应特别大,恢复得也慢,所以……”他平常都爱护得死紧。 果然,就快好了。 兰兮移开指尖,心中松了松,又有些莫名的怅然。 “余毒已经清了,最晚明早,你的眼睛便会好。” 焕卿淡定地点点头:“嗯。”嘴角慢慢咧开。 “我想,等小玄醒了,就不走水路了。” “可以,如今我内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背个把人不成问题。 “你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吧。”兰兮取出食囊,从里面掏了包肉干出来。 这肉还是兰兮猎的。她猎过最大的猎物是只野猪,猪皮就割下来,小玄硝好了去缝皮囊,猪肉就做成猪肉干,当然也是小玄做,家里所有的家务和手工都是小玄负责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会的也只是捣弄那些药材而已宠妃无颜最新章节。她猎得最多的则是兔子,她还捉到过一只半大的狐狸,看着不忍心就把它给放了,回来想到这个小狐狸皮可以给小玄做背心,就后悔了好久,只是以后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好运气了。 焕卿尝了一块肉干,矜持地点点头,“味道还行。”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做的!”兰兮与有荣焉,小玄的手巧到不行,人也聪明到不行,做什么都很拿手,比她强太多了。 “你做的?”他再吃一块,前两日尽在吃饼,形同嚼蜡,“比面饼强点。” 那面饼是时间放长了,刚做好的时候松软着呢。 “我哪会做这个呀,是小玄做的。”兰兮笑道。 焕卿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嗯,不会也无妨。”又吃一块。 “嗯。”有小玄会做就行了。 “明日上了山,我们可以猎些野兔野鸡之类的,烤着吃。”焕卿顿了顿,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那个,我大抵会点。” “烤肉呀,小玄也会。” “还可以捉了鱼来烤。”焕卿想了想,又道。 “烤鱼?”兰兮眼中顿时笑意灿然,“我听小玄说过,鱼生活在水里,有各式各样的,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好吃,可以红烧,清蒸,香煎,油炸,还可以生吃……原来鱼还能烤呀,不知道小玄有没有吃过,都没听他说起呢。” “你……没吃过鱼?”焕卿张了张嘴,没吭气。 “我没见过鱼。”兰兮又道。 她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夹杂遗憾或是期盼之类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长年住在山上,赤峰就只有几处流泉,没见过鱼挺正常。 焕卿却觉得,焰宫那帮妖精肯定吃过鱼,就算没吃过新鲜的,咸鱼干也跑不了,他在山下住的那福来客栈,醋溜鱼是一绝,霜天那个丑八怪也去了,她会放过那鱼才怪!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兰兮随手掬起一捧水。 沁凉的水从指缝间细细地往外渗,缓慢,而不间断,直到流光方罢休。 水,不是手可以抓住的东西。 就像其它一些东西,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不必强求。 若是,真的想要,那么得事先准备好称手的器具,譬如一根竹筒。 不可以赤手空拳。 “明明都是水,这里怎么会没有鱼呢?”兰兮低语。 焕卿想了想,“这水很清澈吧?” “嗯,挺清的,跟山上的泉水差不多。” “那就是了,水至清则无鱼嘛。”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水流太快了呢,山上的流泉里也没有鱼。” “海水流得更快呢,海里面不知有多少鱼!”焕卿马上道,不知为何,耳根热了热。 抬头看看日头,约摸申时了,小玄睡了有十七个时辰了。 兰兮坐回小玄身边,每隔段时间,她都要帮他推拿一番,尤其是腿部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全文阅读。 “要不,你休息会儿?”她知道,这几晚焕卿都没怎么睡,忙着运功,还有给他们守夜。 “好吧,若有事你叫我。” 焕卿闭上眼睛,他确实有些乏了。 梦里,潺潺的流水声之外,还有清扬的歌声。 兰兮将包袱系在背上,水流有些急了,再放到木筏上会弄湿。 还有小玄,让他靠在她身上睡比较好,他可经不住再受寒了。 伸出手去,蓦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姐姐!” 揽了他的肩,将小玄拉入怀中。 “姐姐,小玄睡醒了。”吸吸鼻子,是姐姐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睡着的时候都闻得着,清清楚楚的。 “嗯……饿不饿?”兰兮往后退开一些,偏了头去摸布兜子,她给小玄留了几个果子,他才刚醒,身子弱,吃不得肉干和硬饼。 小玄马上收紧手臂,可身上没力气,方才她拉开的距离半点没缩短,不由嘟了嘴:“姐姐,别动!让小玄抱会儿,就一会儿……” “好,姐姐不动。”极配合地主动靠回去,空出的手往上挪了挪,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每次毒发过后,小玄就会特别地粘她,兰兮已习以为常了。 静静相拥,是无言的喜悦,无尽的庆幸,无比的感恩。 这一刻,时光如此冲淡静好。 如同这青山绿水一般,长相伴,不相厌。 “小玄,你的腿,感觉怎么样?” “有点酸软,使不上劲儿。” “真的呀!我看看!” 小玄的俩脚尖慢慢靠拢,轻轻碰在一起,前后摇了摇…… 太好了,小玄的腿有知觉,能动! 兰兮睁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看着那轻轻晃着的脚尖。 木筏忽然颠了一下,行得又急了些。 兰兮被颠得晃了下,前额嗑到了小玄的下巴,俩人同时小小惊呼一声,然后抵额相视而笑。 “小玄,姐姐真高兴!” 小玄每次毒发后,他的腿都会好些日子不良于行,最严重的时候,会知觉全失,足有十余日才开始一点点恢复,至于下地得几个月后,最轻的一次是七日后即可站起。这一次,因为之前已经帮他有所调理,前日施针时又未一味将毒往腿上逼,且还相继服用了二粒青果,是以比以往哪次都好,好了太多。 木筏又跳腾了一下。 磕到了头,焕卿醒了。 “这是怎么了?”他坐起身,人还有些迷糊。 “没事,这段有点弯道。”兰兮道。 焕卿点了点头,问:“他醒了?” “可不,我醒啦罪妾!”小玄的声音透着些初醒的沙哑,却甚是愉悦,“怎么焕卿道长看着,还未大好哩?” 焕卿头上青筋一跳。 “小玄,焕卿也快好了。”眼光扫向焕卿半握成拳的修玉般的手,示意小玄别尽望着人家未消肿的脸,小玄故作不知,淡淡地收回视线,回她一个纯净无辜的笑容。 木筏又在石上磕了下。 小玄身子一晃悠,靠到了兰兮身上。 这种峡谷之中的涧道,最是多曲折起落,平缓时如镜湖泛舟雅趣盎然,且别有一般风味,崎岖时如漏夜跑马,深一脚浅一脚还永远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撞上南墙…… 丈来远的地方,又插出块巨石,阻了小半条水道。 挤出来的那个通道口水流骤急,吸着木筏扭着身子往前冲。 “焕卿小心,前面又要拐道,水急。”兰兮抱住小玄,扭头叮嘱道。 焕卿神色凝重,侧耳聆听。 木筏风般地同挡道的巨石擦肩而过,咻地俯身下滑了半臂的高度,溅起水花无数之后,欢嚣地向前急冲。 “不对!有点不对劲!”唤卿忽地叫道。 木筏以一个腾身鱼跃作答,同时,化身风中的落叶,下跌半人高,以嘭一声巨响落在下方的水流上,并即刻启航且报以更湍急的姿态,飘摇,向前。 兰兮紧搂着小玄,俯身,勉力随着木筏起舞。 大片大片的水花飞起又落下。 “山边有没有可落脚处?”唤卿大声问。 前方,隐约传来异样的水声。 兰兮支起头看了一眼,“有!” 涧道右边不是如削的峭壁,而是起伏不定的乱石,还夹着些树木,要落脚是没问题,可他们现在如置身漩涡身不由己,连站起身都难,又如何能够跳过去。 “多远?” “两丈!” 焕卿陡然暴起,扑上来抓过兰兮和小玄就往外抛,“小心!” 兰兮看准落处,在一根斜伸出的树干上垫了一脚,半转身抱着小玄落在一块三尺见方的圆石上,甫一落地便大叫道:“好了!焕卿你――” 她本是要指点焕卿找落处,可,焕卿并未跳出来。 他还滞留在木筏上。 而且,可能是方才用力过猛,或是水急太急,他摔倒在木筏上。 兰兮放下小玄,在乱石上奔跳着追过去。 “焕卿!焕卿!起身!快起身,焕卿――” 不过是一个眨眼间。 木筏,载着那一抹青色,忽地一沉,不见了。 那里,竟是一条百尺飞瀑。 兰兮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软软跪倒在地。 ------------ 第九章 上岸 焕卿,焕卿,焕卿…… 反反复复,脑子里就只有这两个字。 眼前,来来往往的,就只有那抹青色骤然消失的那一幕。 她应该跟下去找他的。 飞瀑下面是深潭,焕卿眼睛看不见,他该要怎么去找出口? 可她不会凫水,会不会徒增他的负担? 方才,不也是他救她上岸的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只,等着么? 在这,等着焕卿回来。 他说,要去猎了野鸡野兔烤着吃,还要捉了鱼烤着吃,他还说,水至清则无鱼,所以下面的潭里也不会有鱼,他要捉鱼,就得上来,是吧? 对,她得去叫他上来,她得去告诉他,哪边才是出口,她不去,就在这上边告诉他,那总不会连累到他了。 对,她得去。 可为什么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起不了身。 这样的她,真让喜欢不起来。 她亲手送夙去死,又亲眼看着焕卿去死,还有小玄,她…… 一双颤抖的手臂轻轻地环上她的腰,一个微凉的身子贴上她的背,一声低喃的呼唤钻入她的耳,带着某种疼惜的抚慰,带着某种卑微的乞求,带着某种决然的力量,那么轻柔地,又那么强硬地,将他们彼此紧紧地连在一起。 “姐姐,姐姐,还有小玄,姐姐还有小玄……” “小玄在这呢,小玄一直都在,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哑了,无声地唤。 直到,白日变黑夜,寒气深袭。 直到,熬撑不住,软软倒下,手还牵着那片衣角不放。 “姐姐――” 兰兮回身抱住了小玄,心中大恸乱世枪王全文阅读。 酸涩的眼中,泪意终于上涌,一滴,一滴,成串落下。泪无声,痛亦无声。 有谁说过,哭泣是疗伤的圣器,有了泪水的灌溉、滋养,伤处能加速变老,一旦垂垂老矣,是伤是痛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罢? 哭一哭,兰兮神志渐明。 蓦地跪起身,手急急地向小玄的腿上探去,一触之下,心中猝地一阵抽痛。 震惊之下,却也是意料之中。 小玄的膝上粘湿一片,大腿以下的裤管没一块整的了,那血迹斑斑的样子,哪怕是小玄毒发最痛时,也不会令她生出如此这般的怯意,竟是不敢去看。 小玄是爬过来的,从他们最初落脚的石上,一步一步,爬过高低不平的一块又一块的乱石,爬到她身边,她失神了多久,他就爬了多久,她糊涂了多久,他就痛了多久…… 小玄是在一阵熟悉的浓郁的香味中醒来的,睁眼,便看到跳跃的火光,和无比熟悉的脸孔。 “醒了,能坐起来不?你看看我做了什么?”兰兮抬眼,笑笑。 不用看也知道啊,那么香。 小玄抿嘴笑笑,轻轻叫道:“姐姐!” 兰兮在火堆里划拉划拉,拨出几个烤好的板栗。 “姐姐,我要喝水。” 小玄举了举被包扎了的手,满意地看着兰兮放下火棍,起身去取了竹筒,半蹲在他身旁,轻轻地扶着他的背,将竹筒凑到他唇边,他浅啜了口,抬起弯了的眸:“是温热的!”一口一口地喝了个底朝天,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水真是甜,还有股淡淡的香呢。 喝完了,小玄软软的身子也贴到了兰兮的臂弯里,他微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姐姐,我饿了。” “我剥栗子给你吃。” “好。” “小玄。” “嗯。” “还吃栗子吗?” “嗯!” 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化身藤蔓却完全没有自觉的人,兰兮好笑地道:“那你是等着栗子自己走过来么?” “才不是,它们哪有这么乖。”小玄哼了哼,“它们要真有这么乖,就该乖乖地自个儿跑到月窟,不要让姐姐吃苦受累冒险地跑去北峰那边摘,哼,所以小玄才不要那么容易就放过它们,要死留着,带着,烤着吃,炒着吃,煮着吃,哼哼!” “原来小玄爱吃栗子是因为这个呀。” “可不!”小玄扬扬下巴,还呲了呲牙,那小模样可爱极了。 兰兮手都痒了,捏了捏小玄的脸,有些无奈的笑容里,透着淡淡的宠溺。 栗子是埋在树叶堆里烤的,扒出来后卖相极好,外壳一点都没烤焦,还带了一点点树叶的清香,指尖在栗子肚子上轻轻划开个口子,两指夹着一捏,外壳“嚓”地跳开断成两截,嫩黄焦香的栗子肉就露了出来……小玄张口接住,慢慢咬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玩美房东最新章节。 又是“嚓”的一声。 小玄伸出手指夹住了递到自己唇边的栗子肉,深吸口气,“好香。” 兰兮低头再拣个栗子起来,不防脖子忽然被人勾住,眼前一暗,跳动的火光变成了小玄的脸,同时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唇间,瞬间那东西又被拿开,伴着小玄低哄的声音:“姐姐,乖,张嘴!” 有丝异样的感觉在心间一闪而过。 太快,她没能抓住。 “姐姐,嗯?” 说话间,小玄的气息温热灼然。 她不禁微微缩了下,却没能打破这样的近距离,反而被狠瞪了一眼。 因为背着光,不太能看得清,她没法知道,小玄这一眼含有太多复杂的内容,但她能感觉到,小玄这会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她心里一软,唇边扬起抹淡淡的笑,缓缓地张了嘴。 “姐姐真乖!”小玄嘿嘿地笑了,本就不太好使的手一抖,栗子就掉了出去,赤溜赤溜地就滚进了火堆里。 看着小玄懊恼地竖着手掌直蹭头,兰兮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姐姐!”小玄控诉般地扭了下身子,秀挺的鼻子几乎没叩到兰兮的下巴上去。 “好了好了,咱们再剥!剥完我马上自罚一个,好吧?”兰兮忙轻哄着,一边往外退开准备起身,却又被拽住,低头看小玄似乎挺认真的样子,不由又愣了,“怎么了这是?” “别动!”小玄举起手臂压到兰兮双肩上,脸慢慢凑过来。 “小玄?”兰兮叫道。 小玄的脸越来越近,快贴到兰兮的脸时停住了。 他吸了吸气。 似乎在闻什么。 兰兮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紧闭双唇。 “张嘴!”小玄命令道。 “干、嘛?”兰兮没来由地觉得心虚了。 “把嘴张开!大大地张开!”冷冰冰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坚持。 兰兮慢慢张开了嘴,大张…… 半晌,小玄冷哼一声,侧身坐直了。 兰兮悄悄地偷看一眼,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姐姐,你是要气死我吗?”小玄磨了磨牙,恨声道。 这话说的…… 兰兮心里好似有些底了,扣这么大的帽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你说,是不是想气死我?”跺脚! 兰兮忙扑过去按住,“小心点啊,腿上尽是伤!” “哼!腿上哪有心里疼!” “是是,姐姐错了,姐姐错了!” “哪错了啊?” “你说哪错了……就是哪错了网游之俺是奶妈全文阅读!” “放开我的腿……”他要再跺几跺,让她也心疼心疼。 “好了。”兰兮垂了手,“我知道错了。” “哪错了?” “我不该,不该用那个简便的法子……”她吸口气,“碎药草。” “说清楚点!” “我不该用嘴嚼药草。” “还有呢?” “明知道那味药草很苦。” “哼!” “特别苦……” “哼!” “下次我不敢的了。” “嗯哼?” 兰兮深吸口气,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夜,静无声。 偶尔火堆里“霹啪”几下,火光明灭,像是弹上了静夜的弦,黑暗中便奏出某种暗哑的旋律,闷闷地透入人心。 有时,耳边越静,心越静不下来。 小玄气苦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姐姐嘴里很苦吧?” “嗯,苦。” 淡淡的语气,那份安然以对,生生让小玄听出几分甘之如饴来,他顿时又怒了:“活该!” 她是活该。 当时她不假思索地就将那药草塞入口中,认真地嚼了又嚼,感觉苦味一波一波地袭着味蕾,她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欲除之而后快,反而,她心里竟感觉松快了些。可能,有时候嘴里苦一点,会比较看不到心里的苦;又或者,心里苦着,会比较感觉不到嘴里的苦。 很好笑呢。 “你笑什么?” “小玄,你是属狗的吗?”那样也能闻到。 “长着鼻子都能闻到好不?臭死了!” “臭的是你身上那一大片吧。” “才不是。” 兰兮低低地笑了笑,没再出声。 默着。 “姐姐,你还有我。”轻轻叹着,胸臆中却有太多的东西无法抒发出去似的,叹完,只想再叹一叹。 “嗯,我知道。”兰兮的声音亦低沉似叹息。 “你不知道!”强调一般的语气,带点儿任性气恼,带点儿欲说还休的落寞。 许久后,再叹一声,呓语般地:“你什么都不知道……” 静夜默然。 晨曦起时,兰兮背起小玄,向山上攀行。 ------------ 第十章 越棘 这山,与赤峰各处都很不一样。 如果说,赤峰,是操着鬼斧在微醉时神劈出的孤峰绝壁,骨子里透着股遗世独立的桀骜,以险,以峻,以冷诮拒人之态,只俟有能者登之。 那么,兰兮此刻所攀的山,则是破斧在酩酊时乱砍出的残峰断壁,它不以孤绝拒人,而以平易示人,只是这平易,明显带着宿醉后头痛欲裂的味道。 兰兮当真头痛。 悬崖峭壁好攀,荆棘丛里难行啊。 小玄一声哀鸣,“姐姐,你快告诉我,定然是我眼花了,我们前面并没有这一丛一丛的东西!没有没有没有!”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拨了,树木下岩石间所有可通行的地方,遍布着不知名的荆棘丛,这一丛丛的荆棘或有高矮胖瘦美丑之别,但都齐齐**辣地怒放着,那枝上的刺,怎一个碜人了得。 “小玄,你没有眼花,我们是在做梦吧?” 低头看看身上满目疮痍的衣衫,兰兮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背上沮丧无力的小玄往上挪了挪,迈步向荆棘丛行进。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换成活生生遍卧的毒虫猛兽来袭,也好过受这钝刀子割肉,不,是刺肉。 可她没得选择。 不由得想,如果当时离开赤峰的出口,不是凌空决然一跃的九死涧,而是眼下举步即维艰的荆棘从;不必面对九死涧下凶险莫测的恐惧,而要承受没完没了荆棘当道的绝望,那她还有勇气离开么?她问小玄,小玄摇头。可能,破釜沉舟绝地反击能令人豪情激荡,泥泞不断寂寞相随却更能折人的心翼。 “姐姐,这样不行,咱们得想个办法,再这么硬冲直闯下去,你都……”停在荆棘丛跟前,扶小玄靠边坐好,兰兮拎着木棍左右开弓上下挥舞,艰难地开着道,飞窜的枝条不时地扫过她的臂膀,绊向她的双足,挂住她的衣袂,弹向她的发间和面颊,那一根根闪着坚硬光芒的小刺,深深地灼痛了小玄的眼,他一把扯掉手上的布条,冲过去死死抱住兰兮的手臂,怒吼道,“该死的,干脆,一把火烧干净了事!烧了这混蛋!烧了!烧了!”一边恨恨地骂着,一边试图飞起脚踢扁某根碍眼的荆棘条,却因动作滞缓,才略提了提腿便被兰兮制止,打击行动憋屈地胎死腹腔中,小玄当下便眼泪汪汪委委屈屈地望定兰兮:“姐姐――” 兰兮差点没丢回他一个白眼,自下了赤峰,小玄的眼泪突然变得很充沛。 小玄旋即眉开眼笑,因为,有人抡起了棍子…… 就是嘛,姐姐不会让他受欺负,哪怕是根荆条儿,哪怕只是碍着了他的眼都市艳遇人生。 “姐姐,你的鞋子脏了,小玄帮你理理!”小玄柔声说着款款下蹲。 脏了? 望望脚上的鞋,整个鞋面确实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但看着它们,最直白的感觉不应是破了烂了么? 轻柔的几指弹了上去,但听小玄欢声道:“好了。” 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兰兮深感无法欣赏。 不过,这不是给上玄挑理的时候。 事实上,也没法挑。 她若是说,小玄,姐姐真觉得你没必要受累弹这几弹,姐姐这鞋弹与不弹没差。 那么小玄必会嗔她,怎么没差?姐姐不觉得弹过之后顺眼了许多? 或是,虽说条件所限,但姐姐身为姑娘家,也该更顾惜些自己的形象才是。 再不就是,姐姐怎会这样认为?退一步说,纵使弹与不弹没差,但这,到底是小玄的一片心哪,怪只怪小玄人小力微…… 对姐姐尽了呵护之心,小玄笑眯眯的,拍了拍手欲起身,眼光无意中一扫,忽地愣了愣,随即倾身向前,甚而将头探到了荆棘丛下面去。 这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这一拨荆棘比前面遇到的更为高大茂盛,若要杀出一条道通行难度太大,没想到的是,这荆棘丛的底部却别有洞天,竟有空子可钻。荆棘条并不是从根部就开杈抽枝繁衍的,它是长一点高再抽枝,再长,再抽,所以越往上,枝条越密集,这些荆棘长得格外高,那独茎的根部便也长,如此一来,竟囫囵出一条尺见方高的爬行通道来。 “姐姐,真是天助我们!”小玄兴奋地拱了拱身,没起得来,忙伸出手,“姐姐快扶我起来,我有话说!” 兰兮默默搀他起来。 “我们从这下面爬过去,姐姐拿匕首开道,小玄跟在后面,这可比站着走省事多了。”小玄眼中如有星芒划过,那一身同样破败的衣衫竟丝毫无损他的光华。 兰兮却无半点欣喜之色,只道:“这样不行。” “姐姐?”小玄挑了挑眉。 “这下面能不能通得过,先不说。我在前,也就是爬在上面,那一手一脚下去,随时可能刨块碎石出来,你是躲还是接?这个也不说。这一丛一丛爬过去,也不知要爬多久,万一中途你支撑不下去了,怎么办?”说完,兰兮看了小玄一眼,补上了许多未竟之言。 小玄那副细胳膊细腿,还带着伤呢。 “姐姐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小玄保证这下面可以通过;以姐姐的谨慎,怎么可能踢颗石头下来砸我?小玄虽说与姐姐各爬各的,但小玄腰上会拴根绳索交于姐姐,小玄要掉下去也得姐姐答应呢。”说完看看自身,抿唇一笑,那意思也很明显,别看这身子骨弱,脑子却好使,强着呢。 兰兮蹙眉:“小玄!” 小玄扬扬眉,傲然一笑:“姐姐尽管放心,只相信小玄就是。” “姐姐不是不信你,只是――” “姐姐!”小玄眯了眯眼,望着兰兮似笑非笑,“小玄只想问姐姐一句,姐姐认为自己能拗得过小玄么?嗯?” 这还用问么? 兰兮顿时耷了眼帘回到晚清的特种狙击手。 “所以……”小玄笑着睇了兰兮一眼,满是怜悯,“姐姐还是省省力气吧。” 这事算是这么定下了。 兰兮沮丧了好一会儿。 还是小玄发善心,出言开导了一二。 他指着稍远处的树道:“姐姐看那是什么?一会儿姐姐去采些枝条来,拣着那柔软鲜嫩的,小玄编些藤套,回头把咱的手手脚脚身前身后都护个严实。现下姐姐可安心些了?” 兰兮忧着的心,自然放霁了。 见此,小玄又有些不乐意了,“说到底,姐姐还是不够相信小玄,不相信小玄能办得周全……” 他这还委屈上了…… 不待兰兮表白,人家又笑眯眯了,“这也不怪姐姐,小玄知道姐姐是关心则乱,因为太着紧小玄,所以影响了姐姐的判断,这道理小玄又岂不会知呢!” 兰兮眨了眨眼,闭嘴讷言。 “不过,这么显而易见的法子,姐姐竟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所在,小玄还真有些失望呢。姐姐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太好使呀,要不是有小玄,姐姐可要怎么办才好?” 兰兮起身,迈步向前,“我去采枝条。” “姐姐放心,小玄不会笑话你的,自然,更不会嫌弃你!”冲着那个背影暖暖地道,小玄眼中笑意淙然,那被荆棘挑出来的漫天的郁色,一洗而空了。 除了臂套、膝套和胸甲之外,小玄还编了个帽子,绿色的枝条缀着嫩绿的叶儿,因为不需要那么坚固耐磨,编帽子的枝条细嫩,其间所缀的叶儿也多些,使其较臂套那些更为柔软喜人,也更为绿意盎然。 兰兮惊叹不已。 “若不是手上缠成这样,编得更好呢。这些不过将就而已,以后再给姐姐编更好的。”小玄摆弄着那顶新帽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已经够好了!要紧你手上的伤,别弄坏了。”兰兮套好全副装备,甚为满意,很合身。 小玄伸手抬脚地配合兰兮侍候他穿上护甲,又过了一日夜,他的体力也略有恢复,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又少了几分苍白。 “绿帽子……”小玄低喃,恍惚记得从前听过这么一词,貌似不是什么好货。 因小玄连夜编了护甲,今儿他们起得不算早。 此时,晨曦下的清雾已淡去,阳光柔亮柔亮,投在丛丛的荆棘之上,竟折射出某种清新的希望。 出发了。 兰兮笑笑,“小玄,我帮你把帽子戴上。” 正苦恼“绿帽子”是什么货的小玄闻言,递出了手中的帽子,灿然一笑,管它呢,有姐姐帮他戴,就算是刺帽子也无妨。 兰兮稳稳地帮他戴上新帽子,有这个护着,即便她不小心蹬些碎物下来,也无妨碍了。 后来,当小玄明白了“绿帽子”是何意之后,脸都绿了,发狠地砍尽了整整一个园子里的绿树…… ------------ 第十一章 遇虎 在赤峰时,兰兮看过日出,看过日落,也在风雨之后,看过彩虹。 爬过那道高茂冗长的荆棘丛之后,接下来的大半天,竟都是坦途。 这大概便是兰婆婆所说的,否极泰来吧。 这一日到了日落西山时,似乎已能望见顶峰就在不远处北冥神剑全文阅读。 这时,俩人的意见又有了分歧。兰兮要继续前行,小玄要就地歇脚。分说了一会儿,结果倒是兰兮胜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脚长在她腿下,而小玄伏在她背上。 “姐姐欺负小玄!” 兰兮低头小心看路,她要在天黑前赶到山顶去。 “姐姐放心,小玄不会欺负回来的。” “小玄不舍得欺负姐姐。” “只要姐姐高兴,小玄天天给姐姐欺负都可以的。” “随姐姐怎么欺负都成。” 兰兮埋头走路,小玄絮叨了一路。 偶尔兰兮很想回他一句,真正受欺负的,其实是她的耳朵吧,或者,还有小玄自己的耳朵。 以往,小玄是粘人,可真没有这么闹腾过,仿佛,片刻的安静也不愿意有。 不过,有小玄这么念念叨叨,她感觉也挺好。 仿佛,即使走到路的尽头,即使风声雨声嚣然,即使酷阳当头,即使眼前世界没有了声音没有了颜色,那个声音那个人都还在,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以前兰婆婆还在的时候,她感觉婆婆就像一座大山,永远在那里,给她以依靠,她不需要担心什么,无论风雨,都越不过山去。 而小玄,给她的感觉,则是一个伴儿,他也给她以依靠,甚至支撑,但她不会觉得他是山,他不要求她躲在他身后,他总是陪在她身边,面对风雨,俩人一起面对,相互取暖,如果跌倒,便互相搀扶,无论何时,彼此都在。 等以后找地方住下了,小玄若还这么多话,要记得给他煲点药汤喝,不然嗓子怕不得坏了。 “姐姐,你怎么都不吭声?是不是累着了?” “我这不是在听你说嘛。” “那好,姐姐动脚,小玄动嘴,姐姐背小玄赶路,小玄给姐姐解闷儿。” 天黑下来时,差不多也到山顶了,正好看到一处泉眼,便在那歇了下来。 将小玄安顿好,兰兮四处转了转,摘了好些野果子回来,在泉水里清洗干净,干粮已经没有了,栗子本就不多,能果腹的也只有这些野果了。 又去捡了大捆的枯枝,生了火堆,埋了几颗栗子进去。 小玄断定,后面一定不会再有荆棘,所以他们那身破衣烂衫已经可以寿终正寝了,该入土为安才是。要丢的又不是药材,兰兮自然没有异议,随着他换了套衣衫,他们的包袱也就空了,只剩了包袱皮,药囊兰兮是放在布兜里随身挂着的,放包袱里她不放心。 梳洗过,一身整洁,舒舒服服地歪坐在火堆旁,小玄轻轻叹了口气。 “姐姐,你说,咱们上这山也有几天了,怎么不论飞禽还是走兽,一只都没见着呢?” “可能,它们闻着生人的味就避开了。”兰兮想想在赤峰,也没有动物满山地跑,不过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天都一无所见。 小玄再叹口气,嘟了嘴:“我和姐姐又不是老虎,避什么嘛,要不然猎只小兔子烤来吃该多好啊,姐姐这两天都瘦了,天天吃野果子绣花也会没力气,何况姐姐还要背着小玄翻山越岭网游之俺是奶妈全文阅读。” 兰兮倒没觉得亏着肚子了,只是偶尔看到不错的药草却不能去采来,甚是觉得可惜,有点心痒心疼。 “小玄,你有没有听说过,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如果人死了,天上就会掉落一颗星。如果天上的星星掉下来,落在谁身上,那这个人也会死。”她曾经梦到过一个小女孩,夏天的晚上她不敢去院子里,因为夜空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星,她很怕哪颗不小心被挤落下来,正好掉在她身上,那她就会死了,她不想死呢,想着躲在屋子里就安全了,如果非要走去外面,她就拿手遮住头,这样子星星掉下来,她就把它推开,它砸不到她,她就不会死了。 “那小玄必定是姐姐身边的那颗星,若是姐姐掉下来,小玄也跟着下来,嗯,就是这样!” 小玄睡着以后,做了个梦,梦见他和兰兮飞上天,乘着他的星星座骑,在璀璨的星河里遨游,姐姐的笑容好美,她的眼睛比所有的星星都要璀璨,那里面映出他的脸…… 兰兮却听到一声嘶吼,好似猛兽的长啸声。 天边泛白时,兰兮起身。 她背着小玄登上山顶时,一轮红日恰自天边升起,红红的霞光洒在山峰上,初升旭日希望的光辉染尽眼前的一草一木,山风猎猎,回音绵绵,人,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强大,广博之天地,之于人,只占立足之锥地,而人却又能以足锥丈量之。 小玄好一阵子了无言。 下山的路无甚险阻,兰兮行得却不快,她有意避开那些奇壁峻石,只拣寻常的去处走,有时甚至不惜绕远。当然了,他们方向未明,本也无所谓绕远绕近了,只待到了山下,再看看有无出路。 饶是如此,该出现的终归还是会出现。 那一只白虎出现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斑驳地照在林中,山林里那特有的静谧依然还在。 “姐姐,你觉得那个动物的肉会好吃么?” “它的皮应该更好,可以给你做件皮袄。” “做两件,我和姐姐一人一件,它那么大只,管够。” “剥皮好象有点太麻烦了。”兰兮皱皱眉。 “姐姐说的是,咱们正赶路呢,没这工夫。”小玄撇过头,“走吧。” 绕了个弯继续赶路。 那只白虎,却不远不近地跟随而来。 行将下至山腰,那虎再一次冲到前面,挡住了道儿。 兰兮轻叹一声。 小玄也叹,“咱们再不出手,它可就活不了了。” 那虎仍静静站在那儿,虎目森然微戚,虎肚子上斜斜插着只短箭,血从皮毛上沁出,落在它足下的败叶上,枯黄之上暗黑一点。 那箭上有毒。 它跟着他们,是求他们医治它。 小玄拉住兰兮,叮嘱道:“姐姐还是要小心些。” 兰兮点点头,朝那虎走去,先捡起那枚败叶嗅了嗅,扭头道:“是见血封喉之毒。”这毒若用在人身上,恐怕熬不了多久,换成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能撑这么久已属不易,昨晚那啸声定是它发出的,算下来有十几个时辰了。 “你躺下,我帮你拨掉这个玩美房东。” 那虎仿佛听得懂人言,随着兰兮的手势就侧躺在地,露出了软软的肚皮。 先喂二粒解毒丸,白虎乖乖地吃下。 兰兮在虎肚子上摸了摸,利落地拔了箭,替它上了药。 那霸道无比的兰氏伤药摁上去的时候,眼前的虎躯明显地震了三震。 若焕卿知道,大概会感觉圆满了吧。 后来,这个兰氏伤药名震江湖,一帖千金,曾在一伤虎身上用掉大半瓶子的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于是就有人给这药起了个名字,叫虎震。虎震可谓千金难求,但兰兮没有再配过,因为下了山之后,她才知道配药的那些材料,不仅很不凑手,而且还很“凑”银子,不配也罢。 大虎呼吸渐稳,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兰兮收拾收拾,再次上路。 天色将黑未黑时,在一棵大树下扎了营。 夜半,风中传来一阵类似于脚步的声响。 有人或是动物朝这边过来了。 兰兮拉起小玄,将他护在身后。 一阵静默过后,有个熟悉的身影第三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兰兮最直接的反应是:“莫非那药对动物没效?” 小玄从他背后挤出来,哼了哼,“要是没效,它要见的就不是咱们而是阎王了。” 仿佛为了印证小玄的话,白虎昂起虎头朝前行了两步,好生地虎威凛凛。 小玄捏着下巴想了想,笑道:“姐姐,我知道它干啥来了。” 这话一出,不仅兰兮,连那白虎似乎也眼巴巴地瞅上了小玄。 小玄嘿嘿一笑,“它是来报恩的……古有大蛇衔明珠、黄雀衔白环,不知咱们家这虎兄衔什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背着手在白虎身边踱了一圈,最后定睛在紧闭的虎唇上,啧了啧,失望道:“连走地的山鸡也没衔来只,忒不够意思了吧你!” 兰兮笑出了声。 小玄发狠地一指弹在白虎额间,当然了,他是表情很凶狠,力道很温柔,非他不想,他不能也,尤其在这大物跟前,更显得他身单力弱,这么一寻思,小玄心里倒有了二分真恼,见它仍然杵着虎头虎脑不知所谓的样子,顿时没好气地道:“你到底干啥来了?赶紧的,有事说事,没事走……虎!” 然后一人一虎对峙。 兰兮好笑地拖开了小玄,细细打量了那虎几眼,知它确实无碍了,心下也感觉欣慰,轻柔的笑意便浮上两靥,伸手摸了摸白虎的额头,柔声道:“你是不是有事要我们去做?” 白虎看了兰兮一眼。 真的,兰兮有九分肯定它与她有过短暂的对视。 它看了兰兮一眼,便转身朝前走。 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瞅了瞅,再走。 这是,要他们跟过去? 兰兮与小玄对视一眼,小玄亮着眼睛爬到了兰兮背上。 ------------ 第十二章 结伴 一虎在前,二人在后,不紧不慢地穿行在山林间。 “姐姐,你说它这是要带咱们去哪啊?” “反正不会是带去卖了。” “它倒是想,也得有这个能耐才行啊。”小玄声音提高了些,很显然是故意的,“要卖,也是咱卖它。不过它就这么一伤残虎,能不能卖个好价还难说。” 人家只是伤了,没残,好吧。 小玄想到什么,又笑不可抑,呵得兰兮脖子痒痒的。 “姐姐,你猜它会不会是请咱们去家里做客呀?哎哟,不会给整一洞的珍馐野味来招待咱们吧?对了,姐姐,打火石你带着没?虽说盛情难却入乡该随俗,但那血淋淋的生肉是万万没法吃的……“ 兰兮咳了咳,无言。 “姐姐,虎兄可是山中的大王呢,咱现在成了大王的救命恩人,那这山中百兽也都成了咱的小弟了,以后在这山那山横着走都没问题了!再过两天就不用姐姐背了,我腿好了,自己下地横着走……咦,姐姐,怎么不走了?到了?都没见着有山洞哎!” 山洞没有,山坳子倒有一个。 白虎停在那里,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它转过头,再转过去。 兰兮背着小玄走了过去,自觉地低头看。 月光白花花的,两人来高的山坳下,躺着一个人。 这应该便是伤了白虎的那人,看身形是个男子,年纪不大,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姐姐小心些!” 这点高度对兰兮来说不成问题,为了让小玄安心,还有待会背人上来可能也需要帮助,她取出随身的绳索交给小玄,小玄接过后立马将绳索一端缠到了虎腿上,另一端拿在手上备用。 兰兮蹲下身,手按到他的颈侧,指上弹动的触感传来,她松了口气,朝上面喊道:“他还活着。” “那姐姐把他弄醒了,让他自己上来。”小玄回道。 “我先看看他伤在哪里。”伸手在他身上探一遍,又松口气,“他的右臂伤了,没伤着骨头……还晕着,是脱力了。” 小玄抛下绳索,“给他拴腰上,我们拉他上来。” 兰兮没理他,径直将绳子系在自己腰上,背起了那个少年。方才看到他的脸,应是跟小玄差不多年纪,身形比小玄要壮实些,他现在人事不知的,难道还真能拴了绳索跟提根木头似的拖上去? 小玄一见,顿时叫起来:“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他!绳子拴他身上,我这就拉他上来!你这样,两个人,我会拉不住的嘛!就算有虎兄帮忙,那个也不够稳妥啊,绳子,对,绳子也不一定受得住啦,姐姐――” 兰兮抬头望着上面,扯了扯绳索。 小玄别过头,踢了虎屁股一脚,蔫着的绳索立刻绷直了乱世枪王全文阅读。 兰兮挽着绳索借了点力,几步就跃了上来。 “姐姐就在这儿医治他么?”小玄殷勤地又踢白虎一脚,在兰兮身前挪了块空地出来,双手则捉住了背上那人的手臂,时刻准备着把人往下“卸”。 “不在这儿。”兰兮迈腿朝前走。 小玄的脸一下黑透了。 却见兰兮走到白虎身边,让那人骑坐到虎背上,上身呈俯趴状,两臂垂在虎肚子两侧,再拍了拍白虎示意它走两步,之后满意地收了绳索,转过身来。 小玄又笑了,软软地贴上兰兮的背,心如满月。 月有阴睛圆缺。 那个人从虎背上下来之后,小玄看着兰兮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喂水……满月由下弦月走到上弦月…… “姐姐,你看他这么弱,光喝水怎么够呢,不如姐姐受累拿针把他扎醒了,他不仅能喝水吃药,还能进食些果子,于身体也好些不是。”小玄坐在火堆边,加一加柴拨一拨火,一番话说得轻缓又友爱,只除了中间那一“弱”字明显咬得极重,又笑眯眯地在火堆边上划拉一下,“小玄还给他烤了几颗栗子呢!” 兰兮“嗯”了声,低头在药囊里找东西。 “姐姐的针在布兜里呢。”小玄提醒道。 “我找九叶草。” 火焰突地跳跃一下。 小玄丢下拨火棍,慢条斯理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杀鸡竟用上了牛刀?虽说鸡总是杀了,但牛刀用钝了,再杀牛就不好使了,难不成反用杀鸡的刀子顶回来?姐姐,九叶草珍贵难得,应该留给有需要的人才对。” “小玄,这小兄弟疲劳过度,又受伤又挨饿,大概还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又没有当用的补品给他进食,连食物都成问题,恐怕身子骨会亏损,我们帮帮他,嗯?” 小玄闻言,讪了下,眼珠转了转,“原来是这样啊,刚才倒是小玄误会姐姐了。这牛刀呀,原是当使的。不过,他如今昏着,这九叶草他也吃不进去呀,姐姐还是听小玄的,先救醒他,其它的回头再说。” “他已经醒了。”兰兮说着,手上抽出一支碧莹莹的小草,茎长寸许,头上顶着圆乎乎的九片叶子,正是九叶草。 “醒了?”小玄差点跳起来,“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嗯,喝水的时候吧。”兰兮托起少年的头,慢慢将九叶草喂入他口中,少年微合着双眼,缓慢地吞咽着。 乌云飘过来,将天上的明月给遮住了。 小玄几乎睁着眼到了天明,东方泛白了才眯过去一会儿,醒来时听到了说话声。 “……俺娘说过,大恩不言谢,虎子的命是姐救的,姐以后就是虎子的救命恩人,就是虎子的亲姐,虎子会像孝顺娘那样孝顺姐的!” 小玄顿时就怒了,笑容还来不及挂脸上,声音已经蹦了出去,“什么姐姐姐的?哪来的姐啊?谁是你姐?谁是你姐?死乞白赖地乱认亲戚,要不要脸啊你?” 虎子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赧色,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兰兮无奈一叹,冲虎子笑笑:“这是小玄,他有起床气……” “小玄大哥极品废材惹人爱!”虎子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冲着小玄又是点头又是拱手,十分亲热,“是虎子吵醒大哥了吧?嘿嘿,俺就是个大嗓门,俺娘总跟俺说,有理不在声高,可俺一高兴就管不住俺这嗓门了。” “你昨天可只剩了半条命不到呢,这好得倒挺快的。”小玄道。 虎子笑道:“可不,俺从小身体就好,壮得跟头牛似的,不然也不敢一个人跑这深山老林里来。” 小玄低头整理衣衫,没发现虎子这话一说完,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兰兮却看到了,关切地看着他,虎子声音低下来:“俺娘病了,病了好久,俺家没有银子去买药,俺听说这山里面有很多药材很值钱,就想来碰碰运气……”说着脑袋也垂下去了,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俺认得的药草不多,就想着要能采点老参灵芝什么的就好了,可都没找着,就越走越远,后来就遇到那只老虎,俺跑不过它,就射了他一箭,然后就被它扇下去了……”说到最后,脸上浮起愧色。 劫后余生,虎子这时候知道了,他一个人跑进山里有多么莽撞,困在山坳下面的时候,他手臂伤了爬不上来,又急又累又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想到娘,只觉羞愧难当,他怎么就这么糊涂行下如此不孝之事,到了九泉之下,他如何有脸去见自个儿的老爹? 上岸后的第三个清晨,三人一虎结队出发了。 小玄骑上了白虎,那感觉,没有横着走胜似横着走啊。 虎子咧着小虎牙走在最前,乐呵呵地做向导。 兰兮袖着手闲闲的,偶尔冷不丁地脱了队,回归时,要么拽着几株草,要么提着一串果子,有一次还捧回了一把花,小玄惊叹:“呀,姐姐终于肯簪花儿了?”却见兰兮将花束往虎子怀里一塞:“这个可治咳喘。”虎子喜笑颜开地抖开包袱将花收了进去,白虎颈上的白毛又飘落了几根…… 虎子很欢喜,背上包袱虽然轻飘飘的,可药草却装了不少,而且还在继续增多呢。“姐……唔,大姐!”虎子悄悄扭头,见小玄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没听到他又喝错了,不由抹了把额头放了心,虽然他不怎么想得通“姐”和“大姐”有什么不一样的,可小玄大哥不欢喜他叫“大姐”为“姐”,他也不好跟大哥叫板的,尽管他还是觉得叫“姐”更好,多亲热爽利呀。 “嗯?”兰兮看过来。 “大姐,你看!”虎子仰着头手往上指着,“那儿有个鸟巢,里面肯定能掏着鸟蛋。” 虎子所示方向,真有个挺大的鸟巢,搭在离地三四丈高的树梢上。 兰兮看了看,“挺高的。” “俺掏过比这更高的呢!”虎子的声音透着兴奋。 “敢情虎子兄弟是个掏鸟窝的高手哩!”小玄笑嘻嘻地道。 “嘿嘿,鸟蛋好吃。” “眼下没锅没灶的,掏了也白掏,难道还生吃不成?” “可以埋在土里烧着吃!小时候,俺爹带俺去山上,就这样弄过,把蛋埋在土里,上面架了柴火烧,闻着香味就可以吃了,可香了!”说着还吸了吸,跟闻着了香似的。 小玄嫌弃道:“注意点你的口水,都快下来了。” 虎子果真在嘴上抹了把,憨笑一下,“俺就是说说,俺现在这样儿,也上不了树,咱接着走吧。” 兰兮淡淡带笑,半仰着头,望着那鸟巢。 这事倒不是干不得。 ------------ 第十三章 出山 鸟蛋最终还是没掏成。 反对并取得胜利的除了小玄自然再无他人。 “不许!姐姐忘了自己是女儿家也罢了,小玄可忘不了。从前那些,小玄不在姐姐跟前,没法管,现如今,要小玄看着姐姐行这等委屈自个儿的事,那是万万不可的!少吃几个蛋,死不了病不了,还能不拆散人鸟儿一家令其骨肉分离,百善而无一害,姐姐还有何话说?” 兰兮自然无话。 虎子倒是有话,但不敢说。吃几个鸟蛋,就是令鸟家破鸟亡,是残忍血腥,可是,白虎叼回的那些个山鸡山猪,不是更血淋淋,也没见小玄大哥不吃呀,不仅吃了,他还吃得喷香着呢。 想不通。越是往后走,虎子想不通的事儿越多。 譬如,小玄大哥明明很心疼大姐,连往火里添添柴,翻一翻火上烤着的食物,他都不让大姐动手,抢着自己干,可明明有白虎当座骑,可他三五不时的还总让大姐背他,难道背着他不比添柴累?明明累多了好吧! 还有,大哥每天非要给大姐梳头,说她笨,手没他那么巧,没他梳的好看,可为啥他自己的头又非得大姐给梳,他虎子一双糙手,五岁以后就没让娘亲帮他梳发了,这大哥可真矫情,肯定是担心自个儿给自个儿梳得不好看!他虎子就不在乎这些,就像他爹说过的,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不拘小节! 还有,有时候明明大哥在笑,可他就是觉得大哥在生气,很想躲远一点;有时候前一刻大哥还高兴着呢,后一刻就生气了,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大哥好象不太喜欢他啊,娘说,每日要三省吾身,他省过了的,可没发觉得哪里得罪大哥了,可能,是他猜错了,大哥只是性子别扭,并没有讨厌他…… 如此这般,虎子的脑子没有闲着,腿脚也没有闲着,几日后,终于翻到了群山尽头,再往前就是虎子常混迹的几座小山头了。 那样的小山头容不了白虎这样的山大王。 白虎停在了最后一座高山的山腰上,他们走了很久,走出很远,仍然还能看到昂立在巨石之上的那个白色身影,那般屹然,孤单。 “这大白虎笨是笨了点,倒也有情有义。”小玄感叹了一句。 “嗯哪!”虎子重重点头,“俺差点害了它,它还以德报怨,带你们去救俺。” 后来,虎子娘听说了,在病榻上一挥手,哑着嗓子道:“虎娃啊,去你爹的牌位旁,给这只义虎立个长生牌……” 到达虎子家时,正是日暮西山,在路上,虎子便商量着把住处分配下来,他家两间房,原本可以男一间,女一间,可小玄坚决不同意与兰兮分开,最后虎子只得决定将废弃的马棚归整归整来安置了他自个儿,因为虎子娘的房里还歇着虎子的远房表姐香花呢。 香花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粗衣布裳,却不掩她娇艳的容色,乍一见着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不慌不忙不忸怩,不待虎子介绍,便袅袅娜娜地走过来,那水光莹莹的秀眸颇为意味深长地瞥了兰兮一眼,再瞅着虎子吃吃地笑:“虎兄弟几日不见,倒领了个媳妇儿回来了――” 虎子腾地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花姐别乱说宠妃!大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媳妇儿!” 香花掩了嘴笑,娇声道:“原来是咱虎兄弟的救命恩人呀,那虎兄弟可得好好报恩,好好待人家姑娘哟!” 虎子忙点了点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又没想出来,只好咧嘴傻笑。 香花笑得更厉害了,又拉了兰兮的手往屋里让,口中唤着“妹妹”。 兰兮抽出被握着的手,淡淡点了点头,退到小玄身旁。 “虎子,我和姐姐的房间在哪里?”小玄冷着张俊脸。 虎子还未及说话,香花大大“咦”了声,奇道:“这位长得挺俊的,莫非不是小兄弟,竟是位小妹妹?” “他是俺大哥!大哥!”虎子忙道,不禁抹了把额头。 “那就奇了,香花虽识不得几个字,但也听过一句话,‘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竟没听过吗?”香花正色道。 虎子急忙瞪了香花一眼,大声道:“俺爹说过,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还有,那个,俺大哥是俺大姐的兄弟。花姐你少说几句!” 被虎子一瞪,香花怯了下,下意识地闭了嘴。 虎子吼完香花,马上陪了笑脸将小玄和兰兮往西屋里带。然后抹桌子铺床地安顿好了,期间偷看小玄的脸色数次,见他神色淡淡并没有着恼的样子,心才往肚子里放回一点,临出房门时,小玄叫住了他。 “虎子,你记住了,我并不是姐姐的亲兄弟。” 这晚,东屋那边几乎没断过动静。 早上,虎子神清气爽地从马棚出来,走过屋后那棵歪脖子树下,吓了一跳。 只见香花披头散发衣衫褛褴躺在树根旁,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又红又肿还带着血迹,要不是那身衣裳,他还真认不出她了。 “怎么啦,这是?”虎子忙上去打算搀一把,却被香花躲开了,听她哼道,“让我睡会儿……痒了一夜了……” 虎子哭笑不得:“那也不能睡这儿啊!来,俺扶你进去屋里睡。” “不!”香花翻身抱住了树根,“滚!” 虎子只得由她,回屋拿了床被子给她盖上了。 屋里小玄絮叨着:“姐姐就是心软,就该让她痒足三日三夜,不,七日七夜,让她一次痒个够,看她还会不会嘴痒……” 虎子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东屋里向他娘坦陈了连日来的经历,说完低垂着头等候发落。 虎子娘叹了口气,摸了摸虎子的头,柔声道:“以后不可再如此了。” 虎子惊喜地抬起头,“娘不怪虎子?” “傻孩子,娘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又怎么会怪你。”虎子娘说着咳起来。 “娘!”虎子忙挨过去,轻拍虎子娘的背帮她顺气。 虎子娘缓过气来,又道,“你这回也算因祸得福,遇着贵人了。” “嗯,大姐对俺可好了,不仅救了俺,还帮俺采了好些药草,过几天俺就拿去镇上的药铺里卖了,再给娘抓点药,也买些米面吃食招待大哥大姐重生之蛹爱全文阅读。还有花姐,这些日子多亏了有她照顾娘,不然俺也不放心跑出去。” “娘的病也就这样了,那药先不抓了,过生计也得要银子。” “这个娘不用担心,俺跟着大姐也认得了不少药草,有些咱这后山里也有,到时候俺一边打猎一边采药,总能有口饭吃的。” “唉,苦了你……” “不苦!俺今年都十二了,是个大人了,俺答应过爹要照顾娘的,俺能做到!娘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俺能吃苦!” “娘,大姐应是懂医术的,俺的伤是她治好的,她还天天帮大哥诊脉。对了,还有,老虎也是她救的,以前俺爹不是说过吗,那个瓶子里的毒沾上就活不了了,一再嘱咐俺不要随便动它,这次俺想着那山里猛兽多,就带着防身,果然救了俺一命……俺想,去请大姐帮娘看看,说不定她能给您治好了呢!” 虎子娘闭目不语,半晌,点了点头。 兰兮过来时,小玄自然陪在身边,他的腿缓行没什么大问题了,能跟在兰兮身边亦步亦趋,让他心情极好。 兰兮不过是不忍拒绝虎子,才答应过来看看,本也没多少把握,她于毒倒是可以,于医却不怎么样,像虎子娘这样久治不愈的顽疾,她怎么可能治得了呢。 把完脉,兰兮皱起眉头。 “我娘这病……”虎子咬咬牙,憨态可掬的脸上显出一丝染着忧色的坚韧,“不管有治没治,大姐你直说无妨!” 虎子娘也道:“是啊,闺女,有啥就说啥,别为难,大娘看得开着哩。” 小玄更了解兰兮,见她这样子,就问:“难道不是病了,是中毒?” 兰兮点了点头。 虎子娘俩目瞪口呆,“怎么会……” 虎子的眼泪就下来了,“难怪那些大夫都看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娘……” “笨蛋!”小玄哼了哼,扭过头小声嘀咕道,“不是毒才麻烦呢。” 虎子没听清,眼神哀戚表情呆愕地望向小玄。 “傻孩子……”虎子娘笑了,拍了拍虎子,“你忘了,白虎的毒是谁解的了?看来咱娘俩这次是求雨求到龙王庙,找对人了!” 虎子的表情瞬间转成狂喜,看着更傻了。 小玄冲虎子娘道:“虎子不是大娘亲生的吧?” 虎子娘道:“这事儿回头大娘琢磨琢磨再告诉你……” 虎子嘿嘿地傻笑:“大姐真能治好娘呢……” 兰兮拉了小玄去一边商量:“这毒倒不难解,配齐了药几天便好。” 小玄笑笑:“那咱们就在这里留几天好了。” 又道:“跟姐姐在一起,待在哪儿都无所谓。我知道姐姐担心什么,这儿有讨厌的人,惹烦了,想办法弄走就行了,我不会因此不开心……这世上,除了姐姐,不会再有人让小玄开心或不开心。”末一句,更似呢喃,也不知兰兮听没听到。 兰兮列了单子,再加上这一路上采回的药,虎子带着起了个大早出门去镇上了。 ------------ 第十四章 启程 虎子回来时,笑容满面,看到兰兮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姐给找的那些药还真好卖,药铺的掌柜追着让俺下次再给送去,他肯定给个好价钱!” 单子上的药都配齐了,原本兰兮让抓三副,他足足抓了五副,小玄骂道:“你以为这是吃饭啊,饱了还能再加点?” 连虎子娘都直摇头,道:“这傻孩子!” 虎子也不恼,挠着脑袋一副乐呵的样儿。 香花这两天只出气不出声,这会儿正坐门口发呆,虎子冲她道:“花姐,俺在镇上见到几个人,好象有个是你们村的那个大牛。” “谁?你说看见了谁?”香花惊跳起来。 “你们村的大牛啊,那回去你家,还是他带俺进的村子,俺记得他的样子。” “那你有没有跟他说我在这里?”香花紧张地揪着虎子的衣襟,抖着嘴唇问道。 “没,俺着急着回来,没跟他说上话。花姐你这是怎么了,死揪着俺的衣裳干啥?”说着痛惜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襟,这可是他出门的衣裳呢,别给揪坏了。香花怔怔地松了手,转过身晃晃悠悠地进了屋。 晚上,兰兮熬了药汤去帮虎子娘药浴驱毒,小玄将虎子召到跟前,问:“我让你抓的药呢?” 虎子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个药包,讨好地递上前,“大夫说这方子最是安神了,喝了保管能睡个好觉!俺一直揣着没离过身,谁都没看见。大哥,这事咱干嘛要瞒着大姐?” 小玄打开药包,嗅了嗅,沉着脸没说话。 虎子的心悬起来,大爷哎,这药该不会有啥问题吧…… 沉思了会儿,小玄忽然道:“虎子,你说有什么办法让姐姐把这药喝了,又不会知道她喝了药。” 虎子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哥就说,这药是给你抓的,你不想自己一个人喝,要大姐陪你喝才行。” 小玄端详了虎子几眼,赞赏道:“还能想到这么个法子,还没笨死嘛!” “嘿嘿,俺小时候干过这事,那回俺把胳膊给摔了,拉着俺娘陪着喝了一个月的药。”虎子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地伸手去捞那药包,“那俺这就去煎药,俺知道怎么煎。” “别忙,真要这么简单,我还愁什么?”小玄叹了口气,对虎子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我若用这样的法子让姐姐喝了药,就算她识不出这药的功效,猜也能猜到了,那她就会知道我知道了她睡不着觉的事,她心里的压力会更大异界之九阳真经最新章节。” 虎子使劲地想了想,大概想明白了,就是大姐睡不着觉,大哥知道了,要想法子让大姐睡上觉,可又要暗地里行事,怕大姐知道了不高兴。可大姐为啥要不高兴哩,睡不着觉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大姐是姑娘家,心思本就跟大老爷们不一样,他咋能想得到呢,可是大哥就能想到,于是,虎子朝小玄投去崇敬的眼神―― 小玄正沉浸在纠结的思绪里,错过了虎子的这个眼神,不然虎子准能得一个爆栗,那什么眼神?跟饿狗发现了大骨头似的…… 想了半天,小玄摇了下头,“这药就算了吧,再想想别的法子。” “那还能有啥法子啊?”虎子揪着眉。 “你再好好想想,要相信自己,你行的!”小玄冲虎子鼓励地一笑,心下却想着,他有个什么小动作姐姐一准能猜到他的小心思,这虎子一根傻筋,说不定想个法子出来姐姐猜不透呢,“快点想啊,要能想到法子,我有东西赏你。” “啥东西啊?”虎子马上凑过脸来,被小玄一个巴掌盖过来,忙缩了脖子避开,揉了揉鼻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叫道,“我想到了!这个准成!” “你小声点儿!”小玄扫了他一眼,倾了倾身子,“想到什么了,快说!” 虎子压着嗓子道:“就是那个,用香,安神的熏香,药铺子里头有得卖,那些有钱的人家都用这个,俺听说好用着哩,闻着闻着就睡着了。” 小玄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暗下来,无精打采地道:“我包里还有更好的,随便吸一丁点儿,能睡个三天三夜。” 虎子张大了嘴巴:“那你怎么不用?大哥,你故意跟俺逗乐子呢这是?” “谁有那个闲心跟你逗乐子?就你这样,不用逗就已经很乐了!”小玄没声好气地道。 “那你给俺说说,为啥不用那个好东西啊?难道是嫌三天三夜太长了?那咱只用一丁丁点儿总成吧?” “那东西本身就是姐姐制的,十之**还没拿出来她就闻到了,再说了,那些对她根本起不了作用。” “可熏香是在外面买的,不是大姐制的啊,她也能闻出不对来?” “嗯,说不定连方子都能闻出来。”小玄垂下眼眸,感觉很是无力,朝虎子摆摆手,“你出去吧,记着,今儿这事你把它给我忘了。” 自那晚起,姐姐整宿整宿醒着,她以为他不知道,他也就装不知道,那年夙出事后,她也是这样,过了多久才好来着,有几个月吧,那时还在山上,每天要打起精神,她尚且如此,如今又无内忧外患,姐姐连点分心的机会都没有,要什么时候才走得出来啊? 小玄再叹口气,恨只恨,虎子娘身上的这毒也太拿不出手了,根本都不够姐姐施展的,唉! 才不过三日,虎子娘身上的毒去了大半,兰兮又写了张方子,交待再服一个月的药清清余毒就好了。把虎子喜得翻了老半天的跟斗,拉着兰兮“姐、姐”乱叫一通,那喜得无法傻得不行的样子,让小玄都懒得找他的麻烦了,叫就叫了吧,他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虎子又起早出门抓药,却在门口遇着兰兮二人。 “我们同你一起去镇上。”兰兮道。 他们随身的物品一件不少地带着呢。 虎子耷了脸,“大哥……大姐……你们这是要干啥哩?” “你不是看出来了么?”小玄甩了他一眼都市艳遇人生。 “是俺哪里做得不好么……”虎子垂下头,话里带了鼻音。 “好了,我们边走边说,别吵到了大娘。”虎子买药回来的第二日一早,香花就不知所踪了,虎子就去了虎子娘屋里打地铺。 虎子知道这事无可挽回了,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大哥大姐走了,他还怎么报恩啊。 “虎子,大哥求你件事。”虎子背着的小玄忽然开口。 “啥事?大哥直管说!”虎子来了精神,腰杆一挺,后脑勺直磕到小玄脸上,马上换来一巴掌,他赶紧又塌了腰,急道,“大哥你快说,俺听着呢!” “回头别给我和姐姐立长生牌。” “啊?为啥不给立?”虎子委屈地哽了一下,“为啥啊大哥?不带这么干的,连个念想也不给俺们留着……” “不许就是不许!”小玄抬手在虎子头上敲了一下,“绝对不许!你给我记住了!” 虎子低低地呜咽一声,既是应承,又似抗议。 “虎子,见过我们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兰兮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俺知道的。”他是笨点,可他不缺心眼,再说娘也交待过他,说大哥大姐的身份定然不同寻常,让他千万莫张扬,不要给大哥大姐惹事。 “到了镇上,你知道哪有雇车的么?” “嗯,在镇西的市场里头有。” “远途去吗?” “去的,只要出银子,去云城都给拉。” 小玄“哦”了下,不再言语。 虎子心里正难受呢,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到了镇上,先去雇了马车,那天虎子卖药草得了十二两银子,坚持分了六两银子给兰兮,这会儿,虎子要给车钱,兰兮没让,他好歹买了一包肉包子塞上来,才抹着眼泪走了。 “大叔,我们不去宣城了,改去梧州,车钱多给你一倍。”上车后小玄说道。 “好勒――”车夫扬起鞭子。 才驶出镇子,马车就被一帮子人给拦下了。 “就是他们!”后面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却是香花。 小玄掀起车帘子,冷冷地扫了香花一眼,道:“别让我再看到你!”又吩咐车夫,“绕过去。” 车夫为难地看看挡在车前的那一伙子人,陪着笑脸道:“麻烦各位爷受累挪挪脚,容小的借个道,小的谢谢各位爷了!” 没人搭理他。 香花身边站出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搂了她的腰道:“爷我可不好男色,你说的那妞在哪呢,要是见不着人,花儿可是知道爷的脾气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爷给你条活路,你乖乖地回去做窖姐儿,爷也就不给爷那未出生的孩儿报仇了。” “在车里呢!花儿马上去叫她下来迎接爷,爷且候着会儿!”香花摆着腰肢扭过来,口里也没闲着,“妹妹,快下来,这是咱们爷,来接你回府享福去的――” 小玄甩了车帘子,轻哼一声:“姐姐别拦我。” ------------ 第十五章 风波 “嗯,别给自己惹麻烦。” 兰兮这话的意思是,让小玄别弄出人命来,其它随意。 小玄挑眉一笑:“我尽量。” 走出车厢,小玄冲车夫点点头:“劳烦。” 车夫跳下车,取出小凳放好,看了看小玄,似有话要说。小玄踩着小凳走下马车,车夫犹豫了一下,站到小玄身侧低声道:“小哥,那位是宣城杨府的大少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哥看那边有条小道,万一……我们就驾着车子冲过去,那条道我熟,他们不是本地人,不一定能追得上。” 小玄偏过头冲车夫微微一笑,“我们不会有事的,大叔尽管放心。” 车夫担忧地看了小玄一眼,跳回车驾上,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执上马鞭,坐好。 小玄下车,香花等人以为兰兮随后也会下来,谁知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香花不由急了,几步冲到马车前,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子,车帘子却快一步挑了起来。 兰兮的视线落在香花脸上,浅浅地停了停,神情淡淡地道:“你想干什么,香花?” 香花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在她脸上,自兰兮露面之后,极迅速地浮现出来的那种暧昧又诌媚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她消化着落到她身上的这道视线,这道视线――像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岂止,这视线根本就像看一只路边的癞皮狗一样――突如其来的恼羞成怒,让香花顿时像炸了毛的鸡一样,跳腾起来:“死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了,爷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识相的,就赶紧痛痛快快地下来,别让爷久等了,不然回头有你的好果子吃!哼,也不拿镜子好生照照,就任你,若不是姐姐我心好可怜你,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上?” 小玄气笑了。 兰兮没得到答案,再问一次:“你到底想做什么?” 香花扯着还泛着些青迹的脸娇笑两声,趾高气扬道:“做什么?要你去侍候爷,给爷做小妾!” “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听你的?”兰兮皱了皱眉,她有点想不通,这香花怎么就这么笃定能把她给卖了,她看起来很好欺负? “这由得了你吗?”香花轻蔑地笑笑,转身对拦在马车前的几个护院模样的人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拖下来,爷还等着呢!” “小哥……”车夫悄悄拉了拉小玄的衣袖,眼睛扫了下离了十来步远的那条小道,示意他可以逃走了。 小玄轻摇了下头,抚了下衣角,今儿想要他饶过这个女人,木头都没有玩美房东。 那几个护院顿时将马车围住。 杨绍靠在自家的马车上,好整以暇地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他是独子,性好美色,家中小妾纳了二十房有余,外头还有许多相好,这香花是他前不久新纳的,甚为疼宠,谁知过门没几天就恃宠生娇,将另一房有孕的小妾推倒,那小妾腹中的胎儿便掉了,杨老夫人怒极,下令将香花发卖到妓院,谁知又给她逃了,杨家人找到香花家里,寻到了虎子家这条线索,便追了过来,本来还不知道虎子家的具体地址,谁知香花心虚逃走,结果好巧不巧正遇了。 那杨绍在宣城早玩腻了,寻到这个由头,就亲自带人来拿香花,顺便采花。香花被捉之后,灵机一动想到了兰兮,当下将杨绍说到心痒,二人便谈好了条件,可巧还未来得及带人去虎子家抓人,忽然让她看到他们雇了马车出镇,这便追了过来。 这事儿看着也善了不了了。 兰兮跳下马车,神色淡然地对车夫道:“大叔,您这会儿就驾上车走吧,路上别耽误,我弟弟就麻烦您照顾一下了!” 这样子看起来竟是要跟那些人走了。 车夫愕然,再瞅瞅边上虎视眈眈的一群,终是将一声叹息压在了舌头下,郑重地朝兰兮点一点头,道:“姑娘放心,我省得的!” 小玄似笑非笑地嗔了兰兮一眼,没有说话。 “小玄你放心!”兰兮弯腰凑在小玄耳边,“姐姐不会手软的。” 小玄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啊,姐姐也被气着了。不过,姐姐还是心软了。”若姐姐不插手进来,让他来处理,他们,会惨得多,只是既然姐姐要亲自动手,他自然也是支持的。 因为有兰兮挡着了,没人看到小玄在笑,只见到他低垂着头,就自发地想象成姐弟二人依依惜别的画面了,一时间,现场多了几分悲肃的味道,直等兰兮转过身,一众人方才又摩拳擦掌起来。 兰兮转过身,淡声道:“我跟你们去,走吧。” 香花顿时喜上眉梢,冲杨绍娇媚一笑:“花儿恭喜爷!爷玉树临风英俊不凡,妹妹才一见就对爷芳心暗许了呢……” 却说他们此番所在,是宣城通往梧州的官道之上,逗留了这么些时间,也聚集了三五个经过的路人于一旁围观,这时听了香花那些诌媚无耻之言,有那脾气急些的直接就“唾”了出来,也有个孩童道:“爹,什么叫芳心暗许呀?”他爹粗着嗓子答:“死不要脸!”他娘“哎哟”一声:“死鬼,别教坏了娃娃!咱还是快走吧,别看了,看着都臊得慌……” 芳心暗许?! 小玄肺都快气炸了,腾地起身就要往车下跳,却被车夫一把给拽住,急声劝阻道:“小哥莫要冲动!”小玄深吸口气,挣道:“放开我!”车夫不再言语,手上却仍捉得死死的。小玄恨恨地一掌锤在车辕上,又伸手去拉兰兮,没抓着,他扭过头,利箭般的目光就刺向香花,吓得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姐姐!”小玄大声叫道,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兰兮回过头,眉头是皱着的,“快走!我就快忍不住了。” 她本待让小玄他们先离开,她跟那些人走,再寻机脱身,自然,少不了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过此刻她很是觉得有些手痒了。 小玄见状,方松了身子坐好。 车夫扬起马鞭轻甩在马屁股上,马撅了下后蹄子,慢慢朝前踏了两步,“驾”!车夫又甩一鞭。 陡然一声拔高的女子尖叫:“不好――快拦住他――” 马上立时便被拦得死死的了北冥神剑全文阅读。 香花喘了口气,抚着胸口道:“不能让那小子走了,得防着这死丫头寻死!”说完又跺脚,“我就说嘛,死丫头怎么这么听话,还没怎么跟她说道呢她就开眼了,真没想到竟打的这个主意,可气死我了!” 杨绍听到,一脚踹过来,指着香花骂:“你气?这有你什么事?贱人!爷还没气呢,什么寻死寻活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爷的美人要寻死了?爷有这么晦气么?来人,给爷把这贱人拖去卖了!” “爷!爷!爷息怒啊!花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爷放过花儿吧,花儿以后一定好好侍候爷,爷――” 杨绍满脸嫌恶,挥手指了指,叫道:“那谁,把车上的那小子弄走,看仔细了,没爷的命令不许放人!” 那边,有辆马车在几人的护卫下从梧州方向而来,停在了几步开外,接着杨绍的话音,从车内传出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有疾,没皮没脸也是病,要治。” 马车左首的清冷少年应了声,驱马行过来,掷下一锭银子,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我家公子赏的,有病要趁早治。”说完夹夹马肚子又回了马车边,依旧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 “哧――” 也不知是谁,率先笑了出来,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阵哄笑之声。 “爷,他这是在骂您有病呢!”偏生有个手下怕杨绍没明白,在他跟前给解释道,话音方落,便痛快地换回了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捂着脸呲着牙退到一边去了。 观众笑声更炽,那一行人冷眼瞧着,既不说话也不笑,更没有动。 杨绍的手下终于反应过来,扯起喉咙嚷道:“哪来的王八羔子,连我们爷都敢骂,不要命了?”振臂一呼,“兄弟们上呀,哥几个非得揍得这小子满地找牙不可!哎哟――”身子突然一栽扑倒在地上,边上的人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一见之下顿时都大惊失声,只见他满嘴的血,目及之处,竟没了牙齿,大概是痛极,哀嚎声不断。这没了遮挡露着风的哀嚎声,听着格外剜心,杨家一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来、来者何人?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见手下齐齐缩在自个儿身边一副怂掉渣的窝囊样儿,杨绍又气又怒又急又怕,仗着杨家身后的倚仗,捏着拳抖着衣衫攥着一口气儿强撑着问道,说完立马闭紧了嘴,若不是手臂无力,他是很想举手挡在嘴巴前护护齿的。 “车内的是长忧公子。”清冷少年有疾答道。 “啊?”杨绍张口结舌,他万没想到会得到回答,更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茫然了一阵,淌着虚汗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便结巴道,“爷……哦,我,我是宣城杨家的少、少当家。” 有疾拧拧眉,道:“没听过。” 杨绍忙道:“我姑父是梧州知府!” 有疾松了眉,不置可否。 却听车内人道:“这么说,是梧州知府不让人医病了。” 默了默,车内传出两声轻咳。 有疾便道:“知府的亲戚,我家公子记下了。你可以走了。” “那两个人……”杨绍不甘心啊,可自家先露了怯,对方油盐不进又手段狠辣,他虽从没吃过这么大亏,可这场子也不是眼下能找得回来的,当下咬咬牙,领着人走了。 有疾翻身下马,缓缓打起马车的车帘子,躬身道:“公子。” ------------ 第十六章 长忧 有疾冲兰兮抱一抱拳,声音清冷无波地道:“我家公子抱恙在身,劳烦二位上前叙话。” 兰兮犹豫片刻,冲小玄点一点头,独自走到马车跟前。 方才人家替他们解了围,于情于理总该给人道个谢才是。 站在车前,只略望了一眼,兰兮即对这马车有了十分的好感,只见车内有软榻有小桌,可坐可躺,可饮茶可读书,看着相当的舒适雅致,若有一辆这样的马车,行再远的路,也不怕了。 车内的长忧公子,靠坐在软垫上,十**岁的年纪,蔚然笑意,却不掩恹然之态,醺然倦容,亦不掩天人之姿,只不知,他是因这恹然而成就了绝色,还是因绝色而提携了恹然。 原来病态也是一种美…… 兰兮不由想起小玄,想起他那些柔弱恹然的样子,想了又想,然后果断地摇摇头,那样的小玄,不能让她觉得美,她看着只觉得心疼心伤心恸,却独独没有欣赏……尽管小玄生得极好,比眼前这公子只强不弱。 兰兮的神情似乎取悦了长忧,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略欠起身向兰兮微微颌首,这一动作,不禁令他起了几声轻咳,末了,方歉意地笑笑,道:“抱歉,长忧失礼了!长忧身子骨弱,如今舟车劳顿越发地禁不住了,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兰兮笑了笑:“公子言重了。方才之事,还要多谢公子援手,为我们姐弟解围,只是那人似乎颇有些来头,不知是否给公子惹麻烦了?” 长忧端起茶盏缓缓饮了口茶,掀唇道:“不会。” 兰兮点了点头,轻施一礼,“那兰兮就不扰公子了,请公子多珍重,后会有期!”说完又向有疾点一点头,便转身欲走,却被长忧声音所阻。 “兰姑娘请留步!” 兰兮转过身,“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长忧久病,虽未成良医,于医理倒也略知一二前夫,高攀不起。请恕长忧唐突,不知令弟是否也有旧疾在身?”长忧缓缓道。 “是。” 长忧微微一笑,“兰姑娘这是要去梧州?” 这条官道一边往宣城,一边往梧州。 兰兮点点头,淡和的神色之中带一点疑惑,不知长忧说这些所为何来。 “柴神医现今正在梧州,兰姑娘可愿带令弟前往一诊?你带着此物去八音楼,只说找柴神医,自有人带你们前去。”说着自袖中掏出一物,递予有疾,有疾接过奉于兰兮跟前,却是一枚小小的玉竹。 兰兮低头想了想,道了声“多谢”取了玉竹放入袋中。 如此干脆,倒不是她以为这玉竹有多大用处,也不是怕人家盛情之下她却之不恭,她不惜欠了长忧的人情收下此物,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这长忧公子看着温文,其实却执拗得很,不若如他所愿好各走各路。 道了别,两马车擦身而过。 被长忧一行这么一打岔,方才那出闹剧带来的阴云散去了多半,小玄的脸上又逸出了笑意,他扯着兰兮的袖子道:“那长忧公子是个病殃子?老远都闻得到一股子药味!” 兰兮笑着摇摇头。 “反正他现在是病着的,一点儿‘舟车劳顿’就要累病,可见身子骨不是多好!我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也好好儿的吗,我还餐风露宿呢!再说了,他不也说自己身子骨弱嘛,这种事可不是该拿来自谦的事,你说是吧,姐姐?” 兰兮若有所思道:“不会有人希望自己有病的,是吧?” “那当然了,谁希望自己有病啊,那还真的是有病!” “若是为了某些原因要装病呢?” “那自然另当别论了。”像他,不也要靠留着身上的毒,才能在焰宫活命么。 不得已而为之,多少总该有几分无奈罢。可那人,分明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样子。 “姐姐,到底怎么了嘛?那人,不会真是在装病吧?”小玄眯起眼睛。 “是的。他的那股药味是刻意熏出来的,与长年服药的人,身上自然散出的那种味是不同的。”兰兮咬了咬唇,那种感觉能意会,难言传,总之呢,长忧的倦容病态药香交相辉映天衣无缝,可她就在那缠绵的药味之间闻不到一丝“病”味。 小玄一愣,“这也能辨得出?两者有差吗?喝药的人衣物会带些药味,也是熏上去的呀!”说着,他支起鼻子嗅了嗅,点一点头。 “这两者自然不一样,药味熏染到衣物上,同人喝了药进去,由身上透出的药味,就算来自相同配方的药,出来的味道也会不一样,因为……前者是死的,飘浮无根,后者是活的,绵长有息。” 小玄若有所思地闭上眼,去体会那无根与有息之味境。 后来,这番话传至某人耳中,某人如醍醐灌顶,默然对月枯坐良久,而后,身边负责熏香的人减了半,负责煎药的人翻了倍,还有,浴池翻修扩建…… 却说长忧,此刻歪在软榻上,惆怅得紧。 “有疾你说,他怎么可以,那一手一脚一颦一息,那全身上下纤毫毕现的病态,美得如此的高贵无华,如此的浑然天成,如此的扣人心弦,如此的淋漓尽致……为何本公子比起来,竟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那是因为,人家是真病,您是假病,不,您是真有病,但您的病显不在这儿……有疾在心里道邪御天娇最新章节。 长忧举起镜子,左右照了照,随手丢出去,那镜子从车窗飞出去,飞了好久方才落入杂草丛里。 有疾座下的马蹄声乱了两下。 “有疾有话说?”长忧恹恹地道。 “若是那少年,这镜子必扔不了这么远……”公子扔这一手,换作是他,也未必能硬接下来。 长忧赧然一笑,“一时忘情,手劲儿大了些……咳咳,下次公子我一定注意,这么发力挺伤身的,公子我身子弱,搁不住……” 马蹄声又乱了乱。 有疾面色发青,他还是适应不了公子这么装,为啥每次公子都要留他在身边,为啥公子总爱跟他讨论什么病啊弱啊,为啥啊―― “不知他们会不会去找柴老头呢……”长忧念道,“真希望他能去,让柴老头给他治好了,那他就不会那么好看……又碍眼了……” “有疾啊,你说柴老头应该能治好他的病吧?哼,要是治不好,本公子非砸了他那些宝贝不可!还有,拔了他的胡子,医术不怎么样,留什么胡子!” “有疾,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疾只得道:“柴神医那身功夫不比医术差,公子要砸他的宝贝,隐秘点行事倒也罢了,要拔胡子,只怕很难。” “公子我的功夫很差么?” “公子不是病弱么?” “事急从权,我不可以暂时康复一下下么?” “……公子英明。” 长忧优雅地咳了咳,捞起了榻上的书,“派妥当的人跟好了,有何消息随时报来。” 有疾精神一振,高声道:“是。” 摊开纸笔,在马上就写起信来:积弱,公子路遇一少年,言其病态浑然天成高贵淋漓,公子所不及也,甚卒。令着人好生跟着……务令其不得离开梧州,不得与公子所识之人接触,不得,夺尽长忧公子之风采…… 有疾写完最后一笔,长长舒出一口气,顿觉心情晴爽了不少。 他与积弱是公子的贴身小厮,可是贴身跟随受尽荼毒的总是他,在外跑腿尽享自在的总是积弱,只因公子说,有疾这名字他叫着顺口……说到名字,有疾悲愤之余,也深感庆幸,虽说有疾这名字天灾得很,可比起积弱,就显得有良心了太多,他苦闷的时候,只要积弱积弱叫上几声,心情就会好很多……哦对了,有疾再次提笔,加上一行字:积弱,此信阅之即焚,切记切记! 兰兮二人乘着马车,不紧不慢地往梧州而来,一路上倒也顺利得很。 在第三日的午后,梧州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车夫洛大叔送了他们到客栈门口,才结了银子离开。 当晚,小玄坐在灯下与兰兮商量,“姐姐,咱们就在梧州城盘桓些时日,如何?这梧州城可有不少值得一玩的去处,小玄陪着姐姐一处一处都玩遍了,再去下一个地方,在那里呢,有好玩的就停一停,不然就接着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看风景,吃美食……” ------------ 第十七章 典当 吃过早饭,小玄迫不及待地拉着兰兮去了成衣店。 从成衣店出来的时候,小玄一身天青,兰兮一身水碧,二人比肩而行,风姿秀逸,飘然脱俗,直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小玄初时神采飞扬,也不时端详兰兮几眼,万分满意的样子,待行过了半多条街,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抱怨道:“姐姐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男子都好生无礼,遇到个有几分颜色的姑娘家,就敢拿眼直勾勾地去瞧,也不管会不会吓到人,真是的!” 兰兮有些不以然,“我倒觉得这里的小姑娘挺大胆的,你看那几个眼不错地看着你呢,都跟咱们一路了。” “是吗?”小玄嘻嘻一笑,“那姐姐也觉得小玄好看吧?” “嗯。” “小玄也觉得姐姐好看!嗯,最好看!” 兰兮眼睛一亮,拉了拉小玄:“你看那边,药铺耶!“ 不就是一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药铺子么!小玄真是不忿,它怎么就能让姐姐两眼放光呢,还让姐姐心不在焉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可恶!小玄在心里骂着,脸上却展起笑容:“小玄陪姐姐进去看看吧。” 一圈走下来,小玄脸上的笑越来越深,兰兮则是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二位这是?”掌柜的瞧着二人这般模样,亲自过来招呼了。 小玄道:“掌柜的,您店里的药可都在这儿了?” 掌柜的笑道:“哪能呢,这里的都是些普通常用的,那稀罕珍贵的另有地存着哩。二位且随我往里间,这边请!” 至里间坐下,自有伙计奉上热茶,由掌柜的相陪着,再检视了一轮,小玄再度摇头。 “敢问二位,这是想寻哪味药材?”掌柜的态度多了几分谦卑,但那神情中的自信仍然十分满当,他这铺子在梧州城的药铺子之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虽不敢说应有尽有,但还未曾被梧州城哪位大夫开出的方子难倒过。 “九叶草,您这儿有么?” “啊?”掌柜的清咳了声,摇摇头,“这个,小店没有。” “是现在没有,还是以前也不曾卖过呢?”小玄又问。 掌柜的老脸一热,道:“不曾卖过。” 小玄叹口气,“那掌柜的大约也并不知这九叶草的行情了?” “大概也值个三五百银子。”掌柜的道,忽然省过神来,“公子这是有九叶草要出售?” 小玄笑笑:“贵店收吗?” “小店是小本经营,哪里囤得下这样的好货,这东西要当急用起来,别说几百银子,就是几千也值当,只是一般人家哪用得起呀,要是销不出,反倒不如一般药性的呢,好歹能卖出不会白白放着。”掌柜地摇摇头,有些惋惜的样子,又道,“不过,小店倒是可以帮您寄卖,价钱由您定,若是能卖出,小店收点辛劳费即可,否则分文不取。” 二位道了扰出来,小玄眉开眼笑:“我们发达了,姐姐!” 兰兮却有些失落,“没想到山下的药材这么难得。” 为小玄解毒还有几样药材是她手上没有的,这如今要上哪去寻摸啊坑爹的一妻多夫! “姐姐尽管放心,天下的好药又不是尽长在赤峰,咱们只要有了银子,还怕弄不到手吗?”小玄自然知道兰兮在愁什么,这方面他是完全不担心的,山下的事,他可比她知道得更多。 这话倒也有理。 兰兮笑笑:“那人家药铺不收,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姐姐这回变聪明了呢!你怎么就猜着我想到办法了呀?” 兰兮想了想,“就是,感觉到的呗。” 小玄顿时笑弯了眼:“真的呀!姐姐和小玄果然这么地心有灵犀!” 小玄果然很好取悦。 兰兮也扬起了笑。 “所以姐姐不要偷懒哦,要时时事事都记得与小玄心有灵犀,这样姐姐也会变得跟小玄一样聪明了,记得哦!”小玄又道,直看着兰兮点了头,才松开她的衣角,改为牵她的手。 手牵手找到一家当铺。 “姐姐,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可以卖所有的东西,一律现银交易,货银两讫,不问情由,最是干净利落了,只是价格方面就差些公道。” “就是说……销贼赃也无妨?” “可不,这里便是姐姐那些宝贝最合适的去处了。” 通天当铺的柜台前。 “这位爷,想好了没呀,当啥?” “马上,马上!”小玄一边冲里答着话,一边悄悄伸手扯了扯旁边兰兮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姐姐!别不舍得了,快给我!” 兰兮默然地将一株九叶草放入小玄手中。 “那,就是这个。”小玄将九叶草放上柜台,下巴微扬,很有几分此物实乃奇货可居的傲娇态。不过,因为柜台太高,他得踮着脚儿,这么小会儿下来,鼻尖已然有些冒汗了,这令他看起来显得有一点儿紧张。 “这是什么?”柜台内问。 “九叶草呀,你们不会连这个也不认得吧?”小玄“嘁”道。 兰兮伸手过去,“还我。” “二位稍等片刻。”里面的人又道,说完走开了。 “姐姐,你说他们该不会给掉包吧?”这当铺的行事跟他以为的不太一样,小玄感觉心里有那么一点没底了。 兰兮反而淡定,她甚至带了点冷酷的表情,“不怕,他要敢换,我就给这撒毒。” 小玄瞬间就淡定了,也对,有毒傍身他们怕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不就一株九叶草么,他们丢得起! “这草哪来的?”那人回来了。 “你只说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不能当!”小玄淡淡地道。 “这草看着新鲜,离茎不足一月,不是家里压箱底的,是偷来的吧?” “呃?”小玄一哽,这当铺不按牌理出牌,揭老底的话问得他都不知如何应对了,干脆眉一挑,怒了,“你管我哪来的,爱当不当,不当拿来娇妻太凶猛最新章节!”说着踮高身子伸出手去抓,却听里面又道,“当多少?”不由愣了愣,这转的也太快了点吧?便硬声道:“五百两。” “死当活当?”里面又问。 “废话,当然是死当了。” “一百两。”那声音平仄无波。 “四百两。” “一百一十两。” “三百两。” “一百二十两。” “三百两!”小玄握了拳,准备在听到对方喊“一百三十两”时挥一拳在柜台上,气死他了,这奸商!这人要直接出个二百两,他就当给他了,本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二百两也不低了。 “二百两。”随着话音从里面飘出来二张银票。 小玄先懵后怒,“早说二百两不结了!” “你咋不早说?”里面回答得干绷脆。 “我一早说了你会不给我还成四十两么?不会么?” “不会。” “嘁,现在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那声音却认真道:”我会还,五十两。“ 小玄一手银票一手兰兮嗖地一下就蹿出了通天当铺,这憋屈的地儿,再待下去他非得气出毛病不可。 “还好啦,原本你不是说,当个一百五十两就可以了。”兰兮劝道。 “这是银子多少的事么?这是欺负人!奸商,奸商!”小玄把银票攥成一团,使劲攥了几攥,那团火才略消。 “刚才你不还在说,当铺里的价钱最是不公道的了,没有最低,只有更低嘛,他们自然是想能少给点便少给点,讨价还价不就是这样子的么,这还是你教姐姐的呢。”兰兮依然不咸不淡劝着,其实小玄怒火冲天的样子,她看着还挺顺眼的,他的脸色多了些红润,也有了些龙精虎猛的味道。 “姐姐――”小玄嘟起红唇,“小玄现在被人气得血气逆流,你不能感同身受也罢了,居然还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你……” 这时的小玄,哪还有半分的怒,分明是万分委屈。 兰兮忙告饶,揽了他的肩轻哄:“姐姐这不是怕你气坏了身体么?其实姐姐也感同身受了,只不过姐姐都不太会表现怒气的,这你也知道的……” “姐姐就不能为小玄破破例么,瞪瞪眼跺跺脚什么的,或者吐口唾沫也行哇!”小玄垂着眼,留了足够的余光锁在某人脸上。 兰兮为难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慢慢提起右脚,跺了下去,口中恶声道:“可恶!当我们家小玄是好欺负的吗,哼,小玄别气,姐姐马上去撒包痒痒粉替你出气!”唱念作完,见小玄仍然鼓着腮帮子不出声,兰兮想了想,当真打兜里摸出一包药粉,口中道,“姐姐这就去!”说完,又跺了跺脚,这次顺溜多了。 哈哈哈―― 小玄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兰兮也露出笑颜,她不常生气,是因为知道生气没有用,生气不会令你过得更好,只会令你更觉悲惨,在焰宫,还会令你陷入危险,可若是生生气,能令小玄开心,她不介意瞪瞪眼跺跺脚,或是吐吐唾沫…… ------------ 第十八章 风闻 小玄心情好得不得了。 姐姐那样的神态,那样的举止,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看到过。 姐姐,也只会为他一个人,那样的低语轻哄,那样的曲意逢迎。 “姐姐,那个酒楼看着还不错,座无虚席的样子,不如咱们也瞧瞧去,正好也快到饭点了。” 小玄所指的酒楼,正是座落在梧州城最繁华的东大街街口的八宝楼,还未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甜香在鼻端萦绕不去。小玄越发高兴,才一落座,便问跟来招呼的伙计:“这里可有什么拿手的点心?” 小伙计展眉一笑,朗声道:“公子您可算来对地方了,咱八宝楼最出名就是点心!雪衣豆沙包、紫衣香芋酥、粉衣桃花糕和碧衣荷香饼,这是咱八宝楼的甜四宝,您听着若喜欢,不拘哪样点来尝尝,管保您不会后悔就是了!” 这小伙计口齿还真伶俐。 小玄微微一笑,眼光从邻桌一一扫过,缓缓道:“这阵儿香味闻着挺好,不知是哪样?” 小伙计眉未动眼不飞地张口便答:“这是雪衣豆沙包。” “当真?”邻近的两张桌子,上面放了有三、四种点心,这几种甜香混于一处,小玄自认为鼻子算好使的了,还是无法准确分出在他这个位置,那存在感稍突出一点子的甜香来自于哪一碟,这小伙计怎么就那么确定呢。 小伙计笑得自信:“公子您请放心,小的天天闻着这些香味儿,不要说像这样是几种不同的点心,就是同一种点心,出炉的时间先后早晚,小的也能闻得出来。” “你真是了不起。”小玄由衷地赞道。 小伙计笑笑,大方地受了这一赞。 “那给来一份雪衣豆沙包,一份碧衣荷香饼,再来几个菜,拣你们拿手的来就成,你看着办吧。”小玄这菜点的倒是省事了。 小伙计唱着诺跑开。 约摸一刻钟,伙计送上一个碟子,上面立着四个莹软喷香的雪团子。 “雪衣豆沙包来喽,二位慢用――” “姐姐,你尝尝看!”小玄夹了一个雪团递到兰兮面前。 兰兮尝了尝,入口绵香中带着丝柔韧,滑腻中沁着清甜,柔丝丝,甜丝丝,好吃极了。 “如何?”小玄很是期待地问。 兰兮点点头,甜甜一笑,继续吃。 小玄大喜过望,忙也夹过一只送入口中。 果然好吃。 稍后荷香饼也上桌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雪团子“惊鸿一瞥”在前,到荷香饼时,虽然其味道及卖相也可圈可点,但到底没了那份惊艳之感。 “小玄,这雪团子比起风云楼的栗子糕如何?”兰兮忽然问道。 小玄认真地想了好久,才审慎地道:“各有千秋。” 其实,栗子糕的味道他已经忘了,他也只吃过一次,只记得非常非常的美味,那美妙的感觉在记忆中重温了许多次,可比之眼前舌端滋味犹在的美味,他又着实难以分出孰高孰低猎天邪神。 “待姐姐尝过了栗子糕,再亲自比较吧。”小玄往兰兮碗中夹了一筷子菜,再帮她挑出菜里的姜丝、蒜瓣,仔仔细细的一丝儿也不放过,一时又觉得醋溜三丝酸味不够,还少了点辣味,便拿了醋和辣椒粉在小碟子里倒腾一通,才满意地送至兰兮面前。 兰兮根本没有机会去夹菜,她碗里的菜越吃越多。 “小玄,姐姐不挑食的,你忘了吗?” “以前姐姐就是想挑也没得挑啊!以后姐姐可以尽情的挑了,小玄不会让姐姐委屈了自己。”拣了块鸡软骨送入兰兮口中,“哪怕是姐姐自己不觉得,小玄也不允许,我的姐姐,在这片天地中,要过公主一样的生活。”再夹一筷子过去,“怎么,姐姐信不过小玄这话么?” 兰兮启唇再纳一口,忙不迭点头:“信,自然是信的!”好不容易瞅准个间隙,将小玄的筷子挡在半道上,“你自己也吃啊!” “好。”小玄莞尔一笑,“姐姐喂我!” 兰兮自然只好随他。 隔壁那桌忽然有人暴起:“他娘的,老子实在看不下去了!” “大嘴,不是兄弟说你,人家小两口卿卿我我,碍着你什么事了?莫非你孤家寡人一个,受不得刺激嫉妒了?” “哈哈,二木说得有理,大嘴心里不受用了!要不,哥哥们去把那小娘子叫过来,也喂你一喂!” 又一阵哄笑和低低的咒骂声。 这边,小玄早起身捂住了兰兮的耳朵,那些咸言秽语并没有叫她听到多少。 那边重又吃吃喝喝,再无出格言语。 小玄沉着脸松开手,回身欲坐回去,谁知却撞到了端着菜盘子急奔而来的伙计,伙计踉跄一步手一抖差点没将菜盘子丢出去,小玄赶紧伸手托住了,那一盘**辣红艳艳的红油猪肘才没有扣到兰兮脸上去。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有劳公子!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伙计煞白了脸又是赔罪又是道谢,惊魂不定呐,这一盘子要是泼那姑娘脸上,非毁了容不可,那他可就摊上大事了。 “无妨,你去忙吧。”小玄神色温和地将托盘递给伙计。 伙计千恩万谢地接过托盘,把菜给隔壁桌送上去了。 小玄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袖子,“姐姐,我去洗下手。”言罢,施施然往后堂去了。 兰兮慢慢饮茶,却听前面靠窗那桌人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杜兄今次回来,可有什么听闻?”有人道。 “江湖上近来倒没什么事……不过,十几日前西边赤峰上倒是出了点事,听说有人闯进了焰宫,重伤了毒尊,还一把火把毒殿给烧了。”一个低沉嗓音道, “啊?居然有这等事?焰宫也能随便闯得?还重伤毒尊?”先前那人诧异地拔高声量。 “这事在下也听到点风声,不过同杜兄所言却有点出入。”有人接口道,“据传是焰宫有人叛逃,先是在药库放了把火,引得众人都去救火,诸位也知道,焰宫虽为毒宫,那能活人性命的珍贵的药材也是数不胜数的――” 有人插嘴道:“毒药也是用药材配出来的穿越红楼之庶长子!” “对嘛,那药库就更得救了!哎哟,咱插什么嘴哪,程兄见谅,您接着说,后来如何了?” “后来,有人就趁乱逃下山了。”那程某人便道。 “逃的可是些什么人呢?” “具体的倒没听说,好象是几个仆役吧。” “仆役?怎么可能?那句话怎么说的……飞鸟莫入,活人莫出!这焰宫就跟阎罗殿似的,单单凭几个仆役,怎么可能逃出来,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说有强敌闯进去,那倒有几分可能,只是放眼江湖,究竟谁有这泼天的本事呢?”有人急声道。 “依在下所见,此事还是焰宫内乱,只不过逃走的人怕不是仆役那么简单,多半是焰宫内了不得的人物。” “哎哟,那不得是魔头下山了!祸害呀,这是!那焰宫也没说派人下来捉?” “谁知道呢!就算要捉那不也是悄悄儿地,哪有敲锣打鼓的,还不得跑得不见影了!” “对对,是这个理儿。” “总之呢,大伙儿留点神,遇着那眼生的和形迹可疑的,小心些行事。” “那是!不过话说回来了,那逃的人,逃命多要紧,还敢张扬行事啊?那要是露了行藏给焰宫抓回去,啧啧……” “正是正是!这话且不提,话说如今咱梧州城也不太平啊,那秋水庄……” 小玄回来将那几人的话听了一些。 “姐姐,真后悔呀,早知道会有这把火,应该多拿点东西走的!”他哀叹连连,一双墨玉瞳仁滴溜溜地在身旁少女清丽的面孔上转悠。 兰兮淡瞥一眼,“拿得够多的了吧?” 小玄嗔笑,“好东西再哪有嫌多的嘛。” “听说南郊有座苍梧山,山上有座苍梧寺,那儿香火顶好的,不如咱们也去瞧瞧,看看风景拜拜佛,姐姐说可好?” “这会儿去?”看风景倒罢了,拜佛不是得赶早么? 小玄灿然一笑,“若姐姐愿意,有何不可?” 若她愿意,有何不可? 只要她,不兀自纠结自苦。 逃下赤峰的他俩,却不曾经手焰宫里那一把火,那么放火者,或者说火起之因,十之**是由外人侵入所致,这入侵之外人,不早不迟偏偏在那时节,其所为何来,不作他想。是有人来救焕卿了!并且来势还不小,都引得四平八稳的焰宫起了乱象了,可见救出人的机会是极大的――如果焕卿没有被他们拐带走的话。 小玄很后悔,当初真不该说不带焕卿走的那些话,这大约又给姐姐递上了一把刀,让她自责时名正言顺地多一处伤。其实他那么说,无关安全与大局,只因为他不想拖个外人跟在身边,且这人还是伤残会惹姐姐分心照料,更会不断提醒姐姐想起夙…… 小玄深恨,恨焕卿竟敢走了夙的老路,更恨他自己,又一次无能为力。 如果有下次,他宁愿先动手杀了那人。 姐姐的心里,不准再有旁的人去插刀子,去停驻,去……让他无力。 “姐姐,我们走吧!” ------------ 第十九章 遇劫 这晚他们歇在了苍梧寺的禅院里。 雇的那辆车将他们送到苍梧山下,便赶回城去了,想着待会儿也雇不上别的车了,索性决定留一宿。 这回,他们一人一间房。 半夜时,听到小玄出了门,兰兮悄声跟过去,见他进了大殿,跪在佛前。 青灯寂然,孤影泠然。 她默然退走。 躺回榻上,天色渐白时,方朦胧睡去。 晨起,见隔壁房掩着门,内里悄然无声,便自去山中转转,由他补眠。 后山有道云梯,长长地由山下直接山腰的祈福台,薄蔼中,有个淡绿的身影一阶一跪,扶摇而来。 经过身侧时,听她轻念:“秋香叩愿我佛慈悲,令公子祛病纳福……” 她身上有淡淡的菩莲子的味道,菩莲子可作解药之引,本身亦有毒。 这女子口中的公子,莫非是中毒了? 若非日日接触药汤,不可能沾染上这气味。 脚步滞了滞,终于定在了石阶之上。 纵然她能替他解了毒,又如何? 她若不救焕卿出来,焕卿不会堕落飞瀑流潭,生死两茫宠妃无颜全文阅读。 她若不出手,他更会于蛇室之中为人所救。 她再不要以着救人之名,行害人之实了。 可为何,眼前这道蹒跚的绿影,仍然深深灼痛了她的眼。 有所为,或不为,怎地都这般的不易。 只要遇上,便会有一道结哽然在心头。 默默目送那女子叩上祈福台。 她低低一叹,从山林中绕回禅院,未见到小玄,却收到青衣僧人送来的一纸信笺。 “是前殿送过来,指名交给兰施主的。” 拆开信封,淡紫的信笺上只有一行字,字迹飘逸,如行云流水。 “欲见令弟,亥时,八音楼。” 急步上前,拉住送信人:“请问大师,这信,是何人交予?” 青衣僧人止步,双掌合十诵声佛号,垂首道:“是打扫的弟子在石阶上发现的,原本一早便送过来了,只是未见兰施主……” 兰兮穿过层层殿宇,来到前面的正殿。 大殿内青烟如许,喧然,肃穆。 她行至佛前,跪下。 双手合十,闭眸观心。 往事一幕幕,看见小玄的第一眼,他的样子;同小玄说的第一话,他的回答;陪小玄吃的第一顿饭,他的食量……小玄替她缝的第一件衣裳,为她刻的第一支竹簪,给她讲的第一个笑话……他最初的笑颜,他无数的笑颜,他叫她的第一声“姐姐”,无数声的“姐姐”…… 我佛,您必知,小玄是兰兮的浮屠。 这是何人所为?所为何来? 小玄并非全无自保之力,能悄无声迹被掳走,对方功力定然不低,应是无声无息靠近并一招将他制住。 不会是焰宫,焰宫的人不会留言传信,他们的人远快过其它。 杨绍?有动机,也有能力,可她直觉不会是他,以杨绍的作风,拿住小玄之后,会一面摆驾后山,一面张弓喊她前去引颈受死,他不会有那个耐性熬到亥时。 邻桌那几位?他们出言不逊,小玄出手教训,所投之毒要到晚间才发作,就算他们猜到投毒人是谁,一时之间要延请高手相助此事并非易事,况且,以小玄当时的恼意,他们恐怕三天三夜都不会消停,自顾且无暇,哪有那心力张罗复仇之计。 在苍梧山游玩之时,曾有一只黑鹰于低空盘旋不去,小玄一时兴起,拿了小弓欲将其射下,黑鹰伤而飞离,难道竟是其主藉由黑鹰找到小玄,为报那一箭之仇? 不对不对,除非黑鹰能通晓人言,不然其主怎知她与小玄是姐弟?小玄自己是不会说的。 那么……她睫羽轻轻颤了颤,缓缓张开眼眸。 婆婆说过,怀壁其罪。 对方所图,或许是小玄身上那些银子,或者说,还有他身后的那些财物美女的贴身男秘。 如是,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小玄不会有事。 她伏身拜下去,感谢我佛,我心之所愿,唯平安二字。 走出大殿时,又遇到先前那绿衫女子,她于殿前焚香拜过,又手持一方素笺,恭恭敬敬地焚于青铜香炉之内,火光氤氲中,素笺微微蜷起渐化为灰烬,匆匆一眼,兰兮看到了笺上的只言片语,知,那是一张药方。 焚药方于佛前,请佛心眷顾,成全此方之功德,祛除服药人之疾…… 兰兮不禁深望了那女子一眼。 可惜来苍梧山之前,她和小玄将那些药材药丸药粉之类存入银号代管,只留了一些备防身之用,不然,她会赠些灵药与这女子也说不定。 八音楼与八宝楼在同一条街,相隔不过数个铺面,兰兮极容易就找了过来。 坐在对面的茶馆,从酉初至戌末。 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引着影影绰绰的轻吟低唱,不时随风入耳,令人只觉心绪熨贴,遐思翩然,不得不说,八音楼果真音色飨人。 这样的地方,若非这样的缘故,她怕是轻易不会登门。 才一入门,楠珠帘尚在低低轻晃,便有灵秀侍者迎过来:“兰姑娘,这边请!” 大厅内,霓裳妙龄女子隐于湘竹帘后抚琴,琴音似月华,空影照人心。 “请进!” 行至三楼的一间房前,侍者轻叩三下,推开门。 入眼尽是竹青色,竹桌,竹椅,竹帘。竹桌上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袅袅,竹椅上端坐一人,匿于灯影之中,神色莫辨,竹帘后是隔间,琵琶女素手翻飞,嘈嘈切切。一曲终了,一曲又起,椅上那巍然身影动也不动。兰兮亦寻了张椅坐下,听曲。 不知几曲过后,只听“铮”的一声,弦断之音划下终止符。 “让姑娘久等了……抱歉!”那人转过身。 “无妨。” 这人个子极高,声音低沉微哑,方正平板的脸上殊无表情,目中精光内敛,是意志坚定之人。 “姑娘可知,请你过来,所为何事?” “不知。” 那人挺直的身影似乎一僵。 一时又无别话。 帘内传出一声轻咳。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一事需请姑娘帮忙,故而……先行一步请了令弟来,唐突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冷硬的声线,平直的叙述,言语之间隐现踌蹰,也不知是在待价而沽,还是不惯此道显得生涩,亦或原就是这样的风格,兰兮无暇多想,只轻轻“嗯”了声。 她感觉不到小玄在附近。 如果对方并没有打算即时将小玄交还她……那么,他们所图的或许便不是她的药囊了。 还有个可能是,他们知道她未将药囊带在身上,因而算定不会在此时此地完成交易? “我弟弟呢?” “他无事,很安全娇妻太凶猛全文阅读。” “如果我坚持要见他呢?” 那人接得极快:“姑娘为难在下,就是为难自己,还有令弟。” 指尖一点一点变冷,直到蜷入掌心,仍是感觉不到半丝温度。 “我要怎么做?” 在那人眼里,兰兮从进门伊始至此刻,一直是宁和淡然的,就像一弯静湖,无波无绪,令人安心得很,这也是他们选中她的原因之一。 一丝赞许自眼底一闪而逝,心中原有的那点犹豫消散了,他道:“在下知道姑娘是用毒高手,想请姑娘去一个地方小住一阵子,待此事一过,必会将令弟安然送还,另外还有一份谢礼奉上。” “解毒?” 那人摇摇头:“不尽然是。” 所以才说要住一阵子。 “慢慢、解?”兰兮垂下眼眸,纤手笼入袖中,良久,方道。 那人点头:“姑娘果真剔透。要让那人,身上的毒不减轻不加重,这事,必须在暗中行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另有人在给那人解毒?” “是。” “行之有效。” “是。” “要令其解药无功,或是再补些毒药?” “是。”气息微不可闻地弱了一弱。 “不能被人察觉,包括医者,病者?” “是。”声音几不可察地飘了飘。 “你觉得这可能办到吗?” “不可能吗?”不由一滞。 兰兮不语。 “那个……”那人犹豫一下,“只要不被医者知,总可以吧?” 帘后忽然传出茶盏落地的声音。 那人背脊陡然一直,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兰兮,见她仍是方才那般模样,心下稍安,定了定神,硬声道:“在下对姑娘的本事,有信心得很,还望姑娘莫要自谦!” 兰兮的视线落在那静静垂立的竹帘上,心里仿佛有些什么呼之欲出。 “希望姑娘能给在下一个答复。” 那人又道,一股无形的冷意迸发出来。 “我为何要答应?”兰兮笑了笑,“你虽无恙,帘后那人的安危自可用来换回小玄。”顿了顿,缓缓道,“小玄说,世上最苦的事,不是‘求不得’,而‘梦不得’。‘求不得’,还看得闻得念得,‘梦不得’则是看不得闻不得念不得……他一时兴起,要我制了一种毒,便叫‘梦不得’……不能吃,不能喝,甚至闻着味儿都会吐,你不妨试一试,想想看,一张素饼,一粒梅子,一杯清茶……是什么味儿……” “呕――” 帘后骤起的压抑的干呕声打断了清柔的声音。 ------------ 第二十章 受胁 看得出来,那人忍了又忍,方停在原处未去掀帘子。 好一会儿,帘后方静下来,也不算太静,还余有细微的轻喘声。 “如何?”这次是兰兮先开口。 那人将身上的怒气掩了掩,方道:“姑娘的手段果然好生了得――不愧是焰宫之人。” 被道破老底,兰兮并未太意外,既然外边已有了那些风闻,这些人略加留心要猜出端倪也不难。 “焰宫逃人罢了。” 那人似未料到兰兮会这般无所顾忌,怔了怔,越发打起精神:“三日前,焰宫派了毒尊座下首席弟子流云下山,不知姑娘可知?” “那又如何,未见得是为追辑我二人将反派上位到底全文阅读。”兰兮淡然。 “就算有别务,也未必不能来追辑。”那人意味深长。 若流云下山,哪怕听到一点风声,她必会追咬而至,不知为何,在焰宫之时,她在众人眼中无甚存在感,独这流云,偏偏对她有股执拗的厌恶。 “八音楼……”兰兮眸光微转。 “没错。”那人痛快回应,“八音楼听八方之音,有最快最准最全的消息网。” 兰兮微微沉吟,道:“我的谢礼?” “事成之后,匿迹江湖……银两方面,在下亦可襄助一二。” 兰兮点头:“不过,至少每十日,我要见小玄一次,他身体不好,我必须给他把脉。”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却道:“令弟的身体姑娘不用担心,在下已请了神医替他诊治。” “柴神医?” “正是。” 兰兮心中滋味莫名。方才在茶馆,她打听到这柴神医是位真正的绝世神医,只是行踪不定,且有怪癖,放言只医有缘人,多少达官贵人奉千金求一顾而不得,可短短几日,机会竟两度现于她面前。 只言有柴神医,也就是说,他们不会让小玄同她见面了。 兰兮默然不语。 “他还好吗?”想了很久,只问出这几个字。 “很好……吃得,睡得。” “他有没有什么话……” “他让把这个交给你。” 一个荷包递到跟前,里面是一枚碧玉扳指,小玄的贴身之物。 握着玉扳指,指尖轻轻地摩挲在碧玉上,渐渐地,兰兮眼中浮出一丝笑意。 能交托此物,说明小玄虽是被迫,亦有几分自愿,不然,他能给人下梦不得,又岂容有人将他从不离身之物安然夺去?他送来玉扳指,一来向她报平安,二来大约是告诉她他的意愿。这是要让她安心。 此事于她和小玄而言,倒并非全无益处。 小玄向来机敏,定是明了厉害所在,才乖乖受摆布,又提醒于她,不然,被人胁迫这口气叫他如何忍得下?想到他的脾性,兰兮心安许多,小玄可不是肯吃亏的主。 “那个……那毒……”那人观兰兮面色,果断发问却又有些难于启齿。 “我需要一个具体时限。”兰兮道。 那人想了想:“少则十几日,多则,三月。” “地点?” “就在这梧州城,秋水庄。” 那是天下第一庄。 那个中了毒,正在好转,却又不能让他好转的人,在天下第一庄。 兰兮隐隐觉得头痛。 叫她如何混进去? “我们会协助你进去……做婢女,以后如何就全靠你自己了,不止是行事,还包括自保征夺战全文阅读。” “你会做些什么?” 兰兮怔了怔,回想在赤峰的日子。 “女红?厨艺?浆洗?打扫……” 那人是戴着人皮面具没错,可眼瞧着他脸上竟也能看出一些鄙夷来。 兰兮不由道:“那个洗衣、打扫我总是会的!” “你知道外衫和里衣分别要如何洗?又怎样上浆?瓷器如何清灰?楠木怎样去渍?” 清波般的眸中现出皱痕。 “我……学一学……总会的……” 药坞有个叫桢儿的小丫头,她活泼机灵,借着当差之机常在焰宫四处走动,回来便会说些见闻,兰兮恍惚听她说起来,毒尊有一次因为裙裾折皱不消,她着上之后未见飘逸之姿,便将负责洗衣的婢女毒杀了,那时兰兮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毒尊想杀人罢了,却不曾想这其中竟真有玄机…… “学?”是冷嗤没错吧? “种花养草我会。”兰兮冲口而出,耳根却热了热,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般的无用。 “那你可知,秋水庄内所有的花草树木均由百草园打理,一入百草园,等于与园外隔绝了,你要如何接近公子,又要如何行事?” “总得有人将育好的花草送往各处吧?”瞅着那人的面色,她的心渐渐沉下去,或许,另有专人从园内运了花草送至各处…… 谁知那人居然赞许地点点头:“不错!” 一口气松下来,欣慰之余,兰兮的心思转向了别处。 原来,那人是秋水庄的公子。 秋公子单名一个夜字,已近弱冠之年,尚未娶妻。 茶馆里,有关他的传闻不少。 据说他有绝世的姿容,谪仙般的风华,人谓秋月公子。 他天纵奇才,秋水庄正是因他而成为天下第一庄。 他最出名的,却是十五岁生辰时说的那句,令无数媒婆扼腕,亦令无数芳心雀跃之语,他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听说,曾有官家小姐匿名入秋水庄去做婢女,只为求一个邂逅。 想起茶馆里听到的那些话,兰兮秀眉微蹙。 “明日,你去秋水庄应选,只要过了初选,后面自有人暗中助你。”那人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兰兮摇了摇头。 离开的时候,兰兮留下了一粒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丸。 “放到香炉里熏上,两盏茶即解。” 之前同兰兮说话的那个挺拔男子小心翼翼地,用绢布将那小丸包着,捧到帘后置于案上,然后弹身闪出一个安全距离。 “扑哧――” 帘后的女子发出一声虚弱的娇笑邪御天娇。 “她要是下毒,你早晚得中招……呵呵,至于么,吓成这样?” “你倒是看得开。”男子没好气地道。 “那是……我至今没弄明白,这毒怎么就到我身上来了,总共跟那小鬼也没说上几句话,唉!”女子歪在榻上,眸光闪闪显得兴味盎然,“我还以为是吃坏了呢,这几日本就味口不好,哪成想世上竟有这么刁钻的药,居然想都不能想――呕――,真真是开了眼界了,呕――”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眼下咋办呢?” “什么咋办?呕――”女子捂着小嘴,大眼一抡,“快给我……熏上呐……” “这可是你说的!”男子提着绢布,将小丸抖入香炉,转身将绢布在烛上点燃掷入墙角的铜盆中。 细细地净了手,冲了一壶新茶,斟了一盏,慢慢地品。 饮完一盏,又一盏。 “快,给我来一杯!” 一把接过茶盏,小饮一口,再一口,大口大口地一杯饮完。 “痛快!” 女子大叫一声,不由坠下泪来。胡乱抹了一把泪,嘀咕道:“就这么点破事,咋地还喜极而泣了?” 泪,竟如急雨般坠落不辍。 “哎,给我递个帕子,快――”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帕子上来,张口呜咽一声,抬起泪眼,却见同伴扭着脖子面壁而坐,那身姿……脑中灵光一闪,女子忽地“嗷”一声飞扑过去,以恶少调戏良家少女之姿强势挑起男子略嫌僵硬的下巴……眼帘半合,唇线紧抿,梨花带雨……大大地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女子跌足大笑…… 小玄说,梦不得,空余泪。所以,梦不得的解药同时有催泪之功。 兰兮看着身旁那些少女,总觉得自己与她们有些格格不入。 可又说不上来有些什么不一样。 她心里隐隐有些着急,这样看着就不合群的人,很容易被淘汰吧。 “哎――” 有人撞了撞她,兰兮扭过头,听她道:“这儿是选婢女没错吧?” 兰兮点了点头。 “还好!”那姑娘舒了口气,冲兰兮眨眨眼,“瞧这香的,我还以为这选花魁呢!” “哎呀,你怎么能这么说?”边上一道娇柔的声音嗔道。 先前那姑娘皱皱鼻子,眼光滴溜一圈,赞许地点点头:“很好,你没弄那些。唔,我叫麦冬。” “我叫五朵。”五朵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又有些急地低声道,“我……我不会弄那些的。” 麦冬再瞅五朵一眼,“嗯,你不需要,清水出芙蓉更好。” 五朵红了脸,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别多想,我就是在夸你。”麦冬摆摆手,看向兰兮。 兰兮微微一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 第二十一章 入庄 阳光越过苍茂的梧桐树,照到院墙外的这片空地时,秋水庄的侧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跟我进来吧,记得莫要喧哗!” 叽叽喳喳的群芳顿时娴静了,自觉地站好队,随那小丫头鱼贯而入。 “兰子,一会儿到你的时候,你记得要这样笑!”麦冬放慢步子,拉住兰兮悄声道,说完偏过头冲她抿唇一笑,又甜又娇。 兰兮闻言一呆。 “为啥要这样笑呀,麦子姐?”五朵也慢下来,轻声问出了兰兮心中的疑惑。 “你看看她这个样子!”麦冬抬手指指。 兰兮不觉配合地恢复之前的表情,淡淡含笑,从容沉静。 她这样子,在焰宫偏安了十年,何来不妥当之处? 麦冬叹了口气,“看你这样儿,还是没想明白吧?朵儿你看看她,这举手投足,这眉眼神态,像是为奴为婢的么?” 五朵二粒小贝齿咬在粉唇上,皱着烟眉上下左右打量几眼,慢慢摇摇头,又坚定地点点头:“不像!她比我们村刘财主的大闺女看着还像小姐主子!” 麦冬毫不吝啬地给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再凝兰兮一眼,意即“这下你明白了吧”? 兰兮还是不太明白。 待轮到她上前,对面藤椅上飘来的那几道眼风,如刺般密密地定在她身上时,兰兮心里的某处忽然被触动了,下意识地就想起麦冬的话,然后,脸上的淡笑无论如何是挂不住了,她赶紧回忆麦冬的笑容,努力着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她垂下眼眸,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突然好想小玄。 离开小玄才一日,她好象越发地笨了将反派上位到底。 不过才一瞬,前方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你回去吧。” 心往下沉了沉,她抬起头,目光定在中间那个簪着菊花钗的管事身上:“为何我不能留下?” “你不符合要求。” “什么要求不符合呢?” “不符合就是不符合,哪那么多废话!”那管事叱道,冲站在一旁的小丫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她带出去,快点!” 兰兮闪身避开小丫头,淡声道:“我们来这里,固然各有各的初衷,但又何尝不是慕秋水庄之名而来。适者留,不适者去,本也寻常,但去者,也愿去个明白。何处不适?为何不适?不过只言片语而已,秋水庄竟不屑为之……所谓‘天下第一庄’,不过如此!” 没料到兰兮竟如此大胆,不仅纠缠不去,且出言不逊,那管事顿时气结道:“去个明白,你也配?” 兰兮认真道:“我认为,我配。” “我呸!” 兰兮淡淡一笑,不恼,不退。 闹到这份上,她只能勉力一试了。 只希望动静再大些,传到弯月拱门内――过了初选的人都往那道门里去了。 那里面应该有他们的人,虽说一早言明了初选要靠她自己,但这会儿她失败了,他们总不能置之不理,是吧? 不过一转眼,真有人自那拱门出来,人未至声先至:“我倒也想听个明白,我配么,秋菊?” “哎哟,黄妈妈,您怎么出来了?”秋菊扭身迎上去,脸上笑成一朵花。 黄妈妈是秋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平日里只在松颐院侍候着,几乎不离秋老夫人左右。 黄妈妈微胖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只道:“这孩子我看着挺好,你倒说说她哪里不符合了?”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秋菊陪着笑,低声道,“她那面相看着,不像有福的……如今公子正病着,我们几个想着,还是挑些看着喜庆可人的进来,一来图个吉利,二来主子们看着也欢喜……” 黄妈妈抬了抬眼。“前儿老夫人觉着那青鱼丸子爽口,当下就赏了二两银子下去,桔枝,可有这事?” 桔枝忙自秋菊身后出列,笑道:“确有此事,除了这二两银子,老夫人还另赏了一碟子蜜桃呢。” “那这两日你们可有再做青鱼丸?” “哪能呀,再好的东西也搁不住三天两头的吃呀……”桔枝话未说完声音渐低下去,与秋菊几人一时面面相觑。 黄妈妈转身走了,眼风从兰兮身上一扫而过。 兰兮忙低首跟上。 跨过弯月拱门,便看见过了初选的人聚在一个长的桃枝屏风前,兰兮跟着黄妈妈一直走,快到屏风跟前时,有个拿着簿子的婢女走过来,黄妈妈止了步,兰兮便上前轻施一礼:“多谢黄妈妈!”黄妈妈冷冷地“嗯”了声,抬步走了,那婢女便问兰兮的名字。 兰兮暗暗舒口气,这才发现手心攥的竟都是汗。 登记好了,又过了不多久麦冬和五朵也来了,进来的时候她们几个排在队尾,所以轮到她们也算是结束了,二三百人的阵容,最后留下了三十来人征夺战最新章节。 “你怎么直接就上这边来了?”一见面麦冬便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兰兮笑笑,想了想又问,“你们在那边做了些什么?”有屏风挡着她看不太真切,每个人进去坐一会儿就出来了,看情形好似在把脉,可招婢女还要挨个把脉的吗? “没啥,把了下脉。”麦冬道。 五朵脸颊又红了,见兰兮看过来,咬咬唇道:“我们村里刘财主家选媳妇就是这样,先相看,那面相……要旺夫旺子旺家宅的,再诊脉,要没有暗疾好……生养的。”说到最后已声若蚊吟,两腮红得要滴出血似的。 麦冬溜圆了大眼,“还真像是这么回事……” 选婢女跟选媳妇似的…… 兰兮想起那些传言,顿觉脑子不够用了,外面的人千方百计想进来为婢继而为媳,原来这庄子里的态度,竟也异曲同工,招婢也顺便招媳?若这些花样少女都是为了由婢及媳而来,那她接近秋公子的难度可想而知。“你们为什么会来秋水庄呢?”在临时住所安顿下来,兰兮找着机会便问。 麦冬先道:“我四海为家有点累了,进来过过安稳日子。” 五朵娇羞一笑:“我就是,进来避避。” “避什么?你被仇人追杀?”麦冬马上问。 燕珠翻个白眼,“你才被仇人追杀呢!朵儿这种娇滴滴的小美人,躲的肯定是情郎咯!是吧,朵儿?” “那你呢?”兰兮看着燕珠。 若说五朵是小美人,那么燕珠便是当之无愧的大美人。 “我嘛――”她嘻嘻一笑,眨眨眼,“我自然是希望能入了公子的眼,与他白首不相离!” 五朵放下捂脸的手,一双水眸写满惊异。 麦冬皱皱鼻子。 “怎么都这副样子,我长得不够美吗?”燕珠嫣然一笑。 麦冬白她一眼,“你尽早别做梦了,就你这号的入不了公子的眼。” “哦?何以见得?”燕珠也不恼,挑了细眉兴味十足。 “公子是谪仙风华,你呢,整个一妖妃气质,是一路的么?” “妖妃?”燕珠怔了怔,随即笑不可抑。 还真是,燕珠美得艳丽,有云霞般绚丽的风采,若是衬以明月的清辉,会有些不那么协调。 “那朵儿这样的呢?”燕珠又问。 “等她改掉了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再说。”麦冬答。 “你自己呢?” “我是小鸟,晚上要歇觉的,明月照不着我。” 燕珠的视线扫过兰兮,落到麦冬身上,笑道:“你倒挺了解公子的。” “那是自然。”麦冬抓过瓜子磕得飞快。 燕珠悠悠一笑,“那你可曾听说,公子病重,老夫人急着找人给冲喜呢!” ------------ 第二十二章 夜色 秋公子病重,老夫人有意替他冲喜? 麦冬不以为然,哂道:“得了吧你,前些日子公子还去苍梧寺斋戒祈福了呢,那鬼长鬼长的云梯,是病得要死的人能爬得上去的不?” 五朵也点头道:“这两三年老在听说公子身子弱,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看着挺好的呀,依然……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燕珠美目微睐,“是病呢自然没那么快,不过要是中毒可就说不好了,一个毒发不治,眨眼间的事。” “公子怎么会中毒呢?” “你打哪听来的?” 五朵和麦冬同时问。 “大户人家有点秘辛也不出奇。”麦冬先答了五朵,然后看着燕珠等她答自己的那个问题。 “茶馆里听说的呀。” 麦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道:“茶馆里的话也能信?什么事到了那里,都能给你编得没边儿。” 燕珠笑笑,没接话儿。 兰兮自是知道燕珠所言不假,也知道这话多半不是从茶馆里出来的,昨天她坐了大半天,谈秋公子染恙的话题不少,说他中毒却是半点风声也无。燕珠到底从何处得知此事,兰兮无所谓,但她为何要说起这个,却有些费思量。 晚上想了半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又这里那里想了一通,才拢着几分稀薄的睡意,渐渐睡去。 却骤然惊醒。 竟真有几分淡淡的甜香袭入鼻端……是甜梦香宠妃无颜最新章节。 几乎本能地保持着舒缓的呼吸,就似在深睡一般。她常常要装睡,为了能骗过小玄,她苦练过。 约摸过了半刻钟,门边传来哒的轻响,有人出去了。 又有猫一样的轻软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停在她的床边。 她继续沉沉地“睡”着。 忽有个凉凉的东西压上她的唇角……是个瓷瓶,里面散出丝丝的冷香,几个呼吸之后,她缓缓张开眼睛。 “醒了?”是麦冬的声音。 她坐起身,窗外透进来半明不暗的月光,洒在麦冬的脸上,她的五官看着有些模糊,独那双杏眼熠然闪亮,未等兰兮开口,她便伸出手:“快点,穿好衣服,跟我看热闹去!” 到了外面,麦冬拉着兰兮且藏且行,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个娉婷的身影,一边还低声作些讲解:“你别看她细皮嫩肉那腰像一扭就要断似的,她可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力不弱身手好着哩,我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这样的人跑进来做婢女,要说没有所图,我的脚趾头都不信!” “何况你瞧她那副花容月貌,去宫里混个奸妃都够了,跑到这小小的秋水庄来,怎么看都是屈就了,人家明月公子又不可能爱上她……” “你说她会去哪儿呢?去公子的院里,还是去藏宝楼?唔,不会是去偷东西,要是偷东西,悄悄儿来偷就好啦,不用露了真身进来。那就是去找公子了,咦,这也不是去离院的路啊……” 再往前,左转可到厨院,右转则是荷塘,荷塘接着百草园和后山。 下午有人带她们熟悉过庄上的地形,各个主要的院落处所也识了个七七八八。 走了这么半天,连个巡视的护卫也没看见。 “庄上夜里都没人守的么?”兰兮低声问道。 “你也发觉了?很奇怪是吧!这松散劲哪像天下第一庄……” “别的庄子或是大院也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了,就说云城那个兰苑,还没秋水庄一半大,那守得呀,跟个铁桶似的,那一回――”麦冬猛然站住,指住前方,“你看,她转左了,那里是厨院啊,她去干嘛,偷馒头吃?” “会不会她发现有人跟着,故意的……” 麦冬摇头:“不会,她绝无可能发现我们!” “我们还要跟过去么?” 麦冬想了想,拉了兰兮向右转,“我们去看看荷塘月色,嗯,还可以采点清露,泡茶或是做点心都绝好的。” 兰兮有点担心,“要是燕珠回去,发现我们不在……” “不在就不在,不兴咱出来散个步上个茅房啊!” 人家都用上甜梦香了,凭空的不见不是惹人见疑么。不过,甜梦香是燕珠暗暗施的,解梦香是麦冬悄悄给的,她该是横竖不知的那个,既然麦冬无所顾忌,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半空悬月如钩,清辉幽幽寞然。 风中隐隐送来淡淡荷香,不知不觉脚下的步子也有了几分夜风的轻灵。 正有几分恍然,却听麦冬道:“什么味儿,好香,好象是吃的……” 兰兮也闻到了,是南边传来的美女的贴身男秘最新章节。 “我瞧瞧去,你随便逛逛,我一会儿来找你。”麦冬说完闪开了。 兰兮信步而行,夹道的杨柳枝叶垂条,曲曲折折,既像温柔可人的少女,亲昵地将你引往前方的乐园,又像活泼贪玩的小孩,时时顽皮地阻隔掉你一窥美景的机会,让你既生淡淡向往,又有些浅浅心痒。 越过最后一帘柳枝,月下的荷塘倏然现于眼前。 那一瞬间,呼吸竟是一窒。 钩月之下,荷塘之上,竟有青衣仙子猎风而舞。 夜风猎猎,月光清清,荷香袅袅,衣袂飘飘……万簌俱静。 仿佛过了许久,仿佛只是一息,青衣仙子翩然旋身,蝶般地落于岸上,一茎新荷擎于手中,面向月钩,犹如遥祝,倏尔,举荷以倾,清露如泼着着月华尽涤于其面…… 目下再无凡尘。 无法用语言尽述心中刹那间震荡而出的感受。 那荷上舞,那月下祝,那空灵的身姿,那飘渺的神韵……不该是仙么? 她却也看到了他的脸,隐隐然,是张少年的脸的。 还带着尘世间的贪嗔痴。 “管你是谁,滚!” 声到,荷叶到;声入耳,荷叶落到头上,盖了脸,挡了视线。 她捂着荷叶迅速退走,有一点小尴尬。 仙子变凡人,那她方才的暗赏就沦为偷窥了,对方还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确是有些失礼了。 也难怪他一腔的冷怒。 “兰子,你看我弄了什么回来?”麦冬从树影中飘出来,一手牵着衣襟,那里面兜着东西的样子。“咦,你摘了荷叶!正好,可以包一下,这个好烫的,还愣着干什么呀,快给我。”说着劈手夺过荷叶,“哧”地撕下半张裹了一只红薯塞到兰兮手上,另半张再裹了另一只捧起嗅嗅,满足地轻叹一声:“好香啊!” “你吃过烤红薯没?瞧这香的,比那山珍海味也逊色不到哪里去。我可是在草坡上潜伏了好半天,等那小子走开了才出去扒的火堆,可烫死我了,快吃快吃!” 红薯很香甜,兰兮却有些食不知味。 回到房间,五朵睡得香甜,燕珠的床还空着。二人各自上床歇了,也不知是不是红薯热乎乎地下了肚,周身泛出一股子慵慵的暖意,没多久,兰兮便睡着了,还做了个有荷塘有月色的梦,后来不知怎地,她竟掉到荷塘里,翠绿的荷叶铺天盖地地朝她脸上压过来,她一口水没喝到,却窒得透不过气。早上醒时,仍觉得呼吸沉重,咳了咳,才发现嗓子竟似哑了。 五朵的床铺与她相邻,闻声便坐过来,担忧地问:“兰子你怎么了,还能说话吗?” “我没事。”兰兮张嘴,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咋地啦,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麦冬跳过来。 燕珠的声音也软软地响起:“昨儿都好好的,高床暖被地睡了一晚上,风寒打哪儿来呀?依我看,定是刚睡醒嗓子还没打开呢,喝杯温水就好了。” 兰兮心下却清楚,她的嗓子的确是失声了。 ------------ 第二十三章 又遇 松颐院。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通传的人一去就没了影儿,那个小角门闭得紧紧的,里面连点动静也没见传出来,渐渐地,众人也有些守不住端宁默然了,低低的说起话来。麦冬最是闲不住,趁便赶紧开口:“哎,兰子,你怎么样?嗓子好些了没?能说话了不?”兰兮摇摇头,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些苦恼,喉咙那里像堵了块热面团似的,又涩又痒又痛,不止不能出声,连透气都不易,真不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偏偏一大早的又被传到这里,风口里站了这么半天,嗓子越发干痒得受不了。 “倒是没有发热。”五朵面露不忍,小小的手又探到兰兮额上,歇了歇,“哎”了声,也不知她这是舒怀些了还是更悬心了。 麦冬眉一挑正要开口,却见燕珠美目睇过来,不由闭了嘴。 “嘘!”燕珠抬起食指靠到樱唇上,斜睇一眼,风情万般,那千娇百媚之中却有冷厉一闪而逝,兰兮心念微微一动,视线挪了挪,缓缓扫了一圈子落回来,垂眸站好。 一时小角门打开,走出来四个丽衫美婢,也不言语,一人一排地从众人面前款步走过,间或地伸出玉指点一点,“你”、“你”的,行至队末,几人对视一眼,打头的那个便清声道:“刚才被点过的跟我们进去,其余人原地候着。” 大概有十三个人被点了出来,兰兮等人都在。 这次被领进了鹤年堂。 “回老夫人,人都带过来了。” “嗯。秋月,你好生瞅瞅,拣那合眼缘的领了去。” 这是……连最迟钝的五朵也回过神了,脸蛋连着耳根子慢慢红了个透。 麦冬的耳根也红了,不过不是羞的,而是恼的,这些人,一层层一道道地看,就跟人挑猪仔似的,真受不了。 兰兮垂着眼帘,既希望她能挑中自己,又不希望自己被挑中,这秋月不用说,准是秋公子身边的人,如能被挑中,就可以进离院了,近水楼台的行事似乎便利些,可这一去,无疑又处在了风口浪尖,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只怕会阴沟里翻船…… “就她们四个吧。”秋月纤手一划,始于燕珠,止于麦冬。 秋老夫人的目光落在秋月身上,沉了沉,转而望向这雀屏中选且是连号的四人,目光相错的一刹那,麦冬出列,屈身行了一礼,恭声道:“禀老夫人,婢子叫麦冬,她是兰兮。兰兮今儿忽然喉头肿痛,出不得声儿,老夫人明察,可否暂缓几日,容她说得话了再随秋月姐姐去当差?” 秋老夫人怔了怔,慢慢地浮出一丝笑意,看向秋月,秋月忙道:“自然是待她身子无恙了才会派差事……”秋老夫人淡淡接口道:“这一阵子公子病着,你们也辛苦了,既如此,你另外再选二个先带回去,好好调教着,你也能松泛松泛。” 秋月只得又指了二个人。 退出鹤年堂,秋月淡淡地扫了兰兮一眼,领着人匆匆走了。 鹤年堂内,黄妈妈俯身为秋老夫人续上茶,轻声问:“那俩丫头……您留下来,是另有安排?” 秋老夫人端起茶杯,缓缓道:“让她们去沉香阁,那儿,也该理理了。” 沉香阁内,麦冬挥开盖在桌椅上的厚厚的帘幔,拉了个椅子坐下,又踢出一把椅子,招招手:“兰子你过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去离院吗?咳,现在过去根本就是自讨苦吃,你看出来没,那个秋月虽然说一脸和气,可你瞧她那行事根本敷衍得很,这是不愿意往公子院里添人呢,还有那个老夫人,一看就是个人精,可居然由着秋月,这说明什么?她看的可不是秋月的面子,而是秋月背后站的那位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一个想往里塞人,一个不想要,这祖孙俩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呢,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咱们没事淌这浑水做什么……” 也未必是关系不好,或许是,老夫人急着要为秋家开枝散叶,公子惦着他的那个“白首不相离”,于此事上观念相左罢了。 “这沉香阁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这里呀,是已故的秋老爷,也就是秋公子他爹读书的地方,秋老爷当年可是大翌朝惊才绝艳的才子呢,可惜英年早逝……”麦冬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晃,“上面二楼的藏书室,是很有名的,应该有不少珍本孤本,唉,可惜我没什么兴趣,你想看么,想看的话回头可以上去瞅瞅。” 二人合力将挡灰的帘幔揭下,卷起拖到门外,又打了水轻轻地洒在地面上,用布细细拖一遍,那种浓浓的霉尘味道才淡了下去。 沉香阁临湖而立,开着一大排窗子,视野极为开阔,远远的还能看到绿荷连天。这里的布置也挺简洁,东边一张书案,西边一个画架,后边一张屏风,屏风后一张小榻,边上立了个半人高的红梅傲雪的花瓶,窗前挂着一副鹦鹉架子,墙角置着个炭盆子,若是生上一盆火,再蹲上一只鸟,竟不像尘封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仿佛昨天还有人在这里作画写字吟诗赏景呢。“她要我们打扫这里做什么呀,真是……”麦冬怔忡地嘀咕道。 “我们上去看看。”麦冬忽然拉了兰兮往楼上走。 楼梯上落了厚厚的尘,一步一个脚印。 麦冬一马当先,“咯吱”一声推开门,掩了口鼻侧身闪了进去,迎面是一排排长长的书架,书架上倒没有盖帘幔,只是窗子都用厚实的帘子挡住了,外面阳光灿烂,却只透了弱弱的一层淡光进来。“我去开窗。”麦冬说着往窗边走,谁知她话音刚落,平地忽地起了一股阴风,将那低垂及地的厚窗帘刷地掀起,又刷地甩落,同时,窗外划过“嘎”的一声,凄厉响亮。 “啊!鬼呀――”麦冬尖叫着回身扑入兰兮怀中,搂着她的脖子瑟瑟发抖。 兰兮轻拍着麦冬,视线从房梁掠过,方才窗帘卷起时刹那的光亮中,她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衣角……刚才那阵风,是警告吧? 她不想节外生枝。 扶住麦冬缓缓地往楼梯口退,一步,二步,就在兰兮的手握上门把,很快便能将所有是非关在身后时,麦冬忽然挣跳出去,中气十足地大声嚷道:“谁?谁在那装神弄鬼呢?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人了?做梦吧你!识相的赶紧给本姑娘滚出来,不然待会儿有你受的!出来啊!再不出来,给本姑娘捉到了,丢你去喂狗!”一边嚷着,一边猫一般地窜了出去,往书架后扑,兰兮慢了半拍没抓住她,只好紧随其后,心直直揪了起来,虽不敢再往梁上瞅,但全副心神的注意力可都放在那儿了,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她得比人家快。 麦冬风一般地绕着层层书架跑了两三圈,兰兮亦步亦趋地尾随了两三圈,激起飞尘无数……眼见麦冬渐趋平静,梁上亦无动静,兰兮暗暗长舒了口气,这里尘重不透气,她胸口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都快透不过气了。 “真是晦气!算了,我们下去吧!”麦冬跺跺脚,甩甩袖子转身朝外走。 兰兮揉着胸口欣然举步―― 却见,麦冬毫无征兆地忽然回首抬头,然后,“砰”的一声软倒在地。 接着一条青影从梁上飘下,落在兰兮身前。 兰兮呆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那人也是一怔,拧了拧眉,道:“昨晚,是你?” 兰兮忙敛了神思,默然地点了点头。 ------------ 第二十四章 失窃 眼前的少年一袭青衫,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看了兰兮一眼,那眼神,犹如月华初升,照在冰原上,美极,冷彻。 兰兮不觉瑟了一下,很奇怪,不是害怕,而是感觉有些对不起人家的气短。 “本该戳瞎你的眼……”他往旁边踱了两步,微微抬头望着窗外,透过厚厚的窗帘似乎能看到什么,慢慢地,周身冰原的气息敛去,只余月华潋滟,然而不过一瞬,他转过头来,依旧绝傲。 “张嘴!”指尖轻弹,一粒小小的药丸已落入少女口中,顺势而下。 她闭了眼,细细品着唾沫中残留的味道,她得知道吃下的是什么毒,才好“中毒”……咦? 她平静得有些异乎寻常,吓傻了似的北冥神剑最新章节。 他轻哼了声,道:“你若乖乖听话,自是无碍,不然……会肠穿肚烂而死。” 她睁开眼,笑意一闪而过。 忙垂首,轻点。 “百草纪,帮我找到。”少年说完,扬臂划出一掌,就近垂立的窗帘如先前那般陡然卷起又落下,亮光骤现时青影一闪而逝。 晚上,兰兮再一次被麦冬从床上拉了起来,尾随燕珠夜行。 原本兰兮还有点奇怪,沉香阁那样的地方,竟那样随便交到两个才刚进来不知根底的人手里,过了晌午才知道,这差事指派了三个人,除了她俩,还有个松颐院的大婢女明秀,明秀因为要往离院送补品,一时不得闲,交待了让兰兮和麦冬先在松颐院候着,可领差的婆子不知怎地竟直接将人送到了沉香阁。明秀来了以后,便把二楼的书室给锁了,只带着她们在一楼将那些物件抹得纤尘不染。 麦冬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醒来,很是迷惑,为啥好端端地就跌了那一跤呢?左思右想没弄明白,她便寻思着,约摸是这几日吃得太素身子虚,那里又闷,才一时不支……于是,晚饭时贿赂了厨上的婆子弄了个肥鸡腿,吧唧吧唧地吃了个喷香,果觉面色红润了许多……这半夜潜出来,果真是劲头十足了啊。 “今儿非死咬着她不可!”麦冬踌蹰满志地捏着拳道。 脚下像是去霜院的路。 霜院是客院,燕珠去客院做什么?仿佛猜到了兰兮所想,麦冬适时道:“客院如今可住着一位贵公子呢。昨儿晚上住进来的,厨下那些丫头婆子说道得可热闹了,据说长得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身份又贵不可言……嘿嘿,燕珠这丫头眼光真毒,这人,是比秋公子要强上那么些!” 不由想起月下的那道身影,还有再遇时的情景,兰兮轻声问:“他可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麦冬含糊地“唔”了声,“听说是从云城来的,同秋家是故交,特地来探公子的病,晚饭还是在离院吃的呢……哎?这样看来公子也不像病得不行了啊,还能待客呢……” 她遇上的便是客院的那位没错了。 云城是大翌的国都,到梧州快马加鞭也得月余的路程,按麦冬说的,那人昨晚方到,不好生歇着,夜半跑到荷塘上去,还那样……真是匪夷所思,这且是在别人家里呢,他还真是随心所欲,或者这便是贵公子的习性。嗯,希望他对她的那道“要挟”也只是一时兴起,回头别找她的麻烦,也别再遇上了。 “咦?怎么转弯了?哎呀,她,她这是转道去离院了?这么说,她看上的还是咱们公子!”麦冬又精神振奋了,大眼闪闪发光。 快到离院时,燕珠又一转,穿过大半个秋水庄,朝着棠园而去。 棠园是秋公子的姑姑未嫁之时的居所。秋家是百年世家,不仅在野声名赫赫,在朝亦有一席之地,秋家的姻亲,秋家姑奶奶的夫家,便是大翌的镇北将军府。镇北将军苍戍手握四十万大军,与长宁侯一北一南守着大翌,他们一个是寒门名将,一个是名门贵胄,皆深得圣眷。一个多月前,苍戍之女,苍家大小姐苍宛儿,为探望病重的表兄秋夜,带着仆从由云城来了梧州,如今便歇在这棠园。 燕珠再次过门而不入,袅袅娜娜又往松颐院而去……又往百草园……往沉香阁……绕湖而行……当她蜿蜿蜒蜒地绕过百草园奔往后山时,麦冬终于耐心告罄,跺着脚咬牙切齿一挥手:“我们回去!”麦冬这一副怄得要死咬牙吃闷亏的样子,几乎让兰兮失笑,她本来对燕珠夜行有几分不以为然,此番下来,倒也生出了些许兴趣,可能来秋水庄的人都多少有所图罢,她是,五朵是,燕珠是,麦冬也是…… 天快亮时,燕珠方回。 这一晚兰兮又没怎么睡,她的嗓子也没什么起色玩美房东最新章节。对于眼下的处境,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还是没想出个章法,秋水庄的作派行事与焰宫完完全全不一样,她除了暂时隐藏好别无一点头绪,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如此,也就没有急着治病。 吃过早饭,燕珠和五朵便收拾好包袱,正式搬去离院了,五朵泪水涟涟,麦冬顿足连连,颇有怨气地瞪了燕珠好几眼,燕珠似笑非笑地回她一眼:“姐替你占个床位?”麦冬大大地翻回一个白眼,拎起燕珠的包袱从窗子扔出去。 笑闹了一阵,五朵等四人在众人的艳羡中离开了偏僻的大杂院。 人群还未散去,忽然院中走来四个的婆子,其中一人道:“昨天去过沉香阁的是哪两个?” 麦冬笑嘻嘻地拉着兰兮走上前,“是我们。” 那婆子便道:“老夫人要问你们话,赶紧随我去松颐院。”说完和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她身边的高胖婆子便带了另一个婆子往内走,她和余下的一人则领着兰兮她们往外走。 路上麦冬闲不住,拉着那婆子套近乎。“大娘一路赶过来,挺急的吧?瞧您,额头都冒汗了,这也挺远的……老夫人那边急着找我们,有什么事呀,您给我说说呗,我白听着,一定不会多嘴乱讲……您看我这新来乍到的,人没认全,规矩也没学好,只怕做错了什么事,自己还糊里糊涂的呢,大娘您就给我透个话嘛,我这心里也能能踏实些不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那婆子只一味不假辞色。 到了松颐院,却未去鹤年堂。 那婆子木着脸将人带到偏厅旁边的小房,合上门便道:“老婆子也是听令行事,得罪了。”说着伸手搭在了站在近旁的兰兮身上,另一个婆子则守在门边。 这是要搜身,定是沉香阁丢东西了。 兰兮调了调呼吸,慢慢松开了护在腰侧的手。她衣服上缝了暗兜,原先装在挂兜里的东西大多移了进去,剩下的那些都不甚要紧,被翻看下也无妨。谁知婆子只在她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按了一遍,又端详几眼,便微微侧身冲门边的婆子摇了摇头。 看来,丢的那东西应该不大,也不小,既能藏在身上,却也能轻易摸得到,多半是硬质的……正这么想着,垂在身侧的手中忽然被塞入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兰兮眼风也未动一下,心中却一阵惊跳,麦冬离她有二三步远,不过是搜身的婆子小小侧了下头,可能稍稍挡了些门边一直注视着她们的婆子的视线,就这么眨眼的工夫,麦冬居然就把东西给塞过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分明站在那边连衣角也没有动一下。 自然麦冬身上也没搜到东西。 兰兮暗暗将手中之物收进袖袋,随婆子到了暖阁。 那高胖婆子正在那里回话:“……都搜过了,没有。” 搜身的婆子上前道:“回老夫人,身上也搜过了,没有。” 秋老夫人摆摆手,跪在脚踏上捶着腿的婢子悄然退下。“会不会是,早先便丢了?”秋老夫人低声问黄妈妈。 黄妈妈俯低了身子,摇摇头,极肯定地道:“不会,那时老奴一件一件对过了,才封了门窗。那镇纸是爷常用之物,老奴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搁原处放着呢……” “那,会不会是昨儿个之前……”秋老夫人想了想又问。 黄妈妈思索片刻,道:“按理说不会,昨儿邱婆子带人过去之前,明英亲自去瞧过,那些门啊窗啊上面的封条还好好的。”这可真是怪了,沉香阁里面随便一抓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怎么单单就偷了那个玉兔镇纸呢,是眼皮浅不识货,还是别有玄机啊。 ------------ 第二十五章 援手 黄妈妈的目光飘到下首,那两个婢女,一个娇俏明媚,那眼里汪着的尽是机灵劲儿;另一个清丽淡然,那一双眸子,清清澈澈不染半分尘俗的样子。这样的两个人进了秋水庄,若说志不在公子,那所为何来呢?黄妈妈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提醒下老夫人,毕竟其中一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才得以进庄,尽管那事不过是凑巧了她绝无私心,但若真有什么,她先将自己摘了出来总是极妥的。 “老夫人,只怕这俩丫头来历不简单,要不要……” 秋老夫人面色凝了凝,接过黄妈妈奉上的茶,半合着眼慢慢喝着,缓缓道:“今年选进来的这些丫头,我看着还不错,你觉得呢……有几个倒是新鲜有趣得紧,生得也好,往年可没有这样的,你说公子瞧着,是不是也能入眼些……” 黄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温声接话道:“谁说不是,远的不说,单说眼前,您看下面用青竹簪着头发的那丫头,老奴第一眼见到,便是觉得耳目一新……就是看着稍嫌清冷了些,怕是不太讨巧梦魇都市最新章节。” 秋老夫人掀了掀眼帘,发出声低低的冷哼,似慨叹又似嘲弄,“这样的只怕更好呢……这男人的心里,除了种着情根,还蹲着一拧种呢,你呀上赶子去对他好,他倒躲得老远,你掏心掏肺,他只当驴心狗肺,你若远着他,他就千方百计往你跟前凑,你给他甩脸子端架子,他倒真真当你是那心肝宝贝了。” 黄妈妈无声苦笑,秋老夫人话音中的嘲讽和苍凉她岂会听不出来,这么多年了,主子心里的那个结始终没有解开啊,黄妈妈暗暗叹了口气,陪着笑道:“您说的极是,老奴倒是觉得,不论谁赶着谁,谁远着谁,只要公子能入了眼,成了家,您能抱上重孙子,老奴们能多个小主子,那这秋水庄上下就都乐哈哈了。” 秋老夫人抬手点着黄妈妈笑道:“你这张嘴呀,怎么老着老着还甜滑了。” “老奴这说的可也是实话。” 笑罢,秋老夫人摆摆手,黄妈妈躬身往边上退了退,听秋老夫人道:“秋水庄一向赏罚分明,失窃之事虽说不一定是你们所为,但既在那里当差事,少不得也要担几分责任,这事依着秋水庄的规矩,或杖责二十,或断食五日,二者择其一吧,再不然……”顿了顿,“你们还有别话要禀?” 说得冠冕堂皇,当差是三人,受罚的为何只二个? 麦冬眼珠转了转,强压下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咽口水,可怜兮兮地道:“既是依秋水庄的规矩行事,婢子们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若是他日水落石出,证明婢子们是清白的,那眼下这罚受的,岂不是有点冤……” 秋老夫人一怔,继而颇有兴味地看着麦冬,“嗯,那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婢子听老夫人的。” “要不把规矩改改?” “但凭老夫人吩咐,婢子们绝无异议。” 秋老夫人盯着麦冬看了半晌,慢慢透出笑来,点点头道:“也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规矩拘着活人确是讨嫌。只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这庄子建成就有了这么些规矩,这么些年,受了冤屈的人也不是没有,这也都是各人的命数,断没有因噎废食的道理。你来秋家的时日短,一时想不通也是常情,我也不怪你。你只记住一句话,若想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就要先当自己是秋家的人,守秋家的规矩。” 麦冬懈气地扁了扁嘴,眼光往边上瞟了瞟,没再吱声。 忽然有人进来禀告:“端云公子来了。” “快请,请去鹤年堂。”秋老夫人扶着黄妈妈的手臂便急着起身,倾起半边身子又顿住,摆摆手,“就在这里吧,先带她们下去。” 兰兮慢慢抬眸,不着痕迹地看了秋老夫人一眼,这端云公子的来头只怕真是不小,得秋老夫人如此的看重。退到门口时,珠帘由外边撩起,走进来一位少年公子,一袭青衫,俊美绝伦,通身上下除了发簪,连玉佩也没有坠一个,却又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一行人赶紧侧身避到一旁,屏声静气地待其过去,才打了帘子鱼贯而出。到了外面廊下,有个婆子重重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好俊的人呐,竟比公子还耀眼几分!” “是啊,是啊鬼影新娘!”另一婆子忙附和道。 “他真的比秋公子生得好?”麦冬好奇地探头过去。 “谁说不是!”先前感叹的婆子答道。 麦冬眨眨眼,叹息一声,怅然道:“我还以为秋公子更俊呢,竟是敌不过端云……”先前替她们搜身的婆子“扑”一声笑出来,伸手推了麦冬一把,笑骂道:“你这丫头魔障了不成?这会儿不担心自个儿的性命,倒嚼起公子的舌根了!有这个工夫不如好好打算打算,是要打还是挨饿,回头老夫人见完客就该发落你们了。” 麦冬呆了呆,忽然眼中一亮,拉着那婆子道:“端云公子是咱们的贵客,要是他能帮着求求情,老夫人一定会给面子的对吧?对吧?”那婆子迎着麦冬热切的眼神,点点头:“那倒是,别说是两个黄毛丫头,就是满匣子的宝贝,端云公子开了口,老夫人必会点头。” “啊哈,真的吗,我就说嘛!”麦冬刹时一脸阳光。 “呵呵,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尽说傻话,人家凭什么要为你求情?因为你说他长得好看,还是你长得好看呀?”婆子们哄笑起来。 “你省省吧,这位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我可是听说,昨晚霜院轰了个丫头出来,那肋骨生生断了二根,现在还人事不省呢。”那高胖婆子冷冷地道。 “哎哟,竟有这样的事,我昨儿吃了些酒,倒没听说这个!怎么就给轰出来了呢?”有婆子急问道。 “说是冲撞了端云公子,到底为哪般谁知道呢……”高胖婆子压低了些声音。 麦冬皱了脸,靠到兰兮身上,嘟囔道:“我不想挨打也不想挨饿,可怎么办啊……”兰兮有些恍神,端云这时候忽然出现,似乎有些太过凑巧了,方才……他似乎做了个手势,她也不太确定,心里生出了那么一丝东西飘来浮去,隐约感觉会有事发生。 黄妈妈带着满心复杂的诧异,寻到了在耳房后边候着的兰兮等人。 开口前,不由再次细看了两眼,这俩丫头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呢? “你们,跟我来。” “啊?去哪?干什么去?”麦冬弹跳起来,先是躲到兰兮身后,随即又跳到她身前,将她护着,自己挺身直面黄妈妈。 黄妈妈回身便走,那几个婆子有些面面相觑,麦冬犹豫了下,微垮了脸追着兰兮的步子跟过去。 松颐院门口,古松下立着道挺拔的身影。 黄妈妈微微一惊,万没想到他竟候在这里,快步躬身上前,恭声道:“见过公子!这便是兰兮与麦冬……这会儿便让她们随公子过去?” 端云淡淡地“嗯”了声,也不看人,举步便朝外走。 行姿如筠溪,淙然飘逸。 到了霜院,端云扫了兰兮一眼,“跟我进来。” 麦冬亮着眼睛贴身相随,被端云的长随青石面无表情地拦住。 端云进屋后便道:“东西呢?” 兰兮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果然是听说了。 端云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算你聪明,没做傻事。”若是她把他供出来,他就由着她去死。 她浮出丝笑意,就算她想做傻事,他也没给她时间啊,还没怎么样呢,他就现身了。 ------------ 第二十六章 端云 青石有些纳闷,公子早起那脸色就阴得很,满桌子的早点没用几口,还摔了只碗,正经的事务理也不理,茶也不喝,只一脸不耐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发狠,可一听说沉香阁遭了窃,两个有嫌疑的婢女被捉了,忽然就说什么要去给秋老夫人请安,他们都来了多久了,这会子才记起要去请安了?果然,这安请完,竟带了那两个婢女回来…… 自家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眼高过顶,对女色只有厉色连疾言也吝奉的啊,可这会儿,不仅巴巴地讨了人回来,还和其中一个同处一室,这么半天,这么静……诡异啊! 房里忽然传出一声低吼。 青石一抖,相随多年,他自是晓得,这短促的一声,自家公子是挟了怒的,呃,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懊恼的意味?不对不对,一定是听错了,不会是懊恼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自家公子,恼啊怒啊寻常得紧,带了羞意的懊恼却不大可能。前两年,夫人冷不丁送了两个美貌丫头上山,说是去“服侍”公子的,那时公子沉得要滴出水的脸上,有一丝暗红,那才是懊恼吧,哦不对,那是气恼才对,随后,公子不是绷着脸和老爷子狠狠打了一架么,因为他笑得最大声,结果却被打得鼻青脸肿…… 再说那年,公子刚上山,老爷子翘着胡子丢下本古怪的心法,让公子自己练去,公子苦思月余不得其法,恭恭敬敬给老爷子叩了三个头,老爷子方笑眯着眼指出了其中窍门所在,不过是由后往前练而已,公子一听那眼中的火苗顿时窜出老高,差点没将老爷子的窝棚给点着了。他再翻看那本心法的时候,俊脸通红,可怜公子自幼天资过人能人所不能,这回却阴沟里翻了船了,倒过来练?亏得老爷子想得出!公子其实有那么些懊恼吧?可他瞧着,公子不仅脸红红,眼还闪闪亮咧,分明像是激动兴奋的啊…… 青石摇摇头,再摇摇头,又摇摇头,终于点点头,对了,要说公子懊恼,只有那一次,那时公子才几岁,被那个无聊的病美人哄着吃了颗酸杏,公子强撑着回了房才皱了小脸呲了牙大盅大盅喝水,那小眼神,又气恼又羞惭……是了,自那以后公子再没着过谁的道了,怎会懊恼!现今更不会了,要说方才那丫头能让公子着了道,他青石还真没法信! 青石皱了眉,直想叹气。 里面那个叫兰兮的丫头,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得令公子如此另眼相待呢? 容貌?不算绝色,也就过得去而已,府里随便抓个丫鬟也比她娇艳妩媚,再者说了,公子自个儿长成那样,想以容貌得公子青眼,那基本不太可能。 那会是什么呢?德言容功,另外三样?青石不觉撇唇哧了下,那三样莫说还不够时间给公子感知,就算她十足十的有这三好,又如何,公子才不会将这些俗念放在眼里。 青石忽地眼一亮,武功!公子尚武,若对方同样是个年纪轻轻的绝顶高手,说不定就惺惺相惜了!不过……青石捏着下巴细细回想,方才一路走来,没感觉那丫头有内力呀!莫非,难道,竟然,果真……是个绝顶高手,那内力隐了起来,连他也不能探窥分毫?! 这!青石挺了挺腰,肃然起敬起来!要知道,以公子功力之强,他也能探知一二呢!这兰姑娘的身手,竟比公子还了得!啧啧,秋水庄果真不得了,随便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就身怀绝技!啊不对,兰姑娘进庄也才几天,不是签了死契的家奴,她这样的身份,潜入秋水庄肯定是另有所图,她图啥呢……肯定、应该不会是公子吧?对,公子是临时起意才来的,她要真图的是公子就该去云城才更靠谱,可她偏偏来了这儿,偏偏不巧又遇上了公子,还和公子扯上了关系,又共处一室……哎呀,不管她图啥吧,他只想知道,她是敌是友? 忽然耳边划过一道细细的轻啸。 青石忙敛了心神,迎空比了个手势,便闪落一道人影,朝他奉上一物,随即迅速闪离。青石打开手中的纸卷,飞快地扫了一遍,快步至门前抬手轻叩。 “进来。” 青石利落地推门入内,行至那姑娘身侧一臂远站定,垂首侍立。 “何事?” 青石心中大惊,口中并未答话,只躬身奉上字条,回身之际眼光不由朝边上瞥了瞥。 端云却似浑然不觉,青石既有急事禀报,自当屏退外人再容禀,他带些心不在焉地垂眸,一眼扫到纸上的内容,指尖一颤不及细看便倏地起身,举步朝外走,既有些急切,又带了些轻快:“随我去看看。” 青石忙目不斜视地跟上去。 兰兮也快步跟了上去,行了十来步,这才惊觉自己此举甚为不妥,可已经跟到了院中,再退回也是突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假装没有察觉那个少年随从时时飘过来的余光,反正她也不是非去不可,等他们出声,她再回去好了行脚商人的奇闻异录全文阅读。 可不知为何,他们硬是没有斥退她。 待端云欲挽辔上马,那少年随从扑将过去抱住马头,苦劝道:“公子不可!您身子骨还未大好,不好生静养本已不对,如何还能纵马颠簸!”又扭过头去骂,“混帐东西,还不快去备车!”转首间甚至睇了兰兮一眼,那意思,是叫她也上去劝和劝和?鬼使神差地,兰兮真走上去,缓缓地极自然地从端云手中抽出了缰绳。 青石目瞪口呆,方才他舍身一扑,可是冒着被踹飞的危险,是有忠肝义胆撑着的!兰姑娘竟有这般的气魄,敢在公子跟前捋毛儿,更有这般的运气,公子竟没有呲毛…… 一时车来了,端云淡无表情地跳上车,兰兮淡然自若地跳坐到副驾上,青石那么瞅着,竟觉得十分的默契。不及多想,他便也跳上车架,亲自驾了车朝梧州城里去。 直到进了城,端云都没有任何吩咐,青石只得问:“公子,先去哪处?” “你看着办。”半晌,车内方传出端云的声音。 青石在脑中过了过纸条中所述的资料,道:“去鲁巷,可好?” “嗯。” 青石暗舒口气。 那位姑娘今早方至梧州,却当街遭人调戏,他们的人便顺手救了,安置在鲁巷,便于公子去确认是否为他所寻之人。 说起来,青石还是没太弄明白公子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感觉这位姑娘听着挺像,大约风五他们也是这么觉得,才未多作观察便呈报了上来。 马车熟门熟路地驶进鲁巷,到了一所宅子前,早有人开了大门候在那儿,青石将车赶到院内,才要打起帘子请端云下车,却见车帘一掀,端云以行云流水之姿跳下了车。青石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候着的小厮赶紧带路。 行至厅外,端云忽然刹住步子,低声道:“青石,你先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青石愣了愣,快步离开,很快回来,道:“那位姑娘正在帮人上药,面有戚色……”话未说完端云已越身而过,青石忙闭嘴跟上。兰兮想了想,没有跟过去,只在厅外站在,不一会儿便听到端云的冷冰冰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面有戚色?那样叫戚色?青石,你这肚子里装的全都是石头不成?不如趁早回风二那里,多少补点墨水进去,省得出来丢爷的脸!” “公子……”青石苦着脸,甚觉有口难言,那姑娘泪盈于睫,欲掉不掉,欲哭未哭,不是“戚”么,他自觉一“戚”字用得甚是文雅,怎么就没墨水了。 “她不会作此惺惺之态。”端云在青石头上敲了一记,“用点脑子!带点眼力!嗯?里边那个一看就无用至极,只知道哭,哼!怎么可能是爷要找的人!还遭人调戏?这样的直接跳过才是,浪费爷的时间!” 青石幽怨地看了端云半眼,垂了头。 “你还不服气了?”端云又敲了一记,“下一处是个什么情况?” 青石马上背书:“携幼弟,宿福运客栈,于后厨洗碗以抵房资,抵梧州二日,只出客栈一次……”他又被打断,端云轻笑:“洗碗抵房资……这确是她会做的事……” 公子是笑了,可青石觉得等下自己可能会倒更大的霉,那里头可还有一句话,“貌,不甚美”,风五那厮他可了解得很,这意思绝对是接下来那位,结结实实是个丑女,公子这头心欢喜地去了,万一要是……不敢想…… ------------ 第二十七章 寻人 青石没精打采地甩着马鞭,心里转着念头。 拉车的马匹本是精选的良驹,日骋千里威风过的,此刻被拘在车前不能撒欢地跑,已极不得劲儿,还摊上这样无良的驾者,时勒时驱的,更是分外不满起来,双双喷着粗息马蹄儿敲得蹬蹬响,把个车拉得一耸一耸的。 “青石――” “是,公子……” 青石忙勒了马头,马车稳下来。 “你……若是见了……没碰过面,却又不是不认识的人,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呃?青石虎躯一抖,倒吸了口气,再一缓过神来,差点没从车上翻下去,他家公子这是……若他耳朵和脑子都没坏掉,那他家公子这是寻思着怎么跟姑娘家搭话呢吧?还费了大力气在寻思,还不耻下问了都…… “青石?” “是,公子!” “答话!” “那个……”青石积极望着天,端着点公子范儿,再融入点雅意,略一思索,扬着下巴点了点,还真非这句莫属了,“嗯,那个……好久不见!” “……那要是不久前才见过呢?” “那就说,你好吗?”青石挥了挥擎着马鞭的手,目光欣然扫向邻坐之人,从她淡笑的神色上似乎看到了丝丝赞许,不觉咧嘴一笑,之前那要倒大霉的感觉去了多半。 “你好吗?”端云念道,声若低沉的弦音,沉思片刻,忽地一脚踹在车门上,“你个糊涂东西!这句不行,再想!” 青石望望天和地,很快羞愧地明白过来了,流落到那样的小客栈里,洗碗抵债,好不好,还用问?!“要不就说,你受苦了……” “扑”!车内飞出一物打中青石的后脑勺,一阵细末蔌蔌由领口落入青石颈间,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红豆糕,他担心公子路上饿吩咐备上的,作了暗器,还一阵清香呢。被红豆糕这么一砸,青石脑中又灵光一闪,立时了悟到这块糕他受的可谓当之无愧。“你受苦了”――这话委实煸情了些,流俗了些,掉份了些……正懊恼着冥思呢,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他转过脸,见一直安静待于一旁的少女正笑望着他,那双清泉般的眸子会说话似的,便是一喜:“你有主意么?快说快说!” 兰兮歉然一笑,抬手指了指转角处的那块不怎么起眼的招牌。 福运客栈到了,从这个小巷子进去便是。 “公子,到了。” 青石略觉鼻酸,这般窝在小巷子里的客栈,即便府里三等奴才出外办差,也断不会住的,可人家姑娘却连这个也轻易住不上!这也太凄凉了!待会儿公子与伊人相见,再救伊人于囹圄,那伊人该有多感激涕零啊,自然就不会在意公子第一句话说啥了吧?她心里肯定只有感激感动,或许还有倾心……那真是大团圆结局啊暧昧神医最新章节!真希望这位便是公子要找的人,公子连日来都阴晴不定,害他看天上的太阳都不是太阳了……青石仰仰头,一束阳光投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呵呵地笑了,这天也许不会阴着了呢…… “不好生看路,傻笑什么?” 仿佛为了响应端云的话,他话音方落,青石脚下就一个趔趄,端云嫌弃地冷哼一声,慢慢背身站住。 青石白着脸,他居然忘了“不甚美”这一茬了,强止住心中的哀嚎之声,青石扬手淡定地比了下,墙上便飘了道人影下来。 “如何?” “人在后面的巷子里。” 青石抬眼,露出丝诧异的迷茫,“如何过去?”眼前左看右看也不像有路的样子。 “从上面……” 青影一闪,端云已掠了出去,青石忙跟上,丢下一句:“你带着她。” 福运客栈后面,逼仄的死巷子里,一道纤细人影背向而坐,埋首在一个油乎乎的大盆里,双臂轻摇,啪啪的水声摩擦声有节奏地响着。 四道人影落下,巷子里,几乎再无多少余地。 看到端云裹足不前,青石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家英明神武俊逸不凡的公子,也有让他同情的时候!虽然不明白是什么裹住了公子的脚,但此情此景足已令青石豪气盈胸胆气上涌,他足尖微斜,稳定身形,气沉丹田,微启双唇,发出一声……清咳。 果真,那姑娘略显迟疑地回首了。 青石强压着要挑起的眉迅速瞟向端云,收获了一记冷厉的眼刀。 这是欲迎还拒呢吧,自家公子好别扭。 青石再接再励,善解人意缩了肩往外挪开一点再一点以减少存在感,最大限度地给公子留出空间,无奈地方太窄小,他缩缩挪挪,仍是裹在自家公子冷冽的眼风里,尽心尽力之后,唯面现无奈怀揣得意以无敌的视角悄然地看戏之。 “你们……有事?” 有啊有啊,就是找你嘛!青石心中欢快地答道。忽然瞪大了眼睛,慢慢咬牙,风五这厮,不甚美,竟单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姑娘十四五岁,中人之姿,眉目之间却有股清隽之气,令她看起来显得怡然大方,虽处境窘迫,却舒缓自若。 端云俊眉微策蹙起,只是发怔。 青石急得直想跺脚,公子哎,您倒是说句话呀,我知道您是发懵发窘,人家姑娘不知道呀,她会觉得您冷淡冷脸,再配上您生就的这副花容月貌,有点脑子的怕是都不会往您跟前凑了,免得自闯伤心路啊!这第一印象算是生生给毁了! “你们有事?”这回,问的是青石。 “嗯,那个……”青石陪着笑,抖着胆子朝端云挤挤眼。 问话的人只得再偏过脸去看端云。 端云终于开了尊口,“你……”才说了一个字却僵住了。 门里忽然跑出个六七岁的小男娃,脆声嚷着:“姐姐,姐姐,你看,饼!” 端云猛然转身,抬手指着青石,脸色铁青,点了点指头,瞪了瞪眼,甩袖上了房。 青石耷了眉,知道这事又办砸了,公子要找的那位姑娘,携弟同行,其弟,却是位十几岁的少年郎,眼前这小奶娃,是哪跟哪啊,死风五,长着两只眼是进出气用的啊?那你倒是用鼻子好好看清楚啊男人如炉鼎!害公子白白忐忑别扭无语凝噎了……青石有失节奏地抛下一锭银子,追着端云去了。 最后一个目标人物,租住在城北的香梧街。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青石再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公子,纵使今天找不着,总有一天能找着的。” “闭嘴。” “奴才的娘说过,你越是使劲去找一样东西,越是找不着,当你不找了,它自个儿就冒出来了,找人想必也是一样。” “你娘?你娘的脸是圆的还是方的,记得不?哼!” 青石讪笑了下,他倒是忘了自己是孤儿,只知道自己必定也有个娘,再多的就不知道了,更别提什么抚育教导。“奴才一时嘴快说错了,总之是听人说过,有这么回事的。” “你知道什么……”端云叹口气,东西是死的,虽不会自己冒出来,却也不会自己跑掉,可人是活的,要是走远了,让他上哪里找去? 青石一时也十分忧虑,虽不知公子找的是什么人,但公子这样上心,总要快快找到了才好。 这处自然也有人守着。 “姑娘出去采药了,小公子在屋里歇着。” “采药?”端云眼中星芒骤起,那回话之人连忙垂下头,不敢直视之。 “是,姑娘临去前与邻人交待的。” “屋里的小公子多大年纪?”青石激动地插言。 “十二三岁。” 青石暗吁了口气。 端云目光落在远处,缓声道:“可知她,去往何处?” “苍梧山。”那人迅速抬眼看了端云一眼,又低下头。 “说。” “那屋里的小公子,似乎是……与姑娘是夫妇……” “啊?怎么可能?你没听错看错吧?”青石跳起来。 “小的亲耳听到姑娘同邻人这么说的。” 又找错了。青石张着嘴,巴巴地望向端云,打出“节哀”的眼神。 端云眼眸半垂,轻声问:“他们如何相称?” “小公子唤姑娘‘姐姐’,姑娘如何唤小公子并未听到。” 时隔不久,青石再次得以对端云抱以深深的同情了。 这位恐怕十之**是公子要找的人了,可公子却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为何?原来公子要找的那对姐弟不是真的姐弟,而是以姐弟相称的小情人,现在,小情人变成小两口了,唉! “走吧。”端云转身。 公子俊挺的背影竟显出几分孤寂寥落。 青石十分唏嘘加心疼,飞掠上车,挥着马鞭奔往苍梧山。 ------------ 第二十八章 遇袭 苍梧山侧腰一削壁处。壁上的青藤之上,附着个青衣人,轻缓又不失灵巧地在壁上移动着,在壁之顶部,青藤之上,有一串指头大小黄澄澄的果子。 他们赶到苍梧山,寻到此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已渐西下的日光打在削壁上,那青藤,那青影,如同一匹青丝金底的丝锦,流光逸之。 端云站在最前,距削壁不过十来步,微仰着头,矗般立着。 青石稍后一点,安静地站着。连番的打击之下,他不敢再往美里想了,连祈愿的念头也谨慎地压着没往外冒。 兰兮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对于那吸引了另两个人视线的所在,她只扫了一眼,就从壁上挪开目光,淡淡地投向四周。 青石忽地移身过来,以目光相询:怎么了? 兰兮回他一个略显不安的眼神。 “没事的,这附近没别人。”青石以近乎唇语的低音道。 有些危险不必来自于人,却甚于人。何况,那壁上不是还有个人么。 这话却不知道怎么同他讲。 忽然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传来,却见有根青藤猛地断开,骤然失了依附,青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挣扎般地晃动着朝下坠,这道削壁说高不高,却也有二丈来高,若是这么硬生生掉下来磕在下面的石上,不死也得重伤,当下,青石低喝一声一跃而起――却又原地落下,公子可还在呢,若他不顾眉眼高低冲上去救美,可就僭越了,还好他脑子转得快及时想到了,不然,公子的冷眼不得冻死他。 端云却纹丝不动。 那边一丝不苟坠着。 青石急了,差点没扑到端云背后去捅上一捅,到底不敢!只眼愣愣地望着,又想,公子该不会是等着他去救吧,毕竟公子有事该小厮服其劳,况且,他也十分不能想象公子亲身救人的景象。青石捏起拳头,准备在最后一刻弹出去将人捞起…… 兰兮却莫名地笃定,不会有什么血溅当场的意外发生。 果然,青衣人落到离地面约大半个人高时,忽然止住了坠势。她的落姿是头朝下,本是格外危险,谁知却得以有机会用脚勾缠住旁的青藤,而稳住了身形,化了危机。 端云垂在身侧的衣袖动了动,仿佛是攥紧了又松开的样子,青石只顾惬意地呼气,兰兮却瞧见了,不由多看了端云一眼,可惜不过是个背影,什么也瞧不出来。 青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目秀丽如画,从壁上下来站定之后,乍然发现成品字站立的端云三人,只瞬间怔然,随即便淡淡一笑,理了理身上挂着的布兜,意态闲适地举步便走异世无冕邪皇全文阅读。 她越过端云,与兰兮擦身而过。 “咳!”青石嗓子好痒。 端云缓缓转过身,呼吸紧了紧。 “你……可有人,欠着你的银子?” 姗然离去的脚步仿佛顿了顿,她慢慢回头,莞然一笑,道:“也得欠债的人记得才算有。”声音竟低哑得不行,比起兰兮只好上那么一点点,能出声而已,原本的音色却是听不出的。 “他,自然是记得的……”端云冲口而出,说完迅速垂下眼眸。 她笑笑,“有心便好。”说罢,又一笑,告别的味道极为明显。 青石三分理解七分怜惜地瞄了端云一眼,眉梢高高挑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朝削壁那边飞,公子啊,别想了,您真不是那块料,再想也想不出那情绵绵意切切的言语来,即使想出来了,您也说不出来的啊,还是赶紧地抓了眼下这个机会再说,去把那串黄澄澄的果子摘下来啊,指定能搏伊人一笑,顺便还能显显您曼妙的身姿不是…… “令弟……还好吧?” 终于盼到端云再开金口,青石闻言,却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飞挑的眉梢迅速归位,看向自家公子的目光一时相当的动情有料,那是十分的同情加二分的同仇敌忾。 “他挺好的。” 低哑的声音竟带了些甜蜜的味道,青石顿时有些怒了,我家公子那么好,你就不能再等等么?非要这么急赶急地给了别人名分?!这么一想,眼角都红了,义愤之下,遂抬手一指:“你!你到底闹的哪样?”话音未落,自家公子那杀人的眼神便刺过来,青石赶紧抖了抖举着的手指,又抖了抖,示意了再示意,自家公子除了狠狠剜着他根本不干别的,无奈之下他只得拔高音量:“兰丫头!叫你呢!在那边干嘛?还不快回来!” 兰兮正蹲在草丛边翻看着什么,随着青石的大叫,她忽然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同时使劲挥着手臂,好象要把什么东西挥掉似的。青石眼尖,一眼看到她右臂上缠着条青蛇,青蛇扁扁的脑袋高高昂起,不仅没有被甩下去,反而吐着红红的信子朝兰兮肩头咬去。青石急忙飞掠而起,手摸向袖袋,阻止是来不及了,早点喂她吃解毒丹也是好的。谁知才掠到一半,那蛇竟呼啸着迎面飞来与他擦肩而过,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兰兮揪住了蛇尾,将蛇扯飞了出去。青石一把拉起兰兮,上下打量两眼,一口气还没吐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暗哑的惊叫。 那蛇竟丢到了青衣少女的身上。 阿弥陀佛。 青石忙又飞身回去,从地上拎起那条大约已经晕了头的青蛇,随手一抡,将它远远地甩到了山下,然后飞快地退去端云身侧站好,同时飞出个“你闯祸了”的眼神,却见那个闯祸者相当淡定地回他一笑,并施施然走过来站到公子的另一侧。 兰兮其实是看到了端云眼中一闪而逝的恼怒,忽然想笑。 她这一笑,令本来没什么表情的端云,浮上了冷冽之色。 “我没事,这位姑娘也是无心之失,不用介怀!”青衣少女惊魂甫定,便道。 青石瞄了瞄,见端云冷着脸没打算说话的样子,便拱手笑道:“姑娘没事便好,不然即便是无心,兰丫头也少不了一顿板子,小的代她谢过姑娘――” “走吧。”端云打断道。 青石忙躬身上前,对青衣少女道:“姑娘这是打算下山了?不知要前往何处?我家公子有马车停在山下,可送姑娘一程……” 青衣少女笑笑:“多谢你和你家公子白莲花,滚粗!全文阅读!我要回城,若是不麻烦,那就叨扰了。” “不麻烦不麻烦!”青石笑眯眯地,慢慢落后两步,让过端云随青衣少女身后而行,他则与兰兮并行。 兰兮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她能肯定自己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但一会儿若有突袭,她如何保全自己是个很大的问题,即使她能应变得了,速度也跟不上,这样的山道上,最宜抽冷子放暗箭了,她若慢上一星半点,死几次都够了。 看看走在前面的端云,步态闲逸。 身边的青石,虽不再多话,但神态轻松带笑。 城门都不怕,她这个池鱼有什么好担心的。 兰兮舒缓了呼吸,舒缓地下山。 倏地,箭矢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几乎同时,兰兮已被人提着斜飞出去。 利箭刷刷如织,齐齐射向方才四人所站之处,但不过转瞬便停了下来,仿佛盛夏的一场跑暴雨,来时冲冲去时匆匆。 一切快的,令人的心跳来不及快上半拍,却是尘埃落定了。 那箭阵中央,只余青衣少女一人,她呆怔着,不可置信般的看看重又现身的端云等人,再看看扎在自己身上的颤巍巍的长箭。“为何……”她看向端云,眼神哀凄,一缕黑血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直至汩汩而下。 没有得到回答,她败叶般地踉跄了两步,仍旧抬起头,望向同样是一袭青衣的俊美公子。 端云冷着脸,转身欲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端云转首的一瞬间,几乎完全萎顿的青衣少女陡然振臂暴起,两道银线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缠向端云的脖颈,几乎在同一时刻,从青衣少女哀凄出场便两眼闪闪兴奋地死盯着她的青石,扬手打出两道金光,将银线钉在了地上,距着端云半步远。端云眉都未抬一下,绕开步往山下走。 青衣少女呕了一大口血,满面厉色昂着头,微张的唇内,白牙衬着黑血,可怖之余,也表达着两个字:不甘。 青石怜悯地看着她:“想知道为什么?就不告诉你!” “用的是机关,守了两个人,跑掉了。”之前跟踪青衣少女的暗影现身禀道。 这样密集的暗箭射出来,不过是逼着公子去救那个女杀手,以便她施以暗算,她袖中的那两条银蛇,毒性之巨,若是被咬到,哪怕立时服用百清丹,也不见得能救回来,若是咬脚咬手,砍一砍倒还有**分的成算,可两条银蛇都是奔着公子的脖颈而去的,真毒!这蛇才是杀招,那些暗箭权作引子,何况又淬了毒,就算准头上差些,万一长个眼将人扎下碰下,也不得了。 青石立起眉,“你回去告诉风五,怎么领罚他自己看着办,也不用来跟公子请罪了!” “哎,你知道公子是如何识破那贼人的吗?”青石拉着兰兮落后端云三五步,悄悄问道。 她感觉到她身上有蛇息,将青蛇丢过去,本是想试一试,谁知却令端云识破了,所以那时他会有恼意,可他是如何识破的,她却不知。 “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凑巧招惹上那条小青蛇,又凑巧那么一扔,公子也不会知道这人是乔装的……她坏就坏在扮得太过了,哼,公子要找的人岂会那般无用,一条小小毒性的小青蛇,也能吓得鬼哭狼嚎的?” ------------ 第二十九章 秋夜 回到秋水庄时,天色已暮。便有小厮来寻青石,言离院传召兰兮,请他示下。兰兮眼下虽在端云身边当差,但她总归是秋水庄的人,秋老夫人、秋公子等人自是可以随时传召于她,只不过如今端云在霜院住着,他便是霜院的主子,叫走这里的人先报备报备也是礼之所至。 青石捏着下巴想了想,点了头,又叮嘱兰兮:“咱们如今也算是一路的了,你莫怕,有什么公子和我自会给你担着!来,先喝杯热茶,把饭吃了再去。”这一天相处下来,他看这兰丫头真是越看越顺眼,他也有几分公子之风的好不好,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入眼的,何况还这么地入! 兰兮带着丝莫名的许是好奇许是期待的情绪,缓步行至离院,在石榴花树下遇到了秋月,秋月仍是一身淡绿衣裙,见到兰兮便是一笑:“你来了,公子刚又问了一遍,我正要遣人过去看看呢。”说完携了兰兮的手往未语居走去。兰兮在苍梧寺见过秋月两面,那时秋月虔诚而伤惶,在松颐院又见过一次,那时秋月温和沉静,这一次所见,秋月却是亲昵可人。 “你的嗓子可好些了?” 兰兮笑着摇了摇头。 “回头我让人给你抓点药,吃上几剂就好了。”秋月在兰兮臂上拍了拍,安慰地笑笑,“公子就是想见见你,也没什么事,你不用紧张,你的情形他也知道的。”兰兮笑笑,听秋月往下说:“公子的心思都用在这庄子上,如今虽病着,却也不肯闲下心来……待会儿,不管公子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可以了,公子不会为难你的……公子待人,一向赏罚分明,也恩怨分明,不会错待帮他的人。” 秋月这话听着有些古怪,似乎意有所指缠情密爱全文阅读。 秋公子身边最得力的两大婢女,秋月温和少言,秋雪爽利善言,若非传言有误,少言的秋月这般多言,其中自然有隐情。 秋月甚至像是对她暗示乃至保证着什么…… 她有什么能让秋月看进眼里的呢? “公子,人来了。” 半晌,内里传来一声:“嗯。” 秋月挑起帘子,示意兰兮进去,她自己却站在了门口。 秋夜听到有人进来,便掩了画卷,笑着抬起头。 兰兮顿了顿,默默地向秋夜行了礼。 温如玉,清如泉。 秋夜不负秋月公子之名。 兰兮眼中划过一丝黯然,曾经,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他的声音如晓风,她便觉自己是那风中的垂柳,随风而舞,莫不依从,他话音方落,她便顺从地坐到了琴案边的椅子上,微微垂眸,余光中见他又是一笑,“听说你随端云出去了,可乏了?晚饭吃了么?” 她笑了笑,点点头。 虽是才入夜,却有股子静谧的感觉,让人之间的距离忽而变得极近。 有种与挚友秉烛夜谈的氛围。 秋夜的声音娓娓响起。 “你来梧州日子浅,有些事,你可能听说了,也可能还不知道……我在襁褓中,父亲便去世了,然后,祖母就封了父亲的凝碧轩和沉香阁,我……连父亲的画像也不曾见过……关于父亲的事,只依稀听说了一些,不比,外头茶坊酒肆所传的更多……至于我的母亲,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听服侍过父亲的仆人说,我的容貌与父亲并无肖似,我想,我大约是肖似母亲……便依着自己,作了这副画。”秋夜摊开案上的画卷,目光沈沈地附上去。 画中的女子花信年华,容貌与秋夜有六七分相似,月下倚栏而立,唇含轻笑,爱怜地看着怀中雪团样的小猫……点墨之间孺慕之情隐然,哀思之情亦然。 对未曾见过的亲人,也可以有缀入朝夕之间的怀念吗? 兰兮心中生出些茫然。 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是准,她偶尔想起时,只当是陌生人一般,没有念想,也没有渴望。 兰婆婆说她,性子淡,却重情,婆婆的话都对,唯独这句,她想不明白。像秋公子这样,方能算是重情。她所求的,不过心安而已,若百般放不下,何来心安?若皆能放下,又何来重之? “昨儿听到沉香阁解了封,我很高兴。我这么病着,不能到父亲待过的地方去坐一坐,看一看,那他曾经得用的物件,能为我所用,也甚好。你看,这个笔架,墨砚,都是父亲常用的……他们说父亲是大翌第一才子,我与他相去甚远,我想不出父亲读书,写字,作画,是什么样子,却原来,他案上日日所用的东西竟是这样的……” “那个镇纸,听说是父亲从祖父的遗物中挑出来的,他极喜欢,从得了就一直摆在案头,我父亲……”秋夜笑了笑,如流星划过暗夜,那么光彩夺目,却又忧伤莫名,“也是襁褓中,便失了父亲……” 秋家数代单传,但家主英年早逝,却是自秋夜祖父而始御宝天师最新章节。 喜诞麟儿,父即殇。 那秋夜? 兰兮不觉心下怅然。她不知秋夜为何要与她说这些,但听了这些,她于心有戚戚焉。 “我也不知为何要同你说这些,可能是在这院子里闷太久了,也可能是,这些话在我心里闷太久了……还有,你看着,就是个极好的听者,比我那几个丫头强许多。”她的眸子,澈然之中隐着一丝洞悉世情的悯色,让人不知不觉中想解开心防沉浸其中。 兰兮感觉有些难堪。秋夜说这些,初衷无非是想追回那方镇纸,镇纸确是同她有莫大的关联,却已不在她手中,而是被端云拿了去,他还对她下了封口令,瞧着不像要物归原主的样子,她能怎么办?现在能怎么办? “听说秋月原是选了你过来离院的,你若是得闲,可常来走动走动,若有什么事,便同秋月说,她必会与你方便。”秋夜微笑着转了话题,却觉对面少女身上那隐隐淡淡的郁色似乎并未散去,便抬手细细地理起笔架来。兰兮正苦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眼下,镇纸之事她是无能为力了,且先抛开不理,恰恰倒有件事撞上来,可以做了投桃报李,但要怎么做呢?不能直言,暗示也不行,都会将自己扯出来。再说了,她这会儿口不能言,明说暗说都没法说…… 这里是未语居的东厅,从摆放布置看,既似书房,又似正厅,应是秋夜日常起居的地方,正在养病的他,除了内室,大概就是在这里消磨时光。 听闻,秋夜喜欢兰花,这里熏着兰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香里可不仅仅只有兰花。 那香炉便摆在书案之上。 或者她可以装作去欣赏香炉上那栩栩如生的镂空莲花,再寻机一个错手将其打翻?那样一来,他们会想到香有问题吗?还是,会由香及人,察觉她也有问题?要不,回头透给八音楼那边,可是,他们对秋夜的居心,善恶莫辨,说不定这香便与其脱不了关系,她捅破了反而不美,对秋夜半分好处也无。 “公子?” 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不是秋月。 “嗯。”秋夜淡淡应了声。 秋雪捧了两杯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先奉了一杯至书案上,“公子请用。”再执了另一杯,直送至兰兮身前,眨眨眼,“你也喝杯茶吧。”兰兮接过茶,闻了闻,欣然一笑,以唇语道:“多谢,很香!”也眨了眨眼。 “这可是公子喝的梨花清露茶,等闲人喝不到的,你赶紧尝尝,可不可口?”秋雪笑眯眯地催道。 秋夜眼中闪过丝意外,这丫头竟也得了秋雪的青眼,居然匀了他的好茶来献佛,便是祖母过来,秋雪也不见得会如此。 兰兮从善如流,浅啜一口。 “如何?”秋雪忙问。 兰兮轻摇了下头,又慢慢地饮了一口,闭目,仿佛是在细细品鉴,片刻之后睁开眼,对上秋雪探究的目光,莞尔。自兰兮开始喝茶,秋雪眼都未瞬一下地凝在她身上,热切注视着她的神情,此刻被她这么一笑,心里好象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又好象什么感觉也没有,怔然着便问:“怎样?” 兰兮将杯子放回秋雪手中,笑而不语。 兰兮纠结的心松开了一多半,回霜院时,步履轻快。 秋雪却纠结了,待秋夜歇下后,便捧了兰兮喝过的还剩了几乎满杯的那茶,在房中冥思苦想,油煎火烤般地熬着。丑未,有道矫健的人影,掠出未语居,直奔西侧厢,闪进了秋雪早早为其打开的房门。 ------------ 第三十章 见玄 八音楼,还是上次那间房,引路的侍者叩了门便退下了。 早上端云和青石便不知所踪,巳正时分,来了个八音楼的小厮,称青石遣他来的,命兰兮随之立往,再多的话便没有了。 也不知青石寻她出来所为何事。兰兮迟疑着推开了门,房内竟空无一人。 她不由怔在门口,想着是不是退出去,找人问问情况。门忽然在身后合上,紧接着,背上贴过来一片温软,有双手臂自身后围拢过来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腰,兰兮一震,猛地回转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玄!” 小玄扎入兰兮怀中,小猫一样蹭着她的脖颈,紧紧腻着不肯松开半分。兰兮又惊又喜,抱着小玄绽出安心又满足的笑容,从未与小玄分开这么长时间,如今重逢,才知道心里有多挂念他。 “姐姐,我好想你,想得吃不好睡不好,想得全身都痛……” 才一见面,又撒娇了呢。 兰兮满心满眼的笑意,听到一个“痛”字,便如针扎般地惊跳起来,立时忧色盈面,推开小玄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一边道:“你的腿又痛了?多长时间痛一次?每次痛多久?要不要紧啊――”嘶哑的声音中夹着一丝颤抖,她昨晚和今早各服了一剂药,声音开了一线出来。 与此同时,小玄焦急的声音也响起:“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姐姐?!” “这个无妨,很快便好了。”兰兮不以为意地说着,拖了小玄到桌边坐下,替他把起脉来,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 小玄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且不说上回姐姐帮我施了针,这毒算是稳住了,便是从前,那还是隔一阵子才发作一次呢,这才过了几日,姐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我才几天不在你身边,就病成这样,真是让人不放心!哼,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咱们该干嘛就干嘛,逃命就逃命,走到天边也无所谓,好歹是在一处的。”又满眼怜惜,“姐姐清减了很多……” “虽然才几天,却像很长时间没有见了似的,那边的事又没什么进展,我心里……”兰兮有些赧然地笑笑,下山之后她仿佛越来越经不得事了,遇到事也不够机变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 小玄却翘起唇角,眼中漾出一弯春水,要将人溺毙般地凝望着兰兮,轻声道:“这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曾想姐姐竟也有这般的体会,也不枉小玄……好吧,咱们就好事做到底,帮帮那两个笨蛋,等此间事了了再走。姐姐也猜到他们是谁了吧?” 兰兮点了下头。那日坐在帘后中了“梦不得”的人,是秋夜的贴身婢女之一秋雪,她身上还留着“梦不得”的味道呢。当初兰兮配制“梦不得”的时候,加入了一种特殊香料,人中了之后那种香味会残留半月左右,一般人察觉不到,兰兮却是一闻便知。所以,那日在这间房里她知道帘后坐着的人着了小玄的道,昨晚秋雪送茶,她即知那人便是秋雪,才会给了那些暗示,想来秋雪也有所觉察,因此去寻了小玄? “他们拿了一堆东西过来,香料,帕子,墨汁,宣纸,茶叶,点心,还有半杯剩茶,也不知是谁喝过的。”小玄脸黑了黑,嫌弃地撇了撇嘴,“闻不出个究竟,我没尝……其它的瞧了瞧,别的倒罢了,那香料只怕有些不妥。我就跟那两个笨蛋说,得让我们见见面才能告诉他们结果。想不到,那两个笨蛋脑子是笨了点,手脚倒不慢,这么快就把姐姐给请来了,哼,回头给他们透点真话好了,本打算糊弄糊弄算了的。咦,姐姐怎么了,面色这么怪咧?你又心软了?” 兰兮掩唇清咳了下,努力忍着笑,小玄要是知道那杯茶是她喝过的,表情不知会是怎样…… 小玄却误会了,以为她这样一言不发又表情扭曲,是因为不认同他的做法却又不忍责备他,只觉心里软软的,忙道:“好了啦,一会儿你告诉我那香里有什么,要如何解,回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了吧?反正不过是两个笨蛋,我跟他们计较什么,姐姐就别为这个操心了。”说着握了兰兮的手,摇了摇,慢条斯理地往下说,“那两个笨蛋必是秋公子的心腹之人,观其言语行事,强拉了咱们入局这事只怕秋公子本人并不知情,既要欺上又要瞒下,无端地露了许多破绽出来,想弄清他们的身份并不难。这两日我看了许多关于秋水庄的资料,秋夜身上的毒中得蹊跷,好得也蹊跷,那位老夫人不是简单之人,秋家两祖孙俩的关系只怕微妙得很。”大约身在局中多有不便,他们便寄希望于自己和姐姐这两个外人,所谓旁观者清,或许比局中之人更易破局。所以,才会乖乖地奉上那么多资料供他查看,几乎是将秋水庄近几十年的过往送至他眼前,连可以称之为秘辛的那一部分都没落下……这样看来,那两个笨蛋,还是挺狡猾的,倒没有笨死。 “你那天是怎么被他们带走的?”兰兮问完,看到小玄忽然含嗔带怒地一眼丢过来,脸上还飞过片红云,忽然意识到这话问得不是时候,方才小玄一口一个笨蛋地叫秋雪二人,可他先前还被这两个笨蛋暗算到了,那要怎么算?忙又笑着描补,“姐姐知道小玄肯定是将计就计跟他们走的,我也只是好奇他们用了什么手法而已……好了,先不说这个,他们让你住在哪儿呢?是在八音楼里么?” 落在两个笨蛋手上,无异于阴沟里翻船,对他的英明和脸面是大大有损的!乍然被提走,小玄是有几分懊恼,可一见兰兮这么睁眼说瞎话地安慰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抬手点点兰兮的额头,咬着牙道:“哪有什么计不计的,那个家伙一掌就将我拍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成了阶下囚了。哼!我也不知道囚在哪里,大约是在这八音楼的后院吧。小玄这般不堪一击,姐姐一定很失望吧?” 微微眯起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锁住兰兮的视线。 那样的注视,恍似将日头拉近了十万八千倍不止,灼热,迫人,令她不敢与对之对视。嚅嚅地偏了偏头,顾左右而言:“嗳,那个香料确实有问题,嗯,茶里也是,都加了子宿草根。这个子宿草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药坞还种着些呢,只是不常用。你知道药殿时常配了药卖到山下去,子宿草可以配出一种药,能壮阳益子,还催情,因为药方有些刁钻配起来不易,药殿不耐烦弄配得不多,听说一丸药千金难求,甚至有贵人寻到在山下的弟子重金相求,这个药叫‘花开’,药殿有五年不曾配制过了。香料和茶里面,用的倒不是‘花开’,而是子宿草根,这个需要服用月余才能生效,比起‘花开’的立竿见影是慢了许多,但一旦功成,它的效力却更为霸道,会上瘾,极其伤身罪妾最新章节。对了,我在札记上看到过,服用了子宿草,若是遇到服食冰间花的女子,便是天雷勾地火……不过,冰间花毕竟是阴寒之物,女子服了若不与用了子宿草的男子在一起,便会终身不孕。冰间花极难得,用在此事上,也着实浪费了些。” 谈到心爱之物,兰兮哑着嗓音亦说得眉眼间神采动人。小玄仿佛是听得呆了,怔怔地望了兰兮好一会儿,才默默地斟了杯茶送至兰兮唇边,看着她神情愉悦地一口饮完,满足地轻叹了口气,才收回了手,往杯里又倒了半杯茶,自己慢慢地喝了,方垂着眼眸问:“姐姐如何知道那茶里加了料?闻的?” “哪能呀,香料是燃着的时候闻到的,茶,是喝了才知道的。”那时她闻了闻茶,告诉秋雪“很香”,是在提醒她香炉里的燃香不妥,后来饮了之后才知道茶里也有子宿草,还有些诧异,子宿草虽不算十分难得,但也不是药铺里随便能找到的,茶里的子宿草不是加在茶叶上的,而是掺在泡茶的水里,秋雪说那是“梨花清露茶”,就是说茶是用露水泡的,子宿草应是下在采集露水的花树上,即使算准了秋雪等人每日在何处采集,要沾上子宿草的花枝亦非十枝八枝可行,如此一来,所需的子宿草便不少了。 “唔,原来姐姐一早便既闻到了香,又喝到了茶。”小玄仍是淡淡的神情淡淡的语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闻与喝这两个字咬得极重,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那姐姐为何不顺便指点那笨蛋几句,也省得他们大半夜的奔波,也扰了小玄好眠。” “当时不方便。”她嗓子哑着呢。 “怎么不方便呐?当时,还有谁在吗?谁同姐姐一起喝茶呢?”小玄不经意般地问道。 “秋公子。”兰兮随意地道,“他们没告诉你吗,昨天在秋公子那里我发现香有问题,就暗示给秋雪,秋雪就是被你下‘梦不得’的那个姐姐,她是秋公子的贴身婢女。” “姐姐见了秋月公子呀!感觉如何?外面的那些传言也不知信得信不得……”小玄忽然抬首冲兰兮甜甜一笑,蜜色的外衣之下掺了丝邪气,兰兮却毫无所觉,自顾随着他的话头往下说,“那些传言倒是真的。” “哪些?” 兰兮想了想,“他的外貌吧……嗯,还有那种感觉。”再多的她也说不好了,毕竟只是聊了那么一小会儿,嗯,他的画倒是不错,至于天纵其才什么的,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 “感觉?” “嗯。” 小玄低低地笑出声,那气息好像在齿间回旋辗转,“几日不见,姐姐竟出息了,还会感觉人了呢……” 兰兮眨眨眼,此刻才发现小玄好似有几分阴阳怪气,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是真的了?” 小玄忽然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 不过一瞬便消散无踪,快得令兰兮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松口气般地笑了笑,斟酌了下,道:“大约吧,不然秋老夫人也不会急着弄了一大帮子婢女进去。” “姐姐觉得,他能得到那个‘一心人’么?” 兰兮想了想,摇摇头:“难说。”见小玄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不解,“这又关咱们什么事呢,咱们只管他身上的毒解或不解,至多,能帮的顺手帮一帮就是了。” 瞬间,小玄的眼中像掬进了五彩云霞似的,他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极是,管他呢,回头小玄再与那两个笨蛋说道说道,该咋咋地,早些了了,小玄带着姐姐逍遥快活去!对了,姐姐饿了吧,小玄马上让人上菜,我们边吃边聊……” ------------ 第三十一章 病因 俩人细细软软地说了许多话,又用过了晚饭,小玄令兰兮将他所嘱之言一一复述无误,才扁着嘴红着眼睛松开紧箍在兰兮腰间的手臂,放她离开。 在霜院门口,兰兮遇到了麦冬,这算得上是镇纸事发后她们第一次碰面。麦冬倒也爽快,嘿嘿笑着过来挽住兰兮的胳膊,扬扬下巴:“走,找个地方,咱俩说说话。别去房里了,隔墙有耳呢。对了,就去水井那里,正好打点水洗洗手,吃了点子糯米糕,粘乎乎的擦也擦不掉,真难受。” 摇了半桶水上来,麦冬洗了手,拉着兰兮背靠着井台坐下,又掏了个拇指粗的小瓷瓶出来,拔开瓶塞,拿指尖挑了些乳白色脂膏,细细地往手上涂。麦冬对自己的手爱逾非常,每洗完手必定是要涂抹一番的。她的手也当得起这样的厚爱,十指纤纤,肤若凝雪,柔若无骨。 抹完润手膏,麦冬才笑嘻嘻地开了口:“那个小玉兔是我拿的。前儿在沉香阁,咱俩又抬又抹又洗,生生把我这双手也弄粗了几分,我心里这口气就有些不那么顺溜了,正巧,那个小玉免看着还能入眼,我就顺手拿走喽,这也不是多大点事,比这贵重多了的我都……反正这事儿就这样了,小玉兔你要懒得留着,就给我吧,我去处理了,省得再惹麻烦。” “玉兔不在我这里了。” “给谁了?公子?端云?” “端云。” “他昨天叫你进去就是为了这事?不是吧?那小子傲得跟个活凤凰似的,咋这么贼精啊!难怪无端端弄了咱们到这里来,原来打了黑吃黑的主意。他怎么就认定那小玉兔是咱们拿了呢?哎呀,他没为难你吧?”麦冬急忙侧过身半跪到地上,拉着兰兮上下左右地端详,眼里满满的关切,还有一些些懊恼。 兰兮忙道:“没有,他一问,我就给他了。” 麦冬如释重负,点点头,“你这么做是对的,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人咱们斗不过的,还是顺着他比较好,况且,给他了还更好,省了咱们好些麻烦呢。” 兰兮也松了口气。秋夜父亲的镇纸,被麦冬拿走给了她,她又给了端云。秋夜是失主,麦冬是委托人,她感觉自己既对不起失主,又有愧于人之所托,现在麦冬揭过不提,自是再好不过了。 麦冬忽然笑起来,“你知道这两日庄子里传得最多的闲话是什么吗?” 兰兮摇摇头。 “是关于我们俩的!”麦冬挤挤眼,极愉快的样子,“端云公子钦点了我们两个过来侍候的事,在庄上都炸开锅了。兰子你还不知道吧,这个端云的规矩,是不要婢女近身侍候的。那天那婆子不是说过有丫头被霜院轰出去,还断了二根肋骨么?这事是这么回事,那丫头本是霜院的管事,端云住进来之后,为了这位大爷的怪癖,别的大小婢女都遣到别的院里去了,这里全换上了小厮,单留了她一个人在这统管照看。满院子都是新来的人总归不妥吧,有个熟悉的人看着方不至怠慢了贵客是吧?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那晚这丫头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就凑到了那位爷跟前,就悲剧了……”唏嘘完,又神秘一笑,“现在厨房都开上赌局了,赌咱俩多久会被撵出去。” 兰兮失笑:“就断定了我们一定会被撵出去啊?” “开始是赌会不会撵出去来着,结果所有人都买会撵,没法赌了,就改成了这样。” 俩人说着闲话,这一夜相安无事。 离院,未语居。 秋夜靠在软榻上,半垂着眼,看着几上那只敞着的楠木匣子,匣子里淡黄色的香丸珍珠般地泛着光,匣子旁还有一包洁白的花瓣,这两样,一个他日日所用的香,一个他天天要饮的茶行脚商人的奇闻异录。 耳旁是秋雪的声音。 “……比‘花开’更为霸道,极伤身,以公子的身子――绝熬不过一年。又找了几家药铺和几位大夫,药铺一律未见过子宿草,听也未曾听过;大夫有一位说那香似有些不寻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秋雪肃容跪在地上,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只隐过兰兮姐弟不提,只言是一位有些怪癖的朋友。这事听着匪夷所思,如若是真的,那公子跟站在悬崖边上没两样了,她既知道了自然不能隐瞒于公子,但是那小子到底刁钻奸滑至极,他的话未必就那么可靠……秋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毅然抬起头直视秋夜。 秋夜的视线从几上挪开,淡淡扫过秋雪,温声道:“起来说话。” “是。”秋雪迟疑了下,起了身。 秋夜却好一阵子不再开口。 这几年,他日防夜防,就怕自己被人算计了去,坊间那些林林总总三六九等的春药,他费了不少心思,已能做到一闻便知,他自以为于此一途上可以稍加安枕了。“花开”他有所耳闻,因知这个药万金难求,便未放在心上,万没想到,不见“花开”,却来了个子宿草,他到底还是着了道了。 心下一阵黯然。 他迟迟不肯娶妻,也不要人暖床,世人只道他是生而为情痴,为等着心中所爱如此守身如玉,唯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不愿意与祖父和父亲有着相同的命运罢了。秋家若真是受了诅咒,拼着孤寂一生,拼着断了秋家的香火,他也要破了这个咒。 现在,却有那么一双看不见的手伸了进来,也就是说,这不是天灾,而是**了。 这是好事。 秋夜唇边现出一个温柔至极,在秋雪看来也诡异至极的浅笑。 公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前年,老夫人催得急,公子就托了那个长忧公子,也不知他打哪弄来的药,公子吃了以后,生生就虚弱了下去,多少大夫把了脉,都说成不得亲,务必静养,否则有性命之忧。去年好不容易养好了,眼看议亲的事又要提上日程,又是一粒药……到今年,也不待老夫人明里暗里递个话,公子麻溜儿地又服了一粒,最后一粒了……说来也怪,这药服下去,公子不过“病”了月余,竟一天一天好起来,倒不是公子自个儿感觉的,横竖他吃不吃药都那样,他的病不过是在脉象上,现如今,他虽然还固执地“病”着,可那见天来诊脉的大夫团,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暧昧丛生!这事儿,指定拖不了多久了。 也不知是那药放久了失了效,还是庄里来了高人,悄无声息地将其给解了。所以,听到有人从焰宫出来,她便动了心思,结果怎么着,倒应了那句话,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离院,竟还出内鬼了! “公子,据那小……婢子的朋友说,香丸里的子宿草是在炒制时混入的,茶里的,则是下在采清露的花瓣上。”秋雪脸上浮出冷厉之色,若是被她查出谁在捣鬼,看她怎么收拾她。 秋夜的心思却在另一处,服用月余有效,那他用了多久了? “你朋友可曾提及,这要如何才能解。” “他说,如果接触的日子浅,停了便成,不会有什么影响。若已足月,便需……小心些。”秋雪声音越来越低。 秋夜心中一紧。 看向秋雪的目光中便少了些淡然的温文,多了些幽亮的深邃。 秋雪低下头:“未必就有那么久了……” 那小子说,若足月,就听天由命了私家美女保健医。 那小子年纪不大,可全身上下满满长着的都是心眼,这话十之**是吓唬人的,她本打算忽略不计,但公子主动问起,她又不能不说啊。 “有多久……有法子弄清楚么?” 秋雪越发不自在,向来爽朗高声的她,也如蚊吟般嗫嚅着:“脉象上或有迹象……” 秋夜的视线静静垂在秋雪身上。 秋雪苦涩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叫兰兮来替公子把脉,那样一来,这件事整个就穿得底朝天了。要不是昨晚兰兮好象极不愿意喝那茶似的,她也不会有所怀疑,拿了公子日常所用之物去查看……只怕那俩人见了面,已经猜出几分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说破,否则被公子知道了,肯定不允许她扣着人质,可一旦放了人,那两个人就是两只猛虎,且不说还留不留得住,信不信得过便是个天大的事,她不能置公子于这样的险境之中。 “你让秋月进来。”秋夜吩咐道。 秋月在外面等得正心焦。 秋雪一整天人影不见,快天黑时才回,回来后一语不发,冷着脸翻了香匣子和梨花茶出来,便去见公子,倒将自己堵在外面不让进。相处了近六年,秋雪待她从没有这样冷淡过,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秋夜的饮食起居是由秋月一手打理的。 更有,那香丸是秋月的哥嫂所制。 如今出了事,秋雪对秋月自然没什么好脸。 依着秋夜的吩咐,秋雪一五一十又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这、这香丸里加了、加了催情药?”秋月听完,煞白了脸,几乎说不出句整话。 “我记得你上次回家是四月十二,这香也是那天拿的?”秋雪急切地问道。 秋月木木地点了点头,她仍是满眼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这些香是从哪日开始用的,你还记得吗?”秋雪马上又问。 “取回来后二三日便用上了。”尽管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事却还记得,当时就是香快用完了她才回的家。 今天是五月二十,用了三十五天了! “公子?”秋月的声音里透着令人心酸的脆弱,她看向秋夜,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些许期盼,些许哀求。 秋夜有些不忍,却还是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秋月在他身边待了十年,在他心里,就跟姐姐似的,这份情分没人比得了,他相信她对他一丝一毫的异心都不会有,更何况是伤害他!可她身边的人,那些一心为她着想的亲人,保不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我没有,我没有,公子,我没有……”秋月一下子跪倒在地,低低地抽泣起来。 秋雪几乎跳脚:“哭什么哭?谁说是你了吗?你没有!你家里那些人呢?你能保证他们没生出什么妄心,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这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秋月心上。 她家里人的心思她是清楚的,上次回家嫂嫂还同她说过那样的话…… 强压住胸臆的翻涌,秋月挣扎着起身,低声道:“婢子这就回去……回去问问……问问……”话未说完,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 第三十二章 家事 要她去秋月家的香铺子? 兰兮有怔忡地看向秋夜,听他道:“秋雪说你熟识草药,也得亏你的提醒,她才想到找人验一验这熏香。我也不瞒你,这香,还有你前晚喝过的那茶,都掺了药……”说至此处,秋夜心里涌出股浓浓的感伤,他是秋水庄的公子,在外人眼里光芒万丈,可性命攸关之时,他能用的却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丫头,他转过头,无意识般地望向北方,那是松颐院的方向,心中更觉五内翻腾,那些萦回的落寞也再抑制不住,一点点染上了他俊雅的脸庞。 兰兮不知为何秋夜说到一半忽然悲伤起来,那样的悲伤,还夹着某种受伤,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她皱了皱眉,有些不假思索地道:“这事不是你身边的人做的。” 秋夜回过神,乍然间面上带了几分愕然。 “直接下在饭食中,更好更快。” 也更加无迹可寻。 她果然心善。不知为何,他一见她,便有莫名的亲近感,仿佛和她之间,有什么他看不到的牵连。或许,她是上天派来助他的。 秋夜脸上慢慢逸出温煦的笑,看着兰兮缓缓道:“我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我信得过。” 兰兮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秋月心事重重,神情沉郁,对兰兮的出现既无意外也无抗拒,只淡淡地冲她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同行的,还有个叫司愈的年轻侍卫,他将马车停在了鲁巷的程记香铺门前。 程盛刚开了铺头,拆下的门板才归拢了一半,听到有马车过来的声音便扭头瞧过去,见妹妹秋月正从车上下来,忙丢下门板迎了出来,脸上笑开了花:“你来了!咋这么早?” 秋月看到哥哥温暖熟悉的笑脸,心中一热不由红了眼睛紧走了两步,唤道:“哥……”心中的委屈无措如泉涌般喷薄而出,秋月颤着嗓音再喊一声“哥”,便要靠入哥哥怀中大哭一场,却又硬生生地止住,同一刻,眼中晶莹的泪光沉淀成了冷色。 “小月,怎么了这是……”程盛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妹妹自小便性子沉静,兄妹俩一向又亲厚,他何曾见过秋月这般脆弱无依的神态及疏离陌生的冷淡。 “进屋说吧。”秋月逃般地快步走上台阶,穿过铺子,往后面的内院而去。 程盛忙不迭地要跟过去,眼里根本没瞧与秋月同来的那两个人,却被司愈长腿一迈挤到了后面,耳边还飘过来一句:“先把店关了。”哎哟,瞧他糊涂的,程盛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忙快手快脚地装好门板关了店,才心急火燎地从后堂进了内院。 秋月在哥哥程盛面前忍下的泪,在见到嫂子何氏时还是掉了下来,滴滴答答跟落雨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何氏二十五六岁,面容白净,身材微胖,同程盛一样,一看便是个实诚人,方才她正在灶上给儿子蒸鸡蛋羹,听到小姑子来了,围着围裙包着头巾就迎了出来,见秋月如此,吓了一大跳,忙抢上前撩起围裙想帮她擦擦眼泪,却见围裙上零星地也沾了些灶灰,又举起衣袖,想想还是不妥,忙又往衣襟处寻摸,自然什么也没摸着,她又不是什么娇客阔太太,何况这还在灶上忙呢,哪会带着手绢儿,当下急出了一头汗,说出的话也磕磕巴巴的:“瑞儿他姑……怎么了这是……别哭啊……有什么事同嫂子说,嫂子,嫂子要做不了主,还有你哥呢……” “嫂子……”秋月靠在何氏身上,无声哽咽。 一时程盛进来,两口子只急得面面相觑。 秋月哭了一哭,神思清明了不少,昨晚她醒转后,本要连夜过来的,无奈公子不许,她想了想,也不忍心那样跑来惊扰兄嫂,便没有坚持鬼影新娘。那一夜她睁着眼等天明,心里受的熬煎比过去二十二年里所受的还要多得多。她不敢想象,她心里敬着爱着的公子,若是因为她的兄嫂而出了事,那该怎么办?她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原谅自己。 “哥,嫂子,我上次拿的那些香丸,里面有没有加进什么东西?”秋月净了面,秀眸红肿,神色却平静了下来,看向程盛夫妇的目光郑重中不失淡定。 司愈微不可见地轻颔了下首,将目光锁在了程盛夫妇身上。 程盛仍是一脸憨直的惊愕,仿佛还没从妹妹的眼泪中缓过神来,更加不知道忽然扯上香丸又是为哪般。 何氏,最初的惊愕过后,眼神虚闪了一下,非常快,却足以落入司愈的眼中。莫名其妙的,司愈发现何氏的异样,竟下意识飞快地朝旁边睃了一眼,他身旁站着兰兮,兰兮清颜澹澹,眉端却落着一丝凝思,司愈沉峻的面部线条不觉松了松。 “哥?”秋月没发现何氏的异样,只问程盛,她知道家里的事都是哥哥在拿主意,嫂子从来都是听哥哥的,这事若是哥哥说没有,那她等于活过来一半了。 “没加什么东西啊,还是按从前的方子做的……咋地,那香丸出了问题?”程盛猛地瞪圆了眼睛,马上梗着脖子使劲摇头,“这不可能!我按你的吩咐,所有的材料和工序都只过了我跟你嫂子的手,全都按方子来的,不会多也不会少!不信你问你嫂子!瑞儿他娘――”急切的目光转向何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何氏身上。何氏只觉全身的气血齐齐地往头上急涌着,都在拼命地想要找个出口冲出来,她死死地闭着牙关,惟恐一张嘴便喷出一口血来。 “怎么了,瑞儿娘?你倒是说句话呀!瑞儿娘!”程盛抓着妻子浑圆的肩膀用力摇了摇,他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觉出了不妥,不由拔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严厉夹着颤意,“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何氏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她抖着唇语不成调地说着:“我、我……炒……香末的时候……加了点儿……合……合欢散……黄大嫂子说……瑞儿他姑……咱得……帮她一把……” “你这婆娘――”程盛听得青筋暴起,抡起大巴掌在何氏面门转了个圈,最后捶在自己的胸膛上,何氏本已闭上眼准备受丈夫这一巴掌,谁知他却捶到了他自己身上,便哭叫一声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拉住程盛的臂膀。程盛推开何氏,指着她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这是要把小月往死里坑啊!”何氏全身一震,猛地抬头寻望秋月,带着哭音急声道:“我不是,我不是要害你,嫂子是想帮你啊!真的就是想帮帮你!” “住嘴!你还有脸说?”程盛怒声喝斥妻子,他神情肃然冷厉,竟散发出一种凛然的气势,“秋水庄是什么地方?秋家公子是你这等无知妇人可以算计的吗?黄大嫂子同你说了什么?你哪来的合欢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合欢散,不是砒霜?”程盛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浑然不觉,巨大的忧惧令他全身心地冰寒,若那合欢散果真为合欢散,事破了秋月或能逃一死,若那是别的什么……他们全家甚至亲族都难逃一死!万幸,现在来的是秋月,不是秋水庄的墨衣卫,这说明还没有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秋公子还愿意给他们家机会。 何氏明白了丈夫话中的意思,先而一惊,后而委屈,急道:“我自然不是胡乱就加了,我试过的,我们用了小半个月,没出什么事,这才……” “就是上两月你往屋里熏的那芙蓉香?”程盛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那你看到了,有效果?” 何氏摇摇头,还不是因为他老叽歪,只用了那么几天,黄大嫂子说了,这个东西药效温淡,起码要用上月余才会有些效果,效力也不是很强的那种,不过推波助澜罢了,再说了,她也不是真要试什么药效,最要紧那东西毒不了人,她才敢往香里加……这些话此时却不好往外说。 “无知举鞍齐眉最新章节!那要是毒药,你们一家人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司愈忽然凉凉地道。 何氏脸色更灰败几分,嗫嚅道:“黄大嫂子怎么会害我们呢……” “瑞儿他娘――瑞儿他娘――开门――” 小院角落的后门忽然被人拍响。 “是姑妈。”何氏带着怯意地看向司愈,后者道,“去打发她走。” 何氏拉开小半扇门,陪着笑脸道:“姑妈,您能不能――”话未说完程氏便推开门旋风样的冲了进来,边往院中走边大声说着话,“瑞儿他爹呢?怎么还没开铺子?害我绕了个大圈到这后头来!赶紧关了门过来,我有要紧的事要说,是小月那丫头的事,哎哟,这是――”程氏顿住步子,看看院里站着程盛兄妹,露出满意的笑容,“小月回来了,可是赶巧了,你赶紧拾掇拾掇,这就跟我去柳巷,倒省得我再跑一趟,我忙着呢!” “姑妈,您这急急忙忙的,倒是为了什么事啊?”程盛挤出几分小意的笑容,也没往屋里让,想着姑妈也是急性子,说了事快快离去便好,这里正乱着呢。 程氏眼风一扫,既嗔且怒:“什么事?不就是小月的亲事!她都二十二了!咱们老程家,除了把这个早该出嫁的老闺女嫁出去,还能有什么大事!真不知你们这哥哥嫂子怎么当的,把个妹子耽误成这样。你们爹娘临死前怎么交待的,是不是让你们好好地给她找个婆家,让她有个好归宿?这么不管不顾的,对得起你们的爹娘吗?” “姑妈,这事咱们回头再说,您看我这里还有客人在呢。”程盛苦着脸想把程氏往屋里引,往外撵他是不敢的,好歹她老人家肯避一避也好,“要不您先往屋里坐坐!” 程氏这才挑起眼帘子,在“客人”身上各扫一眼,定在秋月身上:“你的心思我也知道,那不是一条好路,你趁早歇了心,趁着还年轻,为自己寻个安稳路。”说着神色柔和了几分,“你听姑妈的,姑妈这都是为了你好,若不是心疼你,怕你将来没个着落,姑妈何苦操这个闲心说这些闲话讨人嫌呢。” 秋月仿佛秋夜寒塘上的一只野鹤,孤单地缩在自己的影下,想要躲着风,却无处可躲。 “谢谢姑妈,我,不嫁。”她说。 程氏立起眉,身上柔光散尽:“这可由不得你!你还有哥嫂,还有你侄儿,还有姑妈,咱们老程家,还没死绝,还有人!”转身又骂程盛夫妇,“你们也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成算都没有?由着她胡闹!虽说这个家沾过她的光,但一码归一码,她这么大逆不道,就该端出长兄长嫂的架势好好管教,免得将来害了她自个儿,也丢了咱们程家的脸面!” “姑妈!”秋月轻声而坚决地道,“这都是我的错,不关哥哥嫂子的事,您要骂就骂我吧。” 秋月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可人疼,生得又好,她是打心坎儿里疼她,这会儿看着秋月形容憔悴,三魂不见了七魄似的,程氏的心便软了几分,她叹了口气,语气中便带了些怜惜:“小月,你先别急着说硬话,女子,哪能不嫁人呢?姑妈这次帮你挑的人,绝委屈不了你。那人家里有几百亩良田,在香梧街和东大街都有铺子,你一过门就是正经的少奶奶,人姑妈看着也好,虽说是续弦,好在年纪也不算太大,便是家里的公婆也是好相处的。” “您要小月嫁个鳏夫!”何氏拔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些忿然,很有些为秋月鸣不平的意思。 “什么鳏夫?不知道别乱说,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呢!我会害小月吗,我也想给她找个少年郎,可她都拖到这把年纪,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给人去做妾?嗯?”程氏怒目,却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司愈将软倒的程氏往程盛跟前一送,便弹弹袖子,闲闲地道:“去黄大嫂子那里看看。” 程盛抹了把汗,忙道:“就在隔壁,我马上带你们去。” ------------ 第三十三章 追查 隔壁黄大嫂子家的杂货店并没有开门,程盛在门前又拍又叫,半天没响动,又换成后门,也是一样,司愈抬起长腿一脚将门踹开。门是从里面插着的,没上锁。 “黄大嫂子――” “马大哥――” “门开着,怎么没人呢?”何氏见丈夫没有再责骂她,惊魂稍定,又一心想挣些立功表现,稍一犹豫便率先往屋里走,反正黄大嫂子的相公马大哥时常出外找药不在家,这院子她没少来,熟得很,“我进去看看。”程盛一把抓住何氏,嘱道:“你小心些!”何氏眼中的瑟缩一闪而过,本来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听程盛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害怕了。可话已经说出口了,也只有咬着牙迈过门槛,扭身往右边的厢房,接着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这门也是开的。“黄大嫂子,你在吗,我进来了啊――” 何氏走到厢房门口,慢慢地探身往房内瞧。 入眼,见那衣柜旁边的地上,明晃晃地汪着一滩暗红。 前天她过来时,黄大嫂子还坐在那儿绣香袋子呢,她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自己,端了才出锅的艾蒿饼来…… “啊――”何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顺着门框滑下去软在地上。 司愈眼中闪过了然,出事是必然的,所以方才他没有跳墙过来开门而是一脚踹开,这人都不在了,还留着门做什么?又不着痕迹地睃了兰兮一眼,很好,这丫头的看法跟他一样。 程盛居然快过了司愈,第一个冲进去。 “好了,这么多人在,不会有事的。”他扶起何氏,虽是喝斥的语气,神情动作却带着柔软抚慰。 司愈闪身进房,冷眼四处打量一遍,蹲下身用食指沾了点血,看了看,又闻了闻,忽然神色一凛,也不见他起身,就那么箭影般地弹向床架子旁,伸手撩起了布帘子,另一只手一探一缩提出个小人来男人如炉鼎全文阅读。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只穿着贴身衣裤,小脸青白,眼神空洞,大概正好起来出恭,便幸运地逃过一劫,惊吓之下却是连裤子都没有拉上。 “小康!”程盛忙道,“他是黄大嫂子的儿子。”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何氏低喃道,她也是做娘的,见小康这个样子,只觉心如刀割,她终于悟到这事一开始便是个可怕的陷阱,方才她的惊恐和羞愧大多来自于害怕丈夫和众人的责难,内里却还有一丝自己也是一番好意的底气,还有着一丝侥幸,此时此刻,何氏心里方涌上浓浓的悔意。 “问问他看到了什么。”司愈绕过程盛伸出的大手,将小康递给兰兮。 兰兮默默地接过小康搂在怀中。 室内一片静寂,只余何氏偶尔响一下的低泣声。 床边矮凳上,放着黄氏的针线篓,针线篓最上面是一根还未编好的彩绦,绦子花色鲜亮明丽,花式精巧秀致。 兰兮怔怔地盯住那一团亮色,专注着那一团亮色。她在赤峰醒转之初,每日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靠了兰婆婆硬灌补品药汁才得以续命,要点穴和用药才能睡觉,兰婆婆说,她是经历了可怕的事,受了惊吓,心神失守才会这样。 十年了,她似乎已经忘了当年的恐惧,可有时夜里从梦中醒来,仍会不敢再合眼。 她心中蓦地荡起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绪。 有一股怜惜之情。 抱着怀中这个孩子,就像抱着从前的自己。 怜惜他,就像怜惜她自己。 “小康,不怕,天亮了……” 抬头迎着司愈疑惑的目光,兰兮浅浅一笑。 司愈移开眼,猛地咳了声,强调般地道:“就在这里问,他能记起更多,想得更清楚。”其实看小康的样子,他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是好时机,可他总得有点话说,有个态度不是? 程盛一脸的为难挣扎,望望秋月,又望望兰兮,最后望着司愈带着恳求的语气道:“小康这孩子,本来就不怎么肯说话的……又遭了这样的罪,您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开不了口……” 司愈就去看兰兮。 兰兮对他点了点头。 司愈便也借坡下驴般地点了点头。 程盛一喜,忙拐了拐身边的何氏:“你快去把孩子接过来。”他想着何氏到底与小康熟悉些,孩子由她抱着也会踏实些,小康本就是个内向的,同他都统共没说上几句话。何氏忙打起精神,扯出笑温声上前:“小康,来,婶婶抱着你,我们去找你瑞哥哥玩。” 兰兮正要说话,却感觉到小康有些轻微的动作。 司愈也发现了,随着何氏的靠近,小康慢慢地将头依在了兰兮肩上,轻轻地偎入她的怀中,不由挑了挑眉,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她几眼。她总是神色淡淡,有言必笑,看起来挺温和,实际上很疏离,可看着她却会让人心生亲近,秋雪那样挑剔的性子,对她也极有好感。 兰兮察觉到小康依偎的动作,心中一暖,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背,抱着他往外走,小康便就那么带着一些僵硬地靠着她,再无其它动作。 回到隔壁院子,程盛的独子瑞儿扑上来抱住他爹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姑婆死了,在那,她不理瑞儿,瑞儿摇不醒她……”程盛心疼地抱起儿子,柔声道:“傻孩子,姑婆是睡着了,一会儿就能醒猎色花都!”瑞儿止住哭,抽嗒着,眼光扫到秋月,马上晴光大放,大声叫道:“姑姑!”便死劲扭着身子从父亲怀里往外挣,要是往常程盛肯定就松手让瑞儿去找他姑了,可现在却收紧了手臂抱着儿子往屋内走,一边轻哄:“瑞儿乖,在屋里写会儿字,爹和姑姑还有事,一会儿再来找你,乖啊!”将瑞儿放在房中,扣上门,转身大步地出来。 院子里有棵枣树,树下有石桌石凳,几人便在这里坐下。 何氏便将她如何为小姑忧心,黄氏怎么献计,又怎么帮忙寻药,她如何犹豫,又如何试验,再如何将药末混到兰香丸中,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一遍,最后白着脸怯怯地问:“那个,不是坏人性命的药吧?秋公子他还好好儿的吧?” “公子若是好,我们能坐在这儿么?”司愈皱了皱眉,放下茶杯,外面的茶也就只有八音楼的还入得了口。 何氏闻言顿时把肩膀缩成了一张弓,心中那根惊恐的弦又颤乎乎地抖动不止,眼中便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却听兰兮道:“公子若是出了事,你们还能坐在这儿么?”何氏如闻佛音,虔诚的目光马上投到兰兮身上。兰兮忽然想起什么来,极随意地道:“黄嫂子家里用的香味道挺特别的,也是你们家做的?”“是,是!”何氏连连点头,见兰兮似乎愿意听的样子,“小康喜欢闻艾蒿的味儿,黄大嫂子就央我在香里加了点儿,也没敢多加,小康本就体弱,艾气儿熏多了也不好,就只弄了极淡的一点味儿,加在那安神香里,竟也别致。”何氏说起制香,神色松弛了不少。 司愈却没让何氏好过,面无表情地问:“那香有问题?” 何氏一下又陷入惶恐之中,直到看见兰兮摇摇头。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司愈瞅了兰兮一眼,发现她垂着眼睛盯着小康的头顶不知在想什么,便又瞅了秋月一眼,道:“该回去了。” 程盛闻言忙站起身,似乎准备送客的样子,又像是情急要留客。 兰兮看着坐在她身上安静得几乎没了生气的小康,心中酸软,轻轻叹口气,问何氏:“家中可有食物?” “有,有。”何氏马上起身冲进厨房,没多久便端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和一小碟酸萝卜。何氏将馄饨和酸萝卜摆到兰兮面前,轻声道:“这酸萝卜,小康倒还爱吃。” 兰兮对何氏点点头:“有劳。”又摸摸小康的头,轻声道:“小康,肚子饿了吧?还记得婶婶家的酸萝卜吗?姐姐没吃过,可闻着就觉得真香,还有馄饨呢,看着挺好吃的样子,小康尝尝,好不好?”小康完全无动于衷。何氏在边上道:“小康这孩子挑嘴得很,他娘在他的吃食上花的心思可不是一般二般,我,我再想想看,从前他娘都给他做的些什么,看能不能弄一二样出来,唉!”兰兮心中一动,扭头对司愈道:“劳烦,那边桌上有个食盒……”话未说完司愈已越墙而去,不一会儿便飞回来,将手上的食盒放到桌上。 食盒里放着小半盒艾蒿饼,一个个铜钱大小,碧莹莹的,十分精致可口的样子。兰兮拿起一个掰了一半放入口中,细细嚼了几下,然后将另一半送到小康唇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候着。半晌,小康张开小嘴,缓缓地将饼咬入口中。 何氏在旁边看着,慢慢露出恍然的神情。见兰兮那么自然地自己先吃,何氏先是惊讶,这又不是滚粥也不怕烫嘴,再说小康也这么大了也烫不着,那饼又不多了,她这不是从孩子口里夺食么,后来见小康也吃上了,这才悟到是要人陪着小康才肯吃呢。何氏那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司愈看着很是无语,兰兮哪是在陪吃,她是在试有没有毒而已。 小康自然是不能带回秋水庄的。 兰兮离开的时候,他仿佛不带自主意识的人偶,眼睫都未颤一下,任何氏将他抱起带离了兰兮的怀抱。司愈忽然觉得,或许可以同公子商量一下…… ------------ 第三十四章 受罚 车子停在八宝楼前,司愈跳下车,走了几步停下来,对着车中叫道:“兰兮,你随我进来。” 八宝楼里座无虚席,门廊下还有几个人在等位,马上有伙计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对司愈行了个礼,客气地道:“这位爷,敢问您订了位子不曾?”得到答复后立即歉然地示意:“这位爷,抱歉得很,小店这会儿客满,还要麻烦您在那边稍坐,待有了空位小的即刻来请您就座。” 司愈却问:“我要去厨下,怎么走?” 伙计一愣,随即浮了笑容道:“从这进去,左转,再右转,然后直走便到。不知爷去厨下有何事呢,小的――”伙计话未说完,司愈已绕开他走进了八宝楼,兰兮自然也跟了进来,她也有些好奇司愈要去干什么。 才刚一左转,迎面就来了一个健步如飞的伙计,他手上端着的大托盘上满满地摆着四大盘菜,司愈稍侧了身让他过去,一边问:“糕点房是哪间?” “西边那间。”伙计答道。 其实,根本不必问人,等他们走到跟前,不论是用看还是用闻的,都能马上知道糕点房是左边那间屋子,他们到时候的正有伙计端着喷香的点心往外送呢。司愈昂首阔步地走进去,指着架子上一碟碟或白或紫或红或绿,香得让人无所适从的点心下巴微挑:“看看哪些好?”兰兮从善如流,淡定地伸手点了三两样,这几样不仅是看着好,吃着也好,上次试过的。 “你!”司愈朝边上正装盘分单的小伙计一指,淡声吩咐,“把这几样装起来,我要带走。”小伙计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微张了嘴定定地看着司愈,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快点!”司愈又催道。 后面的事,兰兮想想就觉得好笑,那小伙计被司愈催着,居然真就将那些点心装了,司愈便丢下一大锭银子,提了用麻线束好的纸盒子,施施然走了,小伙计则回魂般地一声惊呼,返身往里间冲:“师傅――”那悠长的颤音儿,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似的倾世狂妃:废材三小姐。 这般强买强卖的事情,司愈做得那般理所当然,看不出一点霸道的样子。 兰兮挑起遮着车窗的布帘子,细细地看外面的街景,她想对梧州城更熟悉一些,至少对这些街街巷巷的路线要大致有个底,这样她心里才会感觉踏实些。忽然看到一个杏色的身影,有些眼熟,她轻盈地转入了东边的巷子,很快走得便看不见了。好象是秋雪呢。兰兮放下窗帘,默想了下,那巷子过去似乎是八音楼,难道秋雪是去见小玄? 秋夜去了松颐院。 兰兮便拎着一盒子荷香饼,回了霜院,竟在穿堂遇到了青石。 “兰丫头!”青石有些蔫蔫的身躯顿时鲜活了,笑嘻嘻地走到兰兮跟前,“几日不见,你可好?咦,你手上提的什么,点心吗?给我的?!”说着伸手将盒子接过去,弯腰坐在台阶上,欢快地掀开盖子,“不错,挺香的!我正好饿了,说起来,这两日我就没吃过饱饭,公子食不下咽,我没有绝饮绝食已经是不忠了……呃,这饼好吃,不知道公子会不会――”青石忽然抱着荷香饼飞奔而去,“你在这儿等我!” 兰兮失笑,青石对端云倒是一片真心,嗯,他对她也挺好的。 忽如一阵风,青石回来了,垂眉耷眼的,较初时更沮丧了几分。 兰兮迟疑道:“公子拿饼砸你了?”可他全身上下也没见有污渍啊,当然也可能是御风而来时抖掉了。 “我咋早没想到呢……” 兰兮觉得很有必要安慰他一下,可想了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又听他道:“原来公子爱吃这样的点心,明天,不,等下我就吩咐人去买几匣子来!” 这是? “兰丫头,公子把饼留下了!”青石咧着嘴笑了。 兰兮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直接无语了。 “不过――”青石神色又暗下来,“公子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开心起来。这两天公子和我们几个马不停蹄地赶去宣城,不仅没找着人,还断了所有的线索,这人大约是找不到了。公子现又有……有事在身,也不能全力去找……公子看起来越发形销骨立了,偏偏我又使不上力!要是能让我见到那位姑娘,青石宁愿给她跪下,求她别走远了,更加不要躲起来,就待在公子跟前,不是很好么……公子虽然脾气大了点,心胸窄了点,眼界高了点,怪癖多了点……可别的方面都挺好的,长得好,功夫好,家世好,人品……呃,也算好,兰丫头你说是吧,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去?反正我要是见到那位姑娘,就得好好劝劝她,再不然,就拉她看大夫去,公子这么好的人她都瞧不上,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得治。” “公子心里苦,苦得滴水了,你这阵子侍候的时候,仔细些儿,莫要让公子着恼,那些引火烧身的事,有我去做就行了,公子时常也须得找到由头发泄一二,不然得憋坏了……你一定得记牢了,你比不得我,我跟着公子的日子久,他那眉眼一动,接下来是会砸人还是骂人我一清二楚,这可真不是吹的!你别笑,能预知是砸是骂重要着哩,公子身边的四个小厮,也就只有我没被他砸到过,当然,这跟我的轻功好也有那么一点子关系啦。你看你,也没什么功夫,万一他砸过来你怎么躲得过?你别以为你是姑娘家公子会心慈手软些,我告诉你,对姑娘家他更狠!他肯同你说话,容你近身,是福气还是祸事,全看你的造化了。” “哦,对了,公子说让你去见他,你这就去吧,千万小心些。” 总算是见到比小玄更能自说自话的人了。 这样絮絮叨叨,东扯西拉,让人有种很窝心的感觉前夫,高攀不起。 兰兮静静听着,温和地笑着,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处挂着融融的暖意。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快去吧,我吩咐人买饼去,你等会儿要是找我,就去南厅,公子要整一处做书房,我得帮他看着去。” 端云有青石这样的随从,何其有幸!在焰宫,别说是这样的赤胆忠心真情实意,便是一般的情理道义,存在的也不多,下对上,惧多过于敬,同样是服从,不得不为之,与信服而为之,是天悬地隔的差距,不然,小玄的娘亲,又怎会放弃焰宫毒尊之位,而宁愿遁走江湖。 因为青石,连带着对端云也多了份亲切感,能得青石如此相待,他也算多了极大的一个优点。 端云冷哼一声,阴着脸将手中的简报磨成碎屑。 然后操起茶杯。 兰兮想到青石的话,不由暗自评估了一下,他这是要喝茶,还是要砸杯子? 杯子随着手臂走了半天,硬是没挪到唇边。 兰兮紧盯着那只杯子,不禁想,一会儿它是抛出还是掷出呢?抛的话她得防上面,掷的话就防下面,也就是说,一个是闪身避开,一个是跃起跳开,应该能躲得过吧? 杯子最终还是被送到了唇边。 兰兮继续死盯之,直到看到杯子被放回了桌上,心里一松的同时,竟也浮出一丝失望来。 端云仍想不明白,当时他怎么就头脑发热把这个丫头弄过来了呢。就算她真的偷了那本《百草纪》,被抓了,又关他什么事,难道他还怕她供出他不成?无凭无据,他们的身份又摆在那里,她能奈他何?秋水庄能奈他何?现在,无端端弄了丫头在身边,他的一世英名都给毁了!远的不说,青石那小子这两天笑得那个贼性,心里指不定怎么在编排他! 这丫头太碍眼了! “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出这个院子。” 那可不行! 在兰兮管住自己之前,她脸上已浮现出了满满的不赞成。 端云立时便恼了,指着兰兮道:“你信不信我马上砸了那个玉兔?” 兰兮垂下头。 玉兔是秋夜十分珍视的先人的遗物,她怎能拿这个去冒险? 端云还真是会拿她的七寸。不出院子,砸了玉兔,都非她所愿,若非要选一个,那就先不出院子吧。 兰兮做出服软的的姿态,端云的怒气却没有消,又道:“闲出毛病了是吧?你给我马上去刷马,爷的马要是没有舒舒服服地歇下,你也不许合眼。” 为了出入方便,端云几人的马匹并没有交到庄上去照管,而是直接饲在霜院的马厩里。青石赶到马厩时,兰兮正给他的座骑清理肚子,这一趟在宣城有段路正遇上下雨,马身上甩的尽是泥点子。青石想不通,他明明都嘱咐到头发尖了,兰兮怎么还是惹怒公子了呢。 “兰丫头,你给我说说,公子怎么就恼了。” 兰兮将事情经过告诉他。 “奇怪了,公子干嘛要禁你的足啊?”青石摸摸马头,让它稍安勿躁,“哎呀,这两天你没闯什么祸吧?方才是出庄了?去哪了?做什么去了?” ------------ 第三十五章 闲言 松颐院,一起用过晚饭,祖孙俩坐着说话儿。 “秋月比你大三岁,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前些天,她姑妈托人求到了我这里……你对秋月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是有情,就该早些给她个名分,若是无意,也不能再耽误人家了。” 秋老夫人语气虽温和,但这话里的薄责却也极明显,不管你对人家姑娘是有情还是无意,总这么暧昧不明地放在身边是不妥当地。 秋夜白玉般的脸上浮出一丝窘迫,他忙站起身:“祖母此言,孙儿竟有些听不大懂!秋月若要出去,于孙儿跟前不过一句话而已,又何来耽误之说。祖母既觉得不妥,那孙儿这便将秋月身契赐还,着她离庄。” 秋老夫人一时语噎,望了秋夜半晌,摇了摇头,笑道:“你倒学会了装傻……你即便没什么,我就不相信,秋月心里的想头你会不知道?”秋老夫人嗔怪般地瞪了秋夜一眼,脸上带着些调侃的笑,心里却在冷笑,男人么,惯会如此,既要享受软玉温香软语温存,又想撇干净不负责。 “孙儿这两年病着,自顾且不暇,连祖母这里都未能稍尽孝道,又如何能顾及一个婢女心里的想头……” “秋月这孩子可惜了……”秋老夫人叹了口气,缓声道,“算了,这事就当我没提过罢,你也不用撵秋月出去。你方才不是说她今儿回家去了么,说不定人一家人已经议定了,现在离院等着求恩典呢。” 秋夜一笑:“那孙儿便多赐她些财物,让她可以风风光光地出嫁。” 秋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不知宛表妹身子可大好了?听说这几日已经停了药了。” 秋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丫头早上还来我这儿坐了些时候,还说要去看你,被我拦着了,她这也才刚好,若是过了病气给你可了不得。”提起苍宛儿,秋老夫人的语气虽还是淡淡的,但脸色柔和了不少。 怕宛儿过病气给他,又何尝不是在说怕他过病气给宛儿呢。秋夜笑笑,那句去看表妹的话便淡淡地咽了回去。 又说了会儿闲话,秋夜便告退出来。行出松颐院,秋叶上前悄声回禀:“酉初黄妈妈收到封信,是由百草园的小厮直接递进来的,没走门房。信是黄妈妈的侄儿写的,黄妈妈看了信脸色很不好,晚饭都没吃,在房里关了好一会儿。后来几次到鹤年堂门口探查,大约是急着见老夫人。” 秋夜点点头,负着手沿回廊慢慢往前走,晚风中,发丝与衣袂轻扬,身姿如诗般地写意飘然。 兰兮在马厩忙到半夜,倒没感觉有多累,只是总在碰水,双手都泡皱了。 回到房间,发现桌上竟然有一封信。 是小玄的! 淡黄的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小玄想姐姐了。 她也很想小玄。在黄氏家里看到小康,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后来又想起了小玄。最初带小玄到月窟时,他被宫主封了经脉昏睡着,却又一直睡不安稳,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呢,他遽逢那样大的变故,体内且有剧毒蠢蠢欲动。她便整夜整夜地抱着他,白日里就用药让他沉睡,直到宫主制出了第一粒解药,小玄才清醒过来,那时他已经瘦得只有皮包骨头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一对眼瞳黑宝石般的又亮又大,她未及开口,他便偎依过来,唤她:“姐姐回到晚清的特种狙击手。” 那时候,她便知道这一辈子,她都会护着小玄。 想到端云那道禁足令,兰兮就头痛。 这边,兰兮惨遭禁足,住在隔壁的麦冬,则被人彻底遗忘了一般,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哪里逛去了,自由得跟风一样。 “兰子,你昨儿被罚了?” 兰兮反正也没事可做,便又来到马厩喂马,麦冬却突然跑了来,鼻尖带着微汗,显然是急赶回来。 “刷了刷马,没做到多晚。”兰兮笑笑,一边往马槽里添着饲料。 麦冬懊恼得跺脚:“我昨天该早些回来的,不然也能帮帮你!” “没事,这活儿又不重。你又去厨房了?” “不是,去百草园了,他们是早上往各处送花送草的,闲话特别多,厨房那边我都是晚饭那会儿去。” “都在说什么闲话呢?” “啥都说,主子忽然多喝了两口汤他们都能分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一个个都快闲出花来了,不磕牙能干嘛。” 兰兮扭头看了麦冬一眼,她向来最爱说这些,怎么竟有些兴致缺缺的。 “兰子,你昨天去了秋月家里,做什么去了?”麦冬忽然问,神色显得颇为认真。 “她回家有事,正好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公子便让我陪着去了。”兰兮答得甚是坦然。 “唔……”麦冬慢腾腾地搅着马槽里的饲料,惹得正津津有味用餐的马儿不满地喷了几鼻子粗息,“大家都在说,秋月很喜欢你,要收你做义妹,所以带了你回家见亲。” 兰兮一怔,之后便笑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如去说主子喝汤吃肉的事。” “哼哼!”麦冬皱皱鼻子,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慢吞吞地道,“秋月这手里,可不是拎着肉么!秋水庄上下,谁不知道秋月在离院那就等于是半个主子,她走出来摘个花拈根草,那背后伸着手的,可是公子本人。” 这意思? 兰兮有些不确定地问:“是在说公子要秋月收我做义妹?” “是不是收义妹难说,但公子要抬举你却是千真万确的!依我说,收义妹八成就是个幌子,秋月在公子跟前再红,她也是个奴婢身,让你认她做干姐姐还埋汰了呢,公子必不会这么做,他不过是想表个态度而已。” 兰兮手一抖,端着的一瓢青草拌豌豆便倾出了多半浇到埋首大嚼的马头上,她表情怪异地看着麦冬道:“你说到哪里去了,公子能有什么意思?要表什么态度?不过是些没根的闲话罢了。” 麦冬却用更加怪异的目光回看她:“你还真当这只是些闲话呀,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有什么都会浮出来了。这些高门大宅里的事,我见得多了,左右不过是这样,你看着吧。” 兰兮拿来刷子将顶着青草的马头收拾干净。 麦冬靠着柱子望天。 弧度优美的侧影,透出忧忡的气息。 兰兮轻轻地叫了声:“麦冬?” “这些人就是那样,一家子斗得死去活来,生死祸福,都是他们自找的,却平白地累了旁人,作贱的作贱,枉死的枉死,能落个什么好?”麦冬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是他们太坏太聪明呢,还是旁人太好太笨呢?” 麦冬转过身,眼神明亮地望着兰兮,秀眉微挑,似是等着她的回答,或是在她脸上找着答案都市艳遇人生最新章节。 “你到底想说什么?”兰兮迎着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公子看上你了。”麦冬干脆利落地道,又看了兰兮半晌,长舒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满意地笑笑,“很好,你没有做娇羞状,这表示你没有为公子意乱情迷,那我就放心了。” 那个爽朗明媚的麦冬瞬间回归。 麦冬这是在提醒她,不要搅到别人的家务事里去。 就算身不由己被扯进去,也要懂得自保。 她大概是看出来自己已经被扯了半边身子进去了,所以她才会担心。她看得倒准,只不过,扯进去的原因却不是她所想的那个,并不是因为秋夜的原因,这个原因却又不能告诉她。思及此处,兰兮看着麦冬的眼睛缓缓地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麦冬闻言立刻欢快地笑了,又拉了兰兮道:“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这儿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告诉我!这个热闹我可得就近瞧好了!” 兰兮笑睇着她道:“你在外面听的那些才叫热闹呢!” “正史是米饭,野史是好菜,好菜得就着米饭吃才更香!你慢慢忙,我玩去了啊――”麦冬说着便跑开了。 麦冬才一走,青石便来了。 “方才出去的那个疯丫头是谁呀?不知道这个院子丫头来不得的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公子跟个炮仗似的,她无知无畏地去戳一下,没的连累我们!”青石大爷进来便一通抱怨,痛痛快快地忘了两件事,一,这个疯丫头正经是霜院编制内的人,还是公子钦点的;二,他面前的这个,也是丫头。 兰兮温声道:“我会让她以后注意些的。有你在,她也连累不到我们。” 青石点头:“你说的对。” “你找我有事?” “嗯,哦,也没什么事。书房收拾好了,公子把自己关在里头,不让我在跟前侍候,我叫长远长胜守在外面,就过来看看你。这不都收拾得挺好的了,也不知道歇歇,唉,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你好象很喜欢马呀,对了,你会骑马不?” 兰兮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想学吗?” “想!” 青石马上拍胸脯:“这好办,回头我教你。” 兰兮闻言眼睛一亮,学会起骑马,以后跑路就方便了。 “不过,现在不行哦,公子正烦着呢,再说了,他把你发配到这里,你倒玩得撒欢儿,他要是知道了,啧啧……”青石做了个牙疼的表情,又歉意地摆摆手,“过一阵子我一定教你,我保证!” 兰兮笑着点点头。 “对了,刚才秋公子那里给你送了盒东西过来,有这么大一个盒子……”青石圈起胳膊比了一下,“还挺沉的,也不知道装了些啥,我带你去看看吧。” 盒子果真不小,在青石颇有些期待的目光中,兰兮慢慢移开盖子…… ------------ 第三十六章 厚礼 盒子里躺着一本书。 比普通的书尺寸大了近一倍,发黄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百草纪。 《百草纪》,端云要她去偷的书。 秋夜竟送了过来! 这本书,光听名字就已经教她欢喜的了,别说是拥有,就算只是让她借阅一番,她也喜之不尽了。 “百草纪?”青石伸头探看一眼,便有些不以为然,“这本书倒不容易得,但你要来干嘛,能有什么用?”却见兰兮已经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便又一晒,“原来是投其所好……这么一出手就不是凡品,秋公子还真是大方得紧。” 兰兮略翻了翻,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里面收录着各种珍稀药草,不仅有习性、药性和产地的介绍,还附了图画,相关的资料十分生动详尽。她虽说也算得上尽识“百草”,可世上的药草何其之多,她对其的认识又只局限于赤峰所产和札记所载,那本札原就残缺不全,且一多半的篇幅都放在千绝针法上,她能获知的极为有限,如今有了这本《百草纪》,对她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青石的话将兰兮的惊喜压下去一些,确实,秋夜为何要送他如此大礼? 莫非,秋雪已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不太可能,若秋夜已知此中隐情,必不会这样隐晦地送书致歉或致谢,以他的个性,大概会同她开诚布公地说破了,而后再作计较。 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份大礼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原因。 “也不知该不该收下。”兰兮轻抚着书皮,略有些怅然地道。 青石斟了两杯茶,端了一杯坐下舒服地喝着,边接了兰兮的话茬:“要是喜欢就收下呗!兰丫头你听着,别的我不敢说,这秋水庄的礼,凭它是什么,咱们倒是受得起的!你尽管收下,放心地收下,他若是因着这礼有什么想头,那是他自家的事,咱们若是顺手,成全一二也无妨,若是不耐烦,甩手也丢得过行脚商人的奇闻异录。”他倒好,自发地就将兰兮归入端云麾下了,还认定,人家庄子主人给自家婢女送个礼,不,或者应该说是赐个赏,便是有求于他们来了,他们不仅能收,还得收得心安理得无所顾忌。 兰兮没他这般的优越笃定,但她很确定,这本书她极喜欢,就算礼不能收,也得让她看完了再还回去,是吧? “嗯。” “你懂医术?” “识得些药草而已,我,种过药田。” “哦,难怪了。那你算是有份手艺了,怎么到秋水庄来了呢,药草卖不掉?” “那药田也不是我的,就是想离开了,过点不一样的日子。” 青石忽然想起什么来,摞下杯子,神情真挚地望着兰兮道:“你有什么打算不?在秋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要不我跟公子说说,回云城时把你也带上?”他感觉吧,兰丫头还是挺合公子眼缘的,至少没招他生厌,不然也不会容她在眼皮子底下转悠,带她去云城不过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公子应该会同意,实在不行,他就说兰丫头是他看中的媳妇儿,公子总该给他几分面子罢?等哪日公子心情好些,他去求求看……若是公子能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就好了,这事保管一求百应。 当下,看向兰兮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殷切的光采。 却见兰兮摇摇头:“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有家人在这边,不能离开。” 青石立刻现出失望的神情。 “那你要离开秋水庄吗?”他又问。 “嗯,过一阵子就走。” 青石微微点头:“那我们启程的时候,你也离开吧。我手上还有些银两,你不用担心生计问题,在外面怎么也比待在这里强。将来,你若是改主意了,也可以到云城去找我。” “云城,比梧州城还要繁华热闹么?”兰兮有些好奇地问,小玄总在说要请她吃风云楼的栗子糕,或许哪天倒可一行。 “当然!梧州倒也算不错的了,可要跟云城一比,那可就不够瞧了。东大街你去过没?是梧州最繁华的街,这要是搁到云城,也只能算不偏僻而已,至于柳巷,只能说不是陋巷而已。天子脚下,那份尊荣大气是没得说的!” “那药铺子自然比梧州的多些大些了?”兰兮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小玄说要带她玩遍吃遍所有好地方,她更想要的却是逛遍所有药铺子,前提是,药铺里有可看的东西。话说梧州的药铺子她还没好好地去看过呢,那天看的那个,毕竟也不能代表整个梧州。 “那是自然,云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还有银子,哪里还有比它更好的做生意的地方!寻常百姓病了抓副药能有几个钱?高门大户就不同了,就算没病没痛,那些昂贵的补品补药也是流水似的吃。所以说,不管是哪一行,有好东西就得去云城卖,那里起得了价,销路也广。” 兰兮缓缓点头,青石说得没错,焰宫的药也多是卖入高门,能出得起高价的也不是普通人。 “你是云城人吗?”她随口问道。 “我是孤儿,进府前,也不知道流浪过多少地方,会说的方言有十几种。”青石摊摊手,“闹得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儿的人了。你呢?” 这要怎么说?兰兮想了想,道:“我在西边山里长大的,祖籍却不是那里,我也跟你一样,大约是个孤儿吧,不知生于何地,不知姓甚名谁。” 青石马上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末了又道:“我瞧着你的口音里隐约有些云城的腔调……” 兰兮惊愕地抬起头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 难道说,她竟是云城人? 她虽然前事尽忘,可却还会说话,后来她的口音与兰婆婆越来越像,慢慢地就不见“乡音”了。 “你确定吗?”她怔怔地问,虽从未想过要追根溯源,我的家在哪里?有些什么样的家人?这样的念头偶尔也会在心间闪过,没有执念,却会好奇。 “嗯!我在语言方面可是有天赋的,既会听,又善学,不信你听听。”青石挽了挽袖子,咳了咳清清嗓子,然后一连变换了五六种方言演示一遍,下巴自豪地微微扬起,“如何?后面那两种你听出来没,是广陵和广阳的方言,相差只一点点哦,广陵的尾音软一点微微往上翘,广阳的尾音短些也平些。” 她虽然根本没听出来后两句话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听他这么一讲解,她再回想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 “你可真厉害!”她由衷地赞道。 青石故作淡定地弹弹袖子,清秀的脸上闪闪发光。 忽然又嘿嘿一笑,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看公子英明神武,可在语言上,那真是……不是一般二般地没有天分!当初,他刚上山时,好长一段时间夹着云城口音,为此不知跟人打了多少架,那些人老是笑他;后来回到云城,他又老撇不掉山上的口音,又被长忧公子取笑是成乡下人……我可是没用上三天就能说流利了,可为了不让公子那么没脸,硬是憋出正在学却还没学好的腔调,那比真的不会说可难受多了……我还知道,公子晚上不睡觉,偷偷地跑去山洞里练,可他……说句大不敬的话,真是有先天不足。不过老爷子却说,公子一出生就比许多人来得尊贵,又有那样的资质,还生成那样,有些这样的瑕疵也好,天不妒嘛。”青石顿一顿,声调慢了慢,“不过,你觉得这算是瑕疵么,反正我是不觉得的。” “我也不觉得。”兰兮道,声音里有些涩然。天妒?这个词她真不喜欢! “就是。对了,你不是懂药草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好好睡觉,又不伤身的?”青石无意中又转了话题。 “有很多的,不严重的话,用些安神的香就可以了,毕竟是药三分毒。” “也只好如此了,若是用药公子必不同意的。唉,总不睡哪成啊。”青石站起身,坐不住了的样子,“我瞅瞅去。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看书去吧,公子只说让你昨天把马匹刷干净,又没说要把马厩交给你管,你就安心歇着,只注意些,别再惹到公子便行了。” 兰兮果真回了房看书。 书里有子宿草的记载,还提到了冰间花,与她所知大致相同。 合上书,她坐窗前发了半天呆。 想得最多的还是秋夜忽然送这本书给她,有何用意。 无功不受禄,无事不殷勤。她有什么是他愿意去图谋的呢? 会不会,这只是他给的封口费?子宿草一事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敌在暗,他在明,若此时传出点风声打草惊蛇了,蛇躲回了深洞里,这件事便成悬案了。蛇永不出来倒罢了,若哪日又悄悄地出洞……这等于是悬了把锋利的甚至淬了毒的匕首在秋夜头上。 所以,必须得趁此机会一举打掉这条毒蛇。 打蛇,首先便要……引蛇出洞! 或许她还有些其它的用处罢。 ------------ 第三十七章 风起 霜院端云的书房。 端云站在书案前身姿微倾,手握紫毫笔运笔如飞,笔下白色的上品宣纸上,字走险峰,如削如矗,苍挺恣美,力透纸背异界之九阳真经最新章节。 青石蹲在墙角,有条不紊地孜孜不倦地,将写满了字的宣纸一页一页丢进面前的火盆里,脸上的表情如怨似诉。 公子已经写了两日了!昨儿不让人进书房,饭菜就别指望了,只勉强让送进来些糕点茶水。今早好不容易开恩,叫了他进来侍候,他那个欢喜哟,可进门的第一眼,老天爷哎,眼前的情景真真让他心肝儿肉颤――这哪是书房,这是狂风刚刚过境的库房罢!满屋子的写满了字的纸啊,凌乱横尸,生生将他隔在这头,将公子阻在那头……公子竟像是要将自个儿埋在这字堆里,他心酸得直想大哭,可公子没事人似的,扬手将刚刚写满的纸挥开,眼不抬手不停地吩咐他:“将字焚了。” 公子一不高兴就会写字,不停地写。 所写的内容,都是他练过的内功心法,字,写完即焚。 可这要焚到什么时候啊!公子买了二车的纸,要都写完了才罢手吗?! 大热的天,他都快烤成人肉干了。 还有那个心火如焚! 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小石头求您了,您让公子寻的那位姑娘赶紧现身吧现身吧,小石头愿意斋戒十日,不,斋戒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以彰显您的佛心!求您了,地藏王菩萨…… “传信给风五,令他不走八音楼的线,再查一遍,爷给他三日时间。”端云扔下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马上“扑”一声喷了出来,“这什么东西!青石!” “是!公子!”青石一跃而起,拉开了书房的门,精神抖擞地哑着嗓音一迭声吩咐,“马上上壶热茶,还有细点,来三种口味的……”身后传来端云的声音:“用膳吧。”青石顷刻间喜上眉梢,“听到了?还不赶紧地快去!”又招过长胜耳语一番,才掖着喜气回到书案前侍候着。 “有话就说。” “是。”青石偷眼瞧了瞧端云的神色,眼观鼻鼻观心地道,“秋水庄这几日可热闹了,秋公子身子骨眼见的就要大好了,老夫人高兴地去苍梧寺还了神,下人们都在传,说秋水庄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就算公子不娶少夫人,纳个如夫人定是跑不掉的。” 端云挑了挑眉。 等了半天,青石的声音没再响起。 “青石,你皮痒了是不是?”端云淡道。 他不过是想制造点气氛整点悬念嘛。 公子总是这般地无趣。 青石一时有些泄气,也不卖关子了,也不酝酿措辞了,也不讲语境格调了,以自暴自弃般地干巴巴的情绪道:“庄上群情激涌,想与秋公子暧昧一二有点什么的人不计其数,可秋公子想与其暧昧一二有点什么的人,只有一个――”后面那一句他多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啊,多想打个顿,清个咳,挑个眉……哎唷,他就只拖了个长音,公子的眼刀子就招呼过来了,得,他贱说,贱说!“就是咱们兰丫头。” 兰丫头?咱们? 端云唇角抖抖了,再看看身边哀怨地装着恭顺,兴奋地装着淡定的某只,嫌弃地撇开眼,懒得同这货计较。 “公子……”青石期艾。 “怎么还没来?”端云道。 青石一震,弹身往门口,“去催催!”是哟,公子正饿着,渴着,除了揍人,怕不会有旁的兴致!“先上壶清茶,快!蠢东西,公子宣用膳,是说点心不要了,不是说茶水也不要先婚后爱,昏了爱最新章节!” 用了膳。 青石恨不得将自己化作一股子婉约的清风,给自家公子散个闷儿解个乏儿,让自家公子神清气又爽……终于等到了端云天簌般的垂问:“那丫头在做甚?” “回公子,兰丫头这几日喂马之余,都在房内看书,那书……是秋公子日前所赠。” 端云听而未语。 “亏得公子有先见之明禁了兰丫头的足,她才得以离了这些事非。离院倒又来过人,叫秋雪的,因公子有令,奴才不敢擅违,就拦着没让见。” “躲着就没事非了?” “公子英明!”青石恭顺垂首,假装没感觉到阴风拂面。 “臭小子,拿公子我当枪使呢?”端云抬脚踹过去,“爷是禁了她的足,可没说不让她见人。死小子,长出息了?敢拿话给爷设套子了!” 青石笑嘻嘻地躲开端云这一脚,事非靠关起门来当然躲不过,可公子要是肯出手那就能躲过了。 “这些她也知道?”端云又问。 “是,她那个同伴,每天在庄里各处乱窜,给兰丫头带回各种消息。”想了想,又道,“那疯丫头,竟不输风五手下那些人。”端云惊讶地挑起眉,青石虽跳脱了些,但观人极准,也不会拿这等有碍自家人脸面的话开玩笑。“只怕还要强上几分,她明里暗里都来,却都不着痕迹。” 端云抬眼看向青石,俊颜带了几分正色,青石冲他点了点头。 “沧山那边有消息么?”端云撇开眼。 “没。倒是这边,秋老夫人身边的黄妈妈突然染恙,送去别院休养了。”青石顿了顿,“当晚,便出了别院,悄悄往沧山方向去了。” “离院那边呢?” “很静。”青石忽然想起一事,“离院送了张帖子来,请公子后日去赏荷。公子若不想去,奴才这就派人去回话。” “后边那个荷塘?” “是。” 那个荷塘倒比秋水庄其它地方看着都顺眼些。 端云沉吟片刻,忽地一笑。 灼灼其华,不过如是。 青石忙摇摇头,扯开目光……他真是太久没看到公子笑了。 端云又一笑:“秋兄一把年纪了,好容易动心一回,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帮上一帮?” “是,公子英明!”公子笑得美则美矣,可也太阴险了,青石的心兴奋地抖了抖,又有一丝小忐忑,“公子,那兰丫头她……” 端云淡定地翻个白眼:“谁让秋公子选中她了呢。” 青石顿时奉上一张苦瓜脸。 端云取了本书过来看,仿若心情不错,闲闲地翻看。 青石慢慢挪回墙角,继续未完之大业,焚字。 “那些字跟你有仇么。” “没有。” 端云扔下书,“你小子给我过来缠情密爱最新章节。”斜了那个不情不愿蹭回来的人一眼,“我问你,兰丫头跟着秋公子不好么?” “不好。” “怎么不好?” “被当成棋子有什么好!” 端云甩了本书过去:“你又知道?” 青石眉未动眼未抬,探手接了书,嘟哝道:“瞎子也看出来了。” “那你还看出什么了?嗯?” 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呗。 这知话青石没说,却生动达意地写到了脸上。 端云轩眉直跳,指着青石:“你,赶紧给青木、青平和青安各送二百两过去。” “凭啥啊?”青石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来。 “凭啥?就凭你根本没那个心眼揣摩爷的心思,这赌资么,自然得双倍奉还。”端云凉凉地道。 半年前,青石他们贴身小厮四人组打了个赌,赌谁最知公子的心思,结果青石胜出,其余那三个一人输给了他一百两。 青石结舌,这事儿公子竟然知道! 端云简直没话说了,那些试题都在他身上“做”的,一个二个三个四个地排着队过来试,他想不知道都难! “公子……”青石眼巴巴地。 端云无力地靠到椅背上,认命地给他解释:“你以为秋公子跟你似的,是个没心眼、没能耐、没原则的,嗯?他若当真看上的人,即便不得已充了棋子,他也会护个周全;若没看上,即便作了棋子,也不会真拿她怎么样,不过借些势,事了了就路桥各归,断委屈不了自己,也委屈不了别人!” “噢……”青石微张着嘴若有所思。 “噢什么噢,你个混帐!刚才又在心里骂爷了是吧?!为了个才认识没几天小丫头,就心里眼里的没有爷了,哼!” “奴才是觉得,这事怎么就摊到她身上了,多可怜啊……” “你还说!” “好,好,奴才不说,不说了,奴才这就焚字儿去,公子您歇会儿,这儿有茶,奴才给您满上一杯,您边喝边歇……” 端云眼神冷了冷,秋夜这边倒无事,小丫头那边可就说不好了,毕竟,秋夜那样的人才家世,她便是受得飞上枝头的诱惑,恐怕也难以躲过那些明里暗里的推手,要想全身而退,难……这丫头!那双眼睛倒还罢了……脑中忽然浮出一道清柔的声音,还有一道模糊的青影,她,会不会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眸,眼波清如泉柔如风……他一定会再遇上她! 兰兮沉浸在百草纪的世界里。 这几日,麦冬将庄上那一份热闹,绘声绘色地带到了她面前。 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好戏要开场了。 还有条新消息,后日表小姐苍宛儿要去赏荷。 对这位天香国色的宛儿小姐,麦冬可是好奇得紧。 看麦冬眉飞色舞摩拳擦掌的样子,兰兮有些羡慕,却不知是在羡慕她有戏可看,还是羡慕她不在戏中,亦或单纯只是羡慕她那一脸的阳光灿烂。 ------------ 第三十八章 饮宴 “我不用禁足了?”兰兮绕过马槽快步往外走。 青石站在马棚外面,面上的笑容显得比兰兮还要欢快几分。 “那我喂完了马,要出去一趟。”她想去看看小康。 “你不用喂马了,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去前边,公子等着呢。” “公子要见我?什么事?”兰兮脚步一顿,想起端云喜怒不定的性子,毫无章法的行事,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怯意。可别又惹恼了他再来个禁足什么的! “别担心,没啥事,随公子去赴宴而已。”青石忙道。 兰兮松口气的同时,心又微微提起,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点什么事让人不踏实。 端云在书房。 这间屋子,竟熏着兰香。 还是加了子宿草的,跟未语居别无二致。 兰兮忙微微垂首,掩住突如其来的惊愕。 “公子,兰丫头来了。”青石禀道,一边半飞起眼角用余光向身边之人猛打眼色。 慢了半拍,兰兮屈身行了礼:“公子。” 端云已起身行至兰兮跟前,闻声顿住步子,微转身拧着眉:“你的声音……”目带疑惑地在兰兮脸上徘徊,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往。 兰兮的嗓子仍未全好,尚有些嘶哑。 “真难听……”端云转身走开。 烟雨阁临水而建,与沉香阁隔着半壁碧波轻漾的湖水遥相望。分为上下两层,下层阔朗,上层清雅。秋老夫人的宴请设在下层,临湖的那一面,轩窗大开,湖面风光一览无遗,正是清波,青柳,轻风。 今日的秋老夫人,笑容仍然慈祥,眼神仍然锐利,眼底的那一片郁色,却是敛而未藏,她强硬了几十年,早已不谙示弱之道,如今为了秋家百年的基业,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呢。 “秋水庄虽有虚名在外,说到底不过是个乡下地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过尔尔邪御天娇。今儿请你前来,不过一杯水酒几个家常菜罢了,算是老身的一点心意,怠慢之处,还请云公子莫要见怪。”秋老夫人以长者之尊,对端云十分客气。 “老夫人客气了。”端云淡淡道,“端云行事向来散漫,失礼之处,还望老夫人见谅。” 端云言语虽客气,但那副神情作派倒真是“散漫”得紧,秋老夫人毫不在意,反而笑得越发随和:“不知云公子此番来梧州,是游玩呢,还是办事,可有闲暇?新玉湖十里荷塘,如今时节正是荷叶连天荷花初绽,泛舟游湖倒有几分趣味……” 端云点点头:“老夫人说得极是,千寻兄正是邀了端云明日赏荷。” 青石差点笑出来,自家公子也太不地道了,明知道秋公子邀他赏的是秋水庄内的小荷塘,秋老夫人荐的是梧州城的十里荷塘,还故意这样答话,不过,秋老夫人肯定也没安好心,她分明是故意拆孙子的台来了。 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中恼端云太不给她面子,可如今势不如人,亦是拿他没奈何。 端云神色自若,端起茶杯浅啜,赞道:“好茶!” 秋老夫人便道:“这是今年新出的千叶。”转而吩咐身旁随侍的明秀,“取两盒送到霜院去。”正说着,只听那边端云低声道:“回头学学这茶是怎么泡的。”以及青石响亮的声音:“是,公子!”端云又道:“老夫人方才说什么?”秋老夫人便是一哂:“云公子何等的身份,什么样的好茶没吃过,这点微末茶技能得云公子一赞,也是她的造化。” “那便多谢老夫人替端云看赏了!其实,端云在外行走,只是端云。”端云淡着的神色中淡淡地飘过一片阴云,他的确是有意轻慢于这位秋家的大家长,谁让他心里不爽呢。 秋老夫人忽然看向兰兮:“不知这丫头云公子用着可还好?” “还行。”端云忽而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老夫人是否肯割爱,将兰丫头赠予端云?” 秋老夫人脸上便现出踌蹰来,本来一个丫头不值什么,但这个兰丫头,难得夜儿能看入眼,心中不禁深悔,当日不该随意就作了人情,幸亏那时说的是让她去霜院侍候,而不是送予端云,还留了回还的余地。无论如何,夜儿看中的人,只能是夜儿的。 “怎么,老夫人不舍得?”端云脸色沉下去。 “云公子有所不知,这丫头并非秋水庄的家奴,她与庄上签的身契是一年的活契,只在此帮佣,云公子所求,老身实是无能为力。”秋老夫人语带歉意。 “那这一年活契老夫人总能将它废掉吧?”端云缓缓道。 “这是自然,只是……”秋老夫人再瞅兰兮一眼,见她立在端云身后,眼眸低垂,对这些话恍若未闻似的。 “老夫人是想说,去与留,需看兰丫头的意思?” 秋老夫人本是这个意思,但经端云一提,却又犹豫了,若他二人来此之前已商定了,她岂不是自断后路。端云却不给她思忖的时间,马上偏了头问兰兮:“老夫人和我只看你的意思,是留在秋水庄,还是跟我走,你自己选吧?” 悄悄看向青石,见他由愕及喜,显然事先并不知端云会有此一说。 却见端云淡淡瞥过来,似有深意。 他自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他对老夫人的挑衅如此明显,可她是去是留,又能刺激到老夫人什么?兰兮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公子问你话呢?”青石以指风弹向兰兮垂在身侧的腕部前夫,高攀不起最新章节。 “是呀,兰丫头莫紧张,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论去或留,云公子和我,还有你们公子,必不会怪你,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先!”秋老夫人适时道。 “老夫人说得对,你好好掂量掂量吧。”端云亦道。 一个个都话里有话。 兰兮退开一步,神色温顺地行了个礼,道:“可否宽限些时日,容兰兮再想想?” 秋老夫人先松了口气,摆摆手:“这有何不可,云公子也不是马上要启程。是吧,云公子?” “自然。兰丫头哪天决定了,端云会派人知会老夫人。”言下之意是,兰兮现在他的院子里呢,近水楼台现主子现管。 兰兮有些郁卒,越发觉得端云带她前来,绝非为了不咸不淡地扯这几句闲话,不禁抬眸望向门口,只希望快快有人来上菜,快快吃完了事,入眼却见秋夜白衣翩然,缓缓而来,心中的不安顿时莫名地更加重几分,观秋老夫人的言语,这宴似乎未安排秋夜作陪,不然别的不说,身为主人家,也没有迟来的理儿。 “抱歉,我来晚了。”彼此见过礼,秋夜便道,又温煦地看着兰兮,“你的嗓子可大好了?”待听到兰兮的声音,温颜便沉了沉,“秋月如今也太不经心了些,怎地拖了这许多日子都未好……” “千寻兄还是这么体恤下人,倒显得我这个临时主子不近人情了。”端云大大方方地话里带刺。 “端云不必自责,‘暂时’而已,我们体恤得来。”秋夜温然以对。 本打算趁此机会探探端云的口风,现下却已不能够了,秋老夫人对明秀使个眼色,明秀便悄悄退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一盘盘香气四溢的菜肴便陆续上了桌。 心中的不安忽然变得很强烈。 那是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以前,当宫主靠近时,她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可此时怎么会? 兰兮有些茫然的视线越过满桌的珍馐佳肴,投到了远处那一片镜波上。 猝然间,三道人形水柱激射而起,填满了兰兮的视野! “有刺客――” 比兰兮声音更快的,是青石的身形,水柱中的人方一跃入烟雨阁内,还未来得及扑向目标所在,便被青石以雷霆之势截住。青石手持双刀,以一敌二,另一个刺客眼错间已寻隙而动,明晃晃冒着寒光的剑尖直刺端云的面门,端云本欲先将身侧的兰兮推离再去迎战,此刻见刺客的目标是他自己,便直接同刺客交起手来。 不过须臾,十数条墨衣人影以三面包围之势向烟雨阁飞掠而至,而此时,阁内战况胜负已分,端云一掌击毙了对手,青石的短刀插入另一个刺客的胸膛,最后一刺客堪堪躲过青石的杀着,不管不顾地朝端云飞扑过去,端云早备了杀招候着,谁知他扑至跟前忽地拧身向右,五指变掌为爪,扣在了还停在桌子边的兰兮的脖子上。 烟雨阁骤然安静下来。 最先说话的是秋夜:“她不过是个婢女,你放了她,我们放你走!” “不行。”端云却道,“这人是来行刺我的,理应由我处置。你竟以为抓个婢女能威胁得了本公子?你现在将她放了,本公子允你全尸。”后二句是对刺客说的。 刺客笑道:“在下贱命一条,就不劳公子操心了。能与端云公子的爱婢一同上路,是在下的福气!”说着五指收拢,兰兮的小脸顿时由青入白。 ------------ 第三十九章 做戏 刺客并未立即向人质下杀手,大概心内也是存了某些打算,毕竟能有机会活着谁会求死呢? 可上天并未给他周旋的机会,惊变突生。 两条人影以闪电之速呈夹击之势飞扑向刺客,一个直攻其面门,一个袭击其后背,此时,刺客要出招自救,只有放开人质或干脆以人质为盾,方能避开杀击,这个认知在场的人都有,所以出招的青石和长胜二人招势虽凌厉无比,却也做好了随时卸力的准备,端看刺客如何选了。他若放开人质,青石双掌拍下长胜由旁救人,他若以人质为盾,也只能逼青石撤掌,待长胜由后一击之后,青石在前抢人。 计划是这样的。青石与长胜相处多年,那份默契自不必说,天衣无缝也不外如此了。只是,刺客做了第三个选择,他微旋身以右胸硬承了青石一掌,背后不躲不闪受了长胜一鞭,引颈挨揍的这会儿工夫,刺客什么事也没有做,除了一件事:猝然合拢捏在兰兮咽喉上的五指!却,几乎与青石的掌长胜的鞭同时触到刺客身上的,还有一粒珍珠,它击在了那只行凶的手腕上。刺客拼了一死,最终没能邀个同路人…… 兰兮模糊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抹艳色。 那是秋夜喷出的一口鲜血。 她一度失了呼吸,可看得分明,紧要关头,是秋夜发出的暗器救了她。 “公子!” “夜儿!” 秋雪和秋老夫人的两道惊呼,将所有的视线引到了秋夜身上。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微阖,无力地靠坐在椅上,他的唇角、衣襟和身前的地上,是艳红夺目的血迹。 端云快步走过去,探指按在秋夜的腕脉上,目光微沉,秋夜的脉象既弱且乱,所受的内伤比想象中要严重许多抗日之我为战神全文阅读。 “公子,你怎么能强自冲开禁制呢?”秋雪红着眼睛急道。 秋老夫人从墨衣卫的护卫中冲出来,脸上尽是忧色,急声道:“夜儿,你感觉如何?可还好?” 秋夜闻言微摇了下头。口角处的殷红又多了几道。 两年前,秋夜练功不慎致走火入魔,体内真气激荡不驯,险些要了他的命,幸而当时柴神医恰在梧州,柴神医助秋夜将真气压制下来之后,又以银针御气之术封了秋夜的内力,交待三年之内不可妄动,否则必会伤及筋脉。这件事被秋水庄压下来,江湖上鲜有人知,但,自是瞒不过端云。 “快,快去传信,请柴神医!”秋老夫人喝令。 “老夫人,请听端云一言,柴神医如今远在云城,远水救不了近火。”端云自怀中掏出一物,“这里有二粒五绝丹,待千寻兄服下,端云再以内力相辅,短时间之内必不会有大碍。” 听端云提到五绝丹,秋老夫人等人顿时眼中一亮,现出震惊而狂喜的表情。两年前那次,柴神医正是喂秋夜服了一粒五绝丹,护住了他的心脉,他才得以捡回一命。殊知柴神医其人有几分药痴的性情,素来只施医不赠药,他精心炼制的那些宝贝药丸是宁压烂箱底也不随便予人的,五绝丹则是宝贝中的宝贝,柴神医一向贴身带着,那时给了秋夜一粒,尺管秋水庄事后奉上几车的珍贵药材相酬,但柴神医足有近两年不来梧州,对外宣称此处是他的伤心地……想不到端云竟有五绝丹,而且一出手便是二粒! 秋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劈手将端云手中的细嘴瓷瓶夺了过来,拔掉软木塞,一股冷丝丝的幽香便沁了出来,她咧开嘴,一向伶俐的人显得有几分傻气,欢声道:“真的是五绝丹!公子――”说完小心翼翼地将五绝丹倒出,喂入秋夜口中。 端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是谁?他说是五绝丹,就绝不会拿出四绝来!二粒五绝丹就震憾成这样,秋老夫人还真没说错,这就是个乡下地方,一群乡下人! “云公子如此大恩,教秋水庄实在无以为报,老身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秋老夫人直起身,面对端云一脸感激无言,徐徐地便要跪下去,却被端云伸臂托住,听他道:“老夫人毋需介怀,端云与千寻兄乃生死之交,言谢便见外了!对了,端云尚有一事相求,还望老夫人予以方便。” “云公子但说无妨。”秋老夫人回身站好。 “这几个贼人为刺我而来,盼老夫人能将其尸身交由端云处置。”端云眼中寒光乍凛,秋老夫人忽然想起适才他那句“本公子允你全尸”,身上不由自主地窜过一股寒意,对眼前这个俊美非常的少年莫名地多了几分敬畏之心,忙颔首作答:“今日之事,秋水庄本该给云公子一个交代,但眼下夜儿这般,老身这心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云公子既肯亲自料理,老身自是求之不得,那就偏劳云公子了!只是,若有秋水庄可尽绵力之处,也请尽管开口,秋水庄自当鼎力以助。” 长胜几个得令,不消片刻便将三条尸收走,连同散落的兵器、削落的衣角等俱收了个干干净净。 端云勾了勾唇,翩然转身,却见秋夜忽然睁开眼,眸中射出一道清冷复杂的光,直与端云的视线相撞,端云心中乍地突了突,面上却挑唇笑道:“千寻兄尽管放心,兰丫头没大碍,只是颈上留了些许外伤,现已回去上药歇息了。” 秋夜闻言,便闭上了眼,样子如同放下了心一般。 秋老夫人看在眼内,便溢出些复杂的情绪,多年的夙愿似看到了希望的霞光,心底里却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忧多一些。喜也罢忧也罢,该做的还是得做完了,不然,她可没脸去见地下的老爷。 秋夜被抬回未语居的内室,移至床上躺好,便挥退了秋雪等人。 室内只站有端云一人极品废材惹人爱最新章节。 “你不觉得这次做得过分了一点么?”秋夜冷冷道。 “你不觉得我这是在帮你么?”端云淡淡道,“或者我该说,你不也没舍得放弃这次机会么?” “我那是不忍心,怕你不好收场。”秋夜嗤道,“破绽太多。” “嘁!怎么可能!”端云欲反唇相讥,脑中却不由自主将方才事件关键环节重演一遍,到了嘴边的话蔫蔫地转个弯又咽了回去,末了只恨声道,“蠢材!一个个都是蠢材!” 端云安排了人假装行刺他自己,伺机挟持兰兮,他再充当恶人,给秋夜机会英雄救美。他算计的是,这一举动必定将秋公子心属兰丫头的桥段推上万众瞩目的巅峰,如此一来,也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某些隐在暗处,紧盯着秋公子床榻之人,必不会错过此良机,无论其是阻是助,都会将自己由暗处送至明处。这招是引蛇出洞。 “这里面最无辜的是她,就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秋夜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有什么横亘在心间,无论是醒是睡,是说话是吃饭,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重压,只有哪天将它去除了,才能知轻松是何物。 端云这下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了:“你放出的那些话,才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初一是你做的,我做十五而已。” 秋夜苦笑不语。 端云怔了怔:“难道不是你?怎么可能?我可查到那些风声都是从离院出去的!” “我也一直以为,至少离院还在我手里……” 端云长眉慢慢挑起:“会不会是你身边这几个人?别人不说,秋雪可胆大着呢。” 秋夜缓缓摇了摇头:“我问过,不是。” 端云了然地点点头,秋雪几个或许会私自定计行事,但若秋夜相询,定不会再瞒。这是他们的底线。青石几个待他也会如此,不,那几个小子要是胆敢背着他私自行事,他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反了他们了! “可有眉目了?” “全无痕迹。” “竟有这样的高手?”端云眼中闪着兴味,“霜院另一个丫头据说也有点本事,活脱脱一个耳报神,噫,这事该不会是她弄出来的吧?”秋夜蓦地睁开眼,端云却又摇头,“不会是她,她与兰丫头相亲,不会这样害她……话说,秋水庄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些丫头一个个都不是凡品,千寻兄真是好福气!” “你列个单子,为兄给你打包好了送到侯府去,保证一个都不会少。”秋夜瞥了端云一眼。 端云掩唇笑了几声,忽然正色道:“我家青石跟你那兰丫头交情不浅,我可是给你做过担保的,你给我记住了。” 秋夜默然,神色更添寥落。 “我就知道,你小子方才拼了命出手,也不全是演戏罢?”端云摇头,又咬牙道,“本公子安排得好好的,只要你冲上去比划比划,保证让你赢得漂亮伤得体面,你倒好,白费了我一片心,哼!” 秋夜慢条斯理道:“不然我怎么得两粒五绝丹呢……” 端云闻言一哽,嘴角抽搐了两个,慢慢地道:“我的五绝丹,迟早你得给我吐出来!” “嗯,现在就吐给你。”秋夜轻声道,“那件事,我答应你了,全都给你。” 端云呆住。 ------------ 第四十章 笑倾 麦冬难得没有出去,正在霜院花前树下地逛呢。 忽然看见兰兮满身血污从外走进来,奔近了一看,不由倒吸口凉气,只见兰兮那原本细白娇嫩的颈间,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不仅淤痕交错,且有几道指痕历历,触目惊心。 “我的娘哎,怎么弄成了这样?” 麦冬疑惑兼怀疑兼指责的目光,就重重地落在了扶着兰兮的青石身上。 “你们先进屋,我去拿药。”青石头一低,退开一步,扭身飞快地往东侧院跑去,仿佛后面有只鬼在咬他的脚后跟。 麦冬扶着兰兮回了西侧院。 兰兮的嗓子本来便没有好利索,如今脖子又受了伤,讲话势必又变得艰难。麦冬顾惜她,纵有满心的疑问关切,也只得暂时忍着,且忙取了温水,用湿巾替她清理伤处。 不多时,青石便送了药过来,他将药瓶放到桌上,道:“一日用三次。”又飞快地看了兰兮一眼,仿佛犹豫了一下,便回身往门口退。 麦冬将湿巾掷到盆里,指着青石一声娇喝:“你给我站住!” 青石怔然停下。 “你先站那儿,等我给她上了药再说。” 麦冬拿起药瓶,挑了点药膏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这药还不错,不会留疤。”她出手十分阔绰,当这十分珍贵难得的冰玉生肌膏不值钱似的,不仅在伤处涂了厚厚的一层,未受伤的地方也见者有份,当护肤品给涂上,一遍上下来,一瓶药顿时去了三分之一多。 其实,兰兮颈上的伤看着骇人,她自己倒感觉不严重,至少不怎么痛,药膏抹上去之后,很是清爽,先前那里有些发紧的感觉舒缓了许多,便对麦冬道:“我感觉还好,别担心。”又看向青石,“谢谢!” 青石低垂着头站着,听到兰兮的声音猛然抬起头,未及与她的视线相触,又猛地低下头,肩背微缩的,满身上下透着那么一股子不自在。 “喂,单眼小子,你说说看,怎么让我们兰子伤成这样了?你和你那主子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麦冬拉过椅子在兰兮身边坐下,杏眼炯炯有神地望住青石。 青石猛抬起头,紫涨着脸瞪着麦冬,“你……” 兰兮拉了拉麦冬,对她摇了摇头举鞍齐眉全文阅读。 “你别管!”麦冬拍开兰兮的手,继续与青石炯炯瞪视,“你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敢说吗?” “有人行刺……挟持了她……这是刺客弄伤的……”青石有些泄气地偏过头。 “行刺哦……”高高挑起的尾音,毫不客气地透出浓浓的嘲讽,“那单眼小子你这么心虚,是因为在自责没保护好我们兰子喽?” 青石喉咙处发出一个低低的音节,点了点头。 “呵呵……”麦冬发出一阵轻声。 忽然操起桌上的茶壶便朝门口掷去,“嘭”一声巨响,茶壶撞到门框上在青石头顶开了花,浇了他半头的茶。 青石额头顶着几片圆圆头的小绿茶,两只眼和嘴巴写成了三个呆字。 “我呸!我呸呸呸!”麦冬拍案而起。 “什么行刺!什么挟持!我呸!这分明就是一场戏!一早设计好的,就冲着兰子那丫头去的!你别说不是这样!也别说这事跟你和你那主子没关系!要是没有关系,能巴巴地送这样的药过来?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怕遭报应想弥补是吧?我呸!” “你胡说!不就是一瓶冰玉生肌膏,有什么好稀罕的,比这个更好的我们公子也没放在眼里!”青石被激得扬脖子嚷嚷道。 “啧啧,看吧,一开腔就露底了!”麦冬满脸鄙夷。 他只说舍药寻常,却不辩与此事无涉。 青石脸红了红,目光闪移不定。 麦冬冷冷地盯了青石半天,忽然阴恻恻地道:“下次若再伤了兰子,本姑娘废了你!” 青石听到说再伤兰兮,顿时急吼出声:“下回我自会护着兰丫头周全,要你废话!”话声吼完,才听到麦冬后半句,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抬手指着麦冬,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再有下次,本姑娘亲手废了你!”麦冬甜甜一笑,别有一番挑衅味道。 “你!你!要出去打一架?!”青石怒发冲冠。 他也很冤的好不好!他只知道公子安排了人假意行刺,可到底行刺谁,如何行刺,公子一点没交待啊,只说让他到时候机灵点看着办,配合配合就好了,知道太多反而演得不真。他看到兰丫头伤成那样,已经羞愧欲死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除了去将伤她的那个不长眼的小子狠狠揍一顿,还能怎么办?他能怨公子吗?能吗?! 麦冬嗤笑:“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废了你呀?我还没工夫呢!” “你!”青石气得几乎要吐血三升。 “你可以出去了,别扰着兰子休息。哦,记得让人再送壶茶过来。” 青石闭了闭眼,气沉丹田,内息护体,直接将麦冬无视掉,转而看向兰兮,愧疚而郑重地道:“兰丫头,对不起!我……”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说他并不知情,说不会再有下次,可这有什么意义,他知不知情不重要,会不会有下次他也决定不了! “青石!你看着我。”兰兮站起身,从麦冬开始逼问,她再没说过一句话,只静静在一旁看着,麦冬好意为她出头,她若执意替青石开脱,岂不是折了麦冬的面子,也会伤她的心;可青石,他或许参与了什么,但他飞扑过来救她时的情急,以及这满满的羞愧,都是真真切切的,他是真心对她好,她只有感激绝无怨怼北冥神剑最新章节。 此时,兰兮的嗓音不复清柔。 却有种安定人心的柔软与力量。 青石一直揪住的心莫名地松开了,他依她所言,看着她。 兰兮,便缓缓地绽开一笑,笑得香甜,明媚,犹如百花绽放于旭日之下,绚丽芬芳,毫无保留。 这与平素那个淡和清丽的兰兮,有着太大的差异。 兰兮不算是有多抢眼的美人,近旁又有燕珠之娇艳,五朵之娇柔,和麦冬之娇俏,相衬之下,她至多只算是一朵清丽的小花,或者说,更像是一株灵秀的小草,她的美好,不是颜色之美。 可此时的兰兮,那眼,那眉,那唇,如撷了银河的璀璨,掬了春天的清风,揉了百花的蕊丝…… 美得惊人。 麦冬第一时间用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青石名副其石了。 窗外……有人落荒而逃。 本着做戏做全套的精神,某公子自离院回来,觉得作为至交好友,很该替伤弱不便的挚友去探探其牵念之人,传送点春风般的问候。 不巧却看到了那一笑,那一人。 忽然间,竟有种在行偷窥之事的心虚感。 那笑,竟像笑进了他心里,他隐隐地有点儿惭愧,又有点儿怅然,仿佛自己不小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犯了不该犯的错。 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不好,令他突然意兴阑珊。 当然,他也很确定他并非为美色所惑,他自己笑笑,比那丫头绝不止美三五七倍,他仍是怀疑的,天底下会有入得了他眼的美色…… 整个下午,麦冬都有些呆呆的,她捉着兰兮的衣袖一再地问:“你还对谁这样笑过?秋夜?端云?”又喃喃自语:“难怪了,你这样子……连我也把持不住……那人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吧……他竟忍心……”兰兮当真哭笑不得,就问她:“我要是不这么笑,没你说的这所谓的美,便没人喜欢了?我竟是这样的一无是处?”麦冬却正色看着她:“你的好,自然比这笑更珍贵,可外面那些人又岂会轻易看得到呢?”这话,竟是无话可驳。 麦冬如此,兰兮便也跟着发呆。 经过刺客一事,她大概也明白了她这颗棋子的功用,最清晰的感觉竟是释然,那本《百草纪》她可安心地受用了。 不论这个局是谁设的,她相信,至少他不会要求她以命相搏。在秋夜出了暗器吐血之后,他看着她,他的眼神向她做了这样的承诺,还传达了他的……歉意。 她有种感觉,今天的这个局不仅不是他所设,他应该同她一样,事先并不知情,只不过他也没让这个机会白白浪费就是了。那一口血,是他的真心、假意或是歉意,她本是无所谓的,她出现在秋水庄,最初的那个因缘与基石都与坦诚无关,只要不相害,相欺她能理解。可是,经历了麦冬青石这样善意的对待之后,兰兮又有些迷惑了,或许,被这样不由分说地扯入局,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不豫罢? 晚膳时分,松颐院送了盅汤到霜院。 是花胶当归鸽子汤,老夫人赏给兰丫头补身体的。 外面不知会怎生沸腾,兰兮只相当淡定地喝了汤。 ------------ 第四十一章 夜戏 可能是喝了花胶汤,兰兮晚上睡得极好,有人进了屋她也没察觉,直到细微的脚步声到了床边,才乍然醒来。 “别怕,是我!”来人马上压低声音道。 是麦冬。 兰兮慢慢坐起身。 麦冬好似很矛盾的样子,站了一会儿,仿佛咬了咬牙:“罢了……你马上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起来,自到了霜院,麦冬就没再半夜拉兰兮去看星星了,看眼下这情形,她自己倒是持之以恒了。 “去哪?”兰兮利索地穿衣挽发,犹豫了下,问道。 “松颐院,快点,不然赶不及了。” 听麦冬的语气,竟不像是为了去玩。 兰兮悄悄从暗兜里摸了几粒药丸放到袖袋内,以防万一。 麦冬带着兰兮用了轻功,很快便到了松颐院墙外。“小心些气息,别露了行藏。”麦冬低嘱,又道,“东北和西南角各有一个暗卫,刚才已经被人放倒了,如果里面的人还没走,这两个人不会醒。”说完,提着兰兮越上墙头,又攀到邻着院墙而立的大树上,再从树上跳到屋顶,在东边大约是耳房的位置猫下去听了听,无声地向兰兮招招手。兰兮依样伏下去,麦冬已掀了条二指宽的瓦缝出来,斜斜看过去,正是秋老夫人的内室,这个视角仅能看到西面墙上挂着的画幅顶部的卷轴,屋内的说话声却能听到。 “……我做这些,图的什么老夫人也清楚得紧,不是么?”年轻女子的声音,清甜中略带了一丝沙柔,语速较慢,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在这静夜下更添了几分魅惑。 兰兮抬头看向麦冬,麦冬冲她点点头。 这年轻女子是燕珠。 “你这是要威胁我?”秋老夫人的声音喜怒不明,隐隐有几分冷厉。 “不过是提醒下老夫人,莫要白使唤人罢了。” “那是你自找的!” “就算我是自个儿跑去掳了秋月她哥嫂的邻居,那好处也是老夫人得了……何况我这可是一心为老夫人着想呢。” 秋老夫人仿若冷哼了一声。 只听燕珠又道:“莫非让公子查出,指使人在香丸里动手脚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祖母,老夫人竟认为这不算是坏事么?” “那又如何,老身一心为秋家延续香火,便是手段偏颇些,也情有可原。” “啧啧,给孙子下催情毒,在整个大翌朝,您这样忧嗣的祖母可算是独一份了!”燕珠娇笑着。 “你今日前来到底有何事?说完了快走!”秋老夫人的声音中饱含不耐烦。 从麦冬跟过来,到折回去带了她过来,少说也有一刻多钟了,竟还没有言及正题,兰兮心中微微一动,燕珠是太不把这样的夜访当一回事呢,还是有别的用意?待俩人出来,坐到荷塘边,兰兮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燕珠有没有可能是故意引我们过去的?” 麦冬愣了愣:“不可能吧……”随即又高声,“这次我肯定没让她发现北冥神剑最新章节!” 那这样深夜造访,扯些彼此都知的闲话,不是在耍弄她们,难道是在逗秋老夫人玩? “倒也没啥事,我就是来看看老夫人您,今儿发生了那样大的事,黄妈妈又不在,燕珠就有那么点儿担心老夫人,怕您忧思难寐长夜难耐,特地过来陪您说说话儿。”当时燕珠竟这么说。她与麦冬在屋顶上,虽是看不到,但可以想象秋老夫人必定气得抿出了完整的八字纹,因为她的声音都带上了肃杀之气:“你最好老老实实把该做的事做好,事成之前不要再过来了。你记住,若是出了差错,老身也不能保证能给你条活路。” “那些墨衣卫不是只听老夫人调遣么,您不下令可没人能动燕珠分毫呢。再说,这墨衣卫不是都撤――”燕珠的声音被秋老夫人的厉喝打断,“管好你的嘴!” 燕珠便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听到这,她们便撤了。 燕珠提到了墨衣卫,她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肯定极为重要。 “墨衣卫是秋水庄的护卫?”兰兮想起白天在烟雨阁,那些一身黑衣,以黑巾蒙面,行动迅猛,进退有度的身影,心中更是疑惑,若是那样的人守护着秋水庄,她和麦冬如何能这样趁夜来去而不惊动他们?可能她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到暗中注视着的某双眼内,想到这,她忽然感觉一阵凉意袭上后背,不由扭头四顾,但见眼前风影如魅,耳旁蛙鸣如戏,好像并没有任何异样,又好像处处透着异样。 麦冬不知是冷还是受了兰兮的感染,身体忽然瑟了一下,才缓缓道:“墨衣卫严格说来并不是秋水庄的护卫,而是秋老夫人的护卫。这事说来话长,得从秋老夫人嫁入秋家那年说起。当时秋家不知怎地卷入了云城的储位之争,老夫人的公婆也就是当时的秋老爷和夫人相继被刺身亡,老夫人的夫婿即后来的秋庄主,据说花重金从长阳贺兰氏那里买回一支护卫队,专门保护爱妻的安全。这支护卫队便是墨衣卫,他们只听命于一人,也就是秋老夫人,连秋庄主的话都是不听的。这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秋庄主也死了三十几年,这些年一直是秋老夫人当家,墨衣卫是她的和是秋水庄的根本没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墨衣卫若是秋水庄的,那秋夜也是他们的主子,若墨衣卫属老夫人私有,那便同秋夜没半分干系,他约束不得,甚至……兰兮心情复杂莫名,又问:“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嘿,我自有办法知道!来这之前,我可是下了大工夫的,秋家上下五十年不查个一清二楚,我怎么敢进来混?”麦冬得意了没一会儿,又垂了头,“谁知道,这秋水庄根本就是驴子拉屎外面光,枉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麦冬重重叹气,好象心爱之物被人毁了似的,又心痛又愤慨的样子,兰兮不由心生好奇。 “不就是以为秋水庄是个诞生传奇的地方,秋老夫人是个得天独厚的女子,结果呢,地方龌龊,人更龌龊,气死我了!”麦冬扬起秀足将身前的青草捣得东倒西歪,犹不解恨,还踏上去碾了又碾。 “众人皆知,秋庄主对娇妻宠爱非常,待父母孝期一满,便开始修建这个庄子,那时先帝已登位,秋家的鼎盛更胜从前,历时六年才修成。这一处荷塘,那几片湖,都是人力挖出来的,这么说吧,这个庄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除了后面那座山是本来就有的,其它的全是画了图照着一笔一划建出来的……秋老夫人姓水,便有了这秋水庄,只因她喜欢后山的那一处暖泉,便将庄子建在了这里……光是这份心意与手笔,就足够让半个大翌朝的女人们羡慕了,你说是吧?” “还有呢!水氏入门十年都未有孕,秋庄主一不纳妾,二无通房,始终对爱妻不离不弃疼宠非常。曾有美婢使计自荐枕席,不仅未果还被当场击毙,从那以后,秋家的婢女都只留平凡本分之人,这跟现在倒真是截然相反。这还不止,秋庄主还开了家祠谢罪于列祖列宗,他之妻之子,只为水氏及水氏所出举鞍齐眉最新章节。”麦冬叹了口气,“这样的男子,这样的深情……大翌朝另外一半女人也要嫉妒了……或许,老天爷也为其情义所感,迁入秋水庄不足半年,水氏传出孕讯……” 只羡鸳鸯不羡仙。 兰兮忽然想到这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可惜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 麦冬话音一转:“兰子你看秋老夫人的样子,像是受尽宠爱的人么?” 兰兮一呆,秋庄主不是过世三十多年了么,昔日的幸福化作今日的风霜也很正常。 麦冬摇摇头:“你不懂,一个得夫君疼爱的女人,就算夫君早逝,就算日子艰难,她的面容或许会染上风霜孤苦,但绝不会生成怨念,那种被冷落和背叛的怨妇才会有的怨念。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她不是那个水氏了……” 兰兮不想说出传言有误的话,或许,在水氏身上发生过什么麦冬没有了解到的事,颠覆了水氏的人生。 不仅兰兮麦冬,整个霜院,这一晚似乎注定无眠。 青石立在书房外,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情烦闷得连蚊子都懒得赶,任其在他手上脸上乱叮。 风五半夜造访,公子同他进了书房,将自己这个贴身小厮关在了门外。 一定是那事查出结果了! 哎哟,风五那厮一定是故意的,只听得到他嗡嗡嗡在说,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好了,那厮终于说完了,嗯,听听公子怎么说―― 砰! 嗯,拍桌子了。 哗! 呃,砸东西,还是砸人?这么明显的前奏,风五那厮要是还能被砸到就太不应该了。唔,听声音砸的是笔筒。 青石的耳朵往门上贴了贴,又没声音了,风五在伏地乞罪罢?这厮上回走露了风声,引了贼人扮了姑娘的形容前来刺杀公子,公子已经震怒了,这回还不知查了个什么结果出来!“哼!长忧!好你个长忧!”从端云牙缝里挤出的声音炸响在青石耳际,青石一颤,长忧?病美人公子长忧!怎么扯上了他? “你接着说。”和着端云的声音青石重重点头,同时把耳朵支得更高。 嗡!嗡!嗡!风五节奏分明地说了三句话,青石首尾呼应地磨了三遍牙!该死的风五! “你,你说什么?!” 问得好,青石屏住了呼吸! “您没听错。” 风五这句,青石倒听得清清楚楚,令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到底没听错什么啊? 屋内又传出一些声响,青石已懒得理会是什么动静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大刀阔斧同风五这厮打上一架。 房门忽然打开,端云风一般地冲了出来,还没等青石贴过去,就听他道:“不许跟来。”说着影儿一飘不见了。 青石呆了呆,转过身:“风五?” 风五弹弹弄皱了的衣袖,冲青石勾唇一笑:“友情提示,赶明儿,一定要谨言慎行,记得喔!”忽一下也不见了。 青石要疯了。 ------------ 第四十二章 定惊 赏荷会没有如期进行,不仅仅因为主办人秋夜意外受伤,更因为好好的一方荷塘,一夜之间竟然被人砍翻了一多半,坐在塘边的凉亭里,看到的已不再是碧叶连天,而是残枝败叶了。 没了盛会,各房各院的人便只有各守各门了,连麦冬因为要守着兰兮,也安分地宅在霜院里。 说来今日这气氛着实怪得很。 松颐院又送来了补血养肤的花胶汤,这也罢了,也不是第一次送了。 离院送了一套浅碧色衣裙来,这还罢了,昨儿污了一身,这算是赔的。 霜院,竟然还有霜院!霜院的主子派了贴身小厮来请兰兮去共进早膳。 遇上这样的事,别说麦冬惊眼霎霎,以照顾伤者之名非要陪同前往,连兰兮也有些头疼,遇上端云总没好事,她两次“遇刺”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如今,唉! 霜院共有二个花厅,端云征了东花厅为书房,见客和用膳则在西花厅。青石先进去回禀,“公子,兰丫头她们到了。”端云正坐在桌旁,神情有些恍惚,眼睛不知望在何处,闻言,眨了眨眼,“哦”了声。青石便退出来,领了候在门口的那二人进了西花厅。 端云见到几人进来,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霍地站起身,急急望向站在中间的兰兮,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自在地撇了撇目光,轻声道:“你来了。” “见过公子。”兰兮与麦冬见了礼。 “不用多礼。”端云胡乱地摆摆手,身子往前倾了倾,“你不用同我讲这些,过来坐。”玉琢般的俊颜仍旧绷回了无所表情,可那双凤眸之中亮似星辰瀚如深海的潋滟光华,将他整张脸点映得生动熠然。 兰兮不由多看了端云两眼。 想起初次见他,以为是九天上的仙人谪落凡尘白莲花,滚粗!。 后面又见了几次,见一次倒霉一次,不是被他威胁,就是随他被刺,虽然都是有惊无险,可这些事谁会喜欢? 最后一次见他,是昨晚,他夜鹰般地扎到荷塘上,疾如风密如雨般地袖飞影动,青荷便在他身前身后茎催叶败四散零落……她拖着麦冬落荒而逃,生怕如上次般被他发现,落得同那残荷一般的下场。 眼前的端云……兰兮微微蹙眉,他让她心生警惕。 “怎么了,这些菜不喜欢么?”端云见兰兮兀自站着未动,神色间似有几分不悦的样子,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听了端云的话,兰兮的视线便投到桌上,止不住便吃了一惊。可供十人围坐的圆桌上,几乎没有空余的地方了,满满地都摆上了碗盘,有菜有汤有糕点,她就扫了一眼,见鱼就有三盘,清蒸、红烧和糖醋,糕点有四样,她喜欢吃糕点,目光便留久了一点,不过有两样倒看不出是什么糕。 这又惊又疑惑的样子,是不满意了罢? 端云垂下眼帘,对着满桌子自己精心指定的菜肴渐露出嫌弃之色,正待叫青石撤了重上,却见兰兮已经在一旁落座了,眼中便划过一道亮光,也落了座,随即脸却又一沉,扭头叫道:“青石!” “是。”青石苦着脸上前半步,从麦冬那小姑奶奶死都要跟过来他就知道要出事,果然吧,那姑奶奶半点眼力界都没有,就那么大咧咧随着兰丫头就了座,惹得公子马上拿眼刀子戳他了! 端云又狠剜了一眼。 青石无法,只得避开端云的眼风,也拿眼刀子往外猛刮。 除了那小姑奶奶主动起身,再没旁的法子了,他不好开这个口,不然让兰丫头如何自处?总不能说,她是公子请过来的,是客,有座,她的姐妹在公子眼里是奴婢,无座! 麦冬却自在极了,一点不拿青石抽风似的眉眼当回事。她就是故意的,开玩笑,她曾与响当当的端云公子一桌同食,这事儿,可得让多少云城的千金名媛羡煞又气煞哟!这机会要是浪费了,她就是大笨蛋,非得把肠子悔青了不可。 她,她居然还冲他笑!青石脸都要绿了,耳边又传来端云一声轻喝:“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啊?”青石瞬间止住眼刀,望向自家公子。 端云的脸也要绿了,声音却属淡定:“上茶。”他明明吩咐过,人一到就上茶的,青石这死小子! 茶?噢!青石嗖一下挺直腰背飞快地转身而出。 端云清咳一声,慢慢回身转眸。 他的视线在兰兮颈间一掠而过,轻轻落在她清雅的眉间,眸中升起一道幽亮的柔光,轻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说起这个,兰兮的心情忽然沉了几分,面上便浮现出一丝冷然。 她差点忘了,端云请她到此,怕也是想把她再往秋家的泥潭里更推进几分罢。 “嗯。” 端云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正待说点什么,却被青石的声音打断。 “公子,茶来了。” 青石走到兰兮身旁,放下手中的托盘,捧了托盘上的一只青花瓷杯子,置于兰兮面前,轻轻揭了杯盖,然后冲她做了个雀跃式的敬请品尝的表情。 兰兮回青石一笑,垂眼看向杯中,茶水色如新竹,不见茶叶,只余轻淳的清香,便问:“这是什么茶?好香,是新茶异世无冕邪皇全文阅读。”她并不识品茶,可她却比一般人更能“闻”,茶香入鼻,要分出三六九等不易,好歹却是能分出一二的。 “这是公子特意吩咐为你煮的定惊茶。”青石立刻答道。 定惊茶? 兰兮皓腕轻抬缓缓端起茶杯,闲适地一口一口饮着茶,饮了半杯的样子,这惊想也压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杯子,一抬眼,才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热烈地注视着她,不由有些发怔,想了想,点点头:“不错。”说完,也不看人,径自拿起筷子,“吃吧。”再这么被人瞧下去,还定惊呢,生惊才是。 端云忙也拿起筷子,微微倾起身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兰兮面前的小碗里,一边道:“这是清蒸鳌花鱼。”然后坐下,待她吃了一口,又起身夹了一筷子,照样放过去,“这是糖醋鲤鱼。”兰兮一口糖醋鱼才纳入口中,端云的筷子又递了过来,“这是红烧青鱼。”兰兮埋头将青鱼也吃了,顿了顿,总算没有筷子过来,便抬了筷子朝她不认识的糕点之一伸过去,却听端云道:“都吃不惯么?”兰兮怔怔地将筷子停在半空,未及开口,他又道:“无妨,下回再试旁的做法便是。”又摆了下手示意青石,“把这几盘鱼都撤下去。” 桌上的鱼盘迅速地被撤走了。 端云的视线落到一个桃叶汤盘上,忽地一亮,忙舀了个白白的小团子轻车熟路地送过去,“你尝尝这个,是鱼丸。”兰兮从夹糕点未果后,便一直有些呆呆的,端云让她过来竟是为了试菜?莫非他怀疑有人在他的饭食中下毒?思及此处,兰兮眸光一凛,迅速抬起头,正迎上端云殷殷的目光,似乎真的饱含期待,就夹起尝了一口,又品了品,微微摇了摇头,便听端云道:“把这个也撤了。” 兰兮忽然就有点恼了,就算是要她试毒,这样子试一样拿走一样也太过分了点吧,方才那几盘也罢了,反正刺多她不爱吃,可这个鱼丸又香又滑吃着又不费神,还挺合她味口的,当下便看着端云道:“能不撤吗,我还想吃呢。”不待端云吭声,青石马上把桃叶盘放回原处,说真的,他非常之想不通公子这是想干嘛,天还没亮赶着他鸡飞狗跳地想办法弄了这一桌子菜,说句不好听的,这菜单写的可谓非常之没水准,哪有一桌光鱼就准备三道的,再说这还是早膳呢,不讲究点清淡营养,也讲究个荤素搭配吧?说是要给兰丫头压惊,这点他倒是很欣慰,昨儿兰丫头确实遭了大罪了,公子放下点身段哄哄也是应该,可瞧瞧眼下这么个情形,这像是在哄人开心么?反正他要是兰丫头一定不会开心…… 端云听到兰兮说还想吃,忙不迭地起身要便再替她送一勺,嫌青石放盘子的动作拖沓,毫不客气地丢了他一个冷眼。 兰兮默默地又吃了一个鱼丸,以及,由端云源源不断送过来的一系列的菜,越吃越不是滋味。端云这番作为,若说是要她试菜根本说不通,远的不提,麦冬对美食就比她在行得多,况且他无端端地试什么菜呀;试毒也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识毒呢,好吧,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是这么个试法,他的麻烦可在书房那里,哦,卧房可能也有……兰兮猜不到端云的意图,心里甚觉不安,便没话找话:“我们家公子,他还好吧?” “嗯。”端云夹菜的手一滞,一块梨花糕便碎成小块落回盘子里。 “昨天他的脸色好象挺不好的。”起了话头往下说便容易些了。 “他只是旧疾发了。”“旧疾”两字端云咬得极重。 兰兮顺着话头往下说:“昨儿那样……会加重他的病情么?” “不会。”端云戳了个鱼丸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吞了,“反而因祸得福呢。” “公子等下会去离院么?能带我一起过去么?” “不去!不带!”端云啪一下将筷子放下,冷了脸。 ------------ 第四十三章 与谋 兰兮漫应一声,神色自若。 端云又道:“你自己也不许去。” 这回兰兮没有吭声。 “你!”端云瞪她一眼,“他用不着你担心!” 兰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端云怔了怔,神色瞬间柔和下来。 方才是他急躁了,他怎么把她的处境给忘了呢?便有些不自在,偷偷看了兰兮一眼,定了定神,低头飞快地道:“你莫担心,都有我呢!” 这下她不用再担心了吧。 他承诺的事,一定会做到。 端云忽然满心欢喜起来,这些天来的焦躁气恼烦闷一扫而空。 便又悄悄抬眼去看兰兮,想看看她是不是也如他一般地放下了心中大石,而展了欢颜,欢颜没瞧到,却触到了一道陌生的视线,他定睛一看,顿时黑了脸,揪着桌沿抑制着要掀桌子的冲动怒吼道:“青石――” 青石的反应是一等一地快,端云吼音未落,他已将麦冬点了穴扛出去了。 端云长吁一口气,猛喝了几大口茶,扭身望着兰兮,期艾道:“我刚才没看到她在……”既委屈又有几分着慌的样子。 兰兮目瞪口呆。 那么大个活人,这么半天都看不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本公子是谁都可以同桌而食的么?哼!”端云挑眉傲然道,然后既愤愤然又有些期待地望向她。 端云这话里有两头意思,一头指着被扛走了的麦冬,一头指着留下来的兰兮,为啥要弄走很明显,不是谁都可以!为啥能留下来,则很是有几分意味深长! 可惜,兰兮一时没想到那么多,因某公子这特立独行的作为,还有点呆着呢。 “你又在担心什么?”看她未展眉,端云的眉也不觉蹙起。 “麦冬,你要怎么罚她?”兰兮便问,倒不是特别担心,有点好奇。 “本该杖责一顿,再撵出去的……不过,我今儿心情好,就饶了她这回。”端云微微一笑,回头他重重地罚青石一顿,还怕那小子不去找那丫头出气! 本该戳瞎你的眼……那次她不小心窥视了他,他这样说。还拿了“会肠穿肚烂的毒”逼她吃,若换作旁的人定会吓得不轻吧……又想到他给她吃的那个药丸,笑意便自兰兮脸上逸出来。 端云瞧着,脸上便也带了笑,他深深看了兰兮一眼,低声道:“我方才的话……任何时候都是作数的……你的事,我会去处理,你不用担心,先安心待着……再过几日,此间的事也……那时我们就回云城,或者你想去其它地方玩也可以,都可以的,你只管跟我说,只管放心……” 这便是他找她过来的目的? 兰兮顿悟之后更糊涂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青石说过带她回云城的话超级强者全文阅读。“我有亲人在这边,暂时不会离开。多谢你们的好意,我有自己的打算,请公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青石那里,我会去同他说的。” “嗯,我知道的,自然是你们一起去,你放心。”忽然凝眉,“跟青石说什么?”墨黑的眉稍凝即挑,“他跟你提过去云城的事?” 这话又把兰兮问糊涂了,难道不是青石求托的他?那他怎么忽然说出这些话? “他提了?嗯?” 在端云的逼视中,兰兮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说我不去。” “像刚才那样?” “嗯。” “还说了什么?” 兰兮想了想,隐约记起一些:“等你们启程时,我也离开秋水庄……嗯,还有,将来得闲了就去云城找他。” 端云别过头去,正巧门口传来青石的声音:“公子?” “说!” 青石抖了一下,公子这又生谁的气呢?忙答:“风五急信。” 端去起身快步走出去,从青石手中拿过纸卷,展开来,是张不过一寸宽二寸长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几行字,端云只扫了一眼,便转身进了屋,对兰兮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这院里待着,旁的事都别理,有什么你吩咐长远便是……等我回来再同你细说。”说完看着她笑了笑,转身唤了青石急匆匆地走了。 兰兮从西花厅出来,看到廊下立着个抱剑少年,便道:“长远?” 少年点点头。 “刚才青石带出来的那个人,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长远微微颔首,转身大步走向旁边的杂物间,兰兮忙跟过去,一推开门,便看到麦冬歪着头靠坐在椅上,长远凌空虚指一下便退回门口站着。 “麦冬。”兰兮叫道。 麦冬呼一下站起,又轰一下跌坐回去:“哎哟,我的腿,麻了!” 兰兮忙蹲下去帮她揉腿,寻思怎么安慰她几句,还没开口呢,便听到麦冬“呵呵”的轻笑声,不像是生气,倒像很愉快的样子,抬头看过去,果见她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笑得一脸灿烂,这是气糊涂了?兰兮手一顿,便想去探麦冬的手腕,却听麦冬道:“他是兔子眼吗,居然过了那么久才赶我出来,哈哈,太好笑了!” 兰兮却乐不起来,长远不许她们出霜院。 麦冬背着长远去翻墙,却总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暗卫来拦人,试过几次之后,她嚷着没意思回房小憩去了。 兰兮一个人在水井旁坐了许久,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她虽然同情秋夜的处境,可秋家的事本就与她无关,虽说那个协定算是她和小玄自愿接受的,但追根究底也是秋家的人先找上门的,而且还将她越拖越深,她下点狠手以求尽早脱身也是无可厚非的。再想到松颐院送来的那两盅花胶汤,兰兮眼神渐冷。在自己孙子身上下那种毒,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得到或许不是唯一的曾孙,而失去唯一的孙子。这是祖母能对孙子做出的事吗?那是她亲孙子吗?麦冬所说的那个幸福得让整个大翌朝的女人羡慕的水氏,实在让人无法将之与秋老夫人看作是同一个人。 兰兮缓缓站起身,却蓦地僵住了九阳神君全文阅读。 背后有人。 “别动,是我。”后面的人压低声音道。 兰兮心中一动,顿了顿,含了丝她自己也未觉察到的笑意问:“你能带我出去?” “嗯,再等片刻。”那人又道,“我不想打架。” 兰兮几乎要笑起来,他大概是瞅着暗卫的空子罢,忽然想到麦冬几次三番被捉现形,又有些紧张了,不由悄悄抬眼往屋顶上看,却听耳后传来简短的二字:“别看。”忙依言垂了眸,仍旧扶着井台亭亭而立。又站了片刻,忽然感觉有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随即带着她后向飘移几步,紧接着腾空而起,飞上了屋顶,又几个纵身便跳到了院子外头。那人身形迅疾如风,带着她向前掠了一阵才停。 “公子要见你。”甫一落地,司愈便道。 “你的轻功真好。”兰兮感叹道,他的身手确实比麦冬强,而且时机也拿捏得极准。 司愈冷峻的下巴略扬:“这不值不什么。” “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兰兮含笑道。 司愈怔了怔,猛地看向兰兮,双目如电,脸上硬朗的线条越发硬朗。 兰兮眨眨眼,忍着笑道:“还是说,你要叫上秋雪一起?” 司愈闻言,猛地往后弹出一大步,指着兰兮:“你,你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我们一见面就知道了。” “你猜到的?怎么猜到的?” 兰兮摇摇头,见司愈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才笑道:“不是猜的。” 司愈眼睛睁得更大:“那你怎么知道?” “还记得那个‘梦不得’吗?‘梦不得’和它的解药里我加入了一种特殊香料……”看到司愈脸上那副内伤的表情,兰兮笑弯了眼。 司愈想起那几日涕泪长流的惨状,牙痒!原本以为只是那小子坏,可看看这小丫头笑起来简直跟那小子一模一样的,都跟个小狐狸似的,他错了,亏他还觉得她人不错,特意带她去买点心吃! 司愈一边沮丧着,一边带着兰兮到了荷塘边。 残荷,映着正午炽烈的阳光,迅速失着生机。 昨晚,它们还是一片生机勃勃。 “你看,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会像它们那样。” 看着兰兮清雅的眉间那一缕怅惘,司愈眼中浮出一丝愧意,他退开一步,郑重地向她行了个礼,道:“姑娘高义司某不敢言谢,只一样,必护姑娘周全!” 兰兮知他是谢她提点了子宿草之事。大约正是因为这件事,令秋夜终于做了决定或是找到了突破口,才令庄上的形势有了如今这些微妙的变化,这些正是司愈他们愿意看到的,或者说是对秋夜有益的。可是这却给她带来了麻烦,所以,他才作了承诺。 “等你想到来护的时候,只怕晚了。”她淡淡地道。 司愈一震。 兰兮笑了笑,“如果秋公子下不了决心,解毒,赠药,或是下毒,都可以,但我与小玄要马上离开,明天中午前答复我,如何?” ------------ 第四十四章 唱戏 端云回到霜院时酉时已过,正是彩霞满天之际。 霞光中,眼前这个雅致有余疏朗不足的庭院,正如诗如画,静美,怡然,令人观之即心向往之……令端云观之,即想毁之。 “青石,那树坏了这院子的风水,马上砍了。” 那树,是西花厅前的合欢树。少说也是三十多年的老树了,树冠已高出屋顶数尺,绿荫如伞,红花成簇,香风淡送,可谓是这个庭院内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致之一了。 “公子,您才砍了人家的荷塘,又砍树……您先歇口气成不?” “爷这不是让你去砍么,爷在边上看着,歇着。” “公子……”青石垮了脸。 “等着爷给你搬斧子么?”端云阴阴地道。 青石一溜烟地远离端云蹭往树下。 合欢树下,白衣公子温颜微垂,修腕轻移,正专注地作画;碧衣佳人娇颜微侧,皓腕轻旋,一边磨墨一边看画…… 多美的风景啊! 就冲着这人这景,也不能在这时候砍树啊,真是太煞风景了!青石不由腹诽了自家公子一句。 青石蹭上前:“小的见过秋公子!” “嗯,你家公子何时会看风水了?”秋夜画完最后一笔,落了款,放下画笔,一边看着画,一边说道。 “小的也不知是何时,大约是方才那阵风起的时候罢。”青石低眉顺眼作答。 秋夜轻笑,又道:“劳驾,稍等片刻。” “啊?”青石眨巴着眼。 “你不是要砍树么,待我们收拾一下,很快便好。” 秋夜将画幅轻轻地拿起,小心地展开着,等待墨迹干透。 兰兮将用剩的墨汁收于瓶中,墨砚也用盒子装了,一并放入布袋之中,收得极为细致用心。 一切收拾停当,二人相视一笑,秋夜将画幅递于秋林,道:“速去裱好。”横中忽地伸过来一只手将画幅夺了过去,却是端云,“千寻兄不好生在离院养伤,倒跑我这儿来作画劳神,回头旧伤发作了,可再没有救命药吃了。” “我倒是不想,可你不许兰丫头出这院子,为兄只好亲自过来了。”秋夜笑意温然,“你回来得正好,祖母要兰丫头和我过去陪她说说话,我们这就去了。” 端云将画幅丢回给秋林,冷眼看着站在秋夜身边,状若小鸟依人的兰兮,道:“我许你出去了么?过来!” 兰兮站着未动,“你也没说不许我出去。你走之前让我别出这个院子,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不能出去的话自然失效了娇妻太凶猛。” “那你听好,我现在,不许你出去。”端云咬着牙道。 秋夜皱了皱眉,看着端云道:“端云,别闹了。” “谁有闲工夫跟你闹啊!”端云捉住兰兮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拉,兰兮刚想动,另一只手腕却被秋夜握住,这下有办法挣脱也变成没办法了,只得转眸去看端云,却见他阴沉的凤眸内除了怒气霸道之外,还有一丝受伤的情绪,不由怔了怔,便柔声道:“你先松手,回来我再同你解释好吗?” 兰兮自己也未曾察觉,她的神情、语气以及这句话,透出一种别样的亲近感,那意思是她同端云是自家人,而秋夜是外人,眼下他们先一致对外,回头关上门再说自家话。 端云却是这么感觉的,心里便一点点舒坦了,却又一声不吭,只死盯着秋夜握在兰兮皓腕上的那只手,直到那只手松开,退回了它原本的位置,这才缓缓松开了自己捉在兰兮腕处的手,傲然地点一点头:“行。”又道,“我随你们一同去,回来的路上,你便可以同我解释了。” “你也去?不合适吧?”秋夜直视端云,“我们进去谈谈?” “不必!我怎么不合适了,她去得,我为何去不得?”端云道。 秋夜定定看了端云好一会儿,知他是打定主意了,便不再多言。 行了不多远,秋夜忽然笑道:“端云这一去,或者正好也说不定。” 这话明显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呢?”端云冷眼丢过去。 “宛儿表妹也在呢,你细想去。”秋夜便道。 秋老夫人唤孙辈承欢膝下。 秋夜与兰兮,苍宛儿与……端云。 端云平生最恨人将他跟谁谁送作一堆了! 何况,这次还不止送了他! “秋、千、寻!”端云刷一下拔出了青石腰间的短刀,指着秋夜的背影,“什么时候,你说?”一张俊脸几乎可以呵气成冰了,旁边的青石本想夺回自己的兵器劝和劝和,一见这架势,忠字还未来得及上脑双腿已自主地弹跳到丈许之外。 秋夜脚步未停,“宛儿有什么不好?出身名门,兰心蕙质,姿容秀雅,哪处配你不上?” “有这么好,你何不自己娶了来?!”端云出声讥道,那股子想要咆哮的气焰弱下去不少,心里更觉憋闷,秋千寻这个人,总让人吵嚷不起来。 “你觉得,若是可以,我还会是如今这般形容么?”秋夜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孤寂与黯然。 苍宛儿的母亲未嫁之前,被秋老夫人捧在手心真珠般呵养着,她远嫁云城之后,母女难得一聚,秋老夫人便将一腔爱女之心悉数转到外孙女身上,苍宛儿十岁之前,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秋水庄过的,十岁以后才慢慢长住将军府,但每年仍会回梧州小住一阵。因为多年相伴,苍宛儿可以说是取代其母,成了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试问,以秋老夫人对秋夜那种令人费解的祖孙之情,怎么可能会给他自己的心肝宝贝? 说到秋老夫人爱女之深,端云还知道更震憾的内幕。十多年前,秋老夫人暗中以六成银矿股份,与当今圣上换一纸赐婚,让女儿成了镇北将军夫人。当时,苍将军元配夫人新逝,尸骨未寒。再说这银矿,本是先帝秘密御赐给秋家,并附有恩旨,除非秋家自愿,便是皇家亦不可有一丝一毫染指。当时圣上还只是皇子,六成银矿的收益如赠他一翼,岂有不允之理,因此设法从先帝那里求到了赐婚圣旨坑爹的一妻多夫。至于先帝,是否知道他御赐给秋家的银矿已大半流回自家皇儿手中,并助其问鼎了帝位,便不得而知了。 思及此,端云更觉意兴阑珊,随手将短刀甩了回去,默默地行至秋夜身旁。 他们后脚到,苍宛儿前脚已离开。 端云觉得走了更好,是以,他脸色虽然依旧不咋地,但心里边倒痛快些了。 秋夜却面有憾色,低声对身边的佳人道:“我还想着今儿可以让你见见宛儿表妹,谁知竟晚了一步。” 端云闻言便在心里大翻白眼。 明知秋夜这么说未尝不是故意在做戏,但心里就是感觉不是滋味。更何况,那领座的忒不长眼,竟把他一个人安排在右首,却让兰兮与秋夜同坐左边,让他看着十分地刺眼。端起杯子喝口茶,竟是苦的,气得他直接吐回杯里了,拈个葡萄来吃,竟是酸的! 看端云在对面折腾,秋夜眼底闪过些笑意,还有丝莫名的情绪。 “这是百草园新出的葡萄,可能有点酸,你尝尝,要觉得不好,回头就捣碎了酿酒,那样就不酸了。”秋夜取了粒葡萄,去皮去籽,置于小碟之中,推至兰兮面前,一边温柔地说着话。 兰兮夹了果肉放入口中。 她吃相清雅,眉目间带着淡淡的悦然。 “酸?”秋夜的眼神未离,并未漏看初入口时她蝶翼般的睫羽曾快速地颤了几颤。 兰兮笑了笑:“无妨。” 秋夜便挥手令人将葡萄撤了下去。 “兰丫头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呢?”秋老夫人慈爱地望着下首的一对年轻人,和煦地问道。 “回老夫人,我原来住在宣城西边的大山里,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兰兮起身答道。 秋老夫人笑摇着头:“哎哟,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坐着说话便是……我还盼着你能早日叫我一声――” “咣当”一声脆音打断了秋老夫人的话,众人都朝发声地望去,只见端云捏着手无辜道:“碗太烫了,一时失手。”正跪在桌边面带惶色收拾残局的婢女闻言,胆颤辩白道:“这绿豆水是用井水镇过的……” “那便是太凉了。”端云面不改色地道。 婢女再不敢吭声,抖着指尖将桌面收拾停当,再请示过这位爷的意思,又上了杯温水,才喏喏退下,这位可是动不动便断人肋骨的主,她这算是没惹怒他吧?哎哟,明天得拜拜菩萨去! “祖母,孙儿会努力的!”秋夜美玉般光彩夺目的脸上,泛着柔柔的清辉,如月般皎兮,如日般曜兮。 “哈哈,好,好!”秋老夫人大笑出声。 兰兮清眸半垂,状若害羞,一角余光却锁在秋老夫人身上,将她脸上笑容将起之时那抹翳昧收入眼内。 “端云倒觉得,老夫人高兴得未免有些过早了。说不定人家姑娘已经有意中人了呢!总不能因为人家现在暂居秋水庄,就罔顾她的意愿罢?”端云沉着脸逼视秋老夫人,他虽坐于下首,却一身凛然威仪,竟令秋老夫人刹时胸闷难言。 忽然一道清柔的语声响起:“我没有意中人。”正是兰兮。 端云猛然扭过头去,恰看到秋夜柔情满斛地低首对着兰兮一笑:“傻丫头,应该加上‘以前’两个字。” ------------ 第四十五章 曲谱 端云顿时大怒,正待发作,可不留神间兰兮方才的话回旋在耳际,“我没有……”,心里不受管束地莫名地又一松,嗯,没有便好!一转念,忽然又想起早上外面发生的那事,胸中残余的最后那丝气恼便化作了忧虑,那事才真的棘手,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要不要告诉她呢…… 那一边,兰兮忽然低低地向秋夜说了几句话,脸上带着些许期翼的神情,好似在求他什么事,秋夜神色中便透了丝为难,目光只一味温柔地停在她脸上,并未轻易应允的样子。 “怎么了?”秋老夫人看着秋夜问。 秋夜踌蹰片刻,起身道:“孙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祖母应允!” “嗯,你说说看。” “听闻祖父当年曾请了北冥最有名的工匠,用了整块的紫玉,雕了一支比翼同心钗,送给祖母作为定情信物,孙儿想……”说到此处秋夜顿了顿,显得有些难以开口。 秋老夫人的神色便是一凝。 端云“嗤”道:“不孝子!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要讨祖辈的传家宝,真不要脸!” 秋夜迎着自己祖母的目光歉然一笑,温声道:“兰丫头听了祖父祖母当年的故事,感动不已,对于传说中的比翼同心钗……希望可以有缘一睹其风采,孙儿亦有此愿。” 某人亦道:“端云亦有意一观。” 于是,三双各有千秋的明眸悠然灼然地定在秋老夫人身上。 秋老夫人的神色忽然有些恍惚,眼内也不见精光暗蕴,而显得涣散飘渺,像是看着近前的梨花木扶手上的纹路,又像是看着从前的紫玉比翼同心钗上的雕工…… 屋里变得很静,很空,一下子仿佛有许多的光阴穿透厚厚的年轮,一层层地盖了过来,光阴上刻着缠着的那些或喜或悲的印记,便慢慢地析了出来暧昧神医最新章节。 这一刻,恍似有什么东西,在每个人的心里流旋相通,那些隔阂,那些居心,那些伤惶,变得稀薄而遥远。 这一刻,兰兮再次相信,水氏的传奇是真的,紫玉比翼同心钗的情意是真的……秋老夫人此刻的悲伤也是真实的。 这真实只维持了几瞬。 “那钗,与你祖父做了陪葬。”秋老夫人淡淡地开口。 兰兮与秋夜交换了一个彼此能懂的眼神,秋夜轻叹一声,兰兮则道:“不知有否将它拓下或是画出来过呢?” “未曾。” “可惜。”兰兮便垂了眸,看着面前茶杯之中,淡淡飘香的清茶隐隐然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半晌无言。 三人出来,端云马上拉着秋夜问:“你们想试探什么?那什么钗,是方才你那幅画中女子发中所佩的那支?” 秋夜左右看了一眼。 “不用看,我听着呢,没人。”端云没声好气地松了手。 “离院,还是霜院?”秋夜道。 “各回各院。”端云站到兰兮身边。 秋夜点点头,默然而行。行至凝碧轩附近时,被端云拦住:“你去哪?离院请走那边。” “你是怕祖母不知道我们在演戏,特地可了劲儿给她再吆喝得热闹点?”秋夜掀唇淡淡地道。 “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惹人怀疑呢。”端云说着便笑了,招了青石,“去备些吃的,有些饿。” 青石有些无语,能不饿嘛,午膳没好生吃,晚膳压根没用,火气这么老大,不就是饿出来的么。 未语居。 书案上放着一些书籍和笔记,还有些印章、书签之类的物件装在个纸盒子里,另有一个敞开的木箱子,里面放着一些衣物。 “这些是这几日在沉香阁和凝碧轩找出来的,是我父亲的,可能会有一些线索。祖父的遗物,根本不知道祖母收到了哪里。”说完,秋夜拿了其中一本笔记轻轻翻看。 端云也坐过去,拿了本书,迎着光慢慢地翻。这本书是园艺方面的,讲些花花草草怎么栽怎么种,又会长成什么样有什么用处云云,秋寒,也就是秋夜他爹,在一旁做了很多批注,有说如此果然,有说如此不然,实是如何,又说改而如何,竟然如何……这些花花草草仿佛承载了许多生命的喜悦一般,秋寒一字一句记得满目欢喜,端云一眼一念读得枯燥至极。忽地偷眼看向一旁,若是她,定会欢喜看这些……又打起精神一页又一页去看。 木箱子里的是秋寒的近身衣物,若他体内亦被下了毒,那这些衣物上或许会有端倪。兰兮一件一件拿起,看,闻,折好放置,可能时间太久,可能他本没有中毒,一箱衣物几乎看完,没有任何发现。 “咦!”端云从书中抽出一张折着的黄纸片,打开一看,是一张曲谱,他溜了一眼,一段曲调已萦于脑际,将纸片递给秋夜,“倒是个好曲。” 秋夜看了一会儿,忽然扬声叫道:“秋霜!” “是,公子。”秋霜在门外应道。 “取我的琴过来。”秋夜吩咐道,声音里隐隐带了丝跃然私家美女保健医。 秋霜将琴取来,轻放于琴案之上,即返身退了出去。 轻拨琴弦,试了试音,秋夜忽而一笑,冲端云挑了挑眉,视线落在对面墙上。 墙上挂着一支碧玉萧。 端云瞧了一眼,挪开视线,慢吞吞道:“谁耐烦与你合奏……”视线慢慢地飘,飘到静静坐在某个角落的某人身上,见她恰也望过来,唇边便逸出了一丝极淡的风华天成的笑……难得兰兮竟读懂了端云暗送的邀请,只可惜她便是有心也是无力:“我不会弹琴,也不会其它的乐器。”端云似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怔了怔,随即便道:“不会也无妨。”说完起身自墙上取了萧,又扫了几眼纸上的曲谱,便执起萧,看了秋夜一眼,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萧上轻点几下。秋夜的指尖便按了下去,琴音流泻而出,未几,一道清越的萧声悠然响起,与琴声相缠相嬉,同飞同徊,同悲同喜,像爱侣之相随,像母子之相依,像友人之相惜,像这天地之间,这万物之中,总有那么个人,在那里与你相随相依相惜,生不离死不弃…… 曲终良久,一室静默。 兰兮一叹:“我竟听懂了。”又蹙眉凝思,“这曲子,似乎什么时候听过……” “伯父的这支曲子,竟是……”端云没有说下去。 秋夜白皙修长的十指仍按在琴弦上,仿佛仍留在琴音的世界里,不忍离去。 这曲子,有亲人的气息。不仅仅因为曲音带出的意境,而是那种血脉共通的悸动,令他感觉亲人宛在身边……他相信,这曲子,即便不是他至亲之人所作,必定也曾经为他们日日所奏。 若,他能早些拿到这曲子该有多好,那些形单影只的日子,那些孤寂难眠的夜晚,他心中便会因之而多一份陪伴,多一丝念想。 祖母待他极为疏淡,幼时他以为是因祖母寄予他以厚望,方待之以严,大了才知,那不是严,那就是寡淡,不仅淡,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厌恶,偶尔会出现在祖母看他的眸光中。当他把秋水庄的外务打理得有声有色时,当他令秋水庄再次声名鹊起时,当他意气风发壮志满怀时,那种厌恶的幽光就分外的明显和不可遏制。 是从何时起,他慢慢敛藏了少年的风华,将之圈禁在这四方小院……便是从那时起,祖母待他的面容成了淡和,不见亲,亦少见恶。据说父亲当年执意要娶母亲为妻,甚至于离家出走,僵持许久,在姑姑力劝之下祖母方松了口,后来,他出生不过月余,父亲母亲即相继离世――这是他收集到的关于双亲最完整的一条传闻。或许,正因为父亲母亲伤了祖母的心,令她对他有解不开的心结,才会对他如此,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年机缘巧合,得见了柴神医,柴神医给他把了脉,说,他初生之时便被喂了一种北冥皇宫的禁药,令他活不过二十,若近女色,会死得更早。这毒便是柴神医也解不了,唯有封了他一身内力,再辅以五绝丹,或能缓阻几年。所以便有了那次练功到走火入魔。也是那一次,令他对祖母起了第一丝疑心。他当时危在旦夕,祖母惊惧非常,她有惊有惧有怒有恨,却唯独没有心痛没有怜惜,没有一个祖母在唯一的孙子病重时该有的那一份情! 后面的事一步一步便顺理成章了。有心之下,总能发现端倪,更何况,他的祖母有时候,竟连掩一掩藏一藏也不屑于,他无疑无惑则罢,既存了疑带了惑,循着蛛丝蚂迹,更有蛛丝蚂迹。 只是,他仍不能确定,他的祖母,秋水庄的女主人,竟是要绝了她的孙子,秋水庄的继承人,他秋夜的生路。他怎么可能相信? “这字迹,不是父亲的,看这纸张也有些年份了,应是祖父那时的。”秋夜睁开眼,面容平静明睿。 端云勾唇一笑。 如此,这曲子便更有用了。 ------------ 第四十六章 渐进 床上睡着的人儿不安地动着,身子蜷起又松开,呼吸时而急重时而微弱,仿佛梦里,有其所惧之物令她惶急欲逃,或是有其所盼之物惹她追逐九阳神君全文阅读。 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显得无助而迷茫。 “大娘……点心好吃……” 桂花树下,粉嘟嘟的小女娃捏着块点心吃得香甜。 “我也要……那是我的……”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抢夺小女娃手中的点心……小小的男童一手吃着点心,一手拉着小女娃的衣角…… 忽然天昏地暗,小女娃在黑暗中迈着短腿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远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孩子……别睡了……孩子……醒来……孩子……” 兰兮紧喘了几口气,蓦地睁开了眼。 动了动手,才发觉手心都是汗,全身都汗涔涔的。 那个小女娃又入了她的梦,这一回还多了个更小的男童。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梦里唤她的是兰婆婆,当年正是兰婆婆将她唤醒了。 除了兰婆婆的声音,她还听到了琴声,正是秋夜与端云合奏的那支曲子,曲音穿透、游弋在她混沌的意识里,让她虽然恐惧莫名却仍然心怀希望,不停地朝着前跑。 是因为听了秋夜他们奏的曲子,太受感动,才有此一梦?还是,兰婆婆当真给她抚过琴?她不知兰婆婆识不识弹琴,也从未发现过兰婆婆身边收有琴具……再说,她怎么识得奏这只曲子呢? 兰兮按了按额头,她的头有些昏沉沉的,每次梦到与遗失的从前相关的境况,她就会这样,格外的疲累。 端云面上笼了层忧色,亲手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先歇会儿吧。” 兰兮唇边含了丝笑,接了茶杯,缓缓地喝了几口。 那样淡的笑容里,透着那样浓重的疲倦。 她面前的桌上,放着厚厚几沓药方,还有一包一包的药渣子,都是这几年秋夜所用过的。 看着桌面上那一堆,端云烦躁得不行。 秋夜听到动静,抬起垂在书页上的视线,转过头,一见兰兮的脸色,神色立刻变得凝重,扔下书举步过来,停到桌边微锁了眉头,望着兰兮的脸担忧低语:“会不会是那冰间花……” 兰兮忙摇摇头,“不会,只是没休息好而已。” “什么?冰间花!”端云瞬间寒了脸,冰刃一样的眸光直戳在秋夜脸上,“有人给她下了冰间花?!” 秋夜无言地垂眸,轻点了下头。 “混帐!”端云怒不可遏,刷地扭头盯着兰兮,声音冻得死人,“你知道里面下了药?你还喝得下去?!你是傻子吗?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你莫仗着――”气咻咻地还没说完,抬脚踹翻了桌旁的屏风,咬咬牙没再说下去,又望回秋夜,满身冰寒地道:“是谁?” “还能有谁!”秋夜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哀伤,令人观之心酸。 “死老太婆!”端云低咒一声,狂风般地掠了出去。 撞翻了门边的花架子,架上的一盆建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外面的人不敢进来将反派上位到底。 端云不由分说这一顿火气发的,在兰兮看来,也知他有关心她的意思,可还是觉得他有些小提大作了,见秋夜如此情状,她反倒有些过意不去,理了理被端云袖风扫乱的药方,笑着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如此,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你大可放心。”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让你这么帮着……”秋夜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眸光半垂在刚刚凌乱过,正被一双纤秀的手重又归拢好的桌面上,专注而飘渺,他整个人,好似被乌云遮挡的明月一般,光华暗淡,形影寂寥。 兰兮想想自己那些打算,实话实说道:“倒也不算全是为了帮你。” “令弟的事,我很抱歉!你们随时都可以走……这样的话我说不出来,也不会说,对不起!”秋夜抬眸望着兰兮,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却蕴着决绝,月华冲破云层…… 这才是秋月公子。 兰兮微微一笑。 “以你们姐弟的本事,想走,也没人拦得住,也只有那两个傻瓜才以为可以胁迫到你们。”秋夜亦是一笑,“不过,傻人有傻福……你肯留下来,我只余庆幸,!” “也不是白留呢。” 秋夜点点头:“那是自然。”温润的眉间,此一刻,写上了睥睨天下的傲然。 门外传来两声轻叩。 “公子,画裱好了。” “拿进来。” 秋霜捧了个精致的画匣子进来,仿佛没有看到满室狼籍一般,又神色平静地退了出去。 秋夜将画轴取出,慢慢展开,铺在桌案上,细看了一会儿,又俯身凑近,闻了闻,终泄气般地摇了摇头,低喃道:“没有任何异样……” 这幅画,所用的墨汁,兰兮加进了特别的东西。 是她给秋老夫人的回礼。 或许,正因为她早已打算好了“有来有往”,才会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别人打她一掌,她不应难过也不该生气,她只该做两件事,第一,想办法确保以后不会再被打;第二,以数倍于这一掌的伤害性打回去。 兰婆婆说她狠不下心,却是错了。 一个镇日与毒药为伍,又甘之如饴的人,会是个心软的人么? “你来看看,有没有不妥?”秋夜又道。 “没有不妥。”兰兮离了画好几步远,淡定地道。 “这样也能确定?”秋夜露出些许受打击的神情,自从柴神医诊出他身上带毒以后,他闭门不出,几乎卸去了一切外务,整日整日潜心钻研的项目之一,就是“毒”。不仅仅是查阅典籍纸上谈兵,托长忧的福,他可是弄了不少的毒药来实物研究过,虽然最终只在春药这一领域有所小成,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是门外汉哪,而眼下,在明知有名堂的情况下,仍看不出任何名堂,这也够打击人的。 “你除了琴棋书画,经商,功夫,还会些什么?”兰兮忽然问。 秋夜想了想,“鉴赏古玩,用玉石雕刻印章和小饰物,这算不算?” “怎么不算!你看看,你会做的事这么多,而我,长这么大,除了种药材、制药,别的什么都不会,做饭不会,针线不会,管家不会,都要小玄反过来照顾我。”兰兮轻叹了口气,“看你画画,看你们弹琴吹萧,我觉得好难好了不起征夺战!” 兰兮这是在安慰他。 秋夜有些赧然:“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 兰兮抬手指了指:“你看,那个印章还有这一处,可以看出这幅画没有被掉包。” “那又如何?” “我亲手加进去的东西又跑不了。” “所以呢?” “这画就是妥当的。” 秋夜愕然,“你就是这样确定的?” 兰兮点头:“不然我怎么确定?这个‘思念’随便闻闻看看可识别不出来。” 秋夜失笑,忽然觉得,兰兮也挺有趣的。 “你回霜院歇会儿吧,我去趟松颐院。”秋夜将画幅卷好,收入匣中,看着匣子默了会儿,轻吁口气,展臂将匣子抱起。 “我想去百草园看看。”兰兮起身。 “我让司愈带你去。” “好。” 百草园……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情景,兰兮不觉笑了起来,“那时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取笑她什么技能也没有,想让她难堪紧张,其实秋水庄挑选婢女的流程肯定是早就定好的,尤其是这次还有点特意为离院选人的意思,以司愈和秋雪之力,何愁不能将她安排进来呢? “嗯。”司愈微微扭脸望向另一边。 “黄妈妈是你们安排的。” “当然不是。”司愈马上摇头,黄妈妈跟老夫人那是如假包换的一条心,他们防着还来不及呢,“那只是凑巧了,嘿,你运气不错。” 原来如此,这才说得通。 “若是黄妈妈没有出现呢?” “等你出去后,直接把你带到里面混进过了关的人里头便是了。” 兰兮露出恍然的神情,被选中了留下的人才会登入名册,她直接混进去,只要没人看到,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她初选都没通过。 “你又如何知道我被淘汰了呢?” 司愈笑了笑:“那天我一直隐在暗处看着。” “你的泪那么快就流完了?”兰兮诧异道。 司愈顿时露出哀怨的神情,看了兰兮一眼道:“我带着帕子……” 兰兮别过头。 过了一会儿,又道:“那秋月也是商量好的?” “嗯。” “她知道?” “她不知道。秋雪告诉她,你的八字很旺公子,如果让你进离院在公子身边侍候,公子肯定会事事皆顺!” 兰兮目瞪口呆:“就这样?” “嗯。”司愈扬扬下巴,得意道,“难道我们说错了吗?” ------------ 第四十七章 竹哨 秋水庄靠山而建,百草园是最靠近后山的地方,它占了秋水庄近一半的面积,非常大,里面又分成三个园子,花园、果园和草园,其中草园毗邻后山,花园与果园则一左一右环着松颐院和棠园。 司愈一副了然的神情,跟着兰兮悠悠然地越过花、果园直往北走。 “听说草园的管事是桂伯?”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整个草园就只有桂伯一个人。” “桂伯能让我们进去么?” “能吧,里面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可不一定,她在赤峰时,是极不愿意有人去药坞转悠的,不想被人扰了清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心里总有几分不情愿,不想将自己所钟爱之物示于并不懂得或不愿意欣赏它的人面前,不想因此而看它受到哪怕一星半点冷眼或错待。桂伯于草园独处几十年,而安于草园,那他要么是乐于避世,要么是真喜此园,无论哪一种,恐怕都极为可能不欢迎访客。 草园的大门却是敞开的,或者说,草园根本就没有门。 脚下的小径从断开的篱笆缺口延伸而入,两旁的篱笆则蜿蜿蜒蜒各自向前,似呈合抱之势圈住草园。 “进去看看。”司愈迈动长腿率先往篱笆内走,那神情倒真跟进自家菜园子没什么两样。 走进草园,只一眼,兰兮的心便软软的了。 那一块块或大或小的药田,看起来简直比一块块香甜可口的糕点还要诱人几分,那一株株或高或矮的药草,那一粒粒花蕾一朵朵花儿,那淡淡的草味儿药味儿花香味儿,直让她心旷神怡。 顷刻间,对桂伯便充满了崇敬和羡慕。 要是她也能有这样的一块地,有这样的一个药草飘香的园子,那该有多好…… “这些,很难得?”司愈迟疑道,这会儿,兰兮眼眸中的亮度堪比公子催开了极品兰花,更堪比秋雪看到天上掉下来一箱金光闪闪的元宝,堪比他……唔,他从来就不是个玩物丧志的人! “对,很难得。” 不知她哪一天才能拥有。 “噢!”司愈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却道,庄上的药库,改日得去认认门。 兰兮忽地眼睛一亮,匆匆地朝一块菱形的药田小跑过去。 “真的是凌宵呢!”她蹲在药田边对着药草看了看,欣喜地回头道。 瘦瘦矮矮的紫茎小草,叶子看着又老又糙的样子,还有股淡淡的草腥味,实在不怎么让人看得上眼,司愈在心中略带嫌弃地点评,恐怕牛看了也会绕过不吃重生之蛹爱最新章节。“这草有何用处?”他不甚热心地问道。 “无极丸你听过没?”兰兮道。 “什么?”司愈依旧淡定,嗯,咽了下口水。 “可以提升内力的,或者山下叫法不一样?” 他当然知道无极丸。哪个练武之人会不知道?自然,他是不屑于这般偷懒走捷径的啦,但是,偶尔瓶颈的时候吃吃还是无伤大雅的嘛!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丑草,无极丸?“这草真能制成无极丸?”他问。 “要不,你拔些回去,我给你做一粒?”兰兮笑着建议。 司愈从善如流,点头道:“我看行。”又道,“不麻烦么?” “还行。” “那便如此,回头我也好跟公子禀报。这么好的东西竟埋没了这么多年,嗯,也许是今年才种上的也说不定。” “谁说的?老夫在这里种这凌霄草的时候,小娃儿你怕是连开裆裤都没穿上哩。”忽然有人道。 说话之人是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短褐装扮,中等个子,面色红润,声音中气十足,正是草园的桂伯。 司愈未理会桂伯话中的取笑之意,而是认真之中带着深深的诧异道:“种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这草的好处?” “什么好处?”桂伯胡子一翘,“不好好苦练,惦记着怎么投机取巧,害不害臊哇?” “又不是说吃了就不练了。”司愈极为理直气壮。 “走惯捷径的人还会老老实实走路么?”桂伯哼道。 “就是把这整块地的草都炼来吃了,也‘惯’不了吧?”司愈不紧不慢地道。 “胡说,凌霄草老夫多的是。”桂伯两眼望天。 兰兮已慢慢走开。 如凌霄那般,能引她驻足一观的药草毕竟只是少数。 鼻端却传来一种浅淡的有几分熟悉的花香。 兰兮忙循香而去,行至近前,不禁呆了呆。 长生花,喜阴,惧光,长于背阴之山间,承天地雨露而开。《百草纪》里是这么记载的。她在药坞亦辟了一处种过,费了很多心思,也只收了半只荷包的花,长生花虽多长于山间,却娇气得很,自生自长倒罢了,若是添上一点人力,便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问题,得再投入十倍百倍的人力去看护才行。可眼前,阳光充沛的平地上,种着大概半亩地的长生花,粉瓣紫蕊,叶绿茎翠,长势不知有多好。 一排长生花,一排数倍于它高的竹篱,两相紧挨,再一排长生花,一排竹篱,便是正午时分的此刻,阳光也能被竹篱悉数挡掉。 这法子不仅巧妙,也大胆。 “老夫试了三年方成,如今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桂伯已走了过来,不无欣慰得意地道。 兰兮若有所思,低语:“或许长生花慢慢也适应了……”心中忽然一动,蓦地转眸望向桂伯,他似是明了她心中所想,露出赞赏的神情。“可以吗?”兰兮绽出悦然的笑意。“去吧,仔细些,别伤了我的花。”桂伯摆摆手。兰兮便蹲下身子,几乎半跪在地上,左手小心地拨动花叶,找出隐在花簇后已成熟的花蒂,右手指尖轻捻之,再以左手掌心接住那一粒半圆的紫红色的花籽,如此,慢慢收了十几粒,都拢在掌心内,看着差不多了,便掏了荷包出来,将花籽放入其内,灿然一笑,正待将荷包口系好,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迅速伸过来,一把夺走了荷包,凌厉的来势令兰兮身子一晃直跪到地上,惊道:“桂伯?” 桂伯手如闪电,已揪着荷包边际一根细绳从荷包内拉出一个小竹哨,他迅速看了一眼,低头喝问:“这是哪来的?” 眼底波涛翻滚暗黑一片天才儿子迷糊老婆。 兰兮心中骇然,一时也忘了起身,极快地思索过后,她淡然回视:“是长辈给的。”下一瞬,她的脖子已被扼住。“说,她在哪里?”桂伯手臂上扬将兰兮拖至跟前,狠狠逼视着她,满眼滔天的杀意喷薄而出。 司愈在那边拔凌霄草耽搁了点功夫,这时才飞扑而来,又不敢贸然动手,只硬生生停在三步外,紧盯着扼着兰兮脖子的那一只手,平声道:“桂伯,有什么事何不说清楚了再动手!” “她在哪里?” 兰兮眼中浮出一丝水雾,她使劲眨眨眼,仍旧望着桂伯近在咫尺的脸,启唇:“她死了……” 桂伯猛地收紧手指。 兰兮醒来时,已躺回了霜院她自己的床上。 睁眼,看到端云坐在床边,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是……咳,咳……” “先别说话!”端云低吼道,伸手扶起兰兮,又端了杯子送到她唇边,“先喝了,是蜂蜜水。”兰兮捧起杯子,端云也不收手,就那么执着杯,看她喝得一滴不剩,才将空杯子放回去,低首问,“现在好些了?”兰兮轻点了下头,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你为何不早点出手?”端云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桂伯现在怎么样了?”她的确可以早些出手,可是她又想听听看桂伯与兰婆婆之间有何渊源,便忍了一忍,直到桂伯下了杀手才对他用了毒。 “暂时死不了。”端云赶到的时候,正看到兰兮与桂伯同时软倒,他一手揽了兰兮入怀,另一手劈了桂伯一掌,一不小心用了八成力道,若不是担心她留他有用,他非一掌劈到他死透不可!“你到底知不知道,再晚上一分你就没命了?”万一要是她下的那毒晚一下下再发作,那可怎么办? “我算好了的。”鬼使神差的,兰兮又补了一句,“下次会再早些。” 端云盯了兰兮半晌,终是喟然一叹,“你呀!”臭臭的脸色终是缓了下来。 兰兮宛然一笑,忽然扭头四顾。 “找这个?”端云举起手,手中捏着一个淡青色的荷包。 兰兮拉出竹哨,还好,完好无缺。 “一个破哨子有什么好紧张的!”端云不以为然地道,眼神却很柔和。 这个哨子,是兰婆婆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 兰兮轻轻摩挲着竹哨,这个哨子她看过无数次,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样式,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一是很旧,竹子颜色已变得极深,二是哨子顶端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像是一朵花,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称得上记号的东西了。 “给我看看。”端云伸出手,指如修竹,掌心莹白,兰兮看着不觉呆了呆,端云悄悄勾唇,自她手中取过竹哨,细看几眼,视线便落在那个花形图案上,眉头不觉蹙了蹙,“这个标记……” ------------ 第四十八章 印记 “那个镇纸上也有这个标记。”端云蓦地想起来。 “那个,玉兔?”因为事关兰婆婆,乍然之下,兰兮止不住心内的惊愕,而显得有些呆呆的,反倒令她看起来甚是娇憨可爱。 这样的带着鲜明表情的兰兮,较之平素的清雅淡然,无疑更让人心生欢喜与亲近之感重生之全家都是肉文男主。这样的兰兮,也是不多见的。 端云忽然也有些呆呆的了。 只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好似有些什么话要说,又好似脑中一片空白,这种感觉,既有些欢喜,又有些难受,在他想明白为何会这样之前,他的手已捉在兰兮的手腕上。 “你……你记不记得……你,你有没有觉得……”他白玉般的脸上泛起层粉色,眼神亮得灼人,定定地锁在兰兮脸上,忽地,露齿而笑,光华夺目,可是再开口仍然语无伦次,“你想想……那个,我……” 这样的端云同样少见! 除了那晚在荷塘边,她没有再细看过端云。 也没有在他身上费过心思。他与秋夜不同,自她来到秋水庄,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与秋夜便行在了同一条船上,可端云呢,虽然他不时地在她身边搅和,可她只是把他当作意外因素,就像天会可能下雨,走路可能会踢到石子一般,她从未想过要把他写进她走出秋水庄的那条路线里。可是突然之间,她忽然发现,他的参与度、存在感竟在节节攀升……他和她,应只是陌生人,连彼此利用合作的关系都算不上,他怎么好象显得跟她挺熟似的,真是太奇怪了。 “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兰兮倒又淡定了,她仍然认为端云与她没多大关系,对没关系的人自不必多虑,方才因与兰婆婆相关而起的惊愕亦已平复下去。 端云陡然变了脸色,由花儿开变为刺儿出,眼眸还是那双眼眸,却没了欲语还休的羞,而成了恼羞成怒的恼,“你!” 我怎样? 兰兮无辜回望。 端云心里那个怄啊,她是真的不知,并且想都不愿意多想,根本拿他当个陌生人,瞧瞧这样子,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同他撇清关系似的,哼! 算了,那个……回头再说吧,反正现在也不是好时机,还有个大问题未解决呢,方才他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算了算了! 想想还是有些余气在胸口袅袅,遂重重哼道:“不许你这么叫我!” 兰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端云又一口气上涌,她,定然是打算以后不再“叫”他了,所以才这么从善如流。 真要被她气死了,偏那个人还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又是那样唇边笑意淡淡,清眸无波,没心没肺。 重重叹口气,咬着牙道:“叫我端云,知道了么?” 兰兮笑笑,不置可否。 “下次你再敢惹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端云说着走了出去,“我去拿镇纸。” “我和你一起去。”兰兮忙也起身,她本也没受什么伤,这么待在房里跟病人似的,还让端云这样的人在她屋里进进出出,纵使兰兮心中没有男女大防之类的观念,可终归有几分不惯。 端云回过头打量她:“没事?”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很是欢喜。 镇纸收在书房的抽屉里。 时隔几日,兰兮才有机会看看这个镇纸,当日这个玉兔只是过了过她的手而已,她根本没有机会细看。 “喏,你看这里。” 端云指着玉兔右耳处,那儿果然有个花形印记,同竹哨上所刻形状一模一样罪妾全文阅读。 兰婆婆同秋水庄之间肯定有什么!如果说桂伯的所作所为可能是个误会,那么,这个据说是秋庄主的遗物的玉兔镇纸,与兰婆婆从不离身的竹哨,刻着一样的印记,难道也只是巧合么? 无论如何,这件事,她一定要查清楚。不论是恩怨还是情仇,这都可能是她能为兰婆婆做的唯一一件事。 “给你哨子的人……”端云心里也有疑问,他的想法却是,若能弄清楚最好,若她不愿意说,他亦不愿强求,反正,既然又扯出一层关系来,那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便是,个中的来龙去脉有什么要紧的。 这些也不是说不得的事,再说了,她既决定了要查,兰婆婆这个人肯定首先就得现于众人面前。“是抚育我长大的一位长辈,她让我叫她兰婆婆。”兰兮道,“她或许姓兰,或许名字中有个兰字,或许她只是喜欢兰,我不知道任何关于她过去的事,她从来不提。我想她的过去一定不是好的记忆,她从来不怨不怒不求,从来都是淡然安然,可她,并不开心,不,应该说她不会不开心,也没有开心,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兰婆婆对她极好,但她的情绪几乎不曾因为兰兮而有过任何波动,她原以为是兰婆婆的性子如此,可此刻想来,也许不是,她会那般,或许是因为在她身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那些事,夺走了她所有的情绪,让她不再有哀乐,不再去在乎。 “你,倒像是在说你自己。”端云说出这么一句。 兰兮想了想,莞尔,还真是,尤其是小玄上山之前,流云曾骂她是活死人,想来也不无道理。 “我是在兰婆婆身边长大的嘛。” “你,跟她不一样,你不必……”不必如何,却没有说下去。 兰兮知道他的意思,含笑点头:“她把希望同回忆一起埋葬了,我没什么可埋的,所以,希望,找一找或许还在。” 兰兮难得说句俏皮话,可这话听着,竟让人感觉有些萧索,尤其是听在端云耳内,更是大感悲凉,想她小小年纪长年生活在焰宫那样的地方,身边所信赖依靠的人又是兰婆婆那样一个,虽然还活着,却已将自己葬了的人,她的日子过得该有多难,她没长成个怪物,已是万幸了。 端云心中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 兰兮却浮出一层冷色,“兰婆婆她,容貌尽毁,武功尽失……” “既然兰婆婆于你有恩,这恩情,在秋水庄还了便是。”端云说得干脆。 “嗯。”心中不期然地浮出秋老夫人那双含怨的眼,兰婆婆,水氏,这两个人…… “那个桂伯的底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便是秋水庄从前的那些旧事,也一并让人再去查一遍,还有些事,也与眼前的事有莫大的关联,回头等审完桂伯我再说与你知。”端云话音一顿,“有人来了。” “公子,秋公子来了。”青石的声音传来。 秋夜脸色不太好,可能是走得急,气息微有些不稳。 目光先停在兰兮身上,待确定她无恙后才转开,一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到端云面前,“你看这个右角这个印记,有没什么特别的?” 端云和兰兮的视线同时落到纸上,又同时抬起,在空中交汇碰撞,再一齐望向秋夜,端云道:“怎么突然发现了这个,你不是去松颐院了么?” “我到松颐院放下画便回去了。”秋夜道,“司愈回来说草园出了事之前,我正在看曲谱,发现了这个印记。” 端云将玉兔镇纸与竹哨一同推至秋夜跟前。 ------------ 第四十九章 溯源 竹哨、玉兔和曲谱之上的印记,是一模一样的。 端云二人倒还好,秋夜最不淡定,他探手拿起玉兔,匆匆扫了一眼,便很是笃定地道:“沉香阁中的那个?!” 端云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神色相当自若。 “是你取走了?”秋夜又问。 “算是吧。”端云闲闲地一笑。 “算是?”秋夜想起当初他以为镇纸失窃与兰兮有关,才传了她去离院,还同她说了那些在心里放了许久的话,她心思细腻,必定也想过这个中缘由,他把她当贼,她心中定会这么想,如今看来,倒是冤枉了她? 秋夜的视线缓缓落在兰兮身上,他心中愧疚,那眼神看起来便饱含了怜惜温柔。 端云眸光微凝,脸上挂着的笑便多了几分邪气,语气却显得漫不经心:“不是我亲手所取,而是让我的人帮我去取的。”说完稍稍倾身拿过竹哨,于是,秋夜的视线便有一多半被迫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拿这个作甚?你明知道它对我的意义,还如此行事?”看似气愤质问的语气,之中却又带了丝期望般的怀疑,视线顺便定定地停在端云脸上。 “能有什么用?不过让你急上一急罢了,回头自然会还给你。”端云斜斜地扫了秋夜手中的玉兔一眼,脸上那略带嫌弃的神情,让深知内情的兰兮觉得很是无语,硬生生地垂下那清雅的眼眸,避开了那人脉脉瞥过来的眸光。 “是谁帮你去拿的?”秋夜追问。 端云意味深长地笑笑:“都说了我的人……你不是猜到了么,就是你想的那样。”虽然让秋夜那家伙认为是兰兮偷拿了玉兔,于她的清誉有损,不过秋夜又不会说出去,自是无碍了,可这样却能让秋夜知道他与兰兮关系非同一般,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重生之蛹爱全文阅读!端云唇角翘起,状极愉快。 看到端云噙着那一丝暧昧的笑意,眸光有意无意地从兰兮身上掠过,秋夜匆匆撇开眼,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突然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眼下确实有更要紧的事,他便也没再多想,再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印记上,“这个竹哨子是怎么回事呢?” 端云便将兰婆婆其人转述一遍,末了,便道:“你们家可有这样的家眷或亲友?” 除了云城的镇北将军府,秋水庄似乎再无其他的亲戚。秋家一脉单传,何来亲族?至于姻亲方面,据说秋夜的曾祖母是孤女,娘家并无亲眷,待到了秋老夫人,水氏一族本是江南望族,不过,水秋两家虽结了亲,但关系并不亲近,秋水庄落成之后两家更是绝了往来。再到秋寒这一代,他的夫人姓甚名谁都成了谜,自是没有什么娘家姻亲。所以,这么大个秋水庄,唯一的亲戚,便只有云城的那位姑奶奶,要说起来,秋家还真是枝叶凋零,这位苍夫人,还不是秋家亲生的女儿呢,秋老夫人收养她的时候,秋夜的祖父已经去世几年了。 “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秋夜苦笑。 “这兰婆婆会不是是你祖父的妾室,不,外室?”端云忽而道。 秋夜怔了怔,“不可能吧?” 端云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可能?一个妾室都不纳才不可能!” 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是夫妻情深,也不能断了秋家的香火吧?不对,他也曾想过终身不娶以秋家的香火为注,但,他那是无奈之下而生的消极想法,祖父那样顶天立地之人,怎会逃避责任? 秋夜动摇了。 “你仔细想想,家中的老仆人有没有透过什么口风?你祖父,嗯,成亲之前有没有通房丫头之类的?”端云说到此处,斜扫秋夜一眼,“你们家可是有这传统的,你,那年有丫头爬床,你才多大?” “端云!”秋夜带了恼色。 “好吧,是我的错,不说这个了。”端云马上揽错上身,继而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这都是被逼的。” 端云这样的好脾气,看着总有几分怪异。 秋夜心中正乱,也没心思同他计较,偏他自己还以为挑了秋夜的老底,不免惬意得紧,只是看兰兮的样子,好似浑不在意,不由又少了几分劲头。 “兰子,那位兰婆婆是何时上的赤峰,你知道么?”秋夜略理了理乱绪,顺着线头问。 “快四十年了。” “谁让你这么叫小兮的?” 兰兮与端云的声音同时响起,端云盖过了兰兮,秋夜便先响应了他:“那叫什么?小兮?” “你做梦!”端云哼道。 秋夜懒得理他,转头再问:“你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到具体年份。” 兰兮眼帘半垂,回忆着,忽然眼中一亮:“对了,那天兰婆婆说过,她上山整有三十年了!”那天……那天是什么时候呢?兰兮闭上眼睛,那天,她去找兰婆婆,见她坐在南崖边上,手中举着那只从不离身的竹哨子,轻轻地吹,噢,她吹的曲子――是那支,曲谱上的那支!她吹得很轻,只吹了一小会儿,大概是发现有人来了,便停了下来,她将竹哨握于掌心,低喃了一句:“整整三十年了,你在这里陪了我三十年了。”那年,正是兰婆婆去世的前一年。“兰婆婆上山,是三十六年前,三十六年多几个月,不到三十七年。”兰兮道。 “那是――父亲出生、祖父去世的那一年……”秋夜脱口而出天才儿子迷糊老婆最新章节。 这么说,兰婆婆上山恐怕与秋水庄脱不了关系了。 那一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端云看向秋夜的目光中终于多了几分同情:“庄上还有三十几年前的老仆么?” 秋夜涩声道:“别说三十年,十几年的恐怕都没有了,秋月待了十年已是例外了,祖母若不是以为她……必定不许她留这么多年的。祖父那时定的规矩,秋水庄不蓄家奴,庄上所用的婢女、小厮、杂役都是几年一轮换,早先已有身契的家奴,到现在出的出死的死,哪里还有人能被我寻到……全庄上下,也就只有一个黄妈妈,再加一个桂伯,这两个人,能对我们开口?” “那倒未必。”端云敲了敲桌面,“青石!” 青石应声推门而入。 “把人带过来。”端云道。 桂伯当时就被带回霜院了,这个人端云自然是要捏在手中的。 桂伯是被人扛进来的,然后死鱼一样地被抛到地上。 端云满意地给了长胜一个赞许的眼神。 冲他做的那事,死一万次都够了,并且,好死的法子已经轮不到他了。 端云看向兰兮:“怎么才能让他醒一醒?”他其实有些不确定让桂伯昏迷不醒的,到底是兰兮的毒,还是他的掌。 兰兮起身。 端云忙拉住她:“你要去干嘛?给他解毒么?” “让他醒。” 端云便伸出手,“你把药给我,我让人去喂他吃。” “不是药,是用针。” 端云呼地一下站起,断声道:“不许!不许用针!” “为何?” “不许就是不许!” 兰兮看向端云,他竟急得脸泛红潮,这事至于么,她真是十分之不解。 “你再想,定有其它法子的,不然,让青石踹他,你要扎哪里就让他踹哪里,青石这小子眼力可准了,手上功夫也相当之不赖!”端云道。 被主子卖了,哦不,被主子点名严重表扬的青石,露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望向自家主子,有些期艾地道:“公子,可否不用‘踹’的,而改用暗器,这个奴才更拿手……”这个,才是手上功夫啊,公子! “对对,就用暗器!”端云扬眉笑了,又去瞪青石,“还不快去拿把绣花针过来!” 用绣花针?得,也别发什么暗器了,他直接拿了针近身扎下去就行了…… 青石转身欲走,却听兰兮道:“别麻烦了,把这个给喂他吧。” 端云马上抢过兰兮手中的药丸,随手弹给青石,又嗔向兰兮:“有这么简单的法子,不早拿出来?” 兰兮此时正有些肉痛,便也回他一眼:“你知道这个用了多少难得的药材才配出来的么?” 端云一怔,随即弯了眼睛,笑得乐不可支。 ------------ 第五十章 审问 兰兮很有些郁闷,明明几针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何偏偏要浪费她一颗好药? 自从下了山,她的宝贝只会少不会多,要用都只能用在刀刃上,可现在分明连刀把都算不上前夫,高攀不起! 端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那常爱紧抿的唇角,一直在上扬和微上扬之间交替,直到桂伯服了药醒过来,他当仁不让地坐上主审的位置,那墨玉般的瞳仁深处仍是和风细细。 桂伯先咳了口血出来,才几经挣扎地睁开了眼,混浊的目光迟缓地从端云几人身上一一移过去,最后停在秋夜身上,眼中忽然亮了亮,惨白的唇抖着:“庄主……”秋夜一怔,心里说不上来是喜是迷茫,只情不自禁地望着桂伯忡忡地问:“祖父……我像他?”桂伯仿佛难抑心中澎湃,“扑”一下又喷出口血来,捂了胸喘了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嗯、嗯”的。 秋夜不知桂伯会如此,全赖端云那一掌之功,还以为是因毒所致,便转眸去看兰兮,轻声道:“他,如此,可有妨碍?”兰兮也正纳闷呢,她下的毒不会呕血,更何况还吃过药了,听到秋夜的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却听端云道:“放心,死不了,我那掌没用全力。”又道,“再等等,他多呕几口出来就可以说话了。” 果然。 “你是公子?”桂伯又吐了几口血,气息渐稳,他艰难地爬起身,佝着腰跪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秋夜,神情中有痛苦也有欢喜,衬上嘴角及下巴处的斑斑血迹,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扭曲可怖。 “是,我是秋夜。” “你与庄主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桂伯委顿的脸上笼上了一层亮光,看着秋夜的眼神,不像是卑微的下仆,更像是欣慰的长者。 只不过,那样的欣慰之中,隐了些霾色。 尽管如此,兰兮看着桂伯,仍然无法把他当作敌人,或许是因为他同样钟爱药草,或许是因为他提起秋庄主时那般殷切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看着不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他却对素昧平生的她痛下杀手,只因为那一个带了印记的竹哨子,他的迁怒如此明显和强烈,这背后的仇恨得有多深? “桂伯,我祖父是如何过世的,你知道么?”问出这样的话,秋夜心中一阵悲凉,他算是枉为秋水庄的公子,亦枉为人子,不知母亲生平,不知父母因何双双离世,他的至亲之人,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他都知之甚少,甚至于他自己身上也有那些难解之事……他就好像生活在一团迷雾之中,看不清别人亦看不清自己。 桂伯闻言,身体猛地一抬,毒箭般的目光直射到兰兮身上,同时嘶声喊道:“是那个贱人害死了庄主!那个贱人……不知羞耻……恩将仇报……害了庄主……害了夫人……只恨我陈桂无能……不能……手刃仇人……替……” “谁是你的仇人?”端云目光骤冷。 桂伯转了转眼珠收回了视线,不再将兰兮当仇人一般望着,却也没有答端云的话。 “桂伯,你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么?还是说,你先治治伤,然后我们再谈?”秋夜接口道。 桂伯低着头,道:“我答应过的……那些事不再对人提起……”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答秋夜的话。 端云凑到秋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秋夜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冷肃,声音中也添了分若有若无的萧索:“你既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于你,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可以吗?” “嗯。”过了一会儿,桂伯垂首道。 “你,你的忠心是给了我的祖父呢,还是给了老夫人?”秋夜缓缓地道,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却又极重。 桂伯抬起头,面带愕然。 “你觉得两者都一样?”秋夜又问倾世狂妃:废材三小姐。 桂伯点了点头。 “如果两者不一样呢?如果非得要你选出个先后呢?” “啊?”桂伯张了张嘴。 “连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还装什么忠肝义胆!”端云插了一句。 桂伯浑身一震,瞪了端云半晌,回过神之后骤然伏下身,因动作太剧,抑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脸色刹时惨淡之极,口中的声音却也迸出来:“公子!老奴,老奴这条命是庄主救的,老奴对庄主之心,可昭日月……请公子明鉴!” 秋夜骤然松了口气。 桂伯若以老夫人为主子,那赫然便是另一个黄妈妈,除了方才他激愤之下说出的那些话,从他口中便不会再有别的东西出来了。 “那我与老夫人,你又怎么选?”秋夜又问,这时的声音稍重了些,望向桂伯的眼神清亮炯然,不同于他以往的温润,而是带了某种凌厉的压迫。 “老夫人那么疼公子……” 秋夜只静静地望着桂伯。 眼神越来越淡。 心不觉沉了沉,桂伯,对于他们这对祖孙之间的关系分明是有所感的,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口就急于强调“老夫人疼公子”,他,大约也是想说服他自己罢。 一个只是静静地望着,不发一言。 一个个默然躲闪着,不吱一声。 桂伯的神情越来越显疲倦,一下子仿佛老了二十岁。 “算――”秋夜闭了闭眼,不欲再逼他,却被兰兮的声音所打断。 “桂伯,你种那么多长生花做甚么?”兰兮问。 桂伯依然默不作声,垂在身子两侧的粗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死死捏成拳头,紧抵在地面上,藜黑的皮肤下青筋历历。 “是什么东西?”端云看向兰兮。 “可以养肤美颜。”兰兮的眸光从端云凝脂般的俊脸上缓慢地划过,口中温温地一字一字地道,“也可以,令死者不腐不烂不臭不坏……” “呕!”端云立刻皱了眉,举拳抵住了口鼻。 光想想就够恶心的了。 “你,你干嘛那样看着我?”端云侧过半边脸,幽幽地与兰兮对视。 兰兮淡淡地收回视线,颊边含了丝轻笑,缓缓道:“长生花不错,我以为你有用得着的时候。” 端云一端脖子急得差点站起来,什么意思?他会用得着?他,难道他的肌肤还不够细不够滑不够嫩不够白么?还是说,她是指待他死了,可以用这个……端云猛地摇摇头,不行,想想都恶心得不行!哪日他要是真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对他说这话的要是别个人,他保证立马便让说话的人自个儿马上用得着长生花,哼! 可说这话的是兰兮。 “那,回头我带些走。”想了想,端云如是说。 秋夜站起身,走到桂伯面前,缓缓蹲下,截住他的视线,问:“秋水庄种那么多长生花做甚?” ------------ 第五十一章 发现 秋夜虽不管家,却也知道,百草园所出,无论花果还是药材,皆悉数留于庄上自用或送礼,并不会拿去出售,尽管秋水庄名下也有果行药铺缠情密爱。 是以,草园要种这么多长生花做什么? “我……老奴,是老奴自作主张……老奴因这长生花难种,好不容易种成了,就……种上了瘾……收不了手了……”桂伯磕磕巴巴地说完,便利索无比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立即沁了血出来。 种草成痴了?若说是因这点痴性而致此,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来说,桂伯在草园,自秋老夫人而始,都给了他极大的空间,他有点痴性脾性的,倒也不是不能给地方他长。 只是―― “桂伯既这么会种,收成应该不错,以往收的那些长生花呢,现今都在哪儿?可有存放妥当,赶明儿你安排一下,装两车子给端云公子带走。”秋夜道。 “两、两车……”桂伯瞠目结舌,原本伏罪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 “嗯,难得端云公子瞧得上。” “那也、不用那么多吧……若是养颜美肤……有这么大一匣子尽够了!”桂伯红着眼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普通的糕点匣子大小。客观地说,这一匣子的量去养颜,那是海了去了。 “桂伯你有所不知,端云公子家中的女眷是极多的!怕是,比之秋水庄上下所有的婢女之数亦不会少。”秋夜神色温然中带了正色,顿一顿,似嫌解释得不够有力,又重点加了一句,“何况,端云公子自身,于此一道便是极讲究的,这样的好东西,便是富余些,到了端云公子手里,也不至于糟蹋的,你尽可放心。” 桂伯一时呆若木鸡。 兰兮凝神想着这事的前前后后,不防忽然有个声音凑到耳旁:“我家中,不止我一个男人……” 兰兮侧过头,入眼是端云绝美的脸,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倒看不出方才那句不着边际的话是什么意思,便欲回首,谁知又听他道:“我父亲,正值壮年……”怎么越说越远,这下兰兮真是糊涂了,却见端去的头又倾近几分,声音亦压低了些:“那个……我父亲的姬妾……是挺多的……”兰兮只得“唔”了声,算是作答,端云无缘无故说这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哪知他还没完,灼亮的眼神紧盯着她,问:“你,听明白了没有?”兰兮眨眨眼,左右为难了,点头吧,是撒谎,摇头吧,会惹到他罢,那更加没完没了了……左右权衡之后,兰兮果断地点了头。 端云抽紧的嘴角这才恢复了弧度,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又给秋夜记了一笔改日要算的帐。 瞧瞧这厮都干了什么! 端云家中的女眷是极多的! 这话听着,分明就有那么点往他身上泼污水的意思嘛。 他家中的、女眷是极多的……他的、女眷是极多的…… 这不是特特引人来误会么,他的清誉啊,嗯,还好他懂得防微杜渐! 端云果断地把老爹卖了,撇清了他自个儿之后,心情明显愉悦了。 桂伯的心却有如被油煎火烤,长生花一年一年的不过刚刚够用而已,哪来的存货?还两车!要东西是没有的,可用在了哪里也是不能说的…… 秋夜又道:“桂伯这般为难,究竟是不舍得给呢,还是没有东西可给?” “我……” “或是,不屑于向本公子交待?” 秋夜依旧一身温雅,眼底却敛足了冷冽蓄势待发御宝天师。 十六岁之前,秋夜驰骋于秋水庄之外,又何尝不是一言以定人生死?退守离院二年多,虽看似无所作为,骨子里的他又何曾变过。 “陈桂不敢!”桂伯忙以头触地。 半晌,书房内没有一点声音。 伏在地上的人一动也没敢动。 就在桂伯苦苦支撑心力交瘁就要不支时,忽闻秋夜的声音:“桂伯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清也是人之常情,不妨下去好好想想,想到了什么再与我说便是。”心中一懈,桂伯便晕了过去,随即被长胜挟了出去。 “倒是个忠仆。”端云点点头道,“你若是想他活,我倒能卖你个面子。” 秋夜哼了一声。 “看来令祖母的秘密还真是不少呢!”端云又道。 “嗯,与侯府的姬妾一样多。”秋夜道。 “你!” 秋夜无视端云的怒视,轻叹一声:“妾室多,那些争斗都在明面上,纵然狠辣残酷,也会有迹可循,有心便可防……秋家这样的,锦被之下,是什么样的,谁能想得到?谁又会无端端地去想这个?” 这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他们家那堆女人,虽说没有一日是消停的,可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他祖母也正常得紧,祖父那些个妾室在祖母眼里就是个摆设玩意儿,她想换换想扔扔,不知多痛快,哪里会如老秋家这个水氏,不知道藏着掖着些什么,硬生生憋出毛病来了。 “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祖母呢?”端云没再与秋夜计较,反而对他怀了些同情。 秋夜望着掌心之上的镇纸与竹哨,低语:“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你祖父移情别恋呗。”端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守不了做不到,从前那些承诺越美好越锥心。 秋夜与兰兮同时望向对方,心中所想,皆是秋庄主与兰婆婆的关系,或许真是……“你觉得呢?”秋夜问。兰兮点头:“我觉得极有可能,兰婆婆曾经吹过那支曲子,我也是刚刚无意中想起来的。”秋夜霍一下起身,急问:“她可有提到什么,有关梧州,有关秋家的……”见兰兮摇头,又问,“那你如何会来梧州,不是因为兰婆婆说了什么?你再想想,或许是你忘了,可能会有只言片语的暗示之类的,你再想想……” 兰兮果真蹙起眉,闭上眼在记忆里翻寻起来。 秋夜目不转睛紧盯着兰兮。 端云狠翻了秋夜几个白眼之后,亦不得不承认,此时让兰兮回忆回忆找找线索是有必要的,不过,都是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能想出来才怪了!便招了青石过来,吩咐道:“你,让风五重点去查这个兰婆婆。”青石应声,便迅速往外退,却又被端云招回来。“你等等。”端云又望向兰兮,直接打断了她显然只添痛苦而难有收获的冥思,“别想那个了,你先说说,兰婆婆体态特征还有习性,算了,容貌什么的也不用说了,反正也毁容了,你就说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譬如喝茶穿衣,有没有特别的讲究……” 端云的话像一道闪光的利箭,迅速地射中兰兮脑中某处,她眼眸骤亮,带了些兴奋地道:“有,她的衣服的领口处,都会绣一个三指形状的小图案。” “三指?”端云与秋夜异口同声。 然后,端云抬手比了个手势:“可是这样?” 兰兮点头。 ------------ 第五十二章 迁怒 长阳贺兰氏,以三指莲花为族记,绣于领口、袖口、衣襟等处。 领口处绣三指莲花的,唯有贺兰氏嫡支。 兰婆婆,竟是长阳贺兰氏嫡支之女。 秋夜与端去对望一眼,骇异之下,不免显得有几分面面相觑。 “怎么了?”不明就里的兰兮问。 端云眼中还残留了些许震惊,他望向兰兮,“你的兰婆婆,应该是长阳贺兰氏嫡支之女。” 贺兰氏?兰兮微怔,略想了想,记起来:“秋庄主买墨衣卫的那里?” “你竟知道这个?”端云不禁浮出丝笑意,“不过不是买,是聘。待秋老夫人驾鹤西归,那支墨衣卫便回长阳了,现今,他们也只是对秋老夫人的性命负责,并不完全接受她驱使。那天在烟雨阁你不也看到了……”想起当日之事,端云懊恼地吞下了后面的话。 “竟是这样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兰兮眸中浮上丝惑色。 “外面那些传闻如何信得?他们都觉得墨衣卫是秋水庄的护卫队吧?”端云转头对秋夜道,“这些风声指不定是你们家那老婆子放出去的,她倒是有魄力,也不怕惹恼了长阳那边。” 在松颐院偷听的那次,燕珠提起墨衣卫,虽说后面的话被秋老夫人截住了,但燕珠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说黑衣卫撤走了。“秋老夫人能指派墨衣卫离开秋水庄去做别的事么?”兰兮便问。 “按说是不能够的,不过墨衣卫跟了她这么多年,卖些交情也是可能的。你还听到什么了?”端云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兰兮的话外之意。 “听说墨衣卫撤走了。” 端云顿时神情一肃,“难道她又同长阳达成了什么新协议?” 墨衣卫虽受雇于人,他们真正听命的却是长阳,若秋老夫人真给墨衣卫派了护她安危之外的差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得到了长阳的授权,如果是这样,对秋夜是极为不利的。 秋夜闻言,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会。我探过黄妈妈的口风,当年是祖父救过贺兰氏之人,他们允了一份人情以报此恩,这才出借了一支墨衣卫,即便如此,报酬亦开出了天价。这件事上,黄妈妈没必要同我说谎。如今的秋水庄,还有什么能打动贺兰氏的?” 那便说不通了。 端云眉端凝了个小结,原以为墨衣卫铁定不会掺和秋水庄的家事,便对其未加留意,若兰兮所言不虚,这一疏忽,可能会极要命。 “青石,传信给风五,令他分出一半人手去查墨衣卫的动向,有进展随时来报。”端云顿了顿,“兰婆婆这边不用查了。”秋水庄,加上贺兰氏的人,又是三十多年前的老帐,就别浪费他的人手和时间了。 端云不问她由何处听来,竟是一副完全相信她的样子。兰兮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她,不大容易信任别人,或者说这世上她只敢信她自己和小玄,可是,这样被别人不问缘由地去相信,那感觉……好象自己也因之,而显得更好了似的回到晚清的特种狙击手全文阅读。 她不愿错付自己的信任在他人身上,亦不会让他人的信任因她而错付。 她看向端云,唇边不觉含了清柔的笑。 端云并不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自然而然便说了做了的事,正引得兰兮在心中“动容”,若是知道,他可能会说一句,“傻了吧,我不信你要信谁”……不论知与不知,此刻,他迎着兰兮的笑颜,不知不觉亦回以笑颜。 从得知兰婆婆可能是贺兰氏人,秋夜温润如玉的脸上,除了郁色,更添了一缕恍惚,他不得不设想,设若令兰婆婆伤遁赤峰的幕后之手在秋水庄,若是事发,他与秋水庄如何才能应对贺兰氏滔天的报复呢?贺兰氏的护短天下闻名,便是贺兰氏逐出族谱的子弟,亦容不得外人欺侮,何况是其羽翼下之人?何况还遭受了那样的大难……“兰婆婆在山上,可被限制了自由?”秋夜问。 “婆婆与前任宫主交好,她若要下山,宫主必允。”兰兮道。 秋夜眸内划过星芒,很快便又敛去。兰婆婆不愿下山,不回长阳寻求家族的庇护,可能是对伤她之人的维护,亦可能是,她已万念俱灰,只想静静了此残生,而无心于其它。 端云眼中闪过了然,轻声对兰兮道:“兰婆婆不下山,是在保护秋水庄呢。” 兰兮随即便明白了端云的意思,她虽不知详情,但听起来贺兰氏应是一个极有势力的大家族,若贺兰氏知道了兰婆婆被欺凌至此,岂会善罢甘休!届时,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便是她不愿意,那伤她之人之家族会受到贺兰氏的追讨甚至报复。所以,兰婆婆唯有困居于赤峰之上,以此绝迹于家族,以此令伤她之人之家族免于一难。 “看来,兰婆婆对你祖父用情甚深。”端云忽而一叹。 秋夜不言。 “就算,是兰婆婆插进来坏了人家夫妻恩爱,她怎么恨兰婆婆都能理解,但迁怒到你身上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端云说着,有些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似乎正是真相,却没能抓住,正待再细想想,却听到一旁的青石嘀咕了句什么话,便道,“有话便说。” 青石便道:“公子忘了长忧公子家中哥嫂的事了?” “别人家的事我哪里耐烦记那多,说!” “长忧公子的一位堂兄,本来是夫妻恩爱琴瑟合谐,后来做妻子的有了身孕,便点头让夫君纳了房妾室,谁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盼回的却不是夫君款款的温柔情深,而是空房寂寂无尽的冷落,正所谓――” “是皮痒了还是嘴痒了?”端云斜了青石一眼。 “之后,那位夫人对自己所生的小公子非常冷淡,不仅疏于照顾,有几次甚至差点出了意外,她自己亦对身边人言,看到小公子,便想到自己有今日皆因他所致,心里便有恨……”青石见众人听得入神,便意味悠长地顿了一顿,“想来,当年兰婆婆亦是于秋老夫人有孕之时出现,而夺了宠,因此,当时尚在腹中的秋公子及今日之秋公子,便被……迁怒了!” “啪!”端云击掌,“青石这回说得在理。” 人家哪回说得不在理了?青石腹中快速接了一句。 秋夜神情复杂,低喃道:“我本该恨她,不知为何,却是同情她;我本该同情她,却又忍不住想要怨她。” 前面那两个她,是指兰婆婆,后两个她则是指秋老夫人。 兰兮默然,心里滋味难辨,兰婆婆竟真的是桂伯口中的那个“贱人”么? ------------ 第五十三章 报应 端云忽然听到一尾极细的破空声,便抬眼看了看青石,青石便会意地退了出去。 这是暗卫的信号,意即有消息待报。 片刻之后青石回来,不赶紧向端云回话,却先看了秋夜一眼。要说青石跟在端云身边这么多年,除了他偶尔跳脱太过,以及端云发了邪性之时,他们之间的那份默契倒都是极高的,此时青石这么一欲语还休,端云即刻便明白了,知他所禀之事必与秋家有关,且那消息的来路还是没过明路的,当下便扭头对秋夜道:“我派了两个人盯着松颐院……”这话完整的意思是,未经你这个主人的允许,我在你家中安了人暗中监视,希望你莫介意。 秋夜自然不会介意,他自己也想派人盯着松颐院呢,可是又极为忌惮墨衣卫,担心万一被识破让秋老夫人知道,令她心生了警觉,会有碍他的计划,便一直未敢轻举妄动,如今由端云出手,他倒求之不得呢。只是,眼下听端云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理直气壮,还真是相当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内,不由得感觉很是牙痒,便道:“哪日你若往离院派人,倒是记得同为兄说一声罢宠妃无颜。” 这话小小地刺了端云一下,意即您好歹别忘了这里的主人是谁,三分薄面顺不顺手也请留着些则个。哪料端云却道:“一边凉快去!你自己那块地自个儿守着,别指望我为你操心!”压根就没接秋夜那话茬,而且看那样子,他的话即是他的心声,他真是这么想的,也真没理会秋夜话里的意思话外的刺儿,这下秋夜真的是感觉无语了,自大成端云这个样子,已经能伤人于无形了,他还是无视吧。 “查到了什么?”秋夜转入正题。 端云便看了青石一眼,听他道:“申时,苍小姐去了松颐院,陪老夫人到小花园小坐,并抚琴助兴,弹的正是秋公子早间所赠的那支曲子,据闻苍小姐对此曲喜爱非常,为其取了名字叫作“相随”,“相随”奏至过半,老夫人忽然身体不适,便回房了……回房后,即焚了午间秋公子送去的那幅画。” “祖母,这么多年,当真没有变。”秋夜神色落寞,事情按计划在走,他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轻松。从小到大,他不知搜寻了多少自觉珍贵、稀有或是漂亮、有趣的东西送到松颐院,不为表孝心,只求祖母之开心颜。还记得那一年,他托了很多人才寻到一幅越绣珍品,送给祖母做了生辰礼物,隔日却无意中发现,那幅越绣被祖母焚了,后来他便留了心,便也证实了他送往松颐院的东西,全都是被焚的下场,寿命最长的在松颐院待不到三日,最短的,他还未走回离院……那幅画里,掺入了兰兮所制的“思念”,遇火生效。他明知那幅画的下场,而用了这样的方式下毒,甚至那幅画,特意选了秋水庄为背景,画中女子还簪了比翼同心钗,唯恐对她的刺激不够似的,这无疑是不孝之举,处心积虑的不孝之举,不仅不孝,还算计着给祖母扣上自作孽的帽子,当真是不孝又无耻了! 秋夜身上渐渐释放出哀伤又自弃的气息。 他内心的纠结顾虑,端云多少明白一些,却也无法完全理解,因为换作是他,管它祖不祖母的,敢对他做那些事,早灭了她!哼哼,不伤她性命,拔尽她的毒牙,这不算忤逆罢?是她不仁不义在先,他为自保,为家族子息后代,用些非常手段也是应当的! 兰兮自然更无法理解,她对血亲本无甚执念,对大义礼法更是不甚在乎,也没甚概念,她只知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秋老夫人对秋夜如此,那便是敌人,不以牙还牙已是无比宽厚了,她下毒从不想伤人性命,可观之秋老夫人所作所为,念及她这番作为是落在自己亲孙身上,当真让兰兮觉得其罪恶倍焉,是以,秋夜所为,她深觉,其出手既晚且轻。 如此这般,便仅得秋夜一人在那自伤自怨,无有人劝慰及同情一二。端云甚至神情愉悦起来,他冲青石招了招手指,待他附耳过来便道:“让人盯住棠园,有动静来报。”说完两眼闪闪发亮,唇角微勾露了丝浅笑格外勾魂,青石不觉小心肝抖了抖,公子外往冒坏水的时候就是这么艳倾天下的模样,这回倒霉的定是棠园那位苍家小姐无疑了。正想着,头顶忽然被重重地凿了下,伴着端云的声音:“瞧瞧你笑的这贼样,又冒什么坏水呢,还不快去!”敲走青石,端云便凑近兰兮,低声与她说起话来。 将秋夜所作的那幅美人图掷入火盆,一把火焚为灰烬之后,秋老夫人靠坐在摇椅上,捂着胸口,只觉得堵在那儿的那口浊灼之气不仅未消散,反而更膨胀了,竟越过胸臆向她的四肤百骸侵食而去。 这种感觉真是让她要发疯。 直直想一把火烧了这庄子,大约只有烧光了这一切,她心里的那股烈焰才能随之偃息。 可是,她答应过他,她会替他守住这百年的基业,她若是违誓,他便…… 秋老夫人猝然起身,双手互握,几近于掐,良久,又颓然坐下。 可没一会儿,她再次站起,十指互绞着……再次坐下。 如此几次三番,终哀吼一声,快速冲向床边,右手快如闪电般地搭上床架,正欲扳下,谁料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急急的叩门声,“老夫人,不好了美女的贴身男秘!表小姐出事了!” 宛儿?! 秋老夫人几近狂乱的眼神蓦地一凝,迅速收回了手转过身旋风般地拉开了房门,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明芳不觉瑟缩了下,原本极沉稳的她,脸上方才的焦灼未褪,又添了几丝惊惶,口齿也不太利索了:“回、回老夫人,表小姐、忽然晕倒了。” 明芳话音未落,秋老夫人矫健的背影已冲出了内室,随着外间珠帘一晃,人已经不见了。明芳省过神,便忙追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秋老夫人进门便问。 南大娘正坐在苍宛儿床边,不时把一把她的脉,眉头越锁越深,见到秋老夫人,便松了苍宛儿的手腕,缓缓站起身,向秋老夫人行了礼,方道:“从松颐院回来,喝了半碗荷叶绿豆汤,忽然就晕了过去……奴婢看着,像是中毒。” “中毒?”秋老夫人眸中戾气暴涨,“那碗绿豆汤?” 南大娘微摇了摇头:“奴婢验过,那绿豆汤没事,刚才又找了三个丫头试过,确定跟绿豆汤不相干,而且……”南大娘略显犹疑,顿住了话头,抬眼见秋老夫人狠厉的眼光直直射过来,索性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小姐看着像是中了冰间花之毒,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这里谁还会有冰间花?又会往小姐身上下?” “冰间花?!”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额间的纹路刹时深了许多,陡然怒睁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既酝着欲吃人于腹的癫狂,又含着即将被人吞入腹中的哀绝。 “是。”南大娘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秋老夫人踉跄着连退数步,撞到了梳妆台上,突然间失了所有力气般地跌坐在梳妆椅上,老态毕显的脸上慢慢流下了两行浊泪。 南大娘精于用毒,她既如此说,自是有八成的把握了……况且,南大娘以为的“不可能”,根本是最大的可能。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更狠更毒!没错,她是在那个姓兰的丫头身上落了冰间花,可那样的丫头这世上成百上千,而她的宛儿,她的宛儿只有一个,是她的心尖儿…… “难道是公子?”南大娘怔怔地道。 秋老夫人冷笑,比哭更碜人,“不是他还有谁?” “可是公子不像……” “他既姓秋,外头看着再像羊,骨子里也是一匹狼。”秋老夫人抬手抹干眼泪,将方才哀痛软弱的神情也一并悉数抹去。 “那小姐可怎么办啊?”南大娘红了眼睛。 “真的没法子可解?”秋老夫人缓缓问。 “没有,除了与……不然终身都不会有子嗣,而且身子骨还会受损……”南大娘声音中有微微的颤意,咬咬牙鼓起勇气,“不如就让小姐与公子――” 话未说完便被秋老夫人暴喝住:“闭嘴!他休想!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肖想我的宛儿!” “可是……” “没有可是!大不了给宛儿的夫婿服些子宿草便是。” 南大娘瞪大眼睛,“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小姐还没说亲呢,怎么来得及?” 秋老夫人没再出声,脸上却隐隐浮出一股子即将欲扑食猎物的谋算与亢奋。 南大娘看得心中一动,刹时间,一喜,一忧。 ------------ 第五十四章 战五 端云由侧门进了八音楼后面的院子,径直来到专为他辟出来的静音阁。 长胜先一步挑起湘竹帘,端云举步入内,才踏入了一只脚,眼前便猛地扑过来一片丽色俏影,端云看也没看一脚踹过去,那俏影灵巧地避开,嘤咛一声:“这么久没见人家,也不抱抱像话嘛?” “你怎么来了?”端云冷着脸走过去坐下,端起茶杯举至唇边,皱皱一口未饮又放下,一屋子的脂粉味,熏死人了超级强者最新章节! 倩影娉婷转身,嫣然一笑,刹那间天地无光,百花失色。 竟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 美人风摆弱柳般地行至端云对面坐下,嘟了嘟粉唇,“云城待着太无趣,便来找你咯!你有没有想人家?” “想你去死。”端云刷地抖开纸扇,挥苍蝇般地将骤然倚近的娇颜挥开,然后顺势掩住了口鼻。 长胜默默地将窗子悉数推至全开。然后,悄然地往门口闪去,打算着人取些薄荷叶来熏熏。 “唉!”美人忽而一声叹,“人家这是又变美了呢还是变丑了,竟教故人相见而不相识……” 长胜闪离的脚步生生顿住。转过身,认认真真地行了礼,道:“长胜拜见五姑娘!五姑娘安好!” 美人惊呼:“长胜竟还认得本姑娘!常言道,女大十八变,长胜与我也有三年零四个月未见了,难道,这三年我竟是白过了么,未曾变上一变,半点长进也无?” 长胜深吸一口气:“小的眼拙一时倒未认出五姑娘,只是好歹脑子还有些用,猜着应是五姑娘,倒是一猜便中了。” “哎呀,这话说的我爱听,可见长胜也是个妙人儿呢!”美人吃吃地笑。 端云用扇尖挑了只茶怀便往那美得惊心的娇面砸去,“爷身边的人也敢调戏!蒜头鼻还是麻子脸,你挑?” “哎哟,端这是吃醋了?嘻嘻……” 端云一张俊脸黑了大半,吼道:“战五,再不好好说话,你试试?” 端云不会真的弄个蒜头鼻或是麻子脸出来,可惹急了他,他那些养颜的药丸药膏药水药油,就真的不会往外送了。 战妮见好就收。 “端,其实我是来给你报信的。”战妮道。 “我还用你报信,嘁!”端云甩都没甩战妮一眼。 战妮也不给他卖关子,挪到美人榻上舒舒服服地靠着,便道:“你还真别不信,你们家人正给你满云城的相看呢,那阵势都快赶上选皇子妃了。” “就这事?” “不全是,人家受累赶过来,除了报信,也是想帮你一把嘛,你看看,这都多久了,一个破庄子,一个老太婆,居然还没拿下!对付女人我比你擅长,你这就把我带回秋水庄,让本姑娘去会会那个水氏,看看这让全大翌女子羡慕的女人,到底怎么了得,是美过本姑娘还是聪明过本姑娘。” 这哪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看热闹的。 若是让战妮去了秋水庄…… 别的不提,单说一样,设若秋水庄之事十日内可完结,如战五加盟,那么百日后指定还好戏正浓,一年能有几个百日?他可没那功夫陪这个人在这里疯。更何况还有兰兮呢,他还不能让她同战妮见面。 端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对付战妮,有一个法子永远奏效。 “咦?”端云星眸定住不动,带着惊异地锁住战妮脸上某处。 “怎么了?”战妮立即轻抬玉手以指扶面,“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端云便转着眼珠,视线在战妮脸上停停走走,扇尖轻点:“这里,有点小硬头,下面定是住着个大痘,这一处,有点青色的暗迹,若是晒了太阳,定会成斑,那一处……” 战妮先是淡然地听着,黛眉甚至有几分无所谓地微微挑起九阳神君全文阅读。 忽然,“嗷”的一声猛地抬起嫩葱的玉手捂住了脸,只露了一双剪剪秋瞳在外,蓄着惊恐与哀愁,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这该如何是好?定是这些日子出门在外饮食粗疏,作息又乱了,才、才会如此……菩萨哎,这可让我怎么见人――” 战妮哀声连连。 看着差不多了,端云慢腾腾道:“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啥?”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药膏过来,每日敷脸,早晚各一次,有个十来天就能全好了。” “真的?” “只是这十日内,你只能待在房内,一点日光都见不得,不然不仅前功尽弃,还会令肤色变得更黑。” 战妮点头如捣蒜,很是失了美人的风范,偏偏仍美得惊心。 兰兮终于有了半日闲瑕,正好青石也在,便央了他教她骑马,青石自是满口答应,立刻同着她到马厩挑马。 秋水庄有一个小马场,就在荷塘北岸,也就是夹在荷塘与百草园之间。 马场四周种着树,一棵棵生得枝繁叶茂,给马场镶了一圈绿边的同时,也遮出了一圈绿荫,便是夏日阳光炽烈,沿着马场外围在树荫下跑,亦是清凉多于炎热。 青石将兰兮扶上马,又将缰绳分出一根给她提着,待她坐稳了,便摸摸马头,拍着马缓步走起来,又扭过头看顾着兰兮:“你别怕,我牵着呢,它一准撒不了野,你先感觉感觉坐在马上是什么味儿,头晕不晕?胸闷不闷?心慌不慌?都没什么感觉的话,说明你很适应这马背,咱就再走快点,试着跑起来,要再觉得没事,那便成了,再学会怎么去驭使座下的马……” 青石念念叨叨,既细心又有耐心,兰兮学得很轻松,不一会儿,便能独自驾着马小跑一段了。 兰兮虽说行事谨慎,但其实是个胆子挺大的人,不用青石牵着,这样小跑了阵之后,她便有些跃然地想试试纵马的感觉,便对青石说了,谁知他却道:“还不行!你还没学会怎么驭马,小跑没关系,横竖有什么事我能救得下你,但要真让马跑起来,万一有事,我怕救不得你。” “噢……”兰兮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轻轻夹夹马肚子慢慢地跑。 青石见此,心下亦觉得有些难受。 “对了,还有个办法,就是……”青石追在马旁边,有几分为难地道。 兰兮却是全然的高兴,忙问:“有什么办法?” 看着兰兮兴奋的笑脸,青石也笑了,将心中那一点顾虑抛开了,他道:“我也上马,在身后护着你骑。” 只是这有些于礼不合,兰兮再落落大方也是姑娘家,会害羞的。 谁知,兰兮眸光闪亮,毫不犹豫于向青石伸出手:“那你还等什么?上来吧!” 青石抓住兰兮的手腕,足尖微点,准确地落在兰兮身后。他伸出手圈在兰兮身关,与兰兮一人一只手控住缰绳,道:“准备好了吗,出发啦!”说着往上勒勒缰绳,正待令座下的马扬蹄而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 第五十五章 惊马 端云这话也算是明知故问了。 因此青石答得极其白水和无辜:“回公子,我们在骑马,嗯,教兰丫头骑马呢。” 端云脸色阴的都快滴水了,也不废话,抬手指着青石,“你!下来!” 青石期艾了一下下,还是顺从地下了马。公子临走前明明说了,给他放一天假,这还没到时间呢,不过看公子的样子,摆明是邪性上来了,他要是还不知死活地顶嘴,就枉为第一小厮了!唉,公子也不知在哪惹来的邪火,怎么不长个眼地就烧他身上来了! 虽然二话不说地从了,虽然心里建设做得当当响,但青石的小眼神里还是透了丝丝缕缕的哀怨出来。 这下端云的脸色直接黑了。 “你还有话说?嗯?!” 青石哪还敢直掠其锋,忙垂下了头,从马旁退开几步。 兰兮见端云动了怒,脸色越来越差,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便也按了马鞍准备下马,这时正巧听到端云一声吼:“还忤在这儿?”猝不及防间,兰兮的动作猛地一滞,双腿忽地就使劲夹了马肚子一下,那马受此一夹,毫无过渡地便扬蹄飞奔了出去。这一上来速度就不低玩美房东!兰兮可谓一惊未平一惊又起,骤起的冲力令她一下子仰面倒下去,半个身子便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了马背上。 青石惊呼一声,嗖一下就弹了出来,他同时双臂前伸,如老鹰捕食一般抓向马背上的娇躯,青石的轻功之好,连端云较之也逊去一二分,眼下这般危急时刻他又是全力以赴,当下那马纵了几纵,蹄还未完全撒开呢,背上忽地一空,人已被救下了。 “兰丫头!”落地后青石仍捉着兰兮的肩,神情紧张地摇了她一下。 兰兮心有余悸,轻喘了几口气,才冲青石摇摇头,又微微笑了笑。 青石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姿便放松下来,笑了笑,放开了兰兮。 只能说,青石好人有好报,他若再晚半刻松开握着兰兮肩的手,十之**,端云会一掌将他震飞出去,原因嘛,邪火! 话说端云,察觉兰兮惊马的一瞬间他便动了,只是,可恨青石占了地利之便,轻功又比他强上那么一点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石……真是五内激荡啊!偏偏还发作不得,端云真真怄得想吐血。 回到霜院,兰兮回房歇着去了,青石被端云叫进了书房。 然后,一主一仆,一坐一站,共享一室静默。 直到青石一身寒毛齐齐竖起。 公子那什么眼神,好象在看着一只煮熟了又飞出锅的鸭子,正寻思是重新把它叉回锅里呢,还是直接弄上餐桌,真正是怪异无比,可怕得很。 “公、公子,您这趟出去,可是不顺利?”青石硬着头皮打破了沉寂,这话一出口,冷汗虽然也跟着飙了些,可心底里到底松快了不少,诡异的时刻,有声总比无声好,甚是甚是! 端云的视线在青石脸上转了一圈,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战五来了。” “啊!”青石腰一弹,险些跳起来。 “激动成这样?不然明天派你过去侍候?”端云忽然勾唇一笑,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公子……”青石眨巴眨巴眼,眼眸湿漉漉地望着端云,“青石谢公子疼惜!原来公子是因为要去见五姑娘,才放了青石的假,不让青石跟着,公子对青石真是太好了!知道五姑娘总爱……调戏于青石,便……” 青石此刻是一点不觉方才端云表现怪异了,任他是谁跟那位人妖不明的五姑娘搅和一起,还万事正常那才是大大的不正常呢。 还有,公子对他可真好。 青石竖起的寒毛一根根迅速无比地熨贴了。 端云看着心里更不爽了,“今儿长胜还被调戏了呢,照你这么说,以后爷去见战五就没人能跟着了,若是非让你们跟着,便是不恤下情了?” “调戏长胜了?!”青石瞪大眼,声音同步放大。 “嗯。” “那可真是……”青石猛地一击掌,苦了脸,又夹杂着一点点莫名的兴奋,他们“长青”这一帮人,长胜是硕果仅存的没有遭五姑娘荼毒的人了,他们还凑了份子向长胜讨教过,长胜收了银子,足足吊了他们三天,才憋出一句,大概是他生得太黑入不了五姑娘的法眼……如今看来,五姑娘根本黑白不忌嘛!回头得找长胜要回银子去。 青石转着心思,忽地又一跳,“公子,五姑娘不会来秋水庄跟咱们一道吧?” 端云翻了他一眼,“爷我又没傻,这样的麻烦自是有多远踢多远了北冥神剑。” 踢?那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呢。 青石耸耸鼻子无声地哼了下,表达着他的不以为然,以及拭目以待走着瞧等等意思。端云心里正想着别的事,他不知是没留意青石,还是懒得同他计较,只道:“你一会儿找些药膏药粉出来,着人给送到八音楼去,也别给太多,够十来天用的就成了。” 青石面上闪过一丝了然,每次公子都是用这招对付五姑娘,偏偏那一个次次都买帐。冤孽呀,也不知他俩哪个是道,哪个是魔了都。 “听说,你想让兰姑娘随我们回云城?”端云又道。 青石怔了怔,回过神来后忙点了点头,悄悄抬眼看了看自家公子的神色,嗯,倒不像是要反对的样子,趁机便进言:“兰丫头本也是没了法子才进的秋水庄,偏又好死不死地掺进了那些事,以后怕是再难在梧州城立足了,奴才斗胆,便应承了替她向公子求个恩赐,允她随我们一同离开。”又瞅一瞅端云,揣摩着道,“若是公子不耐烦理这些事,那便只将她带离此处便好……” 端去却未置可否,脸色不阴不阳的坐了好一会儿,忽而语气淡淡地道:“兰丫头?谁让你这么叫她的?” “啊?不这么叫,那该怎么叫?”青石为难地抿抿嘴,“难道叫她名字?那也生疏了些吧。” “咔”!端去折断了一支笔,随手丢出去,又道:“你为何这么帮她呢?” 公子这是在问,帮兰丫头的理由? 青石迅速酝酿了下情绪,柔了柔面部表情,道:“公子就当……兰丫头她是我看中的媳妇儿吧!” “媳妇儿?” “咔、咔”,又断送了二支笔。 青石见怪不怪,平素端云高兴不高兴都爱摔个东西捏个玩意的,遂再接再厉道:“是,奴才看兰丫头挺顺眼的。” “哗”,断笔飞出去。 “她也看你挺顺眼的?” 青石嘿嘿一笑,下巴微扬:“奴才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人缘却是一等一的好。” 端云抬起眼:“她也这么觉得?” “可不是!公子您别看兰丫头平日总笑笑的对谁都挺亲切的样子,其实她心里远近亲疏分得可清哩!” 端云将笔筒扣在桌面上,终于耐心告罄,虎着脸道:“青石,你给本公子记住两件事,第一,自此以后少管兰兮的事;第二,将心思多放在你家公子我的身上的。” 青石愕然地张大嘴巴,心里发出一声低鸣,要命了,公子吃醋了……看着自家公子那幅装作不在意,实际上却在意得不得了的又失落又别扭的样子,青石本就多感的心肠越发软成了棉花糖,暗下决心,在公子结束孤家寡人的境况之前他也绝不成亲,并且,时时刻刻完完全全以公子为先,绝不让他有丝毫的受了冷落之感…… 兰兮晚膳都没用,早早的便歇下了。 日间在马上那么一惊,其实并不算特别严重,时间又短,可后来她在房中坐着,那种悸然的感觉却丝丝缕缕绵延不绝。 很不踏实,慢慢地,头也痛了。 晚上,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很长很长,画面却单一又短暂,都是她从马背上堕下来,翻落下山崖。 顷刻间,是切肤又彻心的痛。 ------------ 第五十六章 点心 “……令风五将沧山的消息放出来,还有,再放个消息,说云城来人了,为银矿之事。”端云喝了口冷茶,歇了歇,又道,“北疆那边有何消息?” 青石被罚去马厩刷马,随侍端云的是长胜。 长胜道:“苍将军已逾半月未出军帐,有传言,其为北冥所暗算,身中剧毒,已有数日昏迷不醒,且,有性命之忧邪御天娇。” 这几年苍戍长驻北疆,那边局势稳定,不仅边防清平,徐丰城亦多商贸往来富足了不少,二个多月前,北冥忽然派兵相扰,虽大张旗鼓来势汹汹,到底人数不足二万且又非精兵,难成气候,徐丰驻军可是有四十万,齐齐打个喷嚏都能将那二万人震返北冥了。再说,当年苍戍初出茅庐,以五万兵力对北冥三十万大军尚能步步大捷夺回城池,如今重兵在握,又已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如何能弄出如此险象? 要说当年,苍戍能一朝功成,倒也是得了苍夫人相助,先苍夫人,连圣上也赞其是位奇女子,只可惜,天妒红颜,天亦不长眼,她以身殉城的时候,正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可叹一尸两命,这位苍夫人,竟连一男半女也未曾留下,如今镇北将军府一子一女皆为秋氏所出。 端云竟有了几分唏嘘。 “动用风影,务必查清苍将军境况。” 长胜迅速抬起头,方正的黑脸之上带着惊诧,失声道:“侯爷有令,不许插手北疆的事……”风影是风部安插在各处的暗哨,一旦动用,即便只是查探消息,亦牵涉甚大,长宁侯府往北疆插暗哨,一旦露了迹,麻烦大过天。 端云却不以为意:“不管北疆那些事,只在苍戍本人。” 那便是不理军情,只探将军中毒之虚实。 长胜点点头,正待退出去,端云又道:“将追查墨衣卫与此事并作一处,去吧。” 以秋老夫人在秋夜身上的这番作为来看,她身边必有一人识得用毒,若苍戍真出了意外,以秋老夫人对秋氏的爱护,爱屋及乌,必定有所动作。可问题是,风部都不曾探到消息,云城也未有风声,秋老夫人如何会得知呢……除非,是北疆主动求援!但北疆求援之事,风部同样未有察觉,这又有些说不通了……难道秋老夫人有联络途径可以绕开风部?端云本不愿作此设想,可一想到近来风部频频失误,还险些误了他的大事,便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长胜叩门而返:“棠园南大娘求见。” 端云不耐烦地皱眉道:“她有什么事?” “说是给公子请安。”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平素又无往来,这请的哪门子的安? 一个未出阁闺秀的身边人,求见一个非亲非友的男子,算怎么回事? 从来视礼教于无物的端云,亦觉得此人此举极为不妥。 反常即为妖。 端云摆摆手,示意长胜带人进来。 “奴婢叩见端云公子!”南大娘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极高,脸上带了丝晦淡的蜡黄,似有多年的隐疾在身。她恭敬地行了大礼,面容整肃,礼仪上比宫里的嬷嬷也不差什么。 “起来吧。”端云摆弄着手中的笔,没拿正眼瞧南大娘。 南大娘将手中的木匣子捧高一些,缓声道:“奴婢听说,公子有言,令厨房多多做些新巧的点心呈过来,若做得好则有重赏。这匣中的梨花糕、荷叶糕,是奴婢家传的手艺,将军和大少爷都夸过味道好。奴婢斗胆,便来公子跟前讨个赏。” 一席话说得既简洁又清楚,且礼节未失,又不卑不亢。 这南大娘是秋老夫人给秋氏的陪嫁,秋氏又给了女儿,倒是个人物。 端云听到说点心,便略微扫了南大娘两眼,神色间也有了些许温度前夫,高攀不起全文阅读。这几日他确是在找各式美味的点心,不过三六九等倒是找着不少,头等好吃的却是没有。端云看了看长胜,长胜便过去将木匣子接过来,放到桌上。 “打开来看看。”端云倒有了兴致。 长胜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便透了出来。 端云往匣内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丝赞许,“做得倒是不错。” 淡绿与浅白,颜色好看是其一,小小荷叶与变大的梨花更是生动逼真,荷叶上的经纬与梨花蕊似乎都看得一清二楚。 “赏。”端云淡淡地道,眼望着匣里的点心,嘴角轻轻翘起。 长胜便取了一大锭银子递予南大娘,南大娘亦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又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却没有告退,而是道:“奴婢再多句嘴,望公子莫怪。” “说。” “公子这书房之内熏了香,兰香虽淡雅,但香气却馥郁悠长,若在此间品尝点心,点心自有清甜之香,两香相冲相扰,倒不能十足地品出点心之原汁原味。” “噢,依你之见,该到什么样的地方品尝为好呢?” “无香之室,或是外面的自然之所。” 端云觉得,南大娘此言甚是。 他这书房兰香环绕不散,自该弃之不用。 自然之所这主意不错。 “你,去请兰姑娘,去荷塘那儿,嗯,再备些茶水、生果。”南大娘告退之后,端云道。 长胜应诺转身。 端云忽地又起身冲到长胜前面,“嗯,我自己去请他,你去备那些东西,还有这匣子点心,一同送到荷塘边的凉亭里去……” 去赏荷? 兰兮看看已快当空的日头,对端云的安排有些参不透,若说荷塘有新荷初放,不该是清晨便去赏的么?这会儿都近午时了呢,何况,那荷塘最先入眼的一大片,正是被砍得七零八落且已蔫得七七八八的残荷,能赏嘛? 到了荷塘边,端云抬眼一瞅,才意识到自己选错地方了,这景也太不养眼了些!对着兰兮讪笑的同时,不免抽空狠狠瞪了长胜一眼,这小子忒不得用,也不提醒提醒他,要是换作青石,一定不会让他出这样的纰漏。 心中亦哀叹,那晚他真是手欠啊,在这砍什么呢,实在不如去后山砍树,又够份量又不坏观瞻,唉! “你尝尝这个荷花糕,闻着倒香。”端云捧了点心送至兰兮跟前,淡绿的小小荷叶歇在莹白的掌心,如精雕细琢过的玉制品一般,有十分的美感,甚养眼。 兰兮拈起小荷叶,放入口中,一片荷叶的大小刚刚一口,味道先不说,这份心思就不错。 “如何?”端云眼巴巴地问。 “好吃。”兰兮道。 端云便绽开笑脸,“那你说多吃点,嗯,再试试这个梨花糕,我看着也是觉得还不错呢。” 兰兮又尝了梨花糕。然后一块接一块,竟停不了口,直把端云乐弯了眼。 可吃着吃着,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从前她也这么吃过点心,甚至点心的味道也是这么样的。 ------------ 第五十七章 计议 南大娘给霜院送完点心,没有回棠园,而是急急地往松颐而来。 秋老夫人正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眼神荡荡悠悠不知望向了何处,椅子慢慢摇着,她的身子也随着前后摇晃,看着就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整个人透着死气和空洞。 “老夫人……” 南大娘眼中发酸,她认识秋老夫人二十余年,深知其意志有多么强悍手段有多么狠辣,何曾见过她露过一丝一毫的羸弱之态!如今看来,人再强,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毒,更何况,在老夫人心里还长着那样一条毒蔓。 “我不过是想给秋家留一脉香火,难道我错了吗?他对我那样好,我怎能,让他愧对秋家的列祖列宗?他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出色,那样卓绝,我,怎么忍心让他连一滴血脉都不留下呢……我有他的那份心就够了……我只要对得起我的心……是我错了吗,南锦?” “奴婢认为,确是老夫人错了,您去成全别人,谁来成全您自己?您既去成全别人,就该忘了您自己。”南大娘道。 成全,那是把看不见的刀,每成全别人多一分,那刀便会往己心深插一分。 最初,是真心想去成全,最后,真心终得不到成全。 到底谁的错更多一些,是开始这一切的那个人,还是结束这一切的那个人?想了三十几年,痛了三十几年,悔了三十几年,恨了三十几年,她还是想不通放不下……“呵呵,南锦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我不该执意要开始,更不该随意任其结束,一开始我就该牢牢记住最先要成全的人一定只能是我自己!只能是我自己!”秋老夫人缓缓闭上眼,一滴泪自眼角滑出。 南大娘心底一声叹息。秋老夫人的执念已溶入了骨血,若说有放开之日,必是她死之时。无谓再劝,这是连夫人也无可奈何的事,何况是她这样的人呢。“老夫人,奴婢方才去过霜院,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南大娘便道。 “何事?”秋老夫人睁开眼睛,眼底已然清明。 “端云公子书房之内,竟燃着兰香……同离院一般无二的兰香。”南大娘道。 秋老夫人倏地坐起身,犀利的视线锁在南大娘脸上,“你确定?” “十分确定,那配方是奴婢亲手所制,又亲自炒入兰香试验过,那味道一闻便知。” “是从离院流出来的?” “应是。” 秋老夫人神色凝了凝。 “奴婢向霜院的小厮打听过,据说是端云公子的贴身小厮青石去离院索来的。”南大娘顿了顿,“青石至离院索香,必是直接求到公子跟前,这香,应是在公子授意下给到霜院的。” 兰香是秋夜点头给的。 那么,秋夜知、还是不知是兰香里头的秘密呢? 若不知倒还好解释,若是明知香里头的道道儿,还将香送予端云,所为何来? 南大娘想不通的地方便是在这里北冥神剑最新章节。 秋老夫人不过怔了片刻,脸上便布满了冷意,她冷笑道:“他必是知道了!将香送给端云,不过是想试试我罢了。” “试?”南大娘面露疑惑。 “他知以端云的身份,我必不会让他出事,若是知道端云用了此香,定会有所动作。而我一旦出手,也就算是认了这兰香之事是我的手笔。”秋老夫人神色越发冷诮。 南大娘却道:“公子与端云公子即便无甚交情,但也算无冤无仇,如何会拿此事大事作饵呢?奴婢觉得……公子不似会如此不择手段。” “他不会吗……哼,只怕,那姓兰的丫头也是一只饵。” “您是说,公子在演戏……骗您?”南大娘愕然道。 秋老夫人哂了哂,没答话。 “您说,这事同小姐中冰间花之毒可有关联?”南大娘又问。 若说秋夜同时向端云和宛儿下子宿草及冰间花,这却有些令人费解,试探?报复?此两件事单独看可能是,可合在一起就不像了,难不成,他竟是为了撮合端云与宛儿?那更是笑话了,哪有这么撮合人的?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有端云那一事于宛儿倒是柳暗花明,也可省去她好些筹谋。秋老夫人阴郁的脸上逸了丝笑出来,那个端云,倒也配得上她的宛儿。“宛儿可曾见过端云?”秋老夫人问。 “端云公子曾随侯爷到过将军府,小姐大约远远见过一面,加之,少爷时时将端云公子挂在嘴边,小姐对他并不陌生。”南大娘道。 “那宛儿对他可有印象?” 南大娘想了想道:“并无坏印象。” 秋老夫人便点一点头,心下松快了不少,宛儿从小到大,虽有近一半的时间待在秋水庄,由她捧在手心里教着护着,可她终究是将军府嫡女,将来的夫家必是钟鼎之家,宛儿居于将军府时,是完全按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为着宛儿好,她也没让其染上一些江湖女子散漫的习气,芳心暗许之事宛儿定是做不出来的,只是,婚姻之事对女子而言重过天,她私心里仍是希望宛儿能嫁中意之人。 “你说,是不是让他们见一见才好?”秋老夫人想着此中可行之道。 南大娘这十多年居于将军府,秋氏亦是以高门贵媳之典范自律,不论是耳濡目染还是秋氏耳提面命,如今的南大娘,身上早已不见了昔日的影子,与一般的内宅妇人并无不同,听到秋老夫人这么个提议,南大娘第一感觉便是不妥当。“……就怕端云公子因此而看轻了小姐。” “端云并不是那等死板之人,只要能入他的眼,其它都不会是问题。” 南大娘面露喜色,几乎要念声佛,“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这事小姐本就委屈,若再有什么……那真正是要让人心疼死。” “宛儿若能得到他的心,受的那些委屈也不值什么了。” “嗯嗯!”南大娘雀跃道,“端云公子一看就是个极护短的人,这样的人对身边的人都极好,只不过……”犹豫了一下,“他的家风有些让人忧心。” 端云他爹的姬妾多在全大翌都是出了名的,有这个样的老子风流在前,难保儿子不会多情在后。若是端云也学他爹,一个一个小妾抬进门,那苍宛儿又能得他多少疼护?更何况,苍宛儿将以什么方式进端云家的门,是个大大的问题。 ------------ 第五十八章 提亲 秋老夫人一夜未眠。 反复思量之后,毅然做了决定。 端云性子极傲,向来我行我素,似乎连长宁侯都不太能约束他,不然,端云已近十七岁,以长宁侯府子嗣之单薄,却仍未替他说亲,必是他自己不愿意,才耽搁下来的。这位不是一个能任人摆布或是算计的主,对他用心计,极险,万一惹得他恼了,这事儿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于宛儿的名声也有碍。唯有打开天窗说亮话或能一试,他虽傲,但不失为聪明人,他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何况,宛儿还那么好。 秋老夫人露出一丝笑意,对着镜子,往发中插了支白玉钗,又在脸上细细匀了层粉,睡眠缺失而显出的疲惫老态被掩了去,镜中出现的脸庞,眉染刚毅之色,目露明锐之气,看着也就五十岁上下,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有余。 这些年,她的梳妆从不假手于人,她这间内室,除了黄妈妈其余的人一概不许入内。这几日黄妈妈不在,叠被铺床一类的事,她皆是亲力亲为。 梳妆罢,秋老夫人走出内室,至外间小榻上略坐了坐,唤道:“明秀!” 进来的却是明丰,她匆匆一礼,双手奉上一个蜡丸:“老夫人,黄妈妈的信。” 秋老夫人接过蜡丸,举起迎着光看了一眼,便两指一捻捏碎了,从中取了绸条出来。看完,丢进火盆焚了,室内便散出一阵发丝的焦味。“马上传信,让黄妈妈即刻启程回来。”秋老夫人稍加思索后便道。 沧山银矿原本在她眼内,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的物件,若没有十几年前那次放手一搏所得的意外之喜,只怕到如今她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这些年银矿六成收益归属天家,若经营得不好对宫里便难交代,她才分了些精神去照看着,前阵子收到沧山的急报,矿上花了二年时间开出的一个坑,里面的矿石似乎炼不出银子,这便意味着今年银矿的收益将会极低,而今年大翌多个地区遭了旱灾,宫里早就有密旨下来,令矿上计出产量之后即刻折现银上交(重生)你看起来很好吃。一边急着要银子,一边可能出不了银子,她正忧心呢,恰在此时端云来了,她猜着他应是为银矿之事而来,便对他多方殷勤,盼他能代为周旋一二,谁知没拉拢过来不说,他倒搅进秋水庄的家事里来了。 这也算是他自找的,也怨不得她算计。 这事儿一成,以后她倒再也不必为银矿操心了。 秋老夫人亲临霜院,让正与兰兮在西花厅用早膳的端云甚感意外。 “老夫人这是――”端云一边起身,一边狠扫了长胜一眼,一边迎着秋老夫人寒暄。 长胜在厅外禀报后便直接将秋老夫人让了进来,扰了他用膳,是以端云心中不爽。长胜也觉无辜,秋老夫人一是客二是长者三是此间主人,她想进他能硬拦着嘛?再者说了,这贴身近侍的活计本就是青石他们几个干的,他一个生手,用起来哪有那么顺手! “倒是老身失礼了,扰了云公子用膳。”秋老夫笑着,走到一旁坐下,又笑着摆摆手,“你们继续,别客气,老身在这边坐会儿就成。”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桌边坐着的兰兮,心中不禁微微一跳,能如此安之若素地同端云一起用膳,这丫头只怕不简单。再说,方才她看到了什么?端云亲手剥了鸡蛋放到这丫头的盘中!若不是她眼花,那端云对于这丫头,高看了倒不止一分二分。更着紧的是,兰兮这丫头,不是与她孙子送作一堆了么,怎地…… 兰兮推开盘子欲起身,被端云轻轻按住,“别动,把鸡蛋吃了,嗯,粥也要喝光。”语气中的温柔再次令秋老夫人心惊,不过,端云如此不加避讳,反倒令她于此事又多了一分思量,或者他是故意为之,为气秋夜或为激她,不管为了什么,他在做戏便是了,再扫一眼兰兮,秋老夫人心中更定了几分,这乡野丫头连宛儿三分的风韵都没有,端云如何看得进眼去? “请老夫人移步东厅。” 长胜奉了茶,便退出书房,守在门外。 “不知老夫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端云道。 秋老夫人饮了口茶,将茶杯轻放在几上,而后笑望着端云,眼神和煦地道:“老身虚长了这一把年纪,索性卖个老,寻云公子说上几句体己的话,若有唐突之处,还望云公子见谅,莫笑老身无状。” “嗯,老夫人有什么话请说。”端云往后靠了靠,状极闲适,眼中亦含了一丝笑,看起来对眼下之事挺有几分期待似的。 秋老夫人点点头,道:“不知云公子可有定亲?” “未曾。”端云答得极爽快。 “那云公子的亲事,是打算自己挑呢,还是随家中长辈定?”秋老夫人神色中带了一丝笃定,而端云果然没教她失望。 “自然是我自己挑。”他道。 秋老夫人几乎已肯定端云来秋水庄,是领了当今圣上的旨意,为银矿之事而来。他小小年纪便能得圣上信任而委以重任,又是那样的家世,将来的前途自不必说。况又生得俊美不凡,能文能武,便是脾性张狂了些,也情有可原,谁人得志不张狂?远的不说,就离院那一个,眼睛不也长在头顶上,也就这几年才大略知道“曲意”二字有几笔几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镇北将军府的女婿。 秋老夫人倒是越看端云越顺眼,当初那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屈就与不甘遂淡去无迹。 “老身也不拐弯抹角了,此番前来,是有一门亲事要说给云公子穿越红楼之庶长子最新章节。”秋老夫人便道。 端云挑起眉,忍着没说话。 秋老夫人面带笑容地接着道:“云公子可能也猜着了罢,老身要说的人正是我那外孙女,镇北将军府的大小姐。” 端云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遇到有人如此大胆,敢当面抠他的逆鳞! 他本该立刻发作给这老太婆一顿好瞧,可他硬忍住了,不听完后半场又怎么知道她该是死罪还是不死不活的罪呢? “端云为何要选苍小姐呢?”端云将火气压得死死的,反倒笑了。 “想必云公子也听说过,老身这外孙女是云城双姝之一,不仅才貌出众,难得也品性纯良,家世亦过得去,老身以为,其堪为云公子之良配。” 端云又一笑,“老夫人也知道说双姝之一,那另一姝,倒是端云好友之妹呢。”面上一派悠然,脚下将书桌边靠着的拂尘勾过来,踩个稀巴烂。 秋老夫人不慌不忙不急不窘,面上笑容不变:“司家小姐固然是不错……老身对这个外孙女向来疼爱,说句不怕云公子见笑的话,老身那点压箱底的物事将来都是要给她的。” 端云眼神冷了冷,只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秋老夫人忽然面露歉意:“有时候老身想着,倒觉得有些对不住宛儿,当年我将六成银矿给了她娘,如今便只能给她四成了。” 一处银矿,两回嫁女。 这死老太婆! 端云猛地沉下脸,“老夫人这是嫌端云命长了么?” 秋老夫人怔了怔。 “六成银矿在圣上手中,端云若是取了这四成,圣上会如何看端云?”端云冷冷地道。 秋老夫人长吁一口气,见端云这般拿腔反觉多了几分胜算,再开口语气便多了丝轻松:“端云公子说笑了……老身掌了这银矿这么些年,已是天大的福泽了,若还贪心抓着不放,倒怕反损了秋家的福份,莫若交还圣上,替子孙积些福。老身亦有些私心,想着以宛儿的夫婿之名交付,倒也……” 若将秋家四成银矿取回,还天家一个完整的银矿,龙颜必定大悦。 秋老夫人卖的便是这一个功劳。 当真打的好算盘。 拿了秋家的祖业作筏,便宜的都是外姓人。 “据端云所知,那沧山银矿,是先帝赐予秋家的,不知何时变成老夫人的私产了?” 端云这话倒又可理解成他欲确认秋老夫人对银矿确有处置权。 秋老夫人便道:“秋家之物,赠秋家女儿、外孙女,有何不可?” “那敢问老夫人,赠了女儿、外孙女儿,却置秋家的孙子秋家未来的子孙于何处?” “老身现是家主,有权决定此事。”秋老夫神色有瞬间的僵硬,隐隐觉得端云似乎并不只是想确认她的权力。 “若千寻兄不同意呢?”端云道。 “那是秋家之事,老身自会处理,云公子大可不必忧心于此。”秋老夫人语气果决,“老身只问云公子一句话,要或不要?” ------------ 第五十九章 攻心 端云并不回答她,反而问道:“老夫人可曾想过,为何当年六成银矿一出,老夫人即心想事成?”不待秋老夫人出言,他接着道,“那是因为,当年,圣上点了头,拿了好处,被卖掉的人却不是他自己。” “如今,便是有天大的好处,本公子点头之前,都需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本公子把自己给卖了,是不是,非得要本公子把自己给卖了?”端云眸光一转,傲夺天下,“本公子也有一句话要问老夫人,以本公子的家世、人才,要富贵显达,需要扯上这些无聊的裙带关系么?” 是啊,他需要么? 他背后有个长宁侯府,论根基声势比之当年的苍戍不知强过多少。当年圣上未及多思便应允,与苍戍出身寒门,战功虽显赫,在朝在野都无甚根基只怕不无关系;若换作长宁侯,圣上怕是得掂量掂量了,能得天子赐婚虽是荣宠,但历来豪门贵胄之家的儿女婚事,无不牵涉甚多,若非情势所迫,便是天子亦不会罔顾其家族意愿强其娶嫁,更何况圣上当年只是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皇子,又岂会因之而冒险。 是她糊涂了,行事也太急躁了些! 秋老夫人满心懊悔,深恨自己思虑不周,以致陷入如此困顿难堪的境地举鞍齐眉。 转念之间,不禁又有些恨端云言语太绝,竟不给她留半分情面,心中一阵激荡,脱口便道:“秋水庄背后还有个贺兰氏,云公子也不放在眼内么?” “老夫人竟仍以贺兰氏为依恃么?”端云似乎大吃一惊。 秋老夫人冷冷一笑,竟似不屑于答此置疑之言。 端云也不恼,静静地盯了秋老夫人半晌,神色复杂地道:“我倒不知长阳贺兰氏几时变得如此大度了,只报恩,不记仇。” “秋水庄与贺兰氏何来的仇怨?云公子切莫胡听人言!”秋老夫人厉声道,神情显见的激愤。 看她这样子,不像是作伪,怕是事前事后都不知兰婆婆的身份罢。 “三十多年前,贺兰氏走失了一个女儿,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梧州城。”端云缓缓道,留意着秋老夫人的神色,见她怔忡之后陡现一丝惊悸,他不由牵唇再添把柴禾,“让我想想,是哪一年呢,噢,对了,是三十七年前,那位贺兰氏嫡支之女独自跑到梧州玩耍,便再无音讯,贺兰家找人都快找疯了……你说,这世上竟还有贺兰氏找不着的人么,本公子还真不敢相信呢。” 三十七年,贺兰氏,嫡支女…… 秋老夫人脑中“嗡”的一声,一时之间再想不到其它。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之差!”端云讶异道,“莫非这贺兰氏女当年真来过秋水庄?” 秋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按着扶手嚅嚅起身,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道:“老身忽感身子不适,这便告辞了,改日再向云公子请罪吧。”说完也不待端云答话,转身即向门口行去,短短十数步路,竟走得艰难无比,仿佛过了一刻钟那么久,她才扶到了门框,正欲推门而出,却听端云在身后道:“本公子还要赠老夫人一言,娶妻一事,端云也做不得主。娶谁不娶谁,要问过我的心才能作数!老夫人可听明白了?” 闻听此言,秋老夫人扯成乱麻的心止不住猛地一肃。 这是说,须得他中意,也只要他中意! 那宛儿,未必没有机会!不,机会定是宛儿的,她是那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送走秋老夫人,端云立即回到西花厅,见那道碧色的身影仍在,顿时他的行止间便如注入了春风与阳光而带上融融的和煦。 “在想什么?”他坐到她身边。 她转过头,眉端凝了几分思虑,“老夫人身上,似乎带了长生花的味道。” 死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作怪? 端云心中十分之没好气,很不想把话题落到那个刚刚冒犯他的人身上,可又不愿驳了兰兮的面子,只得颇有些纠结地应了声:“唔。” “她不是自己用的,应该是在什么地方沾染了些,味道非常淡。”兰兮的疑惑之处正在于这里,若是秋老夫人自身用长生花驻颜,倒也没什么,可她去一个有大量长生花的地方做什么?是药库?这厢,负责栽种长生花的桂伯出了事,那厢,她就去查看长生花的库存,未免太巧了点。 端云也想到了这一层,俊颜上的那股嫌弃之色便为端凝所替,他对秋家的事比兰兮知道得更多,所以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但这个念头只一冒头便被他拍了下去,太恶心了,也太疯狂了些,他便没加多理会,只是道:“长生花的事肯定有古怪,咱们也不是那种有毛病的,怎么能想得出他们这般是为了哪般,依我说先莫去理它,我跟你说,那个秋老夫人今儿看着有些不对劲了呢,根本受不得半点激,那点儿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好没意思的鬼影新娘。你快给我说说,你的那个药,还有些什么奇特之处?会让她发疯吧?” 思念,是特意为赤焰而制。赤焰偶尔会以烈焰掌替小玄通穴,所以此毒遇炽力而发,兰兮试了很多次才制成,却没来得及用上便与小玄下了山。这个毒,用了曼佗罗和极乐鸟,简单来说,它会专拣人心上的伤口去撕,除非你的心完好无损又无欲无求,否则一旦中了“思念”,过往的那些伤那些痛那些欲求不能便会一遍一遍来袭,一次一次发酵,没完没了,至死方休。赤焰,她对小玄母子的恨怨有多深多可怕,她的梦魇就有多真多可怕!这是兰兮想要的。 “很恶毒,是吧?”兰兮说完,垂下眼眸,“那时,我真的很讨厌她,希望她不得好死!” 好似有什么东西突然扎在了他的心上,端云感觉一阵心疼。 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赤焰是吧,该死! “那是她该死!”他道。 她忽然抬眸看着他,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说完轻轻地笑了。 他便跟着笑了,心间针扎般的感觉,悉数变成了柔软。 “可是,秋老夫人她该死么?我与她甚至无怨无仇……” “什么叫无怨无仇?”端云不满地瞪她一眼,“你就是个小傻瓜,她给你下那么阴损的毒,这不叫仇,不叫怨?” “可她到底是秋公子的祖母,我怂恿他给她下这样的毒……” 端云忽然扯了扯兰兮的衣袖,带着丝古怪的笑容望着她:“小兮,你叫我一声!” 啊? “快点,叫我一声嘛!” 叫我端云…… 回想起端云曾经说过的话,兰兮眨眨眼,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他既不计较,她配合便是。“端云……”她叫道。 “哎!呵呵,嘿嘿……”端云咧开嘴笑得形象全无。 有这么可乐么?她制成“思念”,这是第一次用,方才听说在秋老夫人身上已经显了迹,她却非但没有当初设想赤焰中毒之后的快意,反而很觉抑郁,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显然他也不大能懂,兰兮有些郁闷地看着端云的笑颜,他看起来真的很开怀的样子,看着看着,她心中也莫名地好似注入了一缕阳光,慢慢冲淡了那丝悒色。 端云乐够了,才翘着唇角带着不以为然的语气道:“你要真放不开,回头赐她解药就是了。” 兰兮无言地看他一眼。 “没得解?”端云仍是无所谓的口气,“那也好办,到时候给她一个痛快就行了,交给我来办。” 秋老夫人生或死,端云是真的不在乎,为了兰兮不再纠结,他完全不介意送秋老夫人一程,反正她又拿了银矿作情,这在圣上面前已是死罪,他了结了她,回云城倒可以进宫领个赏。 这老太婆也不知是本就这么蠢,还是给毒傻了,那四成银矿圣上岂能容他人觊觎?便是只过过他人之手,也是犯忌讳的!她也不想想,秋家献上银矿那是完璧归赵,秋家之外的人来献,便是一份天大的功劳,圣上拿回自家的东西还要给人记功看赏,心里岂能痛快。更何况,老太婆的这点小心思圣上岂会看不出,他看水氏最不顺眼之处也在这里,为一点儿女情长而动摇家族之根本,水氏,就是一个不知大局的无知妇人。当年那六成,圣上可看作是上天襄助,如今这四成又尽出,便是水氏糊涂到底罪无可恕了! ------------ 第六十章 纵马 端云忽然想起一事,悄悄瞧了兰兮一眼,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支玉簪,递到她面前,道:“喏,这个给你。” 是支青玉簪,通体青碧,簪头雕着一叶小小的青竹,式样极简,但玉色不凡,兰兮一见便觉喜欢,这玉簪与她头上的竹簪的式样竟极为相似,只不过竹簪看着更简朴些,玉簪则多了几分灵气,却都合她的意。 兰兮拿着青玉簪有些踌蹰,她已经有竹簪了,再要这个也没有用了。 “怎么,不喜欢?”端云有些疑惑地问,明明看她挺喜欢的样子,怎么又纠结了。 兰兮忙摇摇头:“不是,可我已经有簪了。” 端云愣了下才会过意,不由失笑:“真是个傻丫头,谁说你只能有一支簪了?”话一出口,笑容却蓦地僵了僵,目光幽幽地停在她的发间,“你就只有这一支簪?”“不是,还有一支,比这支小些。”闻言,端云默然,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地自兰兮手中拿过青玉簪,替她插在了竹簪旁边。兰兮悄悄松了口气,她还担心端云会将她的竹簪取下呢,那竹簪里头可是装了宝贝的,再说,竹簪是小玄亲手做的,她若弃之不用小玄得不高兴了,她也会不舍得。 “嗯,好看。”端云端详了片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兰兮抿唇而笑。想了想,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只小瓶子,倒了颗乳白的小丸子到手心上,伸到端云面前,含笑道:“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端云说着便捏起小丸放入口中,皱皱眉,“太甜!” 兰兮将瓶子口塞好,整个递到递到端云手中,道:“我倒觉得比你的那个好吃,效果也会更好呢天书奇谭。” “我的什么?”端云喝了口茶,随意问道。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 明丽的笑容晃花了端云的眼,他有些发怔地望着她。 兰兮想到当日的情形,再看他眼下的模样,越发地好笑。 眼见兰兮笑得都快坐不稳,与她平时淡然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端云也不禁唇角轻扬,却又故意拉下脸:“不许笑!快告诉我,你的这个比我的什么东西效果……咳咳……”话未说完忽然哽住,慢慢睁圆了眼睛,指着兰兮,“你,你是说,那日,沉香阁……”兰兮忍着笑点了点头,却见端云立刻现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不由再次笑开了颜。 那日在沉香阁,端云迫兰兮吃了一粒药丸,告诉她,若不乖乖听话会肠穿肚烂而死。 事实上,那药,是上等的养颜丸。 这个养颜丸还有个名字,叫作天香丸,是端云独享的,战五那货都只有垂涎的份儿……端云顿时羞窘欲死,那日他怎么就来了那么一出呢?他居然以下毒去胁迫她!下的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毒……端云悄悄抬眸看向兰兮,眼神带着无限哀怨和莫名的柔软,那时,他并不知她就是她嘛,不然省下那粒天香丸便宜战五都好啊,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你就笑话我罢!”偷看了她好一会儿,端云扭过头哼了哼。 端云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粉色,看着非常柔和可爱,兰兮再无法将他与当日那个周身散着冰原气息的月华少年看作同一人,尽管他眉间那一傲字如故。 兰兮有些出神,又过了一会儿,衣袖被人扯了扯,随即听到端云小小声道:“小兮,你,想不想去骑马?”她愣了愣,随即道:“想啊!我可以去吗?”端云笑笑,眼底皆是暖意,“自然可以,我们这就去马厩选马。” 青石正在马厩当值,刷马整鞍捡瓦清槽,忙得头晕眼花,这厢一见端云二人前来,如见了亲人一般,立刻从马槽里跳出来,湿答答一步一个脚印地冲迎过来,欢声撒了一路:“公子哎,您是来看奴才的吗?奴才可想您了,想得吃不香睡不香都病了……” 端云极不给面子地拉着兰兮闪退三尺,怒道:“停!你小子给我站住,别过来!” 青石险险立住,眨巴着眼委委屈屈地唤道:“公子……” 只见青石,平素洁净无尘的衣衫之上,沾着或大或小有深有浅性状不明的污点子,平素理得一丝不乱的发,不仅毫无章法的散落了几丝几许,且还湿湿地粘耷在脑门上,那张脸就更不用说了,汗渍斑斑,色彩斑斑,最要命的是,他人至,味至――好大的一股马骚味! 端云板着脸,忍笑忍到得肠子酸。 青石是有些小洁癖,再加一点点爱臭美的咧。 这次非得罚他在马厩里住上个三五七日不可,看他长不长点记性,和心眼,哼! “爷是来挑马的。”端云面无表情地道。 “好嘞,奴才这就给您把马……咦,挑?”青石顿住步子闭上嘴,眨着眼面露迷茫。“是给我挑的。”兰兮笑着给他解了惑,又道,“要不还是上次那匹吧,不用另选了。” 青石未来得及答话,端云已断然否决:“不行!” “怎么不行?”兰兮便问。 端云扭头看了她一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兰兮愕然,“不忠?那也算不上吧,意外而已,又是我自己失误在先回到晚清的特种狙击手。”这时青石也道:“公子说得对,那马儿不能跟主子心意相通,要不得。”端云听了便道:“算你说了句人话。”青石闻言马上谄媚地望向端云:“那奴才收拾收拾,即刻回来……”话未说完便收到端云一记冷眼,只得遗憾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回赠端云一个小眼神,即走回马厩选马去了。 青石挑了三匹马出来,供端云选择。 趁端云在那相马的功夫,青石飞快地冲兰兮挤挤眼,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回马厩下,兰兮会意,便也走过去。“兰丫头!”青石压低声音道,“你那有香囊么?香丸香饼子也成!公子不让我离开马厩,我都快熏死了!”兰兮想了想,“不怎么香,淡些的那种可以么?”青石马上大力点头:“成!成!总强过这身臭味不是!”兰兮便从荷包里摸了个拇指头大小的蜡丸出来,捏破,又找了块帕子包了递给青石,青石笑逐颜开地接过,举到鼻端闻了闻,道:“这味儿好!” “你们在做甚么?” 端云的声音猛地传过来。青石忙将帕子塞入怀中,对兰兮用唇语道了声“多谢”,便急急地窜回去,一边道:“公子选好了么?” 端云抬手指了指,“就是这匹。”又拿眼睃着青石,“在那边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青石苦了苦脸,小声道:“奴才,就是诉诉苦儿。”端云鼻腔里哼了一声:“我怎么瞧着她给东西你了。”青石声音再低了些:“就是,一点儿香丸子。”端云便伸出了手,“拿来。”青石捂着胸口连退二步,目光哀戚地同端云对峙上了。 兰兮当真头痛得很。 这端云的性子还真是霸道得紧,罚起人来一点不肯通融的。 “那个,这里……” “你闭嘴!”端云扭头瞪了兰兮一眼,看她当真闭了嘴,才仍转回去向青石挑一挑指尖,“拿来!” 可怜的青石为了鼻端的一息清净,本想同公子豁上一回的,却又怕连累了兰兮,只得慷慨从了。 “哼!”端云冷冷地接过包成块的帕子,几下打开来,夹了里面的那粒米色小丸,抬指便弹了出去,再将帕子折好,放入怀里,然后闲闲地道,“包好了给他。” 长胜早已将小丸接住,得到吩咐,便将袖袋扯了块下来包了,送至青石面前。青石将布块接过,又指了指长胜腰间,小声道:“把你的荷包给我。”长胜直接回他一个背影,心道,连公子恼着什么都不知道呢,可怜。 一会儿,马套好了鞍,收拾停当。 兰兮正待走过去牵马,谁知却见端云衣袂一飘已然飞身上马,而后蹬蹬踱到她面前,向她伸出右手,“来。”兰兮满目不解:“不是让我骑马么……”端云不再废话,直接弯腰将她捞上了马背,同时策马飞奔出去。 “啊!”兰兮骤然被抛上马背,还没坐稳马就跑起来,她一下子就撞上了端云笔挺的后背,不由低呼一声,忙伸手抓住端云的衣衫,可马背上实在太颠了,即便她还贴靠着端云,仍是不免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才坐稳了,低头一看,原来她的手已搂在了端云的腰间。 感觉兰兮坐稳了,端云才松开反扣在她腰间的右手。 “姑娘家的帕子不能随便给别的男子,知道么?” 端云减缓了马速,扭过头看着兰兮道。 “噢,好。”兰兮腾出一只手伸向前,让端云将帕子还她。 端云恍若未见伸在眼前的这只玉葱般的手,已然回身,策马。 “坐好,我们去外面转转――” ------------ 第六十一章 访客 纵着马在秋水庄外奔了一圈,兰兮忽然想,在哪跑不是跑,不如往城里去看看,端云起先有些犹豫,担心路途辛苦,后来又想到若兰兮觉得累,他们可以在城里歇一晚,顺便还能带兰兮四处逛逛,便欣然应允了。当然,绝对不会歇在八音楼就是了。 进城的路,马儿跑得匀速且稳当,不得不说,端云的骑术确实不错。 临近未时进了城。 “我们先去用膳?”端云勒着马头任其慢慢走,偏头轻声询道。 兰兮进城其实是想去看小康,见问,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秋月哥嫂的家离八宝楼不是太远,便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许之色看着端云:“我们可不可以先去鲁巷,接个人,再一起去酒楼呀?” “嘶”,座下的马突地仰起头半扬起前蹄。 端云松了松突然抓紧的缰绳,盯着兰兮问:“接谁?” 端云突如其来的紧张让兰兮的心也突地跳了一下,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是一个小孩子,在鲁巷。” 谁知端云听了,只淡淡地“噢”了声,又点了下头:“好。” 兰兮觉得端云的性子比小玄还难琢磨几分,有时候小玄虽然也会无端端地就恼了,可他恼完会让她知道所为何事,端云呢,一时喜一时急一时恼,却没等她想法子去弄明白,他自己就好了,让她下回想规避都探索不到经验。 到了程记香铺,程盛一见到兰兮,居然立刻现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急匆匆地就从柜台里走出来迎上前,口中道:“姑娘你可算是来了魔王神官ii!” 兰兮心中微惊,不由加快了步子随程往后院走,一边问:“是小康有事?” “对,就是小康,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程盛摇头叹道。 小院里,何氏端着一只小碗,碗里盛着鸡蛋羹,她手中另有一只小勺,里面有半勺子鸡蛋羹,何氏握着勺子,微弯着腰,口中轻哄着:“乖啊,咱就只吃一口,一小口……”可小勺子喂向的小嘴儿仍旧紧紧抿着,不迎不避,恍若无知无觉。 “瑞儿他娘,你看谁来了!” 何氏猛抬起头,微眯着的眼忽地睁大,圆圆的脸上就露出笑容来,她抹了把汗,连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小康有救了!” “小康!” 兰兮对何氏点点头,便越过她快步走到那石雕一般坐着的小孩面前,她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从小康瘦削的脸庞划过,心中突地酸涩不已,这才几日不见,小康竟瘦得快脱了人形。 “小康,对不起……”兰兮握住小康的小手,眼泪“扑”地便滴落下来。 何氏在一旁抹着泪,“那盒艾蒿饼吃完后,他就不肯吃东西了,我们……实在没法,硬给他灌过几次米汤,可他都会吐出来,比不吃还遭罪,我们也没法子了……用了你留的那个药,他好歹能睡睡觉,醒了,就这样坐着,一天天就瘦成这样了,真是造孽哎……” 听了何氏的话,兰兮越发难受了几分,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好小康,旁的她也顾不得了。“小康……”兰兮微仰着头,现出温柔的笑脸,带着暖意与疼惜的目光落在小康的脸上,小康垂着眼帘,眼睫似凝住一般,连轻颤都无,兰兮的声音仍如平常一般清淡柔和,并未特别加入些什么情绪,“姐姐天天惦着小康,可是今天才有机会过来,看到小康,姐姐又高兴又难过,小康知道姐姐为什么难过吗……小康一定知道的,是吧?姐姐也知道小康心里也难过,姐姐看小康的样子就知道了。那小康知不知道,姐姐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兰兮抬起手指轻轻地触了触小康的唇角,轻声道,“小康的唇干得都破皮了,姐姐想陪小康喝点水。”说完兰兮站起身,抚了抚小康的头,轻轻地将他揽入怀中,一面转过头看向何氏:“嫂子家里有蜂蜜么?劳烦给我冲三杯,不,冲五杯过来,多谢!” 兰兮在小康身边坐下,同他稍稍靠在一起,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竹管,从里面倒了粒碧绿的药丸出来,她一手搂着小康,一手捏着药丸,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康,姐姐亲你一下好不好?”停了片刻,便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道,“要是小康乖乖地张开嘴,吃了这粒香香的药丸,那,姐姐再亲小康一下,或是,小康亲姐姐一下,好不好?” 何氏已端了五杯蜂蜜水出来,一溜地排在石桌上,然后垂手立在一旁,目含虔诚地望向兰兮。 “端云,喝水。” 早在兰兮将水加至五杯水时,端云便知那两杯是帮长胜长远准备的,便招了招手唤过长胜领了水去,他自己也拿过一杯捧着,却并未立即便喝,而是定定地望着兰兮,见她缓缓地将手中的药丸送至小康唇边,轻轻抵住他干枯的唇,很有耐心地温柔而又坚持地停在那里,端云不由得也紧张起来,甚至在心里呐喊起来:张嘴啊,张嘴啊…… 院子里一时间静极了,呼吸声清晰可闻。 小康的唇翕了翕,终是张开了一线。 “真乖!”兰兮将药丸放入小康口中,又拿过杯子送到他唇边,这次小康没有让人等,小口小口地将水喝光了。 “还喝吗?”兰兮端起最后一杯水,想了想,将水杯放下,微微嘟起粉唇凑上去在小康脸颊上亲了一口,较之之前那下亲得重些停得也久些,她心里很感动,小康这样快又愿意给她机会了绝品天师! 又给小康喂了鸡蛋羹,他毕竟饿了这么久,一旦打开了心防,再进食其它的东西自然也容易了。然后,便带着小康离开了鲁巷,长胜去弄了辆马车,小康日常所用的东西包好带上了,这一次兰兮是绝不可能再丢下小康不理的了。可是带上他之后,她又有些忧心,秋水庄如今不太平,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护他无虞。端云亦十分忧心,自小康出现,兰兮一心一意都扑在他身上,宁肯对着他咿咿呀呀自说自话,也不愿对他端云多说只言片语。 眼见着天也黑了,他也不好总赖着不走吧。 他们此刻所在之处,是兰兮与麦冬所住的西侧厢的一个通透的隔间里。兰兮从来没有试过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听着怪勉强的,便翻了药袋出来,拿着那些宝贝一件一件说给小康听,谁知小康竟转了几次眼珠,兰兮不由喜出望外,越发细致地同他讲起来。 端云见她随随便便拿出来的那一件件,看着不打眼,一听吓死人,不是清百毒的,就是保心续命的,再不就是易筋改颜去腐生肌的,这要是传了出去,她不得……她这样没个心计,他少不得替她操操心了,立时便吩咐下去,十丈之内杜绝一切闲杂人等,又将长胜长远赶离五丈以外,这群小子对外倒是口紧,可对内却没个把门的,这些话若是传到老头子耳内,他不来烦兰兮才怪了!清了场,端云才捧了茶,兴致勃勃地听她津津有味地唠叨。 正惬意着呢,忽然又拉下了脸。 外面有人闯了进来。 “长胜!” 几乎同时,长胜的声音传来:“公子,五姑娘来了。” 踩着长胜声音响起的,是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隔间的门本就开着,这时便见一个婀娜的身影由外而入:“端,我来看你了!咦,这位满身仙气的姐姐是谁?战妮一见便喜欢得紧呢,不如咱俩结拜吧!”兰兮听到声音,堪堪从手中的宝贝上移开视线抬起头,便近距离地对上了一张美到让人窒息的娇颜,兰兮心中立刻浮出一个念头,她可千万别遇上焰宫的药尊,因为药尊有两大嗜好,囤美男和屠美人…… 甫一落到兰兮身前,尚未站稳,身后的追魂掌已至,还未来得及好好笑上一笑,战妮只得无奈地旋起娇躯同端云拆招,所幸嘴是闲着的:“端,人家有用你送的养颜膏喔,效果真是不错的,人家记着你的话,好好躲在家绝不见光,你瞅瞅,来看你也是趁着夜来……” 端云攻势愈厉,出手毫不留情。 “端,别这么野蛮嘛,人家来是有正事的,真的!真的!”战妮闪躲出一串花影。 端云力速度未减力度稍轻,“说!” “和这位姐姐结拜……嗷,还有去见水氏老太婆!”讨厌,吃了端云一掌,咳,是掌风,弄乱了本姑娘的秀发啦! “这里的事不用你掺和!”又一掌,拍向裙裾。 “有宫里的信……”哎哟,她的新裙子! 端云收掌,“拿来!” 战妮抚抚发,摆摆裙,“一会儿给你,我先结拜――”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团花影“咻”地飞了出去。 端云收回手中的暗器,冲兰兮扯唇笑笑,便飞快地离开了。 兰兮与小康极淡定,继续赏药。 后来,二人便在兰兮房里歇下了。 待小康睡熟之后,兰兮才渐渐睡去,仿佛合眼没一会儿,她陡然惊醒过来蓦地睁开眼,便见床边立着的那个人冲她嫣然一笑。 ------------ 第六十二章 失踪 那人施施然起身,“再跟踪我一次吧。” 兰兮思索片刻,将她的“百宝袋”留在了床上,又抽了装着九转清丸的竹管出来,放在小康枕畔,然后尾随那人出了霜院都市艳遇人生最新章节。九转清丸比九转露的功效略逊一些,用来给小康补身子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回,兰兮用了轻功。 她是第一次这么无拘无束地施展雪舞。在赤峰,她攀高走岩时偶用雪舞,不过是借了几分身姿灵巧,步法基本用不上,如今在平地上走起来,当真飘飘若雪,轻灵迅敏,兰兮大为惊喜,欣然之下便将所学之口诀、步法一一试来,越发觉得那轻似雪灵如舞的感觉妙不可言,欣喜之余,遂又想起当日兰婆婆教她雪舞时曾说过的话。 “这雪舞倒更适合你,我终究是俗念太重……罢了,交给你,它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兰婆婆平淡的话语中带有无法言说的遗憾。 那时她或许不懂,现在她已多少能明白一些,若兰婆婆真是被迫离开了心爱之人,又迫于无奈不得归家,最终抛下所有的亲人孑然隐居,那时的她恐怕比兰兮此时也大不了多少,内心的痛楚有多深多重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将心比心,若是要兰兮丢下小玄去独居,她八成一年都过不了,多半会算着小玄毒发的日子,随他去了,眼下不过分开数日,她已极想他,又不敢多去想他,害怕一个忍不住就乱了方寸做错事,可兰婆婆,几十年…… 无论如何,兰兮不相信兰婆婆是破坏别人夫妻恩爱的那个人,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最知情的人非秋老夫人莫属了,她唯有想办法让秋老夫人自愿说起当年……冒这个险也值了,只是,她这样自作主张,回头端云知道了,会罚她去马厩吧?不管了,反正事一了她就带小玄走,他再管不着她了。 兰兮只顾暗自演练思量,没留意到她这个“跟踪者”几番隐有超前之势,更没察觉前面“被跟踪者”悄然回首瞅她几回了。 霜院瞧着离后山挺远的,谁知不一会儿竟到了,兰兮不免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后山她是第一次来,山脚的大石上刻了大大的一个“禁”字,明里暗里倒无人守着,不过,不知是否因着夜半的缘故,这里显得有几分阴诡。兰兮警觉地与前面那道翩然的身影保持一定的距离,无声地在山石间穿行,偶或攀越一二,待到了山腰之上,前面的人忽地没入一片石影间,兰兮侯了有一会儿,却再不见其人,她犹豫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潜了过去。石群背后,隐着二条路径,一条往上,一条往下,无论往上还是往下,都不见去者踪迹,兰兮择了往上的那条。 山路十分难行,倒不险,兰兮有在赤峰密道里摸爬的经验垫底,走起来也算轻车熟驾,走了不多一会儿,好似快到山顶了,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忙停了下来,就近闪到块石头后匿了形迹。 四周仍是静,只余风声。 风中……风里的味道有些古怪,好似……对,是长生花的味道! 兰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着去分辨其来向,猝然间,脑后受到重重的一击,她便失去知觉滑倒在地。 端云几乎没将霜院给拆了。 兰兮竟然不见了! 她从不离身的那个布兜被弃在床上,外面守着的两个暗卫中了迷药倒在屋顶睡大觉,除此之外,房里的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端云的脸也黑得不能再黑,以她的能耐,肯定不会在自己房里还被人掳走,再不济,也会留下些线索,眼下一切痕迹全无,只能说明,这是她自己跑出去了!哼,倒也不能说一点线索都无,端云捏着在枕边找到的那支小竹管,怒焰滔天,这竹管他认得,是她昨天给小康那小鬼喂过药的,她特地摆出这个,分明是留了后手,若她没回来,提醒他们给小康服用……可恶,她是有意而为之! 到底能有什么事,让她丢下小康跑没了影?昨天她分明对这个小鬼紧张得很,一副疼在心坎上的模样,端云的视线挪到坐在床边的小康身上,顺势瞪了一眼,这一眼怨气十足,真没用,同在一屋子待着,人走了也不知道……他也不想想,小康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又病着,再说了,他要是能有用,那也得跟屋顶那俩一样的待遇了回到晚清的特种狙击手全文阅读。瞪完小的,接着瞪大的:“你在隔壁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麦冬扭脸看向别处,她一大早被拖了过来,还有些起床气未散,见端云凶得死,胆子一壮便生了几分拧性。其实麦冬也有些悬心,兰兮现今在秋水庄那是众矢之的,在她身上哪怕一点小差池那也可能是要命的! 端云起身往外走,一边吩咐长胜:“传松颐院那边的暗卫,我有话要问,离院那边悄悄去递个信,把青石找来。” 麦冬忙也跟过去,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抱上了小康。 霜院书房。 司愈到的时候,监视松颐院的三个暗卫正在回话。 “秋老夫人巳末回来,申时苍小姐身边的南大娘入见,待了三刻钟左右离开,戌时秋公子与苍小姐先后抵达,均只停了不足一刻钟便离开。亥时以后便再无人进出。” 端云便道:“早间秋老夫人离开霜院时不超过辰时三刻,巳末才回松颐院,期间去了哪里?可有人跟着?” “是奴才跟着的。”其中一个暗卫答,“她去了荷塘那里,坐了阵子。” “昨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或事出现?” 三个暗示相互对视一眼,皆垂首同声道:“并无。” 问题出在哪里呢? 端云揉揉眉心,摒退脑子里窜着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再次从秋老夫人的立场出发感觉了一下,确定兰兮不会有性命之忧,才又开口:“你主子那里可有消息?”这问的是司愈,若真是秋老夫人带走了兰兮,必是为胁迫秋夜之用,可她要怎么用?她能怎么用?端云死死揪着椅子扶手,看着司愈的目光格外冰寒。饶是司愈这样的硬汉,被他盯着,也有些扛不住地微微垂了头,极快地摆了下:“没有。” 青石便上前,指着缩在角落里的麦冬道:“公子,不如问问她,可有听到什么?” 端云和其他的人视线倏地便落在麦冬身上。高压之下,麦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猛地站起身,道:“有个人,可能跟这个事有关!”也不待人追问,便将她与兰兮跟踪燕珠到松颐院的事说了,又亮着眼睛自信笃笃地道,“这次一准又是她捣的鬼,她跟松颐那个老太婆是一伙的!” 青石听完便先瞅了司愈一眼,“你们离院的……” 司愈的头便再扎下去一寸。 端云则问:“一个在离院,一个在霜院,她什么时候出门你都不知道,怎么跟踪?” “我怎么不知道?”麦冬既不忿又得意,“以前住一间房的时候我和兰子跟过她两回,都被她耍了,后来,我算着时辰去离院外守着,果然看到她又出来了,就跟上去罗,不过也跟丢过一回,那次是第二回,果然让我逮着她了,嘿嘿,姑娘我的手段也不是摆着玩儿的!” 青石直接翻了她一个大白眼,“人家能耍你一二三次,第四次十之**也是逗你玩呢。” 燕珠是故意的? 麦冬怔了怔,好象有这个可能,不由蔫了蔫,随即却又气壮了:“那正说明燕珠这丫头大大的有问题!” 端云自然也想到了,并且心中迅速有了计较,他吩咐那个跟踪秋老夫人的暗卫:“你去她昨日坐过的地方……” ------------ 第六十三章 活陵 兰兮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有浅浅的水声。 身下,倒是铺着厚厚的毛褥子,可背上仍是感觉有些硌人。 还有种沉沉的闷湿之气,好似身处山洞之中。 “醒了?”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 果真是秋老夫人。 兰兮又闻到了极浓的长生花的味道,花香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飘浮的腐臭,这两者组合在一起,她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这里可能收藏着死尸。 “害怕了?”秋老夫人又道,“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又不会害你,反而还会帮你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甚是亲切柔和,还带着一丝潜藏的兴奋。 她不再说话,似乎等着兰兮发问。 兰兮自是不会如她所愿,而是道:“能点灯吗?” “你想做秋水庄的少夫人吗,兰兮?” 这次兰兮干脆不说话了。 “你自然是想做的!好吧,我成全你,三日之后,我便让你当上秋夫人。” “你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吗?那是我夫君的生辰,对,你想的没错,我要给夫君送一份大礼恭贺他!是什么礼呢?就是一个曾孙!哈哈,没猜着吧!就是一个曾孙,我要送一个曾孙给他!” “你问我怎么送?是哦,只有三天的时间,怎么生得出来大胖小子呢……” 秋老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准确地停在兰兮面前,几乎在同一瞬,她的手便贴到了兰兮的腹部上,随即温柔无比地轻旋着抚了一下,又一下,“就是这里,他的宝贝曾孙就在这里,不用生出来的,只要他在,只要他在了……” 可怜兰兮被点了穴,全身动弹不得,可周身感觉仍在! 那冰凉沁骨的手在她腹上摩挲来摩挲去,再配上秋老夫人那越见兴奋又越发压抑的言语腔调,那感觉,就好比满眼满地的蛆争着往身上爬一般,满心满眼的尽是恶心!既恶心又恐怖! “别碰我!拿开你的手!”兰兮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带了哭音,她这一辈子好似都没这么狼狈和无力过,偏偏那手根本没有要拿开的意思,刹时间兰兮心里又急又委屈,眼泪哗一下便滑了出来,她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泪却兀自流个不住。 “这样就对了嘛,姑娘家哭个鼻子撒个娇的,男人才会更疼你。成天介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瞧就腻歪!哼,什么高贵如仪,圣洁如莲,我呸!说到底不过是装模作样勾引男人,下贱!好孩子,你可别这样,不然,祖母就不疼你了,来,这个给你……” 腹上的魔爪终于离开,手腕上却一凉又一紧,接着被套了一物,感觉温润,应该是玉镯。 “这是我们秋家长媳的信物,你可要好生戴着,若是丢了,祖宗们就不认你是秋家的人了哟!” 身上不再被触碰,兰兮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迅速平复自己的情绪,谁知下一瞬,秋老夫人的手又快如闪电地贴上她的腹部,那份速度那份精准,跟长了眼睛似的,兰兮这次真是欲哭无泪了,却听秋老夫人道:“不过,要是你这里为秋家孕了男丁,那就不一样了,秋家的祖坟里将永远都会有你一个位置。”说至此处,她口中缓了缓,手上却是强调般地用力按了一按,兰兮此刻只想唾其面怒骂之!先前的恶心恐惧全都为愤怒代替,怒极之下,有些话不用过脑子便冲了出来:“想来老夫人是因生了秋公子的父亲,为秋家继了香火,才这般大方地送了长媳信物出来,是吧?” 腹上那只手蓦地一僵,随即传递出弥天的杀意大圣传全文阅读。 兰兮猛地一激灵,恍似有什么在心间一晃而过,秋老夫人之怒是因为……未待她深想,耳边忽然传来秋老夫人吃吃的轻笑,这笑声,宛若穿过了岁月沧桑,世事变迁,又重新做回了那花信年华的女子,笑得那般娇俏,那般欣悦,兰兮便是一呆,却听她道:“想听故事么,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故事,我每想起一次,就感动一次。话说从前有个少女,她生得不算特别美貌,也不是特别有才情,家世也只过得去,可她却特别特别的幸运,她遇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许了她他终身只得她一人之诺。俩人成了亲,十年夫妻,过得很幸福。可能,是太幸福了,连老天爷也生了妒意,他们夫妻十年,却无所出……男子依然谨守着承诺,依然对妻子爱若珍宝,宁愿绝后也不愿纳妾,可妻子却不愿夫君作这样的牺牲,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夫君的人生有这样的缺憾。她总是竭尽所能去求医问药,杏林国手要请,江湖郎中也要试,珍贵的补品药材吃了无数,刁钻的坊间偏房也试了无数,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失望,她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在坚持……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有了孩儿,一家三口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故事只到这里该有多好。可是,人有旦夕祸福,那孩子胎里带了毒,生下来身子就弱,二个多月大时忽然病重,孩子的父亲不眠不休看护着,结果孩子醒转了,父亲却病了……不几日便撒手而去。” 这故事前半部分与麦冬所说大致相近,应是实情,至于后半部,听着倒是极合乎剧情,可合理是一回事,能让人相信却是另外一回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解其中一些内情,心中先存了疑,兰兮总觉得后面这段,就算不是秋老夫人凭空编的,她也故意省去了不少重要的环节而令之离事实相去甚远了。 “人,真的不能不信命,命里没有莫强求。强求的结果,便是拿更重要的东西去交换。如果你是那女子,你会怎么做?” 秋老夫人这么一问,兰兮果真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不会强求。”除死无大事,两个人在一起不也挺好么,何必一定要有孩子。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秋老夫人忽地情绪激昂,方才讲述时那股带着点点慨叹的柔和恬淡已然不见了,“换作是你,只怕做得更过!手中既握有能力,也即是有希望,如何能甘心认命?小丫头你是懂药的罢,若然你得了不治之症,你会安心等死,而不去苦心钻研治愈之法?” “那不一样,能活着是本能。” “活得好也是本能。” “不过是故事么,老夫人这么激动作甚?”兰兮声音大了些,却仍是被秋老夫人的声音盖过,“老身不后悔!便是再来一次,老身亦会这么做!只是――” 兰兮几乎要屏住了呼吸,等她往下说。 秋老夫人却又是突兀地一阵轻笑,伸手拎了兰兮起来,柔声道:“好孩子,我带你去见祖父啊。” 见秋夜的祖父?他不是早就过世了么!兰兮一愣,随即猛地省过神,全身上下瞬间浮起了小麻点,与此同时,鼻间的长生花味道越来越浓,待到她被放到地上站着时,便如同落入到厚厚的长生花堆里。蓦地,一阵风扬起,眼前忽然大亮,兰兮忙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下,慢慢睁开,入眼果然是个山洞,比鹤年堂更大,也更高阔些,正对着她的石壁上镶着满满的几乎有半壁的夜明珠,壁根垂着块厚厚的黑布,应是方才蒙在珠子上的。视线右移,是个方形水池子的一角,小池里面蓄满了粉紫色的水,不,准确地说应是蓄满了长生花瓣所熬出的花汁,再往右移一点,将整个水池收入眼内…… 兰兮整个人猝然定住,不对,她被点了穴本就是动弹不得,这一刻,这一眼,却连她的思想也定住了。 水池内,飘着一个人,光头赤脚,身上裹着件白色的皮袍子,眉目宛然。 她入定前最后一闪念即,秋夜的祖父未入土…… ------------ 第六十四章 寻因 秋夜曾言,秋老夫人不准他拜祭祖父及双亲,却原来,非秋老夫人不允许,而是根本无墓碑可拜! 那些世俗礼教伦理道德之类的东西,兰兮向来不甚在意,可秋老夫人这般的行事,却教她惊骇而愤怒,她不由自主地联想,换作是她哪天死了,却被人整日泡在冰冷的水里,一点点地由内而腐,也不知哪天是个头……啊,光想想就让她想发疯! 兰兮的理智淡然自进了这个活陵,几乎算是一溃千里了。 她不能动,无法转头去看站在她身侧的秋老夫,只一闭上眼,脑中又会出现那池中景象,无奈之下,她唯有望着石壁,将视线落在夜明珠之下。“是秋庄主……”她本想说是否秋庄主自己要求如此的,转念一想,深刻觉得恐怕无人会情愿这么对待自己,便改而问道,“你这么做,秋庄主生前知道么?” 秋老夫俯到池边,对兰兮含着谴责的问话,恍若未闻,她伸出手,隔着水抚着池中男子的脸庞,眼神痴缠而眷恋,“你看,我将他照顾得多么好……他若是知道,定会欢喜……过不了多久,我们俩一起换上我们成亲时的喜服,这是我们约好的,我不会食言……嗯,我们穿着喜服,一起入土,一起去阎罗殿,一起投胎转世,下辈子,还做夫妻……” 她的话说得有些凌乱,兰兮倒也听懂了,应是秋庄主同她约定过,死而合葬,喜服用作寿衣――可是,人家秋庄主那说的是死后合葬罢?喜服可以分别穿的,这不冲突,不必非得把人弄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吧?!兰兮悄悄地睁眼,极快地往池中掠了一眼,心中对那个可怜的人充满了同情,同时再次觉得秋老夫人很过分!遂道:“若先死的是你,秋庄主依样将你泡在这里,你会欢喜?” “嗯,你不欢喜吗?” 兰兮无语了。 可她冒着风险将自己送上门,还被狠狠恶心了一回,要是什么东西都问不到,怎么对得起自己? “可是你的头发都掉光了,肌肤也起皱了,很难看呢,你愿意让你夫君天天瞅着这样的你,然后将从前那个……那个花容月貌的你,从脑子里抹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丝毫……”兰兮抿了抿干涩的唇,暗暗给自己鼓了鼓气,再接再厉,“待你们黄泉路上或是阎王殿前再相见时,他看着你,脑中一遍遍浮起的却是你躺在水里光头皱脸的模样,你也愿意?你还愿意?” 秋老夫人也不知是未听进去,还是不以为意,兰兮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到有什么动静,便又道:“你再想想,闭上眼睛想想,想想你泡在池子里的样子,想想你的夫君看着你这样的样子,想着你这样的样子,他会是什么表情,会有什么感觉?”兰兮忽然心中一动,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恐怕他更愿意去看别的人罢……” 嘭―― 随着响声,数道水箭无数的水滴飞射而来,兰兮忙紧紧闭上眼睛死命抿紧了唇,大气不敢出,心中哀鸣不已……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看来秋老夫人真的被激怒了,不然她也下不去这个手了,那个池子,看得出她一贯用了大心思费了大力气在维持先婚后爱,昏了爱最新章节。 可她怎么都不吭声呢? 兰兮急啊,但是,她脸上给浇得湿答答的,她实在没勇气张口,想到那水……兰兮纠结得一张脸苦成了棕子,一边感觉别扭,一边又有些内疚,只好在心里默念,秋夜爷爷,兰兮绝不是存心对您不敬,只是她有点小小的洁癖,洁癖使然才会如此,罪过罪过…… 蓦地,身后传来秋夫人嘶声一吼,像是困兽般的悲鸣! 兰兮倏地一激灵,刷地掀起了眼帘,以她的视角还是看不到秋老夫人,眼光搜寻间,不经意地触到了池中的脸孔,池中的水被秋老夫人拍出了一小半,男子的脸有一半浮出了水面,令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面目神情。他微微皱着眉,唇线抿得极紧,像是充满了忧虎,又像是带着悲悯,只一眼,兰兮莫名地有种感觉,觉得他是不快乐的,诚然一个英年早逝的人很难去得安详,可她就是感觉,他忧虑着,不是为己逝而悲,而是为生者而忧,他,大概是念着襁褓中的稚儿罢,或是,还有别的人,但那个人,一定不是他的妻子,这一点兰兮可以肯定! “为何?为何要这般对我?为何他伤透了我的心,到最后错的那个人还是我?老天爷,你不长眼,你不长眼……”秋夫人纵声嘶吼,以致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在山洞里左突右撞,回声震天动地,久久不绝于耳。 必是经历了刻骨的绝望才会有如此的哀鸣。 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秋老夫人早年温婉爱笑,语不高声,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既可怜又可恨的人,真是造化弄人……原本兰兮对她还有几分不忍,可细想想倒是端云说得对,她出手就对人家姑娘下冰间花,若她的目标不是兰兮,岂不是平白害了人家一生!更何况,她将兰兮诱来此处,怎么想都不像是只单纯的想促成兰兮与秋夜,退一万步说,她真的纯粹只是抱孙心切,那这一手一笔未免也太极端了些!哪有这样子的,她若真当秋夜是孙子,可不可直接同他讲她希望他早日成家立业?又何必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又是子宿草又是冰间花的?更何况,秋夜的亲事本身只怕便有极大的古怪在里头,不管是子宿草还是冰间花,秋老夫人皆未留半点余地,那感觉,分明全心全意冲着那小曾孙而去,而不顾孙辈死活。 兰兮沉思片刻,前前后后理了理,淡声道:“老夫人你也算难得的了,虽说秋庄主如此……你却能信守对他的承诺,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缓了缓,又道,“秋水庄如今的声势更胜从前……你们的儿子人称大翌第一才子,虽然英年早逝,却也给秋家留下了佳儿秋夜……现在看来,他与秋庄主倒有几分肖似,风采亦佳,秋庄主若有知,必会欣慰……” “我有嫣儿,嫣儿是最好的,强过他们百倍!”秋老夫人忽然阴恻恻地接口道,语气中有几分竭斯底里。 她口中的嫣儿是秋水嫣,也即苍宛儿的娘。 “唔,苍夫人是极好,可秋夜的爹爹更是惊才绝艳之人,你更该为他自豪才是……” 哼。 兰兮确定她没听错,秋老夫人的确是哼了鼻音出来,并且,那一声冷哼显得鄙夷又不屑。 她,竟憎恶自己的亲生儿子! 亲生? 兰兮脑中忽然开出一朵花,那孩子,会不会并非秋老夫人所出? 对,一定是!只有这样,才解释得了她对儿子的离奇憎恶,和对孙子的异常冷漠! ------------ 第六十五章 搅局 端云安排停当,接过青石递上来的茶,慢慢地喝了个底朝天,这一两个时辰下来,他别说是早膳,便是水也没顾上喝,此时才感觉到叫喉咙里有团火在烧似的,他喝完将杯子递出去,青石会意,给杯里续满水,等的时间久,水是温温的,端云一连喝了三杯,才放下杯子。 “公子,兰丫头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回归之后,此刻方有机会向自家公子略尽人仆之谊,青石的安慰之语说得声情并茂。 “嗯。”端云也没心思同他计较称呼的事,这话他听着颇为顺耳,也愿意响应。 她一定不会有事。 并且,很快就能回来。 端云情不自禁在心里补充道。 “哎哟,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出了这样大的事哇?” 忽地,有个头戴帷帽之人冲进书房,几乎及地的黑纱完全笼住其身段容貌,只是听这声音便知来人正是战妮。 战妮冲青石摆摆头,吓得青石嚅嚅地侧着身子往旁退了一步半,咽了口水虚了嗓音问:“不知,五姑娘,有何吩咐?”这次战妮却未调戏他,而是挥挥手道:“去把窗子关了,五姑娘我还见不得光。” “噢――”青石几乎是欢呼一声,即刻弹过去飞快地将窗子关了,再迅速弹回至近墙角的位置,与战妮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战妮挥手摘掉帷帽,长呼一口气:“哎呀闷死我了!端,你看这帽子好不?我特意让人赶出来的,遮得可严实了,一点光都不进,我戴上了感觉自己就像个瞎子,哎,真是既安心又有趣儿。你不是总嫌外头那些闲杂人白看了你么,要不要试试?” “滚!”端云道。 战妮媚眼含嗔,扭到端云对面去坐下,嘟了嘟嘴道:“人家是来帮忙的,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昨天和水氏老太婆说了些什么,嗯?” 端云没作声。 青石提着胆子往前蹭了两步,低眉道:“五姑娘还是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了吧……公子的耐心,有限。” “啧啧,小石子这么着就不可爱了哟,跟五姑娘得说实在话!嘿嘿,岂止是有限,你主子的耐心一向是被狗吃了的!”战妮玉葱般的纤手翻起朵兰花虚指向青石,又娇又媚,却令后者生生打了个冷噤,同一时间扎下脑袋退回墙角,战妮调笑着,眼风早已扫到端云眉眼中缠绵的郁色,暗有几分惊异,不免又起了几分玩心,脸上便笑得越发粲然,“水氏倒是打的好主意,她知你我为知己至交,就想托我做个冰人,成就长宁侯府与镇北将军府结一段佳话。本姑娘向来古道热肠好与人为善,何况又是这等积福积德之事,自然不好推却,嘻嘻……便好心点化了她几句。啧啧,她也真是够笨的,送礼的基本精神是什么?投其所好嘛!她居然拿了沧山那个扎手的银矿来贿赂你,这不是找墙撞么,便是个金矿,便是不二的功勋,你端云难道会瞧在眼里么,笨死了美女的贴身男秘!幸亏遇着了我,义薄云天善良无边地救其于危难交加!” “你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危难交加?”端云掀起眼帘,木然地瞅了战妮一眼。 青石深刻之理解战妮,无停顿,不讲述!可是,自家公子…… 好在,战妮不是青石,这人胆子要壮很多,信念也坚定很多,这人且认为,有玩儿,名姓皆可抛! 因此,青石又特别崇敬之,也因此,他对战妮的感觉挺复杂。 仿佛感应到了青石的敬仰,或是仅仅因青石是除端云之外唯一的听众,战妮趁停顿之暇不紧不慢地向青石送了一拨秋波,而后,才转向端云道:“端云公子能瞧进眼内,摆上心头的,头一件嘛……”享受一番端云脸色变幻,顺便认定,端云心里,除了战妮自个儿一早知道的那几样心头好,铁定又多出一样最重要的……捏着火候,卡在端云发飙的关口儿再开口,“不就是绝世的武功秘笈么――没成想呀,水氏老太婆倒有些底子,当场便找了个小册子出来,我那么一看,那纸张还真是有些年代了,接过来一瞅,哎哟,当真有些小吃惊呢!”紧要关头,着实想顿一顿吊一吊只恨终究不那么敢,战妮马不停蹄地送出了压轴之语,“那小册子,是惊风拳。” 惊风拳? 由绝谷老人所创,失传近百年的惊风拳? 端云怔怔地起身,望着战妮,道:“当真是惊风拳?” “是不是真的你看看便知。”战妮水袖轻扬,抛出一本黑册子,端云忙伸手接住,捧在手心轻柔而急切地翻开,但见扉页书着三个字,“惊风拳”,字迹狂逸苍劲,不羁中有温淡,霸气中有平实,再往后翻,“第一式,叶惊风,坠飘零”,又快速地翻了几页,端云面上透出狂喜,不过转瞬却又变成狂怒,他冲战妮发狠道:“你气不死我,该知道后果怎样?” 端云竟然还是怒了! 战妮有几分始料未及,原以为端去被撩得再火光冲天,一看到惊风拳谱自会龙卷风化作和风,但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明白了,端云虽爱秘笈,只是他性子别扭又死傲,他的亲事又岂能容人随意置喙!何况如今正是春心荡漾之际,越发会计较个没完没了了,本就是个爱计较不吃亏的性子!“那个,本姑娘也是……”口中慢吞吞地,脑子却转得飞快,眼睛也没闲着,纤毫必争地瞧着端云的神色呢,几方综合,还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却听端云道,“为何昨晚没有即刻拿来给我?”战妮飞快降低警报等级,嫣然笑道:“人家不是想帮你看看真伪么,万一拿了过来是个假的,端得多失望呀!” “哼!”端云板着脸,将惊风拳谱收进抽屉,居高临下看着战妮道,“你们还说了什么?你都怎么刺激她了,说清楚!” 战妮眨眨眼,“不就是你知道的那些喽,说银矿这半年无收颗粒,下半年又将颗粒无收,天子必震怒,秋水庄要下红雨,镇北将军府要下黑雨之类的,随便吓唬吓唬她。她被我这么一吓,倒不再说你的婚事了,幸亏没误了咱们收礼,你说是吧?” 水氏本身已中了思念之毒,情绪易亢奋失控,这又被战五狠狠刺激了一番,才兵行险招向兰兮下了手么?战五这货,搅局是一等一的。端云狠瞪了战妮一眼,“即刻起,你若袖手看戏便罢,若再往里头插一根指头吐一口唾沫,以后就休想再从我这里拿一丝药沫儿!” “唔,好吧!”战妮娇颜挂上了满满的失望,心里却怡然得很,这水都搅得够浑的了,光看戏还顾不来呢,哪有工夫再去搅屎! 端云又道:“除了这拳谱,你还收了什么?” “也没啥,就是一点子养颜的东西,胜在本姑娘如今正合用。”战妮笑得如九尾狐转世,妖娆又邪气,合不合用为次,卖了端云所得的好处能分一杯羹为要。 ------------ 第六十六章 慈心 秋老夫人从床后走出来,在她身后,那面带了夹层的活动墙缓缓移至合上,将墙内那条向下延至后山的密道,隐于无形。 她脸色极差,灰暗中透着青色,看着有几分暮气沉沉。 从来没有哪一次,从密道出来,她会有这种发疯一般的绝望,她甚至想一把火烧了那条尸和她自己。可是,那是她心爱的夫君啊,她靠着每日能见见他,才撑了这么多年。难道,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了,终于可以不再需要他了,才每每想要顺从心意毁灭他么?不,不,她和他要永生永世在一起,生而同寝,死而同穴,她对他只有爱恋没有怨恨,没有―― 秋老夫人张惶地扑向床头,眼中带着漩涡般的迷乱,抖着手中从枕边摸出一个青瓷瓶,猛地倾向手心倒出了全部的药丸,胡乱地塞进嘴里,瞠着眼使劲咽了下去,然后僵着身子歪靠在床架上,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无声地喘着气,约摸过了半刻钟,气息才渐渐趋于平缓极品废材惹人爱最新章节。 她睁开眼,眼内原有的狂乱和躁动已为清明所覆盖,那些带着暮气的倦态,则掩在了一种刚强的精神气之下。 “明秀,去请南大娘过来。”秋老夫人行至外间,在小榻上坐了,方略扬高了嗓音道。 立刻,明秀便在门外答:“回老夫人,南大娘已在外候着了。” 秋老夫人便“嗯”了声。 很快,南大娘便推门进来,面带焦灼之色。“老夫人,云城有信来,夫人手上那些陪嫁铺子中最赚钱的几家……”南大娘喘了口气,“都出事了!不是买货的不收货,就是供货的不给货,再不就是掌柜的要请辞,伙计卷了财物跑了路,还有,卖出的东西吃坏了人扯上官非,还有几个陪嫁庄子,种果子的,全都遭了虫害了……” 秋老夫人的眉眼倏地竖起,“这都是何时的事?” “这些事都是三日之内陆续出的,夫人觉得蹊跷,就用飞鹰给奴婢传了信,想问问老夫人,秋水庄近来可有得罪了谁?今儿是五月三十,路上飞鹰最多不过用二日时间,那么出事的日子应该是二十五日,也就是五天前。” 二十五日?正是她在烟雨阁宴请端云的日子。那日,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端云被刺,秋夜为救兰兮伤重,虽有几分做戏成分,却也教她看出他确实对那丫头有几分情意,于是顺势而为,在她身上下了冰间花,然后,只等着半月之内心想事成了!秋老夫人沉思着,后来,又是何事令她失了耐心呢,非要伸手拽了那已煮至半熟的鸭子出来,弄得这样乱?是那俩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还是那幅该死的画?那该死的比翼同心钗?要不,就是那该死的曲子……她的宛儿兴高采烈地弹了来给她听,还兴致勃勃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相随,宛儿,你可知?这支曲子本名就叫相随,那琴瑟相合相随的心意,连你也感觉到了么?那两个人,想着要相亲相爱相依相随啊,那她怎么办?她怎么办?她才是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啊,她怎么能走开?怎么能? 秋老夫人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深思,疑惑,焦躁,狠戾,茫然,狂乱……依次出现又交替闪现。 南大娘初时以为秋老夫人是急怒所致,便屏息等她消气,谁知后来看她脸色变幻不定,又不完全像是气怒,倒像是魔怔了。唉,南大娘心中一声叹息,便将那份焦急按了按,且等着。秋老夫人的心事她也知几分,说句僭越的话,比起老夫人的事,夫人手上遭银钱损失倒不算什么了,本来这银钱方面的损失就不算什么,就算这些铺子关门大吉也只值那么大点事,怕的,却是这事里外透着古怪,不知道背后隐着些什么,这个才让人焦心哪。 良久,秋老夫人方渐渐恢复了那副肃容。 “明日,你便带着宛儿回云城……不,等下你回了棠园便加紧收拾,早些走,在城里歇一晚,明儿城门一开就往宣城走。”秋老夫人道。 南大娘愕然,如何就扯到小姐身上去了呢? 秋老夫人闭了闭眼,神色又多了几分冷凝,“秋水庄的东西,只要宛儿喜欢的,除了那落在地上生了根挖不走的,都尽可以带走,不方便随身带走的,写个单子,我让人理好了找镖局送去将军府,你让她好好儿想想,理一理,别留遗憾。将来,无事便不要再来梧州了。” 这话,听着真正像是交待后事。 南大娘顿时汗透后背,忙微曲身子陪着笑脸小心地道:“瞧老夫人说的这话,小姐要是听了,可就得嗔着您了乱世枪王全文阅读!好东西是要带走,秋水庄却是不能不来的,不然,小姐还不得想老夫人想得天天以泪洗面呀?”说完,微微掀了半边眼角去看秋老夫人的神色,一看之下心中又是一惊,秋老夫人神色依旧,甚至更加肃冷萧条,并未如往常一般,只要提及宝贝外孙女,那神情是挡也挡不住的柔软可亲。 秋老夫人接下来的话,让南大娘真正死了心,接受了其确是在交待后事这一事实。 “上年生辰,宛儿帮我画的那幅画像,我看着极好,你们夫人还没见过呢,这次就带上吧,以后她们娘俩……要是惦记我了,就看看那画儿,逢年过节,不拘是一柱香或是一杯水酒,我……知道她们惦着我,也就够了。” “老夫人……”南大娘眼眶酸热,听到后来,眼泪就漫了出来。老夫人当年如何疼夫人,如今又如何疼小姐,她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放在心尖上都怕委屈了她们似的疼着宠着,只恨不得给她们这世间最好的珍宝,所以,当年夫人喜欢上了将军,老夫人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必让她如愿。夫人也许不知道,但南大娘却清楚,老夫人关在房中二个昼夜,才想到了法子,其后又百般筹划,走了多少路子才请托到二皇子跟前。秋家虽与皇家有旧,但庄主过世后那十多年,已完完全全断了与朝廷的往来,那时又值立储的敏感时期,稍有不慎招致天子猜忌,或是其他皇子闻得风声,都是倾家灭族之祸!老夫人,还有夫人,都是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她生平遇到的可以称作奇女子的,只有三位,秋家便占了其中之二。 “你跟我进来吧。”秋老夫人起身,身影挺直却带着无限悲凉之态,就好象秋末的寂寂之夜,只能感觉到隆冬将来之寒,却无法再忆及遥远春日的暖,周身愈发冷,心中愈发悲。 秋老夫人从柜中抱出一个沉香木的匣子,匣子上挂着一把铜锁,她将锁打开,拿出里面躺着的一个红色的锦盒,掀开锦盒盖子,露出一对羊脂白玉笔,玉笔通身无一丝瑕疵,衬着淡黄的绸布,只见一片莹白玉色,晃亮了人的眼。“这是,当年我和庄主成亲的时候,先帝所赠的贺礼。”秋老夫人的指尖缓缓地从玉笔上划过,“白壁无瑕,恩爱不移。”南大娘是练武之人,眼力不弱,随着秋老夫人移动的指尖,自是看清了两支玉笔上分别刻着四个字,合起来正是白壁无瑕,恩爱不移。 “多少次我都想把它们砸了,砸得稀巴烂,再丢到臭水沟里去,我的恩爱都没了,它们凭什么还是白壁无瑕呢,还是砸了的好……”秋老夫人语气淡淡地,不见恼怒不带怅惘,“可是,我又得留着它们,我就怕我的嫣儿我的宛儿有用得着的时候……呵呵,我看着它们,一边心里恨着苦着,可一边想着嫣儿宛儿,我这心里,又踏实着欢喜着。我本想着,在我死之前,把它们砸在棺材里,这不吉利的东西,不能传到她们娘俩的手里去,如今这么着也好,能帮我的宛儿出点力,也是它们的造化。” 南大娘心里隐约有几分明白了,心中一半惊喜一半苦涩,老夫人当真为了夫人和小姐,能想的能算的都计较得分明妥当。 “你马上传信给夫人,让她即刻去向皇后请旨,以先帝所赠之玉笔求将宛儿赐婚于长宁侯世子。” 南大娘点点头,如今将军身在边疆,也只能由夫人去求皇后,皇后再出面请皇上下赐婚圣旨,只是,这庄婚事恐怕还得长宁侯府点头才行,这一来二去,就算最后成了,时间上只怕也出了三个月了,若那冰间花真令小姐绝了生育,那她这一生可还有幸福可言?想到长宁侯府,南大娘硬生生打了个寒颤,那里又岂是容得下不能带来嫡子的媳妇的地方?便是借腹,那孩子毕竟不是正经的嫡出,以长宁侯的性子,为了孙子有个尊贵的出身,只怕还是得让孙子从坐在正室夫人位子上的那个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南大娘不由满面忧色,望着秋老夫人,欲言又止。 “你担心的我都想到了,不会有事的,你想想,我会拿宛儿的幸福冒险么。”秋老夫人合上锦盒,将之递给南大娘,“这个你贴身收好,便是宛儿也要瞒着,到了之后交给夫人,让她不用担心,皇后与长宁侯府的老夫人渊源极深,她自有法子令其允婚,一旦圣旨下了,再以宛儿外祖母遗愿如此去求及早成婚,长宁侯府急着抱孙必定乐见其成。” ------------ 第六十七章 银矿 待秋老夫人一一交待分明,南大娘才稍稍探过身去,小心翼翼地道:“老夫人脸色看着不太好,不如让奴婢把把脉?” 秋老夫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腕。 南大娘将她左右两边都诊过,面上现出疑惑之色,“老夫人只是太过劳累,倒无大碍……不过,老夫人的脉象中似有些不妥之处,好似中了什么毒,可细查之下,却又无迹可循,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奴婢也拿不准。” 秋老夫人脸上现出一丝笑,“近年我常觉心痛,近来更是……南大娘,我是大限到了。” “老夫人――”南大娘忙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可以说什么,她确实不知老夫人是中了毒,还是真是什么大限将至,但两者又都有可能。 “你不必如此!能有你替我看着嫣儿,是我的福气,我谢谢你!当年帮你出于无心,却得了你这样的厚报……想我这一生,到死的时候,还念着还要感谢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是唯一一个令我心中有愧的,你不恋钱财不图安逸,这么多年陪在嫣儿身边,委为奴身,为嫣儿做的,比我这个当娘的更多,有时候,连我都不禁想问,你这是何苦呢,便是滴水恩涌泉报,你偿的也够了……”秋老夫人眼眶微湿,她点点头,缓缓拉过南大娘的手,将手心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表达那份难以言喻的感激。 南大娘不由红了眼睛,老夫人从不与夫人和小姐之外的人亲近,便是黄妈妈跟了她几十年,她待她大概也没这么亲切过,如今却对自己这般,唉,老夫人对夫人娘俩到底是疼入骨髓了!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往后,你替我多开导些罢。” 南大娘点了点头。 秋老夫人又道:“那药你带过来没有?” “有男人如炉鼎全文阅读。”南大娘忙从腰间摸出一大一小两支瓷瓶子,分别指着道,“这只大的里面装的是先前给老夫人的那种,小瓶里装的是奴婢新配的,定息安神的效果比原来的那种要强,只是吃多了伤身子,老夫人若是……可以试下这个,但千万不可多吃,一次最多两粒,最好是隔几日才吃一次。”南大娘还想再叮嘱几句,但观秋老夫人的神色,叹息着咽下了后边的话,老夫人的心志便是夫人只怕也难以移得了,罢了,好歹,这些药能令她好过一些,这次来秋水庄,老夫人看着真是变了很多,好象随时可能发疯的样子,唉,或许死倒是解脱了。 外间传来明秀的声音:“老夫人,端云公子和一位姑娘求见,现正在鹤年堂等候。” “好生侍候着,我一会儿就去。”秋老夫人将大瓶里的药倒了十数粒出来,就着茶水吃了,又对南大娘道,“你帮我理下妆,我这样子实在见不得人,端云是我为宛儿挑的女婿,我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礼数。”南大娘便帮秋老夫人挽发净面,却听她又道,“端云此人性子狂傲,行事乖张,却其实是一个重情护短之人,昨日虽惹恼了他,他恼的却是我伤了他的傲气。说起来,这事确是我莽撞了,他毕竟与你们将军当年不同,唉,那时我也不知怎么了,竟想出这样不着调的主意,这两日我极容易急躁,一急脑子就不好使,幸亏你昨日给了那个药,我吃了之后感觉好多了。再说端云,我瞧着他对这村桩亲事倒不反感,他肯定是知道宛儿的,心中大约也对她中意,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说两句让宛儿难堪的话,他那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难道还指望他喜形于色一口应承了么。” 确实,那位云公子的名声虽说让人如雷贯耳,但他到底是少年人,面皮薄,一时害羞佯怒也寻常。这么一想,南大娘心中又欢喜了几分,毕竟,云公子无论家世人才都是上上之选,再说他又生得那般俊秀,配小姐是再好不好的了。 南大娘怀揣着那双金贵得堪比圣旨的玉笔,从后门离开了松颐院,她心里悲喜交杂,只觉这一去,与秋老夫人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却也愿意顺从她的心愿,为苍宛儿挣个良婿,夫人娘俩过得好,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鹤年堂。 战妮意态闲雅地连饮了两杯喷香的花茶,对着端云的臭脸,赞不绝口。 “啧啧,这花茶真是不错,又清又甘,端啊,你该试试,等回了云城,不一定还能喝得着呢。” “这杯子也配得好,衬得这茶水越发幽碧生香,喝了一口还想再喝一口,不错不错!” “端,你别瞪我呀,这会儿总得让我想说就说吧,不然待会儿忍不住了唾沫星子飞出来,我固然得悔青肠子咬酸贝齿,你也会有麻烦的不是,呃,那个,这樱桃很是爽甜,你也不来一个?” 端云只当身边有一只聒噪的花鹦鹉,他暂时还不能拍死它,总有一日,他非得让它那聒噪的舌头吃点苦头不可。这么一想,气倒顺了不少。 “云公子,五姑娘,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秋老夫人进来时笑容可掬,要不是那笑容看着明显有几分僵硬,端云真要怀疑来的这个不是秋老夫人本人了。 “不会不会,等了也没多一会儿,我才喝了两杯茶,老夫人这里的茶,极好。”战妮笑眯眯地抢过了话头,再欣赏一眼端云的冰脸,意足地拿起第三杯茶,咝地啜了一口。 秋老夫人坐上主位,口中随意地同战妮寒暄一句,便入了正题,“五姑娘过奖了!不知五姑娘同云公子前来,可是寻老身有事?” 秋老夫人不欲与端云再生龌龊,一心只想快快切入主题,坦诚相待,解了端云心中的余虑与不快,可她一向强硬冷漠惯了,如今忽然让她去向一个小辈示好,那是怎么做怎么都觉生硬。而端云是来探虚实的,偏又有一肚子的担忧和火气,还不能捎带出来,要如何昧着心意去周旋是个问题。所以,三人之中最轻松无压力的就是战妮了,可人家是来看戏的,不负责暖场救场,再说了,热闹时人家是要抢点戏,冷场了,人家也得歇歇不是猎色花都最新章节。 等了片刻,不见战妮出来打花胡哨,端云只得道:“也没甚要紧事,五姑娘马上要离开梧州了,过来同老夫人辞个行。” 战妮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谁说人家要走了?! 端云这厮也太会公报私仇了! 战妮拿起香帕在唇角柔柔地按了按,娇声笑道:“老夫人切莫难过,老夫人既如此舍不得我走,那我再多留些日子便是。” 端云嗖地一记冷眼。 你哪只眼睛见到人家舍不得你走了? 战妮丢回一个宛转的媚眼。 人家脸皮厚,看人看事自然别有一番风景。 秋老夫人无言干笑,半晌才道:“这倒是老身的错,五姑娘既领了皇命为沧山银矿而来,老身不给个交待,五姑娘自是不便回去复命。” 端云与战妮飞快对视一眼。 姜果然是老的辣,这样也给她一下子扯到靶心上了。 “老夫人这是盼着战妮走呢?真教人家好生伤怀!”战妮眨着水眸嗔道。 银矿的差事是端云领的,战妮可以不理,他却不好不理。 “老夫人打算如何交待呢?” 话题落到这处,秋老夫人心中稍定,她不轻不重地先叹了口气,方道:“银矿从去年年底开始,全力开挖两处矿山,谁知这两处的矿石竟都采不出银子,致使矿上今年收益惨淡,之于此事老身愿负全责,愿倾秋家之力,奉上与去年同等数额的六成收益,以稍偿己罪。”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算错了,秋老夫人由始至终想保的,不是银矿,不是秋家,甚至不是她自己,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女儿一家。 所以,银矿出事扰不了她,虽然黄妈妈即刻赶去了沧山,大概也与黄妈妈的侄儿正是银矿大管事不无关系。秋老夫人但凡对银矿有一丝在乎之意,银矿出了这样通天的事,她必不会双齿一碰轻描淡写地揽了上身,淡然自若地赔了秋家的银子。换作正常人,就该把这事往死里查,天子面前的错岂能轻易就认的?再说,她随便一出手,就是银矿六成的年收益,纵然圣上早知秋家财力雄厚,可她这么以赎罪之名行招摇之实,不是凭白地让天家忌讳么?说严重些,这是在给秋家招惹呢。 矿上的那些安排,是秋夜的手笔,他为这事筹划了几年,虽说布署极其严密,但秋老夫人在银矿到底有几十年的积累,若有心去追查,必能找出蹊跷所在,障眼法说到底终归只能蒙得了一时,那两处又不是真的出不了银子。当初秋夜苦心筹谋,原是欲以银矿危机让秋老夫人乱上一乱,他再循机占点先机,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甚在意。 端云心中冷冷一笑,道:“老夫人倒真是财大气粗。” “老身还是那句,秋家的福泽已经享得够多的了,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秋家若知感恩惜福,当放手时便该放手。”秋老夫人道,“不知如此交待,云公子可还满意?” “自然。”端云道。 “那便好。此事之后,老身会将银矿交给夜儿,希望到时候银矿能比在老身手上时更妥当。”秋老夫人道。 就这样将紧抓了几十年的银矿交给秋夜了? 端云微惊。 ------------ 第六十八章 清场 今日的秋老夫人,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她很平静,言谈间全无破绽。 端云皱了皱眉,觉得还是那个急躁无礼的老太婆看着更顺眼些。 这么绵里藏针的,讨人嫌得很! 却听秋老夫人又道:“这一起银两,老身想以一半现银一半银票交付,不知云公子觉得可妥?” 圣上等着银子去赈灾,若一半以现银支付,倒是便利,只是如此一来,运输一事便得好生计议,若是让端云选,他宁愿全收银票,回头往包袱里头一裹,派几个人就送回去了,可既然秋老夫人有此一说,他又不能拒绝,不然被圣上知道了非得臭骂他一通不可。 端云着实郁闷。 若以现银运出,他怕是得亲自押运了,几百万两银子在他眼里不值什么,但放到灾区,那是多少老百姓活命的机会,他虽胡闹,却也知轻重,这笔银子若有什么闪失,他了不得被责个办事不牢靠,可救济银子一时不到位,得害多少人命!他又没有丧心病狂,怎会让这种事发生,就算再信任青石他们一帮人,终归得自己跟着才能踏实。 可是小兮…… 端云看着秋老夫人,那叫一个窝火啊,所有事都是她搞出来的,可他偏偏还得感谢她能如此当机立断,原本圣上的意思是,她能吐出个三成便不错了,银矿那边的隐情圣上也知道一些,那个耗时两年的大坑虽不是真的出不了银子,但也不如预计的那么好,至于另一处,则实实在在是个废坑,现在她一出手就补齐了全部六成,恐怕连圣上也会展个笑脸说句“朕心甚慰”!他端云能怎么办,怄死了都只能亲送自己一句墓志铭:气死活该! “哎哟,如此一来,那端不是得跟个镖师似的,押着那些笨家伙上路了?”战妮蹙着烟眉低呼道。 那语气,那眉眼神情,绝对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戏的也有看戏的操守,该喝采时绝不偷懒,倒采也要喝得精彩。 战妮拈颗樱桃放入口中,红艳艳的唇一嘟一嘟地食着,那叫一个香甜无比。 秋老夫人闻得战妮之言,脸上即现出一股子歉意,又混着一丝儿惶急,她看着端云道:“倒是老身考虑不周了!若云公子觉得为难,全部交以银票亦可,老身这便着人去银庄办理,四大银号各分一些,约摸一两日能交割清楚,也不会耽搁太久。” 这里用一两日交割,到了那边再用一两日兑换,救灾如救火,哪里等得过境小兵最新章节。 “不必了。”端云沉声道,他仿佛看到秋老夫人脸上寡淡的笑容瞬间浓烈了几分,他心中的憋屈之感顿时也深重了几分。 “端,你当真要这么干啊?端居然肯为国捐躯,人家好感动哪!”战妮花蝴蝶样地扑过来,端云原想一掌拍之,临出手时忽然改变了主意,然后一动未动任战妮贴上来拉住了他左边的衣袖。 俩人一个俊美非凡,一个娇艳无比,摆在一起,当真如名画一般地养眼。 秋老夫人突地呛咳了一声,脸上的不自在较为明显。 端云唇角翘了翘,哼,恶心死你。 虽然战五挂在身边,感觉像挂了条鼻涕一般的恶心,可就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认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不快活罢。 “感动不是用嘴说说就可以的。”端云眉带嫌弃地看着几上的水果想着,是让战五喂他吃颗樱桃呢,还是吃粒葡萄?樱桃被战五赞得他耳朵疼,怪烦的不想吃,葡萄又酸!他这里思量着给秋老夫人上点猛料,那厢战妮浑然天成的杀招就到了,“嘻嘻,又想要人家以身相许,人家才不上当呢!”呕!端云用手揪着衣角,默然调息三五七回,才勉强将周身那股子激荡的内力和恶意压回,一边忙又抬眼去瞅,这回他绝对是自损八千了,敌方得损一万才成! 秋老夫人确实有被激到,她也忍得很辛苦。 可好不容易经营到如此局面,她又怎能因一时之气而令其毁之? 好在战妮那人作不得数,威胁不了宛儿,不过是白恶心恶心,她忍! 忍得一时,换宛儿终身和美,千值万值! 虽是打定主意不怒不言不挑事,但她的表情却与意志不大同步,那份纠结暗伤明白无误地都给挂出来了,她也自知无法做到不形于色,早就装作腰骨不好半侧了身往一边靠坐着,掩去大半个脸庞,从战妮二人的角度望过去,若不留意也便看不出多少端倪来。只可惜,此刻端云那是倍儿精场地在打扫战场清点伤亡,秋老夫人这点半明不昧的掩饰哪里逃得过他的法眼,当下便给他瞧了个一清二楚,顿时胸中那口闷气舒展了不少,也不急于将那条挂在身上的“鼻涕”甩出去了。 秋老夫人是不知道她的痛苦能令端云开怀,不然为了未来的外孙女婿,她或不介意将此刻的真实心境全然演绎于形。 从松颐院出来,战妮眉开眼笑地同端云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时候,他就是个火药桶,一戳必爆。 谁没事讨这个晦气去。 也许有人愿意献身,但那人绝对不可能叫战妮。 “小石子,快去收拾收拾,你们家主子这就要启程了。”一见到青石,战妮马上体贴地进言提醒。 “啊?去哪?”青石呆滞片刻,便兴奋道,“找到兰丫头在哪啦?好嘞,小的这就去收拾!”青石转身跑两步,又停下来面带疑惑地道,“有什么好收拾的呢?救人要紧哪!公子?” 战妮吃吃地笑,“你家主子倒也是赶去救人,不过倒不是可怜又可爱的兰丫头,而是千千万万的人,那可是有功有德的大义哟!” “什么?不是去救兰丫头?那我不走!”青石跳起来。 “好石子,果然有情有义,随了你五姑娘,不枉五姑娘那么疼你!”战妮继续打扇儿,也继续同端云保持二丈远的距离。 端云沉着脸,谁也没看,只道:“本公子说了要走了么?” 青石随即苦了脸,对战妮道:“五姑娘又捉弄小的……” 战妮看着端云愈行愈远的背影,脸上嘻笑的神情慢慢淡了网游之毒手药王。 兰兮就那么立在池子边,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食物的香味飘过来。 她倒有了些腹中空空的感觉,可一点胃口也没有。 秋老夫人将食盒放在距兰兮几步远的石桌上,然后在桌边坐下,满面笑容地望向兰兮。 她离开的时候伤痛又绝望,失魂落魄一般,转了一圈回来,竟算得上是春风满面了。 她身中思念之毒,以当时她那般濒临崩溃的情绪而言,是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复下来的,况且她不仅是完全平复了,还心情挺好的样子。 除非她服用了大量镇定心神的药! 如此,便能暂时压制思念,但最多三日,即不会再有任何效果,而那时思念的反噬会非常强烈,只怕秋老夫人当场就得疯掉。 兰兮思及此处,看向秋老夫人的眼中便隐含了忧虑。 秋老夫人心中正自舒泰,便当兰兮这是为己而忧,因而一开口,声音越发亲切,“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是百合莲子八宝粥,还有红豆枣泥糕和红糖生姜水,你是趁热吃呢,还是要先陪我说说话?” 语气中想先说说话的倾向十分明显。 这也正合兰兮所愿。 “老夫人出去一趟,心情倒似变好了不少。” “谁说不是?”秋老夫人笑着,“我外孙女宛儿,她有了一门好姻缘,这就要离开秋水庄回将军府待嫁啦。” “那恭喜老夫人了。” “我老了,只要孩子们好,我走得也安心了。你知道我这外孙女婿是谁么?你也认识的。” 自是端云无疑了。 “端云那孩子,各方面倒不至于委屈了我的宛儿,这桩亲事虽说是因……我倒是十分满意的,不出两个月,等他们都回了云城,便可以完婚了,明年春上将军府就能抱上外孙了,你说说,我怎能不高兴,想想都合不拢嘴,这是多大的喜事啊,我有十几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不对,有半辈子没这么开心了。” “老夫人急什么呢,我虽然在乡野长大不甚懂礼数,但也知道这么着急着把闺女往婆家送,那是不体面的。”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长宁侯府子嗣单薄,急着要我们宛儿过去替云家开枝散叶哩,既然是桩好姻缘,又何必为俗礼所绊,不若开明些,皆大欢喜多好!” 兰兮冷冷一笑,“怕是苍小姐的身子有些不妥罢?她中了冰间花之毒了,是不是?” “住口,不许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老夫人比我更清楚。老夫人是以为端云也用了加了子宿草的兰香,正好与苍小姐堪为良配?只可惜,老夫人的算盘生生打错了,端云虽用过几日那熏香,却远未到身染子宿草的地步,试问,他又如何能解苍小姐之冰间花毒?” 秋老夫人脸现厉色,狠瞪着兰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今,能帮得了苍小姐的,唯有你的孙子,秋夜了。” ------------ 第六十九章 真相 兰兮说完,视线淡淡地停在秋老夫人脸上,却见她脸上的那股狠厉之色不过停了几息,便倏地不见了,她甚至笑了,带着些狡黠孩子般地笑了,她道:“你说的没错,宛儿确实中了冰间花,却也是错有错着,因了这毒,不仅能让宛儿与夫婿越发恩爱,还能令她一举得男,成为夫家的贵媳。你说,这有多好,我的宛儿真是洪福齐天,我们想得到的替她安排了,我们算不到的,老天来成全了她。” “端云并未染上子宿草!”兰兮冷冷地强调,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气闷。 “他当然染上了!我说他染上了,他就染上了。”秋老夫人道。 难道她又给他…… 兰兮不由怒目而视。 秋老夫人语带嘲弄地道:“你要怪就怪我那个宝贝孙子,要不是他自作聪明,给了端云那兰香来试探我,又给宛儿下了冰间花来逼我,我怎会有这等良机顺水推舟来成全一对壁人呢!” 若她当日便同端云坦陈了那兰香中的问题,他便不会被秋老夫人算计了罢? 可是,秋老夫人摆明了不会让苍宛儿与秋夜在一起,苍宛儿中了冰间花,她还是会找一个她相得中的人种子宿草,端云一样也会成为她的目标,是吧? 但她终究对他隐瞒了这件事,那时她想到秋夜会如此安排定有他的考虑,何况端云能用那香充其量不过再有十日,对他的身体也不会有影响,便没在意鬼影新娘。 想起端云,兰兮又愧疚又沮丧,他若知道实情,不知会恼成什么样子,唉! “你又在难过甚么?”秋老夫人的话中又带了几分怒意。 “老夫人真的认为苍小姐身上的冰间花是秋夜下的吗?”兰兮默了一会儿,重新抬眸看向对面的秋老夫人,脸上带了些淡淡的无奈和悲悯。 秋老夫人神色一滞,随即怒道:“不然还会有谁?” 兰兮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不想承认罢了。”顿了顿,又道,“秋夜手里根本没有冰间花,他即便有心也是无力。而另一个人,他却有这个能力,老夫人细想想。” 那日秋夜伤重,端云一出手便是二粒五绝丹,比五绝丹的主人柴神医阔绰了不知多少倍去,若说他手上有冰间花,那是一点也不出奇的。 秋老夫人如遭雷击,“不,不会,他怎会……” 她是说,端云没有动机如此做。 秋老夫人想不出端云的动机,兰兮心下却了然,那日端云听说秋老夫人给她下过冰间花,暴怒地冲了出去,以他的性子,必是那时就去寻了苍宛儿,依样给她下毒,为兰兮出气。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端云曾那般地为她出头,他待她也算……兰兮心中微软,有一点点酸,又有一点点热,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情绪,好似是怅然。 “端云最是护短,我再怎么样,也是在他手底下的,老夫人二话不说在我身上下冰间花,端云以牙还牙,兰兮以为正常得很。” “你一个贱丫头,怎么能跟我的宛儿相提并论?!”秋老夫人立眼怒斥,拍在石桌上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可见她心中已是怒极。 兰兮淡淡一笑,“他去投毒,若不是为我出气,难道是为了娶你的宛儿才如此给自己设了个套儿么?”说完兰兮犹嫌不够似的,还低低地笑起来。 这柔软的轻笑声,仿佛一根灵动的轻丝,钻入秋老夫人心间,在那儿游弋嬉戏,带出各种乱各种疼。 秋老夫人眼睛充血似地瞪住兰兮,胸腔剧烈起伏着,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夫人何必动怒呢,反正你不是都设计好了么?我只是有些好奇,老夫人竟舍得让苍小姐嫁给一个不中意她的人,你就不怕,她也如你一般,凄凉半生?”兰兮闲闲地道,说这些近乎恶毒的话,她心中竟感觉很是快意。 她确是故意刺激秋老夫人。 秋老夫人被她激到失控,绝对好过她被思念反噬而发疯。 最可恨的是兰兮穴道被制,若秋老夫人真的疯了,她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再冒险也得试试,秋老夫人真的疯了或是清醒着,她都不可能说出当年的事实真相,只有令她处于情绪失控的半疯狂状态,才有可能。 并且,她弄清楚了真相,还来得及为秋老夫人解去思念的反噬,不然她必死无疑。 “你,你……”秋老夫人喷火般地盯着兰兮,忽然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抓兰兮,而是从身上掏出药瓶子,急切地往掌心倾出数粒,仰脖咽下。 兰兮闻到了药丸的气味,脸色微变梦魇都市。 秋老夫人若继续吃药,只怕撑不过十二个时辰了。 而她显然已知自己身体有不妥,所在才会适时吃药,如此一来,兰兮再激下去,除了加速她的死亡再无别的用处了。 看来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兰兮暗暗叹息一声,便打算另思对策。 秋老夫人吃了药,快速地平静下来,她双眼古潭无波般地看了兰兮半晌,脸上是木然无绪的神情。 与秋老夫人的视线相触,兰兮不禁一呆, 她身上的那种冷肃,极像平日里的秋老夫人,却又比平日里的她更多了种磐石般的凝定,人前的秋老夫人,像是外表戴了层习惯性的假面,而内里的真性情又不受控地时而冒头,令她显得有几分阴晴不定和浮躁,但此际,秋老夫人好似得到了破釜沉舟般的揉和,外表与内里达成了统一,或者说她是由内而发了,一举抛掉了一直以来束囿她的枷锁。 “你费尽心机地激老身,不就是想套老身的话么,也好,老身就讲给你听,这些事在老身心里头装了这么多年,没个可以说说的人,难道就这样带进棺材里去么。哼,带了去更没机会说了,到了阴曹地府,见了我那夫君,我也只好假装我还是当年那个荷花池边的天真少女,我又怎能让他知道我所做的这些龌龊事呢?”秋老夫人忽然道。 兰兮又是一呆。 秋老夫人不会已经疯了罢? “三十八年前,也是五六月荷叶连天的时节,夫君携我去新玉湖泛舟。那天睛空湛湛,碧波微漾,夫君怕我着了暑热,还特地带了冰镇过的荷叶绿豆沙,其实湖上清风习习,极是凉爽,哪里会热,夫君就是这样,凡事想得多,在我的事情上,越发又多用了几道心思,总把我当个小孩子似的,怕我热着冻着饿着闷着,一天到晚,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心操,他却说他乐意,他就是要这么疼着我宠着我,让我一辈子都不要长大才好。” “我们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快要靠岸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一个姑娘,她轻盈灵动地在荷叶丛中飞来掠去,似乎在寻找其中隐藏的荷花,她的轻功极好,姿态也很美,好似凌波仙子在翩翩起舞一般,我便指给夫君看,这时,那姑娘恰巧采到一支微绽的花苞,她扬起手中的花苞欢然笑了,笑声清脆悦耳,笑颜绚丽夺目,正是带着那豆蔻年华所特有的清纯美好。我和夫君相视而笑,当年,我和他初遇,也是在荷塘边,我也是豆蔻年华……忽然我们听到落水声,又听那姑娘大叫,‘娘哎,我不会凫水――’,自然,我们将她救了上来。” “她叫兰兰,才十五岁,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玩的。兰兰性子活泼,极讨人喜欢,她来了秋水庄之后,我的日子也没那么闷了,夫君去处理那些外务时也更安心,难得的是,兰兰同我夫君相处得也不错,你别看我夫君瞧着是那么个谦谦君子,其实他并不是太好相处,他对外人都是一副温和疏淡的样子。兰兰就那么住了下来,她多数时候都跑到庄外去玩,有时我与夫君出游,也会带着她,她在庄上的时候,也会同我们一起弹琴品剑,读书下棋。有时候,嗯,我被夫君宠坏了,便有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唯我独尊的性子,有时候,看着兰兰那么娇嫩明丽,那么聪颖灵动,那么年轻美好,我便生出一丝妄念,若是她能替我生个孩儿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旦有了,就跟那山间的野草一般,日里夜里的疯长。兰兰虽然行事无拘束,可大礼上收却丝毫无错,我看得出来,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而且家世应也不差,就是人贪玩了些,别的倒同那些名门闺秀也不差什么。她待我如亲姐姐一般,我怎能行如此可耻之事,害她一生?” “我就那么矛盾着。有一天,她忽然向我辞行,我一下子急了,我虽然时时在劝阻自己别作妄想,可我还未有真正做决定,怎能让她走?正好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便留她过了那日再走,她答应了。可直到我生辰当日,我仍下不了决心。” ------------ 第七十章 伤情 “那顿庆生宴我吃得索然无味,我夫君和兰兰大约见我情绪低落,加上兰兰已定了次日一早便启程,又有些离情别绪在里头,因此气氛一直有些低迷。后来,兰兰忽然说,她作了一首曲子送给我,这时我夫君道,他们一起演给我听。” “他们一人抚琴,一人吹箫,琴音与箫声相继而起至相合的一瞬间,我便听出,那本就是一支需二人合奏的曲子,我并没有多想,连我夫君为何会吹兰兰为我作的这支曲子,我也以为是他们为了给我庆生,特地练过的征夺战最新章节。” “可越往后听,我越心惊,曲音落地,我的心也坠了地。” “我与夫君十年夫妻,我被宠得像个孩子,他却心机深沉,他的每一步算计,我或者不知,但他心里的喜怒哀乐,我却能感知得分毫不差。他也为我吹过箫,我们也琴箫合奏过,那份缠绵相依的情感,那份相近而不得相亲的隐忍,那样分明,我如何听不出来?他们哪里是在为听的人而奏,他们是为他们自己的心而奏。” “兰兰说,姐姐,这曲子名为相随,我祝愿你和姐夫恩爱到白头,永远幸福。” 自秋老夫人一说起那姑娘的轻功,兰兮已知,她便是兰婆婆。 兰兰便是兰婆婆。 秋老夫人说到这里,停了许久。 她坐在那儿,仿佛被浓浓的疲倦紧紧包裹,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除了厚重的疲倦,再无其它。 故事进行到这里,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纵然如她自己所说,她不可遏制地生了那些可耻的妄念,但她尚未付诸行动,却在这时,心口上被她最亲的人深深地插了一刀。 后面的事,结局兰兮已知,过程如何或许已不那么重要了。 秋老夫人咳了声,嘶哑的嗓音冲破了那倦意深深的浓雾,也穿透了早已逝去的沧桑岁月,恍似又站到了当年,无论是痛是悔,亦再见一见那事、那人。 “我端起桌上的冷酒,饮了口,将壶砸了,我笑出了眼泪,‘好曲!好曲!’,兰兰也红了眼眶,她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没有说话。我心如刀割,指甲扎到肉里,却感觉不到疼。我看向夫君,他坐在离我不过三步之遥的地方,可为何我感觉离得那么远,远得我牵不了他的手,连他的视线也捉不到,羁绊不了。第一次,夫君明知我在看他,却没有回眸看我。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垂着眼眸,他的面容如玉般温润俊美,神情如水般温柔深沉,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我看着他,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我心里一遍一遍地问,那还是我的夫君么,那个人还是我的夫君么?他始终,不曾抬眸。” “我取了珍藏的梨花酿出来,加入了有幻情效果的迷药,不过几杯下肚,他们已醉得迷迷糊糊,我将他们扶回房间,给我夫君喂了一粒‘花开’,我为求子,费尽心机得了五粒‘花开’,试了四试仍未有孕,剩下的一粒便一直留着……想不到还是用在了夫君身上。兰兰武功极高,稳妥起见,我又给她喂了软筋散,这样她若闹起来,也拗不过我去。做完这一切,我除了他们的衣衫,熏上了合欢香。” “我就坐在帘子外头,听着里边的动静。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不会再痛了,我不会再痛了,还有什么,能让我觉得疼痛的呢,没有了,没有了……” “事毕,我将兰兰弄走。待夫君醒来时,已是日上三杆,我告诉他兰兰已经离开了,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我又告诉他,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说,先假装有孕,临产时从外面抱个孩子回来,这样世人都以为那孩子是秋家的子孙,是我们亲生的,他应了,并且允了我这事由我自行安排。一个多月后,兰兰诊出有了身孕,我们便对外宣布了孕讯。” “我们仍是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妻,他待我依然好,可我看着他,却再也看不到他对我的温情,看不到他对我的疼惜,时时刻刻刺般扎在我眼里的,总是他偶尔的心不在焉,偶尔的莫名感伤……我不愿意这样,我试着去忘记兰兰的存在,我告诉自己,我们只是缺少一个孩子,等我有了那个孩子,我们就圆满了。” “十月怀胎,兰兰产下了一个男婴。嗯,就在这个山洞了,我亲手给她接的生。当我把那个婴孩抱给夫君时,他只看了一眼,便说,‘那晚,是她邪御天娇全文阅读。’他猜到了,却没有问我一个字。他抱着孩子坐了一夜,第二天,满头青丝变成了白发。” “我说过,我夫君是很体贴很会照顾人的男子,从前我便是被他当孩子一般疼护着,现在,真的有了个婴儿,那么小小的,软软的,连我看了心里都像被填进了什么东西似的,何况是他?他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这个婴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时时不离那孩子左右,连睡觉都亲自带着。” “那日,夫君有事走开了,孩子拉了便便,恰巧黄妈妈也不在,我见他皱着小鼻子直哼哼,知他必是兜在那里不舒服,便拉开襁褓准备给他换块干净的尿布,谁知一不小心,就把手给弄脏了,我有点生气,就喝斥了他一句,哪知他像听得懂似的,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我越发恼了,就举起了巴掌,想给他点教训,这时,我夫君忽然闯了进来,他飞快地将孩子抱了过去,然后,看了我一眼,便走了……那一眼,里面带着满满的失望。” “我就来这里见兰兰,那时候密道还没有通到松颐院,它的出入口在草园那边。夫君,他怎么能想得到,我就把兰兰藏在他的眼皮底下。我把刚才的事说给兰兰听,我说,我把那孩子当亲儿,夫君竟然不信我!我又骂她,骂她不知羞耻夺人所爱猪狗不如,那个无媒苟合的孽种也会遭天谴,不得好死……” “兰兰始终不发一言,我越发气得发疯,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见兰兰躺在那里,满身满脸的伤,她大概以为自己要死了,睁眼对我说了一句话,自出事后,她不曾看我一眼,也不曾开过口,连生产时都没有叫过一声。她说,‘你没有为娘的心’。我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往日也曾听家中的仆妇讲过,贫苦人家都是自己带孩子,家中地方又小,常常是一边吃着饭一边给孩子端尿把尿,照样吃得喷香。因为是自己的骨肉,才不会嫌恶。” “夫君另外整理了居室,带了那孩子一起住,外面的人,却以为是我产后体虚,夫君体贴地让我独居以静养,还父兼母职,亲自抚育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以宽爱妻之心。大概因为孕期我喂兰兰吃了太多药,那孩子生下来身上就带了毒,开始我们并不知道是毒,只以为是他体弱,等看出了一些端倪,也来不及了。那天晚上,夫君突然派人请我过去,我一进屋,看他躺在床上,面若金纸,我尚未来得及发问,他忽地对我一笑,‘水儿,我要走了。’我心中大恸,看到那孩子躺在他枕边,也是小脸苍白无一丝血色,一想到是夫君用自己的命换了这孩子的命,我便杀意滔天,却听夫君又说,‘水儿,你答应为夫两件事,保我秋氏百年基业,和一滴血脉延续。” “夫君走了,我一日日活了下来。保秋氏百年基业和一滴血脉延续,我答应了他,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违诺。” 秋老夫人断断续续地说完,神色中恍似添了份轻松。 兰兮却不好过,只觉得心里闷得不行,有种很想拿把钻子钻一钻让那里透透气的感觉。 “兰兰最后怎样了呢?”过了一会儿,兰兮滋味莫名地问。 “我将她丢出去的时候,她容貌尽毁武功尽失奄奄一息,大概不久便死了罢。” 兰兮滞了滞,又问:“那秋夜的父母亲,是怎么过世的呢?” 秋老夫人仿佛忽然情绪很好似的,她瞟了兰兮一眼,带着打趣的口吻道:“你是想问,他们是不是我弄死的罢?” “是你吗?” “是意外,我答应过夫君,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的性命。” 她说是意外,兰兮相信那便是意外,只是,心中仍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不过,他死了之后,我的感觉竟然很不坏。”秋老夫人笑起来,“你瞧,那孩子死了,可他又留下了孩子,秋氏的血脉没有断,我没有对夫君食言,可他的儿子也只来得及看自己的儿子几眼,却没有办法看他长大,哈哈,多有趣呀!” ------------ 第七十一章 毒引 酉时前后,端云一行人低调地离开了秋水庄。说起来,秋老夫人也着实了得,不过三四个时辰,一个百多两马车的商队横空出世,被交到了端云手中,除了她之前所提的那些银两,还有不少馈礼,这些馈礼将秋水庄对长宁侯府的拳拳之意表达得十分充足体面,而又未失了矜持和分寸。 这条浩浩荡荡的商队驶离秋水庄的时候,正巧遇上苍宛儿的车驾也正启程,端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传说中,秋水嫣当年出嫁时的十里红妆,看着眼前这阵势,越看越有几分相似,不由更是憋闷,当下也不同盛装送行的秋老夫人打声招呼,阴着脸便拍马独自往前冲了出去。 秋夜并未去给端云送行,他坐在烟雨阁的二楼,望着楼下的粼粼碧波,直坐到日落西山暮色渐浓。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在那儿一坐就是半天。” 身后忽然传来秋老夫人的声音。 秋夜并没有回头,更未起身,如今在他们这对祖孙之间,连表面上的融洽都懒得维持了,做祖母的对孙子避而不见,为孙的则对祖母视而不见。“祖母终于肯提起我父亲了么?”秋夜温煦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嘲弄,似在讥笑秋老夫人,又似在自嘲,“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成了秋家庄的禁忌?能有什么错,能令一个去世多年的人仍不见容于自己的母亲?不能得到亲儿的拜祭?祖母,您能告诉我么,我父亲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秋老夫人在桌边坐下,缓缓道:“他出生即是对不起我。” 秋夜愕然地转过身,一则秋老夫人居然回答了他的问话这令他极意外,二则秋老夫人的话让他惊异,上次他们便是猜她有孕期间,祖父移情别恋,遭受背叛的她便迁怒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竟真是这样? “为何?”秋夜压住心内那股紧张的情绪。 “为何?”秋老夫人一笑,目光复杂地看了秋夜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秋夜怔然,神色瞬间凝了凝,指尖不由自主地紧紧攥向掌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怀疑过!他怀疑自己不是秋家之后,甚至怀疑父亲即非秋家人,他还怀疑,他与父亲皆为秋姓,只是,眼前这位秋老夫人并非他们之亲祖母与亲娘异界之特种召唤师!他还不止一次地反反复复地想过,于情于理,最后这一个最有可能…… 迎着秋夜的目光,秋老夫人点点头,“没错,我并不是你的亲祖母。” 我并不是你的亲祖母。 事实原来真的就是这么简单,她说得就这么轻松。 只因那不是她的亲儿,所以她恨不能抹杀他的存在。 正因为,那不是她的亲孙,所以她漠视他的存在,甚至要扼杀他的存在。 就因为没有那一层血缘,所以她面对他是百炼钢,可对宛儿却是绕指柔!不,不对,宛儿与她也没有血缘关系,秋老夫人爱若珍宝的女儿是收养的,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秋夜心念数转,最终被他悉数压下,他再看向秋老夫人,眼底几乎已无绪无波,他问:“我们,姓秋?”虽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 “自然。”秋老夫人道。 “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将我当作你的孙子看待,是么?” 秋老夫人点点头,“不会。” 盼了那么久,猜了那么久,疑了那么久,这一刻忽然将真相摆在眼前,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沉默了半晌,秋夜才又开口,“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三十多年前的事我已经讲给那个姓兰的丫头听了,回头你自己问她罢。”秋老夫人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剩下的,过一阵我再讲给你们两个听,不过在那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你们必须替我完成。” “你说。” “你想不想见姓兰的那个丫头?敢不敢随我去见她?”秋老夫人道。 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将自己摆上砧板。 秋夜犹豫了一下,或者说思索了片刻,便点了头。 兰兮在人家手里,他能如何?更何况,事关双亲,对他的诱惑太大。 当他跟随秋老夫人走入松颐院时,心中三分意外,七分了然,若论藏人之处,还有哪里能比得上放在她眼皮底下来得好,即使他们将秋水庄翻个底朝天,也绝不对查抄到松颐院来。 在秋老夫人内室门口,秋夜停下脚步。他自然知道,那里面就只秋老夫人和黄妈妈可以出入,早些年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僵硬疏远,他过来晨昏定省,从来只能在外室,哪怕她病了,他也只能是站在门口,隔着帘子问个安。 “没想到,我也有走进这间房里的一天。”秋夜低喃。 走在前面距他几步远的秋老夫人闻言,忽然顿住步子,哂道:“不愧是父子,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秋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心中忽地有些酸涩温热的感觉,长久以来,对于父亲的渴望几乎成了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一处缺失,他费尽心机去打听,却收获无多,甚至他连一个可以倾谈的人都没有,只能在心间默默地想象,想念。关于父亲的消息,哪怕是只言片语,对他都是上天珍贵的馈赠。 内室的格局和布置极简单,旧的磨得发亮的家具,透着厚厚的怀旧气息。 几乎没几样摆设,因此,梳妆台上那一盆怒放的剑兰格外引人注目。 “这花祖母照料得不错。”秋夜望着剑兰娇艳的花瓣,若有所思地道。 秋老夫人极讨厌兰花,整个秋水庄的人都知道魔王神官ii最新章节。 “原来祖母并没有讨厌兰花。” 秋老夫人走到床架前,伸手按了下,床后垂地的布幔便缓缓向两边移开,她一边往布幔那边走,一边道:“讨厌就不能养在眼前了?” 黑色的帘幔后面,是一面青砖墙。 秋夜眼不错地盯着,但见秋老夫人抬手,随意地在墙上一推,那墙壁便门一样地被推开了,所开之处约能容两个人通过。秋老夫人径直走了进去,秋夜驻足片刻,也提足迈了进去。这里面应该是个夹层,大概只有两把椅子那么宽,中间有一道口子,里边隐着一条向下的的石梯。两人一进来,空间立刻显得十分仄狭,不过秋老夫人并未多作停留,她将墙壁推上以后,便从石梯走了下去。秋夜紧随其后,石梯有二十多级,才走到尽头,便听到上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秋夜顿时一惊,也不知这是用了什么机关,看样子将方才那道入口给堵死了! 地道里漆黑一片。 走了没多远,又有一声巨响来自身后,这次,似是将通道截断了。 秋老夫人竟是断了身后之路。 再往前便很平静了。 又一道门被打开,光亮突然出现。 “兰!”秋夜看到兰兮就站在几步之外,不由露出了笑容。 见到秋夜,兰兮也笑了。 “你别担心,小康已经被他娘接走了。”秋夜快步走过去,冲着兰兮微微点一点头,笑容再度浮上他温玉般的脸庞。 兰兮微微一笑,道:“好。”她心中微定,昨晚到她房里来的人是燕珠,燕珠开门见山称,秋老夫人让她来引兰兮去后山。这倒是个好机会。燕珠说她来秋水庄是为了找家中失踪多年的一位亲人,若兰兮能帮她,她必还此人情。兰兮即知燕珠是兰婆婆家人,便不再犹豫点了头。燕珠亦答应她,送小康同他娘团聚,并去寻端云做她的后援。这么看来,燕珠没有食言。 “我们一家人倒是在这里团聚了。”秋老夫人忽然幽幽地道。 这时,秋夜已走到了兰兮身边,自然看到了水池中的景象。 很难形容这一刻秋夜心中的感觉,他很震憾,却又有种莫名的平静。 仿佛,在他内心里其实一直认为,终有一日他定能见到那久久无缘得见的亲人。 眼前这样的见面形式确实不寻常了些,可意外不过一眼,第二眼时他已全然接受。 只是―― 秋夜转眸望向兰兮,眸光如辰星般亮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是我父亲,还是祖父?” 兰兮怔了怔,她当时直接就认定这是秋夜的祖父,哪知秋夜竟会有如此一问,思及他这句问话背后的因缘,她不禁心中微微发酸,看着他轻声道:“是你祖父。” 秋夜脸上立刻升起孩子般的笑,他弯着眼睛道:“我长得像祖父,是吧?” “嗯。” “我竟长得像祖父……他,和我想的样子不一样,我不敢想……看到他这样子,怎么我又觉得,他本该是这样子……他,一看就是位了不起的人。兰,你说是不是……”秋夜趴在池边,目光眷眷地停在水中那张与他自己极其相似的脸上,这两张酷似的脸宠,一张无知无觉了无生气,一张神情炽热温情脉脉,一静一动,一冷一暖,有些怪异,却又分外和谐。 ------------ 第七十二章 将计 秋夜这近乎幸福满足的模样,令兰兮心酸之余,又有些迷惘,她第一次在心里隐隐约约浮出一丝念头,她的爹娘,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会像他们其中一个么?才这么一想,她不由泛出丝浅淡的笑,心中微感涩然,她怎么可能会像他们呢,即便天生是像的,即便从前像,如今也不可能再像了。 我爹,我娘,这样的字句于她而言,可能终究是无缘的罢。 兰兮将视线从秋夜身上移开,脑中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秋老夫人适才的话,心中一动不由问道:“你方才说‘你们一家人’?莫非秋夜的爹娘也在这里?”话一出口,兰兮立刻便后悔了,秋老夫人对秋夜的娘怎么样她不清楚,但她对秋夜的爹爹可谓恨之入骨,他若在这里,在她手里,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眼下翻了出来,秋夜也不知会如何难过。 秋夜闻言,果然激灵灵地反转身,两眼熠熠生辉,看看兰兮,又转向秋老夫人,急声问:“她说的可是真的?我的爹娘当真也在这里?全都在这里?”说至此处,他嗓子忽地一哑,可能想到了祖父现今的情形,面上那股跃然之情便又裹上了一层涩然,却见他咬咬牙,有些艰难但极坚定地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世了,我也,不敢奢求他们能……如今,能这样,见一见,我于愿已足了。” 他是以为,他父母亲也如祖父一般,这般被保存了下来。 秋老夫人如看戏一般,面对秋夜期许的神情,竟自怡然不语 兰兮心中暗暗着急,只得道:“秋夜,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能保留你祖父一人已是极不易的了,你,别想太多了。” “兰,你不善于说谎。”秋夜眼睛仍望着秋老夫人,说话的口吻轻而坚决极品废材惹人爱。 兰兮懊恼地闭了嘴。 “说吧,您有什么条件。”秋夜缓缓地道,方才神色之中的那片温情柔软一点点为毅然所替代。 秋老夫人这才道:“我要一个重孙。” 秋夜苦笑,听到这样的条件他倒是一点也意外。 “哪里有这样快……” “不需要孩子生下来,待你们圆了房,我便带你去见你爹娘,新媳妇也可顺便给翁姑斟杯茶。” “在这里?”秋夜瞪大眼睛,温润的气质迅速被破坏,白玉般的肌肤倏地透出阵阵红晕来。 相比之下,被要求圆房的另一当事人淡定得多,兰兮知道秋老夫人在秋氏血脉一事上的执念,自然十分清楚这看似荒诞的要求背后,秋老夫人那绝对认真的态度,她既事在必行,兰兮也便姑且看之。 “自然不是此间。”秋老夫人脸上忽然堆上笑容,声音中也透出古怪的暧昧,“我给你们准备了‘洞房’。” 秋夜的脸终于红了个透,他垂下眼眸不再看秋夫人,更不敢扭头去看兰兮,也没能出声表个态,尽管他心里已有了决定,或者,早在他点头随祖母来到此间时,他已做了决定,为了求得那个答案,他不惜倾尽所有!只是,这当中却还扯入别的人,不知她是否…… 忽听兰兮道:“老夫人不会食言么?” “我可以发誓,你们如约圆房之后,若我不守诺坦陈过往所有,请天作证,让水氏死后不得与夫君相见,不可再续前缘,永生永世孤苦无依。” 这誓言真狠! “行,什么时候?”兰兮也爽快。 就算是作戏,兰兮这般作派也算是大方得近乎大胆,秋夜见了,心底的感觉十分复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开口道:“我们本已两心相许,只是如此仓促,太过委屈兰了!” “不会委屈,那些凡俗之礼我并不在意。”兰兮清柔的声音随即响起。 秋夜迟疑了下,转过头去飞快地看了兰兮一眼,红着脸微点了下头,忙又转回来,面带微笑地对秋老夫人道:“如此,便有劳祖母代为操持了!还有,请祖母,先替兰解了穴道。” 好一副怜香惜玉的情肠,真不愧是他的种。 秋老夫人心中冷笑,却也依言解了兰兮的穴道,不为旁的,眼下正是她这副身子当用之际,也不能太亏了,禁锢了一整日,也该给她活活血了。 “还好吧?”秋夜展臂揽住兰兮的腰,后者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一旦能动,第一个动作便成了僵着身子仆倒,却几乎在同一时间跌入秋夜清凉温柔的怀中。 “嗯,扶我坐下。”兰兮牵唇笑笑,木头人般无知无觉立了这么久,当四肢百骸的感觉重新回来,全都汇聚成了一个字,累。 秋夜便弯了腰,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眼睛则四下打量,欲寻一处可安歇之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秋老夫人身上。秋老夫人眸色晦沉地同秋夜对视片刻,神情漠然地起了身,秋夜便不紧不慢地跟过去,一边低声同兰兮说话,“肚子饿么,我给你带了荷叶糕,八宝楼新出的,司愈今儿下午特意去买回来的,我尝了一块,觉得还好,就是味儿稍浓了些,你等下试试可好。”兰兮爱吃糕点,司愈大概是小玄说的,然后大家好象都知道了,在霜院,逢餐必有点心,兰兮的房里更是时常放着不下五种,都是端云送过来的。 兰兮确实饿了,之前秋老夫送来的那些东西,她本是没胃口吃,另一个却也没诚意给,连穴都没给她解便走了抗日之我为战神。 这山洞里面竟又有一道石阶隐在角落里。从石阶下去,不过十来级的样子,便又有一个洞,秋老夫人划亮了火折子,将一对圆鼓鼓的长蜡烛点燃。 眼前,两边石壁上贴着大大的喜字,中间的大床上,铺着榴花百子被,被子上撒着花生红枣莲子等寓意早生贵子的吉祥物,左首的桌子上,便是那对火光跳跃着的长蜡烛,虽然有所简化,但这一应陈设布置,真真切切是喜房里的标准配备。只不过,原本应该红彤彤的喜字被子蜡烛等等,全都被做成了白色,这是一个入眼皆白的“洞房”,除了保持着青褐本色的石壁,地面,其它所有的物事都是洁白的,连摆放蜡烛的桌子,都上了白漆。 “这便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喜房,可还满意?”秋老夫人木然的表情加上阴冷的眼神,衬着满室素白,再配以“喜房”二字,着实透出几分诡异之感。 兰兮却点点头,这一番布置当真用心良苦。 “还行。” 整间房,姑且称作房吧,连一张椅子都无,这一点让秋夜很是郁结,兰兮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歇歇,他只能将她抱上床,咳,是抱过去放到床上…… “现在好些了么?”在床角找了块干净地儿给兰兮坐下,秋夜轻声问询,视线仍有些不敢触及眼前的少女,而是有几分恍惚地越过她的发鬓,投到那对垂泪的蜡烛上,烛光摇曳中,他的心竟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安宁,还有一缕淡淡的欣悦。 兰兮好似没听到秋夜的问话一般,眼望着那白烛发呆。 “你们若有何话说赶紧的,我一会儿再来。”秋老夫人说完便离开了。 “怎么了,是那蜡烛有什么不妥吗?”秋夜的眸光终于轻轻地落在兰兮脸上,他的眼底如春日一般温煦柔和,只觉眼前这张泛着柔光的小脸如中天之明月,清辉皎皎直透到了他心间。 兰兮微微摇了摇头,笑着朝秋夜摊开手。 秋夜一愣,险些没伸出手将那只纤柔的小手包在掌心,他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迟疑着目带询问地望向兰兮清灵灵的水眸。 “荷叶糕呀。”兰兮翘了翘指尖,莞尔。 “噢……”秋夜俊脸微微一热,忙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粉绿色的布包,轻轻展开捧到兰兮面前,兰兮先拈了一块吃了,笑眯眯地点头赞好,干脆自秋夜手中接过荷叶糕,一连吃了四五块,才将剩下的那一半送回给他,笑道:“这些是你的。”秋夜常年吃药,药后必食蜜饯和点心之类的去味,早对这些小食没甚兴趣了,这时见兰兮吃得香甜有味,他竟也有了胃口,不由拿了块,不知不觉在兰兮柔和的注视下将那一半荷叶糕吃了个精光,末了,二人相视而笑,秋夜只觉得,再没有哪一次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待兰兮将来此处之后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一遍,而尚未来得及宽慰秋夜几句,秋老夫人萧索的身影即已悄然无声地出现了。她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只银质的酒杯,杯里盛的酒应有些年份了,散出醇醇的香味。“喝了交杯酒,早点歇了罢。”秋老夫人面如枯井,眼光不知看向了何处。 兰兮本来靠在桌边,闻言便向着秋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听着隔壁似有水声,不知老夫人能否让兰兮稍加梳洗?” 秋老夫人倏然转过脸,冷冷地看了兰兮一眼,“耳朵倒灵。” 她未置可否,兰兮便当她是默认了,笑了笑便循着声音而去。 兰兮本意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梳洗倒在其次,不过,当这个飘着淡淡白雾,如月窟里的月清池一般的池子出现在眼前时,兰兮仍是惊喜得几乎想欢呼。 ------------ 第七十三章 就计 兰兮除了衣衫,缓缓走入池中。 在月窟时,她也喜欢这样泡在泉水中。 那时总有小玄坐在一边,有时她替小玄捏腿通络,有时小玄为她揉肩去乏。小玄总有许多话说,明明日日在外的是她,可小玄眼里的世界才最是多姿多彩,她的则无趣得很,小玄说得生动,她应得乏味,有时小玄气了,咬牙点着她骂她,“姐姐那双眼睛就只看得到药草吧?把那一棵棵死物看成了活宝,反将活生生的宝贝看成了死物,你难道要陪着那些死物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弄着药草过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小玄也说错了,她才没有将活生生的宝贝看成死物呢,她的宝贝是小玄,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小玄更重要的了!往往她这么一想,还什么也没有说,小玄刚刚还怒意丛生的脸上,立刻便笑意融融了,他会甜甜地叫一声“姐姐”,再继续笑眼弯弯地对着她唠叨。 兰兮将脸埋入水中,泪水肆意地漫了出来。 她好想小玄! 这五年来,小玄都陪在她身边,有什么事,俩人总是有商有量,她也习惯了在很多事情上听小玄的安排,有小玄的一句话,不管是做什么事,她都觉得极安心,她从来不敢想,若没了小玄,她的日子该如何去度过,在山上她只怕小玄毒发她救不了他,哪知下了山,逃过了死别的阴影却又遇上生离。 在秋水庄的这段日子,她强迫自己试着过过看,没有小玄只有她自己的生活。因为,下了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着手彻底为小玄解毒,这或许要花上些时间,但也不会太久。小玄日渐长大了,便是他不去寻他的亲人,他也会成亲生子有自己的家,那时,她总不好再赖在他身边了,既然迟早都会分开,如今有机会,早点适应一下也是好的。 她也试着不要总去惦记小玄,若总那么依赖他,将来如何能分得开? 若她一个人不能好好的。那小玄如何放心,如何肯让她离开,他又要照顾家人。又要分心照看她,得多累? 小玄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将来,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才可以异界之九阳真经最新章节! 她不能成为妨碍他的那个人。 从前,都是睁开眼便能看见的人。忽然连日不见,还得硬着心肠不去想念,那滋味,比她试过的最苦的药草还要苦涩很多倍,虽然她最是擅长给自己下达“不想”的指令,不想夙。不想焕卿,不去想,心上那道伤结了疤。便又是一眼太平!可小玄不一样,他的情形与夙及焕卿的情形不一样,他也与夙及焕卿不一样,他还活着,而且。他还是那个和她朝夕相伴生死相随的小玄,她不可能假装他不曾存在过!所以。她很想小玄,比她自己所预计所以为的,还要想得多。 这个时候,更想。 所以越发地要靠自己,好好的。 兰兮自水中抬起脸,眼眶微微发红,她闭上眼睛,缓缓地仰起头靠到石上,神色渐渐安宁淡然。 回来时,兰兮脸色粉粉,眸色微氤,神色倒是清淡如常,却难掩那一股宛转娇艳的丽色。 秋夜看得怔然。 秋老夫人亦是撇了撇嘴角,冷脸之上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晦色。 兰兮浅浅一笑,道:“可以开始了。” 虽说是被当作鸭子赶上架来的,内里少了几分春心春怀,但兰兮此时的举止神态,未免也太大方清爽了些,不仅全无忸怩之态,甚至连一丁点害羞之意也无,那厢连秋夜都已是俊颜染红霞了,她一个姑娘家却这般光景,不由得令秋老夫人生了几分疑心,她扫了兰兮一眼,冷冷地道:“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样,那只会让自己更没脸罢了。”说完,她探手从床铺上抓了颗莲子,如方才看兰兮一般,淡淡地扫了一眼,忽地曲指一弹,只听扑的一声,那莲子整个儿地没入了石壁内。 秋夜愀然色变。 她的内力竟已深厚至此! 恐怕就是他与端云再加上司愈青石等人,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兰兮仍旧淡定,秋老夫人的功力固然深不可测,若说可怕,她比起赤焰还真的差了那么一截,毕竟赤焰还擅毒,她随便抬抬手指就很要命了。 秋老夫人像是越来越没什么耐心了,她睃了睃桌上的托盘道:“男左女右,快些喝了。“ 兰兮走过去,见左边那杯里的酒是红色的,右边杯里则是淡黄色,她轻轻嗅了几下,转身道:“这里面加了什么?”却见秋老夫人皱了眉,仿佛很不耐,但仍是回答了她,“一杯‘花开’,一杯‘春色’。”兰兮便道:“最后一粒‘花开’老夫人当年不是用了么,怎地还有?”秋老夫人冷哼一声,“卖药的又没死绝,我不会再买么?”春色,也是焰宫所出,顾名思义,是专为女子所用的催情药,其价亦是不菲,效果嘛,焰宫所出自是有品质保证。兰兮不再说话,端了淡黄的那杯一口便饮尽了。 “兰……”秋夜欲阻止,声未出口却硬生生梗在了喉头,他整个人僵在那儿,眼望着兰兮。兰兮回他一笑,端了另一杯送至他唇边,“你也喝了吧,莫辜负了老夫人一番盛情。” 秋夜脸上又红了红,方才听说是喝交杯酒,他心中小鹿还乱撞了几撞,哪知最后是这样一个喝法,他还没有喝酒,却像是醉了,有点晕,有时又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忽一下想到这里,忽一下又想去那里,那些个想法……委实让他自己都羞赧汗颜。 这么想着,秋夜越发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竟然忘了接过杯子,而是就着兰兮的手将杯中红樱樱的香醇微辣的酒喝入肚中,喝完了,才又省过点神来,顿时便觉得一股子热腾腾的灼热感从喉处冲返面门,激得他脸若红云说话也磕巴了,“多谢,我,我喝完了……” 至于酒中所加的“花开”一物,倒被人忘了个干净彻底,至少秋夜这会儿完全没想起先婚后爱,昏了爱最新章节。 非常重要的“交怀酒”喝了,空气中多了丝酒香,也多了丝暧昧的暖意。 秋夜的目光不知不觉粘在了兰兮身上…… 秋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阴冷,却仍旧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好在兰兮洒然大方,她靠入秋夜怀中,对着秋老夫人笑颜如花,“老夫人莫不是打算仍如当年那般,留下来听一场好戏罢?” 这话当真大胆之极,哪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之言,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脸皮薄些的风尘女子也不一定能说得如此气定神闲,秋夜脑中思绪纷飞,尽管神智仍然守得清明,身心却皆已滚烫至极。 兰兮长在焰宫,耳濡目染,倒没见识过什么话女子说不得,什么事女子做不得,何况,方才她说这话,纯粹是就事论事罢了,秋老夫人当年不正是坐在门外听戏么,这会儿她若不走,也属一样的性质不是?所以,她是真坦然,亦没有想过自己此言背后那些个暧昧的勾画。 秋老夫人却被她这话勾起了当年那虐心虐肝的鲜活记忆,也就是说,方才兰兮之言,跟拿刀往她心口上插没什么两样,还是拣的她那最痛的旧伤之处下的刀,如此,她便是个泥人也得被激起土性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早已活得不耐烦了的活人! “老身便是留下来,听了,看了,你又能如何?”秋老夫人刹时面目狰狞,望向兰兮的眼中翻腾着烈焰狂滔,仿佛随时都可能由那里喷薄而出将人吞没似的。 兰兮脸上的笑容未有丝毫稍减,“那老夫人便留下来,听着,看着。只是,烦请老夫人务必冷静些,要杀人也好,要吐血也罢,都悉听尊便,但有一点,切莫扰着我们。” 秋夜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 心里,却没那么窘了。 他知,兰兮这么说,定有她的用意。若祖母一直待在这儿,在她眼皮底想要瞒天过海得有多难! “祖母既有此嗜好,孙儿我便当彩衣娱亲了。”秋夜低眸看向怀中的娇颜,声音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只是委屈兰了。” “扑――”秋老夫人终于喷出一口血来,她身躯晃了几晃,咬牙切齿地瞪着亲密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脸色灰中带青。 见兰兮冲他微微点头,秋夜心中某处顿时一松,却又有某处忽地一紧,一时间便有些滋味莫辨。 “老夫人脸色很差呢,不如在那边壁上靠着歇会吧。嗯,我们先失陪了。”兰兮倚着秋夜慢慢转身。 秋老夫人忽然抬手挥出一道强劲的掌风,秋夜见状忙将兰兮紧护在怀中携着她飞速避开,那凌厉的掌风切过秋夜的衣角扑向桌面,将燃烧着的烛焰削落在地,烛光,挣扎几下便灭了。 兰兮在黑暗中笑了。 秋老夫人走到了门口,停下来,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背抵着石壁,各种感官仿佛一下子迟顿了,又仿佛更敏锐了。 呼地一声,她听到他们扯起被面将花生莲子等物抖落到地上,一阵辟里啪啦地响。 她听到女子咯咯的娇笑声,男子呵呵的傻笑声。 她听到他说:“我一定是在做梦,你竟在我怀里!” 她听到她说:“这是我最好的梦,只有我们两个人。” ------------ 第七十四章 情由 床上,一对壁人相拥而眠。 额头相抵,青丝相缠。 纵无红罗帐,也知恩爱深。 秋老夫人站在床前,恍如回到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那时心痛如绞,现今,只余一片晦沉。 做到这一步,也算大功告成了。多少暗恨,这一朝只求一一清偿。 秋老夫人将夜明珠掷下,冷冷地道:“收拾好了出来。”说完转身而去。 她话音方落,床上的二人齐齐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哪像酣睡方醒之人。 兰兮翻身而起,不妨被缠在她腰际的手给绊住,忽一下跌回某个怀抱,听着身后发出一声闷哼,兰兮忙道:“抱歉,我起急了!”感觉身下的怀抱瞬间又变得滚烫灼人,兰兮的脸又腾出一阵热意,幸亏这时束住她的手松开了,她忙撑着身子再度坐起,借着夜明珠微弱的亮光,从床尾错杂的衣衫中飞快地抓过自己的,她的碧衫在一片洁白中倒极好找。 “你让我负责,好不好……” 身后,传来秋夜低喃般的声音不可思议的圣剑。 兰兮正在穿衣的手一抖,随即又迅速而无声地动作起来,没有答话。 秋夜坐起身,准确地捉住兰兮正忙碌着的手,将她扯入怀中,轻轻揽住,静静地搂了一会儿,才挨着她馨香的耳鬓低语,“你别怕,这事我们晚点再说,我给你时间。”言罢,轻叹一声,松开了她,然后看着她立刻踉跄一般地跳下床,完全失了往日的沉静淡然,不由翘起嘴角,探手取过衣衫慢慢穿起来。 “走吧。”收拾妥当。秋夜拾起落在床前的夜明珠,极自然地牵起了兰兮的手。 察觉手中的小手往外滑了滑,秋夜手指随之紧了紧,直到感觉那柔软的小手乖乖地停在了他的掌心,这才无声地笑着松了松手指却牵得更牢地带着她往外走。 兰兮有些心不在焉,临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忽然绊了一下,直接将她送入秋夜敞开的怀抱,她尚未完全回过神,耳畔即已传来他的低笑声:“是我不好,我该抱着你的。”紧接着身子一轻。她已被秋夜抱起,兰兮挣了挣,却看到站在门外通道上的秋老夫人。立马蔫了,更亲近的事都做了,抱就抱吧,绝不能功亏一篑。 “祖母要求之事孙儿已做了,不知孙儿何时能带妻子去见双亲?” 妻子?秋老夫人冷冷地瞥了眼秋夜及他怀中所抱之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她也配?” 兰兮腕上还戴着秋家媳妇的信物呢,若说无媒妁之言,无三书六礼倒还罢了,秋老夫人身为秋夜祖母,她之命难道不是父母之命?秋老夫人如此说。不过是想埋汰人罢了。兰兮知,秋夜亦知,因此他并不去争辩。只柔声道:“有没有,兰兮都是我秋夜认定的妻子。” “你真这么在乎她?”秋老夫人阴沉沉地问。 “是。”秋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秋老夫人忽然笑起来,“很好,那我便真的放心了!” 听其声音竟真有几分愉快。 秋夜莫名地一寒,双臂不由紧了紧。像是怕谁忽然将怀中的人抢走似的。 为何秋夜越动情秋老夫人越高兴?之前还可以理解为,她盼他对人动心便可早日成亲生子。可如今这已不成为问题,她何以仍在关注,甚至抱了极大期待似的,难道她还会担心秋夜辜负了兰兮不成? 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兰兮闻言心中已是一突,又被秋夜更往他怀中勒入了几分,她的手正按在他的胸腔上,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怦怦的跳动,还有他身躯的骤然紧绷,这都说明他也同她一样,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兰兮本来攀在秋夜肩上的另一只手,顺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宽慰和共勉的意思罢,谁知,秋夜突然偏过头将脸贴向兰兮放在他肩头的手,温热的唇从她手背上轻轻地擦过。“嗯。”他喉中发出一个音节。兰兮呆了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有让那只手自暴自弃地僵在那里,她自个儿则拼命将念头转往别处,老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她故意的吗?她没理由要管秋夜在不在乎她啊!这关她什么事?她报复秋家也跟这不搭边啊! 兰兮心念百转,脚下的行程却一点没耽误,秋夜抱着她左右转了几转之后,被秋老夫人引至一个洞口前,还没走近时,已能感觉到一阵明显的腥臭味,因此,兰兮立刻警醒过来,拉了拉秋夜,令他止步。“小心,里面有蛇。”她伏到他耳边轻声道。“嗯。”秋夜点点头,强忍着才没有偏过脸去,耳畔气息如兰,此时此刻如此境况,他感觉到的竟不是凶险,而是悸动。 待会儿,或许他将面临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从跟进那条密道,与那个他名义上的祖母做交易,走上的便是条崎岖诡谲的路,可他竟不嫌这条路长,因为,有她陪在身边……出去之后,他大概不能轻易放开了武敌天下。 不多一会儿,洞内大亮,传出秋老夫人的声音:“进来吧。” 秋夜牵了兰兮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慢慢往里走。 洞内,又嵌了一个洞,不过不是水平的,而是下陷的,距脚下的地面有半人多高的样子,那里踞着一条巨蟒,蟒身怕有二三丈长,头高高昂起,有些亢奋的样子。 除巨蟒栖身的下层,山洞上层就只剩四尺余宽的地了,呈半个椭圆状将下层围住,就像个看台似的,可将巨蟒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而在秋夜二人所站之处右侧六七步远,还真有一张圆桌,桌旁放着张大靠背椅子,桌上盖着块黑布,布中间有块极大的突起,看形状下面应该放了茶具之类的。在他们左侧,同样有一桌一椅,此时,秋老夫人便坐在那椅上,满目冰凉却又面带笑容地看着秋夜二人。 在那股浓重的蛇腥味之间,有残存的药材气味。 这巨蟒也是以药材饲养的! 兰兮脚步微移半侧身挡在秋夜身前,同毒物打交道,她自是比秋夜强上许多。 只是,秋老夫人的意图越发让人摸不着边际了。 所幸秋老夫人似乎比他们还要心急,没吊胃口,也没制造气氛,直接就开讲了。 “二十年前,寒儿十七岁,那时他已有大翌第一才子之名。他生性恬淡,本不喜那些往来应酬,亦无意于那些虚名赞誉,而只愿在园子里养花弄草,可是我喜欢哪,为了让我高兴,他昧住本心,在这样那样的人和这样那样的场合下,展露他的才华。他真是很出色,比夫君年轻时还要耀眼几分。只不过,日日所做的却非自己内心真正所喜之事,就算受尽天下人的颂扬,又有什么用?他倒是以为自己尽了孝道,虽然只能抽出极少的时间去养花草,他却甘之若饴。呵呵,我的确是高兴,我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却当我是亲娘,事事以我为先,我皱一皱眉,他就能舍下自己最爱的花草园子,去和那些虚伪迂腐的文人墨客搅在一起,生生把自己也熏出一股子酸臭来,他不仅不觉得委屈,还乐呵着哩,我看着心里真是高兴啊,解气得很,哈哈……” 秋老夫笑了一阵,才继续往下讲。 “有一天,他跑到松颐院,红着脸跪在我面前,他说,‘娘,孩儿喜欢上了一位姑娘,想娶她为妻,请娘成全!’他要娶妻,且是娶自己中意的姑娘,那怎么能行呢,以后他们一对儿琴瑟和鸣幸福了,我一个人形单影只岂不是很痛苦?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呢,当然不行了!可是寒儿很坚持,从来都不肯违逆我半分的他,居然整日整夜地跪在鹤年堂门口,不吃不喝地求我,他哪是在求我啊,分明是在逼我呢,我怕吗?还是有点怕的,我怕他死了呀,我答应过夫君的,秋家的血脉不能断,可我不答应他,他就一直这么跪下去,我就气了,就想,你想死就死好了,待你留了种,我管你去死哟。哎,说来奇怪,我就那么一想,忽然有点茅塞顿开了,我干嘛要阻止他成亲,他要成亲那是好事,好得很!” 秋老夫人又停下来笑了几声。 秋夜和兰兮对视一眼,齐齐打了个寒噤。 “可是,我还是不想给他操持亲事,让他名正言顺洞房花烛,名正言顺带着新妇开祠祭祖,名正言顺成家立室,我怎能让他名正言顺?一个孽种,我怎么可以让他名正言顺!我又没答应过夫君这个,是吧?寒儿等了一个月,不见任何动静,便又来找我,于是我说,那姑娘家世不好,不堪为秋水庄未来的当家主母,若要进门,只能为妾。我知道以寒儿的性子必不肯令心爱之人屈身为妾,果然,他听了之后很生气,同我大吵一顿跑了出去。寒儿有个至交好友,最是率性了,我一早便令人买通了那人的贴身随从,只在边上吹了点火星儿,那人便给寒儿出了主意,让他与那姑娘私奔,待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抱个大胖孙子回来,我必定能妥协,这事儿,倒真给他大包大揽地促成了。” ------------ 第七十五章 情殇 “有时候,我就想,我这一生说起来,也就只有一件事不如意,别的事上头倒都能称心。只可惜呀,这一个不如意,就能把所有的称心如意都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天才按钮。” 秋老夫人的声音蓦地低下来,带着万般怅惘喃喃道:“它咋就那么能呢?我那样的幸福,却生生地教它给毁了……” 没人回答她,她也不需要人回答。 片刻之后,她重振其声,“民间有句俗话,一颗老鼠屎坏一锅好粥,这话糙理却不糙,用来形容我这一生倒真是再贴切不过了。我以为眼明手快把那老鼠屎捞出来,粥仍旧是好粥,可别人却不这么想,到最后,我终究不过是枉费心机枉做小人罢了。一个多月后,我收到消息,嗯,我当然是派了人跟着的,那姑娘――”她扫了秋夜一眼,“也就是你娘,有了身孕,我便派人将他们接了回来,你爹很高兴,以为我当真接受了这桩亲事,他带着你娘来给我磕头。你娘确实生了副好皮囊,行止见识倒不显寒酸,只是太过柔弱了些,我看着便不喜。” 你能喜才怪了,兰兮正暗自嘀咕,不妨秋老夫人眼风扫过来,“这丫头我看着倒觉有几分顺眼。”兰兮忙正经站好,这老太太真是鬼精了,知道她暗地里接她话茬呢吧,就这么埋汰她!却听秋老夫人往下说,“我将你娘留了下来,让她在松颐院陪我一晚,你那个傻爹爹不疑有他,虽说不舍娇妻,但还是听从了我的安排。次日一早,他便来给我请安,看他眼里都是血丝。我知他必定没有睡好,这么早过来是急着找我要妻子呢,我倒是睡得极好,既然他这般着急,我便一点没耽搁直接将他带进了密道。你们父子两辈,算是走了相同的路,不过你倒是慢了半拍,你娘进来的时候肚子里可是已经有了你了。到你手上,我本以为有了前面的经验能做得更顺些,岂料反而费了我更多心思和时间。可见世事不是绝对的。因你爹娘回庄时是晚上,我又特意做了安排,所以庄上的人并不知他们曾回来过。九个月后我将你抱了出去,众人便皆以为你爹娘真的被逐出秋家或是已在外亡故了,我又下了禁令,这事儿算是这么揭过去了。” 兰兮轻轻握了握秋夜的手,传递无声的安慰。接下来秋老夫人将要说的准是最核心的部分了,其必是秋老夫人泄恨处,也会是秋夜难以承受处。 真相,往往简单而残酷。 秋夜矗立如峰,眼眸低垂,俊美的脸上神色莫辨。 秋老夫人忽然从袖中掏出一物。嗖地朝那巨蟒扔了出去,却见其甚是灵敏地蛇头一转一探,将飞来之物纳入口中。蛇颈再一蠕一蠕地咽下肚去,而后哧溜哧溜晃荡几下,蛇头便伏低了下去,像是准备小憩了。 “这条花蟒刚来的时候才五六岁,那身子还没有现在的一半长。细得跟麻杆似的,那时候又野性。看到个人进来,就恨不得缠过来似的,现在,你看它多乖,只要人不去冒犯它,它便不会来害人。” 状似跑题的一番话,让气氛越发添了几分沉重的怪异。 秋老夫人话锋一转,好似叙起家常来,“秋水庄名下有那么多庄子田产,每年所出的粮食瓜果菜蔬不计其数,最好的都会送到秋水庄来,可我们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每样不过略尝一尝而已,剩下的便都进了地窖,也因此庄上才有那些反季节的果蔬可吃。秋水庄的地窖,远的不敢说,在这梧州的地头上可是头一份。这下面,也有一个地窖,那里的东西够三四口人吃上一年半载的,所以呀,你们且放宽心,饿不着大的,也饿不着小的。当年兰兰在此产下你爹,后来你娘在此产下你,不久后她会在此产下你儿子,嗯,也算是圆满了。” “秋家男子代代都是情种,当年那样的环境,你爹娘倒是恩爱得很,也不同我吵闹,像是对他们而言,这样囚居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似的。你爹为你娘写诗作画,还给她种了一盆幽兰,你娘呢,就为你爹磨墨添香,裁衣缝衫,偶尔也做点绣活,我自是乐见其成,他们所需的那些笔墨纸砚针头线脑什么的,我不拖不欠都给弄进来。不先享享极致的幸福,如何能体会极致的痛苦。从九天之上跌进十八层地狱,才更知地狱之苦,也更知天上之美,那时,就日日在地狱里想着念着从前的美好罢!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让你们尝尝又怎么了?” 鲜红的血从秋夜紧握成拳的左手滴落下来,落到脚下褐色的石面上,如花一般绽开。他的右手仍与兰兮相握,痉挛般地紧紧相握着雷武裂天。 秋老夫人轻轻地笑了,声音却如低泣一般,不见快意,只有悲哀。 “你一出生便被我抱走了,你娘那样子,大约与肝肠寸断看着相去不远,不过她一滴眼泪也没流,更不要说哀求我了,很有骨气是不是?可惜还没完呢,准确地说,这只是开始,好戏在后头呢,总有一日他们得熬不住了来苦苦地求我。” “我对你爹娘说,没我的允许他们若敢自残自伤自寻短见,那么十倍之伤残必加诸在你身上,而且,我还会好汤好水好医好药地侍候着,绝不让你死了。说完这话,我才第一次隐约在你双亲眼中看到了一丝灰败,这也算是一个好开始。” 大概是累了,或是有意要放缓叙述的节奏,说到后面,秋老夫人都是一小段一小段地停顿。 “我把他们领到这里,那时小花蟒才来不过月余,还野性难驯呢,而且也已饿了好几天了,我哪里耐烦天天给它喂食呢,不过是间或地丢一堆下去,由着它自己安排罢了。它一见到你娘,眼冒绿光地就窜了过来,我怕你娘给它这么卷下去磕着碰着,就帮了她一把,起掌稳稳地将她送了下去。” “你爹一见,顿时目眦欲裂,可他还没动呢,便被我制住了。我幼时便被师傅称作武学天才,十五岁时即青出于蓝,夫君都不是我的对手呢,可他就是爱操心,还特意去弄个什么墨衣卫来保护我,我哪里需要嘛。” “你娘初时还叫了几声‘相公’,大概真的是被吓到了,不过很快便不再叫了,也不知是镇定下来了,还是发现你爹也自身难保,知道叫也无用索性省点力气,倒是你爹,一直嘶吼不止,我虽然觉得有点吵,不过听着听着又觉得那是热闹。” “噢,我忘记说了,那花蟒的毒牙早被我拔了,不然你娘哪有机会叫得出声呀,立时就得毙命,那样也就太无趣了。花蟒没了牙,狠劲却还有,所以我还得盯着,别让它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没了。一盏茶的工夫只怕都没有,我就将你娘提了上来,啧啧,她身上就没一块能看的地方了,衣服跟破布似的挂着,湿答答的也不知淌的是蛇的口水还是她的汗水,那脸呢,根本不成颜色,就跟三魂不见七魄不全似的。” “她一上来我就解了你爹的穴,仍旧给他们去恩恩爱爱。你娘的耐力越来越好,你爹的身子却越来越差,几乎次次咯血,我不免忧心得很,也体谅他为人父为人夫之不易,所以后来,间或地我就给他讲你的事,怎生吐奶,怎生睁眼,怎生哭,怎生笑,怎生地一天一个模样,一边看着爱妻在他眼前苟延残喘,一边听着爱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日渐成长,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可渐渐地,这也不那么管用了,我实在无法,只得将你抱了来。说起来也是奇了,你那时才二个多月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有时醒了就玩一阵,很听话不怎么哭的,可那天抱你站在这,你就一直扁着小嘴哇哇地哭,我真是烦得紧,几次险些没将你扔下去。” 说到这儿,秋老夫人突兀地停下来,也不知是在酝酿情绪,还是思忖什么。 秋夜此时是个什么情形自不必说,连兰兮听到这里,都觉得一颗心如同进了蒸笼在火上焖着一般,兀自难受不已,哪里分得出心神去理会秋老夫人何来此一出,她爱停便停罢,反正终究得讲出来的。 “后面的事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到现在仍然想不通,他是如何冲破我的禁制的?且不说我的功力不知高过他多少,单说这一两个月,他咯出来的血比吃进去的饭食还要多,就算拼尽全力又能有多少,他居然能自行冲开受制的穴道……我烦得很,正打算先抱你回去,你爹猝然飞扑过来,疯了一般地连连朝我出招,招招都誓与我们同归于尽,我既要顾着他,又要顾着你,一时之间倒是拿他无法,不过他已是强弩之末,又能撑得了多久,我只需待一时机将他点倒便成。” “谁知,他又一招过来,目标却是我抱着的你,我未料到他居然会直接向你下杀手,反应稍慢了点,护住了你,却没能兼顾到他,他瞅着这个空子就扑到了下面,一掌毙了你娘,另一掌毙了他自己。” ------------ 第一卷 江湖路,毒手婆心 ------------ 第七十六章 困境 “我看着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久久回不过神来,我感觉自己好似赢了,又好似输了,既觉得痛快,又觉得窝火……” 秋老夫人以一声叹息作结,况味复杂难言。 兰兮觉得心里一团火都快烧起来了。 再不说点什么,她真会忍不住朝眼前这个疯婆子投毒的! “老夫人真是看不清吗?你是不愿意看清吧!在你往梨花酿里加药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你想过没有,为何你夫君明知你的算计,却一个字也没有问过你?你以为那是他顾念同你的情分,才给你留了一分余地么?嗯,他确实念过你们之间的情分,所以,他才会一夜白头。他之所以会乌丝变白发,不是因为兰兰,而是因为你。那一头白发,是在哀悼你!哀悼他死去的爱妻!从那一刻开始,你在你夫君心里,已经死了!干净彻底地死了!试问,对一个已经死去的行尸走肉,他有什么好问的?他又能问出来什么?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倒真没说错,几十年了,老夫人还看不清输赢呢,我在一旁可看得清清楚楚,是你,亲手将你的夫君输掉了,还有你的幸福你的一切,统统一起输掉了,这就是事实。” 兰兮稍显清冷的声音,配上不急不缓的语速,以及适时的停顿,字字句句,一点没落空地敲在秋老夫人心间。 秋老夫人脸上呈现出灰败的茫然,直直地瞪着兰兮。 风霜陡然间又重了几分的脸上,挂着一丝脆弱。 这么看上去,就是个孤单悲凉的老者。 可兰兮真是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就算是饿晕了冻僵了那也是毒蛇,醒了也是能咬死人的,她没办法同情可怜她! “老夫人很恨兰兰吧?恨她替你夫君生了你想生却没能生的儿子?恨她虽然不在了,却还让你夫君惦记着?恨她有了儿子。又有孙子,虽死了,却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你,她有的这些,你都没有?” 秋老夫人眼中厉光暴起,“是,我是恨她!” 兰兮笑一笑,缓缓道:“你那不是恨,那是嫉妒,你嫉妒她。” “你别信口雌黄!我没有!我怎么会嫉妒她。一个毛丫头,又贪嘴又贪玩,除了年纪轻。她有哪样比得上我?女红?才艺?当家?还是谋略?武功?她有什么能让我看得进眼里的?哼,不谙世事,头脑简单,我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她一无所有了,我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两样。我会嫉妒她?她凭什么?笑话!” 秋老夫人嚷嚷着,那神情语态,根本不像是六旬老人所应有的,而如同一个正妒火中烧的妙龄女子未来法师。 “就凭她有儿子,你没有。”兰兮淡声道。 “生儿子有什么稀奇?天底下能生娃的女人多了去了!”秋老夫人立刻反唇相讥。 “我说别人了么。” 秋老夫人阴沉沉的目光便从兰兮腰腹扫过,“丫头。说话别太尽,你怎么就确定你能生?没准儿也同我一样,哼!” 兰兮闻言不仅没生气。更没害臊,反而笑着点头,“嗯,我是可能生不了孩子,那老夫人不是该担心会对你夫君食言么?” “我怕什么?”秋老夫人冷哼一声。直接把自己方才的话给推翻在地,“你身子要是有毛病。也进不了秋水庄的门。” 瞧着秋老夫人那带着讥诮又笃定的神情,兰兮恍然顿悟,进秋水庄那天她逃掉的最后一关竟是这么个意思。 “老夫人当真是用心良苦。”兰兮由衷地道。 秋老夫人却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方才的怒火竟莫名地消散于无形,她忽而冲兰兮咧嘴一笑,有些神叨叨地,“丫头,你看看下面,两边角角落落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是些什么?” 她这么一说,兰兮便想起之前似乎看到了一些白色的东西,于是定睛看过去,却见左右两边的角落里,确实有些细碎的东西,不算太白,白灰色吧,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一道灵光忽地在兰兮脑中一闪,那些,是秋夜爹娘的骸骨!兰兮立刻扭头面色不善地盯着秋老夫人,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虽然秋夜跟石雕似的几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可是方才她分明感觉到他握着她手的手颤了一下,他,大概是猜到了。 兰兮不愿提,秋老夫人却不让她如愿。 “没错,那就是你那短命的公婆的白骨,看着怎么样,没缺胳膊少腿的罢?”秋老夫人阴恻恻地声音竟然带着笑意,显得格外阴森诡异,“你想不想知道,为何是一处一堆呢,还一左一右离得那么远?” 我不想知道!兰兮眼中喷火。 “那是因为呀,我特意给他们分开了。我就是要让他们一个东一个西,看得到摸不着,哦,不对,看也看不到,我给他们背对背放着哩,即使做了鬼了也别想找得着对方,同年同月同日死又如何,死了也白死,一样得生生世世孤孤单单。” 秋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特愉快,特恶毒。 “你有病!”只有这句话能反映兰兮的心情了。 “嗯,你说得对。”秋老夫人居然愉快地点了点头,“我病了三十八年了,早就病入膏肓了。” 兰兮真是无言以对了,这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人。 “你,想如何对付我们。”秋夜却在这时开了口,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秋老夫人探手从壁上取了盏油灯下来,挺高兴的样子。 “你们随我来。” 秋夜顿了顿,转过身,仍旧牵着兰兮的手。 兰兮随秋夜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忙扭过头去,顿时一窒。 秋夜方才所站之处,多了两个清晰的脚印。 秋夜竟…… 这一次所到之处,其环境比起上一处真可谓天差地别哑夫养成记。 淡淡水雾缭绕的山洞内,有两个套在一起的环形的水池子,外围的池水飘着一缕缕的热气,应是温泉,内里的略小一些的池子则清清爽爽的,应是冷泉,隔开温泉和冷泉的那一圈石环有一臂宽的样子,上面还雕着花草游鱼,十分写意。 越写意,越诡异。 “如何,看着还满意么?”秋老夫人站在池边,面露笑容。 兰兮听到一些什么动静,不由抖了抖。 目光便落到内环的小池子上,那池子看着有些古怪,她总觉得很不对劲。 秋老夫人从一进来,注意力大多都落到了兰兮身上,见她盯着那小池子看,眼含戒备,心中的兴致不由高了几分,便笑起来,“这池子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兰兮心中一跳,随即明白了秋老夫人的意思。 “你是个胆大的,那蛇不一定能骇得了你,我就想呀,不如找些小东西同你一起玩,大概更有意思。”秋老夫人看着兰兮的眼神,如同猎人看着箭下瘸了腿的猎物,“你猜猜看,那小池子里有什么?” 秋老夫人话音刚落,一道劲风从秋夜袖下射出,“咚”的一声,有个小石子样的东西落到池子里。 初时,除了石子入水带出的涟漪,池内一片平静。 在那片涟漪将散未散之际,池子下面忽然传出些响动,紧接着水波汩汩而动,再后来,一阵一阵的“吱吱嘁嘁”的声音拱着越来越急的水波晃动着,最后,“咻”、“咻”、“咻”,从水中接二连三窜出几只东西来,黑乎乎光溜溜的,接着又窜出几只,窜出,落下,此起彼伏,如鱼跃般热闹非凡。 兰兮闭上眼,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小麻点。 心肝抖抖地,胃里直泛酸水。 那东西极像老鼠,兰兮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很怕老鼠。 这一下,秋老夫人算是扎着兰兮的死穴了。 秋夜轻轻揽住兰兮,感觉到她的瑟缩,阴郁的心间涌上一阵柔软的怜惜,他寻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才转首冷声对秋老夫人道:“这样的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们用不着。” “嗯,当年你爹,也是这副神情,满腹柔肠,一条傲骨。” “当然,我是我爹的儿子。”秋夜淡漠以对,“我爹是我祖父的儿子,我们祖孙三代,一条心。” 秋老夫人直接没理秋夜,而是望向兰兮道,“这就怕了?还早呢,今儿就是带你瞧瞧,等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了,才能进去呢。” 兰兮强压住恶心,冷声道:“恐怕你没命等到那个时候。” 谁知秋老夫人却点了点头,“是啊,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今儿先带你来瞅瞅,也算没白费我的心。” 蓦地,秋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就那么跟我进来,想必是留了后手的,可惜我把出路全都堵死了,就算外面的人找到入口,也进不来,等他们挖通了,孩子都落地了。” “有端云呢,我看不出三日他便能进来了。”秋夜道。 秋老夫人眼中厉光一闪,“端云是我看中的外孙女婿,他岂会来淌这趟浑水?” “端云岂是你能算计得去的。”话虽如此说,想起进来时那几道重物落下的巨响,秋夜心中实在没底。 ------------ 第七十七章 端至 现如今,那些为秋老夫人一人所知深埋多年的过往,已算水落石出。 他们将计就计羊入虎口的目的已达到。 兰兮不是太清楚外面安排了怎样的后援,她看向秋夜。 想着是不是可以准备行动了,秋老夫人武功虽高,奈何终究是血肉之躯,如何敌得过毒。 她虽将药兜留在了外面,但救命的家伙随身总还是带了一两样。 秋夜微微摇了摇头,表示眼下尚不知外援何时到,且以静待之。 秋老夫人见那二人相顾无语,一派温情脉脉,不由得有些不甘寂寞。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藏着事总憋着不说,可以藏得很好很久,可一旦开口说了,就会止不住地一再地想说,仿佛不将一切的细节交割得干干净净便不舒服似的。“你们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么?”秋老夫人问道,脸上带着既赤裸又矜持的期待。 两人对视一眼,兰兮说话了,“老夫人将来打算放我出去的是吧?” “嗯。” “老夫人竟一点都不担心我会报仇么?” 秋老夫人晒一晒,那意思极明显,我都没打算活了,还怕你找一个死人报仇么。 兰兮却道:“老夫人以为我会怎么报仇?若在以前我倒可能会撒点毒了事,可是,看到老夫人未加一指于秋夜爹爹身上,却生生让他肝胆俱裂生不如死,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虐身为下,虐心为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秋老夫人立刻警觉地道。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老夫人,我不会让你这么快便死了的,得让你活着。好好地看着你的宛儿……” 秋老夫人死死盯着兰兮,半晌,面无表情地道:“你别逼我官路驰骋。” 秋老夫人以为她活不到兰兮“生孩子”,自然没法在自个儿死前杀死她,不然她怎么可能给她生路。兰兮自然也清楚她的想法,这里根本没有逼不逼的问题,无论结果如何,秋老夫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而眼下,她是不会对兰兮怎么样的。可她若失控起来。却是会向秋夜下手的,因为她很笃定秋家的血脉已经在兰兮身上延续了。 兰兮提苍宛儿,就是希望秋老夫人心底能存一丝顾忌。别真把事做绝了,自己虽能用毒,但对方功力高出太多,总要拿捏好时机,否则稍有不慎。最先倒霉的可能又会是秋夜,所以她没有一劳永逸直接下手试着将秋老夫人放倒,而是静观其变,也是不想冒险。 秋老夫人大约猜到了几分兰兮的想法,脸色越发阴沉,再没有了把玩猎物的兴致。 兰兮正待要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头顶炸开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同时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她和秋夜晃开了几步才站稳。 这动静……秋夜眼中现出一丝喜色,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瞧着端云这手笔,怕是要将秋水庄给掀了。 接着,又是一响一摇。开始有碎石掉落下来。 秋夜护着兰兮退到石壁边,同秋老夫人相距不过几步之遥。 “砰”――又一声近在耳边的巨响。 一阵飞沙走石过后。位于他们右侧的洞口处突然冲进来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却在看到洞内的几人后咧开了大大的笑容,不是端云是谁? 端云脸上沙尘都无法掩去的灿烂笑容,却在瞬间之后凝固,然后,那灰褐的沙尘下立刻透出黑底来。同样黑了脸的还有秋老夫人。至于另外那俩人,则保持着十指相扣亲密相拥的姿势,其中秋夜正对怀中人道:“那是乌鹰,它能找到我。”那乌鹰,便是停在端云肩头的那只同样灰扑扑的小小鸟。 “小兮!”端云叫道。 “云公子何以会来此处?”秋老夫人眼神直勾勾地问道。 “哼!”端云冷扫一眼秋老夫人,随即转过头,“小兮!” “嗯,端云。”兰兮笑笑。 秋老夫人是过来人,端云那压抑着的热烈眼神,那生硬中透着委屈的声音,她如何看不出,心中顿时大怒,不由冷笑道:“这丫头已经是秋家的儿媳妇了,云公子再以闺名相称怕是不妥,不如改称一声少夫人。” “闭嘴!”端云固执地盯着兰兮,再叫,“小兮!” 兰兮其实想动一动回应一下端云,可不知从何时起,她被一股浑厚的力道笼罩着,不仅身子动不了,连开口说话都很困难,边上的秋夜想必亦是如此。 “云公子不信么?”秋老夫人动了动,兰兮骤觉身上压力小了不少,虽还是不能动,但胸臆间没那么难受了,也能说话了,便道,“他为什么要信?这又不是事实。” “房都圆了,这总该是事实罢?”秋老夫人冷声道。 “当然不是!”那力道又重压过来,兰兮一阵气血翻涌,她赶紧加快语速,“我在蜡烛里加了幻情,你根本已经迷糊了,什么也没能听到,我们,也什么事都没有。” “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明明就行了周公之礼!你哪来的幻情?那是焰宫的东西,你一个乡野丫头怎么可能有?”秋老夫人逼视过来,兰兮呼吸一窒,哪里说得出话来。端云这时也瞧出了兰兮身上的不妥,眸色一寒凌厉的掌风已扫了过来,这一掌竟似用尽了全力,秋老夫人一边抬手接下了端云这一掌,一边道:“你若不住手,我先废了这丫头的两条手臂。”端云第二招已使出大半,闻得此言,硬生生地将力道撤了回去,猛烈的反噬令他连退两步方站稳,然后面色铁青地看着秋老夫人,一字一字道:“她若有半点损伤,我必令苍宛儿百倍偿之末世之胜者为王最新章节!若违此誓――”端云反手击出一掌,那环形池中顿时水柱冲天,待水柱哗哗地落下之后,却见那道隔开冷热泉的内环被削去了一截,原本水位略高一些的外环的热泉顿时向内环倾流而去,端云的声音响起,“便如此处。” 他是认真的。 秋老夫人惊得心底冰凉。这是她替宛儿选的夫婿,却视宛儿如草芥一般,叫她的宛儿怎么办? 这边秋老夫人呆滞无言,端云便以为她不相信他能灭了苍宛儿,便掏出个黑乎乎的令牌朝她掷过去。 秋老夫人呆呆地伸手将令牌接住,定睛一看,顿时五内俱焚,这是将军府的令牌,宛儿从不离身的。 “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端云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言。 秋老夫人受到巨创,不觉放松了挟制兰兮和秋夜的力道,秋夜晃了晃,靠到兰兮身上,嘴角逸出一道血线,方才,秋老夫人对他起了杀意,下手分外狠厉。 “宛儿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她爹是大将军,她娘是诰命夫人,你,不能对她怎么样!云侯爷也不会准你这么胡闹!”秋老夫人缓过点神来,目光锐利地盯着端云道。 端云冷笑两声,傲然挑眉,“我就胡闹了……也不过是被骂一句胡闹罢了。” 长宁侯唯一的宝贝儿子,哪怕是将苍宛儿杀了,皇上难道会让他以命相偿不成,恐怕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戒一顿,再给将军府一些恩恤罢了。 秋老夫人面如死灰,握着令牌的手瑟瑟抖着。 自那令牌一出,兰兮的目光便锁在了那上头,这令牌好生熟悉,看着它,脑中闪电般地划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好象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块令牌,可是更多的她却看不清想不起了。兰兮脸色苍白眼神焦灼地盯着秋老夫人手中的令牌,眉头带着痛意地皱着,端云一直分了心神留意着她,见她这样子不由越发忧心忡忡,脸上便越发冷凝,道:“老夫人若将我的人好手好脚地还回来,我自然不会去动苍小姐分毫。” 秋老夫人心中迅速计议一番,暗自松了口气,她本就没指望能让兰兮也一块陪葬,眼下做个情换宛儿安好倒也划算,但,那个孽种她势必得带走。 “云公子可否立个誓?” “端云对天发誓,若我的人没事,我绝不去动其他人。” 秋老夫人点点头,抓过兰兮便要将她丢往端云那边,却被兰兮一把抓住了手腕,听她道:“秋夜后继无人,你现在还不能杀他。”秋老夫人微一愣神的当口,兰兮已经得手,然后迅速拉着秋夜往边上退开,几乎与此同时,端云的双掌已挟风而至,这一招端云挟着怒焰志在必得,谁料千钧一发之际,横里忽然有道丽影斜刺过来,将他的掌风引开,同时有个娇脆的声音道:“端云且慢!我先问一句话。兰子,问到了么,她是怎么害你兰婆婆的?”来人正是燕珠,她拦了端云一掌,随后与他同时后撤,彩蝶般的在空中打了个旋后俏生生落地站定,而后望向兰兮,只待她一给出肯定的答案她便与端云联手将水氏这老太婆给灭了。 哪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兰兮又落到秋老夫人手中。 “你与兰兰是什么关系?”秋老夫人几乎贴上了她的脸。 “我是她养大的。”兰兮平静地道。 兰兮话音方落,便觉脖颈处骤然一窒,紧接着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拖着激射了出去,同挟着她的秋老夫人一起如离弦箭矢,闪电般地狠狠坠向那水池。 ------------ 第七十八章 守护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端云心胆几裂,青了脸便追着二人弹了出去。 却无法后发而先至,加之秋老夫人占了地利之便,本就离那水池较端云近了尺许,这种时候在高手之间也就是毫厘之争,因此,端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秋老夫人一边摁着兰兮往池水里坠沉,一边挥掌击向方才被他削去一截的那圈圆石环,那圆环这一侧受到重击,轰的一声便往水中沉去,同时,另一侧则由水中升了出来,像个帽子一般飞速翻盖过来。 不过是一瞬间,兰兮被投到水中不见了人影,那翻过来的石帽子即将合上;不过只差了半臂的距离,端云无法将兰兮夺回,无法阻止秋老夫人启动机关;他只来得及在石帽子坠下合上的前一瞬,飞扑向那不足一尺高的缺口,贴着水面冲了进去,石帽子擦着他的左肩重重地合上了。 眼前漆黑,耳旁紧痛。 “小兮――”端云划着水,四下摸索了三两下,定了定心神,深深地吸一口气,便猛地朝水中沉了下去最散仙最新章节。 兰兮被丢到水中的时候,几乎立刻便窒晕了,先是脖子被钳制,接着又完全没入水中,她胸腔里哪有富余的气息。她本就不会凫水,充其量只会一点闭气,这次又没能提前蓄气,且又在入水的时候一直被人摁住头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因此,她残余的那一丝意识,也只能是无能为力地任由身体往水下沉。 这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水中那些恶心的老鼠,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仿佛听到了一些水声,嗯,还能感觉到水波浮动的轻击,大概。是那些老鼠来了,四面八方地来了……兰兮闭上了眼睛,当自己已经死了。 朦朦胧胧,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手,然后又缠住了她的人,缠得她越发地透不过气,越发感觉离死不远了,她只是僵着,已无法去辨别缠住她的,是水草。还是什么别的,这样倒也不错,分不清便不会有恶感。她意识混沌地想。 忽然,有什么贴到了她的唇上,她不由心中一怒,意识稍清明了些,便用力地抿紧了唇。哪知,唇上忽地一痛,她忍着,仍紧紧抿着,可紧接着,又是一痛。她到底没防住,张开了嘴,同时强烈的恶心感令她的神智又清明了几分。这水得多脏啊,她居然要给喝到嘴里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唇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有脏水进来,反而。有股暖暖的气息游了进来,像山泉一般清冽甘甜。淌向她闷得发痛的胸腔,如同久旱之地乍逢甘露,她立刻感觉到了松快和幸福,便不由自主地撮唇又吮了几口。 端云潜入水下,凭感觉循着动静找到了兰兮,害怕失去的恐惧令他不及多想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缠住。她失踪了一日一夜,他深觉从来一年也没这么长过,待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又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他真是很想把这个鬼地方给掀了!“丫头,你最好给我好好的,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手越发抱得紧了,一边划着水往上游,却感觉怀中的她越来越僵硬,知道她是气息用尽窒住了,必须得快点,不然她支持不住了!他心里想着,便愈加大力地伸腿舞臂,可是上浮的速度仍然有限。他急得干脆停了下来,方才划水的那只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扣住,低了头便去寻她的唇。仿佛练了千万遍,黑暗之中,他的唇准确地冲破冰冷的水触碰到了她同样冰冷的唇,因为心里着急,他直接就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她吃痛,却紧咬牙关,他只得再次下牙,这次咬下去,鬼使神差的,他不由自由地吮了一口……她松开了牙关,他忙紧紧贴上去,渡了气息过去,她的身子渐变得柔软,她的手缠上他的腰,他们就这样气息相缠,缓缓地往上方飘浮。 扑―― 二人浮出水面。 端云缓缓地退开一点点,只一点点儿,以致,他说话时,唇不时地仍能碰着兰兮的唇。即便是这样,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移开的。 “小兮,小兮,是我,你听得到吗,你,说句话,好不好?” “乖,别让我担心。” 又将她抱紧了一些,手心贴着她的背心,将真气徐徐渡过去。 “小兮,你再不吭声,回头小心我罚你。” 恶狠狠的话音越说越低,说到后面,他的唇已贴到了她的唇上,未完的话音在唇瓣间低徊,宛转。 其实,浮出水面正常呼吸了几下之后,兰兮便恢复了神智,只是乍一醒来,便察觉到她被人――好吧,她知道那是端云,她被端云那样紧紧地搂在怀里,又听到他不时来一句那样的如同在她耳边吹气一般的话,她一下子就有些不知道该怎样“醒来”。及至她终于打算哼一哼表达状态时,忽惊觉他竟压住了她的唇,这下,连哼一哼都不能够了,叫她怎么办呢? 端云先着唇唇相触,继而是含,随之是吮,又含又吮之后,再轻轻相触,不知过了多久,才不知是心满意足还是意犹未尽地轻轻叹了一声,又退开了一丢丢,“你醒了,是不是?” 脸啊,手心啊,背啊,凡是兰兮能感觉到的地方,似乎都热了热,她窘得一动也不敢动智逗王府全文阅读。 “怎么不说话?”端云动了动,凑到兰兮耳畔,仿佛能感觉到她耳垂发烫的热度,不由心情大好,低笑出声。 端云的气息,他胸腔的震动,他缠在她腰上的手,兰兮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他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弄得她好生地不自在。她知道她该赶紧说点什么,不然这气氛会越发怪异,可她,就是拿不准说话的基调啊,她害怕一张嘴,会发出陌生的不受控的声音来,那还不如不说呢,想着,兰兮便懊恼地闭紧了嘴。 久不见回音,端云不免又有些急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冷?还是哪里伤着了?”说着便急急地伸手往兰兮身上探寻过去,竟是真的急了。兰兮,便不好再装聋作哑了,好在这时唇齿是得闲的,便如先前所计议的,启唇轻哼了声,哼完又紧着轻声补了句:“我没事。” 端云长吁一口气,头一低,垂靠到兰兮肩颈上,“吓死我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兰兮强忍着没有躲开,端云如此待她,她心里不是不感动,可更加不自在,除了小玄,她不曾与人这样亲昵过,也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当然,之前同秋夜那样,她倒是毫无负担,因为知道是在作戏,所以感觉挺自然。她左右动了动,想从端云的臂弯内退出去,也如他一般靠在旁边的石壁上,方才她悄悄地摸到了,可她才一动,便收到了端云的警告。 “别动!”端去将试图往外滑的小身子往怀里圈了圈牢,这丫头才恢复一点力气就想着要逃开,真是欠收拾,他心中不满,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嘴一张却变了味儿,“乖乖地待在我这儿,嗯?” 那一声尾音儿,拖着兰兮心底颤了几颤。 “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她只得很忧虑地问。 “无妨,外边的人会想法子的。”端云浑不在意地道,又安抚般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那手,顺势便摸着她的秀发一下一下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忙伸手往她头上摸了摸,才暗自点头,很好,竹簪在,他送的青玉簪也在。“别胡思乱想了,就算弄不开机关,这才多大点石头,炸开便成。来,你这么靠着,是不是舒服点?”他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背靠在他胸前,他由身后环着她,这感觉很好,心里像被填满了似的。 还要多久才能将他们救出去,端云全不在意,他包住兰兮的双手,将内息化作涓涓细流输给她,只要她好好的,早点或晚点出去有什么要紧。 兰兮自然觉得早点出去很紧要! 她昏不过去,又淡化不了周身的感觉,唯有极力转移注意力。 “兰婆婆,还有秋夜的爹娘,都是秋老夫人害死的。这次,她又想害死秋夜,嗯,她答应了秋庄主让秋家血脉不断,所以那样设计秋夜,计划待他有了孩子再除掉他……”兰兮干巴巴地说着。 端云很怡然,时而应一句,对她话中的那些事并无多大兴趣,让他觉得享受的是,她在这里,她在说话。 兰兮只顾一句一句地说着,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心中已没了那些忐忑不安,气氛竟从怪异变得轻松自然。 “只因为没有孩子,就变成了这样。”兰兮轻叹一声,感觉说不出的怅然。 端云却道:“不关孩子的事,她就是贪心。” 这话兰兮也同意。 只是,一口气还未叹出,头顶上的石帽子忽然被重重地一击,瓮中余音袅袅,刺耳挠心!端云拉过兰兮道:“他们要动手了,吸气!” ------------ 第七十九章 清算 兰兮忙深深吸气,再吸。 然后,被端云拉着沉入水中。 “受不住了就告诉我。”入水前端云道。 此话入耳,兰兮蓦地想起不久前在水中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吸到的那甘冽的气息,她似乎,还缠着人家猛吸来着,这么想着,虽是在凉水中,兰兮仍感觉一阵阵脸热。 端云一手揽着兰兮的腰,将她护在怀里,游鱼一般地往水底潜。 方才外面的那下击打,是警示,表明他们要动手了。 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用炸药,多少会有些冲击传进来,越往下越安全。 只是担心在水里待久了兰兮会受不住,这么想着端云搂在她腰间的手不由紧了紧,不知她怎样了,要不要给她渡气呢……却感觉她在她手背上写字,顿时,软软的指尖像小虫子一样咬得他心里乱乱的,险些没弄懂她写的是什么,待回过神,知她写的是“我还好”。这时上方传来一声闷响,除了声音,水下倒是波澜不兴。 “公子,可以上来了――”是长胜四平八稳的声音。 端云只得返身往水面游。 因为有亮光透了下来,返程既顺利且快速。 便是在他们方才栖身的地方不远处,开了个小洞,能容一人通过的大小,大概听到了动静,有人靠了过来,“还好么?”是秋夜。 “嗯。”端云应了一声。 秋夜迅速退开,将通道让了出来。 端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抓好了。”然后自己先爬了出来,再探身将兰兮拉出来,扶住。“公子,这是方才派人去取的。”长胜双手奉上一物,端云抬眼一瞥。见是自己的外袍,遂暗自点头,满意地拿过来将兰兮裹住,这下顺手便将她搂住了。 这边长胜又递过一件外袍,自家公子却眼角都不抬下当未看见,只得闷笑着收回。 话说秋老夫人启动池中的机关之后,即刻纵身飞出去,直接就撞到了燕珠手里,被她点住软倒在地,其实这时即便燕珠不出手。她也得瘫下去,她身上兰兮刚刚下了毒了。然后燕珠等人忙着想办法救端云二人,没工夫理她。秋老夫人便一直躺在那里,这时人救了上来,燕珠得空便瞅了她一眼,这么一来,她默默进行了这么半天的小动作便无所遁形了。秋老夫人身子和手脚不能动。头却可以稍为活动,这不,她一直垂着头用牙齿刁着挂在她脖子上的细绳,都快咬到绳下坠着的金哨子了,却功亏一篑。 燕珠眯着眼笑了,“老夫人这是要找墨衣卫来对付咱们么?” 秋老夫人丢开即将到嘴的金哨子。缓缓抬起头,异常愤恨怨毒的目光便投到燕珠身上,盯了片刻。阴阴地道:“老身是长阳贺兰氏庇护的人,若就这么死了,你不会有好下场。” 燕珠闻言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末了,扬声道:“墨十一。你说说我会有什么下场?” 却见黑影一闪,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墨衣卫。行至燕珠跟前抱拳躬身道:“属下不敢。” 墨衣卫以属下自称,不用说,燕珠乃贺兰家的人自是无疑垄断异界最新章节。 端云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如此,有些事便说得通了,譬如,墨衣卫何以会离开秋水庄,其因由自然不是听水氏之命前去保护苍戍,而是撇开水氏,令燕珠便宜行事,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秋老夫人却极为震惊,对着燕珠像见了鬼一样,“你竟是贺兰氏之人?不可能,这不可能!” 燕珠依然在笑,眼神却寒凉似冰,“不仅是我,三十八年前,你还见过另一位贺兰家的姑娘呢!” 秋老夫人扭曲的脸上多了丝迷茫。 “她的小名叫作……兰兰。” “什么?兰兰是贺兰氏的人?”秋老夫人骇然瞪大眼,眼神凌乱,“这不可能!怎么会呢?兰兰怎么可能是长阳出来的?” 燕珠脸色一正,美艳不可方物的娇颜上顿时浮出一层凛冽之色,令她看起来有种异常尊贵的威势,“这笔帐你欠了贺兰家三十几年了,是时候清一清了。” 秋老夫人闻言神情虽颓了一下,但随即便现出无所谓的神态,便是一副我已是冗命一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了。 端云忽然道:“苍将军遭北冥暗算,中了暗夜之毒,早已过了七日,如今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秋老夫人还来不及有何表示,便听燕珠凉凉地道:“便是救得了,也得把它变成没得救。云城镇北将军府是吧?我记下了,母债女偿,天公地道。” 二人一搭一档,直戳秋老夫人这后半生紧紧护着的心肝宝贝。 以往,这便是她的软肋,不得已时,她一定会妥协。 可是不知为何,此刻被人戳到这里,虽说依然会钝痛,却再激不起任何奋而相争的念力了,大约她真的是老了累了,连妥协的力气都没有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真个给她们招了祸事,也只当是这把老骨头对不住她们了,谁让她们是她的孩子呢。 这一刻,秋老夫人竟想通透了,完完全全释了护犊子的执念。 无欲则刚。秋老夫人早看淡了生死,所牵念的,一是秋水嫣那一脉,二是对亡夫的那一诺,眼下,前者她放下了,后者,在她对兰兮下杀手之际怕是也放弃了,那么现如今,要清算她倒还真难办了。 燕珠眼中一寒,扬手打出一枚透骨钉。 透骨针穿过皮肉扎进骨头,以及骨头开裂的声音清晰可辨,可秋老夫人眉都未皱一下,神色反而越发淡和。 如同面对一只没有七寸的毒兽,虽可以将之乱刀斩死,但一则少了踩其七寸的快意恩仇之乐,二则未免也让其死得太痛快了些,怎么想都是一口悒气憋在胸臆。 燕珠恼得想一脚踹死她,只嫌脏了自己的脚。 仇人恼了。己方自然就好。 秋老夫人歪斜地卧在地上,本是狼狈,此刻却分外地怡然,她甚至笑眯眯地看看燕珠,又看看端云,兰兮,以至秋夜,眼中带着怜悯、嘲弄或者说挑衅的光芒。 换个角度,仇人爽了,己方自然就憋屈。 燕珠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可眼前这个亏却只能毫不含糊地咽下去,不然能怎么着,耍狠人家不怕。软刀子人家也不在乎了,还能咋地? 真真气死人了! 端云倒无多大感觉,对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无谓费神,何况他还全副心神留着兰兮的一呼一吸呢术士皇族。见着她淡淡的,担心她累着;见她若有所思,又怕她伤怀,他忙着哩。 至于秋夜,身上的伤无事,心上的伤正在纠集。更要紧的是,他叫了近二十年祖母的人,却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对他至亲之人所做的那些事,他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他没有妇人之仁,也没有那些所谓的伦理之束,他只是,既愤怒又茫然。不知要将她怎么样,才能将心里那片皱皱的血肉抚平了。才能跪在爹娘坟前,堂堂正正在叫一声“爹”、“娘”,说一声“孩儿给你们报仇了”,才能替祖父祖母立了牌位,心中无愧地上一柱清香,告慰一句“走好,安息”。 “呵呵……”秋老夫人笑起来,面带着几分古怪的神秘,望望燕珠,又望望兰兮,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们!当年我废了兰兰的武功,毁了她的容貌,她成了狗都不愿搭理的废人了,我懒得杀她,就将她丢到了乱坟堆里,让老天自己来收她。不过呀,把她丢过去之前,你们猜猜看,我做了什么?”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自己身上,那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憎恶,如同看地沟里的老鼠一般,这样的注视让秋老夫人越发兴奋,而享受。她满意地环视一周,把目光落在了表情最狂怒的燕珠身上,缓缓地道:“我找了一堆又丑又臭的乞丐,好好地,招呼了兰兰一宿,呵呵,这个贱人,成了最臭最臭的破鞋了,到了阴曹地府看到了夫君,她也得绕着走……” “我杀了你这个毒婆子!”燕珠狂吼一声,合身飞扑过去。 “慢着,我有话说。”兰兮忽然道。 兰兮的声音不大,却让燕珠硬生生退了回来,扭头红着眼睛道:“有话快说,这婆子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兰兮点点头,缓缓地向着秋老夫人走去,端云亦步亦趋。 “老夫人。”兰兮停在秋老夫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神色是一贯的淡然,又带着浅浅的悯然,“落水前我把过你的脉,你知道么,你是中了毒,并非不能生育。” 秋老夫人至刚无敌的脸上,先是惊愕,继而是不信,接着是嘲弄,她道:“你当老婆子是三岁小孩吗,拿这种话来诓我,以为我会上当?做梦!” 兰兮只道:“我在焰宫十年,身无长物,只毒之一道尚有几分拿手,我不会看错,更不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你爱信不信罢。”说罢转身欲走开。 “不可能!这不可能!”秋老夫人目光渐狂地攫住兰兮的脸。 兰兮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秋老夫人脸色变幻,终于龟裂成伤痛狂乱的表情,她冲兰兮嚷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看了那么多大夫,没有一个人这么说过!” 兰兮不言。 “你倒是说话啊!”秋老夫人厉声道。 兰兮便道:“是幼年时中的毒。” “幼年?!”秋老夫人倏地直起身坐了起来,满目赤红,“定是三姨娘,定是她们母女!贱人!贱人!贱人――” “这毒,却也易解。”兰兮仿佛随意,又带些傲然地道。 秋老夫人如遭雷击般猛地一震,双眼如有血焰涌动,“你说什么?” “这毒可以解,解了就可以生儿育女了。”兰兮看着她的眼睛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秋老夫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而是喷了口血出来,她瞪着眼直挺挺地倒下了,眼中淌出两道血泪,狰眼不合。 ------------ 第八十章 作结 燕珠美目圆睁,望着方才还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嚣张得不得了的水氏老太婆,如今已血泪长流死不瞑目地死了个透,红唇慢慢张至樱桃状,一副不可置信又痛快无比的模样。 “哇!”燕珠一般不会这么不淡定,她一向是走淑女路线的,这回实在是太喜出望外了,她扭头两眼闪亮地望着兰兮,“兰子,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想起这个来了的?真真是一下戳中水氏的死穴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方才还险些被她给气死!不过,话说你的医术也太了不得了,这样陈年烂谷子的毒你居然一摸就知,啧啧,还用得正当时候,姐姐真是佩服死你了!” 端云抿着唇笑得极矜持,那闪闪发光的眸子却表明他很得意,好象燕珠佩服的人是他一样,比起来兰兮就算得上云淡风清了,她看了燕珠一眼,表情有些无辜,“方才我忙着给她下毒,哪顾得上摸她的脉。” “什么?”燕珠惊呼一声,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很欢乐,很不淑女。 端云也咧开嘴笑了,暗道,他家小兮就是厉害,轻描淡写一招致命,兵不刃血,又痛快又淋漓,哈哈! 连秋夜也笑了,看向兰兮的目光分外复杂幽深猎爱游戏:首席,别玩了!全文阅读。 燕珠笑完了,再看向兰兮时,一点未掩饰眼中的激赏之意,她道:“你值得我兰燕珠欠你一个人情。”说这话时,燕珠唇边虽又挂上了那招牌似的魅惑的淡笑,她眼内的光芒却表明,她是极认真的。这是一个承诺,是她兰燕珠给的,也是长阳贺兰氏的承诺。 长胜飞快地看了兰兮一眼,暗道姑娘果然了得。这么着就让贺兰氏欠了人情。有了这份人情在,以后哪怕是在云城,也会让人高看一眼的啊!姑娘看着倒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却有这样的能耐!方才那样的法子真是妙绝,还有,她那睁着说瞎话的眼神神态,也值得借鉴……长胜的眼光不由得再次向兰兮飘过去,打算趁热好好借鉴借鉴,却立刻被自家公子两记眼刀子逼回,他虽求学心切。却也不敢直掠自家公子锋芒,只得瑟缩向后低垂了眼暗自揣摩。 兰兮却摇摇头,“不必。”她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想起兰婆婆,心中难过,少少地替她出口气罢了。比起逝者,活着的人更重要。兰兮看向秋夜,正想说话。脚下忽然猛地一震,同时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以及接踵而至的巨大轰塌声。端云瞬间黑了脸,咬牙道:“该死!是战五!立刻出去!”边说着边搂着兰兮往外退,战五那货疯起来真能把这山给平了! 外面轰塌声一阵一阵的,时时有碎石乱飞。巨石直落。 “等一下!”兰兮忽地叫着,望向身后紧随而至的秋夜,“你爹娘。还有祖父……” 秋夜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一暖,忙道:“你放心,已安排好了。” 兰兮却一把拉住秋夜,急道:“你还记得我们待过的那间房么。快点带我去!” 秋夜愣了下,随即伸手去牵兰兮的手。眼下整个山洞摇摇欲坠的样子,不时地有石块掉落下来,堵得路不好走不说,身手慢点还会砸到人,兰兮这一日一夜都没休息过,方才又在水下泡了近半个时辰,有他护着肯定好走些。谁知,秋夜伸出的手却落了空,因为兰兮已被端云拦腰抱起,见秋夜望过去,他甚是不耐烦地催促:“你在前面带路,快点!” 那姿态,那神态,那语态,分明就是在给兰兮贴标签呢。 秋夜眼中一黯,终是什么也没有分说,依言转身迅速朝那间“喜房”奔去。 这种时候,不是意气之时,端云可以任性而为,他不会。 闪闪避避,终于到了。 端云才一松开手,兰兮已冲了出去。因为头顶的山石被炸开了部分,便有光线透了进来,兰兮很容易便找到了之前出门时绊到她的地方。她蹲下去用手左右摸了摸,又摁了摁,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她手下的这处石头果然比旁的地方略高一些,而且,高出的那层并不是石头本身,而是用旁的材料加上去的。“有刀吗,端云?”她知道秋夜没带这些,便直接叫了端云,端云却不管,先就翘了唇角,利索地抽了随身的匕首出来,却没有递过去,而是道:“我帮你?”“不用。”兰兮拿过匕首,细细地沿着高出的边缘划了划,几下之后,似乎感觉匕首尖插到里面的空间,便用力往上撬了撬了,只听“嘣”的一声,上面那层便如盖子般地脱落了。果然如她料,里面是空心的,藏着东西呢,兰兮伸手将那件物品拿起,边起身边道:“好了。”话音未落人已被端云抱起飞奔了出去。 冲出来之后,落脚处赫然是那天夜里兰兮上山的地方,骤然而至的阳光令兰兮眼睛一痛,在闭上眼睛之前,端云的手已经附了上来,“眼睛先闭会儿。” 秋夜强压住心中浓浓的期待和落寞,站到前方指挥起来。以后秋水庄便真正压到他肩上了,比起以前,感觉多了份轻松,亦多了份沉重。 兰兮却是真的感觉到了轻松,这事算是了结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小玄了!当然,如果此时端云肯放开她的话,她会感觉更好,大太阳底下,众目睽睽的,她又没伤没病,总让人抱着也不像话。 “我可以了,你放我下来吧网游之决战巅峰全文阅读。”兰兮拉开端云蒙在她眼帘处的手。 谁知端云跟没听见似的,自顾地抱了她大步往前走,走了十来步远,才发善心般地交待道:“这里秋夜会善后,你要马上休息。”兰兮便算了算,这会儿秋雪和司愈肯定忙着,也没空帮她安排,她倒是可以趁着这个空儿去将收拾一下,沐浴更衣,再将随身的东西理一理,至于休息倒不必了,待会儿上了马车再补也不迟,小玄一定等急了,越早出发越好。 端云一路将兰兮抱回了霜院,也不知麦冬怎么机灵成这个样子,居然已经给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端云毫不客气地直走到浴桶旁,才将兰兮放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兰兮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略收拾了下,倦意却涌上来,想想外面乱成那样,恐怕一时半会儿秋夜他们也脱不开身,便索性上床歇了歇。 好似睡了没多一会儿,便被一阵高亢的响动惊醒。 “啊!救命!救命啊――” 这声音竟是屋顶上传来的,兰兮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自己是醒了,还是仍在做梦。 “闭嘴!下去!”另一道压低的嗓音,却是端云。 兰兮走出房间,便见有道人影从房上飞了下来,落到她面前,呜咽一声就往她身上扎,兰兮忙移步往后躲,却没能躲开,愣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端云也眼睁睁地看着兰兮被战妮抱住,直气得七窍生烟,那掌风就想招呼上去,偏偏战妮贼精,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看似毫无章法地靠着兰兮又扭又跳,却始终让兰兮挡在端云可以出招的方位,令端云越发暴怒三分。 “姐姐啊,你再晚点出来,就再也看不到人家了,人家要被端给灭口了,呜呜……”战妮秀发凌乱,丽衫破败,令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越发美得让人想叹息。兰兮叹了口气,将说着说着就往自己身上靠的泪美人推开一点,再推开一点,然后看向端云。端云被兰兮这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咳了声,方拿着腔调道:“别闹了,我不追究便是。” 战妮却不依,恍似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呜呜直哭:“人家到底做错什么了?不就是炸了座破山么,至于嘛?就喊打喊杀的,也不想想人家这也是想帮你,不然人家干嘛要吃这个苦受这个累,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人家的牺牲也很大的好不好……” “你那是帮忙?再晚点出来都要被你给活埋了?”端云吼道。 “呜呜……你又凶人家……”战妮又往兰兮身上腻,兰兮头痛地看向端云,端云咬牙道,“天香丸。” 战妮仍呜声绵绵。 “二粒。”端云声音又重了几分。 “呜呜……” 端云哼了声,没再往上加价码。 “三粒。”战妮呜咽声嘎然而止,甩出这两个字,见端云没吭声,便欢呼一声,立时笑容可掬,亭亭而立。 兰兮吁了口气,别看战妮顶着那一身狼狈不堪,那气息却是真正的馨香馥郁,俩人靠这么近,兰兮嗅觉格外灵敏,只觉得熏得不行。 这时便见长胜走了过来,禀道:“秋公子来了,在书房候着,有要事同公子和姑娘相商。”话未说完长胜被自家公子的眼刀子弄得十分莫名,只得眼观鼻鼻观嘴地返身在前领路。 端云想的却是,这不长眼的长胜来得真不是时候,再早个一时半刻的,他家公子就不会被战五那货敲诈得这么憋屈了。 ------------ 第八十一章 将离 书房内,气氛极凝重。 秋雪低着头走到兰兮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兰兮脸色倏变,失声道:“小玄怎么了?” 端云急忙越过战妮抢上前,面含忧色地看着兰兮,轻声道:“你先别急,小玄不会有事的。” 兰兮有些怔然地扭过头,“你也知道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端云眼中闪过一丝紧张,说话都有几分不利索了,“那个,就是烟雨阁那事的第二天,不,我是第二天早上收到消息的,而小玄是前一天晚上出的事。” 兰兮想了想,那天吃完早膳,端云急急忙忙出去了。 “你那时出去,就是为这事?” 端云点点头。 兰兮默然不语。 秋雪便道:“原本,我们将小玄安置在八音楼,那里既隐秘又安全,一直都无事,可五月二十五那日,也就是烟雨阁出事的那天,风五爷突然盘查八音楼,底下的人只得带着小玄撤了出去,谁知下午才挪出去,晚上便出了事。跟着的那两个人只是被弄晕了,倒没什么事,醒来就发现小玄被劫走了,现场,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秋雪是个爽利的性子,她自知此事极对不起兰兮,话说完了,便伏下去朝兰兮磕头,告罪之类的毫无用处的话一个字没有,她很清楚这事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自有秋夜端云他们去管,她连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怕都没有了,倒是磕多几个头实在些。 不早不晚这人才一挪出来对方就出手了,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怕是一早便盯上了,这是冲着小玄或者还有兰兮而来的。 那便只有焰宫了,可是…… 听秋雪提到风五时,端云微微撇过头农女修仙全文阅读。俊脸上浮出一缕尴尬之色。风五是听命行事,而下令的那个正是端云自己,也就是说,若不是他插上这么一手,小玄一直待在八音楼,可能便不会出事了。不过,他不后悔这么做,若非如此,他如今的日子指不定有多难过呢,这么想着。端云的眸光便又移向兰兮,却蓦地发现战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惊之下忙缩回了目光。才一撇开又觉不妥,遂又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战妮几眼,方敛了心思道:“小兮,你可知小玄还有没有别的亲故?” 兰兮略惊,望向端云。 “这事倒也不是全无头绪。虽则对方的背景还没查到,但已能确定小玄是被带着往云城方向去了。” 兰兮闻言,心中莫名地松了松。小玄虽从未向她提过他家在哪里,而他言语中也提及过不少地方,但独有云城,他说得最多。似乎他对那里挺熟悉的,他还一直说要带她去云城,他若有家人。倒是极可能是在云城的。兰兮心中定了定,又念及,每次小玄出事她都会心有所感,这次倒没有不好的预感,嗯。小玄应该是安全的。兰兮这边正想着,却听端云道:“对方并无要加害于小玄的意思。你且放宽心,一定能将小玄平安地找回来的。咱们明儿就启程,回云城去。”端云说完,便有些紧张地看着兰兮,待见到她点了点头,心中顿时生出一片欢喜,只慢慢咧开了笑容看着兰兮,也懒得理会耳边蹦出来的战妮的那一声大大的冷嗤。 其实,端云话中所蕴藏的意思兰兮并没有太听进去,她真正听进去的意思只有一个:赶紧去云城。 既要离开,这里的事也该作个了结。 有些事,是她必须要做的。 兰兮便掏了块折成四四方方的绢布出来,递到秋夜面前。 秋夜眼中一亮,看向兰兮,带着不敢置信的迟疑道:“这是……” “你爹娘留给你的。”兰兮微微一笑。 那时兰兮冒着危险要回去,秋夜知她定是有要紧的事,那一刹那间也想过,是不是爹娘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竟是真的!秋夜指尖微微发颤,轻轻地托住那方绢布,盯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打开。绢布里面包着一块小小的金锁片,他将金锁片拿起,紧握在掌心,慢慢地展开绢布,只见上面写着满满的字,最上面两个字晃花了他的眼,那是:吾儿。秋夜眼眶发烫,忙将绢布折起,放入胸前贴身收好,这会儿,他没法去看爹娘留给他的信。 秋夜这是近乡情怯了。 端云了然,拍了拍秋夜的肩,还未说话,却瞥见兰兮又拿了块折得四四方方的东西出来,递给秋夜,却是几页纸,是信?端云顿时面色一紧,死死地盯着那个四方块,恨不得将它盯焚了才好。 秋夜看到兰兮又递了信样的东西过来,心中却是一沉,她,终究要丢开他离开这里了。自兰兮手中将信纸接过来,缓缓展开,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之后,秋夜心中的感觉有些迷茫,也不知这事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那纸上写的是几张药方。 “这几张方子,你先找着药材配齐了,再按上面的方法服用,不出三个月,你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兰兮道。 秋夜怔了怔,还未说话,一旁的燕珠倒插话了,“你是说三个月后我这表哥成亲生子都无妨了?”燕珠这话却是表明,她亦知道秋夜所得的那种“怪”病。 秋夜这病不用说定是秋老夫人的手笔,燕珠之前与秋老夫人混在一起,知道这个倒也不稀奇,只是她如何与秋老夫人混到一起去的呢? 端云问了出来。 燕珠嫣然一笑,“水氏请千机门的人来色诱秋家公子,我便来了猎食都市全文阅读。” “你是千机门的人?”声音未落地,端云衣角一飘人已闪至五尺外,顺带地连兰兮也拖走了,然后拿眼扫着燕珠,那嫌弃的模样跟当她是瘟疫一般。 战妮却欢呼一声扑至燕珠身畔,拉着她道:“姐姐,失敬失敬!你看看我,你看,我长得也挺**的是不?你介绍我加入千机门吧,好不好,姐姐?” 千机门,是江湖上近两年崛起的一个神秘门派,据说门中人不论男女,皆有一副妖孽般的能魅惑众生的容貌和作派,而他们,也不介意用这美皮囊去做任何事,上至杀人夺命,下至陪吃陪玩,中间又有探个消息设个局什么的,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只要你出得起他们开的条件,他们就豁得出去给你办事。 一群疯子!也只有水氏那个疯婆子会信,要说千机门肯杀人啊色诱什么的,端云都信,但像水氏要求的这种,诱了人还管生子,而且孩子还没生孩子爹就逃不出个死,恐怕连做寡妇的资格都无,这种事千机门也肯干,那他们不是疯子,是傻子! 燕珠仿佛猜到了端云心中所想一般,莞尔一笑:“水氏肯相信千机门,说明我们千机门脱俗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端云无语了。 燕珠笑得愈发娇艳动人,她对战妮道:“千机门的人从不白受支使,我有个条件,你若能做到,我便让你加入千机门。” 战妮越发兴奋:“姐姐你说!” 燕珠便往远处溜了一眼,“我要她入千机门。” 战妮顺着燕珠眼风看过去,即刻点头如捣蒜,口中道:“这主意好,即便姐姐不说,我也会邀她一起的!”说着便向兰兮飞扑过去,那边端云早准备了连环夺命脚等着呢。早在燕珠跟战妮谈条件时端云心中已警铃大作,待见到她眼风扫过来,便黑了脸想拔刀子了,战妮这番过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滚!”端云吼道,又踹出一脚,战妮一时失察,差点被他踢到,顿时把一旁的长胜吓得心肝儿一抖,那位大祖宗要是把这位小祖宗给伤到了,他也不用活了!遂忙抖擞精神准备好随时送己身上去填夹心脚,顺便,在心中无比想念青石啊,遂决定,下次见了面一定提点他几句,别让他动不动就给公子发配了,这近身侍候的活真不是人干的。 战妮眼见着自己近不得兰兮的身,也只得暂时作罢,到底要向燕珠讨个准信:“姐姐可否宽限些时日?” 燕珠大方表示:“我方才所言永久有效。” 战妮便笑成了一朵花,缩到一边参禅去了。 端云正怒着呢,却又见秋夜朝兰兮望过来,立刻不争气地想起在山洞里见到的,他与兰兮十指相扣的情形,马上便如临大敌般地移步往兰兮身边拢了拢,冷冷地盯着秋夜,目含警告。 秋夜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和重重雾霭,既哀伤又坚定地落到兰兮的眼底,他道:“我想守孝,你说是守一年,还是三年呢?” 这话问的,瞬间便让端云气得说不出话了。 随他爱守一年还是十年呢,关兰兮什么事啊?他根本就是故意给兰兮下套子,瞅着兰兮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糊里糊涂的八成就得往里钻! 兰兮果然没有多想,就事论事地说了自己的建议:“不过是份心意,我觉得一年便好。” 自从知道了秋夜是兰婆婆的孙子,兰兮看秋夜多了一份亲近感不说,又有兰婆婆待她的恩情在那里,她心里便也当了秋夜如自家人一般。因此,她面对秋夜时,便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某种亲近和关心,她自己倒未察觉,端云同秋夜却感觉到了,前者以忧,后者以喜。 ------------ 第八十二章 离去 听到兰兮的回答,秋夜笑得温柔似水,“好,我听你的。” 兰兮又道:“兰婆婆,还有你祖父和你爹娘看到你过得好,也会安心,你对自己好,便是对他们尽孝了。” 这番话虽透着融融的关心,却也是告别之语,说有诀别之意亦可,所以,端云本来阴沉沉的脸便放霁了些,又耐了些性子等着猪星高照。 “嗯,待我将这里安顿好,便去寻你。”秋夜已行至兰兮跟前,微低了头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似什么也不需要说,她懂他,她一开始便懂他,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放任自己去信她,甚至去利用她,自私地将她拖进秋家这个漩涡里,他更自私地以为,他可以用其它方式补偿她,回报她。 兰兮摇摇头,“你得先服完药,确定身体大好了才能做其它事。” “那我服完了药再去,正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大好了。”秋夜便道。 端云绷着的脸又紧了紧,他怎么就觉得秋夜这话说得有那么些意味深长啊,惹人厌得很。 兰兮本是去留随意的恬淡性子,想说的事说完,自是再无絮语,当下便朝秋夜点点头,转而望向燕珠,“小康?” “他们一家去了长阳。”燕珠笑道,“欢迎你随时去看他。” 端云马上哼了一声,凑过去轻声道:“你要是不放心他,我们带他去云城好了。”带着那个小鬼,总比让兰兮山长水远跑去长阳好点,就算是将来他陪她游山玩水,也要略过长阳的地头,千机门?哼! 兰兮只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答的哪个。或是两个都答了。 燕珠是真喜欢兰兮这性子,看着温淡无争,却极重情护短,胆略见识都有,是个明白人。可见当初选了她来作饵,是极对的!燕珠一边满意着自个儿眼光卓绝,一边又想起这事上自己确是亏欠了兰兮的,好在她果真如自己所料一般,不糊涂,听了那些公子钟情呀飞上枝头上之类的传言。并未一头栽进去,嘿,反倒是自己那表哥像是假戏真唱了。不管怎样。欠了人家的便得偿。“兰子,这个你拿着,若有事,就到有同样标记的铺头去……自然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最末一句燕珠是贴到兰兮耳边说的,说完美眸似笑非笑地瞟了端云一眼。直接将信物塞在兰兮手心,没让旁人见着分毫。 端云十分郁结,他真心不想兰兮同燕珠扯上关系,可这人身后虽有个不要脸的千机门,但同样有无比强大的贺兰氏,兰兮有这份关系。也算是有一道极大的庇护了,他不能阻止! 端云这副内伤难言的模样,燕珠看得十分开怀。不过,转念间她不由一叹,精致的柳叶眉微微蹙起,“可惜了,我得先回长阳一趟。不然随你去云城该多好。哎,要不。我给你两个墨衣卫吧,有他们照应着,你找人也安心几分,至少,万一踩上了地头蛇,倒是方便趁手趁脚地踩死它。” 这话又是冲端云去的,即便没说他是地头蛇,起码也暗讽了他压不住地头蛇,让兰兮这一去有踩上被咬的危险。 端云依旧吭不得声,明摆着的,有墨衣卫跟着兰兮,是好事,他虽会守着她,可难保有他看不到的时候,云城可不是梧州城能同日而语的,在秋水庄都差点给水氏钻了空子,更何况侯府那样水深的,端云眼神冷了冷,有没有墨衣卫,他都得再细作安排,得马上给山上传信了,最让他放心的始终是那里的人。 “多谢你的好意!”兰兮笑笑,“不过不必了,我能护得住自己。” 燕珠想了想,点点头,秋水庄现今的这支墨衣卫,待的日子最浅的人也有五六年了,如今事了,总得让他们回家看看,还得让他们认认贺兰自家的人,免得又像当年,因为不识,眼睁睁地看着五姑婆被人欺负死了。唉,当年五姑婆也是故意隐去了行踪,不然何至于含冤莫白这么多年,便是她不愿,贺兰家也必会为她讨个公道,说不定,表叔和表婶便不会…… 当一切终于告一段落,端云揉揉发酸的脸,笑了。 “我们去外边走走。”他牵住兰兮的手,只觉得乌云尽散,神清气爽。 兰兮却站着未动。 “怎么了?累了吗?”端云偏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即轻声道,“是我糊涂了重生之坑王还债系统全文阅读!那咱们就在院里坐坐,喝喝茶,吃吃点心和果子,歇一歇,可好?” 兰兮确实有些累了,不过,若是端云给她一个人去旁的地方待会儿,她会歇得更好。 仍是西花厅前的那棵合欢树下,上次秋夜作画兰兮添香的地方,摆上了一张茶几,两把藤椅,兰兮被送入其中一把椅子上,她坐上去慢慢仰躺,舒服得想叹气。 端云走去另一边,看着兰兮微眯着眼,像一只冬日里晒着太阳的小猫,带着慵懒的惬意,看得他心里软软的,像注入了阳光撒入了雨露,又暖又爽,他也如她一般,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微眯了眼。只不过,兰兮眯着的眼,由合欢树上的红花绿叶缓缓下移,最后落于庭前,停在那片斜阳穿过枝枝叶叶透在地上的光影上,看着它时而静止时而摇曳。而端云,就只看着身旁的这一张面孔,那眉,那眼,那鼻子,那唇齿,那柔软的发丝,那素淡的衣衫,是这样淡然无华,却组合成令他目眩的所在。 “到了云城,你想住什么样的院子呢?”端云盘算着,还是先不要将她带回府为好,在别院里或是再置处宅子也行,反正地方得大点才成,亭台楼阁什么的无所谓,花园也可以不要,她喜欢种药草,只要后院能规整出药田,她住着就不闷了。 “我没想过。”她想住的地方,不是城里。她不喜欢人太多,最好是没有人的山谷,有泉有田,她种种药,炼炼毒,得闲去看看小玄,就挺好了。 端云弯唇,就知道她没想过,他便替她拿主意好了,反正肯定合她的心意就是。这些俗务,原不该让她操心的。 “小玄的事你不用担心,左右他没有危险。了不得咱们多花些时间罢了,总能找着的。” “嗯。” “你要是不着急,路上可以走慢一些,我带你四处转转。” “嗯……都会经过哪些地方呢?” 端云就一处一处说给她听。 他说得仔细,她听得认真。 他不时打量着她的神色。想着,她感兴趣的地方,到时候要盘桓一二。 她边听边记边琢磨,盘算着,哪条路好走,得走多长时间。 “累不累?”说完了。他问。 兰兮笑着摇摇头,眉间却带了缕倦色。 端云尽管意犹未尽,却还是按下心中欲说的万千言语。只道:“那你回房歇会儿,等下用了晚膳早点歇着,明儿一早咱就启程。” “嗯。” “哦,对了!”端云忽地坐起身,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兰兮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个给你。”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支玉竹。同兰兮的姆指差不多大小,玉竹上竹节、竹衣和刚刚长出来的竹叶都栩栩如生,看着就是一管小号的新竹,还多了些莹透的玉色。 兰兮诧异道:“这样的玉竹,长忧公子也给过我。” 端云鄙夷地哼了声,“他那个?比起我这个差了老远了!”忽然拉长了脸,“他给你玉竹了?” “我们在路上遇着,他见小玄病着,就让我们拿那个玉竹去找柴神医。” “就这样了?” “嗯重生之开心一生全文阅读。” 端云愣了下,忽地大笑起来。 长忧定是见了小玄,见人家的那身病态强过他自己的,遂起了嫉妒之心要将别人身上的病给拔除了!哈哈,这人病得没治了!端云笑着笑着,忽然又沉下脸来,有些期艾地望着兰兮问:“那个,小玄,他长得很俊么?”不然,也不会刺激到长忧罢。 “嗯。”兰兮看了端云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端云脸一热,瞪着兰兮道。 兰兮便撇开目光,又去看那支玉竹。 “那个,小玄,同我,你觉得,哪个更俊一些?”端云推了推兰兮,顺便将玉竹塞给她,然后豁了脸皮盯着她问。 兰兮看着端云,没作声。 “快点!”端云作势又瞪了一眼催促她。 此刻的端云,比那晚月色下的谪仙更多了几分令人眩目的颜色。 “你。”兰兮道。 “真的?算你有眼光!”端云咧开嘴笑了,兰兮遗憾地再次撇开目光,长得越俊的人傻笑时更让人不忍卒睹。 “这个竹符你好好收着,不许弄丢了。”端云又想起一事,“长忧的那个竹符呢?” “在小玄那里。” 端云满意地点点头,不在她手上便好。 一夜好梦过后,端云差点气疯了。 兰兮不见了!战妮也不见了! 端云马不停蹄一连追了五天,终于找到了坐在客栈里叹气的战妮。 “兰兮呢?”端云揪住战妮的衣领问。 “端,兮妹把我给甩了!”战妮眼中无泪,哭腔哀戚。 “好好说!”端云咬牙切齿地吼出这三个字。 “你是奇怪我怎么不叫兮妹姐姐了是吧?那是因为人家想了想,人家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姐姐了,倒是认了兮妹做妹妹好些。”战妮大眼扑闪,视端云杀人般的眼神如美景,不拖哭腔,那嗓音内外都透着快活。 “五姑娘,您就说说您认的妹子去哪里了吧!”长胜见自家公子都快气疯了,便抖着胆子插了句话。 战妮对着端云泛着青色的脸再仔细欣赏了片刻,才道:“兮妹可是用毒高手,我哪招架得住,一觉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端云黑了脸,挥手将身旁的桌子拍得七零八碎。 “你们住一间房?” 战妮很想点头,但又着实没胆,怕被端云给撕了。 “她大概今晚能到风州……” 话音未落端云已冲了出去,战妮摸摸鼻子,笑了。 (第一卷完) ps: 下章便进入第二卷家宅梦,情有毒钟。 回归云城,深宅大院,人情冷暖,小兮习得情之一字。 ------------ 第二卷 家宅梦,情有毒钟 ------------ 第八十三章 苍府 两个月后,云城。 将军府大艺术家。 大厨房门口,一个圆圆脸的丫鬟看着手中的竹篮顿足道:“这么少一点,大概只够做两碟,胖婶又要骂人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阖府的桂花前儿都被夫人拿去酿酒了,偏生今天菜牌子上又点了桂花糕,好歹寻摸到了这些,将就着吧!”另一个浓眉大眼的丫鬟接过竹篮,“我去,胖婶不耐烦骂我的。” “哎,等等!”圆脸丫鬟抓住竹篮,方才愁眉不展的脸上挂上了笑,“我忽然想起,还有个地方可以摘到桂花。” “你是说那里?还是不要了,大少爷不许人进去那个院子的,万一给他撞上了,指定一顿好打!”浓眉丫鬟使劲摇头。 “哪里就撞上了呢,你放心吧,将军病成那样,少爷每天侍疾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去那个破院子里晃悠啊!再说也要不了多大工夫,一准没事。”圆脸丫鬟说着,左右看了看,从门边的架子上拿了个空的竹篮,朝着不远处的大树快步走过去。 “兰子!” “红芬姐。”大树下正挥斧忙碌着人应声抬起头,微微一笑,水眸澄静,容颜清雅,正是兰兮。 红芬皱眉道:“又是你一个人在干活?麦冬呢?” “她有点事走开一下。” “哪有这么多事?就没看她安生过,活都你一个人干了,她倒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你也该长个心眼才是,不能老这么纵着她!” “你找我有事?” “嗯,你帮我去摘点桂花。从这出去,一直往西走,明远堂过去。西南角上有个院子,那里没人的,你直接进去就是,院里有两棵老树,开的花儿多。也不用摘太多,有个半篮子就够了。知道怎么走了吗?” 明远堂兰兮是知道怎么走的,便点点头。 “那个……”红芬本打算再嘱咐几句,转念一想,觉得也不会那么巧,便咽了话头摆摆手。“你快去快回。” 兰兮便拎着竹篮子出来,远远的便闻到了桂花香,循着花香找到了那个院子。 推开院门走进去。 花香越发浓郁。脚下碎石铺成的甬道上,零落着细细碎碎的桂花,有的极新鲜,有的已经干枯了。 那两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便在庭院的东西两边相对立,兰兮望过去。步子顿了一下。 东边的桂花树下,背对着她,有个人靠树干坐着。 她轻些儿,最多也就是一点点枝叶的轻响,即便惊动了他,也不至于惊扰他。 兰兮宽了心。便提着竹篮麻溜地上了西边那棵树。树上的桂花一串串又大又饱满,她一串一串地往篮子里摘,闻着沁入心脾的花香。她略有清减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这是进苍府的第五天,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麦冬。两个月前,她从战妮身边脱开,便遇到了尾随而来的麦冬,俩人就一起来了云城。然后想法子进了将军府,一起被分到厨房这边。干点劈柴担水的粗活,虽是累点,但不怎么有人管,倒还自在。 半篮子花一会儿便摘好了。 兰兮微微一笑,从树上下来,拎着篮子,轻快举步。 “你没看到我么?”东边桂花树下忽然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语气不太好,有股子阴郁劲儿大娱乐家。 兰兮不惯说谎,想了想没找着什么含糊其辞的话可以用,只得实话实说:“看到了。” “那你不知道我是谁?”那少年又问,同样的语气不善。 “大概知道。”兰兮再次答以实话。 “知道你还敢如此放肆?”苍离起身,缓步由树后走出来,阴着脸,勾起唇道,“我几时名声变好了?” 兰兮怔然。 他是说,她敢扰他,便是以为他不会罚她,这是当他脾性好,而他的本性却并非如此,所以才说名声变好了,是这么个意思吧。 这么一句话倒绕了好几个弯子。 兰兮朝苍离看过去。 他看着比小玄大不了多少,但个子挺高,比她大概还高了半个头呢,脸板得死紧,看她的眼光阴得很,不过,她看他,只觉得是个小孩子。 “你在这里我就不可以摘桂花吗?抱歉,我并不知道。”兰兮含笑望着他,声音清柔,犹似揉了花香入内,有缕沁人心田的馨然。 “我在不在,这里都不可以摘花!” “好,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兰兮点点头,笑意盈然,“那我先告退了,大少爷。” 看着那个不怕他很自来熟的少女盈盈转身欲去,苍离脸上闪过一丝急迫的恼意,“站住!” “大少爷还有吩咐?”兰兮回身,很有耐心地望着苍离,唇边始终含着丝轻浅的笑,越发衬得她神色怡然清丽可人。 苍离恶狠狠地道:“我、小爷还没罚你呢!” 兰兮仍然噙着笑意望着他,仿佛在说,那你想怎么罚呢? “哼,你挺会爬树的是吧?那你给小爷把这个取下来,不许弄碎了!”苍离扬扬手,抛了一物到屋檐上,然后弹了弹手指,将沾在上面的绿豆糕末儿抖掉,再闲闲凉凉地看向兰兮。 他眼中奕奕闪亮的那是得意吧。 嗯,根本还是个孩子,与众人口中那个惹不得的魔王完全搭不上。他大概是因为躲在这里吃糕点,以为被她撞破了,便有几分恼羞成怒,所以才会这么找茬。 “我要是做到了,你是不是既往不咎呢?”兰兮问。 苍离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但随即信心满满地道:“嗯!” “好。” 兰兮放下竹篮,然后往屋檐下走,那里放着几根长长的竹杆。 “你拿杆子做甚?弄碎了可就糟了,我会重重地罚你!”苍离大声道。 “碎不了。”兰兮握着竹杆,对准托着绿豆糕的那块瓦片飞快地一挑,那瓦片便携同绿豆糕跳了起来,掠出一道弧线往下坠,兰兮放下竹杆,脚尖微点轻轻跃起,左手托糕,右手抓瓦,然后灵巧地落在地上,将手中的绿豆糕呈到苍离面前。 “谁让你把瓦捅下来的?这不算!”苍离扫了眼兰兮指上托着的绿豆糕,冷着脸指着她右手所持的瓦片。 “你也没说不准。”兰兮无辜地回望他,再把绿豆糕举上一点,“这个完好无损。” “好,这次我就饶了你风流仕途最新章节。”苍离再扫了眼兰兮手上的绿豆糕,忽然露出笑容,“不过,你得把这个吃了。” 兰兮看看绿豆糕,露出犹豫的神情。 “怎么,嫌脏吃不下么?” “也不是。” “是不是你也得给我吃了。” “真的要给我吃?” 苍离没作声,想到那瓦片上说不定鸟屎鼠尿都沾过,心里一阵恶心,看向那绿豆糕的眼光中便多了点深思。 这事要不就这么算了,他想。 这丫头那么滑头,肯定不会真吃的,他又想。 吓吓她也好。 苍离眼神便又凶狠起来,“还墨迹甚么,快吃!” 便见兰兮举起绿豆糕送至唇边,扑地咬了一口。 她居然真吃了?! 苍离睁大眼睛,看着兰兮一口接一口将绿豆糕吃入肚中,神情甚至称得上是愉悦的。 “你,你在哪当差,他们饿着你了?” “还好,不算很饿。”兰兮道,“这个糕做得太精细了,豆味不浓,最好吃的绿豆糕还得是那种,口感略微有点糙糙的,也不会入口即化,而是慢慢地融在舌上,满口香浓的豆香。” 苍离呆了呆。 兰兮摇摇头,“可惜现在都吃不到那种了,越出名的糕点铺子,做出来的糕越精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巷子里的小铺子还在做。” 那种味道,兰兮记得很清楚,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过。 不是在梦中,便是在五岁之前的那段日子了。 回到厨房,见到那半篮子香气馥郁的桂花,红芬笑逐颜开,又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兰子你记着,那地方,没事别去,啊?” “嗯。” 兰兮依旧回到树下劈柴。 晚间回房歇息时,麦冬才回来。 “兰子,走,咱们外面说话去。”麦冬倒了一杯凉茶喝了,然后拉了兰兮来到屋后头,那里有几窝竹子,比较能藏人,巡夜的一般看不到。 “正院那边的人嘴巴真紧,半点风不肯透。”麦冬靠着竹子坐下,揉着胳膊,叹了口气。 将军从边关回云城也有月余了,这期间,不仅从未上过朝,连入宫觐见都不曾,外边只知他病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却一概不知。一切看着很平静。她们入府这几天,麦冬上窜下跳地去打听,除了探到苍宛儿、苍离姐弟二人每日轮流到正院侍疾,再有其它鸡零狗碎的就没一点能跟“病”扯上关系的。到底将军是不是中了暗夜之毒,有没有毒发,有没有解毒,成了深掩在将军府平静面纱后的一个谜。 “不过,今天我看到司家的人来过,就是云城四大家族的那个司家,来的人是司家这一代家主的长子,我看到他马车的徽记认出来的,他从将军府出去的时候,脸色很复杂,但没有那种刚见过快要死了的人的感觉。” ------------ 第八十四章 小差 第二日,麦冬依旧是应了个卯,便遁了。 兰兮在大榕树下,将劈好的柴一根根理成堆,再捆上。八月的天气,早上已有几分暑热,好在有树荫,三五不时地也有阵风过,她虽在使力,倒也不是太难受。 抬头间却见红芬笑吟吟地端着个小碗走过来。 “今儿一早前边忽然想起桂花羹来,还好你昨儿个摘的还剩了些,不然还得顶着露水现摘去,非弄得一身湿的不可。喏,这碗给你尝尝,平常不容易吃得到的。” 兰兮忙道了谢,接过来。 过了晌午,那风一吹便有几分想瞌睡,兰兮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歇会儿,忽然见到有人急匆匆地打外面进来,远远地就朝她招手,兰兮即打起精神快步走过去,来人却是厨房的管事张嫂。 张嫂脸带恼意,看到兰兮松了口气,道:“昨天的桂花是你去摘的吧?那你现在赶紧再走一趟,去摘一篮子回来。唉,本来我是让红雨去的,谁知这丫头也太不牢靠了,去了大半天才回来,脸色煞白杵在那里不出声,篮子还是空的,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难道大白日的还能撞了鬼不成。你赶紧的,这里等着用呢!”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口中嘀咕着,“也不知怎么就惦记上这桂花了……” 红雨不是撞鬼了,八成是撞上那位大少爷了。 兰兮摇摇头,就算明知他等在那里,也得去啊。 院门是开的。 一眼望去,两棵桂花树中间,金刀大马地立着一个人,正是苍离。 “你怎么才来?”他张口便问,极为不满地盯着她。 “我可一点没耽误。接到差事就过来了。”兰兮挽着篮子便待上树,却被苍离拉住,“这次不许摘多了,只准摘小半篮子,嗯,把底儿盖住就成了。” 兰兮没理他,上树。 “你最好是听话,多摘也没用的,我多点几份,总能一次将它给用完了。”苍离站在树下。微仰着头。 那枝叶与花束之间,那双纤巧灵活的手,那张柔和恬淡的面容。仿佛忽然之间,给这棵老树,这个院落,注入了一股暖暖的生气,细细涓涓并不张扬。却带着柔韧的坚持,看着它,能感觉到希望和踏实。 兰兮从树上下来,看到苍离站在那里发呆,神情怔忡又孤单的样子。 便有些不忍心,本要离去的脚步顿了下来。 “你是在为将军的病担心么?”鬼使神差地她这么问。问完便有些惭愧,她其实不是要关心他,而是想打探消息吧?可话已经问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再描补什么的又矫情,她便索性坦然地望向他,等他回答。 苍离果然脸色一沉,“你觉得。我该担心么?” 按理说应该担心的吧? “有我娘在,他不会有事的。”苍离眉间有缕黯然。见兰兮有些茫然的样子,随即唇角勾出一丝笑,带着些尖锐的讥诮,“病入膏肓才可怕,中毒有什么好怕的?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的毒总也会有解药,何况……” 兰兮心中一跳,他居然说这些,是不防备她随意说说,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说的啊都市女茅山道士全文阅读。 苍离却蓦地笑了,看兰兮的目光带了丝嫌弃,“真是个没用的丫头,才多大点的事就吓傻了?我爹的事我说不得么?不就是被暗算中了毒么,有什么必要藏着掖着的,封口令……狗屁!” “那毒,很厉害,很难解么?”兰兮便问。 “我说了,有我娘在,不妨事!”苍离不耐烦起来。 兰兮一时拿不准,他是因为担心而不欲多提此事才烦躁,还是,就像她感觉的,他好似对将军夫人,也就是他娘亲,很是不满,一提到她,他语气就会显得尖刻一些。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下午有没有空?”苍离挥了下手,突然了转了话题。 兰兮立刻摇头。 她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是自己的,哪来的空? 再说了,即便有空,也得说没空。 因为她强烈预感,后面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她。 “你再摇头试试?”苍离冷眼扫过来。 兰兮只得点下头去,“不知大少爷有何吩咐?” 苍离也点了下头,忽然伸手扯了扯兰兮的额发,他比她高些,她又正好微垂着头,他扯得极顺手,又仿佛扯过千百遍般地熟练自然,兰兮也忘了躲了,只微微仰起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且顺着他,不然他越发没个完。 “你苦着脸作甚?是好事!”他道。 能有好事才怪呢,兰兮暗道。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那种糙糙的绿豆糕么……”他道。 兰兮眼睛一亮。 “我打听到有个地方可能有,只不过……”苍离慢吞吞地说着,节骨眼上还打住了。 “是要我去找吗?”兰兮一下转过弯来。 “嗯!不然难道我去啊?”苍离又扯了扯手中柔软的发丝,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神色却是愉悦的。 兰兮还是有些怀疑,只道:“我出不了府的。” “我自然会找人带你去。” “你既派了人去,还要我去干什么?” “这个嘛,自然是有用处的。”苍离神色忽地一凛,“你听好,那个铺子里绿豆糕的味道小爷我虽是打听清楚了,但难保实际情况会有一些出入,所以你先去尝尝,是那个味道便罢,若不是,就让他们当场改进,务必做成了,再趁热拿些儿来给我尝尝。” 兰兮慢慢瞪大眼睛,他果然是要整治她! 谁知道他找了家什么店子啊,还当场改进,务必做成了,且趁热拿来给他尝…… “不许摇头,不许说不!”苍离啪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然后塞入兰兮手中,“天热,糕点房里估计更热,你带着防身吧,别中暑了,我等着吃糕呢。” 兰兮呆呆地捏着折扇,活脱脱一副懊恼的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苍离笑得露出牙齿,伸手从兰兮臂上拉出竹篮,“你早去早回,这篮子我让人给你送回厨房一品天医。”又略扬起声音,“小四,进来。” 随即便有个清秀小厮应声而来,冲兰兮微微躬身做了个手势,“这位姐姐请随我来。” 兰兮其实哪有那么懊恼,能出去一趟她求之不得呢。那糕点味道对不对,还不是由得她说。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件事上,她倒是极不愿意说违心话的,虽然她也怀疑,世上是不是真有她印象中那种味道的绿豆糕。 小四看着很是机灵活泼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话并不多,虽然有问有答,于礼上一点不错,但不该说的话一个字没有,可以说的话也是半句抵一句用。 好象将军府的人大都是这样的,温和少言,最让麦冬郁闷的也就是这一点了,用她的话说,对方要是爱摞个冷脸,她有的是办法把他给捂热了,可人家一上来就是温脸,不冷也不热,你就只能看着他软硬没辙。 “就是这里了。” 果然是极深的巷子,极小的铺子。 店主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极是高大魁梧,他一起身,整个店面看起来更小了。他笑容满面地将小四与兰兮迎进去,在店里唯一一张桌子边坐下,又上了两杯略有些涩味的清茶,才道:“今儿最后一锅绿豆糕这才刚出炉,不知二位是要打包走呢,还是在这儿先尝尝?” “先上一碟子。”小四道。 很快,绿豆糕上了桌,果然还是热的。 这绿豆糕的卖相,怎么说呢,在兰兮看来还是不错的,它的颜色很正,非常接近绿豆的本色,单是那份绿意,便比那些偏淡黄的绿豆糕更得兰兮的心,只是这个糕的形状和个头略显方正笨拙了些,不过这却是末节,内里的味道正宗才是根本。 小四坐着未动,眼也未抬,一副安然旁观的姿态。 兰兮便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舌尖上,豆粉慢慢融化,那份香甜积在舌端,再慢慢四散。 她迟迟没有再咬第二口,兀自呆呆地。 小四波澜不兴,倒是店主沉不住气了,声音紧张地问:“咋地了这是?吃着不惯么?” 兰兮回过神,摇了摇头,慢慢地将手中的绿豆糕吃完,抬头对店主笑笑,温声道:“这绿豆糕很好吃,我很喜欢!是您做的吗?” 店主这才舒了口气,笑容又爬上脸庞,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不是不是,我哪有这个能耐,这是我家那婆子做的,她的手倒巧!” 从糕点铺子出来,兰兮有些心不在焉。 那绿豆糕的味道正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丝毫不错。 她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会这么偶然又这么容易地证实,她不辨真假的那一份模糊的印象竟是真实存在的。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那边铺子里取点东西。”小四说着便往对街走去。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大街上。 兰兮停住步子,随意抬头,正好看到右边楼上的大招牌,竟是风云楼。 风云楼的栗子糕,小玄念过无数次了。 兰兮唇边浮了丝笑容,淡淡转开视线,正巧落到风云楼隔壁店的门口,那里,有几个锦衣公子正缓步而出,她恰看到其中一人的侧影,心头顿时大力地一跳。 ------------ 第八十五章 重逢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兰兮的视线,蓦地侧过头来,这时,发现苗头不对的兰兮早已一溜烟地跑进了风云楼里,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用了雪舞,但能肯定那速度是极快的,估计他最多也只看到她一点点背影而已。 风云楼里人很多,几乎没什么空位,若是站在过道上就比较显眼,任谁从门口经过只要瞅上一眼,她便无所遁形了。好在风云楼是两层的,楼上还更隐蔽些,兰兮毫不犹豫地往楼梯处奔,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总有点慌慌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楼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楼梯下面传来脚步声。兰兮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还有些许挣扎,忙四下里环顾,但见座无虚席,连柱子之类的可藏身之处都没有!真心要躲,唯有钻桌子底下了! 兰兮此刻所站之处是这么个情况,背后是楼梯,前面是一桌桌客人,再往前便是一个小小的高台,上面有人在说书;右边是楼梯口,左边,也就是她站着的这个过道上,堆了好些桌椅,这些桌椅叠在一起把过道占去了小半截。兰兮瞅了几眼,脑中快速地计算后,立刻快步冲过去,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最里边的那张桌子下面只塞了一张椅子,足够她容身的了! 猫下身子,手脚并用地钻到桌子底下,曲腿蹲着,双手抱在膝上,蜷到最里边,眼前的视野便只剩下窄窄半截空空的过道了,兰兮暗暗舒了口气。 即便他上来,转一圈找不到人,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唉,真想不到这样也能遇上,以后再出门得小心些了。 这么想着,视野里。忽地出现了一双青褐色的云纹缎面鞋。兰兮忙屏住呼吸。那鞋缓缓地从视野尽头移到眼前,虽然这两者之间只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兰兮却觉得那一步一步都跟踏在她心间似的,令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地跳。所幸那鞋到了这里便停住不动了,兰兮的眼睛也定住不动,死盯着那团青褐云纹,终于,那鞋子动了,是转了方向,这是要走了!兰兮在心里叫了声阿弥陀佛。她就快要憋不住气了!一,二……她在心里默念着,等数到四。她就可以吸气了!可三还没数出来,眼前忽地一暗,兰兮只觉脑中白光一闪,顿时一片空白。 桌子外边,望着她的那张脸。是端云么? 还没等兰兮回魂,手腕一紧,已被端云握住,下一刻,她便木然地被他从桌底拖了出去,又随着他站起身。再听到他凉凉的声音:“还不吸气?你想憋死么!”兰兮这才如雷贯耳,忙哗地吸了口气,这下倒好。吸得太猛一下子呛到了,本来脸便憋得红粉,这下更变得通红,捂着嘴咳得娇躯乱颤,咳了一阵。略平复了下,才感觉到颈背上有只手在轻抚着帮她顺气。这下子她心里又是一惊,刹时连咳嗽都给吓没了武极巅峰最新章节。“好些了没?”耳旁传来端云的声音,兰兮忙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感觉背上那只手慢慢拿开,才暗吁了口气,谁知,抬眼间,却见对面站着三五位锦衣公子正齐刷刷望着她,再一转眸,便发现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朝这儿望着呢,连那台上说书的也消了声正瞅过来。 兰兮只觉耳边轰的一声,然后便没了其它的声音。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离淡然是那么地远。 等稍稍醒过点神,她已然被端云牵着越过了那一众公子,快走到楼梯口了。这时,有个手举托盘的伙计正走过来,端云止住了他,随即伸手从他托着的碟子里拿起一块糕点,从从容容地咬了一口,尝了尝,似有几分满意似地微微点头,然后侧过身,将手中余下的半块糕点喂向兰兮唇边,并,噙着淡笑柔声道:“这点心倒不错,你尝尝看。” 兰兮此刻,说是呆若木鸡一点不为过。 “尝尝,嗯?” 端云的声音越发柔得发腻。 兰兮怔忡忡地启了唇齿,吃进了那半块糕点,咸淡半点没吃出来,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如芒刺在背。 “咦,这不是兰姑娘么?真是巧呀,咱们又遇上了!” 楼梯口忽然冒出个人来,正是与兰兮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忧。 他自是“风采”依旧。 兰兮此刻见到长忧,初时一喜,盼他能替她解围,可随即却看到了潜在他那精致的病容下的那丝兴味,瞬间便歇了心思,无奈中正要应上一声儿,却听端云道:“如何?若觉得好,咱们带些回去吃。”带回去?回去哪里?兰兮心肝一抖,忙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斩钉截铁道:“不必!”端云静静地注视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笑,“也好,家里我还给你备着好东西呢,一时也不得闲尝这些。” 长忧正待过来寒暄一二,只可惜,一则端云半点眼风都未肯赏给他,二则,在端云二人身后顶着雾水兴致勃勃看戏的一众好不容易见着个知根底的,立刻不问情由略显暴力地将长忧捉了过去,他长忧公子这副身子骨自然是拗不过的,当然乖乖地从了。 “端云,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兰兮终于说出句整话来。 若是被端云这么一路扯出去,她以后还要不要在云城待了啊?铁定明早就会满城传出个风雨来。 “要我抱你出去?”端云道。 兰兮语结。 “走吧。”端云迈步往楼梯口走,兰兮却站定了未动,他便回头含笑望着她,笑容极温柔,眼神很凶狠,手上也略使了点力,是志在必得的阵势。却不妨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请公子放开这位姑娘!”端云慢慢转身,但见眼前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见到端云,似乎怔了下,随即敛衽施礼,声音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地道:“原来是云世子爷,世子爷有礼!小的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厮,她是将军府的丫鬟,劳烦世子爷高抬贵手,小的们这就要回去交差了。”顿了顿,见端云毫无动静,又道,“若是小的们有得罪世子爷之处,还望世子爷海涵,小的们回府,也会自求主子责罚,烦请世子爷先放小的们回去。” 将军府?丫鬟?还有这么个护人护得紧的小子? 端云转过身,恶狠狠盯着兰兮。 兰兮心中哀叹一声,忙挤了点儿笑出来,先对小四道:“没事的,你先下去,我和世子爷说几句话便下来。”又看向端云,软声道:“改天我再向你解释,成不?”端云看着她冷笑:“世子爷?”兰兮这时总算机灵了,再扭头对小四道:“我们认识的。”端云脸色便缓了缓,握着兰兮手腕的手仍旧一点没放松。好在小四没说什么,转身便下了楼网游之暴力法师全文阅读。 兰兮到底还是被端云牵出风云楼的。 万幸他的马车就停在隔壁,她倒免于被他拖着招摇过市。 将兰兮丢进马车,端云看了眼等在路边的小四,吩咐青木,“去镇北将军府。”回身钻进车厢,看了兰兮一眼,冷道,“说吧,怎么回事。” 离开了众目睽睽的炙烤,兰兮也淡定下来。 “我有点事,要在将军府待上一阵子。”她直接切入主题,希望可以在半路上将话说清楚,别让端云的车真的将她送到将军府门口,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什么事?” 兰兮面现犹豫之色,端云看得眼中一黯,便且急且涩然地道,“不想说也罢……” “是我的身世……” 端云怔然。 “我,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了,可是将军府,却让我有种熟悉感。” “那你,也不一定非得去做丫鬟,这事,我们可以想办法去查,总能查清楚的。”端云面上的硬裹上去的那层冷色不知不觉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怜惜之色。 兰兮摇摇头,“我想亲自去找……” 端云一时默然,半晌,才轻声道:“偷偷跑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兰兮点点头。 “到云城多久了?” “半个月前到的。” “这么晚?”端云挑起眉。 兰兮抬头看他一眼,有些心虚地垂眸,“嗯,我们倒回安阳,待了几天才走的。” 端云目瞪口呆。 他以为她去了风州,心急火燎地由薛镇赶了过去,想不到她居然又往回走,去了安阳,难怪他一路死活追不到人,哼,追得到才怪! “你遇到过我?” “嗯。”兰兮飞快地看了端云一眼,被他一瞪,忙又低了头,不知怎地就是觉得那么心虚,“在安阳城外大概十里的位置。” 端云皱眉想了想,没什么印象,那时候他只顾往前赶,又哪里会留意对面来的人马车辆。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麦冬。” 端云咬牙,“那主意是你想的?” “嗯。” “你……”端云手指点到兰兮额上,咬牙瞪了半天,责骂的话没说出来,反倒是慢慢地笑了。 她倒是聪明。 这算是雨过天晴了? 兰兮马上察觉到端云心情放霁,忙陪了讨好的笑脸道:“是我不对,不该不辞而别,改天我再好好给你陪不是!” 端云便慢慢收了笑睇她一眼。 “那今儿个你想怎么着呢?” ------------ 第八十六约定 端云如此问,兰兮倒是很想答,你这就让我下车,我们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可显而易见的,他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更没有要听从于她的意思。 但有些话又不能不说,不然由着他这么跟到将军府,她以后想在那里不引人注意就难了。 “这样,你能不能先……”兰兮斟酌着字句,也悄悄留意着端云的神色,“我坐你的车回去不合适,你让我在这里下车好不好?” 端云冷哼,“怎么不合适?”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一个侯府的世子爷,一个别家的小丫鬟,打一辆马车上出来,见到的人会怎么想,兰兮不愿去设想。 “让你下车也行应笑歌全文阅读。”端云忽而又道。 兰兮精神一振。 这马车行得虽慢,但路程也不太远,再墨迹一会就该到将军府了! 看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有点儿忐忑,又带着些儿期待的样子,端云心中蓦地一软。 她又在他眼前了。 他仍不敢相信,怎么上了一趟街,就把她给找着了,真像是做梦一样。 “下了车,我陪你走回去。”端云抿了抿唇,慢悠悠地道。 兰兮淡淡地蔫了……神色是淡淡的,心里蔫了。 端云看得分明,她每一点细小的情绪波动,他一眼便能瞧得出来,他当然知道她顾虑什么,只可惜,他还不能就这样放过她,“跟我一起,很让你丢脸么?” 兰兮愕然。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真的觉得丢脸?”端云眸光一沉,寒了俊脸,本是想逗逗她的。这会儿却有了三分真急。 “不,没有,怎么会?”兰兮忙不迭地否认完了,不由又有点儿委屈,端云无端端地说这些,分明是故意要捉弄她来消气吧。 兰兮默默地低下头,委屈变成了沮丧。端云气她是应该的,只怪她不会哄人,没办法把他哄高兴了对她既往不咎。她倒是能哄哄小玄,可那也是因为那是小玄。她知道他的喜好,而且小玄也很好哄。可端云,方才明明像是心情挺好的。她才说了一句话,他忽然就恼了,也不知她是看错了还是说错了,唉!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说几句好话哄哄我。有那么难么?”等了半天,没等到兰兮的温言软语,却见她神色黯然起来,端云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拧开视线,望着车壁道,“你一声不吭就那样走了。也不想想我是怎么……” 兰兮的头又垂下去一点。 “小玄那边,已经确定了人就在云城,只是带走他的人有些背景,将他藏得极深,不过已经有眉目了。你放心。” “嗯。”兰兮顿了顿,又甚是实诚地补充道。“我知道。” 端云眉头一跳,“你知道?千机门?” 兰兮才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她今儿活脱脱就像个罪人似的。 “除了打探消息,还找他们干什么了没?” “没。” “以后不许再联系了,嗯?” 兰兮点了点头。 “说话。” “好。” 端云的后背才又回到靠背上。 马车缓缓停下来,不再走了。 端云心中顿时闷闷地,“你真的要回去么?” “嗯。” “那你,答应我,永远不会再悄悄走掉。” 端云原本清朗的声音中,不仅掺了丝涩然的暗哑,还带了些隐然的痛意。 兰兮听得一呆,“端云?” “你答应我禁脔!” “好。”兰兮回眸看他,认真地道,“若我要走,一定同你说。” 端云眼神黯了黯,不过,随即又亮起来,即便她说要走,也得他同意才行。 既是她要做的事,他随她便是,反正有他在一边盯着,她的人无事便好。 端云心中定下来,便牵起她的手。 兰兮正要随之起身,却见端云的手像被刺到了一般,猛地从她的掌心滑开,随即用力拉起她的手往上一翻,她的掌心便被打开呈现在眼前,他只扫了一眼,即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兰兮出声,端云又拉起另一只手,血泡略少了些,却又是划痕又是口子,只看得他痛极火起,偏那人自己还不觉得,只淡淡地扫了自个儿手掌一眼,不以为意地道:“劈柴禾弄的,我不太会用斧子。”在赤峰时,她虽成天在药田里摸爬,实际上,那些粗重活自有药仆去干,她倒真没试过整日挥斧劈柴这样的体力活,这样的强度也不曾试过。习惯了便好。端云原本是三分恼七分心痛,这下倒变成七分恼了,“谁让你这么不顾惜自己的?哼,还给你回去做丫鬟?休想!”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 兰兮苦恼得想撞墙。 “别动!”端云恼归恼,也没耽误时间,即刻取了药出来,一点点涂在伤处,遇上血泡,便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将之挑破,拿细软的白绢擦拭干净,再上药。 兰兮一闻到那个药味,便想缩回手,却被端云给狠狠地瞪住了,也只得由着他暴殄天物,末了还是没忍住,有些讪讪地道:“一点小伤,用这样好的药也太浪费了……” “你还敢说!”端云手上猛地一顿,疼得兰兮一哆嗦,他也抖着手指指着她,“我还没说你呢,你手上现成的好药,都没啥得用是吧?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伤自个儿慢慢熬去,敢情这手不是你自己的?你也狠得下这个心!一点子破烂药,宁可活受罪也要死捂着,你是没脑子还是没心肝哪?” 这可说到原则问题上了,兰兮自然不能不回嘴,“没必要嘛,不是还有句俗话,杀鸡焉用牛刀。上好的药制起来不易。本该用在当用处,不然不值了,对不住那药,也对不住制药的人。你又没制过药,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端云青筋直跳,“我就不懂!我要懂了作甚么?有伤不治,有药不用,你还有理了? “也没有不治,用过药了。” “那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嗯?” “普通的药膏,药效哪有这么快。再说了,又没时间给它养伤,自然慢一些。” 端云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别过头去。 再分说下去,他会被这丫头给气死也说不定。 真没见过比她更吝啬的人!老头子虽然嗜药如命,可他那股子稀罕劲是对别人,对自个儿他可舍得得很,有事没事用的都是最好的。她倒好,伤着疼着,还能先算算值不值得用! “我也是想着如今这药只出不进,若是大手大脚用完了,万一遇上点事,要救急也没有了。我就……从前,我也是极舍得的。”兰兮呐呐地说着,轻轻拉了拉端云的衣袖。“这点伤真的不碍事,你莫气了。” 本来听兰兮软软地向他解释缘由,端云的那股子恼意渐平,谁知说到最后,她又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便又火了,她怎么就不知道。他气的,根本就是她不知爱惜自己,那破烂药不是重点好不好网游之逍遥神偷! 可是,衣袖处传来的轻柔的牵扯,像一只柔柔的小手挠在他心上,他终是拒绝不了,转过头来,先叹了口气,又绷起脸,“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去换个差使,若还劈柴,就马上给我出来!” “好!”兰兮如释重负,本想马上起身走人,瞅了瞅端云的脸色,没敢动。 却听端云道:“方才那小子,你同他挺熟的?” “不熟,今天才第一次见。” “以后会常见?” “大概不会吧,今儿就是偶然一起领了差事。” “嗯,你回去吧。” 兰兮便起了身,才迈出一步,便被叫住。 “小兮。” 兰兮回过头。 “不能再瘦了知道不,难看死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 应下来。 “小兮。” 兰兮松开撩着车帘子的手,再回首。 “我会来看你的。” 好吧。 兰兮终于走下了车。 身后的车厢里,又飘出来一句话,“我们的约定,你要记好了。” 看看停车之处,与将军府尚有段拐角的距离,兰兮暗暗松了口气,朝侯在路边的小四笑了笑。 仍旧从西南角门进了府。 兰兮欲回厨房时被小四拦住。 “你且随我去向大少爷复命。” 兰兮表示不解,“大少爷让我去确认绿豆糕的味道,现在绿豆糕买回来了,我还去做什么呢?” 小四看着她不说话。 兰兮无法,只得随他前去,好在,他并没有将她带去苍离的住处,而是仍旧回到那个种着桂花树的小院。 苍离果然还在桂花树下。 “怎么去了这么久?” 兰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小四,见他神色淡和,不像是要当场揭露她的样子。 “遇到个熟人,说了会儿话。”她道。 “咦,买回来了?”苍离的视线落到小四手中拎的小纸包上,又转身看向兰兮挑了挑眉,“就是你说的那个味儿?拿过来我尝尝。” 兰兮便从小四手中拿了纸包过来,一层层解开了,露出里面的绿豆糕,再捧到苍离面前。 苍离拿起一块,尝了尝,点点头,“还真是糙。”然后,缓缓地将手中的绿豆糕吃完,末了,喃喃地道,“奇怪,我怎么好似也吃过这种味道的绿豆糕。” 兰兮心中微微一动,正要说话,却见刚刚被苍离遣出去的小四又走进来,禀道:“夫人请大少爷去明德堂,长宁侯世子到访。” ------------ 第八十七章 夜访 苍离挑眉,“他怎么来了?带了礼了?厚礼?” “没,空手来的。” 苍离皱了眉,“那他来做甚?” “大概是串门子。” 兰兮不知是不是眼花,她好似感觉小四答着话,眼风浅浅地从她这边扫了那么一下,这让她心里越发添了几分惴惴,端云前后脚地跟了来,该不会有她什么事罢?转念又一想,他答应过她的,应该不至于来给她找麻烦,大概是因到了附近,顺便过来走走,如此便又心安了些。 “发什么呆呢,这个你拿回去,别一个人吃完了,明儿再带些过来给我吃。”苍离说着迈着长腿便走了,兰兮看着手上捧的绿豆糕呆了呆,他这是啥意思,把她当活动食盒子了?明天还来?这还没个完了!可人在屋檐下,她又能怎样,兰兮叹了口气,将绿豆糕重新包好,也离开了小院。 看看日头,差不多也是晚膳时间了,她便直接回到了住处,放下纸包,正准备去厨院领餐,却见麦冬由外面急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大汤盆子,盆盖子上放着四个包子。 “兰子,快,给我接过去!好烫!” 兰兮忙上前接了。 麦冬跳着甩手,“烫死我了!”又道,“我来拿碗,你先去后面的竹林,我们上那吃去,那里凉快又清静冤家校草不易解最新章节。” 兰兮便端了汤盆子先行一步,后面麦冬拿了碗勺和小方凳过来,然后便在竹下摆开桌吃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兰兮喝着汤,是丝瓜鸡蛋汤,比较清淡,也胜在清淡,这样的暑天喝正好。 麦冬是先吃包子。她像是饿急了似的,口不停地直吃了大半个,才有空说话,“嗯,我有事跟你说,就早回来了。”又喝了半碗汤,才放下碗看了眼兰兮,“你猜我看到谁了?是端云哦!他来将军府了。兰子,你说他该不会是查到什么了,来找咱们的吧?” 兰兮顿了下。摇了摇头,盯着飘着零星油沫儿的汤,轻声道:“我下午出府。遇到他了。” “啊?你看到他,他也看到了你?你们遇上了?” 兰兮点头,有些懊恼,“我躲了,没躲过去。” 麦冬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他答应了我,不会妨碍我的。”兰兮自己都没察觉,她这话说得极没底气。 “那他知道是我拐跑你的?”麦冬拉着兰兮的衣袖,大眼眨巴眨巴,底气比兰兮还弱。 “什么拐不拐的。”兰兮失笑,“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上回是我要自己走的,关你什么事,这也不关他的事。” “只有你才觉得这不关他的事!人家可是当这是自己的事呢!完了完了。这到了人家的地头上,我要遭殃了。”麦冬丢下包子去拉兰兮,忽然又缩回来,只自己起身在地上转圈,“我们赶紧再逃走。不对,我自己一个人逃走好了。他不会拿你怎么样,他要出气,只会拿我这个旁人开刀,我惨了我惨了…… 看麦冬像无头苍蝇一般飘来荡去,兰兮哭笑不得,任她飘荡了半晌,才伸手拉了她坐下,将碗递到她手中,“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他找你麻烦,可以吧?来,喝汤。“ 麦冬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兰兮,接过汤碗喝了起来,慢慢地,脸上的神色也松弛下来,喝完热汤,吃完包子,她便又恢复成那副散漫的样子。 “兰子,你得让他发誓,明明白白地答应你,不找我的麻烦,不暗地里给我小鞋穿!要清清楚楚地说,一点含糊不得,知道不?” “你这是怎么了?”麦冬看着就像是惊弓这鸟。 麦冬摆摆手,“这你别管了,总之你得帮我把事办牢靠了!唉,我们真是出师不利,这才几天工夫,居然就暴露了!”那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上回,不就是混着与他同桌子吃了一顿嘛,结果倒好,她足有五顿没能正经吃个饱,那该死的青石,忽然送来个食盒子给她,她揭开一看,居然是一碟子……“呕――”麦冬猝然转身扶着竹子干呕起来,那居然是一碟子被踩得肠穿肚烂的死老鼠!呕!好吧,后面那位她惹不起,但青石,她与他势不两立! “我帮你看看吧。”兰兮去捉麦冬的手,却被她挥开。 勉强抑住胸口那一阵阵的翻涌,麦冬直起身冲兰兮摆摆手,“我没事,唉,往事不堪回首,我略过不再想便好了。” 兰兮又凝着麦冬的脸细细地看了会儿,确定她身体无碍才又坐回去。 “他今儿来,跟你没关系?”麦冬平复下来,又问。 兰兮没吭声,她自己本也有些担忧,被麦冬用这种严重怀疑的眼神一瞅,越发心里没底了。 “算了,问你还不如问我自己呢,你哪里能想得到那些七弯八绕的东西。”麦冬叹了口气,“先就这么着吧,难道我还能真怕了他不成,哼苍老师的职业生涯!” “可你这样子,就像是很怕他。”忍了忍,兰兮还是说了出来,麦冬一向胆子大破天,何曾怕过什么,可这次却因为端云反应这般激烈。 麦冬再叹口气,摆摆手,“好吧,是我不淡定了,这事先不说了,我还打听到了一个事,说来也巧,还是跟端云有关系。” “苍家的大小姐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苍宛儿大伯的女儿,我今儿往她那边去逛了逛。原来呀,将军夫人想和长宁侯府攀亲家,想将女儿嫁给长宁侯世子云端,也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位端云公子,这事不知怎地就被苍家长房的人知道了,那边便心馋眼热了,感到不忿了,那苍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就跟小姐妹抱怨了几句,不巧被我给听到了。” 麦冬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倒没了以往说起这些家长里短时的兴致勃勃,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兰兮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才又道,“说起来,苍宛儿入云家都是高攀了,那什么长房的大小姐更不知差了几老远,还在那愤愤不平呢,真是不知所谓,不是自家能望得着的东西,胡乱肖想也不嫌丢人!嫁入高门大户有什么好的,隔了门第嫁过去更是悬了半边身子在悬崖上了,虽说富贵险中求,但也不是这么个求法,一个不慎,这一生就完了,嫁错了人,就只有四个字,万劫不复!” “麦冬,你想说什么?”默了许久,兰兮问,她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有没有什么别样的的情绪。 “兰子,端云不适合你,这种深宅大院不适合你,你也不该在这样的后院里拘囿一生。你要的天地或许很小,只需一间小屋,几块田地,但那片天地再小,它却能当得起四个字,自由自在。”麦冬看看兰兮,又望望云霞半落的天际,神情真挚之中又带了几分怅惘。 “你不要说你没有想过这些,我相信你现在确实还没有想过,但,他既找到了你,便容不得你不想,或者说,你想不想都无关紧要,他铁了心不放手,你又是个心软的,一来二去就被他带到他想要你去的地方了,到那时,再想已经迟了。” “他那样的人,好家世,好本事,好相貌,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是,他若有心,谁又能拒绝得了?兰子,你与这世间的姑娘家不一样,更与那世家的小姐不一样,他若没那样的家世,倒不失为良配,只可惜,他首先是侯府世子云端,其次才是公子端云,他有富贵显达,也有家族责任,纵有情深,奈何‘不得已’三字!” “你身后无亲族,虽少些依恃,但何尝不是件好事,少了多少牵绊和逼迫……你既独自一个长到到这么大,日后自有你夫君替你撑起一片天,有没有亲族的庇护已无关痛痒,又何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头上套一道枷锁呢,有了家族,女儿家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上了,却又是何苦?” 说到最后,竟是对兰兮探寻身世也表示不赞成了。 “我没想过要认他们……” “我知道,若不是因为将军中了毒,你不会来这里。只是,很多事,并不是你写了开头,就表明结尾也只能由你来写。我就怕你太心软,到时候伤了你自己。看你同苍家大少爷那样相处,我就有些担心,当初在秋水庄,你对人是那样的,如今对苍离就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兰兮睁眼躺了好久,一直睡不着。 麦冬的那番话,让她有一些迷茫,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若说这世上有谁能让她妥协,让她先于自己而替其考虑,那个人便只有小玄,至于将军府,只不过是她偶然发的一场梦罢了,梦醒了她仍旧是她自己一个人。 而端云……兰兮翻了个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奇怪的鸟叫声。半夜三更的,哪来的鸟叫?再说,前几晚压根就没听到过,兰兮心中微微一动,这时,那叫声又接连响了两下。兰兮悄悄出了门,循着声转到屋后,没走上两步,忽然不知打哪闪出条黑影将她团团裹住。 “别怕,是我!”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 第八十八章 絮叨 是端云。除了他也再无别人了。 “就这样,别动,再过一会儿就好。” 随着她的推拒,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耳后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那道灼热让她的脸隐隐发起烫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憋了半晌,她滋味莫名地开了口。 端云轻轻叹了口气,带了丝如愿以偿的满足,又含了丝心有余悸的脆弱。 “没有弄错,我是真的找到你了……” 兰兮心中微震。 忽然就觉得很有些对不起端云。 那时她悄悄离开,也是存了永不再见的心思,她与他萍水相逢,随缘聚散很平常,就像当初的焕卿,若他没有……她也是打算到山下便与他各奔东西的。依她的本意,便不想与世人有多少牵扯,大家君子相交,远远的淡淡的便极好。 可端云却不是这么想的。 “在想什么?我来看你,高兴傻了?”端云松开兰兮,随意地靠到身后的竹子上,低头看着兰兮,声音中透着愉悦。 “就算傻了,也是被你吓的。”兰兮闷闷地道,她忽然又想到,她不辞而别固然未顾及端云的感受,但端云这样大刀阔斧地向她靠近,同样也罔顾她的意愿,俩人算是扯平了。 兰兮的话语中,不知不觉透出了一丝丝近乎幽怨的小情绪。 顿时让端云心情无比地好。 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真是太值了!反正在家也睡不着,练功房前几日差不多被他拆了,如今还不能用,他就只能躺床上左翻右转,那得多难受,同来这里完全没法比! “你几时胆子变这么小了?那这样呢?这样呢?”端云兴起,突然搂住兰兮的腰。揽着她腾空而起落到竹子顶端,就那么站着,任凭竹枝晃晃悠悠。 无所阻挡,月光全然撒在他们身上。 他的笑容灿然温柔。 拦在她腰间的手护得紧紧的,脚下却时疾时徐时而大力时而轻缓,他俩的身影便如暴风雨中的小舟一般跌宕飘摇,引得怀中的那双小手不自觉地揪紧了他的衣衫。端云便笑得越发欢畅,竹子也摇得越发厉害且无节奏可循。 “端云。” “嗯。” “将军,很严重吗?” “嗯,我下午来没见着他本人。他自回府后。来探视的人,也没几个能走进那间卧房,大多数都被挡在了门外。苍夫人连皇上派来的御医都给拦下了。虽然具体情形不知,但他确是中了暗夜,算着日子也没多久可拖了。” 连医者都拒之门外,大概是留好后手了。 想到苍离的话,兰兮道:“将军府可有擅毒之人?” “倒未听说过重生之晗雅最新章节。不过。梧州水氏能倒腾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位苍夫人是她亲养的,有些门道也不足为奇。” 兰兮没再说话。 端云忽然皱起眉,拉了拉兰兮的手,低声道:“小兮,你若是想治好苍将军。让我去给你安排,你千万不要独自行事,若是有什么事。我……你想留在这里查身世,我不拦你,但你也不能让我总是担心,恨不得也乔装了来当丫头,时时盯着你。” 兰兮有些无语。从他知道她在将军府做丫鬟到此刻,总共也才几个时辰。可看他那副沉重的样子,好似已经为此担忧了半年一载似的,若她不答应,倒像是不通情理了。 “将军是胸有丘壑之人,他每回到云城,亲卫队只除了那几个贴身的,其余的人从不带回将军府,只同大军一起安置在城外大营,这样做也是为了……嗯,这个中缘由你不必理会,你只记住,将军所居的正院,就算看着再无害,也是龙潭虎穴,你倒是为救人而去,可人家未必知道,知道了也未必肯相信,到时候吃亏的是咱们自己,犯不着,你说是吧。” 端云又叮嘱了几句,才拥着兰兮回到地面,将肩上斜背的小包袱拿了下来,然后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 “这四支,是活络油,烫伤膏,止血粉,还有清凉膏,就是之前给你手上涂的那种,待会儿我再帮你涂一次。” “这是清风丸,祛风避邪的,现在天热暑气重,你若是觉得胸闷气短什么的,就赶紧吃上一丸,别等到真不舒服了才想着吃。” “这是开胃丹,这里的伙食,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管怎样你也得好生用膳,已经瘦成这样了,再不吃,就没法看了。” “这两盒,是蜜枣和香酥鱼,都是我下午回去后让人现做的,你要是实在吃不进饭菜,就拿这个垫垫,回头,我再给你送吃的进来。” “你,先熬上一阵子,很快我就会接你回去的了。” 端云又将东西一一收进去,包好,仍旧挂到自己肩上,又拉了兰兮的手过来,另从怀里掏了药瓶出来,为她换过药,这才将包袱套进她的臂弯,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地后退了一步,“你进去吧,明儿还得起早呢。”衣袖却突地被人拉住,端云愣了愣,不由又迈上前一步,看着她道,“怎么了?” 兰兮只静静地望着端云。 “小兮?”端云垂眸与她对望,却是有些着急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是月下的仙子呢,后来你把荷叶砸在我头上,我才确定你也是人,那时你好凶,没想到,你也会这样说话,唠叨的样子跟小玄一模一样。”兰兮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在竹枝的阴影下,显得不那么分明,但在端云眼里,却是那样炫目灿然,他怔怔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翘起唇角,抬手揉了揉她的鬓发,声音低醇地道:“傻丫头,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我们在……”话未说完,端云声音渐低下去,兰兮并未在意,说起来那晚确实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她是见到了端云,端云却未见到她,他们真正的见面,是在沉香阁。 端云暗暗叹了口气。 “进去吧。”他隐忍地催促着,手却不由自主地举起触了触她光洁的额头,装作是帮忙撩开碎发。 “好。”兰兮笑着转身。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墙角,端云又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再听不到屋内任何动静,才纵身离去。 次日一早,兰兮来到厨院时,见红芬正指挥着人将一捆捆细柴码在柴房里。 “兰子,你来得正好,省得我打发人去传话了首席御医。你今儿不用劈柴了,休息一天吧,你瞧,早上有人来咱们这卖柴禾,都是劈好的细柴,价钱还便宜,张大管事便作主买了好些,够烧好一阵子的了。你先歇一天,明儿我给你安排点轻省活,先好好养养手里的伤。”红芬说完,便挥手将兰兮撵走了。 兰兮从厨院出来,不知不觉走向那个有桂花树的小院。 待她察觉时,已经到了门口。 好在看情形苍离应该不在,她便走了进来。 信步行至其中一棵桂花树下,站了会儿,便弯腰坐了下去,背靠着树杆,盘腿抱胸,闭上眼,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她忽然醒来,是感觉有阳光照到脸上,那种热灼感让她不舒服。 睁眼,却看到一片绛紫色的裙裾,再往上,便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兰兮霎了霎眼睛,慢慢坐直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秋氏声音温宛,面容温雅,看着极年轻,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她竟是与苍离问了相同的一句话,倒不愧是母子。 “大概知道。”兰兮也答了相同的话。 秋氏便多看了兰兮一眼,意思大概是,你既知道我是主母,还敢如此放肆,不赶紧起来见礼? 兰兮却无动作,一则她觉得若讲先来后到,是秋氏打扰了她,二则她的腿麻了,不便即刻起身。 俩人便这么一站一坐,视线你来我去,默然不语。 “谁又跑这里来了?”苍离挟着怒气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随即他的身影一阵风似地卷到树下,立在兰兮身旁,面对着秋氏,“怎么是您?” 秋氏淡淡移开目光,视线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柔声道:“这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自己看中的东西就非得霸着,不让别人碰。” “我守着我的东西,天经地义。”苍离阴着脸,也不看秋氏。 秋氏闻言,笑容里便带了几许纵容的无奈,“又没谁要抢你的,哪用得着守着,这家里,有什么东西不是你的呢,真是个傻孩子。” 苍离脸色忽地一变,目光瞬间又阴沉了几分。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 秋氏的目光淡淡地从兰兮身上瞥过,仍旧笑着,“这丫头想来也不是故意闯到这里来的,你看在娘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好么?” 苍离落在对面桂花树上的眸光先是一紧,继而一冷,猛地收回来,望着秋氏,声音僵冷地道:“娘不去看着爹,倒操起这个闲心来了。” 秋氏笑笑,便走了。 “喂!”苍离踢了踢兰兮的脚,“往那边挪一点,我也要坐。” 这树周是圆的,哪里需要挪? 果然还是这个别扭的孩子。 兰兮动得慢了点,又挨了他几下踢。 苍离靠坐下来,盘腿抱胸,与兰兮一模一样的姿势。 “你回去收拾收拾,搬我院里去。”苍离闭着眼睛,“你今儿扎进了我娘的眼睛,不赶紧来投奔我,早晚被她啃得连渣都不剩。” ------------ 第八十九章 取血 “她敢啃我,自己就得先毒死了。”兰兮淡淡的声音显得很是悠然。 苍离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 仿佛真有那么好笑,他笑了许久,笑着笑着,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眼底隐隐现出一片水润。 “你果真是个胆大的。”他放软了身子靠到树上,又伸手去扯她的发丝,“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小爷我眼下心情不错,都依你。” 兰兮挥开他的手,往回夺自己的头发,那边又换了角度来抓,她再挡,一来二去竟玩得十分热闹,倒把口中的话题给耽搁下来了。 风吹落桂花,掉在树下的这俩人身上。 在兰兮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嬉闹,可是,这样与苍离玩闹,她却没有生疏感,仿佛以前她也曾这样嬉戏过,也是这样坐在桂花树下,也有人这样抓她的头发。 在这里,时不时地,总有什么让她觉得熟悉,觉得似曾相识。 兰兮压下心底的那缕恍惚,推了推苍离的肩,看着他问,“你很爱揪别人的头发,是不是?” “是啊。”苍离声音中带着笑,还有些得意,不阴着脸的时候,他的脸其实阳光而稚气,“不过我很久都找不到可以欺负的人,无聊死了。你的头发擦了什么,手感还不错。” 到底要不要问呢,问他幼年是不是曾有个玩伴,问他们家是不是曾经走失过小孩……不行,这么问都太直接了,他多半会起疑的,就算现在没什么想法,将来她若再做出什么事,他对照起来就会怀疑了。再转念一想,十年前苍离才四岁。那时的事他即便知道也不一定记得住,而从她和麦冬打听下来的资料看,苍家没丢过孩子,但苍家的家仆的孩子有没有丢过,外面是打听不到的,谁会留意这个呀,也只有从这府里头着手,她找那些老仆人估计更好。 “又发什么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发呆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像个傻丫头。”苍离又敲了下兰兮的头。 兰兮象征性地躲了下妾本嫡出。脱口便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动手动脚的。从小就这么欺负人的罢?” “哼,我肯欺负你是看得起来,要知道,这世上能让我欺负的人可没几个呢。”苍离哼了哼,又拐了拐了兰兮。“你到底要不要过来跟我?” “我要带个人一起。”兰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先不说苍离好歹是把保护伞,就冲着端云不许她继续劈柴的那道命令,她也得点头,虽说这几天是有柴烧不用劈了,可也不能天天有那样的好事。她总有一天得再去挥斧子。 “准了。”苍离爽快地答完,懒懒地靠到树上,舒服地伸长了腿。“来,先给我捶捶腿,要捶得舒服,小爷有赏。” 兰兮便起身往前挪了挪,半跪在地上。抬手放在苍离的腿上,轻缓有力地捏了起来。只捏了那么两下。苍离微合的眼眸迅速睁开,清隽的长眉挑起,指着兰兮,“你,有两下子啊!” “嗯,我弟弟腿不好,我经常要给他通络。” “他还真是好福气。” “你好手好脚,才是福气。” 苍离忽然就阴了脸,推开兰兮站了起来,甩步朝外走。 “你跟我来。” 二人便一前一后,又会合了守在门口的小四,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小院。 这人也不知怎么了,说变脸就变脸,兰兮仔细回想了三五遍,她也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啊,统共那么两句,都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她瞅了眼小四,见他神情淡定,大概对苍离这样子见怪不怪了,也对,大少爷可是名声在外的,喜怒不定才正常,她便也淡定了。 快到苍离的住处时,前头的回廊下忽然拐出两个人来,当先的一人是位少年公子,一见苍离等人便顿住步子,摇开绘着金边牡丹的折扇,笑眯眯地道:“小离行色匆匆,是来迎接为兄的吧,为兄心怀甚慰!” 苍离行至他跟前,“有消息了?” 刘向阳的目光早已越过苍离,落在跟在他身后的兰兮身上,他啪一下收了扇子,意味深长地勾着唇,拿扇尖点着苍离,“身后那位美人姐姐是谁?眼生得紧哟,不像是你们府里的人,快说,哪来的?” 苍离皱眉退开一点,好巧不巧正好挡住了刘向阳看向兰兮的视线,他自己未察觉,刘向阳眸光闪了闪,笑容越发深了几分。 “她叫兰子,是我新收的贴身丫鬟。”苍离语声简短。 “噢,原来是贴身丫鬟,为兄懂了……”刘向阳慢慢摇着折扇,细长的眼中波光熠熠,一忽儿看看苍离,一忽儿看看他身后。 “她可比你小,别姐姐姐姐地叫,听着别扭。”苍离又道。 刘向阳从善如流,“那为兄叫她妹妹便是。兰子妹妹,我是小离的大表兄,姓刘名向阳,字逐美,你唤我大表兄或是向阳哥逐美哥都成,就是别叫我表少爷那么见外,知道不?” 苍离忍耐地深吸一口气,“大表兄……” “我联系好了,最好是能安排人家进来,实在不行,得取些血拿过去,不然就没法子了。”刘向阳便道。 苍离呆了呆,而后咬牙道:“成,我去取血。” “嗯,取到了即刻派人给我送过去,这个得趁着新鲜查验方好。”刘向阳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苍离,“我虽不知二舅母做了什么事令你如此,但有一点却能肯定,二舅母绝对不会害二舅,你又何必……” 苍离冷笑,“害是不会,但不妨碍她利用风流艳侠。” 刘向阳只略想了想,便有了几分了然,伸手在苍离肩上拍了拍,摇摇头走了。临去前,还是未忘记向兰兮丢了道眼波,心中暗道,那种类型的美人他倒未曾遇见过,回头得多亲近亲近。 苍离一径回了房。 暮色时分。 正院,苍戍寝居门外的暗处。 “这会儿我娘要去祖母那儿,回来后又要沐浴,足有小半个时辰不会来这边,我们动作快点,不会有事的。”苍离低声道。 兰兮眼睛往屋檐、树梢处瞟着,她功力低,也听不出周围有没有伏着人,只能靠看了,若有蛛丝蚂迹,她或能察觉。 “别看了。”苍离又凑到她耳边,“这屋前屋后守了四个人,不过我要进去他们不会拦的。会拦人的是门前的那两个,左边那个长得丑的叫纷芬,右边那个长得更丑的叫纷纭,等下我要是震不住人,就想办法引开她们的注意力,你趁机溜进去,总之,见机行事,嗯?还有,千万别怕,有事我给你担着呢。” 就是说,苍将军的亲卫只负责将军的人身安全,不参与苍家的家务,更没有听令于苍夫人。只是,苍离带人硬闯进去他们可以不理,但换成兰兮一个人偷跑进去,他们也能放心?“我一个人进去,恐怕侍卫会出手。”兰兮低声道。苍离想了想,捏了拳头,“她们要是不识相,直接摞倒就是。”兰兮点点头,便是硬闯也无妨,待苍夫人赶过来,别说取血,换血的时间恐怕都够了。 “奴婢参见大少爷!”纷芬、纷纭见到苍离,忙恭敬地曲膝行礼,同时暗暗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这下麻烦大了。 “嗯,退下吧,我进去看看将军。”苍离挥了挥衣袖,那气势,仿若纷芬二人再不识相麻利地让开,他便将她们挥出去似的。 “大少爷……夫人吩咐过,将军需要静养,无事不可打扰。” “稍后夫人就过来了,不如您晚些时候再过来……” 纷芬两人并立挡在门前,虽有些胆颤的样子,却也无屈从的前兆。 苍离哼了声,冷着脸作势要走,趁纷芬二人暗松口气的时候突然发难,双掌齐挥,挡着道的两尊门神眼一翻便软下去。苍离又抬腿向两边拨了拨将道清出来,迅速伸手推开门便闪了进去,又回身将兰兮拉进去,然后立刻将门关上了。 “跟我来。”苍离拉着兰兮快步走到内室。 床上,静静躺着个人。 距离床四五步远的时候,苍离忽地把兰兮往前一推,又往她手上塞了个瓶子,“你去!”说完将头扭向一边,不看床上的人,也不看兰兮。 兰兮看看手中的瓶子,只见软木塞子上头冒出一小截银针,针头是空心的,用来取血倒是极方便的,针头扎进血管血便流到瓶子里了。 “拣那不显眼的地方扎。”苍离又道。 兰兮也不多言,几步走到床前,托起露在锦被外的胳膊掀开衣袖,用食指按了按,便准确无比地将针扎了进去,静待片刻,即拨出针头,同时将早已挑了药粉的中指按在针眼处,略揉了揉,再拿出软巾擦了擦,正待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诧异的高声:“小离,你们在做什么?”兰兮立刻将瓶子收好,又悄悄地为那条刚采过血的胳膊拉好袖子,然后缓缓地站起身,默默地退往一旁,隐在苍离身后,轻轻咳了声。 听到兰兮的咳声,苍离心中大定。 ------------ 第九十章 花酒 “小离?她是谁?她在爹的床边做什么?”苍宛儿的声音清甜柔软,她的问话之中所携带的那股子不解及担忧被隐得极好,让人听起来一点质问的痕迹也感觉不到。 这是兰兮第一次见苍宛儿。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匆匆一瞥,或许苍宛儿五官是什么样子兰兮并未看清楚,但她身上那种自然流露的逸美态却令兰兮过目不忘,就像有的男子往那里凭空一站,便自有君临天下的气度,而苍宛儿,正是有着倾世佳人的气度,这倒无关乎容貌美丑,兰兮是一点儿没看出她与苍离有哪里相似,尽管府里的人皆认为苍宛儿与苍离这对双生子长得极像。 “能做什么,帮爹盖被子呗。”苍离淡声道。 兰兮的头微不可见地扎下去一丢儿,这样热的天,用得着这么无微不至么?再者说了,他爹昏睡不醒,也不可能掀被子什么的…… 苍宛也不知是涵养好,还是故意寒碜人,只见她不质疑不讥笑,而是凝声道:“小离,不是姐姐说你,你也该……自从爹病了,事无巨细都是娘亲自服侍的,这会儿娘不在跟前,你原该替娘亲手服侍于爹,而不该这样假手于他人。” “宛儿,你真是越来越像娘了。”半晌,苍离慢吞吞地道。 “小离,我是你姐姐,你是打算一直这么直呼姐姐的名讳么?”苍宛儿轻叹一声,款款行来,停在苍离面前,“外祖母刚刚过世,爹又病得凶险,你别看娘还如往日一般能说能笑,其实她心里也苦。也难,娘最疼的就是你了,你就收收性子,让她宽宽心,好吗?” “像宛儿这样的解语花,苍家有一朵就够了,我还凑什么热闹。”苍离无所谓地偏了偏头,“走了。” “哎,你等等。”苍宛儿玉手微扬,却是拦住了兰兮。“我记得小离院子里没有你这个年纪的丫鬟,你怎么会跟大少爷一起来这里?你在哪里当差?” “她如今便在我的院子里。”苍离转身拉了兰兮快步朝外间走。 苍宛儿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 出了正院。苍离仍然拉着兰兮走得飞快,一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一边悄声道:“得手了?瓶子收好了么?” “嗯。”兰兮应着,抬手便摸向衣袋,准备将装着苍离他爹的鲜血的瓶子拿出来给他。谁知。苍离察觉到兰兮的动作,脚步顿了顿,接着大力摇头,“别拿!你收着!” 脚下的路却是往大门去的。 难道苍离是想亲自将采来的血送去给他表兄? 可他去便去,这么一直拖着她却是为了哪般? “大少爷,您先松开我成不?您腿长坏坏爱:小情人,吃定你!。我跟不上。”兰兮憋着气使了力往外挣,无奈别看苍离瘦得跟竹杆似的,力气倒挺大。握在她腕上的手跟钳子似的,半分也挣不开。 “休想!我不拉着你,你走得更慢!” “您要是赶时间,不如――” “没有不如!要去一起去。” “去哪?” “你到了就知道了。”苍离忽然刹住步子,兰兮一时不妨差点磕到他肩上。却见苍离又回首,然后带着几分邪气地一笑。“那地方管保你想不到,一会儿给我睁大眼睛瞧好了,不然回来了别后悔。” 马车停在云城最繁华的栖云街,苍离挑开车帘子一马当先跳了下去,站定了回身朝车中伸出手,“下来,快点。” 兰兮起身,垂眸看了眼身上的男装,钻出车厢,轻盈洒然地跳到地上,仿若未看到苍离悬在半空的手似的。方才经过成衣店,苍离押着她去换装,还非得让她换上这身湖兰,她要穿青色则被无情地驳回了,她照例是拗不过人的那个,为免白费力气,只得草草地从了,但心里真是别扭得很。 不同于兰兮的低迷,苍离兴致极高,他抡着眼珠慢得有些令人发指地来回打量了兰兮几眼,欣然点头,“不错,这颜色极衬你,整个儿一清秀小佳人!” “是这里么,还不进去?”兰兮仰头瞅了眼悬挂在二楼的招牌,又扫了苍离一眼,率先举步朝那漆金的大门走去。 招牌上是三个描金大字,天仙苑。 “我就说是个好地方嘛,看你心急的!”取笑的话未说完,一眼瞥见兰兮都快到门口了,忙迈步跟上去,一步抢到她身边。 “两位公子爷万安!”守在门口的一个穿红着绿的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甩着帕子,热情又娇嗔地冲来客施了礼,莲足却站得定定,连同身后二员大汉成品字形无死角地挡着门口。 然后,一双万般风情的眸子就波光奕奕地从这个脸上勾移到那个脸上,看着是欲迎还拒一般,实际上却丝毫未有将客人迎进去的打算。 苍离清咳了声,“我们是来找人的。” “哎哟,这位公子爷可说了句大实话,今儿是我们水仙姑娘第一次登台的日子,来的贵客可不都是来找人的,找我们水仙儿……” 她说完,红唇媚眼冲着眼前俊俏的小公子齐飞,肆意,**。 苍离这时再要板脸冷脸已然来不及了。 装腔作势得从头装才作得起来。 这道理他自然懂。 他有些狼狈地微微向另一边扭过脸去,同时,悄悄地拐了拐兰兮,示意她即刻上场。 兰兮却未动。 苍离便又拐了拐,带了点相求的意味。 又默然站了片刻,兰兮觉得气出得差不多了,这才平淡无奇地出声,“不知刘向阳公子可在里面?” 鸨母愣了下,随即笑道:“刘公子在七重天包厢,只不过,他倒未对奴家说起还请了朋友来给水仙儿捧场……” 这却是拒绝之意。 她这么说倒像是在装腔了白派传人全文阅读。苍离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忽然凑到兰兮耳边,拢着手悄声道:“银子,给她银子。” 那鸨母大概是听到了苍离的耳语,脸上的笑容便是妖娆少了几分,亲切多了几分。 这说明苍离猜对了。 苍离轻松地又过去耳语:“回去我加倍还你。” 谁知,兰兮跟没听见似的动也未动,甚至连眼都未抬一下,只淡声道:“那我们便在此等刘公子出来好了。” 鸨母脸色微变,随即便有几分讪讪然,若他们果真与刘公子相识,待会儿刘公子出来见了,指定得恼,谁不知道刘公子出名的讲义气,出手又阔绰,天仙苑若得罪了他的朋友,岂不是把这大金主往对头水晶府那边撵么。 “哎哟瞧您说的,二位既是刘公子的朋友,也就是咱们天仙苑的贵宾,奴家这就带您去七重天,这边请!”鸨母虽是笑语相邀,看向二人的眼神却带了那么点怨气,奴家不过是要点润手费,至于这么一毛不拔么。 天仙苑一楼,中央是个环形的舞台,四周呈菱形摆着许多张台子,二楼和三楼则是些包厢,透过窗子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楼下的情形,整个舞台更是收在眼内,视野较一楼好了许多。 鸨母将二人带至二楼中间的一间包厢门口,轻轻叩门,“刘公子,奴家带了您的二位朋友过来。” 没多久包厢内便传出刘向阳的声音,口齿有些含糊不清,像是喝多了,“让他们进来……” 鸨母一走,苍离便抬脚踹开了门。 包厢内,刘向阳左拥右抱面带桃花地移目看过来。 “咦,这不是小离么……” “出去,都给我出去!”苍离赶苍蝇似地挥着手,拉了兰兮靠边站着,让了路出来。 “宝贝儿,你们先出去,一会儿爷再去找你们……”刘向阳推开怀里的红粉佳人,然后笑嘻嘻地摊开手脚软靠到椅背上。 苍离掩上门,快步走到刘向阳身边,本要坐下,想到方才的情景,终是僵着背站起,看向刘向阳的眼光中便带了薄责,“要是大姑母看到你方才的样子,非哭湿帕子不可。” “你自己都是个忤逆子,倒来劝我做孝子了,哈哈――”刘向阳身子歪了歪,指着苍离笑不可抑。 苍离语结,气恼地看了眼刘向阳,回身向兰兮招招手,“把瓶子拿过来。”又对刘向阳道,“你赶紧拿去,我得了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刘向阳慢慢坐直了身子,沉思片刻,接过瓶子,一边起身一边道:“那人如今也在天仙苑,你同我一起过去见见吧。”苍离想了想,点点头,对兰兮道:“你留在这里。” 包厢内有一股非常浓郁的香粉味,这令兰兮感觉十分憋闷,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外边空间大,散散气总该好些。 她便在站在窗边,视线随意地投在一楼大厅里,忽然,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青衣碧簪,挺拔俊逸。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正在下楼的那人忽然回过头,瞬间与兰兮四目相对。 不是端云是谁? 端云看到兰兮,脸色剧变,呆怔了片刻,转身便飞奔上楼,冲到了七重天包厢。 “小兮,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端云站在包厢门口,与凭窗而立的兰兮隔着整个包厢遥遥相望。 ------------ 第九十一章 幼弟 兰兮看着端云,笑了笑,“好巧。” 端云白玉般的胸庞顿时腾地红了,他紧盯着兰兮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带着点几不可察的怯急,“小兮,我,我不是……” 兰兮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极快,正忧心如焚的端云并未看见。 其实,在这里遇到端云,兰兮只是有些意外,倒没有其它的想法。对于天仙苑是个什么所在,有麦冬在身边时时教化提点,她也不是完全懵懂无知,她知道这里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场所,眼下忽见端云出现在这里,她却一点没有多想,真当这是寻常的偶遇,跟在茶楼、糕点铺子遇上他没什么两样。 可是端云显然想得有点多,兰兮越是淡然自若,他越是忐忑不安。 越是隐约觉得,宁可兰兮对他生气或要打要骂都好,唯独不要这样对他笑,这让他心里难受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受,心慌。 “你一个人来的吗,青石呢?”兰兮往他身后望了眼,忽然想起上次见他就没见青石跟着,大概青石领了别的差使,这么想着便收回视线笑而不语。 端云却是急,他几步冲到兰兮跟前,伸手便去拉她的手,却被兰兮避开,他心里又是一紧一失,俊挺的身形便是一僵,悬在半空的手抬了抬,想要再去触碰她,心里狠狠挣扎了一下,仍是带着万般忍耐地缩了回来,怏怏地垂到身侧,眼眸却固执地紧锁着她的眸光,声音有些涩然发紧地道:“我是被人硬拉来的,就是坐了坐……小兮,你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武傲八荒最新章节。谁拉也不来,真的,你放心,不会再来了……” 兰兮怔怔地别开视线,被端云这样看着,她感觉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亏得这时门口响起刘向阳的声音:“谁这么大胆,居然闯到本公子的包厢里调戏本公子的人?” 端云一听,猛地转过身。目带寒意地盯着刘向阳,“你说什么?” 刘向阳被端云盯得一激灵,到了口边的话急忙给咽了下去。 端云下山不过一两年时间。期间又外出过几次,因而真正待在云城的时间并不长,他平素为人又傲,一般般的场合,一般般的人他都是不屑于应酬的。因此尽管刘向阳在云城算是个地头灵蛇般的人物,对端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此刻端云一身凌厉之势,目光又阴沉,一下便将刘向阳给震住了。不知不觉收淡了噙在嘴边的那一缕自命风流的轻笑。 苍离却是认得端云的,见家表兄连招牌式的笑都收了,心中对他唾弃之余不免又对端云更添了几分恶感。便冷着脸道:“世子爷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世子爷?”刘向阳慢慢瞪大眼睛,指着端云,“你,是长宁侯府的那位?是全云城姑娘都想……”刘向阳说到一半。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去勾搭的那位”几个字生生堵了回去。长宁侯世子云端。年届十七,家世人才等等虽然出挑,但那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且不说另还有云城三公子摆在那里,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一人独领风骚,再者说了,还有他刘向阳这云城第五公子啊,那也是姑娘好逑好不好,众芳何苦非得在云端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可呢,也不嫌挤得慌是吧? 这个中的原因呀,唉,说来话长。 刘向阳抹了抹嘴巴,确定其关好无误后放下了手,拢了拢衣袖身姿洒然地站好,慢悠悠往下想。云城众女当云端是颗油汪汪的猪蹄膀,皆欲啃之而后快,其原因,便在于长宁侯府一早放了话出来,不论是谁,若能为侯府生下男丁,即使不能聘为正妻,也必是平妻,将来也是有封诰的侯爷夫人。单只这一条,除了头等的世家名媛之外,下面二至九等的适龄女子无不为之欢欣雀跃,任谁都在想,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必定能给侯府一个继承人! 乖乖不得了,这样的人物,全大翌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瞧着多热闹呀! 刘向阳对着端云秀色夺目却阴沉逼人的脸,直想得快要啧啧出声。 “是你带她来的?”端云看向苍离,目光稍缓了些,脸色依然极臭。 “这是我的事,同世子爷有何关系?”苍离冷笑。 有何关系?关系大了!端云挑眉正待发作,忽然想起兰兮与将军府潜在的渊源,虽说现在毫无证据,但她有那些感觉,保不定她就是苍家的女儿,那眼前这个臭小子便是她弟弟,将来,还得是他小舅子……嗯,还是莫要闹僵了比较好。这么一想,端云那脸色自然而然就缓了下来,他掩饰般地清咳一声,然后开了口,虽不至于语声亲切,但至少算得上是语意柔和了,“她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终究不好,你也还小,以后还是别来了。”这番话,端云自认是又符合身份又体现了长兄对幼弟之关怀,所以说完,他的神色倒真是亲切起来了。 苍离却听得嘴角抽了抽,哼,他以为他是谁,还真当他自己是苍家未来的女婿,是他未来的姐夫啊?!真够不要脸的,眼前这位真是传说中的那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小子吗?也不过尔尔!真搞不懂怎么个个都将他当个宝。“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世子爷操心!”苍离目带鄙夷地扫了眼端云,又看向一直默然无语站在端云身后的兰兮,声音算不上温和,也不显冷淡,就是很寻常的语气,却隐含了丝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兰兮深感为难光明纪元。以她对端云的了解,若她就这么毫无交待地随苍离走,他必不会依,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可当着苍离和刘向阳的面,她又不好向他交待什么。正左右为难呢,却见端云忽然回头,看着她轻声道:“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去看你。他只是做了口型,兰兮却明白他说的是这句。“还愣着做什么,快点!”那边苍离不耐烦地催道。兰兮不及多想,即举步走了过去。经过端云身侧的时候,莫名地加快了些步子,这看在端云眼里,便是像要逃开一样,令他的心无端地发紧,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伸手拉住她。 看着她从他身边走开,竟是这样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端云缓缓转身,走到窗前。 “走吧。”苍离转身。 刘向阳便显出浓浓的失望,跟上去抱怨道,“小离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说帮为兄同云兄引见引见,以后大家说不定就是亲戚了,早点联络联络感情多好。” 苍离回头瞪了眼自家表兄,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气恼荡悠悠地就往上窜,端云方才那种待自家人般的态度,越想越让他觉得窝火,可归根到底,这都是自家那位无所不能的娘亲做的好事,他即便再气,又能怎样? 回到家,苍离前脚进屋,后脚正要将房门甩上谁也不理,却被人给拦下了。 “大少爷,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小五抢上来道,悄悄抬眼一瞥,恰见苍离满脸不耐地瞪着自个儿,一点没有要行动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您前脚回来,传话的人后脚便到了,想必,夫人急着找您是有特别要紧的事。” 苍离眼神冷了冷,能有什么要紧事,八成是知道他方才去哪里了。 到了正院,却见兰兮也在。 苍离的神色顿时更加难看,他走到兰兮身边站定,看了眼坐在上首的秋氏,也不请安问好,只冷冷地别开视线一言不发。 “小离,跪下。”秋氏张口便无废话,很是直截了当。 她的声音依然温软,却丝毫不损话语中那不容相违的气势,同样,她脸上仍然带着温雅的笑,神态之间却有种无形的威压,当家主母的气势十足。 苍离依然站着未动。 “把这丫头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秋氏端起茶杯,慢慢地抿了几口,淡淡地说道。 “娘就只有这一招么?有话不直接说,就只会拿儿子身边的人开刀,这样做,娘是觉得比较不伤害咱们母子间的感情,还是比较不损坏娘雍容贵夫人的形象?”苍离脸上挂着讥诮,言语十分尖刻。 秋氏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她将茶杯放下,缓缓道,“你们方才去哪了?” “娘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苍离冷冷一笑。 “是这丫头怂恿你去的?”秋氏问。 “她若是娘以为的那种人,就不该是要我去外面鬼混,而是直接同我在家里……” 秋氏脸色变了变,倏地迎向儿子挑衅的目光,齐入眼帘的,还有他唇边那缕冷诮的笑,顿时,秋氏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无力感。 “小离,你现在还小,那些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秋氏缓缓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该去呢?”苍离仰起头,“苍家男儿,只娶妻不纳妾,除了去那样的地方,我还能如何?也只有趁着还未娶妻,先去见识见识。” 秋氏后面想说的话直接噎在喉中。 ------------ 第九十二章 逼婚 端云一宿未眠。 昨晚他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透,入了夜,人声渐无,才潜入将军府,在小兮屋后鸟叫猫叫蛙声蝉鸣学了无数,愣是没见人出来,他于是慌了,料想她终是因着日间天仙苑的事恼了他,揪着竹枝从头到脚纠结一遍,还是咬了牙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里,谁知,里面压根没人!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去了哪里?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故意在躲着他? 那一瞬间,端云意乱纷纷。 冲出来找了人去查,才得知原来她被调到苍离那里去了。 哼,贴身丫鬟! 他心里本来是焦躁加忧惧上火,这下变成恼怒生火。 想到兰兮此刻正与苍离那小子一个屋檐下住着,他就恨不得去把那屋子给拆了。 忽然又想起,他对兰兮下过不许再劈柴的命令,那丫头,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跑去做什么该死的贴身丫鬟的吧?这么一想,端云黑沉沉的脸上又冒出些许青色来,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心思转了千百回,不禁又对兰兮生出些幽幽的恼意,这笨丫头,他不是让人给送柴过去了么,她原地待着就好,他自会在外边给她周全了,她也不想想,他怎么可能放任她在里面孤军奋战,她受苦,心疼的是他军门天价弃妇最新章节!千不该万不该啊,他就不该同她说那样的话,她本就是个实心眼,他那样要求,她能不照办么?这下好了,去了苍离那里,他试了大半宿,都没能不惊动暗卫潜进去,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偷觑着端云沉得黑漆漆的脸,青木、青平在一旁噤若寒蝉。 自家公子这次回来,跟周身长满长刺似的。见谁都能给扎几个大窟窿,前儿忽然就好了,那脸一下子冰雪消融春满花开了,他们几个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公子放在心上的那姑娘找着了,他们这才悄悄儿松了口气,谁知这才一天,咋地就又感觉天塌天陷了哩,唉,可怜的公子!可怜的他们! “传信给风五。让他火速去查镇北将军府庆延三年、四年这两年间的事,尤其是有关小孩子的事,另外。去徐丰城,将当年苍夫人去世前后的事细查一遍,越细越好。”端云霍地起身,在屋了兜了几圈,才摆摆手。“去吧。” 青木答应着下去了,临去之前,眼风从青平脸上飘过。 青平心中哀叹一声,挺起腰垂下头轻手轻脚凑上前,往端云的杯里续了热茶,状似无意地提醒道:“公子。是时候往太夫人那边去了。” 端云冷眼一扫,青平即刻苦了脸,“开枝姐姐都派人来催问过三回了……” 太夫人。也即端云的祖母身边有二个管事的大丫鬟,开枝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散叶,以前听着倒还无事,如今端云深觉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就烦。特烦。 “替我回了,就说我不舒服。今儿不去请安了。”端云不耐烦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砰地将杯子放下,却见青平依然杵在眼前未动,便刷地抓起杯子,作势要丢过去,“还不快去!” “公子,您往这砸。”青平伸了头过来,“劳烦您受累,千万得让奴才见个红,公子心疼奴才,挨这一下铁定比太夫人那边的板子好受。” “你!”端云狠瞪了青平一眼,将手中的杯子丢了出去,砸在青平脚边,茶渍溅了他半身,青平低垂着头,却悄悄地笑了。 端云砸了杯子,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哎哟,这又是谁惹了我的宝贝孙子,瞧瞧这张小脸臭得,跟个烧茄子似的了!”太夫人正看着许嬷嬷收拾散在榻上的画卷,见端云进来,忙招手将他唤至跟前,又拉他在边上坐了,这才笑呵呵地看着他打趣道。 “您急着找我过来,不会是想看我这张臭脸吧。”端云咧了咧嘴。 太夫人便笑眯了眼,“我们家世子爷,便是臭着脸,也是全云城的姑娘姐儿们心中最理想的夫婿,你们说是吧?” 屋里马上响起丫鬟媳妇们凑趣的笑声。 端云眼中闪过气恼加无奈,微拧了身子低囔道:“我还有一堆事呢……”意即,您老要是没什么事,我可要走人了。 自己孙儿的脾气太夫人自是清楚,当下便是一笑,在惹急他之前直接切入了正题。 “端儿,你这几天磨蹭着不愿往我这里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太夫人道,“但你也不小了,正经该说门亲事,早点把媳妇娶进门,我也早点抱上重孙子,咱们侯府也热闹热闹欢喜欢喜,这难道不是正理儿?祖母知道你眼界高,别说是你了,我也挑着哩,一般二般的丫头也入不了祖母的眼,那配不起我孙儿的我弄进来作甚,不是给自个儿添堵么?所以啊,你只管放心,祖母还能害了你不成,擦亮了老眼也得给你挑个好的不是。再者说了,最后娶谁不娶谁,也是让你自己做主的。” “让我在您挑的那一堆里头选,这也叫让我自己做主?”端云不干了,倏地站起了身,握了握拳,不耐烦再忍,“我的媳妇,我已经挑好了,要娶我只娶她少年医仙全文阅读。” 端云俊脸微红,信誓旦旦的长身玉立在那儿。 眼神深情而坚定。 太夫人却显得有些不以为意,淡瞄了端云一眼,轻缓地笑道,“三年前你就说要自己挑媳妇,那时祖母是个什么态度,是支持你的吧,还压着你爹答应了你,让你自己去选,结果呢,这都三年了,你挑的媳妇儿呢?端儿啊,你不能总是拿那样一句没根没凭的话来搪塞我们这些长辈,我们可是盼着侯府有后眼睛都快盼绿了,你也得体谅体谅才是。” “谁搪塞了?从前我说的是要自己找,现在我是说我找到了,这能一样么?”端云险些没跳起来。 “找到了?那是哪家的姑娘呀,你告诉我,祖母这就安排人提亲去。”太夫人淡淡地道。 端云高亢的情绪顿时一蔫。 太夫人挑眉,“怎么?是人姑娘不愿意,还人家里不同意?” “她,自然是愿意的。”端云马上道,可那躲闪的眼神分明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太夫人脸上便现出了然的神情。 端云急了,“不是您想的那样!我真找到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一阵子,我就带她过来,您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到时候,您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听在太夫人耳内,就是两个字,借口,或是四个字,缓兵之计。 虽说她也不愿意让这唯一的宝贝孙子不高兴,可她也为难呐,她也被人逼着哩,横竖这事也害不到端儿,他恼个一时,等亲妇进了门,小夫妻俩琴瑟和鸣,那时什么别扭都没了。 “许嬷嬷,把那几幅画像拿给世子爷瞧瞧。”太夫人吩咐着,又看着端云道,“头一家是镇北将军的长女,再一家是司家二房的嫡女,这两个丫头人称云城双姝,家世容貌品性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另外还有两个,一是丰城容家女,一是遥州颜家女,一个容色出众,一个福泽深厚,你若是看着好,一起纳进来也罢了。” 端云听得青筋直跳,若说话的换作其他人,哪怕是他亲爹长宁侯爷,他拼了被揍一顿的也早发作了,可偏偏说话的是他祖母,他就算忍出内伤来也得忍着。祖母有心疾,他要是犯拧,真能把她气出个好歹来。 偏许嬷嬷又尽职尽责地捧了画像过来,呈在端云眼前一一展开,同时配上了有板有眼的解说,诸如这是某某,此像与真人相较如何如何之类的。如魔音入耳。端云扭着头,半眼未瞧,倒把许嬷嬷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真正怄得他想杀人。 “你懒得看也无妨,无非是苍家与司家二者择其一,你要是没意见,回头让你爹娘拿个主意也成。”太夫人不咸不淡地道。 端云继续忍字当头。 “你也别打什么主意,自今儿个起,苍家和司家的这两个丫头,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祖母可都记在你的帐上了。”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端云一眼,这一眼,顿时让端云懊恼万分,暗恨之下忙垂了眼眸去看地,专心地不将心思挂到脸上,方才,他才一想着回头给那俩丫头下点料投点毒,把这阵子混过去再说,结果祖母马上说了那样的话,生生把这条路给堵了。 “你也别懊恼了,这招是你爹当年用剩下的,那时候真是我看上哪家姑娘,哪家姑娘就倒下,我忧心得不行,你爹还得了个克妻之名,要不是轮到你娘时失了手,被我们顺藤摸瓜查出来,我还不得一直蒙在鼓里。说起来,你看看你爹,当年他死活不愿娶妻,怕被拘了自在,如今这样不也挺好,端儿,你听祖母的,好好娶一房妻室,以后遇上心仪的姑娘纳进来就是了,要是她肚子争气生个一男半女,祖母给你作主抬了她做平妻,可不就四角俱全了。这事儿,你就别拧着了啊。” ------------ 第九十三章 绸缪 端云从太夫人那里出来,即阴着脸出了侯府。 他回到云城的这个把月,议亲之事就像一只讨厌的蚊子总在他耳边嗡嗡地,就没消停过,那时他一心扑在寻找兰兮之事上,无论是心力还是精力都已无瑕他顾,所以对那只蚊子不过是暗咒几句该死罢了,一直由着它闹。如今,兰兮倒是找回来了,可又不能相见,他心里跟在火上烤似的,所受的熬煎竟比先前还强上几分,这时,那不长眼的蚊子却不仅是嗡嗡,竟得寸进尺直接往他脸上叮上来了,这不是找死么?他也只好成全它,拍死了事。 到了观海楼,伙计一见端云那脸色,立马大气不敢出,麻溜地将他送至专用的包厢,再上了茶水并几样果子点心,便轻轻地掩门退离。 端云站在窗前。 窗外是小晴湖,湖面碧波轻漾,湖边柳树枝条垂垂。 小晴湖一直连到了城外的归云山下,他本打算过带兰兮来此泛舟,再在归云山登岸,然后与她同游归云寺。归云寺里有个药谷,种着不少珍贵的药草,兰兮去了必定喜欢,若是她愿意,他陪她在山上住上几日亦可,自然,时常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渐渐地,端云脸上敷上了一层柔光,眸中,亦然。 长忧与楚明辰进来时,见到窗前那一袭青衣背影,入眼如此柔和静谧,均是一愣,端云这小子哪里是气得要发疯的样子? “如今外面暑热正炽,我这身子骨急赶急地过来,也不知受不受得住。”长忧坐进大圈椅,往软垫上倚了半边身子,虚弱一叹,“端云你既无事,何苦十万火急地传了我来。要是为这个病了,得多造孽呀!” 楚明辰则温文尔雅地一笑,坐到长忧身边,摇起纸扇,“我倒是正闲着,出来走走也无妨。” 端云转过身,冷眼扫向长忧,今时今日,由不得他看长忧硬是觉得碍眼了几分。 “咦,这有怨气!是冲着你的。长忧。”楚明辰道。 “嗯,我知道。”长忧忧色上眉,“上回我锁了他一点消息。让他找人多花了一点子时间,他就记恨上了。” “哟?让我猜猜随身带着原始部落。”楚明辰挑起半边长眉,兴味十足,“端云找的是前儿在风云楼遇到的那个俏丫头?” 长忧点头,“可不正是她。” “端云。连长忧都认识了,啥时候也给我引见引见呗,咱江湖儿女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保证拿她当弟妹一般敬着,如何?”楚明辰立刻转眸巴着端云。 端云看了楚明辰一眼,点了点头。 这等于是承认了那位也就是兰兮的身份。她在端云心中的身份。 楚明辰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由深看了端云几眼。 长忧正顾盼自怜着呢,倒没留意端云这边。即便看到了。大约也不会在意,他身子骨弱,哪里耐烦操那些闲心,有空儿,养心养气养神还来不及呢。 “长忧。我给你三天时间,帮你那堂妹找个婆家。不然。我就亲自去办了。”端云冷冷地看着长忧,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戾色,不许动她的人,那动她的名声名节总可以吧,他就不相信,祖母会愿意娶一个名声受损的女子进侯府。 长忧闻言,不短不长地叹了口气,他倒是该长长叹上一口,奈何气息不继,也只得将就着了,但提起这事,他是真的感觉既忧且烦。 “我就知道你会连我一起恼了。你以为我没劝阻过么?也得有人听才行啊!不瞒你说,我那妹妹对你亦十分之有心,你家太夫人递了这个话来,咱家上下是求之不得呢,我一人之力哪能撼动得了。” 端云只盯着他不语,长忧掩唇咳了两声,又道,“好吧,我尽力一试,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踏着我的尸体去换庚贴吧。我要是去了,这事不黄也得暂时先黄了,哪有逼死了哥哥立刻就去找婆家的呢。”细细地喘了三两口气,“不过呢,大概我也只能为你争取三两个月的时间,倒没有为兄长守孝的理,你说是吧?唉,我这副身子骨,指不定哪天说去就去了,若能这样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端云你不必过意不去,记得给我多烧几柱香便成了,来世我得吃饱了好好投胎,做个正常的健康人。” 这话说得真妙,不仅是健康,还得正常,正常正是长忧这辈子最缺的东西了。 楚明辰几乎笑出声来,他跟长忧自小就认得,这小子从五岁就揪着眉捧着心口地病了,从此自艾自怜的话可谓长说常新,那举止神态,又别是一番弱柳扶风的光景,他自己看了十多年,竟常常觉得新鲜有趣,更感叹长忧的“敬业”。 “没有司长聆,不是还有苍宛儿么,我可是听到,苍夫人都求到皇后那里去了。顺便,我似乎还记得,你家太夫人与皇后,那可是不一般的渊源哦!”楚明辰拣起块去皮去籽的西瓜吃起来,边吃边满意地点点头,眼风偶尔也飘去端云脸上绕一圈。 长忧睇过去一眼,“苍家那边不是交给你了么,不然端云叫你来干啥,白看戏呐?” “这关我屁事,那苍宛儿又不是我妹子,我管她做不做怨妇呢。”楚明辰不客气地道。 “那端云是不是你兄弟?”长忧道。 “兄弟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顶缸的。”楚明辰微微一笑。 长忧马上嗤了声,中气十足。 “苍家我另外想办法。”端云却道。他如今对苍宛儿倒是有些投鼠忌器,这亲事必须得搅黄,但关系又不能闹僵,得软软和和地处理,让苍家自己放弃,可是苍宛儿被他下了冰间花,自水氏起至苍夫人又都以为他服过子宿草,已认定了他,要其改变初衷会很难。 “要不去宫里求求?这次你在梧州立了大功,讨个赐婚也容易。”楚明辰出了个主意。 “本来是容易,可是我祖母,还有皇后这么一插进来,皇上还能只顾我一人的意愿?”端云烦躁地扬脖倒了杯凉茶进肚极品唐医全文阅读。 他原打算这次回来,凭着银矿之事上的功劳向皇上讨个恩旨,令他可以自主择妻,谁知那水氏的动作太快,他进宫时,皇后的折子已经放到了御书房的案头,当时,皇上一言未发直接将皇后那道折子递给他,奏折的内容是请皇上为苍宛儿赐婚,而另一边,他祖母大张旗鼓地选孙媳妇,又隐晦地给苍、司两家递了话,表明这孙媳妇必定是两家择其一,如此一来,皇上自是会静观其变。 楚明辰略想了想,了然地点了下头,“你直接同太夫人说你有心上人不就结了,反正她只要你肯娶妻,她能抱上重孙子就行,你娶哪个并不重要,以你家如今的富贵,也不需要新媳妇的门第家世有多好,反而寒门小户的更好一些,这道理太夫人不会不懂。她之所以选上那两家,大概是想着咱世子爷风华绝代得云城最好的姑娘家才配得起,恰好那两家出了云城双姝。” 长忧听了这席话,不免也支起脖子目光闪闪地望过来。 却见端云骤地满目涩然。他自然知道这是个极好的主意,行之有效一劳永逸,可是,小兮那边,他还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况且现在她又在查着身世,还挂心着小玄那小鬼,他不愿拿此事去扰她。 楚明辰与长忧迅速对望一眼,悄悄凑到一起耳语。 楚明辰挤挤眼,“端云这是还没掳获人家姑娘的芳心呢吧?” 长忧点头,“八成!兰姑娘身边有个少年,那容色气华胜过端云,可能早让他近水楼台得了月去。” 楚明辰表示诧异,“除了咱几个,居然还有胜得过端云去的?” 长忧扼腕,“我也不想承认呢。” 楚明辰于是了然,“难怪了,我就说嘛,以端云的性子,就敢先拐了人把饭做熟了,那时还怕谁。” 长忧深以为然,“谁说不是,等娃儿生出来,太夫人还不得八抬大轿把人母子俩迎进去。” “唉!”俩人齐叹。 端云没心思理那俩人嘀嘀咕咕说些啥,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扭过头看向长忧,“那苍宛儿是个什么性情?” 长忧摇头:“我哪里知道,我连自家姐妹的性情都闹不太清呢。” “你想做什么?”楚明辰则眸光闪亮地问。 “你想不想知道我家小兮那次见了你之后,说了什么?”端云忽地一笑。 “能说什么。”长忧神色疲乏着。 “她一眼便看出了你这‘病’是怎么来的。” 长忧慢慢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若你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那么,你就能病得更加登峰造极了。”端云缓缓道。 “我出了这门口就为你打听去。”急急地说完这句,见端云还是一副温吞样儿,又补充道,“我家那位妹妹可是云城名媛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你放心,我必定又快又准地给你打听出来。” 端云满意了,便将兰兮那番话转述出来。 熏上去的药味是死的,飘浮无根,喝了药透出来的味道是活的,绵长有息。 长忧一时间五内激荡,只觉今儿这一趟来得真是太值了! ------------ 第九十四章 笑刀 兰兮望着院子角落的梧桐树顶,有些怔然。 端云说了会来找她的,可昨晚她换了住处,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留在竹子上的讯息。若是没有发现,以他的性子大概当时就急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今晚还会来,得想办法通知他才行。可她现今也送不了信出去,即使能送,也不知送到哪里,还能真送去侯府不成? 转念又想,或许,他以为她睡着了,等一阵子不见人便离开了,难不成还能跑进屋里看看,只要没发现她不在原处住了,他也不会着急上火。 反正她是名正言顺地待在这里,又不是细作,也不是来寻仇的,安全总是无虞的,他自然能想到这些,也不至于瞎担心了,况且她亦答应过他不会再不告而别,所以,应该还好吧,他至多只会气下她的失约而已。 兰兮淡淡地收回视线,眸光落在几步外的细竹帘上,顺便敛了思绪,不再走神。却不知苍宛儿忽然唤她过来所为何事,还是趁着苍离不在的时候去传她,也不知是无意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正想着,领她过来的小鬟念香由内打起竹帘子,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三小姐让你进来。” 到了里面,苍宛儿刚吃完燕窝粥,用花茶漱了口,正端着蜂蜜水在喝,兰兮便候着她小口小口地喝完大半盏,才在苍宛儿的贴身丫鬟侍琴的示意下,上前见了礼。苍宛儿待兰兮倒是十分之亲切,不仅即刻免了她的礼,还赐了小凳给她坐,兰兮一一淡然以对,大方有礼,不卑不亢。 “我今儿请你过来。倒也无事,不过闲聊几句,你切莫紧张。”苍宛儿浅笑如仪,声音如黄莺出谷。 兰兮便冲她笑笑。 “听说昨儿夫人罚你了,可有吓到?”苍宛儿眼神温柔,传递出暖意与关切。 昨晚,苍夫人罚她在小佛堂拣佛豆了。 别的倒罢了,特别让兰兮受困扰的是,那里显见的久未有人出入,不仅有一股浓浓的霉尘味挥之不去。令她的鼻子十分受罪,最糟的是,那儿还耗子成灾。那些胆大的小东西时不时地就在她头顶的横梁上,或是身边的地上窜来窜去,相当肆无忌惮,让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所幸待到半宿,苍离抄完书赶来将她解救了出去。 “还好雍正小老婆全文阅读。”兰兮笑笑。 “嗯。”苍宛儿微微颔首。“我从前也拣过佛豆,拣完确实觉得耐性好了许多,再做绣活时,针法竟精进了。夫人这也是为你好,小姑娘家的,磨磨性子终归是有好处的。你心里可别有什么想法才是。” 正经算起来兰兮比苍宛儿还大了一岁呢,可人家对着兰兮说话的这个姿态,那叫一个既雅且高。 兰兮仍是无声地笑笑。 苍宛儿笑着。眼波流转间微微扫了眼立在一旁的侍琴,侍琴会意,忙转身自壁橱里取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裹出来,行至兰兮跟前,打开包裹指给她看。“这是三小姐赏你的一身衣裳,还有几件首饰。这衣裳是三小姐旧年的。没上过身呢,首饰也是珍宝轩出的,在外面可是没有的。” 兰兮只得起身接了,正要顺势告辞,却听苍宛儿道:“侍琴先帮兰子收着,回头再合着夫人今早赏下来的果盘一起,着婆子给她送过去。”于是,那蓝花粗棉布的包裹在兰兮手上还没捂热,即被侍琴利索地收走了。兰兮认命地坐下,越发笃定苍宛儿找她过来,定然有事,不然苍宛儿即便吃多了想消食,横排竖排也排不到兰兮身上去。 “听说你是在桂院摘桂花时被大少爷给撞上的,他没为难你吧?那个院子小离可是明令了不许人随意进去的,以前擅闯过的人下场都极惨。”苍宛儿问得极随意,仿佛真的只是闲聊,又透出些许真实的关切。 原来那个小院叫桂院。 “嗯。”兰兮这次点了点头。 这时,侍画过来提醒道,“三小姐,是时候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苍宛儿便点点头,脸上挂着笑,既似自语又似对人言,“这丫头沉静大方,老太太定然欢喜,我们带她去给老太太见见吧。” 这一着,大概便是她唤了兰兮过来的目的之所在罢。 兰兮心中划过一丝了然,神色淡然之中添了抹亮色,能在苍家的宅子里多走走,多见见苍家的人,对她只有好处。 到了苍母的住处,苍宛儿只带了侍琴和兰兮入内,侍画和几个小丫鬟留在外间。 窗前,苍母正托着一盆莲花形的盆栽摆弄着。 见了礼,苍宛儿便靠过去,拢了扰衣袖伸出纤柔的细指便去托盆栽的底部,却被苍母笑着拦住,“仔细弄脏了你的手,我也瞧了半天了,也没瞧出个究竟来,还是拿去让老朱看看吧。”说着将盆栽递给一旁的丫鬟,又接了绿萍递过来的湿帕净了手,才返身坐到美人榻上,又唤了苍宛儿坐到身边。 “怎么没见大姐姐和四妹妹?”苍宛儿道。 她问的是苍家长房的两姐妹,苍之语和苍之嫣。 “她们坐了一会儿,嫌我这儿闷,刚刚才走。”苍母笑道,忽然瞧到了生面孔,目光便在兰兮身上多停了一瞬。 苍宛儿顺着苍母的目光看到兰兮,便含笑往苍母身边偎了偎,轻轻柔柔地道:“这丫头叫兰子,祖母看着可好?” 苍母的目光便又落回兰兮身上,半晌,微微点了点头。 苍宛儿仿佛悄悄松了口气,便笑如春花绽放,“既然祖母看着喜欢,那不如留下来使唤好了。上个月冬萍病了,一直没好利索,祖母身边侍候的人本就少,娘时常念叨这事呢,可您总说有了合眼缘的才能放身边,把娘给愁的,如今因着爹爹的身子越发分不出神来,只在心里揪着,宛儿在边上看着也是暗暗着急呢。这下可好了,待会儿宛儿得找娘要赏赐去。” 苍母便笑道:“敢情今儿你是给我院里送人来了,这丫头是你特地选的?” “嗯,不然我也不会来迟了,连大姐姐们都没遇上恋恋同居日最新章节。”苍宛儿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她微仰起脸,笑容纯净又俏皮,“真说起来,人其实是小离选出来的,我不过是出其不意抢了他的功劳罢了。” “怎么个抢法呀,说来祖母听听。”苍母又看了眼兰兮,见她始终面含浅笑,目光澄静,心下真有了几分喜爱。 “这丫头是小离在桂院‘捡’到的,小离非但没有责罚她,反而把她从厨院调了出来,对她还不错呢,我本来觉得纳闷,可一见到兰子,立刻就猜到了小离的心思,他必定是瞧出兰子这丫头能入您的眼,就动了念头,准备拿她来向您讨赏赐呢!”苍宛儿有些得意地眨眨眼,“他的如意算盘这下算是落空了,小离还不得气得跳脚呀,您看吧,回头他起码得摆上十天的臭脸给我看。” 苍母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淡,“这么说,小离还不知道他身边的丫头被你送到我这里来了?” “嗯,我趁他去练功悄悄把人给带了过来。”苍宛儿脸上挂着甜笑。 苍母笑着拍了拍苍宛儿的手,“赶明儿小离找你呲牙,我可是万事不管的哟。” “宛儿才不怕呢,我可是他姐,哼!”苍宛儿鼓着小脸,模样十分俏皮,较之平常更添了几分生动可爱。 “明儿宫里的宴会可都打点好了?”苍母便摸了摸苍宛儿的头,又问。 “嗯,娘都替宛儿打点好了。” “带哪些人去也安排好了?” 苍宛儿便一一禀了,谁人驾车谁人陪同,何时出发何时回等等。 这边祖孙俩静静儿地说着闲话,另一处的苍离却在大发雷霆。 他练功回来,得知兰兮被苍宛儿找去了,随即便寻了过来,哪知却扑了个空,在听说了兰兮被带去老太太那里之后,顿时阴了脸,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苍宛儿!” 他没有跟过去,而是等在原地。 双生子本就有几分微妙的心灵相通,尽管处在盛怒之中,可不过略想了想,苍宛儿是个什么想法和打算,苍离仍是大概猜出了一些,不由更怒了几分。 苍宛儿回来的时候,身后并没有跟着兰兮。 “你的手几时变得这么长了,居然伸到我屋子里去了。”苍离神色冷静,看不出喜怒,却让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的侍琴侍画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小离,你忘了,娘主持着咱府里的中馈,自爹爹回来,娘便让我去帮她的手,所以如今阖府上下,倒没有哪处是我的手不能伸去的。”苍宛儿笑吟吟地望着苍离,一副好脾气好涵养的样子。 “她人呢?” “祖母喜欢,留下了。” 苍离不说话,死死地盯了苍宛儿半晌,举步往外走。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找祖母。咱们苍家,可不兴往少爷的屋里放那些乱七八糟的丫头,你自个儿掂量掂量吧。” 苍离止步,转身,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连眼底都是冷的,“你果然不愧是娘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来,往老太太院里去。 还没有到,却遇到了兰兮。 ------------ 第九十五章 信你 “你怎么出来了?”苍离有些怔愣,祖母受了宛儿的挑拨,不是该扣着兰子等他前去一窥究竟么。 “回守拙园呀。”兰兮笑笑。 “祖母没留下你?”或许是怕他不来自投罗网,才派了兰子出来叫他? “嗯,老太太问我是愿意留下,还回你那里,我说回去,她就让我出来了,她还说这会儿乏了要歇歇,你就不用进去问安了。” 苍离听完,紧抿的唇角忍不住翘了翘,却仍是板着脸扫了眼兰兮,“算你识相!哼,你若敢背叛我,有你好瞧的!” “知道了。”兰兮的眼神透着温暖,想到他很可能是她幼时的玩伴,她自然而然地便对他心生亲近感,愿意待他如待小玄一般。 苍离甩袖转身,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消融,“走吧,我们去看将军。” 只不过,在苍离心里,这事却还没完。自己的娘他没办法,只有忍着,可妹妹……哼,且等着! 秋氏见到苍离进来,脸色臭臭的,即便行礼时也没有拿正眼看她,对此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早习以为常了,她这个儿子,自懂事之后就没给过她好脸子瞧,而他懂事得也算早,四五岁吧,也有十来年了。 这些年,她在苍家,可谓事事顺遂,若能将在亲儿这里的冷遇揭过不提的话,身为苍将军夫人的她,也算是十全十美了。可有时想起苍离,她也不免深感挫败,她自认对他关怀备至,既不唠叨也不拘束,家中亦无妾室偏房,苍家门风也清正,他不可能是受了挑拨或是蒙蔽。可他的眼里哪来那么多阴翳呢,还是对着他的亲身母亲时才有,真是怎么也想不通,大概是她前世欠了他的罢。 “我进去陪爹说话。”苍离直接无视掉,秋氏望着他的带着若有所思和些许渴盼的眼神,走进了内室。秋氏起身跟到内室门口,在满室寂静中站了半晌,终替他合上了内窒的门,转身回了外间。 苍离坐在床边,看着从来威武得跟战神似的。如今却安睡如婴儿般的父亲,心中不禁感觉酸软。 在他心中,父亲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可他总在出征,要不就是驻守在徐丰城,回云城待的时间本就少,有时却还会住到城外军营去练兵。即便他在家,也有固定的时间练功和看书。那是谁都无法打扰的,因此,他们父子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极少,反而是这次,父亲昏迷不醒地被人抬回来,他一下子多了许多与其静静相处的时间九幽神官。 其实。他对父亲也有微词,苍家表面和美内里腐臭,祖母住进心怡院万事不理。一年也出不来几次,这是为什么?他就不信父亲看不出来,可他偏偏选择视而不见,宁可装糊涂,也要纵着那个人。 “连子女都保护不了。他也不配为人父,你说是吧。”苍离脸上浮现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落寞。眸光亦是复杂难言。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兮心中突地一跳,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话音落地,兰兮耸然一惊。 她这么问,既突兀又奇怪,若苍离反问,她该如何解释? 所幸苍离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不以为意,他不仅没揪着她反问,反而顺着她的话答道,“我就只有一个姐姐,你记住了。” 兰兮暗吁口气,看向苍离的目光,带着丝她自己未曾察觉的纵容,“好,好,你大少爷就只有一个姐姐,我记住了。” “你过来,给我爹揉揉胳膊捏捏腿。”苍离起身往床头挪了挪,让出了大多半床边的位置,却不见兰兮应声过来,便扭头瞪了她一眼,“怎么,有意见?还不快过来!” 兰兮其实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一时没转过弯来,等反应过来,马上趋步上前,指尖径直就探上了苍戍的腕脉,顿了顿,才慢慢地依次在他臂上各穴位上点按推捏。 苍离见状,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爹是大将军,等他好了还要重返战场的。以前他每日都会练功,现在却一连几个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血不畅只怕于手脚有碍,所以得时常帮他揉揉。你手法不错,只管使大力气各处帮他好好疏通疏通,尤其是腿脚,要好好按。” 兰兮听得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向苍离,“你天天都在帮他按摩?” 苍离微有些别扭,但还是点了下头,“嗯。”又道,“我不太会,勉强能找着穴拉,力道却拿捏不好。那天你一出手,我就知道你是高手,下手又准,力道控制的又好,随便几下子比我自己按上半天还强。” 这么说,他为了给父亲按摩,还特意在自己身上练习过。 兰兮微感震动。 也隐约有些了然,苍离贸然将她带在身边,允许她接触自己的父亲,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为这个,倒并不纯粹只是为了同他娘赌气,他这片孝心,也算是极难得了。 悄悄地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见他惯爱挂着一丝冰冷讥诮的唇边,此时扬着淡淡的弧度,凝望着自己的父亲,眸光中含着全然的孺慕之情。 这一刻的苍离,让她心里软软的。 手上越发用了心思,不仅是帮他疏气血通筋骨,还暗暗掺入了清毒过血的手法,这手法是从针法中套过来的,若是用针效果会更好。 秋氏知道每日苍离都会亲手为他爹按摩,为免他难为情,每次她都会避在外间,这次见他带了个丫头一起过来,只当他是故意要气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丫头竟是他特意给父亲找的按摩师。也因此,他们出来的时候,她没拿正眼瞧那丫头,她越是在意,苍离越发会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出来,她如此也算是息事宁人了,只盼有朝一日他能懂她的一片苦心。 兰兮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苍离本是在桂花树下铺了草席,又摆上水果点心,当然那糙糙的绿豆糕是少不了的,然后,背靠树身席地而坐,闻着花香,吹着清风,吃着东西,何其快哉,可兰子那丫头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得他很是扫兴网游之天谴修罗全文阅读。 “喂,你有事就说出来,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烦。” 兰兮正等着苍离发问呢,这事她不好主动提起,唯有等他来逼。 憋了这么半天,她也不是很好受,说来也奇怪,平常她不言不语一待一整天都没事,可这回却倍觉辛苦,可见有意为之与随性而为是极不一样的,哪怕是做相同的事,前者也会比较累人。 “也没什么事。”兰兮忙摇了下头,那言不由衷的模样倒歪打正着了,活脱脱地表明事实上是绝对有事。 苍离也不说话,直接上手揉她的头发,“说!” 兰兮躲了下,低声嘀咕道:“我比你大。” “我比你高。”苍离两手齐上,把兰兮的头发快搓成鸡窝了,“说不说?” “其实……” 苍离手上又扯了下,冲兰兮挑了挑眉,手作势又要往下沉。 “别扯了!好吧,我说!”兰兮扯回自己可怜的秀发,一边慢慢地整理,一边徐徐说道,“我家乡那边有个极有名的土方子,用那个方子熬了药汤出来,给长期卧床的人擦身,会有强体护身的功效,不过,我不知道对于像将军这样……有没有效果。” “那方子你能写得出来?” “嗯,我弟弟常用的。” “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写出来,明儿就给我爹试试。” 兰兮倏地睁大眼睛,他怎么这么痛快? 往人身上用药,这可是大事!随便有点异心出个差池,那都是要命的! 这小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啊! 忽然兰兮就有些恼了,瞪着苍离道:“你跟你爹有仇是吧?也不弄弄清楚,随便得来的东西就敢往他身上用,要是毒药怎么办?” 苍离呆了呆,这丫头哪来的邪火? 不过,看她的样子并非有意矫情,而是出自真心,她还真是没把他当外人,虽然不满意她那副教训幼弟的姿态语气,可是心里却感觉到一股子暖意。 “臭丫头,小爷我这是信你,你个不知好歹的,还敢给小爷呲牙!” “这还好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出事!”兰兮仍然有些义愤,这宅门里头的孩子,到底是太单纯了么?可不对呀,麦冬说过,那些大户人家成日里明争暗斗,那里头的小孩最不缺的就是心眼。嗯,麦冬也说了,苍家男子不纳妾,家里人口简单,算是宅门里头的清水人家了。所以,就养出了苍离这么个缺心眼的? 苍离一下黑了脸,扑过去就挠,“你敢说我缺心眼?你才缺心眼呢!你全身上下都缺心眼!哼,气死我了!小爷我英明神武,哪里缺心眼了,你说!” 兰兮左避右闪,抽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打哪来?来做什么?你都知道么?就敢浑信!” 苍离忽地撤回手,虎着脸瞪着兰兮,“就因为是你,我才信。我不需要知道那些,我只要知道你不会害我就行了。你个缺心眼的!” 因为是你,我才信。 兰兮呆住。 ------------ 第九十六章 药浴 嗯,不管是不是,她都会当苍离是她的弟弟了。 兰兮眼含笑意,手撑着树一跃而起。 “走吧。” 这次轮到苍离呆了呆,“干嘛?” “抓药。” “你写了方子来,让小四去就好了。”苍离懒懒地坐着没动,有跑腿的,何必劳动自个儿。 兰兮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快点!” 苍离不提防便挨了她一脚,嘴角不由抽了抽,似笑非笑睇了兰兮一眼,嘿,这丫头越发不把自己将外人了啊!缓了缓,还是翻身起来,拍拍屁股,“去就去。” 既然亲去,药方子也不用了,她亲自抓便好。 云城最大的药铺之一八方堂里面,兰兮一味一味药材翻看着,有时点头,多数时候摇头,两个小伙计交替奔来跑去,将各种药材送来又取走,掌柜的站在一旁抹汗:“姑娘,瞧您说的,让小人都无言以对了!敝店虽不大够您瞧的,但好歹也百年老字号,别的不敢说,这药材的保管上是绝无纰漏的,生虫、受潮那是……咳,那样的药材是绝不会拿到柜上来的。” 兰兮举起手中拿着的一支药草,屈指弹了弹,丢回药匣子。 嘿,那秀气的眉又皱了。 “这味又是什么问题?”掌柜的再抹一把汗。 “不够新鲜。这支屈风草起码是三年以上的陈货,茎部的韧性已失了五成,我要两年内的,韧性还有七成以上的。”兰兮边翻着另一味药,这次品质合格,她拣了几钱放入药包内。 掌柜的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只无力地摆了摆手。小伙计便将那匣屈风草收走了。 苍离看得满脸兴味,勾了唇埋汰那掌柜的,“屈掌柜,咱府里这些年什么药材补品南北干货可都放在八方堂身上,敢情得的都是些以次充好的东西呀!啧啧,回头小爷得去问问刘大总管,他那眼睛是怎么长的?” “哎哟,爷!”屈掌柜马上跟吃了满嘴的黄连似的,苦了一张圆胖的脸,对着苍离又是作揖又是哈腰。“爷,您可别跟小人开玩笑呐!您别看小人长得壮实,可实在是不经吓的啊!小人来了这十几年。也就是今儿,在这位大姑娘面前,开了眼界了,看到这八方堂里头的东西也有入不得眼的。唉,小人虽眼拙。也看出来了,这位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她找的东西自也不是一般的……” “合着,咱府里就都是一般的人,合该用一般的东西?”苍离掀唇慢吞吞地说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屈掌柜父王,母妃去种田了。那屈掌柜顿时心里一苦,直想给苍小爷跪下了,真是说多错多啊。想他十岁出来做小伙计,摸爬滚打也混了三十几年了,阅人无数,即算没有舌灿莲花之功,能言善道也是敢当的。可今儿怎么就狠狠栽在这两个小娃儿手上了,连打个圆场都不够利索啊! 屈掌柜抹着汗陪着笑。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只示意小伙计把那压箱底的好货全不吝惜地上上来,让那位姑奶奶可劲儿挑,可劲儿埋汰,可劲儿完事了,走人。 “如何?”苍离问。 “还差四味。”兰兮将药包一一归拢包好,她一共抓了五副,等这五副用完,即便没有大成,也该换方子了。 苍离摇摇头,“不过这么几味寻常的药,还得几家药铺子凑,唉,屈掌柜……” 屈掌柜上前一步,陪笑哈腰低头,是,我有罪。 兰兮装好药包,快速出门。 苍离再瞅屈掌柜一眼,见后者站着装死不接招,苍离好笑地出了门。 屈掌柜倚着门板,紧盯着那两道清雅俊秀的身影,直看着他们走进了八方堂的死对头,对街仁和堂的铺子里去,忍不住猛点一下头亮着眼睛额手称庆,该,老陈头,有你老小子受的! 又走了三间铺子,才将药凑齐了。 苍离觉得找药的过程挺欢乐,兰兮却皱了眉头,“云城的药铺,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能耐,不如咱自己开间药铺子,做个云城头一份的。”苍离笑道。 “还是自己种药草好。”兰兮摇了下头。 “那能种得了多少,不如开药铺子来得快来得全。” “拣自己喜欢的,有用的种就行了。” 苍离愣了愣,而后缓缓一笑,“也好,就听你的。” 半夜,守拙园的小厨房。 苍离哈欠连天,昨晚因为受罚他大半宿没睡,又要起早练功,下午又被兰子的苦脸害得连盹儿都没打一个,晚上才一上灯他就困了,又直熬了半宿,困死他了! “还得熬多久啊?”苍离从躺椅上支起半个身子,撑着眼睛问,躺着不睡更遭罪啊。 “两三个时辰。”兰兮从灶膛里抽了几根柴出来,将火苗减小了一些。 “那都天亮了!”苍离手一软,人瘫到躺椅上去,他转过脸对着兰兮的后脑勺,满目哀怨,“我都说了让小四小五看着火就好了,那俩小子眼要敢眨一下,看我不鞭子侍候,准保跟你自个儿看着一模一样的妥当,干嘛非得遭这个罪,还连累我跟着受累。哼,你就是个缺心眼的丫头!嗯,还死心眼!” 你才死心眼呢!都说了让你回房去睡,你偏死赖着不走,怪得了谁? 兰兮又丢了两根柴进去,嘴角泛着笑意。 “喂,你怎么又加水?”苍离朦胧中听到响动,挣扎着扯开皮,正看到兰兮往锅里加水。 “嗯,是时候加水了,泡浴要的药汤多。”兰兮拿汤瓢在锅里搅了搅,又盛了点药汤出来,闻了闻,才盖好了锅盖,走到灶前坐下,将灶膛里的火加大,等锅里的水开了,便能改成文火,一直熬到天亮即可异界之九阳真经。 苍离“哦”了声,待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怎么睡着了?”他呼一下从躺椅上跳起来,懊恼地站了会儿,便晃过去往灶膛里瞅了眼,伸手拉了拉兰兮的头发,“你没偷懒吧?这火看着都快熄了!” “有点小火让药汤不凉就行了,药性已经熬出来了。”兰兮抬头对苍离笑了笑,苍离哼了声,别过头去,手上又扯了一把,转身招了候在外头的烧火丫头进来,吩咐道,“好生看着火,就这个样子,不许旺了,也不许熄了。”说完拉了兰兮往外走,“苍夫人今儿带宝贝女儿进宫,辰时就得出门,我们用了早膳过去正好。” 将苍大少爷堆在她面前的,命令她要吃光的食物勉强吃了一半,兰兮抬起头,打算向他求个情,允她下次再吃,却见他坐在桌子对面托着腮满面深思地望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不困么?”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熬了一整夜的,比起来他面目浮肿,眼带血丝,更像那个熬得苦的人。 “嗯,我一向睡得少。”兰兮趁机起身,“走吧。” 又回到小厨房,看着人将药汤装好了,再看着小四小五稳稳地抬了,才与苍离一起紧随着来到正院。 秋氏果然已经出门了。在正屋门口,仍旧守着两个人,不过不是上次那两个,想来那次让苍离硬闯进去,还是被当失职论处了,苍夫人治家,向来以赏罚分明闻名。 苍离目光冷了冷,秋菱,秋荷,这可是他娘亲苍夫人的左右手,如今左臂右膀齐齐上阵,怕是单为了对付他罢! “你们也要拦着本少爷吗?” 秋菱秋荷动作整齐划一地上前施了礼,再退开一步,齐声道:“奴婢不敢!” 苍离微感诧异。 苍夫人这葫芦里卖的东西南北哪方的药啊? 便低喝道:“还愣着?赶紧把门打开,没见抬着大家伙么?” “是。”秋菱秋荷忙转身将房门打开,再垂手退到一旁。 “把浴桶找来!没一点眼力界!”苍离仍旧冷着脸。 秋菱二人忙抬了干净的大木桶来,又帮手将热腾腾的药汤倒入桶内,然后得了苍离的示意,才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苍离兰兮和床上那人事不省之人。 “现在怎么办?”苍离目透跃然地道。 “你看看那药汤烫不烫?”兰兮坐在床边替将军凭脉。 苍离将手插进桶里,又哗一下抽出来,“很烫。” “我先帮他疏通疏通,泡的效果才会更好些。”兰兮卷了衣袖,一双灵巧纤秀的手便在将军的虎躯上翻动飞舞,那手势,如同抚琴一般流畅悠然,苍离直看得眼花缭乱,待兰兮停下来,忙凑去禀道,“药汤不烫了,温热的刚刚好。”兰兮点了下头,招呼他将床上的人扶坐起来,然后伸手便去解将军的衣衫,才解了一粒扣子,手腕便被苍离猛地捉住,他瞪大眼睛,“你要干嘛?”兰兮回以无辜一眼,“脱衣裳啊。” 苍离猛地呛咳几声,握着兰兮的手不肯放松,语音有些破碎地道,“又不是沐浴,脱什么衣裳啊,穿着衣裳也能泡!”开玩笑,这人可是他亲爹,岂能白白地给这丫头看了去?呃,这丫头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避讳,怎么能看成年男子的身子?哼,这缺心眼的,还好有他替她把着关,不然清白不再啊! ------------ 第九十七章 真心 听了苍离的话,兰兮略想了想,松了手,苍离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她。 “臭丫头,你倒是帮我一把啊!”过了一会儿,苍离又嚷道。他爹足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身量又比他宽厚,他左右试过都不好上手将他往外挪送,又见兰子那丫头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指头也不抬下,不禁怨念,这会儿倒知礼了? 等好不容易将苍将军弄到药汤里坐下了,苍离也一屁股坐在木桶边,这侍候人的活真不好干!定定喘了几口气,眼风忽然扫到兰兮正在那上手扒他爹的衣裳,顿时一个激灵,忙抠着桶沿直起身瞪她,“你还不死心呐?” 兰兮眼不抬手不停,“这都泡进去了,脱光了也看不到什么。” 苍离便转动眼珠子望向桶内,心中暗点了下头,黑乎乎的,水下确实啥也看不到,于是便放心地别开眼,任她折腾了,好歹让他我歇会儿。 再回眼看时,却发现,她不仅扒光了他爹的衣裳,一双手还不停地在他身上戳来戳去,再看她的神情,那是大方正经得不得了,苍离便呜咽一声,无力地垂下了头,若是被苍夫人知道,他引狼入室送了他爹的嫩豆腐给人吃光光,非得气得七窍生烟不可。咦!苍离忽地精神一振!倏地转身望向那两只正吃他爹豆腐的手,止不住又是一震,“你,你的手!”死丫头,她竟摸到了他爹的前胸! 兰兮吓得心肝抖了抖,手腕急转,飞快地将指尖的银针夹在指缝间埋入药汤内,这才抬眸望向苍离,“如何?” 苍离瞪了她片刻,咬牙道:“你继续!” “哦,那我给你爹按按头。”兰兮若无其事般地道。身上的针孔容易被发现,只拣要紧的几处扎扎便好,倒是头部有头发遮着,多扎几针也无妨。 苍离哼了声,撇过脸去背靠着木桶,眼不见不净。 兰兮舒了口气。 悄悄地又摸出一根银针,反手扎在将军耳后,缓了缓,溜一眼专心看地的某人,再摸出一根。扎进,不一会儿,手又痒。还摸一根,加上先前的三根,一共有六根银针在活动。她暗暗盘算了下,若是苍离突然看过来,其中有两根无所遮挡必然会落入他视线内。不过她能抢在他看到之前将其拔出,另外的四根,眼错不见她也能悄悄起出,若是再多两根便有些难度了丹武乾坤全文阅读。 可苍离跟睡着了一般,殊无关点动静。 兰兮手痒加心痒,眼错不见地又捞了根银针出来。 既掏之。便扎之吧。 她略一思索,对准将军微蹙的眉心扎下去。 再拈着针尾转了转。 脸上便逸出愉悦的笑来。用了针,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 这时。兰兮是这样的一个姿势,她斜倚在桶沿之上,微微倾身向前,她的左手捏着将军坚硬的有些胡须的下巴,将其略微向上抬起。令他的脸能更好地呈现在她的视野下;她的右手,则捏着根银针尾巴。而此根银针的针头,稳稳地扎在将军的眉心。因为太顺便,兰兮眸光微转,也就借着这样大好的视角打量一番将军的五官容貌。 轩昂的眉,高挺的鼻,坚毅的唇,俊朗的线条,还有一双浩瀚璀璨如夜空幽邃晦暗似深海的眼眸……眼眸?兰兮倒一口气,这才醒悟到自己竟正与将军四目相对!天哪,他醒了!兰兮后知后觉地吓了一大跳,随即快如闪电般的手起针出,拔掉了扎在将军眉心处的那根针,然后屏息盯回将军的眼眸。 将军映着少女幽莲般容颜的眼睛眨了眨,随之而来的是,仿佛有些雾状体从眸底升起,渐渐弥漫到他的晦沉的眸色之中,他的双唇翕了翕,恍似唤了声什么,然后视线猛地下垂,再次合上了双眼。 兰兮的心这才“扑”地落回肚子里,不知为何,方才意识到将军在看她的时候,她的心咚咚跳得直发酸,他那样的眼神,给人好强的压迫感,哪像重度昏迷才醒的人? 因为这效果比预期的超前了许多,兰兮稳定心绪之后,赶紧刷刷地给起尽了将军身上的针。 “差不多了。” 不见苍离有动静,她绕步过去,却见他微垂着头,睡得正香。 “起来了!”她踢了踢他的脚,他没动,她好玩般地又踢了踢,却见他嘟囔着转了脑袋侧向另一边,她笑了笑,便俯身凑到他耳边,“你再不起来,我就亲手帮将军更衣喽!” “不许!”苍离猛地坐正,眼都未睁便大吼出声。 这一句吼完,苍离才真的醒了。 待他睁开眼时,见兰兮正袖了手,亭亭立于一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 苍离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撑着桶沿站起身,看了眼桶内稳如泰山般坐着的自家爹爹,探手拢了拢他开散的上衣,再次壮士断腕般地下了决心,“你过来帮我扶一把,先把眼睛闭上,不许偷看!” 兰兮便依言闭上眼睛,帮着苍离将他爹从桶中扶起。 苍离想了想,对眼未视物的兰兮下了指令,“现在,让我爹坐在桶沿上,你给扶好了,还有,别睁眼!”然后,他俯身抱起仍泡在药汤中的他爹那修长有度的双腿,慢慢将其挪出桶外,那边兰兮虽闭着眼,倒也极灵活地配合着他的进度慢慢将他爹由面向着桶内转成了背向着桶内,嘿,总算是出桶了。接着,费力别扭地将浑身湿漉漉滑溜溜还有些热乎乎的他爹腾挪到了床边,然后,苍离又犯难了!他爹这一身湿衣得咋办啊,不能就这样往床上塞吧?总得擦擦,再换身干衣,不然还不得染上风寒啊?再紧了紧牙板,苍离挥手先脱下了他爹的上衣,抓起床上的软巾给裹上,再塞给兰兮扶着,而后,痛苦地哼了声,一把扯了他爹的裤子,再抓了条软巾胡乱擦了几擦,再裹上,这才长吁一口气,挥手将自家爹爹推倒在床上,呼一下拉了薄被盖上,几乎同时腿一软便坐在了床边。真累!这活太难干了! 兰兮听着动静,好意提醒道:“衣裳还没换吧?” “你让我歇口气成不?”苍离看看跟落汤鸡似的自己,卷了卷衣袖,又颓倒在床架上异世学院之瞳帝。 “那我能睁开眼睛了不?” “不能!” “我找张椅子坐下,背对着你们还不行吗?” “说了不行就不行!” “那你给我指路,我有些累了,得坐下来歇歇。” 苍离无力地瞪了几眼床边立着的如青莲一般的身影,开恩般地挥挥手,“你自己去。” 兰兮寻了张靠椅舒舒服服地坐下,放松地闭目养神。 苍离认命地开始更衣大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汗滴无数,才勉强将贴身衣裤套到了将军大人的身上,至于成效,咳咳,总聊胜于无! 回到守拙园,苍大少累得连凶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比起酸软的四肢,那种揪着揪着无从下手的感觉更让人心里累,不行,这样的事他没法再做第二回了,至少明天不行! “下一次什么时候泡啊?”盯着兰兮的粉唇,寻思着她若吐出“明天”二字,他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克制得住不去在她头上挠出个鸡窝来! 所幸兰兮道:“三天后,或者……”她顿了顿,看着苍离骤然紧张起来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改为擦身好了。” “你确定?”苍离口中是这么问着,那眼神里的意思却是,你敢说你不确定试试看? “嗯,泡上一次大约也就够了。” 苍离身上一松,重新在躺椅上睡好,半眯了眼睛出了会神,“方才泡完,瞅着我爹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看着更多了几分生气。所以,你确定真的不用再泡泡加强加强效果?” “先观察几天再说,多半是不用了。” “你那方子是哪来的,还真是不赖。”苍离忽然嘿嘿地笑起来,“在药铺里你就那么信手一抓,也不用称的,他们就算知道了你都用了哪些药也是白瞎,哪里能知道份量。兰子,回头咱可以卖这个方子,肯定有赚头!” 听苍离那口气,仿佛将军府多缺钱花似的。 “你喜欢做生意?”想了想,也只有这种可能。 苍离嗤了声,“谁耐烦理那些?我不是为你这丫头打算么?看你一穷二白的,将来怎么嫁人,好歹得攒份像样的嫁妆,这样到了夫家也能抬头挺胸颐指气使!尤其是你这么个缺心眼的,没个倚仗是不行的,首先,在下人面前就服不了众,就等着被人欺负吧。” 兰兮望着苍离,觉得很新奇。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这般打算过。 可听苍离娓娓说来,那种感觉虽然陌生,但有熟悉的温暖。 “喂,你那么恶心地看着我作甚?”苍离忽然怪叫一声,瞪了兰兮一阵,又桀舛怪笑几声,“你还真信了?真笨!你有小爷我这么个大靠山,就算一个铜子儿的嫁妆都无,谁敢欺负了你去,找死么!” 在苍离闪烁的眸光之下,掩着羞赧的真心。 谁都没有料到的是,今日一句戏语,他日,苍离当真为她挣了份价值千金的嫁妆,足够她在夫家抬头挺胸颐指气使。 ------------ 第九十八章 毒药 将军夫人从宫里回来,带回了几车子的赏赐,从来雍容淡雅的秋氏,眼角眉梢竟都捎染了丝喜色出来,至于苍宛儿,那小脸儿虽很是名媛淑女,可一双眸子之晶亮却直欲闪花人眼。 也许真是因为已有喜事或将有喜事从天而降,该当去烧香还神。次日,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秋氏,携了一双儿女前往归云寺,不过,对外的说辞倒是去为将军祈福。 四平八稳前行着的马车内,苍离没精打采地歪着,兰兮则凑在窗边瞧着外边,已经出了城了,可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路人仍是络绎不绝,云城的繁华确实是她所见过的所有城市当中首屈一指的。 “看了半天还没看腻啊?”苍离抖开扇子扇了扇,随手丢过去“别看了,过来陪我说话,闷死了!” 兰兮坐着未动,只抬了抬手,倒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其准无比地将飞来的扇子接在手中,反手一甩又丢回到苍离手上。 苍离平常在桂院,一个人一坐就是大半日,也没觉得有多闷,这会儿,却烦闷得很,大概有个人在眼前时,便受得不那个静罢。他看了看兰兮聚精会神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道,“你想不想要昨天宫里赏下来的那盒百年灵芝啊?” 话音方落,兰兮已蓦地扭过头来,“想!” 苍离眼中隐隐透出笑意,昨儿小四念那赏赐单子,念到“百年灵芝”时就见这丫头的眼睛突地一亮,定定地盯了小四好一会儿,那小模样整个一垂涎欲滴了。 “你看看你自个儿,一点也不知道矜持,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儿?”他手中的扇子点了点,鼻子皱了皱。一副看笑话的样儿。 “矜持和灵芝,我更想要灵芝。”兰兮半点不在意,只笑吟吟地看着苍离,“真的能给我吗?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那是皇上赏给我爹的。”苍离不接话茬,更没好气地驳了回去,瞧瞧这丫头,一听说有灵芝,马上跟眼前悬了两个南瓜那般大的金元宝似的,那双眼贼亮贼亮的,虽说望着的是他。可却半分半毫也没将他瞧进眼里,哼! “将军是中毒,毒解了就好。有没有灵芝不相干的。”兰兮真诚地道。 “解了毒不得补身体啊?敢情那不是你爹,你不心疼,一点子好东西就惦记上了!”苍离答得很有怨气。 大少爷,这不是您自个儿先提起来的么?不然她心里再惦记也不敢开这个口啊!当然,兰兮想归想。面上却陪足了笑,只要能得到那支灵芝,让他念叨念叨又有何妨,她只有赚的。 “要不,我拿些更适合他的补元益气的药来……补偿他。”她本想说交换的,话到口边改成了补偿。这么说,嗯,更显诚意。 “你这贪心的丫头大楚兵戈。有一支还嫌不够么?居然想两支都弄走,过不过分了点啊?”苍离倒真把自己弄成苦主了。 “你,我……”兰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啥时候说了两支全要?有一支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已经知足了。 “什么你你我我的。请出玉皇大帝也没用!”苍离摆出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 兰兮哽了哽,万般无奈地闭上了嘴。 他这是太闷了。故意这么东拉西扯地玩儿吧? 那她静以待之好了。 见兰兮忽然之间恢复了淡然的神态,苍离无趣地撇撇嘴,慢慢坐直了身子,翘起脚踢了兰兮一下,“真想要?” “嗯。” “那你拿东西来换吧。” “嗯。” 苍离又踢了她一下,“问也不问是什么就答应,你就这么大把握,我要的东西你一定拿得出?” 兰兮笑笑,若是她拿不出,他大约也不会开这个口了,他既提出来,肯定有把握他要的东西她可以给。 “你帮我去弄点让人容貌变丑的药,越丑越好。”苍离道。 “是暂时的?”兰兮问。 “嗯。”苍离头抵着车厢壁,眼睛望着车厢顶部,半晌,又道,“不能留下后患,服用解药后要能完好如初。” 兰兮看了看苍离,见他不像在开玩笑,便很痛快地点了头。 对于兰兮的反应,苍离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也无诧异,仿佛这样一个他随意在府里头捡的小丫头,识得草药,开得方子,还能寻得奇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要?”兰兮又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 闻言,犹豫之色在兰兮眼中一闪而过,她“嗯”了声,慢慢垂下视线。 苍离便道:“我也不问你这药从哪里来,也不管你怎么会拿得到,你只管放心。”他话音落地,恰巧兰兮也考虑停当,她伸手拿起腰间挂着的荷包,摸了两下,忽然想起一事,便停了动作抬头问道,“你是要外用的还是要内服的?”苍离怔了下,“哪个简单些?”兰兮想了想,还是觉得没差别,“都差不多,一个往脸上沾点即成,一个加在水里喝点就好。”苍离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伸出手,“都要。” 兰兮晕了晕,心里马上漫出丝后悔,要是早知道他会这么乱伸手,她就随便给他一种好了,唉,可见这殷勤也不是随便好献的!可话已出口,最要紧是她要的东西还没到手呢,只好便宜他了。“圆瓶里是药丸,内服的;长瓶里是药粉,外用的。唔,解药现在没有,晚些时候再给你。” 苍离将圆瓶收入怀中,然后饶有兴致地拔开了长瓶的塞子,一股淡雅的香味儿便沁了出来,他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香的?” 兰兮很客气地解释给他听,“嗯,这个可以混入香粉,或是,充作香粉。” 苍离顿时嘴角抽了抽,睨了兰兮一眼,“你也忒坏了!这要是当香粉涂了满脸,会如何?” 他自个儿这会儿满眼的兴味盎然,兼莫名的幸灾乐祸,才更是坏心眼呢!当香粉用么,她还舍不得呢,她这宝贝比最好的香粉也不知珍贵了多少去。 “会丑得比较均匀混世穷小子。”兰兮顿了顿,作了如实描述。 苍离“噗”的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抖着肩膀笑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下巴,又顺手在兰兮头上敲了一下,忍着笑道,“你说的不准确,首先也得人家把这‘香粉’抹均匀了才行,不然一样丑得不均匀啊。” 笑够了,苍离将手中的瓶子倾了倾,便有淡粉的细粉滑到瓶颈处,他细瞧了两眼,色泽和细腻度都是上佳的,这若当香粉去卖,大概真有那不长眼的当珍品买了去。 “这用上了多久能见效啊?那个,跟用量有关系么?” “都是三到六个时辰,用得多就严重,用得少就轻些。” 苍离不知为何手抖了抖,差点将里面的药粉抖出来,他突地扭头看向兰兮,眼神有些古怪,“若是,我一不小心沾上了,会怎样?” “洗洗就好了。” “真的?那我费力耗神地弄人脸上了,她要是转头洗把脸,不白忙活了?”苍离想到这个可能,顿时不满了。 兰兮便瞄了眼苍离的手,“不会的,只要沾上了,就算她马上洗净,也会有效果。” “那你方才又说我洗洗便成?”苍离瞪她一眼。 兰兮的目光又扫在他手上,再次点头予以肯定,“那不一样的,手上皮肤粗,还有老茧,脸上皮肤嫩。” “你说我手粗?”苍离申冤般地举起双手,只见他修竹般的手白皙匀称,透着莹白温润的光泽,而且最重要的是,乍看上去,并无老茧的,他举着手正反展示着,几乎送至了兰兮鼻端,“你瞧仔细了,哪里粗?” 兰兮认真瞅了眼,认真道:“比起你的脸,还是粗的。” “那也比旁的什么人的脸还要细嫩!” “嗯,要是抹你手上,四个时辰不到就能有效果了,那些皮肤粗的可能得六个时辰以上。” 苍离这才有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只习招式不用兵器,写字作画那些也只是对付,一双手比千金小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人家小姐们还得拈针绣花呢!“那就是说,我即便洗了手,也在劫难逃了?”苍离眼中忽然充入了怀疑,“你不会是想借此暗算我吧?” “不会!我保证只要你不往脸上抹,一定不会有事,真的!” 苍离盯着她看了片刻,又道:“那内服的那个呢,服了是单脸上出事还是全身出事?” 兰兮想了想,“大概都会有些事。” “大概?” “嗯。” “嗯?” 兰兮无法,只得道:“因为还没人试过,所以有些不确定。” “没试过!所以说,方才说的那些都是估计的?”苍离声音陡然大了三分,听着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接收到苍离带了些阴风的眼神,兰兮紧着又补了句,“虽没试过,却也非妄语,与事实不会有多少误差的……嗯,那个,效果只好不差。” “哼,姑且信你一次。”苍离说完,捏着下巴想了一阵子,忽地坐起身,拉开车厢内的几个储物的小屉子翻过一遍,终于找到了只普普通的白瓷小瓶,又将那瓶中的药粉倒了些进来。然后,撩起车窗挡帘招了小四过来,对他耳语一翻,小四接过白瓷瓶,拍马越前而去。 ------------ 第九十九章 博弈 长宁侯府小花园。 端云站在凉亭内,满脸的隐忍,在他身后的石桌旁,太夫人正闲适地喝着茶,她身后,两个小丫鬟一人一下轻轻地摇着扇子,八月的天,热。 “开枝呀,再去泡壶茶来,难得你们世子爷有空陪我在这儿纳纳凉,咱索性纳得凉快了再回,这儿风倒好。”太夫人满脸笑意地吩咐道。 开枝忍着笑退下去安排。 这会儿正是申时时分,亭外只余明晃晃的日光,哪来的半点风声?这祖孙俩,大早上的就坐到了这里,那时太阳才刚冒头呢,还赏到了小池塘的荷花开,赏完荷花,又接着采莲,连荷叶也没有放过,太夫人吩咐送去厨房,现做了荷叶粥来。午膳是在这儿吃的,就吃的荷叶清粥,就了点儿醋溜小黄瓜,随后便开始纳凉,直纳到现如今,世子爷那张脸真没法看了,俊还是俊极,只是忒苦了。 “祖母,您究意想如何,能给句痛快话不?”端云返身坐到太夫人对面,无奈地道。 “没什么啊,哪有什么话说?我就是想你陪我这老太婆喝喝茶,吹吹风儿。”太夫人笑道。 “祖母!”端云看向自家祖母的眼神顿时饱含了控诉,“您就别跟我使这一套了,我要不是担心您这一杯一杯的茶喝多了不好,我还就陪您坐到天黑了!您忘了,您这招在我爹那里从来没管过用!还就是我,心疼祖母,不忍心这么耗着,可您,就忍心这么算计我!” 太夫人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这小子啥时候学得这么油嘴了?心疼人?哼,你那是没耐性憋不住吧?我这招在你爹那里是没讨过便宜。可在你这,管用着哩! “既然你这么心疼祖母,不如明儿咱们还来?”太夫人笑眯眯地道,“咱明儿不来这边了,就去你三叔婆那边,她那里的荷花开得更好,你这阵不是喜欢上荷花了么,去了你一准喜欢笑揽美人回人间。” 端云嘴角抽了抽,三叔婆那边的荷花是不错,可三叔婆那人……祖母分明是下了狠手在逼他。 “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端云狠了狠心,捶着桌面道。 “答应什么啊?”太夫人笑得越发慈祥。 端云咬牙看着装傻的太夫人。不情不愿地道:“后天,那个游园会……” 太夫人听了,笑而不语。 这是在逼他把话说清楚撂明白!端云快羞愤了,“我,留在家里!总可以了吧?” “我怎么记得。你先前还说后儿有重要的事来着,皇上交待的,可不敢给耽误了。”太夫人慢悠悠地道。 “那事儿,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端云自己甩自己耳光,心中怨念丛生,面上还得努力做出有诚意的样子。也不知太夫人看着是怎样的感觉,他自己……唉,不说也罢。反正他得尽力就是了。 “哎哟,那敢情好呀!”太夫人笑了声,又没下文了。 端云悲愤了,看着太夫人不说话。 只一眼,太夫人便知这小子已到了极限了。再逼下去,就爆了。 也罢。她主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其余的,慢慢来吧。 她便笑道:“这说到底也是给你选媳妇,总得合了你的心意才是,你有什么要求啊想法啊趁早告诉祖母,祖母会摆以心里头,好好帮你参详参详的。” 端云耷拉下头好一会儿无语。 太夫人自是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一是被迫答应了相亲他心里不痛快,二是她老人家今天这一出好戏让他吃了瘪他憋屈呢。“好了,你也别怄了,跟自个儿祖母有什么好计较,你不服软,难道要让祖母吃瘪不成?”太夫人连哄带蒙,又给甜枣儿,“祖母这也是真心为你好!你好好想想,要真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事,横竖祖母会好好儿替你把关,一定给你挑个可人儿。” 端云仿佛挣扎了一番,最后豁出去一般抬眼看着太夫人,正色道:“我将来是要走四方的,我妻子必不能是那等身子骨柔弱受不得苦的人。一定要是我走到哪,她就能跟到哪。”说到此处,端云顿住,神色越发凝重,太夫人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她微微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他的重点所在应是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果然,端云勾了勾唇,有些发狠地道,“我要请柴神医前来把脉,过得了他那一关的,才有机会。不然,我宁肯不娶。若您非得逼我娶,也成,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娶归娶,我是不会洞房的。或者您以为这个事您有办法逼我就范,那我劝您趁早歇了这条心,我多的是办法让您孙子没法洞房,要是逼急了,嘿嘿,我干脆就一劳永逸了,也不过是一粒丸药就能办到的事。” 这意思就是说,您可以把牛牵到水池边,但是喝不喝、何时喝,最好听牛自己的,若是非要强按着牛头,牛是会紧闭着嘴的,甚至还会将嘴缝起来,不仅不喝水,连草也不吃了,您就等着牵回头渴晕了饿昏了的病牛回去吧。 太夫人听完端云这番算是大逆不道的威胁之语,竟然慢慢地笑起来。 端云见状,先呆了下,然后立刻满脸戒备地看着太夫人,他祖母是何许人,这么点恫吓之语如何能令她失常?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主意好!咱娶媳妇要紧的是赶紧给侯府开枝散叶,一年半载的若是媳妇儿肚子没动静,咱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纳妾,可这样一来我的宝贝曾孙就不是嫡子了,咱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极品修真邪少!”太夫人竟隐隐有些郁郁的神情,大约是想到可能会有的那个情形,后怕了。 “这么说您同意了?”端云目光奕奕,眼中仍留有三分警戒。 太夫人却摇了摇头,“柴神医是你这小子的师傅,你递上一句,只怕全大翌的姑娘家伸手过来,他也能一路将头摇下去,那我这孙媳妇还娶不娶了?” “我师傅哪是这样的人?他是有医德的!”端云忙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 太夫人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柴老头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不管你心里边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你倒是给祖母出了个好主意,咱家媳妇儿的人选,得先过神医把脉这一关,过不了,一切免谈。咱家,必须得娶个好生养的姑娘进来。” “这天下除我家老头和云隐大师,还有能被称为神医的人么?”端云说完,有些回过味来,“您不会是想请云隐大师吧?” 太夫人但笑不语。 “还真是!”端云目瞪口呆,“您让云隐大师那样的高僧,陪您在这儿胡……给您挑媳妇?祖母,您不觉得这有些造孽吗?” “别胡说!这是行善积德的事!大师是医者,替人凭脉断症极是正常,如此又能成就美满姻缘,不是善举是什么?”太夫人嗔道。 端云便嘀咕道:“那您也得请得动大师才行啊。”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太夫人笑呵呵地摞了担子。 端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凭什么?又不是我要让大师来的!” “可这主意是你出的。”太夫人闲闲地道,“要是大师不来,你刚才那条件不是白谈了么。” 这话说的也对。可是,这事于祖母而言也不是全无益处啊,而他自己也算不上能捞着多大的好处,毕竟云隐大师不是老头子,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等回到清风院,躺在树荫底下想了半天,端云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下来了呢,这事怎么看都是他吃亏多一点啊。 话说,归云山上有二宝,一是云雾茶,二是归云寺。 归云寺里又有二灵,一是签,二是云隐大师。 若能在归云寺求上一支签,再得云隐大师给解了签,则是宝中之宝,灵上加灵了。只可惜,别说是整个云城,就是整个大翌,能有幸得云隐大师解签说禅的有缘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每天往来归云寺的香客无数,其中绝大多数人,在此事上都能以佛心看待之,意即随缘吧。但林子大了,偶尔也有些不肯听天由命而偏要积极进取之人,或踞在大师的禅院外显以至诚,或守在一些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大师必经之路旁,以期一无心邂逅,邂逅不成,倒闹出笑话无数。 苍宛儿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了,灵签,高僧,不过是锦上添花耳,何苦老着脸硬往上凑,生生把自个儿弄出几分下贱样来,何苦? 归云寺里,苍宛儿最喜欢的地方,不是肃穆庄严能载人宏愿的大殿,而是这里的这条枫径。此时,枫叶乍一看去是鲜绿的,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有一些已在转红,便是这绿中夹了点点红意,便自有一番千姿万妙的风情。 因归云寺是建在山上的,在地势上便分出了许多层次,这条枫径可以说是在山坡上,一边全无遮挡视野开阔,另一边则是临着差不多与枫树齐高的山壁,山壁后面,便是归云寺众多的殿堂。此际,苍宛儿便是坐在山壁之上的某一处,将整条枫径收于眼底,在她面前,支着一个小巧的画架,画架上,一副枫叶图几近完成。 忽然,枫树下传来一些响动。 ------------ 第一百章 壁角 苍宛儿不由抬眼看过去,只见前方枫树下,有两个女子面对面站着,因影影绰绰隔着枫树枝叶儿,她们的面容看不太清,声音倒是听得真切。 “姐姐,你真有办法对付那个贱人?”其中一人说道,听她的声音,大概在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你看看这是什么。”旁边那人从怀中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先前那女子凑上前瞅了瞅,疑惑地“咦”了声,“这不是香粉么,看着比我上回在吉祥斋买的还要好些呢,姐姐要拿这个做什么用?” “送给那贱人搽搽。” “啊?姐姐你莫不是被那贱人气糊涂了吧?依我说,撕烂她的脸还差不多,看她还能不能跟个妖精似的尽勾着老爷往她屋里去!” 那被唤作姐姐的便“吃吃”地笑了几声,声音得意之中带着几分阴狠地道:“妹妹说的没错,姐姐我就是要撕烂她那张臭脸――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这个香粉。” “啊――” “这香粉,有毒。” 那位妹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放下手,小小声又很兴奋地道:“那姐姐打算怎么做?又不能直接送给她,那贱人狡猾着哩,而且那样的话出了事姐姐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么,姐姐早打算好了。” “姐姐快说!” 苍宛儿听到这儿,也不由得放下画笔,专注起来。 只听那姐姐压低声音,“再过几日不是十五么,那贱人什么都爱掐尖儿,这次准会缠着夫人带她来归云寺行祈福洗礼,到时候待她净完面。只要那拭脸的帕子上沾上一点点香粉,保管她回去一觉醒来,花容月貌变猪头。” “可是,在那照看受礼端盆递帕子的都是寺院里的人哪……” “这个我早安排好了。在那边照应的正经是些女居士,没的女眷跟前倒由和尚们搭手照应的,虽说是出家人,终究有些不大方便。”她顿了下,声音里飘出几分神秘和暗藏的得意,“我有个旧年的好姐妹恰巧在这儿做居士,说起来。要不是有她这头关系我也想不到这上头来,我已经跟她商量好了,到时候她伺机到那贱人身边。待她净了面,就给她递沾了香粉的帕子,回头将帕子收起,找个香炉一化,就神不知鬼不觉了。那贱人再想不到会在这佛门之地遭了暗算。哼,这倒也说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她发骚!” 那妹妹大概是被这完美的计划给震憾到了,那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苍宛儿有些心惊。 这大户人家的妾室间争宠,可谓心机手段一点不能少,不然,大概只有红颜枯骨一途。 还好将军府没有这些龌龊事。 忽然想云家欲仙最新章节。那个后院…… 她秀眉轻蹙。 视线又缓缓落到下面树影中的那两个女子身上,这时,大概是前面有人过来了。或许还是认识的人,她们便像受了惊吓般地,拉扯着急匆匆地走了。 那树下,却跌落了一个白瓷瓶子。 不知为何,隔着重重枝叶。苍宛儿还是一眼看到了它。 并且,鬼使神差的。她几乎没有多加思索,立刻快步绕下石壁上了枫径,找到那个小瓶子,将其拾起紧攥在手中,然后飞快离开。 兰兮被苍离拉着,鬼鬼祟祟地跟着前头、同样有些鬼祟的将军夫人。 秋氏显得鬼祟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她只带了秋荷一人跟着,大大地异于她平素身边总是丫鬟仆妇一大堆的作风;二来则是她行动间带着份小心翼翼,时不时地还停下来左右前后地张望一二,像是极怕被人发现行踪似的。 她来到了后山的一个小院前,严格说来,这里已经出了归云寺的地界了。 小院看着清幽简朴,倒是极适合高人隐士居住。 苍离心中一动,莫非…… 兰兮见他面色有异,遂以目光相询,他马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思索片刻,左右瞧了瞧,便拉着她悄悄转到小院西边的院墙下,麻利无比地上到了那儿的一棵大树上,寻了个大树杈,俩人坐上去还挺宽敞,又有茂密的枝叶隐着身形,透过枝叶空隙亦能清楚地看到院内的情形,连声音也能听着一些,一言以蔽之,这棵树简直是佛祖为了偷窥者而特别栽种。 秋氏行到小院门前,低头审视了一下仪容,又略整了整,这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不大一会儿,木门由内打开,一位年轻僧人出现在门口,双掌合十施了一礼,“不知施主何事倒此?” “小师傅有礼!”秋氏忙回一礼,含笑道,“妾身是苍府家眷,前来拜见云隐大师,还望小师傅予以通传。”说完呈上拜帖,又从秋荷将手中拎过素饼一并奉上,那僧人只接了拜帖,道了声“请稍候”,便阖上了门。 很快,那门再次打开,先前那僧人领着秋氏等来到院子里,指着青藤凉棚下的桌椅道:“请夫人在此稍候,大师正与一位小友下棋,可能还需得一阵子。”说完又送上了清茶,便施礼而去。 青藤凉棚有些儿长,覆住了西边半边院子,青藤叶子较为稀疏,只是稍稍能挡些光而已,苍离二人在树上透过藤叶亦能将棚下情形看个五六分。只见秋氏坐在凉棚北端即靠近屋子的那一端,靠近院门的那一端,则坐着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他们比秋氏来得早,大概等了挺长时间了,在那聊着闲话打发时间呢。 “……虽说有些儿担惊受怕,但口福正经是不错的,各种好吃的点心零嘴那是见天地往下赏,嘻嘻,昨天那提子酥味儿真不错,我捎了些给秀儿那帮丫头,她们也说不错,就这样公子还不满意,让人去把那师傅一通吓唬,说公子的牙都快酸掉了,再这么着,就让他尝尝满地找牙的滋味,真个倒霉孩子,被吓得不行!” “你就一馋嘴猫,再这么吃下去,怕肥不死你?”另外一人唾弃道。 一听这把声音,兰兮愣了愣,随即逸出笑来。 后面说话的人竟是青石。 他们口中的公子大约便是端云无疑了,那,在里面与云隐大师下棋的小友,也是端云? 苍离不明所以,便拐了拐身畔的少女首长大人,娇妻来袭。 “那两个是长宁侯世子的小厮。”她便在他耳边低声道。 苍离眼中现出一抹疑惑,怎么这样巧?再看向另一边端坐如仪的自家母亲,她不会是知道世子在此,特地过来偶遇的罢?这么想着,苍离的脸色便沉了沉,看向秋氏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青石扫了眼不远处的秋氏,笑了笑,对长喜道:“你小子别整日里只记挂着吃,也操心操心公子的事,不然以后有你吃板子的时候。” “我哪里只顾着吃了……”长喜低声驳着。 “那你说公子今儿来找云隐大师所为何事?” “我……这样机密的事,公子也不能让我知道呀!”长喜哽了下,又笑嘻嘻地答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 “嗯,想!”长喜马上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那你知道公子这阵为啥心情不好呢?”青石又问。 “这我知道,是因为太夫人逼他成亲。”长喜答得极踊跃。 “不是逼他成亲,而是要给他说亲!”青石纠正他。 “青石哥,这两个有区别吗?”长喜挠了下头。 “当然有了!”青石暗道,公子不知道有多愿意成亲呢,他讨厌的是太夫人要给他结的那门亲!接连着被公子支使出去做了几趟苦差,他是一百个纳闷啊,不知道哪里得罪公子了,还是这趟回来长胜那小子不情不愿地提醒了他几句,他才回过味来,敢情他家公子是看上人家兰丫头了,然后,就嫉妒他和兰丫头交情深厚,就小心眼地尽给他小鞋穿了! “那你给咱说说呗?”长喜倒是好学。 “这你不需要知道。”青石虎了下脸,通共他自己也没知道几天,哪能便宜这小子,“你还想不想知道公子今天干嘛来了?” “想!想!” 青石满意在扫了眼面带兴奋的长喜,又四下一顾,才略略压低了声音,只不过,在场的人想听的还是都听到了。 “公子是受太夫人之命,前来请云隐大师出手帮咱侯府挑媳妇儿的!” “啥?”长喜太兴奋,一时没忍住,正处于变声期的粗嘎嗓子听得青石直皱眉,长喜见了忙憨笑两声,压低了声音巴着青石问,“难道是请大师帮那些位……看相测八字?” “不是。”青石神秘莫测地摇摇手指。 “不是?那还有啥?相媳妇不都是这么干的吗?”长喜这一不小心声音又拔高了些。 这时,坐在另一端的秋氏深感她亦有此一问! 除了看相测八字,相媳妇有什么是需要请大师出手的? 心突然不受控制地快速跳了两下。 只听那边道:“就说你小子是个吃货!你想想看,云隐大师除了会看相测八字,还会干啥?” “这可难不着我,咱云城的人谁不知道,云隐大师的医术不比咱公子的师傅差!”长喜这次反应倒奇快。 “对了,太夫人呀――”青石拖长声音,吊一吊,满意了方道,“要请大师替她相中的那几位把脉,选出身子骨最康健最宜生养的那位,然后聘来做孙媳妇。” ------------ 第一百零一章 险招 秋氏回到将军府,靠坐在起居间的软榻上,心底里那股子冰寒仍然一波一波地往外冒。 侯府选媳居然加入了凭脉这一关,请的还是医术卓绝的云隐大师!宛儿的脉让大师那么一搭,只怕她身子里的那点老底立时就能被看穿了。以后,别说是同侯府结亲,便是普通人家只怕都难了,哪有人愿意娶回个阴寒体质不能受孕的人做正室?虽说云隐大师是世外高僧,不该说的不会说,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长宁侯府临阵退缩,个中缘由,有心人便是打听不出,猜也能猜到。 再者,云隐大师或能诊出宛儿是中了冰间花,亦知道此事尚有解,可侯府那边会配合么,只怕他们知道了这背后的隐情,这事儿便再无一丝转圜的余地了。那位太夫人向来精明过人,先前是一来有皇后的情面在那里,二来自家宛儿的条件又在这里,她才有了几分要首肯的意思,饶是如此,也还找了司家的姑娘来唱对台戏,同司家的接触一样没落下,就这么态度暧昧着,即便有皇后隐晦的保证,她仍不敢百分百确定这事就没有变数,毕竟来说作为姻亲司家亦是上上之选,司家姑娘又与宛儿齐称云城双姝,选谁不选谁,也许就在太夫人一念之间。可是,一旦她知道在她极看中的子嗣之事上宛儿有了这么个缺陷,那时别说是皇后,就是皇上的面子,只怕也不会给了,更何况,这事儿要是说穿,人家也在理上,便是皇上贵为天子,感觉亏欠将军府再多不灭鬼仙全文阅读。也不能在这事上强压了下去,除非是抬进去做妾! 至于冰间花有解一事,更是想都不用想了,太夫人怎肯让唯一的孙子服那子宿草,即便全然无害她也不可能答应,娶谁家的姑娘不是娶,何苦让自己的孙子受那个委屈冒那个险?若说,那世子可能已经服了子宿草了,这话却是提也不能提的,秋水庄上那一摊子事扯出来。无论对秋家还是对苍家都没有半分好处,不然,侯府责问一句。何以世子在秋水庄竟被人下了那阴损的子宿草?再往里边查上一查,只怕掏出来的窟窿就再也填不回去了。 这事儿绝不能露了馅儿。 宛儿绝不能让云隐大师把脉。 不!秋氏猛地起身,脉要把,但不能让人把出端倪来,要让云隐大师把完脉。认为宛为身子骨康健无忧,而且易孕宜子!对,她当年不也是……然后就生了龙凤胎,宛儿自然也是有这个福气的,若不是那该死的冰间花,她们何至于此!想到此处。秋氏再次深深地后悔,不该让宛儿去梧州的。就为了宛儿常年在外祖家的事,她在婆婆面前不好做人。如今,宛儿这般娇俏可人,婆婆待她总有些淡淡的,远不如待长房那俩丫头亲昵,论缘故。还不是因了这事种下的心病。唉,若非念着母亲的恩情。又怜她老来孤苦,她也不会一意孤行地送宛儿去给她承欢膝下,也便不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令宛儿一生的幸福岌岌可危! 秋氏盘算良久,便换了身衣裳,只带了秋荷一人,悄悄从边门出了府。 马车载着秋氏二人停在望云巷的一座宅子前。 车夫跳下车,在门上二重一轻拍了三下,片刻之后,门里边传来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谁?” “夫人来了。”车夫答完,便回身上了车,将车子赶到侧门边候着,很快,只听咯吱一声响,侧门由内打开,他便将车驶入内,待马车停稳,早有候着的仆妇取了脚凳放在车前,秋荷先下车,扶了秋氏下来。 “南大娘人呢?”秋氏下车便问。 “回夫人,南大娘在药房。”那仆妇垂首答道。 秋氏点点头,便直接去往药房。 南大娘进了药房是不允许人随意打扰的,她只有亲自前去见她。 到了药房门口,秋荷上前叩了叩门。 “何事?”里面传出南大娘带着倦意的声音。 “是我。”秋氏道。 门开了,秋氏一个人走进来。 “夫人急着来这边,可是有什么事?”南大娘急急问道,她较之两个月前消瘦了许多,更显得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倒显出了几分异族人的模样。 “嗯,宛儿的事,有些不好了,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秋氏道。 “您别急,坐下慢慢说。”南大娘扶秋氏坐下,又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中,这才在一旁坐了面带忧色地望着秋氏。 秋氏喝了几口热茶,才缓缓地将目前的情形,以及侯府欲请云隐大师助阵的事说了。 南大娘听完,脸色变得凝重。 “你能不能制出药,让宛儿服了,能掩住那冰间花的脉象,让她像个正常的孩子?不,若能看着像宜生养的体质更好,可以吗?”秋氏扶着桌沿问。 南大娘默然不语。 “怎么样?”秋氏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张嘴发问却不免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说话,就表示有办法,对吧?” 看着面前焦灼得有些失了方寸的秋氏,南大娘心里暗暗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微臣有喜了。夫人看着性子温和,但内里的刚烈只怕比起老夫人也不差什么,为了女儿,便是只有一丝希望,恐怕她也是愿意搏上一搏的,正因为如此,自己越发的为难,真不知当说不当说。 “真的有办法?”秋氏又问,这次的语气中多了六七成的肯定。 南大娘倍觉沉重地点了点头。 秋氏重重地舒了口气,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这用药的事还没有难倒过你。” “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惭愧!先有冰间花,再有暗夜,奴婢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小姐涉此险境,又看着将军命悬一线……”南大娘黯然道,大概每一个身负绝技的人都不允许有自己攻克不了的难题,否然便会引咎上身。 “这些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并且,也想到了办法帮我们,我不许你怪责自己。你要知道,宛儿出事,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怪过你,相反,我很庆幸我和宛儿有你在身边,还有将军,若不是你,我此刻只怕在将军府,钉在床边对着昏迷不醒的将军默默垂泪,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它。”秋氏看着南大娘的眼睛,甚是坦诚地道。 话已至此,南大娘也不好再往下劝,只得将话题捡回来,“若要压制小姐体内的阴寒之症,须给她服极阳之物,这样不仅能暂时掩盖寒症,且还……正如夫人所说,还会造成宫暖易孕的假象。只是,如此一来,对小姐的身子会有损害,她,除了如期与服食子宿草的男子……之外,再无一丝有孕的机会。” “等等,你是说……”秋氏愕然,南大娘的弦外之音她岂有听不出来之理,“你找到办法替宛儿解冰间花毒了?” 南大娘却摇摇头,“不是能解,而是可以暂缓期限,由三月之期延长至一年,甚至更多一些。” 如此已是极好,亦是当初所衷心企盼之愿,还是遣南大娘来此处潜心研究的目的之所在,若非有今日偶然听到的意外之音,她得知这一消息,该有多么欢欣啊! 秋氏一时间心乱如麻。 服掩盖脉象的药,往远处看终是个祸害;不服,眼前这个坎儿就过不去,何来日后? 秋氏脸上那股左右为难的纠结犹如一道带着希望的阳光,注入到南大娘的心间,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劝道:“夫人看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小姐这么好,放到哪家,都会是公婆疼夫君爱的,又有将军府靠着,先缓一缓,再仔细地替她择一门亲,更为稳妥呢,侯府纵然好,终究太过剑走偏锋了些。”这话的意思却是,不攀侯府这样的高枝,择户门第比将军府低些的,能拿捏得住的人家,将女儿嫁过去,到时候,用子宿草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等儿子生下来,那主母的位子也就坐稳了,岂不是一世的安稳。而侯府这一边,可谓举步维艰,步步惊心,何苦来哉?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但也得看这脖子抬不抬得起来,总不能女儿还没嫁过去,脖子先扭着了,还是那句话,何苦! 南大娘话里话外的意思,秋氏何尝不知。只不过,她亦有她的考量,门第什么的她根本不在乎,她只要女儿将来能得夫君心悦,生活幸福。长宁侯府的那位世子,她旧年便见过一次,只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个专情的,她也不相信长宁侯爷那样风流多情的人会生出一个专情的儿子,可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当年她看到苍戍也是那样的一种感觉。外人或许会以为镇北将军不纳妾是因为苍家祖训,只有她很清楚,让他专心一意的不是祖训,而是他这个人!不然,常年驻边,不纳妾,暖床的总可以有吧,这与祖训并不相违,可他却没有。哪一个高门大户里不是三妻四妾,她怎忍心让宛儿去同那些低贱的妾室争宠,与其去挑个寒门的女婿以将军府相压,不如选了这个能专情的人。 秋氏脸上渐渐露出坚毅之色。 ------------ 第一百零二章 冲撞 从归云寺回来,苍离的情绪便显得有些变幻不定,时而在那里勾着唇角笑,欢畅中透着几分邪气;时而阴了脸,仿佛谁欠了他一桶金子似的,那眼风一扫过来凉飕飕的,让人渗得慌。这种状况,经过了一晚上的修复之后,似有好转,可是等他上到了去长宁侯府的车里,立刻便有些死灰复燃的态势了。 秋氏却有些意外,以往苍离极其反感随她出行,或者说他根本是反感要同自己母亲待在一起的任何场合,可是这几日他竟频频破例,先是随她去了归云寺,今儿又随同来长宁侯府做客,连她为了试探,问他十五那日可愿再去归云寺祈福酬神,他也应承了!她是越发看不懂他了,偶尔触到他看她的眼神,除了不懂,便是心惊,他眼里的复杂,几乎超出了她这为人娘亲者所能承受的范围科技探宝王。所幸她尚有感到安慰之处,那便是他是她亲生的儿子,他怎么同她生疏别扭都好,至少有一点她能确定,他永远不会来害她。 至于兰兮,便是有几分无奈,依她的本意,原是想留在将军府的,可硬是被苍离给强拉了来,当然,她也有法子不来,可一瞧他那脸色,唉,她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同他拗上,是吧?而且,要去的是长宁侯府呢,她跟去看看,也好。 苍离果然是随心所欲惯了,到了侯府,不过随秋氏上前给太夫人见过礼,他便带了兰兮自往一边逛去了,生生把准备带他前往碧波亭的丫鬟给晾在半路上了。 这一路逛,就一路躲闪,哪哪都有人哪,而显然苍离并不愿遇上谁,也是。不管遇上谁了总少不得要应酬一番,最好不过的也是遇上路过的下人,但那还得受他们的礼,终归是件让人不耐烦的事情。 “夫人又没说一定要你过来……”看他跟受苦役似的没有半刻安逸,兰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他这样子,出来这趟根本是自讨罪受嘛。 “你知道什么,我自然有不得已的缘故。”苍离没好气地道。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他了嘛。 兰兮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追问下去。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又走了一阵,苍离忽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兰兮。闷闷地道:“其实我是――” 他话未说完,却被一道夸张的声音打断:“哎哟喂,瞧瞧我看见了谁?居然是咱们的苍大公子耶!” 说话的是一个同苍离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五官生得极为秀逸,便是那一脸找茬的表情。看起来也不让人反感,而是透着几分爽直的可爱。 苍离扭过头,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少年闻言,顿时笑得打跌,他抬起一只手指着苍离,口齿不清地道:“哈哈……你以为你是我小叔吗……还‘滚’……哈哈……你唬谁呢……逗死人了……” 苍离只冷着脸。不说话。 这样的反应在那少年眼里,便被解读成了他在发怵,哈哈。这可是在自家的地界,他怵便对了!少年笑得越发张狂,直笑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而后斜着眼睛道:“咦,小四呢?苍大公子的贴身怎么换成个丫头了?哟。还是个清秀佳人哩,莫不是――”他嘿嘿地笑了几声。暧昧无限,“苍大公子不耐寂寞,竟带着暖床丫头来咱府里赴宴了!哈哈哈――” “云锦!”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冷喝,正得意狂笑的云锦顿时“嘎”的一下消了音,嘴巴却因先前张得太大而在动作上慢了半拍未能完全合拢,更来不及瞪上对面祸害他的人一眼,身子已自动自发地有些瑟缩却完全不敢迟疑地转过身,带着苦意恭敬地道:“小叔……” 端云虽是喝斥了云锦,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他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兰兮,她竟来到了他家里! 真正是既惊且喜,狂喜!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她,默默地把她的视线牵过来,深深地同她对视,谁知就是这么片刻的耽误,竟让她被云锦那小子给调戏了……端云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落在只差伏地讨饶的某小霸王身上,心里狠狠咬牙,这小子又欠收拾了。 “小叔!”云锦感觉到定在自己身上那冰锥子样的目光,心里悔恨交加之余,亦没忘记使出吃奶的劲舍生忘死地补救,“小叔!我错了!我先前在太祖母那儿不该贪嘴,一下子试了五六样水酒,只顾着帮她选酒,却忘了自个儿酒量浅,逞完能出来就醉得七晕八素的了,方才被小厮们拖回去洗了把脸才略好了些,可是,这一受刺激就又犯起糊涂来了……”他抬起头,满眼诚恳地望着他家小叔那张冷脸,小叔也知道他同苍离那小子不对付,好歹有几分情有可原吧?却悲伤地看见小叔不为所动,那脸色甚至更黑了几分,忙抬手狠狠扇了自个儿一巴掌,又狠狠唾弃兼忏悔,“是我的错绝品天王最新章节!我嘴贱,不该拿别人来比作是小叔!别说他嚷一声‘滚’,他就是喊破喉咙,小叔那样的气势气度气韵,他也喊不出来半分!真的,是我眼瞎嘴贱脑抽筋,我就是想羞辱羞辱他……” 端云淡淡地开口了,“原来,同我作比,能羞辱了人去。” “啊?”云锦嘴巴呆张,完了,他又说错话了,他冤哪!下一刻云锦的泪水就下来了,哼,便宜苍离那小子了,白看了场好戏,待他先自保了,回头一定讨回这场子,“哎哟小叔,锦儿冤枉啊!锦儿哪里是这个意思,他跟小叔,就好比萤火虫儿和太阳,让他看看小叔之光芒万丈,就会自知卑微自惭形秽了,锦儿是这个意思啊!” 端云还未说话,他身边的一位倒先抖着肩抗议了,“哎哟,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谁给挠挠?” 云锦马上苦哈着脸给他作了一揖,“楚公子,楚大爷,您就行行好,少说两句,算是疼侄儿了,行不?侄儿改天一定好好孝敬您!” 楚明辰挑眉一笑,眼风从对面的兰兮身上一扫而过,端云在恼什么他自是心知肚明,可云锦这傻小子却还蒙在鼓里,磕头作揖闹得起劲却是拜错了菩萨,有嘛用?嗯,看在这小子是个有恩必报的,便受累提点他两句罢,“你小叔是个大度的,哪里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搓你小子的皮?他必是看你不知礼数,逞酒疯冒犯的贵客,才要管教你一二,你尽着给他赔礼认错,倒不如给客人赔个礼认个错,客人不计较了,他自会放过你了。” 云锦又愣了,他小叔是个大度的?他怎么不知道啊!还有,小叔是因为他冒犯了苍家小子才生的气?怎么可能!小叔才懒得理这些破事呢,他肯定是因为刚才被拿出来跟人作比子了才生气,哎哟,他怎么这么嘴贱,干嘛要那么说,还让苍离那小子占便宜了呢。不过,他那一声“滚”还真有些小叔的派头,可是他心里想想就好了嘛,干嘛要说出来,招祸呢不是! 看云锦呆愣着,楚明辰摇摇头,心说,对面那位姑娘可是你未来的小婶子,瞧瞧你今儿都说了些什么混帐话,回头有你小子悔的!得,叔今儿结个善缘,再帮你小子一把。“哎,兰姑娘?”楚明辰款步上前,执手一礼,笑意温然,“在下楚明辰,上回在风云楼与兰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在下倒是对姑娘印象深刻得很,只盼有缘一聚,得天垂怜,今日竟是教在下如愿了。” 兰兮却是对楚明辰全无印象,当时她又急又窘,哪里还会留意旁的人,不过此刻见楚明辰这般,亦是笑着对他回了礼。 云锦脑子里“嗡”的一声,直接呆掉了。这是什么情况,云城四大家的楚三公子,居然对将军府的一个小丫鬟又是行礼又是寒暄,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楚三公子对哪个姑娘家这般另眼相待过啊!难道――云锦猛一激灵,这又是哪位贵女乔装来的?不对啊,翻遍全云城的名门贵女,哪有什么兰姑娘?姓兰?绝对没有!闺名有兰字?有吗?有吗?有吗? 端云朝着楚明辰俊逸的背影狠瞪了几眼,一边在心里重重地给他记上一笔,小兮岂是他能惦记的?然后凤眸一抬,落在自家侄儿身上,却见他正偏转了半边身子,一双眸子动也不动地呆望着兰兮,端云的眸光顿时一沉,立刻喝道:“还不快滚!”云锦抖了一抖,不用回头,他也相当清楚这句喝令是送给他自个儿的,当即应了声,然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呼啸而去。 楚明辰摸摸下巴,悠然地往边上退开两步,这样一来,他的视角里,兰兮、苍离和端云三人都全了。 此时,不仅是端云,连苍离都觉得,有话要同兰兮说道说道。 兰兮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还都有些逼迫的意味,这是逼她站出来的意思,于是她为难了,站出去容易,可是说些什么才好呢。 ------------ 第一百零三章 亲疏 到底还是苍离没耐性,僵了一会儿,便冷着脸扫了眼兰兮,冷着声音道,“我们走。” 接收到苍离眼中的那一丝警告,兰兮自是不敢怠慢,即刻乖乖地提步跟上。不过,飞速响应苍离之时,亦不忘飞速地朝端云递了个眼色,令他稍安勿躁。 兰兮不大同于常态的略显急切的眼神,还真令端云按捺住了要过去捉住她的冲动,待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紧攥成拳的双手克制到有些发抖,就怕一不留神就伸了出去。 谁料,他站着没动,她却出了手。 他感觉到她柔软的小手握过来,塞了个东西在他手心,这下子他哪里还忍得住,马上动作去反握她的手,可惜没能抓住,她动作太快,脚下的步子都没有顿一下。 就那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呆立着,直到再听不到任何远离的脚步声,端云才缓缓抬起手,将手心中的小纸片轻轻打开,素淡的纸笺之上,最前头的两个字“扑”地跳入视线内,他的心便倏地强有力地跳了一下,之后,忽地有了一种飞翔之感,那两个字是“端云”――这是她事先就写好的信,写给他的,因为来他家里,有机会见到他,或是有机会传递给他,她特意写好了信,随身带着写给他的信,这才来了他家! 楚明辰见端云捏着个小纸片咧着嘴笑得直冒傻气,便耐性十足地静立在一边,捏着下巴品味不已,末了,才慢慢地靠过去,挤了挤眼,“这下高兴了?” “当然。”端云又细细地将纸上的字再瞅一遍,才慢慢将之折了珍而重之地收好。 楚明辰嘻笑地拐了拐端云。“说了些什么?” 端云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说完转身走了。 那背影,分别是既得瑟,又有些儿别扭。 楚明辰摸摸鼻子,嘿嘿地笑了笑,施施然跟了过去。 兰兮跟在苍离身后,瞧着他越走越快,完全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小火苗是越烧越旺了,正努力琢磨着要如何开口同他解释一下,却见他陡然停了下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你,认得云端和楚明辰?你如何认得他们的?”苍离转身瞪人。 这个说来有些话长,兰兮也不知要不要尽数道给他听。里面牵扯的事也太多了些,而且大多是别人家的事,这么想着,她面上便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苍离看得心中一寒,脸色阴了个前所未有。“说话!” 在苍离的威压之下,兰兮又可耻地心虚了,按说她识不识得端云与苍离是半毫钱的关系也无,可他这样一副被背叛被欺骗的神情,硬是让她觉得这事儿她有错,她该即刻改正该努力让他消气儿喜良缘最新章节。“那个。你先别急嘛,我又没说不告诉你。”她泄气地道。 “少扯废话!” 兰兮低了头,“我来云城之前。在秋水庄待过一段时间,那时端云公子来了秋水庄,嗯,我在他住的客院里听差。”说完兰兮抬起头,坦然地望着苍离。方才她所说的,也算是事实。不过不是事实之全部罢了。 苍离默然地盯着兰兮半晌,才道:“为何离开梧州?” “我来找我弟弟,他被家人带来了云城。”这也是实话。 “那个腿上有毛病的弟弟?什么家人?”苍离敏锐地发现了兰兮话中语焉不详之处。 “他的家人,他和我不是亲姐弟。”这亦是事实。 苍离又盯着兰兮上下看,断定她没有说谎,脸色便缓了些,才继续往下审,“你同他一起来的云城?” 看苍离脸色才好了些,问完这句脸又阴下来,兰兮心里一叹,她有个直觉,她若敢说是,他非得让她好瞧!她便摇了摇头,“不是。我自己来的,那一次去买绿豆糕,在风云楼偶然遇上了。” “我怎么记得没人让你去风云楼。” “经过那里的时候,小四有事要去对面的铺子,我就想进去里面坐坐,结果……” “你是看到他在里面才进去的吧?” “当然不是!我先进去的。”想起当日的情形,兰兮的心情有些复杂,那时她躲着端云,被他抓到了,本是懊恼,可同他道过歉后,又有种轻松感。 “楚明辰也是那时遇到的?”苍离皱着眉头想了想,隐约记得那回小四向他说过什么来着,是提到了风云楼还有云端,那时他心里正不自在,也没怎么听进去。 “嗯,应该是。” “他不会是看到了你才跟过去的吧?”苍离想到了什么,脱口道。 兰兮没作声。 苍离立刻想通了个中原委,看来他家兰子并不想与那位世子爷扯上关系,反而是那位世子爷死乞白赖缠着他家兰子。 于是乎,苍离恼怒中又透出几分满意来。 “你先去夫人那边吧,一会儿坐车的时候再来找我。”苍离勾唇露出一丝笑意,他自己去碧波亭饮宴,让兰子去对岸的荷香榭,隔着一个湖呢,就让那人连兰子的影儿都看不见。 去哪儿兰兮是无所谓的。 二人便一同行至湖畔,然后分开,各自分东西而行。 兰兮来到荷香榭的时候,这里正热闹着呢,而她一来,热闹便当仁不让地找上她了。“哎呀,兰妹妹!”待她看到那一团花影罩过来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护犊子般紧紧勒住兰兮的,正是那个人比花娇美貌无双的战妮、战五姑娘。 兰兮挣啊挣,却感觉跟牛筋缠身一般越挣越紧,无奈之下,只得掂起脚尖凑到战妮耳边,说了几个字,“牛筋”这才饱含委屈地“嘤咛”一声,随即不情不愿地给她松了绑。 她说的是“痒痒粉”几个字。 “妹妹好狠的心哪仙府飞凤最新章节!”然后,战妮无比哀怨的眼神在兰兮身上溜来溜去,却没有再往上贴。 兰兮十分之无奈,这大庭广众的,若有什么总是个麻烦,她也不接话茬,只是回以一笑,右手却无意般地按到腰间悬的荷包上,她常用的小玩意可都在这里。 战妮自然看出了兰兮这一小动作的意思,于是撅了樱唇。 “兰子,你来此可是有事?”恰在这时,苍宛儿的声音响起,她本来坐在稍远些的位置,却见到府中的丫鬟与人拉拉扯扯,便带了侍琴走过来,因为战妮的身份,她没有让侍琴上前,而是亲自开口问询。 兰兮是随侍在苍离身边的,虽说他大少爷出门不带小厮却带丫鬟有些惹人恼,可母亲都不出声,苍宛儿也无法,这时见兰兮离了苍离独自出现在女眷这边,她过来问上一问也是正理。 “大少爷让我过来听夫人和三小姐的差遣。”兰兮道。 大概是感觉带着个丫鬟不自在了罢。 苍宛儿眼底浮出一丝笑意,她点了点头,“你去夫人那边吧。” “是。”兰兮已看准了秋氏方位,正准备撤退,却被人捉住了皓腕,她无奈地看过去,“五姑娘?” 战妮硬赖在这一边,又瞅着这个那个都不顺眼,深觉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如今见到兰兮,那可不是一句“喜出望外”能形容的,至少也是喜不自尽,所以哪有可能这么容易放她走。 “我也一起去。”战妮笑嘻嘻地道,那阵势,是要与兰兮携手同往呢。 兰兮正想问一句“你去做什么”,却被苍宛儿义正言辞的声音抢在前头,“请战五――”不过她才说了三个字,却不幸被战妮无情地打断,“你可以唤我一声五姑娘。” 战妮的语气中有上位者天然的恩赐般的意味儿。 或许不是故意,或许正是有意为之。 况且,方才其同兰兮说话时那份如沐春风那份娇嗔,对比待苍宛儿的这一隐然的踞傲,生生是打脸,打了苍宛儿这位将府千金的脸。 苍宛儿气得心肝抖了抖,面上却兀自浅笑如仪,出嗓的声音仍旧宛然,“五姑娘见谅!我家这丫鬟没见过世面,还望五姑娘高抬贵手,莫吓着了她。” 看苍宛的目光,以及或有意或无意淡淡瞥过来的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兰兮被自个儿抓住的手腕上,战妮撇了撇唇,怏怏地松开了手。 “抱歉!”兰兮对战妮笑笑,悄悄揉了揉手腕,被抓疼了。 战妮没留意到兰兮的小动作,只看到了她的笑,顿时也跟着绽开了一朵笑花,随即凑近道:“端知道?” “嗯。” “那我找他去。”战妮说走便走,走了几步忽然转回来,满眼认真地望着兰兮,“你要补偿我?”肯定的句式,却是疑问的语气。兰兮却能懂战妮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要。”战妮眼中即灿若辰星,“好,我果然不是剃头师傅的担子一头热。我要比天香丸好十倍的东西。”说完便果断转身,翩然而去。兰兮肯补偿,说明她承认当初不告而别对战妮的亏欠,甚至是承认了战妮对她的这一番其号称的“姐妹情谊”,这便是令战妮欢喜之所在。 待战妮离开,苍宛儿深深地看了眼兰兮。 也许,从这一刻起,兰兮在苍宛儿眼里,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甚至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家,毕竟,能令战妮那样的人厚颜相待,别说是今儿侯府在座的这些位,便是全云城的名媛,只怕一时间也不能找出第二个。 ------------ 第一百零四章 伤了 苍宛儿终究没有让兰兮跟在身边侍候,而是让她去荷香榭外边候着。 兰兮便出来,在回廊下找了块有荫的地方,正要坐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喝:“站住!”兰兮也没理,自顾自地坐下了,她本来就站着呢,所以被喝令“站住”的肯定不是自己。 身后便再无人声,不一会儿有脚步声朝她这边靠过来,越来越近,听着都快到她背后了,兰兮随意地回转身,到底打算瞧瞧怎么回事,谁知才转了半边身子,背上忽地就挨了一脚,她自然毫无防备,一下子被踢得跌了出去,还好她反应算快,急忙伸出手按在地上使了个巧劲,这才没有重重扑倒在地,饶是如此,先着地的膝盖还是狠狠碰了一下,能感觉到一阵生疼。兰兮眼神冷了冷,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此刻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的那个行凶者。 这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通身的贵气和霸道。 “死丫头,没听到本小姐在叫你吗?”那少女道。 兰兮皱了下眉,直接没理她,揉了揉膝盖,慢慢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转身便走。 碰上这样的事,她也有些生气,可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当然,她并不是怕了这少女,任她是谁,身份再高贵,自己也有办法让她吃点苦头,之所以就这么算了,是懒得麻烦而已。再者,方才她那一脚,来势虽然凶猛,但真正落到兰兮身上的力道并不是特别大,不过跌下去的冲力大些罢了,不然她便是想忍也不一定忍得住。 兰兮这样息事宁人地甩手走了,倒把那少女气得柳眉倒竖,呼一下就冲着她的背影扑了过去。口中嚷道:“谁让你走的?站住!” 听到背后的风声,兰兮灵敏地侧身避过,不过,那少女的动作太快,她竟没完全避过去,右边的脸颊被刮了一下,不太痛,但却让兰兮的怒意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发什么疯?”兰兮挡住又抓向自己的手,用力往外一推。 那少女似是没料到兰兮会反抗,怔愣间被她推得退了几步才站稳。然后显然又被兰兮话给惊到了,她望着兰兮,漂亮的小脸激得通红。“你刚才说什么?” “你耳朵也不好使吗?”兰兮冷眼看着她。 那少女又愣了会儿,才算是悟到这是真的有人在骂她,可还是有些不确定,“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兮看她的眼神愈冷,还带了丝别的意味:原来不是疯子。是傻子! 陌梧桐这时触到兰兮的眼神,脑中轰地一下,真怒了重生之璟瑜最新章节! “死丫头,找死!”她手往腰上一摸,才发现没带鞭子,不由随口吩咐道。“金叶,拿根棍子过来!” 正在回廊外边放哨的金叶正好发现了情况,匆匆朝这边走过来。近了冲陌梧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小姐,是时候了!” 陌梧桐这才想起大事来,不由抬头瞪了眼站在一旁淡定观望着的兰兮,心道这丫头也太能了。居然把自己惹得动怒差点误了大事,又想。反正你也跑不了,等我办完事再来收拾你。 “你,马上滚!快点!”陌陌桐冲兰兮挥挥手,还狠狠瞪了几眼。 兰兮手指动了动,扫了陌梧桐一眼,转身走了。 闹的这一出还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兰兮自认也是个有仇必报的,这一笔先给她记下了,总有机会的。 她便沿着回廊往前走,也不管方位不方位,等下顺着回廊再走回来便是,也不用记路。 没走出多远,便看见青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见到兰兮,青石眼中一亮,马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兰丫头!”他几步窜了过来,笑呵呵地望着兰兮,忽然想起什么来,又低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确认她全须全尾,方才安了心。 几个月不见,青石瘦了些,也黑了。 兰兮看向他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丝关切,“你还好吧?” “好着呢!”青石大大咧咧地点点头,他倒也想向兰兮诉诉苦来着,不过这才一见面的,还是说点喜气话比较好,“咦,你脸上怎么回事?”青石瞪着兰兮右颊上那一条长长的血痕,后知后觉地嚷道。 亏了刚才他还检查了一遍,这么明显的地方竟还看漏了。 兰兮抬手碰了碰伤处,也不怎么疼。 “不小心被猫爪子给挠了下。”她淡淡地道。 “在哪里?哪来的猫?什么人带着的?”青石怒目。 “在前面回廊那里,没人带着,就一野猫。” 青石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府里原来也没有野猫啊……” “你这是要去哪里?”兰兮岔开了话题。 “去荷香榭那边瞅瞅情况。”青石道,忽然一拍脑袋,“瞧我,糊涂了不是!你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怎么突然去将军府了?也不来找……”想到自己这两个月被发配了,忙转了口风,“随便来找我们哪个,进来这府里,大家待在一处多好哇!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的?跟着苍小姐来的?”青石只知道兰兮在将军府,别的就一概不知了,关于兰兮的事,端云倒也没有特别捂着,不过青石才刚回来,长胜也只跟他透了要紧的那一部分,其余的倒是给他留了机会慢慢去发现。 兰兮点了点头。 青石又道:“公子这阵可烦了,太夫人天天逼着他相亲呢!这不,请了那么多位千金小姐过府,还责令公子必须得露个脸,一会儿还要游湖,还不定怎么折腾呢,啧啧,公子今儿可是没法善了了。” 看青石那甚于牙疼的表情,兰兮不由失笑。 来之前,她便知道,今儿苍宛儿她们,是来同端云相亲的。 这时听青石如此说,心中不觉微微一动。 “不过,公子不愿意的事,还没人能勉强得了他,看吧,这事谁能讨得了好去炮灰嫡女的逆袭。”青石笑了笑,白牙一闪,有几分阴阴的味道。 这些事,兰兮不愿意多理,便只是保持着微笑,没有接话。 青石是个多话的,况且久别重逢心情特别好,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哎,要不,我带你去公子那边?你既然来了,也该见见他,还有大伙儿也见见才对。”青石又想起一茬,“不过这会儿公子在碧波亭呢,那里还待着客,不太方便见你。这样,我们先去清风院,就是公子住的院子,待会儿公子会回来更衣的,到时候你们就能见上啦。” 鬼使神差地,兰兮点了点头。 到了嘴边的那句,“我和公子已经见过面了”,被她给吞了回去。 青石荷香榭也不去了,领着兰兮便回了清风院。 坐下才喝了点茶水,端云便回来了。 青石愣了愣,这么快吃完了? 跟在端云身后的长胜回以一眼,错,还没吃呢! “你来了。”端云淡淡地扫了青石一眼,才望着兰兮打了声招呼。 青石觉出了端云眼中的那一丝赞赏,略带得瑟地随着长胜闪离。 “小兮,这些……都是我祖母安排的,她年纪大了,我也不好硬拧着,不过我已经想好办法了,再给我点时间,一定可以解决的。”端云心神不宁了这么大半心,见到兰兮,低眉顺目地说完,又悄悄瞅了眼,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那眸光便大大方方地落到兰兮身上。 “嗯。”兰兮顺势低了头,端云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他话语中的亲昵,也让她不自在。 端云想起那封信,唇角翘起,“这次就暂时原谅你,下回再让我找不着,可不是一张小纸条就能解决的,知道吗?” 他这是算她搬了住处让他扑了个空的帐了。 兰兮扁了扁嘴,轻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我给你留口讯了,谁让你自己没看到……”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红丝带,这是她绑在屋后竹子上的,上面有她留的字,告诉端云她搬屋子了,兰兮猛地抬起头,对上端云满含笑意的眼,“要不是有这个,你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原谅你么?”幸亏他后来白天又去了一次,便看到了这条丝带,这几天他可一直随身带着呢,这可是小兮写给他的第一封信!虽然已经有了第二封,但这第一的位置也是不可替代的。 “你说将军身上的‘暗夜’已经解了,是怎么回事?”端云还是比较关心苍将军的,因为苍将军现在的好歹可关系着他与小兮能不能尽快团聚。 “他应该是服过了解药,不过剂量不够,身体里留了毒性,所以还昏迷不醒,却是无性命之忧了。”兰兮道。 端云便两眼发光,紧盯着兰兮,“那你可以回来了?” 兰兮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道:“我还没查清楚呢。” 端云心中顿时哀嚎一声,他又把这事给忘,顺便再给风五记了一笔,这厮办事也太不利索了,简直都不能为他家公子分忧。 “走,我带你去看样东西。”端云握住兰兮的手,将她带到身旁,目光柔和地扫过她的脸庞,手忽地一紧,“你的脸怎么回事?” 兰兮的伤从右脸耳根处划到下巴的位置,本身比较靠下,加之端云是站在她左侧,是以到了这会儿他才看到她的伤。 ------------ 第一百零五章 吻了 方才在园里见面她都是好好的,也就是说这伤是在这府里得的,端云眼中厉光一闪,“是谁伤的你?” 兰兮还未来得及开口,下巴已给人捏住,她的脸被轻轻抬起侧向一边,然后端云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便凑了过来,她呼吸滞了滞,这样的距离,她几乎能看清他那卷翘的睫尾上的细微的颤动,很轻很轻地一下,又一下,这一下一下的轻颤,仿佛经由她的眼在她心间缓缓刷过,带起一股不可抑的淡淡的酥麻感。 感觉着自己的耳根慢慢地热透,兰兮撇开了视线。 眼帘垂下,其它的感觉便更添了几分敏锐。 兰兮越发感觉连身子都有些僵了,也越发不敢造次,只默默地熬着。 端云验完伤,重重地哼了声。 “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还是,我的话对你而言那就是耳旁风,嗯?” 捏在人下巴处的三根微凉的手指之一紧了紧,昭示着警告与提醒。 兰兮尽管人僵着,仍是迅速无比地从腰间的荷包内摸出了药膏,呈到某人眼前,她果真是手快于脑,灵活又灵巧啊。 端云冷光一扫,“带着?好啊,这又是有药不搽,罪加一等!” 话是这么说,那眼中含的却是心疼。 眼前的这丫头略带怯气的神情,让他心中微动,指尖滑腻的触感此时愈加清晰,仿佛有一小团火从指尖一直烧到了嗓子眼,他呛咳一声,指上又动了动,随后掩饰般地低喝:“说话!” 兰兮其实很想将端云的手指拉开,可是直觉告诉她,眼下不宜妄动。她一向是个能忍的,既然已经做了正确的指导性的判断,自然会照着执行。只是,这样被人托着下颌,自不自在的暂且不提,从技术层面来讲,张嘴说话是有一定难度的,她不由蹙起眉头,努力着尽量保持口齿清晰,“看不到……”说完兰兮清灵灵的眸子不由睁了睁。她这算是在避重就轻,没有搽药固然也有看不到伤处不方便为之的原因,但最主要还是她没觉得这伤有多严重誓不为后最新章节。严重到了要用药的地步,可要是这么照实说端云这关肯定过不了。 “狡辩!”端云哼了声,伸手拿过药膏,揭开盖子,伸出指尖轻轻挑起一些。视线慢慢地随着挑着药膏的指尖移向兰兮脸上的伤处,在快挨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蓦地停住,低声道,“嗯。还得先将伤口清洗一下。”便张了张嘴欲待唤青石,心中却是忽地一动,眼神闪了闪。又偷偷看了眼兰兮,见她神色淡然,很是静谧,端云全身一热,鬼使神差般地迅速地贴过去。嘟起温热的唇便印在了那条刺眼的红痕之上,紧接着。便轻轻柔柔地嘬了嘬,又舔了舔,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便撅了唇往边上略移一移,再嘬,再舔,重复相同的动作,同样的轻柔,同样的认真。 这一瞬间,兰兮却如遭雷击,连人带脑子一起僵住。 不管她是以医者还是病者的角度,都深深觉得无此必要,无清洗的必要,更无如此清洗的必要,甚至,连搽药的必要也无,可是…… 端云尽心尽力地“清洗”着,洗完最后一处,竟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为了大局,他还是停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抬起挑着药膏的指尖轻轻抚上那道淡痕。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这伤是怎么来的。”待一丝不苟地将伤痕上都涂满了药膏,端云才又冷了脸,静静地盯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伤者,开始了审问。 兰兮确实有些神思不属,准确来说,她心里还是蒙着的,被端云一问,她便做了最轻省的应答,将回廊那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尽管没有添油加醋,但该说的也一点没少。 听到兰兮竟然还被人踢了一脚,端云的眸色瞬间沉得透黑,他一把将兰兮从椅上拉起,阴着脸周身扫视一遍,最后落在后背那里,尽管她的衣衫上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痕迹了,可端云瞅着,眼中却是戾色漫起,不用调查他也知道那个野丫头是谁,哼! 除了怒焰,端云心里还有隐痛。 陌梧桐敢随随便便拿兰兮撒气,最根本的,无非是因为她自恃身分高贵。 而兰兮,现在的身分是将军府的丫鬟,别说是陌梧桐,随便哪个不长眼的都能以势欺她。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再发生。 端云眉头揪起,看着兰兮清灵灵的眉眼,心里被瞬间涌出的情绪填充得满满的,心里眼里也只容得下眼前这张脸,这个人。 “小兮,你也要体谅我一些。” 他倾身上前,将眼中的丫头拥入怀中,瞬间充盈了的怀抱让他心中升起深深的满足感,这丫头是他认定了的人,她总是要站到他身边的,那么快些又何妨。快些更好! 这一句看着突兀却饱含深意的话语,还有那一个轻柔却饱含坚定的拥抱,一左一右夹击着兰兮已然失了持定的心。 端云待她如何,就算她不愿意深想,可他那亲密又紧迫的姿态,那种理所当然,那种全无保留,她又怎能做得到完全无视?加之还有麦冬那些提醒,还有她偶尔的心慌意乱,这一切都叫嚣着将一个问题呈现到她面前。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这样,她也不想去弄清楚,极其不想。 “怎么了?”端云敏感地察觉到兰兮情绪的低落,他略微松开一些,低垂眼帘看着她,她那带着淡淡落寞和迷茫的神情立刻让他心里一阵刺痛,刚刚松开的双臂不由又紧了紧,深深看着她,嗓音低沉地道,“害怕了吗?别怕,有我呢,一切都有我,你只管放心,只管跟着我,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你不要多想,嗯?” “端云。”兰兮抬头回望眼前的少年,目光渐渐坚定,“待将军府、还有小玄的事了了,我就会离开这里,或许会去很远,再也不会回来多情妻主惹人爱。” 端云在兰兮眼中看到了坦诚,坚定,还有忧伤和歉意,他心上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有点疼有点慌,不及细想,只紧紧锁着她的眸光,手上也紧了紧,快速而笃定地道:“那我陪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兰兮神色淡了淡,“我是说,我以后会一个人,不管在哪里……” “小兮,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不能同意。”端云说得极认真,“我们以后一定要在一起,其它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你一定要听我的。” 兰兮深看了眼端云,默然地从他的环拥中挣开,话已至此,她说服不了他,但她的决定不会变,以后少些同他接触便是了。 看着空了的怀抱,端云竟勾起一抹笑,“你不用想避开我,避不掉的,老天既把你送到我手里,你就是我的。” 兰兮不是扭捏矫情的人,如今将话挑明了,她反而更能坦然,面对端云炽热的话语炽热的眼神,忽然间,她连之前那种小小的心慌耳热都规避掉了。 所以,听着情话,她的神色淡若浮云,眼底明澈如溪。 此情此景,端云心里其实是有些挫败的,可很快又释然了,他家小兮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是吗,她只是心里有执念未除罢了,待他帮她消了那股子执念,她心上的门就会打开了,那时,她就会发现,他已经在那里了。 不过,既然她这么快又缩回壳里,他就不客气了。 端云笑了笑。 忽然两手齐动,一手揽腰,一手托在她脑后,然后头一低,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红唇,迅速地含进嘴里。 这味道真好,比在水里时味道还好,唔,不,是各有千秋,不分上下…… 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怕吓到她,一直忍着。 可眼下她忽地退回原处,那他还担心什么,索性大迈一步好了。 让她知道好了,就是要让她知道。 他以前真是错了,早该如此,早该如此的! 对这种死心眼的丫头,给她空间,她窝在里面大概永远不会想走出来看看,就该直接上手,把她扒拉到身边,让她看到他,感觉他,嗯,迷恋他。 端云仿佛想了很多,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瞬间,顿悟之下,各种欢乐的泡泡齐冒,而他几乎全部的感官,却是聚集在当前所进行的大事上的。 很久之后,感觉怀中的丫头已经憋得快断气了,他才慢腾腾地略松了松,又吮了下,再吻了吻她的唇角,仍然舍不得离开,就在这样的气息交缠中低喃,“小兮,我真后悔,我怎么不早点决定,还得你来推我一把,浪费了多少时光啊……” 兰兮心中的滋味绝对是复杂难言。 被他……涌入她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要习武。 若是她内力深厚,刚才就能推开他了。 可是在端云似笑非笑又含着些她不愿意细究的况味的注视之中,她猛地醒悟到,其实她身上有不下三种药可以令端云无法得逞,可她却忘了用。 此一刻,兰兮觉得自己是羞愧的。 端云好笑地将兰兮粉粉的脸蛋按入怀中,心情愉悦地安抚道:“好了,别纠结了,我防着哩,你的毒再厉害,也比不得我手快。” ------------ 第一百零六章 显技 兰兮还是很郁闷,思绪有些纷乱。 她好几次给小玄喂药,都是口口相哺,那时也是两唇相接,她的舌甚至要探入他口中,递了药过去,还要去触碰召唤他,敦促他吞咽,这样的事她做起来除了生疏些,其它方面倒同用勺子给他喂药喂水没多大分别,她可以做得有条不紊。 可是,方才与端云,却有很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她有些不喜欢。 兰兮不觉皱了皱眉,也许是经历的关系,从来,她都不喜欢脱离她掌控的事物,她希望自己可以时时保持淡然,淡然以对一切的事,和人。 而且,他为何突然要亲她?她虽然于世俗的那些礼节不太通,却也知道,他这么做实是逾矩了,唐突了!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兰兮寻思完,淡声道。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亲都亲了,她再问什么“你为什么要亲”之类的也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讲好下不为例更为实在。 端云却还是有些身心皆飘在天上的感觉,闻得兰兮这么一句,仍然春风含笑的眼眸便转到她身上,故作不解,“不许哪样?” 换作别的姑娘,听到这样装傻的问话,肯定是含羞带恼地红了脸,就算不捂着脸跑掉,还留在原处的至多也就能再虚张声势的娇嗔一二,可兰兮是谁,那是个实心眼的,当她把这当作一件事去做了,那就一定是就事论事的,这会儿,只见她明澈的眸子望向装傻的某人,毫无忸怩地道:“不许再碰我的这里。”说着,莹白的指尖极有配合度地按在了水润的红唇上。这红白相映的美景,立刻引得端云眼中光影一闪,差点又扑了过去,却是在触到兰兮的眼神后,哀怨地顿住了。 瞧这丫头那神色,虽不如惯常的那么清淡,可也远没有他想看的娇羞,她眼底隐然浮着的,是些怏然,端云不觉叹了口气。自己的魅力还真是有待提高啊!不过转念想想,他还真想象不出兰兮娇羞的样子,她就不是会作寻常小女儿态的人! 她这个要求他当然不能答应。可也犯不着同她讨论。 但端云不说话,兰兮就当他知悉了,既知当守重生之炮灰九福晋。 这事儿,就在一阵短暂的静默中各认各的主张告一段落。 恰在这时青石进来请示了,“荷香榭出事了。太夫人请公子即刻过去。” “何事?”端云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青石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忍着笑,“陌大小姐与司二小姐……打架了。” “谁先动的手?又是谁赢了?” “似乎是陌大小姐,先动的手,又赢了。” 端云挑了挑眉,视线从兰兮脸上缓缓扫过。神色间忽然带了些雀跃,“走,咱们去看看。” 早在青石进来。兰兮便不着痕迹地退到了他身侧,同端云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若是可能,她倒想告退了,可他既是去荷香榭,岂容得她自行前往。兰兮只得跟着。想着,到时候她就留在外面。不随端云他们入内,这样既不违苍宛儿的交待,又会少一些是非。可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到了才知道,众人竟是聚集在荷香榭外面,又因为有假山挡着,她看不到那里的情形,待绕过假山要避已来不及了。 原因是,司二小姐司长聆被陌梧桐推倒在地,扭断了脚,此刻正原地坐靠在贴身丫鬟的身上,一张雪颜正是颜色雪白,布满痛色,她身边还有位四十岁左右的贵夫人,正面带焦灼地替她拭汗,不时地柔声宽慰她一两句。 而始作甬者陌梧桐陌大小姐则很嚣张地在站在一旁跳脚,“长耳朵,你真不要脸!我就轻轻推了那么一下,完全没有用力,你怎么可能摔倒,还扭断了脚,谁信啊!分别是你故意弄断了自己的脚,想要陷害我!” 太夫人站在司长聆身侧,面对着陌梧桐,听了她的话,便眼含威严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莫吵,然后看向刚刚到的端云,“药带着吧?你过来帮司家丫头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苍宛儿迅速垂眸,掩去眼中那抹异色。 陌梧桐瞪眼结舌,看看司长聆,又看看端云,然后又愤愤然地要跳起,被身旁的金叶给奋力拉住了。 司长聆则忍痛抬手拉了拉身畔的母亲,冲她摇了摇头。 司夫人安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起身冲太夫人施礼道:“多谢太夫人疼惜,只是,这大夫算着也该到了,倒是不必麻烦世子了。” 虽说事急从权,但说到底伤了脚也不是有碍性命的事,早一会儿治与晚一会儿治也就是少疼或多疼一会儿的事,并不是多大的事。而太夫人让端云帮司长聆看伤,便有了几分耐寻味之处。太夫人此举,可以说是给了司家某种暗示或承诺,这看伤治伤,总少不了有肢体接触,而两个当事的少年少女又正有议亲意向,如此一来有些事便顺理成章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太夫人的试探之举,毕竟,事急从权,便是端云替司长聆正了骨捏了筋,那也是行医患之事,也没有说一定要负责什么的,反而司长聆方面如何应对,却能让人瞧出些东西来。 太夫人的确是在试探,或者说在逼迫,可她算计的人是她的孙子端云。 “你莫多想,我这孙子倒也通点医术,既然来了总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聆丫头受苦的道理。”太夫人温和地驳回了司夫人的话,尔后看向端云,“还愣着?” 端云却偏过头看向兰兮,以目相询。 兰兮知他意思,便轻轻点了点头。 端云便道:“你去帮她瞧瞧。” 兰兮便由端云身后出来,顶着众人深浅冷热不一的目光,走到司长聆身边蹲下,看也未看司长聆一眼,便伸手按在了她的脚腕处,才一碰上,司长聆便压抑着痛声抽搐了一下淡定修仙路最新章节。 “聆儿!”司夫人俯身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你忍忍,很快就不疼了,再忍忍……” 脚上又被按了几下,司长聆倒忍着没有再动,不过从她又白了几分的脸和咬紧的牙关,众人亦不难看出她所承受之巨痛, 兰兮按完了,抬头看着司长聆道:“可否让我把一把脉?” 司夫人一时急道:“可是有何不妥?只是扭了脚啊……” 兰兮只是神色温和地看着司长聆,并不答话。 司长聆恹恹地伸出了右手。 兰兮的手指搭上司长聆的腕脉,短短一瞬即放开,然后起身退回端云身边。 听到兰兮说要把脉,端云已知事有蹊跷,待兰兮回来,便默契地附耳过去。 兰兮便低低说了几句话。 端云听完,目光第一次落在司长聆身上,而后又扫过陌梧桐,神色冷凝。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 司夫人焦急地看向太夫人,又看了看端云,终究忍下来,没有说什么低了头轻声安慰女儿。 “端儿?”太夫人眼风扫过来,暗含警告。 这是怀疑端云在故弄玄虚。 端云面色沉了沉,按兰兮所说,司长聆脚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扭到筋,按理说是不会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痛的,可她那冷汗涔涔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待兰兮替她把了脉之后,即确定了她那痛是哪里来――她服了会令腹部绞痛的药。 那么问题就来了,司长聆由始至终都只是说脚伤了,压根没提还有其它的病症,很显然,她故意隐了下来,也就是说,她脚伤不重,却利用腹痛做出其痛无比的样子,让人相信她的脚真的伤得很重。若非能诊出她服过致腹痛的药,以此佐证,恐怕便是神医国手,也无法强自断定她的脚伤之痛甚为轻微,毕竟她的脚伤了是真,极痛也是真,陌梧桐这个哑巴亏便吃定了。而显然,司长聆是有备而来,只不知,她是遇到了陌梧桐的挑衅从而顺水推舟的呢,还是一早便准备好要来陷害人,而她欲陷害的人正是陌梧桐呢,还是别的人? “你倒是说话呀,她到底怎么了?”陌梧桐按捺不住,大声冲兰兮嚷道,还狠狠地瞪了眼,加了些她自认为兰兮会懂的威胁。 端云心里计较一番,有了主意,便瞅着空子给太夫人使了个眼色。 太夫人神色不变,却悄悄地回了个手势。 意思是,让端云自主行事,稍后汇报。 端云便道:“小兮,拿最好的药替司小姐将伤治好。”他只说是伤,没提脚字,这意思是让兰兮将那腹绞痛给她治好了,待治好了腹痛,他倒是想看看,那司长聆又待如何。 而此时,秋氏与苍宛儿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极其不平静。对面的跟在世子身边的那个丫头,别人不认识,她们却是认得的,她可是她们将军府的丫鬟!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不见,她竟然跟世子一起出现,还俨然一副熟识的模样,行事间那份默契太明显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也是懂医术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里,做了一个粗使的丫鬟,后来还寻摸到苍家少爷身边去了,她到底是何人?又意欲何为?她与长宁侯府、与世子有何牵扯?如此种种,当真令她们忧心得紧。 ------------ 第一百零七章 偏袒 除了秋氏母女,众人的视线也纷纷落在兰兮身上。 之前兰兮与战妮在荷香榭里头的那一幕“重逢”,倒有一多半人目睹过,因此对于她的来历自是多有猜测,不过,与此事无涉之人倒是有志一同地抱着看戏的心态。 就这样把她推到人前,兰兮不知端云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想法倒很简单,既然端云要她如此,她便如此好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她虽然不喜,但也不惧。她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能给她带来那么大的骇异,方才替司长聆把完脉,直至此刻,她攥在掌心的指尖一直止不住地轻颤着。 那令司长聆腹痛的药,有些像是她制的“打滚丸”,这名字是小玄取的,这药也由小玄随身带着。若她没有弄错,那么,小玄身上的药怎么会出现在司长聆这里?这药是谁让司长聆吞进肚子里去的?是谁呢?会是谁呢? 兰兮有些清冷的目光淡淡瞥过陌梧桐,陌梧桐恰巧正在看她,俩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陌梧桐立刻跳脚,“你看我做什么?” 端云冷眼扫过去,“你做了什么不能让人看的?” 不知为何,陌梧桐脸色酱了酱,有些瑟缩地避开了端云的视线,没有再说话,身上的气焰也低了几分。 兰兮心念飞转,看到如此直接与小玄相关的线索,她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可她又不能完全不顾及端云的立场,或许同他商量一下会有折衷的法子,但眼下这个情形也没法去商量。端云的意思是,让她治好司长聆的腹痛,然后,大概是想看司长聆会作何反应吧…… 思虑间。兰兮已行至伤者跟前,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就在这时,看起来已经痛不可支的司长聆忽然抬眸看了兰兮一眼,非常短暂而迅速的一瞥,快得能让人以为那只是一个错觉女兵英姿。 便是这一瞥,令兰兮拿定了主意。 她平了平心绪,从荷包中拿出药瓶,倒了粒药丸在掌心,递到司长聆面前。 司长聆眼眸半闭。仍是极力忍着剧痛的样子。她的贴身丫鬟并未接药,而是看了眼司夫人,司夫人立刻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喂小姐吃药!”那丫鬟忙自兰兮手中拿过药丸,轻声唤道:“小姐……”司长聆慢慢启唇将药丸纳入口内,皱眉咽下,也不知是咽得太急了还是身子太过虚弱无力,或是干吞不易。总之她咽不得利索给呛到了,埋首在司夫人怀里咳了半晌才渐渐止住。 待她止了咳,太夫人关切地问:“聆丫头可觉得好些了?” 司夫人也低低地唤了声:“聆儿?” 这药吃进去不过几息工夫,腹部那疯狂的绞痛竟忽地烟消云散,一股轻松感骤然而至,一时间令司长聆恍如在梦中。却不知方才是梦,还是此刻是梦。 “娘……” “哼,惺惺作态!”陌梧桐哼了哼。声音不算大,在场的人却也都听到了。 “聆儿好些了……不那么痛了……”司长聆的声音有几分低哑。 太夫人便笑起来,“那就好!”又望向司夫人,“你看是不是先挪到屋里去?这外头又是暑热又是地气的,那地上坐久了也怕于身子有碍。” 司夫人自然是赞成的。让女儿就这么坐在地上。虽垫了软垫,可坐着舒服不舒服且不说。这仪容上也不好看啊,尤其是给众人这么一围,倒像是看猴耍的了!先前是不得已,孩子疼成那样,怎么忍心再去动她,这时缓了过来,当然是赶紧起来的好。 太夫人一个眼色,便有人上前将司长聆扶上早候在一旁的软轿,抬着进了荷香榭,安置下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进屋之后,无论太夫人,还是端云都没有再提起为司长聆处理脚上的伤,至于那一早便去请的大夫,也迟迟未至,所幸,司长聆喝了杯热茶,神色间又恢复了几分精神。 陌梧桐见司长聆被众星拱月般的优待,而自己则是嫌疑犯般的冷遇,不禁十分所愤,几番的欲言又止,却是碍于某人的眼刀终不敢真的开口,只是在一边哼哼叽叽的。 众人只当看不见。 太夫人低头吃茶,几个状似无意的眼风,已将诸人神色瞧在眼内,偷空想与孙子对个眼色,哪知那小子根本不接招,绷着个脸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兰兮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光明正大地留意着司长聆,她也很想知道接下来,司长聆会如何。 司长聆与苍宛儿并称云城双姝,这俩人不仅家世、容貌、才情相当,连性情都十分相似,都是温宛娴雅,行止有度。若真要说有何差别,那便是比较而言,苍宛儿的温宛之中,带着惹人疼惜的娇俏;而司长聆的娴雅之中,带着令人心安的静谧。也不知太夫人是因为偏爱还是出于什么考虑,她挑的这两位准孙媳人选也算是大同小异了。 “长聆已无大碍了,请太夫人不必因为长聆而忧心!今儿的事,是长聆自己不小心,跟陌家妹妹没有关系,请大家不要错怪了她。”司长聆轻声道。 这话倒像是粉饰太平了,陌梧桐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她推过司长聆一下的。 这话不免也让人多想,司长聆睁眼说瞎话是真的想息事宁人呢,还是以退为进下阴手往人陌梧桐身上泼脏水? 陌梧桐再也忍不住,指着司长聆嚷道,“你少来这套皇太子的虐恋最新章节!本姑娘就是是推了你!虽然推了,但你那伤可赖不到本姑娘身上,你要么是装的,要么是自己捣鬼弄的,反正跟我没多大关系就是了!” 司夫人眼中厉光一闪,却也没出声,别说是她了,便是聆儿也犯不着同那个野丫头口舌相争,丢了身价不说,在眼下这事上也会落了下风。再说,太夫人没有出声喝止,这其中……哼,且先看着。 秋氏静静喝茶,这样的局面她们这些局外人本该回避的,可太夫人不开口,她也只得客随主便,如今是敏感时期,强出头或是避得太过都不好,顺势而为不会错。 当然,来客之中也不全是秋氏这样立场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也有对与侯府结亲没心思的人,听了陌梧桐的话,觉得有些不入耳,便出言了,“陌丫头,你说你推了人,可我们听了这么半天,竟然没听到一句半句道歉的话,我倒想知道,这司家丫头就该被你推吗?这是哪来的道理?”说话的人是楚明辰的母亲楚夫人,她今儿带了个庶女过来,是太夫人特别下帖子请的。 陌梧桐瞪了眼楚夫人,很想说“关你什么事”,可到了口边却变成,“你说,她那脚丫子上的伤,是不是夸大其辞?”这话问的是兰兮,话头却被端云接了过去,“不知司小姐有没有话说?” 察觉到端云淡淡扫过的目光,司长聆脸颊微红,她低垂着眼眸没敢回看他,更加不敢回避他的问题,略想了想,即答:“长聆脚上的伤想来确无大碍,服药之后已不怎么疼了。” 这话答得颇有技巧,也不是有碍,亦非无碍,而是想来无大碍;服过药后不怎么疼了,就是说没服药时,却是疼的,有多疼,你们有目共睹。 “哪有这般见效的药,吃进去就不疼了,哼,你分明就是装的,现在看到装不下去了,就借坡下驴!”陌梧桐不干了,干脆走过去拉住兰兮,“刚才你给她吃的是什么药,再拿一粒出来给我,本姑娘要找人验验,到底是不是有这般灵验。” 端云先在心里对陌梧桐赞赏地点了点头,以她那脑子能想到这点实属不易,至于司长聆,听到陌梧桐的话,那瞬间微变的神色亦未能逃过他的眼去。 太夫人这时开了口,“你这丫头的性子还真是拗!那我问你一句,要是那药验完了,证明确实是止疼的良药,你又待如何?” 陌梧桐呆了呆,马上道:“不可能!” 太夫人便不再说话,这意思却是赞同验药了。 陌梧桐便扯着兰兮,有些得意地道,“快点,若真有这样的好药,我就拿去献给太后,回头赏你一袋金子。” 司长聆吃的那颗药丸,只能算是解药,虽服完止了疼,可这药本身与止疼药却是相差了百八十里去了。 此事兰兮知,端云也能猜到。 兰兮从陌梧桐手中拉回自己的衣袖,解药自然不能随便给出去,不为别的,首先她就不舍得,先前用掉一粒已是不得已,再这样拿出一粒浪费她真要心疼了,这个药,可不仅仅是能解“打滚丸”而已。 端云完全不担心,他相信兰兮能处理。 果然,兰兮夺回自己的衣袖,就在陌梧桐以为她是要取药而饱含期待地看着她时,她却慢慢抚好衣袖上的折皱,淡声道:“没了。” “怎么可能?我不信,你把药瓶子拿出来,我要检查!” 兰兮依言掏出药瓶递过去,一个瓶子她还是舍得的。 药瓶当然是空空如也。 陌梧桐自然不依,伸手便向兰兮腰间的荷包抓去。 ------------ 第一百零八章 名分 端云眸色沉了沉,正待出言阻止,那丫头荷包里装的可都是宝贝,就这么暴露出来,虽说没人敢硬抢,可搁不住有人惦记,再说,也会给她惹麻烦。谁知,端云话未出口,那边陌梧桐忽然自己打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在荷包上按了按,大约是发现里面再无别的瓶子,便缩了回来,垂着手在原地呆站着,仿佛是被打击到了。 见她不闹腾了,太夫人便招了招手,“好了,梧桐过来给聆丫头陪个不是,以后不可这么毛躁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像个皮猴。” 陌梧桐也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有些悻悻然地走过来,对着司长聆毫无诚意地陪了不是,然后甩手走到一旁坐下。 司夫人看得气结,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将那股上涌之气逼了下去,含了丝笑意迎上太夫人的目光,听她道:“这事是梧桐丫头不对,我也代她给聆丫头陪个不是!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前儿太后见了我还抱怨呢,今儿委屈聆丫头了,下回见了太后我帮你告上一状,让太后打那丫头的板子去。” 一席话说完,众人便笑了起来。 此事虽小,可太夫人的态度却是明显偏袒了陌梧桐,虽说她身后有太后,可无论长宁侯府还是司家,都不是一般人家,有了争执,究个理字出来也份属应当,可是太夫人却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揭过去了,话都没有多问几句,以太夫人的为人不该是这么处理,可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众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猜测,司夫人脸色倒是如常,又略坐了略,便带着女儿告辞了,众人相继告辞而去。秋氏默契地留到了最后。 让人重新上了茶,太夫人看了看下面站着的那个眼生的丫头,问开枝,“她是咱府里头的?” 开枝俯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看着像是将军府的人吃货驯夫全文阅读。” 太夫人便看向秋氏,秋氏点了点头,“这丫头叫兰子,是随妾身一起来的。” “这倒是怪了,人家将军府的丫头,咱们的世子爷怎地用得这般顺手?”太夫人瞅着端云道。 端云一听这话。脸都要绿了,心想,您逮着机会就使劲埋汰我吧。 秋氏却颇满意。暗道,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说吧,怎么回事。”太夫人含着笑意。 方才让兰兮出头时,端云已想好了借口,也不算是借口。准确地说,他要借这个机会给兰兮一个“名分”。 “她叫兰兮,祖母可以叫她兰子。”端云道,反正很多人都是这么叫她的,再多祖母一个也不多,而小兮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叫。“我与兰兮早就认识,她是师傅看中的徒弟。” 这话说的言简意赅,想表达的都表达了。不想表达的也完全没露出来。 让兰兮大吃一惊,她什么时候变成他师傅相中的徒弟了?她连他师傅是谁都不……好吧,她知道他师傅是大名鼎鼎的柴神医,可是柴神医却不知道她是谁,相都没相。怎么中? 太夫人也吃了一惊,柴神医医术和功夫都极高。他择徒的要求也赶上这两者的高度了,她老人家直到今时今日,仍然认为自家这小子能拜在柴神医门下,指定是八方神仙念了咒自家祖宗捣了鬼才成的事,那小女娃子……太夫人看过去,端详完,暗暗点了点头,有句话叫作人不可貌相,这丫头看着倒能套得上。 秋氏和苍宛儿并不知端云的师傅便是柴神医,因此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太夫人的神情,却能感知端云的那位师傅只怕来头不小,甚至连带他相中的徒弟也格外让人高看二分。 “既然你师傅相中了,为何人家丫头还在将军府呢,难不成你师傅要小徒弟赚了钱给他买酒喝?”太夫人话中带着打趣,眼神却透着认真,她倒是相信端云不会拿这个事来作耍,可相信是一回事,也得弄清楚来龙去脉不是,再说了,这事里里外外还透着点玄乎。 端云便苦了脸,又带了笑,“只是师傅相中了,她还没答应呢。”其实是他相中了,她迟早会答应。 太夫人差点没抓过抓过桌上的茶壶泼自家孙子一脸,这是人话么,亏她刚才还信了他,怎么可能有人不愿意当柴神医的弟子? “我没说笑,这是真的,师傅求着她入门,她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后来师傅给了她时间考虑,她就来了云城,师傅交待我要照看着她点。”端云说着假话道着真心。 太夫人的眼睛在两个孩子间转来转去,半晌才问:“她来云城多久了?” “一个多月。” “你就是这么照看小师妹的?把人看到将军府去了?”太夫人似笑非笑地骂道。 端云哽了哽,微微别过头去,这事能勾起他的真火来,不说也罢。 看孙子这样子,太夫人不由得对此事又信了三分。 “丫头,这小子的师傅的本事你都清楚吧?”转身兰兮,她那一身沉静,看着倒觉舒服。 兰兮抬眸,“嗯。” “那你为何不愿意呢?”太夫人又多信了二分饿狼老公,轻点扑。 “其实世子爷的师傅并不是看中了我,而是看中了我家的药方。”这借口是刚刚想到的,她还比较满意,因为太夫人和端云并不提柴神医的名讳,她便也隐去不提。 “噢?”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瞄了孙子一眼,表示,果然吧,这里还真有隐情。 兰兮看了眼端云,见他一派淡然,而太夫人又是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想了想,便接着往下说,“我家里是开药材铺子的,所以自小识得一些药材,于医理上也通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并无多少天分。因为我家祖上曾出过医术极高的先人,留下了一些药方子,据此制出的药膏药丸倒还好用,所以……” 为了几张药方子不择手段,倒像是柴神医会做的事。 太夫人点了点头,“不管是因为什么,既能拜个名师,也是好事啊,丫头,说说看你为何不肯?”话是这么说,但太夫人心里也明白,若无天赋勉强拜在柴神医门下,那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难得这孩子有这份清醒,没有图那个虚名。 听人这么坏自个儿师傅的名声,某人不仅处之泰然,还怡然得很,暗道小兮果然跟他有默契,瞧这编得多好啊,便是老头子听了只怕也会哈哈大笑三声,赞一句小丫头看到老夫内里的精髓了,老头子,以自己是药痴为荣。 “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了。”兰兮道。 “方才那药,也是你家制的?” “是。” 太夫人活了几十年,从来不会漏看她想要看的东西,司长聆服药前和服药后的差别,虽说有一些她刻意的表现在里面,但也难不到太夫人的一双眼,这兰丫头的药确实是极有效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那小子身边从来不用丫头,怎么忽然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太夫人笑笑,看向秋氏,“端儿他师傅倒是个极有名的,说出来你肯定知道,不过高人都有些个怪癖,当初拜师的时候就说了,不许咱们对外宣场。我看这兰丫头倒是个踏实的孩子,她与端儿有这点子渊源也是凑巧了,今儿又帮了咱们府里一把,你看着我些,莫为难她。” 秋氏也笑了,“瞧您说的,这府里的人有本事,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为难于她。”她只顺着太夫人的话应和,却未提师傅徒弟之事。太夫人便看向端云,这事是你提出来的,这人也是你师傅相中的,你看怎么着吧? 端云其实也没想就这样把兰兮接出将军府,只是有了陌梧桐那一脚,他再不能让兰兮顶着个丫鬟的名号被人欺负了,总得给她找点依恃,老头子同他的师徒名分虽说知道的人不多,但若有心打听也不难,相信苍夫人过不了几天便会知道了,到时候兰兮顶着柴神医相中的弟子这个身份,比那些个千金更金贵呢。 “这丫头倔得很,在她没拜师以前,不肯跟师傅回山,自然更不会听我这个师兄的安排,我倒是想把她接到身边来着,可敌不过她不愿意。”端云说着瞄了兰兮一眼,眼中柔光乍现,也暗含了一些在兰兮看来似懂非懂的东西,不过她也极自觉地接道,“我想继续留在将军府,可以吗,夫人?” 秋氏望着太夫人笑道,“兰丫头既愿意还待在将军府,那妾身就先替太夫人和世子照看着,若哪日她想离开了,也只随她的意思。” 兰兮听了头痛,秋氏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敢情她现在是长宁侯府的人了,是在暂居在将军府。 端云听着却觉对胃口,秋氏能这样最好不过了,将来小兮出来也能省点麻烦,因为心里高兴,世子爷难得摆了个笑脸,“如此多谢苍夫人了!” 这些人说来说去,都是在一个低贱的丫头身上打转,苍宛儿被忽视了个彻底,面上始终笑颜如花的她,心内却深深地愤恨了。 ------------ 第一百零九章 献宝 哪料端云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盼苍夫人能成全。” 秋氏大概也猜得出他所求为何事,“请说。” “我想让师妹再多留一阵子,还有些事要交待她,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她回将军府。” 他倒好,这就叫上师妹了。 太夫人在心里闷笑不已,不由又多看了兰兮几眼,自己孙子那双眼睛有多瞧不进人去她最清楚不过了,看来,这丫头能得柴神医青眼,倒不仅仅是为了几张药方子那么简单,她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也入不得那小子的眼去,就只因为她会是他师妹他便这般殷勤?笑话,他亲妹子在他这儿也一向是被冷脸招呼的。 秋氏自然是笑着应允了,连带端云顺杆爬的日后会与师妹常来常往或对将军府多有叨扰之语,也一并应了下来。 “小兮,这是我祖母。”秋氏等告辞之后,端云又拉了未来师妹上前再介绍了一次,说完即满是期待地看着她,待见到她微笑着行了礼,恭敬地对自家祖母以“太夫人”相称时,不由大感失望。 太夫人这个老人精,自是将端云的这点小心思瞧了个透,心里对兰兮这丫头越发多了几分兴趣,忽然一眼又看到她秀发中那支莹莹的青玉簪,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地便又浓了不少,嗯,这丫头她得好生看看。 “兰丫头今年多大了呀?” “十五。”兰兮垂下眼帘,对面慈眉善目的长者的目光让她,不敢对视。 太夫人点点头,这年纪正好,性子也好,又冷静又大方,梧桐那丫头也十五了毒妇从良记全文阅读。连兰丫头一半的沉稳都没有。 “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呢?”她方才说家中原是开药材铺子的,可如今一人孤身在外,大概家中有了什么变故,但总得问问不是,好在这丫头眉目间一片淡和未见悲戚,应该不曾历过祸事,最多也就是家道中落罢了。 “这些我回头再告诉您,您也累了半天了,先歇着吧。”端云却没给机会太夫人拉着小丫头细刨,摞了话便风一般地带着人走了。留下老人家在那里笑得意味深长,又意犹未尽地在心里给孙子记了一笔。 端云很有些得意,觉得自己能想出“师妹”这一招真是太绝妙了。这下不仅能让小兮不被人欺负,以后等小兮嫁到他家来,有老头子在她身后站着,她也算是娘家有靠了,谁敢惹她去?当然。老头子那就是一后备刀子,有他自个儿护着,大约也没那不长眼的来找死。 端云这厢如沐春风着,兰兮却觉头痛,她怎么就成端云师妹了呢?她一点儿也不想多个师傅,更不想多个像柴神医那样的师傅。她心里紧了紧,右手不由自主地捂在腰间的荷包上,暗下决心一定要捍卫她宝贝的主权。谁也不许打它们的主意,师傅也不行! “小兮,你不高兴了?” “你就是随便说说的对吧?”兰兮犹豫着问,其实心里也没抱多少希望,端云能说出来。肯定会把它变成事实。 “当然不是了,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你以为老头子收个徒弟是很容易的事么?我既然说出了口,肯定这名分得定下来。”端云傲然道。 兰兮心里又闷了闷。 “到时候你看心情吧,拖上一拖再答应,别让老头子那么容易如愿,知道吗?反正是他相中了你,嘿嘿,你就多为难为难他!我跟你说,老头子手上好东西不少,回头我写给你,你看着喜欢就尽管找他要,不要白不要,千万别客气,等师徒名分定下来,咱们再想要他的东西就不那么好办了。”端云的唇角翘上去了就没放下来过,嘿嘿,天上突然掉下这么一个好徒弟来,老头子不得乐死了。 “那些东西能有我自己的好么……”兰兮蔫蔫地嘀咕道。 端云低头看到兰兮苦着的脸,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兰兮听了抬眸扫了他一眼,又低了头闷着。 “好了,好了,别担心了,你呀,也不想想,我还会害你不成?”端云好笑地看着兰兮带着苦意的小脸,只觉得越看越有趣,越可爱,很想捏一捏,抬了抬手还是灰溜溜地放下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不想把她逼紧了,虽然她这人很是需要逼一逼推一推,但他终归是要宠着她的,只要她不把他逼急了,他就尽量不去逼她。 “想让柴神医收我为徒,你还不得告诉他我是打哪来的。”不然柴神医哪能点头,可那样一来,不就是告诉柴神医她这里有很多宝贝嘛,等他成了她师傅,那样的药痴成了她的师傅,唉,她的宝贝危矣! “老头子虽然爱药成痴又为老不尊还死皮赖脸,可是他不会硬抢的,只要你不松口,一根草他不会拿你的。”最多就是软磨着,可是,端云含笑瞅了眼身边那百看不厌的眉眼,老头子想耍赖缠着小徒弟讨药,也得他这个大徒弟答应才行,哼,小兮有那个时间,该当陪着他,老头子您就乖乖靠边站吧。 兰兮皱了皱眉,还是觉得很不踏实,可是事已至此,多思亦无益,正像端云说的,她咬牙不松口便是,威逼利诱她都不怕的,难道作师傅的还能打滚撒泼不成?这么想着,她便也暂时放松下来。只不过,到后来见了柴神医,她才知道她放松得委实太早了,而且一语成谶啊,可惜再悔不当初也迟了! “小兮,你闭上眼睛。”待马车停下来,端云便道。 兰兮清眸水漾,静静地看着眼前跃然含笑的少年,仿佛在无声询问,又像在暗自思索。 端云差点溺在那样幽深的眼波中了,几乎忍不住又要去亲近她,可想到带她来此的目的,便压住心底的悸动,拉起她的手,有些凶地瞪眼道:“快点异世丝旅全文阅读!不然我拿布条来给你蒙住了,然后抱你下去!” 兰兮倒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觉得他这要求有点奇怪,被他一凶,便依言闭上了眼睛,然后便跟着他下了马车,又弯弯绕绕地走了一阵,大概是来到了一间房内,才听到他愉快的声音:“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味道…… 兰兮迟疑着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不可置信般地眨了眨眼,又闭上眼,没错,是有一股子药材的味道,很好闻很好闻。 她再次睁开眼。 看着眼前这个大大的,像库房一样的地方,放着一排一排高高的木柜子,柜子上是一个一个的小抽屉,那抽屉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不用说,也不用猜,闻也闻到了,是药材!这么多的药材,光是闻着味儿,就让她好生地欢喜! 她看向端云,整个人泛着喜悦的柔光。 “喜欢吧?”他眼中像掬进了辰星一般,光彩夺目。 “嗯!”兰兮重重地点头,脸上便绽出笑容来。 正是当日在秋水庄他无意中看到的那样的笑颜,那时已令他眩目莫名了,那会儿他心里惦着的还是“她”呢,可是一样会因为她的笑而心跳加速,当时他还很有些懊恼来着,幸而……老天待他真是不薄! “以后,不许对别人这样笑!”他忽然沉下脸。 “好。”兰兮很爽快地应了,倒不是她此刻欢喜晕了头,才随口应下的,她其实是有清醒地考虑过才答应的,因为呀,除了端云肯定不会再有人送她一个这样的药房,她自然不会这样对别人笑了。 “我过去看看。”兰兮奔向药柜子,拉个小抽屉出来,看看,再拉一个,再看,再拉,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柜子之间欢快地奔走,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边上某人的视线一直火热地追随着那个难得喜形于色的身影,心中的满足感从发丝灌穿到脚底。 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不过是一屋子的药材就高兴成这样了,那待会儿看了里间……他咧着嘴走上前,牵了她的手,“你跟我来。”走过最后一排药柜,推开后面隐着的那扇门,“你看这是什么。” 兰兮睁圆了眼睛,扭头看着端云,脸上带着如入梦境一般的迷茫又幸福的神采。 这是一个制药间,有着制药丸药膏药水所需的一切设施。 兰兮真的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在赤峰时,她都是偷偷摸摸地制药,因为药坞所收的药材基本上是处理成半成品了才送至药库,所以倒是有一些工具是她光明正大能用的,可那很有限,她最后倒是倒腾出来一套用具,跟眼前这些真是没法比,她能想象的最好的也没眼前所见的这么全这么好! “端云……” 只是一个眼神,端云即懂了她心中所想,他微微一笑,“这个是按老头子的药房配备的,他那有的,咱这儿都有,他那里没有的,咱也有。” “要是老头子看了,会赖着不走吧?”兰兮笑得开怀,眼中带着一抹慧黠。 “就是。”端云撇撇嘴,“肯定得馋得口水喷一地。” 兰兮笑眼弯弯,凑上去这摸摸那摸摸,一边同端云絮叨着,“我要马上试试,药丸药膏药水各来一份,制什么好呢,好象也没有什么急需,哎端云,你想要什么不,我做了给你……” ------------ 第一百一十章 谑端 兰兮忙活了半天,制了五粒淡碧色的小丸子出来,笑吟吟地捧到端云面前。 “这个给你。” 端云眼中喜色一闪一闪,小兮这第一次制的药,就是送给他的,真是有心! “瞧着怪好看的,有什么用呀?”方才她问他要什么,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要的,便说只随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嗯,也不知这个是能解百毒呢,还是能消百病,还是其它什么顶好顶好的小东西,好期待啊! 兰兮暖意融融地看着端云,摇摇头。 端云心里也暖暖的,很是雀跃地瞅着她,“我能尝尝不?” “嗯。”她将药丸举近了些,他拈起一粒放入口中,品了品,倒没什么味道,吃进去,也没有哪里有感觉,倒是心里却无比受用,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美滋滋的。 兰兮笑着将余下的四粒倒入瓶中,想了想,看向端云,“这个你还要么?” “你要是有用就自己留着呗。”端云笑笑,他只要她这一片心意便够,明知道她喜欢这些,他哪舍得夺她的。看着她小心地将瓶子收起来,眼底都是一片欢喜,他跟着也很是欢喜,随口说道,“这个是你新配的么,有什么药效?” “比上回你给我吃的那个效果要好些。” 端云愣了愣,随即脑袋瓜非常灵光想到了,她说的是那回他骗她吃的天香丸,然后,端云立马像被雷电过了脑子,脸色古怪地瞪着兰兮,张了嘴嘴,话没说来却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她不仅记着这事。居然还特意给他配养颜丸,老天哪,来道雷劈个洞让他把自己埋了吧,他没脸了青春之破茧全文阅读! 某人捧着头咳了个惊天动地,一边自我安慰,小兮又不是别人,在她面前丢丢脸也无妨的,是吧?咳声略小了些,不免又想咬牙,这丫头怎么就认定了他跟个娘们似的爱娇俏。他又不是战五!虽说他确实是对自家的脸面紧张了一点点,可那不也是因为他的皮肤天生娇嫩受不得粗待么,他也不愿意的啊!再说了。那回吃天香丸,也是因为先前中过毒…… 因为埋头咳得太认真,端云没能看到,兰兮眼中那抹裹着笑意的戏谑。 果然逗人的感觉挺不错。 兰兮坐到端云对面,将手中的茶杯推过去一些。然后极有耐心地静待他咳完,以及努力忍着笑,她真的几乎要绷不住了,端云的样子太好玩了,看来以后可以多给他一些这类的东西,嗯。反正这里药材足,下回给他弄点冰肌膏好了。 端云咳完了,墨迹地抬起头。先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到底,又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才假作自然地看了兰兮一眼,木着脸道:“剩下的那些你收着,我。不用这个。” “嗯。”顿了顿,兰兮又补了一句。“那些我拿去给五姑娘。”她答应了战妮的,这个虽不会比天香丸好十倍,但到底还是强些,也算过得去了。 端云一听来精神了,那眼光刷地就招呼到兰兮脸上,唇舌也变得非常利索,“干嘛要给那个家伙?不许给!” “我答应了给的。”兰兮眼光闪了闪,轻轻回了一句。 端云顿时觉得,小兮那眼巴巴的小模样,好生地我见犹怜,心情顿时很柔软很膨胀……“嗯,好吧,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哦,以后别乱答应给人东西!” “嗯。”兰兮从善如流,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有事跟你说。” “说吧。”端云点点头,心底长吁一口气,他貌似终于淡定下来了。 兰兮便把她先前所疑之事说了,司长聆之所以会腹痛,极有可能是因为吃了她制的某个药丸,而此药丸是小玄带在身上的,所以从司长聆身上或许能找到与小玄有关的线索。 “你等我一下。”端云听完,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了,马上站起身,丢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过了会儿又回来,拉了兰兮往外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又被牵了小手,兰兮基本认命了,那个人的拗性不比小玄差,力气又比她大,她拗拗不过,挣挣不脱,还能咋样,更何况,她才收了人家一份这么完美的大礼,所谓拿人的手短…… 兰兮轻轻叹了口气,有一些羞愧,自己果真是个要药材不要节操的! 大礼也送出去了,效果如意料中那么好,事隔这么久再次与某丫头同桌而食,端云只觉心满意足,一顿饭吃得别提有多欢实了。 这边才吃完,外边的人就来了,端云皱眉看着走进来的某某人,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某人的这副脸色,莫非咱们弄错日子来错地方了?”楚明辰摸摸鼻子。 长忧已经选了最近的一张靠椅坐上去,再接过有疾奉上的小暖壶,优雅而急速地饮了几小口,算是理了乏静了气,这才将壶递出去,慢悠悠地道:“我好不容易来了,错了就将错就错吧。” “咦,兰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楚明辰见到兰兮在座,即刻欢声寒暄,这招呼打得既温文又亲昵,竟有幸换得了长忧不辞劳苦的一个冷眼,“你何时同人家兰姑娘这么熟么?” “楚公子,长忧公子。”兰兮微微一笑,端云的这几位朋友都挺有意思的,楚明辰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一肚子坏水吧;长忧呢,虽然没有见识过,可是他的身手应该跟端云不相上下,明明很强大,偏偏喜欢扮病弱;至于战妮,更不用说了,那就是一个异数穿越之春暖花开。 “今儿家妹有劳兰姑娘援手了!”长忧望着兰兮真挚一笑,那淡淡的柔弱风情,美极。 “举手之劳……”兰兮还待说两句,却见端云的眼风扫过来,便笑而不语了,余光中,瞥见楚明辰在一旁又笑得津津有味。 端云传了长忧与楚明辰过来,无非是想了解司长聆那件事,本着越早问完越早送客的原则,他选择了单刀直入,“你那妹妹为何会腹痛,你知道吗?” 长忧慢悠悠地捏着帕子按了按额角,慢悠悠地道:“知道。” 兰兮微惊,不由将目光定在了长忧身上,心里很是惊喜,没想到一下子便找到了知情的人。 只听长忧慢条斯理地道:“是我给她下了药。” “那药……”兰兮的心倏地悬了起来,有些着急地盯着长忧,可是人家自认为病体虚弱,说话都是一口一个短句,她只有干着急。 “长忧!”端云不管那么多,直接呼喝上了。 “我这妹妹可不是个省事的,太夫人应该看出来了吧。”长忧这次说了两句。 楚明辰自然也知道之前荷香榭发生的那点子事,这时听长忧说那药是他下的,便了然地点了点头,“陌梧桐也是你安排的?” “嗯,不中用的丫头。”长忧眼中浮出一丝恼色。 “你的计划?”楚明辰摇摇扇子,看戏的成分居多,陌梧桐那丫头怎么能指望得上,就她那点心机还不够填她管脾气的,去算计人?不把自己赔进去才怪了。 “让她找聆儿的麻烦,然后小争执,再闹到太夫人面前去。”长忧可能是烦了,竟说起长句来,“聆儿那时突然腹痛,以她的性子,肯定会顺势栽到梧桐的头上,只需要让太夫人起了疑心,过后一查,便能查出聆儿自己服药冤枉梧桐的‘真相’,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了。奈何最后却弄成了梧桐无理取闹,又被你插上一脚,不过却也歪打正着了,太夫人没将聆儿留在府中养伤,是有想法了吧。” 楚明辰不赞同地摇摇头,“太夫人在内宅斗了一辈子,那双眼睛毒着哩,就你这点伎俩可瞒不了她。这件事可有两个破绽,一是你妹妹没有动机,这亲还没定呢,耍什么心机斗什么狠,再说了,陌梧桐也不在候选人之列,她更没必要针对她;二是陌梧桐没动机,她……”楚明辰猛地停住,眸光闪了闪,继尔笑起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太夫人深知陌梧桐的性子,就是个竹筒倒豆子的人,她就算是耍脾气欺负人也是明着来,她和你妹妹既往无咎,当前无碍,若有争执也是意外,而陌梧桐是个没心机的,她与你妹妹各执一词,表面上你妹妹越占理,便越可疑,直接就把她在太夫人心里的好印象给毁了。” 长忧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苍家与司家各方面条件相当,只需一点点倾斜便足以轻松地做出取舍了。 “啧啧,你算计起自家妹妹来也真够狠的,她以后要是找不着婆家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楚明辰笑呵呵地道。 长忧恢复淡然病态,没理他。 “那药你是哪来的?”端云问。 兰兮便目光灼灼地望着长忧。 楚明辰一眼扫过来,顿时发现这个中定有隐情啊,赶忙也凑上了一脚,“不就是腹痛么?有什么出奇的?还值得一问?”此话一出,马上得了端云一声冷嗤,连长忧也看了眼过来,很是鄙夷,这下,楚明辰更加来劲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问药 长忧飘了个眼风,“有疾。” 有疾便挺了挺已经挺得挺直了的腰杆,替自家的病弱公子代言,“这个药是从风云楼那边得来的,具体的来处去问问就知道了。” 风云楼是司家的产业。作为司家二公子的长忧,因为身虚体弱,基本没参与打理家族生意,只接了几间铺子,就这几间铺子,还转手便完全丢给有疾等人了,他整个比甩手掌柜还要甩手几分,风云楼就是二公子名下几间铺子之一。 自然,风云楼也并不仅仅是一个茶楼那么简单,这么说吧,那儿整个就是司二公子的老穴,他要做点什么,都是在风云楼统筹运作的。风云楼在他手上,其实准确点说是在他名下,已有五年,如今怕是在他前头管了风云楼几十年的司家家主司长忧他爹,也再插不进手去了。当然,此风云楼已非彼风云楼就是了,那时他的家主爹眼里岂能看得进去一间茶楼,哪怕是一间老字号的极大的茶楼。 有疾很快出去安排去了。 尽管跟自身相关,但长忧向来对外间的事没什么好奇心,等他主动发问是不可能的,楚明辰从来靠自己,他看着端云的冷脸,兀自地笑意盎然,“且让我猜猜,莫非司家妹妹服的这药,竟与兰丫头有些牵连不成?” 兰丫头?端云冷眼扫过去,“注意你的称呼,她同你很熟么?” 楚明辰摸摸鼻子,笑意未少半分,“这个么,我倒是觉得自个儿同兰丫头挺熟的了,都见过三次了,还一次比一次相聚时间久,这交情呐当然愈加地深。你说是吧?”后面一句,问的是兰兮。 别人怎么称呼她,兰兮其实真的没所谓,可是端云那眼风扫过来,她硬是没能将那个到了口边的“你随意”三个字说出来,而是冲楚明辰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药是从小兮的弟弟手中流出来的。”端云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回答了楚明辰前面的问题。 关于小玄的事,楚明辰几人是知道的,而兰兮的背景他们也大致清楚。这阵子,端云筹建那间药房,动静可谓不小。对于兰兮会炼毒制药他们猜也能猜出来。 楚明辰“哦”了声,视线又落在兰兮身上,脸上挂了温和的浅笑,“你莫急,有了这样的线索。便是掘地三尺咱也能将人给找出来。” “这事与你何干!”端云一口茶喷出来,深觉这楚三太聒噪,居然敢抢了他的话来说! “我这不是代你说的么。”楚明辰笑道,“再说了,怎么不关我的事,兰丫头的事就是我事。” “楚三!” “怎么。我说错了吗?”楚明辰眨眨眼,眼神清澈见底,底子上堪堪全是无辜。“你是我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这话就说得狡猾了,乍听起来,似乎是变相地隐晦地在说,兰兮的事是端云的事。因为是兄弟,端云的事也是楚明辰的事。所以,兰兮的事也是楚明辰的事,全因端云之故。且不管楚明辰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端云自动地就理解为他是这个意思,所以虽然还绷着脸,但丢在楚明辰身上的眼神却是说,算你识相母仪天下之皇后要倾城。 楚明辰捏着下巴笑了。 长忧忽然叹了口气,“过完中秋皇上去狩猎,我也要随驾。” “你不是病着么。”楚明辰奇道。 “唉。”长忧细细地叹,“父亲说,到那天我的病一准得好,不然,以后也别想再病了。” 楚明辰“扑哧”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大声,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长忧这一年到头地病着,基本上,他家老爹是闭眼不理的,偶尔睁眼,那长忧必定得应时康复个一日半日或三五七天,然后依旧闭眼的闭眼,生病的生病,很和谐,很默契。 “这次,我真不想去。”长忧很沉重。 “哪次你想去了?”楚明辰不客气地嗤笑。 “这次特别不想去。”长忧又是一叹,半边身子倚着桌沿,一身轻愁。 “你要真不想去倒也有办法。” “有吗?”长忧恹然地望向楚明辰。 “你要是真病了,那就不用去了。”楚明辰笑呵呵地道。 长忧收回视线,旁的人总是站着说话不懂腰疼的,若惹恼了司老爷,放阙词的人不少一丝爽快,结结实实倒霉的是他长忧公子,以后都不能再病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献出的计策受了冷遇,楚明辰一点儿也不气馁,他摇着桃花扇往下讲,“夜里泡凉水弄出风寒啦,惊了马摔断了腿啦,吃错东西出了疹子啦,等等这些故意找病的法子都太着痕迹了,以你爹的道行肯定一棍子把你打回原形,所以呢,要病,就得真的病,毫无破绽的病,病得漂亮,病得利索,病得让你爹无话可说。” 长忧又看过来,好大一通废话,后面应该有料吧。 “怎么样,想听吗?” “你真有办法让我真的病?”长忧顿时那个目光炯炯。 楚明辰摇摇扇子点点头,然后,那眼风一飘一飘地就朝兰兮所坐的方向送。 长忧的目光便移到兰兮身上。 兰兮正听他们说得热闹,忽然见一个二个都朝她看过来,便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兰姑娘?”长忧眼睛闪了闪,那模样,标准的我见犹怜。 “长忧公子如今可谓病得真真切切了。”兰兮迎着长忧的目光,淡淡笑道。 长忧眨了眨眼,忽地扯开了一个大笑脸,一眨间几乎将病态一扫而光,升起掩不住的得意,“嘿嘿,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我这身药气,有根了吧?”说到这里,长忧想起什么来,忙敛衽起身,认认真真地向兰兮行礼,“多亏兰姑娘提点,姑娘所言字字珠玑,令长忧幡然顿悟,才有了如斯成就,长忧多谢姑娘再造之恩!” 端云敲了敲桌子,横了长忧一眼,“似乎提醒你的那个人是我。” “你那是学舌。”长忧斜都未斜端云一眼,依旧火热地注视着兰兮,“请兰姑娘再帮长忧一次,可好?” 端云咧着嘴角无语了,怎么就都认定了他家小兮能帮上忙呢? 兰兮但笑不语。 长忧的眼睛越发亮了,那些美美的病态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淡成了背景,如此这般长忧算是失态了,可他此刻兴奋异常,兴奋难抑,呃,那个事急从权神之语。 端云也被挑起了兴致,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荣光,他恩赐般地扫了眼长忧,然后看着兰兮柔声道:“小兮,你真有办法的话,就帮帮这小子。” 兰兮自是不介意帮帮长忧,事实上,凡是能用药去做的事情,她首先就抱了五分的兴趣了,何况她刚有了那么棒的一个制药房,有机会过过瘾多好。 “你往年中秋会吃月饼么?”兰兮含笑看向长忧。 长忧微摇了下头,“不怎么吃,腻歪得很。咳,还有,我身子弱,哪里克化得动那些。” “那你家里的月饼都有些什么馅的,蛋黄的有么?”兰兮又问。 “好象有吧。”长忧拧眉想了想,复又松开,“有没有有什么要紧,让人制些便是――”话未说完长忧猛地顿住,扬声喊道,“有疾!” 有疾从外面进来。 “咱府里头今年准备了蛋黄馅的月饼么?”长忧问。 有疾点点头,“有,年年都有蛋黄馅的。” “你确定?” 有疾略显无力地道,“确定。”暗自腹诽,公子您自个儿是病着不吃这些,咱可是每年都会吃上几个,蛋黄月饼,我最喜欢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放了心,长忧马上扭头看回兰兮,雀跃道:“然后呢?” “那你今年尝一尝蛋黄馅的月饼。”兰兮道。 “这就好了?”长忧微怔。 “嗯,回头我给你颗药,先吃药,再吃月饼。” “那,我会病成什么样子?”长忧紧着问,他最关心地就是这个了,能病得天然无痕自然好,若能病出点突破就更好了。 兰兮笑了,“你想病成什么样子?” 长忧马上激动了,“这也可以选?” 兰兮点点头,给你下毒嘛,想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只要弄成是吃了蛋黄的反应,让人查不出来就可以了。 “那我得好好想想。”长忧捧着头想了想,摇摇头,又摇摇头,然后抬头万分为难地道,“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好的,可否容我些时日?” 端云一听马上拍桌子,“你以为是买馒头呢,给你慢慢挑个长得好看的?” 楚明辰马上附和,“长忧要挑个举世无双的馒头。” “兰丫头,要不,你帮我想得了。”长忧忽觉豁然开朗,望着兰兮的眼中光采斐然,“嗯,我就要个世间罕有的症状。” 长忧此言一出,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楚明辰笑倒在桌上,他可怜的茶杯被摔了粉个碎。 端云也绷不住笑了。 “小兮,你随便给弄个起疹子生口疮的就好了,理他那么多。” “端云,给你一堆武功秘笈,你就不想挑个绝世的?”长忧眼波一转,望向楚明辰,“给你一群美人,你就不想挑个新鲜的?”继而一凛一叹,“我这么着,也跟你们是一样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求 长忧此言一出,效果可谓惊艳。 端云尚武,楚明辰爱美,长忧贪弱,将心比心,他想要换着法儿去生病,也是天经地义的,似乎还真没道理去指摘他什么。于是,那被用来作参照物的二人对望一眼,齐齐沉默了,就他那破毛病,还敢同他们那美好的心头好摆一块儿说事,长忧忒不要脸了。 不过,能将装病当作毕生所爱去追求,这种认真的态度,坚韧的精神,兰兮却表示赞赏,当即送上支持,“也行,我帮你想想。” “那就拜托你了,兰丫头!”长忧笑了,望向兰兮,那墨黑的瞳仁闪闪发亮,好比在说,我的终身幸福可就托付给你了! “嗯。” 某公子顿时圆满了,身子骨一软便又歪了回去,顺便敛去满身的光华,仍旧做回那个风华绝代的病公子长忧。 这厢儿气氛正好。 楚明辰垂下眼眸,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端云。” 端云应了声。 默了半晌。 “让你家兰丫头帮我个忙吧。”楚明辰缓缓道。 “不行。”端云几乎立刻便拒绝了,尽管楚三的认知不错,知道小兮是他家的,可是他也该知道,自己不会让小兮去趟什么浑水,更别说让她去冒险了。 似乎一早知道端云会拒绝,楚明辰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楚三公子脸上,竟带上了淡淡的落寞,若是外面的人看到,肯定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了,怎么可能嘛,楚三公子这个人,之俊雅倜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瞻仰过他翩翩风采的人甚众,却无人见过他不笑的模样。 端云也深觉楚明辰面含失意的样子极其违和,若是别的人别的事令得他这般,端云说不定会插上一脚替他把事平了,让他快点正常了,也免得他的眼睛遭罪富贵天成全文阅读。可是,事关小兮,楚三与小兮,他当然要先顾着自家人。 “其实吧,也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那些个御医也不都是吃素的,若有事多少也能瞧出点什么,既然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那一准是没事,你就别瞎猜了。”某人为了“自家人”舍了兄弟,想想大约过意不去,就说起了安慰话,可这番说得之生硬无力。大概连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楚明辰接收到安慰话,立马抬起头,他憋了半天,总算等到端云开腔,所谓机不可失。 “你说的也有理,既是这样。那让兰丫头悄悄地给瞧瞧,于她也无碍的,反正瞧过了就算。却可大大地安了我们的心!端云,此事于兰丫头不过举手之劳,于我们却意义非凡,你就那么忍心拒绝我,咱们可是十几年的兄弟!” 端云嘴角抽了抽。暗悔,他就不该心软的。这厮也太会随棍上了。是,若没什么事小兮给看看就是举手之劳,可万一要是有事呢,那不还得帮着治,这水就趟进去了。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楚明辰又道。 “谁稀罕。”端云哼了声。 看着端云变得臭臭的脸色,楚明辰默默地笑了,这家伙这副样子,就表示他心里是应下了,所以才怄出了一脸闷气。楚明辰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儿在他心里盘算有一阵子了,从知道有兰兮这么个人开始,他就朝这方面琢磨开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出现,他不止一次地想开口,可瞧着端云那个状态,只得再憋回去,今儿,趁着那家伙心情好一试,果然就得了善终啊! “那我这就去跟兰丫头打个招呼?”楚明辰眼中带着跃跃欲试,打量着端云的神色,就要往兰兮那边靠过去。 其实,他们一来一往的话,兰兮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她虽说认真在琢磨着给长忧上点什么好毒,可全付心神也没有完全入定,身边的动静都收入了耳内,又与她相关,她想忽略都难。这时听到自己又被点名,索性主动开了口,“要我去看什么?” 楚明辰心中一喜,正待回禀,却被动地收受了端云戳过来的一个眼刀,不由无奈一笑,冲端云丢了个“您请”的眼色,放松地靠回椅背上观望之,反正这个中缘由端云也清楚,他爱效劳就由着他罢。 端云剜了楚三一眼后,便凑到兰兮近旁,将楚明辰所求之事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道:“你要是觉得这事儿整个儿一捕风捉影,那咱就不理了。” 楚明辰听了,暗暗翻了个白眼,同时眼不眨地望着兰兮,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她若是也觉得是他们捕风捉影了,这事便也只得就此打住了,或者如此一来,也说明年年的身子确实没什么事,可是他那个样子总是惹人疑心,不找出点什么根源来,他们心里的那根刺恐怕终究难消了。楚明辰兀自纠结着,哪知,兰兮接下来一句话,直接将他给震呆了。“听起来,这孩子八成身上有毒。”兰兮道。 “请不少人看过,都瞧不出什么来。”端云也呆了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欢喜,他家小兮就是厉害,光是听了听,就敢断症了,这也太神了,那帮子庸医可是诊了又诊都诊不出什么!敢情他世子爷忘了,他家小兮这会儿也只是一估计,事实是个什么情况还指不定呢,他得意得未免太早了些。 “这毒应该是从母体身上带来的,先看了再说。”兰兮看向楚明辰,“等下能安排么?替他看过了我再回将军府。” 楚明辰被端云踢了下,才如梦初醒般地连连点头,“可以,我马上令人传个信,咱们这就可以过去了。” 端云皱了皱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带人过去?楚三这是喜晕头了吧! 楚明辰的确是有些晕头了,兰兮让他有莫名的信任感,她这般笃定是毒,又愿出手,等于是让他刷一下看到胜利的曙光,这曙光来得太过突然,他欢喜呆了。 “乔装一下吧,我随你一起去,小兮装丫鬟,不,她装扮成我的小厮瞳艳最新章节。”端云道。 端云的话将楚明辰拉回现实,一点不客气地马上将端云的提议给否决了,“你一个外男,无端端地去凌王府的内院做什么?这不是凭白地给人话柄惹人怀疑么?” “你不也是外男?”端云一眼横过去。 “我那是亲戚。”楚明辰腰杆笔直。 端云一时无语。 “扮得再好,改明儿小公子的身子忽然好了,往前一查,什么都白搭。”长忧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端云与楚明辰对望一眼,同时蔫了下,的确啊,瞒过一时不难,却搁不住有心人的翻查,到那时,很容易就查到楚明辰这里,然后,兰兮八成也藏不住了。他们这是当局者迷了,长忧则是旁观者清。 “这事先缓着,合计好了再动。”端云立刻道,声音中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嗯。”楚明辰点点头,兰丫头这一身本领若是爆了光,就算有端云和他们护着,只怕也是福祸不知。便何况,她替年年解毒,也算是插脚进了凌王甚至是皇家内院的倾轧当中,若这事暴露,她就成了靶子。 端云忽然看着门口,沉声道:“何事?” “楚公子家里来人。”门外有人回道。 “让他进来。” 随即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小厮,脚步匆匆,先向在座诸人行完礼,然后便冲楚明辰叩首道,“三少爷,凌王府传信,请您务必尽快过府,小公子有些不好。” 楚明辰倏地站起身,顿了顿,又扭头去看兰兮,神色间颇为犹豫,又看向端云,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底暗叹一声,便提步往外走。 “我和你一起去。”兰兮也起身。 楚明辰蓦然回身,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清丽淡然的少女,挣扎了一番,终是道:“不必了,我先去看看情况,若是……我再来找你。” 兰兮却道:“扮成小厮进内院没有问题?” 楚明辰下意识地摇摇头,“没问题。” “衣服?”兰兮扭头看端云,却触到端云悒悒的眼神,便笑了笑,解释道,“若是小公子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之后才好,可有人会查到是因为今日我去过?” 她今儿去,明日,或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小公子忽然活蹦乱跳了,若有人一路查过来,或者能查出源头在今日楚三公子一行。 可是,若小公子在几年后康复,那些人便是想查,也没法子查到这么久远的事了。再说了,那时候,她早就不在云城了,即使查到了又能如何? “你是说,可以让年年继续装病?”楚明辰喜出望外之下,这一声问得极大声,尤其是最末的“装病”二字更是无比响亮,然后,他便有幸得到了长忧悠长的一瞥。 “不用装,我可以让他照样真病。”兰兮道。 “哈哈,那好,好极了!”楚明辰瞬间想通,开怀大笑。 如此一来,这事儿可就简单了,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居然没有想到,长忧喝着自家暖壶里的补品,很顺便地在心里鄙视着那俩身强体壮的。 端云拉着兰兮去换装了,心里那是倍儿得意,他家小兮不仅药好使,脑子更好使,多聪明啊。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诊 兰兮换上了一身青色的男装,颜色和式样与端云的穿着有些相近,只是看上去更简朴一些。 “不错。”端云看到后满意地点点头,这衣服可是他特意备下的,想着带小兮出去玩可能会需要,便随意备了一些,想不到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了,嗯,回头要再多弄几套。 兰兮低头看看,又走了两步,有些困惑地看向端云,“这样还是看得出来吧?”虽然穿了男装,可只要留心一看,分明还是个姑娘家嘛。端云笑笑,“能看出来才好,不然大概在二门就得给拦下了,换上男装不过图个方便,楚三一个大男人出门不带小厮而带着丫鬟,也太招眼了。”兰兮缓缓点了下头,想着上午苍离才带了自己到侯府串门呢,原来这样会招眼,也难怪他会被端云的侄子取笑,嗯,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再同他一起去别人家里了饿狼老公,轻点扑。 看着某人硬是挤上了马车,楚明辰很是无奈,他们这么招摇地过府,想不被人盯上都难了吧。 “我好歹是老头子的大弟子,以我们的关系,过去瞅瞅也说得过去。”端云说得冠冕堂皇,眼中那抹捉狭的笑意却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他是老头子的弟子没错,只不过,一来他只跟老头学了武而已,医术基本没沾,二来师门历来有规矩,不医皇家之人,所以么,他去瞅了也是白瞅。柴神医这规矩是天下人皆知的,这也让天下众生终于比皇家的人优越了一把,为了儿子,凌王也辗转地寻过柴神医,也辗转地被拒了。 楚明辰懒得理这个莫名其妙得瑟起来的人,他这会儿心情也很好,瞧着兰丫头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就踏实得不行,兰丫头这一出马,他以后也不用总是往凌王府跑了,倒是可以多去几趟撷芳阁什么的,那得多好。 端云坐在兰兮身边,趁着这个空当便与她说起楚明辰与凌王府的那点子亲戚关系。原来,凌王的侧妃周氏,是楚明辰大舅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姐,这个周侧妃是庶出。在家里也不怎么受待见,但不知怎地倒与楚明辰这个表弟关系不错,楚明辰对她十分维护。后来这表姐成了凌王侧妃。产下麟儿,也就是年年,谁知这孩子却有个嗜睡的毛病,现在都二岁多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以上是睡着的,刚开始倒没什么,随着年年越来越大,他看起来就越来越不正常。 本来,凌王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是十分宠爱的,可因为这个原因也渐渐地冷淡了。说起来倒也能理解,皇家亲情本就比寻常人家来得淡薄,这孩子又总是睡不醒。抱在怀里别说是会叫“爹爹”,便是冲你笑一个,哪怕是看上一眼,也显得很是奢望,近来凌王对儿子越来越淡了心。连儿子他娘也一并冷落了。大概因为这个,周侧妃心急如焚。连带的楚明辰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所以知道兰兮的本事之后,立马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还有件事,端云也一并告诉兰兮了。两三年前凌王选妃的时候,本来周家送去参选的是嫡出的三姑娘,谁知后来旨意下来,三姑娘落了选,庶出的四姑娘倒被选为侧妃了,据说还是凌王亲自求了皇上才作成的,至于个中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最有说服力的说法是,那四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私底下同凌王秋波暗送私相授受了,凌王才会舍了嫡出的姐姐而选了庶出的妹妹。可能正因为如此,四姑娘入了凌王府,周家待其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小外孙之事,也不见他们有甚作为,请医问药倒也有,不过是面上的情分罢了,倒是楚明辰这个表弟,对这母子俩是真的上心,久而久之,周侧妃倒像把楚府当成娘家了。 “我怎么今儿才知道,你端云也会说这些飞短流长,像个内宅妇人似的。”楚明辰倒是好性,不声不响地听端云说完,才似笑非笑地睇着他,不温不火地刺了他一句。 端云哪会留意这些,虽说是朋友的事,但两三年前他还没下山呢,回来之后更不会打听这些,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战妮,战妮一向对这类的事兴趣浓厚,加上这里面还有个未解之谜,所以这人放不下这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同端云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了。 “你其实是看上人家了吧?”喜欢上了却未能拥有,所以,像楚三这种花花肠子也会念念不忘,那么长情地多方维护。端云把战妮的猜想问了出来,他对楚三的情路历程倒不感兴趣,但趁着此时形势好,若能问到答案,回头用来对付战五倒是不错的。 这样的话对楚明辰来说并不新鲜,不过从端云口中说出来还属首次,他一听就来劲了,“我可以回答你,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端云嗤了声,马上扭过去头,“小兮,咱俩接着说……” 楚明辰讨了个没趣,却摸鼻子嘿嘿地笑了。 进了凌王府,周侧妃的贴身嬷嬷将楚明辰等人直接领进了年年的卧房。 “主子,表少爷来了。” 周侧妃正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沉沉的睡颜垂泪,听到秦嬷嬷的话,娇躯一震,蓦地抬起头望向来人,未曾开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跟雨滴似的纷纷跌落萌婚,少将猛如虎。 端云的视线从周侧妃身上一掠而过,落在她身后的小人身上,心中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这什么表姐看着就让人腻歪,真不知楚三是什么眼光。 楚明辰其实也很无奈,表姐每次都泪雨滂沱的招呼他,他看着心里实在憋闷啊,可又毫无办法,劝吧,任你说什么话也不能让年年活蹦乱跳起来,骂吧,还没开口呢,那雨势就大了几分,只好不理。 “年年这是怎么了?”楚明辰倒是跟端云不约而同了,直接把梨花带雨的娃儿娘略过,引入正题。 “年年从前天晚上一直睡到现在……”周侧妃低头用帕子拭泪,有些哽咽的声音十分柔婉,“若不是摸着他还有……” 楚明辰转身看向兰兮,以目相询,兰兮点了点头。 “秦嬷嬷替你主子绞个帕子来,一会儿眼睛该肿了。”楚明辰支开秦嬷嬷,又令周侧妃往边上让开了些,这才示意兰兮上前。 已经二岁半的小娃娃尽管有这样的怪病,却长得十分地粉嫩嫩肉乎乎,虽则闭着眼睛在睡,看起来仍然十分可爱。兰兮在床边坐下,轻轻拉起小娃娃的手腕,抬起指尖按在他的脉上。霎时,室内静得呼吸可闻。她按着脉只略听了听,很快即松开,然后取出了银针,将小娃娃的衣领往下拨了拨,便在他胸上扎了一针。 这时,周侧妃瞪大了一双湿漉漉的妙目,一会儿看看兰兮,一会儿看看儿子,紧紧咬着嘴唇,手上的帕子绞得死紧,喉咙那里涨得满满的像是随时有东西要冲口而出,她按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煎熬般地等待着。 楚明辰则在心里连叫几声“阿弥陀佛”。 端云最淡定,只除了那自个儿使劲往上翘着,却又被他拼命往下拉扯的嘴角显得很是诡异之外。 兰兮聚精会神,手起针落连扎五针,然后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娃娃的胖脸看了半晌,又把了把脉,再断断续续扎了十多针。 好一阵子过去了,年年仍然睡着,那么些针扎在身上,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似的。 端云眼尖,发现兰兮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不由十分心疼,便凉凉地瞪了楚明辰一眼,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让小兮给人看诊了,谁的面子也不卖! 兰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娃娃的确是中了毒,而且是中了十分阴毒的一种毒,这种毒不痛不痒,就是嗜睡,头几年倒还罢了,对他身子的损伤不算特别严重,若是拖到五岁,即便解了毒,大概也不能长成个正常人了,便是身体正常,脑子也不会正常了。现在解毒还来得及,却有些棘手。 “拿一碗温水过来。”兰兮慢慢地替年年起针,一边吩咐道。 起完了针,兰兮取了颗药丸出来,接过碗,将药丸投入碗内,摇了摇待其完全化在水中。然后,伸手将年年抱起,让他半躺在她怀里,又将碗凑到他唇边,轻轻在他耳边道:“年年乖乖,喝水了,张嘴哦……” 年年仍然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周侧妃本来眼神热切,以为马上会看到奇迹,可是眼前年年半点变化也无的睡颜令她慢慢泄了气,她嗫嚅了几下,终是移步上前,低声道:“我来喂吧。”说着给秦嬷嬷递了个眼色,这姑娘的医术如何她不知道,但这喂药的方式也太粗糙了些,哪有这样直接拿碗喂的,别说年年没醒,便是醒了,这样子的喂法,他也不习惯的。 兰兮仿若未闻,手中的碗端得定定的,口中轻哄着年年。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侮 周侧妃细眉蹙了蹙,接过秦嬷嬷递过来的小汤匙,正欲开口,忽然感觉到身上一寒,不由得抬眸向楚明辰望过去,却见从来温煦的人朝她丢过来一记厉眼,周侧妃顿时呆住,直到身旁的秦嬷嬷悄悄拉了拉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无措地侧了侧身子退开小半步。 “主子……”秦嬷嬷凑近周侧妃。 周侧妃依着秦嬷嬷的示意看过去,却见儿子贴着碗口的小嘴轻轻翕动着,一点一点将水喝进去,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细细的波纹。“年年……”周侧妃眼一热,揪着帕子又待要扑过去,却被秦嬷嬷眼眼手快地拉住了。 待年年将碗中的水饮完,楚明辰赶紧上前,有些谄媚地接过兰兮手中的空碗,嘿嘿地陪了几声干笑,又偷眼打量了一番,见她神色虽淡唇边却含了丝轻笑,并无不悦之意,才悄悄地放了心。 兰兮让年年在床上躺好,摸了摸他的脉搏,便屈指在他身上的的几处穴位依次按过去,最后一下,却是“啪”的一声拍在他的小屁股上。 “嗯……”年年的小身子便扭了扭。 “年年。”兰兮轻轻地摇了摇他的小手,脸上露出笑容。 年年又哼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好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兰兮眼中含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年年大眼闪了闪,忽然咧开嘴咯咯地笑了,兰兮的心顿时软了,谁知就在这时,年年他娘突然扑过来,猛地将床上的小人搂进怀中,“年年!娘在这里!”兰兮本来俯身正对着年年,毫无防备地被周侧妃这么一撞。身子便往边上歪过去,后脑勺直朝床架磕去,幸亏楚明辰离得近赶得及拉了她一把,这才险险躲过,倒把楚明辰吓出了一手心的汗,这要是兰丫头磕个小包破点小皮,端云估计得磨他一层皮去末世之丧尸成长记全文阅读。“兰丫头,她也是……”楚明辰话未说完,兰兮即笑着摇摇头,回他一个理解的眼神。 年年却哇的一声哭起来。 “怎么了。年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楚明辰扫了秦嬷嬷一眼。 秦嬷嬷顿了顿,小心翼翼地上前。对周侧妃道:“主子,小公子大概是饿了。” “是哦,是我糊涂了。”周侧妃忙将怀里的孩子松了松,揽了他让他半躺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轻柔地帮他擦着脸上的泪珠。一边吩咐着,“秦嬷嬷去准备些膳食,快点儿。” 兰兮又看了年年一眼,才扭头看向楚明辰,“回去吧。” 端云闻言,转身便往外走。 “你们先出去。我稍后便到。”楚明辰说完,待兰兮出了门,便转过身。看着周侧妃,心里对自己这位表姐越发失望。在她眼里,这世上或许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地上的泥她要踩在脚底的,一种是天上的云她要紧紧依附的。如今她大概认为自己也成了云,看谁都是泥了。他还真想不明白。她那满身心的优越感是打哪里来的!自从他们三人进了这间房,她第一次正眼瞧兰丫头,是在兰丫头给年年喂药的时候,那一眼,里面是明白无误的嫌弃,那可是来救她儿子性命的人,她在嫌弃什么?她又够资格看不起谁?别的暂且不提,这人还是他带来的,她这般轻慢人,是将他放在了何处?更何况,别说兰丫头将来会是长宁侯府的女主人,比她这什么侧妃强多了,单单人家那一身本事,看看柴神医,走到哪里不是一身的尊贵。 “辰表弟,你,怎么了?”周侧妃颤微微的眼睫下,露出柔弱无依的眼神,被楚明辰盯得满心不自在,令她的脸色多了分苍白。 楚明辰收回视线,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她肯来,是你们俩母子的造化。” 见了端云,楚明辰直接说:“这次是我欠你的。” 端云哼了声,没说话,转首看向兰兮,眼中歉意隐然。 兰兮也隐约感觉到了,那位周侧妃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呢,不过她并未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她她管不了,不在意便是。楚明辰之所以向端云道歉,而没有对兰兮说什么,也是因为他知道兰兮并不在意这个,在意的人是端云。不过,在楚明辰心里,是实实在在对兰兮满怀歉意的,只因他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真心相交,有些事便没必要挂在嘴边,若有机会以实际行动相偿便是。 “今日只是暂时令他苏醒而已,若要解毒,需要连续用针。”简单地说完年年目前的情形之后,兰兮道。 “要多久?”楚明辰问,想到周侧妃,他眼中的笑意淡了淡,若是方才那句话不能够令她警醒,必要时他只好再去敲打敲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最少也要十次。” “不可以用药吗?”端云皱着眉问。 兰兮仔细地想了想,“也行,不过会慢一些,而且药也比较难配,还有就是,需要好多药材呢。”兰兮皱了皱眉子,有些心疼,明明扎扎针可以解决的事,何必浪费那些好药呢。端云一直看着兰兮,这会儿眼中便透出浓浓的笑意,楚明辰或许不清楚,他可太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了,必定是舍不得药材而宁愿自己辛苦。端云这一笑,原本有些冷凝的气氛便松了下来。 楚明辰听了兰兮这话,关注点却在“难配”二字上,他犹豫着问,“要不,你辛苦点,咱先试着配配药?”边说着,边瞄了眼端云,见他状似愉悦,胆子也大起来,又道,“你看需要我做什么,直管说,别的我是帮不了什么,出银子跑腿那我可在行,有啥事你就使劲地支使我,千万别客气誓不为后。” 楚三公子这样的低姿态着实算得上难得了。 不过端云并不买帐,“本就是你的事,不支使你支使谁去?”瞧瞧楚三这个样儿,若说他对那什么表姐没心思,鬼不都不会信,端云暗道。 “有纸笔吗?”兰兮问。 端云从车厢壁上的格子里取出笔墨,又对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声,马车便行得慢了些。因为天色渐晚,兰兮赶着回将军府,来不及再找地方书写了。“是写药方还是药单?”端云将纸铺好,拧开墨盒,再稳稳地扶住桌面,倒是一幅别有意趣的红袖添香画面。 “药单,先看看这些药材能找齐不,每样也不需太多。” 兰兮写完才一拿起单子,立刻便被端云接过去,再刷地抖开折扇,亲自将墨迹扇干,而后将单子折好了放入怀中。楚明辰在一边看着,有些傻眼了,然后又想,这单子不是该给他么,端云什么时候这么好,对别人的事大包大揽了?端云收好药单,丢给楚明辰一个“你等着”的眼神,心里扬着下巴哼道,小兮的手迹也是你能拿的么? 到了将军府门口,端云忽然想起兰兮还饿着肚子呢,顿时懊恼不已,又暗悔没将别院里的那些糕点给她捎上些,于是又怨上了楚明辰,若不是替他去看什么诊,小兮从别院直接回将军府,便什么事都没了。可眼下都到了门口,再回去用膳也不太现实,端云只得不情不愿地依依不舍地放了兰兮下车。 回到别院,长忧歇了午觉刚起,正好之前派去风云楼的人也回来了,三人便一边用膳一边听人汇报。 “那药是一个叫刘新的伙计得来的。刘新是云城人,他有个十来岁的兄弟,平日里跟街坊的几个小子混在一起淘得很,据说有一天上树掏鸟窝,结果在鸟窝旁发现了这个荷包,里头装着一些糖,还有个小瓶子,再加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此药吃了肚子痛。那群混小子,还真想法子把那药给一个欺负过他们的杂货铺老板吃了,结果那人肚子痛了整整一宿,隔了一日才来开铺子,过后倒也没啥事了。刘新知道这事后,就把药收了上来,拿去药铺问了,证实了药性,又听说这药配得精细,便将药呈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受了自家主人之命,长年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这伙计可是奔着赏钱去。 “恰巧没过几日,公子命人来寻药,掌柜的便将此药找人验过,又试了,才呈上来。方才已经去查探过,捡到荷包的那棵树,其实是长在一所宅子的院子里的,那宅子现已人去楼空,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端云翻了翻托盘中的物件,将那纸条拿过来,看了看,又拿过小瓶子,只见里面只余了一颗滴溜溜的小药丸,便问:“最初这里面有几颗药丸?” “四颗。” “除了杂货铺老板,还有谁吃过?” “一个乞丐,常守在风云楼后门的。” 端云忽然笑了,摇了摇瓶子,“你们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吗?” “叫什么?”楚明辰很配合,你就得瑟吧。 “打滚丸。”端云的视线落到回话的那人身上,“试药的时候,那乞丐没有疼到打滚吧?” “是,很疼,但能忍受。” 长忧皱了皱眉,那药若是那么霸道,他能用么,被下药的人可是他妹。 “第一次不会,第二次还不会,第三次肯定得打滚了。”端云慢悠悠地道。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药诱 兰兮回到将军府,直接被请到了秋氏那里。 秋氏会找自己问话,这也在意料之中,经过了侯府那件事,若她不闻不问,兰兮反倒会有疑虑。不过说实话,她对秋氏的观感并不好,秋氏看人的眼神,会让她联想到秋老夫人,总觉得在她们眼里有某种东西是相通的,可是想想又感觉不可能,秋老夫人眼底最多的是怨气,可秋氏不该有怨啊,她的生活看起来那么幸福。不管怎么样,她不想与秋氏多接触,苍宛儿也一样。 “你什么时候倒变成世子的师妹了?”苍宛儿率先开了口。 不得不说,此刻苍宛儿看她的那种眼神,令兰兮很有些不舒服,就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似的。 “现在还不是。”兰兮不咸不淡地回了苍宛儿一眼。 苍宛儿眼中厉色一闪,随即掩下,捏了捏手上的帕子,笑了笑,眼神冷诮,“是我问错了,那么,你与世子的师傅之间是怎么回事?你,真打算去攀这高枝了?” 这话问的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兰兮眸光冷了冷,不管苍宛儿是不是认为她有权管自己的一切事,自己却不会任她来指手划脚,自己的事本就与苍宛儿无关。“这事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到时候再看吧。”兰兮垂下眼眸,显出不欲多谈的样子。 苍宛儿还待再说,被秋氏以眼神制止。 “小姐和我就是问问,也是关心你的意思,毕竟你现下是将军府的人,你若是不愿说,就罢了。行了,你先下去吧,若有什么尽管来回我。我答应过世子的话自是作数的。”待兰兮的身影从门口消失,秋氏看向女儿,隐含严厉,“你若是这样沉不住气,长宁侯府这亲事也不用议了,你不适合那样的人家。”苍宛儿听了,垂下头,红了眼眶,低声道:“对不起,娘。我以后不会的了。” 秋氏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收回视线。 “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就算成了师兄妹,又能如何?最大的造化不过是纳进门,做不做得了姨娘还两说。”秋氏拨了杯中的茶叶,缓缓地饮了口茶,“还是说。你根本容不下女婿有别人?” “姨娘”那两个字像一根利刺,就那么扎入苍宛儿心里,带来一阵刺痛,她自来所受的教导,虽是教她三从四德宽忍大度,可教得再好学得再好。也不及眼之所见身之所感,她爹,她大伯和三叔。都没有纳妾,苍家宅子里只有女主人,只有幸福和美,她想象她将来的家,只会比这个更好。若要她接受……苍宛儿抬起头,眼中带着倔强。“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喜欢上宛儿,对宛儿一心一意呢?”咬了咬牙,苍宛儿下了决心,在最亲的娘亲面前,她有什么好害羞的,娘最疼她,一定会帮她的,娘说云端是专情的人,若能让他钟情于自己,便有再多的贱丫头又有何惧,她会让她们尝尝不自量力的恶果第一法师全文阅读。 秋氏暗自赞赏地点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眼前倒是有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苍宛儿呆了呆,很快,眼中划过一丝光亮,“难道,娘是说刚才那个丫头?把她拉拢过来,让她帮我?” 秋氏叹了口气,这孩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欠了些。 “你看那丫头是咱们能拉拢过来的人么?” 苍宛儿想了想,摇摇头,“好象不容易。” 秋氏唇边扬起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淡淡地道,“她怎么想的先不管,首先小离那一关就过不了,他对这门亲事很抵触,不搞破坏就不错了,又怎么会让他身边的人出手相助呢。” 说到苍离,苍宛儿低哼一声,“小离他对什么事不抵触?我的亲事关他什么事,管的也太多了!” “宛儿!小离是你兄弟,也是你将来要依恃的娘家,娘希望你别忘了。”秋氏沉下脸,声音中含着从未有过的冷厉,令苍宛儿顿时心生怯意,忙又低了头,口中急急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也是亲小离的,只是他,我也就是说说……” “你记得便好。”秋氏看着女儿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不免有些不忍,低叹了口气,柔和下来,“那个叫兰子的丫头,不能拉拢,却可以利用……” 兰兮回到守拙园,苍离,还有一桌好菜好饭等着她。 “快过来。”苍离笑眯眯地朝刚归巢的鸟儿招招手,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兰兮笑呵呵地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正好饿了。 苍大少殷勤地替兰兮布菜,自己吃得极少,那张俊逸的脸上笑容是空前地多。兰兮几次抬眸,与他视线相对,看到他的眸色,内心感觉安定,他的笑并不是装出来的,本来她有点担心苍离知道“师妹”那件事会有想法,看来是她多虑了,苍离既然信她,便不会小肚鸡肠,何况事实上,她对于自己这个身份知道得并不比他早多少。 其实,兰兮是会错意了,苍离虽然没有生气,可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这顿饭,绝对是鸿门宴。 苍离离开长宁侯府的时候,即知道了荷香榭发生的那点事,后来又从自家人口中得知,他那丫头竟有另一个身份,长宁侯世子的师妹,虽说还不是正式的,但枝头是飞上去了。这很好!当时,苍大少心里这么想。回到守拙园,写了半天的大字,后来就令人整了一桌饭菜,等那丫头回来。 “兰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苍离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般地问。兰兮闻言,举着筷子的手中空中顿了顿,然后向下轻轻夹起一块豆腐,看似随意地道,“亲人。”她本意是想说弟弟来着,可是那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自动变成了另外两个字。 “嗯。”苍离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不会。”这两个字兰兮说得很轻,反而有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你会一直对我好?” “会。” “不会做让我不高兴的事?” “不――”兰兮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忽然感觉好象前面有个坑,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苍大少爷,淡定地将后面那个字咽了回去,“他们都说,大少爷高兴的时候不多。” 苍离好笑地瞄了眼那个暗自警惕的人,慢慢地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都是很高兴的重生小农妇全文阅读。” 兰兮想了想,表示赞同。 “那你愿不愿意让我一直都高兴?”苍离看向兰兮,眼中有隐隐的期待,兰兮心一软,张口便应了下来,“愿意。” 苍离顿就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我饱了。”兰兮放下筷子,准备起身。 “那正好,我们谈谈。”苍离抬抬手,看兰兮重新坐好,才道,“你以后是不是经常要出府?” 兰兮想到那个药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反正端云说过会常常接她出去,刚才夫人也说了,不会干涉她。 “那你每次出去,都带上我吧。” “你去做什么?”兰兮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料到苍离会提这种要求。 “看着你啊。”答得理直气壮地。 兰兮看向苍离,见他的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思索片刻,语气有些认真地问,“你以为我是出去做什么?” “我管你做什么,我只要跟着你就成。”苍离一笑,有些无所谓的样子,“随你做什么,随你想不想说,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想要我问,我就不问,如何?” 兰兮想不通了,苍离要跟着她干嘛,好奇吗? “其实,是我未来的师兄那里有个很大的药房,里面有好多药材,我去帮他理理,你也知道,我喜欢弄那些,然后,顺便也能把我手上的几张方子都配出来,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苍离眯起眼睛。 “我是觉得没必要。”兰兮坦然以对,虽然她的确是不愿意,别的不提,若是将苍离带过去,端云会怎么样,不敢想。 “我觉得有必要。” “我觉得没必要。” “兰子!丫头!”苍离发了狠,威逼。 “苍离!少爷!”兰兮铁了心,硬碰。 “好,不答应是吧?好!”苍离猛地站起身,腾腾地就走出去了。 兰兮无力地垂下头,她不想惹苍离不高兴的,也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呢,离开后就再也没机会同他相处了,这么少的时间还要同他闹矛盾吗? 纠结啊。 “砰!”一个东西砸在桌子上。 兰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苍离的眼,看到他的示意,便转头看向桌上那物,是个黑漆的盒子,她心中忽然一动,不禁道,“里面是什么?” 苍离不答,“砰”地又砸下一个盒子。 兰兮这次学乖了,不问了,而是自觉地拿起先前那个盒子,揭开盖子,一下子愣住,“灵芝?”是上次宫里赏下的那支百年灵芝! “这是上次答应你的。”苍离的声音飘过来。 兰兮又揭开另一个盒子,很好,这里面是雪莲。 “你若答应,这雪莲就是你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威 兰兮没把持住,就为了一朵雪莲,造成了如斯局面。 两个少年,两张冷脸,怒目而对,互不相让。 端云今儿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跑去将军府,人说,兰子一早便出门去了,他立时便心有灵犀,飞车赶到别院,果然,开门的说兰姑娘已经到了,他那个欢喜啊。哪知,冲进去一看,不仅是兰姑娘到了,这个讨厌的苍家小子也来了,他那个气闷啊。这也罢了,反正自己可以拿他当小舅子待,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可是,他倒好,左不是右不是,偏要粘着小兮,怒! 苍离也很有情绪,那个姓云的根本不安好心,逮着他家兰子的软肋就毫不手软,啧啧,弄了这么个大药房出来,她当然一头就得栽进来,真是太阴险了!还好他也不笨,用个雪莲砸晕了兰子跟过来,姓云的你就等着白费心机吧,有小爷在,看看你能咋地!怒极而得意! 四眼相对,说刀光剑影也不为过。 兰兮低头检视着手中的药材,看似十分专注,只是效率如何唯有她自己才知道。 这都半天了,半张方子都没捡好。 可这也怪不得她吧,这样一左一右各杵一人,她夹在中间,就感觉一阵阵发冷,还时不时地不是冷哼就是冷嗤声此起彼伏,她真正没法专心,有一回还差点认错了药材了,一阵后怕。 好吧,这事儿,也是她自个儿招来的,那雪莲她怎么就收下了呢?她就是一时的晕头,才会点了头,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不可挽回了。唉,贪心真是要不得。惭愧之余她又有些庆幸。还好苍离没有将这个中的曲折说出来,不然若端云知道她被一朵雪莲给收买了,那脸色不定得多难看,指定不会让她好看。 “我家兰子说的,她去哪,就带我去哪。”苍离冷不丁地道。 兰兮一听,手中的剪刀跟长翅膀似的嗖一下就扎地上去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拉开,只见拉着她的端云紧张地弯腰查看。兰兮灵机一动,忙瞥了苍离一眼,警告他别乱说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是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别再弄了!”端云查完了,不由分说地拉着兰兮向外走,苍离冷着脸。跟在后面出了药房,来到花厅。 端云将泡好的清茶递到兰兮手中,收获了她灿然一笑,照得他心里亮堂堂的,忽闻一声低咳,他当然知道是哪个在咳。抬眼正想剜他一眼,谁知却看到他家小兮将他给她的茶捧给了那个碍眼的臭小子,那小子不仅不要脸地接过了茶杯。还冲自己挑衅地一笑,气得端云一个控制不住,差点想上前一脚踹飞那小子,关键时刻听到兰兮有意无意地咳了咳,才忍下来。 那边的苍离。在端云的怒视中,极有滋味地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眯了眯眼,十分享受的样子,“这茶不错。”又扫了端云一眼。 端云硬生生地撇过头,他虽然气,可理智尚存,不会对这个小子动粗,同时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小兮迟早是自己家的人,这苍姓小子是不是小舅子都得靠边站,我忍他忍他神之语全文阅读! 既打算忍了,端云缓过气来,自是不忘看兰兮一眼,诉说一下自个儿的委屈。 兰兮等端云看过来,忙对他安抚地一笑,然后转首看向苍离,心中计算着时间,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一手将他扶住。 端云瞪大眼睛,小兮这是给那小子下药了?不对啊,那杯茶是他亲手倒的,小兮就转了转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没见过她有什么动作啊! “端云,帮我给他安排一间房休息。” 端云忙招了人将苍离弄去客房,然后立马凑过去,“小兮,你往茶里加药了?” “没有。” “那他怎么会……”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 端云喜滋滋地过去,坐到兰兮身边,才一坐下,忽然头一晕,倒下。 “是药粉,吸进去的。” 兰兮弹了弹手指,唤人进来,吩咐几句,便径直回了药房。 终于可以心无旁骛了。 快速地将无忧要的那药配好,进了制作间。 这下便跟鱼儿由浅滩游入大河一般,她自如地进行一道一道的工序,非常欢乐,也非常有成效。 待端云二人醒来,阴着脸推门进来时,只见兰兮捏着个小瓶子冲自己笑得异常开怀。 “你们看,做好了。” 进来的俩人有志一同地没理她。 “好象有点饿了。”兰兮此时心满意足,受点冷眼跟吹凉风似的只觉得清爽,她站起身,望望端云,又望望苍离,暗暗点头,时间配合得刚刚好,倒是没想到药效有这么强,她用的量并不大。 “先去吃东西。”端云淡淡扫了某人一眼,转身往外走。 “你惨了,丫头。”苍离朝某人勾了勾唇,转身。 兰兮摸了摸手中的药瓶子,再次无比满足,一点也不后悔,暗道,若是他们下次还捣乱,那就继续迷药侍候。 转眼到了中秋这日。 兰兮再次被迫随行前往归云寺,说的是来参加祈福洗礼,可是看看苍大少爷那张脸,兰兮深感福来不来不打紧,可千万别砸了祸事来。 “你想不想去进参加洗礼。”下车前,苍离问。 兰兮马上摇头,“不想。” “那你想不想看戏?” 兰兮看着苍离凑到跟前的那张笑脸,心头一跳,这人笑得好邪气,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再次摇摇头,“不想!” 苍离有些扫兴地嗤了声,走下车去。 兰兮想了想,跟上去同他商量,“我可不可以走开一会儿,我保证会准时回来,不会耽误下山。” “不可以。” 兰兮叹了口气,自从那日给他下了迷药,他就跟她别扭到现在,没好脸色不说,说话还阴阳怪气的,时喜时怒,她有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再给他撒药粉了,不过她还是坚持不后悔给他下了药,为了那半日制药的快乐时光,让他耍耍脾气出出气也没什么母仪天下之皇后要倾城。真正让她愁的,是把端云也给气着了,从那日起,就没让她进过那个药房的门,唉,她还得想办法同他和好了,待会儿或者去拜拜菩萨。 “好好跟着,我到哪你就得去哪。”走在前面的苍离忽然扭过头,“还想不想我原谅你了?” 听到这句话,饶是兰兮再淡然,也忍不住怒目以对了,这两日这样的话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一开始,她听到就满怀希望地对他言听计从,可是转头只得回他一句,“做得不错,我考虑考虑”。考虑,一直考虑! “这次你听话,我就原谅你。” 兰兮有点动摇了,听起来他这次说得很明确。 “怎么样,机会只有一次。” “好。”兰兮咬咬牙,“你说。” 苍离嘿嘿地笑了两声,转身向前走。 “随我去看戏。” 归云寺的祈福洗礼让人们趋之若骛,是因为云隐大师之故。不过,云隐大师一般不会出席,但用于洗礼的净水,却都是由云隐大师于佛前念过经文添过福祉的,仅此而已,如此亦已足矣。 “看什么戏啊?”回想这两日,为了得到苍离的原谅,在他的授意下,她用完了一包迷药、一包泻药、还有痒痒粉若干,将军府被她弄得跟闹鬼似的。望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兰兮越发不安,他该不会让她在这里撒药吧?这可是佛门清净地,阿弥陀佛! “也不单是看,你还得掺和掺和。”苍离道。 兰兮心间一抖,果然。 “我什么也没带出来。” “在这里可不能打诳语哟。”看着兰兮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苍离笑了。 “那你还要在这里干坏事?”兰兮马上怀抱希望地反驳。 “干坏事的是你。”苍离嘿嘿地笑。 “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不会干的。”兰兮停下步子,决定反抗,她那些药也是辛苦得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去浪费!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去害人! 苍离反手一抓,拉了人便走,“由不得你说不,不然,你再给我来点药?” 兰兮倒是很想再上点药把这人给解决了,可是摸了摸荷包,想了想后果,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敢,这一时痛快了,后果很堪忧。 “真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我能让你去闯祸么,你闯了祸,最后还不得我来收拾,你就不能动动脑子。”苍离边走边数落,“我倒是发现了,你的脑子就没有你的药一半管用,不然,我得少为你操多少心。” 兰兮默然,她的脑子要是不好,能做出好药来么?不过看在他说她的药好的份上,她就不反驳他了,他虽然可恶点,可眼光到底不错。 “你以为这几天我都是在故意耍你玩儿?错了,我才没那么无聊呢,我那是在训练你。嗯,看起来你还是不错的,一次也没有失手,你的药也不错,没让人瞧出什么,都以为是闹鬼呢,所以你现在大可放心。” 那是的,我的手法不好,能眨眼间就将你和端云放倒么?兰兮笑笑,紧接着忽然省过神来,“你,你想要我干嘛?”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守株 面对兰兮惊悚的表情,苍离很淡然,说起话来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自己没有察觉,倒是与兰兮平素的样子极为相似,只不过,眼下的兰兮在他连日来的层出不穷的折腾下反而变得不那么淡然了。 “放松些,一会儿就知道了,你行的。” 兰兮的手又往荷包摸去,眼瞅着苍离清隽的侧影,认真地想了想可行性,默默地将手移开,于是暗暗决定,先去看看再说,若是他的要求太离谱,到时再反抗亦不迟。 身后的人忽然沉默下来,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苍离勾了勾唇,满意之余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忽然停住步子,回头道:“不过,有句话我先说在前头,万一要是有什么事,你得先兜着,事后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脱身,但我自己是必须先摘出来的。你该知道,我代表的是镇北将军府,若有什么,兹事体大,明白?” 兰兮刚刚勉强平复的心,被苍离这番似真似假的话又给搅起浪来,她顿时头痛了,看着眼前目光温和显得挺真诚的少年,有些结舌,“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你不是说不会让我去闯祸么,这会儿又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想要干嘛?”这两天苍离那些不着调的要求她没有拒绝,固然是因为她不想逆他的意,可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再怎么闹那也是在将军府,在他自己家里,只要不出人命,关起门来总不会出什么大事神之语。可是,如今出了将军府,又是在归云寺这样的地方,随便捅点娄子那都是要命的! “我这不是丑话说在前头么,让你有点心理准备,也不一定用得上。”苍离转身。唇角扬起,继续往前走。 “好,这次就听你的。不过,我有个条件。”兰兮知道自己拗不过,干脆顺势而为,她可不想以后天天重复今天这样的事,她会忍不住的。 苍离脚下一顿,“还敢跟我提条件,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在戴罪立功请求本少爷的原谅。” 兰兮站定不动。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其实她也知道,她这会儿就是外强中干,不过是诈诈他。实在不行她还是会屈服的。这么着,还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但是没办法呀,跟苍离这样的人在一起,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实心实意做人做事。那会有吃不完的亏。 苍离慢慢挑起眉,哟,这丫头开始会耍赖了。 “嗯,你说说看。” 兰兮一喜,面上却一点不显,只淡声道。“这事做完,得把迷药那事揭过去。” 苍离听完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敲她的头,被她避开。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苍离眯着眼睛笑了,揭过去了又如何,我多的是办法随时给你添上一笔新的,你就等着还债还到老吧。 兰兮说完一直观察着苍离的神色。见他不仅不恼,反而笑得贼兮兮的。就纳闷了,再看到他慢慢点了头,本着谨慎的精神,她又追了一句,“同意不同意,我要你给句话。”这点头什么的看着悬,回头他要是说他是在松松脖子,她不得冤死! “这事完了,迷药的事就揭过去。”苍离尽管面带无奈之色,倒是极痛快地给了话,兰兮点点头,有些满意,总算扳回一些来了,摸了摸荷包,里面的药也不用再牺牲了。 这事儿算是这么达成协议了。 兰兮也不再打听,静静地跟着苍离,一路行来,顺利地到了上次偷听的小院子旁。 看着那个幽静的院子,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跳到脑子里,兰兮摆了摆头,不可能,苍离不可能是要向云隐大师下手吧,他没理由要对大师恶作剧啊,他虽然胡闹点,但也不是轻重不分的人,她到云城时间不长,也知道云隐大师对云城而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在这里动土,风险实在太大了!“别摇头了,咱今儿还真是冲着云隐大师来的。”苍离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兰兮感觉一阵无力,她这是上了贼船了。 “先上树。”二人熟门熟路地又坐到树上,透过枝叶,看向院子。 “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你想干什么?”兰兮低声道,躲不过,只有好好计划好好执行了,准备得好一点出事的可能性就小一点。 苍离往外瞅了瞅,见院内空空如也一片幽静,知道这是来得够早,好戏还没开场呢,便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双手在后脑勺交叉,枕着树干摆了个极舒服的姿势,口中道:“我也不知道待会儿要做什么,得看情况,说不定就只是在这儿看看。” “那你总知道等下里面大概是个什么情况,都有哪些人会过来吧?”兰兮深以为同苍离在一起,她的耐性在一次次考验之后,变得越来越好。 苍离闭上眼睛,表明他不想说。 “与夫人和小姐有关是吧?”他不说,难道她不会猜吗,每次苍离出现这种表情,都同那两位脱不了干系,再说了,上回来这里还是跟在夫人后面来的,今天中秋,夫人再来拜访云隐大师也说得过去母仪天下之皇后要倾城全文阅读。 苍离没吱声。 看来真是为了秋氏和苍宛儿而来。 “哦,我知道了,她们会来找云隐大师解签,是吧?”兰兮想起府中听来的那些事,忽然了然了,中秋是团圆节,来云隐寺除了受祈福洗礼,求上一支姻缘签也是极好的,自然,能让云隐大师亲自解签那是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 苍离掀开眼皮,嗤了声,“你这么兴奋作甚,莫非也想去求一支姻缘签。” 兰兮无心理会苍离的取笑,一心只想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想了想,又问:“你不想让云隐大师帮她们解签?”相处这些日子,苍离对他们家同长宁侯府议亲是个什么态度,她要是还没看出来,那就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了,他指使她在府里那么闹腾,何尝没有拖夫人后腿和发泄的意思。她试探过,他并不知道苍宛儿中了冰间花的毒,可想而知是夫人瞒下了,只不知若苍离知道实情,会不会也如他母亲一般,极力去促成这桩亲事。 “有人来了。”兰兮听到动静,掀起挡在眼前的一根枝条,悄悄地往下看去,只见院门外的小路上慢慢地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是那天见过的端云的祖母,簇拥着她的还有好几个熟人,苍家母女也在其中。 院内的僧人打开门,将太夫人等人让进去,仍旧是安置在青藤凉棚下面,众人分了几桌团团坐好,因为离得近,能看到随行的小姑娘们面带憧憬之色,又因为特别关注,兰兮还看到,连苍夫人脸上也带着隐隐的期待。 其实,兰兮还看漏了一样,秋氏除了有所期待,内心更多的是忐忑。虽说是来求签的,可一力促成此事的是长宁侯府的太夫人,云隐大师卖的也是太夫人的面子,若不是上回无意中听到的那些话,她可能也会以为太夫人此行只是请云隐大师合合八字看看面相,那她便只管期待好了,宛儿的八字她早请人算过,便是云世子的她也放在一起给人合过,那是极妥的,偏偏,太夫人还存了那样的心思,真正是将她的宛儿逼进死巷子里了。 太夫人看了眼紧闭的门,略感意外,她可是踩着点来的,大师从来准时,这闭门不出的却是为何。 “太夫人见谅。”云空含笑施了一礼,解释其中缘由,“大师忽然有点急事,要请太夫人请稍候片刻。” 太夫人含笑同云空见了礼,随口问道:“有人看诊?” 云空点点头。 太夫人心中划过一丝疑惑,能够进到云隐大师这里,恐怕不是一般的病人,倒没听说谁家有人病了,目光落在那紧闭的门上,太夫人目色凝了凝。 禅房内,云隐大师将最后一根银针刺入孩童的心口,手指按上他的脉搏,凝神听了片刻,面有悯色地微微摇了摇头。一直紧紧注视着云隐大师的凌王见状,眸中厉色一闪,刷地站起身,“大师,我孩儿他……”虽然他待这个孩子不如当初那般上心,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孙子,是他凌王的长子,他再不受宠,也容不得谁伸过手来!下毒?哼! “阿弥陀佛,小公子这毒,老衲怕是无能为力了。”云隐大师收回按在孩童脉搏上的手,转而缓缓地将他身上的银针起出,他擅医不擅毒,尽管用了柴老头的百清丹,又辅以他的针法,仍然无甚用处,孩子脉息微弱,只怕支持不了多久了。 凌王一听,顿时一掌挥出,将身边的椅子拍得稀烂,脸上怒色狰狞,一口怒气上来就要回府彻查此事,可是目光憋到床上那个静静躺着小人身上,脚步不受控制地滞住,不由想起二年多以前,那时这小子刚刚出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当时那种满心欢喜的感觉无法言喻,谁知后来……凌王心绪复杂难言,眸色渐渐暗沉。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师 楚明辰收到消息,即刻赶往归云寺,到了归云寺,马上去寻端云,与其会合之后,便一起去找人,可找了一大圈,没见着兰兮,二人无法,只得留了青石等人在寺里继续找,他们则往云隐大师的禅院来,先看看年年的情况再说。 “别让我查出是谁做的,不然……”楚明辰脸上四季如春的温润消散无踪,整个阴沉得有如夏日雷雨前的天空,他前脚才带人去给年年诊治,后脚年年就中了毒,不管这是阴谋、警告还是挑衅,他绝不会就此算了。 端云脸色亦不好,心里所想的与楚明辰差不多,还更多了一层,不管这投毒的事是冲着谁来的,把兰兮牵扯进来了,那就该死多情妻主惹人爱! 走到院门口,端云忽然心有所感,停住脚步,倏地扭头向左边看去,下一瞬,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隐在树叶后的一双眼瞳,四目相对,端云的心不受控制地快跳几下,随即毫不犹豫地举步向院墙旁的大树走去。 到了树下,唇角翘起,“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兰兮躲在树上,看到端云和楚明辰打远处过来,神色都有些不好,心下疑惑,不由琢磨了一下下,谁知出着神那视线停久了点,竟被端云逮了个正着,此刻人家一径寻了过来,她也就别想能躲过去了。只不过,她并非独自在此,这种时候肯定也要问问同伴的意思,她没有马上答复端云,而是看向苍离以目相询,苍离回她一个鄙视的眼神,轻哼一声扭过了头,那意思兰兮也懂,是让她自己看着办。也是要拆伙的意思。 下了树,兰兮看了端云一眼,有些无奈。不过,虽然端云这么一来,极有可能破坏她和苍离接下来的行动,但兰兮一点怨言也没有,眼下端云还在恼她呢,她可没忘,因此看着端云笑得格外真诚,“你们是来见云隐大师的吗?是不是有什么事?”端云瞄了眼跟过来的楚明辰。点了点头,“年年中毒了。”兰兮微微一惊,神色仍然很平静。只是眼中带了一丝疑惑,“那你们来这里……”楚明辰冲兰兮点了点头,答道:“年年被带到云隐大师这里来了。” 云隐大师的医术与柴神医齐名,有他在,年年应该没事罢?兰兮看向端云。却见他微微摇了下头,“以前大师也替他诊过。”这意思是云隐大师之前也未诊出年年的怪病是中毒所致,可见他并不是十分擅毒,如今能不能救年年还未知。“那现在要怎么办?”兰兮立刻去看楚明辰。“我们找了你半天。”楚明辰道,言外之意是,这事还得兰兮出马。 兰兮低头想了想。脸上现出毅然之色:“我随你们进去。” 楚明辰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说什么,只看向端云。端云对兰兮用了十分的心思,护得那样紧,若是兰兮今天就这样走进去,救了连云隐大师都束手无策的病人,这事若是捂不住传开了。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兰兮肯帮他,他承她的情。不能不为她考虑,亦不能不顾及端云的感受,两者相加,不由得他不犹豫,救人重要,却也不能因为救人而害了人。 楚明辰的顾虑端云也知道,此刻见他相询,只静静地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先进去,你带兰丫头从后面潜入内。再同大师相商,以他的名义行事。”楚明辰简明地道出心里的打算。 端云极快地点了头,“你安排好了给我信号。” 楚明辰也未走大门,直接翻墙进去,避了人摸到云隐大师待客的禅房外,抬手敲了敲门,低声道:“大师,是我,楚明辰。” 禅房内,云隐大师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凌王,对外面答了声,“进来吧。” 楚明辰推门而入,只一眼,即将房内的状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眼神暗了暗,目光掠过那张支离破碎的椅子,落到凌王身上,微微点了下头,转而看向云隐大师,以眼神示意一下。云隐大师恍若未见楚明辰的眼色,淡淡将视线移开,对凌王道:“小公子这一时半会儿是无碍的,老衲去外间写方子,请王爷在此稍候。” 云隐大师来到隔壁的禅房,转身静静看着尾随而至的翩翩公子,目光洞然。 楚明辰走上前,将兰兮之人之事说了,又讲了她为年年诊治的事,听到说兰兮诊出年年先前是中了毒,且她有法子替他解毒,云隐大师的佛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在一直偷偷注视着他的楚明辰眼中,恰如看到了希望。“云城的水太深,兰丫头无所倚恃,有此绝技祸福不知,隐而不发亦属无奈,还望大师成全!”又言及此行目的,末了,楚明辰道。 云隐大师捋着胡须默了半晌,点头道:“把那丫头带进来,老衲先见见。” 楚明辰松了口气,应了声,正待出去与端云联系,却见窗子忽地被拉开,两道人影飘了进来,正是端云和兰兮,楚明辰无语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方才他只顾着担心大师的反应,倒是没察觉外面有人伏着,不过想想这倒是端云那小子的行事风格母仪天下之皇后要倾城。 “你就是兰丫头?”云隐大师暗自点了点头,这丫头看着目光沉静举止洒然,加之眉目间一派清朗,倒是个医者的料。 “嗯,兰兮见过大师。”见了礼,兰兮大大方方地站着,任大师打量,云隐大师的目光平和深邃,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却又带着某种安定感,令人无所遁形,亦无须遁形。 云隐大师盯着兰兮看了半晌,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楚明辰挑眉看向端云,一时不知这事是成了还是未成,端云瞄了兰兮一眼,对楚明辰点了点头。 自己招呼自己,倒了茶还没喝上半杯,云隐大师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过来吧。”楚明辰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慢慢地将口中的茶水咽进去,然后脸色古怪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声音来源处,却见那里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门,原来这里跟隔壁是通的,楚明辰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淡定地提步跟着端云二人踱往那边。 这边的禅房里凌王已不见踪影,云隐大师则手按在年年的脉处,再次细细地诊了诊,暗自摇头,他确是无能为力。 “你过来看看吧,丫头。” 兰兮快步上前,搭上了年年的腕脉,而后,闭上眼睛诊了许久。 待她睁开眼时,一旁的云隐大师略显急迫地问:“如何?” “有些难办。”兰兮暗暗皱眉,年年此时已毒入肺腑,用药已来不及,唯有用针方能救他一命。只是,这次需要用到千绝针法里头最难的千丝万缕,此针法有些霸道,她担心年年的身子承受不住,另外,千丝万缕对施针者要求极高,她自己从未试过,也无十足的把握。 难办,非不能办。 云隐大师眼中冒出一些不淡定地光芒,他看着兰兮和蔼道:“这孩子七窍已闭了五窍,再用药已是不及,莫非丫头想用针。”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还带了丝莫名的期盼。要知道,云隐大师医术精绝,一手针技更是绝中之绝,除了柴神医,在大翌及周边几国尚未有能望其项背者,如今见到有人能以针治他所不能治之症,得道多年的佛心,也忍不住泛起了涟漪。待见到兰兮给予肯定的答复,云隐大师即刻站不住了,“老衲这里一应器具倒都齐全,不知丫头还需要些什么,尽可说来……老衲,也可在此与你打打下手。” 之前云隐大师曾替年年施针,针包等并未收起,千丝万缕需要的针极多,兰兮自己随身所带的针是不够的,她目测了一下,云隐大师的这些看着倒够数了。 “可是针不够?老衲屋里还有几包。”察觉到兰兮的目光,云隐大师反应迅速,说着便欲出门唤人取针,却被兰兮拦住,听她道,“这一包便够了。”顿了顿又赞了句,“大师的这个针包,不论施什么针法都是够的。”云隐大师胡须一颤,“那是,老衲的这些家伙……”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自个儿有些儿不淡定了,云隐大师胡须抖了抖,咳了两声,换上平和的语气,“丫头若是喜欢,回头老衲送你一个。”兰兮对银针倒没有对药材的那种执念,不过看到云隐大师眼中那隐含的期待,便笑纳了,“如此多谢大师了。”云隐大师于是笑了,捋着胡须很慈爱。 楚明辰在一旁就纳闷了,现在是有人躺一旁等着救命没错吧,怎么这俩人倒寒暄上了,当真是技高人胆大啊。 兰兮有了决定,便一边清点所需用具,眼下时间紧迫,她也需要集中精力,因此来不及细说,只简单说了待会儿施针过程中需要云隐大师配合的部分,倒把云隐大师听得劲头十足,跟在兰兮近旁递这递那把个下手打得十分之顺手。 准备工作做好,看着眼前肉乎乎却没什么生气的年年,兰兮捏紧手中的银针,缓缓扎了下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衷肠 兰兮起完最后一根针,只来得及看云隐大师一眼,便无声软倒下去,随即被站于一旁严阵以待多时的端云揽入怀中。端云看着怀中人面色苍白,汗透衣衫,不由心痛万分,当即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隔壁走去,身后传来云隐大师有些多余的嘱咐:“把丫头带到隔壁休息。” 将人安置在榻上,端云取出帕子细细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目光贪恋地随着洁白的帕子一点点移动,描绘着她的眉眼,心一点一点软得不行,又一阵一阵地泛过酸涩,简直不知道要拿眼前的这小人儿怎么办才好,既想将她拘在自己的怀抱之内,再给她满心满眼的疼惜,不让她吃苦受累更远离算计,可是,又不愿意因此而困住她,除了疼护,还想给她自由,让她自在,要她随心之所欲,喜欢便去做,不必顾忌,亦无所阻挡。 她以制药为乐,他便给她建药房,替她收集难得的药书、药材。 她喜欢替人医治,那么鞍前马后的工作就交由他来负责,她只管做她喜欢的那一部分就好了。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如今看到她为了救人,自己累得晕倒,可能还会因此伤及元气,他忽然动摇了,觉得以后不能由着她这么干了,他得让她知道,不论什么事,都不能重要过她自己,她好好的,他才能由着她。 “你最好是一觉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然――”他咬牙做出凶狠状,想了半天却想不出合适的威胁之语,若说不让她再碰针或是不给人医治什么的,根本不靠谱,他不可能那么对她,可除了这两条哪还有既严重他又忍心说出口的事多情妻主惹人爱最新章节。闷了半天,终只是一叹,“算我求你了,不要有什么事,以后也不要再这样了。” 暗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过了一会儿,楚明辰走了进来。 “大师请你过去。” 端云眼中暗了暗,将握在掌心的小手轻轻放下,再恋恋不舍地看多一眼,然后起身随楚明辰到了隔壁。 年年已经不在房内。大概是移动别的房里去休息了。 “过来坐吧。”云隐大师坐在桌边,将泡好的热茶倒了三杯,将其中两杯推到刚刚坐下的那俩人面前。自己端起另外一杯,缓缓地饮起茶来。 楚明辰先开了口,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告知端云。 “大师先问过凌王,说他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能救年年,但风险极大。不一定能救得了人不说,还随时可能出意外,让凌王自己选择要不要试……方才医治完,大师说年年过了最难的一关,但还未完全脱离危险,还需再观察几日。最好是能留下来。凌王知道这把赌赢了,高兴之余自是对大师的要求全无异议,留了人在外面守着。自己先回去了。只不过,凌王此人生性多疑,难保他事后想起来不会对此事起疑,所以大师的意思是,我们还得拟个章程出来。别露了破绽。” 端云想了想,缓声道:“我带小兮进来时。没其他人看到,但苍离是知道的,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张扬出去,另外,有他在那顶着,小兮进来的这段时间也可以圆过去,不致引人怀疑。只是,从进了这个院子到此刻,少说也有二个时辰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不可控的事,让苍府的人知道小兮不见了。” 楚明辰知道端云的意思,如果这段时间苍离一直蹲在那树上,或是一个人晃荡去了别处,总之只要不跟苍府里的人碰面,回头他咬定兰丫头跟他在一处就行了,其实也不需要苍离去咬定,只要其他人认定这段时间兰丫头与他在一起,而他又不主动去说明,便成了。 “他并没有同苍夫人母女碰面。”楚明辰笑了笑,云隐大师在兰丫头开始替年年施针之前,即安排了人去告知太夫人等人,他一时半会不得闲,请她们先行离去,解签之事可改日再约时间。太夫人等人午时离开,回去寺院用了斋饭,还留了话,说这边大师一得闲便过来,期间苍离并未出现过。这些事楚明辰之所以很清楚,是因为兰兮施针过程中他出去过好几次,就是安排和打听外面的事去了。 “大师,您看呢?”端云自己前前后后想了想,觉得凌王若真起了疑心,未必就能查到小兮身上来,顶多就是怀疑云隐大师身后另有其人,进而证实救了他儿子的并非云隐大师,可要把那个人翻出来,难。 云隐大师微微点了下头,缓缓道:“若单单只有今日之事,想替丫头遮掩过去倒也不难。不过,你们可别忘了,此前丫头曾去过凌王府,她能治得了那孩子的病,这事,旁的人不说,孩子他娘总是知道的罢……” 这话一下正中靶心。 端云和楚明辰迅速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与警惕。确实,云隐大师不说,他们倒未想起这茬来。当时他们去凌王府,商定的对策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年年不会那么快康复,待时日久了,即难以被人查出来,可今日之事,好巧不巧直接把那道保障给打散了,过几日待年年身子一康复,有心人若要查,势必会将这两件事合在一起,那么要锁定到兰兮身上还真是不难。 “表姐那里我会再去叮嘱的,呃,我这就派人过去。”楚明辰看到端云脸色都变了,赶忙向他保证。 端云有些无语地扫了个冷眼过去,“你赶这热灶去,是怕人不知道这事跟你有关系,还是怎地?” 是啊,如今上赶子过去,说不定凌王正张着网等着哩,发生了这种事,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彻查,管你是投毒的还是解毒的,逮着点儿蛛丝都会往外提溜干净,这时凑过去不是往网里钻么母仪天下之皇后要倾城全文阅读。 楚明辰羞愧地热了热老脸,飞快地溜了端云一眼,呐呐地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得做点什么事吧……” 一时默然。 半晌,云隐大师忽然道:“你们要将丫头藏着,是担心一旦别人知道她如此擅毒,势必会挖出她的背景,而来自焰宫这一条,恐怕会令她不容于世,甚至内忧外患,对吧?” 端云有些沮丧地点点头,焰宫来找麻烦,或是世人的刁难,他都不惧,可是他不愿意这事令小兮担忧,也不愿意那些不相干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她喜欢清静简单的生活,他便想替她守住这份清静。 这时,云隐大师微微笑起,适逢楚明辰耷拉着的脑袋刚刚好抬起,恰将大师的表情收入眼内,楚三公子的脑中顿时灵光一闪,忙侧身拐了拐端云,挤挤眼示意他看,“大师有办法!” 端云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云隐大师这么问,定是有下文,他便也抬眸看过去,只是比起楚明辰纯然的期待,他心里暗含了丝警惕,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什么。 “让丫头拜老衲为师,如何?”云隐大师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啊?要兰丫头出家?不行不行不行!”楚明辰瞪大眼睛,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让兰丫头出家,不等于是让他兄弟出家当和尚么,绝对不行! 看着楚明辰那哀怨又悲愤的目光,云隐大师简直哭笑不得,“老衲不可以收个俗家弟子么。真亏你想得出,你也不想想,丫头就算是出家,她能到这归云寺里来么?” 楚明辰闻言,讪讪然地摸摸鼻子,放心地停了玩拨浪鼓,乖乖地坐好,这么几个回合下来,他倒是发现了,自个儿今儿出家门未带英明和神武,得,还是少开口吧,藏着点拙。 端云目光闪了闪,原来云隐大师打的是这个主意。小兮有个拿得出靠得住的出处,就算有朝一日她真的现于人前,也能少几分后顾之忧,再者,有个“名师”的名头在前,也能替她挡着些锋芒,还有,暗箭。这倒是提醒他了。 “多谢大师指点!”迎着云隐大师的目光,端云唇角微翘,真诚道谢。 云隐大师含笑以待,却并未等到他所期待的下文,便和蔼道:“若你们没意见,回头我亲自去同丫头谈谈,既是拜师,也须得她本人同意才是。” “这事儿,大师恐怕还得去跟一个人谈谈。”端云淡笑着接上云隐大师的话。 “哪位?”云隐大师诧异了。 “我家老头子。” 云隐大师愉悦的心微微一滞,“这跟柴老头有何关系?” “小兮,她是老头子看中的徒弟,只差正式拜师了。” 云隐大师听完,立刻目露怀疑,死死盯着端云,“小子,在出家人面前不打诳语。” “这是真的,不信的话,您可以问楚三。” 云隐大师竟嗤了声,“你当老衲是这么好糊弄的?” “嗯,我祖母也知道。” 云隐大师胡子抖了抖,抬手敲了敲桌子,又端起茶慢慢饮了口,“这不是还没正式拜上么,或许有人比你家老头子跟丫头更有师徒缘呢。这世间的事,都逃不出个缘字去,缘来缘去,缘去缘来,端看一巧字,赶巧了,才是真的有缘。” ------------ 第一百二十章 画饼 云隐大师的一席话,楚明辰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一股子无赖的味道在里面,他刚才一边藏拙一般品茗,听了这番话,口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然后在心里觉得他特别想问一句,大师,出家人不是该四大皆空的么,怎么您这跟人抢上徒弟了?还有,人家兰丫头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您老都自叹弗如了,还好意思抢破头地当人家的师傅,这脸皮也忒厚实了点吧? 反观端云,倒是极淡定。因为他知道,基本上云隐大师同自家老头子骨子里都是同一副德性,这不,上来就大刀阔斧地同老头子抢上了,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青春之破茧全文阅读。哦不,准确地说,也有一点儿意外,意外惊喜!既然有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就不客气了,不用白不用。 “嗯,大师说的也在理。只不过,我既是我家老头子的徒弟,得老头子悉心教导多年,如今,自然是支持老头子的,再者说了,我也愿意多个像小兮那样的师妹,既威风又好用,以后都不用担心谁给我下毒了。”端云不遮不掩地表明了他帮亲的态度,以及在私心上的考量,说得坦坦荡荡云淡风清。 听话听音,端云这几句过了云隐大师的耳,却在他心里析出好一番推敲来。若说有人要追杀柴老头,老和尚毫不怀疑那小子会提刀上去把那人给灭了;但是,若有人要砸柴老头的招牌,老和尚同样毫不怀疑,那小子会淡淡一笑,而拎张凳子坐在边上看场好戏;若说柴老头要收徒弟,老和尚一样不怀疑,那小子听之任之算是好的。依老和尚看,他小子八成会冷不丁地把它给搅黄了,至于说不嫌麻烦地出手帮上一把,那根本不可能!那么,端云这个态度……云隐大师捏着胡须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慢慢考量着,忽而眼底一亮,佛心动了动,这小子,看似好心地帮着柴老头扒拉徒弟。十之八九是因为那丫头本身,是了,瞧他待丫头的那个态度……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古人有云,近水楼台先得月……云隐大师拈须而笑,有点儿高深莫测,有点儿佛光普照。 “丫头拜在老衲的门下,你的好处只多不少。” 端云挑了挑眉。眼中莹莹跳跃着的,是“不信”两个字。 “柴老头最大的憾事是什么,你身为他唯一徒弟总该知道吧?” 此言一出,端云差点给翻个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老头子常年挂在嘴边的,不就是他那一身笑傲江湖的医术无人承衣钵么。自己把小兮扒拉进师门,也有成全老头子的意思。当年自己不肯跟他学医,老头子胡子都吹掉了不少。现如今作为他徒弟的自己,也是快要成家立室的大人了,孝敬孝敬师傅也挺好,回头新媳妇敬茶的时候,那红包也更厚实些不是。所以呢。小兮师傅的这个位置还得给自家老头子留着,至于云隐大师么。那就画个大饼,讨些现成的好处吧,端云很不厚道地盘算着。 “当然,所以说老头子这次决心很大,志在必得。”老头子现在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指定得披星星戴月亮地拍马过来。 云隐大师微微一笑,不愧是高僧,那样子比端云表现出来的更要笃定及淡定个二三分,“柴老头盼了半辈子,要是真让他得了个像丫头那样天资惊绝的徒弟,你以为他会怎么做?” 端云愣了愣,这个他倒还没想过,他唯一打算过的就是,等老头子见了小兮,等他喊着求着小兮给他做徒弟的时候,自己和小兮一定要好好地吊一吊他,再敲诈一番,起码也得给小兮弄半屋子的好东西过来,至于小兮点了头喊了老头子师傅之后的事,他还真没想过。老头子会怎么样?嗯,肯定很宝贝他家小兮就是了,到那时――端云忽然脸色一变,抬眸看向云隐大师,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云隐大师知他想到了,这才又开了口,带着些儿惋惜和体贴,“到那时,柴老头眼中就只有这个要承他衣钵,更会青出于蓝的好徒弟了,他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拿出来,同这个徒弟好好相处……”说到这儿,云隐大师意味深长地瞥了端云一眼,看到他阴着的俊脸慢慢黑透,便心情愉快地顿住话头。 端云此刻,不仅是懊恼,还后怕了,他光顾着算计,居然忘了老头子从不离身的那股子疯狂的痴劲儿,若他和小兮成了师徒,指不定第二日他就敢起个大早将小兮拐走,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传衣钵弄药什么的,而小兮,端云的脸又黑了几分,老头子用他收藏的那些宝贝一诱,她指不定跑得比老头子还快。 “他做梦!想都不要想!”端云咬牙切齿,周身飙出冷嗖嗖地气息。 “当然,丫头若是成了老衲的爱徒,柴老头就只有流流口水做做梦的份儿了。”云隐大师笑眯眯地从善如流。 “你?”端云一眼斜过来,就你这千年狐狸的模样,也不能让人放心斩尘寻缘。 云隐大师笑笑,憨厚又正直的样子,“老衲毕竟肩负了归云寺这份责任,有些俗务不能不理,根本不可能像柴老头那样随心所欲。再者,老衲好歹居于方外这么些年,若说心中的执念,那是没有的,老衲之所以要收丫头为徒,一是爱才,二嘛,也同柴老头一样,想传点衣钵下去,以丫头的根基悟性,只怕要不了多久就青出于蓝不需要师傅了。老衲以为,还是慢慢来更为好些,总归,不能影响了丫头的正常生活。” 大师,若说心中的执念,您是有的!还很执,特执! 看戏看到这里,楚明辰算是看明白了,那乐趣是大大地。 真是太好笑了,楚明辰撇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云隐大师那些话,字字句句可都戳中他兄弟的心窝子了!想想端云那小子搞这么多事出来,无非是想把兰丫头往怀里扒拉,谁知倒好,一个不留神间差点把人给整没了。若真是让柴神医将兰丫头给拐走了,啧啧,端云得多么悔不当初悲愤难当啊,他会不会错手将他自个人抽筋剥皮还真是不好说。还有,云隐大师这老头,也忒狡猾忒不可貌相了,亏了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心怀众生慈悲为念的高僧,真是忒没眼光了…… “楚三。” “啥?”楚明辰立刻挺身坐起,看向自个儿那心窝中箭的兄弟,已准备好为兄弟两肋插刀。 “你出去。” “啊?”楚明辰眨眨眼,真心以为自己听错了,哪知他兄弟倒是一点不介意地又重复了一遍,还配上了指向明确且不容商量的眼神,楚明辰顿时在心里哀嚎一声,兄弟,不带这么打击人的,人正看得高兴呢。不愿归不愿,瞅着兄弟看过来的眼神那是毫不留情的,楚明辰也只得哀怨地还了眼过去,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出了门,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竟带上了些蔫蔫的神采。 到了外面,自怜一叹,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后院,前院是不能去的,那里说不定太夫人等人已经过来坐着了,他还得掩着行藏呢。 “我那丫头呢?” 听到有人说话,楚明辰转过头去,在看清了站在墙根边上的某人之后,慢慢地咧开嘴笑了,他果然是玉树临风的楚三公子,这运气还真是不错。 “来,咱哥俩上那边坐着聊聊去。”楚明辰笑微微地朝苍离招了招手,方才好戏听到一半被清退出场的郁闷一扫而空,正好趁此机会同这小子合计好,兰丫头的事能多瞒一些是一些,远的不说,苍家那俩母女未必愿意见到自家的小丫鬟有那样一身绝技,尽管这丫鬟只是极暂时的,但内院女人们的手段他从来不敢小瞧,能避则避吧。 苍离冷冷地瞥了眼过去,走到离楚明辰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再问:“我那丫头呢?” “哎,谁吃了她不成。”楚明辰很是无奈,自己跟这小子根本不熟,你看看他端的那脸色,有仇啊? 苍离眼中冷光一闪,转身便走,往前面的禅房而去。 “哎呀,别急着走啊,我说还不成吗。”楚明辰对空翻了个白眼,暗叹自己真是退步很多,连个黄毛小子都能骑到头上去了。 苍离离去的步子顿住,却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停一停给身后的人一个机会,若对方不加以把握,他那步子即刻就能再迈出去。 楚明辰凝神听了听,确定周边没人,这才道:“她替云隐大师打下手,救人,这会儿累得很,在前面的禅房里休息,你别去吵她。”楚明辰将事实稍稍加工了一下,不由顺便地有些佩服自己,这样说出来看着合理很多嘛,若是照实说,云隐大师给兰丫头打下手,那也太惊悚了。 苍离唇边现出一个冷冽的弧度,缓缓转过身,“你们要那丫头做了什么,从头说。”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定 兰兮醒来时,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的事,她替年年施了千丝万缕,很顺利,完了之后她很累,好象是晕倒了,此刻,大概是歇在这边的禅房里了。 睁开眼睛,昏黄的柔光下,入眼是一张笑得春暖花开的脸。 “你醒了。” “嗯,端云。”因为初醒,兰兮的嗓音有些沙哑,看到眼前满怀真心的笑脸,心中漫出一股暖意,回望那人灿若星辰的黑眸,不由暖暖地笑起,“我没事了。”说完便要坐起身,谁知一动才发觉全身酸软无力,一个不支嗵一下往床上跌去,却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落一个温热的怀抱,端云关切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热的气息淡淡地吹拂着,她的耳根一下子随之热了起来,忙挣了挣想要自己坐起,颈边的气息又拂过来,“乖乖待着,别动。”温柔的声音里隐含了一丝薄责,兰兮倒也不敢再挣了,何况她真是没什么力气了,便依着那双手臂,任他环着自己慢慢坐起,想了想,轻声道,“我就是觉得有些没力气,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别担心。” “嗯,我知道。”端云揽着人家坐好,头低了低,若有若无地在那柔软的发梢上蹭了蹭,极想收紧手臂,再将头埋下去,心念转动间,默然于心间一叹,深吸一口气,待那令他无比眷念的芬香充盈鼻端,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慢慢坐回椅子上去。 兰兮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了,想到自己这么半天不见人影,苍离只怕已经气得跳脚了萌系大陆。也不知有没有让其他人知道,思及此处兰兮不禁微微皱眉,觉得有些头痛。 端云的目光就没有从兰兮脸上移开过,自然,她眼中那抹快速敛起的忧色没能逃过他的眼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那小子留了你下来,代他在佛前抄三日经书,替将军祈福消灾,你且安心。” 兰兮讶然。苍离何时这么好心地善解人意了。 端云笑笑,暗道,要不是许了他好处。那小子怎么可能这么听话,不过端云一点儿也不想在兰兮面前多谈苍离其人其事,便抿了抿嘴,没给她释疑。 “那我明天才去抄经书来不来得及。”抬了抬胳膊,整条手臂带手都酸胀难言。右臂尤甚,想到要提笔写字,她心里哆嗦了下,只觉自己右手指尖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想都不要想!这几天你给我好好歇着!”端云真有些哭笑不得,她难道不知道抄经书什么的只是借口吗,还真想过去拿笔写字。那手还要不要了? “那经书……” “好了,我会安排的,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嗯。”兰兮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她这回用得狠了,这手真得好好地歇一阵才能缓过来。 端云见状,满意地点了下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眼底黯了黯,声音低沉地道:“这个什么千丝万缕的针法。云隐大师好象很喜欢的样子。”他其实更想说,大师很喜欢,你就教会他吧,那以后就有人代劳不必自己辛苦了。 兰兮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犹豫之色,看了看端云,欲言又止。 端云心里一紧,忙问:“怎么了?” 兰兮便笑了下,看着端云,轻声道:“我想把这套针法教给云隐大师,你觉得呢?” 商量的口吻,隐隐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 端云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与兰兮这是不谋而合了,然后又想,她方才在那犹豫,难道是怕他会反对或是不高兴? 端云的沉默,还有那显得复杂的表情,还真令兰兮以为他不高兴了,想也不想马上道:“我就说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顿了顿,又解释,“我也是觉得大师是医者,这套针法在他手里更有用处,毕竟,我也不是总有机会用到,白放着可惜了。”说完抬眼去看端云,却见他眼中波光潋滟,嘴角扬得高高的,一副很高兴很愉快的样子,她不由愣住。 “小兮,我也是这个意思。”端云唇角翘了翘,又往下扯了扯,“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愿意呢,我高兴还来不及。”人说能者多劳,他家小兮是能者,可他不许她多劳,尤其是这种累死人的活,必须得找人代劳,云隐大师若是不行,还有自家老头子呢。 见端云跟她意见一致,兰兮也笑了,“因为我答应了你会拜柴神医为师,现在却将这套针法教给别人,所以……” “哼,在你眼中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端云瞪眼,不过,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不是。”兰兮马上一本正经地答着,心中却暗暗道,我帮长忧弄点药你还不乐意了呢,这么一套稀罕的针法,谁知道你会不会舍不得啊。 端云便矜持地点了点头,随即咧开了嘴,“等你好了再教,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而且今天他看你演示过,也该学了几成了,等他消化消化你再指点一二就可以了。” 哪有这么容易,千丝万缕的针法可谓千变万幻,她那时候细细琢磨了好久才悟出了些门道,然后才慢慢弄懂,后来又总结出其中的关节和要点,渐渐地做到了然于胸,这才有了三分底气去尝试,万幸这次并未失手纯禽总裁狂宠妻。说起来也是她运气好,身边有云隐大师这样的高手助阵,不然结果如何还两说。当然了,云隐大师自然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她可比拟的,他有那样深厚的基础,大概很快就能融会贯通了。 往后的三日,兰兮便在云隐大师的禅院里住了下来,还附带了一条尾巴,端云,这几日她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年年每一日都要施针,只不过兰兮没有再动手,动手的是云隐大师,她呢,只在一旁口授,顺便也结合实际讲讲千丝万缕的要点,几次下来,云隐大师竟想通了十之五六,兰兮自认为她自己也只学到了十之五六,便觉得已没什么可教的了,端云自是附和不已,唯云隐大师本人大摇其头,坚持认为学海无涯青成为蓝尚需时日,也因此,很不愿意放兰兮离开。 “丫头,你可要记得常上山来看老和尚啊!” 临下山时,云隐大师拉住兰兮,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不仅成功地让端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兰兮都不自在起来了,真没想到大师是这样啰嗦的一个人,比较起来还是他化身为佛的样子更好一点。 因为兰兮此次留在归云寺是有“差事”在身,所以她下山,将军府派了人来接。值得一提的是,某人自恃自己与兰兮关系特殊,硬是赖着陪同一路亲自将人送回去,等到了将军府门口,分别在即,又怨念丛生起来。 “小兮。” “嗯。”兰兮再应一声,心道,您能不能痛快点有事说事?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只有这样,他才肯暂时妥协放她进去。 兰兮有些无言以对了,她才刚回来,怎么着也要本本分分在府里头待几天吧,再说了,将军那边她也该着手进行了。 “听到了?” “嗯。” “那你下去吧,明天记得早点出来。” “啊?”她只是表示听到了,没说要答应啊。 “我会到得很早的。” “端云。”兰兮无奈之中,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轻哄,“我明天想留在府里头,还得想办法去看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可能的话,我想还是尽快帮他把毒解了。”想到苍夫人对她的态度,兰兮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也是时候要离开了。” “嗯?”端云精神一振。 “有这些日子就够了。”再久,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舍不得,因为跟苍离的相处越来越自然,她几乎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这么短的时间她竟会这样,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所以趁现在早些离开比较好。 尽管一直心心念念地希望她早日从将军府出来,可这会儿听到了,端云却感觉很突然,怔了一会儿才道:“那将军呢,若他是你的……就这样离开,我怕你以后会遗憾。” 兰兮摇了摇头,眼中有丝迷茫,但更多的是坚定。若将军真是她的父亲,她也不可能对他像对苍离那样,十年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令她走失,他这个作父亲的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虽不怨,可也无法当作没发生过,笑着与家人再续前缘,更何况她终究是个冷情之人,几次见面,她并没有发现那种血脉之情的萌动,所以,她会出手救他,也仅止而已。反而是苍离,她心里已把他当弟弟看待,有了他,有这么个念想,对她来说已足够了。 “那好,等你处理好,就去别院住着,在园子后面还有好大一块地呢,你可以种些药草,嗯,还有,这次的线索虽然断了,但难保不会再有新的,小玄很机灵,总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我们多加留意就是了。等找到小玄,到时候再作打算。”到那时候,他还有很多的安排。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疤 回到将军府,兰兮没有回守拙园,而是来到这个有桂花树的小院,站在浓香馥郁的桂花树下,她微微仰起头,凝望着枝叶间的繁花朵朵,站了好久,心间终于渐渐地漫出一丝丝隐隐的熟悉感。 在归云寺留宿的这几日,她不止一次做同一个梦,梦里她还是个很小的小丫头,她总是坐在桂花树下,安静地吃着东西发着呆,或是追着风跑,用小手接着树上飘下来的花朵儿,有时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桂花树,一站就是好久。 在梦里,她没有孤单感,可不知为什么,醒来,却有挥之不去的落寞。 兰兮缓缓地抬起右手,放到颈下,不自觉地按了按,手中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件,她怔了怔,想起这是小玄的那个碧玉扳指,想起小玄,心间的那抹恍惚倏地压下去了不少,她牵起唇角露出一丝淡笑,有一点点自嘲,更多的是释然,或者她已经可以确定,这里真的曾是她的家,也可以确定,她曾经有些什么样的亲人,对她而言,这些就够了建隋大业。 院子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隐隐地还有说话声,越来越近,有些像是秋氏的声音。 兰兮皱皱眉,感觉自己此刻一点儿也不想见秋氏,左右看了看,心想是上树好呢,还是躲进屋里去好,转念之间即已快步往屋檐下走去,直接推开窗跳了进去,然后快速地将窗拉好,轻盈地转了个身靠在了窗子旁边的墙上。 屋内空空如也,什么家具也没有,地上的灰尘不算厚,也没有特别沉闷,像是偶尔有开窗通风的样子。她进来后不久,随着一前一后。一平稳一急促的脚声靠近,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 “小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秋氏的声音有些不稳,带着些没有掩饰干净的恼意。 苍离自嘲般地笑了两声,“我倒想问问娘,要怎么样才算是眼里有您这个娘呢?” “你!”秋氏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住内心的怒意,调了调缓了缓,终于让声音平淡下来不少,只是内心激烈的翻滚却不见好转。有这样的儿子,她没被气死已算是涵养好了,“不管你怎么想的。你是我儿子,我是你亲娘,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以前你做的那些事就罢了,从今往后你给我记清楚了,这个家有我在。现在还轮不到你胡来。” “我胡来?嗯,也对,身为妻子,夫君病重之时,不准大夫进门,这不是胡来的话。那么身为儿子,为病重的父亲请大夫回来诊治,便真真是胡来了。”苍离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的尖锐。兰兮听得心里一揪,她几乎可以想象他说此话时,必定是唇边含着一丝笑,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悲凉,他对秋氏。或许可以用爱之深责之切来形容,只可惜秋氏似乎不能体会。听起来,苍离这番话把她气得不轻了。 “你这是怀疑娘亲要谋杀亲夫吗?”秋氏怒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岂敢!别说是这个将军府里,便是整个云城,又有哪个不知道将军夫人对将军大人那是情深似海痴心不悔的,又怎么舍得去伤他害他呢,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苍离淡声道。 秋氏抬手捋了捋一丝不乱的鬓发,因为方才的失态,神色间有着明显的懊恼,想起这会儿她来找这小子是为了沟通而不是吵架,谁知道没几句话就吵了起来,不得不让她再次深感挫败,也不得不再次放弃想与唯一的儿子好好相处的念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也不是修复关系的时候,还是先达成基本的共识要紧。 “小离。”秋氏润了润嗓子,无论声音还是面部表情都柔和下来,显得语重心长,“娘绝对不会害你爹,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爹好,为了苍家好。或许娘所做的事,你现在暂时不能理解,但你要相信娘,也请你支持娘,就算不能配合娘,也不要同娘作对好吗?”看着苍离铁板一样无一丝松动的表情,秋氏深深叹了口气,“娘已经给你爹服过了解毒丹,他只是昏迷而已,已无性命之忧,之所以现在不让其他人给他诊治,是怕节外生枝。所谓的毒药、解药,无非是利用相生相克的物性以毒攻毒罢了,万一遇上哪个大夫不知深浅,见你爹身上有毒胡乱给用了药,反而坏事,所以娘才会拦着人,再等多几日那毒性克制住了,娘便会请夫大来替你爹好好调理。” 这番话秋氏觉得透露的信息已经比较多了,只差告诉他那解毒丹其实正是那暗夜之毒的解药,只不过只有半粒而已,能救命却不能完全解毒。至于拦着不让人来诊治,则是因为那半粒解药的来路不正,若是被人诊出将军已服过解药,再往深里一查,恐怕会有麻烦,所以须等到解药药性完全发挥出来,而毒已解去一多半之后,再放人进来,那时再让太医院或是哪里的人将将军救起。当然,这个中的原因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只能她自己和南大娘俩人知道。 便是未说出个中的曲折,秋氏也以为她给出的解释已经足够充分了,哪知她儿子实非凡品,一开口便戳中要害都市神族。 “那解毒丹哪来的?是那什么暗夜的解药么?既然是服了解药,大可同大夫们交待清楚,人家了解了实情自然识得了深浅,又何必遮遮掩掩惹人闲话呢?” 秋氏一下子语结了,不过,转念间她即将这没法回答的质问变成了一个契机,只见她微微一笑,有些欣喜的样子,“这么说小离是相信我了,那娘就放心了,再过几日你爹也该醒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茫 这顺坡下驴的,多么顺溜啊。 苍离气笑了。 他的亲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苍离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悲哀,挡也挡不住,这么一激荡,往日压抑在心底的某些东西便破茧而出,“娘,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十年前,过完中秋的三日之后,在这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从那日起,这个院子里就少了一个人,一个住在这里的小丫头。那个丫头,是谁,娘还记得吗?” 一瞬间,秋氏脸上的血色被抽走,只剩下极度的震惊,还有隐得极深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半晌才找回声音的秋氏,抖着嗓子低喃道,“你怎么会记得这些……” “我怎么会记得?”苍离露出一丝飘渺的笑,“十年前我才四岁,娘一定以为骗一骗哄一哄,那么小点孩子便将什么都抛到脑后了。只可惜我并不想忘记,我每天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一天又一天,不停地重复温习,所以,我记住了,那个人,那些事。” 秋氏整个人一震,眼中厉光一闪,“你还记得什么事?” “这个院子里的事,我都记得。”苍离说得平淡,话里的真实性却不容置疑。 “不管你记着什么,都给我忘了!”秋氏厉声喝道。 “娘这是担心了吗?您不觉得担心得太晚了么?我要是想说,早就告诉爹了。您且放宽心,不论您做了什么事,您都是我的亲娘,这个事实我可没忘。”苍离笑着,青涩的脸庞上浮出沉沉的晦暗,好好的一个俊美少年郎,裹上了层浓浓的阴郁之气。 秋氏无心理会苍离话语中的尖刻,听到他说不会对人言,她悬起的心才放下来,整个人也由刚才那么飘浮的状态回归脚踏实地,抚着心口长长缓缓地吁了几口气,这才发觉就是刚才那一瞬,激出了她一身冷汗。十年来,那件事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哪天被人旧事重提,所以,当年没过多久她便将那件事在记忆里彻底地掩埋了,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乍然被人提起,初时除了惊悚真的没有别的感觉了。万幸,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亲儿,他就算是恨她瞧不起她,也是会保全她的。现在,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和她亲不起来的原因所在,同时也知道了,她永远都不可能挽回母子之情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离,娘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你们。”也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出于讨好苍离的心理,秋氏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试图向他解释。 “娘,您这么说,真教我觉得恶心。”苍离一字一字慢慢地往外吐。 “我,娘也只是觉得她留在这个家里未必合适。你看,她成天就只在这个院子里待着,又不能认祖归宗,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野孩子,这样下去对她有什么好,等她长大了,能不能说到好婆家也是个问题,还有那些闲言闲语……我将她送出去,她能过正常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好吗?”秋氏晓之以情,神情越说越坦然。 苍离身侧握着拳的手收紧又收紧,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没有痛怒也无冷诮,他静静地看着秋氏,淡淡地问:“她在外面过得还好,你确定?”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惦念 “当然了,相信娘,她在外面比在这个家里更好。”秋氏掩在袖口下的指尖抖了抖,极力将心底突如其来的那抹异样死死压下,她平静地看着正静静打量着她的少年,无论脸上或是眼中都未露出半点异色,她倒也不敢期望苍离这么容易就信了她,但至少,不能让他完全起疑,他能将信将疑也就够了。 苍离漠然地移动视线,撇开秋氏,慢慢地仰起头,看向桂花树的树冠,定定地盯着那绿叶黄花,心中的况味莫名难言,或许她这句话说对了,那丫头离开这里会更好,能够离开这个丑陋的牢笼,那丫头就算因此吃点苦,也比他幸运。后来,当苍离知道了那丫头离开之后的遭遇,他想到他曾经的想法,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顿,如果那叫作幸运,那这世间便没有什么东西能称作苦难了。 默然背手而立的少年的身影,带着某种沉郁的萧条,却又透出隐然的凌厉和压迫感。 所以,眼前这少年,虽说是她十月怀胎的亲子,却,令秋氏打心底里生出几分望而却步之感,特别是方才俩人差不多已达成了某些共识之后,她根本不愿意有所造次,而再去惹他不快或是其它,于是,秋氏一声不响地走了,临去前还体贴地帮他关好了院门九夫如狐很腹黑。 “出来吧。” 兰兮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听到苍离的声音,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反而松了口气,随即利落地由窗口跳了出去。 “你怎么发现我的?”走到苍离身边,她有些好奇地问,虽说她并未全力以赴隐藏气息,但再怎么不经心,少说也尽了五分的力。而且这距离也不算特别近,她又是在屋内,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 苍离哼了声,“一股子的药味,老远就闻到了。” “有吗?”兰兮忙拉起袖口认真地闻了闻,转眸疑惑地望向苍离,她感觉不到有药味啊。 “久在茅厕不觉其臭没听说过么。”苍离走到桂花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瞥了兰兮一眼,“过来,陪我坐会儿。” 兰兮依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他不言,她亦不语。只微仰起头摊开手心,慢慢接着随风飘落的淡黄的小花。 花香包裹着静谧。 良久,苍离忽然有些没头没脑地道,“你有什么感觉?” 因为她听到了他们母子的对话,他才会这么问她。 兰兮心里其实也有疑惑。所以一开口,也是句提问的话,“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明知道有外人在,仍然无所避忌地揭了自家亲娘的伤疤。 “一时没忍住而已,你别自作多情了。” 呃,兰兮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惬意。她觉得苍离没把她当外人,才会不介意在她面前自曝其短,现在见他面无表情地答了这么一句。心里不禁有些讪讪然,便讪笑了下没有说话。 这丫头不自在了。 将头转向了一旁的苍离,面部的线条刹时柔和了一些,他当然是因为知道躲在里面的人是她才会说那番话,他都忍了十年。早就忍成习惯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是想要透些风儿给她听听,想知道当她知道他家里的这些龌龊事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她的反应还真是平淡啊,无趣得紧。 “你说的那个丫头,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抵不住内心的呐喊问了出来,现在问一问顺理成章,以后不一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苍离把眼睛一闭,养起神来。 这摆明是不想说的样子。 兰兮暗暗叹了口气,想到方才秋氏说过的话,她只在这个院子里待着,又不能认祖归宗,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野孩子……不能认祖归宗,就像野孩子……就是说,她本应该是苍家的孩子,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被承认,还被限制在这个院子里,所以倒弄得像见不得光的野孩子……那么,她到底是谁呢?她的父亲是苍将军么?难道,她是苍将军在外面的私生子?因为苍家家规不许男子纳妾,所以苍将军不敢承认她的身份?不对,若她果真是私生子,那就算是名副其实的野孩子了,可秋氏说的是“就像”,这表明她不是,本来不是,看着像,才会说“就像”。那她,到底跟苍家是个什么关系啊? “如果,不是我整天跑去缠着她玩,或许娘会容得下她。”苍离缓缓道。 她曾经的梦里,有个小男孩,那是苍离! 兰兮眼中陡然一亮,梦里的那些片段,大概是她亲身经历的,那是她的真实记忆,可能因为藏得太深,暂时只能在梦里被忆起,或许要不了多久,她能真的记起一些儿时的事情来洪荒之老师驾到。这么想着,她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松了松,很舒服,或许对于身世什么的,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在意,认不认亲是一回事,弄弄清楚是另一回事,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吧。况且,十年前,她不仅是莫名其妙地与冥长老一起上了赤峰,又原因不明地大病一场前事尽忘,在她身上,还留了另外的记号,能影响她一辈子的记号,要不要查一查,或许她该好好想一想了。 “她长得很好看,最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苍离扭过头,看着兰兮,神情认真地道,“比你好看多了。”顿了顿,又道,“你顶多也就算个清秀佳人,这辈子与绝色佳人是无缘了。” 兰兮偏头避开朝她头上揉来的大手,无所谓地笑笑,淡定道:“我不需要长那么好,自古红颜多薄命,长得差点,其它方面好些才更好。” 苍离听了,眼神黯了黯,默默地收回手臂,依旧靠回树上坐好,视线投向遥远的天空,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她长成那个样子,现在大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或者是祸吧,民间的女子,长得太美却无所庇护,惦记的人多了,命就薄了……” 才不是呢,那丫头,也就是她本人,幼时服过易颜,容貌早就长变了,大概只剩那双眼睛还留有几分原貌。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本来的样子是极好看的,兰兮抬手摸了摸脸,深以为现在这样甚好,她要是真像苍离说的生得那样好,恐怕在赤峰时就已经遭了药尊的毒手了,还是平凡些好,走到哪里都安全,也不招眼。不过,那改了她容貌的易颜,却不知是在苍家就已经服了,还是离开之后服的。 考虑到苍离情绪突然低落起来是为了“她”,兰兮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安慰一下他,便极有诚意地以己度己,“也许,她长大了之后越长越普通,最后,就长成我这样的了,然后没什么人惦记,那命自然就不薄了。”她说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大真话,只可惜人家并不领情,听完就毫不客气地嗤了声,还扭头丢了眼风过来,那意思是,有你这么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么,人一绝色小佳人,只会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绝色,能越变越变通么,最后还长成你这样的了?嗤! 哎,她这是被鄙视了,果然,不论真话假话,太违背常理的可信度便高不了。 兰兮初战阵亡,也就不再试图安慰人了,她本就不擅长这个,何况对方还是像苍离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她安慰不到点子上去也很正常。 “就你这样的,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苍离又嘀咕上了,“长得不怎么样,惦记的人还不少,莫名其妙!” 这话才让人莫名其妙呢,兰兮皱了皱鼻子,随口道,“那个,你还是挺关心她的嘛。”说完,忍不住笑了,被亲人惦记着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又是一声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她了?我才懒得关心谁呢,谁都比我好,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又是带着一点点冷嘲,半真半假的口吻,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他心底里的那一抹脆弱,于是,兰兮内心柔软的某处一下子被深深地触动了,完全来不及过脑子,她的手已经抬起来揉到了某少年的头上。头上的触感传来,顿时让某少年如遭雷击,倏地僵着身子坐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蓦地暴喝一声:“臭丫头,你在干什么?” 某丫头便如梦初醒般地愣住了,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像摸小狗一样揉了苍大少的发顶,这,可是苍大少最大的忌讳啊!完了,回头她又该被他修理了,她旧债没偿清,又添了新债了…… “还不快把你的爪子从小爷的头上拿开!”某大少又是一声大吼。 兰兮这才算真正被惊醒了,咻一下缩回了手,然后慢慢地往后靠贴着树身坐好,顺便挂出一副云淡风清风过无痕的表情。 苍离抬了抬手,似乎想抚一抚刚刚被蹂躏了的头和发,抬到中途却陡然改了道,直指到对面丫头的鼻子上去,“丫头,你麻烦了,知不知道?”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功成 兰兮的确是麻烦了。那天,在苍离的威压之下,她一时不察,竟答应了他诸多过分的要求,几乎没把她自己给卖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这里,就当是哄哄他高兴吧,被折腾得苦了,她就这么安慰自己,一来二去,那苦也不那么苦了。 “哎哟,我头发跟你有仇还是怎地?这都拔下来多少根了,给我轻点儿!”苍离恨恨地朝镜中瞪了一眼,镜子里兰兮眼眸低垂,神情认真且努力,纤白的指尖穿插在黑发间,听到黑发主人的抱怨,抽空抬眸奉上有着安抚意味浅笑,随即再垂眸继续努力。 她被迫答应的诸多要求之一,就是帮他梳头极品散仙传。据说这人很小的时候就不许别人碰他的头了,他的头发都是自己梳自己洗,可这次她一时冲动手快闯了祸竟被迫获此殊荣,按他的话说就是,“既然已经被你碰过一次了,那就无所谓再多碰几次,小爷我倒也趁便歇歇手,算是没有被你白碰。”其实吧,她倒是不介意替他梳头,可梳头一事她是真的不擅长,虽说以前帮小玄梳过很多次,可每次都逃不了被嫌弃的命运,如今,唉,只能说她真的是尽力了! 好不容易梳好了,苍离歪了歪头,朝镜子看了眼,撇了撇嘴,“你这手真不是一般的笨,这样子能出去见人?” 果然吧,又被嫌弃了,兰兮马上抬手,歉意惶惶地建议,“我拆了再重梳?” “你都重梳八遍了。”那个“八”字咬得之重。 “好吧,我明天会努力的。”兰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马上缩回手退到一旁,让出路来给人苍离通过。 “明天再这样……哼!”苍离说着抬腿往外走,走到门口。刷地转过身冷光一闪,“还不给我跟上。” 兰兮唇边扬起一丝笑,快步跟了上去。这几日苍大少心情不怎么好,整日板着脸,说话也恶声恶气的,对她更是威胁之语不离口,不过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就是了,她大概也知道他在烦恼什么,无非是秋氏,再加苍宛儿。这俩人做的某些事让他看着不爽快,其实,她也觉得有些看不过眼去了。所以深深地理解苍离,每每被他凶着,她都温笑以对,这几日,她倒比平常笑的多了许多了。 这是第三日了。再放上一颗药,将军的毒就算是解了。 自从三天前,苍离私自带了大夫进来试图替他爹诊治未遂之后,这几日他再来探视,秋氏便没有如以往一般留在外屋,而是全程陪同。这样一来。别说是泡药浴了,便是想要喂点药把个脉都变成了不可能。幸好,在归云寺的那几日。兰兮除了同云隐大师探讨针法之外,还借用了他的制药房,当然,还有药材也借用了,再加上她自己的几味珍藏。便将苍离他爹的解药制了出来,又考虑到要隐秘行事。她没有做成内服的药,而是做成外用型的,也不是往身上搽的那种,而是闻味儿的。 “兰子你过来。”苍离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爹越发瘦削刚毅的脸,无视二步外的床头从容立着的他娘苍夫人,将自己带过来的人唤到这个受管制的区域。 “嗯。”兰兮眼错间已将最后一粒解药弹入香炉内,听到苍离唤自己,忙应着轻盈上前,在距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余光看到左手边的秋氏淡淡瞥来又淡淡撇开,心中没来由的很有几分愉悦。也不知是自去了长宁侯府之后,还是自去了归云寺之后,她感觉秋氏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但每次遇上,秋氏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有种隐隐的心惊肉跳的感觉,阴郁得很。 “还杵着?过来这边!”苍离见自己的命令没有被彻底执行,很是不悦地扭头甩眼刀子。 “唔。”兰兮只得提步,不过她的玉足才掀起一半,即被一道温和的声音给止住了。 “你要做什么,让娘帮你吧。”秋氏微微俯身,做出随时待命的姿态。 苍离扬了扬唇,拉出一道含着讥诮的弧度,声音一贯的低沉,“帮我捶腿。” 这话一出,兰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秋氏会阻拦,特地先指明叫她过去,然后在秋氏说要帮忙之后,说出这句不指名的话,这简直无异于直接丢下一堵墙出来给他母亲大人撞。他大少爷现在是坐在床边的,要给他捶腿,最委婉的姿势也是坐在床踏上,呃,兰兮暗暗在脑中描绘了一下秋氏坐在那儿,小媳妇样地给儿子捶腿的画面,然后,迅速垂下了头,肩膀抖了抖……再然后,快步上前,轻巧地侧身坐上床踏,一下一下地,帮人捶起腿来。 秋氏脸上红白交错,几乎没喷出一口血来,不过她很快便将难堪和暗恨敛入眼底,且迅速拍散,微弯的腰身缓缓直起,目光由矮身坐着的那个安静的小身影上一寸一寸地掠过,心里的冰流化成无数的冰刀,嗖嗖地飞……很好,姓兰的丫头,不管你是什么人,出现在将军府有什么目的,今儿我这当家主母的颜面在你面前寸缕不存,单此一件,你也死得不冤了仙魂法最新章节。 一室寂静,只余兰兮的小拳头敲在苍离腿上的扑扑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苍离摆放在外侧的那半条腿估计都被捶麻了,可是捶的人全无自觉,被捶的人亦无所知觉,小拳手便那么一下下地几乎都敲在相同的地方,匀速匀力得像是能敲到地老天荒似的均匀。 兰兮想着心事捶着腿,偶尔支起耳朵听上一听,确认在场的除她以外,另外仨,一个呼吸轻浅时而微乱,这是被气着了仍竭力保有如仪风度的某娘;一个呼吸平缓时而大力,这是耍了脾气却更添了闷气的某少;一个呼吸细软时而……咦!兰兮手下的拳头乱了乱,听起来,将军要醒了。 确定了将军即将醒来之后,兰兮首先是倍觉欣慰,这次的解药她费了不少心思才制成,这效果,当真极对得起自己的一番精力。然后,她便犹豫起来,不知是顺势留在这里直到将军醒来,再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摸摸他的脉;还是找个借口离开算了,因为可以预见秋氏并不会欢迎将军这时候苏醒。那天偷听到秋氏同苍离解释的话,兰兮就明白过来,秋氏之所以藏着掖着,是怕被人发现将军已经吃了解药了,虽说份量不足,但确定是解药无疑,想来这解药来路不正,加之有麦冬这个耳报神,她也听说了外面的一些传言,据此不难想象,如果被证实将军吃了只有下毒的北冥皇宫才有的解药,只怕将军府会有麻烦。眼下,将军突然醒了,大概会乱了秋氏的计划,她留在这里,比起苍离,她无疑是那个可以让秋氏尽情迁怒的人。 忽然又想起那日药浴时,将军突然醒来,她和他那短暂而惊心的对视,兰兮更加摇摆不定了。倒是不担心他还记得那日的事,只是觉得,在他那样一双眼眸的注视下,会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将心里的事藏住而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了。可是,她不由得又想,或许从那双眼眸里,她能看出点别的东西来,她的容貌虽然改了,可眼睛的样子应该还留有几分原貌,他既然眼力如炬,看到她,说不定会记起什么,只要他心有疑问,哪怕是一分神色,一句问话,她也能抓点与她身世相关的东西罢。 一边是风险,一边是收益,当真难选。 兰兮纠结着,拳头出得渐渐慢了,忽一下被人抓住手腕,立刻把她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听到苍离明显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她才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她不必为难了,老天爷已经帮她选了。 “兰子,你看,我爹是不是在动,他的眼皮……” 兰兮起身看过去,平淡地实事求是道,“不是。” “啊?”苍离有些急,“是我眼花了吗……” “不是。”兰兮可以料定待会儿又该接收一溜眼刀子了,可是有此机会,她还是想逗逗他,也顺便缓解一下她有些难以名状的心绪,“将军在动的是眼珠子,不是眼皮。” 苍离闻言,猛地扭过头看向兰兮,不过并没有如她猜想的那般朝她甩眼刀子,而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傻气的笑脸,“我爹,他是要醒了?是吗,兰子?” 兰兮下巴微点,冲着他身后努努嘴。 床上,将军大人正缓慢而有力地掀起了眼皮。 苍离没看明白兰兮的示意,却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身看向床上的人,只一眼,便被巨大的喜悦撞蒙了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收敛了,声音也不会控制了,只嚅嚅着,“爹,爹……” 此刻的苍戍,幽深的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雾,仿佛是无意识般,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苍离,落到他身后的兰兮身上,然后定住。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相望 同将军的视线对上,兰兮心跳砰地快了几下,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还记得那天的事认出她来了,不过静下来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便不得不再次感慨,将军那眼神,太有内容太有穿透力了,真真让她有种无措感。 在兰兮回过神,正准备垂眸敛眉避开那道视线时,那视线却先她一步移开了,饶是如此,兰兮还是低眉垂目敛了心思,她已经知道,要从这个人身上寻找线索,她目前还没能力做到。 “爹,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孩儿这就让人出去请大夫来。”苍离在父亲深沉的目光注视下,激荡的心绪渐趋于沉淀,脑子也动了起来,关心着父亲的身体状况,同时迅速提起请大夫之事,这么做,一来他确实是需要有个大夫来给父亲看看以安人心,二来自然是对他母亲无声的抗议,当着父亲的面提,她还能反对不成?再者说了,父亲这样重的病症,家里本该留几位大夫随时看顾着,如今别说是留了,除了初时有御医凭过脉,后来那么长时间竟连医者的影子都没见过,这像话吗?以父亲的睿智,从这话音里就该听出蹊跷来龙兴华夏。 苍离这是迫不及待就拆秋氏的台了,兰兮悄悄抬眼看过去,意外地看到秋氏一脸娴然,嗯,还带了点儿激动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床上的将军,脸上的欣喜与淡然恰到好处,兰兮暗暗皱眉,难道这就是女诫要求的言不高声笑不露齿情不外露?最亲的人历经生死,秋氏这样子看着也太不咸不淡了点,每次小玄毒发过醒来,自己都会忍不住地去抱他,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特别好。看谁都特别顺眼,可秋氏……兰兮又溜了眼过去,暗自摇头,这人让她越发不喜欢。 不过是转念间,苍离的提议还是被否决了,不是来自秋氏,而是床上那位。 “我很好,不必。”苍戍的话语简短清晰,但太久不曾开口,他的嗓音相当暗哑低沉。听起来又干又涩,却无损于那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苍离轻轻地“嗯”了声,乖乖坐着未动。那股子孺慕之情,连他背对着的兰兮都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爹您饿不饿,渴不渴?您一定渴了,兰子。快去倒杯水来,要温的!” 兰兮站着未动,等了等,不负所望地听到秋氏开口了,“小离,别吵着爹。你先出去,让爹歇会儿,娘会照顾好他的。晚些时候你再过来”这话,别说是本就对他娘有怨气的苍离听着窝火,便是旁观的兰兮也觉得相当无语,将军刚醒是气虚体弱些没错,但对于一个昏迷很长时间才刚醒来的病人而言。说说话儿比“歇歇”来得更好,不然他醒了干嘛? 苍离身形一僵。放在床边的左手紧了紧,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再看了床上的父亲一眼,眼神温暖,道了声别便走了。 现在人醒了,要送消息的地方很多。苍离快步往书房走,一边琢磨着行事章程,脸上的神色轻松中带着沉稳,面对秋氏时的阴沉已不见了。“唔,那个,今天给你放假,你自己玩儿去吧。”他忽然顿住脚扭头冲后面大步跟来的兰兮一笑。兰兮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苍离,有些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简直有如她正瞌睡着他便送来了枕头!将军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她该去外面转转了,小玄那边的线索又断了,或者这几日又有了新线索也不一定,另外也要制点药。 “我想出府?”她期待地看着苍离。 “让小四陪你去。”苍离极快地点了下头,转身又走。 别院里,长胜看到兰兮,就像夏天吹到凉风冬天晒到暖阳一般,心里那个舒爽熨帖啊,遂几步抢上前,“兰姑娘您来了啊!您可算是来了!快请,这边请!” 兰兮步子慢了半拍,有些疑惑地看向长胜,感觉他今天好象有些不对劲,那表情那声调那身形动作,看着跟青石很像啊。 “你们公子在?”她迟疑着问道。 “在。”长胜猛点头,都等您三天了,您要再不来,咱底下这些人的日子快没法过了,不,早就已经没法过了。 兰兮走到前厅门口,忽然站住,转头看着长胜,打量了两眼,神色认真地道:“原来那样就很好,不必跟青石学。”说完意态从容地进了屋。长胜望着消失在门内的背影,眨巴了几下眼,才想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很想捶胸顿足一番,一边抖抖腿迅速披回原来那张温润的皮相,一边在心里呐喊,姐,您当俺们愿意的啊,实在是公子这几日让人吃不消啊,捱着捱着就一个个青石上身了,诡异啊。 “小兮。”端云绕过桌案几步迎过来,脸上笑意斐然。 兰兮的目光落到桌上,是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刚才端云随手放下的。 顺着兰兮看过去,端云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马上状似无意地挪了下身子,将她投在书上的视线隔断了,这才不经意般地问,“你刚才在外面跟长胜说什么呢?” 兰兮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收回视线看向端云,“长胜今天看着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学青石?” 端云一听又窘了窘,暗道这不是他折腾出的毛病么,又暗恨那几个小子不省心,一个个不知道揣摩上意替主分忧且不说,竟然一个二个学上了青石的嘻皮笑脸,真是蠢到没药医,他那是喜欢青石那副诞脸吗,事实上是青石那小子机灵,每次他要发火那小子都能猜他要抄什么家伙和出手的方位力度,所以次次都能避过去,并不是他手下留情红楼之暖玉全文阅读! “闲出的毛病。”端云淡声,“长胜。” “是。”长胜闪身进来,又看不懂了,这兰姑娘来了,公子咋还这么重的阴气? “到厨房去,把那现做的糕点拣三五样好的送过来。”端云不紧不慢地吩咐,“一样一样尝仔细了,务必是最好的几样送过来,去吧。” 长胜心里一个趔趄,又来了又来了,这几日他无数次地尝了无数的糕点,说了无数的点评语,提了无数的改进意见,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他从小就不喜欢吃什么糕什么点的啊,现在,就算是在梦里听到“糕点”俩字,他都能吐出来。 “还不去?”端云眯了眯眼,待长胜颓败地退下,危险的眯眼瞬间换成笑微,“今天有空出来,是将军好了?” 兰兮点点头,接过递到手边的茶水,浅饮着,眼睛看着端云,正想问问小玄的事,却见他露出愧疚的神色,声音低沉地道,“小玄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目光在兰兮沉静的面容上徘徊片刻,不再迟疑,“不过,追查了这么久,从对方的手段来看,能做得到的,在云城屈指可数,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盯着了,一静一动,一暗一明,总能抓到破绽的。” 兰兮脸上的笑笑滞了滞,纤白的手尖轻轻地摩挲着杯子,如果仅仅是将小玄当亲人寻回,那么有什么理由要如此诡秘行事,又是什么原因让小玄不能正大光明地联系她,而用那样隐秘的手段?她想了一遍又一遍,都想不到原因,只得到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认知,不管那边的是谁,小玄一定是被限制自由了,他在努力,希望她能找到他。 城中某处院子里。 小玄看着天上的明月,慢慢地咬着手中的月饼。 姐姐,去年的中秋节小玄和姐姐一起过的,明年的中秋节,小玄也要和姐姐一起过。看不看月亮,吃不吃月饼都无所谓,只要有姐姐陪在身边就可以了。以前和姐姐在一起的每一个中秋节,小玄都很开心,因为,人月两团圆。 “这些月饼我吃不了,你们也尝尝吧。” 身后传来一道甜甜的女声,带着淡淡的娇谑,“哟,有些不敢了,这回该不是又加了料的吧?” “今天的月色多好呀,这样的美景前我是不会下毒的,等下进了屋可就说不定了。”小玄不屑撇了撇唇,真是一群没胆子也没脑子的,这样好的月儿一年只有一天,他刚刚已经悄悄地许过愿了,怎么可能做那煞风景的事。 “好,姐姐信你,小玄玄。” 蓦地探出一只手将月饼卷一个走了。 “白眉,第一,你不是我姐姐;第二,请叫我小玄,或是公子。”小玄淡漠的声音中含着凛冽的怒意,“这些话今天我最后一次说。” 白眉拿着月饼的手僵了僵,主子将她派过来时她已知道自己的宿命,本来是有些不甘的,被指到一个身份不明前途不明的人身边,也就意味着她过去十六年所付出的努力就此化为灰烬,将来,她脚下所站之处不再会有高地,而是一落千丈的低谷。可是,待见了眼前的这个少年之后,只一眼,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一个瞬间形成并被她捕捉到的深刻的觉悟,这是她全新人生的开端。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赌约 司府,长忧的住处。 端云阴着脸,看着兰兮替装模作样的某人把脉,心里暴躁得恨不得去将他拖起来好好打上一架。 长忧俊脸腊黄暗淡,眸光盈盈流转不胜孱弱,张口开言即伴着不可抑的轻喘,真像病得不轻的样子。 “我,可还好?” 兰兮撤回按脉的手,轻轻地“嗯”了声。 长忧闻言,眸中闪过一道亮光,软在靠枕上的身子抬了抬,目光灼灼地望着兰兮道:“你是说,我这样,全是拜你那个药所赐?是吗?是的吗?” “嗯,不然你以为呢,你真的病了?”兰兮看他一眼。 长忧脸上的一片腊黄之中忽地透了丝红晕出来,他眼睫眨了眨,带着点儿羞赧,还有丝莫名的欣喜,低声道:“这也太像了……所以我……”看着太像,他都不用化妆也不用装,就跟个重病的病人似的,虽说,除了爱喘,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可他惊喜之余也会担心啊,就怕自个儿这是真的病了,白白空欢喜一场。 “哼,你就是个叶公好龙的货。”端云嗤道。 长忧此刻正满心欢喜呢,也懒得理端云,抿着嘴乐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瞅了眼兰兮,黄脸顶上期艾的神情,压着喘息问道:“这个药的药效有多久?可不可以常常服用?是不是必须吃了蛋黄才能激发?还有,你可不可以多送一些给我?有解药么?解药能不能也一并送我?那个,主要是我,也不能总这么病着,偶尔,也要康复一下下,毒药配上解毒,就能收放自如了……”长忧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巨龙王座。那柔中带弱弱中含柔的风情,怕是西子临世也不过如此了。 连一向对外界观感迟顿的兰兮,也感觉有些被惊住了,一张病得毫无颜色的脸,怎么可以如此地美呢? 端云乍一看也呆了呆,随即暴跳如雷,吼道:“司二,你尽管骚首弄姿吧,信不信我给你把那解药捏了,让你一辈了都这么‘收着’!” 然后。端云再次被无视了。 “兰丫头,你看,咱俩这么有缘。还投缘,你举举手,就能帮我个天大的忙,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吧。身子不好,一向看尽人情冷暖,最是重情重义了,咳咳,我会记得你的好的。”长忧说完这么一长段,有些要脱力般地捂着胸口。眸中隐着点点雾气和莹莹的期盼之光,定定地凝望着兰兮,后者。也就是兰兮,虽说与长忧也见过不止一次了,更是深知他是这么个脾性,可他如此这般,真真是头一回。那小眼神看得,她心里砰砰的。深以为受不住,可是又移不开,等到看到他露出一个展露了七颗小牙的笑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点头了。 端云气疯了,二话不说,冲上去拉了人就走,哪知长忧还未来得及吱个声,门外忽地飘进来一团花影将他给拦住了。“哎哟,你们可不能走,人家才刚来,还有事找我妹子呢!”娇腻的声音,娇俏的身姿,娇艳的面容,除了战妮还会是哪个? “兰,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子,上回你托人给我送的东西我收到了,真真是不错,你看我的脸蛋,更白更嫩了是吧,你快摸摸看――” 端云一时不察加之又气急,竟然让战妮从手中将兰兮抢到了一边,待他回过神,便看到战妮抓了兰兮的小手,不要脸的往自个儿脸上按,顿时把端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扑过去就跟战妮动上手了。 兰兮被推到了战圈外边,长忧淡定地安慰她,“这俩人碰上就少不了动手,不用理会,打得手不痒了就好了。” 战妮一边手脚不停地打,一边还话儿不断地往外送,“兰,等下跟你姐回家,姐带你去见我老娘,她早就想见你了,礼物都准备了一箩筐,都是你喜欢的,姐可是好好关照过咱娘了。” 长忧喝着果子露,悠悠然地接着话茬,“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端云也接茬了,手脚加力加速,使出一招杀手,“不稀罕!” 战妮身形以几近诡异的速度和姿态飘开,避过端云杀招的同时,躲到了兰兮身后,然后探了半边脑袋出来,冲着兰兮却看着端云道:“兰,咱娘可是把她压箱底的好货给你整出来了,什么长白山的参,天山的莲,东海的鲛……” 该死,居然谁都知道他家小兮的弱点! 端云脸色黑沉沉的,再一看兰兮那小眼神,更是急得他头顶快冒烟了,顺势一眼瞪过去,凛然道:“小兮,你要什么,我给你找!” 在端云那恨铁不成钢的瞪视下,兰兮眼底的小火苗扑腾几下后湮灭了,她心里其实是觉得既然人家战妮还有战妮娘一片好意,她不要白不要啊。 看到端云的臭脸跟洗刷过似的不那么臭气熏天了,危机感立刻席卷全身,战妮双手齐出揪上兰兮的衣襟就抖啊抖,“兰,你想找什么好药材,尽管告诉姐,任它上天入地的,姐也给你找来。” 看到兰兮抗住了外边的诱惑,端云定心定气的同时,也不忘在心里给自家小兮竖起个大拇指,好样的!此刻听了战五这般讨好卖乖的话,不由冷冷一哼,强烈鄙视之,同时,亦气定神闲地反击之,以及安某丫头的心,“我不会给她找么,就你,又去求你那四个姐和老娘是吧,嗤……” 战妮怒了,自己那个四个姐和老娘没有很弱好不好校园绝品王牌全文阅读! 扯着兰兮衣衫上的那青葱玉指抖啊抖,“你,我代表我姐们我老娘向你宣战,让兰列三样东西出来,你同咱们比比看,谁先找到,谁就赢了,你敢吗?敢吗?” 长忧同兰兮对视一眼,摇摇头,就说战五那家伙少根筋,人端云嗤笑的明明是“没本事只知道靠姐靠娘”这一点,那家伙倒好,直接就给理解成笑那几位姐和老娘没本事了,还大义凛然地宣上战了,真有童趣盎然! 端云鼻子一哼直接没接招,“我干嘛要同你比,小兮要的东西自然有我帮她找,还轮不到你,一边待着去。” “你就这么怕输啊?啧啧!兰,咱不管他,你赶紧想想,都想要些啥,越难得越好,千万别怕姐为难,越难的姐越高兴咧!”战妮说完冲端云抬抬品相完美的下巴,扯唇一笑,风情万种。 众人齐齐无语了,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不得不深深同情那已经嫁作人妇却被自家“妹子”欢快腾腾地往外卖的战大战二战三战四姑娘,当然,还有那位战家老娘。 “怎么样嘛,兰?”战妮浑然不觉气氛怪异,仍然努力卖姐卖老娘中。 兰兮救回自己可怜的衣摆,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抬眸对上战妮满含期待扑闪闪的俏目,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为难啊。 战妮又娇声哼了哼,水灵灵地眨巴几下眼。 寂静中,长忧悠悠一叹,“就这么着吧,端云,我也加入,嗯,回头给楚三送个信,我们四个比一比。” “这主意好,忧,你脑子果然没病。”媚眼如丝,依次绕过长忧端云最后落到兰兮身上,战妮相当清楚,这事儿端云那厮喊打喊杀一概无用,决定权还得在自家妹子身上。 端云嘴角抽了抽,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一锤定音还得人家兰兮来,于是端云便也随着另俩只一齐望向兰兮,当然,他眼中念力强大,小兮,拒绝吧,拒绝吧,拒绝吧…… 三道视线,都快在她脸上灼团花纹出来了,兰兮闭上眼,绞了绞手指,很快拿定主意,睁眼一笑,“我有个条件,然后,规则要改一改。” “你说你说!”战妮欢快道。 “我给出三样药材,你们同时去找,如果有人找到其中一样,那么另外的人就不用再找这一样了,而只能找剩余的,最后多者胜。条件则是,此事隐秘些,不要让外人知道,还有,最后找到的药材归我。” 她给出的东西,自然是世间稀有的,找出一件尚属不易,若强要去找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也太为难人了,亦没有必要。 其余几人一听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没话说。 “那要是一人找着一样,那怎么分胜负?”战妮问。 “不会再加一样么。”长忧不吝给了个眼神,笨。 “小兮,你直接定五样吧。”先一人得一样,最后一样定输赢。 战妮这回脑子转得快,马上反驳端云,“若是两人各得两样,另外一人得一样一人一样不得,不也还得再加一样才能分出高低,还不如先来三样,不行再加,说不定我姐直接得俩,一把就定了!” 端云直接撇过头,不屑作答。 长忧今儿得偿所愿心情倍好,倒也不介意多说几句替人解个惑,连语气方面都赏脸花了气力加了料,只见他斜睇一眼,“有人得两样,有人一样不得,咱们当中谁比谁弱了那么多?还是说,你觉得那人是你……或是你家里那群巾帼?”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闻 从司府出来,端云踹飞了想要跟随的战妮,带着兰兮到了风云楼。 此刻正是下午茶时间,风云楼里几乎座无虚席,不过这里既是长忧的产业,三楼的包厢自然随时都有替他们几人留着的,只是这次领路的伙计没将他们往三楼的包厢领,而是领到了二楼的一处靠窗的比较僻静的桌子边,随后一溜儿地上了茶水和糕点,留下一句“请慢用”后躬身告退。 端云扫了眼邻近的几桌,面色柔和地招呼兰兮坐下,亲自为她倒了茶,又递了糕点到她面前,“这就是栗子糕,你尝尝看,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听说是栗子糕,兰兮怔了怔,也没察觉端云这话说得有些古怪,除了小玄,她没同任何人谈起过风云楼的栗子糕,而端云能说这样的话,说明他是知道她向往过这糕,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看到栗子糕,想到小玄,兰兮心里蓦地一酸,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地将栗子糕推出去,再摇了摇头,有些怅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同端云说。 在她心里,是想同小玄那小子一起来吃这个栗子糕吧。 端云心底一叹,收回栗子糕,又换了一样递过去,“这是桂花糕。”然后将米黄色淡淡喷香的桂花糕送至她唇边,固执地举着,直到她就着他的手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才松了手任由她接过,唇角翘了翘,抬手招来伙计将那碟栗子糕收走,也探手拿过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小兮,你,还有没有什么,朋友,或是让你印象深刻的……人?”端云忽然状似无意,实际上却被有些结巴的语气出卖了而显得刻意地问道我的动漫王国。问完他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住对面的她,故作平静的眼底那是期待森然。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却如一把短剑直刺入兰兮心房,让她印象深刻的人当然有,除了小玄,她前半辈子的记忆里,还深深地驻扎了两道身影,两张面孔,两个名字…… 看她陷入深思,秀眉轻轻笼起。眼含痛色,他心里揪了揪,狠狠心轻声追问。“有吗,小兮?” 四周像是忽然变得很静,静得她好象能听到自己心里疼痛的声音,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忘却了呢。可是骤然间被戳中,疼痛依然如昨,清晰亦然如昨。夙和焕卿,她亏欠他们的,永远也还不了了,或许。只有用疼痛来纪念了,因为疼痛,永远也不忘怀。 “小兮?”他又叫了声。手心在桌下攥出一阵冰凉的湿意,顺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把,惊觉自己紧张得过分了,可是到了这一步,硬着头皮也得往前闯了。不然岂不是白逼了小兮一场? 她低低地嗯了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吃起来。 人就只有一张嘴,吃东西就别想说话,要说话就不会吃东西。 她显然是不想往下说。 他眼中闪过焦灼和失望,他设计好了那一串循循善诱的台阶,哪知她根本没往阶上走,别说走了,连望都没望一下,令他一下子就无计可施了。 忽然看到远处一桌正掏了银子出来结帐,端云眼前顿时灵光一闪,忙将嘴角咧开的笑容收了收,替兰兮续了续茶,温声道:“喝点茶,别尽是干吃,待会儿嗓子要不舒服了。” 兰兮默默地吃了几块点心,腹中有东西填进去,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便压下去不少,也能顾及到端云的感受了,想到方才没理会他的问话,她不由得有些过意不去,又见他不仅没同她计较,反而笑吟吟的,还对她关怀备至,过意不去便又加深了一些,也因而,刚刚泛着悲凉的心间亦注入一股暖流,端云对她好,她即便不能回报同等的好,也要尽力去待他好,别等到将来无法再做什么的时候去后悔。 “端云,听说云隐大师过几日会替苍宛儿她们解签,然后太夫人就会替你定亲。我知道太夫人其实是想云隐大师替她们几个把脉,因此而择出人选来,要不我给你弄点药,把这事给搅黄了?”她知道他不愿意家里给他定亲,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帮帮他又何妨。 他呆了呆,心里升腾起一阵狂喜,又有些儿不确定,“你,也不愿意我定亲?” “你想定亲吗?” 他摇了下头,在心里补一句,我不想同别人定,只想同你一起。 “你不想定亲,我就帮你让这亲定不成。”她道。 她认真的神情让他欢腾着的心定了定,脱口问道:“只是这样?” 他自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顿时气闷了,不过转念一想,管它什么原因呢,这铁一般的事实就是,她不愿意他同别人定亲要帮他给搅黄了,她不愿意他跟别人定亲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什么啊?可以是他想的最好的那个答案,至少也有那个趋势了……端云顿时又欢喜起来,看向兰兮的目光柔得能掐出水来,看了半晌,才左右撇了两眼,垂眸压低声音道,“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大师商量好了,到时候保准一个都不合格,祖母要重新再相出人选起码得俩月,那时候我……”说到此处他深深地看了兰兮一眼,意味深长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既然他这么说,兰兮便笑笑,不复多言。 端云又续一轮茶,然后皱了皱眉,状若苦恼地道:“若是你欠着别人的银两,对方却不记得此事了,你会怎么做?” “直接给他都市大高手最新章节。”兰兮说完,看到端云脸色有些古怪,仿佛很纠结的样子,便以为他是不想还债了,于是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不还也可以,反正对方忘记了,既然不记得,就表明他也不是很在乎,不还也罢。” 哪知端云听完,马上瞪眼急道:“不行!欠债一定要还!” 兰兮放下茶杯,看着他,“那就还。” “可是,她都不记得了。”他看着她,神情中透着委屈哀怨。 直接还给他不行吗?兰兮拧着眉想了又想,大概想通了一点,“难道那人因为不记得,所以你给他他也不收吗?” 端云想了想,点头,“大概是这样。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来。” “你把找他借银子那时的情形说一遍,也不能让他想起来吗?”兰兮想不通了,就这么点事儿,竟能让端云烦恼成这样,“你到底欠人多少银子?” “嗯,一百多,二百两的样子吧。”端云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面上,赌气般地道,“我不想说,我要她自己想起来,哼,若是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我,就不还了!” “那就这么办。”兰兮当即表示支持,拿过茶壶,帮他续上茶。 端云怔怔地看了看杯中一圈圈荡着的水纹,又看了看兰兮山泉般清澈甘冽的眼神,不死心地又问,“小兮,你当初看到我……”他顿住话头,因为这时隔壁桌上说话的声音传来过来,兰兮整个人神色都不对了,他看得出来,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移到邻桌去了。 “……所以说,飞鸟莫入,活人莫出,这个传说算是被打破了。这位仁兄可真是强人,诸位知道吗,那赤峰的背面有一处断崖,崖下有条深涧,号称九死涧。为何会叫这么一个名字呢,很简单,九死一生啊!当晚,那位仁兄便是站在这九死涧前,英勇一跳,几十丈那么高哪,水里还怪石林立,入水的那一刻一个不慎,扑一下就能扎个肠穿肚烂,诸位想想是不是这样?可这位仁兄硬是走上了那唯一一条生路,啧啧,咱不服也不行!” 端云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说话的这位可真是生了一张好口,比台上那说书先生没差到哪里去。再看兰兮,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是紧绷的,绷得非常紧,他心里随之升起一股涌动的莫名复杂的情绪,视线死死地锁在她身上,往下听。 “到这里还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后面还有更为凶险的一关。话说那位仁兄伐了木做成筏子,顺着涧流飘流而下,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期间餐风露宿自不必多说,且说那一日午后,那位仁兄乏了正歇着呢,木筏子自个儿顺流飘着。忽然,水流突地急起来,木筏子像有鬼在后面推着一般,嗖嗖地往前窜,又啪啪地往下跌,事发太突然,那位仁兄空有一身本领,终究是来不及站起身,便被木筏子带着最后一跃,掉到了飞瀑下面,那飞瀑整有二三十丈高哇。” 兰兮脸色发白,坐姿如削。 “那后来如何了?”有人咽着唾沫发问。 “那位仁兄熟识水性,落到下面的深潭,即找到了出口游到了曲江,凭着一身本领终于逃出升天了。”相比前面,这尾结得未免匆忙简短了些。 众人感叹不已。 兰兮坐如雕。 终于,邻桌那人又开了口,“诸位可记住了,那位仁兄的大名是,焕卿……” 后面,那人又说了些什么,兰兮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全身上下鼓动跳跃着的,只有一句话,焕卿还活着!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懿旨 兰兮整个人忽然被点亮了一般,在一瞬间,无论是那双眼眸,还是那张脸孔,蓦地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令得一直注视着她的端云立时看呆了,半晌,心里又有点泛酸,她还真是在意那个人啊。 “小兮,你看起来很开心?”他试探着问。 “是的。”兰兮灿然一笑,这一笑,又像一道明晃晃的霞光晃得他眼花缭乱可又止不住定睛相随,她笑着,巨大的喜悦仿佛无处存放,她极自然伸出手握住了放在桌面上的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看着他的眼睛喜笑颜开,“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你知道吗,端云,他落到飞瀑下面没有死,他逃出去了,端云,我一直以为他……现在知道他好好的,我觉得,我的人生有一些圆满了迷情虐爱:复仇天使的诱惑。” 什么,人生圆满了?就因为这个? 请问你以前那人生得有多糟糕啊?端云恨铁不成钢地瞄了眼那幸福的小脸,随即没来由地感觉有些涩涩的,她以前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她虽没跟他说过,可他多少也能想象出来,再加上那个什么夙,还有焕卿的事,她一味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心里能好受得了才怪了。这般想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已成了绕指柔,酸也不泛了,轻柔的声音因为太低沉显出了别样醇厚的味道,“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叫他焕卿。”正是因为这样,她方才听到有人提起“焕卿”二字,便十分确定是焕卿还活着。这世上,知道焕卿这个名字的人,就只有她,小玄。还有焕卿本人,除去她和小玄,那么传出这个赤峰脱险的故事的人,非焕卿莫属。他还活着,真好。 “焕卿……这名字不错。”端云微微一笑,“那你想去找他吗?” 兰兮笑如弯月的眼眸忽然间瞪大了些,好似在奇怪他为何问这样的问题,然后一点不拖泥带水地摇了摇头,“不找。” 这下轮到端云瞪眼了,“为何?你不是很关心他吗?” “我只要知道他没出事就好。”兰兮又笑。无比满足的样子,自从下了山,今日是她最惊喜最开心的一日。心上的大山移开了一座,她感觉很轻松,焕卿甚至与夙不一样,他那时候出事,她要负很大责任。而且,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和小玄,然后活生生地在她眼前消失而生死不明,因此他出事,她比夙那时候更难过,却又因为下了山有一份前景要奔。她可以用来难过的时候反而比之前少了很多,偶尔想起,心里便如同灌满了冰水一样沉。沉甸甸的都是对他的愧疚还有后悔。至于夙,她抛开感情只冷眼看时,尚能告诉自己,他那样死了,比活着逃不出去要好。还有。她答应过夙,不论结局是悲是喜。她不纵容自己内疚难过,可是,她没答应过焕卿什么,不是吗。所以焕卿活着真是太好了,待将来她隐居在药庐有了很多空闲时日,便可不必因为想起他而疼痛了,对她而言简直是大赦。 以她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总是不欲与有人所牵扯,如今这般,也属自然,端云能理解,可是心底到底有几分小小的不甘,不愿意看她这样淡然以待,仿佛只要她不欠什么,便随时可以抛下一切走人似的,这让他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挂念你?” 兰兮闻言怔住,这个,她还真没想过。 “那时,焕卿救了我们脱险,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他自己,对我们,他还需要挂念?”她有些迟疑地道。 于是,端云墨玉般的瞳仁中咻地射出哀怨之光,盯了兰兮半晌,幽幽地道:“你就只有在别人有危险,或者说因为你而涉了险,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当你觉得你因为什么事亏欠了别人时,你才会挂念那个人,是吗?别的时候,别的人,你都不会放在心上,是吗?你是这样的吗,小兮?” 最后那一声,直唤得如怨似诉,把那被唤的人给惊呆了。 在这之前,她脑子里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他一番质问般的话,太过严肃怨气也太重,兰兮的脑子就那么懵住了,一时间运转不了更答不上话。 “唉!”端云重重地叹了口气,依然幽幽地盯住她。 好一会儿,兰兮也叹了口气,也望住端云幽幽地道,“若我是这样,我肯定也得挂念你,我,也欠你良多。” 此言一出,端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哽得他心头直跳,捂着胸口安抚半晌,他眼中幽光一闪,再银一牙,鼻音深重地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给我忘了!”然后死盯着兰兮,直到她点了头,才拧开视线仰脖饮尽一杯冷茶,心里既悲且愤,极想问问,她是记着他这个人呢,还是记着她欠了他的那些事啊?好比焕卿,她大概连他的脸是方是圆都忘了,记着的只是他那一时的英勇,至于他自己让她觉得得“亏欠”的那些事,就更不值一提了,毕竟都无关生死,她又能记多久,记多深?可恶枭雄风云会全文阅读! 自此后,某人暗下决心,在心里滴血盟誓,一定要让那丫头再欠他更多更多,同时,也要整几单重要的有代表性的事件出来,让她不敢或忘!苍天不负苦心人,不久之前,还真让他找出一单来,直接让那丫头理屈气短,背下了那天字第一号大债。 翌日,端云一大早去了镇北将军府拜访,将军苏醒身子大好之事跟长了翅膀似的已在云城传开,他代表长宁侯府去探视一番,见将军果然精神不错,虽然清减了些,但依旧是气势逼人。探完将军,他便去找了兰兮,将她带出将军府,未来的几日,将军府注定门庭若市,苍离忙着待客应酬,也顾不上她,所以非常爽快地给她放假了。 本来,依兰兮的意思,她是要去别院的,还有好些药要制呢,可是端云冷着脸不作声,盯得她心里发毛了,才说,要带她去游湖,游就游吧,二人欢欢喜喜地到了湖边,正准备要上船,青石吭哧吭哧地赶了来,苦着脸道:“太后懿旨……” “滚开!就说你没找到我!”端云拉了人往船上走。 “那懿旨不是给公子的……”青石又憋出一句来。 端云骤然转身,利剑一般的目光戳到青石苦瓜样的脸上。 “是给她的。”青石抬手指了指,额上的热汗冷汗蔌蔌地下。 “传旨的是谁?可有说是何事?”端云眉目冷凝,若接旨的人是他,他缓上一缓也无妨,反正太后那里找他也不会有什么要不得的事,不然来的就是圣旨了,可这接旨的人换成小兮,稍有怠慢就能被治个不敬之罪。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迟接早接扫不扫兴的事了,小兮不管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她在云城就是一介孤女,这样的一个身份,有什么能令太后,这位大翌最有权势的女人垂以青眼呢,好吧,就算这还算不得是青眼,但无端端下道懿旨给她,这事太不寻常!太后居于深宫,如何能知道兰兮其人,又有什么事令她下出懿旨? “是陌家小姐。”青石抹了把汗,暗自庆幸了一把,自家公子今儿够沉得住气,没一脚将自个儿踹飞,果然跟大师常来常往自己也多了几分神灵庇佑啊,我佛真慈悲! “陌梧桐?”端云皱起眉,眼中的冷光令青石的小心肝悄悄打了个摆,赶紧哆嗦着点了个头。 端云沉吟片刻,感觉应该没啥大事,先回去看看再说,一边又安慰了兰兮几句,让她安心,万事有他。 往别院而来。据说传旨的陌梧桐根本没去将军府,直接就来了这个在端云名下的别院,这一出又让端云的轩眉拧了拧,悬起的心放了放,火气就有些上来了,瞧瞧陌梧桐这么熟门熟路的,这事儿八成是她给闹出来的! 因为事先有这么个预期,所以一见面,端云的眼刀子就狠狠扎到陌梧桐身上,语气十分不善,“懿旨呢?” 陌梧桐本来金孔雀一般的站姿,被端云眼风一扫,美丽的羽翎顿时瑟缩一下下,尔后才下巴一抬,大声道:“本小姐传的是太后口谕!” “口谕?”端云眯了眯眼,“宣。” “兰兮听旨,那个……”在端云那冰水夹杂的目光夹击中,陌梧桐使劲地咽下几口唾沫,再深深吸了几口气,可那到了嘴边的字眼就是冲不出去啊,最后还是挫败地放弃了,脚一跺,扑过去抱住端云身边的那个丫头快手快脚地往桌子那里拽,口中的话也溜出来了,哄人,她在行,“兰姐姐呀,其实太后她老人家也没啥特别的事,就是呀姐姐你合了她老人家的眼缘,她希望我们两个能好好相处,亲如姐妹那样!你看桌子上的这个,是太后赏给你的,这可是北冥那边的宝物呢,嘻嘻,我知道你喜欢,特意求着太后赏的!你快瞅瞅!”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动 端云往那盒子里看一眼,顿时脸都绿了。 居然又是药材! 又是来投其所好了! 他不禁都要怀疑了,他家小兮好这一口,到底还有没有人是不知道的? “青石,送客。” 这厢青石心底的一声哀叹尚未嚎完,那厢陌梧桐已经兔子一般地跳起来缩到兰兮身后,圆睁着眼睛道:“我不走!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是奉了太后口谕来的,我现在是兰姐姐的人,你不能赶我走!” 端云倒被陌梧桐的话给气笑了,心说,小兮还是他的人呢,他可不准她再收什么旁的人了! 兰兮的眼神和心神自然是被桌上那盒中之物给夺去了,无意中听到端云吩咐送客,却并没有提及要退“礼”,心里顿时踏踏实实地欢喜起来,盒子里的那味药,她是认识的,也是需要的,真正想不到就这样被她给弄到手了,简直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惊喜之下,使得她这会儿看着陌梧桐就只有一种感觉,顺眼。至于,陌梧桐的那一系列自来熟的行为,她也没有什么排斥,反而觉得人家这是直率和真性情,连带那日对她的坏印象都丢开了,更是鬼使神差般地替她出了把大力,“你要到里面去看看吗?” 刹时间,陌梧桐如闻佛音,点头不迭,本来嘛,对上那个冷面煞神她怕得要死的啊,小腿肚子都直抽抽了,还好她找的靠山管用,她果然眼光一流真婚厚爱!紧接着,陌梧桐发挥自己常年察言观色的狗腿本色,一把抱起桌上的长盒子,向靠山递出一个“咱出发吧”的眼神,得到示意之后就一马当先蹬蹬蹬地往厅后走。 “小兮!”端云摆出一副你要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跟你没完的神情,却见人兰兮笑得花般绚丽,一下又被美色晃了眼,同时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那东西有什么出奇的?”不就是个养血补身之物么,因为难得了些,才有些儿身价,若是她想要,他也能弄了来,不过费些精神费些时间。可能成色上也略稍差,但也不至于得靠人恩典也能得来嘛。 “那是我要的药引,替小玄解毒的药引。”兰兮道。眸中的喜悦之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端云瞬间了然,或许他不太清楚或者说不想弄得太清楚,她到底把小玄看得有多重,但是他非常清楚。她把小玄看得有多重,那么,她对替小玄解毒这件事的看重,至少会比前者多出一倍来。从她的这种抱定执念的态度,他多少也能猜出,小玄中毒可能与她不无关系。所以,他也极想她能早日替小玄解了毒,然后放下心中的执念。因此。端云立刻就阴转多云了,如果忽略陌梧桐这个不识相的,那他可以是晴天的。“你写个药单子给我吧,把替他解毒所需的所有药材都写上,我替你去找。”他又道。 兰兮闻言笑了。脸上是少有的慧黠,“你们的赌单上就是。那几个比较难找。”其实还有几样药材没有着落,不过那几样不名贵但极稀有,用端云他们那样的方式能找到的机会极小,她打算等到时候亲自去采。 端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那就是个闯祸精,你留着她干嘛啊?” 兰兮有些不好意思了,方才她是太高兴一时不察,不过,这会儿她倒是觉得留下陌梧桐也好。 “我这么个人,竟然连太后都知道了,我想弄清楚背后有没有什么我们该知道的事。” 端云有些不以为意,“长忧跟这丫头很熟,一定是长忧告诉她,她又去太后跟前学的舌,然后撺掇了这个赏赐来,这是打着太后的幌子跟你讨药来了。” “只是这样自然好,反正上回在你家也说了我家里以前开药铺子的,又有祖传的药方,能制些药也不出奇,大概也能遮掩过去。” “嗯,长忧有分寸的,不该说的他不会乱说。” 兰兮的视线落到从门外照进来的那一束日光上,心底有隐隐的担忧淡淡盘桓,“年年,是太后的曾孙……” 端云心头一震。 年年岂止是太后的曾孙,还是她现今唯一的曾孙,就算作为父亲的凌王一度对这个儿子表现冷淡,但他始终是皇子龙孙,身份摆在那里,在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不是小事,况且,年年长这么大,宫里的赏赐从没断过,从前病得离奇查不缘由倒罢了,如今有了契机,那一干人等明的暗的还不得像蚂蟥一样立刻下死命地叮上来啊。 端云俊脸飘过一阵红云,心里很是懊恼。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皇宫后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可比小兮清楚太多,只怕当日小兮去凌王府那一趟已经让人查出来了,归云寺那边,虽有云隐大师在前面挡着,也不能保证一定万无一失,小兮日前的处境,当真是暗流汹涌。现在太后已经找上门了,不管是试探还是什么,都说明一件事,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了,而将小兮给暴露出来了,可他,居然该死的没有多想! “端云?”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又气又急的样子,兰兮有些担忧地轻轻唤了一声。 “嗯。”端云很快定了神,抬眸看了她一眼,简短道,“从她那里问不到什么。”一边招了青石过来,对他一番交待,待青石领命而去,他才回身看着她,满面歉疚,“对不起,小兮,是我大意了,没有保护好你。” 从听到端云吩咐青石的那些事,兰兮心中便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斥着埃及第一宠后全文阅读。那一件一件,一环一环,有些她想得到,有些她没想过,有的她懂,有的她半懂不懂,但她却看得分明,那一件件一环环的背后,都只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她,虽然她不太明白,她不过是医治了一个孩子,何以会弄出如此复杂的局面,她亦不觉得这事有多么难办,大不了她一走了之呗,可他却这样紧张,她不太能理解,可是,却不能不感动。 端云一直对她极好,帮过她很多,也为她做了不少的事。 就拿那个药房来说,他给她建了那样的一个地方,无异于送了她一个现实中的梦境,她很高兴,也感激,感动,可是,此刻的感觉却与那时候有些不同,她心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一波一波地漾开,软软的,麻麻的,有些难受,却又不是真的难受。 “小兮,你,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兰兮迷茫中带着某种纠结的眸色,令端云眼中染上了忧色。 “小兮?” 兰兮被端云唤醒,回神即触到他灼热的视线,再一垂眸,又见自己的手腕上搭着他的手,突然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忽地甩手往后弹开一步,恍惚中眼前晃过端云委屈的眼神,才蓦地意识自己好似失态了,忙站好,强压住心底的异样和脸热,连声道:“没有,我没有生气。” “真的?”端云眼中暗色又多了几分,她那样子,都慌了,言不由衷的吧? “真的!无缘无故我生什么气呀?”兰兮不及多想端云何以会觉得她在生气,一边说着话,整个人渐渐平复下来。 端云盯着她细瞅了几眼,点了下头,小兮不是小气的人,而且,她还没有学会全心全意依赖他呢,她一向是只喜欢靠自己,这回就算出了事,她多半也是打算自己独自去面对,会不会主动找他帮忙都两说,哪里会想到要怪罪于他……于是,端云又惆怅了,想着,要是小兮这会儿肯跟他生生气发发火该有多好啊! 一阵静默。 待兰兮恢复常态,端云的惆怅也告一段落,他语气坚决地要求她,“你快点把里面那个打发走,我们去游湖。” “还来得及吗?”兰兮看看外面的天色,等赶到湖边,申时都过了。 “怎么来不及?”端云不满地瞄了她一眼,“晚上都可以游的,刚才你没瞧见吗,那条船上挂着好多灯笼,到了晚上,把灯笼点上,又好看又好玩。”其实他以前也真没觉得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可想到带着小兮在那样的船上,在湖里晃荡一番,真挺好。 兰兮面露难色,“可天黑前我得回去。” “今天晚点回!要不就别回了,我派人去那边送个信!”端云一眼横过去,今儿他非要去游湖不可。 “改天不行吗,或者,明天?” “不行!没得商量!”端云说着便往厅后走,“我现在就叫那丫头滚。” 非原则问题,兰兮从来都是很扛不住有人犯拗的。 没了兰兮这道靠山,一个回合不到,陌梧桐即灰溜溜地走了,留下了一句很是苍白无力的话,我会再来的。 等终于上了船,已是饥肠辘辘。 不过,一桌子好菜也已经等着他们了。 “如何,这会儿离申时可还早呢。”端云笑眯眯地替人布了一筷子松花鱼,已经剔好了刺的,看她吃入口中,筷子一转,又送上块酿豆腐。 ------------ 第一百三十章 叙旧 小晴湖的风光确实不错,当得起如诗如画四个字。 船缓缓地在水中行进着,清风如丝,偶有水鸟飞过,蓝天如涤,水面如镜,悠悠然然,时光静好。 “小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早在秋水庄见面之前……”端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忽然说道,他的声音轻缓、低沉,仿佛有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情绪缠绕其间。 这样空谷般静美的环境,甚是令人心静。 兰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嗯,十年之前,或者吧……”她想起那天听到的秋氏同苍离的谈话,若她真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小丫头,那她从苍府走失以前,也是关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按秋氏的说法,她不可能有机会见客,不过,端云多半也就这么随便一说,她又何必非要较真呢。 这样的回答端云自然不满意,他眼中划过一丝暗光,紧接着又道,“那么久,就算见过也忘记了……你再想想,比秋水庄早一点点,比你遇到长忧也早……”端云心里着急,又不知道该如何暗示她,提点得太直白那不如直接告诉她,隐晦一些,她根本就不会朝那方面想,真是愁死他了。 “在那之前我都在山上,除去焰宫的那些人,遇到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兰兮道,心里慢慢数了一下,夙,焕卿,虎子,虎子娘。 端云满怀希望地重重点了一下,暗自攒着一口气不敢出,目不转瞬地看着兰兮有些沉思的脸,等着她后面的话,谁知等了半晌,未果。他呼出一口浊气,不死心地再问:“就这么几个人。你总不会忘了吧?” “嗯。” 就这样,又没话了,端云气得牙酸,真想拿手指点着这丫头的额头,问问她,咋就不能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对着号想一想理一理,在那里面把“他”给找出来呢? 沮丧地闭上眼睛,吹着轻风,内心鼓躁地左右合计一番冷皇邪后。换了个方向再出发。 “小兮,昨天在风云楼,那几个人说的。那个焕卿,是同你们一起逃下赤峰的吧?” “嗯。”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很不怎么样啊?你都不想再同他来往了。”端云装作不经意,眼光却管不住般地在兰兮脸上打转,听他提起焕卿。她神色自若,一点儿波动都没有,难道果真是知道他安好,便了了一桩心事般地,从此半点不放在心上了? 兰兮略微转身,侧靠在栏杆上。看向身边的端云,“他是个很好的人。” 端云心里忽地松了松,唇角飞起。张口问出下一个问题,“那他长相如何?也是玉树临风俊逸不凡么?”然后目光闪闪饱含期待地看过去。 兰兮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暗道,端云好象挺喜欢同人比美啊。以前就问过她他同小玄哪个生得好,这会儿。怕是想问他与焕卿谁更胜一筹罢。 好象为了力证兰兮猜得对,端云又追问一句,“焕卿和我,你怎么看?” 兰兮噙着笑,视线侧了侧,飘向悠然的水面。 焕卿长什么样子,她还真不知道,她看到的他,一直是肿胀着脸,还是带着青色的,不过,她见过他恢复原貌的手,有那样一双修玉般的手,他的样子……“端云,让我看看你的手。” “干什么?好!”端云将手举到兰兮面前。 兰兮看了一眼,点点头,“他的手,也跟你的手一样,很漂亮。” “那当然了,我们根本就是――”端云猛地咽下后面的话,忽然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她这么说,难道是,想到什么了?“小兮……”又将自个儿的手往人眼底送了送,“你看到我的手,有没有,觉得眼熟,或是想起什么来?” “想起什么?”兰兮好笑地问,她同端云认识这么久,她的记性也不错,自然记得他的手是什么样子的,刚才要看那一眼,也是为了打个比方,铺垫后面要说的那句话而已,真不知道这人又想到哪里去了。 端云急到暗伤,咬咬牙,再往前提示,“就是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像这样……”举起手晃了晃,“长成这样子的手,见过没有?” 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见兰兮点头道:“见过。” 端云一喜,忙问:“在哪见过?是谁?” “小玄哪,等你见到他,你就知道了,他的手不仅长得好看,还很灵巧,他会做很多东西,几乎什么都会,我没见过比他更手巧的人了。” 巨大的黑云笼住端云身心。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根本不多吧。”他几乎有些恶狠狠地道。 对于端云话语中的酸意,兰兮丝毫未以为意,而是摇了摇头,有些认真地答他,“焰宫里的人,行事如何且不论,却真正都是些有本领的人,比起云城的这些人不差什么。”言外之意就是说,她虽见的人不多,但那都是有能力的人,小玄那个最手巧是很有含金量的。 “他在你心里就这么好?”端云心里怨气腾腾啊,本来,暗示来暗示去毫无成效,他的无力感是一阵又一阵上涌,这下倒好,还扯到那小鬼身上去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击人么,他在她心里就那么没地位啊?一眼过去,看到那丫头毫不犹豫地乐滋滋地点了头,端云心一横,道一句,“我,其实上过赤峰。” 兰兮闻言,倒是瞥了他一眼,不过又淡淡地移开,对于这样惊天的话语或是事实反应平淡至极,端云手下发力,差点没将抓着的栏杆揪下一截子来,忍了忍,再言,“我说,我曾经上过赤峰无敌唤灵全文阅读。” “嗯。” 这一个轻轻的嗯字就像一把尖刀,划过端云充了气鼓鼓胀胀的心房,咝一声就让他破功了,他蓦地伸手拉住那漫不经心搭在栏杆上的皓腕,低吼:“你对我的事,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端云突如其的怒火,让兰兮呆了呆,耳中又传来一声吼问,“真的一点好奇都没有?”有些时候,兰兮也不是那么迟钝,端云连问两句,她倒也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误会她不在意他。知道了原因,兰兮便笑起来,端云看在眼里,脸色更加不好,三分怒气中又杂了四分怨气进来,直到兰兮另一只小手轻轻地盖在他手背上,又听她柔声道,“我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我已知道,所以不必再问你。”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端云的眼睛倏地睁起,亮得灼人,这次第,怎么一个惊喜了得! “嗯,我真的知道。”兰兮淡淡笑着,柔和的神色中带着一抹无言的清冷,“赤峰号称飞鸟莫入,活人莫出。我在那里的这些年,所见所闻,这话倒也不假。不过,事无绝对,我知道,有时候他们将人弃到北坡时,有的人其实还是一息尚存的,理论上来说,若有人将其带走,经过救治未必不能捡回一条性命。你说你曾经去过赤峰,而从赤峰活着走出来的人就只有我、小玄和焕卿,那么你,便是……”从北坡那条路出去的,我不问,是因为不想再撕你的旧伤。 她不问,竟是这个原因! 以为他是诈过尸的。 因为怕伤他颜面,所以避而不问。 这是体贴他啊! 可是该死的,她的体贴都用在了什么地方啊! 她以为他是什么人,当他那么没用的吗? 哼,虽则他确实陷在那里过,虽则他光靠自己确实不一定好逃,可是,退一万步说,老头子那些人,可不是那些连去北坡收尸都腿肚子抽筋的孬种,为了他,他们是一定会杀上赤峰去救人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充尸北坡那么凄凉啊!难道他长的就是副凄凉无用的样子吗? “你那时候大概还很小,也不用觉得有什么,胜败乃常事,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兰兮见端云一张俊脸痛色弥漫,都有几分扭曲了,便轻声出言安慰。哪知,不安慰还好,一听这话,端云一张脸倒真的又扭又曲了,他还高难度地咬着牙道,“我上去和下来的时候,都、挺、大、了! 兰兮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了然,可能这一两年还有抛尸的事是她不知道的。 看向端云的目光,便有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同情。 端云的内伤,便又升了一级。 “你就不能给我想个体面一点的离开方式?”他憋屈极了。 兰兮果真想了想,“难道,你是从九死涧那条路走的?” 这算是说对了!可端云哀怨遍布的心,再不敢随便接受惊喜了,默默地,只抬起小眼神瞅着人,瞳仁内亮芒闪动。 兰兮惊了惊,他居然真是从九死涧逃出来的!这可能吗,除了夙,从那里抛下的人也没几个啊,她再想了想,没有端云这号的人物啊! 一看兰兮的样子,端云就知道她定是又想岔了,心里那个无力啊,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木着脸在身上掏出个布袋子,递到兰兮手上,“这是我答应过要送给你的,看了,你就知道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未遂 兰兮接过布袋,手感有些儿沉甸甸的,当然,这是就那大小而言,布袋里的东西正好她一只手能虚握住,不算大,却挺有份量的。 硬硬的手感表明,袋子里的,并不会是药材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是零食点心,想到方才端云的话,兰兮满心疑惑,不记得有什么东西是他答应过要送给她的。 “打开呀,快点!”有人很不耐烦地催促着,那满含谴责的目光,仿佛兰兮是在故意磨蹭因而很对不起他这个送礼的人似的。 其实,兰兮接过布袋不过是停顿了一下下,根本谈不上什么磨蹭,只是也没有动作得迫不及待就是了。 她拉开系着袋口的绒线,又将袋口往下扯了扯,袋子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兰兮愣了愣,自然而然地抬眸看向那送礼的人,表达自己的疑问,却被后者的表情弄得再次愣住,不由脱口问道,“你生气了?”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因为端云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完全像是在生气,但他的情绪没有很好是一定的,而且他情绪不好的原因归咎于她自己也是一定的,她究意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致使他不高兴了呢?兰兮心里的那一丝隐隐然的波动,透过清灵灵的眼眸显露了出来,落到端云眼中,再次令他无力一叹,心中万千言语,也只是相顾无言而已,因为他若是张嘴,吐出来的就算不是苦水也断不会有什么好言语萌宠当家最新章节。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兰兮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端云可能会喜欢的话题。 “嗯。”端云哼了声。 “现在将军也没什么事了,我打算这几天就离开将军府。”偷偷瞄一眼身边少年的神情,继续,“我想去别院那边住……你给我做了那么好的一个药房。我也没用上几次,等住过去,用起来就方便了,想想就高兴……”说着,兰兮笑起来,这些也是她的心里话。 端云的声音却有点冷,“只是这样?” 兰兮忽然福至心灵,很顺溜地接了一句:“还有呢,我们见面也方便了。” 某人嘴角翘起,这还差不多。却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 “我想等下回去就去同苍离说,他应该会同意的。就是不知道夫人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不至于为难为我。”兰兮再接再厉,絮叨起来。 “嗯。” “如果麦冬愿意,可不可以让她跟着我?” “嗯。” 兰兮想了想。在这个话题上好象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也沉默起来,好在她也感觉到了,端云此刻的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了。她本不善于言辞,更不善于闲聊,一个人唱独角戏最多也就只能支撑这么两三场了。 “苍夫人那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呢。”见兰兮不说话了,某人以为她是忧心那些俗务,忙体贴入微地开了口。“那边的房间早就帮你准备好了,回头你去看看,还差什么不……那个,是我亲自安排的,你不许不喜欢!”末一句带了点恶狠狠的语气。可他那嗓音内外都透着一股子甜,傻子也听得出他加这一句纯粹别扭而已。 湖面上那清爽的秋风像是吹到了兰兮心里一般。一瞬间,她觉得内心舒爽无比,“你准备的自然是好的,肯定比我自己弄的还好。” “算你有自知之明,你除了会配药,还会什么?”端云毫不留情地鄙视起人来。 兰兮的手不知怎么动了一下,指尖便出现了一支银针,她睨了眼胆敢鄙视自己的人,“要不要让它告诉你我还会什么?”还没来得及动一动,却被人连针带手一起包入掌心,“是,我们家小兮最厉害了,不仅会配药,一手银针还使得出神入化,真是了不起!”调笑的话语,温热的手心,灼热的眼神,汇聚成一股热流,腾地一下直窜到兰兮头部,令她的脸蓦地飞上红云。 端云顿时觉得自己圆满了,这一天那些窝火那些内伤,都被迅速治愈。 小兮娇羞了! 虽然,他喜欢她淡然不做作,但她能有这一片娇羞,是不是也说明她面对着他,终于也有了少女情怀了呢? 而且,她这个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 内心的欢快无处存放,端云哈哈地畅声笑起来。 笑声轻扬,某人脸上的热意越发上扬。 瞅着空子抽回自个儿的小手,兰兮转身扒到栏杆上,故作淡然地,吹风。 端云一向都喜欢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的,她又没有理会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又因为懒得麻烦也没怎么阻止他,这会儿要是反应很大地去指责他,她自己都觉得矫情,可方才那一瞬间,她控制不住的就脸红了,唉,这种感觉不太好史上最萌剑修最新章节。 “你现在愿意离开,是不是查出什么了。”端云这会儿心情好了,调节气氛的活儿随手就接了过来,他家小兮面皮薄,这会儿害羞呢,他悄悄儿欣赏就好,也不能让她太不自在,他会心疼的,反正他若是想,随时可以再逗的嘛。 这件事,兰兮倒没有要瞒着端云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跟他说,再说,虽然她还挺确定的,但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说不说出来好象也没那么重要。 “听苍离说,他们家那个种着桂花树的院子里曾经住过一个小丫头,跟他差不多年纪,那个小丫头就只在那个院子里,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他倒是经常去找她玩。十年前,那个小丫头被苍离他娘送走了,下落不明。”兰兮声音淡淡的,无悲无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那个小丫头,似乎就是我。我曾经做过那样的梦,看到幼时的我坐在桂树下,吃着糕点发着呆,还有个小男孩的身影……那是我和苍离,十年以前,我就住在将军府的那个院子里。” “那他,有没有说你是……”端云有些诧异,若小兮五岁以前都住在将军府,那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呢?有三个字蓦地跳入他脑中,私生女?只有是这个身份,被隔绝起来才说得过去,若是投靠而来的亲戚家的女儿,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养在明处,唯有私生女,以将军的身份,最主要还有苍家的家规之故,才令得她的存在不能够公开。这样似乎说得过去,可是苍将军那样的为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私生子女的。若不是,那苍家何以会如此待小兮,而且,苍夫人为何要将她送走?还令她流落到焰宫,这中间若说没有隐情,白痴都不会相信。 端云眼中冷光闪过,若是被他查出,当年谁往小兮身上使过不入流的手段,任她有天大的理由,他定要她知道悔字怎么写。 兰兮没有看到端云眼中骤然而至的阴沉,更想不到他心里已为她拟定了仇人的人选,并已决定择机打击报复,比起端云的冷怒,她倒是淡然以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他不肯说。我是什么身份,你觉得重要么,端云?” “不重要。”端云想也不想便道,“可是,苍家曾经对你做过什么,这个重要!” “是么……”兰兮有些迷茫,看着远处天水相交处,“我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若她没有那样对我,而是一直让我待在那个院子里,我觉得我会更不好。”就像夫人说的那样,过着一种见不得光的生活,也许哪天就被胡乱地嫁了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能任人摆布……兰兮皱起眉,那样的人生她不喜欢,很不喜欢!这么看来,“好象,我还应该感谢苍夫人,若不是她将我送走,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 “谁说你除了送走,就一定得过着拘禁的生活?”端云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家小兮是个性太单纯呢还是心地太善良啊? “本来就是那样的啊,就一直待在那个院子里,不出门的。” “傻瓜,会那样是因为他们,苍夫人或者是别的人错待了你,把你拘禁着是不对的,送你出去更不对,你应该过你本该拥有的生活,正常的生活!怎能因为你现在好好的,就认为那时候他们做得对,这是两码事。更何况,你现在好,那是你自己挣出来的,从前你吃了多少若啊,万一一个熬不住,可就……感谢?哼,我是得好好谢谢人家!”毕竟来说,若非当日那么一着,也就没有今日的小兮了,所以,动手前他会先向那个谁说声“谢谢”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再去追究有必要么? 无论夫人当年对那小丫头做了什么,她始终是苍离的亲娘,他处处针对她不给她好脸色看,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或许苍离自己不曾发觉,可兰兮看得清楚,就算为了苍离,她并不想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她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何必为了多年前的旧事闹得苍家家宅不宁。 “我心愿已了,不想再与苍家有任何牵扯。”兰兮道。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风 将兰兮送回将军府,临别前,端云重重地交待一句,“那珠子,是我从前答应过要送给你的……你,好生想想罢。” 那个袋子里装着的,是三颗比鸽子蛋略小的夜明珠。 贵不贵重的先不说了,首先他那话说得奇怪。 他一再提及,且郑而重之的样子,说明他没有开玩笑,这事八成是真的。 她与端云相识以来,所以与此相关的事,她又细想一遍,没找到出处。 可他那么肯定地说,是他从前答应要送给她的…… 兰兮一夜没有睡好,清早起来,在房里四下看了看,还是将那珠子随身收好,这东西她留着烫手,还是找机会还回去比较好,无财一身轻,也顾不得端云会作何反应了末世涅凰。 这几日苍离很忙,昨晚回来,就看到他累得出气的声儿都小了,她看着不忍心,替他推捏了一番,他竟然就那么睡着了,她要离府的事自然也没有说成。看苍离那个样子,她越发觉得生在像苍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未必就是百样好,或许尊荣富贵些,可所担负的责任也是同等的,苍离也算是率性妄为的人了,如今家里有需要,还不是一样敛起性子担上了苍家嫡长子的责任,任劳任怨。至于女子就更不用说了,每天关在后院里学女红女诫之类的倒还罢了,还得时时准备去云城那个贵女的圈子里交接应酬,将来出了阁更不得了,要管着那一大家子,人来客往,又操心,又无趣,又不自在。她是真心庆幸。没有这样的身份束囿,等到那一日留开云城,海阔天空,随心之所往。 “在想什么呢,难得陪我用个膳,还心不在焉的,你皮痒了是不是?”一粒花生米飞过来砸向兰兮的额头,她偏了偏头灵敏地避开,因为要酝酿怎么开口,所以从坐下开始她几乎都在沉默。倒是苍离时不时地说上几句,偶尔还动动手,不是往她碗里砸菜。就是敲她的头,这说明苍离心情是颇好的,可她反而觉得有些难得开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苍离这个样子。她不禁觉得,自己要离府的事大概会扫他的兴。 “这几日去哪里玩了?今儿怎么这么乖留在家里陪我,脚上磨出泡了?”苍离拈了粒酒浸花生丢进嘴里,随手又朝对面那个微垂着的小脑袋上弹出一粒,看她不疾不徐地避开,眼中顿时升出满满的笑意。“你头顶长眼睛了,练过的吧,还真有几下子。来,再接一个。”说着便两手齐发,四粒花生米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朝兰兮飞过去,因为料定她这次定然不可能全避开,所以在力道上他拿捏好了。基本上是一碰即止,绝不会伤到她。哪知,他这番心思竟白费了,她也不知怎么晃了一下,居然轻轻松松地全部避开了,动作和神态从容又写意,苍离眉梢慢慢挑起,眼神幽亮,透着欣赏。 “我有事要说。”兰兮放下筷子,想了想,伸手将装花生的碟子拿过来,护在眼前,万一待会儿他一时手快兜头一碟子过来,这“花生雨”她可就真避不开了。 苍离收回习惯性地去抓花生的手,端起茶杯,“你说。” “我要离开了。” “嗯?”苍离愣了愣,眼中满是意外,“离开咱家?” 兰兮看着他,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要离开将军府。” 苍离秀挺的眉头拧成一个结,“为何要走?”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兰兮一笑,“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总不能待一辈子吧,总归是要走的。” “你若愿意,待一辈子又有何妨?”苍离立刻接了一句,答得恣意轻松,眉目之间却透着股坦然,他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苍离的话话和神情让兰兮心里感觉又酸又软,无论是从前的那个小丫头,还是如今的她自己,他给予的始终都是善待。 “我更喜欢生活在青山绿水间啊,那里才更适合我这样的人。你们家的那些规矩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呢,这些天没出什么要命的事算是我侥幸了,现在将军的身体好了,过不了多久夫人缓过来……”兰兮笑着眨眨眼,“我恐怕会三天两头地挨训受罚了,再想像现在这般自在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早点离开,我不用受罪,你也不用受连累了。” 她这话倒是不假,苍家主母以治家严谨而著称,像兰兮这样的,做最底层的粗使丫鬟都算勉强,到主子跟前听差,随随便便一眼看过去,在她身上挑到的错处只怕就够打一顿板子的了。这段时间,不过是因为他爹的病,他娘分了些眼力过去,才没有将府里盯个十足十,不仅让兰兮混进了府,还混到了他自己面前,又有他推波助澜,便造就了今日的局面,以他娘的性子,前面等着兰兮的必定是秋后算帐。 苍离唇边的笑越来越淡,眼光沉沉,望着兰兮,半晌,默然道:“你倒看得清楚[综影视]女二号全文阅读。”顿了顿,又声音低沉地道,“你不是不适合,你是不愿意罢了。或许,比起宛儿,你更有能力在后院这块地里生存,她那人,就是个不知死活的。” “那是因为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首先要保证的,是能生存下去,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其它。这种认知,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能有的,有这种认知,除了说明你活得艰辛,又有什么旁的好处?”不知不觉,兰兮的笑容中带了一丝无奈,正因为有之前十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对未来,她唯愿有一份心安随意,所以想要离群索居,无所束缚。 “你想哪天走?”苍离招了招手,小四带着人将桌上的碗碟撤走,重新上了清茶,苍离慢慢地饮了小半杯,放了茶杯,才低声问道。 “你若是没意见,就明天吧。”反正只是搬出去而已,同苍离见面并不难,早些过去那边,也可以早些干活了。 苍离点了下头,“有空我就去看你,你不会这么快离开云城吧?” “嗯,还得待一阵子。” 这时,小五在门外道:“夫人请大少爷过去。” 苍离哼了声,不耐烦地将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完,砰地放下杯子,起身朝外走,走了几步站住,回身对兰兮道,“那边还有一匣子枣泥糕,你马上送去我祖母那里,我这几日忙,你代我去陪她说说话儿,祖母也喜欢种花养草,你肯定能跟她老人家说得到一起。晚上我去那边接你,你自己别急着回来,别想偷懒!” 抱着枣泥糕去了心怡院。 苍母又在修剪盆栽,她居然还记得兰兮,见了面,便朝她朝朝手,“兰丫头快过来,帮我拉着这根枝儿。”兰兮依言走上前,将苍母方才所指的那根枝节拨向一旁,然后苍母手中的剪刀尖儿往前一送一夹,将原本藏在里边的一根萎掉的枯枝齐根剪掉了。“我呀,人老眼花喽,有这根好枝挡在前头,这剪刀总是下不得手去,就怕一不小心该剪的没剪着,不该剪的却剪掉了,这下好了,有兰丫头帮我按着,这一剪刀下去利索得紧。”苍母放下剪刀,拍了拍兰兮的手,笑得很是慈爱。 兰兮笑了笑,没有答话,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老夫人这话说的是挺应景没错,可她听着总觉得好象有些深意似的,她进来之前,老夫人身后伶伶俐俐站着个大丫鬟呢,她却让自己这个才进来的人搭了那一把手,还说得好象她有多么大功劳似的,实在不是她多疑,她真是觉得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 “怎么样,小离待你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呀?”苍母接过绿萍递上来的湿巾净了手,尝了块枣泥糕,将剩下的赏了下去,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同兰兮说话。 兰兮笑着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这倒是难得了,这小子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家里那些丫头们没哪个受得了他,在他身边待不到一天就都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出来,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转性子了。”苍母道。 兰兮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夫人跟她说的这些话,句句都是不容易接话茬儿的。 “可能,我胆子大,不怕人凶。”顶着苍母笑呵呵的注视,她硬着头皮答道。 “我这屋里没那么多规矩,你这孩子,我一见就觉得投缘,小离是我孙子,他是什么脾性我不说摸了个十成十,十之七八是有的,听说这阵子他外出都愿意带着你,我就知道,你也投了他的缘了,这小子,对他兄弟姐妹都没这么热络过呢。”苍母仿佛很是欣慰的目光落在兰兮身上,立刻让兰兮有些牙疼了,老夫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想说什么?说苍离对她比对兄弟姐妹都好,难不成是想让她和他结拜? 纵有满心疑问,却苦于又无从问起,兰兮只有保持淡笑不辍,一边悄悄观察着苍母的神情眼色,一边在心里慢慢地琢磨。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牢狱 从黑甜中醒来,兰兮无意识地转了转脖子,后脑处马上传来一股钝痛,她抬起手臂费力地摸过去,手上是干燥的,没有流血,但是起了个包,好象是肿了,想起昏迷前落到脑后的那一记重击,这样已算是极小的伤了。 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是天黑了,还是被关在小黑屋里,更不知道她已经昏睡了多久。 那日她在心怡院待了一整天,同老夫人相谈甚欢,其实大多数时间是老夫人在说,她在听。末了,老夫人让她第二日再来,她不知怎么地就应了,次日便又去了心怡院,没能启程。到了午间,苍离忽然传话让她即刻离府,她虽不明就里,仍然告退了出来,打算去看个究意,便发现府里有些乱了,大家面色惶惶,说是外面来了很多禁卫军,她随即决定迅速离开,谁知还没走到后门口,就被人袭击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些声响,像是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亮光越来越近,兰兮终于看清了,她此刻所在之处,应该是间牢房,虽没有焰宫里那些暗室阴森,但坚固程度也不低,至少凭她的武力值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这时,牢门被人打开。 开门的是两个女狱卒,一个身形高大健硕,一个微胖的中等身形。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们进去拖你出来?” 兰兮吃力地翻身坐起,她身上的穴位被制住了,虽然能动,但那手脚四肢像没长在自己身上似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比平常艰难几十倍。 好不容易站起身,走到门口,那微胖的狱卒早提腿走到了几步外。兰兮咬牙跟上,另外那个高硕的狱卒跟在她身后。 穿过了三四间牢房,前面的狱卒停在一扇门前。 “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带她进来。” 一眼望过去,可以发现屋内分为很明显的三个区域,一是右边一张小长桌,桌后并排坐着二个人,一是左边一大溜的鲜活刑具。边上还立着两个彪形大汉,一是中间,那儿有张空椅子。显然,这是为兰兮准备的。 又显然,这是间刑讯室。 “坐吧。”说话的那人年纪四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温文儒雅,坐在靠里边的位子。他身边坐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却是一副极肃冷的神情。 兰兮在椅子上坐下,神情淡然若定,若非额角逼出的冷汗和那苍白的脸色,倒像是来茶馆喝茶了。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那中年人问。 “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 “兰兮。” “多大了?” “十五。” “为何要进将军府?” 兰兮看向问话的那个中年人,没有回答。 “你是哪的人?”中年人换了个问题九诛。声音仍然不疾不徐,音质温和,情绪寡淡。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找我来?”兰兮不答反问。 “小丫头。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中年人目光凝了凝,仿佛是为了给他造势,啪啪两下夹指棍抖动的声音在兰兮身后干脆利落地响起。 “我力气不多,不想浪费时间。”兰兮毫不退缩地顶着那道表面上温和实则暗含凌厉的视线,“大人有话请直说。那些不明所以的问话我是不会再答的。” 双方僵持片刻,那中年人脸上的笑意便深了些。伸手从桌下拿出一个托盘放在桌面上,朝前推了推,让它更近地呈现在对面的少女眼前。 “这些东西可是你的?” 那托盘一出现在视线内,兰兮心内即一震,便猛地抬手抚上腰间,却摸了个空,她从不离身的小布兜真真切切是不见了! 因为,兜里的那些宝贝连带小布兜本身,全都到了几步之外的那个托盘里。这短短几步的距离,让兰兮心底泛起一股冷意,陡然脑中有东西飞快闪过,她好象明白了些什么,可是心底里更多的是茫然不解,他们怎么会找上她的呢? “这些东西可是你的?”中年人再问一次。 “是。”这是从她身上搜去的,想赖也赖不掉,她也没必要不认,她不偷不抢,那些东西是她的正当所得,怕什么。 “那这是些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是药。” “药?”语音上挑,隐隐带着一丝玩味。 “毒药,和解药。” “你带着毒药和解药,想做什么?” “个人喜好。” “哦?喜好毒人,亦或是救人呢?” “喜欢这些药本身而已。”兰兮答得很快,这样绕来绕去的问法再次让她不满,“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言。” “苍将军病重,你知道是何原因吗?”中年人果然换了条路线。 “他中了毒。”兰兮答得自然从容,既不显急迫,又不带犹豫。 “中的是哪种毒,你知道吗?”中年人问得闲适随意,仿佛在问,你知道这是哪种茶吗。 “暗夜。”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外面茶楼里也不知议论多少遭了。 “暗夜的解药是你给将军的?”旁边那位冷面君忽然插了一句。 “不是。” 那冷面君又问一句,“你潜伏在将军府有何目的?” “投亲不遇,混口饭吃而已,不是……潜伏。” “投向哪家?长宁侯府?还是长宁侯世子?”冷面君冷笑,眼如利刃毫不客气地戳在兰兮的身上。 “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兰兮还是想不出这些人抓了她到此的缘故,难道是将军又出什么问题了?这么一想,心头不禁快速地跳了几下,再细一下,便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她十分肯定,将军身上的暗夜一定是解了的,若他再出事,那便是又被人投毒了。会吗?“我到将军府,没有安什么歹心。”她又加了一句,她觉得那些私下里的心思跟眼下的事无关,可支支吾吾也不是办法游戏入侵时代全文阅读。 “不仅没有歹心,恐怕还有一片好心呢……”那中年人又接过话头。 “将军为国为民,全云城的老百姓都希望他能好起来,我自然也不例外。”兰兮心里忽然升起一丝警觉,中年人这句话的后面,可能有个很大的坑。 “苍将军在朝中被弹劾。”没有出现兰兮预想的坑,那中年人很突兀地转了话题。。 兰兮愣了愣。 “弹劾的意思你懂吧?” “嗯,原因?” “通敌。” 这帽子扣得太大,听到的一瞬间,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 兰兮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小丫头莫不是以为后面那些都只是个漂亮的摆设?”中年人脸色沉了沉。 这时,兰兮几乎可以肯定,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将军莫名地就好了,虽说造成这种后果的直接原因在她身上,但症结所在,还是夫人原来玩的那一手,一路遮遮掩掩不许人近身,过些日子忽然又好了,而那毒还是世人公认为北冥秘药世人无解,将军又是那种一个身份,不被人怀疑才怪呢。 怀疑归怀疑,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呢?不是该从夫人那边扯起么,那边可是真的弄来了暗夜的解药,那解药怎么来的才需要交待。兰兮唇边的笑染上了些许无奈,但眼神仍然清亮澈然,“我是大翌朝的人,从来没去过北冥,跟北冥的人或事没有半点干系,也跟将军通不通敌没有半点干系,还望大人明察。” “有没有干系也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中年人看向兰兮的眼神中带了些研究的意味,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里。 “你们可以自己判断。”兰兮将身体的重量再放了些到椅靠上,这一番交锋下来,她真的觉得很累了,头昏眼沉,也只能用微笑提神了。另外心里还不可避免有一些紧张,这种状况她毕意是头次面对,面前的这些人既来自官府,审的又是“叛国通敌”这样的要案,来点大刑小刑甚至是将她这条小命取走也是极容易的事,她可不想死在这里。 诡异的是,兰兮这边正想着,那边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那个冷面君再次插话了,“先动点刑吧。” 身后适时地响起一些儿动静。 兰兮顿时感觉一阵冷意爬上后背。她虽然相信白的成不了黑的,但那是指最终结果,这中间的过程却充满变数,随时吃点现亏那是极正常的。 要不,还是先招点,能说服说明对方自然好,实在不行拖延点时间也成。 可是,招什么好呢,她就算是摊了底全招了也是洗不掉这种欲加之嫌疑的。 “苍将军如今能醒来,与你脱不了干系吧?”中年人适时问道。 兰兮略想了想,便如实作了回答,“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 “那你承认,是你帮他解的毒?”冷面君墨眉锁紧。 “是帮了一点点忙。”兰兮交待起来,“我手上有一个祛毒的古方子,我把它写给了大少爷,大少爷便按那个方子配了药,又熬成药汤,帮将军泡过药浴。我知道这个方子是极有用的,将军能这么快醒过来,多少它也有点功劳吧。”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兰兮好象在中年人眼中看到了一丝飞闪而过的笑意,可再细一看,他仍是那副极温和却也极疏淡的样子。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弃卒 “不止如此,你还给苍将军服了解药――暗夜的解药。”中年人缓缓道。 “我没有。”兰兮矢口否认,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那半份解药是苍夫人自己给她们家将军吃的,或者,正是这解药同北冥那边有了牵扯,才弄出“通敌”一事,“将军府那么多人,为何单单怀疑我呢?”兰兮既不解,又有点儿郁闷。 “你怎么知道单怀疑你?”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过了,并没有见其他人被抓进来。” 对面那俩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不屑于作答。 “你帮将军解了毒,有何企图?”中年人的目光投到兰兮身上,有些随意地问,仿佛他并不在意兰兮如何作答,反而要从她说话时的神情看出些什么来官路弯弯全文阅读。 “将军的毒不是我给解的!”至少不全是,前半场不是她,她只做了后面那一部分,“我写药浴的方子出来,是因为大少爷,大少爷待我不错,我尽点心而已,药浴的效果其实我也没料到。” 冷面君重重哼了声。 中年人却更和颜悦色了些,他站起身走到兰兮跟前,围着她绕行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语气亲切地道:“你莫怕,只需要说出实话,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了,自然不会为难你,不然……” 弄不清楚的话,那就会定她的罪了? 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只不过不够详尽罢了,没说出来的那一部分,倒不是她一定要隐瞒,而是说出来了也不会有用处,说她怀疑自己与将军府沾亲带故,才潜了进来并暗中替将军解毒。这样的说辞他们能信么?她可是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除非苍家的人能证实她的身份,可从当年他们当她见不得光似的以拘养的方式待,如今八成不会愿意承认她的身份,更何况她也无法向他们证明她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退一步说,就算面前的这两个人信她这个身份这个原因,那么,她势必要面临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替将军解毒的解药从何而来?这便又绕回原处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暗夜的解药。我也跟北冥没有任何关系,我无害人之意,也无任何企图。我打算这几天就离开,已经求过大少爷了,他也答应我了,大人们可以去向他求证。大人您不妨想想,就算是将军的毒是我解的。那么我是救人,并没有害人,还是悄悄地救人,甚至连诊金都未取,若说我居心叵测,甚至是北冥潜伏过来的奸细。那我图为何?再退一步说,就算我心里有所图,可我还什么也没有做。或者说,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只是顺手帮了主家一点忙而已,这是我的人情,又何错之有?希望两位大人明鉴!若真有人意欲趁机将军中毒之机行不可告人之事。也与我无半点关系,大人拘了我在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 兰兮说完,坦然地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中年人,然后又缓缓地看了坐着那位一眼,她看上去很冷静,说出的话也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可内心里她很没底,就算她占了道理,可眼前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道理遇上强权从来是不堪一击的,若是对方宁可错杀绝不枉纵,那她就危险了,在这种地方,要取她的性命大概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还有,他们这么快便找上她,这事透着古怪,而且,这俩人那话里话外,很是笃定的样子,认定了她对将军出过手,也就是说,是有人举报过她!那人不会是苍离,苍离也只知那张药方子,对于暗夜那样的毒,泡个药浴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没人会多想,况且,以方才的情形看,审她的这两个人不知道药浴方子的事,反而重点一直落在暗夜的解药上面。那么,到底是谁把她从人堆里提了出来送到这里?会是夫人吗?她这么做,是因为想害她兰兮,还是想救她自身和整个将军府?不大可能是前者,因为夫人若想除掉她,有很多法子,她也没有能耐到让夫人为了陷害她如此大费周章。那么,便是后者了。毕竟,真正弄来解药的人是夫人或她身边的人,如果被人查出来,再往源头一追查,说不定真能给将军府招个“通敌”的祸事。 所以说,是秋氏为了自保,将污水泼到她身上。 想通之后,兰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丫头口齿倒不错。”中年人听完,倒先赞了一句,然后摇摇头,有些可惜的样子,“你说的固然有些道,若这话是普通的良民所说,那本官倒真要考虑放人了,只不过,小丫头你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的身份?” 兰兮怔了怔,她的身份?难道―― 迎着兰兮的目光,中年人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赤峰……” 恍惚记得麦冬说过,焰宫之人在山下的名声,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不过人们一般不敢轻易动手罢了我把美女当赌注。 但那不敢动手的,是一般的没实力的人,兰兮绝对相信,眼前的这俩人是敢的!更何况,她也算不得焰宫的人,不受焰宫庇护不说,本事还差了老大一截子,也就是说,诛她是极容易的事。 兰兮沉默了,此刻也终于体会到为何端云要为她找师门,要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出处抹去再写,她来自赤峰这个事实,确实很危险。 她刚刚盘算的那些忽然间就被打乱了,有了焰宫这一条,他们不需要任何理由便能给她定罪,审不审,审没审出什么来,都不重要了。 这样的境况下,她还能怎么说,说什么都没用了。 幸而,审讯到此嘎然而止,她又被带回了牢房。 一连几天过去了,没有再被审讯,每天除了送饭的狱卒,她见不到任何人,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忽略没有自由不说,这日子过得挺清静的,也清闲,兰兮干脆打起坐来,自从因为功夫不济几次受制于人,她便动了学武的心思,从前兰婆婆曾教过她一些内功心法,她虽然没练下去,却也记在了脑中,练起来倒也方便。 端云接到消息赶到将军府去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将那里给围起来了,他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通敌是等同于谋逆的重罪,却只是将其软禁在府里,可见皇上的态度是挺柔和的,也就是,最终将军府不会有事,皇上心机深沉,多半最后有事的另有其人,毕竟常常先喊捉贼的他自个儿就是贼。 将军既不会有事,那小兮更不会有事了,不过晚出来几日而已。 所以,最初的惊诧过后,端云安心了不少,不过,也还是动用了关系去打听,俗话说君心难测,就算全大翌都知道苍将军赤胆忠心,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会怎么想也难说,何况,因为赐婚一事苍夫人同皇后走得近了,会不会惹了天子猜亦难说,小兮终归是被绑在将军府那条船上,他自然得小心行事。谁知,这一打听还真给他打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小兮居然被刑部秘密带走了! 长宁侯府,端云的书房,楚明辰脚步匆匆由外而已,张口第一句话便问:“这事儿真是苍夫人干的?”喝了半杯茶,掼下杯子,脸上带了些怒色,“要为将军府脱罪多的是法子,推那么个小丫头出去,也不嫌寒碜?刑部那帮没脑子,这也能信!苍夫人也是个没脑的,苍将军是什么人,几道胡说八道的折子能奈他何?皇上那不过是做做样子,将军能捡回这条命皇上比谁都高兴,管它好得蹊不蹊跷,还能因此而降罪砍脑袋么?蠢妇!毒妇!” 长忧摇摇头,他早楚明辰一步来,知道更多内情,“此言差矣!苍夫人那是为了自保,弃卒保帅。” “你那是什么比喻?谁是卒,谁又是帅?凭她,也配?”端云怒道,手上戒尺挟着风往长忧身上撞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楚明辰侧身避了避以免受到殃及,待长忧砸了个杯子才接住戒尺,弄出好大的动静,楚明辰干脆移步坐到端云身边。 “长忧你说。”端云甩完戒尺便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上风五送来的资料。 长忧靠回椅背,示意侍立在一旁的青石倒了杯茶,先饮了小半杯定了惊,才慢慢答道:“前阵子苍夫人像守什么似的不让人见将军,你当是为何?那是因为,她早得暗夜的解药,怕被人发现不好交代,便以犯冲之名阻断了将军见医,恰恰暗夜这毒太医院众人都认为无解,以为将军不过是拖延时日,便随她去了。” 楚明辰呆了下,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既然敢用解药,不会没安排好后着?” 长忧叹了口气,“她那解药只有一半,并不能让将军全好,只是先从阎王殿把人拉回来而已,过后大约是打算把这个功能交给神佛和太医院的,不过,兰丫头暗中帮了她一把,把将军给治好了,这便乱了她的计划罢。”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破解 “那兰丫头现在怎么办?她那身份也瞒不住的!”楚明辰看向端云,见他仍专注地盯着手上那几页纸,脸上神色莫辨,倒比他这个旁人更沉得住气。楚明辰叹了口气,他是真心不希望兰兮出事,先不说他已在心里将兰兮以朋友相待,且又有端云的关系在那里,只说他尚欠了兰兮那一份大人情,如今这事,他就绝不能袖了手去。 现在将军府还被禁卫军围着,各路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说什么的都有,多数人认为苍将军是清白的,人心无形不可测,有说好的,自然也有泼脏水的。不过,争论的焦点都落在苍将军大难不死,是吉人天相呢,还是暗中做过什么交易,关于兰兮这号人倒没有传出什么风声。不过,秋氏能推了她出来,以秋氏的谋算,必定是做好了祸水东引的准备,就算刑部审不出什么来,这桩罪恐怕她也能让兰兮担下来。 “刑部的人都是死人么?那女人说是兰丫头,他们就只管往兰丫头一人身上查了?不会去查查那个女人自己,她哪来的解药?我就不信查不出来!刑部那些猪查不出来,爷帮他查去!”楚明辰又激愤了,连风度也不顾,说话粗俗不说,还拍桌子站起来,气咻咻地往前走了二步,不过,忽然又站住,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又咻地退回去坐下,用力敲着桌子,扭头死盯着某人,“端云,你已经查过了吧?那药怎么来的?” 端云终于放下手上那几页纸,举手揉了揉眉心,并没有马上回答楚明辰的问话。从听说将军服过解药,他就让人去查了,不过,没查到那解药的来路。好在,却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就是那个同苍宛儿去过梧州,回云城之后便未见露面的南大娘。在秋水庄,秋老夫人身后提供药物支持的人便是南大娘无疑,那时端云便让人查过她的底细,可惜所获不多,南大娘到秋水庄之前的经历不详,到了秋水庄之后便一直跟在秋家大小姐也就是秋氏身边,后来又陪嫁到了云城。一直待在内宅之中,很安分。这次又再查一遍,端云动用了北冥的暗桩。查到了一个消息,北冥国师府三年前曾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若端云所料不差的话,南大娘应是北冥国师府的人。 “你是说,三年前国师府有人出逃。还逃到了云城,将他偷出来的药给了镇北将军夫人的陪嫁嬷嬷?”楚明辰听完,挑了关键点出来,眉梢挑起,眼中含了兴奋的笑意,“这么说。那什么南大娘跟北冥国师府脱不了关系了!也难怪苍夫人会怕了,这要是查出来,怕不得脱一层皮去。就算她们还没有行暗通北冥出卖大翌之事,起码也能降苍将军一个识人不清之罪,加上三年前还同那边出来的人过有牵扯,啧啧,能不能脱得了身还真难说了。毕竟有些奸细暗桩埋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都有,不过是待一朝得用罢了。”说到后来。楚明辰脸上又恢复了春风般的愉悦,手中的折扇也摇了起来。 “我这只是猜测。”比起楚明辰突然乐观起来的轻松,端云的眉端挂着的仍是淡而不去的冷凝,虽说这么推下来很能说得通,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他拿不出证据证明国师府的那个逃人同南大娘接洽过,那便什么也证明不了。 他敢百分之八九十地肯定他的猜测,那是因为他知道那解药是出自苍夫人之手,也即是南大娘弄来的。又因为解药份量不够,间接说明解药并不是南大娘自己做的,不然她应该是弄一整份了,小兮说过,服半份解药虽能救命,可对身体损伤极大,若非小兮出手,将军的元气只怕得大伤。正因为有了这些先决条件,他才能作出之后的推断,可是刑部那边并不知解药出自苍夫人之手,反而还怀疑他家小兮,所以,即使将上述几件断开的事实摆在桌面上,恐怕他们也不会将之联系起来。从这一点上来说,苍夫人推了小兮出来,就占了先机,先混淆了视听,就算过后再往她身上查,也会少了一个先入为主,于她是极有利的,且又为她争取了时间。 端云的思虑中,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要为小兮洗脱嫌疑是一定的,但那锅脏水却不能原封不动地泼回苍夫人身上,毕竟,将军府的安宁他也是要保的。 所以说这事,既难,又憋屈,小兮被人冤枉到牢里了,他不能打击报复不能落井下石也罢了,甚至他还要以德报怨,多么憋屈重生将门风华全文阅读! 楚明辰的心思却简单得多,看端云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有了替兰丫头脱困的法子,对他自个而言这就够了,他心里的担忧一去,那快意恩仇的情绪就上来了,“果然秋老夫人那棵歪脖子树旁长不出什么好树,这苍夫人既然这样,那苍宛儿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哥知道你为难,这口窝囊气咱也只好先伸脖子咽了,回头哥就去唱衰那苍宛儿,担保让她在这云城的地头说不上婆家,让她滚得远远的,兄弟你顺便也就安全了,如何?” “嗯。”端云点了点头,掀唇道,“晚些时候吧,这会儿救小兮要紧。” 楚明辰好看的眉一下子飞起来,半天扯不下来,抽着嘴角道:“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听进去了……” 长忧又美又弱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端云怎么可能听不进去,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才对,不过碍于太夫人不能出手罢了,现在有人自动献身供驱使,他听不进去才怪了!又瞄了楚三一眼,眼含同情,兄弟,你等着吧,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端云心里计议一定,便看向楚明辰,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着,眼中划过一抹幽亮,“你帮我透些消息出去,就说……” 听完端云的话,不仅楚明辰,连长忧都振奋了,美眸闪了闪,直接伸出了手:“你查到了什么?把那个给我瞧瞧!” 楚明辰则搓着手,看着端云笑得邪气,“兄弟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一来二去编得跟话本子似的,比风云楼里的先生说的那些还有趣儿,明儿全云城的茶楼酒庄又该疯赚一笔了,顺带的还不知又要骗去多少妇孺的泪珠儿,连我听了这心里都觉得那个酸啊软啊!”这一激动,楚明辰灵感泉涌,瞬间就将这造势的章程想了个七七八八,当场就叫了贴身小厮过来交待下去。 端云又在心里将整件事再想一遍,又反复掂量几遍兰兮的立场和意愿,倒未发现有什么大不妥,心里便宽了几分。 知道小兮出事,他差点控制不住去刑部劫狱,冲到刑部门口才硬生生折回来,若这么点小事他都不能让小兮光明正大地全身而退,那以后她作了云家妇,他有何底气保证能护她无虞?他只要还姓云,还是长宁侯世子的身份,那跟在他身边的她就少不了那些明里暗里将她当成肉刺欲除之而后快的人,难不成每次一出事,他就使出蛮力以暴制暴?他不能这样,他舍不得,他虽无法许给她清净无争的生活,但平安和安宁是一定要有的,不然他宁愿抛下一切,带她远离。当然,要走,也是安顿好首尾了再走,至少不能身负追杀令什么的吧,不管行走江湖或是隐居山林,他和她要做的是神仙伴侣,而不是亡命鸳鸯。 “端云,你有没有想过……”长忧合上手中的纸张,脸上是难得的认真凝重,“兰丫头,或许,真的是先苍夫人的女儿。” 端云端着杯子正要喝茶,闻言,杯子顿在半道上,紧接着又被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先苍夫人,连我爹说起时,都佩服至极,直言那是一位奇女子。她胸中丘壑不逊于苍将军本人,据说苍将军的军帐里常年有她一席之地,一应军务不仅不避她,还十分尊重她的意见,她在军中的那几年,苍将军不仅逢战必捷,且都是己方伤亡极少的完胜,只除了,那最后一战。” 长忧细细地叹了口气,既神往,又忧伤。 “先苍夫人最恨为将者重战功轻人命,布署战略时,她从来都要求留一线退路,她曾言,气势如虹不一定非得先破釜沉舟,珍惜生命,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才是最持久最强大的勇气……那时,她跳下护城河,纵然是形势所迫,但以她的个性,必是衡量过的,毕竟,那时她腹中还有一条小生命,若这一条路无一线生机,想来她不会轻率行动,毕竟,那时她还未被逼到绝境……既然能查到她可能生还的痕迹,那她,极有可能是逃过了此一劫,并且诞下了腹中的孩儿。至于后来,她去了哪里,苍将军又是如何找到兰丫头,将她带回将军府,没名没份地养着,这中间有我们不知道的很多事,但不表示我们知道的那些不是事实。”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认人 仿佛一夜之间,云城的大街小巷高门寒舍,都听闻了一条十分震憾的消息,或者说,听闻了一个跨越十五年光阴的故事,关于镇北将军府的。 原来,十五年前,那位名震大翌的、苍将军之元配夫人,在奋身跳入护城河以身殉国之后,万幸并未罹难,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大难不死,这简直是天佑大翌!只可惜,到底身子亏得太狠,先苍夫人为苍将军产下嫡长女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了无限牵念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孩。 那时大翌与北冥的那一战仍未结束,苍将军目睹爱妻凛然堕河,虽有锥心之痛,奈何为了家国大义万千百姓,仍是泣血固守战场,便错过了搜救先苍夫人的最佳时机,待战事毕,夫人已经仙去,大小姐也已被人带走。 却说带走大小姐的正是那时救起夫人之人,这人却是一位隐士高人,他见大小姐天资聪颖,又有这样天大的缘份,得夫人托孤之后,便带着大小姐隐居于深谷之中,又将一身本领尽皆传于大小姐。光阴茬苒,一晃十五载过去,成长为美丽少女又身负绝技的大小姐出谷寻亲,恰逢其父苍将军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大小姐救父心切,便屈身为奴潜入将军府,悄悄地帮父亲把毒给解了极品乡村生活。 至于那位高人如何救得先苍夫人,以及大小姐如何习得一身绝妙的驭毒之术,她又如何在将军府里忍辱负重妙手救父,在众人唾沫横飞涕泪交流的演绎之下,各个版本枝繁叶茂齐相争芳,真乃有血有泪有悲有喜感天又动地,不仅把原创者端云惊得嘴角直抽,连率先大肆添过油加过醋才下令往外散播的楚明辰也惊掉了下巴半天没合上。这云城的老少爷们姑婆大婶,嘴皮子利索啊,见个一能说出几个十来! 很快,连在外秋狩的皇上都听闻了,连夜指派了心腹太监回城。 兰兮这几日正是练练功,坐坐牢,稳当度日,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云城炙手可热的大名人,人们谈起她来,可都是热乎乎地尊称上一声大小姐。当然更不知道将军府的三小姐苍宛儿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不顾家中内忧外患,冲到心怡院含泪请教祖母。“大姐姐明明是咱们苍家这一辈的长女,可家中上上下下却称她为二小姐,她明明为长,为何行二?祖母,您告诉宛儿。这是为何?难道外面那些传闻竟是真的,我真的还有个姐姐,有个身为苍家大小姐的姐姐?我……竟不是我爹的嫡长女?” 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兰兮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很平静。 这天,不是饭点,她却见到了一般非饭点不出现的狱卒大婶。 “出来。大人要见你。” 兰兮正盘腿坐在墙角的稻草之上,听到叫唤,便撑地扶墙地站起身。经过几天吐纳内息,虽说离冲破受制的穴道还远得很,但多少能缓解一下经脉中的那种酸涩的胀痛,行动间也多了分力气。 又是先前那间刑讯室。 守着刑具威风凛凛的壮汉不见了,那日坐在桌后主审的人也不在。眼前的三个人都是新面孔。 看到兰兮进来,那几人仿佛难掩激动。其中有两个人一下子站起来,同时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这俩人身形高大魁梧,身姿挺拔,身上有着浓烈的军人的气息,他们看着兰兮的目光,似悲似喜,热烈非常,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上下五千年似,看得直接,又有深切。 另外那个人慢了一些才起身,也是将视线定在兰兮身上,不过目光之中除了微动,又多了几分探究和思索。 “我姓司,这两位是刘大人和陈大人。”后起身的那人,也就是司大人道。 “兰兮见过三位大人。”此间气氛古怪,兰兮心中微感诧异,落落大方地见过礼后,便默立无语,情况不明,先看看再作打算为宜。 刘大人和陈大人迅速扭头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然后又齐齐望回原处。 司大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向兰兮示意,“我们坐着聊,你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 “是,是,就随便聊聊,你莫慌,莫慌!”刘大人和陈大人连忙附和,脸上都带了笑,可能因为心情激动或是紧张,看上去有些僵硬。 兰兮依言就座,然后垂眸不语,心里越发疑惑,上回已经柔和得不像是审讯了,眼下这阵势更与访亲拜友近了几分,难道他们这是想诱供? “你,可知你父母双亲为何人?”落座后刘大人有些迫不及待地倾身问道,目光殷切。 迟疑了一下,兰兮道:“并不知。” 刘大人脸上即露出失望之色,扭头与陈大人交换一个眼色,咽了口唾沫,又问:“那,是何人抚养你长大的呢?” “一位前辈护花特种兵全文阅读。”基本上,非不得已,兰兮都会选择据实以答,不然,随口答一个谎言容易,后面再十数次地去圆就不容易了。 刘大人和陈大人再对视一眼,兴奋,果真是为高人所育。 “那他,是不是教你一身本领?”这次,是陈大人抢先开了口,陈大人黑红的方脸透着莫名的光,两只大眼闪闪发亮。 “是。”这亦是实话,她所知的一切都为兰婆婆所授,针法虽是从札记中习得,但最初也是在兰婆婆的指导下学习的,毒术亦是如此。 “你真的有一身驭毒之术?”陈、刘两位大人几乎异口同声,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想了想,兰兮点了下头,“是。”她被搜走的那些药,他们只要找人验过,不难得知那都是上好的东西,也是外面找不到的,她不想认也不行了。 “那苍将军的毒是你解的?!”这次俩人真正异口同声了,连一直漠然旁观的司大人仿佛都在心里跟着问了一句,投在兰兮身上的目光中的压迫感骤增。 这次,兰兮既未摇头,又不点头,眉头微微皱起,显得很矛盾。 “你不必有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我和陈大人都是……相信你的。”刘大人差点要拍胸脯了,眼前这小丫头,虽说模样长得不像先苍夫人,但那身气度,明明白白就是先苍夫人当年啊,淡然若定,清雅脱俗,还有那双眼睛,那眼神,他本来已经有些忘记先苍夫人的音容了,可看到这丫头,他立刻又想起来了,当年,每次战前,夫人就是这么站在队列前,看着他们那些士兵,跟他们说,要活着回来,你们能回来,这仗才算真的赢了…… 陈大人握了握拳,也准备表个态,却被司大人一声清咳打断。 “你好好回答问题,我们不会冤枉了好人。”司大人丢了半个眼风过去,提醒两位同僚,您二位虽说不是来审犯人的,但好歹别直接弄成认亲会,还是先认清楚了人再说吧! “我能配出暗夜的解药,不过我跟北冥没有半点关系。我这么说,你们能信吗?”他们死盯着是谁给将军服的解药,认定拿得出暗夜解药的人便是北冥的奸细,无非缘自所有人都有一个认知,那就是暗夜的解药唯北冥皇室能有,若是她能推翻这一条,是不是就能洗脱奸细的嫌疑了呢?这是她这几日所想到的,“还是说你们觉得只有北冥才能配出解药,反之,能配出解药的都是北冥的人?”兰兮澄静的眸子里无一丝波纹,静静地望着眼前三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刘大人是焦急,陈大人是愕然,司大人则是,兴味。 片刻后,司大人说道:“北冥的秘药都是国师府所出,暗夜更是国师本人所制,迄今为止,本官同大翌的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暗夜除了北冥国师之外,无第二人能解。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说如今有人能解暗夜的毒,也不是没有可能,本官乐意拭目以待。”顿了顿,司大人方正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北冥能配出暗夜解药的人只有国师本人,所以,‘能配出解药的都是北冥的人’,这话不对,你大可放心。” “本官,还有陈大人也可为你作证,你且安心地配出解药,证明你是靠自己的能耐救了你父……咳,救了咱们将军,跟北冥那帮孙子没半文钱关系,咱老刘即刻亲迎你出狱,送你和……”刘大人咽下了后面要让兰兮一家团聚的话,但是那面目神情都毫不掩饰地表明,他已经认了兰兮苍家大小姐的身份了。 “那,将军府还会有事么?”她将自己脱了出来,若是他们再往苍夫人身上查,将那半颗解药的事查出来,她这番进来也算是白费劲了。 闻得此言,刘、陈二位即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吧,果然血浓于水,瞧贤侄女多关心自家人啊。 司大人虽不似那两位那般柔软感性,一下子将兰兮纳为“贤侄女”,但也不吝与她说了实话,“不论是将军府,还是你自己,从来都只有一个问题,那解药是打哪来的?”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言 禁卫军在镇北将军府外围了十日之后,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一如来时那般突兀迅速。据说,宫里的太监总管良远公公,还亲至镇北将军府传了皇上的口谕,口谕的内容虽未外传,但皇上有此一举其背后的意义自是不言而喻的,一时间,因这拘禁之事引发的对苍将军失了圣宠的猜测,不多一会儿倒消弥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云城上下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没了禁卫军而再度威武凛然的镇北将军府。为何?那大小姐还没有认祖归宗啊!只是,大小姐认祖归宗的喜信儿没有等到,倒是听说将军府的老夫人认了个干孙女,众人失望之余,便有那精于人情世故的很快悟出点什么味儿来。诚然,大小姐流落在外十五载,一朝归家即救回生父一命,这确实可传为一段佳话,可佳话背后,人们难免会多想一点多问一句,为何堂堂将军府竟让大小姐流落民间十几年之久?难道当年苍将军竟没有下死力去寻那生死未卜的妻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竟只是句作不得数的空话么? 虽说带走大小姐的是高人隐士,但未必没有留下口讯线索之类交待去处,为何将军府竟能与其断了这么久的音讯?这不,大小姐如今能回来寻亲,说明人家并没有存心隐瞒大小姐身份的意思,更没有要夺人闺女的意思,反观将军府,对那位万众景仰可敬可叹的先苍夫人所出的这位嫡长女,又是个什么态度呢?十五年置之不理,如今孩子回来,还得委身为奴为婢才能入府,救了人没个好不说,还被污进了大牢巨星人生!得亏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水落石出还了大小姐一个清白!可是。还了清白又如何,应有的名分还不是给狗吃了,好端端的一个嫡出的大小姐,眨眼间就变成攀附上来的干闺女,这里里外外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喽! 那镇北将军也算是威名赫赫的真男儿,怎么就能亏得了这个心!果然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所以呀,背后这些事好说不好听,若是光明正大让大小姐认祖归宗,这前后十五年间的事一掰扯。那可就大大地折了将军府的脸面了。毕竟啊,当年,先苍夫人尸骨未寒。苍将军得胜一归来,便娶了如今这位苍夫人,还求了先帝圣旨赐婚呢,多为新人长脸啊!当然,也给先苍夫人追封了。但那有什么用,人都已经香消玉殒了,唯一的骨肉还飘零在外!还有呢,这位续弦的苍夫人所出的一双儿女,比大小姐的年纪才小了一岁,除去十月怀胎。正经中间差了多少日子?正是那句旧话,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啊。真正令人齿冷! 就这么着,在云城的茶馆酒肆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义愤不平,一个月前还光辉高大令人景仰的镇北将军府,形象一落千丈。素有贤名的将军夫人成了刻薄的晚娘,将军本人则被赠了四个字。薄情寡义。 风云楼,三楼雅间。 青石绘声绘色地将外间的传言学了一遍,楚明辰托着下巴眨着无辜的眼神望向端云:“你这算是帮兰丫头出气?” 端去阴着脸将头扭向窗外。 青石替他家主子代言:“后面那些不是我家公子传出去的。” “哈?不是这小子?!”楚明辰轩眉高高挑起,“我就说嘛,这小子那么爱使唤人,怎么会单单把前面的给爷去做,还留下一半自个儿辛苦?虽说后面这半茬是有趣儿些……”忽然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倒是谁借了爷的东风闹了这一出啊?!把爷的风头都给抢尽了!” “难道不是你么?”长忧这回为了兰兮的事,勉为其难地一直康复着。 “我可都是依计行事,哪里会做那等画蛇添足的事?”楚明辰翻了个白眼,心里那是真的郁卒啊,这么大个热闹,竟不是他弄出来的! 长忧闻言,精致的下巴轻点了下,“倒也是,添油加醋你是本行,锦上添花就未必在行了。” “爷那是稳妥,稳妥!你懂不?”楚明辰挺身,正色,“兰丫头终归是跟将军府扯在一处的,把将军府描黑了,于她有什么好的?” 长忧轻轻地嗤了声,慢悠悠地道:“大小姐流落在外,飘零十五载后,学成归家救父……这些‘事实’可都是楚三爷指派人抖落出去的,后来的那些将军未尽力寻人,不认亲女之类的,可都是从前面的‘事实’里衍生而出的,背后的那人,那是顺势而为,不动声色地就抢占了个先机。您真以为,您点到即止,后面的那些猜想推断就不会有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将军府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总有人看得出来,也就少不了闲言闲语。” 要是无人有心引导,等大伙儿慢慢地想多一层,再谈起此事,背地里戳戳将军府的脊梁骨是必然的,但肯定声势不会有现在这么大,也就说道说道就过去了,哪比得上如今这风口上再添一把火来得燎原。 “唉,你说得对。”楚明辰沮丧地歪在椅上挠桌子,“辛辛苦苦做了初一,十五倒被人给抢了。世人只看得到十五,眼里哪还有初一啊,兄弟我真冤!” “自己笨怨得了谁。”长忧拎过楚明辰面前的紫砂壶,姿态娴雅地为自己续了茶,也不管别人,闲闲地吃起茶来龙骑长全文阅读。 “你们倒是说说,这背后是哪个老小子捣的鬼啊,爷要是查出来,饶不了他!”楚明辰说着直呲牙。 “端云,你怎么看?”长忧却问。 听到外面的风声失控,他便令人去查过了,可惜对方的手法至少同自己这一方不分高下,都是不落痕迹地不知打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然后就传开了,再往回捋却是毫无所获。 他们放了嫡女幸存的消息出去,是为了救人,小兮有了这个身份,她出手施救于苍将军,也有了缘由,至于如何撇清解药与北冥的关系,他相信以小兮那一身本事定然不在话下,谁说暗夜就只有北冥国师能解? 可是,跟在他们后面煸风点火之人,所图为何呢?若说是苍将军政敌所为,可这么一些风言风语固然毁损了将军府的颜面,却伤不了将军府的根本,除了看点笑话,别无实际用处,朝中那些人,个个奸滑,不会做这等无用之举,除非是…… “有没有可能是那里……”端云向北面示意了下,那是皇宫的方向。 此事,若是宫中所为,原因不重要,反倒是后果就可大可小了。 端云此言一出,长忧和楚明辰俩人皆是一怔。 “不会吧?”楚明辰先道。 长忧低头想了想,缓声道:“当日将军受伤的消息传回来,那时只以为是受了极重的伤,并不知是中了暗夜,我爹私下曾说,趁着这伤,退下来休息几年倒是幸事。” 长忧的爹是当朝右相,是天子近臣,龙椅上那位的心思,司大人多能猜到三分,他会这么说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不会吧?”楚明辰又是这句,不过语气弱了许多,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正色,这事若真是宫中伸出的手,那他们行事可得越发小心些了,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不是与政事相关,但他们所行之事若暴露出来却也是会惹麻烦的。 “听说,皇上这两年身子大不如从前了。”长忧又道,“这回起驾去秋狩,怕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不想被窥到底子弱,便先一步示之以强。 长忧的姑母馨贵妃,是宫里除了中宫之外品位最高的妃嫔,十分得皇上信任,皇上暗中调理身子之事便是由她一手打理的,此事知情之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个话题倒不是他们能讨论的,说出来大家心里有个数即可,很快,几人便转了话题。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兰丫头虽说没能做回嫡出的大小姐,但好歹也是太夫人的干孙女,也算是将军府的千金了,她又跟苍离那小子交好,将来也不是全无依恃,配你们侯府也尽可以了。”楚明辰道。 端云只觉满口苦涩,自出事,他和兰兮就没见过面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越想她,就越想把她留在身边,一天也不愿意耽搁!可是,身份门第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却在小兮那边。 “不会吧?”楚明辰打量着端云的脸色,眉梢又慢慢挑起,拿眼朝长忧睃过去,却见对方面露出了然之色,不由暗自为兄弟一叹,敢情这小子还没有掳获芳心呢。 “她并不适合那个位子。”长忧道。 端云僵住,猛地抬眼看向长忧。 长忧一向是闲事不理的,突然这么认真地建言,还是在这种事上,不由得他不惊诧。端云一双眸子深幽灼然,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他盯住长忧,声音有些发紧:“你想说什么?” 那样子,仿佛长忧若是说出什么不顺耳的话,他立刻便要杀人灭口似的。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花会(1) 端云目光飘乎地盯着桌上的果盘,胡乱地想着心事。 那日长忧说小兮同他不合适,把他气得不行,不过那小子后来再说了一句又让他心里……有点乐,那小子说,小兮对他未必没有情意。哼,什么未必,那小子爱装病,说个话就是这么不带劲,小兮对他,分明是……有情意的!不然,那小子万事不理的一人,看什么都不经心,他瞧着是可能有,那便是一定有! 小兮心性单纯,不像别的姑娘家有那么多小女儿的心眼,从他俩相识到如今,她身边这事那事就没断过,她顾不得理会那些……也是有的,嗯,一定是这样! 今儿这将军府举办赏花会,要不是为了见小兮,他才不会来呢,那菊花有什么可看的,人,更是看着厌气。 端云往一旁的金菊瞄去,金菊边上,拉着长长的轻纱帷幔,纱幔那边,是宴请女宾的地方,离得不算太远,可是他支着耳朵听了半天,叽叽喳喳一片,他辨得脑门都出汗了,也没找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心里叹了口气,转念又自嘲地一笑,在那帮子假滴滴的贵女中间,小兮有话说才怪。 忽然被人拐了一肘子,端云侧过脸,入眼是楚明辰挤眉弄眼的脸,“要不,哥哥帮你递个信过去?”端云白他一眼,要递信他不会自己递啊!楚明辰嘿嘿地笑了几笑,又搭上一旁绷着张俊脸的某人的肩,“你还别不信,在这内宅里行走,我可比你强,那信儿不是随便好递的,人,也不是随便好见的医香。一个不小心,那闺誉名声可就得被狗吃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端云闪身避开搭过来的肘子,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衣衫,他当然知道,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从前还好,他悄悄儿寻到小兮想见就见了,避点着人就成,可现在她身份变了不说。还算是今儿这赏花会的主角,太招人了,他这才找不着地儿下手。 “那个。苍离贤弟,你可否过来一下?”楚明辰忽然起身。 几步外,苍离正匆匆路过,闻声只得顿住脚步,慢慢转身踱过来。 “楚公子。云世子。”苍离不紧不慢地见了礼,神色疏淡,不仅没有主人家的热情,也完全没有被人叫过来之后的基本的好奇心,见完礼,便默然地站着。不言不笑。 楚明辰越发笑容满面,看来端云同苍小弟很不对盘嘛,以后可有得瞧了。哈哈!因为十分之恪守本分,所以,尽管人是他叫过来的,但楚明辰很认真地把自己当作一枝人形菊枝,随风招展但笑不语。 苍离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正准备翩然而去,却听端云开口了。 “她……还好吗?”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兰兮。 苍离也不废话,单说了一个字,“好。” “在那里面……没人为难她吧?” 苍离脸上的不耐又多了几分,“那里头的消息云世子能不清楚?” 端云被顶了个哑口无言,她在牢里的消息他自然打听过,可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一天没见着她的人,就一天不能踏实,这臭小子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他这个未来姐夫这颗忧着的心呢?!眸光落到苍离的冷脸上,端云也分不清他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低声下气给这小子说说好话,毕竟来说,小兮是这小子的姐,若他肯帮忙自己以后能得不少方便呢。 “可否受累帮个忙,悄悄地请兰丫头同咱们见上一见?我们有点要紧事找她。”楚明辰以拳抵唇闷笑完了,很仗义地帮了兄弟一把,算是帮吧? “不可以。”苍离拒绝得干脆利落,脸色还越发难看了几分,仿佛不是他拒绝了人,而是他吃了别人的拒绝一样。 “那传个口信?”楚明辰又问。 “不传。”苍离说着转身欲走,哪知端云随着他的话音霍一下站起身,甩步抢在他前面走了。 “麦冬跟在她身边侍候着呢。”苍离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却成功地令端云疾行的身形滞了下才继续往外走。 楚明辰连忙跟上去,追问道:“你真是想去找那叫什么麦冬的丫头?” 端云没理他,脚下的步子倏地快了几分。 这却是默认了。 楚明辰掀唇而笑,也加快了步伐。 “那你现在又是去哪?” “随便走走,别跟着我。”端云道。 这次的赏花会设在明远堂后面,沿着小花园的回廊,拐出去就离丹华院不远了。丹华院即是那个有桂花树的小院,兰兮重回将军府,认了老夫人为干祖母之后,便住到了这个院子里。本来,秋氏替她另外安排了住处,是一处与苍宛儿相近的院子,这院子也同苍宛儿所住的丹凤院大小相近,比起丹华院自是强了许多,奈何兰兮坚持,老夫人默许,连苍离也没反对,秋氏表面功夫做足之后,便依了兰兮的意思,心里却不知她是个什么想法完美世界。 这几日对兰兮而言,真是一言难尽。 她最终没有真的制出暗夜的解药,便被释放了。那日见过司大人等三位大人,她当场写了张药方出来给他们带走,过了一日,便来几位太医,问了她很多问题,最后的结论是,那方子当真能解暗夜之毒,又因其需要耗费数十种极珍贵的药材,反正苍将军已经康复,若是再制出一丸来倒有些浪费了,便就此作罢。其实,那药方兰兮也无十足的把握,她虽能化解暗夜,但需针药相结合,单用药的话,她也只是勉力一试而已。 后来她在几位太医的依依惜别之下,被送回了将军府,而此时,她已听说了她的“身世”。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能是将军的嫡妻所出之女,那位将军夫人的事她也听闻过一二,那样的状况下,“她”竟能平安出生?不过,若那孩子是她,上回秋氏所说的,“像个野孩子”的话倒能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作为大难之后幸存的嫡女,却要被那般隐晦地养着。据她所知,直到此次“事发”,外面的人是完全不知道将军府还有那么一个女儿的。这却是有些想不通了。难道,真像外面所传的那样,将军寡情,或是因为夫人之故不愿意认回她? 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她从秋氏脸上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倒是苍宛儿脸色不太好,那眼神落在她身上跟刀子扎下来似的,母女同心,大概秋氏心里也是恼怒的吧,或者因为如今这骑虎之势,又或者真的信了她的身份,所以恼了怒了。秋氏不喜欢被她送走的那个丫头,那是一定! 这其中又有个问题,那高人什么的,她自然清楚是子虚乌有的,但救命恩人这一角色肯定是有的,当年是谁救了她们,她又是如何回了将军府,她娘真的就那样去世了么? 兰兮心里有很多疑问。 刘太医醉心医药,同她十分谈得来,云城大街小巷流于尘嚣的关于将军府“大小姐”的故事,便是刘太医身边的小药僮讲给她听的,这自然是得了刘太医的授意,或许也是司大人等人的意思,大概是想看看她听闻之后的反应吧。莫名地,一听完,她几乎全信了,再结合她脑子里的那些模糊的记忆,她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当年将军夫人跳下城墙时腹中的那个孩子。如此一来,对于她五岁以前的事情,她的心不那么淡定了,有了层层的疑云。这些云,大概只有将军和将军夫人才能替她吹散了。 她回时来,将军府居然是阖府相迎,那时,她心里有一片云散了,又有另一片云聚起来。她不由得想,苍家人这番作为,究竟是信了她是“大小姐”,还是信了将军的毒为她所解?若说是,可是相见的场面,既无至亲重逢的情浓,又无酬谢大恩的礼重,阵仗挺大,可是气氛,很淡,除了苍离狠瞪的那几眼透着别扭的关怀之外,她没看到还有其他可以令她驻足的表情或眼神。 老夫人并没有出迎,兰兮去心怡院拜见了她,同去的还有苍家其余的那四口人。相见完毕,她正想从老夫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忽然听她说要收她做干孙女。然后又是番见礼,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是有心补偿她么? 既对她有亏欠,为何,不正大光明地认回她呢? 是因为,不相信她真的那么巧正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 兰兮理不出头绪,或者说,理得出头绪,却找不出答案。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他们私底下认了亲,而不对外张扬,可如今看来,似乎恰恰相反,认了亲,私底下好象也没有人格外待她如亲人,反而,紧赶慢赶地发帖子开了这个赏花会,意在向众人介绍她这个干孙女。 这种场合,她本就不习惯,还有意无意地被众人当作中心人物对待,她更是不自在,找了个空子便溜了出来,透透气。 哪知,偷偷溜出来的人不止她一个。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会(2) 看到忽然从回廊下拐出来的身影,端云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撞了一下,有点猝不及防的疼,又有点乍然而至的酸,与她之间这几十步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得很远,成了几百步几千步。 “小兮……” 兰兮一笑,明眸皓齿,光华璨然。 “你还好吗?”眼珠子粘着她上下左右看了不知几遍,还是不确定般地问了出来,待到她笑着点了头,他才让心落到实处,脚下不觉向前迈进半步,她在他触手可及处。 “那些……是你吧?”兰兮眨了眨眼,这事儿传出来的时机真正巧了,恰好帮了她的忙,不然那些人恐怕还得纠缠在她为何要救人的事上,既然于她是助力,那么,极可能本身便是为她而来,谁会帮她救她,她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端云。 “嗯。”端云抬了抬手,又垂下,蓦地握成拳,扭头吼道,“滚!” 楚明辰便施施然上前,笑呵呵地同兰兮见礼,“兰丫头别来无恙?” “无恙。多谢!”兰兮含笑回礼。 “那边有人走过来了。”楚明辰抬手往兰兮来时的方向指了指。 可怜端云满腹的话要说,却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无,最终他只说了一句,“明天我在别院等你。” 苍宛儿望着匆匆而去的两道俊逸挺拔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厉光,慢慢转眸,“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兰兮返身往回走,有苍宛儿在,她也不可能再往前溜达了。 “站住!”苍宛儿斜插一步挡在兰兮面前,沉着脸看着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丫头呢?你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做什么事之前多想想。别丢了将军府的脸!” “嗯,我会注意的。”兰兮绕道而行,却被苍宛儿抓住了手腕,“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兰兮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心里有道声音说,这是我妹妹,要忍耐。 “你听到没有,我还有话说!” “你说。”看着被狠狠扯了一下的手腕。兰兮心里的疑问又浮上来,为何知道她是妹妹之后,越发觉得对着她让人难以忍受?以前只是对她没有好感劈腿。却能淡然以对,可是,这几日面对她,无论她说话或者不说话,自己都只想避开。然而奇怪的是,苍宛似乎正好相反,总是喜欢往她跟前凑,嗯,都有点阴魂不散的感觉了。 “你先抬起头来,看着我。”见到自己的话被照做了。苍宛儿才松开手,捏袖站好,下巴微抬。“你记住,这里是云城,是镇北将军府,不是什么山旮旯,这里是讲礼仪重规矩的地方。闺誉和家声重过你的生命,瓜田李下。当避!” “嗯,说完了?” “你!”苍宛儿再次气结,差点绷不住坏了仪容,深吸几口气,才将冲到嗓子眼的叫嚣声压成细低,“我这也是为你好,顾不得惹你嫌也要提醒于你,不然等你有个行差踏错之后,就后悔莫及了!” “嗯。”这次兰兮以目相询,说完了? 苍宛儿精致的小脸一下子激得通红,捏在袖口处的指尖微微抖着。 这个低贱的丫头,居然成了祖母的孙女,她的姐姐!她呸呸呸!!! 休想她会承认! 休想! 瞧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真让人牙痒,真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打得她满地找牙!居然不知死活去勾搭云世子,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一个不知所谓的干亲,给云世子做妾都不够格,简直愚不可及! 痴心妄想! 苍宛儿闭上眼,轻喘了口气,方才那张俊美的脸上刻骨的温柔再次浮现在眼前,刺得她心里如火烧。 趁着苍宛儿闭目养神的当口,兰兮快步走了。 “兰子,你去哪里了?刚才转眼就不见了,害我找了你半天,幸好没人发现,不然又得挨骂了。”麦冬迎上来笑嘻嘻地埋怨着,一眼溜到远处走过来的苍宛儿的身影,忙拉了人花荫下走,一边压低声音,“她又找你麻烦了?” 兰兮无奈地看她一眼,“不小心遇上的。你又听到什么了?”这小半天麦冬也没在她身边待个安稳,眼错不见就晃开了,在场子里东晃西晃,也不知有没有被人盯上。 麦冬嘻嘻一笑,“听到好多,不过最紧的一条是,马上就是才艺表演时间了。” “才艺表演?”兰兮怔了下。 一看兰兮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懂这些所谓的赏花会暗底里的规则,麦冬左右瞅瞅,抓紧时间替她补课,“你看,今天既有女宾,又有男宾,而且两处离得这么近,可谓鸡犬之声相闻,自然要弹弹琴作作诗助助雅兴,顺便啊,把这赏花会坐实成相亲会。” 相亲会?兰兮有些了然,上次去长宁侯府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因为意外情况匆匆散场,没见到表演才艺。 “我们回去吧。”兰兮点点头,便往席间走。 “哎,别忙着走啊,我跟你说的听明白了没?”麦冬急得一把拉住兰兮,看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八成是没听明白。 “嗯,有表演嘛。” 麦冬一听,抬手就要点兰兮的额头,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唉,如今身份有别,这大庭广众的,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那你准备表演什么?” 关她什么事?兰兮正要摆手令麦冬绕过此题,忽然触到麦冬的眼神,心里忽地一跳,不过仍然很镇定地道:“没人跟我说过这个,我有几斤几两夫人知道的,她不会拿将军的脸面让我去冒险清宫升级记全文阅读。” 麦冬不以为然,“嘁,那个女人阴郁得很,谁知道她呢,搞不好就是想让你出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这些什么花会的一无所知,却放你散鸭子,她要是经心的,就该一早提点提点你,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了又如何,一日之间我是能学会弹还是学会作画?说了也是白说。再说了,你不也没提醒我吗?” “我那是忘了,她肯定是蓄意的。”麦冬铁口直断。 “她不会想要我出丑的。”虽然兰兮入府没几日,她的教养好歹落不到秋氏头上,但她如今总算是跟将军府有了牵连,再加上背地里人们对她身份的认知,她若出丑,秋氏脸上必定不好看,说不定人家会摇摇头说,啧啧,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却长成了棵山间野草,造孽啊!这孽的是谁,秋氏自然逃不了!所以秋氏一定会掩护她,不过,兰兮的目光转了转,落到已然归座正笑语嫣然的苍宛儿身上,她倒是难说。 兰兮回到位子上,才一落座,便听到坐在秋氏旁边的何夫人提议让苍宛儿抚琴一曲,让在座的各位赏花品茗之余,耳朵也能享享福,秋夫人客气一番,苍宛儿便依言弹了一曲,却是兰婆婆所作的那曲《相随》。 一曲毕,众人赞不绝口。 楚夫人向来说话爽直,直言:“云城双姝琴技比肩,这支曲子,怕是将长聆丫头比下去了。” 司长聆闻言,微笑颔首:“楚夫人所言甚是,宛儿这一曲相随,声韵缠绵,音色悱然,闻之我心有戚戚焉,实乃长聆所不及也。” 话说到这里,赞的便成了曲子,而非琴技。当然,若这曲子正是抚琴者所作,倒也罢了,若不是,那这所有的赞誉便白誉了…… “想不到宛儿小小年纪,能作这么好的曲子,我听着,好象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这心里酸酸软软的。”先前那位何夫人感叹道。 苍宛儿睫羽微垂,唇边含着娇羞的浅笑。 这样子,既未否认又未承认那曲子是不是她所作,不过怎么看默认的意味更深一点。 “不要脸。”麦冬站在兰兮身后,无声胜有声地嘀咕一声。 司长聆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眸光刷一下看过来,兰兮轻咳一声,麦冬忙敛容倾身替她续上茶,再回身站好,余光目送那道探究的目光转开,心里暗暗吐口气,司家那丫头是耗子耳朵吗,这么灵的? “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好。”秋氏笑道,“长聆丫头也来一个吧。” 司长聆倒也不扭捏,同样的琴,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弹了一曲。 兰兮听不出好歹,单从曲风曲境上来说,苍宛儿背景的那首相随更对她的胃口,不过看众人的神色,司长聆这曲应该也不差。 接着有琵琶有洞萧,你方唱罢我登场。 好生无趣,兰兮腹诽一句,只盼着快点演完了,她宁愿回去看药书,这样太浪费时间了。 “兰姐姐是新人,今天压轴的就看姐姐的了。” 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是呀,不知兰姐姐打算用哪个乐器呢?”司长聆柔和的声音软软地随之响起,“宛儿,你也真是的,咱们跟兰姐姐也算初次见面,听说她可是世外高人的亲传弟子,你也不说提前给诸位姐妹说道说道,让我们心里有准备,免得等下被姐姐的天簌之音给吓到。” 兰兮听了这话,感觉自己的汗刷的下来,不由望向苍宛儿,看她怎么说。 ------------ 第一百四十章 花会(3) 苍宛儿微微垂眸,避开自己母亲投过来的暗含警告的目光,兀自浅笑轻语,“长聆姐姐说笑了,若真有这样的天簌之音,宛儿倒第一个想见识见识。不过呀,兰姐姐忙了这许多日,精神还未大好呢,不如请长聆姐姐改日过府,届时再与兰姐姐品茗论琴,可好?“ 麦冬悄悄地推了兰兮一下。 苍宛儿果然是个阴的,眼下的邀约还没推脱干净,就忙着替兰子大包大揽地下战书了,会谈个破琴有什么了不起的,德性! 司长聆既存了心,又岂是一句改日再会可以打发的,更何况苍宛儿的话里头,明晃晃的都是欲拒还迎,“兰姐姐精神欠安,长聆本不该强求,只不过,一来,难得今儿人齐,不仅有咱们这些姐姐妹妹,还有众位夫人;二来,兰姐姐纵然精神差了那么一分二分,举手之间必也是不俗的;且退一步说,横竖这里也没有外人,兰姐姐大可不必过于拘礼。不知,姐姐可否赏妹妹一个脸面呢?”说到最后,却是望向兰兮,盈盈一礼。 这意思是,若兰兮不应她所求,便是拂了她的脸面,失礼于她了? 兰兮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唇边笑意未散,仿若在认真思索。 席间很是静谧。 从众人那仿若随意,实则暗含热切的目光中不难看出,让兰兮这世外高人之高徒登登台献献艺实是众望所归。 兰兮微抬眼帘,向秋氏飘去一眼,仍然不语。 “兰姐姐?”司长聆恳切一唤。 不见秋氏出来解围。 求人不成只能靠己了。兰兮含笑迎向司长聆,缓缓起身,敛衽还了一礼,“这位妹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识乐器,不懂音律,不论是今时还是改日,都没法与你论琴了。嗯,品茗的话,倒能勉力一试。”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沉默,那些落在兰兮身上的目光纷纷移开,兰兮这般自曝其短,倒让这一帮子重礼守仪的观众们觉得尴尬了。 司长聆仍旧站着剑神重生最新章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红了眼眶低声道:“是妹妹失礼了。还望姐姐莫怪。”说完低头落座。 那无语凝噎的模样,真个儿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兰兮也无语了,还有些暗恼,自己与司长聆无怨无仇,她这番作派不依不挠地。是觉得她好欺负? 不过,恼归恼,司长聆不再纠缠,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也行,表演完了,也该散了。 谁料。这时候苍宛儿又说话了,“兰姐姐你别开这种玩笑,大家会当真的。” 迎着苍宛儿娇嗔的眼神。兰兮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余光看到秋氏的脸色沉了沉,心里只余一声冷笑。要说起来苍宛儿的表现确实不怎么好,无论她怎么装天真娇憨,此刻对兰兮咄咄相逼。说不好听些这便是将家丑置于人前,毕竟再怎么说。兰兮是她的义姐,是将军府的人,在这种场合,她二人该同气连枝,而不是互相拆台,因为,不论谁输谁赢,丢的一定是将军府的脸面。 也不知是谁冷冷地哼了一声,只听司夫人道:“苍夫人莫见怪,聆儿这孩子有些个痴性,听到说谁的琴技好,便想着要听上一听,今儿倒是她失礼了……” 司夫人这话一出,倒把秋氏原本想说的话给堵进去了,是啊,人家孩子就是想请你弹上一曲,你便是不给面子不想弹也罢了,何苦贬低自个儿愣说不会,你怎么可能不会呢,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让人下不了台嘛。 楚夫人皱了皱眉,要说兰兮真是不懂这些,也不是不可能,山野之中哪有那么多雅士,这本就是个可怜孩子,若真有不凡才艺借此机会露一露倒是好事,可是,若她说的是真话,被逼至此,便是罪过了。看她那样子,倒不像说的假话,楚夫人便待开口替兰兮圆个场,谁知却听苍宛儿那般说,所谓不懂不会倒又像是兰兮的推脱之语,难不成这孩子竟是个孤芳自赏的性子,不愿意给她们这帮子俗人奏乐还是怎地? “兰丫头……”秋氏看向兰兮,如今已成骑虎之势,再不满意宛儿的所为,她也得顺着她的路子走下去,帮她把那话给圆了,至于兰兮,希望她确有一技傍身,毕竟,她出丑,苍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看来是躲不过去的了。 兰兮暗暗叹了口气,旋即扬起一抹笑,清声道:“兰兮本来是想藏个拙的,大家又不许,那我也只好献丑了。”一边说着,一边将众人的表情收在眼内,只见十人中倒有七人露出鄙夷之色,也对,先前把话说得那样满,这会儿又点了头,等下不管碰了何种乐器那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我需要……”兰兮的目光从席上缓慢掠过,“一个帮手。” 停在司长聆所在的方位。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司长聆再次表现了雍容大度的闺秀气质,先前那淡淡的郁色已为悦色所代替,她毫无芥蒂般地迎着兰兮的目光,微微点头,“兰姐姐尽管开口,长聆或是任何一位姐妹都乐于效劳。” “那就有劳这位姐姐了。”兰兮指向司长聆隔壁的座位。 白眉正看着戏,忽然被那一指引来众人的目光,微惊之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被一个挑眉的动作扯碎,裂成愕然,“我?” “可以吗?”兰兮目光定定。 “自然。”白眉相当爽快,说着已起身,“琴?萧?” “劳烦过来我这边。”在兰兮的示意下,麦冬已迅速无比地端过来张椅子,放到了距兰兮三四步远的地方,椅子左后方是早已设好的琴案,琴案后方则是及案的紫菊,香馥郁姿万千。白眉姿态悠然,依言走至那张梨花木的扶手椅跟前,见兰兮轻轻地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也不多问,款款坐下,然后目光奕奕地望过去,看戏的兴致不减锦绣善谋最新章节。 “有劳了!”兰兮仍然站着未动。 于是,一人坐着,一个站着,相距三两步。 这是表演对眼珠儿么? 一时间在座的,除了麦冬,大概没有人不感到诧异莫名的,连一心准备看好戏的苍宛儿,也有些意兴阑珊地撇下了樱唇。 白眉坐定,兰兮不说合演曲目、不讲要求、不呈乐器,反而慢施一礼,“得罪了!” 众人听得越发莫名其妙,不过,兰兮话音方落,略显诡异的气氛随即被打破了。 只见白眉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忽然就眼一翻软倒在椅子上,幸得在兰兮身侧站着的麦冬嗖一下抢上前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一片低低的惊呼声响起。 “兰丫头?”秋氏微带严厉地低喝一声。 “稍安勿躁。”兰兮冲众人摆摆手,转身看向椅上合目而坐的白眉,默默算了下时间,低咳一声。 白眉闻声而动,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忽地一晃,抬起来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脸上露出一抹闲适的轻笑。 “白姐姐,你怎么样?”司长聆急声问道。 白眉眨眨眼,略带嘲弄的目光从兰兮身上扫过,看向司长聆,先笑一个,才轻启朱唇…… 红艳艳的唇翕了几翕,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白姐姐?”司长聆不觉连呼吸都压低了。 红唇又动了动,仍然没有声音,白眉顷刻间色变,不可置信的眼神瞪向兰兮。 “白姐姐她怎么了?”司长聆起身,绞着帕子的手指向兰兮,“你把白姐姐怎么了?” “她么……”兰兮的目光从白眉身上挪向司长聆,恍若无意地掠过苍宛儿等人,“她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除此之外,一切皆好。” 刚才都好好的,忽然就成了这样,显然是被人做了手脚的。 众人齐齐色变,动手脚之人除了兰兮再无第二个,可是,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她始终离了白眉有几步远,不仅未碰她,连手都没抬一下,哦不,她抬了下手的,可是就那么一下,隔空呢,她怎么能…… “兰丫头!”秋氏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紧到发哑,与别人的震惊相比,她更汹涌的是恼怒,这野丫头她怎么敢?她当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当这赏花会是什么场合?她居然敢当众来这么一手,简直不知所谓,可恶至极! “大家不是要看我表演才艺么……”兰兮无辜道,“不够精彩是不是?无妨,还没完呢,后面的我再尽力些就是了。”说着兰兮抽出随身的小针包,捏了明晃晃的银针出来,冲众人露齿一笑,这笑容很实在,可是配上她身后白眉如见了鬼一般的眼神,以及她指尖上那冷幽幽的针头,瞧在众人眼里,便是阴风阵阵的感觉。 兰兮仿佛没有看到秋氏等人五颜六色的表情,只顾含着温和的笑意,一点点靠近定在椅上的只有眼睛能动并已将此能动处发挥到极致的白眉。 众人的失语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一下,二下,三下……兰兮手里的银针不紧不慢地往白眉身上扎着。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毒发(1) 镇北将军府的赏花会一夜之间声名大震。 兰兮那一手旷古绝今的才艺表演,再一次令将军府大小姐的名头深入人心。对大小姐此人,一般的民众是景仰的,深以为其未辱没其母之名;对于兰兮此人,那些贵夫人贵女们,则是鄙薄的,尽管面子和里子都表现得极隐晦。 那时虽没能目睹,但也算耳闻了兰兮“表演”的全过程,楚明辰当场憋笑憋得差点内伤,直待出了将军府爬上马车便笑了个惊天动地,几乎没将车厢给踢出几个洞来。 端云也笑了,不过很快脸色又阴了下来。 “今日之后,兰丫头在那个圈子里怕是难混了。”楚明辰心下了然,他这么说的还是客气的,事实上兰丫头是在那个圈子无立足之地了,她的身份本就尴尬,又无苍家母女的真心回护,再加这么一出,被彻底排挤是一定的。当然,那也是指他们不出手干预的情况下。 “那又如何?”端云冷哼。 “哟,世子爷不是担忧,是生气了?”楚明辰长腿跷起,斜靠在车壁上,一脸痞笑,最近这阵子他看端云的戏,比之前那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过瘾啊,“那不停挑事的丫头是司二他妹吧?你打算怎么修理她?自己出手还是交给司二啊?要不要我帮忙?话说我还欠着兰丫头的人情呢,有人欺她,我要是袖着手也忒不仗义了,你说是吧?” “嗯,苍家那个就交给你了修罗武神全文阅读。”端云道。 楚明辰挑起的眉头半天落不下去,端云啥时候学会了顺杆爬这一手?他也就随便一说!再说了,他说的也是司家那个啊,怎么到端云嘴里出来就变成苍家的了?苍家那个可不好收拾,重了不行轻了不解气。这不是白耽误自个儿看戏的工夫么? “不然司家那头算我的,这边你自个儿留着?最大的刺头儿得亲手拔,那样才解气不是!”楚明辰一脸我是为你着想快答应我吧的神情。 端云一眼看过去,那意思也很清楚明了,你是我兄弟,你拔我看着也是一样的解气。 “没得商量?” “你可以袖手的。” “好。”楚明辰咬牙,“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手狠的,回头拔出个好歹来,你可别埋怨。” “你别太怜香惜玉了。” 一句话。就成功地让楚明辰真的想发狠了。 回到家,还没走到自个儿的院子,就遇上开枝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夫人这儿,端云真心不想来,尤其是今日、今时。 已经预备好了送上耳朵被念的了,哪知老太太一开口。倒把他惊了个目瞪口呆。 “你那亲事,老婆子不管了。” “此话当真?” “真。”太夫人正在替猫洗澡,捏着圆溜溜的胰子往那软乎乎的猫身子上抹,猫的前爪子搭在盆沿上,小脑袋趴在爪子上,那是一身的柔顺。太夫人叹了口气,“可怜我老人家一把年纪,小孙子没得抱。曾孙也没得抱,只有养养小猫小狗的解解馋了,你说是不是?” 端云一听,心中跳了跳顿时警报长鸣,自家祖母从来不是一个肯妥协的人。连自哀自怜的话都说上了,这事儿。她想以退为进都是好的,怕只怕她暗地里已安排好了什么狠招! 紧盯着小猫湿答答的头顶,端云忽然憋出一句,“这猫,它不愿意洗澡吧?”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你说他好端端地说这个干嘛,他就该好好地把前面那名“不管了”的话听进去,然后利索地走人,随祖母有什么张良计,他只牢记得这句话就成了,这就是一块花布,他不要脸点就能把秃头给盖住了。 端云悄悄地往后退了退,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谁说不是呢,这小东西不喜欢咱给它洗澡。你瞧瞧,这么洗得香喷喷的多好哪,比它自个儿拿那小舌头一寸寸地舔可得劲多了,可它偏偏不喜欢,看到要洗澡了就往猫窝里躲,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东西。”太夫人一下一下挠着猫肚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端云觉得那猫不止头耷着脖子梗着,那猫脊都是僵着的,可见这是在遭罪,他不由得对这小猫心生一丝同情,却见太夫人呼一下拎起了小猫,“不过呀,喜不喜欢都由不得它,谁让它这细胳膊细腿的扭不过祖母我这双老膀子呢!” 端云圆瞪着太夫人手上的小猫,敢情,他祖母这是在说他呢,细胳膊扭不老膀子?他有这么惨嘛?!只见这倒霉的小被猫骤然提起之后,伴随着猫呜声四肢划拉了几下,很快便垂下了爪子,乖乖地耷拉着身子任那团布巾在自己身上滚动,只间或地低呜一声,果然是扭不过便认命了啊,端云不由一阵气苦,嘀咕道:“祖母这不是恃强凌弱么。” 太夫人将猫身上的水珠拭干,又替它顺了顺毛,这才不咸不淡地瞅了端云一眼,“你爹打小儿对你耳提面命,要你变强,不就是为了你日后能可劲地凌弱而非被凌么,不然他操那么多心费那么多劲却是为何,把你养成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岂不是更便宜?” 他成今日这样,吃苦费力的是他自己好吧绝世道童!他爹哪有费心使劲?说得好象有多劳苦功高似的。不过,祖母说这话倒也不是替侯爷邀功就是了,可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强强弱弱的,同他的亲事又有什么关系? 祖母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晚上睁着眼想了半宿,仍然没想出个所以然,念及明日要去会佳人,有饱满的精神风发的意气很重要,索性抛开不理睡大觉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祖母既说了不理,那明面上就是不理了,若他能求了小兮答应,亲事即刻便定下来了也说不定,前景是大好的。 虽然只有半宿,但端云这些日子以来空前地睡了个踏实觉,早上睁眼,唤青石进来侍候的声音都格外清冽。 “公、公子……” 青石圆睁着眼,望着榻边正在穿衣的公子端云,全身上下跟见了鬼似的,透着彻底的不折不扣的僵硬惊恐。 “还愣在那里干嘛?没睡醒呢?过来帮我扣下腰带。”说着扯了扯衣领,“你看我今儿这一身怎么样?跟我平常穿的有何不一样看得出来不?”他如今只穿青色,款式又喜欢简单些的,裁的新衫也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罢了,那丫头不是在这些事上会经心的,指定看不出他为了去见她特意换了新衫,唉。 “公子……” 青石罕见地没有搭理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只兀自杵着,期艾着。 “你家公子我看着养眼吧?”摸索着扣好腰带,团团地检视一番,满意地笑了,笑到一半才觉出不妥来,忽一下看向自己那向来多话此刻却满脸菜色跟便秘似的牙关紧闭的贴身小厮,“青石?” 青石终于等到自家公子正眼看过来,于是咬咬牙,豁出去了,“公子!我有话说!不过,请公子先坐下,坐好了我才说!” 端云今儿心情好,见青石跟他这儿抽风也没一脚踹过去,甚至还如他所愿地回身坐到榻上,“说吧。” “那个……公子……”青石狠狠挠了一把头,在自家公子越来越不善的眼神之压迫下,恶向胆边生,倏地扭头甩开膀子猛冲几大步抓起桌上的铜镜再风一般地旋回来,然后眼一闭头一扭将铜镜举到自家公子面前,哀戚道,“公子请看!” 哪还用请,那铜镜霸道无比地直插在端云眼前,他不看也得看了。 好一会儿,青石才颤巍巍地转过半边脸,与此同时,端云也正颤巍巍地转开眼眸,公子与小厮的视线便撞个正着……公子满眼迷茫先开了口:“我是不是眼花了?”小厮眼含一泡热泪,“不是!”公子的眸光又转回到铜镜上,这么说,这张青一块,红一块,白一块的脸,是他自己的?!他毁容了!! “怎么会这样?”端云连抽几口冷气,挥手打翻了铜镜,失神地举手贴着自己的面颊,喃喃自语,“一点感觉都没有呀,不疼,不痒,还很光滑……” 青石默默拾起铜镜,默默地陪自家公子默哀。 不知过了多久,端云道:“现在我该怎么办,青石你说。” 青石使劲地咽了口唾沫,挤出笑来,“其实,奴才看着,不比上回严重,就是公子死里逃生那一回,那次可难看了,又青又紫还是肿的……这回好歹还能瞧着些本来面目,呃,那几处,还是顶好顶好的白皮肤,所以嘛――”青石像是终于将自己说服了一般,陡然大了声音,铿锵顿挫起来,“这次也一定会好的,过个几天就好了,不药而愈,完好如初!一定的!必须的!” “必须你个头!”听青石这么一说,端云心里那些担心倒放下一半了,思及上一回,确实更严重,不过那次能好,是因为小兮帮他解了毒,而这一次,难道再让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小兮面前吗?!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毒发(2) 事实证明,端云同他的首席贴身小厮是默契十足的,他这厢正想着不能找兰兮帮忙,那厢贴身小厮蓦地亮着眼睛进言:“公子,要不请兰丫……呃,兰姑娘过来给您瞧瞧?”青石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他都叫惯了兰丫头,要改口真是难。此刻端云也没心情计较青石的口误,这小子出的馊主意才让他气苦,“你有没有脑子的,爷这个样子,能见人吗?” 青石抬眼看了看端云,却是很有些不以为意。谁没有个马前失蹄的时候,又不是好不了了,怕啥?三五七天后,又是当当响的美男子一条了! “不然,这要是一直不好,您就总不见人了?”青石一时胆气上涌激了自家公子一句。 “你敢咒我?”端云抬手赏了自己小厮一个爆栗子,无力地躺倒在榻上,揪着头发,使劲想了想,“你去把老头子弄的解毒的丸药找些来,没准有用。” 青石却站着未动,劝道:“是药三分毒,不能浑吃的,对不对症还不知道,别吃出个毛病来了。” 这倒也是,毒药是毒,解药何尝不是毒,天香丸倒是没毒,可它也解不了毒。 端云心里蔫了蔫,眼前不期然地浮出方才镜中的那张比鬼还丑的脸,不由得痛苦地抱住了头,不行,让他这样子去见小兮,不如让他去死! “你先去找个人来给我瞧瞧吧。”说不定不是毒呢。 青石办事是个牢靠的,不但请了太医,城里擅长杂症的老大夫也请了来,老大夫摸着花白的胡须颤巍巍地道:“瞧着像是吃错了东西。”刘太医则按着端云的脉,久久不松手,最后颇有些苦大仇深地道:“似乎是中了毒。” “可有把握治好?需要多久?”端云问。 老大夫犹豫着,写了张调理肠胃的方子。 刘太医低头思索片刻。诚恳道:“世子爷这症状看着又像又不像是中了毒,下官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不敢妄拟非常闺秀。” 端云还未说话,青石急了,“刘太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子倒底有没有妨碍?” “依下官之见,世子爷还是请那识毒的人来瞧瞧,而后再作定夺。”刘太医顿了顿,悄眼看了看端云的神色,多了一句嘴,“现如今恰有一位于毒之一道极为精通之人。世子爷不妨请她一见……下官相信,她定能有所论断。” “刘太医说的不会是……”青石又一次抢话,还配上了一个无语的表情。 刘太医为人谦和。自是不会同青石这莽撞孩子计较,听了他的话,微笑点头,“正是镇北将军府的兰姑娘。”他这么提议,其实也顺带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若那丫头前来断症,他少得可以就近观摩一二,想来一定受益匪浅。既有这样的想头,刘太医于促成兰兮到诊一事上自是格外多了几分热忱,他道出人选,忽然瞥见眼前已面目全非的少年公子的脸色瞬时间越发添了几分古怪。心里不由得暗暗揣摩了一下,脸上遂现出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暖意,温和道。“下官有幸与兰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有些交情,若世子爷不便相请,下官倒可勉力一试。”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足够他看出那丫头面上淡心却软。替人医治之事她不会推脱。 青石撇了撇嘴,无事献殷勤。是打着跟咱家兰姑娘偷师的主意吧,瞧瞧他那小单眼,满满的都是贼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怕是! “青石,去请兰姑娘过府。嗯,先送送刘太医。”端云话让刘太医由欣喜到失望,最后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端云既纠结,又忐忑。 到底要不要同她说破呢?说不说破呢? 她要是知道了,会吓一大跳吧?上次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她居然全无怀疑,真是太迟钝了。 可是,现在跟她说合适吗?上回他遇到她时是狼狈不堪,这次出现又是惨不忍睹,焕卿在她心中的形象算是活生生地毁了。 毁就毁了,他是焕卿,更是端云,他的翩翩风采岂是区区几日的意外能折损的? 焕卿,这是她为他的取的名字,为了与他毫无瓜葛,她不问他姓甚名谁,也不告诉他她的本名,她甫一见面便给他取了个名字,然后将一个她永不会再用的名字告诉了他,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他日别过,只当从未见过。 小九…… 他脱险后,马上派了人去找小九,谁知她已经变成了兰兮,又有长忧那厮干扰,害他找了那么久,几乎以为把她弄丢了,却不曾想,老天爷早就将她送到了他身边,无论她是小九还是兰兮,都逃不掉的。 他一直都想将自己就是焕卿的事告诉她,越相处,对她的了解越深,就越清楚焕卿就那样“去了”,她表面上看着越若无其事,她内心里就越不能释怀,他不能任由焕卿成为她心里的一道暗伤,他不愿意让人成为她的心伤,哪怕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不对,还有那个叫夙的小子…… 对于一个死了人,他好象没有办法将其从小兮心里彻底拔除,不过,一个死而复生的焕卿,绝对能替他在小兮心里争取到许多的在意,这样好的宝贝,他自然要好好地用。 小兮,你知道焕卿死里逃生了,你就想在心里将他抹掉,可是若你知道焕卿其实一直在你身边,焕卿就是端云,你会不会任由他留着,把他同端云并作一处,放到你心里的更深处…… 想着想着端去便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手腕那里像有小虫子在爬,有种怪异的痒痒从他的身上直达心里,他一下便醒过来,睁眼,便对上了一泓如秋水般明澈温柔的眼波,瞬间便溺了下去。 “端云,你现在感觉如何?”兰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十分自责,虽然明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可心里那股浓浓的愧疚之情又令她止不住地为他担忧,怕他为这个吃了苦去青云路全文阅读。 “我……”端云从睁开眼,那眼就不曾挪动过,只静静地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那张让他移不开眼的脸,没漏掉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此刻,心里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她脸上,怎么有这么深的愧疚?还有一些懊恼。愧疚,懊恼……端云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清了清嗓子,语气柔软地道:“小兮,我怎么会这样的,难看死了!” 兰兮眼中的愧意瞬间又多出了许多,她移动眼,有点不敢直视端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小兮――”端云的声音中瞬间染上了许多委屈,“你是不是嫌我了,觉得我变丑了,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没有,不是!”兰兮忙将挪开的视线扯回去,不知为何,心里忽地抽了一下。 “那就是我身上这毒极霸道,你也没法子解?”端云又道。 “不是!这个好解,我,马上去替你配药。”兰兮说着便站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拉住,某人只是脸色精彩了些,身子骨倒是无碍的,虽然扮着孱弱,但那腕力却是非一般的,兰兮被他拉住,别说起身了,连挪一挪都成问题。不能借配药遁走,兰兮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强了几分,也越发心虚,眼望着动了武力的那人,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小兮……”端云看着兰兮眼中的那抹弱光,当即认定那是一种名叫心虚的物事,语气越发低沉,“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嗯?” 啊? 他一定是猜到了! 兰兮心里猛地跳了几下,急忙去看端云的眼睛。 好一双幽深的墨瞳,深黑不见底。 “端云……” “嗯?” 兰兮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启口。 “小兮,你不说,我也猜着了,不过……”端云说得慢悠悠的,却自有股别样的压迫感,“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那你,我说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兰兮生平第一次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情、恳求的语气同人谈条件。 “嗯。” 虽然端云向来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可这种时候,他回答得也太利索了点儿吧?这样利索,反而让兰兮感觉到另一种不踏实,因为她做的那事,端云一定会非常生气的,他既猜着了,又怎么如此轻易地答应她不生气? “那我说了哦。”兰兮悄悄地察言观色,“是这样的,那个,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啊,其实……好吧,你是焕卿,对吧?” “嗯。” 果然。 “那天你送我那几颗珠子,又说了那样的话,我回去想了想,还想了你从前说过的话,就想明白了,也只有你是焕卿才说得通。”兰兮解释着,“那天在风云楼,听到邻座的人说了那些话,也是你安排的吧,特意说给我听的。” “嗯。” 端云仿佛打定了主意不多言,让她畅所欲言。 兰兮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她猜出焕卿是端云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对焕卿做过的事,真是难于启齿啊!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毒发(3) 如果说,先前端云还是凭着直觉想要诈一诈兰兮,到了这会儿,他却完全能肯定了,兰兮定是瞒了他极大的事,这丫头现在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他还真是好奇得很,能有什么事让她亏心成这样。 “嗯?”半天等不到她开口,不由拖了个长音给她造了点压力。 兰兮闭一闭眼,勇敢地坦白了,起初,她的表达还有些凌乱晦涩,说到后面,慢慢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流利痛快了起来。 “能够被焰宫关进蛇室的人,定然不是普通的人,一般来说,应该会是好人吧,毕竟焰宫是邪宫来的,可是,也保不准有个万一……那日,我决定带你一起离开……我自己倒也罢了,还有小玄呢,所以我不能冒险,万一你要有什么歹心,又或者是行事方正之人,因我们出自焰宫而欲除之而后快,那么我们就算逃下了赤峰,也一样没命去看山外的天地,所以我,出于谨慎考虑,也算是买个保险,悄悄地在你身上下了一点点毒,嗯,也不能完全算是毒,要是相安无事,我不去催发那毒便不会有事,我想着,等分手的时候再帮你解了便是,谁知道,后来的事那样猝不及防,就没来得及替你解。” “你给我下毒了?”端云越听脸色越黑,最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出来。 兰兮听得眼角一抽,忙垂下脑袋。 “你居然给我下毒了!”端云又重复一遍。 兰兮又垂下去一点,想了想,飞快地抬眸瞄了他一眼,嗫嚅道:“也不算是毒,我要是不催发就没事的。” “是吗?那我现在这算个什么事?”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他的脸,铁定跟那该死的毒脱不了关系。不然她会这个样子?坦白得倒是彻底! “螃蟹食多了对那个会有一些影响,昨儿席上……”兰兮垂首道。 端云怒了,“你的意思,这都是本公子贪嘴咎由自取?天地奕!” 兰兮惶了惶,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嘛,她不过是告诉他,有今之事皆因螃蟹催发了一点点毒性。 端云一言不发,只恶狠狠地瞪着人,他的眼瞳之上印着兰兮那小媳妇样的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如同夏夜里最亮的星芒,炫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兰兮着了慌,端云气得像要吃人似的,都怪她自己,知道端云是焕卿就该马上替他解毒啊,现在弄成这样。难怪他生气了。 端云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冷笑两声:“昨天看到席上那么多螃蟹,你就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中招?你就不担心?” “是我的错,我昨天应该帮你把毒解了的。”兰兮忏悔道,心中极为懊恼。昨天她真是疏忽了。 “是啊,悄悄儿给我解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说是吧?”端云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 “嗯!”兰兮被说中心中所想,很实诚地予以了肯定回答。 “哼!那样我就成傻子了,被人暗算了还做梦呢!”端云马上冷嗤。 这话兰兮十分之不能认同,想了想,便大着胆子开导了一句。“那也比现在这样好,不必吃这样的亏。” 端云一听便咬牙狠瞪过去一眼。看着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心里莫名地一软,忍不住抬手点向她光洁的额头,恨声道:“这样我乐意!我就乐意这样!”他既这样说,兰兮自是无话可说了,她再说什么都是往上拱火呢,反正她也很清楚,这件事端云肯定没那么容易原谅她,她也只能尽力图个认罪态度良好了,想说动他消气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说怎样就是怎样。”末了,她还是认真地表了个态。 “真的?”端云眼中笑意一闪而逝,俊脸仍旧板得纹丝不动,心里却傲娇一笑,他要不紧抓这个机会谋些大好处,他就是傻子!真傻子! “嗯!”兰兮马上道,“我即刻去配药?” “不忙。”端云睨她一眼,半天不语,像是在考量她可不可信似的,这样的状况让她的背脊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泛上冷意,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被网进网兜里的小鱼一般,是呼一被舀起离了水还是重新摆尾游回河中就只在他一念之间了,她不由舔了舔嘴唇,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端云却如故意吊她胃口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了些苦主的苦意道:“这药吃进去,多久这毒能解?我这脸上,又要多久能好?”兰兮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她是极有把握的,“很快!” “喔,很快是多快?”端云半挑起眉梢,眼含一丝怀疑。 “毒立时能解,脸上,最多一晚,次日便能恢复如初的了。” 那可不行,这么快便好了,印象怎么够深刻! 一定得慢慢地好! 第一次,端云暗恨起兰兮的解毒本领来了,她怎么就非得手到毒除呢?不能慢慢地拔慢慢地解啊?! “配药要多长时间?”端云的眉头渐渐皱起,越皱越紧,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哀怨,直看得兰兮心慌不已,听到他如此问,半分不敢怠慢,迅速地合计了一番,迅速作答:“原本那解药是现成的,不过现在你这样……需要再做一点调整,最多大半日最快二个时辰就能配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的。”端云心里便哀叹一声,他不要她快啊! 眼见他脸色越发阴沉,兰兮度量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先给你些养颜的丸药服了,这个,也好得快些。对了,一定不会留疤的,这个你可以放心!”上回制的养颜丸除了给战妮之外她手上也留了几颗,端云很在意他的脸,她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兰兮这小心陪的,南辕北辙了, “男人谁在意这个当雍正穿成东方不败。”端云没好气道。 好吧,这时候兰兮绝对不会出声说他是在意的,然后举例一二三。 可是,他敢眼都不眨地说此等歪曲事实之语,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兰兮深知此刻自己是一待罪之身,连在心里腹诽一下都得告诫自己要谨慎,便越发作出诚恳受教状,静候世子爷吩咐。 “那个……”忽然想起当日的一件憾事,端云心下有了主意,“是药三分毒,我不想再吃了,你另外再想个法子替我解毒吧。” 兰兮怔住,还能有啥法子? 笨!端云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你不是会用针么,替我扎针祛毒罢。” 兰兮瞪大眼,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 “怎么?你不愿意?”端云眯起眼,状极危险。 兰兮恍过神,有些磕巴地道:“不是,这个,若是用针,反而比较慢,不如用药来得快。” 端云眼中顿时漾出波光,可不是要它慢么,真是求仁得仁啊! “那就这么办,你带着针吗?没带的话我让人送一套过来,你马上替我扎一扎。” 兰兮还想说点什么,一看端云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便和着唾沫咽了下去,自动换了新的,“针我有,你除衫吧。” 除衫…… 端云的脸忽地热了热,手捏着衣角,扭捏了一下,飞快地看了兰兮一眼,低声道:“我,要不要先沐浴一下……”小兮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他不好失礼于她的,应该沐浴焚香…… “不用,扎针穴道也会打开。”兰兮已拿出针包准备起来,虽然想不通端云为何舍快就慢,但既是他要求的,她自当竭力配合。 他管那穴道开不开哟!正扭捏着的身姿僵了僵,她也太不解风情了,她怎么就想不到他这是为了给她留个好观感呢?无力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端云认命地、快速地扒掉自己的衣衫,外衣,夹衫,亵衣,嗯,上半身不着一缕了,很快很好!不知疲倦的双手拉上了裤腰带,往下扯――兰兮拨着针,眼睛余光扫到他准备得差不多了,捻起针准备就位,抬眸间恰看到他往下脱裤子,不由愣了,“你干嘛?”端云正凭着一口扭捏之气一鼓作气地干着脱光自己的壮举而无暇羞赧,这时被人打断,很是无辜,“脱衣服啊!” “……只脱上半身就可以了。” “为何?你敢不尽力?”忽然一小口浊气上涌,他不乐意地瞪着她道。 “……是没必要。”兰兮连忙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个与年年上次不同,他那是剧毒,要救命的,所以需要全身行针。” 哪知端云眼一翻,更不乐意了,“你是在强调我身上这毒太没份量么?” “我是说,你内力高底子好,所以不必大费周章。”这般明显谄媚讨好的话从兰兮口中说出,竟是再自然不过,在她冲淡的眉间已然带了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纵容。 端云绷着的脸这才偏了偏,随后道:“我要,怎么坐?”是面向她,还是背向她。 “就这么坐着便好。” “嗯。”端云便盘膝而坐,半侧着身对着榻边站着人,浓翘的睫羽半掩,手微微地攥起,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表白(1) 小紧张中,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端云渐渐地全身发烫心跳如擂。 低头揪了半天裤脚,端云忽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小兮,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兰兮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而后又稳又准地将其刺入端云精瘦的背部,“嗯。” 端云想了想,又道:“你如今也将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兰兮的指尖便按到了他颈后,温温的,软软的,端云只觉有团火忽地堵到了喉头,堵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身上所有的感觉一瞬间都被抽空了似的,全都聚在一起随着那点温软而动,直到它倏地离开而被一点微微的刺麻替代,随后好一会儿,他才长出一口气,元神归位,诸感归位。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兰兮察觉到端云呼吸紊乱身体僵硬,手上的针便悬在半空扎不下去了,另一只手忙拉起他的手腕,指尖熟稔地去摸脉,端云却像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声音急迫低弱地道:“我没事,你,只管继续域劫。” 背上的针又一下一下地扎下来。 端云平复下来,又懊恼得不行,也很哀怨,方才,那么重要的问题就那样被她岔开了,不行,如今他都被她看光光了,他的清白也算是毁在她手上了,她非得给他一句话不可!端云深吸一口气,心里很紧张,口气却装得很随意,“你别多想,既然咱们都这样了,我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那个。也不会让你久等。” “什么?”兰兮的精神专注在施针上,随口应道。 “你是愿意我去将军府提亲,还是向小玄那小鬼提亲?”说完,端云有些忸怩地别过头,接着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回头看着身旁的人,柔情万斛,“我都听你的。” 兰兮听到“提亲”两个字,再往前一回味端云方才的话,手一抖针差点扎歪了,她忙收回手。震惊地看过去,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刚才说什么?”见端云不仅不回答她,那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不由又问一句,“你刚才说提亲?” 虽然不满她这样的表现,但总体说来端云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很满意自己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的。如今他不想理那么多了,要等到兰兮这个木榆脑袋开窍,怕是他得光棍大半辈子了,他决定了,不管用哄的,蒙的。凶的,赖的,他都要快点娶了她。 “嗯。怎么?”端云英勇之气上涌。俊目一挑,斜斜睨着她,先前那点儿忸怩全不见了。 兰兮撇开视线拨着手上的针,刚才还思路清晰的脑子里一片乱,好不容易才让她抓出重点。所幸端云这回表现得极有耐心,一直没作声等着她。当然,他那视线可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完全忽略不掉感觉被灼得慌,真怕说话声音变不稳,“我跟你说过了,我要离开这里的。” “嗯,你说过的。”端云慢悠悠地道,“那又怎样?” “我们是朋友,只是朋友,不会成为你想的那种关系……”兰兮嗓子发干,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不能答应他就是了,无论将军府还是侯府,都不是她想待的地方,也不是她能待的地方,只有一方药田是她想要的,也是她能要的,唯一能要的。 “为什么不能?我这样的,你还看不上了?嗯?”端云眼中幽光一闪,他感觉到了兰兮今日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她身上似乎多了些欲语还休的味道,端云不由得咧了咧嘴,这是好事儿。 兰兮只是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她的眼神却分明地暗了暗,这让端云心里一紧,又有些不忍,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小兮,你看着我。”与她的眼睛对上,“你想去哪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陪你,这不能成为你想从我身边逃开的理由。我的身份也不是问题,虽然云锦那小子不成器了点,可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位子他也能接得下来的。还有我爹我娘我祖母那边,都不是问题,他们或许有一些执念,但不是外人以为的那种,他们不会真的碍着我们。我也不是一时冲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儿动过心,我师傅说什么我从来都不以为然,会驳一驳他,可有句话我觉得他说得对,他说我会打一辈子的光棍,在没有遇到你以前,我真的觉得他算是说对了一这回,不过现在看来,老头子果然没有对的时候。” “那时候,我眼睛看不见,光听到你的声音便觉得欢喜。我知道,你虽然冒着极大的风险救了我,还尽心尽力地帮我医治,可是,你也只是把我当作路人,偶然同一段路,过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牵扯的路人,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知道,你大概没打算让我在你心里留下一点点痕迹罢?不过,这都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你这么干。等到我目能视物,容貌也恢复之后,我自会堂堂正正地站到你面前,清楚明白地与你相识。我会告诉你,我姓云名端,是云城长宁侯府的世子;同时,我也叫端云,是绝谷药痴柴神医的弟子;自然,我也是焕卿,小九口中的焕卿史上最牛超级网盘全文阅读。” “可是,没等我看到你,亲口告诉你这些,我们就分开了,一想到,你可能已将我忘记,就像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你身边出现过一样,我心里,就急得想骂人,嗯,想骂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没有忘……”兰兮声音涩涩地插了一句。 端云点点头,“我知道!”陡然磨了磨牙,“因为你以为我死了,因为救你而死了,所以你记着我呢!” 兰兮低下了头,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打算等到脱了险便与焕卿各奔东西,以后相忘于江湖,后来他出了事,她想相忘却是无能为力了。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端云又咬了咬牙,“根本当我是个陌生人,我怎么暗示都没有用。” 兰兮心里微策一动。 这事,她难得的没有大错,务必得辩上一辩。 便略抬了抬眼,底气略显不足地道:“我怎么想得到那是你嘛,容貌什么的……”看到端云瞪眼,忙咽下不提,刚下山那时他正在毁容中,嗓子也是哑的,作不得数,“就不说了,可是,身份完全不对,焕卿是个道长,你是贵公子,我脑子再好使,也不敢把你俩往一处想。” 端云哼了一声,耳根热了热,低头嘀咕道:“我何时说过自己是道长……” “那你为何作道长的装扮?”兰兮反问的声音也极低,还有些虚,那时她也不知道何谓道长装扮,而且当时见到他,他身上的衣衫也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原貌了,不过,她千真万确是听说毒尊掳了个道长回来,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道长,这事不到一下午整个焰宫都传遍了,不可能弄错,所以她才会认定他的身份是道长,“况且,那时候小玄叫你焕卿道长,你也没否认。” 端云脸上又一热,不自在地咳了声,“我那是……” 兰兮水眸亮亮地看着他,那样子好象在说,你那时候就是道长吧,后来才还的俗!端云不由一哽,大声道:“不许瞎想!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道长!那时候不过是偶然、偶然作了那身装扮而已!就是穿着玩的!就好象你偶尔穿男装一样,不过图个新鲜方便,就是这样!”他那是同老头子打赌输了,被迫要作一个月道家打扮,不止如此,他还被老头子封了五成功力,不然他也不可能着了毒尊那个老妖妇的道,被她带到赤峰上去,也不会那么有狼狈的样子被小兮看到。 “那小玄那么唤你,你为何不否认?”兰兮的底气嗖一下上来不少,有理可据时,一定要力争! “跟一个小鬼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嘛,你不解释清楚,也怨不得我认不出来,你开始不也一样没认出我。” “你名字改了,嗓子也哑着,我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怎么知道那就是你!”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怨气上涌,那时候找不着人,他多煎熬啊,多少天都吃不好睡不好,还干了那种夜半去荷塘上舞剑的蠢事,这事想起来他都臊得慌。 “是啊,所以怨不得你认不出来,我也没有要怪你啊。”所以,你也不能怪我没认出你来。 “那能一样吗,我可是提醒过你,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只差明说了,你分明就是自己不经心,还敢找借口?还敢跟我比?” 在端云热烈的瞪视中,兰兮很快败下阵来,低下小脑袋作认罪状。 “你自己说,是不是你错得多点?”端云完全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反而是迅速地制好了计划开始刨坑,准备诱着眼前这个让他喜欢到心痒又着恼得牙痒的丫头往里跳,然后嘛,他一定会好好收拾她。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表白(2) “嗯,是我错得多。”兵败如山倒,头低了,认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兰兮认得极痛快。瞥见端云满意地点了头,兰兮莫名地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着的某根弦松了松,总算,他没有在那个问题上死揪着不放,骂她眼拙不经心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只望他不要再提提亲什么的,他说再多次,她的回答总不会变。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嫁人,更没有想过要嫁的那人是端云,哪怕是端云曾经与她说了那些话,还亲了她。她也知道,按世俗礼教,她不嫁给他,也嫁不了其他的人了,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反正她没打算嫁人。她只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端云,他是这世间除了小玄之外,她最在乎的人,她不想伤他,也正因为如此,面对他时不时对她那样的亲昵,她总狠不下心拉不下脸干脆狠绝地推拒,往往稍一犹豫间,他已经得了逞,然后她便也只有就那么算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黑脸斥他一顿无非陡令他不悦而已。 “针扎完了吗?”端云的声音将兰兮游离的神思拉回来,她想了想,点点头,就先到这里吧,多几针少几针影响也不大,却见端云点了点下巴,“去那边把我钱袋子拿过来。”她顺着方向看过去,见那边桌上放着一个细布袋,便依言取过来递给他。端云打开钱袋,从里面抽出两张银票递过去,“这个给你。” 兰兮接过一看,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正不明所以,便听他道:“还给你的,救命钱校园美女同居最新章节!”她这才想起当日在蛇室说过的话,不由莞尔,念及那时的情景。心上柔软,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不是说好一百两么?” 端云也翘着唇角,“另一张是利息。” 兰兮不复言,将银票折好,收起。 “我现在不欠你什么了吧?”端云又问。 那时索讨的报恩的钱给了,连他主动承诺的夜明珠也送了,要说欠,也只有她欠他的了,自相识之初至如今。她欠他良多,有救命的恩,有相携的情。她还都没法还。 “若你觉得还有什么尚欠着,尽管说出来,我一定还你。” “没有了,你不欠我什么。”兰兮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那好。”端云尽管衣衫不整。可是这一刻他正了神色,威仪一点不少,“现在,我们来算算你欠了我的。” 什么?她欠了他的! 那要怎么算? 兰兮怔住,呆呆地望着眼前坐着的还矮了她一头的那张熟悉的此刻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下了毒,是不是对不住我?”端云控诉道。 兰兮闻言。面色一滞,望着他讷讷道:“我解释过,我有苦衷的。况且――” 端云冷冷一笑,截口道:“那时,我身受内伤,又有外伤,还身中剧毒。这样的境况之下,我仰你鼻息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生出歹心?再退一步说,即便哪日我功力恢复,又生出歹心想要害你们,以你使毒的本领,想要暗算我自保根本绰绰有余,何须提早绸缪?你有没有想过,你那般猜忌我,又在我已受重创虚弱不堪的身上再投一毒,对我有多么不公平?我的身子平白受损,又有多冤枉?” “那毒没催发前……” “你还敢说?!你没催发就无碍了吗?就可以当作全无此事了吗?那么请你看看我的脸,然后告诉我,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为何会变成你眼前的这般模样?”端云顿一顿,满意地看到某人脸上的愧意又深重了几许,才继续痛陈,“哦,我倒忘了,你可以说这是意外,昨日那该死的螃蟹纯属意外,你没有料到的,更不是你亲自动的手,所以我的脸被糟蹋成这样,也是我活该,与人无尤,更与你无尤,是吧?!毕竟,你也只是出于防人之心,并未有害人之意,此事虽由你而起,可今日之后果却是意外,意外的事,自然只能怨天怨地怨我自个儿倒霉了!” “不是的,是我错了,不该随便对你投毒的。”兰兮急揽罪上身,认错的态度好些,事主才容易消气些。 “真错了?”果然声音柔和了些。 “嗯,真错了。”态度越发恳切。 “小玄身上的毒,也是你投的吧?” 端云话题突然一转,正诚挚认错的人惊得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嘴微微张开,眼中全是震惊,还有一抹隐在深处的痛楚。对,小玄身上的毒是她投的,她和他第一次见面,她就在他身上投了自己刚刚制出来的最厉害的毒,这毒残害了小玄整整五年。她常常止不住地后悔,后悔又迷茫,她不知道当时小玄的娘亲望她的那一眼,是否真是要她出此下策,虽则使小玄免遭毒尊的毒手,可他活下来却要受那么多苦楚,日日煎熬,这真是他娘亲想要的吗? 感觉到兰兮的黯然,端云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不过很快便被他打散,他今天非得逼一逼她。 “我知道,你那么做也是为了救他一命。”虽然他硬起了心肠,声音却不自觉地柔软了许多。 “可我还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这五年,他吃尽了苦头,那些苦,也不知道他在以后的日子里能不能赚得回来……换了是我,那样苦,还不如死了……可是小玄活了下来,他笑着活了下来……他是因为我,都是为了我,我知道的,我知道嫡女医道。”兰兮说得断断续续,眼泪慢慢滑了出来,这些话她在心里想过很多遍,却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原来说出来并不会很难,可是说出来以后,眼泪要忍住却好难。 兰兮的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无声地往下掉。 端云的心像被什么给揪住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她亲手下的毒,不论出发点是为何,日复一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她身边痛,她定然更痛,她那么善良,又那么傻气,肯放过自己才怪。 这些话她一定在心里憋了很久了,这些眼泪也是,小玄的苦,她看得到,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他伸手接住那下坠的泪滴,每落一滴,他心里就被烫个蒂印,忽然,有些恨这样逼她的自己,颓然地收回手,空有满心怜惜,却抚慰不了她那一腔泪意,被泪水打湿的手缓缓握紧,就当这是让她宣泄一下,长久地闷在心里无益,她那样的性子,哭一哭也好,他这是让她短痛,以后有他疼她,替她,她便不会再痛了,至少,会少痛许多。 兰兮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开始是想止止不了,到后来她也不想止了,反正已经哭了,何必半途再憋着。 况且,她好想小玄。上次在牢里,她就想,若她就那么冤死在里头,倒也没什么,就是对不起小玄,她还没有帮小玄把毒解了呢,她答应过要亲手帮他解毒的,可是下山这么久,她不仅没能着手替他解毒,反而把他弄丢了,还把自己的命给弄没了,小玄肯定得跟她生气了,怕是在九泉之下都难见面了,小玄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气了她,就不肯见她了。 所以,她要快点找到小玄,然后让他陪她一年半载,她替他解了毒,也有了这段时日的相处,以后便再也无憾了。 端云不劝不慰,全副心神却都放在那惹来他满心痛惜的小脸上,待见到她眼中复见清明,忙收起怜惜重新出锤,“小兮,那时候给小玄下了毒,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想着要好好照顾他?” 兰兮点点头,她当然是要照顾他的,不光是因为她对他下了毒,小玄那么可爱,对她那么好,她对他再好也不够。 “照顾到什么时候呢?到他的毒解的时候吗?”端云又问,嗓音里有股隐得极好的循循善诱的味道,若是兰兮多留些心眼可能会发现,后面答话时便可以留神些以免跳坑了,只可惜,兰兮的心眼一向只对外不对内的,跳坑在所难免。 “我会一直照顾他,只要他需要。” 兰兮不负他所望地答了话,端云的心却沉了沉,小玄那个小鬼在她心里的份量太重了,这极不好! “那么我呢,我也被你下了毒,你也打算照顾我,直到我不需要?” 这话问的时机太好,听起来该模糊的地方模糊了,该遮掩的地方遮掩了,虽然底下有那么个深坑摆着,但端云极有信心,兰兮一定会跳下去。 果然如他所料,这句问话听到兰兮耳中,虽说她感觉有那么一丝丝莫名的不对劲,可随即便被她忽略了,她现在是替端云施针清毒,或者还会给他写张药浴的方子,还得要好几日他才能康复,这么着他也算是需要她的照顾,待他好了,自然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兰兮这么想完全没有错,她的回答也完全没有问题,“那是自然,我会一直照顾到你无事。” 端云微微一笑,似狐狸,“这话可是你说的!”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事(1) “自然。” 兰兮应之不迭。 她自觉对端云有所亏欠,便不自觉地待之以她对小玄的那一套,只除了谈婚论嫁,其余万事好说。 施完针,便传了早膳进来。 端云本就不喜欢侍候的人一大堆围着,一向也只有青石他们几个小厮之一随侍左右,如今有了兰兮这个把“照顾他”当己任的人,自是连青石也被他遣出去了。 “那时候,我就那样掉了下去,你很难过吧?”饭来张口的世子爷吃饭闲聊两不误,既然相认了,别后情总得细细叙叙才好,那阵子,他可是整天都惦记着她,虽然连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只能凭想象惦念,他还是整日整日地念着她的名字,还是个已经被原主抛弃的名字…… 兰兮手上不停,含笑看了端云一眼,眼下他倒是有几分那时的影子,居然真有这么一日,她又得以与焕卿聊天说笑,这是她原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从知道焕卿没死她就觉得老天甚是厚待她,待猜到端云便是焕卿,这种被厚待的感觉更强烈一倍,连带的,她再想起夙的时候,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你该不会转眼就把我给忘了吧?!那天你跟我去找人,可是淡定得很哪,一点都没有触景生情,我那明明是在找你,多多少少你总该有点感觉吧,可你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你就一点没记挂我?是不是?快说!不然我不吃了!”端云说完闭上嘴巴,还不自觉地微微嘟起,他自己不知道,兰兮看得直想笑,他这样子跟小玄是越来越像了,像个小孩子,爱撒娇。也爱耍赖。看着兰兮眼中越来越深的笑意,端云感觉自己的脸慢慢地越来越热,好在他伶俐得很,知道他的脸现在是本色欠奉,就算是红个通底又如何,反正也看不出来,他倒可趁此机会多练练,“小兮!” “岂止是难过,我感觉自己都不想活下去了,若不是有小玄护美兵王全文阅读。我就随你跳下去了。”兰兮说得悠悠然,却是大实话,端云听了一下子呆住。他知道兰兮不是在哄他,思及她话语内外的意思,心往下沉了沉,真是个傻丫头。 默然憋闷了半天,再次开口。声音也里携了丝闷气。 “从前,那个叫夙的,他出了事之后,你也不想活了?” “没有。”兰兮答得极快,神色间有几分怔忡。 “你当我傻子呢?”那时在山洞里,小玄错口提起夙之后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即便眼睛看不到,听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夙绝对是她心里的禁忌。更何况,她肯救他,也是因为夙的缘故,这个缘故他一想起就怄得慌,却又无可奈何。他令风五查过。却毫无所获,不知那个夙到底为何人。是真死了,还是同他一样侥幸生还了。 兰兮将盛着紫米粥的细瓷碗放到桌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悠远地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仿佛要以此平稳心绪,或是理清思绪。 看她这个样子,端云心里蓦地跳了一下,嗓子有些发紧,她这是打算同他说有关夙的事了?! “……我给他送了一颗毒药,还有一颗假死药。夙没说什么,在我面前服了那假死药,又将毒药收起来,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可以再服毒速死。孰料,事发后,他们没有将夙弃到北坡,而是,抛下了九死涧。” 那时,药效还没有过去。 “好歹,他没多受苦楚,也没有……遭那妖妇的毒手。”端云于心不忍地牵过那紧握着茶杯而泛出青白色的小手,握于自己温暖的掌心内,以期温暖抚慰于她,“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顿了顿又道,“换作是我,也愿意如此,就算知道结果,也会如此。” 小九,我已当自己死了,若能再睁眼,那一生便是你予我的,若不能,是我命如此。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夙一再如此地叮嘱于她。他如若有知,对她,一定还是感怀,而没有埋怨。 可是,她却不知那么做是对了,还是错了,原地等待说不定夙会有别的际遇的,如果没有她的怂恿,他不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过,夙不要她为此事挂怀,所以,当作是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听他的,不悲伤,不自责。 “我知道。”兰兮笑笑,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复又端起茶杯,浅浅啜了口茶,将话题转了回去,“那天眼睁睁地看着焕卿出事,我一下子蒙了,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还好有那个小鬼在,端云第一次觉得兰兮身边有小玄在也不是件特别讨厌的事。 “那你也不能想着往下一跳了事啊!就算是你对我没信心,对你自己的性命岂可这么轻率?以后都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端云沉下脸,这话要是不叮嘱到她记到心里,他没法踏实,就算他能保证自己不再出事,可小玄呢,现在人还失踪着,保不定有个万一,回头这傻丫头一个受不住,他怎么办? “嗯,我相信吉人天相。我现在相信了。”兰兮释然地笑了,两眼亮晶晶的,放下杯又去端碗,“还吃不吃?” 端云放下心,又拾回傲娇,下巴一划拉,“不吃了,我想喝汤。” 一顿吃下来,端云喝汤喝茶吃粥吃茶那嘴里品出的都带着股子甜味。 “小兮,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真的是苍将军的女儿,他的嫡长女。”看兰兮对嫁人那么抗拒,端云也只得转换策略,现在已经以还债的帽子扣到了她身上,让她同意了待在他身边,期限由他定,也算是一大进展,余下的若强攻不行,徐徐图之亦可,他心里是安了一大半了,这才有心思说点正事百炼飞升录。 关于身世,兰兮也正有话要说,见问,便将自己的猜测缓缓告之于他。 正说着呢,青石叩门进来,面有急色:“太夫人请兰姑娘过去,有急事!” “何事?”端云拧起眉。 “没说。”青石半垂的眼帘下目光微闪。 端云目光微沉,看青石这样子,大约真是有事,而不是祖母知道小兮在此,没事找事地来凑热闹。 “说!” 被端云这么一喝,青石也顾不得忸怩拿乔了,马上挺了挺腰背,又扯了扯眼皮捎出点被逼的无奈,这可不是他要多嘴的,“那个,太夫人那边来传话的人倒没说是啥事,不过奴才恍惚听人说,是出了点事,好象哪家的小姐被人投了毒了,这会儿求到太夫人这里,要请兰姑娘去救命呢!”青石不由抬了抬下巴,兰丫头就是厉害,这都有人托着太夫人的面子来求医了。 “可真有你的,恍惚儿就能听得头尾俱全。” “谢公子夸奖,公子说得不错,奴才倒真是生了一对好耳朵。” “还听到了什么,一个字不许少赶紧说!” “好象是司家的小姐。”顿一顿,青石言无不尽,“苍夫人也来了,大概是司家的人先去的那边,然后一起寻到咱府里来了。” 端云看向兰兮,二人眼中皆诧异。 这事只怕不简单。 以司家的地位和权势,不留在府内请太医医治,反而出府奔波找上兰兮这样来历半明半暗的人,未免不合情理。 更何况,昨天的赏花宴,司长聆明摆着与兰兮不对付,那般咄咄相逼,今儿却又求上来,这转变也太大了点。只不知,那患者是不是司长聆本人,若是的话,这事就更诡异了。 来的,还真是司长聆。只不过,此刻她头戴纱帽,伏在她娘亲司夫人的怀里,体态如一只受惊的小鸟,看上去比上回腹痛还要娇弱凄楚几分,整个人竟似在微微打着颤儿。 巧的是,端云的造型与司长聆异曲同工,因他的脸现今最好不要见光,他帽上的纱格外厚,为了不挡视线,临时在上面剪了两个洞出来刚刚好露出端云那一双“妙目”。进了屋,一见司长聆这副模样,端云差点抬手掀了自己的帷帽,好不容易才忍,暗自啐了口,晦气! “兰兮见过太夫人,各位夫人。”兰兮上前行了礼,目光从司长聆身上一扫而过,司长聆的头斜靠在司夫人肩上,脸被司夫人环着她的手臂遮了大半,又隔着头纱,看不出她脸上有何异样。 司夫人微侧着头,看不清是何神色。 秋氏倒有正眼看过来,目光甚为复杂。 “兰丫头过来这边坐。”太夫人却是和颜悦色,无任何异常,不过,她的目光落到紧随其后的端云身上,便沉下脸,“这是怎么了?” 端云不慌不忙地见了礼,才道:“脸上出疹子,遮起来以免吓人。”说完速退至兰兮身边站定,那维护的姿态不言而喻。 “兰丫头,这番请你过来,是因为――”太夫人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因为这时司夫人猛地推开女儿站起身,飞扑到兰兮面前跪了下去,双手抱住兰兮的腿哭道,“兰姑娘,我求求你,饶过我们家聆儿!”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事(2) 司夫人这一跪一求端地那叫一个突兀,太夫人首先就变了脸色,还未开口却听身边的苍夫人秋氏厉声道:“司夫人请慎言!莫要随便往别人府上泼脏水!” 紧随着秋氏的声音司夫人嘶哑的哭声也高高扬起:“我闺女好好的一个人,去你府上赏花回来,就生生地遭了大难了……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会这样?我们聆儿到底是妨着谁碍着谁了,要这样害她?要这样心狠手辣地毁了她!” “昨日虽是在我府上,可宾客众多,你怎么就断定是我们所为?这么做于我们有何益处?说句不好听的,哪有要害人在自己地盘上害的?”秋氏仿佛气急了,一向雍容淡雅的脸上殊无半点好颜色,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司夫人却是更急,忽一下站起身,转身看着秋氏冷笑数声,后扬起一手指着兰兮,“昨儿个你,我,可都看到了,这丫头,脚不动手不抬的,就让白家那丫头着了道,跟个死人一般瘫倒在椅子上,除了鼻孔能进出气,就只剩那一对眼珠还能用了,这得是多大的能耐重生之全能高手全文阅读!我活了这一辈子,还没见有谁有这个能耐,有这样的气魄,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干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我家聆儿不过是起意与她论个琴品个曲,她不愿意便罢了,大可拒绝了事,何苦行那等骇人之举,这是落我司家的面子呢,还是拿我司家的姑娘来立威啊?这也罢了,总归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该执意相求,惹恼了人,这一巴掌抽的咱也认了!可是,没想到你竟这么大的气恨,居然对聆儿下毒。方才我给你跪了,你若识相,就赶紧替聆儿把毒解了,我可以应你,这事司家不再追究,如若不然……司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说到后来司夫人转过身,目光冷厉地俯视着兰兮,最末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权贵世家诰命夫人的气势直直压过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后,司长聆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颤声开口。 “兰姐姐,我向你道歉,求你帮帮我!” 饶是在太夫人身边已千锤百炼。一眼望过去,触及司长聆的脸,开枝仍是差一点就“呀”出声来! 那还是一张人的脸吗?开枝想问。 那张脸上,脸皮交错翻起,皮下是赤红的粘肉。还沁着水,整张脸,除了眼瞳,竟没处地方是好的,眉也翻起,唇也裂着。而那双眼瞳,里面盛着的不再是剪剪秋水,而是困兽般的绝望。和低入尘泥的哀恳。 这还是那个美如花傲如仙的司家小姐长聆么? 若说先前开枝还觉得司夫人骤然哭闹失了仪态,此刻她已然深觉司夫人的涵养真真是了不得,若换作是她,只怕早就同那个罪魁祸首扭打在一起了,去它的仪容气度。都说女儿是娘的心头肉,这都成心头烂肉了。还管它一三五二四六呢! 将军府赏花会上的“轶事”,昨晚便传到了这个院子里来,太夫人听说了,还笑呢,说这丫头看着淡眉淡眼,倒也能狠得下去,那语气,竟是欢喜她的意思。太夫人的心思开枝也明白几分,她老人家是个强的,遇上个要强的,便生出惺惺相惜的心了。可是,这兰姑娘若是能做出这投毒的事,那也就是一位二六不分只知斗狠逞凶的主,还真不值当太夫人那一句赞。开枝的目光向左边飘去,落在那清丽的小脸上,左看右看,很想摇头,不像是做过那种歹毒之事的人啊! 开枝满心的纠结,冷不防听到太夫人的话倒吓了她一跳。 “开枝,拿我的帖子去请云隐大师过来。” “是。”开枝答应着便举步往外,这节骨眼上,可耽搁不得。 “慢着!”司夫人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开枝,转而向着太夫人深施一礼,“多谢太夫人的好意,只是,不必了。不瞒您说,府中已经有大夫替聆儿看过,皆言是中毒所致,且是极刁钻之毒,云隐大师擅医不擅毒,大约也是无能为力。今日既然来扰了太夫人一遭,妾身索性再厚颜一回,能救聆儿之人,正在此处,还望太夫人代为周旋一二,令她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他日再着聆儿给太夫人磕头罢。” 端云由司夫人开腔到此刻,肺都快忍得炸开了,几度想发作,可瞅着边上的兰兮巍然如许,也只得忍着,几番隐忍下来拳头都快能捏出水来了。此刻,见司夫人又攀扯上自家祖母,当真忍无可忍了,一甩袖子声音冷硬似冰地道:“敢问司夫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求医?问罪?亦或既求医又问罪?” 求医有求医的态度,问罪有问罪的章程。 司夫人本不甚好的脸色中瞬间再添一抹菜色,她垂下目光,没有马上答话。 她敢这般近于撕破脸地来哭闹,绝不是想真的同长宁侯府伤了和气,而是想以她闺女那张脸为器,捅镇北将军府一刀,再顺便为自家博一些儿情感分,至于闺女的脸,她根本不担心,有毒药自然会有解药,凭他是谁落的毒,早晚得出来将毒解了去,这事儿就在镇北将军那一门子里,她只要咬定不松口便成不灭圣主。只是云世子这般作为,对那丫头的维护之心昭然若揭,却是有些不好办了。 “司夫人,你这是要兰丫头替聆丫头看看?”太夫人问。 太夫人神色无明显异样,那目光神态倒对司长聆多有怜惜似的。 司夫人略安了安心。 不过,太夫人这般问,显见的避重就轻了,像是在孙子同司夫人之间打圆场,可对于此事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却也教人看不出来。 想到太夫人往日的为人精明处,司夫人不免有些踌蹰,她这么闹,会不会适得其反?毕竟她最大的底牌,便是欺兰兮是个孤女,若栽不到镇北将军府名上,也能栽到兰兮身上,那将军一样脱不了干系,他家再想同这边作亲几乎不可能了,可万一要是太夫人或是云世子站到孤女身后,那整个牌面就大不同了,她再依原计行事,就是十足的险招。 “太夫人,长聆只求能医好我的脸,您让兰姐姐帮帮我,好不好?”司长聆起身跪到太夫人面前,泪落如雨,豆大的泪珠从翻起的皮肉上面辗过,一滴一滴前赴后继,也不知疼不疼,看着真正是可怜可怖。太夫人心里虽恼,此情此景,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俯身拉起司长聆,拿着绢子轻轻帮她拭泪,这么近,越发看着触目惊心,手里的细绢也不敢真的摁上去,只略在上面沾了沾,不由得痛惜地道:“乖孩子,别哭了,疼不疼啊?”司长聆闻言,眼泪流得越发凶,话是说不出来,只摇着头,甩得泪珠无声飞坠。 太夫人神情柔软。 司夫人暗松了口气,只默然立于一旁陪着垂泪。 秋氏到这时却是真气了,心知再不开口,那祸事可算是从天而降摘都摘不净了,忙也起身,行至兰兮跟前,面色沉重,声音不乏柔和地道:“兰丫头,你莫怕,咱们将军府从老夫人将军到我,都不会凭白地让你被人冤枉了去!既然旁人怀疑到你头上,你再说什么怕是也没人相信,咱们这就回去,该报官报官,该喊冤喊冤,总要还咱们一个清白。”言罢,携了兰兮的手欲行。 端云听得暗暗点头,暗道苍夫人倒是硬气,也肯替小兮撑着,却见太夫人一眼瞥过来,眼里是满满的不赞同,心下一惊,细一想,顿时大怒,秋氏这人,其心可诛!这事儿要是过了明路,上了公堂,那最后是与不是都得他家小兮担着了,谁让她没根没基呢,砸在她身上,将军府可全须全尾地摘出来,一来她这是才认的干亲,还没养熟呢,二来,大伙儿不都知道吗,她可是被错待了十五年的将门嫡长女,生出怨怼来亦属寻常。不砸她砸谁?! 兰兮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只是心里极不平静。 司长聆那张脸是怎么来的,只一眼,她即猜了出来,是上回她给苍离的那种药粉,司长聆一定是沾上了。 那日苍离找她要坏人容貌的药,又强调服了解药后要完好如初不留后患,她便以为他是要来吓唬苍宛儿的,隔几日配好解药给了他,之后便没放在心上了,哪知今日却见用在了司长聆身上,而且用量之大,看起来真不像是玩笑之心,而是透着真切的恨意。 那药粉到底是被谁拿去了,这般不忌地下在司长聆身上,是为了害司长聆,还是为了害她兰兮呢? 还有,这事儿,苍离知不知情? 再者,她眼下该怎么做?这毒,解还是不解? 依司长聆这伤势看,怕是光用原先的解药还不够,她整张脸的皮肤都坏掉了,处理不当留了疤,这张脸怕是再与美人二字无缘了,自己若出手,定会全力以赴,可是那样一来,也算是认了那毒药是她制的了,不然哪能解得这般顺手。 那么,袖手以待呢?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事(3) 兰兮正暗自思量着,忽然有丫鬟进来禀报。 “回太夫人,陌小姐来了。” 回话的丫鬟话音方落,陌梧桐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随她一同进来的还有身背药箱的刘太医,想来知道这里尽是夫人小姐,从而将背药箱的仆从留在了外面。 “太夫人,是太后让我过来。”甫一进来,陌梧桐便宣布般地大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兰兮好似看到她冲自己眨了眨眼,可细看时却见她淡淡地甩了下帕子,“刘太医赶紧帮司家小姐瞧瞧吧,救人如救火。” 众人显得有些惊愕乾坤之行。 太后竟指派了太医过来,司夫人看看秋氏又看看太夫人,各各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知情。 司长聆再怎么矜贵,她也不过是云城众多贵女之其一,若说陌梧桐病了太后亲派太医还说得过去,她可是太后娘家的侄孙女,深得太后宠爱,三天两头往宫里跑的,而司长聆,连面见太后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更别说让太后惦记了,太后今儿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呢?况且,还命陌梧桐亲自带了太医过来。另外还有极重要的一点,太后是如何得知司长聆中毒了呢,她指派了刘太医,就表明她清楚司长聆是中毒而非生病,而且还直接派来了这里。 刘太医冲众人团团一礼,而后望向兰兮温声道:“在下先瞧瞧,稍后再向兰姑娘请教。” 须臾,刘太医把完脉,又略瞧了瞧患者面部的形容,即面含愧意地冲司夫人母女拱了拱手,慢慢退开。 “如何?”陌梧桐问。 刘太医道:“司小姐是中毒之症,在下惭愧,并无解毒之法。”说完看向兰兮。方正白皙的脸上隐含期待之意。刘太医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极通药理,苍将军中毒之后,刘太医便曾苦苦研制解毒,无奈对暗夜之毒性了解不够多,且中毒者的脉象又不能时时探到加以研究,更无法以药、术相试,他情急之下甚至偷偷设法取了苍将军的血液出来,用以研习试验,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后来。便出现了兰兮所写的那张解毒方子,刘太医一见二研三试之下,顿时惊喜不已。到后来向兰兮几番讨教下来,已经完全折服,所以兰兮这个小丫头在他心里已然是一个闪着金光的毒仙形象。 “哎呀,那刘太医不就错过了这个好机会了!”陌梧桐无视众人尤其是司家母女神色之沉重,犹自笑得没心没肺。 刘太医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又看了眼兰兮,含了丝笑意。 “兰姐姐,你来吧,把她治好了,太后有赏!”陌梧桐凑到兰兮面前。笑容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讨好。 陌梧桐一向骄纵,与那些贵女们更是合不来,从来都是冷面冷语一言不合就闹起来的。如今这和气得拐了弯的态度直教人怀疑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太夫人先就笑道:“梧桐和兰丫头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我跟兰姐姐一见如故,兰姐姐这么本事,我可佩服她了!上回太后的赏赐就是我给兰姐姐送过去的!”陌梧桐说着很亲热地靠到兰兮身上,完全没留意到“太后赏赐”几个字一出,气氛有瞬间的微妙。而后才因端云开口复又正常。 “既如此,小兮替她诊诊吧。”端云发了话。手指轻轻地在椅背上敲了敲,他只说诊,没说治,兰兮略点了下头,站起身。 随着兰兮的一步步走近,司长聆的眼中迅速升起一团水雾,掩住了后面那一抹聚然聚起的幽光。 兰兮心下惊愕,方才她起身之际,陌梧桐忽然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太后说,要赏你一样好东西,大小姐。最末那三个字,字字重落在兰兮心间。替司长聆把完脉,兰兮按下心中波澜,简短道:“是毒,难解。” 似乎没听明白兰兮话中的意思,司长聆直瞪瞪的盯着她,“不能解?你非得害我不可,是不是?” 端云正待暴喝一声,谁知却被刘太医抢在了前头,只见他眉头微拧语带不悦地道:“兰姑娘说的是难解,非不能解。在下以为,兰姑娘并非医者,她肯出手替小姐诊治是谓为善,这一份善念小姐不知感怀便罢,还请谨慎言行,莫要无端伤人。” “能不能解都一样,小兮不会帮她解毒。”端云冷声道,“既被当作是嫌犯,何必枉做好人。各位慢坐,失陪。”端云说完,毫不避嫌地伸手拉了兰兮往外走,动作之快,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们已行至门口不灭圣主全文阅读。“哎等等我!”陌梧桐最先回神,大叫着跟了上去,刘太医拎起药箱紧随其后,匆忙间连招呼也忘了打了。 身后诸人作何情状端云懒得理,行至外面,即刻携了兰兮运起轻功绝尘而去,没多久便到了荷香榭,坐进水阁里,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司家,还有苍家,这次太过分了,你别心软,让她烂去,反正也长得不是多好。“端云气闷道,如此好景,风轻水秀,可恨他要罩个大黑帽像个怪物似的,着实令他烦闷。 兰兮先将药粉的事同端云说了,又说了陌梧桐那句耳语,末了道:“也不知太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我的身世?” 端云便琢磨起来,一腔怒意。 药粉本在苍离手上,司长聆去了苍府后出的事,也就是说,投毒的十之八九是苍家的人了,苍家那些下人自是没必要这么做,算来算去主谋之人就只有秋氏母女和苍离三人了。对苍离这人端云虽没多少好感,却也觉得这事应不是他所为,这小子个性虽然讨厌,但骨子也有他爹的那一股傲然大气,他不会做这等阴损之事,尤其是最后还栽赃在兰兮身上,他对兰兮的关心非假意。那便只余秋氏母女二人了,她二人做这事,倒是顺理成章得很。 “将军府你别回去了,我回头跟祖母说一声,让她出面,苍夫人纵然不愿也不能落了她的面子。”先与那边划算界线才好,不然再住在一起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兰兮点了下头,又道:“我想去问问苍离,那药粉他给了何人。” “我陪你去。” “她们不喜欢我,也很正常的,我也不喜欢她们,我离开就是了。”兰兮看着盈盈碧水,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不是多出来的那个尚且不一定,换作是我也接受不了。不过,先前我被关进牢里,你知道其中的缘故对吧,我不知道她这么做,只是想自家无事,还是也想就此除掉我。” 端云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而后望向兰兮,却是柔如春水,“猜到了?”苍将军被人弹劾的同时,亦有人密报,将军府的丫鬟兰兮是北冥奸细,暗中替苍将军解了毒不知其所图为何。弹劾也好密报也罢,本不是什么大事,苍将军的忠君之心毋庸置疑,其乃国之栋梁亦毋庸置疑,反正现在人没事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哪料,皇上朱笔一批,居然派出了锦衣卫,又令刑部并大理寺一并审理此案,这阵仗…… 皆因,皇上深恨北冥,更确切点说,是深恨北冥之毒!三年前,皇上最疼宠的三皇子被人下了毒,整个大翌医者束手无策,当然,不包括端云的师傅柴神医,他压根没来,后来无法,皇上便命自己的亲卫带着三皇子隐秘离宫,据说是往西南方去了,那是焰宫的方向,大概是去那里碰运气了,端云这么估计。时至今日,仍未有任何三皇子的消息,不知其生死,所以北冥国师府成了当今皇上最恨之处,毒之一字,是天子不能触之逆鳞。 出卖兰兮的人是苍夫人秋氏,尽管她行事隐秘,但她能直接将消息递到御前,端云自然也能以此为线反溯到源头。秋氏这么做,说她想置兰兮于死地亦无不可,对于任何有可能与北冥国师府有牵连的人,皇上诛杀起来向来是毫不手软的。 “她就这么恨我,那时外面也没有那些传言,我自认并没有惹到她,她何以那样恨我呢,恨不得我死。”想起方才秋氏的目光,那么复杂幽深,她咬了咬唇,将心底的那丝异样说了出来,“你说,她会不会认出了我?纵然我的样子大变,可她还是认出了我,知道我是当初被她弄出将军府的那个小丫头,这次突然回来,她便认定我欲报复或是别有所图,所以才会那么做。” “这也有可能,虽说女大十八变,但大致样子总在那里,苍夫人那人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若当年她真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更会将你记得深刻,再者,做贼心虚,哪怕她不那么确定,但凡觉得你有一二分相似,加之你出现的时机,还有你这个人,行事又独特,她那一二分怀疑最终也会变成五六分,以她的手段,既容不得了又何妨除去。”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当年(1) 端云缓缓道,“至于太后那边,你说得没错,她称你大小姐,这便说明了很多问题,你的身份似乎已经无须怀疑。只是,太后忽然插手进来却不知是为何,就算她知道当年的内情,若非有必要,她绝不会掺和进来,这事肯定不一般。”莫非,当年苍夫人的死别有内情?不然,单单是苍氏一门的离散团聚太后不至于这般行事,那可是一位无利不早起的主。 兰兮秀眉蹙起,突然很苦恼地跺了一下脚,忽然见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端云一下子笑出了声,笑完,只觉心里堆积的那些阴云一下子散去许多。 “端云,若是年幼时有人害过你,待你大了,你会不会去讨回来?”兰兮跺完脚,忽而转过头望着端云,神色极为认真,眼中有丝浅浅的犹疑。 “会!当然会!没人能白白欺负我乾坤之行!”端云毫不犹豫地道,随即眼中盛满了笑,轻笑道,“除了你,你可以随便欺我,我绝不还手。” 不能被白白欺负。 兰兮没理会端云的调笑,只被他这一句话中的张狂激励了。 当年她还小没有办法,如今再次被人找上来挑衅生事,她若息事宁人不仅对不起自己,更是损了娘亲的声名。她的娘亲,那么不容易生下她,她岂能一再地任人鱼肉?从前她的确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根无家也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好的,即便是机缘巧合寻到了将军府,猜出她可能姓苍,她也没打算与之相认,更没打算追究当年之事,可是秋氏却不放过她。一而再地与她为难,那么,她便会一会她好了! 谁又怕谁呢! “走吧,陪我去将军府。”兰兮主意一定,笑吟吟地起身,一脸灿笑点亮了端云的眼睛,他在厚厚的黑纱后嘴咧得大大的,“想通了?就该这样!你懒得理她,她还以为你怕了她,总这么没完没了地纠缠。给她一个痛快是最痛快的。你想怎么做,跟我说说,我帮你。” “好。边走边说。” 等陌梧桐和刘太医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便又一次看到端云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气得陌梧桐招了自己的护卫出来,严令其带着自己绝尘追去,被拒绝之后在荷香榭门口狠跺了十七八脚之后。恨恨地出府前往端云那个别院,就算追踪方向不对也能守株待兔,刘太医则尾巴一样地跟了过来。 到了将军府,为图简便,端云直接带着兰兮翻墙而入,反正若是被侍卫看到了也无妨。解释一番就可以了,所以,端云在威仪赫赫的镇北将军府里飞檐走壁得毫无负担。 却是来到了心怡院。 兰兮来将军府。就是打算开门见山说说当年丹华院里住着的人,发生的事。在苍离与老夫人之间,她选了老夫人,一来是因为当年苍离毕竟年幼,许多事他记得未必清楚。有些事他更是未必能清楚;二来,老夫人退居心怡院定然有缘故。而那个缘故,兰兮猜测多半与丹华院那人那事有关;再者,她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老夫人会愿意对她开口。至于苍将军,她不会将他选为开诚布公首次沟通的对象,苍离说过,他很护着自己夫人呢,外面那些传言虽是端云他们编的,又何尝不可能是真的呢,若是真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他肯点个头认下她,当年种种与秋氏所为相关的,她不以为他在视而不见十年之后会愿意尝试“公道”二字。 心怡院的后园是个小菜园,苍家老太太正看着小丫鬟们挖花生,见到兰兮二人突然出现在园中,她仅是一笑,便摆摆手令小丫鬟们退下,然后笑着坐到小凉亭,从从容容地倒了二杯茶,又指了指桌边的凳子,“过来坐吧。” 这老太太一言一行看着,别说诧异了,竟似早知道她会来专门在这等着似的,看着邪乎。 “老夫人。”见她这样,兰兮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不过这会儿她倒是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位老人所知道的绝对比她以为她知道的要更多。 老太太笑眉笑眼,看着兰兮,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连点了几下头,慈爱的笑意之下有些微的动容,“你是个好孩子,是祖母的好孙女。” 一句话,将兰兮震得呆住。 这老太太竟然一语直直戳中她心最深处的靶心。 她说她是她孙女,她竟真的是苍家的女儿?! 猜测归猜测,笃定归笃定,一旦真正确定,兰兮还是感觉有些晕乎,不太真实,尤其是这个答案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陡然被置于她面前,她这才发现,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淡定,也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不地意。 “祖母?”兰兮低喃。 “是的,孩子,我是你的祖母不灭圣主最新章节。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那个走失的孙女回来了。”老太太拉住兰兮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你的模样是大不相同了,不过呀,那双眼睛,还跟从前一样,亮得像颗星,又灵气又干净,祖母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眸子,只有我的孙女有。” 这个怀抱很温暖,兰兮不由得又往里靠了靠了,无论身心都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柔软,这种感觉,似乎连小时候兰婆婆抱着她时都不曾感受过,除了安宁,还有一种恍如梦中之感。 “那我娘呢,我的眼睛不是长得像她么?”兰兮脱口问道。 老太太的手顿了顿,声音里越发多了几分柔和,“你不像你爹,应是像你娘了。我没见过那孩子,她与你爹是在边城成的亲,那时战火不断,你娘是个有本事的,她要在你爹身边与他周全,唯有定了名分才能便宜行事,我于心不忍,到底令你大伯赶了过去替他们主婚,这个家里,除了你爹,就只有你大伯见过你娘。” “夫人也没有见过吗?”兰兮抬起头。 “小离他娘进门时,你娘已经……在那之前,一个在边城,一个在梧州,哪有机会遇上,即便遇上了大约也相见不相识,谁会知道以后她俩会有这样的……缘分呢。” “那将军与夫人从前见过吗?在他们被赐婚以前。” “没有。”老太太抬手抚抚兰兮微乱的额发,无论动作或语气都带了份真切的疼惜,“怎么了这是?” 兰兮既是想知道事情真相,自己首先便会坦诚,“我听说,那赐婚是夫人的母亲动用了莫大的关系求来的,只因夫人想要嫁给将军。” 老太太听了,便是笑,“自古美人重英雄,你爹爹那时虽然年轻,但身上的军功不少,在大翌算得上是少年名将,那几年他远在边城,这府里前来提亲的,只差没把门槛给踏平了。” 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兰兮仍然觉得秋氏一定是见过那位少年名将本人,倾心之下才会想要下嫁,若说光是听了他的威名便芳心暗许继而说服其母费尽心机将其许嫁,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可能,便是秋氏少女情杯这样盲目,秋老夫人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大约见兰兮脸上显出些不以为然的神色,老太太又笑道:“还有一点令你爹爹赚尽岳母的心。苍家的家训你知道的吧,男子不可纳妾,光凭这一点,别说你爹爹他年少英俊功成名就,便是他再生得寻常些没出息些,也会有许多好人家愿意嫁了女儿过来。”说到这里,老太太的目光从一旁端坐的只露了两只眼睛出来的某公子身上一瞥而过,“你也有十五了,该议亲了,你记住祖母的话,高门大户看着光鲜,不一定就比柴门小户过得和美,家风和男儿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端云嘴角抽了抽,他这是坐着中刀。长宁侯府目前的家风确实拿不出手,可是,难道不许他出污泥而不染么?他的品性可是顶顶好的,纵然没有不许纳妾的家训,他也绝不会纳妾的。他这样,比那因为有家训拘着不纳妾的岂不是更为高洁?!可恨这会儿也不是在讨论他与小兮的亲事,他辩不得,一边只得忍着,一边忍不住向兰兮投以哀怨一瞥,顺便表达坚贞,哪料人家根本没留意他这边,更憋屈。 见老太太将话题扯远,兰兮便未在之前的话题上纠缠,直接转到重点问题上,“我不太记得十年前的事了,大概五岁以前的事,只记得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从前的事您能告诉我吗?然后我再跟您说说后面十年的事,好吗?”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神色间很是感慨的样子,未语先长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来。 “那一年,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节,过完中秋节,你爹爹收到一封急信,都未同我交待一声便匆匆离家,二个多月后,他带了你回来,那时,你才三岁,长得跟个雪娃娃似的,别提多可爱了,尤其是你那一双眼睛,祖母看着,只觉得心都要化掉了。” ------------ 第一百五十章 当年(2) 老太太看看兰兮,面上神情似悲似喜。 “原来,媳妇当日跳下护城河即为柴神医所救,然后随柴神医去了绝谷,你爹便是去绝谷将你接回来的。那几年你们娘俩一直住在绝谷,你娘生你的时候是难产……”老太太顿了顿,慈和的脸上难掩悯色,又轻轻地抚了抚兰兮的头,这才缓缓言道,“产后,她气元耗尽,一直昏睡不醒,一直离世,都没有再醒来过。你娘去世之后,柴神医便捎了信来,将你交还我苍家。” 听到老太太提了柴神医以及绝谷的名号,端云心中惊诧之下忽地豁然,绝谷正是他的师门之名,他师傅柴神医的名号在世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绝谷之名知晓的人却极少,知道柴神医同绝谷的关系之人则更少,如今老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之前兰兮她们娘俩与绝谷那些渊源也是真的。况且,他在山上之时,也恍惚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据说那名女子靠老头子不计其数的好药材吊着,可最终只支撑了两三年还是撒手去了,万想不到那人竟是兰兮的娘,是当年那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夫人。更想不到的是,端云心中泛起一抹酸胀的欢喜,原来小兮曾在山上住过三年,只可惜那时他还没上山,不然的话他们就可以青梅竹马了。 “既如此,那为何从没听说过将军有这样一位嫡长女呢?”对此一节端云比兰兮本人还要介意,若事实真是将军大人贪新忘旧,为新人之故不认亲女,那么他如今不会让小兮认回这个苍字。 端云话语中的冷意老太太如何不知,只是也知他会如此也缘于对这个吃了很多苦的孙女的爱惜,老太太不以为忤,只以为慰。 “这些事在我藏了十几年。原以为我还要带着它们入土,如今能再见到兰儿,亲口告诉她这些事,我死也死得安心了,去了九泉之下,也稍有面目去见我那媳妇了。”老太太轻叹一声,“当年兰儿的爹带了兰儿回来,还带了媳妇过世的消息,我高兴之余也痛惜得很,当下就请了家法出来。狠狠地抽了我那儿子二十鞭子,媳妇明明还在世,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说向皇上请了旨意专心专意去找。反而还另娶了新妇……殊不知,媳妇不愿意醒来,是不是因为伤了心绝了意,那样孤伶伶地死在了外头。我们苍家愧对兰儿她娘,也愧对兰儿!” 老太太眼中现在冷凛之色。很快便被悲凉之意掩却。 这一刻,端云看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觉得她比起常有雷霆手段的祖母,其手段只怕不怕差到哪里去,然而为何甘愿退居一隅放任媳为所欲为呢?当年兰兮离府之事,以及如今兰兮在府里的处境。显然是出自秋氏的算计,端云不信这老太太看不出来,可她偏偏先了隐忍。秋氏背景只那么样,手段只那么样,老太太身为婆母,不什么好忍的?除非她根本就不在乎兰兮这个嫡长孙女,也不喜欢原来那位嫡媳。可听她的口气分明是在乎和喜欢的,这就令人费解了。 兰兮眼眸低垂。神色淡然得近乎落寞,端云看了一眼,心又揪了揪,遂又望向老太太,看她作何解说。 “兰儿爹自是不好受,知儿莫若娘,他虽看着冷情,性子又闷,可媳妇是他自己选的,又一路相扶,没有媳妇,也便没有镇北将军这个人。那时得知事情原委,我这作婆婆作祖母的心里的痛若说是有五分,他那个作夫君作父亲的心里痛便不止十分,还有悔,世上最难以承受的不是切肤之痛,而是锥心之悔,他心里的痛悔有多深,我这作娘的就算看不到十分也能看出七分来,我那二十鞭子下去,也有私心,不会是为了媳妇和兰儿,也有一半是了儿子,有这顿鞭子,有身上那些伤,他大抵也能好过些。” 老太太停下来,接过端云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知道端云肯递这杯茶过来,至少心里对苍家错待兰兮的怨怼不说全消,也算是消了大半了,缓了缓,便接着往下说。她常年在这个院子,肯见的人不多,这样长篇大论地说话也极少,而且情绪又不稳,到底是年纪上来了,这才不大一会儿倒有些精神不济了。 “兰儿回来,我立刻开了祠堂,原原本本地向祖先们禀告了,兰儿是我苍家二房的嫡长女,这个身份我认,她爹认,二房甚至整个苍家,还有谁敢说个不字特战全文阅读!” 这话却是当秋氏作梗的嫌疑排除在外了,不过,端云本来就不认为兰兮不能认祖归宗是秋氏一人力可办到的,何况,她也不值当为这个在丈夫和婆母跟前硬顶,认下一个女儿,哪怕是嫡长,于秋氏,于她的一对子女,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妨碍。也正因为,认下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女儿,对苍家不说是大喜事,也谈不上是坏事,可苍家却不肯认,这便越发令人不解。接下来老太太的一句话,倒是令端云这一个疑问得解,可另一个更大的疑问随之而来。 “不许兰儿归于苍家的,是她亲娘。”老太太脸上露出些沧桑之意,看看端云,又看看兰兮,“兰儿娘生下她以后,并没有即刻昏阙,她得知生下的是个女儿,便给她取了名字,叫作兰之兰,又交待,若柴神医觉得此女资质欠缺不能留在绝谷,可将她交还苍家,但只能令其以寄居之名,女儿不冠苍姓,不入苍氏族谱,否则,请柴神医代觅一清白人家收养,一世隐姓埋名。” “那,当初柴神医联络苍家,可是认为小兮资质不佳?”端云按下心中震憾,问了这个问题,心下不禁暗自思量,莫非小兮的娘当日那样交待,其实是在逼老头子当场答应收小兮为徒?能留在绝谷,拜老头子为师,比回云城做个没了亲娘的贵女那是好上太多。可老头子的徒弟不是那么好当的,就算对苍将军夫妇虎父母为犬女有信心,但以老头子的心性肯定还是要等个几年亲自看过了才能点头,当年他也是经过了几年的观察考查最终才得以入门的。所以小兮娘那么决绝,言不认祖归宗,不然便送入平民之家,无论哪一条,对小兮而言都是委屈,那时小兮还是一个嗷嗷的襁褓,被亲娘定了这样的一个未来,且亲娘将殁,这惨象可谓观者伤心闻者落泪,但凡有点肉心的人只怕都立马拍了胸脯认下那个可怜的徒儿,只可惜,小兮的娘纵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胸有沟壑,到底还是漏算了一条,他家老头子的心根本不是肉长的,那里搁着的是满满的一个草药包,不讲血性,只亲药材! 后来,小兮三岁,老头子将她送回……老头子真够有眼无珠的!端云一番思量下来,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嗤笑了自家师傅一番,同时,又禁不住暗恨,老头子怎么就有眼无珠了呢?! “这倒不是。” “不是?!”端云瞪大眼。 “柴神医说,他已收了兰儿为徒,她天资极好,再晚两年习医亦无妨,特令她归家小住,也算全了一家子骨肉之情。此外,他又交待,为免节外生枝,兰兮回府之事无须声张,只静静抚育她两年即可,到时候他再来接她上绝谷,日后纵然长久分离,有了这两年相伴,兰儿与苍家也不仅仅是血脉之牵,也会有人伦之情。” 端云闻之即一哽,老头子何时这般的周到体贴了? 再有,老头子居然早就收了小兮为徒!小兮居然是他的师姐!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没听老头子透过半点口风呢?而且,他平常最多念叨的,不就是自己于医道上没有半点天赋,又无兴趣,以至于老头子那一身绝世医术真有绝世之险,老头子感叹了千儿八百回了,可从来就没提过自个儿当年错失了一块好玉! “他真这么说?”端云张大嘴半天合不上,好在有面纱挡着无妨,最后他到底是不敢相信,多问了一句。 “是,柴神医还说,兰儿得来不易,出生之时身子较寻常的孩子要弱些,那几年一直没有断了药,他留了方子,交待每月月初都要熬五副药与她,每隔半年,他会亲自来替她看脉,若是我们没有照看好兰儿,他便会即刻带她走。”老太太自失地一笑,“这里是兰儿的家,我是她的亲祖母,却被一个外人如此叮嘱,可见苍家的名声,苍家人的人品,在他心里落到多低。可笑的是,我们苍家还真是不负所望,以实际行动说明了其不堪托付。” 老太太声音苍凉,看向兰兮的眼中饱含愧疚,搭在她手臂上的手也微微颤抖,可见老太太心里极不平静。 能平静才怪了,虽则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稚龄的孙女流落出府,如同浮萍一般多年无所音讯,但凡有些良知顾些亲情的人,也该每日三省吾身。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年(3) 端云看向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长者,眼神渐渐冷冽,不管当年对兰兮使坏的人是谁,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眼前这位,即便事前不知情,事后不尽知,但该知道她猜也猜到了,可她猜到后又作何选择?她选择了哑忍!如今兰兮归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可那又如何,她依然没作为!若说当年她察觉时事已矣,再追究亦于事无补,为家安,唯有忍;那今日,面对被苍家亏欠到没边的孙女,不说好好看着,掏心掏肺地弥补,反而淡漠自持,眼睁睁袖手看着其再次被算计,被欺凌。这便是她的愧对之心?这便是她的慈爱之意?若是如此,小兮,不稀罕! 被端云这么盯着,苍母仿佛无所察觉,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往后倚了倚,神色间含了缕缥缈的悲意,“那年中秋过后,八月十八,是长安街一年一度的灯会,那时这府里的一对孙子孙女也有四岁了,正是爱看热闹的年纪,小离他娘来回我,我便允了,本来想着也让兰儿跟去玩玩,这孩子平常总拘在那个小院子里,平日见的就只有身边侍候的人,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倒是小离不知怎地常跑去找她玩,大概也是姐弟之间的缘分吧,现在,小离那么个性子,还是愿亲近她。”说到这里,老太太有些欣慰般地笑了笑,“后来想到兰儿是极静的性子,倒不一定喜欢往人堆里扎,加之我也有些不放心,便作罢了。八月十八那日,吃过晚饭小离又过去了,然后闹着要带兰儿一起去看灯会,闹得人无法,只好依了他……谁知,灯会还没散。下人惊惶失措地回来报信,说是孩子丢了……” 停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忽而抬眼望着端云,认认真真地道:“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求着皇天菩萨,只愿丢的那个孩子是那对双生子中的一个,我宁愿短寿……可惜我前世今生行善积福不够,要这样报应在我那个可怜的孙女身上……” 端云冷冷地插言:“那两个丢了,不也是您的孙子孙女么?”丢了被亏欠的孙女是报应,丢了被娇养的孙子孙女就能心安。不是报应了? 老太太一滞,旋即明白其话语所指,半晌。沉沉地点了点头,涩声道:“你说得对,这是我的报应,是我一开始就错了。”说完,苍母身上的疲惫像是再也掩不住。人看上去也好似一下子苍老了数年。这些年,因为对他们母亲心里有刺,连带着对这俩孩子也有几分膈应,苍离还好些,可能也有他和母亲关系冷淡这么个缘故在其间,苍母对他倒与另两房的孙儿相差无几。可是对苍宛儿这个孙女,苍母心里却是真正的冷淡,每每看到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苦命的孙女,更想起那个孙女之所以那么命苦,与眼前这孙女的母亲脱不了干系,她心里就跟针扎似的。可是,真要说起来。当年的事与这俩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做错事的是她们这些大人。兰儿可怜无辜,他们摊上了这么一个娘,也可怜,也无辜。 苍母神色黯然,一瞬间,苍老的脸上是掩不尽的愧,和悔。 端云心里冷哼一声,转而悄悄伸手盖到兰兮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满心满眼的怜惜,只在这轻轻的一握上。 兰兮如入定般默然坐了这许久,这时感觉到端云无声的安慰及担忧,本有些混沌的心中顷刻淌过一股暖流,不由抬起头冲他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唇边自然而然地逸了丝笑出来。面纱之后,端云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只要她不难过便好,真相总是丑陋,若她因之而感伤,那让其永远深埋又何妨。 “老夫人不妨说说当日的情形?带他们出去的是何人?随从有几人?事后可有去找寻?最终是何说法?”端云一一问来。 苍母见问,须臾打起精神,缓缓道:“兰儿在家里待了二十二个月,再差两个月就满了两年,当时我一面着人去找,一面暗怀期翼,希望她是被柴神医带走了,直到两个月后柴神医如约而至,我才彻底灰了心。那日是小离他娘的陪嫁妈妈南大娘领着他们姐弟三人出去,身边还跟了两个护卫,两个家丁,再有几个仆妇,那两个护卫是从将军的亲卫队中挑出来的,武艺高又稳当,可是……就那么一下眼错不见,孩子就丢了。” “怎么可能没有找呢?整个苍家的人发了疯一般地去找,直找了半年,拍花子的窝点都捣毁了几个,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远远近近收养过孩子的人家也去探查过,这孩子当真像是会飞一般,说不见就不见了特战。” 端云冷笑,“老夫人还真当这是普通的走失么?可笑!”既然有人故意把人弄走,自然是有多远弄多远,更加不会留下线索痕迹,那么大张旗鼓地去找能找得到才怪了!毫无疑问,这事是那个南大娘干的,她背后的人除了秋氏还会有哪个! “那之前,秋氏一直很贤惠,人也宽和,对兰儿那院里照料得极为用心,虽说没有如亲生的那两个一般亲身教养,但一应起居用度不比他们差,甚至要更好一些。兰儿虽实为她之继女,但自兰儿归家,我即告之其不会认祖归宗,苍氏二房的嫡长女除了她亲生的那一个,不会是别人。兰儿留在苍家,对她而言不过是多养一个闲人而已,便是将来要许嫁,她若不愿,兰儿的嫁妆自然有我这个祖母贴补,不会强加她一分一毫。况且,秋氏出身大富之家,嫁妆又丰厚,对银钱之事她算是极慷慨的,她绝不会因此而容不下兰儿。有了这些思量,我自是疑不到她身上,又不碍着她什么,那样让人疼到心坎里的一个孩子,她怎么能容不下呢……” 端云毫不客气地驳道:“她为什么容不下?两个字,嫉妒!女人一旦嫉妒起来都是不顾不管心狠手辣的,别说丢出去,毁尸灭迹都是有可能的。”他家里侯爷的一群妾室,一则争宠,二则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那明里暗里的手段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所以他娘这几年都不耐烦住在侯府,直接跟他爹去了边疆,那边虽也少不了那些东西,到底数量上还是少些,又有他爹在近旁,忙着争宠,总比忙着害人好对付些。 “她有什么好嫉妒的?她现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她的子女是名正言顺的少爷小姐,她还需要嫉妒什么?兰儿又有什么是能令她嫉妒的?是嫉妒她亲娘早逝,还是嫉妒她有亲不能认,有家不得归?”苍母说着,带着倦色的神情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端云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不能嫉妒小兮比她女儿聪明美丽可爱么?”他说得理直气壮,倒也蒙对了几分。 老太太愣了愣,看向兰兮,眼神飘远又飘近,似是回忆了一番,继而点了下头,“兰儿幼时确实比宛儿生得好,性子也好过宛儿,连小离都更愿意同兰儿亲近,总惦记着跑去找她玩。” 不待人说完,端云又翻了下眼,特硬气地说:“她现在也比那谁强!强得太多!” 苍母叹了口气,“宛儿是被宠坏了。” 这话题却是扯远了。 “那后来又是怎么怀疑上的呢?”端云问。 “灯会回来,小离忽然病了,直病了二三个月才好,那时我全副心神都用在找兰儿之事上,也没怎么有精神看顾他。有一天,我为了打发时间,在下人的劝慰下学着做了兰儿最爱吃的绿豆糕,做好之后,忽然想起小离来,他也爱吃糕点,以前总爱跟兰儿抢,我便去了小离那里,正好秋氏出去理事了,小离还睡着,我坐在他床边……”苍母满面痛色地闭了闭眼睛,“他梦中说着呓语,反反复复喊了几遍,‘娘,不要’,‘娘,不要’,我心惊之下将他唤醒,他醒来之后就抓着我哭,‘我不要兰兰走’。” “从那之后,我旁敲侧击过几回,她表现得毫无破绽,殊知,毫无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我这才知道她是个心硬的,索性将外面打探寻找的人叫了回来,退到这个院子里,将整个家交给她,我日日吃斋念佛,只盼她过得舒坦之后莫念着将兰儿逼入绝境。”言罢,苍母执起兰兮的手,含泪问道,“兰儿,告诉祖母,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有没有吃苦?当年可有人为难于你?你这一身本事是怎么学来的?是不是柴神医后来又找到了你?” 听到最末一句,端云又沉不住气了,心中对苍母的印象再坏了几分,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可笑,若是老头子找到了小兮,再怎么对苍家不满,也会捎个信来报个平安吧,她这么期望,无非是想小兮这些年过得顺当自己减些罪恶感罢了。 兰兮只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却是问了句话。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向(1) “我当年只住两年即走,此事夫人可知?” 兰兮忽而问了这么一句。 苍母愣了愣,半眯着眼想了会儿,方道:“这事儿我倒是未同她提过,不知你爹那边有没有说过……不过,从她那时的形容看来像是不知的。是了,那时你爹搬去了军营养伤,伤好后不久便再赴边关,待他再回来时,你已经……” 若是秋氏知她不日便会离府,大概不会多此一举想法子撵走她了;若她知这碍眼的继女不是一个短暂停留的过客,大概不会不惜耗费重金在她身上下易颜改其容貌。 她会随柴神医上绝谷,跟他习医术,她会成为新一代的神医,她亦知父母为何人,她的名字会叫兰之兰。 那个兰之兰,大概会比身为小九继而又是兰兮的她更幸福吧? 兰兮不禁怔忡着。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能略过不提,简直是――”糊涂!端云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咽进去,可心底里的怨气却一阵一阵上涌,若非这老太太糊涂,秋氏也不会起心朝继女下手,那小兮就会被老头子带上山,他就能和她一起生活长大了,哪怕是名分上吃些亏让她做师姐也无妨! 苍母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若知兰儿只是小住,秋氏自不必耍任何手段,她便不会有后面那些事……苍母心中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流下两行浊泪,对兰兮,终是无言。 “老夫人累了,小兮近十年的境况下回再叙罢。”端云很快拉了兰兮告辞而去,站在心怡院的墙头,端云问兰兮,“现在去哪?要去见苍离或是苍将军吗?” 要去见吗? 见了能说什么?难道去问苍离当雍正穿成东方不败。当年他母亲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或是,去问苍将军,你是否认出我来?祖母尚且一眼即认出,父亲却相见不相识,着实让人伤怀。要这么说吗?兰兮自嘲般地笑笑,她根本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哪怕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也有点隐隐的期待的,可是这又如何,世事本强求不得。更何况人心,和人情。 “你觉得她真的关心我这个孙女吗?” 端云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实话实说。“哼,要是真心,就不会任由你被人丢弃却连查个真相都不肯,更别说替你讨回个公道了,什么都不肯做。只是掉几滴泪道几声不忍就算数了?!这样的家人不认也罢!” “柴神医什么时候能到,有些事我想问问他。” “就是这几天吧,你要是着急,我先给他传个信,老头子行踪不定,虽然说要过来。指不定知道哪里有奇症或是奇药开小差跑了,他人不来,回个信什么都能说清楚了。” 乘兴而去。却有些败兴而返。 本以为还需要一点一点打探,再加以拼凑,才能凑出当年之事,谁知遇上这样一番知无言言无不尽的架势,便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了。 她娘亲竟同她一起生活了三年。虽然娘人事不省,可是。她终究不是一出生便没了娘。 “端云,你说,柴神医,嗯,或是绝谷随便什么人,照看我的人,有没有把我带到娘的床边,教我叫她娘?”到了别院门口,兰兮忽然恍过神来一般,拉着端云的衣袖,满目期盼地看着他。 依他看,山上上上下下就没有哪个会是这么体贴的人! 可这话要是对小兮说了,她该多失望啊,难得她的亲人里头有一个是值得她惦记的,虽说已经是先人,可是能让人有一份念想的先人,比那些活着却只会让人心寒的亲人,却要好上许多。 “大概吧,适才老夫人不是说了吗,你小时是个能让人疼到心坎里的,山上那帮子人肯定都喜欢你,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端云道。 “等此间事了,你带我上山吧,我想去看看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有我自己住过的地方。”兰兮笑了笑,不待端云回答,便快步往屋里走。 正堂内,此刻却是一片混乱。 陌梧桐与战妮正掐架呢。 由于陌梧桐并没有正经学过功夫,只会几招花拳绣腿,所以战妮极随俗地没用功夫,与陌梧桐俩人权作寻常人般地你打一拳过来我掐一把过去,推推搡搡的,直打得秀鬓散乱娇喘吁吁。 眼见主人家归来,端坐在角落里旁观的刘太医守礼地起身相迎:“兰姑娘,世子爷!” “兰姐姐!” “兰妹妹!” 陌梧桐与战妮一左一右扑向兰兮,各抱住她一条胳膊,却见端云立时抢上前一脚踢飞战妮。 “端,你欺负人!为什么踢她专踢我!”战妮指着陌梧桐小人得志的脸孔,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自己知道自己事,给我收敛点!”端云冷冷转开脸,看到战妮那副泫然欲泣万般娇柔千般委屈的样子,他十分之想吐。 “妹妹……”战妮看向兰兮,嫣然一笑,“姐姐有好东西要给你,担保你喜欢,你这就跟我走去咱家里,今儿个你干脆也别回来,就跟姐姐歇在一起,我们好好说说话儿,如何?见天地被战夫人拘在家里,人家都快闷死了美女图!” 端云拉起袖子正待冲过去将战妮丢出去,却听兰兮笑道,“我要是真歇在你那儿,战夫人该高兴了,五姑娘你就该哭了。” 战妮明眸睐了睐,万般风情地道:“怎么可能,你尽管――”说到一半猛地顿住,水盈盈的眸子蓦地张大,定定地看着兰兮,却见她冲自己眨眨眼,那一颦一笑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俏皮,战妮也前所未有地结巴了,“妹妹你、你这是何意思?”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兰兮走至刘太医那边坐下,却被旋即跟过来的战妮一把拉起来,“你知道了?!”兰兮瞄了眼边上的端云,他也是一脸惊愕,所以眼见战妮又对兰兮动手动脚却忘了反应,只听兰兮淡定无比地道,“是的,我知道了,知道大名鼎鼎的战五姑娘,其实应该是战五公子。” “啊――”战妮如遭当头一棒,倏地后退几步,抬手指着兰兮,“你是何时知道的?!”问完即痛心疾首地捧着心无比哀怨地道,“我就知道来了云城得露馅,这是哪个长舌多嘴的混球敢揭了姑奶奶的老底,看我不抽死他!” 陌梧桐瞅准时机马上得意洋洋地插话,“嘁!公主府四位千金加一位公子,那一位千娇万贵的公子偏偏不以男儿身为傲,反而成天扮成女儿状,还非得让人叫自己五姑娘,这事儿还用人多嘴,八百年前就家喻户晓了,不信你去云城满大街随便扯个人问问,还有谁不知道?” 战妮不理陌梧桐,只眼巴巴地望着兰兮,“哥哥姐姐的只是一个称号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你是我妹妹,随便叫哥还是叫姐也都随咱们高兴对吧?来,妹妹乖,告诉姐姐,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姐姐知道你来云城的日子浅不说,也一向没工夫去理会那些坊间的闲话,这事儿一准是有人专意透给你听的。”说完意有所指地瞟了端云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端云勾唇一笑,偏不解释。 “妹妹!” “其实……”兰兮笑得有些赧然,“在秋水庄我就知道了,你无意中摸到了你的脉。” “什么?!”战妮听了一蹦老高,双手拍着大腿嚷嚷,“我的个娘哎,你竟然早就知道了,那为姐这些日子岂不是,岂不是关着房门唱大戏――光给自己看了!哎哟,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聒噪!活该!”端云说完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心里觉得得趁愿得很,这厮忒不要脸,天天扮成个女人不说,还真当他自个人是女人,见着自家小兮就没脸没皮地往上粘乎,看得自己真想狠狠抽他,可恨从前年少无知时应承过他不在人前揭他男扮女装之秘,所以真是每每忍到内伤啊,这下好了!不得不说,他家小兮就是厉害,端云再一次在心里对自己重重点了个头,眼光真不错。、 看笑话的人一堆,安慰人的一个也没有,战妮蹦了一阵子后不情不原地偃旗息鼓了,扁了扁嘴道:“兰兰你收拾收拾,这就跟我家去,去见一个人。” 陌梧桐马上大大地哼了声。 端云怒道:“你趁早死心,该干嘛干嘛去,别打那些欠揍的主意,小兮不会去见你家里的人。” “哼!”战妮大喇喇地走到一边坐下,鼻孔朝天,啪一下拍了个硬物在几上。 端云朝那物扫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陌梧桐咋乎起来:“好你个战五,居然敢偷御赐的腰牌!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早死早脱生下辈子做女人呢吧?!嘿嘿,做梦吧你!祸害遗千年,你哪这么容易死,死不了活罪难熬!我回就跟太后说,让她老人家下旨,令你穿回男装,并且再也不能穿女装,看不心痒死你! 端云却是心头一震,战妮拿出来的那个腰牌是真的。能以御赐腰牌相请,这要见小兮的人…… ------------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向(2) 端云看向战妮,绷着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妮恍如一下子撕下了美娇娘的外衣,美艳依旧的脸上挂着本该与其美色不相衬,却一点儿也不违和的痞气,他嘿然笑道:“就是你看到这样,有人要见我妹妹,等她去了就知道是谁了,我现在不能说。” 战妮可从来不是那等知礼守分之人,这天下能让他说出“不能”二字的,大概也就只有二个人,一是他自家老爹,另一位便只有大翌最尊贵的那位了。 这么说,要见小兮的人,是宫里来的不灭圣主。 现在万事不知,也不好贸然推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陪她去。”端云抬起头,语气里有点不容转圜的坚决。 “我也要去!”陌梧桐跳出来,嚷完了忽地怔住,随即气咻咻地转身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战妮,“不行,我不同意!兰姐姐要留下来替我配药,我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的,别的事都给我靠边站!别的人也靠边站!”说完却见战妮眼都未抬一下,根本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陌梧桐顿时气得心头火起,团团转了几圈,找不到称手的家伙,最后操起了刘太医搁在一旁的药箱就要朝战妮砸过去,战妮眼风扫到却是仍旧老神在在,却把刘太医给惊得丢下茶盏急冲过去于千钧一发之际夺回了自己吃饭的家伙,然后迅速退出战圈,不理身后那震耳的娇音,“喂!你还给我!先给我用用,回头我赔给你!” 陌梧桐一旁嚷嚷着,一边气冲冲地再次四下找家伙。 “好了,别闹了。” 端云声音不大,却吓得陌梧桐立时停了下,闭上嘴乖乖地站好。连轻声的嘀咕都没有半句,只是瞅着端云不注意死命地瞪了那讨厌鬼几眼才罢休。 “你和刘太医先行一步。”端云冷眼瞅着其欲犟嘴的神色,语音一顿,“不然你们就在这儿守着?”陌梧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嘟囔了一下,到底被那冷光扫得不自在,一步一步退去与刘太医为伍,感觉身上的毛刺感失了大半,这才长吁一口气,不禁又气恼得紧。咋地见了他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真是丢死人了。 “走吧。”端云率先走出屋子,吩咐人备车。又招了青石过来,对他低声交代一番,这才携同兰兮上了马车,顺便一脚将猫着腰往车里钻的战妮踢出去,拉上车厢门。落闩下帘,而后看向身侧安然不语之人,心里那一丝担忧不觉变成了柔色,“这会儿咱们要去见的人大约是宫里出来的,虽然不知为何那边要见你,但无乎这两个因由。一是你真实的身份,二是你这解毒的本领。不管是哪一个,大约也没什么危险。你只如常行事便可。我知道你一向稳妥,性子又淡,人说无欲则刚,再者,不变能应万变。你倒是这样的,我也能放心。只是。上意不可测,在我们看来可能是极不起眼的小事,却可能生出了不得的大事,小心些总不为过。” 端云顿了顿,声音越发轻柔,“别的倒无妨,只这些年你的去处不能实说,之前将军府老夫人所言倒正好拿来一用,你就说走失之后被柴神医寻到,便跟着他习医,反正本已打算让你认老头子作师傅的,提前个十年,倒是他赚了。哦不对,老夫人说了,老头子本就收了你为徒,你们早有师徒名分,不过他未尽到为师者的本分罢了,现在你这作徒弟的自己学了一身好本领却尽数归功于他,哼,老头子占了泼天的便宜了!至于这些年老头子怎么安置的你,以及学艺的这些个细节你不用担心,绝谷一向神秘,其内情不是旁人能窥到的。至于先前我所说的,你只是老头子看中的准徒弟一事则更不用担心,一句师门之事无须同外人细交待便可圆过去。” “定了你同老头子的名分还有个好处……”端云含笑的唇角带着丝算计,“皇家多秘辛,不论是宫里的贵人,还是凤子龙孙,顽疾缠身的,莫名而殁的,再有意外夭逝的,凡此种种屡见不鲜,你在赤峰生活了那么久,大概也知道焰宫的许多毒药供不应求千金难寻,它们最大的主顾便是权贵之家,权贵之家之成其为权贵之家,莫不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最后那些药恐怕倒有一多半流到了皇家。咱们师门有训,不医皇家之人,除了那一份清傲,也是为图一份清宁。现如今,宫里据我所知的就有一位妃子时常缠绵于病榻,皇子之中也有身子骨极弱的,有太医院那帮人肝脑涂地侍候着尚且如此,是病是毒实乃难说。这会儿传了你去,可能就是见一见,问几句,也可能是要你问诊,前者倒罢了,若是后者,你便以师门有令相辞,有老头子的名号在那里,便是皇上也会给三分薄面。” 端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倒把人说得笑起来了,“战夫人是公主,有那样的腰牌也不足为奇吧,许是战妮故意拿来诓我的?”端云愣了愣,战五那厮同司二一样,所思所想皆异于常人,但他疯归疯,却还知些分寸,应不会拿此等事玩笑,不过,端云放松腰背往后靠了靠,眯着眼回想一二,忆起方才战妮拿出腰牌之后,虽然顺着他的口气在说,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藏着又掖着,没个透彻的,若说他是作耍也不是没可能……端云磨了磨牙,阴风阵阵地道:“若他敢诓我们,我就当众扒了他的衣服乾坤之行最新章节。”说完见兰兮怔愣着仿佛不解他话意似的,端云莞尔一笑,“他自诩是女子,女子被人这般非礼自然名节尽失,那他以后还有脸见人不?至少,不敢再着女装以战五姑娘自称了。”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谑道:“你就不怕他找你负责呀?” 端云挑眉一笑,“那就收他进门做小,让他天天给咱俩端茶递水叠被铺床,再加缝衣补衫。” 随着端云的话,脑中忽然冒出战妮顶着花容月貌却一副小媳妇样的,跟在端云身边做低伏小,那明媚的脸上一片哀怨,端的是万分楚楚可怜又万分的喜感……兰兮不由笑出了声,耳旁又听端云悠悠地来了一句,“还得让他签张卖身契在咱们手上捏着,他要是不乖,随时能把他给卖了。” “那你就等家里天天上演全武行吧!”兰兮笑着脱口而出,说完,忽然意识到端云方才那话里的意思,蓦然觉得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冲,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她脸上准红了,心下大窘,一下子呛咳起来。 端云那根本就不曾放下的唇角又翘了翘,伸出手轻轻地替那伏在一边咳着的人顺气,同时见好就收,悠悠然转了话题。 战夫人,也即昭和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姐姐,是大翌第三尊贵的女人,前面二人是太后和皇后。昭和长公主年近五旬,战妮的容貌与其母七分肖似,由于保养得宜,她看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是一位雍容和气的贵妇人。 “丫头不必拘礼,唤我一声伯母即可,我最不喜被人公主长公主短地叫了。” 兰兮方一行礼,便被战夫人雷厉风行地拦住,只得顺势站好,起身之时恍如不经般地朝厅侧那架山水屏风掠过一眼,心下微紧。 那屏风后,有人。 兰兮察觉了,是靠了那股与生俱来再加后天练就的敏锐,端云知道了,则纯粹是他听到了那边的气息,有两人,其中一人功力还不弱,另外一人则并无内力。 大概能猜到那俩人是谁。端云不着痕迹地向兰兮靠近了些,微微侧身对低语:“公主喜欢人称她战夫人。”这一句解说,他待她之亲昵姿态尽显。战夫人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诧色,随即笑道,“你叫兰兮是吧?我唤你兰丫头可好?” 兰兮含笑点头,“好。” “过来坐着说话。”战夫人招手将兰兮唤到身边坐了,端云则不请自到地在兰兮下首坐下,与战妮坐了个面对面。 “外面那起传言可有说对的地方。”战夫人问得直接,可她的神态语气自然至极,让人听着不仅不觉突兀,还极易接受。 兰兮随即答:“大体上都对了。” 对这个答案战夫人似乎并不意外,随意点了点头,又问:“是因为你爹中了毒才回来的?” 兰兮点了点头,这个也算是原因之一。 “可否帮伯一个忙?” “……您请说。” “你莫紧张,就是想请你帮忙看个人,能不能治都不打紧,反正这么些年也这么过来了,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 眼见战夫人说完,大有即刻抬手招人请病者的趋势,必定是让病者前来此间而非请兰兮移步,端云对此非常笃定,小兮要是移步了,那屏风也能跟着走不成?端云抢着开口了:“不知这病者是何人?小兮是柴神医的弟子,柴神医的规矩也是她的规矩。”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向(3) 战夫人神色未变,仿佛料到他二人会推诿一般,当下只是一笑,半分要强求的意思也没有,“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强人所难了。原来兰丫头竟师从柴神医,难怪你小小年纪本事连太医院那帮子人都望尘莫及,果真是名师出高徒。” 未在替人诊治之事上纠缠,却也没有送客的意思,端云心中戒备,虽不好兀自告辞而去,却暗暗扫了坐在对面的战妮一眼,半是示意半是警告。 战妮也满心无奈,有人找端云的不痛快他虽看着高兴,但前提是别把他自个儿给绕进去啊,今儿这事后患可大了,为看个戏反惹一身骚忒不划算,可他有什么办法呢,那屏风后面坐着的可是他命中的克星――他家老爹,以及他老爹的克星,当今皇上,这俩人出马,能由得他说不划算不干么美女图。收到端云的眼风,战妮长叹一声,冲自己老娘扬起一道谄笑,腻乎着嗓子道:“娘啊,您说要赏我妹妹的好东西呢?快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来让妹妹看看,是不是称得上是好东西,要是称不上,娘您可给咱们家丢脸了。” “臭小子,我可是你亲娘。”战夫人笑嗔道,随即唤人,“将我给兰姑娘预备的见面礼呈上来。” 须臾,有个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丫鬟捧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四寸见方的梨花木盒子,送到了兰兮面前。见兰兮纹风不动的,战妮叹完一声命苦后即认命地开口暖场:“这里面不会装着首饰吧?娘您也太没新意了。”战夫人则径自对兰兮笑道:“别听他瞎说,你打开看看,要是不喜欢就到库里去换,这东西横竖我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你要是合用也是它的造化。” 兰兮知道这是礼节,昨日赏花会她也收到了不少的见面礼。无外乎是些金玉首饰,眼下听战夫人如此说,她心中微微一动,倒是有些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却也没伸手接过来,而是偏了头去看端云。战夫人虽是战妮的娘亲,可她这么正儿八百地将自己传过来,肯定是有因由的,这因由估计就在那屏风后头,对于如战夫人这般的贵人身后的弯弯绕绕端云自是比她清楚得多。按他的意思行事自比她自己拿主意要来得稳妥。 “谢战夫人赏,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端云大大方方地探手取过梨花木的盒子,拇指往搭扣上一按一掀。即将盒子打开,待看清里面所盛之物,先是愣了下,随即在那扑鼻的药味之中,皱起了眉头。又是投其所好!无事献殷勤,能有什么好果子的!反手啪一下合上盖子正待丢回托盘,却被人接了过去。接过盒子的自是兰兮无疑,从端云掀开盖子她闻到药香便被吸引过来,因此在那盒子被端云丢弃前一瞬给抢到手中,掀开盖子之后便轻轻捏起置身于盒中的那颗鸽子大小的褐色药丸。缓缓地凑到鼻子跟前闭上眼闻了一阵,才既满足又似惋惜似地低喃道:“倒是用了好些好药材。” 药材再好,搓成了这么大个的丸药。能顶什么用?闻呢,还是看着? 端云别过眼,有些郁闷,人前他不能落兰兮的面子,又深知她就是那么个药痴的性子。比老头子也只好了那么一点点,他若是拦着。她能听进去,可心里必定也是不舍得的,教他如何忍心替她固辞? “这是早几年北冥送来的,叫九九丸,说是用了九十九种药材,经过九十九道工序,历时九十九天方才制成,分九十九次于九十九日服用,则可增寿九十九年。”见兰兮看着手中的药丸若有所思,战夫人话锋一转,“说得倒是好听,在太医院转了一圈也没人看出有什么好来,恐怕唯一的好处恰是兰丫头说的,用了一堆好药材而已。”说完,笑眯眯地瞅着兰兮。 这回兰兮没有去看端云的眼色,这个九九丸,她想收下。 将来待小玄身上的毒解了,可用以补身体,这丸药制得精细,药材又都是上上之选,对于小玄那样的几乎底子上千疮百孔的身体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无功不受禄。 方才战夫人所提之事倒正好可供她还此人情,可端云话已出口,此路已不通。 若是金玉之器,收了也便收了,大不了日后多制些养颜的东西送给战妮当作回礼,咦,回礼?兰兮心中微微一动,有了主意。 “谢谢战夫人!” 听兰兮如此说,战夫人自是笑意愈盛,战妮也眼波流转状极愉悦,只有端云在心间长叹一声,暗忖若要让他家小兮能抗拒得了药之诱惑,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可否给我笔墨?”兰兮起身向战夫人施以一礼。 不一会儿,笔墨送过来,连同便于书写药方的素笺也一起铺陈于案桌上,兰兮不觉微微一笑,她恰恰是要写药方星球重生。 走到案前,早有丫鬟添水于砚中磨了墨出来,兰兮略一思索,落笔如行云流水,一连写满五页纸方才搁笔,继而将纸张理好递于战妮,“这两张方子,一内服一外用,可治面部恶疾。”这是司长聆的解毒方子,虽比她亲自配药效果差些,但也能保其最终完好无损,她将方子交给战夫人,是因为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战家与司夫人娘家有些姻亲关系,麦冬曾向她提过的,至于战家要不要以这药方去作人情,却不在兰兮考量范围内,她将方子送出便权作回礼了。 她写的竟是治司长聆的方子! 端云心里的乌云顿时散了,暗道这招漂亮,一举多得,这边大大方方回了礼不消说,另一边轻轻松松地将那治人的破事给推出了门,司长聆最终小兮得治,能够不直接出手自是有好处。再者说了,这也是极好的一个台阶,不然小兮治了人,在外人看来要么是遵从太后旨意,要么是被情势所迫,都够憋屈的,如今借了公主府之手去行此事可谓超然太多。 端云能想到的,战妮与战夫人自然也能想到,战妮倒也罢了,却连战夫人都未见丁点被算计的恼色,笑命战妮收好方子,此一节再次揭过不提。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屏风后面传出非常轻微的声响,若非十分留心根本不会听得到,在场的四个人却人人都感觉到了,那是屏风后的人离开了。 战夫人神色依然未变,看向兰兮的目光依然温和,“兰丫头这性子我当真喜欢得紧,我这家里头四个半丫头,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通透聪慧,自如自在,你要是我的亲闺女该有多好啊,走出去给那些夫人太太看着我得多有面子。”言语间分明随意了不少,这一番打趣,若是面皮薄些的非得闹个大红脸,便是那顶顶大方持重的只怕也得羞得抬不起头,走出去给夫人太太看,这可是说亲的前奏! 只是,兰兮本就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对于说亲什么的更是一向认为与自家无关,因此听了战夫人这颇含暗示意味的话,除了不知该如何接话略觉赧然之外,却无甚小女儿情态,更没有往旁里多想。端云却是听得心中一凛,就算是皇上刚才离开了,战夫人不再有顾虑,闲话适意,可这样的闲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百分百不只是闲话那么简单,她应是在暗指说亲之事,小兮的亲事……小兮的亲事难道又有人惦记上了?!皇上竟然出了宫,还躲在一边暗地里观察……端云心中一时间如注入一记滚水,半点无法安生,耳边又听战妮娇嗔道,“娘哎,您那小心肝未免太不知足了,别人家有四个闺女的,也有五个闺女的,独独四个半闺女的就您这一家,那些夫人太太看着得多眼红。” 战夫人一眼扫过来,“人家四个闺女五个闺女的,回头得挣四个五个女婿进门,我呢,倒是有四个女婿,只回头那半个也不知是女婿还是媳妇,你能告诉为娘么,闺女?” “那还不简单,女婿媳妇各一个就结了。”战妮跷着腿晃悠着青葱玉指闲闲地答道。 “要为娘帮你张罗么?” “娘先候着吧。” 那母子二人聊到旁若无人,端云趁机拉了兰兮离开。 在公主府的外书房,战驸马捧了茶奉于皇上手中。 “你也坐吧。” “是。”战驸马与皇上多年君臣,虽说圣心不可测,但几分了解总是有的,自打从那屏风后转出来,皇上便是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这是在等他开口呢,少不得稍事斟酌而后道,“皇上以为那丫头可真是苍将军元配夫人所出?”问话也是话。 皇上冷眼睨过来,“你倒问起朕来了。” 战驸马嘿嘿笑了几声,见皇上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得道:“臣以为,那丫头虽长相与那位夫人大相径庭,但细看之下,其眉目之间的神韵则颇为相似,十足十地像,大概真是母女不假。即便不是母女,也多半有所关联。”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兮怒(1) 兰兮面染寒霜大步往屋里走。 半个时辰前,她与端云从公主府出来正往别院去,走到中途小四来拦了马车,传了苍离的口讯:“麦冬出事了,不太好,速归!” 除此之外,小四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麦冬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了,那不是一个能让自己随便吃亏的人,遇到事总能跑得飞快,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最大的本事便是逃命的功夫,也正因为这样,所以麦冬若是出事,也会是了不得事。再说了,苍离特意派人来通知她,又是那样的措辞,兰兮的心沉到了谷底,干脆弃了马车运起轻功往将军府飞奔,一时间竟将端云等甩到了后头。 “兰兮我的尤物老婆!”方一进门,苍离便迎了上来,满眼忧色的望向兰兮,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却是落了空,只一个照面兰兮已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径直走向床边。那里,麦冬面朝外俯卧在床上,腰背至裙上血渍森然,她的人赫然昏迷着,脸色灰暗,秀眉紧蹙,似痛不可抑的样子。边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夫,正替麦冬凭脉,大夫的脸色亦不好,那眉皱得不比病者本人松泛。紧跟着兰兮走回床边的苍离,见那大夫松了手指,不由问道:“陆大夫,她伤得可要紧?” 只见那陆大夫未语先叹,继而微微摇头,这才沉声道:“这位姑娘身上的这些外伤倒虽狠,却不会伤及性命,只是,除了这些外伤,她内里的脏腑且伤得极重,这却是难治了,即便侥幸一时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一样会……”陆大夫又摇了摇头。后头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这受伤的姑娘怕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她身上不仅是伤,还中了毒,看她的衣着像是这府里的丫鬟,背上那伤明显是受了杖刑,身为下人命是捏在主子手里没错,可这又是板子又是暗伤又是毒的,也忒狠心了,高门人命贱哪! 苍离的眉头又朝中间拢进了几分。瞧得陆大夫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待追问,却见兰兮一声不吭坐到床边也凭起脉来。便咽下了话头,同陆大夫于一旁静待。心中却是乱得很,兰兮同床上这丫头的情分如何他不是不知道,如今这丫头的命去了多半条,倘若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倒罢。不然,只怕她会有雷霆之怒。想起方才兰兮进门时那冷得骇人的脸色,苍离不由打了个寒噤,她气质偏向清冷,但清冷之中却又带着种恬恬的淡然,会让人心生亲近之感。不成想她心含怒意时竟冷冽至此。 只盼这丫头命大些!苍离暗自祈祷。 兰兮心中的冷怒却是差点遏制不住。 麦冬除了身受极重的内伤,居然还中了毒!且不是一般的毒! 这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是欲取麦冬性命而不防差了一线,还是刻意伤她八分根本却留了二分元气以狠狠折磨她? 那人。到底是要折磨麦冬,还是要警告她? 兰兮掏出一颗药丸塞入麦冬口内,先得护住她的心脉,保住了性命才能言及养伤和解毒,以及……报仇。待麦冬将药丸咽下。兰兮回身,看向苍离。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苍离身躯一僵,愣了愣才恍过神,转身安排道:“请陆大夫到外间写方子,小五好生招呼着。”小五本来在门外候着,听到吩咐便引了陆大夫出去,连同原先在房内照看的一个丫鬟也避了出去,房内只剩下苍离,兰兮和不放心跟过来的端云,以及床上人事不知的麦冬。 “说吧,是怎么回事。”兰兮只看了苍离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苍离身上的不自在那般明显,她岂会不知,他是她的亲弟弟,从前是猜测如今却算是证实了,她半点不想为难他,他那样的处境本就够为难的了,可是,现在被人害的是她身边的人,是同苍家这些恩恩怨怨毫不相干的人,她如何能够再哑忍下去?若不是那人便罢,不然,休怨她将这新帐再加前帐旧帐一起算上一算! 苍离眼神黯了黯,闪过一丝难堪和哀伤,声音微哑地道:“是主院那边,说是她冲撞了母亲。” “怎么冲撞了?” “麦冬偷偷潜入正房,欲……行窃……被逮个正着之后,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出言辱骂主母,且,欲对主母动手,论罪……当杖毙。”苍离涩声说完这番连自己都不信的言语,然后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眸,袖下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泛白。 “行窃?辱骂?动手?”兰兮冷笑,“你信吗?你告诉我,你信吗?” 苍离俊秀的脸上泛出一缕苍白,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谁动的手?谁下的令?”兰兮冷声问。 “是行刑的婆子……”下令的,除了他那高贵端雅的母亲,还会有谁?苍离闭了闭眼,低声道,“对不起魅影随形最新章节。” 兰兮唇边逸出一丝讥诮,忍不住问:“你替谁说对不起?你自己?还是你母亲?”因为终究是母子,所以还是会相扶持共进退?因为终究是亲娘,所以她这个姐姐只是外人? “不!”苍离猛然抬眸,面色惊惶,盯着兰兮急声道,“不是的!不是替她!也不是……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不起……让你难过了,对不起……就是想说对不起……”讷讷地说完,苍离复又低下头去,神色中是深深的无力无措。兰兮看得心中蓦地泛酸,便有些不忍,恰在这时床上的麦冬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兰兮一眼看过去,心里立时只有升腾的怒意,她紧盯着苍离低垂的下巴,一字一字道得冰冷,“行刑的婆子?果然不愧是将门,随意一个婆子,一顿板子就能将人打成内伤,重而不死,这功夫果真了得。不如把这婆子请出来,我愿与之切蹉一二,也长长眼!” 能将麦冬脏腑伤成那样,其功力只怕与青石长远他们差不离了,毕竟,麦冬可不是纤纤弱质,即使先中了毒了令她丧失还手之力,但她仍有护体之内力,却还是五脏六腑皆伤,足可见那动手之人功力之深厚出手之狠辣!打板子的或是这府里普通的婆子,那内伤经手的定然另有其人! 忽然想起秋老夫人那一身惊人的功力。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兰兮只觉心头的痛怒再也抑不住,一边提步往外走一边道:“端云你派人帮我把这里守好,别让任何人靠近。我去那边会会夫人,你不放心便来吧。” 后一句是对苍离说的。 端云自然能听明白,这样时候他当然会寸步不离守着小兮,这一点小兮自是明白。 苍离也听明白了,脸色一瞬间抽去了所有血色。她不信他!甚至是怨他!她说他不放心,让他跟过去,便是说他不放心他的母亲,过去回护他的母亲! 看着前面那道纤细傲然的身影,苍离抬手捂住心口,那里一阵一阵钝钝地痛。初次相见便觉亲切,随后相处更是亲近,亲昵,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既然好笑又极想好好珍惜,却原来,她便是她,是桂花树下的那个丫头,他念了她整整十年,内疚了整整十年,一朝得见,被他骂了整整十年的老天爷,令他心生感激。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相认,他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对不起,却已被逼着对她说了“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直把她与他推到了比这十年更远的位置。 兰兰,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感谢老天爷的机会呢?但愿他这一生能有两次,他已用了一次,不久很快即刻能用第二次。 没给端云机会,兰兮直接将挡路的丫鬟婆子劈开,满身煞气地冲进了正院,直闯到正房门口,与迈槛而出的秋氏狭路相逢。 “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放肆!”秋氏冷眼扫过其后跌跌撞撞满面惊惶地跟过来的一群,而后定在距她不足三步远的兰兮身上,俩人目光乍一相逢,秋氏心中微惊,一个乡野丫头,竟有此等气势。 “麦冬是你打的?”兰兮望着眼前这张脸,盯住那双眼瞳,目光狠而定,“为何要打她?”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咄咄紧逼的身姿,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让秋氏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忽然升起一股不安,几乎让她压不住,深吸了几口气,眼神自是不示弱地顶了过去,也还夹入了些身为上位者及长辈的矜贵宽怀,然后轻蹙眉头道:“没错,那丫头是我让人打的,她不守规矩,犯了错,依家规论处板子上身,有何不妥?倒是你,我好歹是长辈,你硬闯我这院子,又高声责问,这般目无尊长,便是老夫人知道了也得责罚于你。念你是初犯,我不重罚,只罚你回去将《女诫》抄习三遍,待我查验过过后方可出门。” 抄习《女诫》? 兰兮气极反笑,定定地看了秋氏半晌,忽然抬手一巴掌向秋氏脸上甩过去,出手迅疾,力道狠绝。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兮怒(2) 兰兮手臂挥出后的那短短一瞬间,秋氏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最终在兰兮丝毫未留情面的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拍上她的脸面的前一刻,姿如鬼魅般地飘开一箭之地,令兰兮一击击空。 秋氏果然深藏不露。 她会武,且功力不弱。 兰兮冷冷地收回手臂,重击落空,她却站得定定的眉眼更定,仿佛方才那一下挥掌并非倾尽全力去打人而是随便意赶了赶蚊子,不论是没打着人还是没拍着蚊子,皆无气恼,只是似笑非笑看着秋氏,“夫人好俊的身手。” 秋氏倏地转首,正对上匆匆赶来的苍离那满目复杂,本是恼怒异常的心里忽地打了个突,儿子的目光中那深切的无奈和痛楚,如一柄利刃扎进了她的血肉里,是撕裂般的巨痛,尚来不及理会,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立时令秋氏忘了肉痛而惊悸于背部陡然升起那一股凉意。 “作何在此间喧闹?” 秋氏缓缓侧过身,虽未直视,自己夫君那英挺的眉目仍是尽收眼底,虽是结缡十多载,每当他脸上出现这般如染冰霜又夹着不耐的神情之际,她心底里的反应总是不可抑制的惴惴。此刻,亦然。每当此时,她极难从容,唯有以己身之最拿手来应对,恭顺,温婉。“兰丫头大约对妾身有些误会,妾身正要请她入内细说。”秋氏道微垂首道。 其话音方落,兰兮冷哼出声,并且挑衅般慢慢扫了苍戍一眼,大大异于平常淡然无争的作派,端云在一旁看着眼中忍不住掠过激赏的亮光,该当如此。 苍戍攫住兰兮的目光,默然对视片刻化神戒全文阅读。仍是面无表情,掀唇道:“在此处,还是进去?” “我说几句话就走。”兰兮说完便扭过头,她是来找秋氏麻烦的,他人他事她暂且顾不上,向着秋氏慢慢伸出手,慢慢开口,一字一字说得清楚,“烦夫人将解药给我,若麦冬无事。夫人自然无事。” 这话里的意思,是威胁,以兰兮的身份说出来。亦是忤逆。 秋氏低垂的目光闪了闪,余光飞快地从苍戍脸上瞥过,见他非但无意喝止,似乎连开口的打算也无,秋氏虽暗恨兰兮不知死活步步相逼。如今针尖对上麦芒,也只得饮恨与之周旋。她一向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此时虽恨不得将兰兮生啖之,含恨开了口,语气却是温和的,之中又恰如其分地带了些淡淡的小意与委屈。“兰丫头这话我却是不解,你若想为受伤的丫头讨些伤药自是无妨,我这儿有上好的药即刻可以给你。只是,何来解药一说?”虽是淡笑温言,思及兰兮话中的意思,秋氏暗暗心惊,这话只是威胁以。亦或她真对自己动了手脚? “我再问一次,给。还是不给?” 兰兮不仅冷颜冷语,更是半点没将秋氏这个将军夫人放在眼中,便是立在一旁的将军本人,她也没给他留半分情面。这一事实,秋氏看出来了,苍离也看出来了。他没法阻下兰兮,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同自己的母亲硬碰硬地对上,他那将军父亲对自己的妻房护短到什么程度他最清楚不过了,即便兰兮身份特殊,但她能重得过祖母去?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这是苍家家事,那位世子爷即便想护也不能伸进手来。“娘!”赶在秋氏出声之前,苍离开了口,“请娘将她要的东西给她。算我求您了。” 苍离话音未落,秋氏脸上的镇定自若顷刻间溃散。 这是给她定罪了,帮着一个外人给她这个亲娘定罪了,且是当着他父亲的面! 这就是她的亲生儿子! “小离……”秋氏难抑苍白,这一副急痛攻心的模样倒并非全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她的形容看上去是痛极,内心里却是怒极。怒苍离胳膊肘往外拐,更怒兰兮不乖乖引颈受死,还怒,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始终不发一言,任她被人欺辱。 兰兮却是没耐性再看下去了。 也懒得再说一个字。 她甩手便走,经过苍离身侧时,左腕被他轻轻捉住。 “放开。” “你别着急,我定然帮你要到。” “不必。” 此刻,你不必为我向她求药,他日,你亦不必为她向我求药。 麦冬所中之毒她非不能解,只是要费些时日,若有现成的解药,麦冬可少担些风险,亦可少吃些苦楚,而秋氏,她若肯拿出解药,她便允她以此折去些过错,只替麦冬讨回公道便罢,如今她既自绝坦途,便怨不得他人了。 “麦冬那里麻烦你帮我照看着,三日之后她可动得,那时你将她挪到别院,这一瓶药每天喂她吃一丸。我快则五日慢则七日可出,饭食放在门外,不要打扰我,这是我需要的东西。”兰兮交待完,扔下一张便笺便进了药房,关门,上锁。 配解药所需的药材并不难凑,只是这毒甚是阴毒,即便解了,人也会去掉半条命,更何况麦冬身受重伤本已去掉了半条命,所以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连君子都不是,这仇必报!且这次不用等上十年,什么叫作现世报,她要叫秋氏好好尝尝。 兰兮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快步走向药柜,随手拿起一个药篮,沉稳快速地拉开一个又一个药屉,抓出里面的药材掷于篮中诛仙之绝代剑仙。 待兰兮大功告成走出药房,却不知已过了几昼夜。 却见端云从对面房中迎出来,脸上挂着炫目的笑容。 “小兮!”端云再一次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在药房对门为自己安置了个小书房,这几日他除非外出其它时候都候在此处,晚间也是歇在这里,果不其然,小兮一出关他就知道了。 “麦冬在哪里?带我过去。” 端云上前接过兰兮手中的小托盘,见她面色憔悴眼中亦有血丝,知她这几日必是没怎么休息,不由空出一只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就算救人要紧,你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先带你回房休息,这药我让人去喂她吃。” 靠入这个和暖的怀抱,有一瞬间,兰兮差点支撑不住,想合眼睡过去。 这几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她只是靠一股念力在支持,若是松了那口气,怕是会昏睡几日几夜,那怎么可以,麦冬还等着她呢。 “等下再休息,先带我去她那里。”抽出银针在自己身上连扎几下,将那股子倦意压下,对端云笑了笑,提步往前走。见兰兮精神尚可,又体谅她若非亲见必然不安心,端云便也顺了她的心意,几步赶上前带路,只盼她见上一面,看着人服完解药,便乖乖地回房歇着。 哪料,到了麦冬的房间,兰兮替她把了脉,神色松了松,而后拿起托盘上的一个白瓷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喂其吞下,便道:“劳烦帮我传些热水过来。”端云一厢情愿,马上传了热水送到兰兮的房间,便去拉她,忍不住低低地抱怨,“你也累了几天了,先歇好了再沐浴不成么?这会儿精神不济,别泡着泡着睡着了,我找两个人服侍你,不然我不放心。”兰兮愕然,“谁说我要沐浴了,我可没那个精神,你让人把水送到这里来。” 这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更无必要沐浴了。端云撇了撇唇,唤人将水挪过来,扫了眼托盘上的那个汤罐般大小的药盅子,也明白过来,这是要泡药浴。 两个模样秀丽行动爽利的丫鬟进来,将热水注入浴桶,再将水温兑至微烫,正好水位有六七分满。 兰兮目露赞许,将药盅里的药汁倒入桶内,一桶清水即变成了一汪碧水。 而后看向端云,讶然,“你还不走?” “我们一起走。”端云说完,却见兰兮掏出针包,顿时变了脸色,“你要替她施针?此刻?不行!”说完几步抢上前拉住兰兮,上回在云隐大师那里她施完针虚脱倒下,那时他便发过狠不许她再这么搏命的,这才过了多久? “ 端云。”兰兮叫完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须臾,端云败退,咬牙吩咐一声转身出了门。 “你们两个好生侍候着。” 有了那两个丫鬟帮忙,替麦冬除衫以及将她挪入浴桶内等自不必兰兮操心,而后施针之时亦有人帮忙扶持,倒省了她好大一番力气,运起针来也格外顺手。 不足一个时辰,起了针,后面收尾的事那两个丫鬟利落地一手包办了,兰兮则扶着屏风闭目喘息,这会儿才觉得头晕很。 “兰姑娘,奴婢扶您回房吧。”这两个丫鬟也算有眼色,替麦冬收拾妥当,留了一个在床边看着,另一个便过来扶住了兰兮。这时,却见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端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落入端云的怀抱,兰兮安心地合上眼,唇边停了丝浅浅的笑意,几乎立刻便沉入梦乡。恍惚中,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轻语,“回头再跟你算帐。”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讨还(1) 端云的别院。 苍宛儿一身素衣,娇柔的身躯直挺挺地跪在院中。 端云从廊下过来,远远看到这一幕,目露冷厉之色。 从前日起,苍宛儿便整日守在这里,要求见兰兮,今天竟然还跪上了,简直逼人太甚腹黑妖孽,暴走驭兽师! “青石,派人拿侯府的帖子去将军府求见老夫人,让她着人来接苍小姐回府。”行至距苍宛儿下跪之处十来步远,端云止了步子,漫不经心般地吩咐道,声音不高不低,院中站着的跪着的人却是没有漏听的。 “是。”青石答应着便一溜烟地去了。 端云出来不过是表个态度,如今话音传到了,自是转身便往内院去,片刻不愿多留。 “世子,且慢!” 苍宛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最后以一声压抑着痛意的惊呼作结。端云冷着脸转过身,眼前所见顿时令他大怒。那苍宛儿竟是朝他膝行过来!大概是端云脸色太过骇人,原本站在苍宛儿近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几个仆妇见主子怒了,终是抖起胆子呼一下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要将跪在地上的苍宛儿主仆二人搀扶起来,却被两道声音同时喝止。 “别碰我!”苍宛儿面色苍白额间有汗,神色虽不胜娇弱却自有一股威仪及狠劲,令刚刚碰到她衣袖的仆妇刷一下缩回手,脸涨得通红嗫嚅着退开几小步。 “别碰她!”说话间端云忍着怒火缓步上前,在苍宛儿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人情,“苍小姐摞下自己的脸面,这是在逼谁?” 苍宛儿娇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叩伏在地泣道:“请世子爷见谅!宛儿今日是来向姐姐赔罪的,行此大礼,实是对姐姐有愧于心,并非要令世子爷为难,还望世子爷大人有大量,代为通禀一声,宛儿感激不尽!” “来赔罪的?”端云气笑了。 在伏地前的一刹那,苍宛儿一眼扫到端云的表情,再次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鲜衣怒马风光霁月的少年。绝不可能是她的良配,就算苍家请到圣旨赐了婚,以他的傲性。即便迫于无奈娶了她,也绝不会真心接纳她,或许娘没有看错,他着实是个专情之人,可他的情显然已付诸在那个贱丫头身上。她又何必自轻自贱自取其辱呢?娘一生英明,于此事上却拎不清,端云毕竟不是父亲那样的性子,外表再冷硬,心终究是软的。今日,她既敢撕破脸相逼。便是彻底绝了对长宁侯府的心思,既然没有那让她这几个月卑微到恼火的心思,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让端云厌她嫌她又何妨,她只要让那个丫头罪有应得便称心了。 “请世子爷成全?” 长宁侯爵位世袭罔替,侯府一支是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端云作为长宁侯世子,固然身份贵不可言。但苍将军戍边二十余年,手握几十万重兵。于大翌而言其品阶声望与长宁侯不相上下,苍宛儿作为苍将军嫡女,其尊贵同样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现今苍宛儿却在端云的地头,匍匐在端云的脚下,姿态低入尘埃,这一幕若被人瞧,明白的知道是苍宛苦苦相逼以哀兵之策为难端云,不明白的责端云一句不知礼数是轻的,进而责一句飞扬跋扈恃宠而骄是现成的。 说来也巧,这关在宅院里的一幕还真被人给看了去,因为这厢正胶着着,那边进来几个婆子,却是那日出席过赏花宴的几家人家遣了婆子来给兰兮送补品。兰兮昨日出关治好了贴身站鬟之后累极昏倒,此事已在云城高门之中传了个遍,并且得到了广泛关注,从昨儿到今早来问侯送东西的人一拨来一拨去,惹得端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要说为何兰兮又被众人盯上了呢?说来也简单,原因在将军府,这也是苍宛儿豁出脸面来闹的原因之所在,那便是秋氏中毒了。兰兮离开将军府的第二日,秋氏便出了事,这事儿,不知怎么就在外面流传开了,猜测和闲话极多,最主流的是,秋氏无故发作了兰兮的贴身丫鬟,令其重伤危在旦夕,兰兮去寻秋氏讨伤药被拒,一怒之下便对秋氏投了毒,也彻底同将军府撕破了脸,人们不由得想起之前那些流言,暗道当年将军新妇暗阻继女归家只怕是真有其事了,于是众人便借着当日赏花会也算与兰兮相识一场,如今常来常往也算便于就近看戏了。 话说苍宛儿跪地的事后来在外间传了个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但矛头大多指向了兰兮,说她尽管身受不公,然前事再错错的也是上一辈的人,苍宛儿这个幼妹何辜,她心中有气不理人也罢,何苦那般折辱于人?到底是出自乡野胸襟气度差了些,哪及得上苍宛儿心地纯良大家作派,敢于替母受过,加之后来又出了几桩事,一时间兰兮的名声硬是臭了好几分,苍宛儿则相反御灵狂女全文阅读。当然这是后话。 “那你听好了,罪你就不用赔了,用不着,她出来也会这么说,你请回吧。”端云瞥了眼西边,那里同角门连着的甬道上有几个婆子正探头探脑的,心知眼下这事儿必又会传出去,心里也有几分不痛快,但也懒得计较,名声什么的他从来不在乎,只要没人来碍眼就成了,至于外面传什么浑话,既伤不到也烦不到自个儿。 “不,我不走!我一定要见到姐姐!她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苍宛儿猛地直起身,不再伏地相乞了,“姐姐心里有怨,打我骂我都无妨,哪怕是让我替那个丫鬟偿命都可以,只请姐姐见我一面。我也是刚知道,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日前种种,是我对不起姐姐,我欠姐姐的,我会还,我娘……欠姐姐的,我也会还,请姐姐给我一个机会!” “你打算如何还呢?”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端云忙回过身,不由快步迎了上去,瞪了兰兮一眼,“谁让你过来的?!” 兰兮笑了笑,眼亮灿若群星。 然后,缓步上前停在方才端云所站的位置,如他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所跪之人,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苍宛儿,看了半晌仍是唤不起一点姐妹之情,兰兮不是个矫情的人,当日她决定对秋氏出手,便没有打算顾惜什么家声名声,她有记忆之初便是孤儿,也不介意至死仍是如此,迄今为止,苍家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除了,苍离。 “我给机会,你打算怎么还?”兰兮问。 苍宛儿仿佛愣了一下,随即恭顺地低下头,银牙轻咬,神情坚毅道:“随姐姐处置,宛儿绝无不从。” “是么。”兰兮点了点头,随即伸出右手,白玉般的掌心上躺着颗碧盈盈的滴溜溜的小丸子,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和淡淡的药香。 苍宛儿的目光落到那碧丸身上,娇躯晃了晃,看得出来虽然她死命克制着,上身仍然还是往后仰了仰,眼中闪过如见毒蝎的惊恐之色,贝齿轻咬的唇上血色迅速褪去,就那么直愣愣地死盯着那方莹白的掌心。 “吃了它,我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兰兮道。 “姐姐……”苍宛儿抬起头,看了兰兮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面上显露出来的神色仍是诚恳的,内心的挣扎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药丸会是毒药吗?还是说这只是试探?她要不要赌一把?她吃了这药丸先堵了那贱丫头的嘴,才好谋求后事。可那丫头狡猾成性,这药丸就算是试探,只怕也暗藏了玄机,她当着父亲的面都敢出阴手害自己的娘,难保不在借机害自己。但,自己是来求她的,眼下她开了条件,自己若是不依岂非陷入了被动,怕是就此会一动不动了……好!苍宛儿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狠绝,蓦地抬手朝药丸抓过去,她就不信,兰兮敢就这么毒死她!苍宛儿主意一定动作很是果决,哪知,就在她指尖即将触入那药丸的前一瞬,兰兮仿佛不知道她已伸手一般倏地将手缩了回去,哦不,不是缩回去,而是抬手将药丸朝身后抛出去,苍宛儿仓促抬头,便看到那药丸落入端云手中,随即又被他抛入口中,同时听他一叹:“这么好的东西随便乱扔可真是要不得!” “姐姐,你这是何意?”苍宛儿咬着唇问,声音中几分委屈几分忧惧,却暗暗地松了口气,果然是试探于她,她算是过关了罢? “你肯伸手便算数,不必真吃。”兰兮淡声道,顿了顿,“这东西确实不错。” 这便是说,哪怕是试探,那药也不能让她真吃,因为那是好东西,给她吃糟蹋了。突如其来的羞愤令苍宛儿满目通红,双手小指的指甲同时折在掌心之中,犹不知痛,有个声音在心里疯狂嘶吼,兰兮你等着,此仇我苍宛儿必报!兰兮你等着!你等着!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讨还(2) “姐姐!”苍宛儿含恨伏地叩了个头,低声求恳,“请姐姐救救母亲!” 这才是她来此地的目的吧? 秋氏中毒,明知是兰兮所为,可惜只要秋氏自己的人无力解毒,那便只能求到兰兮这个行凶者头上,是求,而不是声讨或报复。 “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兰兮痛快无比地答应了,反让苍宛儿有几分无措,怔愣着,贴身丫鬟侍琴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其搀扶起来。 “小兮。”端云拉了兰兮往内院走,满眼的不赞同,“你才休息了一晚,身子还虚着呢,理她们作甚,反正也死不了,哪天有闲了再过去,嗯?” “可我等不及了。” 端云偏过头看着兰兮,“你是怎么打算的,跟我说说。就算不要我帮忙,好歹让我踏实些,这些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那天从战五家里出来,就出了那样的事,然后小兮发怒,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却硬是没看出来她是如何动的手,当时还纳闷兼气恼了,小兮那一巴掌没打着人,她也就摞了几句狠话便回了。那时以为她是急怒之下才找过去,又因为担心麦冬的伤才未多纠缠,直到第二天风五传来秋氏身中奇毒的消息,他才恍然,就是嘛,小兮那样的性子,不恼则已,恼了则惊人,再者,她即便再恼再怒,也不是那等光会逞口舌之争的人,哪怕是怒极之下其所言所言也必定是有的放矢的富锦最新章节。 “我正是要同你说说,还有事要找你帮忙。”兰兮也不客气,虽说她是打算算完帐便走,没太多顾虑,可是将军府到底势大,有端云帮她兜着终归可少好些麻烦。 以前从未想过要追查当年之前。即便知道令她流落赤峰的人是秋氏,也猜到她幼时所服的易颜十之八九为秋氏手笔,她都未曾起念要向其讨个公道,不为别的,秋氏虽有害她之意害她之举,可她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了,也没长成个丑八怪,何必多事。她顶多不喜秋氏罢了。可是,秋氏却不肯放过她,司长聆中毒之后。秋氏的作为和态度实在让兰兮甚为恼火,这才想要问一问当年,才去了心怡院。 不过。她还是不想主动去挑开这道旧疤,想想随之而来的麻烦她就怕了。 秋氏却不该动麦冬的,看到麦冬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仿佛随时会离开,她盛怒之下脑子却出奇的冷静。几乎就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既然要清算拖了十年之久的旧帐,她少不得思量一番。 虽说她所针对的仅秋氏一人而已,但秋氏是将军府当家主母,可以说她同时也代表着将军府,损秋氏名声即损将军府名声,她若这么做。无论将军还是老夫人都不会允许,而有了这两个人站在身后,又有什么能伤及秋氏呢?此路不通。所以。她不揭旧事,那点事老夫人知,将军未必不知,外人知不知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挑了出来。将丑事摊到明面上,说不定反而让秋氏从此坦然无忌了。因为,苍家母子知而不宣的态度就是对秋氏最大的包容。既如此,那就怨不得她直来直去了,直接给秋氏下了毒,也算报了当年那易颜之仇。 “她居然给你易颜?”听兰兮说完,端云忽地挑眉道,语气微讶,神色带了点若有所思,“想必你那时就是个了不得的小美人胚子,扎了人的眼,才又把你当内眼中钉肉中刺,啧啧!” “听说我娘是个大美人。”兰兮笑笑。 她笑得眼如弯月,一丝一毫的清冷都不复见。 又极坦然,一点都不介意错失了当个绝色美人儿的机会似的。 端云看得心中微微一动。他尽管知道,易颜可改人容貌,服用时年纪越小效果越好,几乎是没解的,不过兰兮在毒术上的天分极高,或者她能解也说不定。 “你解得了易颜吗?”话问出口,不知为何,心里有点莫名地紧张。 “嗯。” “那,你怎么没给自己解呢?” 兰兮愣了下,“为何要解?” “难道你不想有倾城之貌么?”端云脱口而出,接着又后悔了,他干嘛要提醒她啊? 兰兮眨了眨眼,没说话。 话既说到这份上了,端云目光闪了闪,索性一条路走到黑,“ 那毕竟是你天生该生成的样子,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又没见过你的亲娘,难道不想看看她传给你的模样?况且,还是一副被人交口称赞的好模样!再者说了,你服用易颜是为奸人所害,若能恢复原貌那便是往奸人心中插刀子的快意之事,难道你不想试试?” 端云一连两个反问,却是人之常情。 在端云热烈的注视下,兰兮扪心自问过后,点了点头,“倒是想看看的,插刀子么,这主意好。” 端云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如果只是看一看,我自是愿意的,可要我再长回去那是万万不能了柳家边记事全文阅读。”看端云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兰兮笑意愈浓,还抬手俏皮地戳了戳自己的脸颊,“非不能长回去,是我不愿罢了。如今这样又不是不好,我也习惯了,干嘛要换?” 端云顿时就笑了,咧着嘴合都合不拢,连连点头:“是,这样挺好的,不必换了,不必换了!”她要是换一张新面孔,想想他都觉得别扭,好象换了个人似的。她现在这样子就挺好了!在他眼里是最美的!还有一点就是,端云也只是一念闪过,自古红颜多薄命,小兮的娘怕也是应了这句话,所以小兮不必长那么美!不必! “小玄也这样说。”兰兮心中想到便说了出来。 听她提起小玄,端云笑成一朵花的俊脸抖了片花瓣下来,有些吃味。 过了会儿,还是主动同她说起这几日收到的消息。 “白眉那边查到一些线索了,还挺复杂的,回头我把函件拿给你看。简单来说,就是她的行踪的确有些问题,有个在云城北郊的宅院,可能是……我正调了好手想办法去探了,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忽然提起白眉,兰兮顿了下才记起是她让端云去查这个人的,那天将军府的赏花会上,她无意中闻到白眉身上似乎有苦香的味道,恰逢司长聆等人非要她露一手,她便顺水推舟点了白眉出来,不仅证实了那味道确实出自苦香,顺便还在白眉身上落了点手脚,若是天从人愿,小玄也可藉此收到讯息。这苦香正是她制的,是种记号香,一旦沾上,月余不散,只不过那独特味道一般人察觉不到,即便闻到一点点也不会留意,兰兮却是一闻便知。白眉身上带着苦香的味道,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曾经接触过小玄,不知不觉中被小玄将苦香涂到了身上,而小玄这么做,目标自然在兰兮身上。小玄一再地使手段往外传消息,以期告诉兰兮他所在之处所见之人,可见他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了,也是要兰兮去接回他! “那个宅院,难闯吗?”兰兮皱了下眉,“小玄八成在那里。” “确是有点难。”端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瞒她,“倒不是拼不过,只是,在那里面守着人好象有龙腾卫,龙腾卫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能调动龙腾卫的全天下也就只有皇上一人,若真是龙腾卫……端云看向兰兮,虽端的一脸正色,目光却极其温柔,“知道龙腾卫的人极少,我也是机缘巧合有一次见过其中几个的真身,便留了点心眼,风五并未亲眼见过,未必判断准确,先看看再说。就算是,闯就闯了,不知者不为罪么。” 知道那是龙腾卫的,便是拔皇上的龙须;不知道的,不过是私闯个民宅,只要别太过火,即便闹出来不过一顿斥责而已。 兰兮微点了下头,端云说得轻松,她却也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真要跟皇上那边的人起了冲突,若是闹出来,端云作为侯府世子,总归是担了极大的风险,若被有心人利用更可能是一场祸事。况且,若真是皇上拘了小玄在那里,待小玄救出来之后,皇上岂能善罢甘休,长宁侯府的和尚和庙全都跑不了。这事儿,不能把端云牵扯进来,仅凭她一己之力也不成,还是得有帮手…… 用完早膳,又替麦冬再诊过脉,兰兮才坐着马车来到将军府,二门处,苍宛儿亲自迎候,亲热非常。 “姐姐来得好快,路上可辛苦?” “还好。” “祖母方才还问起姐姐来着,听说姐姐为了配药废寝忘食,很是担心姐姐的身子,姐姐要不要先去心怡院给她老人家问个安?” 兰兮奇怪地看她一眼,这会儿苍宛儿又不急了? 似是察觉到兰兮目中的疑问,苍宛儿轻轻一笑,“横竖母亲的病症稳定,有姐姐出马,手到病除是早晚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前番宛儿无状,也是因为担心,怕姐姐气了宛儿不肯过来,倒是宛儿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讨还(3) 兰兮随苍宛儿去了心怡院。 苍宛儿去别院一番苦情作为,“求”了兰兮回将军府,其意本不在替秋氏解毒,秋氏的毒有那位南大娘在想必已无大碍了,不然,今日苍宛儿能那么逼她?兰兮心中敞亮,所以,进到正屋之后,陡见苍母、苍戍及秋氏三人端坐上首呈三堂会审的架势,也只微微诧异便神色自若地上前见礼。 “老夫人,将军,夫人。” 如此称呼,守礼而疏离。 似乎顺便提醒了上首的三位,即便是那时认下干亲之举,虽说仓促但亦不失郑重,可那时,兰兮对苍家这三位长辈的称呼却未曾改过,一如从前,及今日。 她,必是一早便知自己是苍家女,却未打算认祖归宗。便是权宜的干亲,亦是不愿,她心里对苍家要么是真正的冷情,要么,便是怨怼了。 苍母心中一叹,这个孙女,十年前失去了一半,如今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坐到你父亲身边去吧纵情天下,惹火女掌门最新章节。” 这话是对兰兮说的,也表明了苍家的态度,兰兮,始终是苍家女儿,身为祖母的老夫人认她,身为父亲的苍将军也认她,至于身为继母的秋氏,认不认都无甚要紧的了。 兰兮还未有任何表示,却见苍宛儿款款上前,从到了她父亲身旁的椅子上,然后娇憨一笑,“谢谢祖母!” 苍母脸色微变,斥责转圜之语未及出口,便听兰兮道:“我站着便好,这几日不是坐便是躺,站站更利筋骨。” 自兰兮进来,苍戍便一直紧盯着她,目光深邃幽清。喜怒未知,但关注度却相当明显和厚实。这时,兰兮淡然地居中站着,不卑不亢,不怨不嗔,淡定地迎上苍戍的注视,默然对视良久,忽而一笑,不是她常显于人前的那种淡淡的清浅的笑,而是弯了眸露了齿的笑。明媚似三月艳阳,娇俏如蕊间彩蝶,笑由心发。毫无芥蒂。 苍戍怔住,呆呆地望着兰兮明亮得令人无法逼视的笑靥,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 多少年了,他连情绪外露都极少,更遑论这般失神失态。 回过神的一瞬间。他便明白了兰兮为何会有此一笑,并非她心欢喜,更非她欢喜他,而是,她要让他看到她的笑,因为。她笑起来,那眉眼间的神韵气度与她娘别无二致,虽然生得不像。但这是她的女儿,是她和他的女儿。这一刻,这一笑令他无比确定。 还记得当年那个小丫头,他将她带回家中,却没有再去看她一眼。不是因为他受了家规有伤在身,而是他不敢。 “你想如何?”无论苍戍内心是何感受。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冰冷无半分感情,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而是下属,甚至是敌国派来谈判交涉之人,并且撕开皮肉一招见骨。 无论是当初,还是今日,兰兮入苍家的门,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还不是图一姓氏,那么她所图为何? 苍戍直接问出来,在秋氏看来是疏离,不是父亲该有的态度,所以秋氏瞬间心安几分,他的丈夫重情,却也冷情,兰兮是亲女又如何,父未尽教养之责,女未有孺慕之心,相见比陌生人还不如,何来的情?而在兰兮看来,却是尊重,苍戍给了她尊重,把她放到一个对等的位置上来,可以同她平等地谈事情,她本就是来谈事而非认亲的,不需要慈爱关怀,那些在她看来等同于怀柔。 他能这样问,兰兮很高兴。 “讨个公道。”兰兮道。 苍戍瞳仁微微缩了下,不是对他特别熟悉的人不会发现,更不会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其实是一个兴味的表示,兰兮却发现了,也微有所感,但并没有急着开口。 “说来听听。” 苍戍道。 兰兮这才带着浅浅的笑意,眼光从秋氏身上缓缓掠过,缓声而字字清晰地道:“那日从牢里出来,承蒙老夫人看得起,给了兰兮飞上枝头的机会,又蒙夫人体贴,将麦冬指派给我做贴身丫鬟,且一并予了我,她,及我的身契,虽然那不值什么,仅是半年的活契,但将军府素来重规矩,如此行事自是极好。”兰兮顿了顿,余光看到秋氏坐得直直的脸色微僵,大概是猜她后面要说的话了,“麦冬这便算是我的人了,夫人一声言语也无,便伤其性命,兰兮想问夫人一句,我的人究竟犯了何错,当您如此对待?再问一句,可是兰兮犯了何错,要当夫人如此用心良苦的训诫?” 俗语有云,打狗看主人,她害死贴身丫鬟,所针对的自然是那丫鬟背后的主子了。尽管秋氏确是如此想,如此做,但如今被兰兮当众质问出来,让人听着,当真是诛心之语。秋氏,是恨不得兰兮去死么?! 苍戍一眼扫过去,极淡,极短,却令秋氏由脚底升起一股凉意,忙稳了稳,带了丝笑,嗔怪般地看着兰兮道:“兰丫头看着不言不语的,还真是打心里疼底下的人……”兰兮截口道:“我与麦冬情同姐妹,伤她,即是伤我重生之鬼眼商女。”秋氏示弱的话被她打断,还顺便拱了把火,越发要坐实她是恶继母容不得继女一般,心里当真气得想咬人,面上却不能带出分毫,仍是笑,笑得越发宽和,“看来不给你一个交待是不行的,罢了,我虽为长辈,但贸然出手替你管治下人确实不尽妥当,这事啊――”秋氏忽然面露痛苦,抬手捂了胸口,痉挛般地说不出话来。 话说秋氏这几日病着,不,确切地说是中了毒之后,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团一团的红斑,又痒又痛,头几日她简直恨不得去死,心中把兰兮千刀万剐了一千遍,她几乎忍不住要低头了,所幸派了苍宛儿去寻人却被端云拦了,二三日后南大娘配出了止痛痒的药水,她才稳住了阵脚,昨晚,南大娘更是配出了解药,服下一晚全身红斑尽消,所以她才能坐在这儿,好好地来清算清算这笔帐。 至于,兰兮便是兰之兰,秋氏一早便怀疑了,才会百般地看她不顺眼,如今确定,更是不会手软了。同时更是深深地后悔,当年不该心软留了她一命,早知这死丫头这般不知好歹这般能作耗,就该直接丢到水里溺毙,而不是手软地丢给拐子。 “娘!娘!您怎么了?”苍宛儿声音颤抖地扑到秋氏身边,背着人向秋氏身后侍立的南大娘使了个眼色,要她帮着造势,没办法,秋氏这病发的时机太巧了,便是她的亲闺女也以为她是装的。南大娘早在苍宛儿开口前便抓到了秋氏的手腕,准确地搭上了她的脉。因为今日所议之事事关紧重,更事关将军府脸面,故而此间并未留人侍候,除了苍家四口再加兰兮之外,就只余南大娘一人,留她下来,首先当然是因为信得过,其二便是照看秋氏。南大娘搭上脉不过几息,随即脸色倏变,苍宛儿见状便声情并茂地声问:“我娘她怎么了?是不是急出好歹来了?她身上的毒没事吧?明明好了的呀!” 南大娘眉头紧皱,神色凝重,还杂了丝惊惶,像是没有听见苍宛儿的问话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南大娘?”苍母面露不悦,也是不相信秋氏。 秋氏忽然大吼一声,猛地睁大眼睛瞪着兰兮,抬手指着她哆嗦难言。 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内容。 苍戍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眉慢慢拧起,“到底怎么回事,说!” 另位那对祖孙此时也看出秋氏并非假装而是真的出事了,不由齐齐望住南大娘,尤其是苍宛儿,那眼神既凌厉又软弱,还不由自主地揪住了南大娘的衣襟。 “夫人她中毒了。”南大娘失魂般地说完,忽地抬眼看向兰兮,一点不掩饰眼中满满的怨毒,“是你!是你害了夫人!” “胡说!”苍母立刻斥道,眼中闪着寒光,“兰儿站那么远,与她何干?当我老婆子是瞎的么?” “不是方才,是前面那毒……”南大娘看着秋氏越来越痛苦的模样,咬牙人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送至秋氏唇边,却又止住,猝然合拢手指收回药丸,再次怨毒地看向兰兮,“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会替夫人解毒,故意设了陷阱害夫人,你居然连我也算计进去了,好心计,好手段!好狠,好毒哪!” “就是说昨儿那药,不成?”苍母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奴婢无能,救不了夫人。”南大娘终于撇开刀子样扎在兰兮身上的目光,低下了头。 “兰儿?”苍母看向兰兮。 兰兮坦然以对,“我制的毒,若不想让人解,那便没人能解。”如此,可以说是默认了秋氏身上的毒是她的手笔,也可以理解为一句题外之话,不过此情此景之下,众人自然默认为前者。 “你真狠毒!不过是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我娘可是你的母亲,你这么忤逆不孝,简直枉为人!” ------------ 第一百六十章 讨还(4) 听闻苍宛儿的厉声指责,兰兮只觉得好笑。 “人伦五常,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先有母慈,方有子孝。为母者无慈爱之心,亦无慈爱之举,有何面目要求为子女者,尽孝心守孝行?况且,先母去世多年,我想忤逆还没这个福气呢。倒是苍小姐你,来者为客,又蒙你唤我一声姐姐,如此大呼小叫横加指责,苍小姐当真知道礼为何物?” “你!你含血喷人!”苍宛儿被兰兮驳得羞愤交加,方才她是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却想不到兰兮一番话说的丝毫不留余地,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人伦五常,排在第一位的可是父义! 秋氏这个继母不慈,他这个亲生父亲何尝有义? 她这是连他也不想认了?! 苍戍只觉内心某处一阵刺痛,正要开口,却听到兰兮的声音:“我来将军府之前,将军已经服用了部分解药,性命已然无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翻番,如此捡回来一条命,日后别说上战场,即便想要如同普通人一般生活都不可能了,所以,将军的命还算是我救的。一命换一命,生育之恩算是以此偿过了。将军可有意见?” 见苍戍似乎怔住,兰兮亦不在意,接着又道:“我娘不希望我回来,我也不想留下,你们,大概是既不希望我回来,又不希望我留下吧,那么今日作个了断……”话未说完便被苍戍疾声打断:“你姓不姓苍,都是我苍家人,你留与不留,这里都是你的家。” “兰儿,你如今也大了,日后出嫁,少不得娘家的帮衬。这些或者你现在想不到,但祖母和你爹是一心为你好。”苍母也道。 这话里竟没有捎上这家里的主母,连面儿上的情分都不顾了网游之所谓依然!秋氏听着只余二个字,诛心。胸口越发痛了! “我不需要。”兰兮神色淡淡,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秋氏,“找我过来,没事?” 见兰兮摆出一副有事说事无事走人的架势,苍母脸上的疲色又深了几分,她活了几十岁,竟看不透这个丫头。原以为她面冷心软,她与苍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有怨有气也会有人情。不然她为何要回来呢,还是在那样的时候,也得亏她回来了,不然只怕她爹这辈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可她却这般决绝。说到底,还是苍家寒了她的心哪。秋氏……苍母眼中闪过一抹异过,而后又不自禁地轻摇了下头,面上倦色更甚,往旁边看了眼:“你同她说罢。” 苍戍却没有开口。 无论怎么说,兰兮都是他苍戍的女儿,而秋氏是他妻子。也是兰兮名义上的母亲,她怎么能那么冲动莽撞,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动辄向母亲投毒?就算是他亏欠她良多,对她只有生恩而无养恩,她心中有怨,也不该如此率性行事,他若视而不见任她妄为。怎对得起她死去的娘亲? 可她,居然要跟苍家撇清关系。 这让他如何以父亲的身份教她? “好了。将军,不要逼她了,要说错,也是妾身有错在先。”好不容易熬过一波疼痛,秋氏马上虚弱地说话了,“兰丫头你别恼,将军也是为你好,你往后也是要在云城行走的,那些世族大家最重规矩礼仪,你这个性子在家里也罢了,在人前不收一收怕是最终害了你自己,那日在赏花会……我知道你那日也是气不过,见到自己跟前的人出了事一时急了,我也不怪你,你也不用跟我道歉了,只要你以后不再这般行事,你父亲也就放心了,你不用担心。” “娘,她把您害成这样,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起码也得去佛堂抄三个月的孝经!”苍宛儿对兰兮怒目而视,小脸上尽是凛冽的怒意。 “不知所谓。”兰兮淡然以对,心里却很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为了那件东西,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回来这一趟,她对自己的毒相当有信心,秋氏的惨状不用亲自来看就能想象出来,倒是眼前这一家子,死活把她叫了来,好象很温情地接纳她为一家人,然后数落她的错,最后是想对她动家法不成? “你――” “住口!” 苍宛儿被苍戍喝止,委屈得直掉眼泪,眼光恨意更炽,却是垂眸掩住,也不再言语。 “那丫头如何了?准备哪天搬回来?” 苍戍看向兰兮,神色看不出好歹,但语气却也算柔和,兰兮是无所知觉,但苍宛儿却深知,父亲对兰兮的态度是格外优待的,不过转念一想,父亲这般哄着她定然是为了要她替娘解毒,若父亲稀罕她这么一个野丫头,何至于等到现在还不相认,连私底下承认今天这也是第一次。 兰兮真是懒得再纠缠下去了,麦冬的公道也不讨了,反正一句心甘不愿的道歉有没有都无妨,便直接看向秋氏,开门见山道:“夫人想要解毒吗?” 秋氏深吸一口气,身上那种蛇蛇蝎蝎的感觉一直就没有断过,到底没敢再端着架子,忙道:“有劳你了!” “诊金是鲛人泪。”兰兮道。 “什么?”秋氏愕然地直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给我鲛人泪,我替你解毒。”兰兮坦然复述一次。 秋氏的嫁妆中有一颗极其珍贵的鲛人泪,这事是秋夜无意中跟她提及的,据说,那颗鲛人泪的品色便是北冥也没有第二颗了,更何况大翌,所以,她要了。 “不行庶门最新章节!”秋氏回过神来即断然拒绝,那是她压箱底的东西,将为要留给宛儿当嫁妆的,怎能随便予人!何况还是她最憎恨的人! 人说鲛人泪有起死回生之效。 苍戍即道:“你要那个作甚?难道你那丫头?” “她不需要。”兰兮马上否定,若麦冬需要鲛人泪救命,她还会等到现在?出事当日就会往秋氏身上招呼三五种毒药逼她就范了。“是我要。”又好心情地补一句。 苍戍便不再言语,似乎不会再干预的样子。 “换样别的东西好么?那是宛儿的外祖母的嫁妆,她外祖母已经……我留着也是个念想。不瞒你说,我这里还有好些东西,一会儿我把册子拿给你,你尽管另选,多选几样也无妨,只要把鲛人泪给我留下就好了。”秋氏说得极是诚恳。 “我只要那个。” 秋氏沉默了。 那鲛人泪虽珍贵难得,但她嫁时十里红妆,比之更珍贵难得的也有不少,她倒不是拿不出,再者,鲛人泪虽传得邪乎,但哪里就真能起死回生了呢?便是其真有此神效,如何用也是极有讲究的,大概也只有柴神医那样的人才能驾驭,用之不当暴殄天物是轻的,恐怕反而有害。她不同意,不是不舍得,而是不愿意,不愿意如了那丫头的愿,更不愿让她讨了好去,她精于医药,得了此物定能派上大用场,所以不行,不能松口! 秋氏求助般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的。 于情于理,这样明目张胆地索要宝物当诊金,是兰兮站不住脚,更何况到那毒还是她亲手所下,这番行为简直与敲诈无异。 若是她的子女如此行事,她定会好生管教,会上家法也说不定,可是能管教兰兮的人,苍母不作声,苍戍不言语,她一个尚未被承认的继母兼苦主,又能如何? 秋氏再看向兰兮。 “不二价。”兰兮道。 秋氏气得心里发苦,真想一拍两散,可婆婆和丈夫都在一旁看着呢,都默不吭声,这是站在那丫头那一边呢。她受了这些日子的苦,得了婆婆和丈夫的怜惜,本待今天让那丫头给她磕头认错立立规矩出口恶气,哪料反被她算计了。 见秋氏愣着,南大娘急了,方才她把脉已知夫人如今凶险的很,虽然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那便是现在只有兰兮能救得了夫人,她自己甚至不敢再用一丁点药,就怕弄巧成拙坏了事。 “夫人,奴婢斗胆说一句,那鲛人泪再贵重,也贵重不过夫人的身子。”南大娘说着对秋氏使了个眼色,顺便递了台阶上去,“再说,兰姑娘也不是别人,夫人平常也疼她,兰姑娘又是个有本事的,这鲛人泪落到她手上,说不定是好一场造化,夫人看着也欢喜不是。” 兰兮最终拿到了鲛人泪,贴身收好了才出了将军府。 这趟出来,她没让端云跟着,只带了青石,不过暗地里却也有几个人跟着,端云没有明说,她也就装作不知。 坐在马车上,得到鲛人泪的高兴劲很快被压下去了,她还有点事想去办,可是却不想被端云知道,所以很犯愁,不管她去了哪里,端云肯定能知道,继而自然也能猜到她去干嘛了。 她想联系燕珠。 正愁的,马车忽然腾地一下,像是撞车了的样子,随即外面传来青石的声音:“你到底会不会赶车啊?找死呢?” 兰兮掀开车窗的帘子正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一个东西从窗口飞进来,啪一声掉在她脚下。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猝离 是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兰兮展开一看顿时变了了脸色。 “芙蓉楼,独往。” 后面的落款是“小玄”。 这不是小玄的字迹,但投这张字条给她的人定然与小玄有些关联。 兰兮的心止不住地猛跳一阵,不假思索地敲着车壁向外喊道:“青石,去芙蓉楼。”青石在车前好似应了声,但马车仍然停着未动,兰兮有些着急地推开车厢门,入眼便是一张熟悉的脸,车前几尺外,苍离坐在马上勒着马头,大约是停得太急,马蹄子在地上踏踏地蹬着,见到兰兮,苍离双唇抿得紧紧地,脸色微白地盯着她。 那眼神看过来,仿佛什么东西在兰兮心里扯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兰兮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对于苍离,那份姐弟之情她总归不那么容易割舍。 苍离仍然无言。又盯着兰兮深看几眼,待到青石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声时,苍离猛地拨转马扬蹄而去。 “这人是怎么啦?”青石讪讪地抖拌马鞭,跳回车上坐好,头也不回地招呼一声即驱动了马车。 兰兮看着苍离不一会儿便消失不见的背影,眉间一缕忧色,仍旧退回车厢里坐好,虽然难免担心,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小玄的事要紧,她抬手在眉间揉了揉,遂闭上眼专心想那张字条的事。 “芙蓉楼到了。” 兰兮跳下车,对青石说:“你去找个地方把马车停好,咱们去里面吃点东西。”这会儿午时刚过,正是午餐时间。青石一听犹豫了,公子指定等着兰丫头回去陪他用膳呢,这也没多远的路就到了,若听凭兰丫头在这里吃了再回。公子知道了肯定得骂人,可说不定人兰丫头就是想吃这芙蓉楼里的东西呢,可不能在这等小事上让兰丫头受委屈,左思右想间却见兰兮已经进了芙蓉楼,便也不纠结了,拉着马车到一旁胡乱停了,也一头扎进芙蓉楼。才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招呼:“这位小哥可是同方才那位姑娘一起的?请随小的上二楼,那位姑娘要了最好的雅间,您这边请!” 青石也未多想。便随着伙计上了二楼进了雅间,又听伙计说兰兮去后院洗手了,亦不疑有他。乃安心地喝茶等候。 却说兰兮进了芙蓉楼,同样是有伙计迎上来笑问:“可是兰姑娘?玄公子要了雅间,请随小的上来。”伙计带着兰兮到了二楼最西边的一个雅间,然后迅速退下了。兰兮推门而入。雅间内,白眉坐在窗前。在她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一溜四个茶盏,冒着淡淡的白雾,及清香超级生物帝国全文阅读。 “过来坐,今儿我得先敬你一杯。那日托你的福我可是大开眼界了。” 兰兮走过去,在白眉对面坐下,随手端起一盏。一饮而尽。 “哟!”白眉挑起细细的黛眉,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报复?” 兰兮一晒,不置可否,只问:“你有小玄的消息?” “你不是猜到了么。”白眉啜一口茶。兰兮这艺高人胆大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她看着着实不顺眼得紧。想起那日回去,小玄那小子忽地凑到她跟前。神色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她立时心喜,还以为是自己不甚好的脸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终于有几分将她放入眼内,哪知那小子急瞪着眼劈头盖脸地问:“你去哪里了?见了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一点一点说给我听!不许漏掉分毫!”她晕乎着将赏花会上的那点事对他说了,然后,他便没有再看她一眼,坐在那里痴傻了一般,嘴边噙着傻笑,眼睛亮得惊人。她便是傻子,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白眉漫不经心地一笑,兰兮却从中看到了真切的敌意,较之那日拿她做示范时她眼中的恼怒更甚。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兰兮已能断定,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白眉都不可能与她友好相处。兰兮便也不绕弯子了,单刀直入地问:“找我来有何事?” “还真是心急。”白眉嗤道。 然后,悠闲地喝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一盏,又倒一盏。 兰兮的耐性也只有一盏茶的工夫。待白眉捧着新满上的热茶,微眯着眼享受着那沁人的茶香,露出怡然自得的微笑时,兰兮慢吞吞地道:“你不怕我故伎重施么?” 只一句,白眉即变了脸色,上次那惨痛无比的经历顿时袭上心头,她不禁打了个寒噤,那种无力的活死人一般的感觉太可怕了! “你敢!”白眉目光如刀砍在兰兮身上,却见其笑得像个恶鬼,“你不妨把手里的这盏茶喝完,看我敢不敢。”说完兰兮再端过一个茶盏,笑眯眯地喝了一口,不出所料地看到白眉啪地将茶盏拍在桌上,轰一下站起身,恶狠狠地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话音未落,白眉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在了兰兮后颈处,兰兮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发生一声脆响。 话说端云自兰兮出去后,便有些百无聊赖,强忍着去书房处理了一些信函,又吩咐了厨下一堆菜式,全是兰兮爱吃的,估摸着兰兮快回来了,干脆丢了手上的事专心一意地盼候起来。 越来越难熬。渐渐地,除了焦急,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直到晌午,派去将军府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得知兰兮早在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端云霍地一下站起身,拔腿便往外走,一边吩咐备马。走到大门口,便遇到了一前一后赶回来的两个暗卫,见到端云,那两个人两个人咚一下单膝跪地。 “你先说。”端云面沉如水,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缀在兰兮身后护她出门的暗卫之一。 “兰姑娘失踪了。”暗卫言简言赅。 端云呼吸一顿,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她又走了吗?! 这个念头紧接着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否定了,她答应过他不会再不告而别,他信她!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端云闭了下眼,压下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再睁眼时只余一缕晦色,他指着另一个暗卫,冷声道:“你说。” “那宅子里有人出来,护得极严实,往归云山方向去了。” “派了几人跟着?” “二人大明狼骑全文阅读。” 端云飞身上马,一边快速下令。 “长远带人去城郊,探探那宅子。” “长胜带人往归云山追。” 保护兰兮的那个暗卫见端云一眼扫过来,忙策马在前领路。 青石喝完第三杯茶之后,猛地警醒,心急火燎地抓了之前领路的那个伙计来,没费多大工夫便审了出来,白着脸冲到外面联系上暗卫,片刻不敢耽误,一边派了人回去报信,一边在那芙蓉楼找线索。端云赶到的时候,青石正在兰兮待过的那间雅间里,见到端云,他赤红着眼睛迎上前低头便要跪下,即被端云喝住:“说,怎么回事?” “是在这里被弄晕了,然后由窗子逃出去的。”青石也知眼下不是领罪的时候,忙将查到的资料报于端云。 端云四下环顾一眼,快步走到窗前,窗外是芙蓉楼的后院,屋顶连成一片,只要轻功过得去,即便背个人也方便离开。 端云握紧了拳,从窗口跳了下去。 兰兮迷迷糊糊地感觉整个人忽上忽下地颠簸着,眼皮有些沉,总也睁不开。 又过了好一阵,腰间忽然像是被人掐了一把,巨痛之下她蓦然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正伏在马上。 “醒了?” 兰兮慢慢地转过身。 在她身后驾驭马匹的正是白眉。 白眉勒住马,看着兰兮笑得十分开怀的样子,“既然你醒了,那我也不必带你了,旁边那匹马你自己去骑吧,这样我们也可以跑得快些。” 兰兮动了动四肢,依言跳下马,再上马,追上白眉。 她再怎么淡然,此刻心中也是满腹的疑问,她如今骑术也算可以,总算能与白眉并驾齐驱,抓紧时间便发问了,“你想带我去哪里?” “去见小玄啊。” “他在哪里?” “等下就到了。” “为何要带我来?” “我想帮你们呀。” 白眉答得爽快,笑容满面的样子。 兰兮心中怪异,也知道这样子问不出什么来,沉默了好一阵,一边观察着眼前的路。渐渐地,山路越来越不好走,白眉却一点也没有减速,兰兮只觉被颠得头晕眼花,一阵阵胸闷,可仍然咬牙坚持着,倒是不见说话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哦,别怕哟,以后你会感谢我的!”白眉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然后兰兮感觉身下的马身子猛地抽搐一下,紧接着忽然发出一声嘶力竭般的嘶鸣,兰兮还没来得及惊叫,那马已经撒开蹄子又几倍于之前的速度向前猛奔而去。 这时,奇异的,她好似听到了端云的声音。 “小兮!小兮!停住!” 可惜她停不了了,几个呼吸间,她骤然感觉身上一轻。 远处,端云看到那一人一马蓦地从视野里消失,身子晃了晃,喷出一血来。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救人(1) 大翌北部,白鹤镇。 时至年关,拂晓时分飘上了薄雪,虽不至于呵气成冰,但晨间出门仍是十分寒冷的,不过,今儿正好是腊月初八,天还未大亮,集市上已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不畏严寒的男女老少。 馄饨摊前,一双少年少女对桌而坐,俩人俱是眉目清雅,如同从年画上走下来的人儿一般,旁边坐着的路上走过的人都难免多瞧几眼,赞叹之余心下暗道,若真个比起来那少年倒生得更好一些,那少女模样儿不算特别美,但看着顺眼儿,偶尔展颜一笑,刹时美了十分不止,让人都移不开眼去。 “一群土包子。”青衣少年,也就是小玄嘀咕道,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挡了几道恼人的视线。 他对面的少女,也就是兰兮失笑,有如春风拂面,“是哪个非得拉着我早起,顶着这冰寒看市集的,你不知道市集里最多的就是人么步步升妃全文阅读。” 小玄轻哼一声,“要不是这里的馄饨好吃我才不愿意来呢。” “咦,不是为了躲小丫么?”兰兮慢吞吞地道。 小玄闻言,一眼瞪过来:“姐姐!” “好了,好了,咱们是为吃馄饨而来的!快点吃吧,小心凉了。”兰兮看着小玄气恼不已的样子,忍着笑哄道。小丫是他们现在的邻居家的小孩,才十岁,生得娇憨可爱,也不知怎地就对他俩投了缘,一天好几趟地往这边跑,来了就不愿意走,每天小玄往外撵人都不知撵多少次,若非如今近年关不方便,小玄恐怕已经去找房子搬家了。 小玄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威胁一句:“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她!”这才又拿起勺子吃馄饨。笑眯眯地同兰兮说话儿,“咱们家里的那锅腊八粥才叫香,早上我差点没忍住吃上三大碗,为了陪姐姐吃馄饨才特意留的肚子,还想留点儿余地去吃街尾盛记的锅巴,你说那老盛头也不知怎么想的,有银子不好赚,非得定什么规矩,每日只出三锅,早中晚各一锅。多的没有,让人稀罕得不行,我都连着去了三天了。居然都没买着,都是那么两三个人就买光了,你说,他怎么不顺便也定个规矩,一个人只能买一块。不,二块也成,总得限制限制吧,也忒难搞到手了。”小玄叹了口气,“好歹他总算有点良心,逢着市集就出十锅。今儿我要是买不到,非得让他白给我做一锅不可!” “放心吧,你指定能买着。” “那当然了。”小玄面露得意。“我多聪明,花了一百文钱雇了个半大小子帮我去那守着,买不到才怪。” “一百文都够买几锅了!”兰兮闲闲地刺了一句。 “能买着就成。”小玄不以为然,只遗憾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好主意,还苦巴巴地在那里吹了几日冷风。 “你就大手大脚地花钱吧。如今咱们只有出的没有进的,等哪天花光了积蓄你就等着喝冷风!” “姐姐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我可都打算好了,等开了春我就出去赚钱,现在也不是不能去,这么冷的天,我怕姐姐心疼我嘛,反正咱手上有银子,干脆好好过个冬,我也好好陪陪姐姐。嘿嘿,不就是吃个高价的锅巴么,我还负担得起。姐姐,你听好了,我养得起你!”小玄下巴微扬,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兰兮,然后撇了撇嘴,撒娇般地嘟哝一句,“才不会动姐姐的那些心肝宝贝。” 兰兮却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惊道:“你什么时候打算好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想去做什么?” “在云城的时候,不,还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我们下了山,姐姐尽可以去采药种药制药,随姐姐高兴,家里的生计就由小玄负责,保证让姐姐吃饱穿暖,还给姐姐买地买山头,想种多少药材都可以。姐姐可信得过小玄?” 兰兮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道:“咱们家后面的那个院子就可以了,等开了春刨一刨就能下种了,不用特意去买地,我一个人也顾不了太大的地方。” “不是还有我吗,我是男子,有的是力气,回头刨地什么的那些重活都归我,姐姐只管看看苗拔拔草,不累着就成。”小玄说着握了握拳,信心十足的样子。 下山后的这半年小玄个子长开了许多,原来他比兰兮还要矮上一两寸,现在反比兰兮高出三四寸来,兰兮本身也长高了些。 看着这样快活无恙的小玄,兰兮只觉此生别无所求了,除了有时想起云城心里会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有些怅然若失。 小玄笑着脸忽地沉下来,狠狠盯着兰兮身后,兰兮心说不会这么巧吧,缓缓转过身,身穿玫红小袄系着白斗篷的小丫在人群中左突右抢,带着一阵锐冷的疾风冲到面前,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小九姐姐,小十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们啦杀手狂妃太嚣张全文阅读!” 兰兮站起身,小玄在她身后翻白眼,她看着比小丫慢了少许含笑而来的夫妇俩,笑着招呼道:“杨二叔,杨二婶。”杨氏夫妇身边还跟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兰兮从未见过其人不知如何称呼,便只是笑了笑略点了下头,那人忙拱手回礼,手抬到一半似乎又感觉如此有些唐突,慌忙放下手也颔首致意,一时间脸上便露出几分赧然之色。 “你们来得倒是早。”杨二叔是个直爽人,说话间笑容满面,回身指着那年轻人,“这是我岳家的侄儿韦荣,自小习的医术,在镇上开了间药铺子,自己坐堂,你们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尽可以去找他。” 杨二婶推了杨二叔一下,嗔道:“瞧你说的什么浑话,没喝酒也晕了头了,哪有好好地咒人生病的。你们别理他,他一高兴脑子就不够用了。” 杨二叔便嘿嘿笑道:“可不是高兴么,今儿难得……” 杨二婶瞪了自家相公一眼,扭头看着娘家舅侄道:“这就是小丫挂在嘴边的小九和小十了,住在咱隔壁,小丫这疯丫头如今拿那儿当自个儿家了。” 韦荣脸上挂着温文的笑,正式地与兰兮二人见了礼。 “爹,娘,我也要吃馄饨!”小丫坐到兰兮身边,抱了她的胳膊拉她坐下,笑嘻嘻地看着爹娘嚷嚷道。 小玄他们小方桌配了两个小条凳,最多也只能坐四个人而已,眼下可有六个人。小丫这方嚷着要吃,小玄即已起身从桌边退开一步让出道来,同时笑道:“这里的馄饨倒真是不错,正好我们也吃完了,杨二叔,杨二婶,小丫,还有韦兄,你们慢用,我和姐姐先走一步往别处逛逛去。” “啊?你们要走了?”小丫呼一下跳起来,两道小眉毛皱得跟毛毛虫似的,满脸的不乐意,然后跺脚道,“好吧,那我也不吃了,反正我也不是太饿!” 小玄将脸扭到一边。 兰兮低着头肩膀抖动了几下,才忍了笑将小丫按回凳子上,轻声哄道:“吃碗馄饨的工夫也走不远,一会儿我们还得去盛记买锅巴,你往那边逛过来准能遇上。”小丫嘟了嘟嘴,到底抵不过眼前香喷喷的馄饨的诱惑,一屁股坐下,皱着小脸大声叫道:“老板,劳烦来四碗馄饨,快些个!” “你这孩子……”杨二婶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嗔了一句,眼里却满含宠溺的笑意。 兰兮走到小玄身边,正准备离开,远处大概隔了十来家小摊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恍惚听人嚷着:“快,要出人命了,去大夫去……”还未落座的韦荣侧耳听了听,忙伸手拦住一位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路人打听:“这位大叔,那边出啥事了?”那路人大叔叔便道:“有两个叫花子犯了恶疾,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怕是不中用了,唉!”说完摇摇头走了。韦荣愣了愣,忙快步向那出事的地方奔去。“我们也去!”小丫再次跳起来,挽住兰兮便往前冲,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大声嚷了句,“老板馄饨先别上我们一会儿回来吃!” 韦荣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过去,一边道扰:“各位劳烦让让!我是大夫!” 很快地人们让了条道出来。 只见路边有两个衣衫褴褛之人,一跪一躺,躺着的那人蜷着身子不住地翻滚着,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闻之令人心颤;跪着那人身材似乎极为高大,他将同伴半搂于怀中,手忙脚乱地阻止其自残自伤,俩人全身上下带着浓浓的绝望。 “这位……”韦荣跨出一步,见跪着的那人抬头看过来,忙表明来意,“我是大夫,可否让我帮他看看。”说完见那人似乎怔住,情急之下不等他回答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撩了衣袍蹲下去,再道一声“得罪”,便一手擒住那病者的手腕,一手探他的脉搏。大概是求生的本能,那病者的肢体本极不受控地痉挛扭动着,待韦荣触到他的脉搏之后,他竟奇迹般地安静了许多,应是咬牙死死忍着。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救人(2) 韦荣的指尖在那人的脉上停留几息,眉头越皱越紧。半晌,轻开了手,抬起头看向对面跪着的那人,有些不忍地道:“他似乎是中了毒……” 那人听了,眼中亮光一闪而过,蓦地躬身后退半臂之地,对着韦荣砰砰地磕起头来,嘶哑着嗓子道:“求您救救他!” 韦荣见状,来不及阻止便受了扎扎实实的几个响头。 这时候,身后传来小丫焦急的声音:“荣表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他都快死了!” “是啊!大夫快些儿!” “要跑腿什么的您尽管说!我这小子脚力好着哩!” 众人纷纷附和。 韦荣素来沉稳,行医数年也算见惯生死了,虽然被那几个响头磕得有几分窘迫,怔愣片刻即定了神,轻声道:“对不住,我救不了他。”说完起身对那人还了一礼,摇摇头退开了。 跪着的那人听到韦荣的话,伏着的宽厚的后背似乎陡然僵住,须臾,他缓缓直起身,神色间绝望悲凉之中隐隐掺了几分木然,似是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喟叹,纵是食不果腹的乞丐,也是一条人命,这边城小镇民风淳朴,且又是腊八这样的好日子,越发让人心里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凄凉,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或是几个铜板,或是一点碎银,此起彼落地被轻轻地扔到场中,算是行个善心,在身后事上帮上一把。 小丫一把扯过杨二叔腰间的钱袋子,眼中噙着包泪,正要将袋子抛过去,眼光无意中扫到那将死之人的脸上,顿时遏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顺着小丫的视线看过去。立时抽气声惊呼声一片。 只见,那个将死之人脸上的五官就像拉扯面人一般,死命地扯动着,嘴巴扯到耳朵根,鼻子拉到了眼睛旁边,牙齿咬到下巴上,简直……比最可怕的厉鬼还要可怕三分! 那人整个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喉头不停地发出模糊的碎音,听起来像是在说:“杀……杀……杀……” 这是要让同伴杀了他吧? 与其活着受这没边的折磨,不如求个痛快官策! 于是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在那跪着的同伴身上。心情复杂,也不知希望他如何做,只是不自觉地顿住呼吸不眨眼地望着他。 不能好活的时候。好死总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出路。 就在有人憋气憋得快受不了时,跪着的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暴吼,凄厉而短促,紧接着,忽然面向众人砰砰砰地又磕了三个响头。他抬起头时,额头血肉模糊,他却完全没有知觉似的,深潭般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韦荣身上,似有乞求之意。鬼使神差地,韦荣微点了下头。 小玄不知何时抓了兰兮的手,拽得死死的。 这人是存了死志了。这一眼,有如托孤,不,是托身后事。 果然,那人从韦荣撇开目光。看了地上痛苦万状的同伴一眼,猝人抬手向其劈去。 这一掌又快又狠。离那么近,准头肯定是错不了的,因此所有人都不怀疑,这一掌下去那人必死无疑。 一片呆滞,静谧。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下,现场忽闻一少女的声音:“我能救他。” 这一声虽轻,却如雷贯耳。 不仅众人惊诧地听闻,那人也听到了,尽了全力挥出的掌无法撤回,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右偏了一掌之距,没伤到躺着求死之人,他自己却因着掌力落空扑跌出去。 那一跤跌出去,动静不小。 人们被惊醒,遂惊喜地在场中寻找:“是谁?谁能救人?听着像是位姑娘家?” 小玄哀叹一声,认命地松开了手。 “你没事吧?”兰兮走过去,跌到地上的那个人已经迅速翻身起来,一双眸子鹰般地攫在兰兮身上,见问,极快地摇了下头。兰兮伸出一只手,手心处有一粒药丸,送到那人面前,道:“先把这个喂他吃了。” 那人的目光从兰兮身上移到那药丸之上,却没有马上伸出手去拿过来。 有时候,面对死亡尚能从容,可面对生的机会却会突然失去勇气。 因为,失望比死更可怕。死了就死了,不过一死。 兰兮目露了色,也不催他,倒是一旁热心的群众急了,嚷起来:“快点把药喂了啊!”左右不过是死,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人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接过药丸,返身回到同伴身边,将他的头扶正,一手捏住其下腭,另一只手飞快地将药丸丢了进去,再双手一合,眼尖的人似乎能看到那人喉头动了一下将药咽了进去,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睁大眼睛瞪着。 说来也神奇,那人服了药,连半盏茶的工夫都没有,那脸面就不扯了,总算现出了真颜,分明是个少年郎,脸色虽极不好看,却生了副俊秀的模样。 “哇!小九姐姐,你太厉害了!比我荣表哥的医术还好!”小丫是兴奋的人群中最为兴奋的那个,她见兰兮也没有其它行医的动作,分明是一招定乾坤,便无所顾忌地冲上前抱住兰兮的手臂晃啊晃,满眼的崇敬。 兰兮还没说话,小玄便重重地哼了声,很不满地道:“哪里是她的医术好!她分明就是拿人家的东西做人情!这药可是我的救命药大荒!”小玄缓行几步,步伐如行云流水,从容闲雅,却又带了股纤弱之态,“诸位乡邻想来也看出来了,我这副身板也是个病殃子,常年药不离身,不信您闻闻我身上这药味!”小玄环顾一周,不紧不慢地道,“我是胎里带着毒,好几次都差点没命了,家里人费尽千辛万苦去他国求了神医替我配了几丸药,是给我病发的时候救命的,如今我姐姐也是一番善心……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也算是姐姐替我积德了。不过――”小玄脸色忽地一正,“我也是极惜命的,我那救命药丸是用一粒少一粒,大伙帮个忙,这事儿别给咱往外传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就算是传了出去,日后有人来找我们姐弟俩求药,我也是不会给的!若言而无信,便有如这个瓷娃娃。”说完手一扬,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在他脚下便多出了一小摊碎瓷。 众人一下子面面相觑,深觉今儿这事一波一折,竟比那戏文上还要曲折几分。 不过转念一想,小玄的心情和用意,众人也能体会得。 财不露白,这要是传出去,被那有心人惦记上了,人家好心做了善事怕是没有好报了。 因此,十之八九的人倒是真诚地应和了小玄。 小玄满意地笑了。 他有奇药这事不管传不传出去,都不打紧,传不出最好,传出了,了不起有宵小之辈来盗药,他有的是手段招呼他们。只要传出的不是白鹤镇有位姑娘医术了得极擅解毒就成!这个才是真的要命,传不得! 韦荣默默地又去把了遍脉。 “荣表哥,他怎么样?”小丫小尾巴一样地跟在韦荣身后,见他把完了脉,忙凑上去小声问道。 听到小丫的话,一直安静地守在同伴身边的那人也抬首望向韦荣。 韦荣皱着眉头,迟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眼下无大碍了。”说完悄悄地看了兰兮一眼,那人身上的毒还未解,但控制住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兰兮却像是本就在注意韦荣似的,或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极自然也极迅速地转眸过来,蓦地与他的视线相触,随即看着他微微一笑。那目光清澈柔和,浅浅淡淡却又似有深意一般。韦荣心中微微一动,目光追随过去,只一瞬便移开了。然后,看了眼已然昏睡过去的病人,对他的同伴道:“他身上还有些风寒病症,若这么拖着只怕亏了身子,不如先去我那里抓几副,将养几日,可好?” 那人也极聪明,听懂了韦荣话里的意思,便点了下头,一声不吭地背起那少年,跟在韦荣身后。 韦荣也不多说,带着人便往自家的药铺子走去。 人群散去了一多半。 小玄望向兰兮,眼光极为不善。 “小九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小丫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又兴冲冲地摇着兰兮,脸上只差写着,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你去吃馄饨,我们去买锅巴。”小玄没好气地插嘴道,伸手把人夺回来,顺便再瞪了眼。 “啊?”小丫嘟起嘴,满脸失望。 杨二叔竟然也露出一个同小丫类似的表情,看着小玄道:“那人吃了你们的药真的没事了?” “那当然,我那个药一丸百金,能解百毒,便宜他了。”小玄道。 “那毒也是有很多种的啊,那要是恰恰在那百种之外,不对症,咋办?”杨二叔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句。 小玄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地道:“那算他倒霉,我们只赠药,不管好!要不行,他再死一次得了,熟门熟路。”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救人(3) 到底还是将小丫一家三口甩开了,却也没有了闲逛的兴致,取了盛记新鲜出炉的焦香焦香的锅巴,小玄便扯着兰兮回了家。 “姐姐,你答应过我什么?”进了屋,小玄走路带风地将炭盆拢上,又将炉子上吊着的热茶递了碗过去,看着兰兮喝了,这才拉了她上炕板着脸算起帐来。 “是我不好,一时没忍住。”兰兮马上认错,偷偷瞧了眼小玄的脸色,见他好似真的生气了,忙按着炕几往前凑了凑,脸上挂上小意讨好的笑轻声道,“你刚才不是帮我圆过来了么,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山上未必能疑到咱们身上来乞丐的狐狸精老婆。再说,这里偏僻苦寒,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外地人过来,有什么事也难得传出去,过些日子谁还会记得今儿的事呀!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你还有理了?!”小玄说着扯起嘴角笑了,脸上的怒色少了许多,却让对面坐着的兰兮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每当小玄出现这种笑容,那就是她要倒霉的前奏。兰兮有些沮丧地低垂下头,暗自琢磨着这次小玄会如何罚她,只希望别再让她学绣花了,虽说都是针,那小小的绣花针却丝毫比不得长长的银针称手,她往绣布上扎十针,倒有五针先往她手指上去,真是苦不堪言,唉!正嗟叹着,耳边却蓦地传来小玄的轻笑声,不由愕然,抬头看过去,一瞬间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小玄是真的在笑,雨过天晴的笑。 兰兮呆怔之下显得娇憨无比的样子极大地取悦了小玄,将他心底最后一丝不快吹散,本想虎着脸警告她几句的,唇角还是忍不住翘起,“好了。姐姐就是心善,我还不知道吗,要真跟你生气我早气死了。来,尝尝这锅巴,闻着真香。”说着将拿细线松松捆着的油纸包打开,拿起一块黄灿灿油润润的锅巴,掰下一小块递过去,避开兰兮伸过来的手直送至她唇边,见她乖乖地纳入口中才撤了手自己也掰了块来尝。 果然是老字号,糯香。酥脆,嚼劲和口感都刚刚好,兰兮吃得喷香。小玄弯着眼,头点了又点。 “姐姐是打算给他写方子还是配药?”小玄忽而问。 兰兮想了想,“配药吧,这个简单一些。” 小玄点了点头,写了方子倒是可以丢给那姓韦的大夫由着他去出面。可这样一来难免与那韦荣多有牵扯交接,不好! “小玄,其实……”兰兮顿了下,“那人所中的毒――” 小玄打断了她,轻描淡写地道:“是咱们自己的毒,我看出来了。”那人的症状他看着眼熟。本有三分怀疑,兰兮的表现却将另七分补齐了,她若非十二分地笃定。绝不会不看脉便用药,能让她十二分笃定的毒,除了出自她的手还能有别的解释么。“你给谁了?”他最担心的是这个,若那毒药是给了云城的那……些人,怕是又要同那边有所牵扯了。如今他们已远行至千里迢迢之外,小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些事他绝对不能允许了! “给了燕珠。”兰兮和小玄重逢三月有余,离别后的那些时日各自的经历已经细叙过,燕珠的身份小玄自然也知道,听说是她,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兰兮道,“连解药也一起给了她,燕珠行事只凭喜好,这人虽是惹了她,也不一定是坏人。他身边那人倒一身耿直忠义,这样的人至少不会恩将仇报。”至于燕珠将来若是知道会如何,却是小事,燕珠不是小气的人。 “还是个聪明人呢。”小玄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到什么,指尖在炕几上轻缓地敲着,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他看出你我不欲掺和,韦荣又有心揽事,当机立断随了他去,别说道谢感恩的话,连个眼风都没撇给我俩,这份眼力和果断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那个中毒的,呃,咱们这个毒的毒性也算阴毒了,他一张脸扭曲成那样,也只是发出蚊吟一般的哼哼声,那声音里面的破碎音我听得出来,那是唇齿牙关磕打出来的,并非他不能忍,而是没法抑住,不然他恐怕连一丝儿呻吟都不会有。这是个能忍的,也有傲气。”小玄说着,有些失神。 兰兮看过去,眸光瞬间变得柔和如春曦,还含了丝了然,那时小玄病发,不也是如此,无痛吟,还笑,他这是对那人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了。 兰兮找出笔墨,摊开纸将所需药材及用量一一写下,又合计一番,标注出缺少的部分。离开云城时,除了随身所带的一点应急药,还有当时刚刚从秋氏那里得来的鲛人泪之外,她算是两手空空了,不仅她在云城搜罗的那些,连她从赤峰带下去的其中之大部分,都一起撇下了。亏得小玄的行囊中捎带了不少,如今都存放在东厢房里。 待单上最后一笔墨迹干透,兰兮将纸折起,正准备起身,不妨对面半天不动不语的小玄突然伸手将单子夺了过去,撑着炕沿便下了地女神合伙人。 “我出去一趟。” 兰兮望着空了的手愣了愣,转眼间小玄已穿戴好风一般地出了门。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从前在山上,小玄只要身上的毒不发作,月窟里的一应大小事宜都是他打理,不用她操心更不用她动手,不过那时小玄倒有一半多的日子身子不好,行走不便的日子则更多,所以兰兮总算没有机会弄得四体不勤。可到了白鹤镇之后,小玄的身体大多数时候与常人无异,于是,家里的一日三餐他包办了,因为兰兮的厨艺说将就都算是给面子了的;屋里屋外扫地抹桌这些打扫的活计他包了,兰兮不愿意,这打扫的活她会干啊,哪知小玄眼一瞪,道这是粗活就该男子做的,兰兮倒是聪明地没有搬出曾经天天劈柴的事来力争,只好从了;至于出外采买,再至于找生计门路,小玄更不许兰兮沾半点边儿,兰兮整个儿就成了个闲人,小玄不在的时候,她在东厢划拉着那些药材打发时日,小玄在家的时候,便由小玄陪着她在东厢划拉药材。 她不习惯事事倚仗小玄,可她毫无办法,她拿小玄越来越没办法了。 不过,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她也算别无所求了。 兰兮叹了声,去了东厢房。 依着方子一味味取了药,慢慢地碾碎研磨。 心境渐渐趋于平和。 去了近一个时辰,小玄回来,径直进了东厢,将手上的药包扔在桌上,面带愤愤之色地在兰兮身旁坐下。 “怎么了,没配齐全?”兰兮见他面有薄汗,忙丢下药杵取出帕子按向他额间,一路拭到颈后,这样的大冷天出了汗再吹了凉风是极易生病的。小玄脸上泛起一层柔光,静静地看着她忙活完,才拉下她的手,掀唇笑道:“姐姐别担心,就只脑门上这一点汗,背后没湿,不会有什么事的。”兰兮“嗯”了声,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小玄手上,这才去拆那个鼓鼓囊囊的药包,拆开来,里面是好些个小药包,她一个一个看了,然后诧异地看向小玄:“都齐了?” 小玄听了,愤色又起:“嗯,想不到那么个破铺子,药材竟难得的齐全!”说完还哼了声,很是愤然不平的样子。 兰兮失笑,想要的一样不落空,反倒得罪他了? 小玄又道:“姐姐还想配什么药就写了单子,明儿我帮你去抓。”荣和堂是吧,他不信就难不倒了?他知道兰兮最想配的药是他的解药,如今还缺了好些药材,随便写出一两样指不定那韦荣听都未听过,他能寻得出来?若能寻出来……那也好。 “你去抓药,那韦大夫有没有说什么?”兰兮却问。 “没呢,他敢!”小玄笑眯眯地喝一口茶,他方才本来还想着顺便敲打那韦荣几句,想不到他倒挺知好歹,多的话一句都没有,就像之前集市那一出根本没发生过似的,连自己旁敲侧击地打听那病者的情况,他也是一句,那人无大碍抓了药便走了,同他与旁人说的一字不少也一字无多。那俩人分明就在药铺后面的宅子里,当自个儿不知道? 兰兮点了下头。韦荣是个明白人,不然,在集市也不会那样不动声色地替她解了围,加之他懂医术又开着药铺子,与她兴趣相投,兰兮对韦荣的印象挺好的。兰兮心里这么看韦荣,幸亏小玄不知道,要不然他对韦荣的态度,就不只是看不顺眼这么疏浅了。 “这药你要多久才能配好啊?”小玄抢了药杵过来,咚咚咚地杵着。 “到晚上应该差不多了。” 小玄“唔”了声,心想要是太晚那就明天再给送过去,又摇了摇头,不行,得跟姐姐说好,晚了就明天再接着弄,不能为这个熬夜受累,先看看吧,到时候他就说,他不想漏夜外出,既然是明天才送,干脆明天再做好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送药(1) 次日,小玄揣着解药和一张跟兰兮软磨来的薄纸,神清气爽地迈进了荣和堂,迎着听到声音看过来的韦荣,毫不吝啬地赏了他一个笑脸。 “掌柜的,抓药。”小玄笑眯眯地掏出药单子慢条斯理地打开,低头睇了一眼,状极愉悦地将其轻轻拍在柜台上。 韦荣面带微笑走上前,拿起药单子快速地扫了一眼,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 然后,半晌无语。 “如何?”小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来浓。 韦荣抬头看着小玄道:“你真要这些?” “废话,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啊。” “这几样……可都是极毒之物!”韦荣迟疑道,温和的眼神中含了丝担忧,及凝重。 倒是识货斗武焚天!小玄修眉挑起,却是斜着韦荣道:“亏你还是医者,没听说过以毒攻毒么?毒者,可为药;药者,亦为毒。行了,闲话少述,你只说这几味药你这儿有没有吧。” 韦荣闻言,慢慢点了点头,露出几分释然,随即又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道:“没有……我这里是药铺,哪有这些……”后面的话在小玄的瞪视中咽了进去,其实不咽进去也不行,因为小玄这时猛地一拍柜台,怒道:“没有?!没有你还跟我墨迹半天?!”韦荣尴尬地抬手掩唇咳了声,小声道:“我随便问问……”小玄重重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没有啊?真没有?我还以为没什么药材是你这荣和堂没有的,啧啧,也不过如此呀!”韦荣摸了摸鼻子,心说天下药材千千万万种,他这么个小药铺子怎么可能应有尽有?再至于那些难以入药的极毒之物,就更…… 看着韦荣那吃憋的模样。小玄心里爽快,施施然抽了药单子回来,屈指轻弹了下,正待再奚落上几句便办正事的,谁知忽然手上一空,药单子又被韦荣给夺回去了,便一眼瞪过去:“作何?” “小十兄弟,你莫急,且听我说。”韦荣脸上浮出笑意,一边将药单子放在柜台上推到小玄面前。一边指着其中某一处道,“这些……药,我这里虽没有。但这一味夜阑,我听家祖说过,在白鹤镇往北五十里的那座银鹿山上有,家祖曾带人去采过。这一味胡撅,据说产自冰川。也有书上说并非冰川才有,只要是寒冷之地并且常年不见光照,便可能生长;银鹿山有一处奇峰,那里的冰雪一年之中倒有七八个月不化的,家祖……倒不曾提及,不过为兄早些年曾去过一次。却是觉得那里灵气充沛,定能孕育不世奇药……” “等下!”小玄越听眉尾飞得越高,刚才的爽快越来越少。“你是卖药的还是采药的?”还说得眉飞色舞起来了! 韦荣不好意思地笑笑,意识到自己有些儿忘形了,忙略敛了敛眉,道:“实不相瞒,我韦家祖上便是行医之家。当年家祖来到白鹤镇,见此地民风甚好。邻近山间又多有采药处,但在此安了家,开了铺子坐馆行医。到了为兄这一代,说来惭愧,为兄之于医术只是粗通而已,却是对……”说到此处,韦荣摇了摇头,似有愧色,“为兄对药物更有兴趣,喜研其药性,也喜采摘收集,倒把正经的医术给耽搁了。” 韦荣一口一个“为兄”把小玄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见他一通话说完,小玄晒了晒,才道:“你既深通医药,医术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各个药的药性熟习了,用到相应的病症上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小玄心情有些复杂,这韦荣痴迷药材,与姐姐是一样的爱好,若是给他们见了面,岂不是会互相引为知己? 韦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眼睛却是又向药单子看过去。其实韦荣说自己只是粗通医术并非事实,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较之他在药理上的造诣便差了许多,而他会那么说也并非是刻意自谦,他确实是觉得自己的医术不过耳耳亟待提高。 小玄带来的药单上只写了三样药材,适才韦荣已经为其中之二指了路出来,这时,他的注意力放在剩余的那一个名字上。 “黑厘子……“ 声音中颇有咀嚼之意。 小玄不由得一惊:“不会吧?这个你也知道哪里有?!” 当初离开云城,姐姐选了这个冷得要死的地方,他就知道她不是随便选的,到了白鹤镇之后,他很快就打听到这附近的什么青城山、金沙山,还有银鹿山,那都是盛产药材的,姐姐是药迷,千六万苦寻来此处也就说得过去了。哪知今日听了韦荣这番话,小玄才知道他先前根本就猜错了,兰兮执意来这里,是为了他!这张单子上的三样药材,是他磨着她写出来的,写的是他的解药方子里所缺的紧要的药材,如今已知三样中至少有两样此地或有,姐姐的这番心思还有什么是他猜不出来的呢? 一时间,小玄心里又酸又涩,好象有只手在那里揉来揉去,既难受,又舒服。 “哎呀三国钉子户最新章节!我记起来了!”韦荣忽而一声大叫。 小玄被这声叫惊起,看过去却见韦荣呆呆地望着那张纸,紧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黑厘子,我在哪里看到过的,是哪本书呢,我肯定是看到过的……” 如是,良久。 小玄无奈地撇过脸,这人都魔怔了。看看街上,可能是入了腊月的关系,一则冷,一则近年关,在外面逛的人不多,不比昨日有集市,他过来这半天,荣和堂冷冷清清的,抓药和看诊的人都没有,连那个半大孩子的小学徒都没见影儿,大概是在后宅……小玄忽然想起正事来,便抬手敲了敲台面,“带我到后面看看去。” “看什么?”韦荣有些茫然地问。 “少给我装,那人服了我的药,没个两三日是醒不了的,他不醒,我就不信醒着的那人敢带他走。”小玄嗤道。 韦荣顿时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道:“难怪我早间替他诊脉,觉脉象比昨日好转,但人却昏而醒,原来是药效之故。”忽然又压低了些声音,“你和……小九姑娘既然不愿张扬,又何必……” 见韦荣这般甚是替人着想体贴周到的样子,不知为何小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不耐道:“那你能治得好他?”韦荣低头不语,原本他是无能为力的,不过有那丸药现今毒势得控,他倒未必不能。只是,到底人命关天,他虽有想法也有药材,但于医者而言病者性命最大,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贸然拿人家的命来做试验。“你打算自己来治?”察言观色之后小玄又问。韦荣却起身从柜台里面走出来,“你随我来。” 铺子后面连着个一进的小宅子,东西各一间厢房,正面是一间大房再加左右两个次间,同小玄他们那间宅子的格局差不多,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却是摆满了晾药材的架子,一股子药味。 小玄皱了皱鼻子,这么浓重的药味倒不见得有多难闻,他也算是药材堆里长大的,早已习惯了,但余光瞥见韦荣发亮的眼光落到药架子上,那一副甘之如饴的神态,便喉头一痒冷哼了出来。 “田七,那位公子可还睡着?” 田七灵活地从一排排药架子后面穿行过来,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长得秀秀气气,看到小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这才答话:“还睡着。师傅这是要去替他诊脉么?” “为师去看看,你自去忙吧。”韦荣摆摆手,田七应了声即回去翻拣药材了。 韦荣带着小玄走到正屋右边的小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门内一躺一坐,听到动静,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那人扭过头来,看清来人,微点了下头,并未起身。 “他身上受了极重的伤,虽然喝了药却不肯歇着,能坐着也是强撑了。”韦荣扭头对小玄解释了一句,言语中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薄责,他身为医者,对于这种不顾惜身体的行为是极不赞成的,况且,他这么硬撑死守于他主子无半分实际的益处,倒不如先养好自己的伤,回头也有气力照顾人。 小玄不由深看了那人一眼,但见他面色灰暗,眼眶深凹下去,尽管强睁着眼神却也有些涣散,那紧紧抿着的唇更是无一丝血色,显见的内伤不轻,不禁撇了撇嘴,嘀咕道:“还真是傻气。”手上却是掏了药瓶出来,递到韦荣面前。韦荣也不见诧色,极自然地伸手接过药瓶,拧开,自然而然地凑到鼻端闻了闻,诧异地看向小玄道:“这是昨儿那些药……” “嗯。”小玄点了下头,“一日一粒,连服三日即可。” 韦荣的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张药方子,正是昨日小玄拿来抓药的那张,那些药看着倒不像是能解毒的方子啊?韦荣一时心潮澎湃,却也知此时病者为大,忙平复心情,快步上前替那躺着的人喂了药。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送药(2) 那药方一咽下,韦荣略忍了忍,便抬手凭起脉来。小玄不由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同那呆子打声招呼,转身准备走人,眼光无意中从床边坐着的那人身上掠过,往前走了几步猛地顿住步子,风一般地旋身快步走向床边,盯着那人放在膝上的右手,眯着眼睛问:“你手背上的这伤可是为暗器所伤?” 那人稍怔了下,随即点了下头。 “梅花形的?”小玄又问。 这却问的是一句废话,看那人手背上伤并不是太深,结着浅浅的痂,虽有几分走样,但仍看得出来是伤痕是梅花形的,若非明显,小玄也不至于无意中扫了一眼便认出了。 那人又点了下头,深黑的眼底却骤然聚起凌厉的戒备,人也绷住了,仿佛随时准备给人一击或是承受一击。 见他那个样子小玄倒笑了,拖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了,道:“你别紧张,伤你的那个人可能是我的对头,我也要躲着她通天手机。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可以叫我小十。” “吴名。”吴名看着眼前这个瞬间由紧张变得轻松适意起来的少年,审视片刻,低沉道。 “吴名大哥,你可否告诉我,伤你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她在哪里伤的你?如今人在何处?她可知道你逃来了此处?”小玄一口气问了一长串,却不显急迫,反而看起来气定神闲的。 吴名稍一思索便逐一答之,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回答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还是挺值当的。 “是个年轻女子,蒙着面,长相没看到。我与公子在德安遇袭,她是其中之一。”顿了顿。又道,“她应当不知我们逃至此处。” “德安?长阳附近的那个小城?” “是。” 小玄在扶手上轻轻敲着的指尖顿了顿,转眸打量了吴名片刻,有些了然,“你们被逼得落崖了,侥幸死遁?”德安是有名的山城,在云城的那段日子他把整个大翌的地方日志都看遍了,标注出了许多必往之地,德安就是其中之一。 “是。”吴名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公子中毒。他重伤,那些杀手必定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况且他那时拼出性命杀死二人。重伤一人,那个女子若不是用了暗器,只怕他那一招下去,不死也得残。 小玄想了想又问:“你这伤,他那毒。那女子也知道?” “知道。”吴名脸上掠过一抹傲然,若非如此,那几人如何能伤他和公子?不过,若非如此,那边也不会只派那么几个人追过来,他们是狠了心想要公子的命的! “嗯。好。”小玄舒了口气。白眉行事狠辣,极度自信,因而缺乏做那等杀人越货的买卖时该有的谨小慎微。当时吴名主仆二人那样的情况,以白眉的性子大概连下崖打尸身确定一番都免了,至于追到白鹤镇则越发不可能。 小玄回到家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兰兮说了白眉的事。当日白眉设计令兰兮落崖。却是早已安排了人候在崖下将她救起,待兰兮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马车上行到了百里之外,而且睁眼即见到了小玄,所以兰兮当时二话没说便顺了白眉的意思与小玄走了。不过,小玄却知,兰兮心里还记着白眉的仇呢,他自己也是,知道姐姐又跳了一次崖,杀了那个女人的心都有! 哪知兰兮听完,只淡淡点了下头。 “吴名主仆俩留在白鹤镇总归是个祸害,要不,咱做点好事,再赐上一点子药,让他们早点好早点滚蛋,姐姐以为呢?”兰兮又窝在东厢房,挑出了十来种药材翻翻拣拣不知想干啥,小玄托着下巴坐在她对面,提议道。 “治内伤的药?”兰兮终于抬了下头看向小玄。 “嗯,我感觉那个吴名也巴不得快点离开这儿,昨儿在集市上那么一闹,指不定被哪个长舌的传了出去,若是他们的仇家有心,也不难猜出来。”小玄道,“吴名看着是个再谨慎不过的性子,我们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会泄露了咱们的行藏,总之他们早走早好,别把不该来的人引来了。” “来就来呗,让她有来无回就行了。”兰兮脸上现出一抹清冷的笑,随即垂下眼眸,手上拣药的动作又做了起来,眸底有一缕莫名的暗色如云雾般缠绕久久不散。白眉,这个人是第一个让她起了杀念的人。兰兮不知道白眉为何要设计落崖之事。她要放走小玄,直接让兰兮带他走即可,何必多此一举费心劳力地先暗算了她再救下她然后再送她与小玄会合?白眉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兰兮在将军府的赏花会上对她的所作所为吗?她觉得兰兮羞辱了她,便以惊吓报复之?每想到落崖前一刻听到的那道声音,兰兮心里就像被什么利器剜过一般钝痛难抑,若真的是端云赶来了,若他亲眼目睹她落崖……兰兮闭上眼,手上的九叶草“啪”一下被折掉了一叶狐女仙途最新章节。 “姐姐?”小玄倏一下坐直了身子,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灼灼地望着兰兮,眸底隐隐浮起几丝暗纹。 “韦大夫治不了吴名的内伤么?”兰兮回过神,神色柔软,眼神晶亮地看向小玄。 那浅浅的笑,瞳仁中映出的那道真真切切的身影,让小玄心里莫名地一暖,僵直的身躯蓦地软下来,他往前挪了挪,向她凑近了些,撇了撇嘴道:“他大约也治得了,不过少些手段罢了。嘁,那吴名不肯歇休,他当真让他整宿枯坐死守,没伤也能熬出病来,有伤能好得了么?既然吴名肯喝药,他在里面加上安神药或者干脆弄点迷药,那还不是想让他睡多久就睡多久,笨死了。” “人家韦大夫是正经坐堂的大夫,讲医德的,不好罔顾病人意愿吧。” “事急从权,医者为大!哼,他要么是想不到,要么是没胆。” 兰兮将拣出来的药材装到药盘子里,放到药柜上,又拿出一个空盘,重新在药材里抓拣,这次比之前的速度快了许多。 “姐姐你放心,在吴名身上花费的这些药材,回头我帮你从荣和堂扒拉回来,我刚才可看到了,那里有不少好东西,等他们晒干理整齐了我就去弄回来。”小玄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人家韦荣欠着他们这些似的。 兰兮却是听得心中一动,声音中带了些恳求地道:“小玄,我想上银鹿山去看看,杨二叔说那里他还挺熟的,路也不难走,山上有石屋,是往来采药人住的,带上食物住三五晚都不成问题……我就是看看,住一晚上也差不多了。” 小玄听着脸早就沉下来,“你打算一个人去,还是同杨二叔一起去呀?” “我自己去,杨二叔给我画了图,还交待了我许多话,我自己可以。”兰兮笑了笑,淡和之中带着股子自信,“这里总不比赤峰难,至少不用提心吊胆了。” 听到兰兮提起赤峰,小玄彻底拉下脸,“那时是那时,今日是今日!那时我没有办法,只能任姐姐一人在外面为你我冒险;今日我有了些许余地,便不能允许姐姐独自去冒险,去吃苦受累,去做任何会让我心疼的事。姐姐要做什么,我不拦,但姐姐也别想撇下我。要么年前带我去,要么年后我陪你去,你选?” 兰兮睁大眼睛看着小玄,对视片刻即败下阵来,泄气道:“小玄你又耍赖!” “是你自己老作那些不可能的打算,怪得了谁?”小玄弯了弯眼,脸色放晴,心情一好,想起了之前韦荣提供的消息,便道,“韦家几代人行医,韦荣这小子又对药草什么的极感兴趣,他倒是告诉了我一些话,也不知信不信得,姑且听听看,他竟是说,你写给我的那三样其中之二银鹿山可能有。”一边说一边看着兰兮的脸色,见她淡然得很,不由问:“ 你已经听说了?” “我在书上看到过。”兰兮眼神又晃了下。她是在《百草纪》上看到的,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北边,白鹤镇,银鹿山。不过,书上看到的,终归不够踏实,现在能有韦荣证实,她自然也欢喜。 果然如此。小玄轻哼了声,心里却软了,不禁伸手拉住兰兮柔声道:“姐姐想哪天去?至少得给我一天准备吃食,我得卤点羊肉,还得熬些酱汁,烙些白饼……哎,一天挺紧张的了,还得收拾衣物打点行装。”小玄皱皱眉,看向兰兮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明晃晃的暗示,三日后吧,这才够。 兰兮失笑,不着痕迹将手抽回,瞄着小玄道:“要不我们干脆在山上过年得了,还可以打点野味在雪地里烤着吃,又清静又好玩。” “好啊!”小玄眼睛一亮,“还有栗子!我等下就去一家一家土产店去问,一准找得到,到时候我们又烤栗子又烤肉,就我们俩个,想吃多少都行,吃饱了我们去山里散步,顺便采药……石屋不太好,要不,我们盖一间木屋吧,木屋又透气又结实也暖和……”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相求 小玄难得做回好人,主动赠以良药,以期吴名之伤速好,之人速离,只可惜事与愿违,吴名的伤及他主子吴君的毒不几日即大有好转,可他们不仅没寻思择日启程,反而同韦荣打商量请求收留,主仆二人就权作药堂的伙计,一来有个安身之所,二来也多少报点救命之恩,韦荣是个好说话的,他后院那一堆药材倒是需要添人手照应了,且又近年节,总不硬赶了人出去。所以,吴氏二人就这么过了明路地留了下来。 小玄心里对韦荣的观感越发差了几分,加之韦荣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自那日送药之后,他见天地遣田七过来问:明日去采药否?若去采药,请务必携某同往。气得小玄天天摔门差点没把大门给震破了。闹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那吴名自打有力气下地之后,便每天午后准时过来,在院子里挥着板斧替他们劈柴,一劈就是半个时辰,几日下来柴跺子堆得老高,够用一冬一春了,他还日日来! 好在,白鹤镇依然平静。 “姐姐,咱们出去逛逛。”小玄眯着眼睛抬头看看日头,起身拉了兰兮走出屋子。 又是吴名过来劈柴的时候了。 兰兮好笑地瞄了眼小玄,也觉得有些无奈,但还是说了句:“等下他来了怎么办?” “让他翻墙进去。”小玄没老神在在地道,回身利落地锁了院子。 这几日没有下雪,冬阳照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让人感觉有几分静谧的暖意,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街上没什么人,一阵寒风吹过,小玄顿住步子转身拉了拉兰兮头上的风帽。又拢了拢她脖子上的那条白色的兔毛围脖,几乎将她整个小巧的下巴都埋了进去,俩人站得极近,呼出的白汽在空中氤氲交融。 “姐姐冷吗?” 兰兮微微仰起头,透过拉得极低的风帽沿抬眸望过去,不期然撞上小玄低垂的视线,小玄的眸中如同盛着满斛星光,温柔又灼人,兰兮心里莫名地一悸重生倾天。 眼睫闪了闪,兰兮仍然望着眼前这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没有移开视线,她的眼底心间有丝丝缕缕淡淡的迷茫。 不知不觉,小玄长大了。比她高了这么多,他站在她身边也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兰兮一眼一眼望过去,渐渐地,心里那丝莫名的感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欣喜感,这种甜甜的幸福感涨满了她的心房。 小玄,大概是她这一辈子做过的唯一的好事。她曾经因为看到他被身上的毒折磨得生不如死,而深深地迷惘后悔过,若当初她不逞强偷偷向小玄下毒,他会和他娘一起被宫主杀死。或许对他而言更好,比这样忍辱偷生要好,是吧?她不止一次这样问。可是这一刻。她彻底释怀了,有了日后的美好生活,小玄从前受的那些苦难是值得的,她没有做错。 “小玄,我一定能帮你解毒。”兰兮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如同雪莲花开,值得世上最美最好的形容词。 小玄再忍不住。长臂一展,将人抱入怀中。 贴在她柔软的鬓边,如吐气般地低喃:“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姐姐终于想通了,真好。” 这时,一辆马车驶过来,踏踏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马车车窗边垂着的布帘子晃了晃,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里面的人掀的。 “啧啧,药丸大点的地方,民风居然开化至此……” 车内飘出一句嘀咕声。 “哎呀,那小子长得不错哎,不比你差……小子,不信你自己看……” 马车行远,小玄松开手,笑眯眯地道:“姐姐见过比我长得更好看的人吗?” 兰兮歪着头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 “不可能,姐姐撒谎!”小玄抬起下巴给了兰兮一个睥睨天下的眼神,逗得兰兮笑不可抑。 俩人便说笑着,在街上随意地逛。 冷不防有道人影突然从身旁的店铺里冲出来,拦住了二人,惊喜道:“小十兄弟,小九妹子,你们是特意过来寻我的吗?” 小玄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特意’两个字?麻烦让让,别挡着我们的道。” 韦荣脸上笑意不减,丝毫没有介意小玄冷言冷脸,忙不迭地热情地往里让人,“来,进里边坐,这里风大。田七,倒两杯大枣茶来。” “我们去后面坐吧。”兰兮不理小玄,跟着韦荣走进荣和堂,扑面而来的药草味儿令她的眼神更亮了几分。 几人来到后院,小玄一院子,脸色不由得又阴了几分,指着院子东北角上忙活着的高大的身影,手抖了抖,道:“你怎么回事?今天没去应卯?还是去了又回来了?还是以后都不去了?你给我说清楚!” 吴名自顾自地挥着板斧劈柴,倒是在架子前翻药材的吴君往这边迎了迎,微笑道:“这劈柴的动静太大,难免扰了二位,吴名昨儿回来想了一晚,终于想到了个好法子,以后在这边将柴劈好了再送过去,就不怕吵着谁了。” 自那天在集市上见过之后,这回兰兮还是第一次见吴君。 只见他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并没有特别出色,但合在一起有种特别的气质,这种气质能让你不自觉地忽略他的年纪,长相,甚至神情谈吐,看着他,会由衷地感觉赏心悦目百美夜行最新章节。 因为之前又是毒又是伤,身体的损伤不小,吴君的脸色其实并不好,眼下黑影明显,嘴唇干枯少血色,但他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置身落魄的境地,却丝毫不显落魄。 不知为何,兰兮对吴名极有好感,几乎没有对陌生人该有的戒备,而有种朋友般的亲切感。 吴君忽然冲兰兮深施一礼,道:“大恩不言谢,能遇上小九姑娘和令弟,是君主仆二人的造化好!” 兰兮大方受了他的礼,不防小玄抢到她身前,淡声道:“好造化也不是时常都有的,还是知足惜福的好。” 小玄眼中冷厉一闪而过,视线定定地锁在吴君脸上。 吴君脸上的笑容无一丝波动,但他眼底有抹异色稍纵即逝,即便如此,仍然落入小玄眼中,小玄当即明白无误地丢了记警告的眼色过去。 什么无处可去,什么劈柴偿恩,都是屁话!这两个人留下来,图谋的是那救他们性命的医术,或者准确点说是解毒术,这是想赖上他们了? 看小玄的样子,吴君哪有不知他的意思,这件事本就是他们贪心不足欲强人所难,也难怪惹了那姐弟的厌弃,可是……吴君唇畔牵出一抹苦笑,回望小玄,两眸清澈见底,“君造化好,得遇贵人,这福气倒不是轻易能用完的。”说着,吴君不着痕迹地往右挪了半步,对上小玄身后的兰兮,轻轻一笑,“君虽不敢以君子自居,但却不耻行小人行径……虽是无礼,仍厚颜相求,姑娘可否听君一言?” 吴名不知何时已丢了板斧凑了过来,高大的身姿挺立在吴君身边,如山峰,亦如刀刃,只是眼中有比吴君更浓更鲜明的恳切之色。 小玄立在当中,脸色越来越冷。 韦荣缩在一边,捏着下巴苦笑,这说着说着怎么就变成这样一副情状了呢,他请小九姑娘进来,是想向她请教用药与解毒之法的啊,那吴氏主仆也太……他们的心思他也知道几分,这些日子想处下来,他看得出来这二人虽落了难,但风度气骨仍在,绝不是出自一般的家庭,也只有豪门之家才会有秘辛,看他们九死一生的样子就知道那其中的争斗有多惨烈了,这事,寻常人哪敢沾,救了他们二人的命可说是缘分,再往里面陷便不明智了。而且由始至终,小九姑娘姐弟俩的态度都很清晰,不愿管闲事,如今人已经救了,再有别的想头实是强人所难了! 韦荣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道:“这里风也不小,小九姑娘穿得单薄,我们还是进屋坐下再聊吧。” “你不说不觉得,我倒真感觉有点冷了。”兰兮笑道,悄悄地拉了拉小玄的衣袖,然后转向吴君道,“是不是有故事要说?那便一边喝茶一边说吧。” 此言一出,小玄猛地回身看向兰兮,瞪了她一眼,却见她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这样的兰兮,小玄立马招架不住,拉着的脸立时柔软了,无可奈何地道:“好了,随你,反正咱也没怕过谁。” 吴君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吴名僵着背,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又不太会笑,眼中是狂喜。 小玄不由又翻了个白眼,这俩人烦是烦了点,但眼光是不错的,知道咱们肯出手定能帮得了他们。 韦荣也很高兴,若会解毒的人是他,他倒不介意帮人帮到底,现在小九姑娘点了头,他也替吴君他们高兴,而且,他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的,可以跟着长见识啊! 几人之中兰兮最淡然,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为这个决定后悔,她想了便做了。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上山(1) 第二日,吴氏主仆二人便离开了白鹤镇。 田七又来拍门的时候,小玄黑了脸:“滚!别让爷再看到你!”话音未落,“砰”一下关上了院门。谁知小玄转身迈出的第一步还没着地,身后又传来轻轻的有节奏的门环扣击声,小玄顿时大怒,原地站着冷笑几声,再次拉开了门。门外,田七低眉顺眼站着,小脸冻得通红,恍若未见门内那人阴沉的脸色,平声静气地道:“师傅请您和小九姑娘过去药堂。” 小玄心里的气满胸腔地乱窜,本是要给点颜色这小子瞧瞧的,可眼见着田七这样子,才记起这小子就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别说是几句臭骂,就算是淋他一头臭粪,要传的话他照样会传,该讨的回信也照样会讨,罢了!小玄闭了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脸上便带了三分笑,不过一张嘴却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不答反问:“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 “嗯,那你去同你师傅说,我和姐姐不得闲,就不走这一趟了。” “师傅说,有极重要的事。” “什么事?” “今儿药堂来了个外地人,他问了些……师傅说同什么方子有关极品女仙最新章节。” 小玄眼一凝,盯住田七,“什么方子?我说清楚些!” “我只知道这些。”说完,田七抿着嘴默默行了礼便走了。 小玄倒愣住了,方才还不依不挠的,这就走了? “姐姐……”小玄转过身,却见兰兮拿着他的帽子和围脖走过来,立时笑弯了眼,乖顺地将脑袋凑过去让她帮他穿戴。 一时到了荣和堂,韦荣却是正忙着。待送走看诊的病人才匆匆赶到后院,在小玄开口前便满怀歉意地道:“对不住得很,大冷的天要你们走这一趟,方才有几个病人走不开,不然我就自己过去了。” 小玄直截了当道:“什么方子?有什么事?” 也怪不得小玄警觉。与吴君主仆一席话谈完,兰兮没有给他施药,而是写了张药方,他们便是带着那张药方离开的,可这才走了不过半天工夫,难不成竟被仇家找来了?那仇家居然知道了药方的事?虽说这不太可能。但事关他与姐姐的安危,小玄不能不重视。 韦荣走到主位坐下,接过递到面前的冒着白气的大枣茶。眼含谢意地向兰兮笑笑,举杯饮了大半,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他嗓子都快冒烟了,茶水润下去,韦荣才温润地道:“大概半个时辰前。有位长者来药堂向我打听了许多药材,有些我这里有,有些没有,他没有拿方才,也没说要抓药,后来。他便问我这附近可有采药的好去,又问银鹿山险不险,最后……他问我。知不知道夜阑和胡撅,那银鹿山上是否可以采到。” 小玄和兰兮不约而同望向对方,然后一齐看向韦荣,听他道:“那位长者说他生平最爱收集奇药,若有人能采到夜阑和胡撅他愿重金相酬。还说,想。看看我的药库,若是,有他相得中的药材,他也会重金相购。”韦荣想起那长者当时的那副近乎是垂涎若滴的神情,不觉摇头失笑,“他是不是医者不知道,但必定是常年同药材打交道之人,在他身上的那种药气,更甚于你我。”说至最未一句,韦荣望向兰兮。 这事,纯粹只是巧合呢,还是…… 就算是有人冲着他们来的,也不可能知道那两味药是他需要的,他的毒世上也只有姐姐一个人能解。 是巧合吧。 小玄忽然笑了,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还有点儿不满,“你急忙忙地叫了我们过来,就为这么点事?这事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韦荣闻言似是愣了下,随即脸上闪过丝不自在,片刻之后温声道:“那夜阑和胡撅是十分稀少的,能找到一二棵已属不易了,若是……”韦荣的声音低了些,“被那位长者先寻了去,那咱们就更不容易寻得了。” 小玄瞪大眼睛看了韦荣半天,然后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你,居然是怕被别人抢了先,哈哈……” 韦荣被笑得脸红了红,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错,那些珍稀药材也跟奇珍异宝似的,若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就后悔莫及了,自然应该积极一些,哪怕如今并不适宜上山,但那长者肯许以重金,白鹤镇许多人家都会采药贴补生计,不愁没有人去。 韦荣的这种心情兰兮倒是能理解,只不过她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夜阑和胡撅稀少,知道的人也少,能将其添到药方里的人更少!能用到其中之一已是不寻常了,两者一起出现,由不得她心有怀疑……这两味药,她曾经告诉过人,不仅这两味,还有其它几味难得的药材,她全都跟人提过,那人还说过,一定会帮她找齐。会是他吗?与他有关系吗? “姐姐?” 兰兮心里正纷乱,被小玄扳了下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与小玄四目相对,俩人的脸不过离了两拳之距,她下意识地摇摇头,退开一些,对小玄笑了笑让他安心重生千年后。这时,韦荣说话了:“不知小九有何打算呢?” 不得不说,韦荣十分的自来熟,先是小九妹子、小十兄弟的叫,那亲热劲!小玄心气还没散呢,他又自动升了级,直接小九小十的叫上了,好象他跟人有多么熟似的,小玄干脆气得没话说了。 兰兮见问,便道:“眼下这样的天气上山,可会妨着采药?” “就是人会辛苦些,其它倒是没多大妨碍。”韦荣一脸温和的笑意,但说这句话两眼晶亮,有股跃跃欲试的劲头。 小玄此时已知兰兮心中的决定了,她这便要上山去采药他倒是没什么意见,横竖他必定同行就是了,不过,别的什么人就不必来碍眼了。 “我们回去准备吧。”小玄拉了兰兮准备起身,却见韦荣先他们一步站起,急道:“劳烦等我片刻,我去取行装!”说完大步如风一般地出去了,小玄瞠目结舌,“姐姐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须臾,韦荣背着个裹成圆柱形的长包出现在门口,笑容满面道:“我已经吩咐田七去套车了,我们这就去你们那边,紧着点,天黑前可以到,晚上在山脚歇一宿,明儿一早就能上山了。” 小玄无语地抚额,无力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回去拿了就可以走?” 韦荣怔住:“啊?没准备好吗?” 小玄目不斜视地越过韦荣出去了。 兰兮失笑,韦荣要不是古道热肠到没边了,就是对于药草有股发自肺腑的喜爱,她感觉是后者。 准备上山的东西自然是早就准备了不少,按小玄的设想和要求,这些自是不太够,即便是如此,也塞了满满一车了,韦荣家的马车是有些特别的,除了寻常的有壁带篷的车厢,后面还挂了个大木箱子改成的小车箱,因为韦荣平常去采药,都是一连十多日,可以采到不少的药材,所以马车的容量大些是极有必要的,不然还得跑两趟。 韦荣关了大门,带上小徒田七同小玄二人上了路,这师傅二人既出物力又出人力,不辞辛苦地顶着寒风轮流在外面赶车,可舒舒服服坐在车里头的小玄反而憋着口气,一路没什么好脸色,最后连兰兮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也不知她同小玄说了什么,他就有了笑模样。 傍晚时分他们的车驶进了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子叫鹿村,距银鹿山不足五里,村上也就十来户人家,韦荣一路与人打着招呼,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村尾的一间屋子前。 “这家的主人搬到镇上去了,我付了些租子,平时来采药便在此落脚,里面简陋了些,但一应物件都是齐的。”韦荣道。 几人进了院子,停好车子,田七牵了马到后面去了,韦荣开了柴房的门拎了一袋子炭出来,先去堂屋升了个炭盆,又回去抱了木柴出来,去了厨房,又拎了水桶去打水,再将灶火生上了,一回头,见兰兮进来了,忙起身道:“你回屋里歇会儿,我煮点儿面汤,再把带来的那屉包子热一热,很快就能吃了。” 兰兮笑着走到灶前,拿了柴往灶膛里添,一边道:“这里我来吧,我厨艺不好,煮个面条还是行的。” 韦荣也不推辞,稍稍交接了下便去正屋了,这屋子也有近两个月不曾来过人了,落了不少的灰尘,得先收拾一下,各间屋子里的卧具在柜子里收着,倒是干干净净的,却也少不了他去打理分配。还有,这里倒有三间房,不过从前他们用到的也只有其中的两间,他与田七一人一间,另外一间这随便收拾一下肯定住不了人,如今也只有他们三个男子挤一间,小九一人一间,三个人一张床自然睡不了,得打个地铺,也不知被褥够不够。一时间,韦荣着起忙来,指着田七扫地抹桌,他自己则去翻柜子。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上山(2) 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几人就着面汤吃了肉饼,套了车准备出门时,却见韦荣不知啥时候溜出去了,这会儿领了个十四五岁背着个包袱的姑娘回来,对兰兮姐弟道:“这是芳草,她随我们一起上山。” 芳草面容秀丽,一双大眼十分水灵,看上去性子沉静大方,只含笑点了下头,便去帮着田七将马车拉出院子,随后手挽着马缰静立在车旁,田七则放下手上的马鞭径自进了车厢。兰兮和小玄也上了车,车前,韦荣与芳草一左一右坐着,韦荣驾车,芳草作陪,背上的大包袱仍旧背着,小玄讶异挑眉,挤了挤眼,见那小徒弟眼观鼻鼻观心的,便道:“田七,这就躲懒了,怎么不替了你师傅?” 田七眉眼不动,就在小玄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他道:“一向如此。” 小玄闻言,挑起的眉头落下,眼里的兴味渐渐融成了笑意,一时竟十分地愉悦起来超级脂肪兑换系统全文阅读。 二刻钟不到的工夫,马车在银鹿山脚下停了下来。 韦荣跳下车,绕到车后打开了尾车箱,从里面拿出自己那个长包裹背在背后,又掏了两个包袱出来左右挽上,这两个包袱是小玄他们的,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一些吃食,其实小玄准备了那么一大堆东西,十之八九是吃的或与吃相关的,甚至还带了一口锅。 那边田七又从马身上卸了药蒌药铲绳索等工具,芳草二话不说便将那个装得满满的竹蒌子甩在了肩上,然后又拎起捆成小半个人那么高的被褥,她本是娇小的个子,这么前夹后挂的几乎都看不到人了。 这姑娘! 兰兮瞪大眼睛,忙将手上的大包小包并了并,从小玄身上拉了个包袋子过来自己提着。然后,手没空闲只好动脚,踢了踢小玄,示意他上去帮忙,别让人家小姑娘弄得像个移动小山一样。 小玄这次倒也听话,勾唇笑了笑,转身去韦荣那里接了俩包袱过来,再给他递了个眼色。韦荣愣了愣,往前看了一眼,似乎明白过来。便低声笑道:“你们不必担心,芳草力气大着呢,平常她背柴禾下山。那么粗的一大捆比她的人还要高,今儿这些,没事。”说完韦荣丢下小玄,走上去从兰兮手上接了几个大包过来,一边同她说话一边向前走。“我们今天要翻大半座山,山腰之上有草棚,晚上歇在那里,明天再翻到山的那一边,那边山峰可以采到很多药,我药库里一半以上的药都可以在那里采到。不过有些这个季节没有,要到春夏之时,那时上山也便利了。收获最丰。” 小玄被韦荣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行为给惊到了,等他回过神,韦荣和兰兮已经走了好远了,小玄忙提步去追,无奈身上负荷太重。他本身也谈不上强健,更少锻炼。陡然发力之下差点仆倒在地,惊出脑门冷汗,见田七袖手站在一旁,便扬了个笑脸道:“乖,过来帮哥哥拿一些!”田七看了小玄一眼,甩手走过来,拉起马绳抖了抖,赶着马车转着小玄转了半个圈,蹬腿跳上车架,催动马车慢慢悠地去了。怔愣中,小玄恍惚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哥哥辛苦些儿……” 小玄悲愤了。 好在,没赶多远便看到兰兮停在那里等他,这才又高兴了。 “姐姐,上回咱们一起爬山,还是你背着我呢。”小玄晃了晃身上的大包小包,飒爽地甩开步子走了几步,“那时我就想,下回我要和姐姐肩并肩手牵手去爬山,姐姐想掏鸟窝小玄就帮你上树去掏,饿了小玄就帮你去摘果子,捉山鸡兔子烤得香喷喷地给你吃,一点不让姐姐操心,也不用受累。” 小玄说着偏头看了看兰兮,笑了,他现在也高过姐姐了。 兰兮听了很是欣慰,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韦荣讶异道:“你们上回爬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么?那时小十多大?还要背着!六岁?八岁?距今也有六七年了吧?这么些年怎么都没去爬山了呢,可是去了中原地带?” “谁说是很久以前?一点都不久!才半年!就半年!”小玄错着牙道。 韦荣一听更是诧异非常,看向小玄的眼中关切丛生,“半年?那你是病了还伤了?严不严重?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说过的……”越发含了几分歉意,上下扫了小玄几眼,“我也瞧出了一些,这回咱们来采药,是给你用的吧?既然有了方子,定然无大碍了,你且放宽心,你姐姐的医术你当有信心才是。” 小玄听得嘴角直抽,居然安慰起他来了!他当他自己是谁啊?! “他是中了毒吧?”韦荣索性与兰兮并肩而行,低声问道。 “嗯。”兰兮笑道,小玄方才的话令她很高兴,想想从前,天天想着盼着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日子,“这你也能看出来?” 韦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从你找的那几味药上猜出来的,极毒之物,唯有利用毒毒相克之性以作解毒之用网游之山寨神话。” “难道不用能来制毒药么?”小玄刺一句。 韦荣一愣,笑了笑,没作声。转念间,忽而皱眉:“那位长者,要这极毒之物做什么呢?” “八成是去制毒的。没见他财大气粗么,毒药可是极有行情的。”小玄马上道。 韦荣眉头松开,转向兰兮:“你可知夜阑、胡撅之毒怎么解?” 兰兮愣了愣,这个她倒从未想过,这两样在她心里是求之若渴的良药,她从没想过它们是有毒性的。 “呆子。”小玄嗤了声,“姐姐采了药又不会拿去害人,你这担的什么心?” 兰兮也道:“等采到了,我再试试能不能找到解其毒性之法。”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韦荣急了,有些语无伦次,“我就是,有些好奇,我平常采的药也不少,从药书上看过的草药更多,对那些草药各自的习性有许多也不甚了解,又不能一一辨识试验,难得遇到你,懂得这么多,所以我……” 兰兮便道:“你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我知道得多,也是因为看过一本书,上面罗列了许多珍稀药草的习性、外形及产地,不然我也找不到这里来。” “居然有这样的书!”韦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却因兰兮后面的话瞬间又暗了暗,随后再次亮起,“那书……被我弄丢了。不过,我倒记下来了不少,回头有机会我写下来给你,至少,银鹿山上出产的那些可以整理出来。”见韦荣又高兴又有些惭愧的样子,仿佛占了谁极大便宜似的,兰兮转了话题,“你带芳草上山是别有用意么?”总不会是让她当苦力吧? “嗯,小九果然心细如发。”韦荣笑了,“我那日同小十说过,当年家祖曾带人采过夜阑,其实,那时一同上山的还有芳草的太爷爷,真正带路的也是那位太爷,可惜老人家几年前过世了,芳草这丫头倒是从小就在这山里进出,还跟着她太爷爷去过山那边的几处隐峰,进了山她只怕闭着眼睛都能出来,我们跟着她不管采不采得到药,至少顺利来去是没有问题的。” “你以前每次来采药都带着人家小姑娘?”小玄揶揄道。 “那倒没有,偶尔才请她帮忙。”韦荣没具体说偶尔是什么情况,听的人却能想到这偶尔的意思是,像如今这般要往险峰隐峰探的情况下,而且,韦荣这么安排,还有对人身安全方面的考量,或许他自己一个人来也便罢了,但加了兰兮姐弟他即便劳烦别人也要多做一层打算。带上芳草,是韦荣的善意周到之处,连小玄都不好再挑他的不是了。 三人便不紧不慢地往山上攀,以小玄不累为基准,芳草却是早就不见人影了。 虽是寒冬,银鹿山上的景致却是极好的,并没有萧条之感,许多树木都是苍翠青葱的,气温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可能是行路的关系,一点都不觉得冷,还出了些薄汗。 气氛也渐好了起来,小玄看着周遭的山景,开始琢磨着一会儿要选一处什么样的地方就餐,既方便拾捡枯枝烧火,又近泉水,且有好景可看。兰兮便与韦荣说起了各色药草,如何种,如何采,有的可自种,有的却只能生于山野,竟是越聊越投机,韦荣更是把家底都拌了个底朝天,自家老祖宗积攒的一些诸如百年老山参千年何首乌之类的全都自报了家门,并诚邀兰兮下山即前往参观,且表示若她用得着,他拱手奉上也是可以的。 太阳渐渐升起,撒入山间的阳光由清浅变为明亮,时近中午,韦荣等人上到了半山腰,这时芳草灵巧的身影从山上冲了下来,她一身轻地停在几步外,然后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走到兰兮跟前不由分说地从她身上接过了全部的包袱,转身快步走了,没几下便消失在曲折的山林中。 ------------ 第一百七十章 萧声 小玄背着个竹蒌子慢慢在山间走着,时不时地弯腰捡几根枯枝。 清早上山,午间随便用了些干粮,登到山腰的那一处用来留宿的山洞时,申时都过了,大山洞里拾掇拾掇,又往四周熟悉熟悉,日头也便下山了,因着一直都是几个人在一处,小玄便眼明手快地抢了拾柴的差事拉了兰兮出来。 “姐姐饿不饿?我这儿有梅子干。”小玄把枯枝甩进背后的竹蒌里,走到兰兮身边,拉开身前挂着的布兜子,让她将刚刚从石缝里挖出的一截手指状的根茎放进去,忽然一眼瞥到那双沾了泥土的小手已然冻得发红,心里不由一疼,忙伸手将其合握于掌心,入手冰凉的触感令小玄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又是揉搓又是呵气,半晌,才闷闷地道,“这些个东西又不会跑,等明年开春天暖了咱们再来细细地采一遍好了。这一回就只找那几样当用的,这么冷的天,何苦受这样的罪,姐姐还是这样不顾惜自己……”说着眼眶一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兰兮方才徒手在石头缝里抠时,因一心惦着下面的那味药材也没多余的想法,挖完才感觉手已经冻得跟冰棍子似的了,除了木木的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如今被小玄一捂一嗔,这才觉出了不妥,脸上便带了几分懊恼,“我本来是想随便看看的,哪知一看到便没忍住……嗯,我听你的,天暖了再来,这回先忍住,要是把手冻坏了,可就拿不得针了重生之玉蚀。”尤其是日后帮小玄解毒,以针辅药才能万无一失。小玄中毒日子久,这几年又无甚章法的试过很多法,他身子原就受损了,若是一个不慎留了一星半点的余毒未清,他又该受罪了。 小玄这才笑了,替兰兮套好护手,牵着她往回走。 “咦,那里好象是只野鸡!”小玄听到声响扭头看了眼,很是欣喜,解下腰侧悬的弓箭疾走几步。“姐姐等我一会儿,我去猎了它来。” 小玄从前在赤峰的时候就玩过弹弓,手眼的准头都极佳。同兰兮分开的几个月他竟习了一身相当了得的箭术,来白鹤镇的路上曾遇过一伙强盗,小玄一张弓几枝箭硬是气定神闲地将那十来号人给吓退了,把兰兮看得目瞪口呆。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玄兴冲冲地回来了。手上除了弓箭还拎着二只垂着尾羽的野鸡。 “姐姐你看!”小玄举了举手中的猎物,眼中笑意满满,快步走到兰兮面前,低头看着她翘着唇角柔声道,“姐姐是想炖了喝鸡汤还是烤着吃呢?或者一只炖汤一只烤了?” 兰兮认真地想了想,似乎还挣扎了一下。方道:“都炖汤吧。”又低低地嘀咕一句,“烤焦了可惜。”上回路途中有一次前不着村不着店,夜宿山野。小玄也猎过野味,可折腾了大半天小玄眉毛都差点烧着了,那么大个兔子烤下来,就没几块能入口的,生的生糊的糊。最后被气急败坏的小玄一脚踹出老远,并称:再也不烤兔子吃了。小玄便也想起这茬来。讪了讪,扭过脸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准能烤好。”说完瞥了兰兮一眼,后者马上点头不迭满怀信心的样子,不由笑了,脚下的步子也迈得快了些。 回到落脚的山洞,韦荣已经架好了锅,一旁也堆了许多枯枝,再加上小玄带回来的,不仅做饭,连晚上取暖的火堆也够了。 “先烧点儿开水。”小玄将野鸡丢在山洞外的石头旁,对韦荣说道,“等下炖锅鸡汤,还有……”忽然皱了下眉,一只鸡炖四人份的只怕那汤味也淡了,便拿眼看向兰兮,见她笑着点了下头,知她知他心中所想,心中高兴,便凑上前低声道,“下次我们再吃烤的。”顿了顿,又加了句,“就我俩!” 开水烧好,芳草当仁不让地拎起野鸡丢入瓦盆中,一通收拾。小玄本待上前亲手拾掇,却被韦荣拦下了,他看着芳草风卷残云般清理鸡毛的动作,挑了下眉:“你能收拾得比她快,比她好?” 不仅如此,后面的活儿芳草也包圆了。 小玄有些郁闷,无端端地身边多了两个人让他没了与姐姐独处的机会,这也罢了,居然连煮饭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姐姐的一日三餐向来是他料理的!待到郁郁地喝了口鸡汤之后,他心里更堵了,这味道竟比他做的……不差什么! “小玄。”兰兮忽然凑过去。 “嗯。”小玄动了动,听兰兮在他耳边轻语,“这鸡是你打回来的,所以汤格外好喝。” “不是因为人家烧菜的手艺好么?”小玄淡淡地回了句。 “自然不是。” “你哄我呢!”小玄哼了声,马上绷不住笑了,也凑到兰兮耳边,“你哄我我也高兴。” 韦荣坐在对面,听不到兰兮二人的耳语,只看到小兮本来拉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跟兰兮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眉眼弯弯欢喜起来,不由得再次加深印象,小十确是孩子气了点儿,小九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处处迁就照顾着他,对这弟弟真是好。 “这鸡汤很好喝,芳草妹妹的手艺真好。”察觉到韦荣的目光,兰兮笑道,一边不着痕迹地躲过了小玄暗暗伸过来表达抗议的爪子。 芳草这么半天都是只做不说,听了兰兮的话笑了笑,稍有些羞涩的样子,低声道:“家里经常上山打野味,我做得比较多重生将门嫡女全文阅读。” 韦荣道:“这汤倒不算什么,要说鸡肉,芳草最拿手的是酱烧,我吃过一回,可惦记了好几年,那个香啊,我一不留神,硬是多吃了一大碗饭。” 韦荣平日里给人的印象虽说算不上君子端雅如玉,却也是一派斯文景象,如今突然说了这样的话,还摆出一副既惭愧又无究向往的表情,不仅把兰兮逗笑了,连芳草都抿着嘴笑了,且道:“那回韦大哥同我爹爹进山打猎采药,足足五日才回,听爹爹说,后面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饿了那么久,能不多吃一碗饭吗?饿成那样,哪怕吃个馒头也是顶顶美味的罢?” 芳草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几分,水灵灵的眼睛望望韦荣,又看看兰兮,给人的感觉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韦荣被揭了老底,哈哈一笑,又去盛鸡汤,慢吞吞地道:“明儿下山的时候带上几只野鸡,你再依样烧一盘出来,让小九小十也尝尝看,到时候就知道真的香还是真的饿了。” “这主意好。”小玄道,“若是真的香,你可否将做法教给我?”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这样吧,我做的时候你在边上看着,看完自然就会了。”芳草道。 “对了。”小玄想起什么,便挪了下木墩子朝芳草那边靠了靠,低声问,“你会烧猪蹄子么?我试过几次,总觉得有股子怪味,不够清爽。” “猪蹄?我爹可爱吃了!我一般都是这么做……” 小玄和芳草聊起菜式,竟越聊越投机,小玄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又一心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兰兮,所以尽管平常就只有两个人的伙食,他却花费了很多心思,总希望丰富些,无奈兰兮这个人根本不挑口,小玄做什么她都觉得很好,都吃得笑呵呵的,小玄想寻求点长进也只能靠自己摸索了,她真是没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可提。 那边,韦荣便也同兰兮说起另一个话题,这银鹿山满山遍野的在这俩人心中都是宝,一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了。 等到睡下了,不知是认床还是怎么的,兰兮好半天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有些迷糊了,忽然有一阵悠扬低徊的声音进入耳中,固执地盘桓不去,她猛地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细细地听了听,不由穿衣起身,悄悄地走出她与芳草歇息的这个内间,循着记忆到了外间的山洞,小玄与韦荣正是歇在此处,她小心地沿着洞壁摸出了山洞,没有惊动二人。 山洞外面,好象只余风声。 月色浅淡,透过林木照下来,仅能辨识方向而已。 兰兮慢慢走在林间,她不敢走太远,又不想停下来,便绕着圈不停地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衣上已带了凉凉的湿意,兰兮轻叹一声,敛起心底莫名的怅然,缓步回去再次躺下。 才一闭眼,却又听到了有阵低鸣之音穿过风声徐徐而来,像是萧声。 可这山间哪来的萧声? 兰兮怔忡着,这一夜彻底的失眠了。 尽是想些不可能的事,尽是想些不该想的事。 可能因为这里的夜太静,也太凉,她完全管束不了自己,思绪飘来飘去,一时飘到很久远的以前,一时飘到很遥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端云,这个她刻意不再去想起的人。不知为何,想起他,心里闷闷地痛,所以,听着外面萧瑟的风声,她竟然想起他的萧声,竟是感觉他正坐在外面某个山头,吹着萧。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采药 大概因为聊到太晚才睡,住宿环境又不怎么好,便睡得不怎么好,结果第二天都起得有些晚,除了兰兮,她是根本没睡着天将亮就起来了。 “姐姐,你昨晚没睡好?”小玄出来的时候,兰兮在山洞外面已经将吃的弄好了,他拉了她起身捧着她的脸细看,她眼下的青影自然无所遁形。 韦荣听了忙也看过来,见到小玄那手捧着兰兮脸颊的姿势,脸上闪过一丝怪异,扭头见芳草并未注意这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便扬了抹淡笑目含担忧地过去,再向兰兮脸上瞅了眼:“小九脸色看着不太好,我帮你把把脉吧。” 早在韦荣过来前兰兮已经拉开了小玄的手,有些心虚地躲开了他的注视,往旁边推了推他,“快点趁热吃吧。”然后向韦荣摆摆手,“我没什么事,吃点东西就好了。”韦荣也不好勉强只得随她。 到底是一夜未眠,上山的路上,兰兮偶尔感觉有些头晕,小玄全副心神都挂在她身上,自是发现了她精神不济,便一直紧紧地牵着她将她护在身边,倒忘了自己的小身板也不是多么强壮,待一个多时辰之后上到山顶,小玄的脸色不见得比兰兮好了。 “就在这里歇歇吧。”韦荣停在一处视野开阔地,在他背后,远处是重山叠影,近处则是险峰笔矗,他转身指着那几道矗峰,一一道来,“这几处因为险陡,平常去的人不多,有些珍贵罕见的药材反倒容易找着,由这边过去,一座比一座险,夜阑当年大概是在最里边的那处险峰采到的墨门飞甲。”说到这里,韦荣看向芳草。见她点了下头,才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这些年也只上过外面这两处,再往里那两三处着实凶险了些,一不留神跌下来就只有粉身碎骨了,回头我们先看看再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若实在无十足把握,那便不要试了。终归性命要紧。” 芳草便道:“随我太爷爷上来采药的那个外乡客,武功高强,不用绳索就能攀岩走壁了。” 原来如此。 只匆匆扫了眼。小玄即有些腿软,眼前离得最近的那道峰跟个冰锥子似的,虽说并不是太高,但看上去怪石林立的,若是那石头哪几块生得不牢靠。攀爬上去可就三五不着了,要么被石头砸死,要么掉下山摔死。再往远处看,小玄气短了几分,悄悄拉着兰兮道:“姐姐,这儿比赤峰如何?” “差不多。”兰兮迅速比较了一下。心里又添了句,看着差不多。 小玄知道原来在赤峰兰兮时常会攀岩走壁,他虽在赤峰待了五年。实际上却对那些峰根本没什么概念,他上山的时候被蒙着眼睛,后来更是一直在在月窟内,甚至走的时候也未能一睹其姿容,现在听兰兮说此处与赤峰差不多。心情顿时十分复杂,不知是为兰兮能安然行走于如此险峰一日又一日感觉骄傲呢。还是为其一日又一日行走于险峰感到心疼? “姐姐……” 兰兮的目光一直放在远处那座据说采到夜阑的险峰之上,这时听到小玄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便收回视线看向他,眼中自信的神采令她的清颜也奕奕生辉一般,“我现在习了内功,轻功比以前更好了。而且,我们带了绳索,不会有危险的。” 韦荣听到兰兮的话,微诧,眼风扫过来又扫过去,到底还是把口边的询问咽了进去,心下,终究是欢喜,她既有轻功,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终还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小玄拉了兰兮靠坐在避风的岩石后,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压在自己肩上,声音柔软地命令道:“姐姐靠着我睡会儿,不然等会儿该没精神了,要是没精神,小玄不会让你上去的。” 兰兮听话地闭上了眼。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好似有些心悸,又有些寂寥,还有些心酸。 她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小玄一直小心地抱着兰兮,她一动他马上低头看过来,见她脸上带着初醒的茫然,还有些无措,心底不由大为怜惜。 “好象有人在附近。”兰兮四下看了看,又侧耳听了听,心里涌出丝丝缕缕不踏实的感觉,不由望向韦荣,“会不会有别的人来采药呢?” 芳草在兰兮开口之际已经一跃而起,灵巧地手脚并用爬上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借着大石攀到旁边的大树上,然后站在树丫上回望他们来时的路。 离除夕没多少日子了,不管采药的还是打猎的都不会在这种时候上山了,白鹤镇算不上特别富庶,但也没那么贫苦,不至于家无隔夜粮这种时候还要上山张罗生计。韦荣原是很笃定除了他们几人,不会再有人来的,可不知怎地忽然想到那个来打听过行情的长者,心里便是一激灵,他不会也来了吧?不由得紧张起来! 芳草下了树,冲众人摇摇头:“没人。” 韦荣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那长者要是真来了,肯定不会鬼祟地隐藏行踪吧,自然是凑过来与己方同行更为便利,他初来乍到,就算是个极懂药材的,没有人指点也不是那么容易采到好药,更何况他意在夜阑,那更是非求人不可,他能到荣和堂打听,可见也是知道这些的。 “现在过去吗?”芳草问世代贩药最新章节。 韦荣看向兰兮。 兰兮点了下头,跟随着芳草朝西行。 这边的山路陡然给走了许多,路不平,又窄,而且这一面是朝着北面的,有些地方常长晒不阳光,因此多了几分阴冷。好在,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能发现一些药草,有些顺手的便采了来,不顺手的光是看看,兰兮也挺高兴的,韦荣更有种与有荣焉之感,芳草还是那样,轻盈灵动地走在最前面带路,小玄则在最后,神情轻松。 “我去年在那里采到了一支百年以上的灵芝。”韦荣仰头指着右边山峰的某处,脸上的笑容里带了几分兴奋。 “只可惜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最后把那支灵芝炖着吃了才下的地。”芳草冷不丁地回过头道。 “咳,咳!”韦荣尴尬地扭过头,瞻仰般地死盯着那采了百年灵芝的某处。 兰兮低下头,不厚道地笑了。 换作是她,一定会很心疼。 “我也是,被姑妈逼的,她见天在我耳边念叨,好象跟那灵芝有仇似的。”过了会儿,韦荣小声道。 “前面那里就是了。”芳草加快步子。 芳草所指的那一处,其实是有两道峰,但这两道峰从他们这边看过去,就像是靠在一处的,走近了才发现,两道峰之间隔了两三丈宽的距离,下面是万丈深渊。 “就是这里了,我来看过多次,却从来没有真正上去过,最多就在这底部寻寻摸摸。”韦荣随手一指,“你看,那里是首乌藤,哎,这成色看着就不错,可惜有点高了。” 兰兮微微仰起头,这两道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底盘起码也有她家院子的两倍大,至于高度,虽说比起银鹿山主峰是小巫见大巫,可也不是一眼能望尽的范围了,这么大的地方,若是攀上去一点一点地怕是找比海底捞针也只强了那么丁点。 据《百草纪》所载,夜阑栖于极峰,生于无光照却能承雨露之处,多是在岩缝间。 这两道峰几乎有三面是向阴的。 兰兮不觉皱了眉,随即松开,心里作了决定,神色淡然地道:“我先上去看看。” 韦荣也皱着眉,看看几乎是笔直的没有多少坡度的山峰,再看看其三面临渊的地况,最后瞪着那些挂着小藤的山石,想象一下登攀的感觉,不由摇了摇头,中间靠着主峰的这一面试起来尚且不易,更别说左右两边临渊面,还有背面就更是想都不敢想了。可是,若他没有弄错,那夜阑应是在侧边那面采到的,就是说要先从中间这面攀上去,然后再慢慢向侧边爬……韦荣在心里向自家曾祖致以十万分的崇敬,虽说曾祖当年并未亲自去采,但在旁边看着也够惊心的,他现在光想想也觉得心慌气短了! 听了兰兮的话,韦荣一怔,脱口道:“你要怎么上去?” “爬上去,这些石缝可以落脚,长藤也可以借力。”兰兮目测过后,并不担心攀登的难度,而是忧心寻找的范围太大,在上面待的时间上了体力也是个问题。 想到她方才说的会轻功的话,韦荣再次咽下了嘴边的话。 小玄二话不说,拎出竹蒌里的细索,走到兰兮身边在她腰上系了个死结,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布兜挂到兰兮身前,再将侧边的带子系好固定了,布兜里放着剪刀和匕首。 “我上去了,你们站远一些。”兰兮笑了笑,提了口气,脚下用力,手上随意抓了根飘着的细藤略一借力,便跃了一人多高,轻轻松松挂在了石壁上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你 兰兮身轻如燕,转瞬之间已攀上了三四丈的高度。 小玄微眯着眼仰头望着兰兮的背影,见她轻盈地站在一块突出的石棱上,停了一会儿,似乎是打量了一番地形,随即探手抓住一束垂在岩壁上的藤蔓用力扯了扯,小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却是死死拽着那根救命绳索,几乎不曾将其拧出水来。 果然,下一瞬,兰兮不知怎么使了个巧力,人蓦地悬空挂在藤蔓上飘荡出去,藤蔓荡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将她凌空送到了岩壁右侧的边角,这时兰兮陡然松开手上的藤蔓,在空中翩然转身,随即飞花般地一坠,轻灵灵地悬在了那面临渊的岩壁之上。底下几人齐齐地舒出一口气,壁上的人仿佛心有所感,偏首望过来,笑了笑,小玄不禁咬牙低吼:“姐姐,你小心些!” “知道了!”兰兮无声地回了个口型。 小玄绷着脸欲再叮嘱几句,身边站着的韦荣却道:“小九不是会乱来的人,你别扰她。”小玄张了张嘴,想想韦荣说的也没错,便郁卒地闭上嘴。好在,兰兮果真不是个莽撞的,她敢冒险那是艺高人胆大,只见她在岩壁上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移动,尽管速度不慢,却给人以有条不紊之感,既轻快又平稳,几个回合下来,看的人也慢慢松弛了不少。 “吱吱,吱吱……” 山中忽然传来几声鸟叫,不伦不类的鸟叫声。 其他俩人恍若未闻,只有芳草循声扭头看过去,便见一位五旬开外的老者站在十余步远的地方,正对她挤眉弄眼。 “小丫头,过来一下,老头子同你商量个事。”那老者冲芳草招招手。压低声音道。 “咦,怎么是您?”韦荣闻声,一见那老者便讶然道,说着自觉地走上前,“您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老者轻咳了声,目光躲闪了下,方道:“此处可能采到夜阑?” 韦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笑容不变,声音里却多了分低沉:“大概能茅山志。” 老者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闻言脸上并无惊喜之色。反而生出些明显的不自在,他避开韦荣的视线,忽然从身上摸出个钱袋样的东西塞到韦荣手中。韦荣一头雾水。却也拉开袋子,不由脸色微变,忙看向老者忍着怒气问:“这是何意?”那袋子里装着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千两以上。 “我老头子今儿丢脸真是丢大了。”老者低咕一声,抬头却嘻笑道。“小哥,这三千银子是我们公子赏你的,有了这些银子,你可以回家过个好年,再娶房媳妇,生个……生一窝儿子都够了。何必再冒这个险采药呢,听老头子的话,赶紧回去吧!” 韦荣哭笑不得。忙要将银票塞还,那老者却滑溜得紧,试了几下连他的衣角都没碰上,只得站定正色道:“这银子请您收回去,我们既然来了。总归要采到了夜阑方走。” 老者眼珠转了转,突地哭丧着脸拉住韦荣的手。哽咽道:“小哥你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可怜哪,他孤家寡人长到这么大,好不容易说了个亲,谁知还没过门,他媳妇儿就被人下毒去了半条命,要是没有夜阑配出解药,他媳妇儿的命就……小哥你行行好,这夜阑就让给老头子吧,我们公子的媳妇儿太可怜了,没有夜阑不成的……” 老者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意思也算表达清楚了。 韦荣悄悄看了小玄一眼,见他不眨眼地望着壁上的采药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老者的话,犹豫了一下,韦荣道:“若是能采到,想来也不止一株,一会儿我同我妹子商量一下,让一株给老伯。”尽管说得挺为难的,韦荣却也不担心,小九心地那么好,定然愿意帮忙。 哪料,老者听他如此安排,居然高亢地嚎了一嗓子:“不能够啊……小哥还听老头子的,快快下山去吧!” 饶是韦荣德性再好,这时也由不得变了脸色,这老者在此哭闹不休,难免会影响上面的人,她若被扰得闪了神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立时冷声道:“老伯莫再说了,您若愿等,回头自当分一株与您,不然,请便!”老者见状,忙压低了嗓子,仍然拉着韦荣不撒手:“小哥你听老头子说,不是老头子不知好歹,实在是,冤孽啊……老头子家的,那公子,为了他媳妇儿能捡回一条命,去那佛前磕头许了愿的,说要亲手为媳妇儿采药,每一味药都亲手采过,就算有的药非得用陈年的,他也采了新鲜的相抵,不然怕佛祖嫌弃他不诚心哪,所以小哥行行好,看在那小子一片痴心的份上,将这地儿让于我们吧,让于我们吧!” 老者絮絮叨叨拉着韦荣的衣袖说得涕泪横流,韦荣甩又甩不脱,面色古怪地扭头求援。芳草便忍着笑意过来道:“那不如这样,一会儿你家公子采到了,分我们两株?” 这主意倒真是不错,勉勉强强也算四角俱全了。 “不行。” 韦荣刚咧开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见老者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衫少年,寒冬腊月的天,他仅着了夹衫,却身姿挺逸殊无半点瑟缩感,不过,他周身却泛着浓烈的寒意,韦荣的目光无意中在他脸上扫了半眼,顿时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刻钟到了。”那少年道。 老者顿时长叹一声,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瞬间敛尽,只剩了些许无奈,他摇摇头,看了韦荣一眼,似有些恼意,仍不死心般地道:“听人劝,吃饱饭。赶紧下山吧。”说完又挤了挤眼。 韦荣与芳草对视一眼,呼吸皆是一紧。 身侧陡然升起一股诡异的阴冷,他们不清楚这是一种俗称为杀气的东西,只凭本能感觉到,他们此刻好似站在了几步之外的悬崖边上,随时都可能一脚踏空跌下深渊而万劫不复。 仿佛是为了响应韦荣二人心中所想,那少年骤然挥手,随着砰的一声,距离崖边六七步远的一块磨盘大小二尺来高的石头忽地腾空弹出,落下山崖残刀大师兄最新章节。 而后,一片静谧。 芳草脸色煞白地后退一步,身子有些不稳,韦荣忙伸手将其扶住。 小玄终于被惊动了。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那少年,未及开口,忽地眼前一花。 所有人眼花皆是一花。 只见,兰兮从险峰上飘了下来,旋身落在悬崖边上,与那少年及韦荣等人呈三角形而立。 众人惊诧。 兰兮心内有如惊涛拍岸。 方才,她听到那两个字,犹是不信,继而听到他说了第二句话,她才猝然低头看过去,那人,那脸,仿佛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进兰兮心房,似乎过了很久,似乎只是一瞬,她不管不顾地直接飞身而下。 心中剧痛。 这样了无生气的脸,这样空洞死寂的眼,这是端云么? “姐姐……”小玄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兰兮熟悉的脸上那陌生的神情,嗫嚅无声,想要上前,脚下却如生根了一般迈不出去分毫。 那少年静如雕塑。 蓦地,抬起僵直的左手拉住身侧的老者,涩声问:“师傅,您帮我看看,那里,是不是站着个人……” 老者再看了眼悬崖边俏生生立着的,正泪流满面的少女,又看了眼身旁不肖徒儿那满面的脆弱,早八百年便生了厚厚老茧的心竟莫名地一酸,他老人家向来目光如炬,这天大的喜事,就算没猜出来也看出来了,当下故意重重地哼了声,不小心带了些鼻音:“老头子眼又没瞎,当然看到了,那是我徒儿,臭小子还不过去喊声‘师姐’?” 且不说老者此言一出,小玄等人作何感想,那少年却像是忽然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死死抓着老者的手臂,饶是老者自认为自家皮糙肉厚,也被那力道抓得呲了牙,因此听到少年的话便十分没好气:“你小子长了嘴难道是摆设不成?!” 那少年说的是:“师傅帮我问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哎哟――”老者怪叫一声,眼珠一转,正待出言搅和一二,谁知臂上那作恶的手忽地离开了,他盯着自家不肖之徒一步步向前背影,尽管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影颤巍巍的极没出息,却是与死气沉沉不再沾边的了,当下老眼一热,忍不住念了声佛抖了抖肩作罢。 端云一步一步走上前,每一步都如负千斤,沉缓艰难。 越靠近越害怕。 最终,停在那儿。 这是梦罢?他只要一伸手,就会醒了? 她是回来采药的,采完了药她又会走的罢?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哭过,哭得他心都痛了,很痛。 “小兮……” 兰兮应声投入端云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端云如冰雕一般僵直了片刻,猛地抬臂将怀中的人搂住,入骨般地用力。 “真的是你!” 不是梦,她还在,他抱住了她……端云闭上眼,低头贴向兰兮颈窝,眼角滑过一滴冰冷的泪。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见 韦荣和芳草面面相觑,一起扭头看向小玄,却见他脸色雪白,摇摇欲坠,一双眼睛黑得惊人。 “小十?”韦荣有些担忧地唤了声。 小玄闻所未闻,目不斜视地越过韦荣往前走去,慢慢走到那相拥的俩人身旁。 “姐姐!” 兰兮陡然见到端云,整个人有如坠入梦中,一时之间几乎完全模糊了对周遭人事的感知,听到小玄唤她,有些怔忡地应了声,稍稍转首看过去,她的人却还伏在端云的怀里。 小玄心中大痛。 为眼前兰兮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更为她难得小鸟依人那人却非自己! 五年朝夕相伴,分别不足五月,却有谁能越过他去?! “姐姐……” 端云早在兰兮开口答话前已有所动作,他微微侧转身,原本揽着兰兮的右手顺势滑下牵住了她的左手,同时面向小玄含笑道:“小玄?” 端云这一笑,如云破日出,端的是俊美不凡,温煦万分,不仅韦荣芳草看得目瞪口呆,连柴神医也以手抚额深感丢脸,先前是谁端着一张臭脸要杀人来着?!离他最近的小玄却是半点眼风也欠奉,一双眼睛由始至终都放在兰兮身上,再唤一声:“姐姐!” 兰兮这时才恍然醒过神一般,眼睛亮亮的,只看了小玄一眼先就笑了,跳上前抱着他的手臂满眼喜气地道:“小玄,你快猜猜看,他是谁?” 小玄心里蓦地又一沉,随即默然地垂了眼帘,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倏尔,抬手轻柔地替兰兮将腰间的绳索解了光荣使命1937。而后寻到她的手,轻轻地握住,牢牢地握住,这才掀了眼帘,偏头看向她,轻忽一笑:“姐姐说他是谁?” 兰兮并未察觉到小玄的异样,只当又犯了他的忌讳。小玄一向粘她,不喜她与人太过亲近,方才她与端云那样,想必他有些着恼了。平常她与小丫玩闹一下他也会甩脸子,她回头哄哄就好了。因此,兰兮脸上的笑越发柔软了几分。也不再卖关子,直接笑道:“他是焕卿呀!小玄没想到吧?焕卿还活着!他还活着!” 重逢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兰兮没有同小玄说起焕卿的事,小玄更是没有主动问起。因此兰兮这几句话说出来也算是重量级的消息了。小玄却只抬了抬眼皮,问了句不怎么相干的话:“姐姐是怎样认识他的?”兰兮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先前同小玄说那几个月的经历,她本就说得简单,关于端云更是一言带过。一来她以为再无相见之期便不愿多提,二来又见小玄也无甚兴趣,却没想过端云会突然出现。而小玄对他的来历一概不知心里自然不会舒服。 “我们是在秋水庄遇上的,后来到了云城也有来往,回头我再跟你细说。”兰兮轻声说道,眼中却有一抹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光。小玄垂眸,再次抬眼时却是笑了。轻点了下头应了:“嗯,听姐姐的。”兰兮暗暗舒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也欠着端云一个解释,不由转眸看向他,这时手被小玄轻轻摇了下,“原来焕卿道长是这个样子的,姐姐不说我还真没认出来呢。” 还是焕卿的时候,端云就知道小玄极不待见他,那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见到小玄身上那浓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敌意和戒备,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于是深看了小玄一眼,并不答言,眼光堂而皇之地移回兰兮身上。 “是呀,我也没有认出来。呃,其实焕卿不是道士,那个,他也不叫焕卿,焕卿这个名字是我随口叫出来的,他本名叫端云,哎,也不是……”兰兮说着就凌乱了,端云含笑接过了话头,“我姓云名端,端云是我在师门的名字,也算是我的表字。” 小玄似笑非笑地“嗯”了声,便转身拉了兰兮往后方去,铺了薄垫子在石上要她坐着歇歇。 柴神医看了自家徒儿一眼,再次叹气,这就是个窝里横的! 捋着胡子走上前,看着兰兮笑眯眯地道:“丫头,见了老头子也不说打声招呼,让老头子情何以堪哪!” 兰兮转头看着小玄道:“这是我三岁那年拜的师傅,柴神医。”然后扬起脸看着柴神医,“师傅,那边那位,是我师兄,还是师弟?” 柴神医胡子翘了翘,威严道:“当然是――” “师傅。”端云慢悠悠地叫了声,看着自家师傅,脸上带着笑,可那眼神却透着阴森。 柴神医一张脸皱了皱,忽然堆了笑,看着兰兮道:“咱打个商量行不?虽说嘛,十几年前你我师傅就定了名分,但那个臭小子却与老头子行了师徒之实,也算名副其实,丫头你勉勉强强就做师妹吧,横竖你比那臭小子也小些,别给他叫老了。”说完忽然弯腰凑近兰兮耳边飞快地加了句,然后直起腰挤了挤眼,“关门弟子好处多着咧!”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被柴神医一瞪,忙点了点头,他才满意地叫了声“乖徒儿”。 “韦大哥,芳草。”兰兮看向那就快要变身木桩子的俩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傅柴神医,那是我师兄端云。” 几人大略见了礼。 “你小子不错。”柴神医拍了拍韦荣的肩终极狂少混都市。 韦荣原也听过柴神医之名,此时被他一本正经地一赞倒汗颜了,他那点医术在神医面前怎拿得出手? “可惜老头子已经有关门弟子了,回头让那丫头指点你一二,便是不能够有神医的名号,也不用再采药贴补家用了,嗯,娶媳妇生儿子管够。”柴神医又道,“回头老头子去你那铺子瞧瞧,有入眼的都给你收了,价钱方面保管让你占天大的便宜,立时就能把媳妇给娶了。” 韦荣嘴角抽了抽,受教般地低了头。 “小九姐,现在怎么办,还上去采药么?”芳草忽然问。 “当然要采了!”柴神医大手一挥,“不过,丫头轻功不济事,还是我与臭小子去吧。” 端云便看着兰兮道:“你安心等着,我一定帮你采到夜阑。” 韦荣几人不由得想到柴神医方才那番话,撇去那些东拉西扯的部分,他说端云要亲手采夜阑是为了未过门的媳妇儿,眼下端云自己说要为兰兮采到夜阑,那么兰兮与端云……韦荣不禁悄悄地看向兰兮姐弟俩,心里暗暗地猜猜猜。 那边,柴神医师徒二人如展翅之鸟,倏地飞上险峰,如履平地一般在岩壁上行走腾跃,柴神医且不时地发出一声怪叫或是大笑,昭示其寻到了一味良药及无比畅快的心情。 连芳草都看得唏嘘不已,当年她太爷爷领来的那人据说武艺高强,可也足足用了三日才找到夜阑,那还是运气好,一道峰寻了不过一半多点找着了,可按眼下这个速度,只怕用不了二个时辰便能查遍这两道峰,更别说他们这一路还顺带着采了不少别的药草,当年那位可是心无旁骛的,最后找着夜阑之后才顺手采了两三样。 韦荣也感叹道:“难怪世人都推崇文武兼修,有武艺傍身,连采药也事半功倍。有柴神医这般身手,又有哪里的药草是他采不到的呢?只怕龙潭虎穴也来得去得。唉!我如今也是悔之晚矣了。” “你请个高手替你采药不就行了,又不是非得自个儿练。”小玄神色淡淡的,却也没有不豫之色,见韦荣嗟叹不已,闲闲地插了句。 “这个小十你就有所不知了,想来小九能明白我。”韦荣搓了搓手道,“亲自去采药,从那草药入眼的一刻,即有惊喜,待你小心地将其挖出,又有欣喜,再将之装入袋中,那便是心满意足,这些岂是旁人代劳所能享受到的?” “那你跟在身边便是。” “总不能让人将我背着去攀岩走壁罢?不然,我在下边看着,岂不是越发心痒难耐?” 小玄便不作声了。 兰兮道:“像我师傅他们那样的,这世上大约也没有几个了,寻常的山寻常的岩,你和我这样的也能应付,想要惊喜和满足感也容易,不是非得要绝壁上万般难得的药才能让人欣喜。” 韦荣听得连连点头:“小九所言甚是!药么,当用便是宝,我平常采的那些,不仅当用,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一边说着话,一边听着上面的动静,大概一个时辰后,端云不声不响地飞身下来,走到兰兮面前摊开手心,只见一株深紫色的细茎上吊着几个指甲大小的黑色的果粒,衬着端云微微泛红的掌心格外的眩目好看。 “这是夜阑。”兰兮说着,伸手捏着根茎拿起了夜阑,举到眼前细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这株很好,刚刚过成熟期,正是药性最足的时候。” 说话间柴神医也回来了,他手上也拿着两株夜阑。 韦荣接过夜阑也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道:“不知极北的那面有没有胡撅,要不要去找找看?”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倾心(1) “不必了。”端云看向兰兮,轻声道,“除了黑厘子,其它全有了。” 兰兮愕然地睁大眼睛,全有了?她写给端云的为小玄配解药所需的所有药材,几乎全有了? 除了震惊,还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兰兮心间缠缠绕绕。 这时,小玄手上拿着的树枝“咔嚓”一声折断,断枝扎进手心,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小玄恍若未觉,眼帘低垂,另一只手依旧慢慢翻看着竹篓里的那些之前顺手采的药草,直到听到韦荣的叫声,他才近乎懵懂地抬起头。“你的手伤了!”韦荣表情有些古怪地道。小玄淡淡地“哦”了声,手上微松,半截染了血的枯枝跌落到地上,下一瞬,兰兮拉起了他的手腕,皱眉看了一眼,掏出帕子按了按伤处,又抽了银针出来,挑净扎在皮肉里的木屑,又上了伤药,再将方才那帕子折了替他包好,然后将他的手放回去,自己坐回另一边美女总裁缠上我。小玄慢慢掀起眼帘看了兰兮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这就回吧?”韦荣起身笑道,他先看向柴神医,这一众人柴神医为长,却见柴神医扒拉着手上的药草一副万事不管的样子,便又看向兰兮。 “嗯,回吧。”兰兮点点头,起身收拾。 柴神医抱着药蒌一马当先走了,韦荣背起绳索等工具与芳草随之。 端云长身玉立,侯在兰兮几步之外。 “我腿疼,姐姐扶我。”小玄慢慢站起身,看着兰兮缓声道。 兰兮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忙拉起小玄的手摸上他的脉,缓了缓,心安之下有些疑惑。转首看过去,恰撞入小玄幽深的眼眸之中,不由怔了怔:“是筋骨疼,还是肌肉疼?” 小玄眨了眨眼,眼中腾起一片雾气,掩去了复杂的异色,又扁了扁嘴,耍性子般地道:“就是疼!” 这两日确实走了不少路,且是翻山越岭的,便是一般的人若不惯如此只怕也受不住。只要不是毒发便好。 兰兮脸色柔和下来,想了想,转而望向端云那边。脑中的想法还未成形,手上便被小玄扯了扯,“我能走,只要姐姐扶着。”顿了顿,仿佛感觉了下。又道,“偶尔有些跳筋罢了,就怕一时不稳,姐姐扶着便无事了。”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若有似无地从端云脸上掠过,嘴角含笑地往兰兮身边挪了挪。抬起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动作十分轻柔,如同将其抱入怀中一般。 端云自觉地走在最后。 自确定兰兮又活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到此,端云身心回暖也不过才二三个时辰,他还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个令他狂喜重生的事实,因此对外界的感知还停在比较混沌的阶段,此刻。哪怕是一道背影,能走在兰兮身后。看着她活生生的,他即是满心欢喜无暇他顾了。 小玄是枉作小人了。 小玄原打算,与姐姐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可自己满心的苦涩压也压不住,他也曾经盼过焕卿那小子还活着,可是他不该出现在这儿,出现在姐姐面前,还一副……小玄手上紧了紧,只觉得思绪乱飞拢不出头绪,好象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澎湃,却不知如何开口,就怕,一张嘴就露了怯,束住了自己,更怕,一不小心将姐姐推远了。 这一路便走得异常安静。若是兰兮没有心不焉,她定会发现小玄反常的沉默,从而发现小玄的反常,继而或许会多想一想,小玄为何会如此反常,可惜她脑中不可抑止地一遍一遍地浮现出端云的脸,乍然重见时端云写满死寂的脸,然后又止不住地想,这些日子端云是如何过的,他帮她找了那么些难找的药材,他为何要这么做,又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做这些……一时心乱如麻。 “姐姐,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我的气?”小玄眸色暗沉,忽地凑到兰兮耳边,轻轻地偎了偎,一如从前每次撒娇时那样,只是声音中多了些隐隐约约的低沉,显出了些不同于玩笑的郑重其事。 “嗯……嗯?”兰兮脚下顿了顿,心中微微一动,记起原先小玄便不怎么待见焕卿,再一想,方才他对端云差不多也算是无视了,不由得一阵头痛,便轻咳一声,“明知道我会不高兴的事,你还会做吗?” 小玄愣了愣,鼻子一酸:“姐姐以前明明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丢下我……” 这话兰兮是说过,在赤峰的时候说过不止一次,可是这句话与方才那句生不生气的话,能是一样么?兰兮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头,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小玄又悲声催了一句“难道姐姐都忘了么”,同时,眼泪叭嗒而下落到了她手上,兰兮顾不得多想,急忙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霸气巅峰!也不生你的气!是不是腿很痛?要不要歇会儿?姐姐背你?”一时急得语无伦次起来。 “姐姐!”小玄干脆长臂一揽将兰兮整个儿抱在怀里,默然垂首埋在她颈间。 小玄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着,好象有无穷无尽地恐惧层层袭来,无处可躲无处能藏。 兰兮抬手抱住他。紧了紧手臂,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又溃散不见,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在他背上拍了拍,又拍了拍,柔声道:“小玄别怕,姐姐不会丢下你不理的。” 这一刻,俩人都忘了后面还站着一个端云。 天黑前,到底回到了昨晚落脚的山洞,山洞前,炊烟已袅袅。 “小十你还好吧?”韦荣迎上来接过小玄扶他坐在铺了垫子的木墩上,顺手想替他把下脉,却被小玄避开了。 “路走多了,休息下就好了。”小玄缩回手,和颜悦色地道。 韦荣笑了笑。 那边柴神医却凑过来,快如闪电地抓了小玄的手,一眨间的工夫即甩开,皱眉道:“小子中的这是什么毒?” “天底下最厉害的毒。”小玄松开刚刚蹙起的眉,唇角翘起,眼眸闪亮,“连焰宫宫主也解不了的毒,你们说是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柴神医一双眼便落到兰兮身上,问:“这毒是你制的?能解?要怎么解?” “是……”兰兮才说了一个字,小玄的声音便插了上来,“这毒自然是我姐姐制的,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呢,闹着玩儿配出了这个毒,还没来得及起个名字,嗯,说起来我姐姐是极擅长制毒的,这世上就没人比得过她,可她却极不擅取名字,这一点也没人及得上她!许多有趣的又厉害得不得了的毒被她一命名,生生的就给辱没了三分,可惜得很,好在有我呢,后来我给这个毒取了个名字,叫作倾心。” 小玄微微一笑,火光映照中,有种近乎妖异的美,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那时,焰宫掳了我娘和我上山,宫主原与我娘有仇,我娘自知难逃一死,能求个痛快已是祖宗有缘了,便欲送我一程后便自尽的,不过,在她出手的前一刻,她竟发现,大殿中原本站着个小姑娘,因我们娘俩突然被带进来而暂时退于一旁,我娘无意中与那小姑娘眼神相撞,这一撞竟让我娘莫名地感觉看到了希望,所以我娘,装作悲愤不甘的样子突然暴起,她身上的大穴都被制住了,这一下力度自然没法控制,一下子装身边的我撞出去,不远不近刚好撞在那个小姑娘身上。”说到这里,小玄忽然看向兰兮,“我还记得那颗药丸入口的味道,可惜入口便化了,快得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不过很快我便知道那不是错觉了。” “突生的变故让宫主大怒,她打了我娘一掌,我娘在暴起之时已服了毒,这时只来得及说了几句刺激宫主的言语,而我,忽然呕血倒地……我心里眼中都是清明的,宫主出了手,却是运功止住我的毒势,我娘,如宫主所愿,未能见到我一死以解脱反而留了残命捏于仇人之手,万般绝望之下吐血而亡,死不瞑目。”小玄的目光如柔软清亮的月光,淡淡洒在兰兮脸上,“我却看到了,我娘唇边挂着一缕笑,她把我交给了你,她走得安心……姐姐,我知道我娘的心意,我也如她一般。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小玄,有了你,才有今日的小玄。” 兰兮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滑落。 那时,她知小玄娘亲会如何做,因为面对宫主的恨怒,逃走无望,死是一种福气,转念之间,她便想到了那法子,或许可以赌上一赌,小玄还那么小,活着总有希望。那一眼,小玄娘亲竟读懂了她内心所想,更是立即将小玄送到她面前,拉着小玄陪她一起赌了! “宫主一生都想要胜过我娘,她以为我身上的毒是我娘下的,便不允许我死,一则不让我娘如愿带走我,二则偏要解了我身之毒以证明她棋高一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倾心(2) 夜色渐浓,架在火上的大锅里飘出浓浓的肉香,散出某种温暖的感觉,可是,这份暖香却没能勾出谁的食欲。 小玄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声语调,不显激动不显伤痛,脸上的神情亦无关悲喜,浅浅淡淡的,又带着某种柔光,仿佛是大悲大痛之后,归于恬淡,于恬淡之中,又始终心有希望,乐天惜福。 “在替我解毒的过程中,宫主于一次次挫败中也有了意外的收获,比起一时得胜的得意,时时看着仇人之子饱受折磨更快意得多,所以,很多次,宫主气急败坏恨不得一掌劈了我,最终却也不忍下手。自然,作为毒宫之主,也并非浪得虚名,很多次,她也只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小玄轻笑出声,“不过有姐姐在,宫主如何能得偿所愿?就好比作画,宫主在明里一笔一划地往画布上添,姐姐就在暗地里,一点一点地擦,有时还在别处添上一笔,把那景给引歪了,五年下来,这副画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才能完成,以至于,作画的人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撕了画布一了百了特工邪妃。” “因为姐姐,我这五年受尽苦楚,姐姐可是认为欠我良多?” 小玄微微一顿,并没有给机会兰兮回答,“因为小玄,姐姐这五年劳心劳力无数,且,饱受煎熬,小玄身上痛一分,姐姐心里痛十分。小玄身上不痛的时候尚能安寝,姐姐身上不痛,心上却无时不在痛;小玄只需休着养着顾着自己,姐姐呢,却要操心,要奔走,要筹谋。明明无亲无故。却因一时善心便扛上大山一般的包袱,姐姐所受的这些苦楚,又该向谁讨去?”小玄在脸上抹了一把,手是干的,他不会哭,不会流泪,他与姐姐的牵扯如此之深,他尽管心疼,却觉得幸福,再没有什么能抵得过的幸福。 兰兮已哭得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中看到小玄朝她伸出手。 小玄将兰兮抱入怀中,轻叹一声,在她耳边说:“向我讨吧!姐姐向我讨吧!姐姐为我吃的苦。让小玄加了倍地变成对姐姐的好,一辈子的好,好不好?” 那五年,朝夕相伴,患难与共。甚至唇齿相依。 他们之于彼此,早已有了溶入血肉的牵念。 小玄这一席话,固然听者皆为之动容,却能令兰兮哭到近乎失态,想想她又是那样淡和的性子,足可见小玄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他在她心里又有多重要。 诸人相顾无言。 小玄轻拍着,待兰兮平复了些,才抬头环视众人。嘴角含笑道:“姐姐种在我身上这个毒,有我娘的倾心相托,有姐姐的倾心相护,也有我的倾心……相待。‘倾心’这个名字,是不是极好?” 倾心相待。 在场的。大概也只有兰兮本人完全听不出它的弦外之音了。 端云坐在兰兮另一边,本来与她不足半臂的距离。却因小玄那一抱足足拉开了一臂有余。此时,端云视线低垂,也不知落在哪处,脸上的神色不太分明,坐在他身侧的柴神医见了,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有些儿伤春悲秋之感。 韦荣面上还维持了一丝微笑,脑子里却一抽一抽地,为兰兮这一手本领惊诧不已,外加兴奋不已,要知道,他看了那么多药书,也收集了不少的药草,对于毒药可谓不陌生,但他于解毒一道十分手生,更是从未自己制过毒,可是于此一道他内心深处是极有兴趣的,若是能……视线飘忽,忽然落到那相依相偎的一对,想起方才那一番剖心之语…… 芳草眨了眨眼,将泪意逼进去,那段过往小玄说得简洁,只字未提他毒发后是个什么情状,却管不住芳草自行在脑中补上了毒发的各种惨状,还有俩人相互扶持虎口求生的各种不易,于是各种感怀感动,吸了吸气才道:“那,小九姐姐能解得了这‘倾心’么?” “那是自然,有姐姐在,倾心怕什么。”小玄道。 芳草点了点头,先放了一头心。 “小九姐姐真厉害!”末了,芳草又赞了一句,这一句简直是说到了韦荣的心坎上,令他瞬间恢复语言功能,两眼闪亮地道:“不曾想小九竟对药理精通至此,改明儿为兄定然要好好讨教一二,小九可不许嫌着为兄啊!” 小玄极大方地许诺:“今儿能寻到夜阑,韦大哥功不可没,别说是讨教了,让姐姐倾囊相授也不是不可以,姐姐也不是小气的人。是吧,姐姐?” “嗯。”兰兮抬了抬头,却被小玄不着痕迹地又按回怀里搂好了。 “真的吗?”韦荣喜出望外,笑容咧开之后忽然想起一事,忙不迭地摆了摆手,婉拒道,“那倒不必,小九也是有师门的,不可因为兄而违了规矩英雄命运。”又看向柴神医,目含询问之意,“指点一二便可……” 哪知柴神医一摆手,“丫头愿教就教,小子愿学就学,甚至于你拜了丫头为师老头子都是不管的。反正丫头如今这一身本领也不是老头子教的,老头子想管也不能好意思管。” 韦荣低头想了想,觉得柴神医说的也有理,这才安心地乐了。 “韦大哥。”芳草拉了拉韦荣的衣袖,低声道,“等你学会了以后,能不能也教教我呀?我要是会解很多毒,这山上也就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了,到那时就能采更多的药,也能帮更多的人,上个月还有个乡亲上山采药,结果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没捱到下山便去了……” 韦荣脸上便浮出抹愧色,“这事我知道,说起来还是我无能,那位乡亲上山之时还带着我配的解毒丸,可惜没有顶上用场,后来我也看过了……那毒极霸道,就算是有时间等着,我也不一定能开出解毒的方子。” “这也简单,我写几个方子你照着配出丸药来,就算不能立时解毒,拖个一时半会是可以的。”柴神医爽快道,他看着韦荣倒还顺眼,拉拔起来极是顺手。柴神医的小气大都用在计较“良药”上,要他赠药是极难的,赠方子比较起来容易得多。 韦荣喜之不尽,恨不得立时纸墨侍候似的,直搓了半天手才按捺住,惹得芳草掩着嘴笑了好一会儿。 这气氛真是不错。 小玄唇角扬起,才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低头凑近了同兰兮说话:“姐姐怎么突然就哭了呢?我知道姐姐听了这些会难受,可我还是要说,与其让姐姐憋在心里不得抒解,还不如痛痛快快哭出来,让心里松快松快,也能看得开些。”声音又低了低,如同耳语,“姐姐何曾对不起我来着?姐姐对我只有好,天大的好!” 兰兮微微往后仰了仰,看向近在咫尺的小玄的脸,微哑的嗓音中带了丝迷茫:“当年婆婆病重,全身都痛,我试了很多药,都没有用处,婆婆疼得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后来,她跟我说,想早点解脱……婆婆走得安详……你受的那些苦不比婆婆少,我见你那样,就会想起婆婆说过的话,我心里,就不确定了,人家说,早死早投生,我不知道硬是留你在这世上受苦对不对,为了以后不一定会有的好日子让你受那样的苦,到底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千值,万值!”小玄立时道,“我也听人家说,凡事都有因果,若是因了那些苦楚,才换得与姐姐相守,那我甘愿再重复几遍那样的苦,以期与姐姐长长久久地相守,永不分离。”世上最苦的事,不是毒发,不是立于垂堂,而是,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守。 兰兮静静地望了小玄好久,眼神渐渐清明,最后展颜一笑:“小玄,我知道了。”婆婆寻求解脱,是因为她觉得生无可恋吧,当时自己或许不清楚,在知道了婆婆的过往之后多少也有些能体会她那时的心境,死,对她而言便是最终放下,放下生命放下尘世之时,却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放弃的,因为在她心里她大概早已是一无所有了,她有生命却孕育不出希望,便等于没有。而小玄,他年轻,他愿意相信活着便有希望,所以,他会有不一样的态度,不一样的选择,他是真的愿意吃那苦中苦,因为他相信日后会有更好的日子。就是这么简单,自己竟然钻了那么久的死胡同,如今才真正想通透,兰兮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看向小玄的目光,便柔软明亮得不像话。 与兰兮小玄这边的静好相比,端云心里晦沉难言。 小玄对他很排斥,当初一见便是如此,如今再见,那排斥已然跟敌意差不多了,他选择在这会儿,说这样一番话,其用意端云要是看出来,那他这双眼睛即便能看到东西,也是瞎的。小玄与兰兮有那样的五年,即便不愿意相信,端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那样的情谊外人根本插不进去,更何况还有小玄有心为之,而兰兮又是个极被动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没有占上,叫他如何是好?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认错 端云等到机会与兰兮单独相处说说话儿,已是五日后。 小玄这几日在兰兮身边缠得密不透风,哪怕是睡觉都睁了半只眼睛盯着,一旁又有韦荣见缝插针地求学,还有个名正言顺要传道授业的师傅柴神医,端云委实连佳人的片刻闲暇也沾不到,着实憋闷不已。 端云在附近赁了个小院子与柴神医一起住下,如今同兰兮姐弟也算是街坊邻居了。这日午饭后,小玄有些熬不住困头,强挣了许久,眼睛几番瞪得铜铃一般,可一眨眼又耷下去,上下眼皮一沾上再要拉开又得费好大的劲儿,几次三番兰兮看不过去了,道:“你去歇会儿吧,我看着都困了。”小玄闻言,眼珠转了转,上前拉了兰兮道:“要不,姐姐也去歇歇?昨儿姐姐也睡得晚!”兰兮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扭头道:“师傅,您那个方子要不要改改?小玄连喝了几副药,人反而没精神了。” 柴神医正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头也未抬,只道:“没精神才好,多吃几副养好这阵便好了。”心里却道,这小子心思那么重,精神能好得了才怪了! 兰兮也知道小玄身子骨弱,要想调好绝非朝夕之功,再说,对柴神医的医术她是极有信心的,便推了推小玄,“听话,快去歇会儿,眼睛下面都青了满唐春全文阅读。这样吧,等你休息好了,晚上我陪你喝酒。” 小玄眼中一亮,“真的?那好,我去。”又添一句,“姐姐呢,真的不用歇吗?” 兰兮摆了摆手又坐回药案旁。 小玄的视线从兰兮身上转到柴神医身上,再到韦荣,然后抿了抿嘴。提步出了东厢的门。这几人摆弄起药来,没有几个时辰是不会挪窝的,只要不让姐姐落单便好,小玄握了握拳大步流星地走了,打定主意速战速决。 柴神医侧着耳朵听了听,将笔掷下施施然起身,唤韦荣:“你跟我出去一下,有点事去帮我办了。” “办什么事?”韦荣愣愣地抬起头,短短几日他已记下了厚厚的一沓笔记,有事没事都捧着。只差把眼珠在粘在上面了。 “问这么多?随老头子出来便是。”柴神医甩袖子走人。 韦荣只得放下笔记,依依不舍地跟出去了。 兰兮这几日有一大半的工夫都花在琢磨方子上,小玄的解药她虽然心里有数。一早就列出了所需的相关药材,可是各味药的具体份量以及淬制的先后顺序,还有一些工序细则却还没有完全拟定。再者,解毒的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大概要分二三个阶段进行。如今只缺少一味药,前期的药也可以先行配出来,因此兰兮的脑子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在冥思就是在苦想,倒也分不出闲暇去胡思乱想了,唯有在夜深人静入睡之前。她总会或长或短的纠结于一个名字:端云。 “小兮!” 端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兰兮呼一下站起,随即便被人由后面抱住。耳畔贴过来一张脸,呼出的热气一下一下拂在她脸上,仿佛是燎原的星星之火,这一缕热气化作一股热流腾一下窜遍兰兮全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嚅嚅地叫了声:“端云……” “嗯。”端云手臂紧了紧,怀中充实的感觉令他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这一声轻叹。如同一根羽毛在心间刷过,没来由地带起一股滚烫的酸涩感,倏然间眼一热,泪水漫了出来。 “那天从将军府出来,白眉约了我……我身不由己地随着那匹马坠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小玄,白眉是小玄父亲那边的人,我们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偷偷放了小玄出来,又设计我坠崖,再给了我们一个可以悄然离开的机会,我……没法拒绝。对不起,对不起,端云,我答应过你,却没有做到。” 端云听得一窒,半晌,才道:“你是对我食言了,可,仅仅只是食言了么?”只是因为答应了不会不告而别却没有做到,而非因为离别本身,因为,又一次抛下他? 兰兮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端云,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却瘦了很多,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的泛着冬阳般暖意的笑眸,而是浸染了秋意萧瑟,在那幽亮的深处,翻滚着某种莫名的让她心里发疼的颜色。 “那时你赶过来了是吗,你就在我身后,亲眼目睹我……”兰兮说得艰难,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端云,他的神情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真的跟来了,她听到他叫她,是真的! 看着她纵马堕崖,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他去崖下找过,不能相信她尸骨无存。 没有任何表明她生还的痕迹,方圆几百里他都翻遍了,她就那样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半个月后他离开了云城,一处一处去找那张单子上所写的药材,除了兑现诺言之外,他还抱了丝期待,她心心念念要替小玄解毒,若是活着,一定会去寻那些药,或许……他们能遇上也说不定游戏入侵时代。 那时老头子也到了,就跟了上来,不然他光凭一本《百草纪》也不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采到这么些药。 竟然真的,让他遇上了她。 端云也不知是该骂一句苍天弄人,还是感谢上天成全,顺便再求一求,让她莫要再丢下他。 “端云,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错了,我应该想办法给你捎个信的,我以为……”兰兮低下头,她以为终须有一别,既然已是如此,顺势而为也好,端云难过一阵子便会忘了她,逝者已矣,比她活着离开或许更能让他接受一些,可是与端云重逢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还有呢?”端云虽不忍责她,但也不愿就此放过她。这几日他想了很多,重逢的狂喜沉淀下去,他十分确定,他并不能满足她活着,反而,看到她还活生生的,那种想要与她执手相伴的渴望疯涨,他知道他还没有令她倾心,她身边还站着那么棘手的一个小玄,好在,他看得出来她对小玄并无男女这情,他虽晚了五年,却还有机会。 “我记录不好,眼下就算要再承诺你什么事,只怕你也难以相信了,我也,没脸说出口。可我想跟你赔礼道歉,要不你说该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兰兮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端云,她自己不知道,她此刻神情和眼神都像极了小玄,既纯挚又无辜。 听到兰兮这坦率得近乎于耍赖的陪不是的方式,再瞧着她那湿漉漉的小眼神,端云失笑,心间某处软成一片,趁便诱哄道:“那我便勉为其难想想吧,在我想好之前,你凡事都得依我,如何?” “好。”兰兮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端云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便按下不提,拉了兰兮在药案前坐下,拿起案上写满了字的纸,慢慢看起来。 兰兮拿过暖壶,倒了杯红枣莲子水送到端云面前,“云城那边有没有什么事呀?” “苍离找过我……”端云声音顿了顿,“回去后就病了,苍家也就他待你有几分真心。”端云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变了变,望着兰兮欲言又止。他离开之后,收到云城传来的消息,宫里下了圣旨为他赐了婚……算了,这事还是先不跟她说罢。 兰兮眉间划过一缕愧色,随即轻声道:“我要是不回去就好了,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无端地惹了这许多事出来,不过,能见见小离,还有他们,我很高兴,知道我的根在哪里,好象心里有处地方也踏实了。” “别因此而难过就行了。”端云道。 “我不会的。”兰兮看到端云搁在案上手,忍不住探手过去按在他腕上,随后悦声道,“你身上的毒清了!” “那当然。”端云瞥她一眼,脸沉了沉,“毒是老头子帮我清的,这笔帐你别想撇清,你要记着,你欠我的。” 兰兮讪笑了下,讨好地帮他续了杯红枣莲子水,又想起一事:“麦冬呢,她还好吧?” 不是还好,一提端云就怄得不行,没好气地道:“那个麦冬醒来后,不知从哪打里听到你是见过白眉之后出的事,然后……”端云脸绿了绿,磨着牙道,“又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说是白眉对我有淑女之思,所以才丧心病狂地对你下了毒手,偏偏我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出这个姓白的,哼,若是被我找到,看我不劈了她!”说着瞟了兰兮一眼,吓得兰兮缩了缩脖子,又不怕死地问:“白眉就不说了,小玄在她身上下了毒,也算给咱们出气了。可是,麦冬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端云又哼了一声,恨恨地道:“她骂了我整整三日!每日骂的话都不带重样的!”偏偏那时他一心找虐,因为她是小兮的好姐妹,不仅容忍她大骂特骂,还句句都听入耳中,那一句句可真是冤死他了!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论礼 端云想起当日麦冬给自己罗织的那些“罪名”,忍不住哀怨地看了兰兮好几眼,自己怎么就红颜祸水了?长得好看是他的错么?!那些女子要发花痴关他屁事啊?再说那个姓白的对他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他由头发丝到脚板心都是冤的! “我的名声都被她给败坏了,真是有冤无处诉!哼,我自己倒罢了,手底下的人都气病了好几个,偏偏那又是跟你相厚的人,他们也只得生受着,青石如今的性子也算定了些儿,也气得吐了两口血……”看着兰兮又愧疚又感动的样子,端云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 兰兮闻言,眼中的愧意更甚,犹豫了下,咬唇拉了拉端云的衣袖,轻声道:“对不住……我代麦冬向你陪个不是,她也是太着紧我才会如此,并不是存心要骂你的。改明儿我再跟青石长远他们陪不是……我,给他们一人做一个香囊赔礼,可好?” “不好英雄命运最新章节!”端云怒目,“不需要!”他才是那个苦主!送什么香囊?!他还没得过呢,那帮臭小子也想?!就算是哪日他全身挂满了还有香囊多得没处放,他们也休想! 兰兮为难地蹙了眉,想了想,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且又能表些拳拳诚意的,看端云一脸怒容,也只得细声同他商量道:“那我用心些给他们一人配一丸解毒丹,用足了料,平常带在身上也好多一份安心……还有,我有个治外伤的药也不错,呃,上回在山上给你用过的,那个我也一并给他们,在外行走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带着有备无患。”其实她说送香囊,里面放的香丸其实是解毒丸来的,她就只懂这个,青石他们在外行走,保不定会遇上宵小之辈,佩着那个便是焰宫的迷药也是奈何不得的,能防患于未燃比事后再服解毒丹岂不是更好?再说,若是中了迷药恐怕也没机会服解药了,上回端云被掳上赤峰,他也说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可见多防一手是有必要的,而且,根据她这几日了解到的情况。师傅那里能配出的药比不上她的……可为何她越说,他看起来越生气了呢? 端云狠狠地盯了兰兮半天,确定她不是故意这般来气他的,又磨了好一会儿牙,才道:“光想着那些不相干的人。那我呢?挨骂的是我!你打算怎么着我?要得东西也该我得!”兰兮目瞪口呆,又听他酸酸地补了句:“你还没给我绣过香囊呢……”端云说出了心底的话,索性红了耳根扮了个凶相,紧盯着她道:“你给我绣个香囊做元宵节的礼物,就这么说定了!那个,好吧。你如今还要配药,也忙,我不逼你。再晚些儿也使得,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成了。” 兰兮张了张嘴,在端云一记眼风中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还想拒绝不成?方才是谁那么大方,要一人送一个来着?怎地。别人送得,独我送不得?嗯?” 兰兮是真有些急了。她是说过要送香囊,可她没说要自己绣啊!她哪里会绣!外面想买多少没有?又省事又好看,她把香丸一装就完事了!端云怎么就不明白呢,她送礼的重点在里面的瓤子,不是外面那个囊啊! 这一急,兰兮一双秀眸忽闪,眼波盈盈的,竟是娇俏无限。 兰兮为难地咬着唇,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眼下要她亲口向端云揭发自己压根儿不会女红的事实,还真是挺难以启齿的,“那个,其实吧,我屋里的屉子里,现在就放着好几个香囊,有好些个花色儿,不知你中意哪样的,我这就去取了给你……你别恼……我不是不想给你做,实在是……我,不会做绣活。” 不会?! 端云愣了愣,随即省过来,她确实是不会这些的,她手上拿的针可比绣花针强多了!他一急竟把这事给忘了,端云脸热了热,可那念头起了,便如同野草一般扎根在心里,不是这般容易打消的,他势必得将错就错了!于是,端云神色缓了下来,端的口气却极硬:“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做一个,亲手做的!大不了我不催你就是,随便你做到什么时候。” “可是……”她的真不会啊! “没有可是!”端云板起脸,“还有,那香囊也不是胡乱能送的,不是自己做的也不行!你要真过意不去,回头配些香丸我拿给他们就是,不然再每人赏二两银子,多少香囊买不到!”这次自己那几个小厮确实跟着吃了挂落,待他们知道事情真相,虽不至于有怨,然而小兮到底气短,不如先安抚一下,也省得那几个小子借机生事。 “能不能……”换个别的? “不能!”端云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而且一眼一眼瞟过去,竟让他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兰兮此刻欲言又止还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真是可爱呀,简直让他移不开眼,一来二去的,先前压在心底的那些烦扰散去了不少,唉,既然他舍不得同她置气,那逗逗她总行吧。 兰兮低眉顺眼没发现端云笑得贼乎,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想她拿起绣花针绣花的样子,不由苦着脸摇了摇头,止不住再叹了口气特工邪妃。 “就这么不愿意么?”端云挑眉,声音中带上了淡淡的落寞。 不知为何,兰兮听得忽地一跳,随即不假思索地摇头,摇完自己也愣住了,然后看端云,脸上哪有半丝半缕的落寞? 在端云笑意越来越浓的眼神注视下,兰兮慢慢地垂下了头,“好吧,我……试试,可能要很久,你不许催我,还有,不许嫌它丑。” “嗯,不嫌,我耐心等着。” 端云应之不迭。 “等我替小玄解了毒才能开始……”兰兮眉间闪过一丝别扭,“不然我没法安心去学那些,杨二婶说小丫连个荷包都绣不好,因为她总是坐不住静不下来,想必绣花是要静下心才能有所成,我到时候专心一意去学,总不至于太差罢。” 端云愣了下,莫名地为她这样郑重其事而欢喜,轻笑道:“都随你,你也随意些,原就是份心意,不管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姐姐要做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小玄的声音,兰兮讶然回头,端云则勾了勾唇角,终于忍不住了么? “怎么这么快?没睡着吗?”小玄面上的寒气在兰兮看过来之时敛了敛,脸色却仍旧不怎么好,兰兮微微微皱了下眉,“安神香熏了没?要不要我帮你冲杯宁神茶?” 小玄摇了下头,走到兰兮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飞快地瞄了兰兮一眼,低声道:“我躺到床上反而没有了睡意,硬躺着也怪难受的,晚上早些歇着便是,姐姐别担心了。方才姐姐说要做什么来着?” 兰兮又细看了会儿小玄的脸色,柴神医说小玄的身体底子弱,解药中有几味药是极霸道的,就算他能受得住,也得防着会伤了根本,最好是先固本培元,待他的体质强些了再行解毒,那时风险既小,效果也佳,兰兮深以为然,趁便也向柴神医学了些调理身体方面的术理,悉数用于小玄身上了。 “唔,我想学点女红,做个荷包香囊什么的。”兰兮随口答道。 小玄闻言,好看的眉立时拧得死紧,有些不悦地道:“姐姐学这个做什么?没的白浪费工夫!姐姐一向又不喜欢的,何苦勉强自个儿费这些神,横竖姐姐贴身用的小玄会亲手料理,至于旁的,去铺子里买就是了。” “我没有不喜欢。”兰兮抬起头,唇边含着抹柔软的笑,“我只是更喜欢摆弄那些药材,偶尔换换手也挺好,就当是松弛下。我也不能总是要你替我做这些原本该女儿家做的活呀,等我学会了,也可以亲手帮小玄缝衣制裳,纳鞋做袜,那样多好。” 小玄眼光闪了闪,终究说不出不想要兰兮帮他缝衣纳鞋的话,也只得气恼地抿了抿嘴,咕哝道:“我也是希望姐姐能一直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 端云一阵气闷,敢情他就是在逼小兮做不喜欢的事? 虽然,确实是有那么一点逼迫的意思,可人家小兮乐意被他逼,怎么着吧? 咳!他原也说过不以寻常闺阁女子待她,方才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了! 可是当着这个小鬼的面他怎么也不能反口,大不了以后找机会再与小兮说,反正她也不是马上动手!端云不禁庆幸起来,还好还好。 “没人会逼小兮做她不喜欢的事。”端云也嘀咕了一句。 小玄自进来后第一次正眼从端云脸上撇过,随即便笑眯了眼睛一般:“焕卿道……呃,焕卿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端云气结,要论假模假式他远不是这小鬼的对手,偏偏还就拿他没办法,每每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偏偏小兮又一向浑然无所觉,他也只有自己屡屡吃下闷亏。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玄病 柴神医的声音忽然由院子里传来。 “下雪了,出来个人把药草收了。” 小玄坐着没动,眯着眼冲端云挑了挑眉,那意思不言而喻,又伸手拉住兰兮,“姐姐帮我摸摸脉,好似感觉有些儿心慌。” 端云没说什么,起身出门而去。 这雪直下到次日早上才算停下来,雪积了两尺来高,有的人家房子都压塌了,路上没法走人,连大门都被雪堵住推不开。 虽说雪落无声,但整晚兰兮都睡得不安稳,在梦里都会莫名地惊悸。 “小玄!”兰兮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她今儿起得稍早,便熬好了粥,谁知小玄竟比平常晚起了。 里面没声音,又叩了叩。 还是没动静。 想到庭院里那片白雪无瑕,人不可能出去!兰兮眼中陡地一沉,猛地伸手推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去,直接奔到床边。 小玄面朝内地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极沉。 “小玄!”兰兮片刻犹豫也无地伸手按到小玄肩上,另一只同时伸向了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惊心的滚烫,兰兮顿时色变!手快如闪电地滑到被下寻到手腕处,按在他的脉上。浮乱,凝滞,竟是毒发的的征兆……兰兮冲回自己屋里取了针包,经过堂屋时,端云正由踏雪着皑皑白雪而来,落在檐下,兰兮恍若未见,奔回小玄跟前,利落地揭开他身上的棉被褪到胸部下,挥手扯开寝衣,小玄泛着青色的肩颈露了出来,看着果然像是毒发,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前小玄毒发时身上是彻骨的冰寒英雄命运最新章节。并且躯体僵硬,眼下去是灼人的滚烫,身上却还是柔软的。 听到脚步声,兰兮头也不回,沉声道:“弄几个炭盆来,再准备些热水。” 端云闪身退出去,很快弄了两个炭盆送进来,床前顿时暖了许多。端云看了兰兮一眼,再次闪出去,却是直接出了院子。不多一会儿,便与柴神医一道回来。 “这是怎么了?”柴神医快步走到床头,一边搭脉一边问。眼内凝重之色愈重,朝端云挥了挥手,“你快去烧水。” 兰兮只扎了十来针便停下了,然后蹙眉不语。 柴神医看着银针下的那几个穴位,眉头跳了下。这丫头够狠,这几针下去哪怕是有分毫的差池,这小子就别想再睁眼了。 等了近两刻钟,小玄仍然没有醒过来。 兰兮迅速起了针,而后低头不语,小玄的身上的毒此时还算不上真正发作了。她有法子可以压制下去,但这么做却是有后遗症的,不仅他日再清毒时会难上许多。且对小玄的身子也会有所损伤。反之,若此时顺势而为,将毒激发出来,就此着手替他解毒,便会事半功。只是,这么做也有风险。她必须用千焰针法。 “丫头,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想试试。”兰兮抬起头,眼中含着抹毅色,望向柴神医却也有几分商量的意味。 柴神医是何人,行医数十载,医术高明不说,且是阅人无数,只一眼,即将兰兮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倾心”之毒的毒性以及小玄的身体状况柴神医心中有数,自是能看出当下可选的治疗方案,迅速衡量了一下,也是倾向于顺势而为,又想,有自己在,丫头担心的那些风险能降至最低。 “你先准备一下,我去找韦荣那小子,这几日所需的药可以交给他去弄,端云负责打杂和照顾咱们的吃喝。”柴神医说完走了。 兰兮点了下头,闭上眼在心里一条一条过了过。 “小兮,水好了。”端云一手一个拎了两大桶热气腾腾的滚水进来,放在房中,又去净房提了沐浴的大桶进来,哗啦两声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然后走到兰兮身边,“可要放药材?” “要。”兰兮拿过小玄枕边的匣子,从里面找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瓷瓶子,将瓶里的药粉倾入浴桶内。 须臾,水中腾出淡青的雾气,汩汩作响,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药香。 端云转身准备去帮忙时,却见兰兮正在奋力脱小玄的内衫,顿时脸一沉,上前拉住兰兮的手,急道:“你要作何?” “他要脱了衣裳才行,这药是要打开他全身穴道的,隔着衣衫有些不便。”兰兮挣了挣,未果,便转头看了端云一眼,目含疑问。 端云眼中暗了暗,随即道:“我来。”说完将兰兮挤开,又摆了摆手,“你去一边候着,还有,闭上眼。” 兰兮满脸莫名其妙,不过,一会儿开始施针体力消耗极大,她这会儿蓄着点精神也好,尤其是这双手。 一时端云脱完了小玄的上衣,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将他下面也脱了,然后做贼一般的扭过头,一眼扫过去,见兰兮虽然没有乖乖地闭上眼,却是视线低垂面着壁,便没同她计较,满心别扭地抱起光着身子的某人送入浴桶内,然后低头看了眼,水是青黑的,不那么透明,心下稍安。 “要泡多久?”身体自有主张一般站到兰兮跟前,挡了她的视线,被她澄澈的眼神一瞧,又有些讪然,毕竟,兰兮这是在行医救人,她眼里是空,他眼里心里都是色特工邪妃! “半个时辰左右。” “那你先坐会儿。”端云忙拉了兰兮紧走几步,坐到床前的圆凳上。 小玄仍然昏迷不醒,兰兮神色淡定,端云对她有信心,自然也是满面轻松,只是暗暗地也有些心疼,想起上回在归云寺施完针的情形,端云脸上的忧色更是藏也藏不住,“老头子的那手针也还过得去,要不,你就让他动手,你在一旁看着?老头子功夫高,连扎个千儿八百针也不会手颤的,你尽管放心地让他去操持吧,若是你非得自己来,回头没力气了手不稳反而不美,倒不如省着力清清爽爽的,好好盯着。” “臭小子,我好歹是你师傅,信不信我揍你?”柴神医与韦荣前后脚进来,吹胡子瞪眼道。 端云很淡定,“我这也是为师傅着想。” “丫头,让我来吧。”柴神医忽然转首望着兰兮无比认真地道,细看之下他眼中跳跃的那抹亮光是谓跃然,“我保证你说哪我扎哪,你说扎一分我便扎一分,你说快便快说慢便慢,就跟你自个人扎一般称心顺手!” 兰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要用的那套针法可是个体力活,就是方才臭小子说的那句话,老头子连扎千儿百八针都不会手颤的,你细想想,是你这细胳膊小手稳当,还是老头子稳当?”柴神医以为兰兮不愿,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完还特别坚定地瞪了瞪眼。 “好。”兰兮点头。 柴神医不掩喜色,赞赏地看了兰兮一眼,才抖了抖手上拿着的几页纸,“这几张方子我看过了,如今要制成药丸只怕来不及,就煎成汤药吧,该怎么弄我交待给这小子了,你看看还有没有嘱咐的。” 兰兮接过柴神医手上的药方,想了想,觉得有些地方要改一改,便与韦荣去了东厢,一处一处与他细说,韦荣便逐一记了下来,又将不甚清楚之处问过厘清,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这边柴神医指挥端云搬桌子拿凳子,又掏了自己的针包出来,与兰兮的针包一并铺陈好,又将可能用到的几种成药也拿出摆上,因为不能开窗,房里有些暗,他又挥着手让端云点了几排蜡烛,照得明晃晃的,这才意态舒畅地踱到浴桶边,探手拖出小玄的手腕凭了凭脉,点了下头,而后便是大手一挥,“把他弄床上去。” 端云闻风而动。 趁着兰兮还没来,这会儿便将那小鬼捞起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心情极好的端云,不仅动作算得上极轻柔,还体贴用被单裹了裹,将小玄身上的水吸净,最后又扯了张干净被单折成条状,搭在了小玄的腰间。然后满意地眯了眯眼,退到一边,那一段,可没有可扎之处!自己好歹是神医的大弟子,医理是多少通晓一些地! 兰兮回来后,四下扫了几眼,眼光划过小玄腰间那条被单时顿了顿,端云的呼吸也跟着顿了顿,见她无事般地转开,他才大大地透了口气,唇边便透了丝笑出来,忽然眼风扫过被单上下,那胸,那腿……一团火腾地绕了上来。 “师傅,先头的三十针我来扎,您先看着。”兰兮大概讲了一下她的针法要领,以及大致的步骤,还有一些想法,又征求了一下柴神医的意见,最后道。 柴神医明白兰兮的意思,自是应允,便静立在一旁,细细地看她有条不紊地下针,偶尔与其交谈一两句。 端云一时无事可见,对他们所谈的那些又不感兴趣,更恼人的是,眼睛不受控制地粘在兰兮的指尖上,看着她灵动轻舞,满脑子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一时又想起了当日逃下赤峰,有天小玄毒发了,兰兮也是替他施了针,自己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那也是……她早就什么都看到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点醒(1) 端云脸都青了,眼睛从兰兮的手转到她的脸上,死命盯着。 这热辣辣的视线兰兮本人无所觉,却教柴神医发现了,他直接提脚蹬过来,丢下俩字:“出去!” 端云犹豫片刻,闪身出来了,眼不见不净。 韦荣在厨房,同时生了三个小炉子在熬药,看火的间隙便对着药单子在一堆药材里拣拣择择,口中念念有词,脸上的神情很是愉悦的样子。听到端云进来,韦荣抬头看了眼,招呼道:“可是热了?那边灶上有粥,还有饼,都是热的。” 端云此刻哪有心情喝粥吃饼,正可劲吃着醋呢。 “怎么了?里边不顺利么?”韦荣察言观色,先吓了自己一跳,眉头便皱了起来,声音里透着紧张。 “不是。”端云闷声道。 韦荣舒了口气,又低头忙活独宠刁妻最新章节。 “那个,你替人施过针么?”端云脸上带了些迟疑,还是忍着不自在问道,他家老头子人称神医,却有一箩筐怪癖,救的人虽不少,却从未勉强自己去医治人,更是对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嗤之以鼻,所以,端云敢肯定,老头子绝对没有替女子施过针,哪怕是年龄尚幼的女童,老头子不大理会世俗规矩,却也知道若与其相违是有麻烦的,便是救了人也会很麻烦。 “施过。” “那你替……那些病人都是男子?”端云两眼紧盯。 韦荣点了下头:“是呀。” “那,若是,病人是女子,又需要施针,那你怎么办?”端云豁出去了,他也不知道为何非得要这么问个清楚,只是。想到若是旁的人基于治病的缘故突破男女大防,他心里会舒畅些。 韦荣愣了愣,随口道:“自当再想别的法子,难不成为了施治于人反娶回一房妻室,又万一对方是已婚妇人呢。”说着韦荣还摇了摇头,似乎觉得端云这话问得太多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嘛。 “至于么……”端云脸白了白。 “至于的。”韦荣慢悠悠地道,“世间女子皆重名节,别说是被人……便是看了人……大约也只好嫁于那人了。” “你说什么?”端云差点跳起来,眼中冒着寒光。看在韦荣眼中却是色厉内荏,韦荣忍了笑意,话音一转。“不过,小九与小十是姐弟,自然是不同的,总不能拘于礼法,让小九弃自家弟弟于不顾罢。大家便是知道了也不会苛责于她的,你大可放心。” 他如何放得下心!谁理会得旁的人是怎么想怎么看的?他只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又怕……她会受了旁人的影响,若是她身边的人都觉得看了和被看了的俩人要凑成一对全了名节,大概她就……端云默默地将手中的药杵捏成木疙瘩,“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与他不是亲姐弟。” “不是亲姐弟那也得救人不是!”韦荣故意曲解了端云的意思,眼睛飘过他手里那被团来团去的木疙瘩,轻咳一声掩去眼内的那抹促狭。 端云果然被激到了。冷着脸正要开口,忽然有些回过味来,便顿住,直直地盯着韦荣,韦荣低着头很是忙碌地扇一遍炉火。还是被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盯得冒汗了,只得顶着压力笑了下。“都是一家子,关了门,外人哪里知道那么多,不会有丁点儿闲话的。” 这意思是说,外面没有闲话,就不用担心兰兮因为那些闲言碎语有什么想法,进而做什么决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端云身上散出的压力有增无减,方才他一时不察才会被韦荣牵着鼻子走,这会儿却是知晓韦荣前面那些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起初只是想问个明白,眼光在韦荣斯文俊秀的脸上打了几转,眼中暗云忽地一涌,这家伙未娶未聘,又好医,莫不是对小兮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韦荣虽说有些痴性,那是在医药上面,至于人情世故他却是极为通透的,端云神色忽变,看向他的目光陡地跟夹了冰刀子似的,他哪有不知其心里在想些什么,这分明是误会上他了!韦荣一急,汗都要下来了,无奈地在额头抹了一把,干笑道:“这炉子跟前,怪热的!嘿嘿,你冷不冷,要不要过来这边坐着?” “我对小兮……” “咳咳――”韦荣突地发出一串响亮的咳嗽,压住了端云的声音,吸入的烟气有点多,他咳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住,眼泪都咳出来,又抹了会儿泪,却见端云的目光仍然不依不挠地盯着自己,遂暗叹一声,看来他不多嘴也不行了,谁叫他一开头嘴痒了呢! “前些天,有个外地人在市集上突然发病了,我诊了脉后知他是中了某种极厉害的毒,而且毒已经趋近心腑,那人的同伴大概也心里有数,便是要下狠手送那人一程免得他白白受苦,我虽看出他眼中已存了死志,却是无话可说重生名门千金。我能说什么呢,能中那样的毒,身后定有不一般的故事,我既解不了那毒,更帮不了他们的身后事,怎能开口让其忍辱苟活?哪知就在这时,小九赠了药给他,虽然小十说那药是他们千金求来的,可那药再好,能是百试百灵的?可它偏偏就灵了。小九小十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那样的笃定。”韦荣笑了下,想起当时,眼中闪亮,“我猜,那人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小九一定知道,那毒该怎么解她也知道,不然,她不可能连脉也不凭便取了药出来,仅仅是看了几眼,她便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便是再高明的医术只怕也不敢轻易如此,她却可以……那天听说了他们从前的事,我便肯定了一件事,令那人中毒的药只怕正是小九所制。” 端云忍耐地抿了抿嘴,没有插话。听人讲起自己心爱之人,哪怕是再琐碎的事,再枯燥的表达,也会有抵不住的诱惑,哪怕此刻正心绪不佳,哪怕对面所坐之人正让自己心生防备,内心也会悄悄柔软,止不住地想到继续听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小九,我就知道她非常人。我带了那人和他的同伴回去,不仅是为了帮人,也有一份私心,我知如此一来,后面的事我多少能窥上一窥。我料想的果然没错,很快,小十送了药来,不仅救了人……”韦荣顿了顿,不打算刻意隐瞒什么,“后来,还给那人写了几张药方,令他去救家中或已中毒的长辈。她仅凭些许描述便能提笔开方,对药理所知之深,教人惊叹!我,在下不才,活了二十年,前十年随家父习医,后十年习医行医,费了极大的心思在药理上,所知所得却甚是疏浅。药之性,便行在相生相克上,若能摸透其性其理,又有什么病症是医不了的呢?医毒不分家,中毒与生病,解毒与治疾,真有区别吗?其实在根本上是没有区别的,知毒性为何,知病症为何,又知何物克之,何药对症,便能解毒,能治病了。小九用药,如用手写字一般熟练自如,那些药草之药性毒性了然于心,我所差远矣。” 韦荣说得有些动容,端云幽幽地接了句:“你可知,她这份了然于心是如何得来的?焰宫是什么地方你总该知道,她在那样的地方求生存,还得护着个人,她能不经心?能不拼命?” 不过,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多了去了,却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拼出一身绝佳本事。这一点端云没说,韦荣也没提,只是道:“我瞧着,小九也是真心喜欢这些……”他也是真心喜欢,却比她差了不止一分二分,可见他还得更加勤奋才是。 端云却有些无语了,懒得捉韦荣的语病,他只看得到小兮之不俗,却不懂怜惜小兮之不易,也好。 没有人逼着,韦荣话匣子打开,谈兴不绝。 “我长了这么大,就只遇到了一个小九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端云即一眼惕过来。 韦荣自顾自地往下道:“依我看,柴神医比起她也有不如之处。” 端云不觉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确实。 “这么难得的一个人,在下说句托大的话,我真心有惜才之意,不想看着你们将她给毁了。” 端云怔住。 “你没听错。”韦荣坦然回视,面容温和,眼中却隐有一抹严厉,“小十非小九亲弟,你更非其亲兄,你们俩的心思,你当很难看出来么?”不理端云又羞又窘又欲语还休,眼中冷光一闪,“当日一见面,小十就自陈过往,那是作何,示威,还是要你知难而退?你呢,倒是没有说什么,可是,比不说还厉害,自你一出现,你那眼睛里,可曾有过第二个人?这几日,小十天天粘在小九身边,你呢,就天天不远不近杵在一边,那个,怨气冲天!” 怨气冲天?! 端云瞬间岔气,他是有点小怨,可哪里就冲天了! 韦荣冷冷一眼瞥过来,气势足足的,“你不服气还是咋地?” ------------ 第一百八十章 点醒(2) “我是有怨气,那又如何?”又关你何事?这一句端云吞进去了,韦荣没有恶意他是知道的,但被人这么唾面般地质问,端云也着恼的,再者,前因后果韦荣一概不知,凭什么敢抱怨他的怨气?他以为小兮死了,如今失而复得,想亲近亲近絮叨絮叨不是人之常情么?他却一日一日地看得见近不得,他能不怨?! 韦荣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你想如何?” “我当然是想……”端云猛然一震,好象有些明白韦荣的意思了。 “你想做小十的姐夫,可惜小十不愿意,打定主意要拦在你与他姐姐中间。”韦荣说起话来也没个顾忌了,阿弥陀佛,他一向可是个守礼的,这也是事急从权,小九妹子,为兄这番是为你好,恕罪则个。 端云脸色飘白,牙关咬着,从齿间挤出一句:“这也由不得他!” “哦?由不得他?那由得谁?小九么?”韦荣挑挑眉,眼中不仅有讥诮之色,还有同情之意。 端云尽管心中不安,也咬牙顶回:“自然是她!” 韦荣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看端云的眼神,就像看孤伶伶蹲在后巷等着酒楼舍出残羹剩饭的流浪狗,而他知道这酒楼挂了歇业的牌子且开业无期。 这样的眼神,自然把端云给点爆了。 “我与小兮,也是历过患难共过生死的!不比,他们那时候……”尽管气势凛凛,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不比他们什么?他们有五年,论深情厚谊,己方的五个月,能追得上?敌得过?且不说。小兮心里还对小玄有一份责任,她最重道义责任,必不会主动舍下他?这一点吧,端云却是猜错了,兰兮早就打算舍下小玄了,只待他解毒之后,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打算,若是小玄不同意,不仅不同意母仪天下最新章节。反而死死相逼求一个不离不弃,兰兮会如何,只怕惟有天知道。以及小玄自己知道。 “你们还是同门师兄妹呢,更顺理成章名正言顺,是吧?”韦荣还凉凉地添了句。 端云眼中却露出一丝软弱来,喃喃语道:“晚了五年,这并不是我的错……”心间一阵细细密密针扎一般的刺痛。若是,当日老头子接到了小兮,他上山的时候,小兮已经在那里了,他们就会……端云闭上眼,狠狠地清除脑中的念头。他不能这般想!若是小兮留在了山上,她就是兰之兰,而不是小兮了。不是那个与他在绝处相逢的坚韧又淡然的小兮,让他蓦然心动,惦念得不能自已。没有若是,没有! 韦荣有些不忍,便略停了停。给了些空间让端云自己平复。毕竟,自己的初衷不是来打击端云的。而是要提醒于他,令他能自己想清楚。直到端云抬起头看了韦荣一眼,他才再次开口:“如今,你有何打算?” 打算么?端云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他有的是工夫和耐心,就这样陪在她身边,日日施那水磨工夫,总有一日她能看到他的好,也把他装进心里罢? “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个小十!”韦荣看透了端云心中所想一般,“他的心思不比你轻!” “那你说,我该当如何?硬的不行,软的不行……”说着不由满腹幽怨地望向韦荣,他从来没有为谁动过那样的心思,更没有为谁花过那般的心思,他只想把人留着身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她知道他待她好,可他初涉此道经验和功力都不够,偏偏她还是个……傻丫头,别说知情识趣了,连他的情意都不一定看得到,他都亲过她了,可她呢,没有娇嗔,没有羞恼,更没有让他负责……是,他说过要娶她的,负责的话她倒是可以不必提了,可是,她为什么像没事人一般,当他是那么随便的人么,他若不是心悦她到情不自禁又怎会亲她?她既让他亲了她,她怎么就没一点被人心悦和心悦人的觉悟呢?他每看着她,就绮思片片,而她,怎么就半缕涟漪也无? 端云直想得心里发苦,沮丧到无以复加。 原本他苦恼归苦恼,却是积极的,没觉得自己正努力走的这条路有啥大问题,可是韦荣这么三言两语,竟是句句直戳他心窝子,把他的一点儿底气都泄光了。 “你当如何,我可管不着。”韦荣又扇一遍炉子,“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倒是看清了一些事,心里有些儿想法,不知你愿听否?” 端云直接丢个白眼过去,什么人嘛,撩得他满腹愁绪,说到关键时刻反卖起了关子。 韦荣一个白眼受得心里舒坦,含笑道:“窍以为,小九对你并非没有情意。” 端云眼睛一亮,随即一瞪:“我早就说过,我与小兮的情份也是非同一般的。” 韦荣摆了摆手中的芭扇,不屑道:“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心里虚。若不是心虚,就不会光说这些没用的场面话了。” “这哪里是场面话,明明就是……” “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 “……你说。” “那天小九见到你,很是激动的,她甚至与你……相拥而泣。”韦荣回想那日的画面,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好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在端云面前能充个老成,心中的羞意却是有的。 “嗯,我们没想到会那样遇见。”端云点了下头,他看小兮是死而复生,小兮看他却不是,可她也喜极而泣了! “小九那时的眼神你看到了没有?”韦荣举起扇子又扇了几把,分说这种事比分说病情更难了十分,一眼瞥见端云仍是懵然无知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后悔,他怎么就揽了这个事儿呢?一个动了心无所知,一个只知道干着急,这俩人分明就是极好的一对鬼妃计最新章节。 “眼神?唔,她见到我也很开心。”端云眼波柔亮。 韦荣心里骂一声“呆子”,索性老着脸皮道:“小九看你的眼神,就是小姑娘看心上人的眼神。”这下知道了吧! “啊?”端云惊愕地半张着嘴,傻子一般地看向韦荣。 最难的部分说出口,韦荣也轻松了,又有了玩笑的兴致,建言道:“你回去可以试试,先闭上眼,想象小九就在你面前,你看着她心里很快活吧,然后睁开眼对着镜子照照,看看镜子中你自己的眼神,再想想当日小九的眼神,是不是看起来差不多的?” 端云眼中幽光一闪,即迫不及待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眨了眨,不可置信般地又闭上了。 须臾,端云再次睁眼,眼中已是掬满星光宝石一般,流光溢彩,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地傻笑着。 韦荣知他想通了,长舒一口气,含笑不语。 端云狂喜之下,喜得有些无可无不可了,乐呵了一阵倒是极快淡定下来,因而起身敛衽冲韦荣郑重一礼:“多谢韦兄!” 韦荣哈哈一笑,心安理得地受了他一礼。 “韦兄真乃目光如炬,想来……”端云很是崇敬佩服地道。 “咳咳……”韦荣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忙握拳抵唇轻咳,半晌才状若无事地道,“为医者,总比旁人眼光锐利上几分,且偶尔得闲也看过几出才子佳人的话本,略略识得一些,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端云呵呵地笑,也不管韦荣是掩饰还是谦虚还是实话实说。 韦荣却正了脸色问:“如今你既知小九心意,又当如何?” 端云脸上的笑一僵,随即又抖开:“自是也让她明白自己的心。”说完,想到这话到底关乎兰兮的闺誉,端云有些不自在地抬头摸了摸鼻子,目光飘了下,心里却是极欢喜的。 韦荣却揪着话问:“你打算如何让她明白?” 端云这时却不想细说了,只支吾道:“慢慢想法子便是。” 韦荣却是嗤笑:“想法子?不如说,想法子逼她。” 端云默了,她不明白,他在旁推一把,也算是逼迫了。 韦荣冷笑一声:“端云,你当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一番话?” “为何?”端云愣了,他与韦荣之间并无交情,却承他这番大情,个中定有缘故,转念之间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大像。 “我是为了小九。”韦荣直言不讳,“若非她看小十全无男女之情,而对你却有几分意思,你以为,我会来同你说这番话?若是任你与小十如这几日一般苦苦较劲,最后殃及的定是小兮这个池鱼。一个是相依为命,一个是情深意重,你让她怎么选?你要怎么逼她选?” “那你,跟我说了这些,是想我怎么做?”端云眼中幽黑。 韦荣无奈一叹,只得把话挑明了,“你与小十看似无心的这些明争暗斗,最终都着力在小九身上,不是吗?以你们目前在她心中的份量,那是不相上下的,你别瞪我,你也知道这是事实。你若是真心为她,也为你自己,那便做点什么,让她不得不倾心于你,倾向于你,与小十分出胜负。”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端行 这一夜,兰兮仍旧歇在小玄屋里。小玄自施完针后,已经昏睡了三日了,这三日,兰兮守着他几乎寸步不离,无数次地替他把脉,按时给他喂药喂汤,陪他说话,晚上便在床边的小榻上歇着,重复日间所做的那些事。 小玄身上的毒并没有全部清除,还差了最后一步,若是找不到黑厘子,会比较麻烦,每想到这味一点头绪也没有的药材,兰兮就无比痛恨,当初她配这个毒,为何偏偏加了唯有黑厘子才能克制的白厘子,现在真是搬起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脚上。 为小玄施完针之后的第二天午间,端云叫了兰兮出去,院子里的雪仍然很厚,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屋檐上融化的雪水叮叮咚咚地往地上滴。 端云默默地看了兰兮很久,才扭过头看着对面屋顶上的积雪道:“我有点事,要离开一阵子。” 兰兮迟疑了下,看着端云如谪仙俊逸出尘的侧脸,问道:“什么事?” 听出兰兮话里的担忧和关心,端云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师傅留在这儿照顾你,我同青石他们几个会在外边会合,你不用担心,办好了事我会尽快赶回来。” 兰兮皱了皱眉,转到端云面前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看起来好似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来由地让她心里不安。 端云抬了抬手,想抱她,最终悄悄放下,笑了笑,柔声道:“又有好一阵子见不到你了,我只是舍不得。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吧?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韦兄答应了要帮忙的,你和他轮班风流农夫全文阅读。别一个人硬撑,不然等小玄好了,你却累病了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走?” “这就要走了。” “这么快?”兰兮看着地上的积雪,尽管心有疑惑,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你去东厢等我。” 兰兮回来时,手上拿了两个小小的蓝花瓷瓶,还有一个绣着墨菊的荷包,她将蓝花瓷瓶放到端云手上。“这个是九转露,若是……受了伤,赶紧服下。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要硬撑,总要……平安才好。另一个是解毒的,比师傅的百清丹还要强些,你也带着。这荷包里的是一些迷药和几种毒药。解药也有,上面贴了标签的,你回头慢慢看。”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落,“你功夫虽高,须知能不冒险为好。有时候用毒,虽卑鄙了些,但终归易于便宜行事。你就当带着防身吧。” 端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等兰兮说完,即嘿嘿笑道:“爷就是喜欢卑鄙,怎么着吧!你放心,能不动手我就不动手。能用毒解决的我决不用拳头,我会平安回来的。一根头发丝也不会少!”说完笑眯眯地将瓶子与荷包袖起来。 “头发丝掉几根也无妨,别受伤就行,嗯,毁容也不许!”兰兮却是一本正经地道。 难得兰兮说回笑话,端云怎能不立刻笑得响亮地捧场。 端云走了,柴神医拉着兰兮唉声叹气,“儿大不由娘啊,这臭小子翅膀硬了,半点不将老头子放在眼里,丫头,你可千万别跟他学,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师傅哪,有了什么好药一定要记着给老头子留一份哇!”兰兮受教地点了头,结果,柴神医将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然后飞快地缩了回去,再一眨眼间人也不见踪影了,“这些为师先收下了,乖徒儿。” 兰兮用温水替小玄擦了脸,又将手足擦一遍,再把了把脉,脉象平缓,已是渐好了,又替他盖好棉被,这才回到小榻上躺下。 小玄的呼吸声细微可闻。 兰兮感觉一阵安心,闭上眼,疲备渐渐袭来,没多大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这一晚,兰兮竟没有醒。再睁眼时,外面天色已亮,她倏然坐起,连忙往床上看去,顿时欣喜不已。 小玄已经醒了,正睁着墨玉一般的黑瞳笑盈盈地望着她。 “姐姐……”小玄脸色一变,不悦地皱起眉,“姐姐先穿好衣服!” “小玄!”兰兮冲了两步顿住,随手拉起榻上的袱子穿上,一边已快步行到床边坐下,拉起小玄的手腕,手指往他的脉上一按,脸上即现出喜色,这才算放了大半的心。 “姐姐,我渴。” “马上。”兰兮霍地起身,忙忙地去倒了温水,喂他喝了,便去厨房熬粥。 “早啊,小九。”韦荣扎着围裙拿着长勺在瓦罐里搅着,一边说话,一边拿过只碗往里盛粥,“小十醒啦?这粥里我给他加点红糖,他才醒口中大概没什么味,有点甜味也好入口些。” 这几日韦荣都是一早过来,入夜了再走,走时将院门锁了,次日自己开锁进来,完全不用惊动兰兮。 兰兮看了眼,炉子上的药差不多已经熬好了,因而笑道:“韦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而且,一下就猜到小玄醒了?” 韦荣笑容可掬,“我哪里是猜到的,你脸上写着嘛。怎么样,他还好吧?” “嗯,还好,这几日辛苦韦大哥了!” “又同我见外了不是……对了,既然人已经醒了,这药方子要不要换换?” 兰兮想了想,“先吃了这剂,晚间再看看要不要改火爆天王全文阅读。” 韦荣点了点头,将盛好的一小碗细米粥放到小托盘上,又拿了勺子,然后端起托盘,“走吧,我也去看看小十。” 小玄这回也算是元气大伤,又有几日未曾正经进食,连抬手的力气都不足了。兰兮侍候小玄不知多少回了,早已熟练万分,她从韦荣身后越步向前,准备去将小玄扶坐起来,哪料走在她前面的韦荣忽然将手中的托盘往床边的圆几上一放,顺势便俯身托住小玄的肩将他半抱起来,塞了个大软枕在他背后,又将被子拉高少许,围至小玄颌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里吗?”很快便给小玄调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然后便伸手去端碗,韦荣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的,小玄傻愣愣地任他抢了兰兮的活,见他的手碰到了碗沿才猛地回过神,急道:“韦大哥且慢!让姐姐喂我!” 韦荣脸上笑意未减,伸出的手顿了顿,兰兮适时上前接过碗,“我来吧。” “韦大哥这几日辛苦了,你坐那边歇会儿吧,姐姐喂我便行了。”小玄冲韦荣甜甜一笑,眼睛弯成月牙,露出白白的细牙。 韦荣不觉得自己是多心,小玄眼中笑意满满,他却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如小玄所言找了张椅子坐下,心中却对这小家伙的敏锐翘了翘拇指。 “那天姐姐吓到了吧?”兰兮喂,小玄吃,俩人配合默契,因此一边吃着粥,小玄也没耽搁说话。 兰兮端着粥碗的手紧了紧,才淡淡地“嗯”了声。 又喂一口粥。 “那天晚上我睡觉前都是好好的,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到半夜的时候,突然很难受,我想去叫姐姐来着,可是全身突然很痛,我当时……”小玄扁了扁嘴,透着委屈,“我只顾着很痛,却忘了大声呼救,等我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只叫了两声就晕了。” 兰兮专注地喂粥,每回小玄毒发后醒来,话都会很多,怎么都不肯停下来,这时,他也很爱撒娇,她听着,时不进地哄一哄,他就会很开心。 韦荣听到小玄这么说,眼皮却蓦地跳了跳,心里觉得他这些话有些深意在里面,果然,小玄静静地吃了一阵子,又开口了:“在晕过去之前,我就想,要是姐姐和我还睡一间房就好了,那我一不舒服姐姐就会知道了,姐姐可以马上给我施针用药,有姐姐在,我就只会痛一下,也不会吓到姐姐。姐姐说对吗?” 韦荣看向兰兮,听她实心眼地道:“你身上的毒去了一多半,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小玄斜了兰兮一眼,眸中似萦着水雾又似溶了月辉,“可是小玄怕。” “咳咳!”韦荣抵唇苦笑,这小子还真当他不存在啊,什么话都敢说。 “韦大哥可是这几日熬药吸多了烟气,熏坏了嗓子?”小玄半眯着眼睛看过来,毫不意外地,韦荣从他眼中接收到了逐客令,因而装傻道,“无妨,一会儿喝杯茶润润便好。” “韦大哥还是去歇一歇的好!”小玄眨了眨眼睛,心下气恼异常,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是多么难得的时刻,他定要好生用用,绝不容许谁来捣乱,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那个,好吧。”韦荣摸了摸鼻子,败下阵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非得往跟前凑,可能,是有些五大姑八大姨上身了罢? 也不知后来小玄同兰兮说了什么,以及兰兮又答应了他什么,反正,过后小玄的精神渐好,心情更好,连喝药时都是笑眯眯的,韦荣一时又被大姑大姨左右,便悄悄在他药里加了些黄连,小玄仍然笑而纳之!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讯息 小玄一天天好起来,除夕过了,元宵过了,正月也过了,端云离开一个多月,没有任何消息。 兰兮拿了压箱底的珍藏去找柴神医,东西他笑眯眯地收下了,问及端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他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兰兮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一遍遍回想当日端云与她辞行时的情景,慢慢肯定了一件事,他此行定是有危险的,如今逾期未归,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望着枣树下孤立发呆的背影,小玄眼神暗了暗,手上慢慢一倾,“哗啦”一声,他端着的栗子倒了一多半到地上。兰兮闻声转过来,看见小玄对她笑弯了眼:“姐姐帮我捡起来。” 兰兮于是走过来,蹲下去一颗一颗地捡板栗。 小玄在边上絮叨:“杨二婶说了,她今儿有空,让咱们把栗子拿过去,她给炒了,姐姐是要吃糖炒的,还是就那样原味炒?” “原味,你呢?” “我也原味,炒了糖粘乎乎的吃着脏手,再说了,原味的就已经又香又甜了。” 突然传来敲门声:“小九!小十!” 是韦荣,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中等个子,看起来很实诚的样子。 “这是牛叔。”韦荣介绍道,又指了指兰兮和小玄,“这便是你要找的人。” “小人牛勇,见过姑娘,公子猎食都市!”牛勇忙趋前一步恭敬地行了礼,又跪下重重磕头,“多谢姑娘救了小人的主子!” 兰兮看向韦荣,韦荣点了点头:“是吴君让他来的。” “你起来说话。你们主子如今可好?遣你过来可是有事?”兰兮问。 “托姑娘的福,主子还好。主子遗小人过来,是为了旁的事。”牛勇说话口齿简明,“不知姑娘可识得一位二十来岁生得极为俊俏的公子?” 兰兮心里猛地一突。想起端云,竟不假思索地点了下头,急声问:“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长阳贺兰氏手上,处境十分危急,主子说,若姑娘有心搭救,还请尽快前往。”牛勇道。 兰兮脸色一白,目光冷凝地问道:“贺兰氏为何要对他不利?” “他入了禁地盗宝。” 盗宝? “长阳茅山十九峰,是贺兰氏族陵所在地。”院墙上忽然人影一晃,柴神医眨间眼落在院中。“这贺兰氏的祖坟,风水自是一等一的好,茅山上奇珍异草无数。老头子偷偷去过一二回,得了不少好东西。”话虽如此,柴神医脸色却不太好,望着兰兮眨巴几下哭丧了脸道,“臭小子这回踢到铁板了。贺兰氏那帮老儿最是小气,给他们逮到人,真正是……” “他是……是找黑厘子?”兰兮失神道。 “可不是吗!” “哎哟,我记起来了,我就说在哪儿看到过,对。就是茅山,茅山十九峰。” 柴神医和韦荣的声音先后响起。 小玄看了眼兰兮,脸色也阴沉沉的。动人家的祖坟得是多大的忌讳,哪怕是贫寒之家,只怕也会挥着柴刀来拼命,更何况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大世家,没有当场将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祭先祖已算客气了! “这是何时的事?你家主子是如何得知的?又何以证明你说的那人的身份?”柴神医摇头唉声叹气。韦荣怔着,兰兮失神。小玄算是最正常的那个,便问起牛勇的话来。 “约摸有半个月了,起先主子拿不准是不是姑娘的朋友,后来想办法问实了,便派了小人出来,小人从长阳过来一路走了七天。小人的主子……”牛勇顿了顿,想起主子的吩咐,如实相告,“正是贺兰氏的子弟,不过在族中人微言轻,帮不上大忙,仅能探听得消息而已。主子说,那位公子头上的发簪,令他有所怀疑,也不能十分确定……是与不是,还请姑娘自己定夺。”说着,牛勇自怀中掏出一方折成方形的素笺双手呈上,韦荣取过来,递予兰兮。 素笺上,画着一支式样简洁气韵清华的青玉簪,赫然便是端云平日所戴的那支。 韦荣惊愕道:“单凭一支发簪如何知道他与我们沾亲带……”话未说完,脑中灵光一闪,急忙抬头看向兰兮鬓边,其乌发间果真插着一支与笺上那支大同小异的青玉簪,韦荣呆呆地张了张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那吴君主仆的眼神未免太毒辣了些,不过匆匆两面,竟连人姑娘家头上的发簪式样也记下来了,亏得他几乎日日同小九见面,也没留意到这个,倒是对端云头上的发簪有几分印象。思忖间,韦荣飞快地溜了小玄一眼,见其眸中暗焰腾腾,忙撇了开去以免被迁怒。小玄确实是恼怒异常,就为了这支簪子,他暗示来暗示去不知水磨了多少回,硬是没能将它从兰兮头上弄下来,他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执着于一件首饰,道这其中必有缘故。那日在银鹿山见到端云,第一眼,他就知道了,那个缘故正是端云,所以自那一刻起,他要弄走的除了那簪子,还有端云这个人! “眼下咱们该作何打算?”韦荣望向兰兮,见她神色已趋于正常,便小声问道。 “牛叔用过饭不曾?可需要歇息?”兰兮转而问牛勇,见他眉间闪过一丝迟疑,便知他还饿着肚子,当即看向韦荣道,“麻烦韦大哥带牛叔去用饭,我需要准备一下,大概一个时辰后出发重生为山最新章节。可好?”最末一句却是问牛勇,后者忙点头:“小半个时辰尽够了,小人随便填点肚子,再喂喂马,不用歇了。” 韦荣带着牛勇走了。 柴神医也走了,丢下一句:“我也回去收拾收拾。” “小玄。”兰兮看过来,小玄横眉立目,咬牙道:“姐姐不用说了,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玄!” 小玄扭头不语。 “我们要骑马,行程也赶,你跟着就是遭罪,听话,别让姐姐担心,嗯?” “要我别让姐姐担心,那姐姐呢,怎么不说也别让我担心?我不拦姐姐,姐姐也别拦着我,我们各为各的心罢。横竖,我身上的毒已经无碍了,了不得就是辛苦些,折腾狠了,回头再好好养养就是了,姐姐尽可以看开些。”小玄冷着脸道,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盯着兰兮,眸色复杂难辨,兰兮与他对视半晌,讷讷地“嗯”了声,快步回屋去打点行装。 兰兮面上未显,心里却是慌着。端云的本事她是知道的,武功比师傅还高,还有毒傍身,那茅山便是龙潭虎穴,师傅也好好儿去过一两遭了,没理由端云一去就栽了,他打不过,总跑得过吧?有她给的迷药,他不至于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他有没有受伤……兰兮将剩下的毒药解药补药一股脑翻出来,依旧是救命救急的贴身放着,其它的放到包裹里,又取了几件衣物包了,干粮来不及做了,待会儿去买些大饼带着。来到堂屋,小玄已经背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了,兰兮叹了口气,无奈道:“药带了么?”小玄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拉了兰兮出了门。 落完锁,小玄低叹一声:“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兰兮愣了下,怔怔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说不知回不回来,还是说会回来。 将钥匙托付给杨二叔家,在巷口遇到柴神医,他手里牵着四匹马,其中一匹马背上托着个大包裹,不用说,里面装的肯定是药材了,不过短短月余,他一趟一趟地上银鹿山,收获颇丰,再加上从韦荣那里搜刮的,再有兰兮孝敬的,着实积了不少了。 六天后,一行四人赶在天黑前进了长阳城,随牛勇在城中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安顿下来。 “能安排我们同你家主子见个面么?” 牛勇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为难,却也没有说什么,答应着去了。 “长阳城,也不过如此。”小玄累得有些脱形,因为到了地方,精神却也不差,方才一路行来,虽说是入暮时分,但街道之冷清,庭巷之静寂,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曾听闻,长阳城繁华不输云城,人气却又更胜一筹,这里有贺兰氏,那几乎算是一个超越朝堂的存在,在贺兰氏的庇护下,长阳众人富庶清贵又逍遥。 “师傅?”兰兮觉得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别的不提,进城时的盘查严过云城许多,若非牛勇事先有了准备,他们不一定能顺利进来,不过,或许这里本来便是如此,难进难出,柴神医从前来过,看他怎么说。 “从前来的时候,城门那里也没人守着啊,难道说,咱家那小子逃出来了?”柴神医摸着胡子道。 兰兮听得眼中一亮,随即又暗下去,轻声道:“牛叔事先准备了路引,定然是他出发前便开始盘查了,那时若是有风声,牛叔怎么会完全没有提及呢。” “说的也是。”柴神医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不被逮到便罢了,一旦落到了贺兰氏的手里,想出来就难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故人 次日一早吴君,或者说贺兰芜君便来了。 “当日未实言相告,是芜君的不是!”贺兰芜君甫一见面便长揖到底告了罪。 “贺兰公子一番好意,小玄姐弟岂会不知。”小玄眸中冷光闪过,“只不知,如今改玄更张又为的是哪般?” 当日贺兰芜君流落在外几乎丧命,在小玄等人面前隐下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保护他们不受牵连的意思,如今遣人报信请了他们来,却不单单是他所给的那个因由:为救端云。 私心被识破,贺兰芜君白玉般的脸颊划过一抹暗红,随即便坦然地又施一礼,诚恳道:“芜君请几位来,确实是有事欲厚颜相托。” 柴神医已知当日之事,这时便拉下脸不悦道:“我家那小子的事也是你造出来的幌子?” 贺兰芜君稍愣即道:“不不,云公子确实是陷在我族长老手中,因擅闯我族禁地而面临族规处置……擅闯者,杖毙。” 柴神医哼了声,眼光陡然一厉,紧紧盯着贺兰芜君,好一会儿,才缓了神色,带了几分探究地道:“这几日你都打探了些什么消息,一五一十地说说罢竹马权少,诱妻入局。” 贺兰芜君以心里抹了把汗,惭愧道:“只知云公子被禁在茅山,其情形如何并不清楚。” “不清楚?就是我徒儿现今是死是活未知?!”柴神医吼道。 “应该……不至于……应是……暂无性命之忧。”贺兰芜君底气略有不足,按理说云公子身份不凡,便是贺兰氏对其也该有几分顾忌,只是,如今族里一团乱,比这更疯的事都做过,也保不定就…… 柴神医甩了甩袖子不再说话。 兰兮左右看了看。见柴神医面容盛怒之中却隐了缕松弛,她便也跟着一松,而贺兰芜君,眉间却凝着欲言又止四个字,对于贺兰芜君,兰兮仍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因而道:“你今日来见我们除了告知端云的消息,可是还有别的事?” 贺兰芜君闻言眼中一暖,又更添了些惭愧,不过他素行皎然。不喜惺惺作态,当下便直言道:“正如小九姑娘所言,芜君此番前来确实另有一事相烦。”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环佩。送至兰兮跟前,“这玉环的主人想请姑娘一见。” 兰兮目光在那白玉环佩上一扫,心中了然,却又有些疑惑:“她还好么?怎么不自己来见我?出什么事了?” 贺兰芜君含了丝苦涩的笑,“她确实不太好。具体的也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一见便知。” 燕珠的本事兰兮是知道的,何况她身边有墨衣卫,身后有千机门,天下能让她吃亏的地方只怕屈指可数……贺兰氏内乱。兰兮心间窜过这几个字,她抬头看向柴神医。后者对她点了下头。 贺兰芜君带着兰兮从后门出去,在巷子里上了马车。 “你身子现在可好?我替你看看脉吧。”兰兮温声道。 俩人同乘,兰兮倒还淡然。贺兰芜君眉间却是落了几分不自在,听得兰兮如此说,但默默地伸了手出来。 “还好。”兰兮顿了顿,“回头我给你写张方子,再吃上几剂更妥当。” 贺兰芜君应了声。 “吴名可好?” “还好。” “那日你们离开时。他的内伤还没好呢,韦大哥后来还念叨了。说是没见那么忍得的人,他自己明明伤重却不眠不休地守了你几日,换作是一般的人早就倒下了。” “嗯。”贺兰芜君答完,忽然意识到这是兰兮在没话找话,顿时又汗颜了,也为她的善解人意而心中一暖,便舒展了眉目轻笑道,“若是这话被吴名听到,他非得乐得偷偷翻跟斗不可,你别看他那么大个个子,其实性子跟个小孩子似的,我有时夸他一句,能高兴得多吃几碗饭。” 俩人渐渐地闲话起来,大概二刻多钟后,马车停了下来,仍然是一处小巷,俩人下了车,从后门进了一所宅子,来开门的正是吴名,看到兰兮,吴名脸上便露了笑容出来,而后才毕恭毕敬地同二人见了礼。 “十三小姐刚吃了药,还醒着。” 贺兰芜君点了下头,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兰兮看得眼色沉了沉,也加快了步子跟上去。 “十三姐。”贺兰芜君推门而入,撩起内室的帘子,温声叫着,一边往里走,“你看看谁来了。” 榻上斜斜躺着的人抬起头来,那张脸,兰兮看得出来,正是分别了半年多的燕珠,可是,兰兮又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燕珠么? “怎么,认不出我了?”燕珠的声音没怎么变,依旧是娇滴滴的,笑容也未变,依旧是带着些魅惑与慵懒,只少容颜枯瘦失却了那份令人惊艳的美丽美女图全文阅读。 “我是不敢相信你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兰兮过去在榻边坐下,随即便探上了脉,而后便皱了眉,眼中有些不可置信,“你惹了什么人?好大的手笔,这是焰宫最贵的毒之一。” 燕珠脸上闪过一抹落寞,唇边扬了抹苦涩的笑:“姐姐我终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与此同时,贺兰芜君同吴名脸上都染了喜色,前者道:“这毒小九姑娘可能解?”兰兮未及答话,燕珠接口道:“什么小九?这是我妹妹,也是你的姐妹,你直接唤她的名字便是。”又转身兰兮道,“这名字好,我以后也这么唤你,小九。” 兰兮“嗯”了声,又道:“去取纸墨来,我要写药方。” 吴名高兴地出去了。 “这个毒不是不能解,但它极阴毒,用了五虫五粉,每一样的份量都不相同,若是不能知道其准确的用量,配出的解药但凡有半点误差,便是催命的毒药。我需要先配出毒药,确定了配方方能配出解药,在那之前,只能用些药缓缓,让你少吃点苦。”兰兮道。 贺兰芜君现出忧色,燕珠却是笑了,“小九你可真是姐姐的救星,这疼得实在太难受了,我只好大碗大碗地喝安眠之药,一天总共也没多少睁眼的时候,你闻到了吧,这身上都臭了,我今儿必须得沐个浴,咱姐俩也好好说会儿话。”燕珠没说的是,即使是睡着了,那深入骨髓的痛也逃不掉,不过是睁不开眼罢了,该受的痛是一点也没有少。 一时写了药方,吴名拿去配药不提,燕珠也强打起精神叙话。 “小九,这次请你来,并非单单为了我身上的这个毒,其实,是我们贺兰氏中了毒了。”燕珠眼中寒光乍现,原先十分的美色变成了十足的森冷,“十六弟你来说吧,这时候没有什么家丑不丑的了,小九也不是外人,哼,再捂着掖着,贺兰氏就整个成了丑闻笑话了。” 贺兰芜君半垂了眼眸,脸上神情有一瞬间难以名状,不过他开口之际却是平静无波,“几百年以来,贺兰氏祖训只有一条,不入朝不为官。几百年来,几国纷争,皇位更替,贺兰氏始终享有一方太平,一代一代太平享下来,财富越积越多,名声越传越响,人心,也越养越浮躁,这一方清平盛景,竟是不能满足了。”贺兰芜君牵唇笑了笑,神色格外清冷,如寒夜里淡白的月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大概三四十年前,那时大翌太子未定,便有族中人欲与某位皇子暗通款曲,幸而被族老洞悉将那几族人拿下,因此事,贺兰氏族中乱了有近五年,或拘禁,或惩治,或敲打,才将那股出世之风压下。” “我姑婆,也就是你兰婆婆正是那时候出走,正因为族中正乱,一时疏于寻她,令她受了那般大的欺负。”燕珠歇了会儿,喘的好了些,便插嘴道。 贺兰芜君继续,仍旧说着陈年旧事,兰兮耐心地听,慢慢地也猜着了一些因果。 “二十年前,那股风又起了,那时大翌正与北冥交战,这次有几个子弟干脆直接出走,去了北冥,入了军帐,等到风声传来,族老们才出了下策,去军中将那几人处置了,却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当时去了四名族老,回来之后,其中三人先后过世,我族可谓元气大伤,对子弟的管束从此渐渐力不从心,那股子出世之风便明里暗里地蠢动,直至去年达到顶峰。” “因姑婆之事,我离开了三个月,就是那三个月……我回来时,族里的风气面目全非……现在想来,那时候忽然收到姑婆的消息,定是有心人的有心之举。”燕珠道。 兰兮微微挑了下眉,燕珠一人离开,对贺兰氏族中风向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似乎看出了兰兮的疑惑,贺兰芜君道:“十三姐的祖父是贺兰氏现任族长……”说完这句,贺兰芜君脸上现出几分犹豫,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没再往下说。兰兮想起原来听端云说过,兰婆婆是贺兰氏嫡支,她是燕珠的亲姑婆,想不到她们竟是嫡支中的嫡支,这么来她心中疑惑更盛,便看向燕珠。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救人(1) 这时,吴名突然闯了进来,沉声道:“茅山有消息了……”顿了顿,极快地看了兰兮一眼,“据说,云公子先前已受了极重的伤,今日北冥那边来了人,说是,要将他带走。” 北冥人要带端云走?兰兮端坐的身子忽地晃了下,唇上血色褪了大半。 燕珠与贺兰芜君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端云的身份俩人是知道的,他若是落在北冥人手里,也只有死路一条了,且不说北冥人会不会放过他,单单是端云的出身和他的骄傲,必定令得他不等受其折辱便会选择自行了断化神戒全文阅读。 兰兮霍地站起身,有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随即又覆上抹毅色,她定定地看着贺兰芜君道:“可否帮我画张地图?”贺兰芜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下意识地摇头:“你莫冲动,那里不是好闯的!”燕珠费力地支起身子倾过去拉住兰兮的手,柔声道:“小九,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计议。”兰兮顺从地坐下,视线却未移开,声音平稳而坚持地道:“我不会莽撞行事的,我知道端云所在之处必定守卫森严,但有了地图我便多了三分把握。若慢慢计议,端云却是等不得了。多谢你们担心,不过,那地方便是龙潭虎穴,无非是布了机关安了守卫,若论机关我师傅极擅,若是守卫……”说至此处,兰兮微微一笑,眼中冷光闪过,眉间陡然而起那一缕自信傲然,令她瞬间光芒逼人,“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在话下。”她手上的毒大抵是够的,效果嘛,她也有信心。 贺兰姐弟听得目瞪口呆。齐齐脸色怪异地盯住兰兮。 “那个,也不是立时致命的,等我救出了人,回头,我再奉上解药便是。”兰兮以为他们是为她大开“杀”戒惊住了,便缓声解释了一句,说完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这等于是当着贺兰家的人说要砸他家的场子,便是贺兰族中正适逢内乱,行事不妥。她这么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终究唐突了些,见那二人仍然在失语中,只得再费力描补描补。“这事确实是端云有错在先,擅闯了你们的地方,且是为了取你们的东西而来,可这事却罪不至死,我们……” “嗳。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和十三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贺兰芜君连忙打断她,脸上也恢复了些温和的笑意,语气极诚恳地道,“说起来倒是我们的不是,我贺兰一族正是多事之秋。云公子撞了来,却是他倒霉了。方才,我与十三姐只是惊异于你九你的……气度。一时被震憾住了。” 燕珠点头,唇边又勾起抹嘲讽的弧度,“多事之秋?你倒是说得轻巧!明明是灭顶之灾了!” 贺兰芜君眼中黯了黯,便扭头对吴名道:“你去画张图来……不,画两张。路线一张,戒堂的格局一张。去吧。”复又看向兰兮,“我把茅山的地形和一些要注意的地方拣要紧的同你说说,然后再商量一条退路出来,万不得已时,总要保全自己,才能以图后事。” 拿了地图回到这边时,午时已过,柴神医也才从外面进来,同兰兮在后庭遇上,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有几分熟悉的美少年。 “你?”兰兮的目光落在那美少年脸上,不可置信地眨了眨,难得地结舌了。 那美少年也眨眨眼,做了一个“可不是我吗”的表情,既搞怪得逗人,又美好得养眼。 “战妮!竟是你?”兰兮深吸一口气,然后不吐不快,“你怎么穿男装了?!” 战妮哈哈大笑,跳过来扯住兰兮左看右看,点了点头,“果然全须全尾,未伤分毫!可担心死我了!我就说嘛,我妹子不会那么短命的,这不果然活得好好的!”说到最后清亮的声音中杂了丝哽咽,听得兰兮鼻子一酸,心中感动,想起当日自己不负责任地死遁,脸上已是羞赧万分,还未及开口,便见战妮挑眉昂然负手而立,“姐姐穿男装如何?风流吧?倜傥吧?玉树吧?临风吧?”兰兮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接着“扑哧”一声笑出来,战妮便也弯眉笑了。 “姐姐,这人是谁?”小玄正在花厅里发呆,听到说笑,见战妮和兰兮几乎是手挽手地进来,一双水盈盈的大眼顿时眯起,目光整个儿打到那个男生女相美得妖异的男子身上。 “咦,这漂亮的小鬼是你弟弟吧?”战妮笑眯眯地开了口,拖着兰兮几步抢到小玄面前,如同看一个极品瓷器般地将小玄浑身上下都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啧了啧,摸摸兰兮的头道,“丫头放心,这个小弟姐姐我收了,以后我一并罩着!” 什么?小弟?姐姐?还罩着?! 小玄听得气结,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抖啊抖,咬了半天牙说不出一个字,这么一来,脸上原来挂着的笑便有些失于照看,尺度意韵都没拿捏好,一时之间令他看来透着几分傻愣,就像――“瞧着小家伙高兴的,都傻了少年山神的悠闲生活全文阅读!可怜见儿的,乖,姐姐一定疼你!”战妮摇摇头,眼里看得到宠溺,小玄越发气得失语,伸手揪着兰兮的袖子悲愤不已。 “好了。”兰兮看到小玄气急了,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指着战妮替他介绍了一番,又道,“你若是不愿,直接叫他的名字也成,就是别叫‘哥’。”兰兮说完即收到战妮赞赏之极的一眼笑瞥:“果然还是我妹子了解我!”兰兮悄悄瞥了小玄一眼,忙请战妮坐下了,又亲自替他倒了茶,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还不是为了端云那小子。”战妮抬手灌了半盏茶下肚,“我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连楚三都没有等,谁知道还是晚了。” “楚三公子他……” “他昨日才到,比我晚了两日。昨晚我们探到关端云的地方,看着有点难,我回来搬救兵,楚三在那边守着呢。” “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有没有遇到端云的人?”兰兮想起来,端云说过会与青石他们会合,却是只有端云一人被困,那其他人呢? “我们一人带了一个小厮,那俩个被派去城里打探消息了,这长阳城整个儿看着都邪乎。” “这两日你们打听到什么不曾?”兰兮问。 “贺兰家闹内讧呗,小道消息满天飞的都是,要打听点有用的真是费劲呀!”战妮摸摸鼻子,忽地倾身上前隔着茶几去拉兰兮,“你们的事端云家老头子跟我说了,妹子你别急啊,赶明儿咱就把他能弄出来了,从前贺兰氏是个铁桶倒也罢了,如今都是一盘散沙了,还能让本姑奶奶栽了不成?!” 他这一说,兰兮倒是记起来了,忙道:“我听到消息,说是北冥的人来了,要带走端云。” “什么?”战妮目立眉挑,“咚”一直拍在茶几上,震得茶盏跳起来又磕下,“这贺兰氏是彻底打算投去北冥做家臣了?什么玩意儿啊?” 柴神医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 几百来的清贵这样毁于一旦了。”又连摇了几下头,才转向兰兮道,“他们怎么说?”这他们指的自然是贺兰芜君等人。兰兮便掏了地图出来,摊在茶几上,战妮凑上去看了看,“咦”了声,“这路线好生面熟。”柴神医却是眼中一凝,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茅山他去过几回,自是一看便知图中所绘为何,不过,他所到之处也仅是外围的那几道峰,作为贺兰氏族中重地的几道内峰他并未去过,眼前这张图却是把这重地的出入路线标得十分清晰,各处暗哨也有所标注,有了这图去禁地出入岂止便利了一点点。可见哪,祸起萧墙,内鬼生,外鬼入,真是没说错。 “妹子,你是从哪里弄到的?”战妮看明白了,笑得像只花狐狸。 “朋友给画的,贺兰家的人。”兰兮简单地交待了下燕珠的事,也顺带提了贺兰氏族的现状。 柴神医极赞成兰兮的主意,战妮亦然,只有小玄有些不豫,不过他也知道这事他拦不得,便紧抿着唇闷闷不乐,晚饭也吃得极少,直到天黑下来,兰兮等三人换上了夜行装束,几人围坐灯下做最后的准备。 “这颗药你先吞了。”兰兮递给战妮一颗药丸,又倒了颗给柴神医,然后将瓶子收入兜内,又取出两个小包,一人递一个,“这是迷药,遇到人尽管撒,咱们自己不会有事。不过,把人迷晕了之后,最好是再点上穴道,对方毕竟是贺兰氏的精英,药再好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小心些为好。” 柴神医慢吞吞地吞了兰兮给的药丸,不是他小气舍不得吃自己的,实在是他小徒弟手里出来的迷药,他老人家不敢拿大! 倒是个月黑风高之夜,因为战妮刚刚才走过一趟,也算是熟路了,没费什么曲折便到了茅山之下。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救人(2) 兰兮守在房门外面,脑子仍有些绕不过弯来。 之前,她、战妮和柴神医到了茅山,正遇上一队人马由里面出来,避之不及,战妮抽了剑出来道声“先下手为强”,咻地冲上去一手撒迷药一手砍下去,哪知,头一剑还没砍到位,事情忽然发生了惊天大逆转,那队人里边突然蹦出个自己人,竟是楚三公子,而楚明辰背上还背着个人,却是端云。相认完毕,那队人马风影般地闪走了,只留下了楚云二人。临去前,那领头的人瞥了兰兮一眼,极快,却被兰兮看到了,心里不由得一突,那人似乎对她有很强的敌意。 没有去贺兰芜君为他们准备的住处,而是来到了战妮和楚明辰的落脚处,来不及说话,便将端云送入房间,兰兮被拦在了门外。 “兰丫头锤剑全文阅读。”楚明辰走出房间,便见到兰兮神情恍惚地坐在隔间的椅子上抠手指,便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好久不见,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兰兮迎着他的目光,想要说点什么,可此刻心中不宁,最终也只是对他笑了笑,“你呢,没事吧?” 楚明辰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兰兮此时必然担心,且心中也有疑惑,便道:“端云是受了些伤,不过有柴神医在,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底子好,养个三五七日就又活蹦乱跳了……至于是怎么将端云救出来的,说实话,我也有些稀里糊涂的。我本是守在进出茅山必经的一处山坳上,等了半夜没见有什么动静,正打算离开,哪知这时忽然有一队人从里冲出来。”楚明辰苦笑了下,“我那时的感觉,就跟你们方才看到我们出来一样。所不同的是,那些人直接叫了我的名字,又砸了个人过来,我接住一看,原来是端云,就背着人同他们一起往外走,没多久便遇上了你们。” “那些人,有你认识的吗?” “没留意,我见他们蒙着面,当时情况又急。只想着快点出来,也就没有多想。怎么,你认识?”楚明辰道。 “就是有种熟悉感。你不是说他们叫了你的名字吗,既然认识你,又知道你同端云的关系,就算不是熟人,可能也是熟人派来的。”兰兮想起最前面那个瞥的那上眼。忽然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楚明辰却是温和地笑了下,眼中闪闪,“我们几个打小起就是光秃秃的靶子,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过来,在外面的名头也是极响的,对方便是不认识的人。想要‘认识’我们也不难。”楚明辰说得绕口,兰兮却听明白了,既然对方有心算计。事先摸清他们几个的底子也是容易,这事还真不一定是熟人干的。沉默中,楚明辰又一笑,“管它是谁,能将端云弄出来本公子几个承了他这份情便是。” 一听此话。兰兮心头微微一跳,想起当时被领头的那人瞥的那一眼。莫非那人是在暗示什么,可为何自己会感觉有敌意? “你不用担心,这贺兰氏就算是个泥潭,也不能把咱们给陷在这儿!”楚明辰目光微微一寒,“他们伤了端云,这笔帐也得算一算。” “端云他……”兰兮开了口,却不知自己想问什么,是问他伤得重不重,伤在何处,眼下好不好,可这些话问出来好象又没什么意义,叫楚明辰怎么回答?他方才已同她交待过了。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打开,柴神医和战妮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战妮朝兰兮挤挤眼:“到你了,进去吧。” 兰兮腾了下站起,快步走到房门口,脚步顿了顿,才轻轻地走了进去。 端云合目躺在床上,脸色非常不好,比起在赤峰初见之时要差了许多,说起来,那时他虽面目可怖甚至行走乏力,但那是受蛇瘴之毒所致,他看着虽弱内里却并无多大的虚损,而此刻,端云却是透着一股子彻头彻尾的虚弱。 兰兮看得眼中酸涩,张了张嘴,又咬住下唇,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默默走上前,轻轻地坐在了床边,手,习惯成自然般的,悄悄揭起一角被子,探了手进去拿住他的脉,就算替他诊治的是医术不知高过她多少的柴神医,但她总要摸过他的脉确定他真的无事,然后方能心安。 脉凭到一半,手上忽地一紧,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端云含笑的眼,她不由得怔怔地叫出声:“端云……” 端云手上再紧了紧,像是安抚,“嗯,小兮……别哭。” 兰兮抬手一触,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是湿的,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就哭了呢? 端云却是很开心一般地咧着嘴笑了笑,随即沉下脸,紧盯着兰兮幽幽地道:“我不过是受了点小伤,你就伤心欲绝了,那日我却看着你赴死,我的心有多痛,你能想象了吧?” 兰兮果真想了想,满面愧意,不敢与端云对视仙妻最新章节。 “那你是不是能答应我,以后都不再如此对我?”端云说完,气促般地咳了几声,声声揪心,兰兮满面诚恳地点了点头,端云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抿了抿嘴,道:“小兮,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兰兮犹豫了下,又点了点头。 “真的么?”端云的眼睛审视地看过来,似是不信。 “你说一月便回,超过了好些天都没有回,我很担心,又很后悔。”兰兮抬起头看着端云,眼中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意,还有一抹复杂,“我没有想到你是来帮我找药材的――不,我其实也猜到了一些,却又存了一些侥幸,希望你没有这么傻,不要对我这么好……更希望,你只是耽搁了,并没有出什么事……可是……”兰兮说得有些缓慢,她还是不习惯将心底里的那些话和情绪摊到明面上,即使面对的是端云,她也感觉甚是生涩别扭,“后来,知道你出了事,我就很后悔,恨我自己为何没有拦着你,即使要来,也该与你一起来,我多少总能帮上点忙,不然,与你一起被抓好了,好歹俩人一起有个伴。” 兰兮所说的这番话很平实,却让端云心里瞬间充实了踏实的欢欣,她说,一起来,一起被抓,一起有个伴。一起,他们一起,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熨贴端云的心肝的了。 “你伤了哪里?痛不痛?”兰兮说完,又急急地问道, “我同人交手的时候不慎被对方的掌风扫到,受了点儿内伤,幸亏有你给的药,我服了之后好了许多,不过……贺兰氏忒小气,一日只管两顿饭,菜又不好,我熬得甚是辛苦,又日日想你,饱受相思之苦,你看看,我都瘦了!”端云说完眨巴两下眼,好不可怜。 兰兮到底还是懂几分医术的,端云的伤势她岂有不知,见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还故意说这些撒娇一般的话,心知他是有意为之不愿她担心,便也顺着他,暗自吸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睁大眼睛在他脸上转悠几圈,点头道:“确实是瘦了些,从明儿起,一日三顿我都给你准备药膳,这阵子我跟韦大哥学了好些招,你等着接招吧。” 端云心下了然,知道她近日学药膳是为了谁,不免有些吃味,面上却是装出纡尊降贵很是自大的样子道:“那行,我就看你的表现了。” “嗯,那你休息吧,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端云本也是强了撑了口气,闻言便点了头,又道:“你也去睡会儿。”说完深深地看了兰兮一眼,便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即睡了过去。 出来兰兮即找上柴神医,一句话不说只定定地神色温和而坚持地望着他。 良久,柴神医叹了口气,“臭小子怕是三个月都不能下地了。” 兰兮眼神一黯,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好似,自从相遇,她就一直在拖累端云,先是带他行险招离开赤峰,令他错过了被安然营救的机会,这个也罢了,毕竟当时并不知后情;其后呢,端云为了救她与小玄,自己坠下飞瀑生死一线;再然后,在秋水庄,在云城,端云一次次帮她,她呢,甚至没有及时将她种在他身上的毒给清掉……现在,又令得端云如此。 “好了,丫头,他能安心地歇三个月,未必是件坏事。”柴神医摆了摆手,无意中又说出一席直戳兰兮心窝子的话,“前头那几个月,这小子跟嫌命长了似的,饭未好生吃,觉未好生睡,每日跋山涉水赶东赶西,因着年轻又有些底子,还有口气撑在那里,所以看着没什么症候,但内里的劳乏亏损总在,若失于调养,将来有受苦的时候,现在倒是趁了便了。” 兰兮被戳得面惶心苦,柴神医恍若未觉,又道:“那臭小子多嚣张的性子,好几回老头子都恨不得上手揍他一顿,让他在床上躺着百八十天的,只恨老头子把他教得太好,打不过只有干瞪眼!这回,莫不是老天开眼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玄急 兰兮苦笑,细看柴神医神情,竟真是一派轻松瞧不出分毫破绽,奇异地,心便略安了安。 离天明还有一个多辰,躺到床上,兰兮睁着眼睛想了很多,懵懵懂懂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却又朦朦胧胧不甚明白,只觉得很是苦恼,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纠着的。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她和自己的娘亲在一起,虽然看不清娘亲的面容,可是她却同娘亲说了很多很多话,娘亲的手牵着她的手,很暖很暖。 “小玄?”走出房,便见到门边蹲着一个人,低垂着头,手上捏着个紫色的荷包。 小玄缓缓抬起头,有些怔愣地看着兰兮,忽而急急起身,往她跟前迈了一大步,呐呐地唤了声:“姐姐。” “嗯?”兰兮满目疑惑地看着他,小玄眼中浮沉的是不容错识的仓惶和脆弱,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姐姐,我,我给你做了个荷包,你看!”小玄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了一下,带了些小心翼翼的将手上的紫色荷包捧到兰兮眼前,眼中含着热切,还有兰兮看不懂的波光,他的手又往上举了举,强调般地,“姐姐你看看,看看喜不喜欢!” 兰兮接过荷包,在小玄灼灼的视线中,看了看,又看了看,最后勾起唇角,“小玄的手艺很好,这个荷包姐姐喜欢,很喜欢。” 小玄不语,固执地看着她迷茫大明最新章节。 眼中,祈求的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兰兮心中一软,伸出手想摸摸小玄的头,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小玄再不是那个能让她护在怀里的小少年,他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兰兮的目光在小玄脸上逡巡,眼中带着似惊叹似满足的笑意,昔日的小小少年已长成,芝兰玉树一般的耀眼了。 “小玄快过生日了,过了生日就十四岁。”兰兮含笑道。 小玄白玉般的脸上早已染上了薄薄一层粉色,闻言,瞄了兰兮一眼,长翘的睫缓缓垂下,慢吞吞地道:“满十四周岁,就是十五了……可以娶亲了。” 在大翌。男子一般十四五岁开始说亲,然后过个一两年便娶亲,不过兰兮平常倒未留意这事。眼下听小玄如此说,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看向小玄的神色有些复杂,末了,认真地问:“小玄是想娶亲了吗?” 小玄脸上又红了红。却毫不迟疑地极响亮地点了下去:“嗯!” “不能再晚两年么?”兰兮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苦恼。 小玄便抬起头,顶着如同敷了粉一般更俊美了几分的脸,深深地看了眼兰兮,缓声道:“姐姐今年虚岁也十七了,不小了。” 兰兮丝毫没听出小玄话里的弦外之音。内心斗争了一下,便同他说起了要晚些娶亲的原因,“不是姐姐硬要拦你。只是……这些年你吃了那些苦,就算是解了毒,你的身子也不是立时便能好,还得调养一段时日,若是要娶亲。只怕是有些妨碍。”看小玄抿着嘴不为所动,兰兮越发柔了声音。劝哄着,“回头姐姐让师傅再帮你瞧瞧,开几张好方子,咱们也别舍不得,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补品,指定用不了两年,说不定一年就好了,嗯?” “是吗,一年啊,我怕她等不了,我也等不了,不敢等了……”浓浓的哀伤从小玄身上透出来,他看着兰兮,眼底晦暗似深海,里面波涛翻涌,夹杂着三分忧伤七分深情一分恐惧。 兰兮愕然地瞪大眼睛,“什么等不了?”然后倒吸一口气,再张口竟是结巴了:“小玄,你,你该不是,有,有……”有想娶的人了?这句结巴了半天总也吐不出来,脑中倒是快如闪电地将身边一干人等过了一遍,难道是小丫?不对,小丫还小,不会等不了!那是谁,芳草么,也没见他对她有什么殷勤的啊!难道,是街口蒸白糖糕的秀姐?小玄总去光顾,甚至还去帮她站在摊,那天是大集,生意好得秀姐忙不过来,最关键的是,秀姐芳龄十八了罢? 小玄却是等不得兰兮结巴出个所以然,截口道:“是,小玄有喜欢的人,有想娶的人,姐姐现在才知道么?” 兰兮再吸一口气,只觉得脑子里十分混乱,心里的滋味十分复杂。 一阵静谧,呼吸可闻,特别是兰兮的,很不淡定。 兰兮脸上变幻不定,一下一下地瞥向小玄,半晌,小玄却是叹了口气,自兰兮手中拿过他送的那个荷包,又取下她身上挂的那一个,将里面装的东西腾了过去,再动作轻柔地帮她系在腰间,轻声道:“这个荷包姐姐可要一直留着,别弄丢了,知道吗?”兰兮正满心复杂,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清楚,却又想到小玄突然转了话题,定是不想多说,他不想说,她即便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可她又很想知道,太纠结了。 小玄虽不知兰兮心里在想什么,却也知道她想的,绝对不是他想要她想到的。因此很是郁卒,替她系好了荷包,便抬眼幽幽地望着她,望着。 “小玄……”兰兮被小玄的眼神击中,瞬间心软,就想撤回方才的话,他想娶便让他娶,可是念及他的身体,又觉得这是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但娶亲是终身大事,难得小玄喜欢,万一真的错过了,岂不是要遗憾一辈子……左不是右不是,把个兰兮烦恼得眼神打结,那模样落在小玄眼中,正是万般的可爱,心里那些幽怨惶恐便散去不少,忽而柔情冉冉,低嗔:“傻瓜,姐姐跟傻瓜一样,真笨长生传奇全文阅读!” 兰兮干笑两声,嘀咕:“我这不也是替你着急么?” 小玄往前靠了靠,几乎将兰兮完全拢在身影下,墨玉般的眸子里漾着笑意与蛊惑,轻语:“姐姐真的替我着急么?真的怕小玄会错过会心碎么?是么?” “当然,小玄是姐姐最亲的人!”兰兮不假思索地道,世间事世间人,她最盼的便是小玄能幸福,能长命百岁,这愿望强过所有。 “一直是?” “嗯!” 小玄便笑了,“那好,那我告诉姐姐我想娶的人是谁,姐姐帮我去求娶好么?” “好。” “那姐姐什么时候有空?” 兰兮脸上好姐姐的表情僵了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小玄,口气有点酸,“我听人说女大不中留,小玄也是呢。”不知想到什么,兰兮脸色黯了黯,本是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话,这会儿心里却当真有几分伤感,任谁一直相依为命的孩子突然长大离去,虽也欣慰,却是不舍得啊! “姐姐吃味了么?”小玄笑得很开心,两眼晶亮。 “哼!”兰兮开口,竟有些鼻音,她一早计划好将来独自生活,可眼下光是听到小玄要娶亲,便舍不得了,心下想想,觉得这太突然,按她的计划是要等小玄身体好了,才去理会那些事的。 小玄眼中亮光闪过,伸手将兰兮抱入怀中,轻叹一声,在她耳边道:“姐姐也是小玄最亲的人呢,小玄不会离开姐姐的。” 小玄从来都喜欢与兰兮揽揽抱抱,在赤峰长大的他们,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何况最初相拥那时,俩人都还小,一个八周岁虚九岁,一个十周岁虚十一岁,又何况,那时九岁的小玄大劫方过,又在劫难逃,十一岁的兰兮是守护者,又是温暖者,那一抱,自然而然,从此习惯成自然。直至物换星移,少年初长成,昔日被守护者展臂间俨然成为守护之姿,外人看着固然觉惊世骇俗,可当事人不觉得有何不妥,抱了便抱了。 “咳咳――” 小玄听到声音,当即搂着兰兮推开房门往房里走,连回头看下是谁的兴趣也无。 “我找我妹子有事。”战妮的声音飘过来,清亮的男声中规中矩,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越是心情好,战妮说话的声音越娇柔甜腻,越似女子,越是心情差,声音便越是正常的男声。 小玄的手臂紧了紧,阻住了兰兮,她只得一边推着他,一边从他怀里探出头回望,有些歉意地道:“你找我什么事?” 战妮脸色不太好,穿着男装的那股妖异的气质淡了不少,要不是知道兰兮有多宝贝这个弟弟,他早就上手去抢人了,如今要忍着,那口气不顺得很,“你过来,我们去外面说!” “嗯。小玄?” 小玄眼中冷光一闪,看向战妮,随即低头望着兰兮笑了笑,松开了揽在她腰间的手,改为牵着她的手,然后眯了眯眼,淡瞥一眼战妮。 战妮气笑了,美眸一转,忽地扑过来,虽未着女儿装,却是完全的女儿态,他扑腾过去粘在兰兮身侧,一如从前见了兰兮便扑的花蝴蝶样,然后一眼挑衅地扫过去,嘿嘿,你以为你是端云么?能踢走本姑娘么? “姐姐!”小玄手上用力,兰兮被战妮一碰便是一激灵,虽然他身上没了以往那种香喷喷的脂粉味道,可她还是满心不自在,连忙使了巧力挣开。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美人 “兰――”战妮再度扑过去。 兰兮再闪,见战妮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无奈地开口:“战……姐姐,咱俩好好地说话行不?” 一声“姐姐”让某人听着甚是舒服,便扭了扭细腰,负手站定为风般的男子,点头:“行。” “那你找我有啥事?就在这里说行不?” “不行!”战妮伸出根手指摆了摆,“端云醒了,要见你。”所以在这里不行!战妮得意地笑。 兰兮简直哭笑不得,要去见端云不能早点说么。 听到端云的名字,小玄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头微微撇向一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复又坠力垂下。小玄从来不觉得隐忍是什么难事,在赤峰那五年他已将隐忍练至登峰造极,可是那些都与兰兮不相干,那时,他对她都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连偶尔情不自禁流露的小心思也不必藏着,因为她总是那么迟钝,而今,终于为了她要一忍再忍,他才真正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忒伤人。 他拦不得她。他很不喜欢这种无力感,很不喜欢她除了他还有别的在乎的人,真的很不喜欢。 “小玄,你去房里等我。” “好!你要快点回来!”小玄拉住兰兮,见她点头应了才松开手,转身进了房网游之剑走偏锋。 兰兮拦住已经将她带到院子里的某人,提醒道:“不是说要去端云那里么?”难道他们将端云移到了别处?这么一想,兰兮不由得透了几分着急。 “见端云之前先去办点正事,我们一起去见见贺兰家的那位大小姐。”战妮毫无负担地戳穿了自己方才的说辞,单手招了马车来,姿势俊雅地跳上去,转身体贴地扶兰兮上车。 “燕珠?” 战妮往靠背上慵懒一歪,冲着兰兮勾魂动魄一笑。“兰丫头,是我美,还是这位大小姐美?” 兰兮无语了。 “可惜我答应了老娘半年不穿女装,不然,哼哼……”战美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华美男装,嫌弃地撇了撇嘴,“赢了倒罢,若是输了,老子这亏可就吃大了!”某美人气咻咻地爆了点儿粗口,不过于他的美态一点无损。反而添了某种特别的风姿。 兰兮继续失语。 “贺兰家女儿的美貌天下闻名呢,尤其是嫡支里头,嗳。就是贺兰燕珠家那一支。据说啊,二十年前,贺兰氏出了个天下第一的美女,倾国倾城都不足以描述其美丽,用惊天地泣鬼神倒稍为好点。”战美人一脸神往。“那位天下第一美女便是贺兰氏族长的女儿,也就是贺兰燕珠的姑姑。” 兰兮听得一呆,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划过,带出抹异样的感觉。 战美人唏嘘不已,“可惜我无缘一见啊,不然。便是见见美人迟暮,半老徐娘也是好的。”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不可能迟暮,那样的美女岁月又能奈她何?!定然还是风采依然的!唉,唉,唉……” “她不在长阳么?不然跟燕珠说说,让她帮忙引见引见?”兰兮随口建议。 战美人却瞪大眼睛。就像看不懂事的小娃娃一般,“怎么引见?她早都失踪八百年了。二十年前,美人及笄,然后就销声匿迹了,先前议到半截子的亲事也不了了之。” “啊?”兰兮吃了一惊,便有些伤感,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好端端地不见了呢,不由轻叹,“天妒红颜说的就是这样的……” “你与我想的一样,不过――”战美人精神忽而一抖,凑了俊脸过来神神秘秘地道,“除了香消玉殒,美人的结局还有一种可能……她被悄悄地嫁掉了!贺兰氏为了保护自家女儿,省得她被各方觊觎,从而隐姓埋名地将她许了人,嫁人,不然,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是及笄了可以嫁人了才失踪,你说是吧?”说完猛地眨几下眼,是吧是吧?! “但愿,是吧。”兰兮不忍打击他,末了还是道,“一会儿要不要问问燕珠,或许她知道实情?” 战美人香肩一垮,没精打采地道:“不用了,贺兰氏二十年前就公布了美人的死讯。” 兰兮默。原来是死了,这都盖棺定论的事了,先前还说什么失踪啊销声匿迹啊,还左猜右猜,果然美人对美人惺惺相惜也会到偏执么。 “呃,那个……”战美人眼波流转悄悄看了兰兮几眼,欲言又止。 兰兮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那个,听说苍夫人,元配的苍夫人,也就是你娘,是个美人哦,大大的美人!”战美人两眼闪星星,那两个大字咬得之重,几欲要喷口水似的。 兰兮淡定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又迫于战美人热烈注视所带来的压力,斟酌道:“倒是听人说过一些,不过,大概,可能,传来传去之后,免不了有些夸张。” “没有的事!哪里夸张了!”战美人美目一横,“你娘她吃亏就吃在见过她的人太少太少,而且还是在――”顿时痛心疾首,“真要说起来,见过你娘的人也不算少,当年她随军,几十万将士,要不论远近见过她的人可谓不少,可是你知道吧,那是在军中,甚至战场,你娘又是有大才的人,是你父亲身边最得力的军师,你说说看,那样的景况,那样一个人,谁会特别着意去欣赏她的美貌?她要是回云城露露脸就不一样了,云城的那些男女老少贫贱的富贵的,最爱的看的最愿意嚼舌根的就是美人,从他们舌根底下淌过来的,那就跟真金打铜炉里炼过了,顺带还排出一二三来,还不缺公正骸骨灰烬。”弹弹袖子,亮相挑眉,“我十岁时出去转悠转悠,就被封了个‘云城第一美女’,时至今日还未卸任呢。” 云城第一美……女?兰兮嘴角抽了抽,他倒是说得一点负担没有呢。关于她娘的那些话……兰兮垂下眼帘,掩住况味不明的眸光,不经意般地道:“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替她画像,你若是早点说,也许我能问问看。” 听到兰兮对自己父亲的称谓,战美人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深深地看了兰兮一眼,很不是滋味地道:“将军有没有画不知道,旁的人却是画了,而且端云那小子是看过的!” “端云看过?”兰兮一怔之后随即明了,她娘在绝谷住过三年。 “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随端云一起上山的,都怪我老娘和那四个姐,要不是她们跟我说――”战美人银牙咬碎,“要不是她们跟我说,上了山就不能穿女孩儿的衣服了,我也不至于……我好悔哪,兰丫头!” 看战美人难受得红了眼圈,兰兮忙安慰他:“好歹这些年你天天穿着女孩儿的衣服,这个更重要,是不是?” 哪知此话一出,战美人竟然哀嚎一声,珠泪滚滚而下,他抖着手拉着兰兮的柔荑,哽咽道:“妹子啊,妹子哟,你苦命的姐姐被戳了心窝子啊……后来的后来……姐姐我找你师傅柴神医求证过,我老娘她几个根本是放屁,别说是穿女孩儿的衣服,梳女孩儿的发式,戴女孩儿的首饰,像女孩儿一般搽脂抹粉,就算是,把自己当女孩儿喜欢男子,那也是可以的、没人管的啊……绝谷多好的一个地儿啊,多么钟灵毓秀,超凡脱俗啊,姐姐竟生生地错过了啊啊啊!” 兰兮好心办了坏事,不由内疚了,想了想又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呢,倒是听端云说过山上门风清正严苛来着,姐姐啊,你说,会不会是柴神医故意那么说逗你玩儿的?” “是么?”战美人抽抽答答地,伤心止不住。 兰兮安慰不力,干脆不做好人了,直接在心里翻白眼,道:“不就是为了一幅画儿,至于么?” “当然至于了!”战美人抹了一把泪,“总之,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天看不到美人的像,这仇就一天没完!” 兰兮嘴角又抽了抽,他一口一个美人,那美人可是她家娘亲! “不能去借来看看?”她似笑非笑地道。 “你师门的东西不外传的!不过,我可以从老娘的宝库里顺些出来,贿赂贿赂你师傅,他指定受不住诱惑,可是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呀,还得我亲自上山去看,还得有人带着,哪天才能去得成啊!”战美人揪揪头发,很没形象地呲了呲牙。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兰兮也只有投降了,包揽道:“好了,我同燕珠说说,看她家有没有她姑的画像,如何?” 战美人迅速弹身坐直,脸上笑出花来,“必定有的,你且放心!” “真是的,想看燕珠她姑的画像,你不会直接说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梨花带雨的,不累么?”兰兮受不了地摇摇头。 战美人拈着香帕在脸上擦擦拭拭,一边脸皮紧实地道:“我这也是真情流露,可不是为了算计你,你是我妹子,有什么还不是一句的事,用不着这么又哭又演的,生分了不是?”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陈迹 等到见了燕珠,几人不提眼下贺兰氏乌云压顶般的情势,反而说起陈年旧事来。 燕珠的姑姑芳名贺兰芳华,正如外界所传,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仅如此,她小小年纪却是文韬武略才华横溢,受尽族人疼宠。正是这样一个人,性子却再好不过了,不骄纵,不娇气,知礼,守分,重情,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出一丝儿缺点,其父当她眼珠子一般疼,更是为这个女儿骄傲万分荣耀法师。 “那她后来怎么着了?去了哪里?”战美人闪着水眸迫不及待地问。 燕珠吃了几剂药,身上没那么疼了,那些令人昏睡的药也停了,精神便好了许多,只是两颊消瘦,昔日娇艳明媚的大美人着实憔悴下来,成了病西施。她不紧不慢地睇了战美人一眼,“我祖父从小便是当做族长培养着长大的,少年老成,青年老道,中年老辣,老年……”燕珠眼中黯了黯,“祖父其实不严厉,最多只算是不苟言笑,可是我们每一个小孩子都很怕他。我记得有一年生辰,娘给我做了一条花裙子,我很喜欢,晚上睡觉都要放在床头的,有一天我穿着那条花裙子去给祖父请安,祖父不知怎地看了我一眼……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穿过那条裙子,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再也不想穿了。” 战美人本来对燕珠扯到别处心生不满,可听至这里也静默下来,有些若有所思。 “我大伯说,姑姑走了,祖父也跟着走了。”燕珠忽然笑了下,我见犹怜的美人脸看着很是落寞,“十岁那年,我偷偷溜进姑姑院子里的阁楼。偷了姑姑的记事本出来。后来,慢慢地我和祖父能说上几句话了,再后来,我就成了祖父疼爱的孙女,唯一能在他膝下承欢的孙子辈。” “你姑姑到底是失踪,还是……”兰兮很直接地问出了口,战美人立马给了她一个激赏的眼神,然后迅速无比地转眸粘在燕珠身上,无声地渴望加催促。 哪料燕珠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在战美人失望兼莫名气愤的视线笼罩下。燕珠气息低微地往下说,“不过,在茅山有一座坟是姑姑的。但……那是座空坟,连衣冠冢都算不上,下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块墓碑而已。” “当年的事就没有人知道吗,贺兰家人这么多。你姑姑又受万众嘱目的,要说没有知情的人我是不相信的!”战美人鼻子哼了哼,身为美人他太知道了,想偷偷摸摸干点什么不被人发现极其之难,离家出走他多少也玩过几次,哪一次不是脚心还没跑热呢就被人通了风报了信? 燕珠苦笑。“还真没有。不知祖父用了什么手段,不仅当年的事没有人再提,连姑姑这个人都成了长阳的禁忌。经过二十年,年轻一辈的也不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年长那一辈的大概也已经忘了。” “如今你祖父失常,是不是与你姑姑有关?”兰兮不像战妮对美人的事百般热衷,所以看事情一下子就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上去了。燕珠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即便是因为自己和战妮问起了。她这答的也太深入细致了些。 “我感觉是。”燕珠低头默了半晌才道,“你们若是认识我祖父,就会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心性坚韧到不可思议的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影响他,更不会有人能影响他的决定,只除了……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 “你的意思是――美人她回来了?!”战美人噗一下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掀起湿润的红唇惊诧道。 燕珠摇摇头,“没有,若她回来我必定能收到消息。我想,很早以前,或者就在当年,祖父即知姑姑的去处,却由于某些原因一直装作不知……这阵子我闲着,想起从前祖父的眼神,越来越肯定,他一定知道,无论姑姑是在别处活着亦或是已经去世,她的归宿祖父一定知道!而今,祖父突然性情大变,不仅默许子弟进官府做幕僚,甚至还与北冥贵族牵上关系,短短几个月,贺兰氏几百年经营起来的清平高远毁于一旦,他定是,收到了什么关于姑姑的消息……最有可能的,是她的死讯罢。” “死了?那族长这是为了给爱女报仇?拉上北冥,是想借北冥人之手对付害死女儿的仇人?”战美人捏着下巴,猜想着谁会是害死美人的仇人呢,令贺兰氏都不自信了,还巴巴地拉了北冥那帮野蛮人来助阵?莫非那仇人是……美人眸色深深,深觉这事儿朝有趣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贺兰氏对付不了,需要联合北冥,那么背后的那个仇敌,即便不是大翌皇族,起码也是大翌的显贵,那么…… 兰兮望向战美人,他回她一个意味深长兼鼓励不已的眼神暴君刘璋最新章节。 不会这么巧吧……兰兮有些凌乱了,她的亲娘就是贺兰芳华?! “兰丫头,你娘姓什么?”战美人高深一笑,深深佩服自己脑袋不仅生得美且好使,居然如此犀利地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被称作北疆红颜的苍夫人,被誉作倾城绝色的贺兰芳华,一个来历成谜,一个去向无踪,两者都是天下皆知的,可愣是没有人将其掰扯到一处,怀疑个,这俩人根本是同一人? “姓兰。”所以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兰之兰,她后来取名兰兮倒是巧了。 战美人咧唇一笑,转向燕珠,“你们家女孩儿出长阳游历以何姓自称?” “兰。”燕珠答,“女子以兰姓,男子以贺姓。” 战美人抚掌而笑,左右各扫一眼,“看吧,天衣无缝,就是这么回事!” 兰兮震惊中,燕珠呆怔了一下,随即大摇其头,“不对,我听大伯说过,我同祖父关系近了之后,大伯很高兴,经常亲自指导我写字练功,有天喝多了酒他跟我说,他悄悄去看那个北疆红颜,可那个不是小妹,大伯后来都哭了,很伤心的,他总不能认错自己的亲妹子吧?将军夫人的来历我倒听过一些,不是说跟着隐士长大的么?再说,姑姑即便是出走,也不可能去军中,她不可能做有违族训的事,祖父就算是疼她,也不可能对此姑息!” “那是障眼法吧?要不,就是你大伯有意为妹子隐瞒!”战美人倏地眯了眼,“你自己也说,那是有违族训的,违者必死,所以,你大伯虽然认出了亲妹,也只作不识,连说梦话还有醉话都说不识!哎哟,你大伯真是好样的!改明儿记得替妹妹引见引见哇!” 燕珠哭笑不得,“你怎地非得说她们是同一人?” “我也不愿意的,俩美人变成一个了,可搁不住事实如此啊,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战美人越发兴致勃勃,伸肘子撞了撞兰兮,“你外公要找你父亲报仇呢!你有什么打算?” 兰兮其实心里有些相信了,当初有兰婆婆,后来有燕珠,再然后有贺兰芜君,或许正是看不见的血缘将她与这几个人牵到一处,她原以为是无意中结下的善缘,其实却是血浓于水。而且很奇异的是,在苍家,除了苍离,她对其他人的感觉淡薄得很,可现在,想到这里是外祖家,有她的亲人,她心里有种软软的感觉。不过,兰兮也没有被内心的柔软所左右,而忽略一些事实:“姐姐可别忘了,逼得我娘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正是北冥的人,要报仇也得找他们吧?” 战美人嘿嘿而笑,“这个妹子你就有所不知了,帐不是这么算的!你娘被人捉上城墙为质是为何?正是因为她是苍夫人,所以北冥捉了她去威胁她的夫君苍大将军,这是其一。其二,北冥人可以逼她,但你父亲不可以不救她,你明白么,北冥人不过是害了条人命,还是敌国之人的命,可你父亲却是舍了至亲妻儿的命,还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助他建功立业的妻,孰轻孰重?爱之深,责之切。换作是我,也得把这个冷血冷情的小子踩到泥里,为自家女儿讨个公道。还有呢,这边妻儿尸骨未寒,那边新妇在怀,是个人都受不了。妹子你别怨我,你那位父亲大人,人品真不怎么样,英雄?我呸!” 战美人快意地说完,兰兮心里却是一震,随即有些顿悟,她一直对那位父亲亲不起来,原来正是她心里在介意,介意他看着身怀六甲的妻子惨烈赴死,事后无所作为,毕竟,自己的娘活了下来,自己也活了下来,可他没有找回她们,反而转身便娶了妻,她不想要这样薄情的――至少对她们娘俩薄情的父亲。至于后来,秋氏对她做的那些,她反而能看淡,就像战妮说的,爱之深,责之切,秋氏于她不过是陌生人而已,被亏待了或不理或讨还,却不会在心里暗暗计较。 不过,兰兮仍是疑惑般地又问了一句,听起来像是为父亲辩白,“他职责所在,难道不是该顾大义舍小我么?况且,据说是,还没等他有所抉择,我娘就……”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算计 战美人闻言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冷嗤:“什么狗屁大义?那是借口!人长宁侯满院子花花草草,苗人杀了他一个小妾,他就敢带兵去平了人整个寨子,惹了场苗乱出来,结果怎样,皇上不过薄叱几句,背地来还夸他呢!就你父亲那样的,说得好听点是薄情,说难听点,那就不是个男人!” 燕珠听他说得痛快,却也忍不住悄悄留意兰兮的神情,自己父亲被人当面唾骂,就算骂得有理,不,越是骂得有理,越是会难堪罢?不过,燕珠也知道兰兮的个性是极为与众不同的,一般的“人之常情”在她那里并不管用,正中此刻,兰兮的神色虽不算好,但也不差。可能,有生恩无养恩终究情分淡薄了些,燕珠心想。 这边兰兮如何厘清暂且不提,话说小玄闷在房里却遭遇了不速之客。 小玄正坐在窗前在纸上画着图样,他打算帮兰兮做一个装药的布袋子,要带着轻巧装的又多,既别致又不起眼,他画了好几个式样出来都不太满意。这时,窗子忽然一开一合,有道人影飘了进来,轻灵灵地落在窗边,“好久不见了,小玄。” “滚!”小玄手上的笔尖未有发毫停滞,只启唇吐了一个字。 来人幽幽一叹,“我就看不出她哪里好了,容貌不过那样,身世不过那样,性子更是无趣得紧,还同长宁侯世子暧昧不清,哪里值得你心心念念的?为了她,前途都不顾了,值得吗?” 静了半晌,小玄淡声道:“说完了滚一品佳人。” 白眉却是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抬手抚了抚脸颊,那里有一条半约指宽两寸长的伤疤。淡淡的粉色上纹路狰狞,嵌在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上,着实令人不忍卒睹。白眉冷中闪过狠厉,她设计让兰兮堕崖,不过想吓吓她而已,哪里有让她冒半点险,他呢,却眼都不眨地刮伤了她的脸,就只是因为那姓兰的丫头手上被碰掉了一块小皮!凭什么? 许是白眉陡然暴起的气场太强烈,小玄缓缓转首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理了理袖口压出的几丝折皱,云淡风清地道:“另外一边脸也不想要了么?” 白眉脸一白。又一红,气血上涌中愤懑压不住,声音尖锐起来:“都有一道了,我还怕再多一道么?你尽管动手便是。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跟主子交待!” 小玄唇边勾起丝嘲讽的孤度。一字一字说得极慢,“那人只是你主子。何况,需要交待什么,我只说不入眼,他自会换了别人来。” 白眉娇躯一震,眼中蓄着不甘。脸上的血色却是褪了下干净。没错,她自小金娇玉贵般地长大,比云城那些贵女还要矜贵几分。她的人生早注定了走那条极贵之路,比起为了高嫁一门亲惶惶相争的贵女们自是强上太多。可是,她几乎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要依附于男子的小女子而已,那个被她依附的人只消一句话便能断了她的生死前程。 “不要把你自己太当回事。更不要把自己同她相提并论,因为。你不配。”小玄身上散发出冷气压向白眉,“我劝你一句,你心里的那些想头趁早掐了,别说你伤不了她,若你真能伤了她,我必令你百倍偿之。” 小玄墨眸微眯淡淡扫向白眉,竟如看地上的蝼蚁一般。 这一瞬间,白眉心如死灰,充满了屈辱感。 从他将她容貌毁掉的那一刻,他已将她从云中打落到泥里。可她心里不甘,仍然抱着期翼,自襁褓之时,她被精心培养了十六年,是主子为日后的继承准备的身畔人,臂膀,难道能这么轻易被舍弃么?她赌主子不会,主子是明君,她有能力,便是容貌有损,主子也必会继续用她,可是,小玄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若是从前,她还有花容月貌,说不定还能再有别的机会…… 白眉脸上晦光陆离,静候一阵,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小玄轻淡开口:“那疤还想留吗?” 白眉一震,迅速抬眼,满是不可置信,还有些儿狂喜,“你是说,你愿意帮我,给我解药?”她脸上的疤并不深,她处理的也及时,可结出来的疤纹却顽固又丑陋,太医说可能是伤口抹过毒,联系到小玄的来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是没想到他肯放过她,他的为人她很清楚,看着温和,却是说一不二,又狠绝,这伤既是他下的手,他便不会替她治。 “嗯。” “……条件?” “你知道的。” “你果真是为了她……”白眉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愤恨,夹杂在一起,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一种情绪更多一些,末了一咬银牙,“好,我不会寻她的麻烦!从此,我与她各不相干!” 小玄轻笑,带着某种微熏,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戏谑,“本来就不相干。”又道,“今天的来意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眉不自觉地敛容道:“主子有言,要你莫插手贺兰氏的事,最好是速速离开。” “知道了。” 白眉犹豫了下,听他道:“解药没带在身上,回头捎给你市长大人好闷骚。”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了,白眉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骄矜和淡漠,轻盈地越窗而去。 白眉离开之后,小玄不知怎么地失手打了个茶杯,好一会儿,才重新替自己倒了热茶,继续画起图样来。却觉得画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顺眼,狠狠地团了掷到地上,喝了茶,又慢慢踱过去将那些个纸团捡起,一个一个焚了,开门而去。 小玄找到了楚明辰。 “小玄是吧,真要说声久仰了。”楚明辰原本在前院喂鸟,见到小玄,便放下手上的鸟食,煦如春风般地招呼道。 “楚三公子之名小玄也是如雷贯耳呢。”小玄道。 “我与兰丫头是莫逆之交,你是她兄弟,同我也别太见外了。”楚明辰笑眯眯地引着往前头的会客厅去,“你若是不弃,叫我一声楚三哥即可。” 小玄弯了弯眸,笑得一派纯挚,“我姐姐也是这么叫你的吗?” 楚明辰脸上的温煦僵了僵,随即越发温煦,看着小玄的目光如同看自己的嫡亲兄弟,“她倒是愿意的,不过端云那家伙穷讲究,也不好同他拧……”讲究什么,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语焉不详,说完还丢给小玄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小玄笑眯了眼,道:“我姐姐自来不重视这些俗礼,当初她还让我直接叫她名字来着,我想着她在我心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才硬是要唤她‘姐姐’……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楚三公子何必介怀呢。” “说的也是,兰丫头的确不重这些。”楚明辰朗声一笑,招呼小玄坐下。 在云城幽居的那几个月,对于朝中大臣、显贵世家等脉络渊源,白眉送来了成册的资料,小玄记性好,又会抓重点,看过一遍后,云城那些达官贵人身后系着的枝枝蔓蔓他基本了然于胸,对了楚明辰几个,他自然是熟知的,上回端云出现之后,兰兮本着认错的态度,将云城四公子的交情及与她之交集同他分说了个明明白白。 “端云来长阳,就只为了上茅山采药吗?”小玄也不兜圈子,直切主题。 “端云是来采药的?”楚明辰仿佛惊了一下,“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陷在茅山,却不知为何,我还以为是皇上给他派了什么任务,正奇怪怎么没安排接应的人。” 小玄按自己的思路走,“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来,至少算是歪打正着了,贺兰氏出了状况,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说呢?” 楚明辰眨眨眼,“贺兰氏自己乱了,与端云、与我们有何关系?” 小玄也懒得理会楚明辰是不是装傻,径自说出石天惊之语:“皇上准备趁乱收伏亦或毁灭贺兰氏。” 楚明辰的腰背微不可察地更挺直了些,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眼神中却多了份凝思,他望着小玄默然不语,良久方道:“你想要什么?” “还一份人情。”小玄道。 “是吗?你该知道,这与我,或是端云没有任何关系,皇上既有打算,自有领了旨意的人行事,我们便是忠心可表,贸然出手也算抗旨。”楚明辰平静回视。 “若贺兰氏的目标本就冲着大翌而来,或者说,贺兰氏算计了大翌的算计……”小玄看着楚明辰眼中骤然腾起的惊诧,慢慢地添上末一句,“也算计了北冥的算计。” 贺兰氏之赫赫声名楚明辰自然不陌生,在他所处的世界里,大家从来都给这个超然的世族极大的崇敬,景仰,和神往。这次为了端云赶过来,潜伏的几日,心中的失望与日俱增,他闭上眼,便能看到贺兰氏的明日,分裂、颓败指日可期。可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有计划的,那么贺兰氏就太可怕了些,也太疯狂了些,算计两个国家,就算那两者互掐狠斗,对贺兰氏而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 第一百九十章 知情 楚明辰深深地看了小玄一眼,仿佛是刚刚才认识眼前这个人,当然,他同小玄眼下确实是初次相见,只不过,对于兰兮这个弟弟他是早有耳闻,心里也已经自觉地对其形成了一个主观印象,认为小玄险境中求生存,又身受奇毒折腾,心性坚韧、隐忍肯定是有的,不然也活不下来,可能还很聪明,仅此而已。 看着小玄纯净得似能一望到底的眼神,以及他周身若有若无散出来的柔韧的强势,楚明辰觉得,这孩子不简单,他莫名地失踪,又莫名地出现,这背后恐怕有不能忽视的原因。 “你若是不信,不妨自己去查查。”小玄起身,“既然楚三公子有要事在身,我和姐姐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罢。” 楚明辰眨了眨眼,看着逐渐从自己眼前消失的清逸背影,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不过,眼下他的确要事去做。 “贺兰氏真会这般算计?”说完小玄透露的消息,楚明楚问道。 端云才喝过药,那眉头皱起就没松开过,听完楚明辰的话,脸色难看地道:“会不会,我不知道,但那个族长就算是个草包,也安安稳稳守了贺兰氏几十年了圣御诸天。” 贺兰氏现任族长若果真是个不中用的,也护不了贺兰氏几十年,若不是不中用,那么短短几个月,又是与北冥勾勾搭搭,又是嫡支子弟莫名被残害,搞得人心浮动人人自危,好好的一个有君子之仪的长阳城,变成跳梁小丑蹦达的戏园子了,这说明什么? “我也是这么觉得,贺兰氏那族长不仅不是草包,反而是一个极有手段的,早几十年贺兰氏倒真是出现过勾搭北冥的事。正是这位族长上任,以铁血手段镇压下去了,然后平静了这几十年。”楚明辰双手抱胸往后仰,在椅背上靠实,脸上有几分讪然,当时看到长阳这个情形,他虽然有些奇怪,也只理解为飘在圣坛上的日子也有到头的时候,贺兰氏终于动了凡心了,便也没有多想。后来看着这够乱的,也以为是贺兰氏气数将尽,那个。看来自己确实是风花雪月太久了,眼光不利了啊。 “他没提,贺兰氏这么做的原因?”端云问。 楚明辰跷着的二郎腿烦恼地抖了抖,深沉道:“没,兄弟我也正是想不透这一茬。你说他没理由拿着全族人的性命去发这个疯是吧?若说是投了北冥,破了不为官的传统,可以说是为了荣华富贵,功名野心。可以身相饲,挑得两国相争,剑走偏锋也不是这样走的。这分明不是搏前程,是找死啊!” “听着像是为了复仇……”端云喃喃自语。 “复仇?!”楚明辰陡然坐直,眼中亮起。拍着大腿道,“对!就是复仇!这事看着就得是冲着深仇大恨两败俱伤去的!只是,兄弟,你倒说说看,他复的哪门子仇。贺兰氏一向同两边哥俩好着的,长阳这么好一块地方。都三不管了,不税不征,还见天地有赏赐,就这还不满意了,这整个不一白眼狼么?难道真是所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贺兰氏袖手中立几百年,合该在今儿破了这平衡?” 楚明辰说着兴奋起来,贺兰氏起了这找死的念头,自家若是蒙在鼓里那是大大不妙,可现在扯了那层鼓皮露了真章了,那剩下的可不就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么。 一直闷声不响在那里来回数药丸的柴神医,忽然颇有些响亮地咳了声,引得楚明辰目含不满地瞥过去,却见他老施施然将药丸装瓶加塞收入袖袋,然后,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须,再咳一声。 楚明辰连忙看向端云,你家老头子这是? 端云蓦地看向自家师傅,眼中刷过一抹幽亮,脱口问道:“这事,是不是与镇北将军有关?” 镇北将军?兰丫头的爹?楚明辰脑子飞快地打了个结,又飞快地打散了,然后目光灼灼地望向柴神医,这现成的释疑解惑的人在,自个儿还猜什么猜! 柴神医享受了片刻自家徒儿难得的求知若渴的眼神,胡子翘了翘,喟然一叹:“这事儿在为师心里藏了十六年了……”又一叹,满脸慨叹地伸手端起茶杯,摇摇头,边上马上伸出一个茶壶嘴,柴神医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喉,这才扫了端云及楚明辰一眼,“也是时候与人说上一说了。”然后却是半天无语,楚明辰嘴角抽了又抽,端云额上青筋跳了两跳,暗道,总算知道青石那小子说话爱半拉子拉子往外蹭,关键时刻爱停顿挤眼是学的谁了!当下决定,回去就得抽那小子一顿,看他好的不学坏的学得可劲儿。 “上回我祖母过寿,有人送了一盒子黑乎乎的玩意儿,说是西域那边过来的,叫什么、什么来着……”楚明辰忽然话题一转,冥思苦想起来,却又很快失了耐心,“算了,我也甭想了,反正也用不上,回头随便赏了谁罢,倒是听说那个磨成粉做个糕点啥的也能充点饥。” 柴神医罩在自个儿胡子上的手都快由捋改成挠了,饶是如此,他仍然很有定力地端着,听楚明辰往下念叨,“端云哎,我好象记得你家小兮平常爱吃个糕点啥的,要不给你得了,你找个手艺好点的糕点师傅,杂点花生儿芝麻什么的,指不定做出来口感还不错,好歹这个据说挺补的,兰丫头那身子骨补补也应当,你说呢?” 端云悠然点头:“小兮爱吃栗子,可以加点栗子粉,还有枣花儿什么的,可以多试几样超级仙书最新章节。” “嗯,反正有好大一匣子呢,随便试,随便试。”楚明辰随和地摆摆手。 柴神医终于不淡定了,拍桌子瞪眼道:“你们这俩混蛋,小心遭雷劈!那么金贵的东西,居然,居然拿去做点心!简直丧尽天良!” 楚明辰双手一摊,“谁叫它遇上本公子这么个不识货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明珠暗投,这是它命不好。” 虽然知道这俩小子是在玩花样,可柴神医还是气啊急啊,在他眼里那些宝贵的药材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便是拿出来说着玩也是亵渎啊亵渎!更何况,这东西要是自家徒弟的,他还可以厚着脸皮讨上一讨,实在不行威逼利诱用偷的抢的都成,可这是人家楚三的,他可舍不下这张老脸去开那个口啊,那不肖徒弟又指望不了! 柴神医这么一着急,还真是被带到了坑里,看不清形势,他家徒弟这回可切切实实能“指望”得上的! 只见端云给楚明辰丢了个眼色,“你既知道是明珠暗投,不如把它送给懂得欣赏的人吧。” 柴神医听得精神一振,竖起耳朵。 楚明辰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忍了笑意:“若是把它送给你师傅,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赏脸收下?” “师傅?”端云极有良心地,赶在自家老头子雀跃表示会赏脸之前出声询问。 “嗯,既如此,为师收下了。”柴神医嘴上淡定,也只有嘴上淡定了。 端云很想捂脸,自家老头子那什么眼神,比饿狗看到带肉大骨还要垂涎三分啊。 柴神医这时也回过神了,他这是着了小子们的道了,这俩小子真是狡猾狡猾地,有事求着他老头子,不说上来讲几句好听的,反而‘叭唧’扔块肉骨头,就等着自个儿了扑上去好笑话老头子。柴神医摸了摸胡子,心想,有肉骨子吃,老头子大度着呢。 “那个,师傅方才不是有话要说么?” 柴神医点了下头,遭遇了意外之喜,嘴皮子格外利索起来,“端云说得没错,贺兰氏若是要复仇,那个镇北将军绝对跑不脱,因为,他媳妇儿正是贺兰昆的幺女贺兰芳华,贺兰芳华怎么死的不用我说了,他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此话一出,别说楚明辰,连事先有所觉的端云都呆住,出了会儿神,才问了句看似不太相干的话,“那小兮她,是贺兰芳华的女儿吗?”关于小兮的身世原本一早便要跟老头子求证的,可重逢之时他以为小兮出了事,哪还问得出口,后来与小兮重逢,又没想起来要问,便一直拖到了此刻。 柴神医却显得有些茫然,犹豫了一下,道:“看着不太像,芳华的容貌……比传言有过之无不及。” 端云眸光一冷,嗤道:“那当初一见,是谁跟小兮说同她十几年前便定了师徒的名分,还商量着委屈她做关门弟子?” 柴神医眼光一闪,有些底气不足地道:“老头子不就是随口顺着丫头的话往下那么一说么,她说是就是了,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这个徒弟老头子收定了。” 端云气结,“这说的是拜不拜师的问题吗?!” 楚明辰也看不下去了,接了句:“这说的是兰丫头的身世!” 柴神医自觉理亏,用力想了想,眼中忽地精光一闪,“也没谁说丫头不是啊,长相嘛是不像,可那气韵儿倒是一路的,呃……对了,丫头的眼睛,眼睛看着像。”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隐忧 楚明辰扭头看端云,“兰丫头自己不是有些印象么,你还怀疑什么?” 端云倒不是怀疑,他是不希望。有个门庭高高温情少少的将军府摆在那里也罢了,至少远着点,姓苍的不太能给小兮惹事,可若扯上个贺兰氏,还是个疯魔了的贺兰氏,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一堆麻烦来,与其这样,还不如都没有呢,反正小兮也不需要。只不过,端云眼神暗了暗,当初可是小兮自己找上将军府的,她是凭着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找上去的,时间、年龄什么的又都对得上,估计错不了,他这么一问也就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惜自家老头子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小兮说,她年幼时服过易颜精英老公无良妻。”端云有些无力地道。 柴神医听得一惊,想到什么后脸上带出怒色,“谁下的手?” “还能有谁。”端云脸色阴郁地想,那个秋氏不给她个教训简直天理难容,小兮估计是懒得理会,又因为苍离的关系有些心软,自己却该替她料理料理。端云目光冷了冷,秋氏不能轻易放过,也太便宜她了,还有她那个养母秋老夫人,居然敢算计自己,这帐也一起算一算好了。 “是谁?焰宫那群妖女?”柴神医暗自点了下头,又慢慢皱起眉头,这么说兰兮这丫头倒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个粉团样的小丫头了,嗯,也只有那样的小粉团能令焰宫那些妖女嫉妒到投易颜,不对,焰宫妖女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看小丫头不顺眼直接捏死的可能性更大,委婉下手投易颜不太可能啊。 端云非常郁闷地瞥了自己师傅一眼,慢慢地道:“估计是苍大将军再娶的夫人,也就是你将人家小姑娘送回苍府那两年里发生的事。我还就想不通了。你都决定要收人家做徒弟了,那就留在山上呗,反正也不用你亲自动手带孩子,到底她造了什么孽,要被自己师傅送入虎口,吃了多少苦,能有一条命在,也是她自己挣回来的!” “你小子知道――”柴神医猛地咽回后面的话,恼怒地狠瞪了端云一眼,撇过头去喝茶。 端云撑着床沿费力地往上坐了坐。幽幽地盯了自家师傅半晌,勾唇道:“老头子你有事瞒着我罢。” 柴神医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跳,暗自嘀咕,这臭小子眼神忒毒了,嘴里却哼哼道:“老头子有什么事好瞒着你个臭小子的?有那个必要?老头子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端云淡淡地往边上瞥了眼,“我与老头子有话要说。楚三先出去。” 楚明辰一听,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反往床边挪了挪,而后扭头冲端云露齿一笑,“我们是兄弟,端云!” 端云看他一眼,点了下头。“这可是你上赶着要听的,回头有什么别后悔。” 楚明辰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摆完瞧着端云的神色不太对。心里就疑惑了,这能有什么? “师傅,说吧。” 这声“师傅”叫得柴神医差点没坐住,这小子没叫过自个儿几次“师傅”,可每一次他叫“师傅”那都让自个儿记忆深刻啊!“说。说什么……臭小子,老头子可是你师傅!你瞧瞧你什么样子。你眼里可还有‘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柴神医赶紧摆起尊长的谱,说得那叫一个声色俱厉。 “好了,遮掩不过去了,咱俩可是相亲相爱了十几年,老头子你胡子翘一翘,我就知道你是要去药房还是去茅房,你骗得过你自己都不一定能骗得了我,省省吧。”端云好整以暇地道,老头子瞒不瞒他什么事本来也无所谓,可若是与小兮有关,他就必须弄清楚,今儿忽然又蹦了个贺兰氏出来,到底小兮身后还隐了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未知,就无法掌控,他现在根本忍受不了一丁点不确定因素存在,若小兮再一次无声无息从他身边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是会疯还是会暴亡,反正活不了是一定的。 柴神医受不了自家徒弟的威压,扭头冲着楚明辰一阵瞪眼。楚明辰好笑地摸摸鼻子,这火怎么就烧到自己头上了?便嘿嘿一笑极顺手地给添了瓢油,“神医哎,您老就别藏着掖着了,兰丫头可是我这兄弟的心头肉,回头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您信不信他真找您拼命!”楚明辰随口一撩拨,好巧不巧真就戳中了柴神医的心窝子,他瞒下的这事还真是有关生死的,可能也真跟兰兮那丫头有关,柴神医顿时无比忧愁,挣扎了几挣扎,晦然道:“当年老头子也是迫于无奈,那丫头虽还是个小奶娃,可是聪明得很,还极有学医的天气,给她玩药材,好歹都能分出来,甚合老头子的意。只可惜师门有令,弟子须得年过五岁方能入门学艺,老头虽不舍得子只能忍痛将她送走,打算两年后再将她接回,然后悉心教她,用不了十年,她定然能青出于蓝。看看兰兮丫头的资质,也像是那丫头,只是容貌相差太多,当年的小丫头跟她娘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若说是服过易颜,那倒能对上了霜暖。” 说到后面,柴神医老怀感叹,眼睛都湿了。他是真唏嘘。现今倒是可以确定了,兰兮丫头就是芳华留下的那个闺女,她与自家的缘分果然是牢,多亏师门列祖列宗保佑,把这样好的弟子归到自家来。同时,柴神医也暗暗懊恼,也怪他自个儿不经心,一早就该摸摸那丫头的脉,若他摸了她的脉,她是不是那小丫头就一清二楚了。 端云却没这么容易打发,只见他眼中冷光刷一闪过,直接劈开柴神医那濡湿的眼神,冷道:“这理由很正当,只是,方才你怎么不说?” 楚明辰也不甘寂寞地插了句:“神医这么舍不得,把小丫头留在山上,养在跟前,等她满了五岁再传道授业就好了嘛。” “楚小子我问你,给你身边放一美人,你能忍过两年再伸手?”柴神医瞪眼道。 “那不得忍出病来啊?不行,两天也不行!”楚明辰坚决摇头道。 柴神医摸了把胡子,“老头子也忍不住。” 端云脸黑了黑,怒道:“你那是什么比喻?!” 楚明辰眼珠一转,想想个中情形,立刻低下头,肩膀抖不停。 柴神医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又干笑两声,打着哈哈道:“要是给你一本拳谱,你小子能忍过两天?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你急什么!” 端云一眼瞪过去,看看自家师傅这个样子,知道是逼不出什么来了,自己前后左右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感觉心里某一处又静悄悄地悬了起来,可是又别无它法,只有暗叹一声,慢慢敛了神思,望向楚明辰,“贺兰氏这里你有什么打算?” 楚明辰依然笑得没正形,慢腾腾地道:“先传个信回云城吧。” 虽然没收到风声,但贺兰氏闹成这样,指定有皇上的人在呢,楚明辰自己来了没几日,现在细想去,多少能找到些蛛丝蚂迹,既然有己方的人在这盯着,或是已经掺和进去了,他们再贸贸然地插手,这事成了倒罢,若坏了,他们就不是讨不讨得好的问题了,铁定得惹回一身的骚。先报告一声,也是条退路。 端云“嗯”了声,目中若有所思,低缓道:“上边,派了暗影过来。” 楚明辰一下子坐直了,盯着端云迟疑道:“你见过?怎么能确定就是暗影?”暗影是皇上亲自统领的,据说里面的人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只怕随便拉个出来单打独斗自己兄弟几个也讨不了多少好去,当然这也只是楚明辰的猜测而已,暗影是一个神秘的存在,除了皇上本人,没人知道知道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实力,以及执行什么样任务。所以,就算面对面地碰上,也不一定知道那是暗影啊,除非对方主动表明身份,但这可能吗?所以,楚明辰相当好奇,他兄弟是如何确定的。 “那天救我出来的,感觉是。”端云道。 “什么?那些人是?!”楚明辰终于大吃一惊,嘴巴张开好一会儿合不上,这不太可能吧?那伙人看着起码有十几个呢,十几个暗影一齐出动,这得是怎样了不得任务啊?对了,那天他们可是救了自己兄弟出来……楚明辰眼光闪闪望向端云,满含与有荣焉的兴奋,“他们特意去救你的?救你的时候表明身份了?” 端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没。我猜的。” “不可能!这怎么能猜出来!你怎么猜的啊这是?”楚明辰越发不淡定了,有些激动地追问,又有些幽怨,“你又瞒着我什么了?咱们可是兄弟,我怎么就不知道暗影什么标记啊套路啊可以猜的!你倒是给兄弟我说说看!” 端云回了个白眼,“因为一个人。我怀疑白眉就是暗影的人,那天,我看到她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护 “白眉?”楚明辰修长的手指扣在椅子扶手上,飞快地敲了几敲,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就是当初被兰丫头拉去助演‘才艺’的那位?奇怪了,我完全想不起她长成什么样子,当时我可是看过好几眼来着,难道长得不咋地?不然没理由记不住啊!” 端云眼中划过一抹暗色九千岁全文阅读。那天小兮“用”过白眉之后,他担心其心怀愤恨出什么夭蛾子对小兮不利,便派了人盯着,哪料,小兮也要盯她,因她确定白眉曾与小玄接触过,或许可以通过此人顺藤摸瓜找到小玄。谁料,小玄没找到,却把小兮给丢了。小兮出事之后,这个白眉也消失不见,那时端云自己万念俱灰,风五那边先后报了些资料上来,他看过之后即有所怀疑,打算先完成小兮的心愿之后再去将这个人挖出来,替她报仇,想不到他还未去找她,却在长阳给碰上了,再前后一想,关于这个人的背景也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小玄同白眉认识。”端云拣要紧的说,这次他伤得极重,说话都是忍着痛强自提气完成的,能少说几句是几句,他还想快点好呢,楚三是聪明人,不需要多说。 果然,楚明辰闻言,眉头一跳,星眸之中随即闪过一抹精光,讶然道:“带走小玄的人是皇上?皇上为何要带走他,还出动暗影……兄弟,不是我想的那个原因吧?!”楚明辰眨巴下眼,看到他兄弟点了下头,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前不由浮出那个俊美少年的脸孔,那眉眼气度,还真是有些……眼熟啊……楚明辰有捂脸的冲动,那位看着不好女色。其实比自己还没谱呢,好歹我楚三公子没在外面胡乱弄出个楚小三来! 柴神医早在自家徒弟放开自家小辫子之后溜之大吉了,这会儿楚明辰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喜悦”都不行,看了眼自家兄弟那灰败的脸色,实在狠不下心去上手摇一摇,只有使劲跌足为叹,“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能有这样的事?这种子怎么就遗落到民间去了呢?那位也不是那么不讲究的人啊?当年后院的那位也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啊?还有,那位那么样的一个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自己的骨肉流落到江湖上去呢?端云,你说?” 端云想说。楚三果然是聒噪的,大约是跟女人相处多了,很染了些妇人的习性。那舌头长的。 “这些,与尔何干?”端云道。 “那皇上捉了他回去,是想认回?那怎么又把他放出来了呢?朝中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呢!难道是在秘密筹划?啧啧,以那位的性子,甚有可能……现在可还没立太子呢。难道莫非竟然是这么个打算?!”楚明辰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发散,直至触及禁忌说得自己也悚然一惊,才嘎然而止。 端云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楚明辰生平爱瞧个热闹,爱瞧的热闹之最,又当属那些风流帐上的。最中之最,便是那风流帐上的人是其平素招不得惹不得也招惹不到的人,啧啧。得看这样一场热闹,他自己首先就能热闹个一场。 端云也见怪不怪,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等楚明辰自己抽完风好说话。 “那个,兄弟。我看我们还是装不知道好了。”末了,楚明辰一脸深沉地道。 端云掀起眼帘瞥过去一眼。这不是废话么。 “小玄既是同兰丫头在一起,就不可能跟那个暗影白眉搅和在一起,所以长阳这事应与他无关,看他那样子,巴不得快点走呢。可是,他怎么会知道那些内情呢?按他那说法,连暗影也不知道,他却知道,他打哪儿知道的?端云你不觉得奇怪吗?”楚明辰恢复角色,这事非同小可,消息来路不查清楚,放在那里就是大隐患,而且他隐隐地感觉小玄那少年对他们戒备得很,至少并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跟他们一路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背后摆自己和端云一道,现在又知道他的身份,更是得小心些不是。 “猜的罢,这也不难猜,你自己猜不出来而已,别人猜出来有什么好奇怪的。”端云道。 楚明辰一听郁闷了,想了想,认了,又想了想,忽然凑到端云跟前,认真道:“其实我是想说,小玄这孩子别有所图,他似乎不太待见咱们呢,就冲咱们跟兰丫头的关系,也不该这么冷淡啊,是不是你得罪过他?” “嗯。” 端云大大方方地认了,倒教楚明辰吃了一惊,狐狸般的眼睛闪了闪,挑了挑眉,没再追缠下去,真正说起正事来,“暗影这边不能动,北冥那边我让人先盯着,我和战五的人这两天也该到了,贺兰氏那边……”楚明辰没有说完,解铃还须系铃人,贺兰芳华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的女儿在,丧女之痛,外孙女可能弥补?若是任其一意孤行,贺兰氏可惜了万丈红尘湮没谁。只是,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比起逝者,生者更重,可人心,尤其是父母心,又岂是一句话、一个道理可以说服、可以慰藉的? 端云明白楚明辰的意思,这是想将贺兰氏那边交付给小兮,至少前期总得让她去试一下,若贺兰氏肯做回那个贺兰氏,无疑对各方都是最好的。可是,他不愿意让小兮去,他有种感觉,一旦小兮沾上了贺兰氏,以后会很麻烦。端云视线低垂,盯着被面上的暗纹静默着,良久,道:“贺兰氏那边,你去找个人,贺兰燕珠,她是族长贺兰昆的嫡亲孙女,找到后带她来见我。”那时候从秋水庄回到云城,他便查过燕珠的身份。 楚明辰脸色变了变,有些张口结舌地道:“那个,你昏睡的这半日,我倒是听说了些事……那个,听你家老头子说的……”便将柴神医等人来此处的起因,来了之后所闻所见所行,大致说了一遍,最后道,“方才,我恍惚儿听到,战五带着兰丫头出去了,似乎正是去见那个贺兰燕珠。” “去做什么?”端云沉了脸。 “比美呗。”楚明辰无语地弹弹袖子,战五所到之处,无论是名门贵女还是青楼花魁,只要有美名在外的,他都得瞧上一瞧,比上一比,他美过人家,就得瑟转身而去,人家美过他,就,咳,好象迄今为止还没遇到过比那厮美貌的。 端云眼珠转了下,正待说别的事,眼皮忽然猛地扯了几下,端云脑中顿时灵光一闪,他霍地抬了抬身子,问:“战五有没有提起过贺兰芳华?” “嗳,不愧是兄弟,你还真是了解这厮,过来长阳的一路上都在念叨呢,这厮绝对魔怔了,一个死了的美人他还惦记着比一比,噢,他倒是说贺兰芳华是失踪来着,也不想想,就算她还活着,到如今都祖母辈的人了,他就好意思跟人家比?”楚明辰简直哭笑不得,一个战五,一个司二,与这两只怪物并称云城四公子真是让人羞愧啊,所幸除了自己,还有端云算是比较正常,不然他就算是在脸上贴几个长着毛的大黑痣招摇过市,也绝不当什么破烂云城四公子。 端云闭了闭眼睛,完了,这时小兮怕是已经知道了。 小兮知道了的话,大概不会置身事外了。她看着冷淡,苍家人那样对她,她不在意似的,可心里还是有念想,不然她也不会对苍离那样好,为了他就那样放过秋氏,连一点教训都不曾给,只要小兮愿意,随便用点小毒,秋氏下半辈子的日子绝对别想好过,这也是她应得的。而贺兰氏,至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小兮的事,还有个兰婆婆,小兮为了报兰婆婆的恩,对秋夜那个小子可是关怀备至,不仅助他同其名义上的祖母周旋,替他解毒,还定了后会之约,哼,得亏自己派人使了点手段给秋水庄添了点乱,让秋夜自顾不暇没闲心找去云城……以小兮的聪明,定然能看出贺兰氏眼下面临的是灭族的危机,她岂会不顾? 端云长叹一声,重新打起精神,既然避无可避,他便尽力护着她吧,只希望贺兰氏是个知好歹的。 “怎么了这是?”楚明辰看端云神色不对,虽也猜到了原因,可那原因背后的原因却是想不透,“你就这么不愿意兰丫头同贺兰氏扯上关系?眼下贺兰氏确实乱了点,但有咱们在,又有小兮,拨乱反正的机会是极大的,再不济,兰丫头又不会有半点损伤,认下又何妨,日后有了贺兰氏这么一个外家靠着,兰丫头也有好处,至少在你们侯府没人敢小瞧。” 端云冷眼以对,“没他们,小兮在侯府也没人敢小瞧,当我是死的。” “那是,不仅是你,她还有你家老头子呢。”楚明辰淡淡一笑,谑道,“靠山可不嫌多。你这么抗拒,莫非是怕回头人家不肯把兰丫头嫁给你?”被端云一瞪,又道,“那你在别扭什么?” 等了半晌,端云有些晦涩地道:“我就是觉得,小兮的亲人,总容易伤她……”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难 果真被端云料中,兰兮从燕珠那里出来,即随贺兰芜君悄悄易装潜入贺兰氏的家庙枫叶庵,偷偷去见了一个人。从枫叶庵出来的时候,兰兮眼睛略有些红肿,眸中泛着氤氲的水光,脸色依旧淡然无波,粉唇却微微翘起含了抹笑意。 “如何?”战美人未被允许同往,郁卒得挠心挠肝的,把院子里那几棵树上新发的嫩叶揪下来一大半,此刻见兰兮回来,正腾在空中的身子顺势一扭,朝她扑过去,拉了人便急急问道。 兰兮点了下头,迎着战美人灿比星辰的眸子,慢慢笑开,“我见到我外婆了。” 战美人只觉得自己的美人眼一花,呆怔片刻,随即被蜇到一般腾地跳起,倏地伸出双手抓住兰兮的柔肩激动无比地摇晃,口中嚷嚷着:“谁说我妹子只是清秀小佳人?!瞎了他的狗眼了!那个,本姑奶奶也有点瞎了!妹子啊,姐姐确定了,你就是美人之后,绝对错不了!姐姐以人头担保!你,你再笑,再笑!” 兰兮被摇得凌乱了,脸上的笑容僵着,奋力道:“姐姐先放开我无敌天下!” 战美人生平最大乐事是发现美人,这美人且是自个儿妹子,实在幸福得无以言表,手上松开了,嘴巴完全不肯停,“妹子妹子,你告诉姐姐,以前你有没有这么笑过?对端云这么笑过没?都有哪些人看到过啊?” 兰兮“扑哧”一声又笑出来。 “你倒是说句话呀,有没有?有没有?” “好好,你别摇,我说!”兰兮随意踏出“雪舞”的步法,笑嘻嘻地闪开了去,“我不记得了。” 燕珠倚在门框上,目光深深地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俩人。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心底里绷了许久的那根弦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 三日后,长阳忽然平静下来,那些暗流、躁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退得迅疾且干净,仿佛这几月从未存在过,而长阳城就是由始至终都这么宁逸安然。 天微亮,小玄在房内收拾收李,身后轻微的响动令他拉着包袱角的手顿了顿。 缓缓转过身,目光凌厉地扫过眼前的黑衣女子。慢悠悠地道:“我说过的,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白眉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察觉之后顿时羞恼不已。脸刷地红了,忍不住掩饰般地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悍然道:“主子来了,要见你。” “不见。”小玄启唇轻吐两个字,视线仍然不咸不淡地落在白眉身上。透着杀意,却在下一瞬,颈后受到重击,眼一闭晕过去了,陷入黑暗之前,小玄心道。果然不能手软。 兰兮很为难,愁得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越琢磨越犯愁。越琢磨越为难。 那天见了燕珠的祖母,那位老人家,已经在枫叶庵避世二十年的自己的外婆,与她相认了,相认的过程特别简单。外婆撩开她右耳边的碎发看了一眼,随即便搂着她痛哭失声。 原来。她右耳后有个心形胎记,不,准确来说,是块心形的小印记,算不得胎记,因为不是天生的。她娘那里却是真的胎记。“华儿离家前,曾说过,她日后的儿女便以此为记……”外婆泣不成声。 想到娘替自己刺下这个印记之时的情形,兰兮也是止不住地落泪,若非娘的坚持,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来到这世间,过去这段时日,她不曾向师傅打听过当年的情形,非不想,不敢也。她身上有胎里带来的毒,就是说娘在跳下护城河之时,不仅身怀有孕,还身中无解之毒,如此,娘不仅让她平安降生,还拼着最后一息力气替她刺上印记,尽管没有留下任何交待,可这一举动何尝不是为她将来留了一线之地……那回在苍家听苍离祖母讲,娘如何交待柴神医,收她为徒,隐姓埋名之类的,虽也能感受到娘尽力为女儿打算的拳拳之意,可兰兮那时却没有多少感触。这一回真正入了心,真地感受到了那种血脉和情感上的悸动,她低低地叫出“娘”,这一声,不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一种身份,她有娘亲,她也是娘亲的掌中宝。 外婆劝服了外公。外公原本果真是要替她娘报仇,具体的计划他们没有跟兰兮说明,却默认是同时算计了大翌和北冥,一场纷争下来两国都会伤元气,而当年两军对垒的领军人物北冥的威远侯和大翌的镇北将军,则会成为平息争端的祭品。确实是一箭双雕之计。 更令兰兮感动的是,外公并没有对外公开她的身份,只是私底下认了她,也没有要求她以后长住长阳,外公和外婆对她是全心的接纳,也仅此而已。 既然多了外公外婆这两位亲人,兰兮想着,她那个畔药田而独居的计划就得改改了,至少每年要抽些日子来长阳陪陪老人家,不过,这些可以晚些时候再张罗计较。眼下,愁人的是,小玄催着她要回白鹤镇,可端云重伤未愈经不得舟车劳顿,小玄不肯留下多盘桓一阵待端云伤好,端云不肯独自留下休养非要与兰兮留则同留行则同行,俩人都非常坚持,并且商量好一般的竟然都对兰兮不假辞色起来疯狂太岁。兰兮只觉这两日头发掉得比过去两个月还要多。然后,小玄昨晚下了最后通牒:我明儿早上走,姐姐看着办吧! 她能怎么办?真能丢下小玄不理么?他身上的毒还没清呢,现在黑厘子也有了,或者她该随小玄回白鹤镇,等替他清完毒再回来找端云?可是,这几日端云和她赌气都没有好好喝药,她要是走了,他一气之下也不知会干点什么事出来,她放心不下!兰兮捧住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地想不通,小玄和端云这回是怎么了,怎么非要争个长短出来呢,特别是端云,他以前不会像小玄那样任性的,认识这么久,他都不会为难她的,这次是怎么了? 灰蒙蒙的微光从窗外透进来,兰兮合衣钻进被窝拉起被子蒙住头,打算自暴自弃地睡死过去,等天色大亮了再说,谁知,还没睡过去,身上穴位被拍到,顿时跟“死过去”差不多了,口不能言指不能动。 然后身上一轻,被子被掀开,接着整个人一轻,她被人扛到了肩上,出了门,上了房顶。这人的轻功比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扛着个人踩着瓦片在屋顶飞奔,一点声响都无,只感觉风呼呼地从面颊上急掠过。 兰兮并不太担心,扛着她的这个人显然不是采花来的,因为这人虽然身形高挑却是个女子;也不是寻仇取她性命来的,不然她早死了。是要捉了她为质?可威胁谁呢,贺兰氏?威胁贺兰氏还轮不到她吧? 兰兮慢悠悠地寻思着,寻思这个,竟比方才琢磨那事轻松一些,兰兮在心里叹口气,又想起来了!不过,她现在被人掳走,至少今天不用选择了罢?! 这人速度极快,大概二盏茶不到的工夫,便在距贺兰氏居住的芷兰庄极近的一处桃林里停下来。 正值二月中旬,桃树上花蕾重重,虽无花开之香,却有待开之妍。黎明的微光打在桃树的枝枝叶叶上,隐隐绰绰,晨风带着些微寒意和湿意,摇着桃枝微动。 “站好。” 兰兮被放到地上的一瞬间,身上的穴道即被解开,即便事先有提醒,她仍然跄了下才站稳,因为腿麻了。带她来的那人放下她之后便迅速消失不见,这时,兰兮看到前面距她十来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男人。 “你是谁?找我何事?”兰兮向来沉得住气,一般不会轻易先开口,可是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她莫名地就是觉得,如若自己不先说话,那人会在那里站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动。 既是兰兮先开了口,那人又兀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转身的同时说道:“我是小玄的父亲。” 兰兮微诧,只微微挑了下眉,默然不语。 心里慢慢转着念头,原来就是这个人将小玄带走了几个月,看他的样子,是个很强势的人,这样的人不好相处,小玄与他大概不是很融洽,不然,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同她提起过,他突然出现,难道又是要打小玄的主意…… “我是小玄的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无论我要他做什么,对他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他违逆不得。” “所以呢?”兰兮脸色冷下来,毫不示弱地迎着那人隐含威势的视线,分毫不让。 “我既是他父亲,无论做什么,皆是为他好,便是他此时不觉得是谓好,也总有明白过来的一日。” 兰兮泠然不语。 “小玄本姓萧,这天下可以是他的,他也要得起,可他,拒绝了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萧令煜道,“因为你。” “你可以杀了我。”兰兮面上淡然,暗里却有些气愤,她宁可死,也不想受威胁,更不想成为威胁小玄的工具,小玄不会想得什么天下,做什么皇帝。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放开 萧令煜目光深深,脸上的神情兰兮看不透。 他似乎真的想让小玄日后成为大翌的天子,这么安排,他认为对小玄好;又似乎还想试着成全小玄,给他自由,让小玄自己也觉得好。 兰兮垂下眼眸,不再去猜。 天子又如何?还能左右人的意志不成! 一丝笑意在萧令煜眼中一闪而逝。 “小玄离开云城时答应过朕,若有一日他被你离弃,便随朕回皇宫,担起这个天下。”他道。 兰兮听得一怔之下脱口而道:“我不会离弃小玄。” “不会么?”萧令煜淡淡地反问一句,淡淡地扫了兰兮一眼,目光别有深意。 不知为何,兰兮被他的视线扫到,便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脸腾地一下热了,情急之下连忙撇开视线,望向一侧的向空中伸展着的桃枝。换作是从前,早在小玄第一次说要离开之际,她便会二话不说地收拾东西随他走了,何至于要他说一次又一次,以至于最后还赌上了……她不舍端云,想要两全,不能全心全意以小玄为重,对他而言也算离弃罢? “舍不得长宁侯世子?” 萧令煜问。 “他受伤了,极重。”兰兮不自觉地道,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也辨不出的复杂情绪。这丝复杂,萧令煜却能瞧出一二,他贵为君王,最擅的是窥视人心,也曾经于男女之情上伤筋动骨过,兰兮这点小女儿的情思他自然一瞧即透,自然也不介意推上一把,“朕去年给长宁侯世子下了一道圣旨,赐婚镇北将军长女。” 兰兮震惊转眸,满目复杂毫不掩饰地望向眼前这九五至尊。 赐婚镇北将军长女。只言长女? 没有指明是苍宛儿?尽管苍宛儿正占着长女名分。 这样下旨也罢了,偏要与她言说。他这是何意? “朕,可以再下一道旨,替你正了身份,让你名正言顺地拿回镇北将军府嫡长女的名分。” 萧令煜又道。 “你想要什么?”兰兮隐隐有所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惶然密密麻麻地往她心上爬,伴随着酸涩的刺痛,令她不自禁地伸出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襟,咬牙强自问道,声音中却隐隐然带了一丝颤抖。 “朕想要的,很简单。就是,你的决定。” 萧令煜道,“这道圣旨。你要还是不要?” 要了,就是镇北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是长宁侯世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将来还会是名正言顺的长宁侯夫人武髓全文阅读。 不要,兰兮还是兰兮。但是,永远也不要再想与长宁侯世子有任何关系了,因为他已经赐婚苍氏长女,那个占着被她放弃掉的身份之位的人。 要,得放弃小玄。 不要,得放弃端云。 萧令煜便是这个意思。 兰兮懂了。顷刻间。一张小脸面白如纸。 “端云那小子让朕宠得无法无天了,居然私底下在谋划,要给朕上折子。革其世子之位,改立云锦。哼,他倒也算是个情种了,长宁侯那根歹竹倒出了他这这根好笋。” 萧令煜又道。 闻言,兰兮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大翌的天子。金口玉言,他既说出了口。她今天势必就得给他一句话,那道旨意,要,还是不要。 而且,一旦要,或是不要了,便再无半点转圜余地了,那个她被迫……放弃的,就只能永远,放弃了。 小玄会住进皇宫,在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坐在那个牢笼一样的位子上,过一辈子笼中鸟一般的生活。 端云会娶苍宛儿…… 任何一种假设,都让兰兮心如刀割。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选择?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那个逼她的人,眼神茫然且痛楚。 此刻,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眼中凝结着比她更深重的痛意,披着一身寒湿,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为何一定是小玄,你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儿子?”兰兮眼中带了丝锐利的光亮,在晨曦中茕茕而立的她,遗世独立般的,纤秀的身影透着些廖落,及柔韧,象征脆弱的廖落与象征勇气的柔韧揉和在一起,竟奇异的和谐。 萧令煜不觉暗自点了下头,这丫头不愧为名门之后,倒也当得起自己几分高看,不过……他若有若无地扫了眼丫头身后那道矗立的人形,眸色暗了暗,“两个原因,一,朕有愧于小玄娘俩,这算作是补偿;二,小玄比其他人更合适,将皇位交给他朕更放心。” 兰兮皱起眉头,小玄更合适?这可能吗,皇子们自小由名师手把手地教,小玄连学堂也没上过,他的先生是他自己,她勉强也算半个,不过她教的都是药理之类的,小玄再天姿聪颖,其所见所闻所学甚至所思所想跟治国之才却无半点关系。怎么就合适了! “朕说他合适,他就合适。”萧令煜可没那个闲心在这件事上费唇舌,一眼扫过去,“选吧。” “如果我……你真能放开小玄,让他随我走,不逼他,永远都不逼他,是这样吗?”兰兮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那些字句是从她心上一点一点蹭上喉头,再艰涩无比地一字一字往外吐出,身后拖出了一路血痕。说完,她便直直地望着萧令煜,眼眸浓黑似墨,深幽之处如旋着一团浓雾,化不开,冲不破……萧令煜微怔,随即道:“没错。” “为什么?”兰兮再问,“皇上看中的继承人,也能放弃?” 这次萧令煜答得更痛快,“朕虽是皇上,但处事一向公允。朕既有愧于他,必然是先成全他,其后才是成全朕。你懂?” 兰兮懂,却又不懂。 懂,是指皇上成全小玄,允其依己愿而活,可是若小玄所行受阻,皇上便收回成命,要小玄依皇命而活,是谓成全皇上自己六朝艳后。 不懂,则是小玄要山野生活,她自是乐于助他去安顿,可为何到了皇上那里却成了非此即彼的选择?她何去何从,与小玄何去何从,是两回事。可摆在眼前的选择却是,她若不与小玄同往,那么皇上便要带走小玄。 哪有这种道理,分明就是欺负人! 兰兮有些转过弯来,刷地抬头愤愤地盯了这个以势压人的皇上一眼,可惜,这一眼,愤未能泄去分毫,无力感却在一瞬间如潮水般地围拢上来。就算是欺负人,她又能如何,眼前的这个既是大翌的皇上,又是小玄的父亲,于公于私他都能安排小玄的去处,她有何道理可同他讲的? 这一刻,兰兮只觉心凉如水。 无论如何,她守护了五年的小玄,不能毁在她自己手上。 她连让他皱皱眉都舍不得,除了这一次,她从未明知小玄会不高兴还逆他的意――而这一次,兰兮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次别扭了几天,她最终还是会遂他的意罢,他让她“看着办”,她如何忍心。 端云,这个名字从兰兮心间碾过。 痛不可抑。 看着那丫头身上散出决然之息,似是有了取舍,萧令煜不由生了份兴致,正待听听她选了谁,哪料,那丫头又迅速地萎靡下去,连他站这么远,都能触到那股子心灰绝望,萧令煜皱了下眉,不经意间散出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凛冽寒意,淡声道:“若是不愿选,那两个都不用要了。” 兰兮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如大梦惊醒般,仓皇地望向萧令煜,颤声道:“我选……我……” 后面的话被人打断了。 “就这么难么?” 身后传出一道低幽的声音。 兰兮身心大震,猝然转身,眼前,端云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他脸色灰白,唇上也无一丝血色,却微微扬起,带着抹淡淡的笑,带着淡淡的忧伤,淡淡的释然,淡淡的绝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攫住了兰兮的喉舌,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出任何动作,好似只感觉,眼中微热,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皇上,那道赐婚圣旨,端云接了便是。”端云在兰兮身前几步停下,动作不甚流畅地向萧令煜行了礼,起身之际,额上青筋突起,想是身体的痛忍到极致,说完,不待萧令煜有所表示,便径自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了。 这是第一次,端云在她面前转身离去。 以背影示她。 却像是带走了她身上的一部分,她心里空空的,钝钝的,眼前的一景一物忽然间仿佛飘到了极远处,无声无息无触无感,可是,她却又奇异地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由发丝到指尖全都在轻颤着,她费了好大的劲转过身,一步步慢慢飘上前。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撇下过端云两次,一次是偷偷溜走,打算再不相见,另一次更狠,在他眼前以死遁之。 她原来可以这样狠心。 “因为长痛太痛,就可以肆无忌惮一次一次给他短痛么?”她低喃出声,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一旁的萧令煜却是意兴阑珊了,他摆了摆手,桃树后便掠了条人影出来,拉了兰兮往林间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马车内,小玄正闭目沉睡。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绝谷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岭北的某一处山谷,近午时的阳光投着微熏的光点,照在屋舍前的摇椅上,椅上躺着位熟睡的青衣少女,乌黑的发丝垂在她脸侧,遮去其大半的面容,在她裙畔,零零地散着些碧绿的青草,发出淡淡的药味。 “姑娘,姑娘……” 在轻柔而坚持的摇晃中,兰兮费力地睁开眼睛,眼神因初醒的迷离而显得格外清妩,看清凑在眼前的小姑娘纯净的笑脸之后,她安抚般地笑了笑,“苗苗……嗯,我又睡着了超级保镖最新章节。” 苗苗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眼睛大大的,很爱笑,每每笑起来大眼忽闪忽闪,瞳仁里是一望到底的清澈。此时,苗苗见兰兮歪在躺椅上,用她那双比黑珍珠还要明亮好看的眼睛很温柔地看着自己,自己的样子印在她的眼瞳里,也显得格外美好,苗苗眨眨眼,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姑娘真好看,嗯,越来越好看了!” 近来,几乎每隔几天苗苗都情不自禁地这么感叹一番,每次叹完她自己也会不好意思,姑娘是个大人又不是小奶娃,怎么好像一天一个样子似的,越来越好看呢,自己每次都很用心地记过了,确确实实是觉得又变好看了不可能是眼花的! 兰兮搭着躺椅扶手慢慢地坐起身,视线扫过散落在地上的药草,顿了顿,见苗苗立即准备弯腰去收拾,忙抬手止住了她,“苗苗去帮我倒杯茶过来。” “哎!”苗苗脆生生地应了,转身朝屋舍跑去。一排四间木屋,兰兮和苗苗一人一间,一间厨房,还有一间药房。苗苗进了厨房。很快端了个小小托盘出来,放到躺椅旁的小圆桌上,执壶倒了杯茶捧给兰兮。 兰兮浅浅啜了口,茶水的味道令她微怔,抬眼看向苗苗,苗苗会意,笑道:“姑娘忘了?今早山上不是又送东西下来了么,里面有两样新茶,是公子新配的,让姑娘喝喝看。要觉得好回头再配些送过来。还有一包鲜嫩的香椿芽,公子特地去采的呢,一会儿给姑娘烙饼吃可好?” 兰兮微点了下头。手中的茶慢慢喝去了少半,放下杯子,探手取过桌上的竹筛子,一根根理着方才从地上拾起来的药草。 苗苗口中的“公子”是小玄。她与小玄离开长阳,在白鹤镇只停留了十来天。彻底替小玄解了毒之后,兰兮便在这个山谷住了下来,而小玄则去了后边的那座云雾山上,一晃便是一年的光阴。 云雾山是绝谷师门所在地,带兰兮和小玄来此的是兰兮的师傅柴神医,如今他也是小玄的师傅的。这一年来,小玄住在山上奋力研习医术,偶尔下来探望兰兮。见天地派人送东西下来,苗苗把小玄的话当作圣旨一般,有时候兰兮感觉苗苗比小玄要啰嗦几倍,兰兮唯一能得清静的法子便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试图偷工减料或阳奉阴违。 这一年,兰兮似乎达成心中所愿。寻到了一处宁静所在,畔药田而居。闲时种种草,制制药,看看书,四处转转,这里坐坐,那里坐坐。有时,师傅找上门带她到谷外的村子里,替人解解毒,换回各式各样珍贵的药材,然后师傅卷了大包小包跑回山上,她则慢慢地走回药谷,细细看一路上的风景。 外面的世界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她极少去想,看着小玄的气色一天好似一天,她有时候便想,即便她现在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可是,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人,一想起来便心痛不已的那个人,不知道他如今可还好,是否事事顺遂,是否平安喜乐,是否娶妻,是否生子,是否不再怨她,是否已忘了她……她总是想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在这里她常常觉得时日过得极慢,可能是日子太过悠闲了,一日日好象被拉得有些绵长,这里一年,比赤峰上的十年感觉还要长些。 “姑娘……” 耳边传来隐含着轻忧的低唤声,兰兮不自觉地应了声,这才蓦地发现自己眼皮沉沉,差一点又要睡过去,忙移开膝上的竹筛子,从躺椅上站起身。 “我去那边走走。”兰兮说着朝东边的药田走去,苗苗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大眼眨巴几下,还是眼巴巴地看那道青影慢慢行远,然后猛地扭身冲进厨房,搬了满怀的东西家什出来,搁在圆桌上,一边剁着肉碎一边抬头张望,心中默念,公子千叮咛万嘱咐,哪怕睡觉都要匀只眼睛出来替他盯着姑娘,自己可要保质保量地完成。 云雾山。 藏书阁里,小玄弯着腰在书架上一下一下扒拉着,时不时地抽出一本翻几下,鼻端,浮尘之味就一阵一阵上扬,仔细看的话,小玄脸上已扑了一面尘,混着细汗,令他丰神俊朗的形象着实打了些折扣,不过,其分外认真专注的神情却又令他多了几分夺人的光华名门良婿。 “小子,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我这把老腰实在受不住了。”不远处柴神医扶着书架框子直起身,一只手搭在腰上捶了捶,苦了张脸冲小玄这边喊道。 “嗯,你先回,我再找一会儿。”小玄头不抬手不停,视线落在手上发黄的线装书上,小心地又翻了页。 绝谷在祖师爷创立之初,分为医与毒两部分,弟子凭其天分择其一习之,医毒两者相辅相成共同将师门发扬光大,同时,医毒两弟子又互较长短亦将师门发扬光大。 六十多年前,毒师妹钟情于医师兄,师兄心仪的却另有其人,师兄严拒师妹之恋恋情意,娶了心爱之人为妻。师妹伤心欲绝,却也不再去纠缠于师兄,而是寄情于研习技艺,闭关一月,制出了一种叫作风华绝代的毒药。之后,师妹留下一粒风华绝代以及一纸字条便下山了,字条上言,以一年为期,若师兄无法研制出相应解药,师妹即取回她应得的一切。哪知,师妹心怀恨意,一年之期不过是一个说辞,她出关之后即偷偷对师嫂下了毒,下的正是风华绝代,而此时,师嫂已有了身孕。 九个月后,师嫂临盆,师妹忽然现身,这时师兄才知爱妻中毒之事。 风华绝代,到底是什么样的毒性没人清楚,据师妹留下的只言片语推测,此毒顾名思义可分风华和绝代两部分,风华,即中毒之人容颜会越来越美,绝代,即中毒之人孕育不了后代,两部分合壁,症状则是,人越来越美,醒着的时辰越来越短,直至长睡不醒,只是不醒,不会死,除非你能狠下心让她饿死渴死。 师妹打的好算盘,却漏算了中毒之际,师嫂已然有了身孕,于是,这里面就有了变数。师嫂产下一女,师妹气极欲狂,抢过婴孩欲捏死了之,却意外地发现风华绝代的毒也到这孩子身上,顿时由怒转喜,将孩子抛还后狂笑而去。三年后,师妹阴魂不散,回来后发现那女娃活蹦乱跳玉雪可爱,顿时气疯了,师兄也快疯了,三年来爱妻愈来愈美,也愈来愈逼近活死人。师兄师妹终于动手,各各使尽十八般武艺,直至两败俱伤。 三师弟那时刚好有事下了山,回山时恰见师妹含笑而逝,师兄死不瞑目,那可爱的小师侄女不见了。 绝谷收徒只收天才,每一代不过两三个弟子而已,此后,三师弟先后收了七名弟子,不仅学医毒,还有单单习武的,并在师门戒律里加了一条,品性为重,天分为次。 柴神医说完这段历史,顺便敲打了新收的徒弟一番,“你这小子不是个纯良的,不过有那个丫头,老头子也不担心了,她在不在,有这么个人在心里,你小子也出不了幺蛾子。那丫头,唉!” 小玄听到教诲,神色不改,淡淡地瞥过去,问:“那小娃娃再也没出现过?” 柴神医略显疲惫,摇摇头道:“我们师兄弟七个,再加上师傅,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大翌,还是北冥和西番,耕来耕去不知耕过多少遍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直到十七八年前,我偶然救起贺兰芳华,觉得她的脉象不太一般,带她回到山上,后来她生下兰兮丫头,那情形同你师祖的笔记里写的一模一样。真是想不到,那风华绝代居然还有人有,也不知是当时从师妹手上流传下来的,还是另有人制出来的。” “山上的那粒呢?”小玄问。 “你三师伯是师兄弟几个中最擅毒的,这粒风华绝代一直在他手里,几年前,他不知怎么就把它弄丢了,大概是不小心混到别的药里面炼了。你三师伯就是那么个毛躁的性子,从你师祖那一辈起,绝谷花了几十年也没能制出解药,唯一的毒药又丢了,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天意罢,只可惜了兰兮那丫头。”柴神医叹道。 小玄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光亮,低低道:“若那药还在,指不定姐姐能找出配方,继而……”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爱怨 继而,配出解药。 这句话在小玄舌尖顿住,没有吐出来。 为了兰兮身上的风华绝代,小玄上了山,拜了师,苦读医典,试炼百草,可兰兮自己,却是放之任之,若非柴神医强行替她把脉,诊出端倪,她大概仍然不会让人知道自己早八百年便中着毒的事山寨在异界最新章节。事发后,她只有一句,医者不自医。小玄听了唯有苦笑,他能久病成良医,她如何会医者不自医? 关于风华绝代的来龙去脉,小玄听完了以后,极其气愤,责问柴神医:“当初,为何要将她送回苍家?既知她中了那要命的毒,为何不留她在山上时时照看着?” 柴神医给出的理由却是,“在那之前,绝谷用了四十几年也没能配出解药,不仅仅是没能,而是一筹莫展,你觉得,留下她来会出现奇迹么?我和你的几位师伯都替她看过脉,她看起来一切倒还正常,倒不如送回苍家,看看,能不能引出下毒之人,或许能得到解药也说不定。” 小玄随之嗤之以鼻,“你们倒打的好盘算,哪知人老苍家是个狠的,就把人圈在后院里养着,半点风声未往外透,这饵放了等于白放!只苦了我姐姐,这么着,弄得半生流离!” 柴神医那天一直是个温厚的老头儿,无论小玄冷嘲热讽还是怒目以对,老头儿均报以温声细语:“小子你想想,以贺兰芳华的心机和能力,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的,会是什么人?必定是同她极亲近极得她信任之人。这样的人,如何会不知苍家大院里那点动静。再者,做了贼的人总会有三分虚,自会对所害之人多加关注,有什么事是打听不出来的。” “那你们钓到什么了?!”小玄依旧没好话。 “一无所获。每三个月。我们暗地里都会悄悄地替丫头诊脉,她的脉象不仅稳,也着实与普通孩童几乎无异,绝谷上下,原本也不知从胎里带着的风华绝代会如何,见她一切都好,也便松了口气,哪里知道那位新夫人竟包藏祸心,居然狠毒到向无辜稚子伸手,亏了她也有一双差不多大的儿女。也不怕遭报应。”柴神医如是说,“不过,这回知道是她给丫头下了易颜之后。我倒是怀疑,那风华绝代的毒或许跟她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她给丫头下易颜,是无意中歪打正着呢。还是知道易颜能克制风华绝代的毒故意给下的。” “她能那么好心?不过是怕姐姐长成她娘亲那样子的大美人碍了她的眼罢了!那样的人,想也不愿意元配所出的嫡长女,顶着与元配酷似的脸蛋儿在自个儿眼皮底下晃荡,时刻提醒自个儿和别个人,她就是一续弦,在元配牌位前要执妾礼的继室!姐姐幼年服了易颜。因药效太强,不仅彻底改了她的容貌,还顺带克制了她体内那股潜藏的毒。姐姐自己都说,这是巧了,服易颜的时机和药量都恰巧了,才会有那样的巧合。这些时机又岂是那个恶妇能拿捏得了的!”兰兮提及此事,只是一言带过。小玄却是一点即通,若易颜的成分能制得住风华绝代。那配出风华绝代的解药于姐姐而言必定不难,可是……所以,那一回可能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纯粹是巧了,这样的巧合往往都是可一不可再的。 柴神医重重地叹了口气,捋了半晌的胡须,忽而说了句题外话,“云城苍氏的那位继室,听说不久前身体抱恙,移到了别庄休养,据别庄侍候的下人传出的消息,那位不知生了什么恶疾,一张脸长满了脓泡,生生烂成了个爹娘不识的丑八怪。” 说这番话时,小玄上山刚刚月余。云城那边秋氏出事,以小玄的身份绝对可以办得到,可也有另外一个人办起此事来,更为顺手,也比小玄更有可能去动手罢。 小玄轩眉轻轻挑起,利落道:“她活该。”说完似笑非笑地瞄了似乎欲言又止的某老头一眼,“要我说,这还轻了。烂脸的滋味,就该让她亲生的闺女尝尝,那样为人娘亲者才有切肤之痛,才对得起她给别人家小宝贝喂易颜的那份歹心。至于姐姐因她的歹毒吃过的那些苦,她死一万次也偿还不了,这些年当真是便宜她了,过得人模狗样的。” 柴神医忽而又一叹,“苍家那小子可惜了,皇命难违,也由不得他。” 小玄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顿,冷笑连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辜之人?牛不喝水还能强按下头?一员大将,国之栋梁,就为了那么点子利益,他也能教人把他给卖了?说他不是半推半就,谁信?!人寒门小户的糟糠之妻过世,还有守丧三五年的呢,他倒好,亡妻尸骨未寒,不,是娇妻生死未卜,他就那么急不可待地迎娶新妇,当真教人齿寒重生女配合欢仙全文阅读!” 若论起小玄最厌恶的人,当属这位苍将军了。 身为男儿,不能庇护妻儿,不能明辨是非,即是无情无义无脸无皮之辈,可以去死了。 后来,又说起风华绝代,小玄低叹:“若是当年那个小娃娃还活着,又能被我们寻到,该有多好啊!” 她能活着,说明那个胎里带来的风华绝代有得解,至少,它不能要了人的命吧,人能活六十多呢。 能找到她,那就是希望,不是吗? 柴神医便也跟着感叹了句,“若能找着,倒也极易确认其身份,师傅说了,那个小师侄女左手手心上有三颗成品形的小黑痣,很好认。” 可是,那个左手手心有三颗品形小黑痣的小老太太在哪儿呢?活着还是早死了,没人知道,打捞出确切消息的机会十分之渺茫。也只能是说说罢了。 小玄从藏书阁出来,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已淡成薄金,薄金淡淡笼罩着的云雾山静谧而美丽,小玄沿着树下的斜坡信步而上,行至山腰转角的一处停下来。在他面前,立着一块墓碑,碑后是青山叠嶂,碑上只有六个字,贺兰芳华之墓。无生平,无落款,极是清净利落,又有种了无牵挂之感。姐姐的娘亲,是个极洒脱快意的女子,小玄看到墓碑便有这种感慨。 “我又来看您了。”小玄微微一笑,缓缓倾身,屈腿坐在墓碑旁,一边拔着碑前新冒出来的尖尖小草,一边低声细语,“我有十日未去看姐姐了,上一回我去看姐姐,她又给我梳了头,我陪了姐姐大半日,那期间她都没有瞌睡,我想,应是因为上回我隔了八日才去看她,姐姐看到我太高兴,就不困了,这一次我要忍多几日,姐姐看到我一定会特别精神,说不定一整日都不会犯困,您说是吗?” “每回我走的时候,姐姐只要没有睡着,都会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要看我一辈子,记我一辈子似的,每次,我都忍不住想掉眼泪,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日要同姐姐分离,无论生,亦或是死,可姐姐那样看着我,我就觉得,好象我们再也见不着了,那样一眼,拼尽千言万语,望尽万水千山,好似一转眼间,我们便会从彼此面前消失,完完全全的消失,并且永不能再相见,我害怕了,所以后来,我都是哄着姐姐睡着,然后悄悄地走。” “都说您美貌与智慧并重,可是您知道吗,您的闺女,我姐姐,她特别特别的笨,她见人总是三分淡笑,看着极是从容淡定,似乎是一个极内敛的人,可那只是表象,只要跟她稍稍相熟一点,绝对不会再这么认为了,她以为自己揣得深深的那点小心思,真是半点瞒不到人,偏偏,她还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呢,我不过是不想拆穿她而已,我倒不是怕猜穿了她以后就学乖了,就她那样的,学得再乖,我还是能一眼看透,我就是心疼她,就是想,让她以为自己周全了所有人,也好。” “我最舍不得做的事,就是逼她,虽然,她或许常常觉得我又逼她这逼她那,可那些不叫逼,真的,那些她虽然一开始没有想到要去做,直到被我逼着去做了却也甘之如饴的事,要她去做那些事不叫逼,只能叫提醒,叫引导,最多,我承认还可以叫诱哄,而另外一些,她自己能想到的知道的,却迟迟不去做的事,我若让她去做这些事,那才叫逼,我不舍得逼她,以后也不会逼她。” “听柴老头说,您,过世的时候,美得惊心动魄,我想象不出来惊心动魄是怎样的美丽,可是,我闭上眼,就能看见姐姐愈发美丽的脸,我就,很惊心、动魄。” 小玄忽然低头,将脸整个儿埋在膝上,瘦削的肩膀慢慢地一下又一下地抖动起来。 姐姐,我不逼你,我最多只能逼我自己罢了。 那也不叫逼,为姐姐做的事,任何事,都是吾心甘之愿之,任何事。 明天,就是第十一日了,姐姐,我们再忍两日可好?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爱念 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尽管山谷相对别处要凉爽一些,至少这里的日头没那么炙烈,不过日间长久地待在房里,还是挺闷热的。因此,这阵子每次兰兮醒来,第一件事是喝一盅温盐水,第二件事便是沐浴。 近来,兰兮有时候会一连昏睡二三十个时辰,苗苗尽忠职守,好几回都苦苦守在兰兮身边声声相唤,喊得嗓子都哑了。这个傻丫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地叫,姑娘总能听到,听到后就能醒过来。 小玄天天算着兰兮清醒的时辰,掐着点往山下跑,他是很想干脆住到这里来,就近守着他也安心些,可山上还有好些典籍等着他去翻阅,当年那个恶毒的师妹,和小玄自己都是师承绝谷,一脉相传,她那时熟读了这些书典,才配出了风华绝代,小玄怎么着也得试试妃欲倾城全文阅读! “如何,姐姐醒过么?”进来的时候,小玄气息有些不稳,眼下隐隐透着青黑,手上拎着个小包袱被他随手扔在一旁的圈椅上,另外一只手上则抱着块方方正正的布包,里面是几本叠在一起的药典。 苗苗正举着湿巾替床上的人擦手擦脸,听到响动扭过头来,苦大仇深地摇了摇头,又低头去绞帕子。也怨不得苗苗内心的惶恐一日胜似一日,她在山谷外的村子里长大,因着离云雾山近,这村子便是那些慕名而来求医之人的落脚地,绝谷规矩大,求医之人未得允许是不敢擅自上山的,基于这个原因,苗苗的眼界也算是开阔的了,见识过不少奇特的病症,可她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病人,也问过村里积年的长者。可姑娘这样的病,却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再者,在苗苗的心里,云雾山上住着的是一帮子神医,跟神仙差不多,现在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了,那姑娘还能有救吗?苗苗心里有答案,所以十分忧愁,每每只是忍着。 小玄眼神暗了暗,冲苗苗摆摆手。“这里我来,你出去,熬点汤。姐姐醒了要喝的。” 苗苗一听,眼泪差点就落下来了,忙低头端起水盆,答了句话便匆匆往外走,“已经擦好了。”走到房门口。忍不住回头看过去,只见公子正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姑娘,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可苗苗只觉得心里蓦地一酸,仿佛泼了一碗热醋进去似的,胀胀的难受得不行。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公子比看着姑娘还要让她难过,难过又不落忍。 小玄缓缓欺身。拉了把小椅子在床边坐下来,微微趴过去撑着,正对着兰兮沉睡的脸。 呆呆地看了许久,然后慢慢抬起手,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指腹传来真实的滑腻触感,小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与姐姐明明离得这样近,触手可及,可是为何自己看着就在眼前的姐姐,心里却跟开了个大洞似的,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抓不住了。 “姐姐!”小玄陡然恼了,手上一顿,顺势滑下捏住了兰兮的下巴,力透指尖,这个让自己爱到心都疼了的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怎么能? “姐姐,你就真的无所牵挂了?一直以来,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是债吗?你对我下了毒,即便是为了救我的命,你也觉得自己欠了我的,所以,你拼命地对我好,我痛,你比我更痛,你不在乎自己,却担心我有没有明日,有没有路走,为了我,你冒险筹划,一步一步,带着我逃下赤峰,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若没有我,你会在焰宫静静地待一辈子,这一辈子或长或短,你不会在意。可是,姐姐,我在意,我很在意。既然你救了我,你就不能再撇下我,就算是还债,你也得还一辈子,长长的一辈子。” 小玄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猛地俯身贴向兰兮,灼热的气息与她相缠,痛声道:“可是姐姐!你凭什么以为你已经还完了债?凭什么以为你可以不再管我?替我把毒解了就算两清了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你休想!你欠我的,这一辈子再活一百年也还不完,你下辈子老老实实地接着还吧!下辈子我还来找你,我们在一起,你好好儿乖乖地还债……”小玄哽住,抖索着抓到兰兮的手,缓缓地凑上去,轻轻吻下,唇间那一点温软,救命稻草般地被他攫住,久久不愿松开。 “姐姐,我喜欢你。” “我萧玄,喜欢兰兮。” “对心爱之人的那种喜欢。” 姐姐,我喜欢你。 喜欢你,却无法让你知道。 以前,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我知道,你还没有喜欢上我。 如今,不敢让你知道,因为我知道,你已喜欢上了别人。 小玄倾身靠过去,双手揽着兰兮,埋首枕在她肩下。 兰兮仍然陷在沉睡之中,睡容安然,美丽,眼睫微翘,投下蝶羽般的淡淡阴影,蝶尾处,缓缓地,有一滴晶莹的液体赫然滑过乐为仙全文阅读。 这一回,兰兮整整昏睡了五昼夜才醒转。 “哭什么呢,傻丫头,你看我不痛不痒的,睡得久些罢了。”兰兮抬手揉揉苗苗的头,这丫头一见自己睁开眼,呼啦一下就把自己给拉得坐起来,然后一头扎上来就哭上了,有关心忧心才会喜极而泣,兰兮心中一片暖意,轻轻拉开苗苗替她拭泪。 “姑娘,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我真怕,怕你……”苗苗抽答着,这几日所有的不安和隐忍跟开了闸似的,一一宣泄了出来。 “没好好吃饭吧,都瘦了。”兰兮微微倾身靠在床架上,虽说只要能醒着,这个毒便不会让身体有什么不适,但因沉睡耽搁了正常进食,体质走下坡路是免不了的,尤其是初醒之时,一般都较为虚弱,“这次我睡了多久呀?” “五天了,五天!”苗苗嘴扁了扁,想起什么后忙忍住,赶紧拿过靠枕扶兰兮坐好,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桌子边倒了温水,扶着杯子待兰兮饮完,又去厨房舀了一小碗撇得一点油末儿也无的人参鸡汤,盯着她喝进肚子里,才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细细打量起兰兮的气色,暗暗地将心放下一点点。 这么久?兰兮稍稍惊了下,暗暗算了算,伸手扶了下自己的脉,眼神微暗,随即又透出抹释然,她自己的结局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她又有什么可感到意外的呢。原来在赤峰的时候,她是真不在意生死也好,是存了份侥幸也罢,总之她并未将身体里的这点潜藏的异样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想过将来要如何应对,可能,唯一能算得上应对的便是,及时付诸行动带小玄脱离了焰宫。 她其实并没有小玄他们以为的那么厉害,在她第一次开始不受控制地沉睡之前,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面的那点毒,会在何时闹腾起来,并且最终会闹腾成什么样子。 她也没有小玄他们以为的那么看淡生死,她只是感觉无能为力罢了,既无力更改,便唯有接受了。哭,或笑,不舍,或其它,都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她总也抵挡不了每一次突然而至的沉沉睡意一样。 她知道小玄发狠地学医是为了什么,她当初有多放不开小玄,小玄如今便有多放不开她,她知道的。同时,她也有些能体会到,为何当初她为小玄身上的毒焦心不已,小玄自己却连毒发之际都可以言笑晏晏,她一日复一日地沉睡,小玄大概总在惊惶,不知哪一次,她的眼睛不会再睁开。离去的那个,比被抛下的那个,总是幸福一些,她这样想,所以,觉得小玄好可怜,若是能等到小玄娶妻生子之后她再走,该有多好,她总这么想。 小玄收到消息赶到山谷时,兰兮已经沐浴完了,穿着新做的碧色衣裙,如一泓秋水般地窝在摇椅上,在屋前的树荫下一晃一晃地摇着,金色的斜阳散落在她身后,映衬着她忽而抬眸的那一笑,照亮了小玄一心一眼的世界。 “小玄。”兰兮唤。 “姐姐。”小玄快步过去,在她的摇椅旁单膝跪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扎入她怀里,死死地搂着她。 从前,每次毒发过后,小玄便是这般扎入兰兮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小脑袋在她耳边拱啊拱的,每次,都是劫后重生般的欢喜。 现在,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一般的紧拥,兰兮感觉到的并不是欢喜,小玄心里,自然也并不是只有欢喜。 “姐姐想吃什么?”小玄又抱了兰兮一下,才松开她,抚了抚她鬓边微乱的发,墨眸如星海般地望着她道。 兰兮想了想,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想吃酒酿圆子,好不好?”因为米酒并不是那么现成的东西,兰兮说得有些忐忑,就怕看到小玄摇头。哪知,小玄还没说话,那边正检视着小玄带来的竹篓的苗苗双手举起个小陶坛子笑得极大声:“酒糟哎――”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远客 “姐姐。”吃罢酒酿圆子,小玄倒了杯温水递到兰兮面前,兰兮看到小玄另一只手心里托着颗褐色的药丸,不由微微一愣,小玄将药丸往前送了送,眼望着兰兮,轻缓道,“吃药。” 小玄眼中熠熠,轻柔而又坚决地注视着兰兮,在他眼底,其实还是藏了些忐忑,兰兮是个中高手,他手上的药,她只闻到味儿,不说能辨出配方,其成分肯定是一清二楚的,自然,这药于她有无用处、有多少用处,她也心中有数,她若说不必吃,他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说服她,可他,总得试试。配药是如此,拿给她吃亦是如此。 兰兮却是一愣之后即取过了药丸,随手放入口中,端杯喝水吞服。小玄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别的做不了,配合着随他折腾却不难,再说,她正好也可以看看他如今学到了什么程度。 药丸入喉,兰兮皱皱鼻子。 小玄呼吸一紧,“姐姐怎么了?” “苦。”兰兮歪歪头,鼻子又皱了皱,有些懊恼的样子。 小玄“扑哧”一声笑出,低头看着她,眼中宠溺之色如月华流转,右手在身后虚晃一下再慢慢送到她眼前,轻轻打开,手心里便多了个红玛瑙般的蜜枣,小玄嘴角翘了翘,“吃吧,跟个小娃儿似的。” 兰兮见状弯了弯眼睛,喜滋滋地拈起蜜枣含入口中,吃得眉开眼笑。 “姐姐,师傅又夸我了呢。”这时天已落下薄暮,暑热稍退,山谷里有丝轻风,却略嫌不够,小玄拿着小蒲扇,不紧不慢地靠在椅边头一下脚一下地围着兰兮团团扇着。扇出的风不算大也不特别小,拂在身上让人很是舒服凉爽,兰兮惬意地叹息一声,随口问,“夸你什么了?” “说我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他了。” “是吗?”兰兮说得漫不经心似的,但微合的眼帘迅速掀起睇了眼过去,其间光采斐然孀喜临门。 “他说我天分是极好的,又极聪明,不仅学起东西来比旁人快上许多,且活络得很。不拘泥,能见人所未见,想人所未想。若肯下功夫,前景不可限量。” 兰兮不觉微点了下头,想到小玄学医的初衷,不免又有丝怅然,小玄能不能一直下苦功。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罢。 “师傅还说了――”小玄似乎皱了下眉,话锋一转,“他说信不过我的品性,怕我将来擅医又擅毒之后,哪日不高兴了,就能成个大恶人。弄得自己臭名昭著,白白污了他和绝谷的名声。” 兰兮一听不乐意了,拧起眉头盯着小玄道:“你品性怎么了?哪里让他信不过了?先前没入绝谷。你随手抓把药出来也能毒死一大片,也没见哪个被你毒死啊?他凭什么这么说?”兰兮护短,对小玄尤其跟护犊子似的,见不得人说他不好,如今见他被人恶意攻击。哪里受得了,肝火立时就上来了。也顾不得去思量小玄这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更没能听出他明里暗里的那点刻意,素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搭,恨不得这就去找信口开河的柴老头理论去。 小玄不动声色地朝边上瞄了眼,见兰兮身姿绷着,显然是动怒了,也不劝,只当没看见,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扇着,眼皮垂下,有些沮丧似的,声音沉沉地低语:“我当时一听,差点没去砸了师傅的药房,真把我气得不轻。当初他答应了不会拘着我,我才点的头,如今虽说入了绝谷的师门,但我还是我,就算我哪天杀人放火成了大魔头,也轮不到绝谷来替我背黑锅!那时他只说早就撵我出了师门不得结了。再说了,他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我跟绝谷有这一头关系?”小玄不满地哼了哼,兰兮却听得皱眉,觉得小玄的话有哪里不对劲,怎么就扯到有没有资格背黑锅上去了? “不过,后来我冷静下来,细想了想,觉得师傅这话虽错了,却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他说对了一样,哪日我不高兴了,还真指不定就做做恶事当当恶人,反正,世上只有姐姐一个人对我最好,我也只在乎在姐姐一人,旁的那些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看不顺眼弄死得了。”小玄唇边勾起一抹笑,有些狂妄,有些嘲讽,有些冷酷,更多的是浑不在意,那种睥睨天下万事皆看不进眼的不在意,“他看的倒是清。这样一来我倒是奇怪了,既然害怕,又何必收我为徒呢,你说是吧。” 兰兮听着听着,脑子就乱了。 师傅说小玄品性堪虞,小玄怒了。 怒的却是,他被师门嫌弃――绝谷认为他丢了自家脸门,这不就是嫌弃么? 却不觉得师傅质疑自己的品性有什么不对。 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师傅口中的那样一个人,看不顺眼弄死得了? 这是小玄么?小玄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兰兮蓦地打了个寒颤,不可能么? 兰兮满目复杂地望向小玄,小玄迅速迎上她的视线,回她以微微一笑,及,一抹意味深长。 兰兮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些不可置信,眼神怔愣着,一时忘了收回,小玄也不动,甚至微挑起眉,挑衅般地与她对视。 此刻,兰兮终于确定,小玄话里有话,是特意来说给她听的。 他想说的话归根结底,就只有一句,她死了,他也好活不了。 小玄很任性,或者说,他总是用任性来对付兰兮,这一点兰兮早就有所觉悟,可当他,连她的“死”都不肯放过,居然也拿出来赌气上了,威胁上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了。 “小玄你怎么可以……”兰兮张嘴,都是苦涩。 “我怎么不可么?”小玄挑眉,邪肆一笑,依然迎着兰兮的目光不退不闪,“姐姐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我也是,不得已古武女特工最新章节。”兰兮低喃,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想去牵小玄的手,最终只是慢慢收紧交握,此刻她眼前的小玄,好似一个周身披满了冰凌的冰人,她不敢轻易触碰,不忍触碰,就怕碰了他会痛,怕一碰他就碎了。 “那我也是不得已。”小玄浑不在意地道,甚至还轻笑了下。 “小玄,你讲点道理。”兰兮近乎哀求地道。 小玄眼神冷下来,薄唇抿了抿,“姐姐活着,才有道理可讲。” 这是第一次,他们聊这个话题。 以为她终有一死,大家心知肚明,无须多讲。 又因,小玄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以后他要如何,会如何,她相信他,所以放心。 还有,安排身后事什么的,她不愿多想,亦不愿与人提及,哪怕这个人是小玄。 她知道小玄不会那么容易接受她的离去,可想到当年他娘离世,小玄尚能坚强以对,如今他大了,伤心一阵,消沉一阵,发泄一阵,日子总会继续。 谁离了谁又活不了呢。 “小玄,你听我说。”沉默许久,还是咬牙开口,或许,她的确是欠他一些交待,毕竟中毒的事她一直瞒着他,被揭穿了之后也未曾给过他一句解释。 “嗯,你说。”小玄神色淡淡,方才那股冷意已经敛起。 “人活一生,不论长短,要紧的是,走的时候于心能安,于愿能足,若能做这般,已是圆满了。”兰兮斟酌着道。 “所以,姐姐觉得自己圆满了?”小玄手上的蒲扇顿了顿,然后又缓缓摇起,扇出的风却陡然大了许多,盛夏的天,兰兮感到了逼人的寒意,算是吧,这三个字最终还是被一声轻叹给压了下去。 次日,第三日,第四日,一早兰兮睁开眼,看着窗外淡淡的薄光,再一次感到惊奇,直到问过苗苗,才确定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晚,与普通人无异,只是睡了一觉,天明而醒。 她不禁想,莫非她真的被小玄那日的话给震住了,心底里的意志被悄然激发,竟让身体里那条“瞌睡虫”退避三舍了? 苗苗很高兴,非要弄什锦汤就甩饼给兰兮吃,说这是她们村的风俗,有喜事都吃这个庆祝,兰兮自是由着她,正当苗苗在厨房噼里啪啦甩饼的时候,兰兮偶然抬头看了屋外一眼,随即放下手里正切着的葱花,缓缓道:“早间的那几声喜鹊儿叫,原来应在了这上头。” 喜鹊叫,有客到。 兰兮净了手迎到屋前,含笑道:“大师,好久不见。” 云隐大师亦含笑诵了声佛号见礼。 “大师缘何会来此处?”兰兮亲自泡了云雾茶,奉于云隐大师,举动间对云隐大师异常尊敬。 “访老友,探小友。”云隐大师如是答。 兰兮露出一丝苦笑,“大师也知道了?” 云隐大师意态如常,含着笑意的佛眼中,丝毫未有悲悯之色,有的只是洞明世情的旷达平和,他轻轻颔首,抬手对兰兮微微示意。 兰兮轻叹一声,移了皓腕浅搁于桌上。 良久,云隐大师诊完了脉,又慢悠悠地喝起茶来,关于兰兮之脉象之病症只字未提,反倒是与她说起了些俗世闲话。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急转 “凌王府那个中毒的娃娃你可还记得,如今他也算大好了,说起来,这是你结的善缘。”云隐大师道。 “年年?那是他自己的福气一睡万年最新章节。”兰兮想了想,眼前隐隐约约浮出张粉雕玉琢的小男娃的脸,在归云寺,她请了云隐大师帮忙,替年年施针拔毒,那是她第一次用千绝针法,既紧张,又有些儿兴奋,年年的年纪太小,身子骨也弱,用霸道无比的千绝针可谓冒险,可他那时已是命悬一线,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行一着险棋方有几分活路,所幸,他们赌赢了。 云隐大师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显是不太赞同兰兮所言,尽管大师有一颗佛心相持,早堪破生死看淡七情,但对于兰兮这丫头,他极是惋惜,终究是不忍见其就此花般凋零。 “这娃娃当日也是……”整日嗜睡,与你一般。后一句云隐大师没有说出来,但他望着兰兮,目光平和而悠远。 “我能治得了他,却治不了我自己。同样是中毒,同样是嗜睡,甚至同样是自娘胎里带来的,可毒不同,解法不同,结果不同,命也不同。”绕口令般地说着,兰兮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怎么好象每个人都在怀疑她,她难道真长了副要自往死路里走的样子? 云隐大师难得地怔了下,知兰兮未明他话中意思,索性明言:“毒,是不同的毒,可下毒之人,许是相同的,或是有所关联?” 这回轮到兰兮一怔,随即脑中闪过一道微光,年年曾中的那个毒,与她自己身上的这个风华绝代,细一想。还真有些同宗同源的意思,只不过,一个是老祖宗级别的,一个是奶娃娃级别的,这里面…… 兰兮看向云隐大师,觉得他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微微点了下头,只听云隐大师道:“老衲离开归云寺之前,楚施主曾寻老衲下过棋,据他所言。凌王回府后发狠查过下毒之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这背后之人。来自禁中……”说到这里,云隐大师含糊而过,对其身份连暗示也无,直接略过了,“而相助那人的一条暗线。在长宁侯府。” 听到长宁侯府四个字时,兰兮握着杯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眉间一抹轻纹一皱即散,心间的异样来之疾匆去之疾匆,快得连她自己都欲忽略了。“大师是说,毒药的出处与侯府有关?”她声音平稳。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甚至有些淡漠。 “正是。可惜,最终结果如何尚未有定论。”云隐大师道。 兰兮轻眨了下眼,便是找到又如何?制风华绝代之人已死了几十年。便是她留了亲传弟子,弟子又有弟子,恰制出了那与风华绝代相亲相近之毒,被投到年年身上,可当真找到了这位弟子又能如何。谁说他一定就能解得了师祖的风华绝代?以兰兮自己看,这世上怕是没人能解得了。连她自己都毫无头绪的毒,有人能解得开?她表示极度怀疑。 云隐大师似是知兰兮心中所想,明了她只想到其一,却未想到其二,随即点明了:“若是一脉相传,有传宗之宝亦未定。” 传宗之宝。 兰兮一听即明,制毒之人虽死,留了解药或是解药方子给后人也说不定。 还真是有这种可能。 兰兮豁然,原来云隐大师是这么个意思。那么,楚明辰同云隐大师说这些,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难道,他们也……兰兮悚然一惊,说不清为何,她就是顿然一惊,想到她或者命不久矣的消息已传到了云城,她就感觉头顶忽然炸了个雷似的。“大师是特意来与我说此番言语的么?”兰兮涩着嗓子问得小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云隐大师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却一下击中兰兮心中陡起的那片浮障,她忧的本是楚明辰知情后特意找云隐大师放的话,即是无心之言便罢。浮障骤散,她心上某处松了松,另一处却有如针刺,兰兮不由扯唇笑了笑,这一笑,如皎月破云而出,光华灼灼,便是隐隐然未退尽的那一抹云丝,不仅丝毫未损其美,反而平添了份绰约韵味在那里。 云隐大师禀着一颗佛心,眼里所见自是看透皮相,见兰兮这般的潋滟美色,至多暗叹一声,竟有这等古灵精怪的毒,也不知制毒之人是何等玲珑心思三国戮魔。忽又想起老友柴神医师门里的那一段公案,唯有深深一叹,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正好在这时送甩饼过来的苗苗,被兰兮这一笑晃晕了神,手一抖一大盘子饼差点没扣到地上去。苗苗倒是不知道兰兮愈发地美与她的病有关,还私底下奇怪着,姑娘这病一日重似一日,人却一日好看似一日,难道真是村里秀才哥哥说的那啥,自古红颜多薄命么?要说起兰兮的容貌,一方面确是因风华绝代之功,令她愈发美色;另一方面,却是易颜失效,她慢慢恢复本色。当然,易颜会失效,也与风华绝代有些关系,当年她服了易颜,阴差阳错之下竟将风华绝代压制了十几年才发,而今风华绝代卷土重来,不仅破了易颜,其反噬之力也特别巨大。 “大师请随意用些素饼,我家苗苗的手艺是极好的。”兰兮接过苗苗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瞄了眼神情有些呆怔的苗苗,虽带了些戏谑,说的却也是实情,苗苗的厨艺非常好,当初小玄点头选了她来陪兰兮,一是苗苗性子纯稚,乖巧可人,二,则是她那一手面面俱到的灶上活计。小玄不能亲自料理兰兮的一饮一食,挑了个肯花心思做得出花样的人来替他管着,他方能放下一小半的心。 苗苗被夸,羞涩一笑,见到兰兮也拿了饼待吃,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忙低呼一声,转身就往屋子里跑,边跑边交待:“姑娘且慢吃饼!先吃了药!”等苗苗一阵风似地取了药出来,离了人还有两三步远,便看到兰兮忽然露出一个在苗苗看来非常古怪的表情,仿佛她忽然到了极远处,站在那里看着苗苗,这是过后苗苗回味了很多遍才形容出来的感觉,这时,苗苗看到兰兮那古怪的似笑又不是笑的样子,微愣的当口,就见其眼一翻就歪下去,苗苗凭着本能扑过去抱住了她,耳边回荡着的是兰兮闭眼前说的一句:“小玄,信我。” 这一回,兰兮竟像是要长睡不醒似的。 不仅脉搏迅速轻缓了下去,至后来,竟是时有时无的感觉,跟死人也就差了那一线罢了。 苗苗焦心之下开始胡思乱想,有一日竟说出了,“上回连着好了好几日莫非是回光返照”的话,被小玄听到,气红了眼,当场把苗苗赶了出去,再不许她进兰兮的屋子。苗苗哭着在屋外跪了一宿,还是三师伯以兰兮是姑娘家,有些事还是得同为姑娘家的苗苗来做的好为由,替苗苗求回了近身侍候的权利,不过,小玄自此一眼一言都不再予过苗苗。 云隐大师在兰兮昏睡之后,隔日便离开了,随他一同走的还有柴神医,只说有事去办,竟是撇下兰兮不管了的样子,倒是三师伯每天都下山来看昏睡的师侄,再每每摇头叹息一番地离开,小玄搬了许多书过来,就在兰兮隔壁的药房里住下。如今,小玄每天就只想两件事,究竟用什么药什么方子能帮到兰兮,以及究竟兰兮昏睡过去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玄眼里的雾霾日重,渐渐地晚上也不回自己屋,就在兰兮房里守里,好好的地铺不睡,有几次苗苗端着洗脸水进来,见他屈膝坐在床踏上,半个身子扒着床沿,手,紧紧抓着床上的兰兮的手,那抿着嘴拢着眉像是被抢了最后一口吃食的凄苦神情,令苗苗心酸莫名,悄悄退出去,蹲到墙角大哭一场。 苗苗毫不怀疑,如果姑娘一直睡下去,或是哪日突然……死了,公子一定会杀人,不过那个人最有可能是他自己,三神医是这么说的,她一听就信了。只求菩萨保佑,姑娘快点醒来,姑娘是好人,一定能长命百岁!最近苗苗日日念佛。 第三十二天了。 “用药吧!”三师伯再摸一遍兰兮的脉搏,再严肃地建议一次,这么耗下去,元气耗尽,活死人就变成真死人了。 在三师伯对面站着的小玄,手上端着碗红糖水,淡瞥了三师伯一眼,没有答话,只以眼神示意他让开床边的位置,赶紧。三师伯在小玄淡得令他心底发沉的目光之扫视下,无奈退开,然后,有些虎视眈眈地看着床前的动静。只见小玄坐于床边,一小勺小一勺地给兰兮喂红糖水,他动作轻柔和缓,那些糖水有一半多溢了出来,他一边喂,一边拿帕子沾,三师伯于是忧心又多一重,低下腰再劝,前面说了一通病情药理,最末道:“趁着如今还能进些儿东西下去,赶紧试试,不然回头汤水不进了,便迟了。” ------------ 第二百章 开端 到底还是没有给兰兮用药,除了一些具有滋补提气之功的药汤外。 兰兮就那么睡着,小玄日日守着,不是看她,就是看书,除了吃饭喝水几乎不张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打算着什么。三师伯摇头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苗苗掉的水豆子越来越多,天气渐渐转凉,山谷里渐渐静似空谷。 这日,晨曦之中,几人风尘仆仆由远而近,当先一人,青衫瘳落,步履携风。 “哪一间?”他望向屋前的少女,问得简短,也有些莫名其妙。 苗苗听着陌生来客奇怪的问话,竟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没半点犹豫地给了他答案,指尖小小一点:“那间。” 来客点了下头,推门进去。 小玄正坐在床前,捏着根银针在穴位图上比来比去,听到门口的响动并未理会,除了三师伯爱神出鬼没,苗苗有事没事也爱摸进来瞧两眼,过了会儿,再不见动静,小玄慢慢抬起头,他平常虽跟块石头似的万事不理,但不表示他万事不知,进来了只站在门口,显然不是三师伯或苗苗。 “我来了。”来人迎着小玄的目光,与其对视片刻,缓缓道。 而后一步一步行来。 小玄指间的银尖滑落下去,缓缓站起身。 心里如有轻音划过,那是尘埃落定。 再回首看一眼,床上那沉静的睡颜,微微一笑,提步向外走。 交错之际,端云轻语:“多谢。” 多谢? “并非为你。” 木门轻轻阖上。 端云缓步过去,缓缓曲身,单膝跪于床前。 “小兮……” 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兰兮所住的这个山谷,有个名字叫回枫谷,因何得名?只因谷口处有一片枫树,从云雾山上看下来,像是观音手一般将山谷捧着,护着。 十月,兰兮睡了有百日。 端云到回枫谷也有月余。 “云公子又带姑娘去看日出了,哟,姑娘穿得可真暖。这件斗篷真好看。”苗苗笑呵呵道。 端云垂眸看了眼怀中人,娇颜如许,温软在怀。不觉弯了弯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答话:“这是新做的,不太厚,这样时节穿正好。” 青石从厨房里冲出来。跟急行车似的,手上端着盆温水,一下子抢到自家公子前面进了兰兮的那间屋子,将盆搁在洗脸架上,随后快手快脚地绞了半湿的湿热帕子递到端云面前,端云将兰兮安放在临窗的软榻上。垫了几个厚厚的软枕令她靠舒服了,才接过帕子,细细地替她擦脸擦手她们的秘密全文阅读。那份娴熟,那份细致,再次斩获了青石满目的激赏。 自家公子这一手,去侍候皇上只怕都能得声夸奖了。 青石笑呵呵地端了盆出去,又换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汤盅,一个小碗。以及一只小勺。青石揭下汤盅盖子,盛了小半碗清汤,双手捧到端云跟前,眼睛往边上瞄了下,张嘴灿了朵小莲花:“咦,这么看着,少夫人的脸色比昨儿又好了几分。” 端云接过碗,撩了撩勺子凉汤。 青石再接再厉,惊呼一声之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而后压低了声音怕惊着谁似的地道:“哎哟,公子!少夫人在笑咧!真的!” “你小子少乍呼。”端云又撩了几下,舀起小半勺,微微侧身对着软榻,抬眼间蓦然顿住,而后手一抖,失声道,“青石!” “哎!”青石原本是有几分捕风捉影刻意逗乐的意思,听到端云的那一声颤音后,猛一激灵猫腰探了半个身子猴过去,圆睁两眼紧盯榻上那张芙蓉面孔,不由得屏住呼吸,使劲地霎眼,好家伙,自家少夫人那是在笑吗?在笑吗?真的在笑吗? 不仅在笑,而且―― 好象还,睁眼了。 端云望进眼前这一双秋水明眸,整个人僵得只余胸下那一丝温热跳动。 “是我眼花了么?青石?” “不仅公子眼花了,我也眼花了……” 榻上的美人“扑哧”一声笑了,榻前的俩人越发眼花了不是,美人眼神也黯下来,轻喃:“我这是醒了,还是在梦中……”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叫,接着一声欢呼,再加一道飞扑而至的身影。 “姑娘醒啦――” 醒了,兰兮醒了,终于睡醒了。 青石率先回神,大手一张扯了苗苗就往外走,这丫头几乎要扎进他家少夫人怀里去了,太没眼力了,幸亏有他这第一贴心小厮在,青石边关上身上的门,边用力点了下头,这下好了。 屋内,四眼相望。 “端云?我不是在做梦?”兰兮先说的话。便是梦,也不曾有过这么好的。眸中一点黑漆如珠落玉盘般地滴溜滴溜,似喜之不尽,似茫而无措,更美不胜收。 “傻丫头,我没有说不敢认你,你倒不敢认我了。”端云伸出手,轻轻捧住眼前这张绝美的陌生又熟悉的脸,宠溺一叹,将人扣入怀中,再一叹,心瞬间被充满,没有寂冷刻骨,没有忧惧刻骨,只余入髓相思,入髓柔情。 这一年多的远在天涯,这一个多月的近在咫尺,再远隔不断相思,再近解不了相思,闭眼相思,睁眼相思。 “端云,我――”兰兮的话被端云打断,“很饿了吧?先喝点汤,一会儿再喝点粥,点心什么的还得再等等,这么久没吃东西,总得先暖好了胃,来,张嘴。” “端云……”乖乖喝了口汤,趁着空儿要说话,却被飞快而至的下一勺汤堵住,然后一勺接一勺密不透风地喝,等碗见了底,那人干脆端过盅子直接从里面舀着喂。 沉默地喝完整盅汤。 “我现在能说话了吧?”兰兮眉眼含笑。 端云放下汤盅,垂眼,抢道:“我先说。” “……好阴阳诡探最新章节。” “那日,是我不好。那话,不算数。你,别想赶我走。” “还有么?” 端云面色一变,刷地抬起头,咬牙,作势道:“我有错,你也有!比我错的还离谱!你要是乖乖的,这一笔帐就一笔勾销,不然,我就一笔笔同你算,有你好受的!” “……好。” “什么?”端云一怔。 “我乖乖的。”兰兮笑盈盈。 深度怔,乖乖的? “方才,我其实是想说,我饿了,还有,闻到那个汤很香,想喝。”兰兮眨了眨眼,“现在,我想吃枣泥羹,你去让苗苗蒸,这个我克化得了,上回醒了也是吃的这个。” 端云端坐不动,小声问:“小兮,你说乖乖的,是何意?”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不?” “你不出声,我就当是了。” 到底不惯耍赖的人,又一直被某人吓,吓了一次又一次,吓得胆都快破了,有些抖索地说完,慢慢垂了头,修长玉润的手指姑娘般地一点点绞起来。 兰兮看着眼前这个人,如日月般耀眼,如疾风般飞扬的少年,曾那般护她包容她,如今坐在她面前,却是纯粹、脆弱如稚子,她轻而易举就能伤他,亦或……取悦他。 不止取悦。 “这阵子,也不知是谁,老在我耳边,娘子娘子的叫,是你吗?”兰兮道。 “是我。”端云猛地抬起头,白玉般的脸孔多了抹透明色,这是要秋后算帐了? “那好,别以为我睡着了听不到,我还听到青石叫我‘少夫人’呢。”顿一顿,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气力不够,这样话语对她或端云都很珍贵,她不想边喘边说,而且,说这样的话,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羞意,除此之外,还一丝丝地泛着甜,所以很有激动,更是费力,“既然我的名声被你坏了,你就得负责任,赶紧把那什么‘娘子’、‘少夫人’的给坐实了。” 端云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懵了。 没错,他是端了如虹气势来的,抱了必娶的决心,遇佛杀佛,遇鬼收鬼,遇人……呃,坑蒙拐骗齐上。 可是,先有小玄那小子一声不吭退开了,现在,小兮居然,主动了! 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一种。他天天“娘子娘子”地喊,虽说是心声,但喊出来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造势啊,连同青石他们几个,无非是想弄个既定事实出来,多一条耍赖的借口而已,眼下,这借口倒还是借口,却被对方拿去了,要他负责? 他当然要负责!不,不是负责,是中正下怀!是求之不得!他千肯万肯…… “你不会想赖吧?”看对面的人一张俊脸颜色变了换去,尽管很是笃定,可是转念想到如今自身的情形,又及当日在长阳于皇上面前落定的那一个二选一的抉择,她心里又不确定了,或许,端云来此相伴于她,是因于心不忍,而皇命是道巨壑,她亲手丢弃了那可以借过的云梯,再者,一年多了,端云或许已经……兰兮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几乎白到透明,更衬得那双黑瞳幽深似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端云,想问,又怕问。 “我怎么会!”端云脱口而出,兰兮略松了松了,却见他避开她的目光,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 第二百零一章 落地 兰兮瞬间全身冰凉。 端云娶妻了? “不。”兰兮猛地坐直,急促道,“你娶妻了,是吗?”她抢着问出来,是的,她不愿意听他亲口告诉她,她问,他说“是”或点点头,她能好受点。 端云瞪大眼。 兰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兮……”她脸色突然这么差,难道是身体哪里又不好了? 兰兮知道,她该睁开眼,笑颜以对,无论如何,是她负了他,由始至终他没有对不起她半分,反而一心一意对她付出良多,他既另觅美眷,她当恭喜他,祝福他。 “小兮!”刚才的诧异什么的全不见了,只余惊慌。 是了,他都是叫她“小兮”,他叫“娘子”大概是真的在唤他的妻子,青石叫的也是他们真正的少夫人,自己沉睡之中,眼不能看,耳朵也只能听些称呼而已――或许还只是自己想听的称呼,不然,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苗苗的声音,甚至小玄的声音也没听到。他竟带着妻子一起来的! 兰兮如坠冰窟。 “小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啊!”慌忙抓起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令端云无措起来,扬声喊,“青石,去山上报信,快!” 听到声音,青石迅速冲了进来,一眼看到自家少夫人眼睛又闭上了,心里顿时一声哀嚎,说话都带了些哭意:“刚才已经派人上去了,我再让人去催――”闪身冲出去了。 “哎――”兰兮想叫住青石,哪里还来得及,迎上凑在跟前的端云关切的视线,兰兮扯唇,勉力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累,别担心。” 端云也笑,却像惊弓之鸟,他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那你躺着歇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 兰兮依言闭上眼,心中绞痛,哪能歇得了无敌位神全文阅读。被温热包着的右手往外抽了抽,却被更紧地握住,手心相贴。习惯于他在身边,习惯于他给的好给的暖,以后只余她自己。是不是也能习惯,她是不是还有时日去习惯? “小兮……你这会儿好些了么?”端云细数着指下的脉搏,细听耳旁的呼吸之声,知道她并未睡去,亦未睡着。可神色依旧不好,不由得轻声问道。老头子说,她这毒,只是令人睡,没旁的不适,醒时如常人般。为何她看起来会这般难受? “嗯,可能是饿了,你去看看粥好了没。我想吃东西了。”兰兮深看端云一眼,想支开他,他在身边,她如何学会习惯没有他? “青石……”端云动了动嘴皮子,万事有贴身小厮跑腿。 兰兮再度合眼。想,回头总要与他妻子碰面。自己可别失礼才好……这么一想,心尖上跟滴了热油一般。 不多一会儿,粥来了。 一碗粥,一人端着,一人陪着送进来的。 苗苗红着眼睛笑出几分傻气,“姑娘,这粥我每天都熬几锅,不管你哪时候醒都能很快吃上……” 青石也在一边傻笑,装作没看见自家公子使的眼色,暂时不想做最贴心小厮,他还没跟新上任的少夫人打个招呼见个礼呢,虽说大家是极熟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再者说了,他得把给少夫人见礼这个“第一”给坐实了,让那几个眼馋去。 “傻笑什么,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端云本想直接将青石赶出去,想到这小子与小兮素有几分交情,让她见见,也多几分欢喜。 兰兮见到青石果然极高兴,含笑道:“青石,辛苦你了!” 青石嘿嘿笑了两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辛苦,忽而挤挤眼:“公子才辛苦,衣不解带呢。” “就你小子嘴长。”被点名的公子往旁边丢了个白眼,转眸向前,唇边扬起的欢喜掩都掩不住。 兰兮垂下眼帘。 “你别听这小子胡说,我一点不辛苦的。”端云扭头狠瞪一眼,叫你小子嘴碎,看吧,惹你家少夫人难过了,不知道她听了会心疼你家公子么?! 青石也回了半个白眼,公子,你就得瑟吧! “姑娘,你跟云公子成亲后,还能带着苗苗吗?”苗苗这些日子除了姑娘的身体,最担心的就是此事了,眼下逮到机会就当面确认上了,这会儿姑娘刚醒,大家都高兴着呢,应该不会拒绝她吧? “我们少夫人还能少了人侍候!你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帮少夫人打理谷里那些药田,又不用背井离乡,多好!”青石又一次嘴快,拉了苗苗到一边说悄悄话,可这房间能有多大,他声音压得再低,苗苗能听到,别人自然也能听到。 起初听到苗苗说起她与端云成亲,兰兮已是一惊,后来听到青石念到少夫人如何,他口中这少夫人说的分明像是她自己,兰兮才刚刚筑起的一点脆弱的心防瞬间被击散成灰,她猝然失声问:“青石,你叫谁‘少夫人’?” 这一声,因为急,显出厉色来。 青石吓了一跳,忙拿眼去看端云,心道,糟了,这“少夫人”是自家公子单方面命名的,人“少夫人”本人还没点头呢……吧? 端云心中亦是一惊,随即见到兰兮的神情,更是一慌,再然后,想到目前的境况,想到方才未竟的那一番话,忽然胆气上涌霸气外露,紧盯过去:“小兮,你听好了,他口中的‘少夫人’说的就是你,是你,兰兮!我不管你方才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反正这名分早就定了,等你好些,我们就拜堂重生末日霸途。” 兰兮一声未哼,晕过去了。 后来,俩人说起今日这事,兰兮很是哀怨,觉得自己真是傻兮兮的,自己把自己给折腾了一番,还好就那么一小会儿;端云也哀怨,兰兮好不容易吃一回醋,自己却没有及时发现,以至于白白错过。 “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兰兮从昏迷中醒过来,一圈人团团把过脉,又大略讲一遍她沉睡期间的脉象等规律,以及他们以不变应万变无为而治的处理手法,最后,小玄问道。 要他信她,也就是让他别轻举妄动,静待她醒来。 “是。”兰兮道。 小玄闻言,神色未动,心内巨浪滔天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与他,从来不缺默契的姐姐,从来深深牵念唇齿相依的姐姐,从此以后,只在另外一个人的怀里了,在她心里,他永远停在了那里,情如姐弟。 三师伯却是“啊”的一声,小眼瞪得大大,“那小子竟蒙对了!丫头你想到了什么?” “小玄你让我服的那药,是根据易颜的解药改良出来的是吧?” “是。其毒能改人容颜,若令容颜不再改变,或许其毒性能抑住也不一定。”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一条路径了。 “可是,我误服了易颜,却将毒性克制了十年。”兰兮道。 小玄愣了下,随即道:“之前我们试过易颜的方子,一点用处也无。” 兰兮招手让苗苗过来,与她耳语一番,过了会儿,苗苗回来,带了一壶水和两只大碗,将东西放在桌上之后,她又掏了个小瓶子出来,瓶子里是她蒸发糕点心之类的用来装点的颜料。 “帮我捏两个指尖那么大的小丸子出来。”兰兮吩咐苗苗,然后拎起水壶,在两个大碗里各倒了一点点水,把碗底盖住再高一点点。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她这是做什么。 只见兰兮将苗苗捏好的两个红色小丸分别丢到碗里,颜料丸落到水里,慢慢地褪出一丝丝红线,红线生成既缓慢又浅淡,不注意看不太分明。 “大家看这碗里的水,是不是在变红,一点点,仔细的话能看得出来。”众人不解其解,却也点头应是。兰兮便提起壶往左边那个碗里注水,直至倒满,然后又问:“现在呢,这碗里还看得到红色吗?” 三师伯有些茫然地摇了下头,再看向右边那个碗,这碗里水中带着隐隐的红。兰兮手一伸,“把发簪借我一下。”一根青玉簪放到她的手心,抬眸一笑,转而用手中的簪子在右边那个碗里一圈圈了搅动,碗里的水中红线丝丝缕缕。 众人的视线若有所思地随着青玉簪缓缓而动,三师伯嘀咕:“怎不怕把这簪给染污了……”兰兮闻言一笑,悄悄睇过去,启唇无声道:别怕。那边青玉簪的主人亦启唇无声回:不怕。相视一笑。再看,右边碗中的水已是明明确确的红色了。“大家看好。”再次提壶,往碗中倒水至满,“如何?” 满满两碗水,左边那个,看起来仍是碗清水;右边那个,水色淡红。 众人若有所思。 兰兮看向小玄,见其眼中亮亮,知他已想通。 “方才左边那一小碗水,好比我四五岁时,身上的毒就是那些红丝,对水质的影响并不是特别大,而易颜就是后面所加的那些清水,这些清水的加入冲淡了水中的红丝,令这碗水看起来仍然是清的,不显红。”兰兮停下来,小玄接过去,“右边那碗,搅动之后,好比你如今,再加等量的清水已然不够了。” ------------ 第二百零二章 许嫁 “所以,必须加足够多的清水。”兰兮接一句。 “比如一盆。”小玄接下一句。 俩人相视一笑。 这比方打得形象生动,说法深入浅出,便是对药理一知半解的苗苗也听明白了。 “就是说把那易颜小丸论把吃?!“三师伯顿然之后惊诧了,“那么些家伙吃下去,丫头这张小脸得长成啥样子?” 众人一愣之后齐刷刷地看向兰兮,偏这人还没有身为绝色美人的自觉,大大方方地回以莞尔一笑,有两位年轻师兄当即红了脸,五师伯素来寡言,这时竟也摇头而叹:“可惜了。” 可惜了哪样,大家心知肚明。 小玄脸色先就有了些异样,那么大量的易颜用下去,对兰兮容貌的影响能到什么程度还真不好说,这可不是说单纯地抵消掉风华绝代,让她维持原貌的事。毕竟,易颜和风华绝代虽说能互相克制,但在其毒毒相攻贡献点渔利之时,其毒性总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能活下来,尽量正常一些地活下去,比什么都强,容貌什么的,兰兮不那么在意,在意她的人更不会在意。 当晚兰兮、小玄和三师伯等几人商量着定了三张方子,小玄带人连夜按方子抓药熬出来,晨曦微露之时送到了兰兮房里,为便利计,兰兮搬到云雾山上暂居,端云几人自然也跟了上来。 早中晚各一张药方,几日下来,是否对了症没人能肯定,但兰兮起卧正常没再无故沉睡是事实。 这日早间,兰兮喝了药,小玄端了药碗欲走,却被端云叫住。 “小玄。我要娶你姐姐为妻。” 一句话,不仅定住小玄的身形,三师伯正在凭脉的手指也被惊住,抽筋般地猛地弹起,愕然道:“端云你这是作何?” “提亲。”端云说得云淡风轻。 小玄眼眸微眯,缓缓转过身,目视端云,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你确实是提亲,而非求亲?” “提亲四灵封天全文阅读。且。我欲尽快成亲。”当然是提,他已经求到了,不是么。 小玄目光沉沉。抿唇不语。 “胡闹!”三师伯虽不拘小节,是个粗犷的性子,但骨子里还是存了一些儿死理,他一捋袖子二瞪眼,“端云你这小子亏得还是大家子出身。一点规矩也无!这提亲之事,怎么也得请个德高望重或是与你二人亲厚之人,向兰兮丫头家中长辈亲提,有你这么瞎胡闹的吗?” 兰兮的身世云雾山上虽非人人尽知,但几位师伯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包括贺兰氏那一头的关系。“既未入族谱。亦未公开相认,便管不得兰兮丫头的婚事,问过小玄这小子便罢了。从小一处长大,相依为命的,这情分强过血亲。”六师伯是药膳大师,自解毒方案定下来,他便来凑了一脚。管起了兰兮的饮食,恰遇上这一幕提亲。再次顺便凑了一言。 三师伯一听急了,抬手抓抓有些乱的发丛,急眼道:“好歹咱哥几个还坐这呢!”一急,把实话给说了。 “那三师伯的意思是――”六师伯的大弟子敏行开口问道,犹如递上了一张长梯,三师伯蹭地就上去了,“我这作师伯的帮着来提亲岂不是更好……” 端云一句:“三师伯替我和小兮担个大媒吧,谢媒酒已经准备好了。” 三师伯一听有酒,立刻不说话了,笑呵呵地直点头。 管它提亲还是为媒,有酒便成。 三师伯消停了,几人的视线便又聚在小玄身上,看他意下如何。小玄的心思,兰兮自己不知,旁人却看得分明,因此,敏行偷偷瞧一眼淡笑不语的小师妹,又瞧一眼默然不语的小师弟,再看一眼巍然不动的云师兄,心里暗暗担忧,师弟师兄都不是善茬,别弄出一场血拼来,偏唯一说得上话的小师妹又是个不开窍的。 “你等着。”小玄丢下三个字,忽然转身走了。 等着?! 这是要回去抄家伙?敏行冲自家师傅挑挑眉。 这小子半点功夫也无,抄什么家伙!六师伯甩自家徒儿一眼。 师徒俩不约而同地飞速瞄了眼兰兮,而后对视一眼,莫非是去搬毒药了?!随即齐齐望向三师伯,师兄、师伯您可是绝谷毒神,一会儿就看您的了啊!三师兄头上的乱发直了直,快如闪电地伸手按在了从不离身的保命药袋上,寻思,要不要先来颗百毒清,免得回头受了池鱼之殃。 室内静谧了一盏茶的工夫,小玄回转,迎面向端云掷出一物。 “吃了它。” 端云扬手接住,打开巴掌大的木盒子,一颗油黑发亮的药丸子静卧其间。 三师伯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那丸药是何来头,更不知小玄作何打算,眼色还未来得及两两交换完毕,余光中却见端云一点不迟疑地拿起药丸塞入口中。 几人又是一惊。 云师兄莫非是疯了,情敌给的东西也敢吃?!敏行瞪大眼,死死盯着小师弟,这小子不至于那么狠吧,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师伯师兄师姐的面灭了情敌? “小玄哪……”六师伯干咳了声,想法与自家徒儿大抵相似。 哪料小玄见端云二话不说拿起药丸吃了,忽然弯了弯眼,“我应了。” 噗!三师伯一口茶喷出来,小玄满身煞气地指使人服“毒”,忽然又轻飘飘地“应了”,让他愣是没转过神来,想着喝口热茶醒醒神的,哪料小玄后面又来一句直接让他口里的茶跑错了方向最强杀手系统。 “三日后拜堂吧。”小玄道。 这事就这么定了。 简单利落过“今晚吃红烧肉还是吃小炒肉”。 却没人当它是儿戏,最初的惊愕过去,云雾山上全体齐动,忙活起来。 只有三日,光布置喜堂、新房都不一定够呢,一时间主事的二师母急得见着人就恨不得拿根绳子拴起来牵在身边随时好指出去跑腿。不过呢,第二日近晌午时,山下忽然上来一支近百人的队伍,挑的挑,抬的抬,一溜儿晃花人眼的物什,把二师母手里攥的那张单子有的或没有的婚礼用品送全了。 “这是咋回事?”二师母逮着领头的笑脸小子问。 青石自打这喜事敲定,那嘴咧开就没怎么合扰过,这会儿刚干成件甚招眼又招夸的大事,正得瑟得不行,见问,嘿嘿一笑,“小的不才,这不是替您排忧解难来了么。” “少没正形!”二师母一巴掌呼过去,“我是问你这些东西哪来的?” 青石跟着端云在山上混了十来年,绝谷又是个不那么讲尊卑重规矩的地方,青石这么个跳脱的性子,师伯也好,师母也好,一向没大没小玩惯了的,眼下二师母责问之声严厉,巴掌也挥得结实,可青石仍旧一副嘻哈模样,泥鳅一般地躲过了巴掌,“从山下弄上来的啊。” “臭小子,找打呢,好好答话!”二师母手中鸡毛掸子“咻”一下变暗器飞了出去,没打到青石,倒差点扎到一个年轻的脚夫,青石一把捞住鸡毛掸子直扮鬼脸,二师母则急得跳脚,长远见状,忙上来打圆场,“二师母莫急,这些是我家公子一早吩咐人备下的,您回头看看,若还缺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几个,公子说了,虽办的急,也不可太委屈了少夫人。” 二师母闻言,怒容一收,笑容即起,淡定地接回鸡毛掸子,赞赏地点点头:“端云这回干的不错,有了这么些东西,二师母拿出看家本领给他操办,定不教兰丫头受委屈。你们几个这几日也别偷懒,好好儿帮衬端云,回头二师母一人给你们封一个大红包。” 二师母说完就走了,这里那里地指着人搬东西。 “这两年,也就这几天最快活,终于能睡个好觉了。”青石忽然感叹道。 长远“嗯”了声,又道:“这成了亲,总不会再――” “呸,你个乌鸦嘴!”青石跳上来捂长远的嘴,白净俊秀的脸一下青了,“有些话说不得!不仅说不得,想也想不得!不管是说,还是想,都得拣吉利的来!记好了?” 长远脸上闪过懊恼,忙“唔唔”地点头。 青石松了手,又警告地瞪了长远一眼,心情却不如方才那般雀跃了,有些事,说不说,想不想,它总在那里。 成亲前一日,兰兮忽然不见了。 是青石最先发现,他奉命来给兰兮送嫁衣,找了三四个地方,问了十几个人,最终得出结论,人不见了,青石的脸一下子白了,惨白惨白的,差点没晕过去。 然后,从太阳升起来一直找到太阳落下去,还派了人朝山下追出去,云雾山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着,别人犹可,青石几个小厮头发都愁了几根,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太知道了,兰兮几番无故走人,记录烂到不行。所幸端云听了人劝,守了婚前三日不与新娘子见面的俗礼,还乖乖地搬到外头苗苗她家那个村里去住,这消息暂时瞒下了他,但瞒得了一时,明儿一早,那天就得捅破了! ------------ 第二百零三章 此心 这一日,兰兮却是与小玄在一处。 “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今日,可否与小玄一起度过?就你我二人。”早间,送药过来的小玄如是说。 云雾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几个人却是藏得住的,何况小玄早有预谋,所选之处不仅别有洞天,且隐秘非常,便是久居山上的绝谷门人,也未知有那一处好景。 小玄一手牵着兰兮,一手提个小灯笼,慢慢地走在约三四尺宽的狭仄山洞里,脚下高高低低弯弯曲曲,每一步落下去轻缓稳当,仿佛行在笔直的林荫道上,又仿佛已行过百遍千遍。小玄只静静地走,并没有出声就脚下的路况比身后跟随的人以任何提醒,走在后面的兰兮,每一步变如小玄一般走得从容,如同脚下的路早已了然于心。 月窟连着的那条密道,里面也是弯曲如细肠,她在里面行走三年,最终走出了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赤峰上的月窟,她与小玄一起住了五年。 “姐姐,你闭上眼睛,待会儿我说可以了,你再睁开。”小玄转过身,看着兰兮闭上眼睛,又叮嘱一句,才继续往前走。 十来步一个弯,接连转了两回,眼前豁然开朗,空间大了,光亮也有了,小玄将灯笼灭掉置于一旁,双手扶着兰兮。 “姐姐,睁眼。” 兰兮睁开眼,有些迫不及待,因为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入眼,是一泓清泉,泉池大约有两张床那么大,是不太规整的圆形,是活泉,看得到池面水波隐漾,听得到隐然潺潺之声。 泉池之左。安放着两张小榻,一桌一柜,两个圆木墩子。 泉池之右,一锅一灶,一些柴米油盐妃常无耻,王爷有喜了最新章节。 泉池之上,尺许宽的岩缝交错,透了白暖的日光下来,落在水上,石上,照亮着。温暖着。 泉池之前,站着这俩人。 “与月窟好像……”突然上涌的泪意,这一刻。告诉兰兮知道,不管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月窟的那五年,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不可磨灭的,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时她所以为的苦,以为的煎熬,如今看来已蒙上了层柔软的轻纱,疼痛已依稀,记忆覆上了层暖黄的色调,竟有种美好的错觉。 “是挺像的。不过,这泉是冷泉,不如月窟的好。”便是这泉是暖的。也不如月窟的好。再没有哪里,能好得过月窟了。 “冷泉也好,可以喝,洗菜做饭方便了。”再像这里也不是月窟,看着很亲切。偶尔过来坐坐也不错。 “姐姐和我去那边看看。”小玄拉着兰兮往锅灶那边走,“我先替姐姐把药熬上。咱就一个灶台,药不熬好就没地方炒菜做饭了。” 灶边的石台上,有三个药包十分显眼,拿起其中一包,将里面的药材倒进旁边的陶罐里,挪开锅将陶罐放到灶上,又拿了水瓢去舀了泉水添进陶罐里,生了火,火苗舔着细柴很快烧了起来,火光跳动着,小玄眉眼弯弯,笑得满足。 “姐姐午间吃什么……”面还是饭?从前,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有,除了他毒发昏迷或不能动弹完全要赖姐姐照顾的日子,而姐姐的回答几乎都是―― “面。”兰兮笑,想起了从前。 他们开伙的食材都是去焰宫的大厨房领的,面条不是新鲜擀出来的,而是压好的干面条,放一个月都没事,煮面条容易,所以兰兮基本上都是选面条,晚上则吃馒头,馒头也是领的,其实想想,在吃穿住方面焰宫并没有过分亏着他们,每季也给发衣衫和布料,比起普通人家的仆役,少了月银,也少些自由罢了。 “姐姐来添柴看火。”小玄将手上的柴往兰兮手里一塞,笑得有点坏兮兮的。 兰兮接过柴,坐到灶前,手上不紧不慢地动作,时而添一根,时压时拨,那灶膛里的火苗就跟乖宝宝一般,就那么小小团地烧着,不会灭亦不会旺。 从前,她就是这样,背对着他,替他熬了五年的药。 她熬药的背影,他看了五年,原以为会一直一直看下去,甚至于,不再是那么多的背影,而是并肩而立,执手相握,一直一直同她一起走下去。 他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他仍然会与她一起谋划,随她一同下山。只不过,在下山之前,不,在见面之初,他就要用柔情将她缚住,要告诉他,他喜欢了她,想和她一起过一辈,结成夫妻幸福地过一辈子。她迟钝地想不到,她只当他是弟弟,他却要同她说明白,引着她以女子看男子的眼光看待他,引她去发现,去养成,继而走进,深爱。 他从不怀疑,她最终会喜欢上他,他来得那样早,却晚了一步。 有时候,不,很多时候,他会想,如果没有那几个月的分离,在姐姐情窦初开之时,在她身边的只有他,在她身边,不会出现别人,那该多好! 每当这么想,他便深恨,恨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更恨他自己。 他终究高估了她的疏淡,高估了她对陌生人的心防,高估了那五年的时光,高估了上天待他的那几分眷顾;又,低估旁人的眼力,低估了旁人用心,低估了,那个面目全非丑得爹娘都不识先叫焕卿后叫端云,实际上姓云名端的家伙,低估了月老发起疯来那力量会催心捣肺。 上天让他在绝处时遇上她,绝处因她而逢生,所以,窃喜之余,他无端地多了分笃定,笃定她会是他的重生之再觅良人最新章节。可最终她成了他的,那个同样因她而绝处逢生的人,那个出现得比他晚,却恰逢其时的人。 他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想做好人,可最后却做了件好事,让端云那家伙占了天大的便宜,不过,他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抢了他的人,也得付出点代价不是? “小玄,你父亲那边……”兰兮忽然回首,打断了小玄的思绪,他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立时截下她的话,“用不着担心他,他能奈我何,还能上云雾山掳人不成?看我高兴罢了,我心情好,便下山去见见他。” “可他想要你……” 小玄再次截下她的话,眉毛飞得老高,“他敢交给我,我就敢接,就怕他不敢,说说谁不会,他又不是没有儿子,想拿我这个不亲当试金石罢了,他自己多不容易才当上太子,如今这储位争的太温吞了,不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历炼,出不了强太子好皇帝。” 兰兮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听你这么说,好象也有些道理,不过那日听你父亲那么说,又不似作伪,我总有些担心。况且当日我和端云……如今我们食言了,我怕他知道了不肯放过你。” “他要不放过我,那我就不放过他的天下了。”小玄无所谓地掸掸袖子,笑嘻嘻地转了话题,“这个地方是我无意发现的,我套过敏师兄的话了,他并不知有此一处,想来别人亦不知,你说,外面的人发现咱们忽然不见了,遍寻不着,会怎么样?” “他们肯定会瞒着端云,只要端云不知道,那便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兰兮轻松作答。 小玄想了想,一笑:“姐姐说的是,横竖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去了,耽误不了什么,随他们今天鸡飞狗跳去。”只是惊不着他最想吓一吓的那个人,可惜了。 “他明天知道了,肯定得后怕。”兰兮又道。 小玄眼珠转了转,深以为然,扬声笑了起来。 笑声在洞里回旋,久久不绝于耳。 “姐姐,你答应我,若是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你一定要告诉我。”当日光变成月光,这一洞室与月窟更肖似了三分,各自躺在小榻上,盖着轻软的被子,彼此对望,银白的月光洒在不远处,眼前没那么亮,可是,却能清楚地望见彼此,那颜,那眸,那唇,那笑,叠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之上,深深地印在了彼此的心上。 “好,我答应你。”兰兮道,“不论谁欺负了我,我一定告诉小玄。”便是端云,以她心上的某处地方,也越不过小玄去。 声音轻如月光之羽,悄落在人心间。 “姐姐,我一定能配出风华绝代的解药,你莫急。” “好,我不会急。” “姐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你莫怕。” “好,我不怕。” “姐姐,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好。” 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需要,姐姐也会到你身边。 这一晚,他们似乎说了很多话,又似乎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后来,小玄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兰兮穿着大红的嫁衣,越过他登上了大红的花轿,他拼命追了上去,终于跑赢了那几个孔武有力的轿夫,拦下了轿子,他喘了口气,正要去掀轿帘,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喜堂上,正冲着另一个大红的身影盈盈下拜,耳边是一声响亮的唱和:“夫妻对拜!”瞬时,锣鼓齐鸣,声声切切砸在他心上,不知梦里梦外。 ------------ 第二百零四章 添妆 十月初四,是端云与兰兮成亲的日子。 新娘子不声不响消失了一昼夜,偷溜回房的时候,被新郎倌之第一贴身兼贴心小厮堵在了房门口。让青石黑白分明幽怨炯炯的眼神那么一照,确实理亏的兰兮顿时有种自己罪孽深重的感觉。 “您这是去哪儿了啊,少夫人?” “我……出去转了转……” “什么去处这么好啊,转了整日整夜?” “……你找我?有事?” 青石被面前讨好的笑脸弄得有点眼花花,赶紧握拳立场坚定地丢了半多个白眼过去,磨着牙问:“您还记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否?” “自然,是记得的。” “记得就好。”青石字字铿锵,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低眉顺眼的少夫人一眼,转身走了。 山上不讲究俗礼,但紧赶慢赶前来添妆送礼的人却真不少,只不过,添的那些“妆”并非金银首饰珍珠玉石之类的玩意儿,而是充分体现了“投其所好”四个字。兰兮被“添”得笑眯眯的,不仅各式各样的稀罕药材收了一堆,连药材种子都收了好几包,有位毕师兄更实诚,包了一束自个儿育好的药秧子,连同一纸便笺,上载此秧栽种之法,一起放在香木匣子里送了来。 “想不到成亲的好处恁样多,你看,连师傅都托你爹娘代他给我送了礼来,是一枝天山并蒂莲哎,听端云说师傅收了好久了,一直舍不得拿去配药,这次竟然白给了我重生左唯。”兰兮对着五师伯的女儿夏儿笑道,说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歪在椅子上直笑出了声。 “好了。苗苗快把那一堆收起来,也给师姐收收心,哪有新嫁娘不看嫁衣却盯着一堆药材猛看的!”夏儿今年十四岁,也入了绝谷,拜在三师伯门下,她在制毒上极有天分,兰兮刚到回枫谷时,她第一个跑过去“认亲”,笑眯眯地留下三种毒药,称。若兰兮制不出解药,就得反过来叫她“师姐”,次日一早。兰兮让柴神医捎了几页纸上山,夏儿一看,二话不说立刻跑下山恭恭敬敬喊了“师姐”,自此就把兰兮当成半个师傅了,有事没事就往回枫谷里跑。这么着直接把小玄给得罪了,恶其扰了兰兮的清静。 兰兮听夏儿这么一说,眼睛不由得看向床头那件云霞般美得耀眼的嫁衣,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粉颊慢慢地氲出梦幻般的丽色。 她也要嫁人了。仿佛到这时。兰兮才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 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翻来覆去。只余那一张脸庞,一个名字。 燕珠进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兰兮那样一张如痴如醉,艳过桃李,璨过珠玉的脸。所谓千娇百媚,从来与那名叫兰兮的清浅丫头沾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眼下,看着兰兮,燕珠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大字。 “那是兰子么,麦冬?”燕珠难得呆滞,反手拉住身旁同样呆滞着的某女喃喃道。 “长的不像,笑的不像,神情不像,气韵不像……”麦冬紧紧挽着手上的大包袱,木着脸念叨。 兰兮扭头一看,顿时喜得得站起来,“燕珠!麦冬!你俩怎么会来的?!” “声音还是像的。”麦冬抖抖肩,甩开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淡定地接了句,慢慢地将包袱丢到桌上,随即猛地转身冲过去抱住了兰兮,口中大声叫着,“兰子!我可算见到你了!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本来以为你变成灰了我都认得的……”说到后面高昂变成了呜咽,“你这个坏丫头,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麦冬!”兰兮紧紧回抱住她,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当日那一走,如今看来既任性又鲁莽,真正愧对那些关心她的人。而麦冬与她,自秋水庄相识起,从梧州到云城,几个月算得上是朝夕相处,她离开之时麦冬也才刚脱离危险,待她醒来之后听到兰兮的“死讯”,会受怎样的打击可想而知。兰兮满心羞愧,深悔过往不懂事,只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散了席,收拾心情继续向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了,好了,你活着就好,我不骂你,你也别哭了……”麦冬推开兰兮,抽了帕子出来胡乱几把抹干了泪,又张开帕子按在兰兮脸上,她心性洒脱坚韧,自懂事起,哪怕是亲娘被害,自己被亲爹赶离家门,也不曾掉过半滴泪,一人在外闯荡数年,更是练就得油盐不进了,如今却为一次小小的重逢破了戒,想想都不应该! 麦冬脸上既是赧然又是懊恼,燕珠是个人精,岂有不知其原因为何,一眼扫到当即“扑哧”一声笑出来,“今儿可真是饱了眼福了,原来咱们麦子也能挤出水来,真够珍贵的――”嘴上打趣着,心里却也暗自感慨,麦冬看着热络,其实心防比谁都重,倒没想到她能待兰兮如此。 麦冬伶牙利齿惯了,当即反击:“自然珍贵!这可都是给兰子的,你一边眼馋去!” “姐姐这儿有金元宝,要不,你再嚎两声,给姐再挤点儿?”燕珠果真掏了个金锭子出来,往麦冬跟前一送,而后微挑着柳叶儿黛眉睨着她,唇边含着缕类似恶少调戏良家妇女的笑意。 麦冬杏眼一抡正待顶回去,却被一道秀秀气气的含了丝怯气的声音打断。 “今儿是我们姑娘大喜的日子……”苗苗忍不住表达了点儿意见,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一下子红了脸,可还是带了丝倔强的眼神咬着唇,新娘子跟前得说吉利话嫡杀! “这是苗苗,那边是夏儿,她们是燕珠和麦冬,都是我的姐妹。”兰兮这才想起为双方作介绍,然后安慰苗苗,“没事的,她们说着玩的。” “就是,她口没遮拦,小妹妹别在意,回头我帮你撕她的嘴。”麦冬的脸色说变就变,顺手就把捣乱的帽子扣在燕珠一个人身上了,燕珠闻言也不恼,本就是同她闹着玩的,因此笑容明快地望向苗苗,“没事儿,哭嫁嘛,哭哭也是送福气。” 苗苗一想,也对,她姐姐出嫁的时候,她家里人还有亲戚们也没少哭,一时又不好意思起来,倒是夏儿,虽是个爽直性子,却也心眼明快,这两位远道而来,看着也是久别重逢,想来有许多话要叙,便拉了苗苗,对兰兮道:“这会儿还早,师姐同两位姐姐先说说话儿,我和苗苗去外头剪些花儿,一会儿再过来。” 燕珠看着夏儿的背影,“师妹?” “嗯,她也学毒的。”兰兮一手一个挽了俩人在藤椅上落了地,又倒了茶,激动的心情才微微平复。 麦冬扭头看了眼,点头道:“底子不错。” 燕珠忍不住又呛声:“何止底子不错,你我不一定能轻松赢过她。” 兰兮微诧,她知道夏儿亦习武,但没想到她竟是个高手。 “绝谷果然是藏龙卧虎。”燕珠感叹一句。 “你们贺兰氏也不差呀。”麦冬回一句。 “你们是特意过来的吗?怎么碰到一起了?”兰兮好笑,这俩人碰在一处就不能好好说话,不是你刺刺我就是我顶顶你,刚开始她还以为麦冬很讨厌燕珠,后来才知道她只是看人不顺眼,她们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虽掐来斗去,可能心里却是互有些欣赏的。 “有人通风报信呗!难不成,你以为你能静悄悄地把自个儿给嫁了,有人可不乐意呢。”燕珠美眸善睐,一眼睇过来,勾魂夺魄。 麦冬不屑地嗤了声,抢道:“一个多月前端云就捎了信来,具体日子没说,让我们先准备着,大概十来日前,又捎信让赶紧过来,我们就来了,还真是巧了,正赶上了。” “他一个多月前就跟你们说,我们要成亲?”那时候她还没醒呢,兰兮糊涂了。 麦冬又抢在燕珠前面开口:“兰子你还没开窍呢吧,那位早就对你志在必得了,他出发往这里来的时候,就四处捎信的捎信,通知的通知,把你给定下了,你还做梦呢。” 她那时可不是在做梦么。兰兮噙着笑,心内微湿,端云待她的心,她不知道这辈子自己有没有追上的可能。 麦冬伸出手一掌拍在兰兮肩上,“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旁的,别多想。” “这话说得对,烦心的事让端云去弄,你好好享福就是。”燕珠抚掌,忽然撮唇发出一声清啸,“姐姐是来添妆的,先献了宝再说。” 听的人还未来得及诧异,窗外忽然闪进条黑影,是位黑衣蒙面男子,他躬身跪到兰兮面前,低头抱拳道:“墨一见过姑娘。” 兰兮看着面前单膝着地双手抱拳的墨一,这是认主的架势,心里隐隐有些明白,看向燕珠。 燕珠嫣然一笑,“这是嫁妆,祖父给的。” “有多少人?” “一百。” 兰兮满眸复杂,定定地看了燕珠半晌,低声道:“心意我领了,不过人不需要。” ------------ 第二百零五章 成亲 燕珠脸上笑容未变,只是端去茶杯的手不易觉察地顿了顿,只道:“长者赐,不可辞。留着吧,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兰兮哑然,一百名墨衣卫,她何时能用得着? 一百个人,让她上哪找这么多房子给他们住去?回枫谷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要搭屋棚就得毁药田……兰兮想想都觉头疼,这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不收又不好,只得冲墨一抬抬手,“墨一你先出去歇着,这事我们回头再说。” 墨一应了,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 “轮到我了。”麦冬“咚”的一声放了个精致的木匣子在桌上,屈指在匣子上敲了敲,缓缓推到兰兮面前。 兰兮按开匣子上的搭扣,打开匣子,不由一怔。 竟是满满一匣子干花,浅浅的黄色,小小粒,浓郁的甜香,不是桂花还能是哪样? 兰兮不解地看向麦冬,却见她也是副瞠目结舌的样子。 “怎么,东西被人调包了?”燕珠问。 麦冬一把捞过木匣子,作势往往倒那些干花,顿了顿又放回桌上,朝兰兮努了努嘴:“兰子你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物件,托着本姑娘千里迢迢地捎来,不可能是这么一堆玩意儿!” 燕珠却正色道:“礼轻情意重你懂不?这一匣子,要是自个儿摘自个儿晒,再择出这样朵朵精神的,也不容易了,当得上情深意重四个字。” 兰兮听得心里微微一动。 桂花…… “这是谁――” “还能有谁,苍家少爷呗。”麦冬拉一下脸,“亏得我见着没多少份量,还以为是满满一匣子银票呢,这一路上就没敢离过身,我冤不冤哪?” “谁让你转不过弯来的,也不知道先打开来看看。”燕珠笑得打跌。 麦冬不理她。扭头催促兰兮,“快点掏掏,我还就不信了,他眼巴巴的送一匣子花过来,那郑重其事的小模样,怎么也得是个传家宝啊――” 兰兮无法,只得伸出手,一点一点小心地往花下摸索,指尖一点点地探下去,除了花瓣还是花瓣。她心里渐渐地也紧张起来,不知道下一刻会触到什么。 “怎么样?你可得仔细点啊!” 麦冬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桌上。脖子伸得长长的,目光炯炯。 “干脆拿东西接着,直接倒个底朝天不就一目了然了。”燕珠也好奇。 “这是意趣,懂不?”麦冬凉凉地甩一句。 兰兮手一顿,那一点点细细蠕动着的小黄花突地静止。 “找到了。”似乎是一块玉。 是一块羊脂玉佩。七叶兰花形,式样十分别致,玉质也极佳,但也没到堪称珍品的地步。 麦冬拿过去看一眼,摸几下,满脸失望加愤然。“小气!” 燕珠的视线淡扫过那朵玉兰花,眸中划过一抹悠长,而后异路仕途全文阅读。笑得春暖花开,“兰子好好收着,这份心意可不薄。”又道,“说别人小气,你自己呢。带了什么好的来,拿出来给咱们开开眼。” 麦冬本来皱着脸。闻言忽地展眉,得意道:“我把自己送给兰子做陪嫁丫鬟!怎么样,开眼了吧?” 燕珠一愣之后,笑喷了,“就你,还陪嫁丫鬟,你知道陪嫁丫鬟是做什么的不……” “你个不正经的,少往歪处想!”麦冬正色望向兰兮,“兰子,你从未问我,我也未向你提及过往,如今我也不欲多说,唯有一句,我也算是从大家子里走出来的。那些高门大户,娶进寒门媳妇,入门等着她的就是明枪暗箭,我不是说你不好不聪明,也不怀疑端云护你的心,但后宅内院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不为过,你那样的性子,我实在没法放心,横竖我也闲着,就陪你去夫家待一阵。” “麦冬……”兰兮轻轻握住麦冬的手,无法言语。 便是亲姐妹,只怕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麦冬的话并没有危言耸听,兰兮虽出自山野,但秋家和苍家那两处后宅,里面发生的那些事情她耳闻目睹,知道在那一方女子的天地里,有的是算计,狠辣,惨烈,残酷。虽然有端云在,虽然他只有她,所以在他们家里的后院不会有纷争,端云亦说过,成亲之后,随她长居回枫谷或任何她喜欢的地方,可是,端云是家中独子,他宠她,她也不能完全不为他考虑,总不能真的让他弃亲长于不顾罢。再说,在外成亲已然说不过去,她嫁了端云为妻,总得进云家的门,给翁姑敬个茶,认下亲,就算不会长住,却也不会立刻便走,或长或短都会在家里住上一阵子,她本就不是讨喜的性子,门弟上也算高攀,还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到时候会如何真正难说。 若有麦冬跟着,兰兮岂止多了五分信心。 外间喜乐之声由远及近。 “美得都不像个人了,我还是觉得从前的样子看着顺眼。”麦冬看着装扮好了的新娘子,摇了摇脑袋,咕哝道。 燕珠听了,不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来了来了,快盖上盖头。”苗苗从外面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 “好妹妹,你会幸福的。”燕珠笑语,轻轻地替兰兮盖上红盖头。 眼前突地一暗,便一片红为摇曳。 放在膝上的十根青葱交握,不自觉地用了十分的力气绞着。 视线被阻隔,听觉变得格外灵敏,竟似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门外或者就在身边,一片一片的人声,她已听不太分明,整个人恍惚起来。 直到,麦冬一声大叫,才将兰兮惊得回过神来。 “不行,除了新郎倌,盖头谁也不许揭!”麦冬横眉冷对眼前的俊美少年,再厉喝一遍。 小玄眼眸眯了眯,语气极轻淡,“她是我姐姐,在她出这个门之前,她只是我姐姐,还不是旁人的什么人,她的事,我说了算。” 一旁的苗苗见了立时瑟缩了一下,悄悄地拉了拉麦冬的衣角,示意她让让,公子快要发火了,得快点躲! 麦冬拍开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寸步不让,“说了不许,就是――”话未说完,见对面的少年乍然笑起,忙转过身,便气得大叫,“谁让你揭盖头的?!” “好了魔物娘手册最新章节。”燕珠拉住要暴发的麦冬往边上让了让。 “姐姐好美。”小玄轻声道。 兰兮看着小玄,笑而不语,眸中渐起水雾。 小玄轻叹,自她手中接过红盖头,缓缓盖在她头上。 “小玄背姐姐出门。” 记住她的颜,她的眼,从此,她不只是他的了。 缓缓蹲下 身,背上那熟悉的温软慢慢贴过来。 “姐姐,小玄送你出门。” 小玄背着人走出房间,走下门廊,迎面遇上了一袭红袍的端云,身姿俊逸,喜上眉梢,星眸,却在看到自己之后,骤然浮了抹暗色,小玄勾了勾唇,瞥着他道:“不如,我们换换?”她的一生都给了你,我不过送这最后一程,贪恋这最后一点暖意,你也争?! 端云默默退开一步,重又笑得灿烂,“如此,就偏劳小舅子了。” 小玄将兰兮送入花轿之中。 这一段路,这样短,仿佛眨眼即到;这一段路,这样长,一瞬即是一生,再无法回头。 “小玄。”隔着花轿,兰兮出声唤道。 小玄屏息。 “我走了。” “……好。” 乐声起,花轿起。 兰兮暂居的闺房与作为新房的栖云阁离得并不远,若直接过去,一盏茶的工夫也用不上,不过,花轿却是在云雾山中转了悠长的一圈,最后才停在栖云阁前。 花轿落地,轿帘掀起。 兰兮耳边的世界依然很静,又静又空,只剩下伸到眼前的那一只修竹般泛着玉色的手,还有一声细细的耳语般的低唤:“小兮。” 伸出手,放入那人手心,手随即被紧紧握住。 下轿,拜堂,再到新房,相握的手不曾松开过。 “小兮,不是做梦,我终于娶了你。”进了新房,端云马上挥袖将人赶得一个不剩,闭门插栓,而后迫不及待地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一见之下便呆立不动,丰神俊朗的脸上骤然爬上太多的狂喜,使其显得有些儿呆傻。 兰兮固然大方淡定,在端云炙热无比的眼神灼烤下,只一霎即红霞满面,有些含羞带怯地低首垂眸。 “小兮,是你吗?乖,说话!”端云托住兰兮精致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兰兮心中一叹,缠绕她身心的那一股羞意一下散去多半,她迎上端云的目光,眼中柔情满斛,一字一字清柔且清晰地道:“是的,端云,你娶了我,我嫁给了你,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从此,生死不离。” 从此,生死不离。 “小兮,小兮,小兮……” 端云一下子仿佛失了言语,轻轻地将兰兮拥入怀中,紧紧地拥住,一声声,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如同轻吻般地低声相唤,唤尽过往无尽的想望与思而不得的痛,唤向来日相依相携生死不离的满足。 端云,端云,端云……兰兮亦在心中轻和。 ------------ 第二百零六章 家事 通往南疆边城昆城的官道上,两辆四轮马车快速行进着,马车后跟着二三十骑,马踏声轻捷划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护卫。 这日是十月初八。 前面那辆马车内,赫然坐着一对新婚夫妇,正是端云与兰兮。 说也话长,成亲的第二日,即收风五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信,却是端云他爹长宁侯爷被人行刺受了重伤,而且还中了毒,群医束手无策,侯爷危在旦夕匪风悍气。如此,端云二人当即收了包袱,初六一早便启程了,所幸云雾山与昆城相距不算太远,快马四日能到,这不,他们紧赶慢赶,逢驿站便更换马匹,总算能赶在第三日天黑前进城。 “再睡会儿,还有一个多时辰呢。”端云手臂紧了紧,脸贴在兰兮鬓边柔声道。 这几日风餐露宿,每晚不过能歇上二个时辰,除此之外都是在马车上颠着,车上虽说有铺着厚褥子的软榻,但躺久了也是十分辛苦的,那一下下跟硌在骨头上也差不离,端云疼惜娇妻,一路上都是揽着兰兮,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歇息,有他挡一挡颠得略好一些,尽管如此,每每看到兰兮的精神似乎较先前又略差了些,端云便心疼得不得了。 “我睡好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兰兮想要坐起身,哪知才一动,端云已将她扶起来,仍旧抱在怀中,垂眸细看她的气色,“累不累?肚子饿不饿?” 兰兮笑着摇了下头,这几日虽然辛苦,她倒还受得住,只是端云太紧张了,一路上不是怕她累着,就是怕她渴了饿了。总哄着她多睡会儿,可她真要睡久了不睡,他又会急,好几次她醒来时看到他面色煞白额角冒汗,见她睁睛才长吁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派人回府报信了吗?” “半个时辰前派了长远回去。” “爹,和娘,他们真的不会怪咱们吗?” “怕了?”端云满眼笑意,眼神柔得能掐出水来,唇边却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偏过头瞄着兰兮。 “嗯。”兰兮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端云笑出声。抬手刮了刮兰兮的俏鼻,“那怎么办呢,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的。” 兰兮想了想。认真道:“那我要是帮爹把毒解了,你说爹娘会不会对我的印象好点?” “你说呢?”兰兮一口一个爹娘,跟一盅一盅往端云心口浇蜜糖似的,他心里甜得都快化掉了,这会儿绷着脸逗兰兮。他自个儿忍得十分辛苦。 “若是我,会的。” 端云作恍然大悟状,额头抵着兰兮,取笑道:“娘子想得真远,这就当婆婆饮儿媳茶了?” 兰兮:“……” 端云大笑,凑过去对着那抹嫣红重重地亲了一口。随即又亲一口,然后胶着在一起,辗转反侧。温柔地攻城掠地,许久,才气喘吁吁地稍离,眸光沉沉落在那娇颜那粉嫩红唇上,只觉一股灼热之气在周身激荡冲撞找不着出口。不由再次含住那粉嫩,轻轻咬了一口。而后猛地推开他,懊恼地扭头面壁,心里如雷霆骤雨般地低咒:该死!该死!该死! 看着端云像个被人抢走了已经含在嘴里的桂花糖的小娃娃,既委屈,又憋屈的样子,煞是可爱,一下又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端云猛然甩过哀怨一眼,“小兮,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怎么能笑得出,我可是你的相公,相公受罪你作娘子的怎么忍心――” “好了,好了,我不笑,再也不笑了!”兰兮忙举手讨饶,看到自家相公暗示的眼神,迅速凑上去啄了口,看他满意地翘起唇角,这才顺势说起别的话,“端云,你说要是替爹解毒需要施针,有没有问题?”不仅男女有别,医患还是儿媳妇同公公的关系,虽说避嫌与性命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但顾虑总会有,兰兮这么问,其实是想问长宁侯夫人也就是她婆婆对此事的态度会如何,因为,说到底施未施针是自家人的事,也不是瞒不住,端看端云的娘肯不肯了。 端云答得极快,“没问题。”又道,“娘因为长年主持中馈,又有一堆的妾室需要管,所以极重规矩,不过,娘也很讲道理,还有一点,娘她以夫命为天,为了救爹的命,没什么是不能克服的,你就放心吧无上妖君全文阅读。你治好了爹,娘肯定会念你的好。”端云将兰兮往怀中搂了搂,挨在她耳边索性絮叨起来,“再说了,就算爹没有中毒,你啥也没做,他们也该喜欢你,你可是我娘子,是我的宝贝,我爹娘也得宝贝着你,不然咱谁也别看谁的脸色,一拍两散各过各的。反正,祖母喜欢你,我去回枫谷前,祖母把云家传给长媳的那个玉镯子给了我,还跟我说,让我找到你,就让老头子作主,就在山上成亲,爹娘那头有她呢,可惜我走得急,那镯子给忘在家里了,左右你也不爱戴这些,是个信物罢了,以后回云城我再拿给你看。” 这些话,成亲之前端云并未与兰兮说过,所以她一直以为那么着急成了亲,是因为小玄的要求,加之端云自己也有些等不及,才背着家里人先斩后奏的。 兰兮便真心欢喜起来。 “你可能觉得奇怪,既是传给长媳的信物,为何没有给我娘。”端云的手包着兰兮的小手,轻轻地摩挲着,一点点与她说这些自家的私密事,“其实,祖母心里是有疙瘩的,先前我爹与我娘是在昆城成的亲,我爹娘的亲事并不是祖母作的主,而是祖父做的主,若真是祖父相中定下的也罢了,其实相中我娘促成这门亲事的,是祖父的一位侧室,姓茹,府里的人称她茹夫人,现在变成茹老夫人,当年祖父还亲自去向先皇为这位茹夫人讨过封号呢,虽没讨着,但这茹夫人长年随祖父居于昆城,昆城长宁侯府以她为尊,人人尊她一声夫人,与正室夫人有何区别?” “爹十三岁便随祖父上战场,以昆城侯府为家,极少回云城,连成亲也是在昆城。也怨不得祖母心里不痛快,这事搁在谁身上也痛快不了。不过祖母仁厚,并未迁怒到娘身上,也从未主动替爹纳过妾,家里那些妾室,都是爹自己纳回来的,后院花色不断,娘少不了委屈,祖母倒是撑着娘,后来更是作主让娘跟在爹身边,一来二去娘也便在昆城长住了。”端云忽然笑了下,声音低淳,“祖母还做过件很有意思的事,每次爹新纳的小妾,若是得宠,祖母就会捎信来,让爹派人将新的宠妾送回云城,美其名曰,妾亦是要替侯府开枝散叶的人,进了云家门,总得让她过过眼,好教导一二,疼爱一二,爹也只得依言送人回去,每每如此,乐此不疲。” 兰兮听得目光炯炯,对这位有过几面之缘的祖母十分之景仰起来,对于端云所讲的这些侯府家事,也听得兴趣盎然,思路一下便跟着走起来,“娘在昆城,茹老夫人也在昆城,祖母又不在,那她们岂不是在此处如婆媳一般?” 端云眼中闪过一丝冷,点了下头,“正是。在昆城,只怕众人只知有茹老夫人,不知有太夫人。” 这岂不是宠妾灭妻?兰兮腹诽了一句,对已经过世的那位英明神武的老侯爷的印象差了三分,她不懂,若老侯爷结识茹氏在先,为何不娶之,怎地另娶令茹氏为妾?若老侯爷结识茹氏在后,既已娶妻,纳妾也罢了,为何还要将另一个女子当妻子待?端云接下来的一番话替兰兮释了一部分疑问,又添了另一些疑问。 “祖父少年时期便结识了茹氏,茹氏比祖父大两岁,武功好,又聪明,懂些医术,还生得十分美貌,她与祖父一同上战场,救过祖父的性命不止一次,有一次为了救祖父身受重伤,因此而,难于孕育子嗣。”端云道,“曾祖本无门第之见,却因为这个原因强烈反对祖父娶茹氏为妻,两方僵持不下,后来有人出了折衷的主意,让祖父先将茹氏收房,许她三年之期,若她能有孕,便明媒正娶为祖父正妻,否则,祖父另娶,茹氏为妾。三年后,祖父娶了祖母,后来,祖母有了我爹,一生也只有这一个孩子……祖父一生,也只有一个孩子,妾室也只有茹氏一个。” 兰兮听得心里发沉,有些闷闷的,虽然并不是很熟悉,可也听说了云城侯府的那位太夫人,是极有手段的,“祖母她……”难道就任人欺负不成? “她又能如何?祖父镇守边关,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留下正室夫人与嫡子在云城,更是安皇上和天下人的心,他堂堂一个侯爷,身边带个妾室,多宠一点,谁能说句不是?况且,茹氏于他有活命之恩,便是曾祖当年也曾留了话,要善待于她,势,争不过,人心,更争不过,能如何?当看不见罢了,眼不见为净。”端云一叹,揽着兰兮的手紧了紧,“小兮,我和你,我们俩,多少人会羡慕。” ------------ 第二百零七章 入门 多少人会羡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是心悦之人,并且,俩人之间,没有旁的人。 端云拥紧怀中人,此一刻,心中是无尽的欢喜与满足。 兰兮伸出手回抱端云,将脸埋入他怀中。 她幸运,能嫁端云为妻,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来日再说。 “端云,我们会相守到老。”兰兮低喃。 “那是自然。”她的声音极轻,可他耳力惊人,自是没有漏听,难得她这般主动承诺,转过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头顶,唇边柔软的青丝令他心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柔,奇异的安心。 昆城长宁侯府。 暮色时分,侯府开了正门迎接世子爷夫妇入府,长宁侯夫人许氏在二门亲迎,给足了儿媳妇脸面。 “娘……”兰兮随着端云行礼,垂眸敛衽,脸上挂着温婉的浅笑,知道自己婆婆是名门闺秀出身,素来最讲礼仪规矩,兰兮特地向麦冬请教过,力争能在婆婆面前做个举止得宜进退有度的闺秀棋人物语全文阅读。 许氏虽是近四十的年纪,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的装扮较为素淡,却给人一种异常华贵之感,这一点倒是与端云一般,在面容上她也与端云有六七分相似,因此,只一眼,兰兮便觉得她很是亲切。 “兮儿无须多礼,连日劳顿,累着了罢?”许氏伸手挽住兰兮,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含笑点了点头,“果然是国色天香,怪道那小子非你不可。” “娘!爹呢。歇在哪一处?”端云不着痕迹地将娇妻拉回自己身边,“我和小兮先去看看他。” 端云一点不担心,看他娘这个样子,定是祖母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在外头拜堂成亲,没有风风光光地用八人大轿迎进侯府,小兮在这府里头想要服众或许需要些时日,但有作为当家夫人的母亲支持,至少表面上后院那堆人不敢乱飞幺蛾子,如此便够了。他与小兮又不会在此长住,谁耐烦理会那些不相干的人,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 “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带兮儿下去换身衣裳,歇一晚,明儿一早再去拜见你爹。”许氏飞快地看了沉默不语的儿媳妇一眼,心念一转,又道。“清风院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好歹先带媳妇喝口茶梳洗一下,用过了晚膳再说其它事。侯爷在外院的静思斋,这会儿周大夫正在替他施针,再有三刻方好。” 端云点了下头,安置在外院住着。想来是当时伤重不宜移动,便就近去了外院,另外。在外院养伤,也比内院清静! “那我们先回清风院,晚些时候再去静思斋。”端云说着带了兰兮往自己的住处去。这里的侯府虽没有云城的大,但也不算小,从前端云来的次数并不多。但他是长宁侯唯一的子嗣,将来是要承爵的。侯府当家的人又是他亲娘,替他留出一处住所自是理所当然。清风院用了端云在云城侯府住的院名,内里的格局布置也无云城那边的大同小异,清风院的地点选得极好,在内院与外院之间拐出来的一处清幽之所,另有小门出入侯府,有外院之便,却也与内院相接,便是有女眷住也是无妨的,可见当初许氏为儿子选这个住所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几乎不等走出许氏的视线,端云便一把将兰兮打横抱起,吓得兰兮差点惊呼出声,忙向来路看过去,只见到许氏往院院去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扭头看着端云道:“你是想我马上被婆婆拉去立规矩么?” 看着兰兮嘟着粉唇嗔中带娇俏似三月桃花的小脸,端云情不自禁地低头在那抹粉色上啄了下,愉悦无比地道:“我疼你,娘才不会管呢,她只有高兴的。” 兰兮想想婆婆给自己的感觉,轻轻点了下头,“她是个心善的人。”虽然许氏给人的感觉是略有些冷淡的,可是兰兮却能透过她那几乎与生俱来的疏淡看到内里的那一抹柔软,或许是因为许氏与端云太过相像,不仅长相,还有那股神韵,所以,兰兮本能地没有惧怕她,反而极有亲近之感。 端云笑眼中带了一丝兴味,调笑道:“我倒不知道,小兮还会相面,那我呢,当初你见了我,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呀……我倒没看出来……不过……”兰兮慢慢吞吞地道,感觉端云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故意顿住了话头,仰起头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不过什么,嗯?”端云并不看路,脚下却走得飞快,将身后跟着的一众仆从甩开几丈远,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一脚将门踹开,进去之后再提脚左右一勾将房门关上,视线始终锁在某一处,又低头啃了一口,威胁一般地。 兰兮歪头避到一边,唇上逃过了,下巴替之,再那人又要再来,忙道:“不过看着不像好人就是了,不然――我为何会给你下毒……唔……” 一记深吻过后,端云意犹未尽地退开少许,声音低沉含笑:“还记得给我下过毒?甚好玩美人生全文阅读。” 兰兮被他吻得目泛桃花,闻听此言,顿时警觉,“这事都过去了,你说过不追究的!” 端云低笑。 “那时候,你……那样一副样子,我着实看不出,所以才……要是我看到你的本来面目,肯定不会那样做!”兰兮笑完了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会谄媚,也会巧言令色,而且做得这样顺手,“我相公,不仅玉树临风俊美不凡,还一脸正气一身正派,我怎会错看?” “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的一面,真是让他看不够,心里痒痒的,牙也痒痒的,真想,把她拆吃入腹。 兰兮启唇,表忠心的话未及出口便被一双火热的唇吞去。 一阵天旋地转,当他终于肯让她透口气时,她发现,她已被他压在了床上,这时,她才看到,大红的床帐,大红床幔,枕头、被子,都是喜庆的大红,再扭头,入眼皆喜庆,这里,被布置成如假包换的新房。 “看什么……”端云嗓音低哑,带着浓浓的压抑的痛苦。 “这房间……” 端云偏首看了看,不以为意地道:“嗯,布置过了,还不错。” 兰兮没有再问,这里不管是端云交待了,还是许氏主动为之,都让她感动之余又放心一些,即便是端云之意,但许氏肯听之,是不是表示其实她有些接纳了自己?她能看出许氏是良善之人,且极具素养,便是她不喜自己,也会不屑于做一个挑儿媳妇刺的婆婆,但若她不能真心接纳自己,虽不为难,但始终疏淡以待,自己不能安心不说,只怕会令端云母子心中种下嗝应。如今,至少有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 “我服侍你去沐浴?”耳边传来端云的声音,那样灼热又暧昧的气息,兰兮身上一阵臊热,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洞房之夜,忙使了巧劲从他怀中脱出,顺势要翻坐而起。 “小兮。”端云此刻虽处于意乱情迷的边缘,眼却未花行动也不慢,一把扣住兰兮的皓腕,似警告又似委屈地唤了她一声,一双灿如掬星的眼,波光潋滟地望着她。兰兮心中一叹,重新靠回来,先轻轻地在他唇上亲了亲,心中又一叹,自打成了亲,她被他教着缠着一日赛似一日的没脸没皮了,那么亲昵的举止,言语,毫无障碍地信手拈来,他喜欢,她便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事实上,她确实令他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再怎么做都弥补不了,唇上忽然被他的手指压住,她抬眸望向他,却见他竖起另一个食指贴在他自己的唇边:“嘘!” 兰兮眼睛闪了闪,不解他这是何意。 “不要内疚!”端云倾身一吻,“这是我甘愿的。” “可是……” “没有可是。”端云辗转轻吻,低柔细语如雨丝般逸出,“我对你的心,愿意证明给那小子看,总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我,到时候我再做你名副其实的相公。我等得。” 洞房夜,也是这般躺倒在床上,兰兮被端云吻得如坠云雾神思不属,身上衣衫渐少,却不凉反热,正是娇羞无限之际,忽闻端云一声痛苦的闷哼,既痛且怒的那种,兰兮吓得神识归位,忙支起身子去抓他的脉,却反被他将手拿住,“别动!” “你怎么了?”他们身子紧贴,她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紧绷,还有那股隐忍的痛意,心里一下子慌了,暗恼这些日子竟疏忽至此都没有替他把过平安脉。 端云几个呼吸间,全身渐渐放松了些,感觉到她的情绪,忙凑上去安抚一吻:“我没事,别担心。”再过了会儿,身体里那股子闷痛缓释,他揽着她,耳鬓厮磨,敛下心里底所有的情绪,带了淡淡的无可奈何,淡淡的轻松调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我们洞房花烛,为夫怕是要先欠下了。” ------------ 第二百零八章 论疾 端云此言一出,兰兮先愕然后糊涂,随即瞠目结舌:“是小玄!”小玄当日痛快地答应了端云的提亲,点头之前却是让端云服下一颗药丸,当时兰兮没怎么在意,小玄心眼多,又顶要面子,他不待见端云有目共睹,要他同意让端云做自己的姐夫,多少有些拉不下面子,那颗药丸便是个台阶,最多是恶作剧一下,他总不至于害端云的,却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药! “真不知哪来的机灵劲……”端云面色一苦,方才竭力装出的浑不意立时消散,任谁,新婚之夜,娇妻在怀,突然发现自己不“行”,也不可能不在意好吧?!不去砍人都是好的!! 小玄这家伙……兰兮哭笑不得山村桃源记全文阅读。看着端云那张苦脸,先前那满身心的娇羞早风速散去八百里之外,唇边禁不住浮出笑痕,主动贴过去,“让我瞧瞧,小玄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意即,他下的药,她指定能解。 “不必!”端云忙将手缩至身后,眼中不见赌气,只见认真,“小兮,不用你帮我解。这是我与小玄两个人之间的事,由我们自己解决,我会让他心甘情愿拿出解药,不然,别说他不信服,我也会觉得自己不配成为你的夫。” “哪有这么……”兰兮想到小玄的性子,不免又想多一些,想深一些,后边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紧接着她便被端云揽入怀中,他的声音坚定响起,“你不用说了,这事听我的。” 于是这事就这么着了。新婚第二日一早,小玄主动寻过来,与端云去了山顶,不知俩人聊了些什么。近两个时辰后才下来,神色间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似乎相谈甚欢的样了,然后风五的信到了,下午忙着整理行装,准备药材,直到离开云雾山,兰兮都没机会与小玄单独相处,更别说问及此事,倒是临别之际。小玄凑近她说了句:“姐姐好,小玄便好。” 这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承诺,也像……告诫。 她自然是放心不下小玄的,但小玄说了,她好,他便好。那她旁的或许不一定做得到,先尽力顾好自己罢。待她好了,才能谈及其它,才能顾及他人。小玄的心思从来比剔透,她早已习惯了听他的,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你们先下去。”端云挥手遣走屋内近侍的下人。视线不着痕迹地与兰兮交汇,一触即离,落在他母亲身上。“娘,我想让小兮替爹把把脉。” 他们用完晚膳,一身整洁地过来静思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长宁侯云战针炙完。服过药,此时已然沉睡。许氏便将端云二人拦在外间,其用意不言而喻。 听端云这样说,许氏修饰得端然雅致的眉头一蹙即松,一时未置可否,而是看向端云身旁的兰兮,兰兮回她以微微一笑,既显出夫唱妇随的顺从,又显出了一份自信从容,端云却是急了,“娘你看小兮作甚?信不过她?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小兮的出处,便是祖母不提,娘也会查得一清二楚,既然别人都束手无策,如今能救爹的就只有她了,便是爹如今情形尚好,早些治好不是更好。” 说到后来,虽是一腔关怀意,端云的语气却是不太好,许氏听着神色不变,兰兮也安然地静默于一旁,或许从人情世故玲珑心思上琢磨,她此刻拦上一拦,再或嗔或劝几句,于人儿媳者的立场上更好,或许还能在婆婆面前讨个好,只不过,兰兮一不爱多事二不爱矫情,三则,她心性纯然,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一言一行从来是由心而发,所以此刻,见端云与他自己的娘也即她婆婆呛声,完全没有想过要插上一言缓缓气氛或是表表心意,反而,在她心里,十分自然地认为,许氏与端云是嫡亲母子,她算是外人,所谓疏不间亲,她贸然插进去,不管其心如何,都不是件讨喜的事。 兰兮不知,她这由心而发的举动,恰是合了许氏的心思,倒令她高看了兰兮几分,打理那样一个花百争艳的后院二十年,许氏最厌的,便是矫揉造作语不对心之人。原本,言谈间凑个趣甚至逢迎一二也无伤大雅,从前在云城许氏与那些贵妇结交应酬,也会如此,可是,在昆城待久了,需她逢迎的人没有,逢迎她的倒人是一堆一堆,这一堆一堆的人里头十之八九来自自家后院,或是那些想来自家后院的,妾室奉承正室,真心能有几许? “行了,进去吧。”许氏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撩起门帘进了内室。 端云牵起兰兮跟进去。 内室只点着一只细烛,在那样宽敞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昏暗,许氏径直拿起一只中烛,正待点上,却被兰兮拦住,“娘,不用了,这样就行。”见许氏似乎皱了下眉,又补充一句,“我只凭脉就好,倒不用四诊俱全的。”若是通过脉象辨不出所中之毒性,即便辅以“望闻问”只怕也帮不上多少忙,中毒与生病毕竟是有些差别的,虽说中毒之后的表征可以从“望闻”得来,从而能推出所中为何毒,但都不如直接切脉来得快准倾城国医全文阅读。 许氏便依言放下烛台,不远不近地坐下。 “小兮。”端云轻捏了下兰兮的手,冲她微点了下头,眼中是全然的信任,而后松开手,先一步行至床关,掀被挪出父亲的右腕,这才退开示意兰兮上前。 兰兮很快便松开手指,起身。 许氏不远不近那么坐着,一副听之任之的放羊吃草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不动声色留意着兰兮的一举一动,此刻见她起身退开,神色淡宁,许氏面上虽不显,心里却不由得犯嘀咕,这么着,是束手无策,还是信手拈来的意思? 端云却是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再与她目光一触,即默契地沉默了。 “如何?”倒是许氏沉不住气了。 “去外边说。”端云扶住兰兮往外间走,不经意地耳语,“累?” 兰兮笑笑,端云莫名地安下心。 “暂时无碍,如何用药待我回去再想想。”兰兮对许氏道。 许氏稍怔,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再往兰兮眉眼间细瞧,仍是拿捏不准,待要再追问几句,终究摆了摆手放人出去。 “小兮,我爹他是不是有何不妥?”回到房里,端云便问。 回来的路上兰兮细细地前后想了几遍,确定自己不会弄错,也稍稍理了下脉络,盘算好怎么样才能说得比较清晰易懂,见端云问起,当先一句便亮出靶心,“是,爹确实中毒了,但不是近日之事,而是至少有数年之久,有人向他下了一种慢性毒。” “慢性毒?”端云先是一惊,随即面沉如水,他马上想到了他爹后院的那一群女人,争宠的女人都是疯子,剑走偏锋也不稀奇,“是什么样的毒?” “原本,大概会英年早逝,现在,活不过半年。”兰兮说起公公的身死倒是半点忌讳也无,偏端云见她如此说,原本听到说这毒会致命的震惊震怒反而消散不少,小兮这样直言不讳,便说明这毒她能解,他自是安心,剩下的便是找出那下毒之人,然后……端云目光一冷。 “这回行刺的人,确实用了毒,不过爹事后服过解毒丹,我要是没料错的话,他服的应该是师傅制的百清丹,所以那毒立时便解了,只是那毒中含有某种成份,激发了本已潜伏在爹体内的慢性毒。”兰兮顿了顿,心中所想半点不隐瞒,“端云,你想过没有,祖父只有一子,爹亦只有一子,这其中有无不同寻常之处?” 端云一呆,兰兮的话题太过跳跃,他缓了缓才想到她话里的意思,圆睁了双眼:“你是说,我家子嗣艰难是因为被人下了毒?” 兰兮点了下头,又摇了下,“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但严重怀疑。” “那就没错了。”端云有种被雷轰了一下子的感觉,小兮既然怀疑上了,那便十之八九确有其事了,这么些年,关于他家人丁不兴各种闲言碎语都有,自家人也检视反省过,得出的结论也算入情入理,祖父独宠一人,那人却无生育能力,子嗣不兴也正常,父亲泛宠,人言纵欲的后果便是不兴子嗣,似乎也说得过去,何曾想到会有中毒一说?想到此处,端云第一感觉便是,风流倜傥的长宁侯爷,这纵欲绝育的黑锅背了数十年,真正太冤枉太憋屈了!不过,紧接着,他又有些幸灾乐祸,他爹那么多小妾,若非生不了,还不得给他生出一堆庶弟庶妹出来,还好还好。 “端云,你笑什么?”笑得那么诡异渗人,不会是气疯了吧? “呃?噢!”端云摸了摸下巴,敛了敛神思,肃然道,“祖父去世时还不到五十,他是练武之人,身体一身硬朗,却无疾而终,看过的大夫只道他是操劳过度引发旧伤,小兮你说,会不会祖父也被人下了毒?” ------------ 第二百零九章 试探 “奴婢青梅,青珂,见过少夫人。” 兰兮抚额,端云一早便去练功了,眼下清风院众人前来“认主”,让她好不头疼。 “这哪里是来‘认主’,分明仗着人多‘欺主’来了。”麦冬立在兰兮身旁,冷眼扫过跟前这娉娉婷婷的俩人,勾出一丝冷笑,青梅淡雅清丽,青珂娇柔妩媚,一个肖似从前,一个宛如今朝,还真是巧了,这俩人身上都有些兰兮的影子。 麦冬坚持要“陪嫁”,自然从云雾山跟了过来,至于陪嫁丫鬟什么的,她是那么说,但谁会当真,端云待之尚以兰兮姐妹之礼,那话出她的口兰兮不过是听听罢了。可麦冬又有话说,姐妹什么的放在心里即可,反正她也没签卖身契,来了侯府,明面上就是陪嫁来的丫鬟,这个身份才方便在府里走动,另外,她还当仁不让地占了管事之名,统领兰兮入侯府后身边的一应事宜,不过一转身却将之如数推给青莲去管了大时代之金融之子最新章节。 要说青莲,她与青竹,是端云给兰兮安排的贴身丫鬟兼护卫。端云入绝谷为弟子,不仅自己学艺,身边一众小厮长随也跟着蹭成了武林高手,他另外又安排了五个小丫头上山,砸了五车子药材给柴神医,由他去说服二师伯一并收下了,也个个学了一身本领,青莲和青竹便是其中之二。 据青梅禀报,清风院原来只有小厮侍候,如今世子既成了亲,有了少夫人住进来,从前的那些习性规矩也只好改一改,又因兰兮有三个丫鬟陪嫁过来,夫人便安排她二人补缺,这“青”字辈的名字也是新赐的。 “回少夫人。奴婢身后是紫苏、桔梗、半夏和忍冬,她们与奴婢二人一起负责清风院的内务,另外还有四个小丫头和四个婆子,负责清风院里的杂务,奴婢自作主张没让她们进来扰少夫人的清静,只在外面磕了头,若少夫人要见,奴婢这就传人上来。”青梅俏生生立着,言语恭敬,神情恭顺。却也落落大大,不显半点卑微,娓娓道来。声音清悦沉澈,身姿清雅恬淡,如山间溪流修竹跃然入画,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的丫鬟侍婢? 送了这样的人进来,简直是诛心之举。新妇这才刚进门! 麦冬心里冒火,低头抚抚衣襟,款款上前一步,她可是领了个“管事”的头衔,眼前这俩,假仙也好。妖花也罢,且先试上一试好了。 “青梅妹妹有句话倒是有对了,少夫人的清静的确扰不得。”麦冬说着对青莲丢了道眼风。口中却是问兰兮:“少夫人可是累了?” 青莲忽而不知打哪里捧出碗黑乎乎的药来,麦冬见了就皱眉:“少夫人今儿早间的药还不曾吃?”又道,“这都凉了吧?还不赶紧拿去热热,别仗着少夫人性子和软不计较你就好躲懒,再有下次。看我不罚你!” “好了,还没凉透呢。我喝这个就行了。”兰兮说着伸手去端药碗,却被青莲不着痕迹地避开,青莲在山上,学的防身之术里,独没有内宅生存的那些,但青莲心思细腻,虽言语不多,却是个机灵的,看到青梅青珂那容貌气度,哪有不明白的,因此也乐得配合麦冬。 这边兰兮三个人围着一碗药暗自争着,那边青梅等六人皆垂眸静息候着,不仅没有人主动上前揽活儿卖好,甚至连神情都没一丝变化。麦冬暗暗挑眉,这是侯府的规矩大?还是人的心眼大? “这是怎么了?” 兰兮的手才刚搭到碗边,就见端云大步走了进来,语气是人前一贯的冷淡。 看到药碗,端云皱眉,“药怎地还没喝?” 被端云冷光瞥到,青莲心下蓦地一紧,不觉微微缩后一小步。 “正要喝呢,你就回来了。”兰兮笑笑,总算将药碗拿到手了,正低头待饮间,手上一空,药碗被端云夺了过去。 “凉了还喝?!”端云转手将药碗递给青莲,这才看到下首还站着几人,不由怔了怔。 “这几位是夫人派过来侍候少夫人的。前面的青梅和青珂,后面的是紫苏、桔梗、半夏和忍冬。外边还有四个小的四个老的,一共有十四人过来清风院当差。”麦冬很“知机”地替世子爷释疑。 端云一怔之后随即就明白过来,这是自己亲娘又往自己屋里塞人了!顿时脸色铁青,抬手就要将人撵走,才一张嘴,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娶了妻了,遇上这样的事再不能由着性来,一口气只得原路憋回去。 诚然,他这新婚燕尔的,做婆婆的摆出送通房丫头的架势,是打儿媳妇的脸,可毕竟话没说在明面上,不过是安排了几个下人过来侍候,便是容貌出众些,也可解读为出自疼爱,当娘的给儿子儿媳挑东西挑人,拣最好的来,是份心萨拉弗的龙翼挽歌全文阅读!可若是他这么闹上一出,反而就坐实了那一巴掌。这么一想,端云更是怄得不行,看向兰兮,眼里是满满的愧疚,倒把兰兮吓了一跳,知道他又想多了,忙拉着他道:“没事的,多些人更好,正好可以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扫上一扫,许久不住人,一股子尘味。” 啊哈,麦冬首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笨丫头,这是宽慰人呢,还是逗乐子?尘味?这屋里屋外哪处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麦冬这厢腹诽,偏偏人家端云极是吃这一套,一见兰兮娇声软语,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间,灰霾散去一多半,立刻点头附和:“就这么办,院子里的杂草也好好拔一拔,刚才我可看了,往后边林子里去的那条石径的石子缝里尽是草,留着养兔子么。” 麦冬“扑哧”一声笑出来,余光瞟到青梅忽然极快地朝这边瞥了眼,麦冬唇角勾了勾,微敛了笑意道:“世子爷,少夫人,该去给侯爷、夫人请安了。” 端云闻言皱了下眉,随即对兰兮温柔一笑,起身往净房去,“我去去就来,你喝完药,先吃点点心垫着。” “你们先下去,回头听麦冬的安排罢。”兰兮摆摆手遣走青梅等人,然后苦着脸看麦冬,“这些,就是你说的那些?” “还早着呢。”麦冬坐过去,从几上的碟子里拈了腌梅子吃,“连开始都算不上,不过是丢个石子听个水响罢了,你那婆婆,说她厉害吧,看着又不像,说她宽厚吧,好似也谈不上,边走边瞧吧。” 兰兮叹气,“你同我说,婆婆当儿媳妇是仇敌,因为儿媳妇抢走了儿子。可是,端云原本就不在他母亲身边呀,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次,哪有什么抢不抢走的。虽然才见了一面,可我觉得吧,她对我算不得亲热,但也没有恶感,应该不会一上来就针对我。” 麦冬“噗”一下吐了梅子核出来,不以为然地道:“兰子,这人哪,可不是你侍弄的那些药,天生是什么药性,它就是什么,人性可是复杂得很。旁的不说,好,你说你婆婆对你没恶意,我可以同意,但是,要说你婆婆没有打往她儿子房里塞人,甚至给他抬妾的主意,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做母亲的想儿子开枝散叶,不管用什么手段,她不会觉得不妥当,更不会觉得对不起儿媳妇,你明白吗?” 兰兮呆了下,找不到话反驳,最后咬了咬唇问:“不是说,未有嫡子,不养庶子么?” “话是这么说,可你看看长宁侯府几代人是个什么情况,从端云他爹到端云,都是一脉单传,是延嗣重要还是嫡庶重要?你大概不知道,当年长宁侯成亲前,通房小妾可是一大堆的,外面有传言说,谁先生了儿子,可以明媒正娶做正室夫人呢。试问哪有人家这么干的,妾是妾,妻是妻,这不是罔顾礼义伦常么?可长宁侯府偏偏这么干了,虽然没有干成,可其渴盼子嗣的殷切之心可昭日月!再说――”麦冬猛地呛了下,把后面的话忍下了,世子爷醉心武学不肯近女色,如今好不容易开了窍娶了亲,吃过腥的猫,再拿鱼给它就知道是好东西了,这时候不赶紧地塞人过来,更待何时? 兰兮抬起的手僵了僵,才接过药碗,药汁冒着淡淡的白雾,她垂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过分苍白的脸色渐渐透了些微红晕出来,端云这才走出来,捡了梅子送入她口中,一连喂她吃了三粒,才罢手。 俩人携手走出清风院。 端云眼底风暴慢慢聚拢,方才麦冬的话倒是点醒他了,以自己母亲的为人,便是看在云城祖母的面子上,也不会在这时候明晃晃地就安排那么几个会惹人误会的丫鬟过来,不过――若她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那便不出奇了。 知道兰兮中了毒的人就只有云雾山上那些,知道她所中的那毒的根底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事如何能传到此间? 端云脚下一顿,扬手招了下,长远顿然现身。 “让风五带人过来。” ------------ 第二百一十章 挑衅 静思斋。 云战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醒来,守在静思斋偏房的周显随即过来替他把了脉,这时药也熬好端上来了,云战喝完药,蓄了一夜的气力又耗得七七八八,本也没胃口,勉强撑着喝了半盅鸡汤,便闭了眼不肯再进食了。 许氏亲自在一旁服侍,见状,自是无法,也只得挥手令人撤了去。 这几日,侯爷时好时坏,周显与另外两名大夫都说于性命无碍,可几番反复下来,许氏心里却是渐渐地急了。 原本,还存了一丝期望在那未曾谋面的儿媳妇身上,可昨日一见,不由得怀疑早先听到的那些,或许是讹传,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么,为了娶个毫无家世可言的女子进门,替她编个可仰仗的来历身份也未必没有可能,即便最后仍是拜在了柴神医门下,可她手下到底有几斤几两仍是难说,不然,以她的身份处境,若有几分把握能治,还能藏着掖着? “娘,爹这是――”端云的话说到一半,见床上的云战睁开了眼睛,不由笑了,转身拉了兰兮的手一起上前,“爹,这是您儿媳妇!” 云战看了眼笑得欢快的儿子,转而看向他身边的女子。 “爹。”兰兮在云战的注视下从容地行礼,唤人,而后,并没有含肩垂眸,而是坦然地抬眸回视,对上云战的视线,并,趁便观其面色,却发现,一夕之间,云战似乎虚弱了不少。 “你叫兰兮?”云战忽然问。 “是。” 云战似乎点了下头,“这名字好。” “我也这么觉得末世之精灵游记全文阅读。”端云说着,扭头看着兰兮笑了笑。 兰兮也笑了,云战这么说。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她是她,苍家是苍家,不相认更好,便微微点了下头,又说了声:“是。” 云战这时便看向端云,眼神陡然一厉,声音虽不大却有雷霆之怒,“你小子知不知轻重,谁借的你胆子。在外头成亲?!” 端云半点怵意也无,反而嘿嘿一笑,“胆子么。自然是祖母借的,祖母说了,我只要给她将孙媳妇娶进门,其余万事由我。” 云战瞪了瞪眼,却没有说话。 端云忙对兰兮递了个眼色。一边道:“爹,小兮的医术比老头子还强,这回她治好了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一边牵着兰兮到了床边,拖过云战的手腕搁在床边,兰兮神色间并无半点忸怩之态。对云战微微点了下头,指尖便搭了上去。 兰兮脸色变了变。 云战体内的毒竟又被催发了一重,且是不久之前的事。 “爹早上吃药了?喝药的碗和熬药的罐子可有清洗?” 兰兮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眸中的专注有一瞬竟令许氏心中一凛,不及回答她的话,便转身挑帘去了外间,对心腹嬷嬷吩咐几句,很快又回来。这才问:“可是侯爷的身子有不妥?” 兰兮先看了眼端云,得到示意。才道:“昨晚爹的脉象还算稳定,体内的毒暂时被克制着,可现在却有了发作的迹象……”端云要她先瞒着云战身上中了慢性之毒的事,兰兮便略过个中细节不提,只简单的“就事论事”。 许氏清贵的面容之上闪过一抹惊怒,对兰兮的能力她虽半信半疑,兰兮的为人她却是相信的,而兰兮能说出来,又这般笃定,自然是极有把握的,那么就是说,竟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暗算了侯爷! 这时,陈嬷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 许氏又是一惊,别人或许听不出,但她与陈嬷嬷主仆二十几年,对后者她再熟悉不过,陈嬷嬷声音里的那一丝惶意,她却听得明明白白,能让陈嬷嬷惊惶,不用说定是出了大事。 “进来说。”云战在许氏说话前先发话了。 陈嬷嬷在外间听到,略微犹豫了一下,即提脚打帘进来,径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即回禀,长话短说,没有一句废话,“药碗与药罐还有药渣全都不见了,负责熬药的素雪死了。” 许氏腾地站起身,死盯着陈嬷嬷道:“素雪死了?” 素雪是许氏身边的大丫鬟,因她素来细致妥当,许氏特意令她搬来静思斋的偏厢,专管熬药,还另外派了两个二等丫鬟助她,岂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由不得许氏既惊且怒且惶。 端云却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静思斋如今守卫重重,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了进来,倒让端云生了几分敬佩之心,暗道,很好,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却也当得起自己几分重视。 “怎么死的?”兰兮问。 “服毒。”陈嬷嬷道。 服毒?兰兮默默念道,心里忽然一动,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没能抓住。再静下来往下想,只是觉得,背地里出手的人,选在了这个时候下手,大概是冲着她来的,可是,个中的原因她不太确定,可能是知道她擅毒,她前脚进了侯府,人家后脚就让侯爷毒发,给她个下马威,但为何要给她下马威呢?在这侯府里,她应该还没有仇人吧?再者说了,这样的下马威可是拿侯爷的命来代伐的,他们也敢?! 到底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呢?是想害她,还是想害侯爷? 兰兮默然,眉头渐渐蹙起伯府嫡女。 许氏这时并未急着去追究真相或真凶,她担心的是床上躲着的那人,见兰兮兀自愁眉不展,只当她是无能为力,便喝斥陈嬷嬷:“还跪着作甚?快点去请周显,还有马大夫卫大夫,快马去请回来!” 陈嬷嬷翻身麻利地去了。 端云进来,先对兰兮微摇了下头,神情中有几分冷怒,侯府的暗卫该动动了,忒没用。 许氏遣走陈嬷嬷,便快步行至床边,急声问:“侯爷感觉可还好?” 云战心里摇了下头,他这位夫人有脑子有手段,却还是缺了点大智慧,对儿子千方百计娶回来的媳妇,到底存了几分轻慢之意,看不清她的实力不说,连她的性情也未用心去了解过,他确实是被人暗算了,雪上加霜,可儿媳妇坐在那里,何曾急过?他看得清楚,她眼里有迷惑有茫然,独独没有焦急无措,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完全有把握治得好自己。夫人偏看不出来,关键时候还给儿媳冷脸瞧,也不怕儿子有意见? “你问端云媳妇吧。”云战到底还是点了一句。 “娘不用担心,有小兮在,爹不会有事。”端云接了句,然后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正如云战心里所想,这一眼是含了些怨气的。 “兮儿?”许氏扭头看向兰兮,这才看清她眉眼间真正的情绪,心里便定了定,随即又有几懊恼,紧接着,又是一阵欣喜,既然不用担心云战有性命之忧,许氏缓缓直了腰背,只看着兰兮微笑,并不催促,或是追问。 “小兮。”端云拉了兰兮到一旁耳语,“爹要紧吗?立归便要治还是可缓上一缓?”此时敌明我暗,被人牵着鼻子多走一步,情势就多被动一分,若能袖手静观其变,或能搏上一搏。也不是端云没有孝心,为了破敌罔顾亲爹的死活,他的打算是,若是暂无性命之忧,便先放任下去,对方见一计不成,只要沉不住气再有下一步动作,那己方便有机会获之。再者,小兮可以暗地里用针或是用药减轻父亲的痛苦,他相信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 兰兮立刻明白了端云的意思,然后点了下头,又道:“我可以悄悄地用针……” 这份默契,立时让端云花一般地笑了,情不自禁地悄悄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直到那边传来父亲的轻咳声,以及:“你个不孝子,还不快点让你媳妇过来替你老子我治治!” “来了,来了……”端云咕哝着,送了兰兮过来,顺手拔下了她发间的竹簪,曲指轻弹,一根银针从簪尾伸了出来,兰兮伸手拿走银针,端云反手又将竹簪替她簪在了头上。 兰兮微微一笑,青葱玉指拈着一抹银色,看向云战。 云战纵横沙场多年,向是笑谈生死,这次被刺肩膀受了伤,又中了毒,一下子不死不活地躺倒了,他虽觉得窝囊,倒也未见得有多在意,眼下整个人虽困顿非常恨不得立时两眼一翻睡死过去,全身上下也不知是哪处突突地疼,实在不怎么好受,不过,此刻见兰兮如此,他倒是起了玩心,挑眉道:“我身上可是疼得很,你这针扎下去,若是能替我止了疼,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你不如让娘把库房里的钥匙给一把小兮,让她随时可进可取,如何?”端云亦挑眉道。 兰兮眼睛一亮,点头表态:“爹可我钥匙吧。” 云战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了没两声骤然消声,看着那根闪闪的银针泛着寒光闪电般冲着自己面门扎下来,瞪圆了眼睛僵成石膏人。 这丫头随随便便就扎,比起周显那老小子可麻利多了,不会扎歪罢?云战心里想着。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试 周显来得极快,替云战诊过脉,又查看了他的眼睑、牙龈及舌苔,而后神色凝重地起身向许氏告罪,“侯爷眼下的情形不太好,怕是毒发之兆。从先前的脉象看,却不该如此,我需要先查看今早的药渣,再看是方子有误还是药有误。” 端云与兰兮对视一眼,这周显倒是个明白人,一下子便怀疑上早间的那一碗药,也不知是真的医术好,还是“耳目”好。 许氏听到“药渣”二字,面色一沉,一旁的陈嬷嬷小心替道:“药渣不见了,熬药之人死了。” 周显愕而惊,失声道:“莫非是有人向侯爷投毒?这如何可能?” 陈嬷嬷的头越发低了几分下去,没有接话,她是跟在夫人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自是知道有些话该她说,有些话却是她碰不得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夫人看着只是面色差些,心里定然已气得不轻,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在这种节骨眼上,越发要谨小慎微才行。 “周大夫认为父亲是又被人投了新毒?”端云不知反问。自周显进来,端云便与兰兮坐到一旁的小榻上去了,一边喝茶,一边留神看大夫诊脉。 周显闻言,脸上顿时现出一抹愧色,苦笑道:“不瞒世子爷说,是又中新毒,还是引发旧毒,我断不出,原本,侯爷身上有中毒之症,我日日请脉,却也无法诊出所侯爷所中为何毒,其害如何,又当如何解之,每日所开之药方,不过以清血祛风为旨,尽力保侯爷暂时无碍罢了重生之狼的男孩最新章节。” 端云看向许氏,后者缓缓点了下头。证实周显所言不假。 一时,马大夫、卫大夫也来了,二人先后替云战望闻问切,其间云战一直昏而不醒,所有问题都是陈嬷嬷代答的,端云和兰兮静默旁观,待马、卫二位与周显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完了,端云才再次开口:“父亲如今有碍无碍?可有何说头?” 三人中周显出来说话,“这几日无碍,侯爷的脉象我等诊不出所以然。似毒似病症,实乃……我等无能,还请世子爷另请高明。切莫耽误了。” 且不说周显本身便是长宁侯的幕僚兼随身大夫,照料长宁侯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只说当日云战被刺,外伤不难治,但其毒却难解。遍寻整个边城才找出懂得解毒的马、卫二人,与当仁不得的周显一起共同救治云战,眼下一句“我等无能”,又上哪儿“另请高明”去?因此许氏听了,脸色立时不好,不过她也只是看了周显一眼。没有急着说话。倒是端云冷笑:“你们这意思是,我父亲没救了?” “不,不是。是我等束手无策了,怕耽误了侯爷……”马大夫比较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的年纪,面红耳赤地冲着许氏还有端云那边又是摆手又是作揖,眼中是单纯的愧意。看着倒是个实诚人。卫大夫与周显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四十岁上下。卫大夫看上去沉稳讷言,周显则温和内敛,看着有几分读书人儒气。 “几位有何顾虑不妨直言。”端云道。 马、卫二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看向周显。 “世子爷当真目光如炬。”周显显出些无奈,看着端云道,“我几人再商量个方子出来,不过只限三日,若三日后侯爷不见起色,那我等必不能再担此大任了,还请世子爷先恕了我等的罪。” 端云的目光落在周显身上,停了停,再从马、卫二人身上扫过,爽快道:“好。” 这一声应诺,便是应下不论三日之后不论救得或是救不得侯爷,不怪罪作为医者的那三人。 端云话音方落,周显等人似松了口气,马大夫更是闪过一丝喜色,喜色之中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然后冲众人点了下头,蹬蹬蹬地往外间去了,写方子的笔墨纸砚在外间备着呢。马大夫出去了,剩下的两个人也待紧随其后,却被端云叫住:“内子身体有些不适,劳烦二位替她看看。” 替她看看?兰兮心间异样,坐姿忽地僵了下,垂在榻上的左手随即被端云握住,又轻轻捏了捏,兰兮便放松下来,也不动声色地轻轻回捏了他一下。 周显似乎有些讶异,极快地看了许氏一眼,才躬身应了。 “去外间看吧。”端云看似是搀其实是搂着兰兮,到外间的罗汉床上坐下,然后示意周显上前,又轻声嘱咐兰兮,“别担心,让大夫看看,安个心也好。” 周显在前,卫大夫随后,写完药方子的马大夫缀尾,先后替兰兮把了脉。 “如何?”端云问。 “少夫人并无大碍,却是有几分劳顿,故而一时略微气虚体弱,吃几剂药再调养几日即可。”这回,却是卫大夫当先回了话。 端云看向周显。 周显赞同地点头,“正是如此。” 马大夫却是迟疑了一瞬,最后亦点头应是。 端云便带了兰兮出来。 俩人在花园里慢行。 “我给爹用针,不仅是减缓他的痛苦,还稍稍影响了下他的脉象,令他身上所中的那慢性毒看起来又凶险了些――”兰兮顿了顿,补充道,“超出了今天暗中用药撩拨之后所会产生的后果重生之鬼眼商女最新章节。”这样,那背后的人知道,即使不为侯爷可能因此丧命而着慌,至少也会为这一处出乎意料而生出一些好奇,接下来或会沉不住气而有所动作。 端云点了下头,“爹的身体状况,对方应是知道得极清楚,不管是日前的行刺,还是今儿动的手脚……小兮,我感觉那人就在暗处看着呢,一步一步算着,你跟我想到了一处,现在我们就是要将其逼出来。” “你是怀疑那几位大夫,所以让他们给我把脉?”兰兮大概能猜到端云所想,不过她的脉象并不是寻常大夫能诊出异样的,一则,风华绝代的毒在脉象上的体现不仅微乎其微,而且比较诡秘,便是有能力的医者能发现其异于常人之处,也极易当成一般的先天不足症,况且,她自己出生之时本就是先天不足,便是她自己,前些年也未能肯定自己身上伏着这么个毒,只觉脉象有些奇异罢了。 比起兰兮,端云的想法却更深些,那几位大夫,论医术或者诊不出兰兮的身体状况,但是,若其中有人“知道”兰兮的身体状况,那么他替她诊脉时,替她诊脉之后,极有可能露出端倪来。 “这几个人我会让人去查,不过,能被请进侯府到父亲跟前行医,大概也轻易查不出什么,只能先试一试了。方才你可发现这几人有何异常?”端云道。 兰兮想了想,摇摇头,“倒是看不出来……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位马大夫最后,好象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有些不同意见罢了。” 端云点了下头,一时默然。他让那几人替兰兮把脉,不仅是想试试这几人在他父亲身边可有包藏祸心,也有要试试这侯府里是否与风华绝代有涉的意思,父亲出事的这个时机太巧了,由不得他不多想。 端云忽然听到一听清啸,那是暗卫发来的讯息,通知他有人过来了。 “怎么了?”见端云忽然停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兰兮问道,她内力不精,并未听到那清啸声,只当端云想到什么为难事了。 “有人来了。”端云牵了兰兮的手,选了条小径避开,谁知还是慢了一步,转过一处假山便与来人碰了个正着。 来的是两个少女,一个十四五岁,生得娇俏可人,另一个十五六岁,气质清傲出尘,俩人身后各有一个丫鬟。 “过世子哥哥。”俩人见到端云,不慌不忙地福身行礼。 “嗯。”端云脚步未停。 “世子哥哥!”娇俏的那个笑盈盈跟过来,挡到端云面前,“鸣儿听说世子哥哥成亲了,可是真的?” 端云本待不理她,不过转念一想,小兮回来这趟,总归要是认认府里各路人的,这两个丫头一向得母亲的喜爱,就当看母亲的面子。 “小兮,她们是在府里作客的故交,叶三妹和柳二妹。”要不是回来之前特意问了青石,他也想不起来这俩人是哪家的,又道,“她就是你们嫂子。” “这就是嫂子呀,哎呀,嫂子竟是这样的一个大美人,世子哥哥你好好的福气呀!”叶玉鸣吃吃地笑道。 兰兮笑笑,人家这话也不是同她讲的,她自是不必答。这边叶鸣儿笑嘻嘻地同端云寒暄,另一边柳艳如静静站在,脸上似笑非笑,一双水灵灵妙目竟是毫不避讳地投在兰兮身上,兰兮发现了,也不恼,亦是浅浅笑着回望过去,乍一看去,俩人倒像是多年未见的旧友,很有几分默契随意。 “如姐姐是昆城第一美人呢,现在昆城有了嫂子,怕是如姐姐这个第一位置坐不稳了,世子哥哥你说对吗?”叶鸣儿道。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承诺 若是叶鸣儿的年纪再小个十来岁,她这番话或可当作天真烂漫的童稚之语搏人一笑,可她如今怎么看都是个正值妙龄的大姑娘,那似是俏皮的扑闪扑闪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虽有故交之名,实则,端云与叶鸣儿连相熟都谈不上。 兰兮与其更是初次相见。 端云眼里闪过一丝恼意,那柳二是不是第一美人关他何事?关小兮何事?这叶三简直是莫名其妙! 兰兮抢在端云开口之前,“扑哧”一声笑了。 “答不出来了?前儿是谁说,自己的娘子是天下第一美人来着?”她斜瞄着他道,那一眼…… 端云呆了呆。 她在他眼里,自是世间最美。 可是,亦无必要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便是那样微微垂眸,痴看着她。 兰兮亦美眸微扬,与他对望。 好一番郎情妾意―― 柳艳如清矜的神色顿了下,随即勾出抹意味不明的笑,余光忽而一凛,缓缓抬手拉住了身边的叶鸣儿,后者一张俏脸红云突涨,眉头蹙起,显见的是恼了,被柳艳如拉住之后,叶鸣儿微微挣了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咬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进去。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还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长宁侯夫人了?我呸! 柳艳如扫了叶鸣儿一眼,微微一笑。 “鸣儿这丫头就爱胡闹,少夫人你莫同她计较才好。” 兰兮的目光缓缓移到柳艳如身上,见她的脸孔因为浅笑瞬间明艳起来,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声,自进了昆城的这个长宁侯府,入眼皆是美人。这柳艳如乃是其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 “哪里,叶三姑娘这是在夸我呢,柳二姑娘多虑了。”兰兮笑道,神情中揉着清浅却不容错认的冷淡疏离。 兰兮鲜少如此,她一向待人,淡虽是淡,但淡中却带着温和,绝不会有那么明显的疏离。 端云自是察觉了,虽不解,却是不动声色。 叶鸣儿嘴角翘起一丝冷嘲的弧度。果然是能苦缠着男子自荐枕席的,脸皮够厚实! 柳艳如心里却是莫名地松了松了,她叫她“少夫人”。她便叫她“柳二姑娘”,果然有来有往。这样一个在嘴皮子上半点不肯吃亏的人,不好相与,也好相与。 “我和鸣儿去老夫人那里,少夫人要不要一起?老夫人见到少夫人。想必会很高兴,前儿还念着呢。” 老夫人? 兰兮被端云揽着往前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柳艳如的声音,她神色冷了冷,却是装作没有听到,又用“以为”对方听不到的声音不解地问端云:“哪来的老夫人?听起来像是说咱们家的。可祖母不是在云城么?” 端云眼含笑意,声音不大却也不够小:“这府里哪来的老夫人,倒是有夫人。少夫人……” 他们身后,两道目光紧随,一个恨意滚滚,一个冷意隐隐,然后情绪一收俩人相视一笑网游之拳扫天下最新章节。相携而去。 世子爷夫妇归府已逾五日,不仅本尊未踏足西院。连身边的人也未遣一个过去请安问好,府里闲话纷纷而起。 “不过是个得宠的妾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根大白葱了!”传达完小道消息,麦冬鄙夷地啐了口。 “端云,你以前每回来这都去那边请过安?”兰兮喝完药,不知不觉吃了半碟子栗子糕了,越吃越放松,歪在软榻上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完麦冬的话骤然起兴,拉了拉端云的袖子问。端云正在写字,被她一拉笔下便多出一坨墨,他随手挥开污了的纸,不以为意地挑挑眉道,“怎么可能?有那闲工夫不如多练一套拳。” 那么,端云一个人可以不计较,如今多了她这个人,便计较起来了? “想到了?”麦冬也拈了栗子糕吃,“世子爷是男子,她一个内宅妇人奈何不得,可你这个新媳妇就不同了,就算拿捏不了你,给你吃点小亏那还不得手到擒来!” 端云哼了声,掷了笔。 与此同时,兰兮起身,掸掸衣裙,莞尔一笑:“那我就往西院走走去。” 到了西院却没能见着茹氏。 茹氏在佛堂抄佛经,规矩是不得相扰。 当年便是老侯爷,也不敢擅闯佛堂那道门――茹氏身边的嬷嬷在世子爷少夫人面前,赔罪的话说得恭敬谦卑,话里话外却透出这么个意思。 如此一来,不仅是麦冬,连兰兮都对茹氏有些好奇了。 老侯爷一生戎马,茹氏也可以说是一生戎马,在昆城一带,她不仅是长宁侯府的女主人,更是一位受人景仰的传奇女子,这样的人,按说,是不会屑于用那些内院女子惯用的小伎俩的,必不会故意避而不见。 她既不出来,必定是走不开,可这样一个人,整日整日在佛堂抄经,想想,兰兮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茹氏,不该是一个喜欢抄经念佛的女子,便是如今年长,夫君亡故,她也不像是寄情于此的人,更何况,那嬷嬷也说了,当年老侯爷也不敢闯那道门,也就是说从前茹氏也会如闭关一般地一连数日都待在佛堂……想至此处,兰兮脑中微光闪过,那种怪异感益发强烈。 风五送来的关于茹氏的记载足有厚厚的一大册。 从茹氏与老侯爷相识至老侯爷去世,林林总总记得极详细。 老侯爷去世之后,茹氏深居简出,外务不闻内务不沾,一下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她遇到老侯爷之前的事,也着墨不多。 孤女,师承不详。 就这一句。 兰兮合上厚册子,抬手揉了揉眼睛,看了整整一日,这时才觉眼睛又酸又涩。 “不知来处啊,好似,跟我有些像。”她低喃道。 “谁跟你像?”端云从门外进来,“快给我倒杯茶,渴得很。” 兰兮忙起身倒了杯茶递过去,端云进门便开始脱外袍,正脱了一半,便就着兰兮的手将茶喝了,一眼扫到桌上的厚册子,略有些诧异地问:“你都看完了?” “嗯,还挺好看的。”兰兮接过端云手上的袍子挂起来,端云转身进了净房,再回来时,已经沐浴过了。 “她跟你可不像!我也跟祖父不一样斩鬼少年全文阅读!”端云过来伸手一捞便是软香在怀,满足地在她颊边嗅了嗅,然后一把抱起,坐到先前兰兮坐的那把椅子上,将她安放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搂紧,另一只手翻开桌上的厚册子。 茹氏的那些经历端云大抵都了解过,因此翻得极快。 “我听人说,那些大家子里若是嫡妻无所出,会抱了小妾或是通房的儿子记在名下养,也算是嫡子,承嗣承爵什么的也不在话下,当年,祖父既是那般……情深意重,为何不如此行事?” “嫡妻已成为嫡妻,无子而不忍休弃,抱养庶子,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嫡妻尚未成为嫡妻,已知其无法生下嫡子,又有哪家愿意娶其进门,让其占着嫡妻之位,却让‘嫡子’亲母没有名分甚至一朝暴亡?” 兰兮眼珠微微转动,又问:“据说茹氏智计无双,若是她悄悄地让祖父与别人生下孩子,谎称是她所出,不就可以了……”她想起了秋水庄里的那位,不正是使了一招偷天换日么,不过结果终是害人害己罢了。 端云翻书的手顿住,抬起弹了下兰兮的脑门,昵声道:“那水氏能得逞,不过仗着上无公婆罢了,你以为诈孕借腹产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哼,这主意指不定西院那位是盘算过的,不过没能得手罢了。自从茹氏出现在祖父身边,曾祖就派人盯上了她,她是个聪明人,那些自己作死的手段自是不会使,若非如此,结果会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曾祖英明!”兰兮忽然往端云怀里钻了钻,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端云笑出了声,低头在兰兮唇上啄了下。 “可不!不然哪有我,哪有你我的今日!” 她一定很不甘心罢。 兰兮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如果换作自己…… 兰兮忽然打了寒颤。 “怎么了?”端云忙问。 她将头埋入他的胸怀,手上不自觉地紧了紧,紧紧贴着他,半晌,声音闷闷地叫了声:“端云――” “嗯,嗯?” “便是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让出你……” 兰兮说完,心里划过一丝紧张。 关于风华绝代,她从未对他刻意隐瞒过什么。 她的毒一日不解,她便一日不能孕;便是他日毒解了,她亦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如此,他想娶,她便嫁了。 可是,她和他从未撩开过这层细纱,说一说婚后有关子嗣的打算。他们不说,似默契,亦似逃避。所以,对于他的反应,她心里终究存了丝不确定。 “你敢!”端云低吼,似乎还磨了磨牙。 兰兮身子一僵。 “你敢让!”端云狠狠地紧了紧手臂,猛地将怀中瞬间紧绷又瞬间柔软下来的娇躯狠狠地揉向自己的身体,“想都不许想!你可要好好地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嗯?” 兰兮使劲地从端云怀里钻出来,看着他,眼如海上星空,慢慢道:“我会陪着你,就算没有孩子,也会让你快活。” 我也是。 端云再次将人按到自己怀里,“……好。”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怀疑 长宁侯在世子爷夫妇归家次日,伤情忽然加剧,几日下来,已呈凶险之象,整个侯府生生笼上了一层罩顶之乌云。偏祸不单行,隔了两日,昆城接二连三有人病倒,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之后,城里慢慢传起疫症之说,渐渐地,整个昆城人心惶惶起来,有的人已经收拾着准备随时弃城逃离了。 昆城最繁华的东大街,辰末巳初,正是最热闹的时刻,这会儿,街上的人倒是不少,熙熙攘攘有来有往,同往日似乎没什么差别,可细看之下,还是能觉出一丝异样来,别的不提,只说行过半条街,无论是店铺里还是街边,说着话的人十停里就有八停人会提到“疫症”俩字丫鬟夜夜宠王爷最新章节。 “还真是个多事之秋。”麦冬摇头而叹。 兰兮与麦冬并肩而行,她们身后跟着青莲和青竹,暗地里还隐着墨衣卫随护,防护之严实堪比夫人许氏出行,饶是如此,端云还不放心呢,又是叮嘱又是安排了一大通才不情不愿地放了人出门,若非他要替侯爷处理军政事务脱不开身,肯定得亲自相陪护卫。 “也不知是我正巧赶上了呢,还是……”因为她才有了这些凑巧。 兰兮一叹。 麦冬撇了撇嘴,转过头看着兰兮,大大咧咧地一笑,“不错嘛,现在有点觉悟了!这事搞不好还真是冲你来的,侯爷那边现在看着就跟吊着一口气似的,可这一日又一日的,也没见钓出根葱姜蒜来,反而这昆城给闹出事来了,一未地动,二未洪涝,三没鼠害。哪来的疫症?昆城近百年来也就发生过一次疫症,那还是五十多年前,最要紧的是,那次从死第一个人到传出是疫症这中间隔了有月余,死了几十人!你再看看如今,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恨不得闹个妇孺皆知,这事一看就不简单,背后肯定有推手。况且。这时机也掐得太凑巧了,你这新媳妇才进门,外边就起瘟疫了。这是要闹哪样?给你安个不吉的罪名都是小儿的玩意,我看哪,人家是想逼你入局呢,你没逼出人来,反倒被人逼到这死局里来了。真正想起来就气不顺!” 麦冬说的这些兰兮自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出来这一趟,亲自看过了病人她才能确定,若看完之后发现是毒不是病,是人祸不是天灾,那么……兰兮原本含着浅浅笑意的眼不自觉地闪过一抹冷厉。在昆城,若她有仇人的话,那么那仇人必定是住在这个地方――长宁侯府。这里住着的人虽则不能说与她自己是一家人,可或多或少都有些情分在那里,真要不顾了,不过是拼着谁能更狠心绝情罢了。 “那些病人是安置在善堂么?”兰兮转身问。 “是的,前面再过一条街。转过去沿着巷子走到头便是了。”青莲抿了抿唇,迎着兰兮清若明泉的视线鬼使神差又补了句。“我同青石细细打听过,他还……给我画了地图,很好找,错不了的。” 青莲青竹也是第一次来昆城,对城里并不熟悉,不过她们生平所学的本领就是用来保护人的,而保护人其中有很重要的一项技能就是,在关键时刻要能护着人成功逃命,既要逃命,对所处的地形熟悉是第一步,所以,自来到昆城,青莲青竹两个人先把侯府的布局图研读完了,接着便研究昆城地形地貌,目前已有了六七分熟识程度,用来逃命或许不够,寻人找物做个向导却是绰绰有余了。 “依我说,咱们让人把人悄悄地提溜了不拘放在哪里,你再去看看就罢,神不知鬼不觉的,何必呢,这么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过来,不是让那背后的贱人如愿了么?”麦冬连日来在侯府东窜西跳,闲话一拔一拔地听,有些听着是有点趣味,可大多数的都是鸡零狗碎的唾沫星子,喷得她一脸一身一心的闲气,所以她有些火大,每天一壶凉茶浇下去,张嘴抬手还是冲得很,直恨不得跟人锣对锣鼓对鼓地打起来才好。 “不先让她如愿,如何能让咱们自己如愿呢。”兰兮微微一笑。 麦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对,有舍才有得,咱先撒把小碎米儿,等柴垛后面那馋嘴的肥鸡出来,咱就捉了来炖老母鸡汤喝!” 兰兮一下子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你咋知道是母鸡呢?还是老母鸡?” 麦冬拍手道:“侯府那么一大家子,男子就只有你公爹和你相公,这两个人不可能害咱们,剩下的可不都是‘母’的么?至于老不老的,哎,你还提醒我了,除是一群老的,一个极老的,可还有两个小的呢,那两个嫌疑可不小,一个妖精一个惹事精,只不过看着本事似乎不济了些,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人,就那两个,指定整不出这么大动静来!” 柳艳如和叶鸣儿…… 这两个人果真的如她们表现出来的那般不济么,倒未必冒牌昏君最新章节。至少,在她们身后必然隐着一个能整出大动静的人。 “那位茹老夫人,麦冬你有偷偷进去她院子里瞧过吧,她看起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兰兮忽然跳脱一问,麦冬接得极快,直接开口抱怨上了,“别提了,整个侯府我几乎哪里都去过来了,连侯爷外院的静思斋、内院的如意院我都进去过,可偏偏那个不打眼的西院我硬是没进得去,多邪门啊你说是吧?” “护卫?”兰兮问。 “倒也不是。”麦冬有些苦恼地拉拉垂在胸前的发丝,口中慢腾腾地说道,“倒也没发现里面有暗伏的护卫,就是吧,我趴在墙头上那么一看,就觉得那里面是个铜墙铁壁,别说是个人,就是个针头线脑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不巧正落到了那个院子里,也得立时三刻被不知蜇在哪处的利眼给发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能有这种感觉呢,我胆子也算大的,技艺也不低,可在墙头侯了三次,没有哪一次敢飞身进去的,真是邪门了!” 兰兮心中微微一动,口中道:“那位当年可是跟着老侯爷行兵布阵的,别是在院子里布上了什么阵法吧?” “呃?”麦冬眼光闪了闪,仰头看着天空想了想,摇了下头,“不像啊……”又皱着眉头猛走几步,刷一下转过身,噔噔噔地冲到兰兮身边凑到她耳边道,“兰子我跟你说,这个西院哪,跟秋水庄的那个松颐院,给我的感觉都是那个,怨气沉沉,真的!难道说老太太们年纪大了又守着寡的,都会有这么一股子邪气?可是不对呀,将军府里头,还有云城那个侯府里头,老太太的院子里也还正常啊!”说到后面就变成了低头嘀咕。 茹氏有怨吗?开始肯定是有的,不过几十年专宠下来,除了名分和孩子没有,老侯爷几乎为她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多的怨也该消了罢? 可是,如果侯爷身上的毒与她相关,如果这次的事件与她相关,那么,她心里的怨气便是在的,不仅在,怕是已化成了执念,不死不休了。 关于给长宁侯下毒的人选,除了茹氏,兰兮与端云首先怀疑的便是云战的那些如夫人;其动机他们分析有二,一则是争宠固宠的手段,贼喊捉贼,关键时刻救君一命收获一份天大的恩情;二则是其本身便是潜伏进来的奸细,伺机害云战的性命。不过,这两道假设也各有想不通之处,前者是既为争宠,可这饵埋下去日子也不短了,怎地一直不见有人用?后者呢,更简单,既是想谋害性命,何不干脆直接下毙命的毒,何必投个慢性又不致命的?再者,后面又动手脚催发侯爷体内的毒,这却是为何? 因为想不通,所以最后落到茹氏身上,反而觉得说得过去了。云城祖母正是母凭子贵坐稳正妻之位,也即茹氏是因为没有儿子才屈身为妾,那么,她对那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孩子心有怨恨也便说得过去了。 所以,茹氏的嫌疑最大。 但是,这么多年茹氏却未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她与云战相处得也不错,从前更是悉心教导过他,便是越过云城的侯爷夫人替世子订了亲,这事却因为有老侯爷在那里,于礼法上倒也说得过去。便是这样一个人,若是她所为,那么她为何会选在这种时候,用上这种手段,她之所图是为何? 端云想不出,兰兮也想不出,静思斋那边又不能说,也只好等着看着了。 如今城里似是出了事,兰兮恼怒纠结之外,却也隐隐有些期待,这事好比是藤,藤伸出来,离摸到瓜还远么。 “少夫人,到了,你看,就是那儿。”青莲忽然紧走几步,抬手指着前边一个小院子叫道。 世安堂。 门上挂了红匾,匾上的红漆已经脱得斑斑驳驳的了,斑驳的牌匾与门后边清冷的院子一道凑出副萧索的况味。 青莲上去敲门。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初战 有侯府的令牌,几人自是顺利地进了世安堂。 这一间屋子地方并不大,却横七竖八搭着十多个地铺,每一个铺位上或坐或躺歇着一至三人不等,两面的窗子虽开着,屋子里却还是充斥着令人室息的味道,而里面那些人的神情,有几人的脸晃入眼中,竟都是枯井般的绝望。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些人望过来,那么多道目光一下子投过来,竟生生地带起一股寒意,青莲青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兰兮身前。 被她们这么一挡,身为习武之人,不仅戒备之意分明,甚至带有几分肃杀之意,至于那些人,有的神情麻木略一停顿便转开视线,有的受惊般地倏然收回视线,有的则猝然睁大眼怒瞪过来。 气氛顿时绷紧。 “青莲,退下。”麦冬低喝,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俩人功夫和忠心是没得挑,机变却不够,也不想想她们干什么来了,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是给自己招恨惹事么。 青莲闻声而动,面色不禁有些讪讪然,方才一弹出来她即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青竹依旧木着脸,退回的身姿与青莲一般迅疾无二。 “大家不用怕,我家少夫人懂得医术,她是特地来为大伙看诊的。”麦冬含笑四顾,温声说道,“来,这里有些肉包子,是我们少夫人的一点心意,大家趁热吃……” 青莲这回很见机,马上拎着竹篮走向一个个地铺,飞快地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取出热腾腾的肉包子分发出去,自然,脸上也没忘了挂上温和的笑容。 热乎乎的食物能暖了人的肠胃,多少总能暖暖人的心。 再寻常不过的包子的香味,竟让兰兮眼眶微微一热。她缓缓蹲下,看着面前这个四五岁的抱着肉包子大口大口吃着的小女孩,脸上浮出温柔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包子好吃吗?”待她吃了大半个包子停下来不吃了,兰兮才问,同时目带安抚地看了眼小女孩身边面带拘束的黑脸汉子。 小女孩倒是不怕生,她笑呵呵地望着兰兮,脆生生地答:“包子好吃!嗯,我叫黑妞!” “黑妞呀,这名字很好听,是谁帮你取的?”兰兮一边说着话。一边细细看着黑妞,世安堂如今俨然成了疫症病患的隔离场所,那些进到此处的人不是病患便是进来照顾病患的家人。黑妞这么小的孩子,可想而知是生病的那个。 “是我爹。”黑妞扭头往那黑脸汉子怀里靠了靠,瘦削的小脸扬起甜甜的笑,“姐姐你真的是大夫吗?” 黑妞爹听女儿这般说话,张了张嘴美女娇妻爱上我。似要相拦,最终还是抿紧了嘴,低了头硬扭过半边身子,面色黯然。 兰兮心里一叹,面上的笑容越发柔软,她伸出手。轻哄道:“算是吧,那黑妞要不要让我把把脉?” 黑妞歪着脑袋,眼睛骨碌碌地盯了兰兮一会儿。猛地点了下头,很有几分大义凛然地伸出手,“好!” 兰兮抚上黑妞的头,轻轻摸了摸,又对小姑娘笑了笑。才一手牵了她的小手,一手屈指按住她的脉。 脉象并没有多难断。可是兰兮仍是微合上眼,细细凭了双手的脉。 睁眼时,竟对上黑妞泫然欲泣的小脸,小姑娘眼中蓄满了泪水,泪光之中透着惊恐,小小的牙齿咬着下唇,那份克制隐忍,显得那样脆弱不堪,仿佛只要兰兮一开口说话,她便要哭出来一般。 兰兮一惊,忙问:“怎么了?”不由看向黑妞爹,却见那黑脸汉子亦是满脸的痛苦隐忍,这时,黑妞拖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姐姐也跟那些大夫一样,要说黑妞就快要死了吗……” “不是,当然不是!”兰兮愣了下,连忙澄清,心下也回过味来,难怪黑妞方才露出那样视死如归般的神情,原来是这样,这孩子一定被许多大夫诊过,一次一次地被宣告不治。 黑妞爹陡然一震,抬起头不可置信般地死盯着兰兮,半晌,抖着唇道:“夫、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麦冬插话,丢了个眼色给兰兮,是毒? 兰兮点了下头。 果然如此。麦冬神色中闪过一抹了然,却也有丝疑问,中毒是不会过给他人的,疫症才会过人,既是中毒,为何一倒下就是一片,而被误认成疫症?莫非……麦冬眼光陡然一厉,竟然向那么多无辜之人投毒,其中居然有孩童,简直是丧心病狂! “真的可以治好?” “我们不会死了?” “夫人能救我们?” 众人呼一下围了过来,眼中有怀疑,更多的是对生机的渴望。 麦冬与兰兮对视一眼,扬声道:“大家先别急,先在原地稍候,待我们少夫人把过脉……”麦冬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的二人,猛地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移开,像是根本没有留意到,那二人里的其中一人正死死盯着她,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似癫似狂。 对于一群早已经被判了死刑更是被圈起来等死的人来说,如今陡然看到自己还有活路,求生之心如沸,麦冬的喊出的这几句话并不能令人冷静克制下来,反而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兰兮围拢过来,口中纷纷嚷嚷着“救命”之语。 “安静!”麦冬忽地一声吼,“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好,不然我们即刻出了这个屋子离了这里!” 所有的嘈杂声和动作一瞬间停滞了。 兰兮逐一把完了脉,脸色越来越不好。 疲累,冷凝。 看完最后一个人,她一言不发地起身,扭头便走。 麦冬提步跟上,走了几步忽而转身,指了指黑妞,对她父亲道:“抱着你闺女跟我们来。”又往一脸天塌地陷般的众人淡扫一眼,丢下句话即走,“你们,安心等着,死不了。” 黑妞爹抱着闺女不胜欢喜地跟上去了。 角落里,一人欲起身相追,却是被人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杏色的身影快速地行远以至从眼前消失官道最新章节。 三日后,世安堂里染病濒死的几十人全部痊愈,疫症之危烟消云散。 侯府后巷,麦冬面沉如水,看也不看跪在身前的挡住自己去路的那个人,猛地转身往回走。 “大小姐!大小姐!求您帮帮少爷!”那人见麦冬要走,奋力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伏地痛哭叩求。 “放开!”麦冬冷冷吐出两个字。 “大小姐,少爷他好歹也是您嫡亲的弟弟,与您一脉相承,您就帮帮他,不然他就没活路了,大小姐,奴婢求您了!”那人死揪着麦冬不撒手,头磕得砰砰作响。 麦冬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死的,就怕一个不小心一掌劈了这贱婢。 “滚!” “大小姐,只要大小姐肯救少爷,奴婢愿以死谢罪……” 麦冬再无一言抬脚便踢,那人再怎么凶悍亦不过是一介内宅女子,哪里经得住麦冬一脚,不仅立时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且痛呼一声倒向一旁。 “别再让我看到你。”说完,麦冬敛去满身煞气,快步进了侯府。 是晚,麦冬拎着一坛酒拉了兰兮去屋顶看月亮。 “真他娘的晦气――”喝完最后一口,麦冬抬手便将酒坛子抛了下去,随着“嗵”的一声脆响,她咬牙咒骂。 兰兮也喝了些酒,微有些头晕,从未见麦冬情绪这般低落,心里有几分了然,能让麦冬如此失态,怕是与她家里人脱不了干系。 对于家人麦冬一向讳莫如深,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她在乎,说明她还放不开,也说明,她还能被其影响,被其伤害。 “你说,有的人怎么能够那么无耻,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见了面不说绕道走,竟还能有那个脸来求你帮忙,她竟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菩萨也不是这么当的……”麦冬捶瓦,话中透着恨意,更多的是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无力。 这么多年,她不去回想那里的一丝一毫。 她淡忘了自己是谁。 那日在世安堂见到那张脸,她还可以当作未见,可是―― 人家似乎没有作为她仇人的自觉呢,一脉相承?呸! “麦冬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兰兮忽然道。 麦冬捶屋顶的手一顿,一时有些跟不上兰兮这飞天的一句,一时又觉心有所动。 兰兮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最喜欢麦冬哪一点,而是说:“我认识的麦冬,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顿了顿,声音更加轻缓,一字一字却似带着某种直入人心的力量,“若是那样,我就不认识你了。” 做人当如是。 难不成仇人落魄了可怜了,那仇恨便不再是仇恨了?不但报不得仇了,还得宽厚以待,哪有这样的道理? 麦冬忽然仰头一笑,转身搭着兰兮的肩重拍,“你说得对!是我矫情了!” 兰兮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说话,麦冬却拉了她的手正色道:“小兮,这次的事背后那人只怕还有后着。他们,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与其说是冲着我来的,不如说是冲着你来的。”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欲动 这几日,静思斋风平浪静。 侯爷以己为饵,日日挺在床上装垂危,却连水草都没能挂上来一根半根。 儿媳妇每日来问安时,都会悄悄替他扎几针,便是这几针,令侯爷脉像一日更深似一日地沉疴难起,他本人却除了虚点弱点气力少点之外,并无旁的不适。 要瞒着人并不难,可是,床上枯躺之时日难捱,对于要么驰骋沙场热血快意,要么流连花丛风流快活的云侯爷来说,尤甚九天狂途! “侯爷,侯爷……侯爷怎么还不醒,是不是有何不妥?” 许氏眼尾带着缕疲倦,神色隐隐有些不对,便是得了云战的首肯,顺水推舟也好,将计就计也罢,眼下使的这份计策却是拿云战的身体在作伐,不论儿媳妇兰兮表现得多么胸有成竹,侯爷一日未能痊愈,便一日如头悬利刃。 几日下来,一无所获,侯爷看着却越来越不好。 许氏再看兰兮时,目光中便掺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探究。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对于这个儿媳妇的事,倒是听说了不少,许氏自来是个细致的人,在侯府当家这么些年,明里暗里那么多人盯着她这个主母,她更是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便是往自己院里添个使唤的人,也会令人查个清清楚楚。 她审视兰兮的身世过往,方方面面看过,想过,似乎,与以往往身边添使唤丫鬟并无明显不同。 待兰兮入府,却是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亦无新媳妇该有的恭谨羞怯,出手就掺和上这等性命攸关之事。 没有哪家的新媳妇会是这样的。 许氏直起腰身。微微转首望着兰兮,又问了一遍,“侯爷是否有何不妥?” 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些责问的意味。 端云眉头一跳,正待说话,却见父亲缓缓掀开了眼帘。 “爷好着呢。”云战幽幽地道,目光扫过妻子的脸,微微一顿。 许氏早已偏首,从陈嬷嬷手中端过药碗,屈身在床边坐下,神态端和。舀了小勺的药缓缓送至云战唇边,温声道:“侯爷先把药吃了。” 云战振夫纲的一眼被妻子无视,儿子瞪过来的那一眼他却结结实实地受了。不由得有些郁闷,闷闷地喝尽了药。 他当然知道端云在恼什么。 这小子,倒知道疼媳妇。 云侯爷还捎着苦涩药味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多情老子,有个专情儿子,还真是不错。 他倒要看看。朝堂上那些老龟毛还能不能整日放屁,说长宁侯德行有亏,不如镇北将军品格端方! 得赶紧地让那小子承了这爵位! 云侯爷精光陡升的眼睛,倏一下瞄向了自家儿媳妇……的腹部。 得快点有个小孙子,小小子出生了,他老子就能承爵了。他老子的老子就能无爵一身轻,天高任鸟飞,花丛任我行了。 “爹!”端云莫名警觉。将娇妻往身后挡了挡,星眸盯向面色诡异的云侯爷,“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噗――云战一呛,直觉刚刚咽进去的药汁忽一下翻腾着想往外喷。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就算不当老子是老子,好歹也当老子是个病人吧? 端云没有答话。只是那眼神,透出明白无误的警告。 “爹。我看看您的脉?”兰兮出来打了个圆场,走上前时,悄悄地拉了下端云的手越界系统。 “病重”持续到今时今日,再往下走不太容易了。 昨晚兰兮与端云商议过,既然引不出“蛇”来,干脆封掉洞口好了。 那“蛇”要么安分守己留在洞里,自此大家相安无事;要么贼心不死自己钻出来,到时再见真章。 只是,这“洞口”要怎么来封需要商之于侯爷。 是她悄悄地将侯爷治好,功劳却算到周显等人身上。 还是,她站出来,治好侯爷。 “不如你直接出来。”云战略一沉吟,便道。 “是。”兰兮笑着点了点头,倒是与她不谋而合,有了世安堂救人之事,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实际上,也藏不住了,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站到明处。 许氏微愣,不由看了兰兮一眼,细眉微蹙。 治好了令群医束手无策几乎被定了死刑的侯爷,将是好一场风光! 儿媳妇新进门,便救了公公的性命,又将是好一段佳话! 世子娶亲之事并未在昆城公开,除了侯府众人,外面知道此事之人极少,知道少夫人其人之人更少。 自此,倒是要横空出世了。 “侯爷不同吴先生黄先生他们相商之后再决定么?”许氏忍了忍,觉得这事算不得军务政务,至少也不全是,其中涉及到端云媳妇,也算是内宅之事,既关乎内宅,她作为后院主母,自然管得,最起码也说得上话。 “商量作甚?这干他二人何事!这是侯府的家务事。”“家务”二字云战咬得极重,微眯的眼中一片冷然,敢把手伸到静思斋来,迟早剁了丢出去喂狗,眼光扫向许氏,“内院盯好了?” 许氏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恼怒,还有些委屈。 这么些年,她打理侯府内院,大事也好小事也罢,不可谓不经心。 任凭哪一个正室面对层出不穷的侧室小妾,且正室是有儿子的正室,小妾是无所出的小妾,谁人能做到她这般?可以这么说,除了名分,侯爷对他的美人们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她呢,同样如此,对那满园子的“妹妹”,除了主母之位、夫人之名,能给的不能给的她都给了。 如今,却不知是谁做出这等事来打她的脸!往侯爷的药里动手脚,是欲害人呢还是想邀宠? 前者,其行可诛;后者,其心可诛。 “盯着,殊无半点动静。”许氏不禁咬了咬牙。 云战睃向端云。 端云微点了下头。 风五的人已将整个侯府密不透风地监视起来了。 风五那厮虽然奸滑,盯人却是拿手,论起监视人和打探消息,风五和他底下的人比侯爷身边最好的暗卫以及军中最优秀的斥候都要强悍一二分。 除非不动,不然,零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暴露出来。 正因为如此,端云才肯让兰兮走出来,走到风口浪尖,甚至成为众矢之的,有风五一帮人在,不待那矢摆好对准她,他就能将其统统收了! “你等下去找同勇,让他拨四个人给你赶尸道长。”同勇是云战的亲信之一,统领着整个长宁侯府所有的暗卫。说完,云战看了眼兰兮,意思很明显,这四个人是安排来保护兰兮的。 端云却没什么兴趣,轩眉抬了抬,又轻轻落下,干脆利落地摆了下头,“不要。” 云战一愣,随即怒道:“你小子别太不知天高地厚!” 他以为端云自恃功夫高能护得住兰兮,因此拒绝增派精锐暗卫。 这样的事也确是端云做得出来的。 这小子,当年在云雾山才学了屁大一点功夫,就开始撵着身边的暗卫打架,一直打到他十二岁,暗卫在他手上讨不到好了,云战便令其下了山,那小子已有自保之力,身边又有几个无法无天胆儿倍壮的小厮,即便没有暗卫云战也是放心的,再说了,端云是在云雾山上,这本身便是极大的安全保障。 如今的情形却不一样。 前面或许只是冲着他这个侯爷来的,可端云忽然娶亲,却是生生断了不少人的念想,他媳妇不用做什么说什么,本身就是个活靶子,再加上有他这件事掺在里头,那孩子更是危险。 云战脸色越来越严肃。 不过,他却是冤枉端云了。 端云拒绝他爹给安排暗卫,不是因为他轻易自满,而是因为他有条件自满――“小兮身边有墨衣卫,爹。”端云勾勾唇角,语气淡淡的,却有丝得瑟在里面。 有墨衣卫呢。 兰兮同贺兰氏之间的关系一开始知道的人并不多,又有端云刻意为之,因此消息并未有一丝一毫传出去。 而墨衣卫是贺兰氏那边给兰兮送来的嫁妆,这事更是隐秘。 所以,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云侯爷一时之间也有些绷不住了,他微抬起手,指着端云点了点,“是墨衣卫?长阳贺兰氏的墨衣卫?” 端云挑挑眉,真心得瑟了。 瞧瞧,把侯爷也给震到了吧,那可是统领千军万马的主! “没错,就是。”端云道。 云战眼中的惊讶掩不住,看看兰兮,又看看端云,墨衣卫这是冲着谁来的? “不是我。”端云又道。 云战再度看向儿媳妇,眼里的惊讶之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贺兰氏的墨衣卫多的是神话般的传闻,传闻背后,却隔着遥不可及的传说。 谁能请得动墨衣卫? 皇帝,不一定。 富家翁,不一样。 能请得动墨衣卫的人,算得上是能号令得了贺兰氏。 “其实,我――”兰兮的话被端云截住,他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小兮不过是让贺兰氏欠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这话原也没错。 云战听了,迅速顿悟,是了,儿媳妇会医术,定是救了贺兰氏族长,甚至是贺兰一族,一两年前长阳差点出大事,贺兰氏一族危矣,那时儿子两口子恰巧在那里……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终见 周显到静思斋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丝异样。 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见过了礼,便上去替侯爷例行把脉,指尖按上去,心里忽地一跳。 侯爷的脉象竟……大有好转! “周大人,侯爷今儿可好?”周显神色不定,把完脉默然无语,许氏便问。 周显先祖虽是云家家臣,可至他父亲那一辈已脱了籍,如今周显又在军挂了职务,许氏便尊他一声“大人”。 “夫人,侯爷,侯爷……”周显见问,忙起身作答,初时口齿有些打结,云战与前晚迥异的脉象令习医已久的周显大为震动,一方面他觉得这不太可能,另一方面作为医者他又很想知道为何会如此,因此在答话时难免有些心神不齐,不过,他终究是老道沉稳之人,不过片刻便收敛了心神,“侯爷大有起色,不知延请的是哪一位大夫?”自云战受伤之日起,中间来来去去换了不少大夫,周显却是由始至终一直都在,对于云战的身体状况周显再熟悉不过了,况且,昨晚他亦是早中晚三次请脉,单用他与马、卫二人商量的那个方子,是断不可能有如此功效的,这点自知之明他尚有,侯府定是另请高明了。 许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暗自舒了口气,方才的药喂下去,侯爷连吐了好几口血,这便是好生生的人也受不住罢……也不知她哪来的那股子胆气,敢用这般的虎狼之药! 许氏瞥了儿子一眼,意思是让端云自己说,然后便坐到一边喝茶去了。 端云则冷冷地扫了侍立在一旁,却比她主子慢走了一步的陈嬷嬷一眼。 意思也很明显。 陈嬷嬷等了片刻,不见世子开腔,只得一边叫了声苦。一边回身稍直起腰冲周显道:“侯爷方才吃过一剂药,是我们少夫人开的方子。” 周显惊,“只吃了一剂药?不知可否将方子……”话说至此处猛然顿住,一则意识到自己贸然索看药方乃是唐突了,二则,终于关注到“少夫人”三个字。 陈嬷嬷却答得异常利落,“正是。”一面从袖中将药方掏出来,之前她已得过主子交待,即便周显不主动索要,之张方子也是要拿给他瞧的。“这是药方。” 药方并无奇特之处,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周显瞧过药方,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他抬头望向端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也心知不妥,终是作罢。 端云似是知道周显心中所想,道了句:“解毒之事并非三言两语可分说明白的。” 周显想想也是。便息了念头告退而去。 其实,替云战解毒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因为,解毒的关键所在,并非药物,而是用针。 兰兮并未亲自替云战施针,而是由端云代劳。她则背坐在一旁指点,端云好歹师从柴神医,医术虽没学到。认穴却是极准的,施针的基本手法亦知,俩人第一次配合即十分之默契。 用针之事并未刻意隐瞒,亦未刻意张扬,周显知道一些。也好奇,却也没有过多地打听。 不过。自侯府,至昆城,人们渐渐地都知道了,长宁侯世子夫人医术了得,其公公长宁侯正是得其施救方捡回一条性命。 世子娶了亲修仙之师弟难缠全文阅读。 世子夫人是个神医。 这两道消息犹如一道急风掠过湖面,在昆城吹出阵阵涟漪,相较之下,侯爷死里逃生之事受到的关注少了太多。 人们对于这位世子夫人相当好奇,虽碍于侯府之威不敢明目张胆地往侯府打探消息,但坊间陆续开了大大小小的赌局。 “都赌些什么呀?”兰兮听说之后,饶有兴致地问。 “最热门的有三个,一赌你是美是丑;二赌你因何嫁入侯府;三嘛……”麦冬眼波一转,假装没看见那边青莲丢过来的眼色,自顾自笑眯眯地往下说,“赌你们第一胎生男还是生女。” 兰兮听得愣了愣,随即问:“那第二赌又当如何赌?” “选项有三,因貌,因势,因才。赔率由前及后依次递减,分别是否10、5和2。听说第一个选项的赔率还有可能上涨,没办法,外面如今正传得热闹,说世子爷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个……咳咳,你懂的?”麦冬说完哈哈大笑。 云侯爷在昆城人眼里,有着豁达亲民的形象,因此坊间敢于开这样的赌局,不担心侯府会责其此举有伤脸面而治个不敬之罪。 果然云战听说之后捶床而乐,催着亲随去下了重注,轻轻松松地赢了一大票银子,后来还意犹未尽,又遣了人出去悄悄挑起了几个赌局玩,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兰兮听着只觉好玩,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一旁的青莲见了,便将提起的心略放了放,却被麦冬随后一句话又给吊了起来。 “哎,有没有私房钱?都拿来,咱们也去下注赢些银子回来!” 青竹默默地扔下一个钱袋子,嗖一下又闪到门外去了。 “你帮我去匣子里拿银票。”兰兮看着麦冬灵巧地奔向梳妆台的背影又慢悠悠地加了句,“我要五支老山参。” 麦冬摆了摆手,“没问题,十支都成。” 随手抓了几张银票,将匣子收好,转回来看着青莲挑挑眉,“你呢?” 青莲想了想,从荷包里掏了块银子递过去。 麦冬伸手接了,对兰兮点了个头,大步地出了门,又去将清风院里丫鬟婆子问一遍,最后呼啸而去。 麦冬才走,陈嬷嬷便来了。 “少夫人,夫人在茹老夫人院里,令奴婢前来请少夫人过去。”陈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道。 终于能见上面了么。 兰兮唇边逸出丝笑来。 带了青莲青竹,想了想,又让青莲去叫了青梅,替下青竹,然后便随陈嬷嬷出了门。 许氏替她安排的那几个大小丫鬟,打从她们进来的那一日起,便被麦冬隔离在兰兮的视线之外,她们到不得兰兮跟前,端云就更别提了,不过,这些人这一向倒也安安分分的。 兰兮这回带上青梅,也是心中忽然一动。 就觉得带她过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待到青梅随青竹过来,其行止大方淡定,仿佛日日这么随兰兮出门一般。 兰兮越发觉得这丫头不简单,若非真性情确是如此,那便是心机极深,无论是前者亦或后者,都不是她这个清风院能留下来的智能工业帝国全文阅读。 “茹老夫人今日才从佛堂出来么?我去过几次,都没见着人呢。”兰兮随意问道。 陈嬷嬷微微顿了下,方道:“出来有几日了。” 兰兮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许氏与茹氏正在廊下逗鸟,见兰兮过来,便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又对一旁的茹氏道:“这便是端云媳妇。” 兰兮止步时,茹氏恰撇开鸟笼子看过来。 俩人的目光忽地一碰。 双方都有一瞬间的怔忡,也都极快地作出了反应。 “茹老夫人安。”兰兮微一福礼,单冲着茹氏过往的赫赫威名,她也当得起兰兮一礼。 “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茹氏这句话却是冲许氏说的。 许氏笑了笑,冲兰兮抬了抬手。 “娘。”兰兮同许氏见过礼,便走到她身边。 兰兮能感觉到茹氏的视线似有若无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茹氏的年龄已过六旬,可是她看上去最多才四十岁出头,与许氏恍若姐妹。 即便看着像是四十多岁,这却也算不得年轻了,身上也带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些依然无损于茹氏的美。 兰兮觉得茹氏比年轻的自己更美,那种经历岁月沉淀之后的美丽,惊心动魄。 没想到茹氏会是这般的容貌,更没想到,第一眼,茹氏便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具体是哪里熟悉呢? “兮儿……” 兰兮忙应了声,缓缓抬起手。 这会儿她们进了屋,茹氏拿了只通身碧透的玉镯子给兰兮作见面礼,并要亲手替她戴上。 “这只镯子是当年老侯爷送我的生辰礼,特意请了北冥那边的工匠在一整块玉上抠出来的,我素来不爱这些,这镯子我也没认真戴过,不过这玉色雕工我看着喜欢,虽然没戴,也常拿出来把玩,所以也算是养了这么些年了。”茹氏道。 这只玉镯的来历许氏是知道的,便抬手拦道:“使不得!这镯子您还是自个儿留着……” “留着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茹氏笑睇了许氏一眼,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当年不舍得给你,如今却给了你儿媳妇,你莫不是眼馋了?” 一句话把许氏给说笑了,她当年确实是眼馋过这只玉镯的。 茹氏牵过兰兮的手,替她戴上了玉镯。 玉镯沁凉。 除此之外,兰兮感觉茹氏的指尖从她腕上划过,极轻,极快……茹氏指尖所触之处,却有兰兮腕脉所在。 兰兮不由得抬眸,飞快地瞥了茹氏一眼。 或许是她多想了。 茹氏看起来面色如常,打量了不知是玉镯之下的皓腕,亦或是皓腕之上的玉镯一眼,便松开了手。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居心 兰兮用过了午膳方才回清风院,在门口便遇到端云,他一身匆忙地往外走,见到兰兮忙止住步子,紧绷着的俊脸上绽出笑一抹笑,拉着兰兮上下扫了几眼,皱眉道:“怎么才回?她为难你了?” 说完,揽着她往里边走。 端云这几日极忙,不是外出,就是在外书房,有时候兰兮睡下了他还没回,不过,只要得空他便会回来陪兰兮用膳,横竖他自己也得吃,所以忙归忙,一日三餐俩人倒多是一起用的。 兰兮进屋便吩咐摆饭,看端云这样子肯定还没吃呢。 “我们去外面吃,我带你下馆去。”端云摆手止住清莲,满眼是笑地看着兰兮,“我今儿有半日的闲,正好陪你去外边走走,来了这么久,闷着了吧?听青石说,明湖边上新开了家酒楼,叫作醉仙楼,那里做的酒酿桂花羹不错,你肯定会喜欢的。”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怎么可能会闷?她根本就是个沉闷的性子,不管是药田还是药房,不声不响待几日夜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便是坐在屋里,看看书,理理药方子,也是时日易转。 再者说了,到昆城的这些日子,她也几乎没闲着。 端云这是,觉得他陪她陪得少了吧? 兰兮忽然心里软软的,慢慢地靠过去偎到端云怀里。 “我不闷的。”她轻声道,“不过,你能陪我我很欢喜,我们去吃酒酿桂花羹吧。” 端云笑出声,拉着人便出了门。 马车上,兰兮同他说起与茹氏见面的事。 “你说是不是奇怪得紧,我与她素未谋面。仔细想想,连面容相似的人也未曾识过,可为何见到她,心里会有种熟悉感呢?”末了,兰兮问。 端云却没有答她,而是问:“她搭过你的脉?” 这话倒问到了兰兮另一条疑虑上头,若说那种熟悉之感只是一种莫名的感觉,而腕脉上的那一下触碰带来的怪异感却是极真实的。 隐隐的她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想不出网游之坑王之王。 “嗯,她搭我的脉做何?还有。就是那么极快地触了下,她若是能把到,那她的医术必定不凡。即使不是像师傅那样的神医,却也不容小觑。” 端云目光沉沉,默默地将兰兮往怀里紧了紧。 茹氏懂医术这不是秘密,但其深浅连端云也不知,在这之前。他以为她的医术只是不错而已,然,她若能那样探脉,那便不只是“不错”了。 她探小兮的脉做什么? 端云眼神陡然冷厉,若她胆敢―― “端云?”兰兮感觉到端云身体的紧绷,转眸看过来。端云眼中冷光散去,垂眸与其对视,低声道。“咱们一回来,娘就送了那些人到清风院,你想过这里头的原因吗?” 做母亲的给儿子身边送美人儿,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急着抱孙子?”也只有这个原因了,下马威之类的事她婆婆许氏是不屑去做的。若她送人过来有动机,必定只有这一个。 端云闻言。摇了摇头,继而又点了下,他道:“既是,又不是。我娘急于抱孙确是没错,哼,从我十四岁她就开始打这主意了,还送了人上山,不过被我赶走了,后来她一直没死心,却也不得不死心。”说到这里,他瞄了兰兮一眼,唇边扬起道傲娇的弧度,“那些庸脂俗粉我怎么可能看得进眼,我也就只看得上你。”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口,才继续往下说,“如今她见我有了你,只当我开了窍,她便又有了机会,她再动起心思也顺理成章。只不过,我娘行事向来方圆有度,她便是心里着急,也断不会在咱们新婚燕尔之际便迫不及待地行此事,她这么做,打的不是你这个新媳妇的脸,而是在丢侯府的脸面,别人该看咱们府里的笑话了。” 兰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过,也没说破,算不得丢脸面吧? 端云勾了勾兰兮的鼻子,指下触感滑腻,复又勾了下,弯着唇道:“说没说破不重要,总之通情达理有容有度的婆婆不会往新媳妇身边塞俏丫鬟,便是清风院的情况特殊,原本需要添人手服侍,可依母亲的行事,原该等上一日再让你自个儿去挑的,横竖咱们身边又不是完全没人。” 到这会儿,兰兮算是听出些味儿来了。 “你是说,送青梅她们几个进来这事,不是娘的意思?” 端云凑上去又香一口。 “嗯!挑人的事本来是交给陈嬷嬷去办的,陈嬷嬷也已经挑了一批人选出来,可是咱们回来的那天,母亲从茹氏那里回来,便亲自指了人。” “她将手伸到咱们这里却是为何?”兰兮低喃。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茹氏。 一个不问外事已久的人,且占着姨奶奶的名分,正经连长辈也算不上的,她忽然惹这凡尘,难道仅是出自于一份关怀之意?谁信! “她自然是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了!”端云轻哼一声,终于说到重点处,低头看一眼,“你的身子……她只怕是听到风声了,便是不能确定,也起了疑。” 兰兮皱了皱眉,“她如何能听到风声……” 端云冷道:“她当年跟着祖父,在云家军中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近些年虽深居简出,号称不问世事,但原先那些根基却还在,父亲对她也颇有几分倚重,在她手里,指定握有一些可用的人脉或人手,她若是有心而为,要打听点什么并不是不可能。” 兰兮默然。 茹氏忽然“关心”起她的身体,是为侯府的子嗣担忧么? 这不合情,亦不合理枭明。于情上,端云与她一无血缘的牵绊,二无相处的情分,她如此这般行事,不太可能让人相信是出于对后辈真心的关心;于理上,端云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她是老侯爷妾室,即便当年得到老侯爷抬举令人尊她声“夫人”,可她毕竟不是“夫人”,在身份上矮了半截不止,端云的妻子身子好不好,端云有无子嗣,且轮不到她来理论或是担忧。 “她那个院子……”端云神色间带了丝愧意,“我暂时不想惊动,现在只在外面盯着,她不出那个院子,万事随她,若是到外面……哼!”真把他惹怒了,那个院子,他也敢拆了,祖父还能从棺材里出来赏他顿家法不成?祖母知道了,只会高兴!忽然想起来,忙望向兰兮,眼一凝,兰兮忙道:“那我再不去她那里了!” 端云便又松了神色。 他倒是想要看看那茹氏想做什么,不过前提是他得将兰兮护好了,最好是一点别沾那茹氏的边儿,茹氏那个人,他一想起就觉嗝应,妾不在妾位,祖父一世英明,独这件事错得离谱,既离不得人家,那就别要身荣华!世上哪来那么多的两全其美,贪的后果就是两头不着。祖父是冒了天之大不韪,背上宠妾灭妻的骂名,可那茹氏心里,只怕是暗暗怨了祖父一辈子,至于祖母那边,祖父的罪过就更大了。 端云觉得,茹氏心里有怨,不甘,她因子嗣之故屈于人下,委身为妾,若是知道有人与她一般却能堂堂正正嫁入云家,成为嫡子嫡妻,她心里那怨那不甘或者都会被勾起来,接着,怕就是迁怒了…… 西院。 茹氏坐在书案后,定定地看着案上的一纸黄笺,神情冷凝之中带了一丝恍惚。 边上一三十多岁的素服女子姿态娴雅地往青玉杯里斟了茶,轻轻捧至茹氏跟前,音色柔宛地道:“主子先喝口热茶润润,然后再接着劳神,可好?” 茹氏抬手接了茶,又望着那黄笺出了会儿神,方低头抿了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八珍茶她喝了一辈子,她最想要的,也早就只能是一辈子的念想了。 茹氏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一丝不差地落入瑞娘眼内,她心里一叹,脸上却带了丝笑,指着黄笺道:“您这看了也有半晌了,可是有何发现?” 这黄笺上只有寥寥数语,记的是一方脉象。 自那日有人送过来,主子前前后后看了不知多少遍,怕是早就倒背如流了。 今日,她亲自探了那人的脉,而后便对着这张黄笺出神。 瑞娘只当她有了发现,又不愿她过度劳神,便有此一问。 “瑞娘。”茹氏忽然叫道。 “嗯。”瑞娘应声。 “这天底下,真有男人会不在乎子嗣么?”茹氏微微往后靠了靠,边上便伸过来一双柔软灵活的手放到她肩上,慢慢地按捏起来,茹氏缓缓闭上眼,“他那个样子,是真上了心,护到了心坎上。” 瑞娘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少年情怀,情浓时分……” 茹氏直直接口:“是啊,少年情怀,情浓时分……谁不曾年少情浓……” 瑞娘默然,心中涌出一股懊恼,她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便是一时情浓,能得此相待,便是无一世相守,又有何憾……”茹氏低喃。 瑞娘指下顿了顿,仍旧不急不缓地捏着。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奇毒 从醉仙楼出来,端云唇角微微翘起,心情极好。 这里的酒酿桂花羹果然是一绝,兰兮连吃了两份,她一匙一匙地吃,端云的眼睛就一点一点地弯起。 后来又要去买这桂花羹的方子,奈何人家掌柜的死活不肯,最后好说歹说,才退而求其次,给了银子让人家每日午间往侯府送两份过去,这才作罢重生之仕途风流。 这时阳光融融,明湖如镜,静美怡人,俩人便在湖边款款而行,很是消磨了一些时光。 而后,忽然起了风,有些凉意,便上了马车缓缓归往侯府。 马车缓行,晃悠悠的,兰兮靠在端云怀中,一身心的暖意,睡意渐起。 端云看着兰兮安然的睡颜,心里无比满足,又悄声吩咐外边小心些驾车,绕点路无妨但求平稳。 可惜,事与愿违。 马车毫无预警陡地停下来,端云脸一沉,飞快地看了眼怀中的人,见兰兮嘟了嘟唇,额头往他怀里蹭了蹭,要醒了的样子,忙拍着她轻哄。 兰兮还是醒了。 “怎么了?我好象听到麦冬的声音了。”她揉了揉眼睛,道。 端云皱了下眉,扬声问:“何事?” “麦冬在前面,好象,有事。”青石在外面答。 端云便看向兰兮。 兰兮便道:“我们下去看看。” 马车前边不远处的巷子口,零零散散聚了一圈人,当中亭亭玉立的一个正是麦冬。 似乎看到兰兮等人正在往那边去,麦冬忽然有些急了似的,作势要走,却被人死死拦住。 “滚开!”麦冬吼着,又往人群外边看了眼。脸色顿时冷了一倍有余。 那个女子却兀自死死抱着麦冬的腿脚,低泣不止。 而那女子身后,则又有个少年躺倒在地,青筋毕现的手紧揪着女子的裙角,口中吃力地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别……求她……别求……走……” 青石一马当先,迅速将人群驱散开来,令小圈变成大圈。 这样一来,虽然以麦冬为首的几人仍旧被围观着,却也与围观众人隔开了一定距离,他们再上前说话行事也方便了不少。 “你们先回去。别管我。”麦冬脸色不好地道,“我没事,很快就回去了。” 青石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这也叫‘没事’?” “不用你管。快走!”麦冬扭过头,眼神中带着一缕狠厉,落在身前的狄氏身上,右掌慢慢蜷起。 兰兮往麦冬身前扫了眼,便大概猜到了那俩人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便准备离开。 这是麦冬的家事,她既想自己处理,便如她所愿。 哪知,兰兮甫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声哀嚎般的叫声。 “少夫人,求您!求您救救我们少爷!” 以及麦冬恼怒异常的吼声―― “闭嘴!” 兰兮与端云视线一碰。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深思。 兰兮想起那晚麦冬同她说的话,便正眼瞧向那伏地的妇人。 方才这妇人对着兰兮一声哀恳,已经说明了眼前这事不再仅仅是麦冬的家事金庸绝学异世横行。或者,根本不曾是家事,正如麦冬自己所说,他们出现的这个时机太巧了。 “你认识我?”兰兮问。 那妇人抬起头,又重重叩下去。虽仍旧饮泣,口齿却极清晰。“是。少夫人来过世安堂,奴家认得。” 这时那少年微微翻动了下,口中发出一声低抑的闷哼,似是努力想要爬起却力不从心。就是这么微微一动,兰兮看到了那少年的脸,他的脸色……明显是中了毒,五官,与麦冬有三四分相像。 兰兮便去看麦冬,不管这些人算计的是什么,沾不沾手,得听麦冬的意思。 再说,即便沾手,也不一定得非救人不可。麦冬眼中的恨意那么明显。 兰兮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心善的好人,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而罔顾自己人的感受。 麦冬昂起头,闭了闭眼又睁开,平静地望向兰兮,“这是狄氏,林二少。” 兰兮便点了下头,转而对狄氏道:“找个地方,我替林二少看看。” 狄氏大喜过望,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 青石见机,飞快地招来了临近一间客栈的伙计,将行动不便的少年抬到了客栈的客房里,又打来了热水,令狄氏替其稍加整理,这才请了兰兮等人入内。 却是端云先替那林二少把了把脉,确定其真的是一息尚存且本身并非习武之人,这才让兰兮过去,然后紧挨其身边守着。 兰兮很快便把完脉,垂眸想了会儿,便扭头看向端云。 兰兮的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端云低声问。 麦冬本来冷着脸一副旁观姿态,这时也看过来,脸上带着关切。 狄氏更是伸长脖子,有些消瘦的鹅蛋脸上希翼与惊惶交错。 “他身上的毒很奇特,我辨不出。”兰兮道。 端云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意外,随即不以为意地道:“那便算了。” 麦冬的反应更直接,她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兰兮,“你辨不出?居然有你辨不出的毒!”不待兰兮说话,麦冬便转向狄氏,讥笑道,“你们俩母子果然有能耐啊,随随便便一招惹,便不是凡品!” 狄氏的眼泪又落下来,眼中透着绝望,“扑通”一声跪到兰兮面前,哀求道:“少夫人,您再帮他看看,您一定有办法的!疫症您都可以治得好,又治好了侯爷,怎么会治不好少爷呢……奴家求求您了!只要您救了少爷,奴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麦冬越过狄氏拉了兰兮,“我们走吧。” “不!”狄氏一声惊叫,快如闪电地扑上去,熟练无比地抱住了麦冬的腿。 青石在边上看得差点笑出来,然后看到狄氏那张悲戚无限的脸,嘴角抽了抽忍下了笑意,心里嘀咕,这女子看起来这么惨,自己怎么就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呢? “狄氏,你再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不客气。”麦冬怒了,随手一掌挥出去,身边恰好有张椅子,受了她一掌顿时七零八落地散了。 狄氏猛然止了声音动作,半仰起头,微张着嘴,僵着身子直愣愣地看着麦冬冒牌机甲师最新章节。 “我不动你,只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并非不、敢!”麦冬看着狄氏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地说。 “大小姐……”狄氏张了张嘴,猛地打了个寒颤。 麦冬一脸一身明白无误的杀意。 这一刻,狄氏相信,她真敢一掌劈了自己。 狄氏终于老实了。 麦冬抖抖衣裙,看着兰兮冲门口扬了扬下巴。 林少杰的死活关她何事? 自作孽,不可活。 兰兮却犹豫了,她看向麦冬,慢慢伸出手拉了拉麦冬的衣角,美丽的脸上挂了丝讨好的笑,“麦子,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解不了的毒……” “所以?”麦冬眉头挑起,睨着兰兮。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人的生死,那何不……”兰兮说到一半,望着麦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欲说还羞。 “小兮!”端云在一旁忽地叫了一声。 “你先别说话!不许添乱!”兰兮飞快地掩住端云的嘴,仍旧眼巴巴地望着麦冬。 麦冬一阵无语。 委顿在地上的狄氏,在旁人视线未及之处,僵直的腰身软了软,眼中划过一的抹灼亮。 就像守财奴见了珠宝移不开眼,拼命想占为己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遇到另一个武功高强的,总想比一场分个胜负;医术好的人遇到疑难杂症总想出手医治,擅解毒的人遇到难解的毒,便忍不住想一试身手。 那人说的果然没错。 狄氏彻底地沉静下来。 麦冬盯着兰兮,要将她脸上盯出个洞似的,随后,泄气了一般地摆摆手:“算了,我不管你,随你的意思,你请便吧。” 兰兮便笑了,又道:“万一我要是治死了他,你也不会恼我的吧?” 麦冬无力道:“你随意!死活不论!”顿了顿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也当心些,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感恩图报的,这世上喜欢恩将仇报的人多了去了,你小心别反被蛇咬了!” 兰兮忽有所感,回过头,看到床上的少年不知何时清醒了,正睁着眼,静静地看这边。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兰兮忽然心里一扯,竟是觉得方才与麦冬的那番对话有些要不得,尤其是“死活不论”那四个字。 这少年是麦冬的弟弟,同父异母,就像兰兮与苍离。 想到苍离,不禁又想到秋氏,再看看眼前的狄氏,兰兮心绪渐渐复杂难辨。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狄氏将将松下来的心堪堪又吊了起来,她聪明地没敢多言,而是死死咬着嘴唇,默默地垂头立在床侧,眼睛不敢乱瞄半分半毫。 最终狄氏还是如愿了,兰兮虽说没有将她和林少杰带回侯府,却也将这二人安置到一处宅子里,这便是接了手要替林少杰解毒的意思了。 待兰兮等人一离开,狄氏便趁着替林少杰喂水的机会,悄悄地喂他吃了颗药丸,然后服侍他睡下,看着林少杰在睡梦中渐渐舒展的眉眼,狄氏脸上也扬起了一抹笑。 ------------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道破 兰兮看着恭敬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嬷嬷,神色间颇有几分为难。 陈嬷嬷是来传话的。 婆婆许氏交待,令她得闲多往西院走走,陪茹老夫人说说话。 说话? 兰兮怎么也想不出,许氏为何要这么安排。 纯粹只是想要她与茹老夫人亲近,还是有别的考虑和打算? 想起那天端云之言,兰兮心里又沉下一分去。再抬眼看陈嬷嬷时,眼中便多了丝探究,她也不掩饰,坦然语出:“母亲要我去那边做什么呢?陈嬷嬷可知?”又低声自语,“不过是个姨奶奶罢了,难道还要去膝前承欢么……” 一边说着,一边留意陈嬷嬷的神色。 陈嬷嬷如雕塑一般,纹丝未动。 兰兮笑了笑,摆了下手,“我知道了,嬷嬷请回吧。” 陈嬷嬷身形却未动,而是屈膝行了一礼,恭声道:“少夫人,茹老夫人擅药膳,当年,夫人按她的方子食补月余即有妊,平安诞下了世子爷。”陈嬷嬷说完又行了礼,方转身告退。 “青莲,你说陈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好象话里有话呢。”兰兮若有所思地望着晃动的门帘子,麦冬出去给林少杰送药了,青竹是个少言的,也只有青莲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兰兮越发觉得,她对侯府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因此暗下决心,等端云回来,她一定要把近二十年来侯府的家务事彻头彻尾了解一遍,不能想到一处一是处,因为极可能在她不知的或是忽略的某个角落里,却藏着极关键的线索。 “这个……奴婢不知,要不,奴婢出去打听打听?”青莲秀美的脸上划过一丝羞愧。她虽然较之青竹更通人情世故,可毕竟是在云雾山那样的环境里培养出来的,比起在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麦冬,无论是敏锐度、悟性还是手段都差了不止一截半截。 “没事。”察觉到青莲的紧张,兰兮冲她笑了笑,便要了杯热茶,窝在摇椅里边吃着零嘴边琢磨。 麦冬回来时脸色很不好。 “啥也没问出来。”她倒了冷茶一口气喝进去,又气哼哼地一连吃下去好几块黄油小酥饼,然后拍桌子恨道,“贱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有你悔的时候!” “他今儿脉象如何?”兰兮最感兴趣的首先是这一处。 在狄氏与林少杰身边,安放了一名大夫,兰兮只去看了一回脉。便没有再去,只逐日送药过去,然后带回大夫记录的脉案,她依此用药。 麦冬掏出几页叠好的纸递过去。 兰兮接过来看了,眉慢慢拢起。 “竟是半分好转也无……” 麦冬咬牙。“该!” “你说谁呢?”兰兮放下脉案,不满地瞥了麦冬一眼。 “没说你!”麦冬一眼翻回来,“你好好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那姓林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就该随他去死!费这些心做什么,白费了药材!” 这时,青梅捧着个圆圆的小瓷坛子进来冰殿相爷腹黑妻全文阅读。 “少夫人。桂花酒热好了。” 自那日从西院回来,青梅便开始在兰兮身边当差了,如此一来。一应的大小事青莲几个倒不用插手了,青梅能干周到得令人称奇。 “给我倒一杯。”麦冬大喇喇地道,在外人面前她尚且顾几分主仆之分,私底同兰兮相处便甚为随意,如今她倒是没再拿青梅当“外人”了。当着她的面,也敢与兰兮勾手搭肩抢吃抢喝。 青梅神色自若。先替麦冬倒了一杯,而后再倒一杯奉予兰兮,再将酒坛子盖好,轻身退出去。 喝着微烫的桂花酒,连心情都变得熨贴了几分。 “家里没什么事吧?”麦冬想起方才她进来时那一位的神色,语调一转,“西院那边有动静了?” 青莲听了,看一眼麦冬,脸上便浮出又佩服又羡慕的神色,便将之前陈嬷嬷过来的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哎,陈嬷嬷这话里大有玄机呀……”麦冬兴奋地挑眉,坐到摇椅的扶手上拐了拐兰兮,“你们家端云,该不会是因为西院那位老姨奶奶才有的吧?”麦冬说着,自己先点了点头,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推论,“要不,夫人那么重礼仪讲规矩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放下身段同一个妾室亲厚呢?若说这里头有大恩情,便说得过去了。” 兰兮想了想,“母亲与父亲的亲事是茹老夫人同老侯爷做主定下的,要说恩情,这个也算是一份,不至于非得拉上旁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麦冬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保媒促成姻缘什么的是小事,要说有恩也是小恩小惠,可成了婚还包生儿子才是大恩!你想想,要不是因为生了嫡子,你婆婆这个侯爷夫人的位子能坐得稳?能坐到今时今日?” 偌大的长宁侯府,就只有端云这一根独苗。 侯府后院莺莺燕燕,也不是没有让侯爷宠到骨子里的,可夫人许氏,从来都在侯爷眼里,在侯府眼里,在世人眼里。 这个中因由,若说跟端云一点关系也无,那是不可能的。 若当年真是因为茹氏,许氏方能有孕,那么…… 兰兮悚然一惊。 心里忽然有丝亮光飞快闪过,却是太快,没能抓住,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又有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有大事要出,又有大事可解。 “兰子我跟你说,这个茹氏的道行不是一般的深,你可要小心些应付,依我看,她扮出这副姿态,多半会先对你施恩,待你防心退了再下手拿捏你。”麦冬道。 “她能对我施什么恩?”兰兮随口答道。 麦冬眼睛一撇,慢慢地从云家少夫人平坦的腹部扫过。 兰兮被她瞧得心里发毛,然后,忽地眼睛一亮。 麦冬也同时眼睛一亮,“要不,咱过西院瞅瞅去?” “我答应过端云的……”兰兮很为难。 “那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有我们跟着,还有……打架是不怕的,至于用毒,还有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耍出花样来的?去吧!”麦冬力劝。 “可是……”兰兮仍在犹豫。 “别可是了!”麦冬站起来拉她,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你就不好奇吗,不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兰兮自然是想的帝宠――极品丑妃最新章节。 二刻钟之后,便坐到了西院的暖阁内。 “这是世子在外边找来的,很是清冽香醇,您也尝尝,若觉得好,回头我再让人送些过来。”兰兮坐到下首的椅子上,她这趟过来,打着送桂花酒的名义。 茹氏坐在当中的软榻上,笑望着来客。 “那我得好好尝尝,你有心了。” 瑞娘含笑上前,向兰兮微一福身,从麦冬手上接过装着桂花酒的小坛子,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却是捧着个托盘。 “你也尝尝我的茶。”待瑞娘一人一杯奉了茶,茹氏便道,“这八珍茶我喝了几十年了,往常倒觉得还好,近来竟觉得有些腻了,不过看着它于身体有些益处勉强凑合着罢了。” 兰兮笑了笑,端起茶杯看了眼,而后送到唇边轻啜一口。 “如何?”茹氏问。 “您现在真觉得腻了吗,这茶?”兰兮笑问。 茹氏也笑起来,转首吩咐瑞娘,“回头把这八珍茶的方子给少夫人送过去。” 瑞娘轻声应下。 兰兮也不推辞,含笑起身道了谢。 她叠手福礼的时候,感觉茹氏的目光似落在她手腕间。 忽然省起,茹氏送的那只玉手镯她并未戴着,当日回去之后,那只镯子便被端云取下来,并交待她不要再戴,她本也没打算再戴,便交给青莲收好了。 茹氏会计较么? 兰兮微笑着看过去,却见茹氏神色如常。 “你这双手倒是生得好。”茹氏笑道,“未留指甲,可是为了抚琴?” 兰兮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笑着摇摇头,直言:“是为了倒腾草药时方便,我并不会琴。” 茹氏便是一笑,端云杯子喝了口茶。 兰兮也跟着喝茶。 一时间暖阁里便静了下来,麦冬暗道,这茹氏与兰子看着都不是会东扯西拉的,这才说了两句就冷场了,让人看着急。 麦冬站在兰兮身后,想便悄悄给她递个眼色也不能,只有干着急,过了一会儿,听到外边有人过来了,还未及多想便听到茹氏说话了。 “世子是个有主意的,他说不成亲,家里逼了他四五年也没松过口。如今他既肯同你‘成亲’,不论真假,他对你必是有心的,你也该好好打算打算。”茹氏语气淡淡,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不论真假?”兰兮蹙眉,虽感觉茹氏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声音中却不自觉地挟了怒意,“茹老夫人请慎言!我与世子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他为夫,我为妻,何来真假之说?” 茹氏一笑,“真夫妻么?同床不共寝的真夫妻?” 兰兮眼神渐冷,看着茹氏不言语。 她与端云成亲至今,夜夜相拥而眠,却未曾行夫妻大礼…… 这时,门口突然嘭一声响,有道人影流星一般冲了进来。 ------------ 第二百二十章 家规 冲进来的人是叶鸣儿,她满脸通红满是激愤地抬手指着兰兮,声音发抖地问:“你、你与世子哥哥……你们不是……你们居然……” 兰兮冷冷地看了叶鸣儿一眼,对她的质问恍若未闻器道成仙。 叶鸣儿顿时大怒,瞪着兰兮的双眼几欲喷火,她扭头抓住茹手的衣袖急声问:“老夫人,这个女人并不是世子哥哥的妻子对不对?他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对不对?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里对不对……” “鸣儿!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茹氏低喝道,然后扭头吩咐瑞娘,“带她下去。” 叶鸣儿缩回手闪到一边,避开了瑞娘。 “我不出去!我就要在这儿!”叶鸣儿嚷完,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行为欠妥,刺猬一般的身姿瞬间委顿下去,扭头狠狠剜了兰兮一眼,一面深吸一口气,捏着袖口施施然站好,眉目亦各归各位,倾刻间俨然复原为淑女模样。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叶鸣儿眼中闪过一抹灼亮,唇角斜斜勾起。 麦冬回过神,眉头紧蹙,瞪向门口。 兰兮亦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门口。 陈嬷嬷平淡的脸映入眼帘,她躬身打起帘子。 许氏缓步而入。 兰兮感觉脑中“嗡”的一声响,有一瞬间里面一片空白。 她与端云最隐秘的事被人捅破了。 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 好在,不管兰兮内里如何,她外表上看起来,除了面色略微白了些,倒也不显异样。 许氏的脸色自然不太好,但也没有太差,她并没有如叶鸣儿所愿。一进来就发作兰兮,这令叶鸣儿微感失望,不过她只是暗暗冷笑,抱定主意等着看好戏。 任何人,不论涵养多么好,面对这样大逆不道的欺骗,都不会轻易宽宥。 更何况,是长宁侯这样的人家。世子娶亲,子嗣传承是多么重要严肃的事,岂能容人儿戏? 叶鸣儿有十二分的信心。这个姓兰的必定遭殃。她且好好等着,这个贱人被掌掴被辱骂被驱逐! 可是紧接着,她再度失望了。 许氏坐下来。并没有说兰兮一句不是,在接受她见礼时神情甚至算得上温和,她同茹氏闲聊几句,半句不与方才的事相干,竟是要就此揭过的样子。 叶鸣儿大急。握了握拳头,偷偷觑着许氏正待说话,却见许氏一眼瞥过来,顿时一僵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去了。 “兮儿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可是冷着了或是哪里不爽快?”许氏望向兰兮。 兰兮心里一紧。似乎猜到了许氏下一步会如何,果然,许氏接着便道:“既然遇上。不如请您老帮这孩子把把脉吧?” 茹氏听了这话,笑骂道:“我怎么听着有一股怨气?敢情你儿媳妇是在我这儿给冻坏的,还得帮你看好了才成?” 许氏一听笑了,“可不是!有劳您老了。” 茹氏和许氏之间,有种极自然的亲昵。 兰兮冷眼瞅着。茹氏的笑容真实了几分,她心里便越发警惕了。听到说要诊脉,忙垂手站起婉拒:“娘莫忧心,媳妇无事,大概是方才多吃了些酒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回头歇歇便成。” 许氏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淡声道:“好不好,也让老夫人替你看看,总不会有坏处侯夫人最新章节。” “真的不必了,娘。”兰兮温声以对,只是不肯。 许氏眉间便是一凝,便不再坚持,又与茹氏说了几句头话,起身道别。 兰兮自是跟了出来。 走出茹院的院子,许氏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兰兮一眼,末了,道:“你随我来。” 一径去了许氏住的主院。 进了正屋,许氏居中坐了,看着兰兮道:“跪下。” 陈嬷嬷早将麦冬等人拦在了外面,屋里就只有许氏和兰兮二人,陈嬷嬷守在门口。 兰兮依她所言,跪下。 许氏便端起几上的茶慢慢喝起来。 一盅茶喝完,“嘭”的一声将茶盅掷到兰兮身前。 “你可知错?” 兰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知娘指的是哪桩事?” 许氏微怔,似乎没料到兰兮会如此答,旋即脸上浮出一丝冷笑,“你说呢?” 兰兮此刻早已经冷静下来了。 许氏方才没有当场发作她,这事便不至于糟到不可收拾。 “我与端云是真心要相守一辈子的,并无半分儿戏。”兰兮抬起头,看着许氏认真地说道,她不愿同茹氏分说,因为觉得她与端云之间的事没必要同茹氏交待,可是,她不介意对许氏解释,因为许氏是端云的母亲,既她问起,兰兮便答,这是尊重。 许氏不语。 “我们确实还没有……”兰兮的话说至一半,门口忽然传来端云的声音,“小兮!” 下一刻,端云冲了进来,阴着脸将兰兮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搂住。 “娘有事问我便是。”他道。 许氏眼中闪过一丝恼意,看着端云不说话。 “我房里的事娘还是少管些,娘是为了我好,但娘也别忘了,我难道会害我自己么?娘该知道,由小至大,我最不愿干的事便是委屈自己,更没有人能令我委曲求全。不管我做何事,都是为了我自个儿高兴,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亦是。”端云说完搂着人转身欲离。 许氏冷笑着扔了一物到端云脚下,“最后一条。” 端云低头看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一本黑皮小册子,封面上书着四个字:云氏家规。 端云狐疑地拾起小册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向最后一条,脸色顿时一变。 云氏宗妇若无所出,三年即出。 家规最后一条,竟是这个! “这是谁加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条?”端云怒道。 云氏家规端云幼时也不是没有背过,当真是从未了过这一条。 “是你祖父去世前加进去的。”许氏道。 端云瞪大眼,祖父? 兰兮微一思忖,即已明白老侯爷何以会有此举召唤电脑。这是为茹氏抱不平呢!茹氏有那三年试孕之说,未孕而失嫡妻之位,他便新订家规,三年无后,出妻……兰兮微微动容。端云亦动容,怒容。“云家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他说加就加了?!”端云吼道。 许氏平静答:“他当然能加,你要是承了爵当了家主,也可以往上加。”在端云怒目中,许氏悠然道,“不过那也得等你承得了爵了再说,云家家规第一条,无子不可以承宗。” 这一条端云自是知道的。 “哼!谁稀罕!”端云重重地哼了一声,低头看了兰兮一眼,“我们走。” “端云――”许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三年,以成亲之日为始计,非……圆房之日。” “小兮,你且安心,这事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安排好了。”回到清风院,身边没了闲杂人等,端云将兰兮抱进怀里,重重地吻上去,而后缱绻低语。 “唔……”兰兮眼波潋滟,含了丝情动的迷离之色,竟是令她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 端云忍不住又欺身而上。 好一会儿之后。 犹带着难抑的低喘,端云道:“真的,我没骗你,我早就安排好了……长宁侯又不是非我不可,我也不稀罕当这个侯爷……我想和你在一起,却不想将你困在这高门大宅里……我早就想好了,你喜欢在乡野山间,我就陪你在乡野山间……这爵位就留给别人去消受,云家的责任也让别人背去,我们尽管在外面逍遥快活……” “你还记得云锦那小子吗,那小子虽然不怎么争气,不过这两年我带着他,狠狠地打磨了一番,倒也有些样子了……我离开云城的时候,向皇上递了折子,奏请去了我长宁侯世子的封号,另封云锦为世子,皇上虽把我臭骂了一顿,将折子给压下了,不过我安排了后着,算算日子,也快有消息了。”端云眉眼间透着笃定,笑得很是愉悦。 兰兮却是心中大震,继而酸涩难当。 “从我们在云城的时候你就开始了……”她低声问。 “嗯。” “端云……” “嗯?” 兰兮搂住端云的脖子,亲上他的唇,一点点与他气息相融。 端云的谋划,外人并不知道。 在他们看来,子嗣始终是世子夫妇要面临的头等大事,甚至是头等危机。 有人担忧,有人窃喜,有人等着看好戏。 茹氏打发了叶鸣儿,便歪到榻上,脸上的倦色显了出来。 “主子不如去了外衫歇一歇?”瑞娘轻手轻脚地上来服侍。 茹氏拍了拍瑞娘的手,后者忙松了手略退了些,不再提休息的事,而是倒了茶上来。 “许氏竟沉得住气。”茹氏道。 瑞娘想了想,接道:“她心里未必不慌,只是一向持重惯了,总得端着点。” 茹氏却摇了下头,“我看她是真的不急,你是没看到当年,那时候,她听到自己难以受孕,眨眼间一张脸半丝血色也无……便是年纪大了,压得住了,可人哪,总有自己最在意和最怕的物事,子息,便是许氏最在意和最怕的,现在落到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她不可能不露怯。”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绝嗣 这日,侯府有客至。 云锦傲如松柏一般挺立在正厅,目光从众人脸上漫扫过,笑意矜矜地道:“侯爷、夫人、世子爷……我是来传旨的。” 云战近日精神渐好,已不再卧床困养了,今儿听得侄孙远道而来,他便凑了兴第一时间露面了,哪知一见之下即惊得瞪大眼,指着云锦道:“这是三叔家的那小子?这小子从来没个正形的啊,今儿怎么,人模人样的了?” 云锦比端云小三岁,今年也有十五岁了,云战虽说常年在昆城,与云锦见面不多,但对其二世祖的印象还是极深刻的,他的“英雄事迹”云战也听了不少,在他心里,云锦这小子往好里说就是个不着调的,可眼下看着,那调儿虽算不上极正,却也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出息了。 “叔爷,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我咋就没正形了?”云锦冲端云直挤眼,哀怨道,“小叔,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端云冷着脸道:“不是来传旨的吗?” 云锦一听,脸上的哀怨更盛,眼巴巴地瞅着端云,那小眼神揪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云战笑起来,看着许氏道:“这就对了!方才我真以为自己眼花!”许氏也撑不住笑了。 云锦见装不下去了,嘻嘻一笑,随即又正了神色,自怀中掏出密封着的圣旨,拆了,双手举起,清咳一声,肃然道:“长宁侯府众人接旨――”云锦的眼睛忽然瞪大定住不动,嘴巴张成了半圆形,而后,他的眼睛上下左右乱转一圈,来来回回将手中的圣旨读了三五遍,表情越发呆滞惊悚,跟见了鬼差不多。最后干脆蹦到端云面前,直接把圣旨往他手中一塞,磕磕巴巴道,“小叔,小叔你自己看看,我好象突然不认得字了,不,这上面的这些字我都认得,就是那意思我看不懂……” 端云展开圣旨,溜了一眼网游之拳扫天下。唇边便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旨意果如他所料,确是去端云而立云锦为长宁侯世子。 “小叔?”云锦眼瞅着端云淡定不过的样子。急道,“圣旨上说的什么?”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端云瞅着云锦似笑非笑地道。 “啊!”云锦惊跳起来,“皇上真的要我做世子?这怎么可能?我可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云战与许氏齐齐一惊,云战劈手夺过端云手中的圣旨。 端云却是看着云锦道:“皇上可还有话说?” “啊……”云锦呆呆的,忽而点了下头。掏出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啪”一下打开送到端云面前,口中道:“皇上口谕,你要吃了这颗绝嗣丹,方才的旨意才能作数。” “绝嗣丹?”许氏惊呼出声,脸上的震惊加深为惊痛。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身旁的云战,“侯爷!” 改立世子之事是端云暗中筹谋的,除了他和皇上。就只有楚明辰和司长忧知道,连新世子人选云锦也是蒙在鼓里的,就更别提云战和许氏等人了,端云不知云战若是知晓会如何,但许氏若知必定会坚决反对。因此,自一开始端云打的便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待米已成炊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现在一记焦雷在长宁侯府当头炸下来,效果当真不同凡响。 茹氏亦惊得失手打了手上的茶盏。 “他,当真吃了那绝嗣丹?”茹氏身子猛地前倾一把扯住瑞娘的手,紧紧攥住急声问。 瑞娘手上吃痛,眉头蹙了蹙飞快松开,低声而清晰无比地答道:“吃了。” 茹氏晃了晃,眼睛亮得灼人,直瞪着瑞娘,厉声喝道:“他也敢?他怎么敢!许氏是死的?云战也是死的?嗯?” 瑞娘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却也不敢隐瞒,“没来得及……都被惊住了,世子反应奇快,一下便将那绝嗣丹纳入口中,待侯爷、夫人回过神,木已成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茹氏面色苍白似纸,无力地软坐在榻上,口中喃喃,指尖轻轻抖个不停,竟有些失了心志的样子。 “主子,您先喝口热茶。”瑞娘暗暗着急,但素知茹氏的脾气,不敢造次,只在一旁屏息静候,过了好一会儿,见茹氏气色缓了些,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茹氏果然缓过来了,她接过茶,一气喝了进去。 怨不得茹氏这般,子嗣是她一生之痛,亦是她所有盘算的症结所在,如今竟听闻有人将这一症结给解了,她如何不惊怒非常? 她等了一代人,等了近二十年,等着看的一场好戏,还没开演即要落幕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谋划这件事的人是谁,茹氏心知肚明。 端云竟然为了那个女子甘愿自动绝嗣,他竟然情深至此!若是当年……若是当年,他也能――茹氏一念及此,只觉万箭穿心一般,痛不可当。 茹氏却是误会端云了,绝嗣丹并不是他的手笔,他服药之举不过是顺势而为。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当许氏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长宁侯府唯一一滴骨血,就在她面前自绝了子嗣,她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这时,许氏幽幽醒转,睁眼竟看到自己夫君坐在床边,愣了愣,忆起前事,当即心如刀绞,猛地伸手拉住眼前的男子,抖着唇问:“侯爷,妾身是在做梦……梦到端云他……那是梦,是吗,侯爷?” 云战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口中却是道出对许氏而言异常残酷的事实:“夫人,我们的儿子服了绝嗣丹侯门毓秀全文阅读。” “不!”许氏痛苦失声,却又竭力忍着悲声,牙齿紧咬着泛白的唇,眼泪直淌。 云战心中甚为不忍,却也知道此事非言语可解,便一声不吭默然相陪。 良久,许氏拭干眼泪,嗓音沙哑地开口:“侯爷,皇上他,他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云战眼中迅速划过一抹精光,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声臭小子,话到了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含糊道:“我已派人给母亲送了信去,皇上的心思母亲历来能猜着几分,先等等看吧。”心中却道,皇上的心思固然难猜,你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不承爵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自己就拿主意了,还就让他给谋划成了,一丝儿风声未透,要置他这个老子于何地? “云家就端云这一个,他怎么能让云家绝嗣呢?”许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不还有云锦吗,云家哪里就绝嗣了。”云战佯怒。 许氏也知方才这话欠妥,可她心里悲痛难抑,也顾不得了,只道:“便是想夺了我们这一房的爵,夺便是了,何苦断了端云的子嗣,他才刚刚成婚,还未曾……”念及儿子儿媳尚未圆房,硬是连一丝儿侥幸也没有了,许氏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啪啪地往下落。 云战默然,这事他也有几处想不明白,只待安顿下夫下,再去审端云那小子。 而此事的始作甬者端云,此时也是拧着眉满心疑问。 “皇上还有什么话不曾?” 云锦看着自家小叔的一张冰脸,被逼得都快哭了,天地良心,他也有满肚子的疑问啊,就等着宣了旨好好问问小叔,哪知半句话没能问出,反被审问上了。 “云锦!” “小叔!我的亲叔!真没了,就那几句,我半个字没敢昧下,全说了!”云锦苦哈哈地道,眼睛骨碌一下,看到一旁坐着的兰兮,猛地推开端云扑过去,“小婶!小婶你替侄儿说句话啊,侄儿冤枉!侄儿没想抢小叔的世子来当,侄儿才不稀罕这破烂柿子梅子的,侄儿脑袋又没被驴踢了,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抢啊,小婶明鉴啊――” “云锦!”端云过去提脚就踢,云锦浑身上下犹如长满了眼睛一般,一面以抢地的姿态哭诉不休,一面左突右闪令端云脚脚落空,最后,端云绷不住给逗笑了,“看不出来,长本事了啊你!”说完走到兰兮身边坐下,喝了几口茶,复又对云锦道,“你这次来也别急着回去了,先去军中待上个三五年,以后承爵心里也不虚了。” 云锦才坐回去,正含了口热茶未及咽下去,闻言“噗”一声喷了出来,急忙将茶杯放下,弹跳起身,“别呀,小叔!我不是那块料,坚决不是!我有几斤几两是个什么材料小叔你还不知道吗,斗鸡走狗我在行,行军打仗我哪会呀!小叔,咱们赶紧回云城,叫上太祖母,一起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端云扭过头和兰兮说话。 云锦不由得捶胸顿足,心里那个悔,皇上明明说得很清楚,要吃了那颗绝嗣丹那改立世子的旨意才能作数,他这个猪脑子哟,怎么就把那颗绝嗣丹给掏出来了呢,他就该扔到脚下踩成稀泥啊,让小叔吃不了,那旨意就作不了数了,他也不用当那破烂世子,他这是自作孽,自作孽啊―― 云锦默默地抽了自己两巴掌,又抱了茶壶灌了半壶热茶下肚,然后含泪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小叔小婶说话。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得解 这日,侯府有客至。 云锦傲如松柏一般挺立在正厅,目光从众人脸上漫扫过,笑意矜矜地道:“侯爷、夫人、世子爷……我是来传旨的。” 云战近日精神渐好,已不再卧床困养了,今儿听得侄孙远道而来,他便凑了兴第一时间露面了,哪知一见之下即惊得瞪大眼,指着云锦道:“这是三叔家的那小子?这小子从来没个正形的啊,今儿怎么,人模人样的了?” 云锦比端云小三岁,今年也有十五岁了,云战虽说常年在昆城,与云锦见面不多,但对其二世祖的印象还是极深刻的,他的“英雄事迹”云战也听了不少,在他心里,云锦这小子往好里说就是个不着调的,可眼下看着,那调儿虽算不上极正,却也跟脱胎换骨了似的,出息了。 “叔爷,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我咋就没正形了?”云锦冲端云直挤眼,哀怨道,“小叔,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端云冷着脸道:“不是来传旨的吗?” 云锦一听,脸上的哀怨更盛,眼巴巴地瞅着端云,那小眼神揪的,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云战笑起来,看着许氏道:“这就对了!方才我真以为自己眼花!”许氏也撑不住笑了。 云锦见装不下去了,嘻嘻一笑,随即又正了神色,自怀中掏出密封着的圣旨,拆了,双手举起,清咳一声,肃然道:“长宁侯府众人接旨――”云锦的眼睛忽然瞪大定住不动,嘴巴张成了半圆形,而后,他的眼睛上下左右乱转一圈,来来回回将手中的圣旨读了三五遍,表情越发呆滞惊悚,跟见了鬼差不多。最后干脆蹦到端云面前,直接把圣旨往他手中一塞,磕磕巴巴道,“小叔,小叔你自己看看,我好象突然不认得字了,不,这上面的这些字我都认得,就是那意思我看不懂……” 端云展开圣旨,溜了一眼婚宠军妻。唇边便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旨意果如他所料,确是去端云而立云锦为长宁侯世子。 “小叔?”云锦眼瞅着端云淡定不过的样子。急道,“圣旨上说的什么?” “就是你以为的那样。”端云瞅着云锦似笑非笑地道。 “啊!”云锦惊跳起来,“皇上真的要我做世子?这怎么可能?我可不干!打死我也不干!” 云战与许氏齐齐一惊,云战劈手夺过端云手中的圣旨。 端云却是看着云锦道:“皇上可还有话说?” “啊……”云锦呆呆的,忽而点了下头。掏出个巴掌大的小锦盒,“啪”一下打开送到端云面前,口中道:“皇上口谕,你要吃了这颗绝嗣丹,方才的旨意才能作数。” “绝嗣丹?”许氏惊呼出声,脸上的震惊加深为惊痛。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身旁的云战,“侯爷!” 改立世子之事是端云暗中筹谋的,除了他和皇上。就只有楚明辰和司长忧知道,连新世子人选云锦也是蒙在鼓里的,就更别提云战和许氏等人了,端云不知云战若是知晓会如何,但许氏若知必定会坚决反对。因此,自一开始端云打的便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待米已成炊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现在一记焦雷在长宁侯府当头炸下来,效果当真不同凡响。 茹氏亦惊得失手打了手上的茶盏。 “他,当真吃了那绝嗣丹?”茹氏身子猛地前倾一把扯住瑞娘的手,紧紧攥住急声问。 瑞娘手上吃痛,眉头蹙了蹙飞快松开,低声而清晰无比地答道:“吃了。” 茹氏晃了晃,眼睛亮得灼人,直瞪着瑞娘,厉声喝道:“他也敢?他怎么敢!许氏是死的?云战也是死的?嗯?” 瑞娘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却也不敢隐瞒,“没来得及……都被惊住了,世子反应奇快,一下便将那绝嗣丹纳入口中,待侯爷、夫人回过神,木已成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茹氏面色苍白似纸,无力地软坐在榻上,口中喃喃,指尖轻轻抖个不停,竟有些失了心志的样子。 “主子,您先喝口热茶。”瑞娘暗暗着急,但素知茹氏的脾气,不敢造次,只在一旁屏息静候,过了好一会儿,见茹氏气色缓了些,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茹氏果然缓过来了,她接过茶,一气喝了进去。 怨不得茹氏这般,子嗣是她一生之痛,亦是她所有盘算的症结所在,如今竟听闻有人将这一症结给解了,她如何不惊怒非常? 她等了一代人,等了近二十年,等着看的一场好戏,还没开演即要落幕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谋划这件事的人是谁,茹氏心知肚明。 端云竟然为了那个女子甘愿自动绝嗣,他竟然情深至此!若是当年……若是当年,他也能――茹氏一念及此,只觉万箭穿心一般,痛不可当。 茹氏却是误会端云了,绝嗣丹并不是他的手笔,他服药之举不过是顺势而为。 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当许氏意识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长宁侯府唯一一滴骨血,就在她面前自绝了子嗣,她眼一黑便晕死过去。 这时,许氏幽幽醒转,睁眼竟看到自己夫君坐在床边,愣了愣,忆起前事,当即心如刀绞,猛地伸手拉住眼前的男子,抖着唇问:“侯爷,妾身是在做梦……梦到端云他……那是梦,是吗,侯爷?” 云战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口中却是道出对许氏而言异常残酷的事实:“夫人,我们的儿子服了绝嗣丹斗帝神话。” “不!”许氏痛苦失声,却又竭力忍着悲声,牙齿紧咬着泛白的唇,眼泪直淌。 云战心中甚为不忍,却也知道此事非言语可解,便一声不吭默然相陪。 良久,许氏拭干眼泪,嗓音沙哑地开口:“侯爷,皇上他,他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云战眼中迅速划过一抹精光,叹了口气,暗骂了一声臭小子,话到了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含糊道:“我已派人给母亲送了信去,皇上的心思母亲历来能猜着几分,先等等看吧。”心中却道,皇上的心思固然难猜,你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不承爵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自己就拿主意了,还就让他给谋划成了,一丝儿风声未透,要置他这个老子于何地? “云家就端云这一个,他怎么能让云家绝嗣呢?”许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不还有云锦吗,云家哪里就绝嗣了。”云战佯怒。 许氏也知方才这话欠妥,可她心里悲痛难抑,也顾不得了,只道:“便是想夺了我们这一房的爵,夺便是了,何苦断了端云的子嗣,他才刚刚成婚,还未曾……”念及儿子儿媳尚未圆房,硬是连一丝儿侥幸也没有了,许氏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啪啪地往下落。 云战默然,这事他也有几处想不明白,只待安顿下夫下,再去审端云那小子。 而此事的始作甬者端云,此时也是拧着眉满心疑问。 “皇上还有什么话不曾?” 云锦看着自家小叔的一张冰脸,被逼得都快哭了,天地良心,他也有满肚子的疑问啊,就等着宣了旨好好问问小叔,哪知半句话没能问出,反被审问上了。 “云锦!” “小叔!我的亲叔!真没了,就那几句,我半个字没敢昧下,全说了!”云锦苦哈哈地道,眼睛骨碌一下,看到一旁坐着的兰兮,猛地推开端云扑过去,“小婶!小婶你替侄儿说句话啊,侄儿冤枉!侄儿没想抢小叔的世子来当,侄儿才不稀罕这破烂柿子梅子的,侄儿脑袋又没被驴踢了,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抢啊,小婶明鉴啊――” “云锦!”端云过去提脚就踢,云锦浑身上下犹如长满了眼睛一般,一面以抢地的姿态哭诉不休,一面左突右闪令端云脚脚落空,最后,端云绷不住给逗笑了,“看不出来,长本事了啊你!”说完走到兰兮身边坐下,喝了几口茶,复又对云锦道,“你这次来也别急着回去了,先去军中待上个三五年,以后承爵心里也不虚了。” 云锦才坐回去,正含了口热茶未及咽下去,闻言“噗”一声喷了出来,急忙将茶杯放下,弹跳起身,“别呀,小叔!我不是那块料,坚决不是!我有几斤几两是个什么材料小叔你还不知道吗,斗鸡走狗我在行,行军打仗我哪会呀!小叔,咱们赶紧回云城,叫上太祖母,一起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端云扭过头和兰兮说话。 云锦不由得捶胸顿足,心里那个悔,皇上明明说得很清楚,要吃了那颗绝嗣丹那改立世子的旨意才能作数,他这个猪脑子哟,怎么就把那颗绝嗣丹给掏出来了呢,他就该扔到脚下踩成稀泥啊,让小叔吃不了,那旨意就作不了数了,他也不用当那破烂世子,他这是自作孽,自作孽啊―― 云锦默默地抽了自己两巴掌,又抱了茶壶灌了半壶热茶下肚,然后含泪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小叔小婶说话。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变身 许氏这里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些轻微的响动,便对陈嬷嬷道:“你出瞧瞧。” 陈嬷嬷便掀帘出去,不多一会儿便回来,平淡整肃的脸上似隐隐有一丝儿喜色,得到许氏的示意,并没有避着茹氏,陈嬷嬷便回道:“夫人,世子爷与少夫人昨晚圆房了。” “当真圆房了?”许氏一听禁不住精神一振,一丝喜气飞快地掠上眉梢,又飞快地如烟云般地散去,又萦为恨愁,如今便是儿子儿媳圆了房,何喜之有?不仅无喜,更是讽刺,是往许氏鲜血淋漓的心上撒盐巴! 陈嬷嬷语气十分肯定:“是。” 许氏脸上便浮出一缕悲怆,有些失神。 陈嬷嬷几不可察地掠了茹氏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茹氏喝着茶,而后一叹,“这两个孩子大概心里也不好受,不然也不会赶在这节骨眼上圆房,唉……” 许氏一听,心里倒有一口气冲了上来,她狠狠地攥紧了手,忍了又忍才没有捶到桌上去,话语却是片刻未停顿地冲出了口:“他不好受?他活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皇上面前也敢犟嘴的,昨儿倒好,比三岁奶娃娃还乖,让他吃他就吃了!这会儿知道不好受了?他想过爹娘没有?他这是不孝!这个不孝子!”说到最后许氏到底忍不住,“啪”一下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茶盏辰得砰砰响。 茹氏伸出手在许氏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和声道:“好了,你先莫急,这会儿便是给他一顿家法也于事无补了,不如静下来看看有没有法子,这事儿,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可能是上天嫌咱们府里这日子过得太闷了,特地地消遣咱来的,没准儿就是个玩笑,哪天突然就说开了,倒是虚惊一场。” 这话恰与许氏不谋而合,她一下便听进去了,因此脸色缓了下来,望着茹氏道:“正是承了您这吉言!方才您不是还说那混小子眼看就能圆房了,这不,被您说了个十足十!我呢。除了难过,还气恼不过,无论这事结果如何。端云那小子我都得仔细教训教训,太无法无天了。” 茹氏眼帘耷了下,讥诮一闪而过。 许氏对儿子有多宝贝别人看不出来,茹氏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便是老侯爷那样的一个人,也妥协了。可端云呢,居然敢服下那颗绝嗣丹,这是不孝,是忤逆!可许氏的反应呢。没上去先给那逆子一耳光不怪她,她晕了嘛。那她醒了之后呢,除了自怨自艾。怕是连儿子半句不是也没说,就怕激得云战去跟儿子急。 茹氏心底冷笑,面上却是少有的柔软。 许氏浑然未觉,却是与茹氏商量:“咱们不如往清风院走一趟?” 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这儿,茹氏自然应下了。 清风院的正房内。 兰兮醒来。只稍稍动了动,耳旁便传来端云微哑的声音:“醒了?” 莫名的。兰兮赶忙闭上了眼睛。 端云没得到回答,揽在兰兮腰间的手动了动,呵气般地低唤:“娘子?” 颈边温热的气息如火般烫遍兰兮全身,想到昨晚……兰兮继续装睡。 腰间的手慢慢地往上爬,伴着低柔得暧昧丛生的轻唤:“娘子,小兮,娘子……” 那手,最后攀上那圆润柔软处,捏了捏…… 兰兮蓦地一僵,脑子里起了团火,又羞又窘调教武周。 “小兮,醒了没?”那人愉悦地低笑,又往前贴了贴,又蹭了蹭,再笑。 兰兮再装不下去了,只得答话,一出声,嗓音竟是哑的。 “嗯。”只一个单音,却柔媚得不行。 端云听得心里一热,不假思索便欺身上去,本来三分是为逗人,如今已是十分想要了。 眼看就要鸳梦重温了。 端云的手忽然一顿,随即便是往旁边侧过去,抬手掀了被子。 兰兮整个人便呈现在了端云眼前。 无寸缕为遮。 “怎么会这样?”端云低呼,声音都变了。 说完忙又伸手去触摸兰兮,带着惶然和心疼,还有惊悸以及怒意。 “啊?”兰兮不知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地睁眼去瞧端云。 “小兮你疼不疼啊?”端云的视线仍留在兰兮身上,越看越是痛惜,渐渐地眼中盛满了懊恼。 他问她……疼不疼? 兰兮大窘,这才顿悟过来,急忙探手去扯床边的被子。 手伸到一半,目光无意中从自己身上掠过,兰兮顿时呆住。 “怎么会这样?”她脱口而出,也如先前端云一般,怔怔地看着自己,又抬手往肌肤上那片片红如血状似蝶翼的疹子样的东西上抚过去,指尖于其间划过,有极细微的不平之感,不仔细感觉不出来,触手之处,不疼不痒。 兰兮自上而下扫一眼,除了手脚,别的地方都有。 她默默地翻了个身。 端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也有。”他顿了顿,又道,“脸上没有。” 兰兮身上除了脸和手脚,其余之处全都爬上了红色的蝶形疹子,衬着一身雪肤,令看起来就似一副艳极的织锦,夺魄般的美丽又诡异。 无处盛放的柔情蜜意,就这般沉淀下来。 端云亲手替兰兮穿好了衣服。 俩人手牵着手坐在床边,消化极乐之后出事的这件可算乐极生悲的事。 “小兮,都怪我……”端云懊恼得恨不得踹自己几脚,叫你急色!漫说那毒莫名其妙得解,就该先让小兮看过了脉,确定无事了才说其它,只说昨儿他才刚服过那什么绝嗣丹或是别的什么药,他也该谨慎些,怎么能马上就…… “嗯?你说什么?”兰兮却是迷惑,有些走神。 “小兮,你看看我的脉!不,你先看看你自己的。”端云又愧又急。 兰兮触到端云炽烈的视线,脸莫名地热了热,比起端云的急不可耐,兰兮自己倒是淡然得多,她伸手按在端云的腕间,眉头渐渐蹙起,待凭过她自己的脉,兰兮的眉头便真的拧了起来。 “奇怪。”她低喃道。 端云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心急火燎天生大枭雄。 慌忙就开口安抚她:“别急,没事的,小兮没事的,你别着急!” 兰兮的样子,让端云心慌莫名。 她的眉头从来没有皱成过这样子。 他认识她这么久,没有什么毒能难得住她,她唯一解不了的毒在她自己身上,她能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可哪怕是如此,她替自己诊脉、开方子、试药,眉间都是一派平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忧色于形。 昨夜那一瞬间只顾着狂喜,根本未及深想,这会儿回头看,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再明显不过了。 他提亲时小玄要他服的药,致他不能行夫妻之事,小玄自己也说过,若无解药,便会一直如此,可是,昨天服了云锦带来的那颗绝嗣丹,到了晚上他竟然恢复正常了,这说明什么? 那颗绝嗣丹有问题! 小兮脸色这样难看,难道说,他真的不能有孩子了? 若只是这样便好,端云心里松了松。 可是小兮身上这些是怎么回事?他可以没有孩子,但不能没有她。 端云心里又是一紧。 “小兮,你倒是说句话呀……”端云紧着嗓子道。 端云这边愁肠百转,兰兮那边却是心有千结。 端云的脉象竟变了。 小玄下在他身上的毒已解,这不算奇怪。 真正奇怪的是,端云的脉象与先前大不一样,这么说吧,每个人的脉象都是独一无二的,便是生病、受伤亦或中毒,他的脉象会有病征性的变化,可主体性的部分仍然还在,好比说,这人的脉象是一颗白菜,他生病、受伤或中毒,只会成为一颗蔫白菜、烂白菜或毒白菜,无论怎么变,他始终都是颗白菜,不会变成萝卜或别的。 可端云的脉,却是变成了一颗萝卜。 还是一个大有隐疾的萝卜。 至于她自己,虽然还是毒白菜没有变成毒萝卜,却不再是一颗一般意义上的白菜,因为,她被染了色,成了一颗红色的白菜。 一个从白菜变成萝卜,一个从白菜变成“红白菜”,原因在于,一颗药,一场……欢好。 “端云……”兰兮能看清面前的结果,却探不到背后的原因,更想不出解决的方法,她唯有尽量有浅显易懂的方式向端云说明了她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白菜,萝卜,红白菜。 不得不说,这样的表述方式很是形象易懂,端云一听即明。 然而,听是听明白了,可却想不明白。 “白菜怎么能变成萝卜呢?”他问,带着几分傻气地抬手挠了挠头。 兰兮没法回答他,比起端云,她对人体的脉象规则更熟悉,因为熟悉,从而更加难以接受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存在,自然,也更加地有冲动的执念,想要弄清楚原因为何。 “难道……难道是因为――”端云继续挠头,修长的手指忽而一顿,“是因为,我颗白菜原本就是个萝卜,只是披了白菜的外衣而已,机缘巧合之下忽然就揭掉了白菜外衣,于是摇身一变恢复了大萝卜的真身?”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如此 兰兮心中一动,猛地抬眸紧盯着端云,目中光华灼然。 “你说什么?” 端云被她吓了一跳,挠着头的手呼一下落下去,口中下意识地答道:“我说,恢复真身……噢,我本就是萝卜……以前被错当了白菜……” 原就是萝卜! 对! 兰兮脑中忽然被劈出一路清明。 “把手给我。”她道。 端云马上配合地伸出手,受兰兮的感染,他也是眼眸闪亮,曜不可挡。 青葱指搭上白玉腕,几缕沉浮。 兰兮展颜笑了,“夫君果然便是颗大萝卜。” 兰兮脸上带着少有的调皮慧黠。 端云看得心里一热,笑容不管不顾地就爬满了俊脸,他还嫌看着不够傻气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咧嘴道:“娘子说的是,我这颗大萝卜,正好配娘子这棵小白菜。” 如今的,才是端云真正的脉象,之前,应是有什么缚住或覆住了他的脉,令其呈现出一种假象。 她曾不止一次地凭过端云的脉,却未察觉有丝毫异样。 真正没想到在端云的脉中潜伏着这般奇异的因子,她猜,是因为某种毒,或者说药,造就或者说掩盖而后形成了那种假象。 真是太神奇了。 “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许去,每半个时辰我要看你的脉。”兰兮忽然道,语气霸道之中带着娇谑,既有气势,又可爱。 这样的兰兮,又让端云眼前一亮,他忙没口子地应承:“好,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让你睁眼就能看到我,开口就能吩咐我,伸手就能牵到我,好不好?” 兰兮忽如其来的轻松和自信令端云心底里的忧虑一扫而空,他与她愈发地心意相通,他能因她的一个表情而忧惧非常,自然也能因她的另一个表情而安心莫名。 气氛正好,外面便传来青莲的声音。 “世子爷,少夫人。夫人和茹老夫人来了。已经进了院门。” 端云听到茹氏二字,眉头一皱便沉了脸。 “她来做什么?” “你快看看,我颈上。看得到不,那些东西?”兰兮却是想到另一处,马上站起拢了拢衣领,又探过头令端云验看。 茹氏这个人,端云不喜。兰兮更是不信,与身体相关的事,兰兮毫不犹豫的便要瞒着她。 端云被兰兮扯过来,便朝她颈间看了眼,摇了摇头,忽然又凑近细看一眼。轻笑着道:“便是露了一分半毫出来,她也只以为是……娘子你懂的?” “……”兰兮便露出又羞又窘堪比桃花更艳丽三分娇柔四分的模样儿天逆。 端云瞧着,乐得哈哈大笑。 许氏与茹氏进了门。便听到一串欣悦之至的笑声。 什么事如此开怀? 一瞬间,进来的二人便都想到同一处去了。 许氏脸色便阴了阴,有恼,亦有一丝窘。 茹氏脸色冷了冷,有讥意。亦有一丝戾气。 “还不快去请世子爷和少夫人出来!”许氏冷声道。 青梅轻轻应了声,看起来迅速无比其实速度并不快地向隔间走去。透过细珠帘子,她可看到里间内室门口,青莲侍立的身影。 青莲自然是已经请过了的。 青梅不敢怠慢,一刻不停地走到青莲身后,正待同她说话,这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青梅忙微微退开一步,让出了道。 神清气爽的世子爷搂着少夫人走出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起?”许氏当头便问,问完忽又觉出这话问的不妥,为何起晚了是明摆着,便清咳了声,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可是有哪里不爽利?昨儿才吃了那御赐的药!”最末四个字许氏说得咬牙切齿,看着端云的目光也是陡然一嗔。 端云先将兰兮送到椅子边坐下,自己也坐到她身边,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母亲看我这样子像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我好着哩。” 许氏本是随口一问,哪知却被端云勾出怒气,“你好?吃了绝嗣丹也叫好?” “不痛不痒,能吃能睡,这还不好?”端云不以为意地道。 许氏的三分不满顿时变成了七分怒气,她不理端云,转而瞅着兰兮道:“你不是医术好么,替端云诊过没有?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绝了嗣”三个字 在口中转了一圈最终被许氏压在舌下,她不能这样咒自己的儿子。 端云皱眉,本待说话,往身旁看了眼,终是忍住。 “诊过。”兰兮拦下端云,老老实实地答,“他吃的那丸药,确实有绝嗣之功效。” 只说那药有绝嗣的功效,却不言端云真正服药而绝了嗣。 想来她亦如自己一般不忍心将那般恶疾同端云扯在一处,即便只是在言语之上,即便只是掩耳盗铃一般,可这也是维护之意,维护之心,许氏的脸色于是缓了缓,看着兰兮微点了下头。 “这么说那药是真的了。”茹氏诧然又沉重地开了口。 许氏将将才缓下来的脸色便又冷了,再问兰兮:“你能解吗?” 兰兮正待说话,这次却是她被端云拦下,只听他插话道:“不用小兮来解。云锦带了皇上的话,那绝嗣丹是有解药的,若是将来……无事,他更将那解药赐给我。” “真的?真有解药?皇上真那么说?”许氏差点坐不住,这是她自出事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了,对她而言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绝嗣之事既有解,亦不必违逆圣意。 “嗯。”端云道,“皇上还说了,我一准绝不了后。” 许氏听了终于喜形于色,连声说好。 茹氏却是深深地看了端云一眼,笑道:“听闻绝嗣之类的药物多有伤身,你身子金贵可疏忽不得,在服食解药以前,也得对症吃些药调理将养着,将来才不会留下病根一柱倾天全文阅读。” 茹氏前来,本是要确认端云是否真的绝了嗣,若是真的,是否有解决之途?眼下这两个问题通过端云之口都得到了解答,可茹氏是谁,不是通过她的手眼亲自确认的,任何人任何事均不能为她所信。 所以,她必须要亲手凭到端云的脉,而许氏,便是那唯一一个能帮她达成所愿的人。 果然,许氏听了茹氏所言,立刻被打动,深以为然地道:“正是如此。老夫人和我过来,也是要替你看看脉的,多小心些没有坏处。” 端云坐着未动。 “端云?”许氏叫了声。 端云便道:“不必了。”说完低头喝茶,一副此事已定议,不必多言的样子。 若是往常,端云这副模样,许氏会随他去。 可今日,大概应了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许氏看到端云摆出冷脸,竟仍然坚持。 “端云,是不是娶了媳妇,我这个当娘的话你就不听了?”许氏冷着脸道。 这话是冲着端云去的,可话中的锋刃对准的却是兰兮。 端云一听怒了,不客气地道:“娘忘了,娘的话您儿子以前也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这与娶了媳妇有何干系?娘做不得我的主,小兮同样做不得我的主。” “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同你娘说话的?”许氏喝道。 端云“哼”了声,再次扭过头去,摆明了我行我素的态度,许氏气结,发狠的话还没摞出来,却见端云刷一下回过头来,看了眼许氏,又看了看茹氏,“我要看脉,多的是名医,为何偏要偏劳茹老夫人?若是旁的病症倒也罢了,独无嗣这一条,娘不该劳烦茹老夫人的。” 端云这番话,往好里想,是说茹氏一生大憾便是无嗣,如今却要请她来替人看有关子嗣的病症,岂不是让秃子去给人治谢顶症,当面戳人心窝子么。 往坏里想,是说茹氏自己一生无嗣,让她来替人看关乎子嗣之症,亦如秃子去给人治谢顶症,缺乏说服力教人无法信服。 端云真正的意思为何,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听出的意思为何。 许氏听了,忙去看茹氏,有些慌张,歉意明显,显然她觉得茹氏此番前来,被戳心窝子了。 茹氏却是微微一笑,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她道:“无妨,我哪里这般脆弱了?”这话是对许氏说的,继而又对端云道,“俗话说,久病成良医。” 茹氏看上去再怎么旷达睿智,想要说明端云那是不可能的,但许氏却会受她的影响,她想影响而为己所用的人从来也都只是许氏,可端云油盐不进根本不听许氏之言,这令茹氏暗自恼恨不已,面上却是丝毫也未显露出来,也不再施力加柴火,过犹不及的道理她是极懂的,许氏也不是愚人,推到这里已是极限,再妄加调拨只怕她便要起疑心。 许氏果然是犹豫了,觉得事关子嗣扯了茹氏进来有些不妥。 再一想,端云有句话也没说错,天下名医何其多,自家常用的几位便不错,又不图解了绝嗣丹的药效,只是调理身子而已,便是一般的大夫都能胜任的。 何苦扯上茹氏。 主意一定,许氏便朝着茹氏笑了笑,又骂端云,“臭小子不知好歹,我也懒得理你了,当老夫人是闲得慌么,好心被你当作驴肝肺!”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说客 云锦从藏身的树上跳下来,热情地拍手道:“小婶!” 端云被侯爷叫去了静思斋,兰兮在清风院后面的园子里闲逛,想些事情,冷不丁有个人从天而降落在面前,又吼了一嗓子,倒把兰兮吓得后退一步,然后定睛一看是云锦,不由笑了,她正想找他呢。 见兰兮虽被吓了一跳,却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的,云锦心里对这位小婶又好奇了几分。 “小婶,我小叔呢,他怎么没有陪你?”云锦笑嘻嘻地问,心里却道,等了这么半天终于等到小叔走开了,自己才有机会来与新小婶亲近亲近。 云锦的小心思都挂在脸上呢,兰兮一瞧便知,看这样子,八成是故意来堵她的,兰兮一笑,也不拆穿他,只顺着他的话道:“找你小叔?我让人去叫他回来?” “呃?不,不必了!”云锦几乎跳起来,连连摆手,又不自觉地回头左右看了下,想起小叔手上的那些个暗卫,可别真的跑去把小叔给招回来了,不由得再次强调,“我就问问,问问而已!其实我是来找小婶的,真的!” 兰兮便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啥?”云锦诧异了,“小婶你找我有事?” “嗯,我们坐那边聊?”兰兮往边上一瞅。 云锦眼珠骨碌一转,忙道:“那儿风大,石凳也凉,要是冻着小婶,小叔该抽我了。” “那回屋里去?”兰兮建议,总不能站在这里说吧,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完的。 “小婶,要不,咱们出府去,我请小婶去醉仙楼赏景吃酒。你看如何?”云锦提议,然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兰兮,生怕她一口回绝。 哪知兰兮立刻痛快地点了头,“也好。”随即转头对青莲吩咐几句,又对云锦道,“这就走吧,你是骑马还是坐车?” 这爽利劲儿。 云锦怔了下才道:“我同小婶一起坐车……可好?” “嗯。” 兰兮只带了青竹江湖大反派。 云锦看到坐在车驾上的长远,心道,小叔对小婶也太好了,居然让贴身小厮给她做上了车夫。 云锦暗暗勾唇一笑。便上前勾着长远的肩道:“哟,长远,这是受罚呢吧?在小叔手上犯事了。给发配做了车夫了?啧啧,这也太屈才了,要不这么着吧,我去求求小叔,让你跟了我如何?我立马给你把第一小厮的位置腾出来。以后你就做我的第一心腹爱将,怎样?再怎么说,你也是跟过我小叔的人,我绝不能亏待了你!” 云锦兴致勃勃,说得热闹极了。 长远苦着脸,连连作揖:“爷。您饶了小的吧!” 这时,兰兮忽然打起帘子道:“长远不愿随我出门么?那我回头同你们爷说。” 长远整个人一僵,却听云锦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咻一下窜上车。笑呵呵地对兰兮道:“小婶你再顺便帮侄儿提一句,让长远跟了我呗,我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刚刚起步的马车蓦地一颠。 俩人一路说笑着,长远将马车赶得飞快。 “小婶。你怎么就看上我小叔了呢?”云锦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一来二去与兰兮混熟了。渐渐地就没正形起来。 他们此刻坐在醉仙楼二楼的包间内,上次端云带兰兮过来吃酒酿桂花羹也是在此间,从窗口望出去,便是清涟涟的湖水,是醉仙楼风景最佳之处。 兰兮喝掉杯中的桂花酒,看着眨眼间云锦已替她将空杯斟满,桂花的芬芳与酒的醇香充盈鼻端,兰兮微微笑着,似认真想了下,方道:“你小叔那样的人,我看上不是很正常么。” 云锦举杯与兰兮放在桌上的杯子轻轻碰了下,而后一饮而尽,击掌笑道:“可不是!我跟你说,小婶,云城看上我小叔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出发前,太祖母烦不胜烦,就把小叔已在昆城成亲的消息放了出去,原以为这下子总该消停了,谁知道那些人家照样又是试探又是递话,只不过将聘娶改为纳妾了,太祖母一世英明,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不仅没得着清静,反而更加疲于应付,因为世子爷的妻位不易得,妾位却易得,不过是太祖母一句话而已――哎,小婶想不想知道,太祖母有没有放话?” 云锦卖起了关子。 兰兮却老神在在的,“祖母肯定没有放话。” 云锦不服气,“何以见得?要知道,叔爷的妾室可是遍地开花的,在咱老云家子嗣可是头等大事,你没见太祖母身边那俩大丫头,不都一个叫开枝一个叫散叶!” “那你知不知道,你叔爷遍地开花的妾室里面可有一人是你太祖母的‘一句话’给纳进来的?” 云锦闻言,呆了呆,蓦地仰脖灌下一杯酒,挠着脑门道:“没有吗?竟然没有!怎么就没有呢?你怎么知道没有的?” “自然是你小叔告诉我的。”兰兮悠然道。 云锦念头一转,继而贼贼地一笑:“好吧,算你猜对了,太祖母的确没有给小叔纳妾。可是呀,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盯着小叔这块肥肉呢,哪日等你们回了云城,那些人就会跟马蜂似地叮上来……马蜂你知道吧,叮得可疼了,小婶你看你,纤纤弱质,怎么敌得过一群大马蜂?” “那是够糟的,我该怎么办呢?”兰兮差点没让云锦给逗乐了,忙忍了笑意低头自语,“或者撒一把毒粉过去,眼前就清静了。” 云锦本来是得意洋洋地端着笑,闻言不由得一哽,差点岔了气,忙摆手道:“使不得呀,小婶[红楼]林家兆年全文阅读!那些名门贵女可随便动不得,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你毒粉一撒倒是清静了,但也给咱侯府招祸了!不行,绝对不行!”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兰兮索性双手一摊,“你小叔就只能有我一个,那些人挤过来,赶不走,杀不得,更留不得,你说能怎么办?” 云锦心里欢呼一声,总算把话头引到这儿了。 便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光溜溜的下巴,沉思又沉思,忽而眼睛一亮,“有了!赶不走,杀不得,却可以震慑,就是说,让他们怕了你,不敢轻举妄动。” “拿出毒粉吓唬?” “当然不是了!小婶你这样高贵无双的人,怎么能做这般自降身份的事呢?”云锦道,“我的意思是,小婶你可以为自己找个靠山,非常厉害的靠山,让别人知道你欺不得动不得,不然他就要倒大霉,这样一来,不管是那些肖想小叔的贵女还是她的家人们,都不敢朝你伸手了!” 云锦说完,长舒一口气,眼睛晶亮地望着兰兮。 他七兜八转的,就是为了献这个计? 兰兮垂眸饮尽杯中的桂花酒,方慢吞吞地笑道:“主意是极好,不过我上哪找那个厉害的靠山去?或者你说的靠山指的是你小叔?可他本来就是我的,还用去找么?” 兰兮面上是云淡风轻神色自若,可心里却有根弦悄然绷起。 让她去找靠山?谁能成为她的靠山? 有个名字在兰兮心里呼之欲出。 小玄,是你吗? 兰兮之所以找上云锦,便是心中有所怀疑。 端云服了绝嗣丹,先前小玄下在他身上的毒随之而解。 那颗绝嗣丹正是云锦带过来的,云锦之所以前来,是为传旨,而小玄,是皇帝的儿子,若他肯回去,想与御赐的绝嗣丹扯上关系轻而易举,甚至,那绝嗣丹还可能出自他的手笔! 兰兮思量着,心里纷乱,无论如何她不愿小玄以皇子身份回云城,他若是向他父亲妥协,必定是为了她。若她的推测成真,小玄制了绝嗣丹或是对绝嗣丹动了手脚,不管他是明里或暗地里行事,最终必定得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因为小玄的父亲,不是他轻易能糊弄过去的。 “你猜到他是谁了?”云锦察言观色,目光炯炯地望着兰兮,神情微微有些激动,“那你不反对让他做你的靠山是吧,小婶?” 反对?对上小玄,她反对能有效吗。 兰兮唇边逸出一丝笑,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温柔宠溺。 “小婶――”云锦定定望着兰兮,突兀道,“你真是那年随苍离那小子到咱家的小丫头?” “嗯?嗯,是我。”兰兮想起当日的情形,脸上便有了些似笑非笑的谑意,“我可记得侄儿你那时候威风得紧!” 想起自个儿当时的言语,云锦难得地红了脸,不自在地咳了声,“那不是,咳咳,不知者不为罪嘛,小婶你就忘了吧,可别再对小叔提起了啊!”不待兰兮回答,赶紧转入正题,“那时候我跟苍离不对付嘛,现如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仅跟他对付了,还帮他来做说客,小婶你说我得是多大的胸怀气度啊?”打死他都不会说,他是打赌输给了那小子,才不得已冒着捋小叔虎须的风险来找小婶,替苍离说合。 “你是因为有胸怀气度才帮我的么?”窗外忽然传来一道稍冷的声音,旋即,跳进来一个人。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姐弟 来人正苍离。 进来之后,屋里的俩人尚未如何,苍离先就呆住了。 “你……” 如今兰兮的模样与当初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原先,兰兮真心而笑时,其容色或能教人惊艳,现今,无论她笑与不笑,作何表情,都美得令人目眩,唯有那双眼睛,还有些旧时模样,也唯有那双眼眸,那样的眼神,让苍离知,眼前的人正是当日桂花树下所遇之人。 一别两载。 时过境迁,物逝人非。 苍离一阵苦涩,从云城往昆城的这一路,他问自己,为何要亲来见她?他答不出来。此刻到了她面前,他终于知道了答案。他本无颜见她,害她至深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娘!他与妹妹这些年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她手上夺来的,他们夺去了她的一切,让她没了娘亲,没了家族,甚至容颜和性命。他有何面目立于她面前?可他还是来了,不是为她,而是为他自己。 他若,连自己的亲姐姐也不敢见,不敢认,那他苍离苟活于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找处庄子活遁了! “姐姐……” “小离……” 俩人同时开口,而后相视而笑。 很默契,很温馨的画面。 云锦使劲翻了翻眼睛,很不高兴地挥手道:“姓苍的,你给小爷规矩点,不许这么死瞪着我小婶!还有,谁让你站那么近的?去,边儿待着去!” “你才边儿待着去!”苍离心中仿若落下了大石,此刻看云锦也平白地顺眼了不少,见他这般,流星般地坐到兰兮身边,挑眉哂目。“这是我姐,别说那样站着,便是这样坐着,这样说话,也无旁人置喙的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住兰兮的手紧紧握住,然后感觉到自己的手也被她紧紧回握,不由逸出一声轻叹,这几年压在心头的沉悒奇迹般地随着这声叹,消失得无影无踪。 苍离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放下了,不再纠结于母亲的所作所为,不再愧疚于命运对长姐的不公萝莉人妻侦探社。更不必羞愤于自己无所作为。 原来如此简单。 不过是走到她的面前,唤她一声,姐姐。 “姐!”苍离笑了,摇了摇自己姐姐的手,笑得跟十几年那个三岁的小娃娃一般。“我们这么久不见,是不是让闲杂人等避一避,咱好好说说话儿!” 云锦眼珠子差点惊掉了,苍离说什么他浑没在意,只是有些木然地抬手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再看时又受一遍打击。那个拉着自家小婶跟要糖吃的奶娃娃一般撒娇撒痴的小子,是那个姓苍的冷脸小子么? “云锦……”兰兮笑呵呵地看过去。 “我不!”云锦跳起来,先指着苍离骂。“你个黑心烂肝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狗东西!要不是小爷仗义,你能见着我小婶?这会儿认完亲,就想把小爷我当块没用的烂板拆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还偏就不走了!”一撩锦袍一旋身坐在兰兮另一边。脸上的表情瞬间斗转星移,“小婶――你可要疼侄儿啊――可不能撇下侄儿不理啊――侄儿可是小婶的亲侄儿啊――”撒娇?谁不会! 哪料。苍离神情一转,又恢复成冷面少年,只有眼底还余有散不去的温情。 “我过来找你,是有事要同你说。”开了口,温情之中,便有压抑的痛楚隐隐浮沉,看开归看开,撩开伤口,难免会痛。 苍离语气中的沉重,不仅兰兮听出来了,连云锦都察觉到了,苍离变脸如此之快,令云锦目瞪口呆地适应不来,可是,苍家的那点子家事云锦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苍离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他自是心知肚明,不然这次也不会帮他了。这会儿,见苍离这副神情这副语气,云锦心知,这是要说家事了,那正好,他也听听! 云锦没拿自己当外人,支起耳朵屁股在椅子上坐得牢牢的。 “云锦?”兰兮却不能不顾及苍离。 “小婶。”云锦正襟危坐,“将军府的那点子事,侄儿我一清二楚,小叔没瞒着我,今儿我就算代小叔听听,保管只动耳不动口,都烂心里喽。再者说了,我跟苍兄也不是一般的交情,也不必见外,小婶尽管放心就是。” 苍离冷嗖嗖地斜过来一眼,“我姐是你小婶,你不该叫我一声舅爷?” “我呸!”云锦立时竖眉,旋即又一脸苦哈,“小婶――”那尾音还没完全拖展开来,马上淹没地苍离的声音里。 “听就听罢。”反正他也没把那个绣花枕头放在眼里。 苍离不在意,兰兮自然不再坚持,云锦就留了下来。 “你……”原本苍离设想的是,见了面就跟兰兮嗑头赔罪,他一直都知道兰兮并没有迁怒到他自己身上,他只是自己对自己憎恶得不行,也愧疚得不行,不过刚才他想通了,也知道了以后该如何同她相处,所以,再磕头赔罪什么的他想想就牙酸,那要怎么开场呢? 苍离毒舌归毒舌,却不是能言善道之人。 便瞅着兰兮,半晌不言语。 他心里想什么,兰兮大概也知道,便也不吭声,默默等着。苍离能来找她,她欢喜得很。她从来没有把云城那个将军府当能自己的家,也没有把那里的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只除了苍离,从第一次见面,她对他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在知道了他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甚至于,他可能是她的亲弟弟,她心里都是欢喜的,无论他母亲做过什么,他便是他,是她幼时的伴,是默默牵念了她十年,为了她对自己的亲娘淡漠以对的人,是她血脉相连的兄弟。 姐弟俩就那么默然对坐,好似在进行心谈一般,神情越来越宁馨柔和偷腥年代最新章节。 云锦就坐不住了,嘟囔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你亲娘妇德不修,对可爱的继女下黑手使黑心么……” 云锦的声音不大,话却锐利得很。 兰兮忙抬眼去看苍离,苍离也正看过来,俩人同时怔了怔,然后一同失笑。 苍离心里自然不是真的如他看起来的那般轻松释然,母亲的所作所为如巨石一般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可以是伴随着并影响了他的成长历程,怎么可能在他顿悟之后即刻便抽离出来,他鼓起勇气来见兰兮,见了她之后,心里绷得最紧的那根弦松了,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完全地将心里那些坑坑洼洼抹平了,才能真正地放下。 但有了这个顿悟,有了这个开端,苍离面对兰兮,已能够做到凭心以待。 也能够,在听到云锦这样的言语之后,淡然以对。 这就够了。 “你说得对,是没什么不好说的。”苍离一句话,令云锦直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糊涂了?我骂你呢,哦不,骂你娘呢,你居然还夸我?” “谁夸你了?”苍离懒得理这个二货,只看着兰兮,“已经过去的事,我就不再多说了,反正,你是我姐,我苍离这辈子唯一的姐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不是赎罪,不是弥补,而是因为,你是我姐。 不再是满心的罪恶感,而是满心地守护。 过去的,已经发生并无可改变的事,不用赘述,苍离简明扼要地说了他此行最主要的原因所在。 起因在于秋氏。 秋氏自从莫名地大病一场,面容溃烂毁了容之后,便移居苍家在城外的别院,自此幽居于此未曾踏出别院大门半步。 如此这般,秋氏算不算得惩罚不提,至少,她想要再去害人似乎不可能。 别人怎么个看法和做法他不知道,至少苍离本人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所以,他仍然派人盯着那个别院,这一盯就是一年多。 一个多月前,还真给他盯出了一丝缝儿。 他派出的人在别院外截到了一只兀鹰。兀鹰出自北冥,以血相伺,伺而认主,能传信,寻人,他父亲的镇北军中曾有过一只,后来死了,便再也没有得过第二只。这只兀鹰的出现引起了他的警觉,可是兀鹰身上无只言片语,要不是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可能不会深究,可是他母亲那样的人,他不敢小瞧。 将别院上上下下盘查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可越是这样,越是难以让他心安。 后来,他发狠,出了个下策。 他使人拿住了自己的妹妹苍宛儿,以苍宛儿去威胁自己的母亲。 那些人,成功地让他母亲相信他们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她开了口。 “那只兀鹰不是她的,而是来给她送信的,送信之人便是昆城长宁侯府的那位老夫人。”苍离隐去了他在此事之中所出的非常之手段,只以施计问出带过。 秋氏与茹氏相识? 兰兮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前次云隐大师所言,凌王府在年年中毒之事上,后来查到与长宁侯府有牵连,这个人她原来是怀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茹氏,下在年年身上的毒是茹氏提供的,如今,又冒出个秋氏,那么―― ------------ 第二百二十七章 爆发 茹氏也向秋氏供过毒? 当年,下在她自己身上的易颜或从此处而来。 甚至,风华绝代? 兰兮猛然一震,心中惊涛骇浪。 “你少浑说,这里的侯府哪来的老夫人?我太祖母好端端在云城呢,这里哪来的老夫人暴力牛魔王最新章节!”云锦不满地嚷嚷道,老云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自然是听闻了,老侯爷云锦没什么印象,更没什么好感,他一心只为自己太祖母抱不平,对于昆城那个自封为老夫人的老妾早就心怀不满了,这会儿苍离自个儿往刀口上撞,他自然一戳即爆。 苍离被云锦急赤白眼吼得有几分莫名其妙,苍家男儿只娶妻不纳妾,苍离在没有妻妾相争的后院长大,不过是一个称呼,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宠妾灭妻”一事上去,只当昆城的这位老夫是哪位陪房的老夫人,毕竟,云家作为翌国四大家族,便是侯府嫡支子息单薄了些,别房别支还是枝叶繁茂的。 “这里侯府所谓的老夫人,是老侯爷的一位妾室。”兰兮解释了一句。 苍离这才恍然。 “你母亲跟那个老妾怎么勾搭上的?”云锦觉得自己的火气被勾上来了,一个个不安于室,作死! 兰兮也看向苍离,云锦的话虽难听,答案却是兰兮也想知道的。 秋氏与茹氏,八杆子打不到边的两个人,怎么就莫逆――不,狼狈为奸上了? “她说是无意中结识的,也只见过一面。”苍离道。 云锦眯着眼睛表示不信。 兰兮轻声问:“是多久前的事?” 若是十七八年前或更早,那么…… “她说,是在她,成亲以前。”苍离说得缓慢而艰涩,他并不知道兰兮的母亲贺兰芳华身中芳华绝代之事。更不知他自己的母亲被怀疑是那个投毒害兰兮母亲的人,但他有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兰兮的神情,还有她的问话,都在告诉他,这背后定然还有事。 “那她,这次与茹氏联系所为何事?”兰兮心下了然,苍离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一无所疑,他的所有注意力在当下。所以即使逼问秋氏,也只会问她今次之事,至于当年秋氏做了什么。茹氏又帮了什么,她只有另外想办法去查证了。 “她说茹氏传信给她,告诉她即将有一场好戏,让她等着看。”他忘不了,说这话时。他躲在暗处,见到他母亲的神情,说不出的可怖阴狠,这可怖阴狠并非来自她的陋颜,而是她的眼神。 他始终不懂,母亲为何这样容不下兰兮。若说要恨,在她做下那样阴损的事之后,该恨的人。不应该是他姐姐么? 母亲那样刻骨般的恨意,他虽无法理解,却不得不防。 既牵涉到了长宁侯府,那便所谓的好戏,便与兰兮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除了这句,再也问不出什么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婶?”云锦握拳,似乎只要兰兮一声令下,他就打出去似的。 兰兮心里时明时暗,一时之间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在这时,包间外传来轻叩声。 “是谁?给小爷滚进来!”云锦一声吼。 门被推开,“滚”进来个高个子。 “这是谁呀?长远,你是死的吗?”云锦看到进来个面生的,扬脖子就骂。 长远没进来,进来的这个行礼道:“同勇见过少夫人,三爷。” “同勇?谁呀?”云锦不耐烦地挑眉。 “是侯爷身边的侍卫首领清贵名媛。”兰兮亦微微挑眉,有些惊诧,“同首领这是――” 同勇低眉垂眼,语气恭敬,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侯爷遣卑职过来接少夫人回府。” 云锦没听出来,苍离却是脸色微变,这不像是“接”,倒像是“押”。 不然,何以兰兮的随从、云锦的随从一个都不见,连通传的人都没有,同勇直接就过来了。 兰兮点了下头,随即起身。 临走时,看了苍离一眼,苍离会意,朝她微点了下头,待她出去时,他留在了房内,没有随行。 出了醉仙楼,只见门口停着辆带着长宁侯府徽记的马车,正是先前兰兮所乘的那辆,不过,车前并没有长远,青竹也没有看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侯府侍卫,显然,这几个人是随同勇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人呢?小婶的人呢?”云锦四下张望,终于觉出丝不对劲来,“同勇,你这是什么意思?抓犯人呢?!” 同勇不否认不承认,只道:“三爷回府便知。” “爷偏不回去,你待怎么地?”云锦回身去拉兰兮,“小婶,咱们再回去喝酒吃肉,小叔在家里呢,叔爷能有什么找咱?” 兰兮深深地看了同勇一眼,道:“云锦,我们回去。”说完上了马车,才刚坐下,云锦气哼哼地也上来了。 “哼,敢对我小婶无礼,看我回去了不叫小叔捶你。” 兰兮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同勇此般作派,不用说,府里肯定出事了。 该不会是端云同侯爷冲撞起来了吧? 俩父子打起来了? 兰兮摇摇头,侯爷才刚刚解毒,身子还没复原呢,端云定然不会动手的。 难道,是侯爷对端云动了手? 兰兮心里一跳,会不会是知道了端云的算计? 一路上兰兮心绪不宁地左思右想,云锦先是气愤难平,后来便是好言好语地安慰她。 同勇带着人直接到了静思斋的正厅。 兰兮一进去,墨玉瞳仁便微微一缩,身边的云锦咻一下跳起来,指着正中坐着的云战叫道:“叔爷,这是怎么了,我小叔怎么跪在这里?” 云战沉着脸,带着威压的目光从云锦身上辗过,云锦高抬的手顿时僵住,而后悻悻地放下,讷讷道:“叔爷……” 云战的目光扫到兰兮身上,停了停,开口:“我问你,你――”后面的话被端云打断。 “爹!”端云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我说过――” “你给老子闭嘴!”云战抬手扔过去一个茶杯,砸向端云的脑袋。 端云跪着一动未动,杯子从其额角飞过去,许氏的一声惊呼哽在喉头,变成低抑的哽咽。 “爹想问什么只管问,我知无不言。”兰兮走过去,跪在端云身边,抬头之际,视线从他额角轻掠过,见只是微微发红并未破皮,这才略为心安。 “我没事。”端云以目相语。 云战怒容不显,目光却异常严厉。 “你的身子能孕育子嗣么?” 这么直接新二战之鹰击长空。 兰兮脸色微变,虽只是一瞬,但足矣。 许氏惊痛攻心,指着兰兮说不出话:“你……你……” “答话。”云战道。 “不能。”兰兮答。 屋内响起片抽气声,抽得最大声的是云锦。 “小婶,小婶,你……”这话可不能瞎说啊!要出妻的! “你还有何话说?”云战又道,问的是端云。 “纵然此生无子,我与娘子也会恩爱白头。”端云牵住兰兮的手,昂然抬起头,与父亲对视,毫不退缩。 许氏猝然哭出来,“端云,你这是,要逼死娘吗?” “所以,你早知她不能生育,便暗自谋划,以世子之位,同皇上换了那颗绝嗣丹?”云战徐徐问道,任谁也听得出他平静之下那汹涌的怒意。 端云咬牙:“是。” “混帐!”云战忽然起身一脚向端云踹去,端云本来跪在云战身前,距离极近,这一脚云战未留半点情面,踹得极狠,端云生受了一脚闷哼一声歪倒在地。 许氏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兰兮跪着未动,神情萧索,半眼也未看向倒地的端云。 倒是云锦大为不忍,冲上前去搀扶端云,却被端云推开,端云推开云锦的手,慢慢地支起身子,重新跪好。手,仍旧摸索过去,再度与兰兮十指相缠。 “你还有何话说?”这次,云战问的是兰兮。 兰兮却是呆怔,不知是未听到,还是不愿回答。 “侯爷,不如先诊一诊脉再说。”茹氏的声音响起。 端云立刻拒绝,“不必!便是你们以为的这般结果,那又如何,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云锦大急,于一旁悄悄拉扯端云的衣衫,压低声音劝道:“小叔莫急,就听叔爷的,先诊诊脉……”说话那人,不用说必是那个讨厌的老妾,可她这句话倒是句人话,先诊诊脉,又不会少块肉,天下名医何其多,在座的说不定就有其中之佼佼者,多诊一回也多一分机会不是。 端云却是咬定不松口。 云战气得又砸过来一个杯子,许氏刚刚才幽幽醒转,见状,眼一黑又晕过去了。 这次的杯子没砸着端云,被云锦不怕死地窜上去接住了。 “叔爷息怒!叔爷且息怒!” 云战一手挥开云锦,抬脚又要踹,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兰兮说话了。 “好,我诊脉,让人替我诊脉吧。” 兰兮的声音很轻,像是力竭之语,又像是无谓之语,有些复杂的样子,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她面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 端云大急,一把抱住她,“小兮……”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却是没有了。 ------------ 第二百二十八章 痛嗤 兰兮抬起头看向端云,微点了下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端云满面痛色。 厅里除了云战一家子、云锦、茹氏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周显,另一个是位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的长者。 “云锦搬把椅子过来。”云战吩咐。 云锦飞快地般来把椅子,在云战的示意的位置,与那位长者隔着张高几,而后扶兰兮过去坐了。 “徐老请――”云战向那位长者示意。 “小婶――”云锦站在兰兮身边,眼巴巴地叫了声,又努努嘴,示意她快点抬手放到几上。 兰兮坐着未动,有些犹豫的样子。 然后,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主子,要走么?” 兰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话的是墨衣卫,忙轻轻地摇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兰兮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还真怕墨衣卫以为她被欺负冲起来劫了她走。 “小婶!”云锦又叫了声,还悄悄扯了扯兰兮的衣袖。 “有劳了。”兰兮扬起一抹淡笑,抬起手放到软垫上。 她也想看看,旁人凭了她的脉后会如何说,上回周显倒是凭了,却什么也没有说,不知是没有发现她脉象的异样呢,还是不愿意说。 这位徐老凭脉,极慢,约摸用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才收回了瘦骨嵝峋的手指。 “怎样?我小婶没事吧?”云锦先就问道。 云战便也道:“但请徐老直言。” 徐老却是冲云战拱了拱手,继而是茹氏,而后摇了摇头。 这便是判了兰兮的死刑了。 云战脸上仍是喜怒不显,“周显替我送徐老去客院休息。” 云锦站在兰兮身后向跪在地上的端云狂使眼色,无奈端云一脸愧痛交加,呆呆地盯着地面出神未理会得,直把云锦急得不行。 正妻无子。按云家的族规,是要休弃的! “端云先起来。”云战又道。 端云缓缓起身,垂首站立不动。兰兮也是垂眸默然而坐。夫妻俩连眼神交流也无,身上都带着某种静寂的气息,仿佛要就此听天由命一般。 “你们自己说,接下来怎么办。”云战的目光落在兰兮身上,带着穿透人心的冷厉。 “还能怎么办?休妻!”许氏端庄的脸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她看着兰兮,目光如刀,“到底我们云家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害我儿端云?便是他休了你,他无端端地背上个出妻的名声,将来他的儿子永远不会是元配嫡子……”许氏说不下去了。他如天上曜日般的儿子,怎地要被如此作贱? 端云像哑了一般,只是不语。 云锦咬咬牙,冲过去准备跪到端云,忽然脸色一变又跑回去拉了兰兮。扯着她往地上跪,另一只手同时扯端云,三人抖抖索索地一起跪倒在地。 “叔爷,叔祖母,锦儿相信小叔小婶定然是情之所至方想相偕白首,而不是存心相欺于叔爷叔祖母。锦儿虽混帐。也知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的道理,既然如今小婶已经成了我们云家的人。除无子之外并无别的错处,叔爷叔祖母何不给小婶及小叔一个机会,毕竟――”云锦声音一顿,“小婶过门时日不多,这时谈无子尚有些早。虽有大夫诊断在此,但谁能保证不会误诊?便是诊得无错。谁又能说不会有奇迹出现?锦儿以为,若仅凭一句诊断将小婶休离,对小婶十分之不公平,也是陷小叔于不义!锦儿斗胆,请叔爷叔祖母明察,明断!” 说完,云锦在衣袖的掩护下,左右手各自揪了一把,示意边上这一对赶紧自辩讨饶。 在云锦心里,无法生育子嗣固定极不好,可新小婶却是极好的,活的人总比死规矩重要。要实在没有子嗣,了不得将来他将自己儿子过继给小叔当孙子好了,他一定给嫡子! 真是皇上不急,却急死太监。 端云二人仍是一声不吭。 云战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锦,似乎在认真思索他方才的那一席话。 “你的小婶身上有娘胎里带来的毒,便是能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一辈子她也休想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儿。我活到这个岁数,却是知道,铁板钉钉的事实处处皆是,异想天开的奇迹哪里也无。既知无望,不如早作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茹氏说话。 云锦怒了,叔爷叔祖母他无法,你一个老妾,算什么东西? “主子们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奴婢指手划脚操心置喙?!叔爷,这就是咱们长宁侯府的规矩么?若真是如此,侄孙倒是要替太祖母说上一句,叔爷家的这后院也该理理了!” 茹氏生平最恨的,便是一个“妾”字。 在昆城这个侯府,跟“妾”有关的字统统都被规避了。 她自己,先是茹夫人,后是茹老夫人,从来没有被称过“姨娘”。 甚至,连下一辈的云战的后院,也不见“姨娘”二字,所有的妾室都以名字称夫人,例如叫刘珍珠,便称为珍夫人,人只道长宁侯懂怜香惜玉,侯爷夫人贤惠大度,令一院子的妾室跟有诰命的夫人一般尊宠,谁又会想到个中原因却是缘自茹氏的忌讳,以及老侯爷对她的百般纵容。 被“夫人夫人”地叫了几十年,说她自欺人也好,实力使然也罢,茹氏倒还真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如今,却被云锦当众狠狠打脸。 每一下,都直接抽到她心里最恨之深处。 云锦,很好! 茹氏望着云锦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伴随着云战恼怒的断喝声―― “云锦住嘴!” 云锦此刻却是斗志昂扬,义愤满腔,干脆抛下小叔小婶傲然起立,跟一个妾室说话他怎么能跪着呢! “叔爷叔祖母念你是太爷爷身边的人,敬你三分,你也当知些好歹顾些廉耻,别忘了尊卑规矩,不然,就别怪人不给你留脸面!” 云锦越发越顺,气势越说越足,最后连端云都忍不住抬起头朝这小子投去激赏的一瞥。 茹氏心里已经气得想杀人了,面子上也快挂不住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并愿意忍耐的人,她只有在对人对事一手在握的时候,惯于掩藏自己的情绪,那种近乎不屑的冷淡其实算是她真正的情绪,认真追究起来其实不算是掩藏,所以,茹氏的喜怒不形于色,是有着很大的前提条件的,眼下,这个前提条件被云锦一脚踩在地上碾成泥,她如何还能不形于色?! “锦儿休得无礼。”这时兰兮说话了。 云锦正出了口恶气痛快着呢,听到小婶开了尊口,便勉为其难地翻了个半白眼,偃旗息鼓了。 哪知兰兮并不是来劝架的,她语锋一转,对茹氏道:“你这么容不得我,莫不是因为我比你幸运,拥有了你梦寐以求却永远也得不到了的东西――心爱之人的正妻之位。”兰兮微微一笑,语锋又一转,“你为何不能这么想,你与老侯爷那一辈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东西,云家的孙辈却能实现之拥有,亦算是圆了老一辈的梦想,该当欣慰。” “小婶说得好!”云锦马上喝采。 茹氏心里只有两个字,该死! 却是再也忍不住,“啪”一声拍了桌子。 “放肆!” 几乎同时,云战那边也拍了桌子,“放肆――” 继云锦之后,兰兮站起身。 接着端云起身。 “可你想过没有,我们之所以幸运,是我们自己值得。端云比祖父情深,我,比你勇敢。我们,没有你们贪心,要了这,还要那,有了二角,还想要四角俱全。” 兰兮确实是想激怒茹氏。 今天这事,她虽不知起因,但茹氏既然来了,那么,此事便与她脱不了干系。 兰兮本打算能从则从,能忍则忍,以不变应万变,交由端云去处理,因为,端云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别人看不出来,兰兮却是知道的,端云肯定是在谋划什么,别的不说,刚才在他们逼着要诊她的脉时,以端云的性子,肯定会拉着她扭头离开,而不是硬撑着留下。 可是,想到苍离带来的消息,她突然很不想让茹氏如愿,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也想过,会不会妨碍了端云的计划,不过在云锦痛骂茹氏的时候,她能感觉到端云周身的那种放松,所以便放心地加入了云锦的阵营。 反正,她的老底被掀开了,不如放手一闹。 茹氏忍了又忍,才动了口而不是动手,“侯爷,你也觉得老身没有资格管这事么?” 云战忙道:“您老肯过问,这是他们的福气。” 不谈有没有资格,只讲敬老,讲人情。 茹氏心里冷笑,到底没忍住怒火,“侯爷这是怪我多管闲事了?” “自然不是。”云战答得客气。 茹氏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依你之见,这事,我管得还是管不得?” 这话问出,茹氏冷冷地看着云战,定等他的答案。 云战却犹豫了。 他这一犹豫,也便是给了茹氏答案。 答案是,否定的。 茹氏闭了闭眼,老眼中精光敛尽,最终却仍是没能忍住。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执令 茹氏默然掏出一物,放到桌上。 她本来没有打算这么早便出示此物,这半块玉牌,她可是为云城那个女人留着的,她要让那个女人知道,得了正妻之位又如何,不过是个空空如也的位子,而她茹昔,却是除了那个位子,其它的该得不该得的都得了。 云战往那边只扫了一眼,顿时失态地站起身,眼中精光陡涨,骇声问:“那可是我云氏家的令牌?”云战此言一出,不仅端云等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去,连哀恸不已的许氏也蓦地一震,猛地看过来。 “不错。”茹氏虽被激得行了步急棋,却也很快释然下来,给谁看不是看,迟些早些又如何,有用即可。 “怎么会在你这里?”云战脸色沉肃,云氏家主的令牌只传了半块到他这个现任家主手上,另半块却被他父亲的妾室拿了出来,而不是他以为的遗失或是损毁,这么一个事实怎么能不教云侯爷警惕兼怀疑。 云氏的家主令,历来只有家主可见,旁人别说是见,连其是圆是方都不一定知道,更别提这令牌背后的意义。云战虽早有心理准备,此刻陡然见到茹氏拿出此令牌,心里仍是骇然不已,他虽知自己那重情的父亲盛宠茹氏,可没想到会连家主令也暗予之晚唐!或者,这令牌是茹氏自己使了手段得到的?毕竟,当年父亲去世时他正在战场上,待他回府,人已入土。至于他自己手上的那半块家主令,刚是他成亲时父亲给的,那时他以为另外半块父亲要留待日后传给他,便静静收下并未多言,父亲亦未多言。 茹氏面上勾出一丝笑,看云战的目光与神情与往日无异。 “自然是你父亲给的。” “你疯了不成?咱们云家的家主令不在家主手上也罢了。怎么会传到一个代贱的妾室手里?定是你贼心不死偷去的!”云锦怒斥,说完匆匆看向端云,眼神愤怒之中有担忧,他心里,其实是相信这家主令的来路的。云锦虽然吊儿郎当,却不傻,云氏的家主令自然不是一块令牌那么简单,他虽不知根底,但能肯定它必大有用处,若是凭盗窃或是蒙骗到手。也不过是拿到一块无用的玉牌而已,茹氏这老太婆老谋深算怎会做这无用之事,更不会在此刻亮出来。不过。他也没说错,确实是有人疯了,不过这人不是茹氏,而是他太爷爷。 茹氏终于给了云锦一个正眼,眼中却是视他如无物的意思。 云锦却是深知自己的用处。沉稳、形象什么的于他如无物,胡搅蛮缠才是他,当下便又对茹氏嚷道:“行了,先不管这令牌你怎么来的,姨奶奶之会儿拿出家主令来却是为何?莫不是要接掌咱们侯府?接掌咱们云氏?然后再来拆散我小叔小婶的美满姻缘?哎哟,姨奶奶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吧?这居心。啧啧――” 茹氏的狠戾几乎立刻便被云锦勾了出来,不过,她只是凉嗖跟地看了云锦一眼。便转向云战,喜怒不显地道:“你当知道我能拿出这半块令牌,便能让它物尽其用。” 云战心头巨震,神情中不觉带了丝不可置信。 茹氏看着云战微哂,掀唇道:“正如你心中所想……” 云氏家主令。不仅象征着家主身份,更是能号令云家军的军令。这个云家军。指的并不是长宁侯麾下的那四十万大军,而是真正属于云家的私卫军,这些人或隐于那四十万大军之中,或执市井身份,悉数隐于暗处,人数并不多,却是以一抵百的精锐之师,亦是长宁侯府数代人屹立不倒的最大倚仗。这支云家军,唯家主之令可号令。云战接手那半块令牌已有二十余年,期间,他偶有疑惑,觉得云家军神勇倒也神勇,却似少些灵气,原来竟是因为他缺了半块令,未能自如用之? “云家军分为两部,一部为战,一部为卫,战于你手,这一块,便是卫部的令牌。”茹令心绪渐好,倒也不介意多说几句,“战部与卫部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各自独立互不影响,其中卫部的数量远少于战部,但却是云氏的保命符。老侯爷将卫部的令牌给了我,便是要我执此令守护侯府,守护云氏。” 云锦见缝插针,翻着白眼道:“那你好好守着便是,无风翻什么妖浪?” 茹氏不理他,继续道:“老侯爷去世时,侯爷不在府中,有关家主令的这等机密之事他未来得及当面向你交待,只嘱咐我在必要时说与你知。” “太爷爷去世也有十多年了,竟一直没个‘必要’的时候,现在倒突然必要了!”云锦大声嘀咕。 “为何早不说与我知?”云战问。 “因为没有必要。”茹氏很坦然,“便是今日我也不打算说的,若非……”茹氏自嘲般地笑了两声,“我年纪大了,经不得激,也经不得磨了,莫若摊到台面上把话说清楚了,便宜行事。” 云锦切了声,“分明很有必要!万一你哪天突然死了,这么重要的事岂不是要带进棺材里?” 云战目光中露出冷意,他不知道万一哪天茹氏死了,她手上的那半块号令卫部的令牌不见踪影,卫部那边是否会有约定的应对,令卫部重回他这个家主之手。但是,对于卫部的存在他竟不知,这一事实委实令云战感觉相当不好调教狐狸最新章节。 更何况,以茹氏的心计和手段,在她手中存活了十多年的卫部,还会是云家原来的那帖保命符吗?云战表示怀疑。 果然,茹氏从容答道:“若我死了,卫部首领自会去见侯爷。” “说得好听,那么大好一盘骨头,说没啃谁信?不然也不会一直藏着了。”这是云锦的声音。 云锦这一句可是大实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这个比喻,更是令兰兮差点笑出来,茹氏有没有啃那盘“骨头”不得而知,但如今她把“骨头”亮出来,有所图谋是一定的。兰兮和端云现在完全从前线退下来,安心地观战,茹氏能走到台前,不论她将做什么,都十分之让人期待。 云战脸上的怒色也好,眼中的寒意也罢,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他问茹氏:“此刻出示此令,不知所为何事?” “要胁呗――”出自云锦。 茹氏微哽,却是无所谓般地点头道:“要这么说也未为不可。我在有生之年并未打算交出卫部,卫部是云氏的保命符,如今更是我的保命符。”茹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亢奋的快意,暗中筹谋始终比不过短兵相接痛快淋漓,“侯爷尽可以放心,在临死之前,我会为卫部安排好新的持令人,老侯爷托了我,也是知,我是善始善终之人。” 云锦嗤声。 没人说话,听茹氏继续。 “家主令一分为二,一明一暗,我与侯爷各执其一。敢问侯爷一句,这侯府的事,我管得还是管不得?”并不需要答案,管得管不得她都管定了,因此不给云战说话的机会,亦不去瞧他的脸色,自若往下,“我也不怕跟侯爷说句实话,事关云氏嫡支子嗣,这事我管定了。” “你凭什么呀?那什么令,是外间事,你逮着令牌尽管号令去,这家务事却归太祖母管,你赶紧得了,边儿凉快去!”还是云锦。 茹氏大约已习惯了云锦,面不改色继续,头一句甚至稍稍回应了云锦所问,“关乎子嗣便非小事,是家务没错,但亦是族务,家主令号令得了。侯爷你说呢?” 云战自是反驳不了,家规祖训上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不妨再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茹氏越发亲和,兰兮一直关注着她,这时不觉撇开了眼,这种在寻常老太太身上常见的语气和神态,实在是不适合茹氏,看着着实别扭。 “你们也都知道,为了侯府可以血脉相承,我牺牲良多,所以,我绝不能让老侯爷的这一支血脉就此断了。”茹氏声音陡地一冷,“老侯爷体恤我不易,给了我半块家主令,许我守护长宁侯府子息不断,成全了我这一番念想。” “你想如何?”半晌,云战问。 满室寂静。 云锦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心里有很沮丧的认知。这老太婆有与侯爷一样的家主令,军政大事或许管不得,家中小事却是管得的,更何况,她捏着那什么堪称家族保命符的卫部,自己这些人也不得不听她的。 茹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端起茶杯,缓慢优雅地浅啜几口凉茶,而后徐徐起头,转眸缓移视线,轻落在兰兮身上,定住,看着她,缓缓地笑了笑。 兰兮忽然遍体生寒。 她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当作无比的美味给盯上了,且其并不急于享用。这一刻,兰兮再次确定,茹氏是不会要求端云休妻的,休妻,固然能拆散她与端云,令俩人痛苦,但茹氏方才的那一眼,恨意深浓,一纸休书如何能消? ------------ 第二百三十章 论嗣 关键时刻,云锦又说话了。 “各位,你们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小叔才吃了绝嗣丹!”云锦不无得意地瞥了茹氏一眼,“不管小婶如何,不管是让谁做我小婶,有多少个小婶,这孩子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现在追究责任,便是休了兰兮,又能如何?端云已服了绝嗣丹,再娶一百个好生养的新媳妇也是枉然! “所以,姨奶奶有何高见,究竟打算如何替叔爷延续这一滴血脉昵?”云锦冷笑,死老太婆,你再闹,也顶多只是对小婶兴师问个罪而已,还能真让你拆散了小叔小婶不成? 许氏哀哀地望向茹氏,眼中期盼,仿佛真等着她能有良策力挽狂澜似的。 兰兮看向端云,因云锦这话心里也升起疑虑。 对啊,两个人都不能生了,不管是骂她还是打她一顿,亦或赶她出门,都只是问责而已,却是于事无补,而茹氏口口声声要延续香火,便不应只限于此,那么茹氏该当如何,才能既自圆其说,又痛击兰兮自己及端云甚至侯府其他人。 一屋子的人都望向茹氏。 茹氏果然不负众望,接着说出一句话来,可谓震惊四座。 “绝嗣丹并非不能解。” 许氏惊,是惊喜,她孙子有救了! 云锦惊,是先惊怒,这老太婆果然不好对付,后惊喜,总算小叔有救。 兰兮与端云惊,是惊愕,不知茹氏出此语,行此着却是为何。 云战心惊,面上却不显。也不问茹氏怎知能解,以及她能不能解,只是道:“绝嗣是皇上的旨意,便是有解,也只能无解。” 云锦挑起眉,懂了侯爷的意思。 处置“有罪”的儿媳妇是一回事,收拾“残局”却是另一回事。若说没有皇上御赐的那一颗绝嗣丹,这两件事或者可以当作一件事给办,但有了皇上的谕旨,眼下这“局”却不是轻易能收拾的契约神座。 果然不愧是叔爷。不管老太婆是故弄玄虚还是趁机要胁,都让你就此打住了。 同云锦的得意不同,兰兮和端云心里充满了戒备。同时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茹氏却是不慌不忙地道:“侯爷且往下听。服了绝嗣丹,自是不能再有子嗣,可若是这子嗣在服用绝嗣丹之前呢?” “之前?在哪?去抱一个吗?”许氏难得尖刻地道,望向茹氏的目光隐含怨怼,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才刚圆房! “俗语说,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茹氏转而道,“昨日有孕,今日有孕,亦或明日有孕。便是当世神医,已岂能分辨得出?” 这便是说,端云赶紧解了绝嗣丹。赶紧与人同房,赶紧让人受孕,只说是昨日之前得的,几日之差别无人能识破,如此便可瞒天过海。 许氏眼中一亮。转头看着云战道:“侯爷,这倒是……”个法子! 云战未说话。云锦抢道:“这急赶急的,再娶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只能走通房侍妾的路子!便是我小叔威武,能一举怀上,谁又能保证一举能得男?回头生个丫头片子,不一样白搭!难不成为了保险,让小叔多收几个?那就太打眼了些,好巧不巧,一直没消息,御赐的绝嗣丹一下,接二边三的好消息就蹦出来了,不是告诉别人这里面有鬼么?哎呀,我知道了,可以遍地开花,但是只公布一条喜讯,待都生下来,留下其中一个男娃娃就成了――啧啧,这主意除了阴损些还真是不错!” 云锦这一大通,别人听了还犹可,端云听完脸就黑了,冲云锦喝道:“混帐,当你小叔是猪啊?!” “我不同意!只要我一日还是端云的妻子,这事就不可能!”兰兮脸上泛出冰寒之意,冷冷地盯着茹氏,“你觉得自己有权利也好,有责任也罢,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容你来置喙。也请你不要来影响侯爷、夫人的决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七分作势,却有三分真怒。云锦话语中的那一番假设,兰兮听着只觉刺耳非常。尤其是,她很清楚,茹氏打的只怕就是这个主意,茹氏要打击她恶心她,此举不会让她失望! “你给我闭嘴!此事由不得你置喙!”许氏突然发作了,“哗啦”一下扫了个茶杯到地上摔个粉碎。 “叔祖母,你,你该不会,该不会是想――”云锦指着许氏,瞪大眼睛结巴着,虽说昆城天高皇帝远,但云城那位也不是好糊弄的,这事想想也罢了,若真的起意浑水摸鱼,这还真是发浑犯混! “你也闭嘴!”许氏摔完兰兮又摔云锦,到端云头上更妙,他才张了嘴,话未出口,许氏的手便动了,可惜桌上已没了茶杯,她干脆顺手拍上了,一手拍桌一手指着端云,“还有你,也给我闭嘴!” 许氏从未有过的失态,茹氏在一旁看着,唇边扬起的讥诮的弧度就没放下去过。哼,果然子嗣是许氏的命门,当年被她拿捏过一次,如今又乖乖地把儿子送上来。 “侯爷,咱们侯府,咱们云家,对皇上忠心可表,如今皇上突然来这么一道旨意……便是因端云胡闹而起,那也是他纵着的,岂不是教人寒心!他明知道咱们侯府就指着端云一人传继香火,便是咱们钻点空子,那也是被逼的,不过是想为云家留点血脉,又不是图谋造反,便是他日皇上知道了,还能为了这个真治咱们的罪不成?依妾身看,只怕皇上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不知道。至于长宁侯的爵位,他想给谁就给谁罢,咱不争不抢亦不怨不愤。”许氏很快冷静下来,低声同云战商量。 云战只点了点头,却对茹氏道:“我不地拿端云的命去冒险,儿子再混帐,也比那不知在哪里的孙子重要,你说是吧?” 茹氏微怔,随即轻松道:“这哪是于性命有碍的事?你只管放心调教兵王:女总裁的贴身高手。不过,也并非你们想的那么乐观,绝嗣丹于身子终究是有损害的,便是化解了药性获得一线生机,想要遍地开花是不可能的了。”似笑非笑地看云锦一眼,“服了解药之后,倒是能保证一举得男,然而,也仅此一次而已,所以,与其同房的女子必须选细致了,要是有什么闪失,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给你们一个孙子了。” 只有一次机会。 女方也至关重要。 兰兮眼眸低垂,唇边隐有笑意。 茹氏的话,不论真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志在必得。接下来,她该说,那名女子得由她指定了罢? 兰兮悄然抬眸,不由痕迹地瞥了云锦一眼。 “哟!”云锦夸张地叫道,“这么说来,那女的可太重要了!万一她身上有个隐疾或是自身福薄,那我小叔这边努力着不就白瞎了吗?” “这都是小事,多请几个大夫把把脉就成了。”许氏倒是不以为意,以侯府之力,挑个身家清白宜生养的女孩儿还不简单? 云锦怪叫:“叔祖母你这是怕别人都不知道是吧?”接着低声嘀咕,“唔,倒是可以说是帮叔爷选妾……” 说者有意,听者亦有意。 许氏脸色微变,旋即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又扭过头半真半假责备云战,“侯爷要是能再有个一男半女,我也不至于――” 端云忽然抬眸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看向茹氏,唇边扬起一抹清冷的笑:“你既如此热心,又有这般能耐,不如给侯爷一剂良药,横竖他也正当壮年,再给我添个弟弟,岂不是皆大欢喜。” “啊哈――”云锦抚掌,大声起哄,“这主意好!这主意妙!” 许氏脸色沉下去,丈夫再得幼子,与自己得亲孙子能一样么?! 可是,若说是为子嗣计,这却真是一条蹊径。 不过,侯爷这么多年来,身边女人如云,聪明貌美身康体健的比比皆是,而她作为正室,在子嗣一事上并没有使过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却依然无人有妊,且是从未有过。 从前都不行,难道如今就行了吗?咦―― 许氏蓦然一惊,方才端云之言,似乎话里有话…… 难道,侯爷? 许氏震惊的视线在端云、云战及茹氏三人之间转换。 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紧接着端云的话,云战的声音响起:“端云说得对,既然茹老夫人能解绝嗣丹,莫若替本侯调理一二,本侯正当壮年,再育一子尚能教导成人,总强过把希望放在这个逆子身上。” 云战的话出乎意料,不过真正惊到的,除了许氏,就只有茹氏了。 茹氏不掩诧异之色:“侯爷这话是如何说起?难道说,侯爷也误食了绝嗣丹?” “正是。”云战答得毫不含糊。 “怎么会?”茹氏眼里是诧,心中是惊,口中却得表示关心,“侯爷如何得知自己服了绝嗣丹?这是多久前的事了?” 云战抬起手,“不如有劳茹老夫人替我把把脉?” 茹氏略一迟疑,终耐不住心中的疑惑,点头应允:“如此,我且试试。” ------------ 第二百三十一章 议定 茹氏果然替云战把起脉来。 “如何?”云战时机刚刚好地飘过一记冷眼,成功地令准备发问的云锦闭紧了嘴,然后一边不动声色地询问一句,一边在心里暗道,总算这次没有让那小子把话给抢着说了。 一屋子的人都等着茹氏回答,虽说心思各异,但均有好奇之意。 其中最大的看点在于,茹氏会选哪一个呢?是选择给老侯爷添个孙子呢,还是给老侯爷添个曾孙? 兰兮更是眼不眨地看着茹氏。 云战身上的慢性毒是茹氏经手的么?可是茹氏也不知是太能作戏,还是真的无辜,单从她的神态动作完全看不出半分端倪,她脸上有惊讶,却是恰到好处。 “咦?侯爷身上确实有些不妥。”茹氏如是说, “什么?叔爷也不妥?哪里不妥了?”对于茹氏话中之意,在场的,除了云锦,各人心中多少有数,因此,被激得跳起来的自然非云锦莫属。 自然是不妥的,原本中了慢性毒大限将至,如今此毒得解,但是因此毒所致并为其所掩的某种身体缺陷或者说疾病或者说毒症便显露了出来,那便是――不育。 端看茹氏怎么说罢。 如实说,或是含糊过。 “侯爷当真也――”许氏的眼睛忽然亮得惊人,搁在身前的手紧攥着衣襟轻颤不已,这一瞬间,在她心里,想到了很多。 茹氏点头,“侯爷当真是……你们父子二人如今倒是同病相怜了。只是,侯爷身边从未少过大夫,怎么没人察觉呢,生生耽误到现在。” “这么说。我真是病了许久了?”云战眉间有勃发的冷意,不知是对何人,语气不算好。 “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年。”准备地说是十九年,从你有了儿子那一刻起。 茹氏心中冷笑,虽意外云战身上的催命符竟已解了,不过转念间即归于了然,兰兮!既解了云战之毒,暴露出其不育之实,又在今日现于她面前。这是要试探?茹氏反而高兴,事到如今,一一捅破比沉寂着好。她筹划安排了这出戏,原也没打算闷声不响地带到棺材里去。如此,甚好! 端云紧盯着茹氏,有些不耐地问:“治得还是治不得?” 茹氏轻忽一笑,一指兰兮敢动朕的皇后,杀无赦!最新章节。“这话你问没问过她?” “没有。”他没问,她自己说的。 当所有人都以为茹氏会将问题推到兰兮身上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茹氏没有去问兰兮她“能不能治得了”,而是直接而干脆地道:“治得,能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那就好了。你老辛苦受累,赶紧替叔爷把身体调理好,争取早日再给我添个小小叔。那么一来太爷爷的血脉指定断不了了,你也得偿所愿了不是。”云锦喜上眉梢,喜不见得是真喜,给人添堵倒是真真的。 茹氏咬定要延续血脉,图谋的无非是替端云的孩子安排一个娘!可是。这会儿她又亲口证实云战是有疾,且可医。将来更可得子,便不是非端云不可了,岂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端云看向云战,一笑,“爹就辛苦你了,传宗接代的事就靠爹了,爹能者多劳吧!” 云战便看着端云吹胡子瞪眼,不过,神情甚愉悦就是了。 端云牵起娘子的手欲离,听到叫唤不由止住步子看过去,便听茹氏道:“侯爷这是陈年旧疾,便是有六七分拿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治得好。世子这边却刻不容缓,相差半月以上,即瞒不过人了,所以,得快……机会稍纵即逝。” “你的意思是――”端云眸色幽暗,语气冰凉。 茹氏丝毫不以为忤,脸上更是露出笑容,视线从端云身上转向云战,且掠过许氏,“侯爷的旧疾要治,世子的新症也要‘医’,两手齐抓总不会有错,孙子曾孙再多也不会嫌多,侯爷你说是吧?” 竟是这样! 侯爷要治,世子也难逃! 不知为何,兰兮竟想笑,茹氏的反应,既让她有些意外,又觉得十分正常。 茹氏的目标本就是端云,她能放过他那才是怪了,哪怕是把侯爷推出来,能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茹氏应对起来真是一点障碍也无。 “既然不是全无希望,何必提着整个云氏的脑袋冒抗旨的风险?姨奶奶这么做是真心为云家着想呢,还是巴不得云家完蛋哪?”端云冷道,“我不管你打的哪样算盘,爷是不会任你摆布的,我妻、我子,与尔何干?” 端云话说得极不客气,一声“姨奶奶”更是述说着尊卑贵贱。 茹氏低头喝茶,动作舒缓,意态从容。不恼,不急。 自有人会急。 在她亮出那半块家主令之时,此事的主动权便牢牢握在了她的手里。云战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合格的一家之主,他会懂得何为大局何为重。或许他不甘愿被人钳制,或许他对那个救了他性命的儿媳妇大有几分怜惜,或许事关子嗣尚不足以令他舍下脸面舍下情义,但事关云家军另一半隐蔽的力量,事关云家兴败存亡,他唯有妥协。多么可惜,当了正妻又如何,最终比妾还不如。 “端云!”云战声音不大,却吓退了云锦到了嘴边的话,也令端云狂傲稍敛。 茹氏放下茶杯,听云战道:“就依茹老夫人所言。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要如何做还请明示,不然,这小子不依,我也不能放心。” 这便是说,把端云交到茹氏手上了。 端云低着头,额上青筋直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下来。 且先听听他卖过去之后有什么好“果子”吃扑倒老公大人:在遗忘的时光里重逢全文阅读! 茹氏心下满意,神色间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我回头就去写方子配药,从明儿开始,世子只要连服三日,一日三次,第三日晚间与人同房即可。” 云战仿佛愣了愣,遂道:“依你之见,这人选当如何定?” 自然是用她指定的人了。云锦撇撇嘴,这句话在心里摆着,没说出口。 “十八岁左右,无病无患即可。”茹氏简短建议。 “真只有一次机会?”到这时,许氏也顾不得了,不管选谁,都是只许成功不谁失败,所以这人选相当重要。 许氏能这么想,其他几个自然也能想到。 兰兮明知道茹氏肯定不是她表现的这么淡然,她可以打赌,茹氏打的主意一定包括了准备那个“人选”。兰兮并不急,茹氏既能做到现在这一步,自然会走出下面一步,她等着便成。只是,兰兮听着人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替自己的夫君安排生儿育女之事,虽说相信端云,但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茹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上门,必有她的倚仗,若自己这一方小瞧于她,届时会不会吃亏还真说不准。所以,兰兮一下子没忍住,“好歹我是端云明媒正娶的妻子,公公婆婆也是喝过媳妇茶认了的,如今几位商量要着替我夫君纳小,说得真热闹,却是要置我于何地?” 茹氏悠然。准确地说,兰兮终于要爆发的样子,令茹氏由衷地感觉到愉悦。 令她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到绝望的泥沼,正是茹氏想要的。 这才不过是一个开始。 云战不悦地转过来,只看了兰兮一眼,却对端云说话:“要么离开,要么闭嘴,别再让我听到一个字。” “小婶……”云锦悄拉衣角,对兰兮使眼色。 兰兮话一说出口,立刻省过来,知道说也白说,这会儿没人会理她,拉筋扯皮什么的在刚进这个屋子之初已经走过一遍了,再重复一遍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能主导这件事的那几个人的注意力此刻都放到了“解决之道”上。 算了,她刚才开口也不过是一时义愤,及委屈。再者,她隐隐觉得这会儿她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太不合情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不过,既然侯爷发了话,她便顺势下坡,“行,既然爹娘着急商量大事,我也就先听着。”然后看茹氏一眼,你等着。 茹氏徐作开口:“确实只有一次机会。这三日的药,其实是极为霸道的,可一不可再,经此一回,便再难奏效。” 云战沉默了半晌,道了决定:“一事不烦二主,这人选之事,可否劳烦茹老夫人一并代为安排了?” 果然还是到这一步了。 茹氏神情坦然,也不假意推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也好。时间虽紧了点,好在侯府里丫头不少,模样什么的也周正,身家也清白,身子骨也差不到哪里去,正好徐老也在,依我的主意,我先挑几个合适的出来,你们过了眼,再请徐老把过脉,也有两日的时间,若要找相士测算八字也可,最后一日是要服药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兰兮心中一惊。 茹氏竟毫不避讳,道出给男女双方都用药之事。 兰兮想起焰宫的那味“花开”,只不知茹氏这一回要用的药是哪一味?只一点,她或者是真想给端云留个后,可要说会替端云解绝嗣丹那就是个笑话了。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原来 替侯府延续子嗣的人,选定了柳艳如,用茹老夫人的话说,如此甚好,小公子之母出身容貌人品才气一样不缺,今日贵妾,他日平妻,甚好! 自那日“三堂会审”结束,兰兮与端云便被迫分开,端云在侯爷的亲卫贴身“保护”下独自回了清风院,兰兮则被茹氏带到了西院,美其名曰:替她调理身子――茹氏忽然之间成了当仁不让的神医圣手了。 端云在清风院过得如何且不提,兰兮在茹氏的眼皮子底下,过得倒不赖,也就是不能出院门,走动有人跟,坐卧有人盯,但吃香喝辣呼奴唤婢,连外间的消息也是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耳中,她虽未能亲临,这侯府里发生的大事小事与她有关没关,可谓一点没落下。 柳艳如如雀屏中选之后,还来与兰兮敬过茶,据说是她自己知礼非要过来,仿佛怕兰兮委屈她似的,许氏派了陈嬷嬷亲自陪着柳艳如前来。 那一杯茶,兰兮一声不吭砸到了地上,没喝。 茹氏在边上看着,待人走了,便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呢,还是有恃无恐?” 兰兮执壶斟了杯茶,推到茹氏面前,自住过来,茹氏忙或不忙都要兰兮在跟前陪着,甚至是写方子拣药材都不避着她,兰兮趁便跟茹氏学泡茶,几遍下来倒也很有些样子盗墓异志全文阅读。 “姨奶奶这话我听着着好笑,今时今日,我既是端云之妻,又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何来的破罐子?又何来的破摔?” “那就是有恃无恐了!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茹氏喝一口茶,赞声,“不错。” “那是自然。”兰兮自斟自饮。“比起姨奶奶,我且多了份‘名正言顺’呢!有姨奶奶的盛宠不衰在前,我想要没信心也难。” 兰兮对茹氏谈不上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但这两三日的相处,倒对她生出一些敬佩之意。茹氏擅医,懂茶道,兰兮听过她谈琴,见过她写字作画,更知她武艺高强。还有那一段军中传奇,委实胜过兰兮自己太多,这样的人。不论其品性节操过往出处如何,都是极易令人心生敬意。 虽有敬,兰兮说话却未留情。不仅是“姨奶奶”的称呼,言辞间,“妻室妾室”也是分得极苛正的。一点不含糊地往这位姨奶奶心上捅刀子。 茹氏被老侯爷捧在手心宠了一辈子,由豆蔻少女到乌丝染雪,真性情倒保留了七八分,一生不曾在他人面前曲意逢迎过,喜怒虽不会摆在脸上,但喜憎由心。不喜的人或事她是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容忍的。不过,对于兰兮她却有不得不忍之故,尽管很多时候她都想一掌拍死她。 “姨奶奶说得冠冕堂皇。我却是不信的,哪里就是为了云家的香火,姨奶奶分明是同我有仇,见不得我好罢了。”兰兮发现自己的嘴皮子不仅越来越利索,且越来越锋利。真不枉同麦冬好姐妹一场。心中有怀疑,想要证实便唯有试与探。 茹氏总是能令兰兮想起秋老夫人。可能因为她们俩的经历有些类似,同样为心爱之人所深爱,同样无法生育,同样是胸有丘壑不输男儿,同样爱恨炽烈手段了得……同样,背负着难以触碰的生死隐秘? “是又如何?”茹氏狠的,不仅在于心,在于手,她的嘴也不笨,但经不得逆鳞常常被抠到,又杀不得打不得,因此常被激得心火上扬,心火一烧,顾忌便少。 “姨奶奶其实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吧?我跟我娘的事?”兰兮直截了当地问,不过神态从容,不急不徐,她笃定茹氏会如实回答。茹氏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因为骄傲,所以不屑撒谎,尤其,观茹氏之行事,大概也乐于透些冷风出来冻冻对方,当日秋老夫人不就是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茹氏应该也有类似的心理。当然了,那时候秋老夫人被她下了药神智亢奋异于常人,兰兮如今却是勉力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果然,茹氏见问,不甚在意地就给了答案:“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 “那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兰兮没有一下子就提风华绝代。 茹氏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兰兮装傻:“我娘从城墙上跳下来其实只是受了伤并未丢掉性命,她被人救了,只不过后来――” “你就探我的话吧!”茹氏冷笑,“告诉你也无妨。你娘中了风华绝代,跳楼不死,产子必死!而你,在母体中染了风华绝代,活不过二十――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找到克制之物了,调理得当,十年不易,多活五年是可以的。只可惜――”茹氏眼中似怜悯,又似自嘲,“风华绝代,不二风华,一生无嗣。” 兰兮不动声色,“哦,姨奶奶竟知道得这般清楚,竟似亲身经历过一般,比我了解的还要多呢!我倒是不知道还可以多活五年,原以为也就一二年的事。”兰兮笑了笑,“知道活不长,所以没想那么长远。端云常说要与我恩爱到白头,我也只是听听罢了……正因为就这么几年,所以我不管不顾了,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横竖等我死了端云可以再娶妻生子,但这几年,我要他的全部颤抖吧机甲男最新章节。我活着也就这么一点念想了,死都不会妥协的!” “不妥协?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跟别人洞房了,你却只能困在这里,你不妥协又能如何?眼不见为净?还是嚷嚷几声算数?可笑!”茹氏冷笑。 茹氏脸上隐有怒气,是真怒。当然,她不可能是怒兰兮之不争,应该是想到自己当年了吧。“当年,祖父与祖母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之时,姨奶奶想必深知不愿妥协却又不得不妥协之苦吧?”兰兮又加了把火。 哪知,这把火添进去,茹氏不仅没有震怒,反而一下子淡定了,兰兮心里暗暗奇怪,微一思量,便又道:“不知道姨奶奶当年有没有想过,干脆去喜堂上大闹一场,姨奶奶一身过人的本领,祖父亦是不世英雄,便是离了侯府也能闯出一片广阔天地呢。” “你要有本事从这里出去,尽可以闹去。”茹氏明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撩拨她,却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当年,若他肯随她离开,她何至于丢弃尊严与骄傲委身为妾……这是他欠她的,是云家欠她的! “姨奶奶跟我娘有仇,所以现在连我也恨上了?”兰兮继续试,“不然,就是因为――莫不是因为,同样因毒而无法生育,姨奶奶与心爱的人之间不仅多出一人,且姨奶奶还屈居妾位,所以,姨奶奶嫉恨于我,要毁掉我的幸福,是这样吗?”兰兮说了“因毒”。茹氏也不知没听清还是不在意,竟点头承认了,“你说对了,我就是见不得看不得,在别人家也罢了,同样姓云,同样是独子,同样是要承爵当家主的,为何其祖不行,其孙可以?我眼睛看不到,手伸不到,便罢,你们如今却是撞到我眼皮子底下,不管一管对不起我自己。” 茹氏眼底幽冷,又似有烈焰,带着灼烧一切的疯狂。 兰兮怔怔地看了茹氏半晌,忽而点头:“我懂了。”有句话叫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有的人,却是己之不得,勿令人得。 “恨我?”茹氏看兰兮,如同看蝼蚁。 茹氏有自信的资本,怨不得她低看了兰兮。 “姨奶奶言重了,恨,谈不上。”兰兮心里其实是很火大的,尤其是看到茹氏这么肆无忌惮地承认了,强势到无耻的地步,偏偏兰兮此时又拿她无可奈何,真是感觉相当之憋屈,不过面上不显罢了,言语间也不能落了下风,“姨奶奶这么大方地承认嫉恨于我,能有让姨奶奶这般疾恨之处,我受宠若惊呢。”所以,不恨,但是可怜你。 兰兮一双澈兮兮的美眸,带着怜悯之色,狠狠挑衅茹氏的骄傲。 想了想,索性说出另一个猜测。 “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中毒,对吧?”兰兮直视茹氏,说穿她不能生育的真正原因,“姨奶奶所中之毒,也是胎中带来的,姨奶奶同兰兮一样,也中了……风华绝代之毒。” 茹氏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独自隐匿了几十年的秘密,竟被人看破了。 “你从何处猜到的?”太过震惊,所以问出。 兰兮微微一笑,“不止如此呢,我还知道更多、更久远的事,姨奶奶有兴趣听一听么?”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杀意在茹氏心中一闪而过,秘密被人窥到,非是忌惮,乃是不习惯。 兰兮脸上的笑意愈发明灿,若她的猜测是对的,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风华绝代何其难得,兰兮不以为除了当年绝谷的那位师妹之外,还有人能制得出,若茹氏是当年的那个“她”,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年纪也对得上。兰兮几乎可以肯定,茹氏便是“她”,至于“她”如何变成了茹氏,则希望茹氏能给她解惑了,兰兮心里竟有丝雀跃。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探问 兰兮猜,茹氏正是六十年前云雾山失踪的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绝谷门下的那位擅医的师兄,母亲则是惨遭擅毒的师妹下毒的那位师嫂,而她母亲与她身上所中的毒便是――风华绝代。 “我也出自绝谷,姨奶奶想必是知道的吧,也就是说,我与姨奶奶竟有同门之谊。”兰兮笑道。 茹氏深深地看了兰兮一眼,缓缓敛尽心中眼底的杀机,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这便是默认了。 竟真的是她! 虽然这一想法不是突然就有的,但突然被证实了,兰兮还是相当有惊诧之感。那时是谁带走了她?她如今还活着,身上的风华绝代可是解了?是谁替她解的?她自己,还是带走她的人? 兰兮心中有疑问,却没有急着问出来,她等着茹氏自己说。 茹氏抿了几口茶,放下茶杯,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缕笑,看着眼前如春花一般妍丽又如月下流泉一般灵动的姑娘,心中对这姑娘有了几分正视,“不笨。”也不问她是如何想到的,而是问,“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让问,兰兮反而更迟疑,想了想道:“想不到我同姨奶奶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有绝谷,有风华绝代,还有云家,这样的缘分也不知修了几世方得,岂知到头来,作为前辈的姨奶奶竟如此不待见兰兮,着实令人扼腕。”茹氏神色不变,兰兮继续道,“我想知道,姨奶奶视兰兮为眼中之刺欲拔之而后快,是因为风华绝代呢,还是因为云家?换而言之,若嫁进来的不是兰兮。而是另外一个无法孕育子嗣的女子,姨奶奶可会为难于她?若兰兮嫁入的不是长宁侯府而是旁的人家,姨奶奶可会为难于我?” 茹氏似没料到兰兮会这么问,微怔之后,据实以告:“无论是谁嫁进来,我都会如此,云氏这一支的血脉必须延续下去凰醉天下。至于你……我也有些意外,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巧,想想,老天爷还真是――” 老天爷这样的安排茹氏显然是满意的。 “那我呢。你会去找我吗?”兰兮仿佛极好奇一般,明眸微睐,粉粉的唇微微翘起。眼神清澈地望向茹氏。 这句话中其实是有个小陷阱,不论茹氏答去或不去,都表明茹氏是知道兰兮的存在的,知道她身中风华绝代,甚至知道她乃绝谷门中人。而茹氏若知道兰兮身中风华绝代。或者能间证她与当年兰兮的娘中毒之事有关? “我自然――”茹氏话说到一半,便看着兰兮,似笑非笑。 兰兮知她识破了,也不觉尴尬,仍旧面带淡笑望着她。 “你若是不自己撞过来,我也许不会想起你。”茹氏却是答了。 也就是说。当年的事茹氏便是未参与,起码也是知情人!然而,最有可能拥有风华绝代之毒的人是当初与之渊源极深的茹氏。所以说她是知情人,不如说她是供药人,甚至是主谋者!而兰兮便是这事最大的受害者,目前还活着的最大的受害者,眼下茹氏却当着兰兮的面看似毫无负担地暴露了自己。 这话也再次说明。兰兮的死活福祸茹氏其实是不在乎的,她如今被茹氏找茬仅是因为她“云家妇”这一身份。 所以。这一切算计痛击虽然是落在兰兮身上,却并不是冲着她而来的。这与兰兮起先的猜测吻合。兰兮心念一转,趁机道:“原来姨奶奶早就知道我呀,该不会我娘当初有孕之时却不幸中了风华绝代之事,姨奶奶也是知道的?” “你不如直接问我,下在你娘身上的风华绝代是不是我给的。”茹氏睨过来。 “是你吗?”正好问一问。 茹氏点头,“是我。” 兰兮心里突地一紧,像是被重物锤了下,紧跟一句:“若我问那毒给了谁,姨奶奶可会答我?” “答,为何不答?”茹氏似无所谓,更似无所畏,“不过,你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是将军夫人。”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想到远道而来的苍离,兰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能因为心里其实很笃定了,所以她从来未主动去追查此事,不追查便不会证实,不证实,她娘中毒之事便是谜,也就没有行凶的仇人,便无须报仇。如若……教她与苍离怎么办? 兰兮紧盯着茹氏,心里不自觉地默默期望她能摇头。 可能是兰兮眼中的期盼之意太明显,竟把茹氏逗笑了:“怎么,不希望是她?” 兰兮诚实地点头:“是,不希望。” “不是她,又能是谁呢?”那一对母女可都是狠角,茹氏印象深刻,所以那日她心血来潮,便递了信给秋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可惜秋氏之养母水氏已经过世了,看不到这一场好戏。 可能是兰兮的神情取悦了茹氏,令她起了几分兴致,又道:“你道秋氏为何要往你娘身上下毒?” 还能是为何?不就是为了那位只能娶妻不可纳妾的将军大人么。比起秋氏为何起歹心下黑手,兰兮更想知道她自己那位聪明卓绝能文能武的娘,怎么会让秋氏得了手。 茹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令兰兮心里升起一把小火,瞬间敛了思绪,望着茹氏道:“她为何下毒我不想知道,倒是姨奶奶为何援手赠以奇毒我很感兴趣,还望姨奶奶解惑无梦仙途。” 茹氏怡然的神情僵了僵,觉得兰兮话中别有所指。她之所以肯给出风华绝代,一则是那时老侯爷回云城看孙子令她的心情极其不好,二则是因为秋氏对她说了她养母的故事,令她心有戚戚焉。那个水氏,是占着妻位设计了个孩子为己所有,而后对那插足的贱人也好,对贱人所生的孽种也好,全都是够狠的,同时,她也是守着个保夫家子息不断的承诺――这与茹氏自己,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便是凭着几分欣赏,茹氏觉得将风华绝代交给水氏这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女儿,或许会有场热闹可瞧。话说回来,比起水氏对名下子孙的手段,茹氏深深觉得自己是个菩萨,不仅没有折磨云战这个不该有的孩子,亦没有设计云端这个不该有的孙子,更没有“留子去父”,反而还一个一个为其娶妻生子操心! 茹氏心中所想兰兮没法知道,见其默然不语,便又追问一次,“姨奶奶予秋氏毒药之时,可知其之图谋何以及图谋何人?” “知。”便是知道得清楚,才予之,这也是她肯定赠以风华绝代的第三个原因。只娶妻不纳妾?稀罕吧?妻死不续娶才是真稀罕!那位将军,果不其然,亡妻尸骨未寒,新妇花轿上门,照样洞房花烛,照样生儿育女。男儿皆懦弱薄幸,真理也。 兰兮沉下脸,心里真不悦,脸上假作势,“姨奶奶承认得真是痛快,就不怕兰兮为母报仇么?” 茹氏听得哈哈大笑,岁月痕迹不掩其韵致,“我还真不怕!你要有能耐,尽管来,还别来虚的,陈年旧帐要先放一边,眼下且先脱了你身上的困局再说。相信我孩子,这个更能打击我。” 不得不说,茹氏的话极对。 茹氏这样的人,不惧死,却惧一件事――盘算落空。 兰兮若能破了眼前的局,让茹氏盘算落空,会比杀了茹氏更令其痛苦,死了一了百了,活着,却要受噬心之苦。 兰兮也笑,边笑边颔首:“姨奶奶倒提醒我了。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总不能真让我夫君去同别人洞房吧。” “那你打算用什么法子回去?”茹氏好整以暇,不以为兰兮是认真的。 兰兮依事先计划行事。她如茹氏所愿把自己送到其眼皮子底下,并不是无可奈何下的屈从之举,而是顺势之举。 “说服你。”她道。 “哦?”茹氏这一声不以为然,跟她面前耍嘴皮子,异想天开。 兰兮却有五成以上的信心,不由茹氏不松口,当下不紧不慢地道:“若我说,我这时候回去,把那柳小姐赶走,取而代之,那么一个月后诊出喜脉的人会是我,姨奶奶信还是不信?”不信也得让你信。 “不信。”茹氏不假思索,心里却忽而一紧,又一沉,这丫头说的莫非是真的? “我能证明给你看。”兰兮笑,迎着茹氏的目光。 “不行!”茹氏厉声,又讽,“小丫头别自作聪明,想用釜底抽薪之计,当我看不出来?若让你试了,一个月后诊不出喜脉,老侯爷的血脉就断了,那时便是杀了你也于事无补了,有世子护着,许就不追究了?当真打的好算盘!” “不是,既非釜底抽薪,亦非缓兵之计,而是,必胜之计。”兰兮摇头,缓缓道,“难道姨奶奶就一点不好奇么?” “必死之局,何奇之有?”茹氏冷哼。 兰兮默默地盯着茹氏看了半晌,直到后者微微变色,才轻叹一声:“姨奶奶,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吧?” ------------ 第二百三十四章 从计 兰兮回到清风院,离开不过三日,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端云坐在房中,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唇角翘了翘,很快又拉下来,随即重重地哼了声。 背对着门又坐了好一会儿,身后一点动静也无,没有温言软语入耳,更没有温香软玉入怀……难道是他产生幻觉了,明明听到人回来了! 没来由地心里一慌,又一沉,急急转身―― 这时,一团丽影扑过来,撞入微怔的怀中。 “哼,舍得回来了?”张臂将人紧揽入怀,嘴上却是哼哼恶气,“你再不回来,为夫就要被人欺负了!” 兰兮“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知道不该笑,可是看端云这样子撒娇她实在是忍不住。 果然吧,端云听到兰兮的笑声,立马不干了,头搁在她肩头控诉道:“娘子好狠的心!你可知为夫这几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简直就,跟猪圈里可怜兮兮的猪仔一样,每天被人围着洗洗刷刷,拍拍打打,就等着今晚被宰了下锅上菜――” 忍了笑,兰兮忙道:“我夫君就算是猪仔,也是机灵可爱独一无二最好看的猪仔!” “娘子,你骂为夫是猪?你太过分,竟然嫌弃我了?!”她那天走得轻松容易,今天回来的时辰又这么玄乎,她到底有多在乎他嘛?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娘子――”说点好听的,说了就放过你。 刹时柔情满心怀,“……夫君,我想你了!”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想。 “小兮,我也想你。”端云立刻心满意足,温柔笑起,直到被一段不甚和谐的对话声惊扰到。 “啧啧,我牙疼得很狩猎者之路全文阅读。你呢,还撑得住吧?” “还行,来之前我吃过药了。” 说话的人,一俊朗,是为楚三公子,一弱美,是为司二公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端云恋恋不舍地松开怀里的人,对煞风景的兄弟没好脸。 “弟妹安好?”楚明辰与兰兮见礼。司长忧也道,“嫂子安好!” 兰兮含笑上前,“楚三公子更见风采!司二公子……”兰兮微微一顿,“可容我替你看看脉?”司长忧眼中顿时划过耀眼星芒,呵呵直笑,言道:“嫂子果然是长忧之知己!”又道,“这也是托嫂子的福,我参出新的法子,真乃妙不可言也。待嫂子有空,咱俩再细细叙谈可好?” 司长忧如今这一身病态,果然是此身无病胜有病,臻于化境了,便是兰兮,也觉得他身上的药味再自然不过,更别提他那气色、神韵,大概西子再现也不过如此了。 “你不是真病了?”兰兮不放心似的又问一遍,若今日是初见,她定然看不出司长忧这病身是硬生生装出来的。 这句话令司长忧笑弯了眼。 “有事快说。没事走人!”端云被冷落。毫不犹豫地翻了脸,完全忽略了眼前这俩人是来帮自己的这一事实。 兄弟多年,楚、司二人早知云大公子的脾气,一惯是过着河也能抽板的,自有了心上人之后重色轻兄弟那是勿庸置疑的,所以对于端云此刻毫不掩饰的嫌弃之态与驱逐之语一点都不在意,照样笑呵呵地同兰兮说笑。 霸道的碰上皮厚的。皮厚胜。 端云虽然死守着离爱妻最近的地理位置,但十句话里头也只能插上五六句,生生被那两个不相干的人分去了近一半,因此脸色渐阴渐沉臭得很。 “对了,我们过来是想告诉你,人和药都准备就绪了。”楚明辰猴精,赶在端云暴跳之前说起了正事。 兰兮“咦”了一声。 三日前她被同勇从醉仙楼“请”回来,侯爷与茹氏突然发难。她受到端云的暗示顺手推舟,不过毕竟事先二人未通过气。她只知端云是要诱茹氏出手,却并不清楚他具体的计划及安排。同样,端云也不知她随后的打算。两人也算是各自为政,不过,到目前为止配合得尚算默契。 “弟妹不知道你夫君定下的这道‘美人计’?”楚明辰察言观色,他与司长忧昨日方到,一到就被端云派去干活,对于眼下这件“大事”他听一半猜一半心中大体了然,不过,却不知兰兮竟是不知情的。再一想,那日端云收到消息即匆忙定计应对,夫妻俩大约未来得及通气。 兰兮点头,顺便向端云请教。 “小兮,是这样的……”端云想到这个计策中的那个核心环节,微微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拉住兰兮的手,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柔几分,“知道茹氏会来生事,我便不想再躲了,正好父亲也想探探茹氏的底牌,所以决定将计就计,先如她所愿,再暗渡陈仓。” 兰兮略想了想,又问:“你们早先便怀疑她手上握有兵权?” “知道她有所倚仗,原以为是她这些年自己或是在祖父的帮助下培植出来的势力,倒没想到竟是祖父留父留给她的,而且还是云家军。”端云有些愤然。祖父便是在外面替茹氏建个军队,甚至替她弄个小国,也无妨,可是云家军却不同,这是云氏先祖一代代传下来守护云氏子孙的,属于所有云氏子孙!祖父竟然一声不吭地将其悄悄给了茹氏掌管,若非茹氏自己公布出来,他与父亲及整个云氏都无人知道,云家军卫部以后还姓不姓云都难说! 说这些话的时候楚明辰和司长忧已经走了,由于兰兮亦有打算,原先的计划需要调整,这二人又被某个无良的兄弟遣出去搭桥了并蒂莲花何处开全文阅读。 兰兮也觉得那位未曾谋面的老侯爷将家族的保命符交予茹氏,未免轻率了些,他若是担心自己过世之后茹氏难以在侯府立足,完全可以用其它的法子,而不是将这么大的一道隐秘力量悄悄予之,且连将来继任家主之位的亲生儿子都未向其透口风吐个底,以至于在老侯爷自己去世的这些年,云家军的战部孤军奋战,无形中少了一道强力后盾。更有甚者,茹氏握着卫部,却居心难测,会不会将其完好无缺地归于云氏家主手中还两说,这不,已经明目张胆地用其威胁起家主来了。 “祖父对茹氏可真是……”兰兮旁的话不好说,只感叹一句。 “我倒觉得是祖父糊涂。他瞒着父亲暗中将卫部交给茹氏,原因么,唯不信任耳。他不相信在他过世之后长宁侯府会善待茹氏,以私心度之给了她这道要命的保命符。可他却不曾想过,连他都对我父亲对长宁侯府不信任,茹氏自己又岂会信任我父亲信任长宁侯府?茹氏对我们怀有戒心,那半块家主令,可作她防人的盾,亦能成为她伤人的矛!祖父给她这把‘刀’自卫,却不管她执‘刀’在手,轻易便能伤他自己的子孙之实,实在偏心太甚!” 端云凝望兰兮,脉脉深情之中带了份凝重,轻声道:“我爱你重逾我之生命,可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不会如此行事,我不会将家主令及它背后代表的亦‘刀’亦‘符’的力量交给你,那不是疼你护你,而陷你于不义,是轻看了云氏子弟,也轻看了你。” 或许老侯爷正是知道茹氏对其子孙有心结,恐将来两方对上了茹氏吃亏,便留了这一后手,旨在保茹氏,如此,偏心更甚。 兰兮心中一叹,默默靠入端云温暖坚实的怀抱,低语:“我不要刀也不要符,我只要你答应我,让我比你先死,不要让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好,我答应你。” 俩人相拥着,无声,温情。 只守得片时宁馨,又说起今晚的计划。 清风院里,除正房之外最大的厢房内,柳艳如一身粉红喜服,脸上化着明媚的喜妆,当真俏如三月之桃,柔似碧波春水。 只是,水滢滢的眼眸之内,沉着一缕悒色。 不过,很快这缕悒色便为冷韧所替。 无子便似无根,即使坐在妻位上,也是虚浮寂冷。 有子便有恃,即是由妾位始,亦是步步踏实。 一步一步踏着实地,不知不觉就走到妻位之旁。 柳艳如唇边勾起一抹笑,令她本已艳极的容颜又陡然平添了几分魅惑。 “小姐,您今天真美!姑爷待会儿见了,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贴身丫鬟琉璃满面喜色地轻声赞道。琉璃心中其实是颇有几分不平的,自家小姐出身人品样貌样样不俗,比那位不知强了多少,却委身为妾,虽说是贵妾,侯爷与夫人也极为看重,但到底不是明媒正娶花轿抬进来的,没有喜堂,不拜天地,终究是委屈,好在,那位不能生,等小姐有了身子,那就母凭子贵了。 天色已晚,房中并未点喜烛,琉璃一刻钟前便掌了灯,这时见外面已经黑透了,不禁有些儿着急,好在,很快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琉璃看清来人,心中一喜,见其摆摆手,匆匆一礼后,琉璃带门而去。 柳艳如悄悄掀睫,几尺之外,那一人丰神俊朗。 心中一时复杂难言,一时如蜜般甜。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豪赌 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瑞娘给柳小姐送药来了。” 柳艳如飞快地瞥了端云一眼,顿了下,声音微扬:“请进。” 瑞娘端着个小托盘走进来,低眉垂眼地冲屋里的两位福身之后,正准备将药给床边坐着的柳艳如送过去,却被端云拦住。 “给我吧。”端云伸手取过托盘上的药碗,碗中浓黑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碗身微烫,端起碗凑近闻了闻,端云微皱眉,“什么味儿,比我那碗还难闻。”说完迈步往床前走去,转身之际手腕微转,一颗圆溜溜黑漆漆的药丸悄无声息地滑落在药碗内,得逞的人唇角微扬,将药碗递给柳艳如,“趁热喝了吧。” 瑞娘每回送熬好的药过来,都是拿小食盒装着,到了清风院后,才在外间倒入碗内再用托盘送入里间,从外间到里间不过几步路,根本没有机会动什么手脚,所以最后只能由端云亲自动手给柳艳如下药。 看着柳艳如将药喝得一滴不剩,瑞娘才收了碗行礼告退。 端云今晚的药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吃了,那时兰兮还未回清风院。 “世子哥哥……”柳艳如是剔透之人,哪怕此情此景难免娇羞,却是开口打破了一室寂静,“桌上有酒,世子哥哥可要用些?” 端云眼睛扫过去,果见桌上放着一把小酒壶两只小酒杯。 合卺酒? 端云冷笑。他同意演这一出戏,是有前提条件的,那便是不许有任何仪式,任何!换而言之,那人就跟暖床丫头一般,送进屋过一晚,再弄出去安置着作罢。这要求提出来,无论作为同谋的侯爷爹还是耍阴谋的对手茹氏难缠邪少,老婆强制试婚。都无异议,毕竟,端云的性子从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回能妥协已极为不易,他要是不另外出点难题别扭别扭反而不正常。再者,所求不过是那一个结果,过程如何,茹氏才懒得计较。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有人在意的。 “委屈吗?”端云面无表情地问。 柳艳如微怔,随即嫣然而笑:“艳如相信世子哥哥不会让我受委屈。” “那可不一定。”你自己找上来怪得了谁。 脉脉含情对上冷面无情了,柳艳如笑容不变,她早知眼前这个少年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或者说他的怜惜目前为止都用在了别的女子身上,她只是不信,那双只放得下一人的眼,在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之后,是否还是仅能容那一人?或许过了今晚一切便会不同! 她还未见过哪个男子一生只娶一人的。某一时只宠一人倒是有,再盛的宠,总有终结之时,再受宠的人,总会遇到那个夺宠之人,不过早晚罢了。 “世子哥哥,我,我头晕……”柳艳如忽然扶住额头,娇躯晃了晃,慢慢靠在了床头。再开口。竟是一声娇吟,“世子哥哥――” 端云慢慢走过去。 柳艳如双颊如染桃粉,双眸似含春水,目光娇痴迷离,缓缓软倒在簇新的锦被之上,一双眼瞳定在慢慢靠近那人身上,在她眼睫合上的最后一刻。便是看到眼前的男子怜惜地朝自己伸出手,心底刹那幸福满溢而呢喃,世子哥哥,端……云…… 看柳艳如晕过去,端云迅速缩回手,满脸嫌弃地对着自己的手看了看,按在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 身上有人“嗤”了声:“又没碰上,擦个什么劲?” 楚明辰悠哉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痞痞地朝床上看了眼,捅捅端云:“兄弟。你真不要?好歹也是个佳人。” 端云冷着脸扫他一眼,“人呢?” “后面跟着呢。”楚明辰打了个响指,从屏风后面又转出个年轻男子,平平常常的五官,收敛着的气息,在床前几步外垂道而立,楚明辰只扫了这男子一眼,又去问端云,“开弓无回头箭,你可要想清楚,这一着过后,可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端云往床上看了一眼,懒得废话,只摆了摆手。 柳艳如能躺到这里,她本身也不算完全无辜,这条路可是她自己选的,若非她觊觎侯府女主人的位置而主动闯进这个局来,也不至于成为牺牲品,以柳家的权势地位及她的容貌名声,嫁个世家才俊不成问题,那样一生不见得显赫,却胜在安稳富足,谁让她不知足呢。 楚明辰于是不再多说,冲那年轻男子点了下头,便随着端云往屏风后走。屏风后面,摆放着一张金丝矮榻,端云走上前看也不看,对着矮榻就踹了脚,那矮榻便斜斜地滑开,露出个三尺见方的地洞来,端云纵身便跳了下去,楚明辰随之一跃,落地前手拍机关将洞口掩住了。 下面的通道离地面也只有一人多高,通道虽不够宽敞但极为平坦,也无异味。 走上台阶,端云伸手按住壁上的开关,眼前的墙壁往边上移动,开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去的小门,走进去两步到头,再推开一道木门,迈出去。 “端云!”兰兮看到端云由自家衣橱里走出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迎了上去。 隐在清风院各处的暗影,默默地盯了一夜,那间重点监视的厢房,在其熄灯之后,修为最高之人曾靠拢过去,房内之动静细细听来暗暗记下。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端云由厢房中走出,唤人送热水。这里丫鬟将热水送入房,那边端云回了他所居的正房,先去净房沐浴,后入内室就寝敢动朕的皇后,杀无赦!全文阅读。夜半,曾唤人送热水。 这一夜端云辗转两处,留宿在正房。 茹氏听完,知已成事,摆手令暗影退下,吩咐:“好生守着柳氏,不能有半点差错!” 事情到了今儿这一步,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可茹氏心里不仅不觉轻松,反而隐隐有些不安,每一步安排都顺利到位,该断的已断,该留的已留,大局已初定,却又是为何不得安稳? 茹氏抬了抬手,瑞娘见状,忙上前替她揉肩。 肩上力度适中的揉捏轻缓进行,带来阵阵松快。茹氏双目轻合,缓缓梳理自己烦杂的心绪。她之所愿,行到端云身上,他日若有变数,便是落在兰兮身上。茹氏怎么也没料到端云看中了死活要娶的人竟是绝谷后人,绝谷擅医擅毒,虽说这些年声名不显,可烂船还有三千锈钉呢,茹氏可不敢小瞧了人去。 想起来,茹氏便有些后悔,昨日或许不该轻易答应了那丫头的提议! 那丫头说,身上中有风华绝代并非一定不能生育,只要肯豁得出去。 那丫头还笑得那样笃定地问她,你是知道的吧? 茹氏猛地直起腰,身上陡然释放出一股冰寒之意,瑞娘忙歇了手,后退一步垂首安静侍立。茹氏腰背挺得笔直坐着,默默出神,眼中冷峭之色愈盛。没错,不是完全没法子,但那法子也等于没法子,豁出了那条命去,她还要孩子做什么?!那丫头说得倒轻巧! 可是,她又怎样说来着……若因之而失去夫君失去家,不如以命相搏赌上一把,输了,不过是提前走到曲终人散那一步而已,反正她若无法生儿育女,最终她与端云的幸福日子也到头了,便是姻缘还在,她也无法得开心颜,行尸走肉般活着与死了无异,不若一拼,就算输了赔上一命,也还能留下一个孩儿,延续她的生命! 若是赢了……那时,那丫头灿然一笑,容色之美竟夺人呼吸,她说,若是赢了,赚的太多――所以,我赌! 没有活命的机会,连万中之一也没有!茹氏一向笃定,这一生都笃定是如此。 所以,在她与当年的长宁侯恩爱情浓生死不离之时,在她因为不孕而被人诟病相逼之时,在她最终被逼至妾位之时,她从未想过行那一步,不,或者应该说她从未把那当作一步可行之路。赌吗?她不赌必输之局。至于,拼了性命或能留下一个亲生孩儿之说,更是荒谬可笑至极,她这一辈子的生活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岂是他人能代替的?!便是她的亲儿也不行!她没这么傻气! 那丫头要作死,她自然不会拦着。 她甚至会竭尽所能,在那丫头丢命之际替其保住那婴孩,孩子娘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孩子爹想必能有所体会有所感悟,不是深爱着么,深爱的女人为了替自己生孩子惨死在眼前,会痛彻心扉的罢。她等着呢。 至于多出了一个孩子,很简单,除掉就可以了,这府里香火有继,总有一滴血一根苗,不会多,亦不会少。 端云不知在西院缔结的那一个赌约,与心爱之人一夜缠绵,此时正满心欢喜,按住怀中要起的人一顿亲吻。 “小兮,娘子,你真好,要是没有你,为夫可怎么活呢。” 兰兮连娇羞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是,某人一夜需索无度。 二是,她在自己身上行了招险棋。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为了她与端云的将来,她倾力一赌。只能说,豪赌,伤身。好在,她夫君知自个儿昨夜过分了些,她虚弱上一日半日,他不会疑心有它。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悲凉 马车在昆城城内兜了大半个圈之后,驶进了一处宅院。 楚明辰挑帘下车,丢下一句,“下去安置吧,今儿的事烂在心里。” 马车内端坐的男子应声“是”,扯下蒙住眼睛的布巾,飞掠下车隐入黑暗之中。 长宁侯府地底下有密道之事,只有历代家主知道,这一次为了瞒天过海,端云从其父手中拿到了密道地图,而楚明辰作为外援,也便知晓了密道的秘密,端云信得过楚明辰,楚明辰做事又一向妥贴,他带了人由密道进出,虽是亲信,仍然在进出之际令其蒙了眼睛,使其不能窥此机密。 “咦,没睡?”楚明辰进屋,一眼瞥见司长忧歪在软榻上,奄奄一息的样子,眼却是睁着的,不禁诧异道。 司长忧抬手一指:“你问他难缠邪少,老婆强制试婚。” 楚明辰看过去,这才见到窗子边立着个人柱子,黑面冷眼煞气甚重,苍公子是也。 “我姐姐现在如何了?”苍离本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且心里本就是担忧又气恼,硬生生等了这大半夜差不多已至爆发的边缘。 话说那日在醉仙楼兰兮被人强行带回侯府,苍离便知有事,可他在昆城毫无根基,带过来的人纵然本事再大,一时半会儿手也伸不进侯府去,他唯有回去等。待云锦传来消息,却是姐夫被侯爷禁足,姐姐被茹氏看管,以及,姐姐不育,三日后姐夫将要纳妾――一个比一个震憾,令苍离惊怒非常、惊痛非常。随后的三日,连云锦那小子也没有了消息,好在第二日他遇到了楚明辰,苍离知道楚明辰与姐夫的关系,便毫不犹豫坚定无比地赖上了他,这才透过楚明辰知道了姐姐姐夫正在侯府里打仗呢。不过,楚明辰看似亲切好说话,其实非常不通人情,他自己内外奔走,却根本不许苍离参与一星半点,这令苍离非常非常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待我喝杯茶。”吃了半宿的冷风,楚明辰觉得嗓子眼都快风干了,他径直走到司长忧那里端起茶几上的暖壶给自己倒了杯。“咕咚咕咚”的喝进去,点头赞道,“这回的养生茶不错,赶明儿给我也配个十几二十副饮饮。” 司长忧轻轻哼了声,“你想得倒美,这里面的东西难得,我自个儿也才配出了十包,你壮得跟头牛似的,还用得着养么。” 楚明辰一言不发。又倒了一杯喝尽,再倒一杯抱在手上,舒舒服服地坐下,笑呵呵地招呼苍离,“过来坐嘛,要不要来一杯?” 苍离忍着气再问一遍:“我姐姐如今怎样了?” “回你姐夫身边了。”楚明辰道。 然后又没话了。 苍离只得再往下刨:“那我姐夫呢?纳妾什么的,纳成了没?” “纳妾嘛,现在说这个还太早,有你姐夫顶在那里,一时半会纳不了。”楚明辰也不知道是故意要吊苍离呢。还是因为侯府那边有刚刚开场的好戏可看兴致正好。说话间才那么悠然适意,“不过呀,既然圆了房,也是喜事,待会儿天亮之后侯府里上上下下大概都少不了收个大红封吧。 “你说什么?圆房?!”苍离原来听到说一时纳不了妾,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后面听到圆了房。顿时一声吼。 楚明辰笑容不变,极耐心地道:“弄出这么大阵仗,自然不是闹着玩玩的,侯府里的长辈们可都盯着你姐姐不能生的事,若是没个交待,休弃都是可能的,现在好歹人留下来了不是,不过是个妾室。为了孩子而已,你姐夫那个一根筋。还怕他委屈了你姐姐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这才成亲多久,怎么就断定她不能生了呢? “万一将来她有孕了,岂不是――”说到一半,苍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忽然抽去血色变得雪白,他猛地瞪大眼睛盯着楚明辰,哑声问,“我姐姐她为何,不何不能生?” 楚明辰神色间便闪过一抹不忍,在苍离如炬的目光盯视下,只得直言相告,“是毒,她从娘胎里带来的毒,叫作风华绝代……不论是风华,还是绝代,都名副其实。” 风华,绝代。苍离默念着这四个字,果然,难怪她突然变得那么美……可绝代……苍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里真是一丝侥幸也无,楚明辰方才的神色,以及他心里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告诉苍离,这毒,只怕与他那位好母亲脱不了干系。 心渐渐沉到谷底。 “她自己就是高手,解不了么?”半晌,涩声问。 看着苍离压抑痛苦的眼神,楚明辰暗道一声“作孽”,才低声答道:“风华绝代是你姐姐师门中的老祖宗所制,据说此毒无解敢动朕的皇后,杀无赦!全文阅读。不过,你姐姐刚刚证实了,几十年前也有人跟她一样,也是在娘胎里中毒,那人却活过六十岁,至今仍然健在,所以,还是有希望的。” “你是说――”苍离受到惊吓一般,“她,有生命危险?” “是。”楚明辰点头,“在他们成亲之前,有一年多的时间,你姐姐的状况很不好,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最后一次一连睡了几个月才醒,后来找到一个暂时克制的法子,你姐姐如今才能看似正常地生活,只可惜那法子终究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哪日失了效,就是灭顶之灾。”顿了顿,又道,“你姐姐中毒的事本来是瞒着端云的,她大概是以为必死无疑,便隐居在师门里,静静等死,后来被云隐大师知道了,大师慈悲,给端云传了信儿,端云接到信之后就抛下云城的一切赶了过去,然后俩人成了亲……这些,你都不知道么?” “不知……那日见面,我们,没说上几句话,我只是见到她的样子变得很不一样,还没来得及细说,我哪里知道……”苍离年纪虽轻,却酷似其父,尤其是那一副铮铮风骨,此时却被抽去主心骨一般显得失魂落魄。 司长忧投过来一瞥,有些奇怪楚三今日竟管起了人家的家务事,楚明辰回以一瞥,淡定饮茶。 苍离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想起那日他说起茹氏给母亲传信的事时,兰兮的神情,脑中忽地划过一道亮光,将一些事串了起来,不禁急问,“你方才说的那位中了风华绝代仍然健在的人,是不是茹氏――老侯爷的那位妾室?” 楚明辰勾起的笑意中带了丝赞赏,“不错,正是她。”能想到这一茬,已是将自己母亲可能扮演的角色看分明了吧? 苍离浑身一震,唇抖着,复咬牙道:“我母亲……可是我母亲……是她……”是她做的?她不仅设计将年幼的姐姐赶出家门,竟然还,害过姐姐的母亲,也间接害了姐姐,竟然那么早!她还是人么?害了大的,小的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还继续害!她还是人么,这个人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苍离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了,笑意悲凉,如深秋夜里冷风旋下的那一片落叶,无根无依,唯余寂与冷。 楚明辰接过他的话,“没错,就是她,你母亲。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旁证一堆,我们认定了是她。风华绝代这世上就只有茹氏一人最有可能有,你母亲与茹氏之间有联系,十八年前,你母亲更是曾经到过昆城,她与茹氏便是那时候相识,半年之后你姐姐的母亲出事,而后你母亲嫁入将军府。一个多月前,茹氏训养的兀鹰飞入苍家别院,而后苍公子你绑架亲妹,诱逼亲母,敢问,你查到了什么?” 苍离派人盯着自家别院,端云派人盯着苍离和他家别院,自从对秋氏下手令其毁容避世之后,这个女人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无论大小,风五那边都掌握着,苍离的动作也一丝不错全记了下来,若不是知道他的立场,楚明辰眼下也不会同他说这些。 “需要我做什么?”到了这会儿,苍离若是还没看到楚明辰的意图,他也不用过来帮人了,笨都笨死了。 楚明辰见他挑明,也开了天窗,“茹氏既肯将风华绝代那样的奇毒给你母亲,当中必有渊源,而今又主动同你母亲联系,说明交情仍在,茹氏既能活着,说明她有解毒之法,也许你母亲是那个能让她开口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像茹氏那样的人,很难想像她会相信谁,不过既然她能将风华绝代交给秋氏,同她说起解法亦非完全不可能,总是一分机会。 苍离舌下发苦,只“嗯”了声。 楚明辰亦知,除了茹氏这边,秋氏那里也是个难题,逼得苍离对亲母使那样忤逆的手段,可见秋氏口风之紧,便不再多言,只道:“半个月前,你母亲求了皇后,得了恩旨之后已轻车简从离开云城,说的是游山玩水散心,却是直奔昆城而来,大概这几日便要到了。”所以,才要你想办法利用利用。 苍离怔了怔,心中了然,母亲离开云城,这背后大概有姐夫那边的推手吧。来了也好。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借人 清风院出乎意料的平静。 前世子爷不声不响往房里纳了一人,有万般宠妻在前,又有坚决不肯纳妾在后,任谁都瞧得出如今他是被迫的。可正是自来睚眦必报的那么一个人吃这么大一个闷亏,竟然就此忍下来了,会不会秋后算帐不知道,但眼下绝对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怒焰,不由得有人暗自猜,莫非那柳小姐当真是天生尤物只一夕便勾了公子爷的魂? 且不管侯府一众人私下如何猜测,端云的心情实是极其好的,奈何“纳美”之个中详情暂且不足为外人道也,他也只得极力按捺着内心的喜色不动声色着神斗星云最新章节。 明里暗里盯着清风院的耳目极多,且瞧着吧。 端云唇角勾出一抹笑,指尖捏着的白玉棋子“叮”一下按落在棋盘上,“你输了。” “我咋又输了哩?”对面坐着的云锦抬手一拍脑门,仿佛极懊恼地低哝一句,随即讪笑两声,捏着下巴偷偷往端云那边打量几眼,忽而凑过来耸眉低语,“小叔,你真的没事?” 端云瞧着侄子眼中忽闪的那抹贼亮,便知这小子心里都在琢磨些啥,立时一眼瞪过去,“能有什么事!” “当然是生气啊!好端端地被人占了便宜去,能不气?能不恼?我都替你气不过!不过小叔你且消消气,莫气坏了自个儿,也连带着我小婶不痛快!小叔我告诉你,且等过了这几日。看我不剁了她!”云锦肖似其小叔的眼眸微微眯起,俊脸上现出一股子冷煞,这么一来,倒与端云的气韵有了七八分相似。 “剁了谁?”端云斜睨过去。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爬了小叔床的臭不要脸的!哼。这死不要脸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性,居然妄想得到小叔的――”云锦硬是把“龙种”俩字咽下去,这玩意可不能随便乱用,可小叔的“种”也是极其之高贵不可得的,云锦撇了撇嘴,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词形容自家小叔高贵的“种”,便奋气一拳捣在棋盘旁,怒发,“小叔的儿子是谁都可以生的?!凭她?也配?!我呸!!” 云锦挥舞着胳膊说得义愤填膺慷慨凛然。一时倒忘了去察言观色。忽而一眼飘过去。却见小叔正似笑非笑睇着自个儿,刹那间满肚子的激昂如同被针戳了的气泡一下子泄了气了,不禁慢慢地垂了头。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不防头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便“哎哟”一声,抬手在脑袋上揉了揉,嘟嘴嘀咕道:“本来就是嘛……”想到英明神武的小叔这次受此一辱不可谓不憋屈,云锦心里就跟火烧水浸似的难受得很,此仇怎能不报? 端云瞧着云锦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下却也有些感动,遂探手又给了云锦一下。笑骂:“你小子就是欠揍!小叔我在你心里便是那般没用能任人糟贱的?” “咋地?”云锦一呆,猛地抬起头来,“小叔你这话是啥意思?” 看在他这也算是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端云没计较侄子太笨或是竟敢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挑眉淡定道:“能算计到你小叔我的人还没出生呢。”此言一出,却听他侄子马上很顺溜地“嗤”笑一声道:“小叔你快算了吧,上回你被人掳上焰宫打量我不知道哩?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小叔你算了不起的了,可也抵不住――”云锦一路说,他小叔的脸色一路往下沉,差不多沉到铁青正该发作时,云锦忽然舌尖一弹,冷不丁抬手指着他小叔愕然道,“呃,小叔,该不会……啊……我知道了!”说着陡地睁大双眼,末了又慢慢眯起,再缓缓倾身,凑向端云小心翼翼地问:“小叔,你,真没被人欺负了去啊?” “……”某小叔的脸彻底黑了。 云锦被痛捶了一顿,又领了些吩咐,然后才屁颠颠地离开了清风院。 端云无事可做,便慢慢踱回内室。见床上兰兮仍旧熟睡着,如云青丝衬着如画般的睡颜,他不觉放缓了呼吸,痴痴看着,良久,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凛慌忙几步上前俯身过去,伸手便要将床上的人揽起,却又堪堪止住,只见他搭在锦被上的指尖止不住地轻颤着,口中张惶出声:“小兮,小兮?”连唤了两声,果然没有将人唤醒!端云便再顾不上其它,猝然用力白着一张脸将人捞起使劲按入怀中,嘶声低吼:“小兮!小兮你醒醒!小兮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醒醒……”说着似不敢相信一般,又猛地将怀里的人推开去看她的脸,随即便是一阵狂喜,接着双臂一收再次将人搂住……怀中满了,心里也实了,这才缓缓透出一口长气。 “端云?”兰兮睡得正香却被折腾醒,此刻窝在那熟悉的怀抱中尚有些迷糊异界艳修全文阅读。 “我吵醒你了?”端云紧紧抱着人不松手,又凑上去沿着粉颊落下细碎的轻吻,边吻着边喃喃而语,“你睡好了么,别再睡了好不好,我一个人好闷,你起来陪陪我,嗯?” “……好。” 端云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他心里在害怕些什么,兰兮岂会不知。可是,任凭她如何保证,她体内的风华绝代已经被控制住了,端云内心深处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无法放松,稍有个风吹草动,他即惊惶如伤弓之鸟。兰兮心焦,愧疚,却也无可奈何,除非哪天她能真正解了毒,那时端云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待兰兮梳洗毕,又由夫君陪着用了些膳食,便与其说说笑笑地往园子里晒太阳去了。不多时,青竹拿着封信过来。 “是燕珠写来的。”兰兮接过信看了眼低声道,随即拆信阅读,须臾,扭头看着端云诧异道,“她说千机门出了些乱子,她不能动用贺兰氏的人,想借我这里的墨衣卫一用,待平乱之后再还我。” “不行。”端云没听完便皱起眉头断然否决,“如今正是紧要之时,你身边离不得人,这些墨衣卫必须留在此处守着你。” 一百墨衣卫这么护着一个人,阵仗未免有些大了!且又是在这深宅内院,侯府本身已是守卫森严,兰兮自己亦并非手无寸铁之弱女子,身边更有端云这个一等一的高手,威名赫赫的墨衣卫在此,便宛似闲置之杀鸡牛刀,着实屈才了些。 兰兮想了想,便与端云言道:“我并无江湖仇家,便是有想害我之人,多半也不会用暗杀这一招,你说呢?”眼下茹氏或视她如仇敌,却断不会以杀伐相向,因为相较于结果而言,茹氏显然更看中将“仇敌”赶尽杀绝的这一过程,这一点兰兮与端云心知肚明。然,见不得兰兮好的人可不止茹氏一人,远的不说,眼下秋氏也来了昆城,谁知道她有没有秋水庄的什么暗桩捏在手上,万一发起疯攀咬起人来呢,不可不防! 仿佛猜到端云心中所想,兰兮又道:“不管是秋水庄还是将军府,明面上定然不会如何,暗地里即便有什么,又能有多大能耐?”兰兮轻笑,“便是不用墨衣卫出手,青石他们一层层守着也足够了。”秋水庄有秋夜,如今已过去一两年,想必他已将秋水庄尽握于手,便是当年秋老夫人真给秋氏留了些什么势力,以秋夜的能力不可能毫无知觉,他若有所察觉,必不会袖手。至于将军府,兰兮更加笃定,那里不会被秋氏借到任何力量来对她。 只是话虽如此,端云仍然犹豫着不松口。 兰兮无法,只得同他商量:“你看要不这样,我请墨一出来问问,这一百墨衣卫有多大能耐他最清楚不过了,同样,这一百墨衣卫如何能用得更好他也是最懂的人,不如听听他有什么建议。”端云总算点了头。便唤了墨一出来,他方才一直隐在暗处,前因后果倒也不用另述。墨一沉呤片刻,又看了兰兮一眼,沉声道:“墨一领二十人守着姑娘即可,其余兄弟可去助十三小姐。” 就这样,墨衣卫外派出去了一多半。西院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茹氏只是晒了晒,丝毫未以为意的样子,却是吩咐人好生守着柳艳如,柳艳如如今已另拾了处清静的院落住着,等着好生养胎呢。 倒是司长忧听了此事,轻语一句:“这事儿未免有些巧了。” 楚明辰便道:“巧与不巧又如何?依我说,送走了肥猫耗子才好出洞,咱才好捉耗子,这走得好!不过,那府里的家猫也很不少,怕是撕了那耗子的能耐都有,嗳,这耗子可得胆儿肥些才是,可别尽在洞里耗着不出来,等得人心焦。” 不管道理如何,把握多大,却是应着一句话,关心,则乱。 送走八十墨衣卫,端云在清风院对青石等人狠狠耳提面命了一番,方才牵着娘子的小手回房歇息。 ------------ 第二百三十八章 爱念 秋氏水嫣活的这半辈子,可以说极其顺遂,也可以说极其不顺。 少女怀春之时,喜欢上别人的夫君,换作一般人怕是最好也只有作妾一途,可她,愣是很快“等”到元配过世,很快与心爱之人结缡,十里红妆嫁作将军夫人。那时,若说她是大翌第一幸运之人,她亦自觉当得起。 然,成亲之后,与夫君聚少离多,后来更与婆母关系疏淡,与儿子疏离失和,作为人妻人母,如此这般自是有缺憾。更兼,偶尔午夜梦回,却有道挥之不去的影子总是似有若无淡笼在她的幸福之上。她不愿意承认,却也无法否认,她的幸福生活并没有足够的光鲜饱满及由己随心。 她不能随心,旁人亦不必遂意了。 秋氏细缓地描完最后一笔,镜子里一双黛眉如烟云拢雾,眉下眼如深潭,她眨了眨眼,扯唇一笑,眼中点点光芒乍闪,脸颊上的肉纹便如波般拱起,看上去端的是可怖阴寒神箓。秋氏的脸,竟似被乱刀刮过一般,全毁了。 刚刚打帘进来的婢女看见秋氏这惊魂一笑,顿时吓得“啊”一声低呼连退两步才捂着嘴站定,眼中定定惊恐未散。 秋氏唇边的笑已淡成一抹冷戾的弧度,继而面无表情地抬手缓缓拉起轻纱蒙面,这才转身淡淡扫了那婢女一眼,问道:“何事?”秋氏这一趟出来,身边只带了南大娘一人,眼下在昆城安顿下来,南大娘有事出去了,眼前这不似婢女的婢女名唤宋萝,是守宅子的老宋头夫妇的孙女,这处宅子久未有主人至,下人的规矩礼仪方面自是稀松平常得很。 “有、有人要见夫人……”宋萝被女主人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又瑟缩了一下,想到阿爷的嘱咐忙又直了直腰背紧着嗓子尽量大声道。 “是谁?”秋氏眼光一凝而后下沉,莫非是……这么快? 宋萝忙不迭地摇摇头。而后急声道:“是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好可怕,阿爷开门后他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进来。死沉着一张脸,好象要吃人一般! “公子?”秋氏微怔,随即心念一转,便不再耽搁霍然起身往外走。 苍离盯着自己的母亲默立良久,满心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悲凉,亦或愤懑及其它。 骂不得,打不得。他又能如何,劝么? 苍离笑,她会听从劝告?简直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到底怎样你才肯收手?” 秋氏挡在薄纱后的脸上也泛起了笑,这就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儿子! “坐吧。”反正儿子早就与自己离了心了,酸涩并没有在秋氏心里停留多久,她淡然自若地挥开脸上的面纱,淡扫了苍离一眼,眼神一如既往。无嗔无喜,仿佛母子俩昨日还一同用了晚膳,此时亦不过是例行的晨昏定省,而非远行千里之外的乍然相逢。 这身气派神韵,竟仍是云城将军府里的那位当家夫人。端雅宛然,能让人生生忽略掉她那张疤纹错落可怖不堪的脸。看到母亲被损毁的脸,苍离不是没有痛心,可那一份几乎是血脉间本能的牵痛,很快便被另一波更强烈的情感所吞噬……她根本是咎由自取! “这茶淡了些,倒还能入口。”秋氏缓缓地喝掉半盅茶,放下杯子,缓缓抬起头看着苍离轻轻一笑,“那一年,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茶馆,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 苍离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他父亲苍将军。 “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非比寻常。那时他身边带着个年轻女子,也是第一眼,我即深恨那女子。凭什么呢,她长得不见得比我更美貌,更不会比我聪慧贤淑,家世更不用说,一介孤女质如浮萍哪有半点根基可依附。她不过是比我到得早了些,早一些遇上了他,不然,她又凭什么站在他的身边?凭什么?”秋氏睥睨地笑,神情既傲然,且温柔,交汇而成炽热,“我着人细细地去打听,很快便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们所有的事,我就想啊,我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除掉呢?将军身边的那个位置是我的,只能是我的!”秋氏定睛看向苍离,如同宣誓一般缓慢而有力地道。 鸠占鹊巢? 一个觊觎者,称名正言顺者为鸠占鹊巢!这是怎样无耻的强盗逻辑! 苍离心中兀地突突乱跳,怒极之下竟是无言。 秋氏并不需要谁说什么,她顿一顿,丑陋的脸上泛出抹奇异的柔光,一瞬间她仿佛已陷入某种回忆,声音显得轻缓而缱绻官场特种兵。 “是我的,我就要拿回来,完好无缺地拿回来。既然他们已经成亲,我莫可奈何之下唯有原谅,时光不能倒流,我始终没办法回到他们成亲之前去阻止……唯今之计,在于二,其一是快准,要把损失减至最低,我已失了元配之位,我的孩子却不能失其长子或长女之位;其二是稳狠,要狠得下心狠得下手,清理干净杜绝一切后患。”听到这里,苍离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寒彻入骨之际,竟有丝恍然,难怪她那么恨他姐兰兮,原来是因为她占了“长女”之位! “她必须死,可是却不能马上就死,那时候北冥忽然进犯,她必须活着助将军痛击北冥军之后才可以死,不然让将军孤身作战我可不放心,而且有她相帮,战事也能尽早结束,将军的战功也会更大,所以我留她多活些时日,也算是给机会让她最后再为将军尽点心……用毒便是最好的法子。我那时正巧听说了一种奇毒,便去向人讨了来,那毒正是‘风华绝代’,据说毒发之后可令人愈来愈美貌——美貌是美貌了,却也是面目全非了,我就是要让他再也想不起她的旧时容颜,要让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去死!”秋氏冷冷一笑,带着怨毒的讥诮。 临终之际形容枯槁脱了形固然可叹,容色大盛脱胎换骨却未尝不是另一种可怕。 尤其是,枯槁了生者忆之或对逝者多有怜惜,可绝色了,生者忆之怕是殊无怜惜而余满心复杂。 秋氏其心之毒。 “可恨老天不开眼,她中毒之时竟已有了身孕,待我知道时已再难下手补救,她大概是知道了些什么,防范甚紧。我怒火中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知道,我不能为了打老鼠而伤了玉瓶,她若出事便不能与我有一丝一毫之干系!就那样,直到她身怀六甲,我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是借刀杀人。 她使计引了北冥人来,令其掳走那个大肚子女人。原以为,那个女人会不堪为质而成为将军的拖累而自绝于敌营,一尸两命。哪知她居然惜命皮厚,竟活着被拖上城楼,用以要挟城下回援的将军,紧接着总算刚烈一回,却不是一头撞死在城墙上,而是纵身跳下护城河自绝于将军眼前,她这般作为,简直其心可诛!更可恨的是,这女人竟命大至此,不仅没有立时溺亡反而产下活胎,留下那么个祸胎,简直没有天理! “确实是没有天理!”苍离听完,双目如赤。此刻苍离只愿老天降下一道雷,收了秋氏,或是收了他去。 秋氏泠然而笑,“命大又如何?她拼却性命生下的孩儿,不也照样落到了我手上,我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要她顶着丑面哀凄地过日子,她就只能顶着丑面哀凄地过日子。恨只恨我到底心慈手软了,那药的份量竟下得不够,她那张脸竟还能看!” 如果说先前苍离还可以假设秋氏之所以要给兰兮下药改其容貌,是因为不想看到其酷似其生母之容颜,而到了此时此刻,那是半点侥幸也无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他的母亲心如蛇蝎。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这一刻,苍离竟感觉不到失望亦或是疼痛,只有漫天的愤怒。 “那你可知道,正是多亏你了那些易颜的药,克制住风华绝代的毒性,我姐姐才能得以长大成人。”苍离冷笑,“正是因为你把她送走,她才机缘巧合学了一身驭毒的本领,以至于帮她自己真正解毒。” 秋氏脸色变了下,随即恢复正常,不以为意地道:“解了毒又如何?不过是苟活着而已,留得一口气在,我只问你,她能生儿育女么?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她呢!要不是她不顾廉耻缠上长宁侯世子,那咱们家宛儿就掉到长宁侯府这潭深水里了,那样一来这会儿我都不知道上哪哭去!”秋氏是真庆幸,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长宁侯府的那位茹老夫人竟与自己的娘一样,是要对付夫家的后辈子嗣的!如若早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起心将宛儿嫁入侯府,万幸有那个死丫头迎头顶上了,令宛儿躲过一劫,可见老天还没有瞎到底,知道让那丫头来向宛儿还债。 ------------ 第二百三十九章 被伏 苍离走出这间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宅子,脸色阴沉沉的。 他站到昆城的大街上,仰望天空,正午的阳光刺目得紧,苍离硬生生睁着眼,遥望着那耀目之处,眼中迅速漫出刺痛的水雾,阳光下他的脸,满布着一种近乎于茫然的痛楚。 临走之际,他的母亲忽然叫住他,说了一句话。 “直到我死。”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本已沉疴难愈的心因为这一句话,直堕深渊。 她这是在回答他先前所问的那句,她竟是,要直到死才肯罢手! 在她心里,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他姐姐兰兮究竟妨碍了她什么?该被痛恨的人,不应该是她本人么?她这个掠夺者! 苍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理解不了,只一想到这作恶之人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就觉得痛苦不堪!从前他姐姐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已对母亲有心结,在家里待着总觉烦闷不已,那时他以为自己够倒霉的了,所以每次看到云锦那个整日没心没肺傻玩傻乐的纨绔子便没什么好脸,可如今一对比,那时他可算是幸福的!那时,他所知道的母亲大人,对一个无辜孩童使了心机手段虽然可鄙,可所造成的后果他却没有亲眼目睹,个中的来龙去脉更是不知,他能想象的恶果比之事实实在天真太多,所以那时他的怨,他的怒,他的愧,始终有限。 或许他本不该来到这世间,所以,活该生受噬心的煎熬与折磨。在昆城见到姐姐之后,他原以为他已经放开了,可现在见了母亲,他又不确定了。 他感觉自己是满身的罪孽。是所谓,母债,子还? 只传了一封信,人并未现身。楚明辰收到信。看过之后只是一叹。随即命人给送去侯府,想了想,又对长随吩咐几句,苍离那边就随他自己的意思了,毕竟有兰兮在那里,总得给他留多几分余地,至于秋氏那里最终会如何,从她决定来昆城凑上一脚时起就已经注定了。 清风院里,端云看了楚明辰传来的信也没多说,牵着兰兮的手便出了门极品美女养成系统最新章节。 在侯府新人“诊出”喜脉之前。西院那边都不会有大动静,所以这阵子兰兮等人可谓“闲”得很。正好去替侯爷诊个脉、解个毒以及再散个把消息,只不知有的人,以“襄助”长宁侯府得以一脉相传为己任,可谓煞费苦心,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会作何感想,毕竟来说,长宁侯云战贵为一方战将。如今不过四十出头,也算得上正当壮年,又有满后院的美姬娇妾,身上的旧疾一旦得治添丁进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茹氏听到信儿的时候正在吃燕窝粥,她拿着勺子的手略顿了顿,随即一口一口从容地用完一小盅粥,神色如常不显喜怒。 瑞娘侍立在一旁,却是捏出满手心的汗。 她在茹氏身边服侍了二十年有余,茹氏的心思尚能猜中几分。更何况是她的脾性,她是喜是怒瑞娘岂有不深知的。 茹老夫人这是震怒了。 端云因为有事留在了静思斋,兰兮独自回清风院。 “你去看看酒酿好了没,好了的话晚上就做酒酿团子吃。”她进来便吩咐青梅,端云晚膳不一定能回来吃,这个正好能拿来当夜宵。 青梅答应着,却并未立即退下去,而是迟疑而又快速地看了兰兮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她也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敛容退身。哪知行了没两步,身后便传来兰兮的声音:“麦冬呢,又出去了?” 青梅脚步顿住,缓了缓,转身回道:“她昨晚便未归宿,也未留话。” 兰兮不觉蹙眉,这阵子麦冬早出晚归几乎整日不见人影,不过通常她出门都会有所交待,像这样无只言片语夜不归宿尚属首次。 “派人去罗衣巷看看。”麦冬庶弟林少杰与其母正是安置在罗衣巷的宅子里,林少杰身上的毒比较棘手,兰兮出于某些考虑替他解毒用的是极保守的法子,短期之内他好不了,日常正是麦冬在两边走动替那边送些药再给这边捎回些病况啥的。除了那里之外,麦冬并没有其它常去的地方。 “让长远――”兰兮想了想又道,话未说完却突然止住。 却是麦冬风一般地由外面冲了进来,直接扑向兰兮猛地伸手扯她,口中嚷道:“兰子!兰子你快起身,马上跟我去救人!” 麦冬脸色苍白,抓着兰兮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抖着。 “怎么了这是?”兰兮不由得站起身,一面要随着麦冬往外走,一面急声问道。 “那个混小子他……他突然不好了……”麦冬忽然“嗷”一声哭出来,哭了几声又死命吸气忍住,抽答着道,“中午还是好好的,可是刚才他忽然说心口痛,然后就吐血了,大口大口地吐了好多血,我走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说到这里麦冬扯着兰兮的手猛地用力,“兰子你快点,快点!” “我得拿着药囊。”兰兮话音未落麦冬已飞奔出去,“我去拿!” 这边青莲却将兰兮拦住:“公子交待过,少夫人不能单独出府……” 兰兮抬手止住青莲,稍稍扬声道:“墨一?” 稍顷,一道稍冷的声音自外间响起:“墨一在!” “这里现今可是有十人?”兰兮问。 “正是。”二十墨衣卫分成两拨日夜值守。 “我马上要出去一趟。” 那声音稍顿,即道:“墨一即刻准备国色生枭最新章节。” “你让人去给公子传个话,就说我很快便回来了,让他不用担心。”兰兮说着便走,青莲无法只得一边飞快地找人去静思斋传话,一边紧跟着兰兮出了门。 罗衣巷离侯府不算太近,却胜在路比较好走,长远一路上将马车赶得飞快,没用上二刻钟便到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 “兰子……”麦冬定在门前,脚跟生了根似的迈不开,扭头看着兰兮,兰兮牵了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冲她点一点头,便上前挑起帘子进了里屋。 屋内,狄氏石雕一般坐在床边,怀中紧紧搂着血人一般的儿子,听到声响,她目光呆滞地看过来,在看到兰兮的一刹那,眼中陡然暴射出一抹红光,随即抛开怀中人满目狰狞地扑过来,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嘶吼:“就是你!是你害了我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青竹和青莲连忙上去将兰兮紧紧护住,而麦冬也如梦初醒,一个箭步蹿上前挡在兰兮身前同时抬手猛地一推,狄氏如猛兽出笼般地一扑瞬间变成排山倒海般地一跌,“砰”一声重重砸在床架上,而后“吭哧”一声弹落到地上。 麦冬出手的同时,兰兮快步绕出去,狄氏落地之际,她正好走到床边飞快地伸手搭在了林少杰的脖颈上,随即道:“他还没死。”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已抓过他的手腕搭住了脉,不过略诊了诊,便掏出个药瓶从里面倒了粒药出来,将其塞入林少杰口中,随后从麦冬手中接过药囊,飞快地从里面抽出针包。“我要替他用针,麦冬你留下来帮我,先将他的衣服脱了。青莲青竹将狄氏拖出去,然后在外面守着,还有,去准备些热水。”口中交待着,手上的针已经接二连三地扎在了林少杰的脑门和颈上,然后是肩部,胸前,一针一针下得飞快。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少年身上的针扎了起,起了扎。 渐渐地,少年的面色由死灰恢复了些许血色,施针的人的脸色却是冷汗中透着青白。 “那时,你便是这样子救的我么?”麦冬掏出帕子替兰兮拭汗,末了,忽然轻声问道。 兰兮怔了下,随即轻摇了下头,“你那时并没有他这么危急,我还有时间去制药。” “果然是千焰针!”屋内忽然响起一道幽冷的女声。 这声音对兰兮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她倏然转过身,脚下微动迅速而不着痕迹地将麦冬掩在身后。 “宫主,别来无恙。”兰兮望着几步之外的这张脸,赤峰上与小玄相伴的那几年,这张脸她便是在梦里见到了,都会压抑着呼吸,压抑着情绪,如今这张脸就在她眼前,那种压抑的心情终于不再有了。 “小九,本宫倒是小瞧了你。”赤焰缓步向前,目光在眼前这张绝色面孔上流转而过,“千焰针,绝色容颜……小九,你还藏了些什么?” 兰兮笑笑,也不与她分说,只道:“不知宫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为你而来。”赤焰言道。 说是为了她,实际上怕是为了千焰针法罢。 “宫主好大的本事,下了山依然能这般神出鬼没的。”兰兮的目光飘向赤焰身后,寻思着她是如何进来的,外面青竹那些人不知可还安好? “嘘!”赤焰身形一闪忽地飘身过来,轻描淡写抬手一点。兰兮身后正欲探身而出的麦冬便半点声音也未来得及发出即软倒,兰兮忙回身接人,哪知她自己身上随即亦中了一下,她顿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赤焰伸手将自己拎起。 ------------ 第二百四十章 饵吗 两个月之后。 赤峰焰宫,毒殿。 随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道清盈的身影停在了蛇池边,她静静地对着蛇池看了有那么一会儿,仿佛笑了笑,忽而出手如电捞起一尾通身赤亮的蛇。这蛇约拇指粗细,落入素手之中那蛇信子一下子便吐得老长,似要将侵袭者吞吃入腹一般,只可惜这厢信子方出,那厢已被纤纤两指掐住脑壳,随即一根银针落下,顿时蛇目暴睁,蛇信子猛地往外一撩竟生生就此定住了。 兰兮轻笑,将手中的圆口瓷瓶凑上去。 稍顷,银丝般的唾液缓缓地在鲜红如血的蛇信子上浸出,最后聚成小小一粒银珠滴入瓷瓶。 如是几番。 再一次扬手,将又一条已委顿的赤灵蛇抛回蛇池内,兰兮取出塞子扣好瓷瓶。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 兰兮转身,恍若未见未闻,径自往外走,步履从容,神态自若。 “我替你送信,你只须告诉我一件事。” 被人拦住去路,兰兮的目光终于落到来人身上。 看着眼前的女子,体态妖娆,有着媚惑众生的美貌,这么多年,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兰兮目光渐深。 若说焰宫之中兰兮最恨谁,当真非药尊姒水莫属。 “下山前的最后几年,我常常想着一件事,你猜是何事?”兰兮淡淡望过去,极淡的语气,却带着隐藏的锋刃。 姒水似怔愣了下,随即红唇勾起。状极愉悦地道:“不是想着如何逃命么?”语音一顿,进而惋惜般地啧啧作叹,“可惜了,那个孽种出挑的样子本尊无缘一见,不然……” 人说蛇蝎美人,这姒水岂止是如蛇蝎般毒辣,更兼是满身的龌龊肠子! 兰兮气笑了,望着姒水泠然缓声道:“逃走的事只需仔细筹划。倒无须多想。而另外一件事,虽说多思无益,可我总是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想――我想,姒水,你怎么就不死呢?成天这么恶心人,老天怎么不收了去?你这张脸。我看了真心……连隔夜的饭都想吐出来。” 姒水脸色微变,只一瞬,便是颔首娇笑道:“我早说了。这赤峰上还没有人不想我早点死的,为啥呢,女人嫉妒男人哀怨呗。原本呀我还有些儿拿不准小九你,谁不知道小九整日里无悲无喜跟小老太太似的……”姒水失笑般地摇摇头,笑容越发甜腻,“如今我可算圆满了。小九,你得承认,饶是你眼下颜色好了,在本尊面前想必也自觉讨不了好去罢,这话听着真是酸……” “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了。”兰兮知道姒水这一番话虽有真有假。但有一点却是真的,姒水是真心以为自己会嫉妒她。这倒不奇怪,因为在姒水的认知里,同行必定相忌,同为美人自然必须相轻相嫉。索性,兰兮直言,“六年前。你掳了个少年上山,后来他被扔下九死涧,这事你还记得么?” 要说姒水掳上赤峰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绝大多数最终都不得善终,那些人对于姒水而言如过眼云烟一般,难得占有一丝丝记忆。只不过,那些人之中死后被扔下九死涧的,却只有一个。所以,姒水几乎立刻便记起来了,却微蹙了眉头,不知兰兮忽然提及那少年却是为何。 姒水疑惑不解的样子一下子激怒了兰兮。 若非此人荒淫无耻,夙怎会遭此大难,一朝枉死而尸骨无存! 兰兮眼中陡然暴出的冷厉令姒水心中微惊,姒水是何人,既妖且精之人,连喜怒无常的宫主之心思亦惯能揣出个七八分,观兰兮此时言行,虽出乎意料却也并非无迹可循,因此不过转瞬间姒水心里已有了计较。 “你说那个小子呀,本尊自然记得,还记得颇真切呢。那么个俊秀小子,本尊还没来得及尝尝味儿他就那么没了,还死成那般难看的样子,不瞒你说,现在想起来,本尊心里还一揪一揪直犯恶心,嗳,也难受……”姒水唇含风情,恍若未见笼在自己身上的冷光,抿唇一笑,兀自和煦,“你道本尊还没吃到嘴里,怎么就允他死了呢?” 兰兮敏感地察觉到姒水语气中的那一抹阴沉,心下蓦地一沉,夙假死之后即被当作死人抛下九死涧,而后也没传出什么来,也就是说焰宫的人包括药毒姒水对于夙假死之事都不知情,可姒水此刻话中有话,莫非当年之事竟另有隐情? 随即,姒水说了句令兰兮吃惊的话。 “本尊向来怜香惜玉,若非宫主横插一腿,那样的美人在本尊手上又怎会香消玉殒呢。” “宫主一向不理这些‘俗务’,你当我不知?”兰兮冷然回道。 姒水笑,妖妍的脸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傲然。 兰兮一下子便懂了,姒水此言非虚。姒水,根本不屑于对兰兮这样一个在她眼中等同于死人的阶下之囚说谎。 “是宫主要他死?”兰兮慢慢问。 “自然不是,她怎么舍得――”姒水尾音拖长,如愿看到兰兮脸色微变,脸上笑意愈浓,话锋一转,“你可知那少年的相貌长得与谁肖似?” 不待兰兮作答,姒水悠悠然道:“那少年与宫主的心上人有八成相似……” 宫主的心上人? 兰兮身子猛地一震,不可置信般地盯向说出这样骇人听闻之事的人。 “宫主的心上人是谁你知道吧?”姒水再接再厉。 宫主深恨小玄,皆因小玄的娘亲抢了其心爱之人,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宫主的心爱之人倾心的人不是宫主,而是小玄的娘亲。 小玄的父亲,正是宫主心上的那个人。 兰兮目光森森地看着姒水,不言。 “你果然知道。”姒水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你该庆幸,那个孽种肖母而非肖父,不然那么几年,都够他死几百遍了。” “依宫主的行事,应该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才对,怎么会就那样让他轻易地死了?”兰兮道,“再者说了,就算你说的没错,那少年与宫主心上人肖似,可那又如何?如今人都死了,枯骨未存,说他似谁不似谁的又有何意义。我提起他,不过是想告诉你知道,当年我通过密道进去过蛇室,与他成为了朋友,所以深恨你,若非因你之故,他如何会命丧于此!自那时起,我便深望你早死。” 兰兮这一番话,虽说言之未尽,却尽是实话。 听到“密道”二字,姒水细眉微挑,对于兰兮对其毫不掩饰的恨意浑不在意,末了谑笑开口:“你因着密道逃出生天,却又因着密道落回虎口,还因为密道交着了朋友,恨上了我,还真是难分难舍的缘分呢。” 蛇室那里守得比铁桶还要坚固几分,里面囚的人却凭空消失,除了借助密道,不作他想,所以,兰兮等人离开之后不久,密道便被找了出来,这在焰宫几乎不曾引起轩然大波,宫主乍见之下,赤焰掌挥出,包括蛇室在内,坍塌了好一大片,宫主自身也在内力反噬之下受了重伤,修养了近一年方好,“密道”二字从此便成了焰宫第一大禁忌语。巧的是,那日赤焰忽然出现在罗衣巷的宅子里,也是得益于一条密道之功,至于那里为何会有一条密道,兰兮猜,大概正是侯府里那位“老夫人”的手笔。 “我倒不觉得这里对我而言是‘虎口’,如今我已非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小九,而是堂堂长宁侯府的少夫人,亦是绝谷弟子,长阳贺兰氏是我外家,镇北将军府是我娘家,宫主若想动我,恐怕得先掂量掂量焰宫这山头够不够大埋不埋得了我这身骨头。”兰兮淡淡笑道,“何况我此番与宫主之间有赌局之约,我若赢了,自能安然无恙下山,药尊尽可以不必替兰兮忧心。” 姒水眸中划过一丝不耐,谁耐烦替你忧心! 眼见这话题越兜越远,药尊大人的耐性几近用罄,终是带了些冷然道:“审时度势是聪明人方做的事,你觉得宫主一旦发起雌威来还能算是个聪明人么?还想着输赢呢,你就是个蠢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真以为她大费周章弄了你上来,是为了跟你争个胜负高下啊?笑死人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香饵,掳你回来是为了钓大鱼呢!” “……这话怎讲?”兰兮显得默然。 “那孽种与你手足情深,知道你被掳定会来救你,儿子来了,他老子还会远吗?等鱼儿上了钩,你这饵的作用也算是没了,以宫主的性子,必定第一时间杀你泄愤。你可能不知道,这两三年,宫主最‘惦记’的人可是你。”姒水意味深长地看了兰兮一眼。 姒水说的这些兰兮先前倒未曾想过,赤焰既能找到兰兮,必然也能知道小玄去了哪里,自然也知晓了小玄父亲是何人兼在何处,她若有心,直接找去云城岂不便宜?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兰兮不以为意,绕开姒水欲离开,姒水的声音追在身后响起,“你真不要我替你送信?” ------------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试毒 “不要。【无弹窗.】”兰兮头也不回地走了。 姒水眼中划过一抹狠色,扬手撒了包药粉进蛇池,随即也扭身走了。 兰兮回到月窟,小半个时辰之后,待一切收拾妥当,又在月清池边流连半晌,这才按下心中那丝莫名的复杂,毅然离开。 这次再上赤峰也算是顺势而为,不论赤焰带她至此打着哪般主意,兰兮自己却也有所图,一是借此了结一笔旧帐,二则趁便取些物事。其实她本已有心找时机潜回焰宫一次,不曾想赤焰倒是先行了一步,省去她不少麻烦,说起来她倒是该多谢背地里同焰宫勾结行出此事的那人。 不觉抬手抚向鬓间,指尖依次划过发中的玉簪和竹簪,略在竹簪上顿了顿,微微一笑,加快步子去向赤焰所居的主殿。 “毒已经制好,不知宫主意欲如何比试?”见了赤焰,兰兮开门见山。 当日赤焰将兰兮带回赤峰便言明,要与她比毒,这一个多月,兰兮在焰宫不仅行动未受限制,且得宫主令,毒殿、药殿及药坞之毒物与药材悉数任她所取,而赤焰给她的时限是两个月,如今也相差没几日了。 赤焰神色晦暗不明,似看了兰兮半晌,又似看着的是不知名的哪处,只道:“你想如何比?” 若搁在从前,兰兮断然不会接这样的话茬,只是且不说眼下兰兮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在宫主眼皮底下战战兢兢暗渡陈仓以求生存的小丫头,她已有了足够的实力与之抗衡,不必再处处被动,便是眼前情势逼人,兰兮也不得不掌握一定的主动,故而她洒然作答。 “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以身试毒’了。”兰兮微微一顿。以身试毒是最能见实力也是最极端的比试之法,即比试双方分别服下对方所制之毒药,然后各自为自己解毒。用时短者胜出。此法子也只有高手之间生死相争之时才会用到,毕竟来说。若是对方所制为即时毙命之毒,自己一个不察服用了,枉送了性命不说且还生生堕了声名去;再者,虽则人人当自己必胜旁人三分,却并非人人愿意拿性命来为此作保,古人有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自己此番马前失蹄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当然,在赤焰眼里,区区一个兰兮自是不足为惧,待她知道兰兮识毒之后。肯定已经想通了当年她久久无法替小玄解毒,并非因她技不如人,而是因为有兰兮一直在背后拖后腿,所以,她肯定不会认为兰兮真能胜得过她去。 只不过。还有一点,肯以“命”相争,对自己的技艺有信心在其一,其二却是要看得起对方那条“命”,认为其命可与己相提并论。 兰兮笃定得很。“不过,宫主千金之躯,自是不可与人以‘命’相搏,倒不如以‘人’为试。”这人自然是旁的人。 说完,兰兮心中其实有一丝忐忑,赤焰行事无常,兰兮说不要以身试毒,就怕她偏要以身试毒,而不论她拿出来比试的是何样的毒,兰兮眼下是绝对不能碰的。 哪料,赤焰闻言,竟然微点了点头,竟是赞成之意。 兰兮心中微微一动。 想起在毒殿时姒水之言,不由抬眼望向赤焰,而后迅速垂眸,心中有了计较。若是赤焰对于比试之事不甚在意,那么于兰兮而言倒是极为有利的。“不知宫主心中可有试毒之人选?”兰兮不动声色地问。 似是没有料到兰兮会如此问一般,或是赤焰原本有几分心不在焉,她带着几分怔愣的神情看向兰兮。 焰宫乃是毒宫,还能少得了试毒之人,光毒殿就养了不知多少。 “既然我与宫主皆不会亲身试毒,不如由我们互为指定试毒之人。”兰兮随即说道,“如此,总比随便找两个不相干的人来试毒要有趣味一些。” 若互相指定,也就是说可以指定对方亲近在意之人,这便是同以身试毒一般在赌命了,不过作为焰宫之尊的赤焰,有没有真心亲近在意之人还是二说,如此一来倒是赤焰占了天大的便宜。 “是么?”赤焰仿似终于提了几分兴致,眼风带着几分玩味地扫向兰兮。 “自然。” “你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本宫能指谁?” 兰兮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转瞬即神色淡和道:“我弟弟……宫主以为如何?” “那个孽种?”赤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声音中竟似有了几分紧绷,“你是说他会上山?还是……他如今在何处?”问到末一句,已变成厉声。 “宫主这是同意了?”兰兮不答反问。 赤焰眼中顿时闪过一抹隐忍的怒意,她冷哼一声,没有发怒,也不问兰兮为何知道人要来了,却是凉嗖嗖地盯着她道:“你想要谁,说吧。” “药尊,姒水。”兰兮轻吐四个字,声音虽轻,却有种说不清的冷凝。 “她得罪过你?”赤焰“咦”了声,眼角微挑。 “算是。”兰兮直言不讳。 赤焰眸光陡然一冷,“你就断定能赢得了本宫?” “成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兰兮笑笑,“莫非宫主舍不得?或是……担心药尊不肯配合?” 赤焰不会在乎姒水的命,却会在乎脸面。 她岂会输于人?更不怕座下之人不听号令! 所以答复兰兮的,是赤焰的一声冷哼。 兰兮眉眼不着痕迹地松了松,不待赤焰说话,便道:“他大概已到了山下,宫主若是不愿久等,不如交待护领一声给让让道儿。” 赤焰却未置可否,而是道:“你制成的毒呢,取出来让本宫瞧瞧,看看需不需要找人试。” 毒术高明之人,倒是可以仅凭毒药,或者闻或者尝即推断出毒药配方,从而得出解毒方子。 赤焰估计心里还是憋了口气在,话里话外总不忘踩一踩兰兮。 可是兰兮精心制出来的毒,又岂是凭人瞅瞅就能破解的。 被赤焰那般轻看,兰兮也不恼,只淡定地掏出一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圆溜溜的赤丸,放于小瓷盘上,由随侍的弟子奉回宫主跟前。 “这是——”赤焰盯着那颗赤丸看了有半盏茶的工夫,原本喜怒不明的脸上慢慢地笼上一股阴悒之色,末了猛地抬头眼含凌厉地盯住兰兮。 “这是。”兰兮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答得无比坦然。 “你竟敢……好!很好!”赤焰怒极,转而冷笑。她本未将比试之约当回事,不过是想看看那丫头到底有几分本事,谁料兰兮竟然敢祭出当年下在那孽种身上的那味毒来,简直是太不把她这个宫主放在眼里了,真当她解不了那破毒! “当然好。我也想知道,当年宫主是真的奈何不了那味毒,还是奈何不了我在背后的小动作。”兰兮悠然道,“宫主自然是对自己有信心,我却也对我所制之毒有信心,所以这般再试一试甚好。宫主所制之毒呢,是否也借我一观?”兰兮倒是对赤焰会拿出怎样的毒有些好奇,她虽然未必在意输赢,却也有几分技痒。 兰兮此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 赤焰方被挑起的兴致或者说是恼怒不甘,一下子消散了一多半,她掳了兰兮上山,怎会是要同她一争输赢,就那样一个藉藉无名的小丫头,也配? 不过,若试毒的那个人是…… 赤焰眼中浮出冷厉的笑意,摆摆手,身边的弟子便端出一个托盘,将一粒褐色毒丸送到兰兮面前。 兰兮心里莫名地一松,又一紧。 这粒毒丸显然有些时日了,并非现制的。 不是即时致命之毒。 也不是能代表焰宫水准的上上之作。 看来,赤焰果真对于比试之事并不那么在意。 忽然,兰兮有些不确定了,让小玄前来是对的么?万一赤焰出阴招,这里毕竟是她的地盘…… “传药尊过来。”赤焰仿佛不容兰兮退缩似的,忽而吩咐道。 很快,姒水便携着一阵香风而至。 “不知宫主传属下前来所为何事?”姒水在宫主面前自觉将袅娜之态敛去十之*。 “把药给药尊送过去。”赤焰向身前侍立的弟子丢个眼风,那弟子便将先前兰兮取出的那颗赤丸恭送至药尊面前。 如此一来,不仅姒水惊得眉头一跳,连兰兮也霎霎眼,有些措手不及。 这是要试毒了?人还没齐啊! “便是让你一时半会又如何。”赤焰一语道出。 兰兮愣了愣,明白了赤焰的意思,差点没笑出来。试毒,可谓赌命,一呼一吸之间都有可能毒发猝亡,时间何其宝贵,先服毒的一方自是吃亏的。不管赤焰是真不在乎输赢及姒水这条命,还是真有必胜之把握,总之能让姒水吞下这颗赤丸,兰兮就高兴。 姒水却不乐意了,烟眉蹙起:“宫主这是要属下试毒?” “嗯。” 姒水脸色一沉,扭头狠狠地朝兰兮瞪过去,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美眸,不由得……心上一寒。 “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服侍药尊服药。”赤焰低喝道。 “得罪了……”两名弟子快速围过来,可怜堂堂焰宫药尊,一个迟疑间,已被人将毒丸送入口中。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孕事 那一日焰宫所发生之种种,兰兮后来每每想起,都甚觉其转折来如疾风,令人应接不暇。【风云阅读网.】 当时迫着姒水服了毒药,未待赤焰有下一步动作,殿门即已被攻破,原来是小玄带着人硬闯了进来,也不知小玄所率为何人,天兵神降一般,一来便是排山倒海之势,直压得焰宫人等几无还手之力,竟连最擅长的毒术也使不太出来,唯狼狈不堪节节溃退。 这竟是要灭了焰宫的节奏。 哪料,危急时刻戒殿之中忽凭空杀出一队灰衣人。这灰衣人不足三十之数,身手却个个顶尖,攻守间更辅以阵法,不多时便生生止住焰宫颓势。 后来兰兮才知,这些灰衣人是焰宫守者,只在焰宫遭遇强敌入侵且有灭门之危时行守护之责。守者非灭门祸起等闲不出,譬如柴神医率众去救端云那次,闹出的动静亦是不小,可人家硬是在一旁凉快着,半根手指头也未曾抬一抬。而除去守护之责,守者还另有一职,或者说是一权,便是废黜宫主——这便是赤焰耐着性子掳兰兮上山的目的之所在,她算计的是小玄端云以及贺兰氏一干人的怒火,打算借其之手重创或是除去灰衣守者,令她自己之为宫主再无一丝忌惮。 此中内情,兰兮事先不知,小玄亦知之不详,不过在灰衣人强势而出时,小玄旋即猜出来大半,便当机立断下令撤退,挥挥衣袖,掷下打烂的摊子,带着兰兮走了。 焰宫后来的消息兰兮没有再关注,赤焰的心思小玄能看出来,守者自然也能察觉。既然他们没有被除掉,那么便只有由他们去除掉那个始作俑者了。至于姒水,她服用了兰兮所制之毒。有赤峰上那些珍贵的毒物和药材养着,绝对是死不了的。只是活着亦不易罢了,而且生不如死的日子大约还有不老少。焰宫之中兰兮所牵念的唯有此二人,如今料着二人皆有了结局,自是再无一丝挂怀。 阔别两三个月,再回到侯府,兰兮的日子可过得并不算省心。 先不提茹氏,如今人老太太稳稳当当在院子里住着,大事不插手。小事不插言,偶尔露下脸,整个一颐养天年的老封君样儿,这活生生便是卧榻旁一头眯眼装猫打盹的豺狼,可人家不主动獠牙,你就不能率先挥棒子,心里恨得滴血也只能忍着。 只说端云和小玄,忽然同仇敌忾起来,同时跟兰兮怄了老大一场气,联手拘着兰兮。管这管那不说,还每每没个好脸色,真正是太可怕了。 “好了。别叹气了,早知今日以何必当初呢!你既敢犯下这样欠收拾的事,就没想过担这样的后果?”麦冬皱着眉拧头望向房梁,伸出一根手指将桌上的细瓷小碗缓缓推过去,想当初兰兮将计就计以身犯险之事有她的一小份儿,事后她也担惊受怕地万分不好过不说,还被端云好一顿挫磨,不仅令她三月不知肉味,又被逼着一连吃了三个月的稀粥配窝头。令得她如今一看到白花花的汤汤水水就想吐,一看到谁捏个拳头就肝疼。那玩意儿太像黑窝头了! “这补汤你赶紧地喝了,我看着难受!” 兰兮再叹口气。端起碗将汤喝了。 “你说你胆儿怎么这么肥呢?”麦冬挥挥手让人赶紧将空碗收走,这才凑到兰兮跟前,上下打量几眼,摇摇头,脸上含着谑笑,眼底却隐有一丝忧色,“唉,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呢,还是说你运气背,那一位想了一辈子都没干成的事,你这么轻轻松松就得手了……” 兰兮笑了笑,“哪里是不能……不愿罢了。” “你是说——”麦冬陡然睁大眼睛,有些结巴,随即面色一变,倏地拉住兰兮的衣袖,“那个老太婆,她本来,本来可以,却,那你岂不是……” 兰兮迎着她震惊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砰!”麦冬抬手拍在桌上,有片刻失神,而后恍然道,“难怪那两个小子是这副形容,难怪了,难怪了!” 身中风华绝代之人,若想孕育子嗣,虽然艰难但并非绝无机会,不过一旦有孕,却只能是母与子以命易命。这一点兰兮能知,茹氏亦不会不知,可茹氏一生不曾有孕,而兰兮……兰兮抬起手,轻轻抚向隆起的腹部,淡笑的眸中一片柔光。 “你呀……”半晌,麦冬终是压下心底的担忧,咧嘴笑了笑,眉眼间一派明朗,“我也懒得替你操心了,你既敢这般做,我就信你,你这丫头运气好着呢!” 她确实运气好。被将军府遗弃,却能遇到焰宫长老,又得兰婆婆庇护,有小玄相伴,又识端云。更有,因秋氏下易颜之毒却恰恰克制了夺命之毒,为茹氏所迫却得一滴血脉。能如此,兰兮心幸之。 “小婶,小婶!” 云锦风一般地跑进来,抓起茶壶倒了盅茶仰脖饮尽,然后一屁股坐到兰兮对面,不知想到什么,未及开言便拍着桌子兀自笑得直打跌。 这段时日,云锦成了清风院的常客,来去无所避忌,虽则遇上端云仍旧没被赏个好脸,但在兰兮这儿却是婶慈侄孝很是融洽。 “又瞧到什么了?”兰兮笑问。虽然茹氏按兵不动,她那个院子却也是时时盯着的,这事儿被端云丢给云锦看着,这个时辰跑过来,又是这样一副形容,一准又是那边的事。 果不其然,云锦见问,忙乐不可支地道:“小婶你是没看着,那个老太婆的样子太可乐了!哎哟喂,笑死我了!” “你做什么了?”麦冬笑呵呵地问。 “也没啥,不过是闲来无事,往老太婆的院子里丢了只老母鸡而已……呃,还是一只没下过蛋的老母鸡。”云锦哈哈大笑,一边抬手比划,“那只鸡啊,青石那小子帮我拾掇得可漂亮了……缠了金丝儿小头巾,别了花钏,小腰上呀还束着五彩缎带,上书……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咯——” “噗——”麦冬笑倒在椅上。 兰兮也掌不住笑了。 茹氏此人,虽为妾室,却也是有封诰在身,这许多年过的荣华富贵一样不缺,因此她一身的气派不比公侯之家的老夫人差什么。不过,茹氏平素装扮极简,也就是一副缂丝抹额,簪根鸾钗,那钗据说是茹氏与老侯爷的定情之物,茹氏这一簪就是几十年,珍爱非常。 云锦弄出这样一只鸡,明里暗里影射了谁自不消说,如此一来不仅狠狠戳了茹氏无子这一心窝子,连带着茹氏这一辈子所珍视的体统和脸面也踩到了脚底去,饶是茹氏修为再好,也得被激得动真怒罢。 兰兮朝云锦竖起大拇指。 “嘿嘿,好说,好说。”云锦得意地摆摆手,端起茶盅小啜,忽而凑过来,低声问,“小婶,你说都这样了,那老太婆还能纹丝不动?” 兰兮“嗯”一声,见云锦露出失望之色,又轻声道:“不过,她这样被你三番五次气得跳脚,肯定也按捺不了多久的。” “哈哈,那就好!死老太婆赶紧地快点作死罢,小爷收拾完了好迎我家小兄弟!”云锦喜上眉梢,瞄了眼自家小婶隆起的肚子,嘻笑着猫过去,“小婶,我那兄弟今儿乖不?他要是想吃啥,小婶你尽管说,甭跟侄儿我客气呀!” 兰兮这厢和云锦说些闲话,心情很是放松。 这些日子以来,侯府明面上一片祥和,私底下去是暗潮汹涌。早前茹氏祭出半块家主令,令人知晓云家军之卫部握于其手,并以此为恃插手端云子嗣之事,姿态强硬,手法狠准,诸事皆在其掌握之中,其闲居悠然是谓正常。而后,兰兮如她与茹氏所约定一般,有了身孕,如今九月怀胎即将临盆,一切安好,茹氏却依然老神在在,这让端云等人难免紧张莫名,时刻忧心她忽然疯起一把危及兰兮母子,于是乎,府里的密道几乎成了暗卫营,云氏最顶尖的暗卫不分昼夜时时在那地底下蹲守着。 茹氏的心思兰兮倒能猜着大半,她一再地跟端云保证,不管是在她分娩前还是分娩后,茹氏都不会贸贸然向她下手,在茹氏心里,是认定了兰兮是必死无疑的,她等着看好戏呢,或许在兰兮……“在我产下孩儿,弥留之——”兰兮话未说完即被端云捂住了小嘴,又被狠狠瞪了一眼,这话题便没有继续下去。端云受不得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假设。兰兮只得暗自在心里将各种可能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得,茹氏不会轻易出手,除非让她相信这出戏并没有按她预设的轨道行进。茹氏认为兰兮必然难产殒命,所以,她必须要顺利生产,至少……要让茹氏以为如此。 只有茹氏乱了阵脚,侯爷他们才有机可趁,否则,她一日安居于舍,旁人就一日奈何不得。 可是,顺利生产么…… 兰兮何来的把握?当初她敢瞒着端云擅自决定受孕,确实是因她极有把握可母子平安,但这平安……更何况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如今产期越发临近,她心里也多了份不确定。(未完待续)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终章 茹氏的心思兰兮倒真是猜对了大多半,她自得知兰兮逆天承孕,便开始好整以暇地等着,等着到那一日看某人难产血崩,一尸两命三伤,妻儿殒命,以端云的性子只怕也活不成了,长宁侯府的子嗣啊……哼! 她这一生活得痛快,却也憋了一口气。【全文字阅读.】 那一口气,她原以为会带进棺材,带去阴曹地府,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知能不能吐得出,哪曾想啊老天到底开了回眼,居然派了那么个自以为是的蠢丫头来,令得她能好好吐出这口浊气,就算是死,也能闭眼了。 “主子……”瑞娘放下手中的茶盘,往杯里续上新泡的八珍茶,犹豫着瞅了眼沉思的茹氏,眼波闪了闪欲言又止。 茹氏与瑞娘主仆近三十年,瑞娘是个什么性子茹氏再清楚不过,倒是极少见她这般犹豫不决,便接过茶盏,出声道:“怎么了,有事?” 见问,瑞娘稍作迟疑,即低声禀道:“主子,奴婢这两日听到一丝儿风声,似乎……”顿了顿,眼风朝窗外睃了睃,“她那肚子有些缘故。”说完便垂下眼眸,不敢去窥茹氏的反应,谁知等了半晌,只听到茹氏淡淡“嗯”了声,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地撩着茶水,浑不在意的样子,瑞娘微怔,不由得稍稍直起腰朝茹氏看过来,嗫嚅道:“柳艳如腹中怀的可能不是——” “她腹中那块肉自然是咱们长宁侯府云氏的种。”茹氏截断瑞娘的低语,语音低寂,神色亦如无波古井般寞然。 瑞娘陡然明白过来,复又垂首:“是奴婢痴了。” 只要主子“认定”那孩子是云家的种便成了。 至于事实上是与不是……只能说,是也无妨,不是更好。 瑞娘脸上现出笑意,想通这一茬,自是无需再禀于主子是否要将此风声扑灭。既无所谓真假,便顺其自然闲作壁上观罢。 柳艳如早早便被接到茹氏所居的西院养胎,也不知是瑞娘有意亦或是无心,外间传闻竟被她也知晓了一丝儿风声,惊怒之下当晚便发作,产下一个大胖小子。 此时距离兰兮的产期尚有十来日,清风院早几日便已闭门谢客,便是这厢侯府新一代呱呱落地,清风院的大门仍然紧闭着,别说小娃娃的“父亲”前世子端云公子亲临。便是连个丫鬟婆子也未派来看上一眼,当真是视这新生的庶长子于无物。 “夫人一早去寺里烧平安香,回来便去了清风院,跟着的人除了陈嬷嬷,还有何妈妈。”瑞娘低声道。 “何妈妈?”茹氏微微皱眉,“许氏之乳娘?” “是。早些年便送去庄子上荣养了,这何妈妈……” “当年许氏难产,后来母子平安,这何妈妈是出了大力的。”茹氏缓缓道。蓦地睁开了眼睛。 “探不到任何消息,府里,平静得……可怕。”瑞娘有些惴惴不安,柳艳如产子。不论是否为云家血脉,但其身份摆在那里,名义上这孩子终归是侯爷的孙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是这样阖府的主子皆不闻不问。 清风院那边。一定是有什么事。 难道是兰兮…… 茹氏猛地直起身,眼中满是凛冽。 “传信出去!” 待瑞娘回来,茹氏饮尽手中茶水。缓缓起身。 “服侍我更衣。” 清风院门口。 “侯爷有令,闲杂人等概不得入内。” “我们主子带着小少爷来拜见侯爷、夫人,给公子和少夫人请安,烦劳首领代为通传。”侍卫拦住去路,瑞娘上前温声求恳道。 侍卫高大的身形纹丝未动。 瑞娘待要再开口,为茹氏所阻,只见茹氏怀抱着襁褓直直向前,当眼前挡了去路的人形不存在似的,“我倒要看看,谁人拦得住老身!” 柔软的襁褓随着茹氏的步伐直往铁塔般坚硬的身躯体上撞去…… 茹氏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老太太,而是打沙场过来的罗刹,若是存心以手中襁褓开路,而这“路”若是不开,那襁褓中的婴孩只怕立刻就得震出内伤。 “站住!” 随着后方猛的传出一声暴喝,挡在茹氏前方的侍卫也齐齐退出一大步。 “好你个老妖婆!果然是蛇蝎心肠!你自个儿生不出儿子,倒拿别人的心肝宝贝作耍,你当云家的爷们是死的么!反了天了!”却是云锦来了,他越过侍卫直扑向茹氏,张牙舞爪地去夺她怀中的襁褓。 云锦哪里是茹氏的对手,右奔右跳之下连襁褓的边儿也没挨着,顿时给气得哇哇乱跳。正闹着,清风院的门却忽然打开了,有人边往外飞奔边道:“夫人请茹老夫人进——”话未说完便被人从后面追上来捂住了嘴巴,飞快地拖回门内随即“砰”一下合上院门。云锦看得一愣神,手上停了动作,就这一眼错的工夫,茹氏已带着襁褓几步抢到即将合上的院门前,抬脚踹开大门昂首走了进去。 院子里,麦冬松开捂在陈嬷嬷嘴巴上的手,恨恨地推开她,“蠢材!你这是引狼入室懂不懂?回头要是……有你好看的!”说完冷冷看向茹氏,又往她怀中扫了眼,正待开口,忽然有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后面的内院奔出来,带着哭腔喊道:“麦冬姐姐快来,少夫人她——”麦冬脸色突变,猛地拧身朝内院冲过去,云锦也忙冲过去,一把抓起被麦冬撞倒在地的丫鬟,急声问:“青梅,出什么事了?我小婶怎么了?快说!” “少夫人……少夫人……”青梅脸色煞白,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轻颤着,迎着云锦要杀人一般的目光,咯咯地咬着牙道,“何妈妈说……少夫人不行了……” “那柴神医呢,柴神医不是在吗,他怎么说?”云锦吼道。 “他、他给公子扎了一针……”青梅猛地打了个寒颤,看上去有些呆滞。这句说得没头没脑的,在云锦的怒吼声之后,瑟瑟地补了一句,“公子刚刚杀了两个稳婆,正要杀何妈妈,就被……” 兰兮难产,人已经不行了,或者,已经去了,端云急痛失常。杀了稳婆,又要杀母亲的乳娘,现时已被制住。 茹氏与瑞娘眼风交汇,心下了然。 总算是到了这一刻了么? 这几乎是等了一辈子的好戏,又岂能错过。 “周显,随我过去看看。”茹氏越过云锦二人率先往内院走去。 周显应声,与瑞娘紧随其后。 端云与兰兮居住的这一进院子此刻一片惨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有人端着红红的血水快步而来。又有人端着腾腾的热水快步而去,院子里几乎站满了人,却是满院静寂,死一般的静。 茹氏扫了眼。云战在,许氏没见人,应是在屋里。 “老妖婆!你站住!” 云锦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院中拔地而起,惊起了一院的人。 其中一少年越众而出。指着茹氏:“人来,替我杀了这婆子。” 四道人影应声而出将茹氏团团围住,瑞娘闪身护到茹氏身前。与此同时,从高处又跃下八道身影,将围着人的那几人围住。 “侯爷这是要做甚?”小玄,也即先前那少年转身望向云战冷然道。 “是啊,叔爷!你别管了,这老妖婆早就该死了!”云锦跳出来。 “你闭嘴!”云战冷眼扫过去,止住云锦,而后才转向小玄,“这里是长宁侯府。” 只这一句,其意味不言而喻。 小玄顿时气结,偏云锦还在一旁扯他袖子悄问,“你不是皇子么,赶紧随随便便拿个御赐之物出来,不就有如皇上亲临么,量叔爷也没辙!”于是扯回袖子没好气地道,“ 皇上亲临能管得了你府里的家事?”云锦瞪大眼,顿时也蔫了,那老妖婆手里还捏着卫部呢,单单凭这个也杀不得啊。 “侯爷,我带周显进去看看。”茹氏从方才至眼下一直神色淡淡的,无惊,无怒,此刻开口,倒是带了一些忧色与关怀。 周显的医术倒也不赖,此时多双手便是多一分生机,云战大约出于这么个考虑倒也未作阻拦,但小玄却是不依,他拦住茹氏道:“你巴不得我姐姐死呢,想进去捣鬼是吧,没门!” 茹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正待劈开挡路的小鬼进屋再说,就在这时,屋内陡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似乎是兰兮的声音。 这一声,仿佛蕴藏了无尽的痛苦,深深的绝望,以及浓浓的眷恋。 带着令人恻然的悲声与痛楚,一瞬间让人感觉心里被撕开了个口子似的,寒凉疼痛不可抑。 小玄扑向门边,厚厚的布帘被他一把给扯了下来,同时撞开门冲了进去,茹氏紧紧抱着手中的襁褓紧随其后,心中竟隐隐带了丝紧张,经过隔间到了内室门口,茹氏仿佛看到了躺在床上濒死的产妇苍白的脸,那脸泛着青色,写满了无穷无尽的痛悔,是的,痛悔!不服天意,不认宿命,挣掉的,是自个的命——室内又传出一声痛呼,较之方才那声不知虚弱了多少——茹氏昂然提步迈入内室,可就在她前脚落地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声,这啼声起得太突兀,尽管方位不太对,茹氏仍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襁褓,却见怀里的婴儿闭眼睡得正香,是了,这孩子闻过她的熏香,怎么可能睡得不香呢,可方才,哪来的婴啼? “谢天谢地!少夫人生了!” “哎哟,母子平安!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啊!我姐生了!母子平安!”小玄欢呼着,转身冲了出去。 茹氏有些怔愣,扭头问身后的周显:“这是怎么了?” “少夫人生了,母子平安。”连周显的声音中都透着欢喜。 茹氏的脸刷一下失了血色,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几步外的那扇楠木屏风,屏风后面,不同于方才的消沉冷寂,而是传来阵阵细碎鲜活的欢声,刺耳异常。 怎么可能?! 茹氏倏地上前,绕过屏风。 眼前所见。令茹氏眼眶猛地一缩,整个人骤然一僵,怀中的婴孩吃痛,于熟睡中发出尖厉啼哭,茹氏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床上的那个人,只见她虽虚弱不堪,面白如纸,眼中却是神采斐然,哪有半分要死的模样! 茹氏忽而咧嘴“嗬嗬”笑了两声。提步慢慢向前。 “让我瞧瞧孩子……” 麦冬正抱着孩子凑到兰兮面前给她看,听得茹氏的话,顿时搂紧了手上的小包袱“嗖”一下退出几步,十分戒备地瞪眼过去。 “你还好?”茹氏不再看孩子,转而盯着孩子的娘,一字一字缓缓问道,她的目光灼热透亮,似能将目视之物点燃似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柔缓。面上甚至带着柔和的笑意。 兰兮撑着床缓缓坐起,眼望着茹氏,微微一笑,刹那光华满室。 “嗯。挺好。” 又一笑,“是个男孩,母子平安,我赢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茹氏眼中腾地升起一团火。一会儿瞄瞄娃儿娘,一会儿瞄瞄小娃儿,“只能以命易命的……不对。是一起送命……一起送命……” “我说过,世事无绝对,苍天不负有心人。”兰兮道,麦冬在旁边添一句,“苍天也怕能人,有的人本事不行又怨得了谁。” “中了风华绝代,怀胎必产女,可是你看,我,生的是儿子呢。”兰兮又道,麦冬继续撩火儿,翘起兰花指作势去拉怀中宝宝的小包袱,“是的呢,是个小公子呢,你要不要亲眼看——啊——”麦冬话未说完,茹氏已如兀鹰一般飞扑而至,麦冬惊呼声与手脚齐飞,抱着小包袱拼命闪躲,内室顿时乱作一团—— “保护少夫人——” “保护小公子——” 还有人默默地接住了茹氏随手抛出的孩子——柳艳如的儿子。 麦冬逃命的功夫是有的,可是茹氏几十年的修为本就深不可测,此刻又发了狠发了疯,招招都是杀着,又岂是区区一个麦冬能招架得住的?须臾,外边众人闻讯冲进来时,恰恰看到茹氏凌厉一掌,拍在了麦冬胸前的小包袱上。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世界静了静。 茹氏亦迅速收掌回身,看向被人护着的兰兮,目中似含怜悯,傲然笑道:“没错,我杀了你儿子——所以,还是我赢了。” “混帐!”长宁侯铁青了脸,暴喝道,“还真当我老云家的爷们是死的!来人,拿下这疯妇,死活不论!” 茹氏却笑起来,“哈哈哈”的收不住,很是愉悦的样子。 “侯爷杀了老身,那老云家的卫部不要了?” “侯爷,这疯妇杀了咱们的……”茹氏这才发现许氏方才竟不在产房内,这会儿才进来却是哭倒在陈嬷嬷身上,那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还真有几分赏心悦目,茹氏不由得心情大好,遂笑道,“夫人莫伤,你家的血脉还没断呢,喏,那边还有一滴儿。”那厢周显抱着茹氏先前抛出的襁褓,正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氏先前只是哀哀痛哭,听了茹氏的话,突然便跟疯了似的,推开陈嬷嬷便往茹氏这边扑腾,“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明知道那孩子不是——” “不是什么?我不知道呢。老身只知道,那娃儿是你儿子与柳家丫头圆房之后留的种,虽说是庶出,但到底也是云家的血脉。”茹氏笑,“方才失手伤了你的嫡孙,真是可惜了……不过好在好歹还有个庶孙在,云家的血脉断不了,想来,老侯爷在地底下也不会怪罪于老身罢。” 茹氏这般强词夺理,云战面上冷厉愤然,心中却是一喜,茹氏一再强调云家血脉不断,说明她心中确是有所顾忌,长宁侯这一支不绝嗣九成九正是当年自家那糊涂父亲划下的底线。有底线,这一盘说不得他就得赢了那疯妇。 “我儿根本就没有碰那柳氏。”云战沉声道,“你说,本侯是不是该杀了你替我孙子报仇?” “那你杀了老身吧。”茹氏拔下头上的鸾钗,凑到唇边轻轻吹起来,少顷,含笑语,“从此世上再无云氏卫部。” 云战脸色微变。 老父深陷情关。虽糊涂,却不至于无可救药,故而不太可能会令卫部与云氏有机会自相残杀——当然,既然卫部是他交给茹氏的保命符,在云氏危及茹氏之性命时,卫部未尝没有可能与云氏拔刀相向,所以云战谨守不伤茹氏性命之底线,再徐徐图之。 原来,茹氏最终的杀手锏是解散卫部。 如若终究要失去卫部,那么…… 云战抬了抬手似乎正要下令。茹氏将鸾钗插回发间,六十多岁的人,笑得如同花信少女,潋滟如染有星辉的眸光扫向墙角,那矮榻上躺着的是带给她无限欢乐令她几乎可以瞑目的失败者,哪料这个失败者此刻却也正对着她笑,笑如春花般绚烂。 “麦冬,给她看看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失败者”说。 有人应声上前,托起一直扣在胸前的小包袱。慢慢举到茹氏眼前,再利索地掀开包袱皮儿,露出了里面软软的小枕芯。 这时衣柜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丫鬟。那丫鬟的名字茹氏甚至马上就想起来了,青莲。青莲同样抱着个小包袱,她也行到茹氏跟前,慢慢地转动臂弯。露出包袱下睡着的柔嫩的小脸蛋。 “这才是我和端云的儿子。” 这才是我和端云的儿子。 这句话瞬间涨满茹氏整个的脑子,整个的胸腔,化作飓风。在她的脑子里,在她的心间激荡不已,震得她站立不稳,跄退了好几步。 茹氏却没这般容易被击倒,她虽然摇摇如风中之烛,眸光却顽强,盯向兰兮,盯向许氏,盯向侯爷,“那又如何,没了卫部,侯府难保,云氏必没!” “没错,你说的对,若失了卫部,云氏不保。”有人由外面进来,却是端云。 不知为何,听了端云的话,茹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之感迅速将她紧紧裹住。 端云站于室中央,满室静谧中,奔波担忧了这么久,到此刻,忽然有种尘埃落地之感,他望向不远处的妻子,与其相视而笑,而后转过身,看向对面垂垂的老妇人。 “听到了么?” 那是一段如风鸣虫叫般细细的吟音,一如方才茹氏所吹奏的那一段,但细听之下,却又有所不同。一则以已,一则以生。这是卫部的和鸣,也是卫部的选择。 茹氏自然是死不瞑目。 十日后,清风院里又传出分娩的动静。 这时,规规矩矩守在产房外面的有同为舅舅的小玄和苍离,还有表舅秋夜,三位叔叔楚明辰、战五姑娘以及长忧公子,再加上亲爹端云公子。 今日的分娩不假,当日茹氏面前的自然只是一出戏。有众人的有心铺垫和奋力推波助澜,以及卖力演出,急躁了的茹氏根本未曾发现任何破绽,一步步入了算计好的套。至于,卫部最后那一笔峰回路转,却是得了三分侥幸。据端云所猜,大概卫部之中的重要人物当时亲自参演了清风院的那出戏,知晓茹氏所为及所图,明辨了事非,关键时刻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那个人,或是周显。 之所以,要提前设计那场分娩的戏逼茹氏动手,不仅是为了剧情之可控,更是缘于现实之不可控——兰兮生完孩子,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与茹氏周旋,只因,一待孩子脱离母体,兰兮即刻要给自己扎上一针,使她陷入假死性深度昏迷,不然,血崩跑不了,风华绝代哪有那么容易放手。 赤灵蛇毒,可滞气血,若用量足够则可令人血液缓流形同假死,当年折磨着小玄也保着他性命的那个毒里,就有蛇毒的成分,兰兮将计就计再上赤峰,为的便是取那一管救命的蛇毒。 毒来如山倒,毒清如抽丝。 兰兮醒来已是九个月之后,九个月大的宝宝在她身边爬过来拱过去,入眼是端云惊喜的眼。 “小兮又回来了。” 兰兮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清丽,素淡,如山涧流溪。 (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