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幼而已 还记得是清历十三年的事,那时昭合王朝刚刚实现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冬末初春的时候,冰融雪消,向来繁华热闹的洛阳城迎来了元宵佳节。 此时的洛阳县令洛府中,中年男子蹙着眉头盯着手中的密信,良久无言。他抬起头,与洛夫人对视,目中皆是流露几分悲戚。 洛夫人目中水光渐散,上前疾走几步,声调直颤,“老爷、老爷!若是、若是信中所言是真,那我们……” 洛煜长袖一挥,眼底是不容抗拒的坚毅,“那又如何?!我洛煜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洛夫人双唇微颤,比洛煜想的更多的却无法开口。夫君大义,她纵是百般不舍,也只能掩着水袖把苦往心底咽。 屋子霎时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外面清爽欢快的笑声愈来愈近,这对夫妻才目光一震,双双遮掩自己的神色,硬是露出欢喜的样子来。 “爹、娘!”先跑进来的小女孩声音娇美,笑容漾在脸上,直扑到洛夫人怀里,撒娇地向随后跟来的少年努嘴,“娘!哥哥又欺负我!” 洛夫人看向女儿身后的男孩子,容色清俊,目光沉寂,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她略略强自掩去心底的悲怆,把小女孩带向男孩怀里,“成彦,要好好照顾妹妹……去吧,今晚是元宵,你带妹妹上街去看花灯!” 又摸摸小女孩的头,慈祥而严肃,“安安,不要老惹哥哥生气,要听哥哥的话,知道不知道?” 小女孩兀自扁着小嘴,背着小手,又听着母亲数落她。而男孩已经熟门熟路地牵起她的手,向父母请示过后,便硬拽着不清不愿嘀嘀咕咕的小女孩出去了。 洛煜眼见他们就要离开洛府,在旁边似要开口,但在洛夫人无声的乞求下,他终是重重叹口气,眉间郁气凝重,目光再次落向方才被他随意搁在桌上的信件…… 看花灯,猜灯谜,耍狮子,喷火,夹杂着小二摊贩们殷勤的吆喝。爱热闹的小孩子由父亲驾着坐的高高的,眼底嘴边的笑直感染了旁边的母亲,时不时去给孩子擦擦汗,宠溺地嗔骂一声,“慢点慢点,人多要挤散了的!” 他们这边正嘈嘈杂杂地边走边说话,突地一个小人影借着身小从身旁窜过,怔然间,后面又有男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安安,安安!不要跑那么快!”便是一个小公子哥赶上来。 众人纷纷看去,那小公子衣着不凡,眉眼俊朗,偏偏此刻眉目间添了些恼怒,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足见稍微大些便又是洛阳城的一个人物。 而他追的小女孩已凭着敏捷的身手窜出老远,此时还回过头来扮鬼脸,“嘻嘻!谁让你追我了?我偏偏要自己玩!”小女孩紫衣装束深紫鹿皮靴,眉眼清秀,再加上她那一双亮澄澄的灵动大眼睛,当真天真烂漫,颜华灼灼。 小女孩言罢身子又往人堆里扎,气得后面的男孩子面颊通红,一跺脚又是“安安、安安”地边喊边追。 旁边不知情的外乡人疑惑,早有洛阳本地人含笑解惑,“喏,那小女孩是咱们洛阳县令爷的小女儿洛成安,后面追着的是县令爷的大公子洛成彦。两个孩子相差两岁,偏偏大公子平日里稳重的像个小大人似地,每每被他那个妹妹气得跳脚没风度。” 外乡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小声嘀咕,“没想到洛煜那么个迂腐古板的人,居然有这么两个灵气逼人的孩子,”他的声音很低,又夹在吵闹的人群里,人人忙着玩耍,竟是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 这外乡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俊秀斯文,一把竹扇子在手上握了好久,才像是想起什么的回头,“公子……”猛地咬住舌头,瞪大眼睛,本来淡笑的脸色变得苍白。 人山人海中,哪里还有他家公子的影子? 书生急了,忙中抓住旁边一个壮汉的手,“这位大哥,方才可有看到我旁边有个小公子?大概十一二岁的,穿着流云白袍的,特别俊俏又有点面无表情的?呃,大概,这么高?”他一个劲地比划,就怕对方听不懂。 壮汉诧异地看他一眼,倒没有想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抓着自己却挣不开,只是憨厚地挠头回答,“啊,这位小哥,你刚才旁边并没有人啊。” “什么!”他失措,大惊,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同样的回答。顿时面子更苍白了些,心底也是大受打击,嘀嘀咕咕地冲向人群去找人,“公子,你怎么能抛下我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离开越州的时候老师明明嘱咐过我的……要是你有个什么事,老师会劈了我的……公子……” 周围人看的好笑,偏他东奔西窜一脸焦急,抓个人便指天画地地描述,一脸焦急的样子,又像是见不得人似地偷偷摸摸地小声喊“公子公子”个没完。 便有好心人建议,“你家公子什么样?叫什么?说出来大家可以帮你找找看!”这灯火游龙的到处都是人,哪里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书生沮丧地耸肩摇头,边小声唤着“公子”,边有气没力地谢绝周围人的好意,“不用了,我家公子要躲人,自然没人找得到他的。” 说话间,他抬头望望天,空中孤月皎洁若银盘,一片乌云却缓缓过来敛了月华,眼中渐渐浮上担忧。这个非常时刻,那些人穷追不舍,公子又受了很重的内伤,可千万别出事啊……唉,还是尽快找到公子吧。 又忍不住埋怨,公子怎么总是这样,就不替替他们这些提心吊胆的下人想想? 而在七拐八拐的洛阳城另一角,洛成安好不容易甩掉了穷追不舍的洛成彦,不由露出小狐狸似的轻松笑容。拣到了人少的地方,她抿着小嘴儿偷乐,想到洛成彦丢了妹妹回去被父母责骂的场面,心情愈好,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 哼!谁让他前天向爹爹举报她骗着老夫子、翻墙去外面玩!就让他也被爹爹罚去跪祖宗面壁思过!嗯嗯! 这里是洛阳城比较荒凉的地方,就是在元宵节,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摊子,来来往往的两三个大人,就是一个小女孩穿梭在这里,也是没有人理会的。 安安开心地停在一个摊位前去看一块市面上很便宜的玉佩,男孩子常带的那种,笑眯眯地和小贩讲价,“其实我是男扮女装,你算我便宜些吧。” 正是七八岁童真烂漫的年龄,眉清目秀的,倒是男孩女孩差距很小的年龄。 和小贩买好了玉佩,安安弯着眉眼回头继续走,被小巷里昏暗的灯火一刺,一挡眼一睁眼,竟看到小巷深处站着一个男孩。 她眨眨眼,再看,确实不是眼花,那男孩站在灯火昏暗处,一身白衣流着淡淡的柔和色泽,容貌有些看不清,但忽明忽暗的灯火,却把他侧面的轮廓照了个七七八八。 清冷的光线下,轮廓很是完美,线条流利。安安心底寻思,此时,竟不由自主地将平日里学来的“人间无此殊丽,非鬼即狐”用了来。 而那少年站在灯火明灭间,像是已经看了她好久。 彼时初见,只觉岁月静好人间信美,谁会料,日后的是是非非哭笑怒骂半生纠葛,竟是由这一刻便衍生了。 而几乎每一次,都是他站在明灭交界处,远远地看着她绚烂如花,春风无限。 他不动,她亦不走。 ------------ 第二章 曾不语 安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偏偏身上有种空灵清逸的气质,轻而易举便让她看的呆住了。 乌亮的大眼睛忽闪,衬着雪白的肤色。心底痒痒的,迫不及待想看到他到底生的何种容颜。步子都向前迈了一步,却听到风声卷着马嘶,好心的小贩急切地在耳边喊,“小心!” 安安回头,一辆豪华的马车正迎面冲过来,马蹄飞尘,就连赶车的马夫都吓得直抽马鞭子,努力控制着跌跌撞撞发狂的马,看到小女孩吓呆了似地站在路中间,大声喊,“快让开!快让开!” 心头微颤,安安捏紧小拳头,细软的发丝拂过冰凉的颊面,小脸煞白,乌亮的大眼睛直直迎视着发狂的怒马和赶车的慌乱车夫。 虽惊惶,并未失措。 她离小贩们有了一段距离,可还是有好心的大人急着跑过来要拉开她。而她一垂睫转眸,离她最近的少年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过来,不走开,如局外人一般。 大人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不管不顾的马车,那高大的骏马扬起马蹄几乎要踩上她了,安安能感到风刮在脸上的刺痛感。意识格外的清醒,闭着眼睛蜷曲身子滚向路的另一边,险险躲开了就要踏到她身上的马蹄。 又是过了一刻钟那么长的时间吧,大人们终于合力止住了马车,就是车夫也一直不停道歉,劫后余生被大人们半是担忧半是责备地说了一通。在商量着这是谁家走散的孩子时,安安已经敏捷地从人群中溜走,跑去巷子里追那个不肯“见义勇为”的少年。 她只记得,当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在地上一身狼狈时,灯火换了个角度,将少年那双流光溢彩却无求无欲的凤眸看的一清二楚。发丝乱了,风度没了,少女只是傻傻地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白衣如雪,默默地与她对视,在人们跑过去簇拥着少女站起来时,他已经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喂!你站住!”少女气盛,以着嚣张的气势,狠狠地拽住少年雪色衣袍一角。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少女,从来被捧在心尖上的少女,只知横冲直撞,半点不肯迂回。 少年步子顿住,慢慢转身,发如墨,目如漆,肤如雪,唇如樱。纤细灵秀的少年生的阴柔美艳,蹙着天然细长的柳梢眉,像是画出来一般,眼神却是冷冷的。仿若空谷幽兰般我行无素,灵逸而缱绻,恍惚间便隔离了整个尘世。 安安只是略一恍神,听到少年掩袖咳嗽了一声,眼见他嘴边有血,不由忘了自己的初衷,惊道,“啊,你生病了么!”蹙起了秀气的弯眉,安安不由担心。看他纤细的骨架,大概真的是病的不轻吧? “走开。”声调清凉,有些少年独有的青涩,但其中的冷意却是十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甩了下袖子,便把安安踉跄地推出了好远。扫了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一眼,少年眼底雾沉沉的一片,转身便继续走自己的路,却依然克制不住地掩袖一直咳嗽。 安安皱眉,想说他生病了应该休息才对。可他好像根本不想理会她的样子……安安想了想,便转身向巷子外面跑去,不忘回头大声喊,声音脆甜,“你先不要走!等等我唉!” 她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想来吃些红枣能补气养血,刚才正好看到有小贩卖呢!而等安安巴巴兜着红枣跑回巷子时,小脸刷白,双眸骤惊,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十几个黑衣人冷冷执剑,寒剑无情,暗红色血滴顺着剑身缓缓滴落,在灯火憔悴的小巷深处,竟分外寂寥阴森。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白袍上沾了血迹的,正是方才的少年。 安安惊惧,后退一步,立即被那些人察觉,少年也若有所觉地回身看向她,神色几分不郁。没想到突然跑出个孩子,那些黑衣人先是一怔,但只是片刻,为首的眼底渗出锋锐的冷意,便有人向安安的方向飞掠而去。 他们是要杀人灭口! 感官被无数倍放大,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急促而静不下来。小女孩眼中闪过惊骇,有些恳求地看向那个白衣少年,但几乎是一触上他的眼神,便绝望地转开了眼。从他那幽暗无光的眸中,心中已是一清二楚:他不会救她!方才被马车撞时不会,现在被人杀时亦不会…… “救命!”许是求生的本能,安安转身就往外面跑去。小小的身影失了先前的敏捷灵动直跑的跌跌撞撞,被几点灯火拉出老长扭曲的影子。她想跑到人多的地方去,她不想受无妄之灾……但那耳边渐清晰的尖锐风声如何能够自欺欺人?连冰冷的剑气都感觉到了…… 突地又是金属撞击的声音,似是什么挡了一下剑,身子腾空,被一道温暖的力道一把拦住。心口还是惶惶不可置信,只回头看到几寸远的地方,一把断剑,几块零落的碎玉。接着被抱着落地,那人衣袍仍渗着夜色的寒气,口气却几分急切责怪,“殿下!”似是对少年的行为不敢苟同。 眨眨眼,安安吸吸鼻子,有些木木地看过去,方才清冷的小巷如今已是修罗炼狱,黑衣人尽数倒地,血迹斑斑,而少年立在原处垂手而立,敛睫略低眼眸,又是冰凉的眼神与她对视。而那并没有杀气的眸色,却让她几欲窒息,不由后退一步,再退一步,重新撞人身后人的怀里。 那救她的人立即感应,忙蹲下身去哄她,是一张斯文俊秀的书生面孔,带着刻意讨好的笑容,“小姑娘,别怕别怕,坏人已经被打跑了……那个,我家公子绝对不是见死不救,他、他……不是故意的啊……”书生说的艰难,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出他家公子“宅心仁厚”之类的话。 而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立在小巷尽头,只是怔怔地与少年对视,心中再明透不能:他利用自己而引起黑衣人的片刻犹豫,才一举得手杀了他们…… 脑子里有些乱,在遇到他之前,小丫头一直被父母保护得滴水不漏,从未在生死攸关时还要被人如此利用……心口像是被撕裂般,又空空地毫无着落。 无力地垮下肩,慢慢低下头,方才小心翼翼兜在怀里的红枣早散了一地,混着鲜血的红色,那么诡异,那么讽刺。 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她…… ------------ 第三章 安于难 好不容易找到主子的书生暗暗唏嘘:幸好他来的及时,要不这个无辜的小丫头……思及此,他望望无语凝视的那两个孩子,表情严肃起来,“咳咳,公子,那些人已经追来了……公子还是尽快离开洛阳的好……马车已经在城门外面备好了……呃,我先送小丫头回家……”亲眼看到这样杀人的场面,他还是送小丫头一路,免得小丫头一个人在外面死的冤枉。 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那满身的清贵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只是掩袖轻咳几声,垂睫扫向地上的十几具尸体,书生干笑几声,“这个……公子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见他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书生怔怔地盯着少年袖口的一抹暗红色,眉间隐露忧色:自己这个小主子坚毅寡言,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敛敛神,想起自己此番的重任,他讨好地对怀里不吭声的小女孩露出笑,“小丫头别怪那个哥哥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呃,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知不知道……” 谁知他还在絮絮叨叨地交代,刚才沉默不语即使面对尸体也不见惊恐的小丫头突然冷哼一声,重重地伸手一推,竟把他这个毫无防范的大人推倒坐在地上。还是目瞪口呆时,雪上加霜的,一堆本该安静地滚落在地上的红枣,又劈头盖脸地扔了他一身。 待他苦笑着摸着下巴看向那小丫头时,安安也凝眉向他看来,明眸粲然若星,光华流转,因为他的狼狈,藏着憋不住的笑意。他再次感叹小丫头的狠心时,安安脸上溢出调皮的诡笑,扬起清脆的嗓音,“叔叔,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么?” 心中惊疑,刚刚看到杀人的场面,这小丫头这么快就能谈笑自若了,她父母怎么生养的啊……但听及小丫头刻意的称呼,斯文的脸再次苦笑,摸摸光洁的下巴。叔叔?他有那么老么? 没有欺负到主子,但是在他的手下那里报了仇,安安心里也舒服了些,便不再计较,就要那书生送自己回家。虽然没有多问,但书生情急下的那声“殿下”,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可好像,她只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呢。唉,什么都不能打探,真无趣。 书生是真的好好照顾这个笑容甜甜的小丫头的,尽管很担心主子的现状,在经过繁华而拥挤的街道时,见到人人的喜庆,他还记得今天是元宵,询问小丫头要不要买盏花灯。 安安摇首,只是低头急急地往家里走,隐隐觉得眼皮狂跳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书生眼见小丫头没有买花灯的兴致,便从善如流地摸摸鼻子,继续跟着小丫头走。只是路人好奇怪,冲着小丫头指指点点躲躲藏藏的又不明说,让他心底隐约不快。 而二人赶到洛府,还未近前时,便见鲜红火焰冲天燃烧,犹如一条火龙耀武扬威。黑夜中烟雾弥漫,空冷的氛围中,只听到火焰的劈啪声。 一排排手持火把的侍从矗在府门口,有个着官服的人立在那里吩咐着什么。而周围三三两两的百姓围观,府里火焰袭天竟无人进出,隐隐有什么“谋反”“藏奸”之类的字眼顺着风传出来…… 元宵佳节,隔着一条街的远处有人声喧嚣如流水,空中烟花“砰”地炸出斑斓夺目的光彩,绚烂一波又一波,荡出圈圈涟漪,映着少女苍白的脸色无神的瞳眸,与众人还未散去的喜色隔了好远好远的距离。 “爹,娘,哥哥……”安安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喃喃低语。火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明眸,猛地跳起来便要冲向人群,小小的身子却被身后的书生一把抱住,就连嘴也被他大力捂住了。 大脑只是空白了片刻,小手即刻掐向书生的胳膊企图挣脱。而有什么湿湿的从眼下溢出,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唔……”眸中含恨,小小的人儿瞪着他奋力挣扎,远远地看着火越烧越大,自己却被止住过不去,心头的惶恐痛楚快要将她逼疯了。只看到府中高耸的巍巍角楼如剪影般浓重,两个时辰前她还站在那里和哥哥拌嘴,而现在,却只看到火光猎猎。 ……为什么……爹娘还在里面啊……哥哥呢,哥哥是不是也在里面……不要…… “小丫头不要冲动……”书生蹙着眉峰,托着小丫头藏在人群看不到的树影下。虽不知道洛家犯了什么错,但看眼前的阵势,他绝不能让小丫头冲进去送死啊。只是肋骨被小丫头不知轻重踹得生疼,他也得生生忍了,语速飞快,隐着锐利,“你冲进去能做什么?洛家说不定只剩下你一个后人了,你要让你的父母死不瞑目么!” 安安心底难受,止了挣扎,泪珠却还是不停掉。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只是眨巴巴地盯着洛府,眼睁睁看那大火毁去了洛府,毁了她的家…… 书生心生不忍,只得叹息地摸摸小丫头的头,拿袖子擦去小丫头脸上的泪。宽袖一低,温凉的手掌遮住小丫头那双曾经明亮而今幽暗的大眼睛,沉吟半晌方商量似的开口,“看样子洛府犯的事重了……要不要先和我去躲一下,再想办法问问情况?” 安安忍下抽泣,倔强地拉下书生捂着她眼睛的手,最后看了那将近塌陷的洛府一眼,眼底闪过坚毅的冷色,无声点了点头。 书生暗暗吃惊加赞叹,小丫头那一闪即逝的眼神,分明和自己那位小主子经常出现的眼神一模一样啊…… 待安安再次跟着书生出现在少年面前时,是在洛阳城外密林的马车旁。白衣少年斜靠在马车旁,大半个身影都笼在阴暗的树影中。瞧见书生怀里抱着泪涔涔的少女,不由挑了挑眉角。饶是他素日多么淡定,此时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姑娘哭的眼圈红红鼻子红红,也是眼中闪过诧异,看向书生。 书生怜爱地摸摸安安的头,思索了下才向少年开口,“公子,安安家里出了事,能不能帮帮安安?”便把看到的洛府的巨变说与少年。 沉默了很久,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缩在书生怀里的安安一眼,淡声,“成大哥,你可知,我们自身也很危险。” “但至少可以保护一个小丫头!”成清,也就是白面书生,早料到了少年会反对,便立即反驳。 少年眉心一垂,抿了抿薄唇,并没有再开口。但身上散发的冷冽阴气,让这个刚刚受了重创的小丫头一直往成清身后躲去。 ------------ 第四章 情不怯 “安安不要怕,”成清本来有些犹豫,一触及安安空茫茫的眼神,立即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把安安带到自己怀里,向少年宣布,“公子,从今日起,安安便是成某的小徒弟了!公子不会连成某的小徒弟都要赶吧?” 徒弟?成清可以教一个小女孩什么有用的东西?竟这么草率地下决心?!一个小丫头的几滴眼泪就让成清溃不成军?! 少年长睫微颤刷地拉下轻软柔和的弧度,眼底锋锐光泽一掩,深深看了安安一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转身上了马车。 见主子这次并没有反对,成清松口气。虽说他是一定要帮安安的,但小主子要不认可安安,他还是很忐忑的。见公子这么好说话,他心底不由觉得诧异,但也不敢去问公子怎么这么就同意了,虽然他隐隐觉得,公子这么快答应实在有些诡异…… 成清拍拍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小丫头,亲切地和她商量,“安安,进去和公子坐在一起,有什么事公子会罩着你的。为师去城里打探一下消息,很快就会回来的。” 安安顺从地点头,待书生走远了,她在风中站了好久,才挪着小胳膊小腿,磨磨唧唧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装饰华丽而舒适,少年斜靠在漆案上,一手撑着额,一手叩在案沿,闭目养神。听到安安进来的揭帘声,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道,“简豫,十二岁,昭合王朝七皇子,封地越州。” 安安本是缩着肩膀窝在马车一角,突然听到少年清淡的声音,呆滞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在介绍自己。 小小抿了抿唇,安安垂着眼,声音低哑细软,“洛成安,八岁,父母……”顿了好久,一大滴泪怔怔滚落,垂在冰冷的面颊上,如何也说不出“双亡”那两个字。 简豫眉间微沉,眯眸睨了安安一眼,伸手拿过案上的一卷书册,依然斜靠着车壁,也不再理会安安。而他对安安的态度是敌是友,也是捉摸不透的。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同处一辆马车,却因各有心事而相顾无言。直到离开了很久的成清掀起车帘进来时,看到两人冷然的相处模式,也是愣了一下,才掀袍进来坐下。 安安立即凑到成清身边,期待地伸手勾住成清凉透的衣袖。就是简豫也丢下手边的书册,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凝向神色不太对劲的成清。 成清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只是望着安安的眼神愈发怜悯抱歉,而安安的心情也随着他那眼神彻底跌入谷底,万劫不复。松开手心,有些颓废无力地跌倒,还好成清早有准备地抱住她。 “……公子,”轻叹一声,成清烦恼的眉头松了又皱,犹豫着斟酌词句,“洛阳县令洛煜,被邻近五县联名告发,暗里窝藏前朝泰熙帝幼子,这可是说不清的大罪……京中派人调查,赶至洛府时,洛府上下畏罪纵火……目前仍在验尸……” 暗里窝藏前朝泰熙帝幼子么……真是个有趣的意外…… “你胡说!”安安小脸通红,不待成清说完便扬起小拳头打断,嗓音很亮,“我们家里清清白白的,没有窝藏什么人!” 简豫勾着下巴听得漫不经心,眉眼清浅矜淡如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甚至听到“洛府上下畏罪纵火”时,双眸闪过讽刺好玩的亮泽,嘴角勾了勾。他完全把这当成传奇故事听了,就差翘着二郎腿挑着花生豆打发时间,并不曾想到,这对安安的沉重打击。 如今听得安安激动大叫,他柳眉微折,闲闲止住成清安慰安安的动作,偏头看向小丫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带点晃悠悠的调子,“这倒有趣了,邻近五县还会冤枉小小一个洛阳县令不成?嗯,你不承认你们家窝藏罪犯,是替谁在开脱罪名呢……你们家符合年龄的孩子……”他压住话尾再刻意地轻轻一挑眉,那狭长凤眸里的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当真好笑!你拿年龄说事,那岂不是天下所有十多岁的孩子都有嫌疑!”安安脱口辩驳,仰着头倔强的样子,倒是让简豫顿了一下。 生怕惹到那位不动声色的小主子,成清赶紧把安安拉到自己身边,表象教训实则开脱,“安安!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地和公子讲话!”这个孩子,以后要跟着他们一起,势必不能得罪公子唉。 简豫嘴角微扯,掩袖咳嗽了几声,不和八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又撑起下巴,垂眸思索,把另外两个人晾在了一边。 他能做到闲散安适,可不代表那剩下的两人能受得了这种无言的诡异。马车里气氛沉闷,没有立场再去吵嘴生气,安安眨动长长的眼睫,无措地转眸向成清求助。成清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未干的泪痕斑斑,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欲坠不坠,愈加心软。安抚地拍拍怀里小丫头的头顶,握起拳头放在嘴边一阵干咳,“呃,那个……公子,你受了重伤,现在他们估计正在四处巡查公子的下落……我们是不是该即刻赶路,动身去京城?” 京城天子之胄,重兵把守戒律森严,会比他们颠沛流离的安全许多。谁让自家这位小主子性子清傲,同是进京,并不与众人一同走,非要给某些人制造陷害的机会,自己也就只能跟着操前顾后辛苦一些了。 简豫半垂的眉眼清润,依旧神色冷淡,没有开口,那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成清舒口气,在自己出去担任车夫的前一刻,仍不忘提醒提醒公子,“那,安安……”如今洛府满门抄斩,安安身份敏感,公子可会稍微给安安个落脚之处? 过了好久,在那对师徒越来越不安时,简豫才抬眸,蹙眉凝着成清半晌,一分戏谑两分无情三分不屑,还有四分讥诮,“怎么,成大哥不是收了个小徒儿么?竟没为我这个半路里的师侄想好去处,留个名分?” 成清有些难堪地低头,闷声不语,捂住安安忍不住想辩驳的小嘴。他一直知道,自己和这位小主子同一个老师,万万不可能自己巧舌如簧,而小主子是个闷葫芦。事实上,简豫有时候说话很毒辣,习惯会用嘲讽刺人的语气,口才并不差。他只是清冷,不大喜欢和人争论而已。 但如今面对安安的事,简豫居然会讽刺挖苦两句。成清心中一丝安慰,他就怕简豫不闻不问,那才是对安安不好。如今他对安安既闻又问,想来安安跟着进了京,也不会吃大亏的。 当然,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希望。 而此时的简豫呢,斜眼看到安安不服气至极的乌黑瞳眸,冷淡地回望过去,一眼里冷封的寒气,重新让安安瘪嘴瞥眼,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车轮辚辚,马蹄得得。清历十三年这个元宵节的尾端,洛阳郊外,一辆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地驶向京城。命运的齿轮悠悠转动,因果正在循环中。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一路的春花一点点悄然绽放,点缀了本来索然无味的旅途。车帘揭开,小女孩扒在车窗往外看,唇红齿白,清秀绝俗,仰望天空的眸中光泽坚毅。 爹,娘,哥哥……洛府一案,绝不会就此掩埋! 而她并不知,同辆马车上,本应闭目养神的少年,垂下扇睫微敛墨眸,也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她未觉,他亦不开口。 ------------ 第五章 青天云 后宫深处“倾夏宫”一隅,随意靠坐在窗栏边端着剪刀修剪花枝的美妇人听到贴身宫女的话,手下的动作顿住了些,一手懒懒地拢过略松的云鬓,抬起的眉眼甚美。一双温润的眸子如同要滴出水般,又掩着毫不在意的似笑非笑,“老七真的带了一个小丫头回京?” “是十一殿下无意中说的。依奴婢看,八成是真的。”跟随了主子有些年头的侍女偏头一笑,提起那位大大咧咧的十一殿下简黎,也是好笑不已。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子却和那位冰冷寡情的七殿下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只听她絮絮叨叨提及,十一殿下正是玩闹的时候,自然不能拘着,出宫找他的七哥玩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夏妃娘娘凤眼微扬,眼角眉梢丝丝缕缕的风华尽展。她年轻时曾是宫里一等人的美人,就是到了如今的年份,那如画的眉目添了些雍容婉媚,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才进宫的年轻秀女。尤其是当今圣上五位皇子,两位都是出自夏妃娘娘的肚皮,她更有骄傲的资本了。 只见她挑眉,微哂,“十一可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遮掩?呵,说得好听,出宫去看他七哥了……老七怕是不在府上吧?” 侍女敛眉笑,“果然是母子连心,娘娘竟猜的分毫不差了。七殿下刚回京便消失了,‘燕王府’的事务如今都是太傅大人和成大人偷偷打理的。十一殿下是趁七殿下不在,才敢去了‘燕王府’玩耍。要是被七殿下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责骂呢……” 见夏妃眉心渐蹙,侍女停住话,柔柔劝道,“娘娘这是担心什么呢?他们兄弟感情好,多少人在外面羡慕呢!依奴婢看,十一殿下性子大而化之,正是该常去见见七殿下,和七殿下学学呢!” “你知道什么呢,”夏妃烦恼地揉揉眉心,轻喟一声,“十一是依赖崇拜他七哥,可老七心大性冷,好听点说是亲兄弟,心里还不定怎么定位十一呢……所以,我才让十一少和老七来往的……” 侍女低眼抿唇,虽然对娘娘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夏妃自己放开了,轻笑一声,感兴趣地让她继续说说那个老七带回来的小女孩。 此时,在“燕王府”中,和成清他们分路赶回京城的太傅大人,与立在大厅中间的成清大眼瞪小眼。又看看窝在软榻上忍不住举袖打哈欠的小丫头,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收了这个小丫头作徒弟?!” “是哎,老师,公子都已经同意了。”在长辈面前,成清一直陪着笑脸。尽管他为了安安已经解释了一个多时辰,但老师仍是一副孺子不教、被他打击得快要晕倒的样子。他疑惑地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老师在激动什么。 太傅大人扶扶额,撑着坐下喝口茶润喉,翘着胡须与安安明亮的眸子干瞪,“就因为你觉得她可怜,就把她收为徒弟了!”说到最后,忍不住音调拔高,骇得安安忙捂上耳朵,而可怜的成清只能一副八风不倒的表情去承受太傅的高嗓门。 “老师……”成清有些讷讷,明白身为皇上钦点的御史总督察,自己做决断确实有些草率。但……既然公子没说什么,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他询问地看向老太傅,老太傅连连摇头,却也没办法。毕竟成清太年轻,跟着七殿下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年,经验不足……一手掩袖遮面,另一手从袖中翻出一纸修书,示意成清亲启。 成清疑惑地打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立即掩不住惊喜,目光殷切地看向太傅,“老师!”信笺上的字迹外张华艳,内蕴劲骨。正是简豫写给圣上的密奏,请将御史总督察调往户部历练,取代现在这种并无任何发展前途的闲职。 “你不用高兴,现在已经没有那事了,”太傅向他摆摆手,指指他手中的信纸,微微一笑,“既是七殿下要交给陛下的密奏,为什么会出现在为师手中呢?而且,刚回京七殿下便离开了,又是什么道理呢?” 成清渐渐冷静,手中信纸落地,心凉一片,又是几分凄楚。“我一路照顾公子……就这样,便判我死刑了么?”他眉目低垂,声调轻缓,一字一句清晰地从两片唇瓣吐出。 寒窗苦读二十载,文成武就光宗耀祖,连冠五年状元郎,只因那面圣的时候少年殿下无心一斥“书生之迂”,而变成一个笑话;当他再忍辱咬牙站在少年身边,企图用行为告诉那人自己并不是迂腐无知的书生,可以凭着真才实学成为一代权臣,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被那同门师弟耍了一遭…… 因为他心软,公子便否定了他的能力,甚至一字未提……却又怕他不知道,由老师来告诉他自己曾经与梦想仅仅一步之遥……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啊,何其残忍! 眼前一直晃过马车晕暗光线中,白衣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原来那时他不开口不反对不同意,便已经是下了决定……然后看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以为是…… 见成清被打击得精神恍惚,安安飞快地跳下软榻,不安地跑来拉着他的衣角唤他,而那总是对她笑眯眯的书生,此刻却什么也听不到…… 见成清一直恍着神,安安有些埋怨地瞪了旁边那刺激书生的老头子一眼。心中却也升起无力感,心知肚明,老太傅会有这么一番作为,必也是受了简豫的暗示。 太傅大人还没被小孩子瞪过,一愣之下笑眯眯地和她闲话,“小丫头,我教了十多年的好徒弟的大好前程就这么被你毁了唉……你可知,七殿下为什么一回京便离开了么?” 对于成清,虽然惋惜,却不担心。简豫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便是还未对成清赶尽杀绝。一次机会错过了,还有下次机会……其实严格说来,成清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怪自己那个小学生太过冷清,眼里容不下半点带感情的东西。 “我知道,”安安鼓了鼓腮帮子,就着太傅大人的诧异重重哼了一声,“他想给我个下马威!让人知道我只是个孤女,没有人为我撑腰,谁都可以欺负我!” ------------ 第六章 老而俏 太傅“啊”了一声,收起满不在乎的心情,惊喜地看着安安,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这个自己方才还不看在眼里的小女孩,“不简单不简单……连成清都才想明白的事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看得这么清楚……”老头子越说越兴奋,眯着眼笑得胡子都要飞上天了。 他想说,成清并不是傻到底的,最起码,给公子捡了个宝唉……这么聪敏的孩子…… 安安哼一声,不理会有些癫狂的老头子,关心地仰头看成清,一遍遍喊着“师父师父”,声音软软绵绵的,隐含期待。自洛府剧变,成清是最疼她的人了……她真怕成清因此而嫌弃自己,不再对她好…… 想到这里,安安转向太傅,眸子微弯,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脸,就连声音也是甜腻无比,“爷爷,你能告诉我豫哥哥在哪里么?我有话想和豫哥哥说。” 太傅一抖,惊疑一片。豫哥哥?他仔细回想,最后见到七殿下的时候,七殿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寡情少欲的样子,怎么就和这小丫头这么好了?!没道理啊! ……但一个小丫头,才八岁,叫“豫哥哥”叫的这么自然亲切,应该不会说谎才对…… 于是,“七殿下去城郊景山,拜访他师父了。”一句简单的话,不小心从太傅嘴里吐了出来…… 然后,第二天,“燕王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那位被七殿下带回来的小丫头,一夜之间不见了……有说前天晚上送饭时还在的,八成是趁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对此说法,太傅大人悔断了肠子,只好要爱徒成清去修书一封,提前告知七殿下。 而成清呢,被小主子那么摆了一道,觉得安安要是真有本事离开这个阴险的七殿下也不错,便气闷地把那封信晚送了几天……于是远方的七殿下依旧悠闲度日,并不知“燕王府”的这场闹剧。 春风柔和,杏花点点枝头闹。而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只觉得日头越来越大的,自然只有安安了。 此时的小丫头独自坐在山间晒得滚烫的山石上,盯着带出来的包袱里的一堆美食长吁短叹。鸡脯、熊掌、鸭肉、桂花糕、芙蓉卷……小丫头为逃跑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但只能看不能吃……说的正是她这个被噎着却找不到山泉水的可怜人。 抬头瞅着越来越刺眼的红彤彤大太阳,安安耷拉着脑袋垮下肩,气闷地扁了扁小嘴。能从“燕王府”里溜出来,没被骗没被拐,平平安安到了景山,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应该已经很了不起了吧?但还没等她沾沾自喜,却在景山中遭受了严重的打击:找不到水喝!还没到山腰便被困在山中了! 拿出一枝树枝在地上乱画,眼前的困难还真不是她这个连字都没认全的小孩子能解决了的。安安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各式念头。好不容易跟着她那个“半路师父”混到了“燕王府”,她是一定要为洛家争口气的!而对于没有一点背景的她,在“燕王府”占有一定地位,一定要得到简豫的喜爱才是……可是…… 小丫头又皱了皱脸,脑子里闪过少年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要不是有成清的关系搅和着,那寡情的少年怕是会立马杀了她吧? 安安气恼沮丧,小手扔掉树枝,甩手时却无意中碰到怀里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停了一下,便从怀中取下那物件。是块玉佩,色泽清莹如水,纹理缜密的浮雕是只威武的大雕,质地却是最普通的,不值什么钱。可是如果这是家破人亡那夜,自己买给哥哥却没有送出去的玉佩,那该是无价之宝吧? 哥哥……眸中水光闪烁,安安咬唇,眉间倏地闪过坚毅果决的神色,实在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身份不符。 ……不行!为了洛府那无人敢碰的案子,她安安怎么能死!她非但不能死,还一定要简豫看重她才是! 安安忽的站起来,小手叉腰还没发出鸿鹄之志,眼下又看到那弯弯曲曲的山径,瞳眸微缩,握紧小拳头,再次蹙起黛眉。 ……如今连景山都上不了的她,怎样才能完全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不会显得过犹不及,让那少年看到她呢? 安安这边还在皱着小脸苦思冥想,耳边突然一个年老而欢快的声音,分明有着藏不住的馋意,“哇,好多肉啊!” 安安身体反应快于头脑,没等她意识到什么,已经敏捷地弯身去收拾起自己摊在地上的包袱,却还是速度不够快,被人抢走了一只鸡翅。 见那抢鸡翅的老人鹤发童颜,动作迅猛,在她没察觉时便冒到了她身边。安安眼珠一转嘴角一勾,为自己敏捷的身体反应喝彩。却还是凭着直觉,忍不住开口,“爷爷对这里这么熟悉,一定住在这里有些年日了吧?“ 果然老头七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手中油腻腻的食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并没有多关注安安的问题。反正偶尔有人上山砍柴,和他闲话时都会不经心地这么问。所以只是巴巴地望向安安,眯着的小眼睛满满算计,“是哎是哎……小娃娃,打个商量好不好?爷爷已经好多日子没有吃到肉了……你一个小娃娃也没多大的胃口,分一些给爷爷好不好?” “好埃,”他会算计,安安笑得更为狡黠,见老头扑过来便要抢她的包袱,她忙往旁边一闪,笑眯眯地勾眼,“只要爷爷带我找到豫哥哥就好。” “豫哥哥?”老头一顿,打量她几番,开始装疯卖傻,“什么鱼哥哥鸟妹妹的,老头子怎么知道在哪里?” 安安“啊”一声,一副“原来你不知道”的表情,转身便走。老头忙拦住她,又是嘿嘿一笑,“看不出来嘛,小小年纪就要和老头子讲条件?哼~老头子是给你个面子,”扫向安安紧紧抱着的包袱,笑得赖皮,“老头子一根手指就能抢到你的包袱信不信?” 安安扁扁嘴,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嵌了阳光般明媚,“那我逢人便说景山有百年宝藏,大家都来挖宝咯~”好想看看这么安静的景山一旦变得人来人往如同闹市,眼前的老人会不会还是这么悠闲? 老头子瞪着她,“那我就、我就……”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实在不是恶人啊,做不来那种杀人灭口的勾当……可看这小丫头的笑脸实在刺眼,又勾引似的晃晃她的宝贝包袱。他大叹小丫头聪明时,决定认输又忍不住想摆小丫头一道,“哎呀呀,老头子刚刚不小心崴到脚了。娃娃,爷爷告诉你上山的路,你自己去走好不好?” ------------ 第七章 知不言 安安眨眼,故意说道,“好吧。”而在老头子兴冲冲地快速说出一大串东南西北后,她果断地一言不发,向老头子指的方向走。 而老头子跟在她后面哇哇叫,“那你分老头子一块肉好不好?”可怜的他,本来还能打打鸟抓抓鱼什么的解解馋,如今那个小煞星一来,他这个无肉不欢的居然要跟着一起清粥野菜地度日如年……搞什么嘛,堂堂一个皇子,不正该大鱼大肉地享受么,怎么这位就过得跟苦行僧似的!更可恶的是,还要拉着他一起受罪!……好不容易见到一包袱的肉食唉,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想占为己有? 安安摇摇头,清脆的童音听在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不行。” 但她很快又补充,“等我见到了豫哥哥,这些东西都给爷爷吃……” 老头子眼一亮,忙抓住她瘦小的身子板,再三确认,“你没骗人?!发誓!你发誓!找到了那个小魔头,就把你的包袱给老头子!” 小魔头?好一会儿才听出老人说的确是简豫,安安眼睛跟着亮如曜石,没想到自己还真是蒙的有准头。小丫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甜美清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而她话音刚落,身子便被老头子拽起,平地里便如鹤般掠出了三四丈高,脚不沾地,身子斜行直直贴着峭壁而过。 安安瞪大眼睛,浅浅地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的得意。眼望脚下烟雾缭绕,而抓着她的老人气息绵长一点都不乱,生生佩服。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好厉害! 又忍不住耷拉着眼皮子藏起眼底的笑意,刚出手便这么顺利,真是很好哄的老人家啊!……比“燕王府”里那个工于心计的老太傅好糊弄多了。 青山隐隐,修竹葱郁,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练拳,虎虎生风。背着他们的,少年斜倚竹椅,白衣乌发,侧脸流水般清宁灵逸,而清冷的声线时断时续,静谧得让人心中所有的杂念抛得一干二净。 “阿大,步子错了……小三,不要背着我偷笑……小五,你就傻站着被打?……” 听到他如清泉般的声音,无甚感情地指责比他还要大的少年,虽有唯我独尊的高傲,却依然要安安有种诡异的感觉。他的冷淡是超越年龄的,始终与俗世隔了一步之遥。 听到风声,白衣少年微微侧脸,墨瞳便看到了那相携而来的一老一少。瞧见小丫头灵动的眼珠转来转去,他凤眸微勾扯下嘴角,不动声色地手叩椅背。是说竟然如此呢,还是说果真如此? 安安瞧见简豫微侧的姿容幽雅舒静,前面的石案上是一盘沙盘,上面已经有些线条纵横的勾画了。微微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国泰民安的,他在做什么? 老人趁安安发愣时便抢下了安安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身子往后掠去嘿嘿直笑,“乖徒儿啊,小娃娃说要来找她的‘豫哥哥’,老头子孤陋寡闻可不知道她的‘豫哥哥’是哪位神仙……你见多识广些,好好招待小娃娃,顺便帮帮小娃娃啊……”说着还挤眉弄眼地生怕简豫不知道内情,却立即被简豫冷冰冰抬起的眸子呛了一下,忙挡着脸溜之大吉。 豫哥哥?! 竹林静谧,时时有沙沙的树叶拂动声。阳光透过树影落下几许光斑,照在地上亮堂堂的。几个少年也停下了练功,好奇地盯着新来的小丫头。紫裳白裙,小脸素净清秀,细长的蛾眉下,慧黠的大眼睛明亮灵动,嘴角微微上翘,能看出是个爱笑的小丫头。 几个少年你推我我推你,还是阿大忍不住问出大家的心声,“公子,是不是我们要有小师妹了?”他们整日里这么枯燥,有个小师妹肯定很好玩。 又一个少年声音隐含兴奋,有些摩拳擦掌,“公子公子,我可以教小师妹练基本功唉!” “我可以教小师妹布阵!”另一个跃跃欲试,嘴巴已经咧到脑后了。 “我能教小师妹使毒!”又是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插进来。 …… 安安有些局促地拽拽裙子,小步踱到沉默的简豫面前。他甚至没有抬头,依然看着身前的沙盘凝眉思索。那斜映的一束日光,恰恰攀上少年微倾柔润的颈畔,在那近肩白皙处,密密的幽幽细细的纤毛,在微光中浮动。 正是这样的少年才是她惧怕的。她可以做出各种表情想出各种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前提却是必须知道对方的情绪转变。而简豫,却是她始终猜不透的。他总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她便永远不知道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而此时,简豫对安安的到来连惊讶的表情都懒得露出来了,愈发让安安无措。成清没有看透简豫,安安却凭她的敏感猜得七七八八:突然出招天外飞仙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否记挂、何时出招。 而几个少年叽里咕噜地讨论一大堆,渐渐都识眼色地察觉到公子并没有开口。纷纷闭上嘴站好自己的位置,偷偷地低眼去看公子,希望从少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而周围安静下来,简豫才轻轻呵了一声,斜眸凝向低头的安安,口气清凉中透着玩味,“小师妹?安安不妨说说,又要拜谁为师呢?” 诸少年面面相觑,总算迟钝地发现公子并没有友好的情绪,失望之下也是疑惑。他们的武功都是祖师爷传授公子偶尔指点一二,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师父。而公子这么说,是为什么为难一个小丫头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公子虽然平日里冷淡,但对他们的行为向来是很纵容的。练武稍微迟到了一会儿,只要别被公子当场抓到,公子是装作不知道的;偷偷溜下山玩,在路上碰上公子,在他们忐忑不安时公子也会当做没看到;甚至有时候他们晚上睡不着,溜去‘燕王府’想看看公子平日的生活,被发现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丫头做了什么,竟让寡情的公子分外“重视”? 安安低下头,小声认错,“对不起……我知道不该麻烦你,可是师父他……你可不可以原谅师父?”师父失去那个什么户部的官职,实在太可惜了。 简豫听了一会儿她磕磕绊绊的话语,才明白她是为成清求情来着。眼底闪过趣味,她凭什么认为她可以求情?她的面子很大么? ------------ 第八章 无思量 清风过耳,简豫抬眸一扫,几个少年立即退得远远的去练功,给他们留了很大的空间说话。少年眸光闪过诡谲的色泽,淡声,“要我原谅成清,很简单啊。”心底滑过嘲讽,迟早都会原谅的,小丫头何苦多此一举? 并没有觉得轻松,因他悠然的声调已经透出了诡异。安安抬头瞪着他,小心翼翼地握紧小拳头,“你要什么?” “只要你离开,如何?不过分吧?”简豫凉凉扫了她一眼,淡淡低下的眉眼清润,“你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能够独自来到景山,必也是有些本事的。离开这里,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不会活不下去的,对不对?” “为什么!你好过分!”安安大叫,有些不忿。他这是威胁!这是趁人之危! 简豫嘴角微抿,站起来,倾身与她对视,幽瞳深暗却偏偏有勾魂摄魄的魔力,“很过分么?你几乎毁了我一个谋士,不杀你已经对你很仁慈了!” 安安眸中露出惊惶,怯怯地后退几步。脑中闪过洛府遇难那夜时,小巷深处,被黑衣人包围的他,那时的眼神,与现在如出一辙。 “我、我从未与你结仇,”安安垂首,眸中染雾,轻软的声音一线沙哑,“那、那天,我还想送你红枣治病的,可你、你,”上次你是不救我,这次你是要杀我! 被她拖着哭腔的嗓音一震,想起小巷深夜那少女璀璨如星的明眸和嘴角藏不住的笑痕,那最后散了一地的染了污血的红枣,简豫眉心一压,紧迫的戾气渐松。盯着她抽泣一阵,抬起身子看向不远处练功的少年们,颇有些不耐,“好了,我又没有真的杀你。” 安安听到他清冷的声音,终于松口气。果然他还没有那么惨绝人寰,只是气不过自己对成清的影响大于他几年的栽培,存心吓唬吓唬自己,并不是真的要逼自己的。……可这一哭,当真勾起她的伤心事,想起最后一面还和哥哥斗气,愈发难受。哭的渐渐大声,反而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简豫凝神,垂眼看她哭泣。一会儿觉得心烦气躁,便屈指强行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长指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看她纤纤的潮湿的眼睫下,眸子红红鼻子红红,脸上湿湿的却并不显得狼狈。她眨眨眼,既无辜又可爱。 心弦微颤,垂下纤长的羽睫,淡红的嘴角轻勾,抛出的话冷冰冰的,“说起来,你还真够倒霉的。” 哭的不住打嗝,安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竟这么说。但他神色平缓,眼底隐约有笑意,哪里像是开玩笑的语气? “讨厌!”安安推开他勾她下巴的手,不忘边打嗝边狠狠瞪他。拿她的伤心事来逗弄她,太可恶了! 而她那个小手掩嘴止嗝、眼睛瞪得大大的可爱表情,反而让简豫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或许,留她下来,真的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安安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眼睛会笑,不由有些愣住。日光下,少年细长的柳眉斜扬,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眸微翘,笑意清浅需小心收藏,少了平日的阴冷无情,映着光彩缤纷,多了那融冰化雪的万种风情。 笑得安安心中恼意也渐渐收起,垂下眼,也忍不住想笑。……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吧。至少,自己的窘迫已经铸成无法改变,能换来他眉间一撇笑意,也不错了。 “燕王府”里那个和她玩的很好的十一殿下,简黎,曾经晃着脑袋说过他那个不苟言笑的七哥,“我父皇母后明明都是爱笑的人啊,可七哥却什么时候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幼年受了什么重创呢!可我知道,七哥笑起来很漂亮的,真的!比那些个女孩子笑得还要好看!” 清风入林,吹起柳絮漫飞。日罢成絮,因风飞扬,挡住了本来很火热的日头。八岁的小女孩虽然没有看到少年一丝半点的笑容,但这个时候,她是真的相信,他的笑容一定很漂亮。 而懵懵懂懂间,他们都在长大,可有谁留意,这一刻的认知,也成了她半生一直不肯放弃的信念…… 安安发现,昭合王朝七殿下简豫的身边,真的卧虎藏龙啊。教过两代皇子的老太傅,连冠五年状元文武双全的成清,那两个她已经见识过了。老太傅是心思抖转善于谋略,成清也是满腹才华口舌不错。就连她这几天见到的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少年,居然都是暗卫中的领头人物,武功暗器毒术个个独当一面。就是简豫师父,稍早些年,那也曾一把钝剑横扫江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夜尽天明”。 她不知道别的皇子身边是不是也有这般多厉害人物,但显然她熟悉的简黎殿下是没有这些个心思的。要靠自己的力量为洛府上下翻案,眼下只能先借助“燕王府”的权利了。 问题是,简豫身边是没有一无是处的人的……那么,自己只有八岁,可以学些什么,留在简豫身边呢? 娇小的女孩子蹲坐在丛林一角,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呆。自她来了景山后,为成清求情的心反而淡了,只想着如何才能留下来。简豫日日不是看书便是指导少年武学,直接当她是空气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简豫认可她,留她在“燕王府”呢? 正当她感慨无数时,一把柳絮突然当头罩了下来。雪白一片,纷纷扰扰的,若不是有的钻进鼻子里害的她直打喷嚏,确实是副很美的景象。 “喂!”安安捂着鼻子跳起来,瞪向吊挂在树上扮鬼脸的少年。还未破口大骂,却是看到少年的容貌时,愣了下。 那调皮的少年俊眉凤目,嘴角大大地翘向一边,风采无限。见整到安安,顿时哈哈大笑,然后才跳下树,亲昵地摸摸安安的头发,口气欢快,“安安,离家出走!居然不叫上我!你跑的可真够快的啊!” 安安歪着脑袋连眨好几次眼,适应了少年灿烂比朝阳的笑容后,才跳起来,“十一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哼一声,一手折过柳枝在手中吊儿郎当地晃啊晃啊,挑着眉嘻嘻笑道,“七哥能在这里,你也能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 第九章 水在瓶 安安瞪大眼看着少年身后,又望着少年眉飞色舞的神色,眼眨的更为欢快几近抽筋。熟料少根筋的少年就是看不懂,还愈加胡说八道的厉害,“哼!七哥一个人躲在这里多享受,都不用上学,留下他的小弟孤军奋战……” “这么说,你是逃学出来的了?” “是啊,”少年答得顺畅,却看得安安一阵无力,“你都不知道那糟老头讲课多无趣……我告诉你啊,前儿个你不在,我啊……”猛地咬住舌头顿住话尾,反应过来那清冷的声音何等熟悉时,脸色立即刷白。 那个声音清清凉凉的,有着一如既往的晃悠悠调子,“你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一起说出来大家乐呵乐呵啊。” 安安不忍看地掩袖遮面,少年哗地转身,惊慌,“七、七哥!” “十一弟好春风得意啊。”简豫眉目冷矜,声音淡淡,却透着丝丝冷气。 木屋外面,几个少年兴奋地趴在窗边,想看昭合王朝十一殿下不知已经多少次的罚跪。说起来真可怜,十一殿下在外面是多么张扬一个人啊,却总是在七殿下面前苦着一张脸,还偏偏有事没事喜欢往七殿下身前凑。这不是自虐么这是! 而里面的简黎磕磕巴巴地认过错接受惩罚,还想着为自己找个开脱的借口,“七、七哥!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的!” 成清的飞鸽传书今日才送到,简豫瞄了乖乖坐在旁边的安安一眼,才懒洋洋地开口,“你有正事会等到现在才开口?” “是真的!”少年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这才想起自己的理由还是很光明正大的,他咳嗽几声,故作严肃的表情,“父皇前日去母后宫里说了,既然老七已经回来了,还是尽早恢复在太学的功课才是。就连母后也说了,她想看看她家老七了……母后还说、还说,”少年声音低下,偷偷观察他七哥的表情。 简豫干脆勾起下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压根没打算开口接话茬。反而是安安在旁边心急,“哎呀,到底说什么啊!你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的啊!” “母后说,让七哥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进宫,让她看看。”瞧了安安一眼,简黎说的飞快,然后快速闭嘴低头。 空气静滞了片刻,瞧见简豫微愕后便是果真如此地看向简黎,安安顿时明白了症结所在。安安挪步到十一殿下旁边,想了想才笑着开口问,“呃,安安有些不明白呢……安安在‘燕王府’一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娘娘是怎么知道安安这号人物的呢?” 简黎掩饰心虚,冲安安讨好地笑,“能进宫长长见识,不也挺好的么?” 瞧着堂堂十一殿下笑得眼斜嘴歪跟傻子似的,完全辜负了那副好皮囊。安安戳着手指头,无语问苍天:和大脑少根筋的十一殿下,果然是没法沟通的唉。 所以,当简豫罚简黎呆在宫殿里里抄写佛经去修身养性时,安安还会在旁边添油加醋一番,害的本以为可以好好玩一通的某位少年怨念不已苦不堪言……当然,这都是在他们离开景山后的事了。 现在,因为简黎的大嘴巴,再加上简豫确实进了京都没有好好进宫面圣过,他们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景山。 马车直接就到了“燕王府”,无视七殿下周身散发的冷气压,简黎非要死皮赖脸地凑进“燕王府”,说要借杯水歇歇脚,一会儿和他们一起进宫。 安安在翻白眼的同时,便被侍女们拉下去换衣服了。而成清在看到安安完好无缺地跟着公子回来时,小小松了口气,之后便跟着七殿下去了书房…… 无所事事的十一殿下看着他七哥理都不理他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书房门,踢着路前小石子,不服气地扁嘴,“什么嘛!哪有边议事边换衣服的!” 耳尖的老太傅闻言,摸着胡子在一旁笑得和蔼亲切,“十一殿下,最近的功课很轻松?” “没有!”十一殿下大惊失措,忙抱头逃走。开什么玩笑,那些老学究都和眼前的老太傅是多年好友,要是这老头子进宫去胡说些什么,他十一殿下怕是真要死在书堆里了! 一个时辰后,打扮妥当的安安出现在了等在大厅中的简黎面前。一身鹅黄色衣裳,乌黑发丝用紫色绸带轻轻挽起,简单而不失灵俏。再加上少女独有的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真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简黎惊讶地咋咋舌,“果然是人要衣装啊!” 本来弯着眸子笑的女孩瞬间拉下了脸,梨木桌上刚送上的茶盏便被扔向了简黎,“你才人要衣装呢!我是天生丽质!” “谁天生丽质呢?”伴着凉透的声音,进来的少年头戴束发银冠,内穿白色大袖中衣,外套白色无袖交领曲裾深衣,领口和衣缘饰有黄色刺绣,两边肩头绣着淡青色云状花纹,黄、黑两色相拼宽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他容颜清秀俊美,肤色白净,眼波回顾处流华一瞬,将辉煌尊贵与冷沁华美结合的完美无缺。 见两个半大孩子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呆,简豫蹙了蹙眉心,便不再理会他们了,转身吩咐,“天色不早了,准备好了就进宫吧。” 而他走向外面时,简黎瞬间移动挪到安安旁边,遮遮掩掩地小声咬耳朵,“其实,我七哥才是真正的天生丽质吧。” 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悠闲的步子走远,安安点头,再点头。直到简豫突然停住步子,微微侧身回头向他们两个看了一眼,低敛的眸中有着警告之意。安安忙转移目光,当做没看到。简黎也是干咳数声,装作欣赏“燕王府”的美景。 差点忘了,七殿下武功那么好,怎么会听不到他们两个的悄悄话? 出行的是两辆马车,简黎惧怕和七殿下单独相处,便硬要和安安挤在一辆。能一个人独享一辆马车,七殿下没什么不满意的,便不置可否地上了前面那辆马车。而安安秉着要从简黎那里套出简豫琐事的原则,也毫不客气地和简黎上了一辆马车。 而窝在马车里逼供半天,简黎摊手,“七哥唉……没什么突出的事迹啊,除了性子冷一点罢了。” 望着他无辜的凤眸,安安憋着一口气喘不过来,无语凝噎。真怀疑她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觉得能从简黎口中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 第十章 曲通幽 日薄西山,一层金色的光芒笼向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给皇宫披上轻纱,少了份白日的庄重雍容,而添了些许妩媚朦胧。一排太监领着宫女,低头行礼后,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脚步轻缓,没有弄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 凉风穿廊而过,负手立在阶前的少年微微侧脸,半垂的目光若有所思,“你说什么?” 学着他负手而立的少女耳畔的碎发被风调皮地吹起一绺,但她丝毫不予理由,只是仰着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少年笑,“我说,我想站在你身边!”尽管她目光清亮如雨漾着自信的光泽,但垂在身侧紧握的小拳头,却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紧张。 少年眉目淡如烟,细细长长地延伸向鬓角,也染了层金色的光晕,愈加清逸隽秀。他略偏头,打量少女好一阵,墨黑的眼眸中才荡起似笑非笑又漫不经心的神色,“你现在不就站在我身边么?”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少女大声反驳,目中闪着倔强而不肯服输的光彩,因太过激动而双肩轻颤,连双颊也涨的通红,“我知道你很厉害,十二岁就能自领封地,文成武略谋略才赋没有人能比上你。但我也可以做到像你一样厉害!只要你教我!我不怕苦不怕累,我想和你一样优秀!” 少年略为诧异,垂睫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安安想要打听简豫的事迹便于行事,却没有在简黎那边获得答案。但进了宫后,简豫带着简黎去面圣,她一个人见了夏妃娘娘,才对简豫稍微有了皮毛的认知。 夏妃娘娘是个容颜细致精妙的美人儿,静若清池,动如涟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但却并不容易让人亲近。当时她一个人半卧在醉清风纱帐中,周围一个侍女也没有,就那么隔着帐子,打量她的似笑非笑眼神,与简豫经常会出现的神色一模一样。 殿里柏梁为柱,白玉为阶,错金博山炉笼着一炉百焚香,给整个殿里添了些模糊舒适的宁和。而帐后那女子声音温润如碎玉落盘,“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跟着老七回来,也不想知道。从你这几日行事可看,必是个有主意的聪明孩子。我只问你,你可愿舍了老七,跟着十一?” “你不用和我说我偏心什么的,老七性子太冷,若我不护着十一一些,十一如何能在这吃人的皇宫活下去?我就是想给十一找个他不讨厌的同伴,平日里也能稍微提点提点他。我也知道你和十一关系不错,只要你跟着十一,我甚至会想办法给你尊贵的出身,总比你呆在‘燕王府’里好很多吧?” “说句实话,你要在老七身边出彩,是很难的。你一个孤儿没有一点地位,在人才涌涌的‘燕王府’里什么也得不到。我只消和你说,老七是唯一一个十二岁便出宫建府甚至获得封地的皇子。圣上五位皇子,起起落落的没个消停,只有他,在圣上面前一直很受宠爱。这样的一个人,眼里哪里会有你这么个孤女?” 无可否认,当时夏妃娘娘说的轻描淡写,安安却听得心中澎湃。她没想到,她第一次认定的人,竟是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本来为了洛府一案她是一心想在简豫跟前出彩,如今,她更是不会离开简豫身边了! 简黎虽然一样有权,但她想完全凭自己的本事为洛府翻案,最好的去处,还是“燕王府”!……年幼又如何,什么都不会又有什么可怕的?她心思活络性格坚毅,只要简豫肯教她,她一定可以很优秀的! 所以才有了安安这段激动的独白。而她等了那么久,那少年才慢悠悠地开口,“你是成清收的徒弟,一切自有成清安排。若你怕我赶你出府,你大可放心,你虽然聪明一些,却尚不值得我费心。等你在府上长到适婚年龄,看上哪家少年郎,我‘燕王府’也是可以为你出份嫁妆的……” 而他那毫不在乎的语气,听在安安耳中,如他的声音般,冰冷无情。小女孩垂眸,拳头松开,小声,“为什么……等我学到了本事,也是可以为你出份力的。” 简豫眉角轻抖,眼底的讥诮毫不掩饰,微倾身,“呵,好贪心且自以为是的孩子。”他闲闲地抬起安安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脸,甚至可以说是柔和地擦去安安脸上滚落的泪珠,勾勾薄唇,“聪明的安安,你来为我算算,教你本事,我要花费多少心思?等你长大,我要等多少年?而在你嫁人前为我所用,又是多少年?这般亏人的事,你怎么会认为我会赞同呢?” 安安抓住他雪白的衣袖,恳求地看他,“你教我五年,我还你十年!这样好不好?”见简豫沉默,她语调放的更低了些,可怜兮兮地眨着水淋淋的大眼睛,“求你了!” 简豫诧异,轻扯嘴角,突然觉得这事儿有些意思了。他和老太傅谈过安安的事,虽然老太傅坚持安安的聪敏很是难得,但他已懒得花精力去培养什么人了,再说女子事多心眼多,扯上了太麻烦,便也没有当回事。反正成清总会教安安一些本事的,到时他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弃,没什么可惜的。 安安这么殷切地求他,他也能猜个大概。她不就是心高嘛,想给洛府翻案嘛。现在又觉得他很厉害,心眼更大了些嘛。这没什么的,只是女子青春易逝,总要趁着年轻美貌时嫁个良人。而她一开口便要放弃十年,五年再十年,她可就是老女人了,这可不是有点意思了? 见简豫眼波流转似是沉吟,安安眼睛发亮,知道是有希望了,便再接再厉地摇晃他的衣袖,“你就教我本事好不好?好不好?” 而这时,背后却响起另一个疑惑而好奇的声音,“安安你要七哥教你什么啊?”原来是简黎已经给夏妃请过了安,出来见他们两个还站在这里说话,便走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 安安眉间闪过气恼,回身面对简黎,语气一点都不好,“和你无关啦!” 谁知她还没发完脾气,简黎已经根据他自己的理解做出了解释,“啊,安安,你是想学本事对不对?我立马去和父皇说,要你和我们一起入太学学习!呃,还可以让母后请宫里的老嬷嬷教你礼仪啊什么的,我见宫里的公主都学那个的……安安,我对你好吧?”讨好地对着安安露出小狗式可爱的神色,似是要补偿安安似的。 安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拿一双明眸瞪他。而简豫眸色幽亮,在简黎肩上轻轻一压,温温的口气分明有些捉弄的意思,“如此甚好。” 安安白眼一翻,剜了那个看好戏的七殿下一眼,鼓着腮帮子懒得说话了。反正今天,他是不会答应了……哼,那她再去想别的办法! 心思灵活的小丫头一双大眼睛飞快乱转,心下决心,总会要他点头的! 而她那神色,也落入了勾着下巴斜眉低眼睨着她的简豫眼中,换来少年眼底一抹有趣神色。 ------------ 第十一章 人不寐 最近太学很热闹、很喧嚣……快入土的老头子被请来给皇子们讲学,那是天大的荣耀啊!而今却目中含热泪,无语地凝着底下跪了一排排的孩子们。 皇子们都是分开授学的,而这位太傅负责的便是七殿下和十一殿下。七殿下那是个省心的孩子啊,平日里功课不用他催,且圣上经常叫七殿下去办事,也省了他不少心思。于是所有精力都压到了十一殿下身上……十一殿下怕寂寞,好,一堆公子哥进宫陪着十一殿下念书;十一殿下嫌功课枯燥,没问题,几个老太傅轮着给小殿下授课;十一殿下嫌侍童磨的墨太淡,也好办,老夫子亲自去教磨墨的精髓……眼下他要个小女孩一起上课,他们老太傅也是没话说的……只是、只是! 这个小女孩太能折腾了啊! 比如说,他要讲解“窈窕淑女,公子好逑,”那大眼睛的小女孩便在下面跟着嘻嘻笑着念,“窈窕公子,淑女好逑。”惹得一群公子哥跟着起哄,哈哈大笑。 有只蝴蝶停在窗户上,小女孩撑着下巴赞美,“老师,怎么不为蝴蝶赋诗一首啊?”旁边立刻有那爱玩爱闹的简黎殿下大声附和。 期间休息时,她还要仰着甜美的笑脸向他们这群老头子卖乖,“老师,年纪大了要多多活动才对身体好……过来陪我们一起玩嘛!” 就连早上上学时辰她都有意见,打着大大哈欠,“老师,古人有言,春眠不觉晓,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而据说,安安是七殿下带回来的孩子,得罪不起。 十一殿下虽然顽劣,但哪有这么多花招啊!可这小丫头说话句句在理,他们只能默默含泪……眼看十一殿下和那安安带着一帮孩子们把庄重的太学弄得乌烟瘴气…… 更更可悲的是,七殿下对此不闻不问。一个人坐在殿里一角捧着一卷书发呆,居然对十一殿下的如此胡闹视若无睹!就是有的太傅委婉地去让七殿下管教一下十一殿下,七殿下也只是表情漠然,凉声答道,“这好像是太傅的事务吧?” 就是“燕王府”,平日里来往侍女侍从走路都不敢大声的,这些天,也是鸡飞狗跳。 一个安安,白天跟着七殿下去上课也就算了,他们可以稍作休息。而一回来,立即被安安追的恨不得在府上消失。 “太傅太傅,那老师今天的课我没听懂啊,太傅再讲一遍好不好?” “师父,我听说你以前舌灿莲花辩群雄啊,能不能和我讲讲?” “啊,几个大哥哥,教我打拳,好不好,好不好?” “姐姐姐姐,名门淑媛都是怎么走路怎么说话的?你们见多识广,教教安安好不好?” 半夜三更,还有那娇脆的声音从院中假山后传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疯魔了都!这个小混蛋! ……府中人个个黑眼圈加重苦不堪言,但安安振振有词说自己在学习!他们能去打击一个孩子学习的积极性么? 还要安安的半路师父,成清自己去扭扭捏捏地和简豫说话,“公子,既然安安那么崇拜你又那么热爱学习,你就教她吧!”省的祸害他们一群人了! 老太傅跟着狂点头,眼泪汪汪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殿下……呜……那个安安真的是个天才啊,学习的劲头还那么足……你错过了这么好的学生会后悔的啊。” 而最近经常在宫里宫外听到相同话的简豫只是捧着书卷,淡声,“不急。” 见他那纹风不动的样子,一群人皆是疑惑。七殿下往日里虽说不上待人严苛不苟言笑吧,但那也是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怎么这些日子,被这么宫里宫外地折腾着,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看书下棋,连说都不带说安安的? 众人纷纷猜测,却谁也猜不得简豫心中真正所想。 而日子这么一天天地晃,在七殿下的不加管束甚至默许的条件下,安安愈加放肆,终于……病倒了。 夜里小屋灯火明亮,身材颀长的青衫男子为床上脸烫的通红的小女孩擦汗,长长叹口气,“安安,算了吧。公子是有主张的,他要是不理你,你再折腾他也是不管的。” 听得师父心疼她,安安心中涩涩的,和刚才大口喝下去的药汁一个味道。眼睫轻微地颤动,眸中水汪汪的可怜兮兮,声音也因生病而显得绵软无力,“师父,真的就那么难么?” 那是怎样的少年啊。白衣料峭身姿挺拔,眉间一抹疏离淡漠,清冷高雅如同皑皑山上雪。殿中一隅对周围充耳不闻,任他们怎样玩闹怎样招惹,眉目始终隽秀中透着清逸,不见丝毫不耐;独自坐在青石案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只听棋盘上噼啪声清脆好听,竟让她这个故意在旁边乱弹琴的听得出神;府上下人来回在身前穿梭告状,他依然支着下巴低眼沉吟,不言不语不闻不顾…… 安安从未这般受过打击,从未因一个人的漠视这般挫败。因成清的安慰溃不成军,趴在年轻人怀里抽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嘛!他为什么不肯教我!那么多人才智不如我,他都可以那么有耐心一直磨下去,我只要他五年而已啊!呜呜……我也学弹琴也学词赋,药理术数我也跟着你们混学……可你们都不如他,都对我没耐心……” 成清干咳,被她说得尴尬。原来安安都知道他们不耐烦啊,这个敏感的孩子,却什么也不肯说……而安安一提,他也觉得惭愧。如安安所言,简豫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手下一批能将都是他独自培养的,那他本身的本领便很是不低。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是那么出色,但他虽然面色冷冰冰,却丝毫没有蔑视生气不耐烦之类的表情……这么看来,那个冷心冷面的少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唉。 成清拍着怀里大声哭泣宣泄委屈的小女孩,正要笑着再安慰她几句,目光一转,突地看到门口站着的白雪般出尘的少年,一口唾沫堵在喉间,这次是真的重重咳嗽起来。 “师父师父?”安安忙从成清怀里探出小脑袋,皱着眉头,实在不明白师父说个话怎么都能呛着。 但成清一手拍胸一手颤颤地指向门口的动作,引得安安转头看过去,一怔之下,什么都明白了。 夜中黑寂,恰恰处在明亮与黑暗的边缘,乌发白衣的少年悠悠倚在门边,手中捧着一碗药,眉角斜斜地挑到一边,眸中幽沉,对面前的“师徒互动”不置可否。那姿态安然,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 ------------ 第十二章 为我意 成清已经离去,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也不知道方才他进来探望徒儿时,怎么就忘了关房门…… 简豫闲闲地坐在床前,无言地把手中端着的药碗递过去。 鼻头通红的安安头一扭,声音闷闷的,“你送晚了!今晚的药我都喝过了!” 斜眼看安安目光挣扎,嘴角果然沾着药汁,简豫唇角半扬,很快又拉了下去。要怎么说?知道安安有人照顾,他只是寻个理由过来,并不是真的闲的来亲自照顾病人。 可如今看安安耸眉抖眼偏偏还要努力目不斜视,这副想和他说话又不肯和他说话的样子,倒让他觉得有趣。不可否认,安安的表情非常丰富,是他平生仅见,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性格又坚毅倔强不服输,认定什么就算使尽一切手段也要达到。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完美结合到一起的安安,确实难缠。 能够感受到简豫目光灼灼打量她却又不说话,还是安安先受不了了,果断地转头平视他,口气夹怒,“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教我!” 简豫扬眉,小丫头果然还未放弃。嘴角微微翘起,简豫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尊口,“知道这些天我为什么纵着你不管么?” 为什么……安安果然疑惑地诚实摇头,但抬头眼看他眉眼轻勾唇角柔和,一副对眼前景象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地伸出手指指着他,“你是要我自己报复到自己身上!简豫,你太阴险了!” 每个人的体能都是有限的,任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这般日夜折腾,身体也是吃不消的。他坐视不管,一方面想看她能胡闹到什么程度,一方面也是试探她的身体下限。 简豫眸光一闪,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扯了下,“怎么不叫我‘豫哥哥’?” “那、那是……”小丫头脸更红,大着舌头说不完整话,又被他那么有压力地看着,不由大声咳嗽起来,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简豫轻声一叹,捞她到怀里坐下,轻拍她的脊背。待她停了些,才淡声,“几天后,我要去越州处理些事。” 安安眸光暗下,咬着下唇。那不就是说,有几个月都见不到他了么?那要如何继续自己的计划? 小丫头灰白的脸色,此刻在明灭闪烁的烛火下,颇有几分可怜。但她几日的不安分,又实在太过生气勃勃。一早就猜到这丫头必不老实,无理取闹,必有所图。只是这分磨人的小心思不断,实在让他佩服不已。 简豫挑起女孩小小的下巴,看清她的神色,沉默一会儿,才几分无力地开口,“真就耗上我了?”他是有本事,但大家也就是惊叹羡慕,从未有人如她这般,巴巴地非要他教。其实要救洛府,哪里用的着他的那些本事?小丫头分明贪心。 安安果然重重地点头,搂着简豫的脖子,眸中燃着自信的光芒,“对!我一定不放弃!等你从越州回来了,我还会继续这样!” 拜简豫那不闻不问的架势所赐,如今的安安,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惧畏简豫了。简豫就是为人冷漠疏离一些,只要不惹上他,这个独善其身的,虽不会去多管闲事,倒也不见得对人多么凶。 闻言,简豫伸手扯了扯安安有些肉的脸颊,在小女孩吃痛得想要收回方才的猜测时,才听他悠悠道,“我不在的日子里,燕王府的事都交给你了。” “……”完全愣住,安安只知道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前容颜清雅的俊美少年。“燕王府”那一天得多少事啊,交给她一个八岁小女娃?!他也放得下心。 简豫低眉想了一下,眸中甚至有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不懂的事完全交给他们做,我只是要你摸摸看我的心思。若完全合乎我的心意,那就不说什么了。要是做得七八分满意,我这里也可以过关。要是一半一半呢,只要府上不乱大事妥当,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嗯,再再次,要你实在太笨,把府上弄得一团乱,我回来后使个脸色,你要是能立刻改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见他愈说她愈次,安安鼓着腮帮子扁嘴,“我哪有那么笨!”做不来十分,七八分她总是没问题的,何况还有师父他们帮衬着,哪里就落到最后的“再再次”! 这边小丫头还歪着嘴心里诽谤呢,那里少年又悠闲地补上神来一笔,“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好,我回来后,你也不必和我耗了。” 听这果然是一个机会,安安立即点头,“那好!一言为定!要我做得好,你就要教我你的那些本事!”嘴角小心地不向上弯起,但仍是掩不住心底的雀跃。简豫的条件分为那么多种,简单地说,就是不论她怎样,回来他都会教她的啦!居然不明说,还她方才还不开心呢! 简豫难得被人逗得心情愉快,完全当她是个玩意儿的。摸摸她乌黑细软的头发,口气淡淡的,又开始漫不经心的调子了,“那我就把你培养成第二个‘简豫’。” 再也忍不住,小女孩弯眸笑得欢畅,脸上的憔悴病气都似是一下子好了。 瞧她眸色乌亮若星笑容甜美粲然,简豫抿嘴,瞳眸缩了下,又恢复了寡言的冷漠模样。 “倾夏宫”中,夏妃自榻位下来,打量这个再一次进宫的安安,心中已是几分明了,却还是问道,“做好选择了?” “嗯!”重新找回自信的小丫头笑得甜腻,在夏妃面前也没有上一次那么拘束了,“我要跟着七殿下!” 夏妃轻轻一叹,低喃,“果然如此啊。”又蹙起眉,难道老七身边人才济济,十一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找不到?! 安安是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基本上是夏妃美目流波一转,她便猜到了夏妃的心思。想了想,歪头,“其实,娘娘倒是不必那么担心十一殿下。安安平日里还是会和十一殿下一起玩的,顺便多和十一殿下说说话。就算没有安安,七殿下也不会任人欺负十一殿下的。” “老七?”夏妃捏着眉心摇头笑,口气不由怅然,“那么个心气高的人,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哪里会理十一?” 安安恍然,才明白夏妃竟是这般看自己儿子的。简豫确是面子上过得去就不理人,但他认定的“面子”,却是程度由他自己定的。心中想替简豫辩解,可人家母子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说个什么劲儿? 再说,就简豫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高高在上踽踽独行,谁会相信他对兄弟有情?也不怪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如此认为。 窗外晴空,浮云无言。阳光如伞,耀在晶亮的琉璃瓦片上,斑斑光晕随着光线流转,清宁静谧。 这厢少女仰头望天发呆,那里,低睫垂眼的少年倚着马车边缘,正要远行…… 一个白衣抟雪,目光掠向远方,姿态漫然,“你若真的聪明,我便教你五年。” 另一个清灵烂漫,笑容比那灼灼桃花还要耀眼夺目,“那我还你十年!” 同一片天空下,一道空口许诺牵扯不断,划破长长的岁月河流……多么可笑,这么随口一说空口无凭,又能保证多久呢。 ------------ 第十三章 梁上君 “自来自去梁上燕,相近相亲水中鸥。” 那清润中似含笑的声音响起在每个人耳中,嘈杂烦闷的众人“啊”一声,惊讶地转头四处寻望。诗兴大发的是位白衣少年,立在巍峨的屋檐上,面容温尔隽逸,令人一望定睛。 先是愣了一下,被珠宝闪了眼睛的众人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眼下这是何种情况。清历二十年,夏夜,京城“御中楼”,珠宝拍卖会……那这位少年如何会突然出现,还站在屋顶? 又是一阵交耳相商,安静下来,众人分道,走出来一个略为肥胖的中年人,细小的眼中闪着精光,红光满面,还附庸风雅地向头顶拱手施了一理,“不知朋友远道而来,钱某失敬!咳咳,不知朋友为何站在……那里,又突然吟诗?” 只闻一声轻笑,少年身姿轻盈,从上面一跃而下。容颜与月色的皎光交织,极是清雅逸丽。一把折扇在手刷地拉开,挡住藏在嘴边忍不住的笑容,却挡不住眼底的盈盈笑意。“啊,原来是京城首富钱益钱老板,失敬失敬!至于我会吟诗嘛……咳咳,其实在下只是在念诗。”说罢,恭恭敬敬地倾身递给钱益一张纸条。 钱益看他一眼,疑惑地拿过纸条,那纸条上歪歪斜斜写着两竖行字,虽然字迹难看了些,但并不影响认字。离得近的几个人跟着一起轻声念道,“自来自去梁上燕,相近相亲水中鸥。” 瞧着那字迹实在太过熟悉,眼角抽了下,拿纸条的手有些抖,看向少年表情有些不可置信,肥胖的身子晃得似乎会立马晕倒。“你、你!”他“你”了半天,盯着少年笑盈盈的眸子,总算还是有些理智,没有完全被少年牵着鼻子走。 旁边突然有人道,“咦,这不是洛老板嘛!”随着这声,又纷纷有几个人喊道,更多的是疑问,堂堂“烁玉斋”大老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那…… 众人齐齐回头,连着“烁玉斋”的几个伙计,看向来珠宝拍卖会代表“烁玉斋”的总管,木楠。木楠是一个三十出头留着两小撇胡子的男人,此时脸色发白、见鬼一样地盯着那被众人围着的如玉少年。 挡脸的折扇移开,少年斜眉,看也不看自己店里的总管,上翘的嘴角几分俏皮,“呀,被认出来了啊。”他向前一步,摆着扇子马马虎虎地弯腰行礼,“洛某向各位问好啊。” “洛老板好大的架子啊!只派了一个总管来参加咱们的拍卖会,自己倒是去享清闲了!怎么这会儿从天而降啊?”有和他相识的,便忍不住开起玩笑来。就是不相识的,也带着几分笑夹着疑问看向这眉清目秀的少年。 “烁玉斋”不是京城最大的珠宝斋,却是近几年来发展最快的珠宝斋。而“烁玉斋”的老板,是一个进京赶考却落榜的书生,也正是面前这少年。 “咳咳!洛某这不是来了么。”少年眉间笑意点点,又瞅瞅脸色苍白傻忤着的“烁玉斋”总管,木楠。转身又去和周围人套近乎了,而那几个“烁玉斋”的伙计,看此刻老板的神色,立即乖乖地挪到老板身后亦步亦随。 “洛老板、洛老板,”还有一个人围着少年团团转小声唤的,是先前被人众星拱月的京城首富,钱益。 “啊,钱大老板!”少年作恍然大悟样,一番告罪下来之乎者也,听得众人云里雾里还得频频点头,“那两句诗是……” “洛老板!”钱益脸色青了一下,忙压低声音出声打断,在少年疑惑含笑地扫向周围看过来的人时,他又恢复和颜悦色,“那个,洛老板,我们,借一步说话。” “还要借一步说话?”少年大呼不应该,摇着折扇摇头晃脑,“那两句诗可是……” “洛老板!”钱益再次眼角抽动着打断,而这么两次三番,众人再不关注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个……谁让少年是个大嗓门呢。 “钱老板、洛老板,你们两个是不是看上什么珠宝,要私下去商量价格?”有和事佬哈哈笑着出来打圆场。 钱益擦头额上的汗,刚要顺着台阶应下“是”,那不识眼色的少年一脸无辜地抢在他前面回答,“没有啊!我们只是在讨论那两句……” “洛老板!”钱益咬牙切齿地抬高声音压住少年的声音,额角青筋抽动得愈加厉害。那少年乖乖住口,笑着看过来,乌黑藏笑眸中的算计威胁,钱益怎么可能看不懂? ……只是这些难得的宝贝啊……恋恋不舍地看眼四周,闪着光的南海珊瑚雕成的坠子,如水滴般碧蓝的明珠……钱益细小眼底情绪矛盾,在少年又要开口时,他当机立断地扼腕抢先,“各位!对不住了!钱某家中还有些事,先走一步!”说罢不顾众人呆愣的反应和几个急切的挽留,摇着肥胖的身体,在下人的掺扶下,黑着脸出了院子。 拍卖会静了半刻,又重新热闹起来。人人来往交谈,眼中闪着狡黠算计,物色着自己看得重的宝贝。 而那少年呢,悠闲坐下观赏众人百态,微倾的折扇挡住自己一脸遮不住的笑。 “老板……”几个跟在后面的伙计着急提醒,都什么时候了,老板还坐在这里偷着笑?他再坐下去,珠宝拍卖会就结束了!好不容易钱益那个财大气粗的走了,可以压低价钱捞一笔的。 “你们弄错了。‘烁玉斋’新的老板,是我。”不知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木楠木着一张脸过来,对上少年笑眯眯的样子。 针对伙计的面面相觑惊吓连连,少年微笑不语,摇着扇子暗自咂舌。果然是长的不好看,木着一张脸只会显得痴呆啊。 “总、总管,”一个老实的伙计讷讷出声,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新的老板是我,房产财产都在我手中。”木楠解释给伙计听,威胁警惕的眼神却是对着坐着笑的少年。 “啊!”就在这边私交时,惊呼声骤起。洛姓少年抬眸,整齐划一的银刀侍卫分成两队,踹开大门便挟风而来,表情严肃,很快便包围了整个大院。 而后,一个黄袍少年步进。容颜俊逸端庄,目光明亮,负手而立,气势威严不可逼视。他环顾四周,众人纷纷低头,在见到洛姓少年懒洋洋的笑容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肃容褪了些,甚至露了一分灿烂的笑。 轻松地快步走到洛姓少年跟前,将他上上下下环视好几遍,才小小舒了口气,眉间笑意绽现,几分埋怨地瞪着少年,“安安!” ------------ 第十四章 可不为 这突然出现的军队,把众人弄得措手不及。那黄袍少年看起来不是当官的,可带来的人个个威武严肃,衣着整齐,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御林军。能指挥的了御林军的人,这少年的身份岂能简单?而这少年几步走到“烁玉斋”洛老板,和洛老板说话极为熟稔的样子,听在众人耳底一阵哆嗦。 洛老板竟然认识如此有底牌的人?!赶紧想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洛老板…… 将再次呆住的木楠摞到一边,眼角扫见众人战战兢兢的表情,洛老板,也就是洛成安捏了捏额角,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一脸愉悦的少年,表情便跟着诡异了,“十一……呃,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位“十一公子”呢,正是现今受命训练御林军的十一殿下,恭亲王简黎。他挑嘴一笑,利眸扫了扫安安身后猥琐颤抖的中年男人,活动手腕向前走几步,“安安,是不是这个人惹你不高兴了?连我的邀请都能来晚了!” “没有没有!我的事情完了,咱们喝酒去喝酒去!”安安无奈,忙摆手隔开简黎和木楠的距离。开玩笑!这个伙计自己还用得上,哪能就让简黎几句话不小心弄到天牢里去?! 安安一直拦着自己,又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简黎也真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妥协,但仍是威胁地看了木楠一眼,“安安,我看你店里的伙计都不老实,赶紧换人是正事!” 安安翻白眼,回头看向木楠,还是笑盈盈的样子,“木楠,我有事先走了。珠宝拍卖会你顶着咱们‘烁玉斋’的牌子,可不要搞砸了!”近几步,轻语几句只有木楠才听得见听得懂的话,“你那些个小心思趁早烂肚子了!什么财产房产都悄悄地给我放回原处了……否则,”折扇斜斜一点身后不耐烦的简黎,“不管你找了什么人当靠山,相信我,后面那位你绝对惹不起!” 木楠抖着嘴,骇得半晌说不出话,又见安安轻轻一笑,转身向周围拱拱手,“各位朋友,洛某今晚打扰了!告辞!” 众人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洛成安大模大样地与少年并肩走了出去,后面还是跟着步伐稳健的御林军…… 今晚这什么事儿?! 一轮明月当空,京城里最高的楼宇屋檐上,如今懒懒的坐着两个人,旁边一大坛酒。简黎脸上神色轻松,一手捧着酒坛介绍这是百年女儿红,一手点着安安一身装扮笑,“安安你这身男儿装,可真是、真是……啧啧,跟七哥学的吧?” 安安抬起袖子,看着自己合身的男儿装,白衣若流云回雪,也是得意不凡,“怎么样?你可是头一回看我这样穿,是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言罢眉间闪着得意,她可是知道,京中不少小家碧玉都悄悄地传,“烁玉斋”洛老板白衣翩翩丰神俊朗,那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啊。 “你真是!”简黎笑,竖起大拇指,又看好戏地挑起神采飞扬的凤眼,“你这穿衣的风格,真是七哥教的?不是吧……等七哥回来啊,看你这身衣服……,”顿住不说,但那意思,却是表达得再清楚不过了。 想起那白衣翩然神色冷淡的男子,安安缩了缩脑袋,又很快挺起胸不怕死地吐吐舌头,“那有什么关系!我这是为了出门方便,有正当理由的!还有,身边就七殿下一个翩翩少年郎,我当然学他穿衣啊!再说、再说……再说七殿下在‘越州’呢,他哪里管到我的事儿!” 简黎一坛酒咕噜咕噜地灌下去,流转皎白的月色映得他面容模糊,却放大了他的笑声。豪放的十一殿下凑到安安眼底,“咦咦咦,七哥那是风华无双,我就是不能看的垃圾了?要扮男儿,你怎么不学我穿衣?!” 安安心虚,当时想要扮男装时,第一个想到的模仿对象就是简豫,哪里记得起别人。可现在简黎分明是等着笑话自己,她哪能让他得逞?当即嘻嘻笑着凑前观察简黎,惊呼,“你是美男子么?我怎么就看到一个土霸王!” 他们帝王家的孩子,个个面皮不错,都是俊美清逸的种儿。月色下的简黎,浓眉舒展下,黑曜石般的瞳眸像有灵魂般,深深地吸引人。当然,绝对不包括安安。看惯了七殿下那张气死女人的脸,安安早对各种美色麻痹了。 简黎大道不公平,手一挥,酒坛便扔向安安。安安笑嘻嘻地接过,大大地仰头饮一口,排掉心中郁气。那潇洒的姿势,看的简黎这个真男儿,都忍不住称奇。 安安喝完酒,舒服地伸腰展臂,往屋檐一躺,闭着眼养神。 简黎一个人咕噜咕噜喝着酒,静了一会儿,才有些严肃地开口,“安安,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喝酒的,你却派人来说有事来不了。我一听就不对劲,带人过去的时候,怎么还看到一个老胖子匆匆地溜走?该不会和他也有关系吧?” 安安默了半晌,突地张开形状优美的眼眸,勾嘴一笑。明眸皓齿的清秀女子,扮起男儿来眉间也有一丝英气,这么一笑,当真耀眼。“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啊?”单纯的少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俯身凑到安安旁边,“什么什么?你不要跟我拽文啊,我又听不懂。” 安安白他一眼,突地抬起一指点向简黎的额角,“我是说!不是什么老胖子,人家是咱们京城首富!我店里的人心思大了,想要取代我嘛,便派人在路上暗杀我。这真好玩,是不是?所以我转个弯,想起去给我那个总管惊喜。路上经过钱老板的宅子时,我想啊,钱老板是珠宝拍卖会的大人物,要是搞走了他,大笔生意不就到了我手边了么。说来也真是巧,我还没进他府上呢,便跑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丫头,塞给我几两银子和一张纸条,要我传个话。”停住,她一个人笑了一阵,才向疑惑的简黎解释,“我也是溜进去才知道,钱老板他小妾偷人啊,趁着他不在私会情郎啊!那是叫我一个路人给她家情郎传话呢!” 简黎接过安安摸了半天才找出的纸条,看了半天才哭笑不得地翻白眼。那钱老板也真是倒霉,碰上那么个耐不住寂寞的小老婆;那小老婆也是个傻子,拉住个路人便要传纸条;安安也不是什么好人,纯粹耍着大家玩儿! 他真是白担心了! ------------ 第十五章 陌上花 两人以天为盖,边喝酒边聊天。说到开心处,也忍不住指手画脚,眉开眼笑。他们相识七年,又是一同长大的,某些方面又极为兴趣相投,难免比旁人要关系亲密些。 待酒坛掏空了,简黎才大呼痛快,翻身坐起,看旁边安安眉眼朦胧脸颊含晕,生生多了许多小女儿的娇态。忍不住多舌,“该让七哥来看看!安安明明是个女儿家,总是用对付男子的手段训练你!” 安安沉默,纤长的扇睫在眼下盖住一层阴影,遮了那总是神采飞扬的明亮瞳眸。十一殿下确是极为依赖七殿下的,话里话外总是说起他的七哥。或许简黎并非有意,听在安安耳中却有些刺耳尖锐,心绪也是起伏不定,透着一股子烦闷。 好一会儿她才敛神,扶着娇红的面颊笑,清润的声音蔓延着一如既往的欢快,“那怎么怪七殿下?是我自己要上进,不许七殿下手下留情的。再说,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啊,七殿下已经不管我了。” 就是安安再伪装,向来迟钝的简黎还是捕捉到一丝讯息。有些试探地开口,“七哥离开京城半年多……” “是七个月零三天!”安安清晰地吐字,迎着简黎诧异的目光笑得自然,“七个月零三天,我记得很清楚。”“燕王府”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从他不告而别那天,她就已经开始数着日子了。 简黎有些不是味儿,算是明白,他说错话了。摸摸脑袋,没话找话却恨得他咬掉自己的舌头,“那个安安,七哥是信任你,才把京中的事务都交给你的。” 安安眉一挑,明白简黎说错话心里正懊恼着呢,但她还是笑着寻他开心,“京中事务是有老太傅和师傅他们管着的。我就是在他们缺钱时给钱,七殿下怎么就看得起我了?又什么时候把京中的事务交给我了?” “安安你,”简黎还是一副为安安担心的烦恼样子,最后干脆开口,“反正七哥总是不当你一回儿事,你干脆到我跟前来吧!绝对不会让你像现在这么委屈的。”虽然他崇拜七哥的,但七哥对安安的态度,他实在是太有意见了。当年说是训练安安时,从来都没有因为安安是个女孩子而手下留情。后来,不训练是不训练了,却又把安安当个摆设,也不管安安一个孤女在府上有多尴尬有多憋屈。还是安安自己看“燕王府”有时财务紧张,出去开了“烁玉斋”才缓和了些。可他七哥跟不知道似的,对安安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十一殿下你啊,”安安摇头叹,望着空中的明月有些神色恍惚,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澈干净,“七殿下就是那样的人,我师父如今贵为吏部尚书,都不见七殿下夸一句的。我啊,只是个小人物,要得七殿下的青睐,还是算了。” 安安唇边带笑,尽量一副轻松不在意的样子。只有她自己清楚,有多么在意,到底有多么在意!一天比一天在意,一天比一天想!冷情疏漠的七殿下,何时才能看到她的努力呢。 听简黎还在絮絮叨叨,安安烦的不行,便斜眼逗他,“十一殿下如此为安安着想,干脆进宫给夏妃娘娘回了话,娶了安安啊。”言罢果见少年乖乖闭嘴,她呼口气,耳边终于清静了。站起来舒展舒展身子,便轻盈地跃下屋檐,打算回“燕王府”去睡觉。 可没了半天动静的少年又吭吭哧哧地跟着跳下来凑到旁边,小心翼翼地垂眼,“安安,那个,我绝对不是嫌弃你的意思。你、你很好,人漂亮又能干……我只是、只是……” 看着茫茫夜色的安安受不了他的别扭了,拍拍他的肩,一脸诚恳地认同,“你只是不喜欢我,我明白。放心,本姑娘也对你没兴趣。你看,”她抬腕指指半空,“月过中天了,你是不是也该放开我,让我回去睡一觉呢?” 简黎盯着安安那张诚恳的娇颜,皱着眉不说话了。他是看出来了,安安心情不错的很,还记得睡觉呢!哪里需要他安慰解闷了! 翻墙进了“燕王府”,身姿轻盈地踩落在地,如一只白色蝴蝶般耀眼。旁边有人闲闲地称赞,“夜闯‘燕王府’,好大胆的小贼啊。” 那声音如此熟悉,就算刻意改变也掩饰不了。心中暖意涌起,眸底升起几分揶揄的笑,转身便是温雅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成清公子可是稀客啊,莫不是在等我?” 寂寥的夜色下,对面从暗处步出的青年一身青衫隐隐,眉目清朗,又添了几许夜中雾气的透凉。盯着少女的脸色看了看,几分宠溺几分好笑,“又和十一殿下去喝酒了?还翻墙回来?你是瞅着七殿下不在,没人管得了你,愈发胡闹了?” 安安眨眼,再眨眼,然后笑盈盈地点着自己唇边娇俏的笑花,“我呢,是春风得意,便去和十一殿下凑热闹啦。只是师父,看不出来你真的在等我啊。” 成清抬手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才板着脸教训她,“什么等不等的?一个女孩子家,成天大大咧咧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来府上和老太傅商量事情,所以才晚了的。倒是你!已经不小了,该注意注意了……外面的‘烁玉斋’……” “哎呀,师父,我头疼!”听着成清又要重复一年来不停唠叨的她女儿家的仪容啊,安安立即反应极快地手扶额,哼哼唧唧地喊着。 “头疼?果然是喝多了酒的!跟着十一殿下真真胡闹!”一听安安头疼,成清立马也不训人了,忙扶着自己唯一的徒儿,既是担忧又是心疼。 “啊!好疼好疼!”被人心疼的感觉真的蛮不错的,安安藏下嘴边快要溢不住的笑,继续唧唧歪歪地叫得更加厉害。 成清没意识到徒儿又在玩弄他,只是急的满头大汗,又要扶着徒儿回房歇息,还要想着请大夫来看看。这么牵牵扯扯的,一封信从他袖中滑落,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安安头也不疼了,快成清一步弯身捡起信。信封右角字迹清端内敛而不失苍劲,笔锋张扬锐利,线条流畅而娴熟,勾勒出她极为熟悉的人名:简豫。 ------------ 第十六章 才不就 瞧着徒儿盯着那信封上的字半晌不动,成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什么,”安安抬眸,眼底是迷茫是疑惑,没有往常的笑意点点。声音很轻,在寂冷的夜中几分幽寂,几分诡异。 “这是、这是七殿下的信唉,”成清尴尬地从安安手中拿过信,收回袖里。 “为什么我不知道?”安安问,眸中神色认真。难道不仅是简豫,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当她为“燕王府”的一部分么? “啊,安安你误会了,”哪里猜不透小徒弟的心思,怕伤了小徒弟的心,成清欲哭无泪地解释,“都是一些官场上的事,七殿下说不必让你知道的。我和老师也不能违抗七殿下啊,你说是不是。” 心中放松,心中刺痛,后一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没什么关系的。果然是简豫的吩咐,果然老师他们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安安将笑容一点点呈到脸上,故作轻松地扶上额,哀叹,“师父啊,头好疼!” 已经看出安安在做戏,但这么一个台阶,他不能不给啊。成清扶住她,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以后不要老是这么晚回来了,还喝酒……一会儿喝些姜汤再睡,知不知道?” 小丫头窝在成清臂弯扶持下,乖顺地点头,眼睫轻敛下,水色眸中盛了清凉的月光,水汪汪的清澈见底。 简豫无心,她不必在意。 京城里的安安手段凌厉地断了木楠的关系,继续经营着“烁玉斋”。虽然在得罪了京城首富钱益后,“烁玉斋”很是有些难过,不过这正是安安希望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她烦恼的是,如何让木楠更猖獗一些,让“烁玉斋”更醒目一些,让钱益更关注一些……夏天的日头透过窗子照进书屋,人也有些暖洋洋的闲散了。 安安随意用簪子挽着发,全身放松地靠着书架,嘴里塞着一支毛笔,手中一本厚厚的账簿,耷拉着脑袋打瞌睡。日光打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衬得肤色更为纤细柔和。 而就在她这么全身松适的状况下,书房门突然推开,刺眼的日光直直照了进来。她不舒服地哼一声,懒洋洋地十指张开盖在眼上,透过指缝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进来了。 这一看,却让她心口突地一跳,紧张之余,叼在嘴里的毛笔刷地掉地,手中的账簿也掉了,只知道放大瞳眸,不可思议地用力揉揉自己的眼睛。 那少年浴在日光下,白衣周边打了清和透亮的色泽,愈发映得灵逸脱俗了。身高颀长负手而立,紫冠束发,细长曼妙的柳梢眉,漂亮微翘的丹凤眼,期间神色幽邃沉敛波澜不惊,唇色微白。向来白皙的肤色如今不知道是不是映着太阳的原因,竟有些苍白。 这是简豫,昭合王朝七殿下,封地越州的燕王简豫。 比起上一次,他显然瘦了,憔悴了。突然这么出现,还真让人反应不过来。 比起安安的呆愣,简豫只是微微诧异了下,便没有说什么了。转身关上了书房门,便进来把自己窝进太妃椅,趴在桌上不说话了。 这是他私人的书房,可他甚至都没有问安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安安一身飘逸的男儿白衣,他也没有说话;安安认识的那个七殿下,虽然寡言,却也是个口头上不饶人的,而不是眼前这个进门便坐下不说话的人。 终是对简豫的担心盖过了见到简豫的紧张,安安忙收拾了书本纸笔到桌前放好,小心翼翼地俯身去看那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简豫,小声唤道,“七殿下?” 书房沉闷,那少年明明窝在那里,却没有应她。 “七殿下?燕王爷?简豫?”安安一个称呼换着一个称呼地叫,直到最后的“简豫”叫出来,才听到一声微小的“嗯”。 听到简豫应了,安安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放回了原位。但想了想,简豫多坚强一个人啊,从不在人前示弱的,怎么一回来就趴在桌上了?莫不是出了大事? 这么一想,她也顾不上心中对简豫那点顾忌慌乱了,忙去推简豫的身子。见他不动,便硬是弯身去拉他坐起。搁在平时,简豫哪里会由得她这么胡闹?但眼下的简豫好像极为虚弱的样子,几下子便被她拉了起来,紫冠歪倒了一边,乌发散在颊边,柔和如夜,趁着苍白的肤色,几分惊心动魄的颓废美。上半身靠在她身上,抬眼看着她,目中神色幽沉,薄唇紧抿,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安安顾不上欣赏简豫少见的乖顺虚弱,一手搭在他脉上,只觉得两股气流横冲直撞,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地即刻松手,都险些被那两股不安分的气流吸了进去。 “七殿下,你,是中了毒么?”垂了眼帘,安安有些不确认地问。 简豫下颔微微点了点,半分表情也没有。但这与往日是不一样的,以前他是懒得动表情,现在他是没力气动表情。 不知为什么,瞧见一向强大似乎无所不能的简豫毫无征兆地倒在自己怀里,安安是心情复杂之余,还有一丝心疼,一丝恼怒。有人中毒了像他这么轻松么!果然七殿下思维和人不一样!但看他那样子,说不定中毒不深呢? 排掉脑中的杂念,安安想了想,又垂着眼问,“没有人知道七殿下你回来了吧?” 简豫再点头。 “是太子殿下?五殿下?还是九殿下?”安安直接问。她虽然被老太傅勒令不能往朝堂上伸手,但她自有自己的人脉,好些事情即使所有人都瞒着她,她并不是不知道的。 简豫挑了挑眉,却闭上眼睛,没有吭声。也是,现在他那么累,怕是一个字都懒得说吧。 安安回忆着自己幼年时曾学的那些治疗疲惫的按摩手法,手已经伸到了简豫的太阳穴上,指尖碰着他微凉的肌肤,只是小小颤了一下,便开始小心按摩了。 从未用过的手法未免有些生疏,与简豫深邃的瞳眸对视半晌,瞧见简豫有些不舒服地偏了偏头,安安一阵脸红,忙调整自己的姿势。好不容易让简豫放松地闭眼养神了,安安额头都有些出汗了。 没办法,多年的打压,一直想得青睐却未得青睐,是人都会慌乱的。 那日下午,老太傅进宫去给圣上讲学了,成清早已不住在府上,“燕王府”的神秘暗卫们都还没有派回来。面对突然回来且中毒的简豫,安安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照顾了简豫一下午,直到晚上老太傅带着一些官员回来。 安安一直觉得好笑,她几年都想要和简豫亲近,却是用这种方式。只要简豫恢复过来,不要嫌她趁人之危就好。 ------------ 第十七章 幸可安 “七哥到底怎么了?”刚得到消息的十一殿下简黎风风火火地闯到“燕王府”,急冲冲抓着安安问,连往日里怕极了的老太傅的瞪眼都没有看到。 “我怎么知道!”扁着嘴,安安也正是心烦气躁地在外面来回跺脚。她这会儿还真恨自己当年只是急于求成,没有好好学医。从宫里来的太医已经请了脉,给七殿下服了些安神的药,然后请到另一个屋子去商量药方了。虽然里面灯火通明的,但既然简豫已经回来了,安安还真不敢横冲直撞地跑进去。 倒是老太傅镇定的很,许是看出简豫暂时没有生命大碍,便在一旁靠着柱子等太医们的商量结果。 好不容易那些修成精的老太医们出来了,安安和简黎连忙冲上前,叽里呱啦地便问开了。 老太傅慢慢地踱过去,咳嗽一声,那两个半大孩子才缩着肩膀,闭嘴听太医怎么说。 “七殿下这个毒,有点难办啊……”资深的老太医有模有样地抚着胡须,摇头感叹。 简黎殿下气得鼻子都歪了,一把捞起他的衣领咆哮,“那你倒是写药方啊!” “这、这,咳咳,老、老夫解不了这毒啊。”那太医被简黎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半咳嗽半说完了话。 其他几位太医也在旁边应和着,个个眉头紧锁,像是简豫殿下真的得了不治之症似地。简黎松开那太医,正准备新一轮逼问,被老太傅推到了后面。 老太傅抚着胡须眼泛精光,“那照各位的研究,七殿下这毒是怎么回事?” “是失传了很久的‘浮生散’,”这下所有的太医肯定了,开始炫耀自己的渊博知识,“这毒倒不是逼死人的,只会潜伏期长至一年,一步步消散人的神智,逐渐摧毁人的记忆到一片空白。” 安安一直在旁边听得仔细,老太医说到这里,她不由跳了跳眉心。这毒,还真有些意思啊。刚才见太医们吞吞吐吐的,她还以为是cy什么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浮生散浮生散,浮生三千宴就此散去,无心无欲。 “这么厉害!”简黎跳起来,又不干了,“那你们快想办法啊!我七哥要是有什么,你们全都去陪葬知不知道?”顿一顿,他又疑惑地转头看安安,“你下午见了七哥对不对?七哥真的有些痴傻了?” 虽然这是严肃的时刻,但安安还是被简黎逗得扑哧一笑。小脸灿然,却是坚决地摇摇头。简豫痴傻?怎么可能!那样骄傲的人……怕是一直用内力压着,回来时才会那么虚弱。 “这个十一殿下大可放心!七殿下心智坚强,如今只是虚弱一些,并没有被那毒控制了心神。”几个太医满头大汗忙保证,苦着老脸,实在拿那个说风就是雨的霸王殿下没办法。 倒是老太傅依然气定神闲地一脸平静,诚恳地问几个太医,“那世上可有能解了这毒的高人?” 太医们又是面面相觑,最后才吭吭哧哧地摇头。 简黎气得又要破口大骂,安安直接一指过去点了他的哑穴,太烦人了!老太傅沉眉想了想,他专管朝廷上的事,只能去查出是谁下的毒,却无法查到怎么解毒。当即,老太傅转向安安,“安安,如今府上暗卫们都被派了出去,你手下很是有一批收集情报的能人,可有些门路?” 安安眉间坚毅不退,只是抱着胸,微微一笑,“安安不敢托大,定会尽力。” 还算清醒,安安不是下人没法直接命令,老太傅稍微迟疑了下,才点点头。转念想着,要不要等殿下醒来,让殿下给个信,要那些精通医理擅长收集情报的暗卫先回来几批? 简豫斜靠在书房专门安置的软榻上,脸色比起前几日还是一样的苍白,但好歹是有精神说话了的,看在众人眼底一片安慰。 宫里的圣上、娘娘,还有各位皇子们都得了消息,有心疼难受的,也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不少隔岸观火,但就是没有敢落井下石的。这不,“燕王府”送来了好多礼物,人参鹿茸的,堆得前厅后院挤得严严实实。只有简黎是真正关心他七哥的,一日照三餐地往府上跑,并传达着夏妃和圣上的意思,要他七哥放轻松些专心治病,其他什么的不要多想。 这日,简豫好不容易有精神些,便要处理一下王府上多出来的那些礼物。有本事的人都出去跑门路了,安安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此时,安安乖乖地端着纸笔坐在书桌前誊抄记录,有不明白的便出声问。简豫神色疲惫,有时候简单回答几个字,有时候却半天不吭声。 安安想了想,端着笔墨坐到简豫榻前,凝着简豫有些疑惑的神色,她低了低头,伸出掌心轻轻一笑,“七殿下,要是实在没力气说话,你就写在我手上吧。” 简豫微微凝神,就看到雪白的掌心摊在自己眼底,掌纹清浅明晰,很干净清爽的感觉,如同安安给人的感觉一般。简豫垂睫,捻起食指在她手心轻划几下,感觉指尖碰到的手心缩了缩。抬眼,少女低下的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躲藏,但还是弯眸笑一下,“很痒。” 简豫眉角松了些,又轻轻在她手上划了几下,这次开了尊口了,只不过声调低沉沙哑,像是藏了多年的美酒那般温醇,没了以前的清凉透寒,“这次呢?” 少女是极为聪敏的,细心一辨,便眯着眸子笑得愈发俏丽,“是‘安’字!七殿下。”猜着无缘无故的简豫为什么写“安”字,越猜心底越发开心,跟掺了蜜似的,独自揣着偷着乐。 一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好打在安安微侧的脸容上。半年多不见,她还是喜欢笑,还是笑得清澈笑得娇美,笑得万物都失去了颜色。瞧她整张小脸被笑容点得发亮,简豫垂在袖间的另一只手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做。 只是感染了安安笑容间的轻灵,简豫心情也比刚回来时好了些,折眉低眼,淡声,“开始吧。” 安安立即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决不让七殿下觉得自己没有本事。 那日午后,阳光明媚不失灿烂,小小的书房里窝着的两个人,少女眉波轻漾唇边噙笑,少年神色淡然波澜不惊。 但留神处,可见少女垂头写字时,少年会盯着她的发旋微微出神,眸色漆黑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十八章 未可弃 安安帮着简豫处理好了府上堆了好些日的账务,看简豫眼下乌黑一片,神色倦怠地歪在那里,便小声唤他,“七殿下?七殿下?” 简豫眼下垂,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好久才“嗯”了一声。 看他那样,安安也是十分关心的,便倾身去扶他坐起,“七殿下,外面太阳很好,要不要去晒晒太阳?” 简豫抬了抬眼皮子,瞧见安安一张关心的小脸凑在自己跟前,颇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一挪,嘴微张还未说话,安安已经体贴地摊开掌心伸了过去。 安安离他那么近,平视,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扇睫,低下的眼眸阴影极重,皮肤一点也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古铜粗厚,反而是细腻白皙得如同女子,他浅浅的呼吸离得那般近,拂起她耳边垂落的一丝碎发,痒痒的要她想要发笑。低眼,手骨要纤细修长一些,食指轻微勾勒,便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而他在她手心写,不用。 心头未免失落,但安安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简豫殿下心高气傲的,可不会由着人安排他自己的事。安安已经抱着书卷出了门,踩在阳光上,轻灵的如同一个精灵般。 简豫目光沉寂,脑中空荡荡的,还要用内力不断压制。沉着眉心,他暗想,绝对不能这样任由摆布,绝对不能…… 简豫从小心思百转千回,几下里便定了法子。还要推敲时,一声小而忐忑的的声音传来,“七殿下。” 简豫稍微抬起身子,看到已经走出去的安安又从门后凑了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七殿下,我看到总管领着一个紫金博冠、暗黄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过来了,该不是太子殿下吧?” 简豫眉心一挑,安安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分明是已经很肯定来人身份了。太子么,要微服私巡看自己这个弟弟了……七殿下兀自沉吟,最后才淡声开口,“走到哪里了?” 小脑袋缩回去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了,笑脸还是很灿烂,“我看到有侍女来通报了,他们已经走到园子后面的拐角处了。” 想起自己的构想,简豫突然向安安勾了下唇,问,“这么些年,你可有查到当年洛府的案子?” 安安一愣,瞧见眼前亮了一下,亮的她头晕眼花。第一,简豫刚才好像有笑的意思唉,虽然没有笑出来;第二,简豫不是任她自生自灭么,怎么会想起这码子事儿? 但她依然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她的势力还小,手不能伸得太长了,否则会给“燕王府”惹祸的。 简豫点头,安安果然还是很乖的,说的和自己掌握的差不多,看来有着这层关系,安安暂时还能信的。 想起这些,简豫对安安说话也比平时温和了些,“太子殿下有个已经不怎么赢利的钱庄‘宁和庄’,许多大臣们都在那里有周折。太子手下不会赢利,眼看就要赔了,我把它要过来,给你经营,好不好?” 简豫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脸色瞬间白得几乎有些透明了,忙闭眼调息。而即使不看,也知道那姑娘必是满脸发亮,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确实啊,有了这个钱庄,安安即使不能往朝堂上伸手,查起七年前的案子也方便不少。但安安仍是迟疑,简豫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那钱庄就是不盈利也得留着啊,好多大臣的龌龊事都能从里面窥见一二的。太子会让下那个钱庄么?”还是清楚简豫没有向人解释自己行为的习惯,反正他不会吃亏就得了。安安转转眼珠子,倒是好奇简豫有什么手段能搞到那钱庄了。 唇边溢出一抹讽笑,已经听到外面侍女的脚步声了,简豫只是简单一句,“他欠我人情。” 安安愈发好奇,但侍女已经到了书房外打算通报,她也只能嘟嘟嘴,身子一斜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凭着老太傅的手腕,很快查出了“浮生散”到底怎么回事。相对于太子殿下简竟的温和,备受圣上关注的简豫一直是其他皇子的心头刺。这次来回越州与京城的一路上,简豫依然受人追杀,只不过稀奇的,这会儿竟然用上了连江湖上都已经很少见的“浮生散”了。安安不清楚具体内幕,她知道的时候,已是门客代拟折子上奏,说是五殿下简行私下所为。之后,便是泥牛入海、不了了之了。 两天后沐休,成清,如今的吏部尚书大人,专程来“燕王府”拜见燕王殿下了。以前他不敢正大光明地来,怕人说七殿下结党营私的。但现在朝中一些细微的部分已经被自己这边的大臣们掌控了,圣上又向来信任七殿下,他还好巧不巧地与七殿下师出同门,便代表众大臣来“燕王府”探望简豫了。 表面的客套后,成清才在里屋见到了卧床的简豫,被他的憔悴苍白吓了一跳,“七殿下!不是说毒性不强么,怎么看起来这么严重!” 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喂着简豫喝药的安安皱了皱眉,很不痛快地向师父告状,“七殿下一定不肯失忆,便自行压制,所以就成了这样子了。” 见到安安服侍简豫喝药,成清更加惊诧以致惊恐了。简豫不是一直找不到安安的定位而不肯让安安插手自己的事么,现在居然让安安喂药! 但好歹他是在朝堂上打滚多年的,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便要向简豫汇报朝堂上最近发生的事,但简豫突然出声,“安安,去看一下阿大带的暗卫回了没。” 安安眸中光芒闪烁,轻快地点头,便出去了。 成清瞧见安安一脸无所谓地与他擦肩而过,忍不住叹气,他就说么,果然简豫还是无法相信安安。 而这对昔日的同门兄弟、主仆说完了朝上的事,成清见简豫无精打采的样子,没话找话地闲聊,“呃,不就是看一下暗卫嘛,安安怎么还不回来?” “安安没有那么不识趣,”简豫淡声,声调缓慢低沉,如同屋中那正烧着的细细缕缕的苏合香。 成清不说话了,简豫既然知道安安心底一清二楚,并清楚说出来,那必是对安安有些打算了。身为带回安安的人,他实在忐忑,简豫实在有些喜怒不定,他不知道简豫对安安的安排是好是坏,是否会伤害到安安……他那个小徒弟啊,心思灵敏一点就通,偏偏又是个死心眼过于敏感的,太容易受伤了。 “毒是一定要解的,你们都各有用途暂时分不开身,我打算和安安一起离开燕王府,去找解毒的法子。”简豫一脸平静,休息一下,继续说,“要一个易容术好的暗卫呆在燕王府假扮我吧,不许节外生枝。” 成清猛地站起来,盯着倦怠无力的简豫看半天,才又坐下,稳重地回答,“七殿下放心,还有简黎殿下在旁边帮衬着,绝对不会有人察觉的。” 这是以身诱敌啊……要安安一个从来不与“燕王府”存在利益关系的少女跟着,分散对方注意力,迷中藏迷……虽然危险些,但确实是简豫会用的办法。 ------------ 第十九章 智者悠 “要我和你一起离开京城?”安安眼眸发亮,仿若美玉莹光,双臂相叠趴在简豫床前,小狗般可爱听话的神色。 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的简豫不由翘了下柳眉,垂着眸子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柔软的发丝,轻声,“是,但是‘烁玉斋’的事不能丢下不管,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要害你,可是处理好了?” 安安眼眸更亮,笑容愈加放大,小嘴微翘,很是得意的样子,“不怕!我就是要钱益把注意力都放在‘烁玉斋’的,然后我手里其他那些生意就能浮出头了。木楠虽然有野心,但没有我,‘烁玉斋’也撑不了多长时间的,那里的财产我也不要了,就当做他几年辛苦的报酬吧。” 安安以往见他总是一脸紧张慌乱的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展露这种飞扬的神采了。或许真的是自己以前太打压安安了?简豫垂着眼不语,神色几分复杂。 “七殿下,我们要去哪里?”他还在沉思,安安又不安分地拉着他的袖子直问,小脸兴冲冲的,压根忘了这次出门是为了解毒,反而当成去踏青了。 简豫心底一声叹,但该嘱咐的还是不能省略,“我们在外扮一对兄妹,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男装。我身体不舒服,在路上不要给我惹事。” 他说的当真冷酷无情,不带一点感情。安安小嘴不甘地瘪起,低着头不理他了。瞧他那副自己好像瘟疫似的样子,她什么时候给他惹过麻烦么。果然他还是记得她的男儿装,趁着这次发落了出来。 安安眼神灵活,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抬起乌亮的眸子,几分俏皮地开口,“那我正好可以借机把生意和情报网弄得更完善些。只是,七殿下,在外面,我怎么称呼你啊?”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俏美活泼,简豫被她堵得无话,胸口微滞。被她引导的吧,突然忆起多年前,小丫头那声开玩笑的“豫哥哥”。 “叫七殿下‘豫哥哥’好不好?”少女笑容甜美神色清灵,脸颊微红,显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主动勾着他的袖子,歪着头问。 不知是被什么怪异的情绪主导,那感觉如流水般温和涌遍他的胸口,而他竟鬼使神差地没有开口,间接默认了。 ……真是糟糕,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从来不是他简豫的风格。 简黎殿下现在被封为恭亲王了,被圣上下令去训练驻守京师的御林军,为了方便,也出来建了府。听闻他七哥要带着安安秘密离开京城,颇为不满意。 特特跑来找简豫大闹,“为什么要带安安去游山玩水?我也想去啊!”真真好委屈,他从小被看管在夏妃娘娘身边,好羡慕七哥可以天南地北地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吧,七哥还不想着他,反而交给安安了。 简豫对自己这个弟弟向来没什么好脸色,再加上现在身子不舒服,目中更是冰凉凉的,“你就想着游山玩水?还是你巴不得我真的失忆?” 眼看在七殿下面前规规矩矩的简黎殿下拧着眉头的样子,安安在旁边看得实在解气。她是能猜到简黎的小心思的,眼下便故意说出来气简黎,“十一殿下肯定在想啊,七哥平常那么凶,说不定失忆就变得平易近人呢?” 简豫见安安插话,一怔之下有些好笑。而简黎则是哇哇大叫着跳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喂,安安,你不要陷害我!” “啊,恼羞成怒了,”安安一手点在自己颊畔的笑花上,眉眼笑得风采动人,“那是真的这么想咯?” 简黎重重冷哼一声,转身不说话了,却拿期盼的眼睛看向简豫,借此说明自己的无辜。 这两个人从小到大总是斗嘴,简豫已经太习惯了,便没有接着他们的话头,反而问简黎,“这几天几个兄弟怎么样?” 简黎认真想了想,再不是小时候那个抓不住重点的孩子,他还是听得懂简豫在问什么的,便皱着眉头答,“还就是那样吧,太子殿下还是韬光养晦为人谦和,五哥还是时不时找太子的茬敲打那些维护太子的老臣,九哥嘛,哼,还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恶心样子……七哥,我看,你中毒这事,和九哥脱不了关系,他平时就总是……” “你平时就总是说话没头脑!”简豫的脸色安安看的一清二楚,不等简黎说完,安安便扬起声音压过简黎,笑嘻嘻地隔空点着简黎的额头。 对安安的行为,简豫是满意的,瞧见简黎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也没力气开口教训他,只是挥了挥手,“行了,以后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了,戒急用忍记住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明晚我和安安离开,你关注着些‘燕王府’,有不对劲的立马通知我。” 简黎殿下很委屈,他只是说出自己的观点嘛,便是安安那个小丫头都嫌弃自己。但是显然正事更重要啊,只好严肃地点头,向他七哥表示绝对会完美完成任务。 安安送简黎离开“燕王府”,临行前,也不知道简黎抽了什么疯,突然一脸兴奋地拉着安安,“其实,七哥这次带你一起走,也算是信赖你唉。安安你看,七哥也是把你放在心上了嘛。” 安安弯着眼眸,皮笑肉不笑地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十一殿下,我和七殿下,那是合作愉快,无关信赖!” 合作愉快?无关信赖? 简黎又开始纠结了,看安安并没有几分欢喜的样子,他越来越看不懂了……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安安不是一直都只想要七哥看到她么?如今七哥看到她了,她怎么并没有很开心? 繁星点缀澔空,环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夜风清凉安宁,鼻尖飘着“燕王府”种的茉莉花香。枝头暗斜,点点花瓣落地无声,又被风卷起,雪白雪白的连成一大片,纷纷扬扬的几分静美。 紫衣白裙的少女仰着脸,睫毛又翘又长,映着月亮的眼中清澈明亮,勾着几分浅浅的笑意,微微的落寞。 简豫看到她了,愿意用她了,却也是给了她“宁和庄”的好处。 他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也要她明明白白。他们只是合作,没有信赖。 ------------ 第二十章 山水乐 清爽而微凉的风拂面,听到流水细小而绵延的声音,还有草木掠水的凉澈,轻晃晃的,倒是十分舒服的。 突然摇晃停了下来,搭放东西的砰砰声响起,重物落地、人群走动,各种嘈杂的声音开始响起。额头被重重一敲,才有些不甘愿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墨玉般幽沉暗邃的眼睛,仍是有些迷茫。 船夫回头看那对兄妹还坐在船上,而靠着哥哥膝盖打了一晚上瞌睡的妹妹也醒来了,便笑着,“姑娘可是睡醒了啊!船已经到沧州了,可以下船咯。” 顺着黎明的微光打量这对三天前搭船的兄妹,老船夫还是忍不住感叹,真是大家出身的金童玉女啊。白衣少年矜淡如画风流端和,紫衫少女清秀娟丽笑靥如花。一静一动,看着就是一幅绝佳的笔墨丹青啊。 听到老船夫所言,安安眨眨眼,才醒过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心地抬眼去看简豫。他们这一路是沿着简豫师父的足迹找的,简豫中了毒倒是不用她照顾,反而如简豫的猜测,一直都是她的好奇心孩子性在耽误着行程。 见安安终于完全醒过来了,简豫才勾了勾没有血色的薄唇,淡声吐出讥讽的话,“安安果然娇贵,终于睡醒了啊?” 安安脸红,发现自己仍趴在简豫膝盖上,忙手忙脚乱地坐好。见简豫冷睨她一眼,便起身下船,她也忙巴巴跟上去,讨好地扶着简豫的胳膊,“那个,豫哥哥,你身体不好,我扶着你些吧。” 然后是少年明显冷淡的回话,“可叹洛小姐还记得在下,不用再雇几个丫鬟么?在下怕累着洛小姐啊。” “不用不用,豫哥哥!”少女忙摆手,然后连连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心底明白,看来简豫是真的生气了,对自己说话都开始生疏了,以前不管怎样,他都是叫自己“安安”的。也是怪自己贪玩,经常忘了简豫是个病人……可简豫那副样子,除了脸色憔悴些,也不像在府上时那般虚弱无力,哪里像个病人么。 老船夫待那对兄妹上了岸,听到风中远远传来的争辩声,边划桨离岸边会心一笑。这对兄妹还真有意思,哥哥总是嫌弃妹妹,妹妹总是讨好哥哥……看起来真不像对兄妹,可他也说不出那两人怪异的关系像什么。 人来人往的客栈里,一张木桌前,安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三菜一汤的粗茶淡饭,又抬头看看对面的少年,才苦哈哈地皱着脸问,“豫哥哥,我们又要吃这些么?” 这样的话,安安一路上已经抱怨了很多次了。简豫有时候会答这样比较养生,有时候会说自己不喜欢油腻食物,还有时候就像现在这般,低头吃饭,一声不吭。 安安瞧瞧人家不理他,便挪过去挨着简豫坐,讨好地摇着他胳膊,“豫哥哥,你现在生着病唉,多吃些荤食可以补充营养的。” 简豫胳膊被她摇得厉害,但还是云淡风轻地吃饭,姿态优雅。若不是安安在旁边看着,还真以为他在吃什么美味佳肴呢。 漂亮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安安继续涎着脸,“豫哥哥,我们不缺钱的,你不用这么节俭……要是夏……看到你这么糟蹋自己,她会心疼的。” 吃饭清淡一些便是糟蹋自己了? 简豫一早上被她闹得心烦,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想着带她出来。可惜自己现在不能随便用武功泄了已经有些亏损的内力,否则一准直接点了那丫头的哑穴,还由着她那么闹自己?分明是吃准了自己现在没精力应付她。 见简豫蹙眉停箸,安安信心大涨,眼睛忽闪的更漂亮了,“豫哥哥?”简豫喜静,必是不想自己一直闹着他的……所以,她有信心今天一定能吃到久违的鸡腿! 简豫怎么可能由安安摆弄,只是嘲讽地斜她一眼,无视那双明澈期望的大眼睛,淡声,“若你能顿顿吃得下肘子,便点吧。” 安安眉头一皱,顿顿?还是算了吧,早失了方才的自信,她委屈地捧着自己面前的一碗白米,百无聊赖地扒拉着几粒米。 而在她又开始转着不安分的眼珠子想着怎么让简豫松口时,简豫也是低眼斜看向她,眸中分明含着有趣的笑意,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两人在那边吃着早饭,因为安安不老实地挑来挑去,反而耽误了不少时间。渐渐地天都大亮了,路上的行人也多起来,来客栈买东西吃饭的也开始络绎不绝。 安安边咬着箸子边打量进来的人,发现倒是有好多读书人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的,便有些好奇了,拉着简豫的袖子,“豫哥哥,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书生?是不是有好玩的事儿?” 要不是等着安安吃完饭,依简豫喜静的性子,早就甩袖离开这个越来越嘈杂的客栈了。但听到安安这么说,他还是看了一眼那些书生,“这里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不用连秋试都要我提醒你吧?” 安安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要进京赶考啊。想起成清连冠五年状元,她歪着脑袋嘻嘻笑,“那当年我师父也是这样么?太可怜了!” 说的没心没肝什么话?! 简豫唇边一抹凉透的讥嘲,“成清出身世家大族,他倒是想要体会平民生活啊。” 看出简豫情绪有些低沉,安安低着头胡乱扒两口饭,便又恢复生机勃勃的样子,兴冲冲地拉着简豫便要离开客栈。还是找人要紧,那什么秋试,关他们什么事儿啊。 谁知,就在一脚踏出客栈时,听到角落里几个书生小声的议论,“听说这就是今年的秋试试题,不会是诳人吧?” 安安心惊,抬头看简豫。那几人虽然说话声音很低,但对于武功好的人来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简豫停住了步子,面庞依然冷峻看不出情绪,仅是薄唇抿了抿。 接着听到有人信誓旦旦地答,“肯定是真的!张大人亲口担保的!” 简豫彻底侧身,眉目淡淡,清冷无波。看向在角落里商量的几个书生,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起,不时看看周围的情况,怕被人听到。 还在安安凝眉思索的时候,简豫已经抬步向那几人走去了。安安一跺脚,连忙跟了上去。这要是真的,罪名便相当于科场舞弊了,简豫怎么可能不管?! ------------ 第二十一章 城中事 在打量了这对突然冒出的兄妹好久后,一个书生装傻似的问,“台兄在说什么啊?什么考题的,小生听不懂啊。” 简豫眉心一跳,正待开口时,袍袖被小手轻扯,侧目而视,少女双眸凝雾,一脸失望地望着书生,本是甜美的嗓音,而今带着些微卷酥软的地方口音,“几位哥哥,我大哥都落榜三次了,如今好是走投无路……真的没有考题么?” 那地方口音,简豫并不陌生,正是今天才听到的沧州口音。凝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墨眸微黯,专心看少女的自编自演。反正安安表情丰富能哭能笑,他并不会担心。 听到熟悉的口音,几个书生神情有些松动,一个还急切问,“你们兄妹俩是本地人么?” 安安重重点头,一脸希冀,“是啊是啊!我和哥哥刚从外地探亲回来的。几位哥哥,就告诉我们好不好?我们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 言罢还拉着简豫指给他们看,“你们瞧,我哥哥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钱是绝对没问题的!只要你们说了哪里能买到考题……”叽里呱啦,一大堆诱人的条件开了出来,无非是用钱来铺底。 书生都有些眼直了,他们并非达官贵族出身,金钱的诱惑还是很大的。犯难来犹豫去,见只有妹妹说个不停,那哥哥神色漫然冷淡,竟是一声不吭。便有书生问了,“这位台兄,当真是有诚意要买试题么?” 简豫眉梢轻剔,袖中的手按住那总扯着他袖子的手腕,才淡淡开口,声调晃悠悠的不急不躁,“当然,小生落榜三次了。只是几位的考题准确么?朝廷出的题可是很难松口的,几位该不是诳人吧?” 简豫一开口,安安便放下半颗心,还好他用的也是沧州口音,并没有拆她的台。但听他说的内容,又不由唇角上翘,眉眼弯弯。简豫落榜三次?自称“小生”?天下的读书人可以去撞墙了。 几个书生脸通红,没料到妹妹说话和和气气,这哥哥倒是犀冷的很。哼,落榜三次,有什么好得意的!说话便冲了,“当然是真题,有价无市的真题!” 安安眼亮,立马塞过去几个大元宝,一脸甜笑,大大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瞧着人,倒是几个书生开始脸红了。 “在、在城南破庙里,有个汪、汪老伯。”被漂亮的姑娘直勾勾看着,结巴地连话都说不清了。 两人出了客栈,向人问好了路,便慢悠悠地往城南走去。 安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在摊位前晃来晃去,又手背后,一步步倒退回简豫旁侧,歪着头笑,“豫哥哥,我们去城南吧?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简豫白衣如雪,面容清冷俊美,唇侧不动,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这副好皮相,惹得路上看的女儿家捂着帕子羞红了脸。 安安俏脸微绷,不动声色地挨过去扶住简豫的胳膊,漂亮的大眼晴往周围恶狠狠地扫去,头顶却被重重一弹,上面是男子清冷的声调,“安安,你又在做什么?” “没有!豫哥哥身体不好,我扶着些。”小丫头脸红,心虚地转着眼珠子给自己找借口。果然听到一声冷嗤,她却只能当做听不到。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那个,豫哥哥,你怎么会沧州口音?” 街市嘈杂,但她习武啊,总不可能漏掉谁的声音。安安仰起头,那少年侧脸清灵,薄唇紧抿,竟也是垂了眸子向她看来,眸心灼灼。 安安被瞧得心慌,忙又低了头,却还是不甘心地支吾一声,“哼哼,了不起咯……又不理我。”她自然猜得到他的答案啦,安安都能听一听就立马学会沧州口音,堂堂昭合七殿下怎么会做不到呢。只是他总是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反是她紧紧地巴着他,实在令人挫败! 日光葳蕤,少女低着头,只露出微红的耳尖。小巧而微薄,在日光下看得清纤毛一根一根,当真是可爱。简豫目光慢慢移开,在发现了自己想要抚摸的冲动后。 唇角忍不住勾了个嘲讽的弧度,安安果然是个麻烦! 城南的破庙里,简豫懒洋洋地靠坐在梁上,安安蹲在他旁边,支着下巴望着蛛网密布的梁柱发呆,“什么嘛,都等了两个时辰了,哪里有什么汪老头。” 简豫依然闭目养神,鼻息轻浅,紫冠乌发,眼角眉梢,精致如画。 安安撑着下巴,反正没人没事,他闭着眼,干脆看他好了。庙里光线很弱,低比尘埃,只有他白衣阴冷,乌发浓稠如夜,双眉修长如远岫,其下长睫卷翘,映着一束光线如同亲吻,收敛着一股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简豫睁眼,就见少女眼珠子黑漆漆的,双颊染晕,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忍不住偏了偏头,果然惊得少女“呀”一声,几分忐忑地掩手捂住嘴,“豫、豫哥哥,你休息好了?” 简豫神色一动,伸手盖住毫无自觉的少女鼻息,薄唇浅浅翕动了下,“有人。” 安安心跳如擂鼓,尤其是那白净清凉的手掌正捂着自己鼻子,又是怕呼吸喷在他手心,便屏住呼吸,又是憋不住呼吸,脸涨得通红,深吸好几口气。 察觉少女气息紊乱,简豫眉心一蹙,将蹲着的少女直接拉到怀里,警告地看她一眼,“安安。” 他声音很轻声调很淡,毫无威慑力,偏偏让安安升起几分羞愧。忙排去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将呼吸调到绵长,才觉简豫手掌撤离。 侧耳倾听,有脚步声进来,虚浮无力,忽轻忽重,显是不会武功之人。安安稍微松口气,还好不会武功,他们也不用多加掩饰了。 来破庙里的是三个人,两个青衣书生,一个驼背老头,小声交谈着,窸窸窣窣地翻开袍袖拿出厚牛皮信封。安安仰头,简豫只是垂着眼,神色依然漫然,并不见有何举动。 待是那三人商量好了纷纷离去,两人才从梁上跳下。安安左右看了看,回头看向简豫,看他有什么说的。 ------------ 第二十二章 话公子 简豫凝神想了想,“我去看看那个汪老头背后的势力有多大,有些什么本事。你去追那两个书生,拿到那份试题。” 如今情况特殊,怕人寻到蛛丝马迹,不能动用暗卫,便只有事事亲为了。 安安急急拉住他离去的袖子,“我去追那个汪老头!你不能用武功,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简豫面色冷淡,“对付几个人,也不是完全不能用武功。你经验不足,要是那人势力真的很大,你被发现了,可是会连累我的。”见少女仍要辩驳,抬手搭上她削肩,目光定定地与她明亮的眼眸对视,语气冷了几分,“安安,听话。” 她一路上吵吵闹闹,简豫虽然神色不郁,却也没有开口用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叫她“听话”的。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安安只好低下头,“那我们约在早上那个客栈。”又巴巴地仰起头,伸出小拇指。 简豫挑了挑眉,见安安神色可怜像是被抛弃了似的,便也伸出小拇指与她勾在一起。 安安神色是那么认真,眸中闪烁的光芒是那么动人,“那我走了哦!豫哥哥你要小心。”得他轻应,少女才眉梢微扬,浅浅笑了下,唇边的笑涡很淡,转瞬即逝。 那两书生还真是附庸风雅的,把那卷子藏在袖子里,便晃进了一家茶馆。安安仰头看匾,鎏金狂草铁钩银划,痴宴斋。 竖了竖耳朵,听到说,沧州城里的读书人都喜欢来这里钻研学术的。安安眉角一斜,负着手便要进去,旁边却是一把温和清雅的男音,隐约含笑,“姑娘,这里是不让姑娘家进的。” 安安偏头,男子锦衣华服,手中一把紫竹为骨白玉为柄的折扇,其上山水风光飘渺无限,映着那公子面容如玉、温文尔雅,似也敛了斑斑水光。 如果说简豫是高寒清冷的皑皑冰雪,那面前这公子便是和润清雅的千年古玉了。 那公子旁边跟着的小书童见一个女子挡在门口,本就有些不屑了,如今这姑娘又怔怔盯着他家公子发呆,便更是把鼻子往天一翘,“真没礼貌!姑娘家可以盯着男人这么看么?” 安安眉角轻颤,羽睫飞梭翘起优美的弯弧,其下明眸粲然若星,打量起那个趾高气昂的小书童。连简豫都没有这么说过她,倒被一个书童这么数落?! 安安也是伶牙俐齿地张口反驳,“真没风度!一个下人可以抢在主子面前这么说话么?” 小书童微滞,扭头鼓着腮帮子。好风度的公子轻笑出声,抄着扇子一揖到底,“家仆不懂事,姑娘莫怪。” 安安不用伸脖子往里看都知道,已经有好多书生好奇地盯着门口看了。这可不好,她是有正事的,被人注意可是大忌。灵动的大眼睛一转,瞅着这位好脾气的公子弯眸轻笑,“如果我就是怪他呢?” 那公子微愕,盯着安安灿烂若朝阳的笑容,好久才移开视线。眸中一抹幽光,口上也还是有礼地拦住愈发作的小书童,“确实是在下管教不严,不知姑娘要在下如何赔礼?” 那小书童一听就急了,“公子!你不要听这女人胡说!沧州城里可有哪位不知道公子你的大名?这女人八成是故意在这里等着公子呢!”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警惕地瞪着安安,“告诉你,可不许觊觎我家公子!” 安安一听便笑得更开心了,“对啊,你家公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姑娘我二八芳华青春貌美,也不差啊。我就是觊觎你家公子又如何?” 两人在那里斗嘴,年轻公子见有越多人注意,便摇头笑笑。“姑娘。”这小丫头明眸皓齿笑容漂亮,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怎么就敢一个人在外面晃来晃去了? 安安这才察觉自己果然快把正事给忘了,忙端正态度,“咳咳,你的书童冒犯了我,我也不要你们怎么补偿了。我看你像是有些本事的,你能带我进这‘痴宴斋’么?” 公子眉毛一抖,似笑非笑地扬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下不才,正好是这‘痴宴斋’的老板,正好能带姑娘进去。” 安安微讶,上下看了他一番,便也不说话,跟着进了“痴宴斋”。只是步伐缓慢身姿端正,全没有往日里蹦蹦跳跳的烂漫姿态。 “君公子,小女子只是随便转转,你一直像老母鸡一样跟着我,太像是防小偷了。”在里面转了一番,安安实在是对这位君夜行君公子的好风度无语了。他好客是没关系,但安安来这里可不是真的只是转一转。 “喂!你真不识好歹!”衷心的小书童又发飙了,“什么老母鸡?什么防小偷?你说话怎么那么粗俗不堪啊?我家公子是见你可怜……” “在下确实还有些事,姑娘可以自己转转。”君夜行打断书童的喋喋不休,留给安安足够的空间,便带着几个书生进了一个雅间,没有再出来打扰的意思了。 安安垂在身侧一直紧握的拳头松了松,打量了下这个斋子。书生们三三两两地或站或坐,粗笔挥毫读书作对,也包括她一直跟着的那两个书生。 瞅瞅还有书架子,安安眼眸轻眯,过去选本书细读,位置正好紧挨一组在作画的书生。 借着屏风的遮挡,将紫檀玉雕放回原处,君夜行用扇柄敲着下巴,无声地笑出来。 旁边有人翻白眼,“君老板,你这个喜欢偷窥的毛病不能改改?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或者有谁欠了你的钱?”这个雅间说起来是个隔间,却正是处于最中间的位置,有一处机关。随着那摆在桌上的紫檀玉雕的位置移动,可以留出空隙看到外面的场景,甚至其他雅间的布景。是以,才有人这么一说。 君夜行笑了笑,目中神色沉稳幽暗却不可捉摸,“各位可都是江湖上的一把手,君某想请教一下,在人眼皮下拿走东西不让人察觉,会不会很难?” “当然难!”一位在江湖上以“盗”出名的高手即刻扬声大嚷,“君公子可是当眼疾手快好练的?尤其是在人人都看着的时候,你还要让人有理所当然的错觉,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 第二十三章 待君心 那人激动得开始长篇大论,旁边心思灵活的已经瞅着君夜行了,一脸玩味好笑,“可是有人当着君公子的面行窃?那人好大的胆子!” 君夜行但笑不语,扇柄兀自轻打着手背,神色高慢难测。而跟着他的书童侧首一想却哇哇大叫,“是不是那个小姑娘?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公子看到她偷什么东西了……公子啊,不是我说,那姑娘一看就是鬼精灵的,她什么都没告诉你,公子你可是连大名都告诉人家了……” 君夜行扇子往书童头顶一敲,嘴角微扯,“行了。沧州城里有这么一位灵动的小丫头么?她只是趁着一个书生弯腰写字时拿了一个信封罢了,想毕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一个江湖镖客立即拍桌站起,脸上的横肉随着唾沫四溅而抖动,“君公子,话不是这么说!那姑娘怎么会只拿一封信?八成是那封信有问题……君公子,你就是太善良了……要不要俺帮忙去追回那姑娘?” 众人一颤,看向风度翩翩笑得尔雅的君夜行,齐齐扭头。什么眼神!君夜行太善良了?!那天下所有人可都是小白兔了! 江湖客们议论纷纷,君夜行摆摆手,笑睨众人一眼,“没关系,若是有缘,定能再见到那位有趣的姑娘。”甩袖端起一杯茶盏,微微拱手向周围一敬,姿态优雅轻闲。 那小姑娘不过十五六芳华,脸上却能时刻挂着笑,只能从她偶尔转眸时流露出的烦躁焦灼窥见半分情绪。笑影不达眼底的姑娘,容颜灼灼若桃华,又有一身好武功,这可不是一般走江湖的小姑娘。 那么,她偷的那封信,到底和什么有关呢? 月上柳梢,夜雾渐浓,笼罩着沧州这座百年古城。安安独自坐在大开的窗前,一腿搭在窗台,另一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她目光明亮,凝着空茫茫的窗外乌黑的剪影重重,任散下的发丝轻拂面颊。 这里不如京城夜景繁华,这会儿已是凄冷。明月清辉暗落,伴有繁星点点,如同湖心弯弯清澈。外面隐隐传来打更声,夜色已经很深了。 小小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已经磨得没有棱角的玉佩,指尖透凉,细细抚摸其上的纹理。将玉佩举起,借着盈盈月色细看,似看到水波荡漾、年华无波。 当年的玉佩保留到现在,心底已是疲惫不堪了。恰如,白日里,那少年定定的凝视,“安安,听话。”如今却像做梦一样。……可有谁知,安安拿得起放得下,十五年中,总共牵挂的,也就那么几人。 凝着玉佩上映洒的月辉,眸中雾气浓浓,氤氲了太多的思绪,竟是无奈到眉弯,靠坐在窗前,嘴角缓慢溢出讥诮的笑纹。 如果他不在,她要去听谁的话?……如果他在,她只会听他的话啊。 重新将玉佩收回怀里,暗暗咬了下唇。若明日还是没有消息,再是危险,她也要动用自己手里的情报网了…… 突然听到脚步声,安安心中一凛,刷地跳下窗台便奔向门口,眼中喜色尽显。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被她的突然开门吓呆了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对着面前瞪眼的姑娘,胆怯地后退一步,笑得几分僵硬,举举手中的盘子,“姑娘,我是想问,要不要吃夜宵?” 安安瞪眼,“晚上吃夜宵,你想撑死我是不是?” 不敢!她晚上没吃饭,他这不是好心么!委屈的小二缩肩,转身就跑,实在不明白,白日里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凶巴巴的? 重新关上门,尤不解气地往门上踹几脚。安安沮丧地回身,低着头却撞入一个清瘦的怀抱,冰冰凉凉的气息拂面。 动作先是微僵,垂在身侧的手轻颤,然后便全然放松,低头垂眼。 “别出声。”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声调几分虚弱。却是动作突然一顿,两指勾起她纤俏的下巴,微垂的眸中只看到少女目中水光潋滟,雪白的面颊上,漾着清冷的月光。 食指微屈,触了下她冰凉的颊面,确实感觉到潮湿的水渍。少年低着头,望进她的明眸深处,声音仍是有些气虚,“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愈发觉得委屈。抽抽鼻子,突然伸手抱住他,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声调中带了微弱的哽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简豫一怔,蹙了蹙眉心,没有告诉她,她手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只是一手掩着安安的口鼻,另一手仍抱着她的腰。即使是这么暧昧的姿势,一个在痛哭没有察觉,另一个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没有察觉。 而当终于可以察觉的时刻,简豫心中一宽身子一软,顺着墙滑了下去。安安惊措万分,随着他的动作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仍挂着斑斑泪痕,却忘了哭了。 月光从窗口进来,照在简豫苍白的脸上,额上一层细汗,几绺湿发也黏在面上,瞳眸中光芒闪烁神色阴沉,紧抿的唇色无血,一脸死气。 “豫哥哥?”感觉不对劲,安安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染了乌黑的血迹。而顺着血迹看过去,自己方才碰过的地方,简豫身下已是乌黑潮湿一片。 安安小脸惊惶,简豫却没心思和她解释。淡声,“反应过来了?还坐着看什么,等着我血流干?”方才要她“别出声”,她偏要哭的比谁都厉害;幸好也是她哭的厉害才骗走了那些人,怕是谁也想不到被追杀的会明目张胆地痛哭流涕。现在好不容易人走掉了,她又跟掉了魂似的只知道发呆,没看到他已经非常虚弱了么? 这个缺心眼的小丫头! 帮简豫包扎了伤口后,简豫躺在床上休息,眼圈红红的小丫头乖乖蹲在床边,拄着下巴看他,目光一眨不眨。 方才从简豫口中得知,那汪老伯是沧州太守张平之的管家,背后的势力却远非如此。以简豫的武功,虽不尽全力,但仍是少有敌手,竟会被人发现,那便是专门有人提防着了。如果安安拿到的那份试题是真的,这件事恐怕牵扯的人会不少。 ------------ 第二十四章 汝不敢 阳光仿若明纱,透过窗格子照了进来。有清悦的鸟鸣声,空气倒是凉爽的。 简豫睁开眼,闭上,再次睁开,才适应了屋内明亮的光线。而几乎是他睁眼的刹那,一张小脸便迎了上来,笑靥如三月阳光一般透明清澈,声音轻软,“豫哥哥,你醒啦?” 豫哥哥?她倒叫得愈来愈顺口了。 简豫眉心蹙了下,不动声色地任由少女摆好枕头,扶着自己喝茶润喉。接着,耳边便是叽里呱啦的一段话,语速飞快,可是连断句都省了的,似是怕突然被人打断。 听安安在旁边不停说话,一会儿是豫哥哥你都睡了三天了,这几天沧州城里到处在抓什么刺客啊,你再不醒来可是连搜查客栈都赶不上了;一会儿是我传过消息给燕王府了,那试题确实是今年的考题,交易都是通过张太守进行的;一会儿又是豫哥哥你师傅跟突然消失了似的,一直没有再寻到踪迹…… “安安。”简豫终于开口,声调沙哑倦怠。闭了闭眼再看时,少女脸上满是惊惶,大眼睛心虚地转来转去,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他。 “燕王府的暗卫情报,暂时交给你了。”没有去揪着她的越俎代庖而嘲讽,简豫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垂着眼帘看不到情绪,“若我下次再晕倒,一切事务你都掂量着办吧。” 安安眼中闪过惊喜,却是觑见他眼底淡淡的阴影时,一丝愧疚掠过。探手搭在他脉上,果然脉象已经是很薄弱了。这次伤上加伤,任谁都承受不了的。轻轻接过杯子放在桌上,低着声音,“豫哥哥,你的毒一定可以解的……你,不必如此的。” 她心底明白,简豫并不信赖她,如今肯将权力交予她,他的身体便是撑不住了。暗暗咬唇,都怪她一路贪玩才耽误了行程,都怪她从未真正把他的毒放在心上…… 简豫抬抬眼皮子,瞧见少女的神色不由皱了皱眉,冷声,“那副样子做什么,我马上就要入土了么?你要是不愿意,立马就能走了。” 他的话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锐难听,安安立即抬头,倔强地瞪着他,眸中初染的水雾散去,“我不走!我说过,要还你十年的!” 简豫挑眉,瞳眸光芒闪烁,复杂难言,却没有再开口。那么久以前的约定了,她还真放在心上了?……这个小丫头。 简豫低眉,不去看安安那张俏丽的小脸,只是搭在膝上的手动了下。他还没有问,那晚自己回来时,她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哭。 心思隐秘起承转合间,又怎能忘记,那个明眸亮丽唇边带笑的小丫头,在黑暗中抱着自己小声抽泣的样子,无辜又可爱,让他心弦颤动不能自己,却是必须自己。 街上行人往来如梭,好奇地转眼看去,少年银色云锦束腰锦袍,头上玉冠束发,面容清逸风华卓然,娟丽中透着丝丝清冷。而旁边白纱紫衣的少女扶着他的胳膊,飞扬的眉目清秀娇俏,肌肤胜雪。 简豫垂眼,看了看安安紧紧抱着自己胳膊的手臂,嘴角勾了下,“安安,我还没有虚弱到要你扶着走。” 安安才不理他,反正他现在拿自己没办法,便振振有词地仰脸看着他,“去‘痴宴斋’还有很长一段路,豫哥哥你要是突然晕过去才难看呢。” 简豫脸色微沉,却也没有反驳的余地。自从被张太守的人伤了后,他身体确实更为虚弱,甚至需要安安用内力帮着调息。但安安确实是乖巧听话,并没有趁机添乱,让他欣慰中带着些……疑惑。 若他是安安,掌控了燕王府的权力后,一定会先去查洛府当年的案子,让漏网之鱼全都浮出水面,狠狠打击。而安安接了暗卫后,却是规规矩矩的并不曾背着他安排人手,为什么?是她猜出自己还不曾完全信她么…… 简豫思绪百转千回,习惯了带着目的的他,实在不明白安安为什么这般待自己。但他哪里会问,走了一段路,在人群挤向一处时,停了步子,清淡的目光看向墙上的告示。 “豫哥哥,那里有什么啊?”安安疑惑地问,她个子不高,只看到人人都挤作一团议论纷纷,而简豫也停下来细看,当真好奇的不得了。 简豫低眸,对着少女好奇地眨动的灵眸,眼底闪过嘲笑,“张太守在追拿闯入府中的刺客啊,好笑的是,他连刺客长得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安安无语了,靠着简豫蹭了蹭,嘻嘻一笑。对所谓的刺客一无所知,这张太守自己倒是乱了阵脚,还真是个草包啊。 简豫望着那么多人围着告示,眼看赏金一千两,嘴角一勾,继续走自己的路。却是垂着眼睫若有所思,淡声问,“张太守追拿刺客几天了?” “有七天了吧。”安安想了想后回答,却不太明白简豫为什么这么问。这有什么重要的呢,他们现在应该去“痴宴斋”再找找线索,那里的书生可是会提供更多的消息呢。 简豫点点头,看来这草包太守找不到刺客还真是不会死心呢。步子微顿,“安安。” 啊。安安诧异地仰头,正逢简豫俯下身,乌发拂过,上翘的密长睫毛擦过他的面颊,那般自然而温和。日光抚照下,少女雪白的颊面刷地通红,便是要跳着离开,而简豫却是揽着她的纤腰让她半分动不得。 简豫哪里注意到少女的小心思,他只是俯下身,在安安耳边轻语几句话。见少女一副痴呆的样子,他眼梢略吊,又是说了好几遍。 连吸了好几口气,安安才慢慢收回心,面红耳赤地低头,声音颤颤的,“知、知道了。” 简豫怀疑地看着低头的少女,真的听明白了?那怎么一副傻瓜样子?往日的机灵劲哪里去了? 安安偷偷地仰头,触及简豫幽邃的眸子又是面颊晕红心弦轻颤,咬了下唇角,“真的知道了啦。”这会儿的她,早就放开简豫的胳膊,跳到了旁边,匆匆低着头走路。 ------------ 第二十五章 巧中合 凝起细长绵延的柳眉,简豫伸手将她拉过来,“安安,看路。” 面红耳赤的小丫头抬头,就看到一张笑盈盈的俊美面庞停在前方,折扇在手中摇啊摇,好是风流得意,“姑娘,好巧啊。” 简豫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君夜行,那清冷高人一等的眼神,早让君夜行身边跟着的小书童不满意了,“喂喂喂!你那什么眼神啊?菜市场挑菜?” 简豫是何等尊贵身份?平日里说话虽不是带着命令口吻吧,但也绝对是不容置疑的。如今一个小书童都敢来反驳自己的话,他眉梢一扬,开口时已经被安安抢了先。 安安哼一声,脸上溢着捉弄的笑容,用挑剔的目光再看一番,“哦,原来在你眼中,君公子就是菜市场的剩菜啊。” 君夜行倒是不介意,拦着不高兴的小书童,微微一笑,“姑娘,这位是……?”小姑娘口齿伶俐,倒是很紧张旁边的人似的,让他也不由跟着好奇了。 “哦,这位是我……哥哥,”安安小小看简豫一眼,见那尊佛不置可否,便继续瞎掰,“我叫洛成安,我哥哥叫洛成彦。我们原来是本地人,不过在外探亲好多年,才回来沧州的。我哥哥想要进京赶考,不知君公子的‘痴宴斋’欢不欢迎?” 君夜行笑容顿了一下,摇扇子的动作微僵,不过还是很快恢复正常。轻笑一下,脸上的笑意却是有些淡了,“原来是洛公子,洛姑娘。其实姑娘不愿说实话在下并不勉强,只是这些瞎话可以少说一些了。” 安安露齿微笑,毫不脸红地回答,“君公子好眼力。” 君夜行眼底波光一闪,又看眼默不作声的简豫,再次有礼笑笑,便转身带路,正是向着“痴宴斋”的方向。 安安回头,看到简豫神色淡漠地盯着君夜行的背影出神,不由笑着开玩笑,“啊,难道君公子还是哥哥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哥哥这么感兴趣?”既然确定了新身份,她便直接从“豫哥哥”省略到了“哥哥”。 简豫眼睫微掀,薄唇轻微翕动,“君夜行,‘痴宴斋’老板,张太守的义子?”询问的话,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安安点头,望着君夜行颀长的背影。小小笑一下,“不是很像,对不对?”那些关于君夜行的资料,是她在沧州这边的情报搜集的。幸好是个名人,打听起来很方便。 恐怕不止如此。简豫这么想,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垂下眼眸,眼中锐气内敛。君夜行为人八面玲珑滴水不露,这样的人并不好对付。 “痴宴斋”今日一如既往的热闹,进去便是一堆才子打招呼。君夜行也不避嫌,直接向他们两个介绍,这个是哪位名人之后,那个是哪里的才子,这位狂放不羁,那位谦卑有礼……好在君夜行人缘实在太好了,只是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被人喊走了。针对君夜行连连拱手抱歉的微笑,安安是同样笑脸迎人,简豫是自始至终的冷眼旁观。 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简豫随手拿过书橱上的一本书懒懒翻看,安安靠着架子看着那群争得面红耳赤的书生,想了想才低声道,“豫哥哥,其实,这里也不乏人才的。” 简豫没应声,那便是赞同了。 “如果这些人才都到了燕王府……”安安仰着脸,阳光打在面上,惹得人心动。 简豫动作顿住,“不可。”侧身低眼看安安,放回手中的书册,“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若是平日,安安自会乖乖听话,自己去暗地里琢磨。但或许是这几日简豫的放权养刁了她吧,胆子大了不说,也是敢反驳简豫的话了。现在,她分明觉得简豫疑心太重,还在怀疑着自己,不由备受委屈。 她八岁到十五岁,一直呆在他身边。任他理也好不理也罢,她的心愿仅仅是他能看到她的努力,认可她的努力。而今,自己做了这么多,仍不能要他相信自己的衷心么! “为什么不可?你怕我往燕王府里安人,毁了你的大业?”安安受不了了,收起平日的笑脸,口气有些咄咄逼人。 简豫眼皮子轻掀,凝神看她。心里其实是不明白她在恼什么,但他并不是会问的人。便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细发,淡言,“安安,不要胡闹。”这个亲昵抚摸的动作,对于一向懒得理人的他,已经算是妥协了,可是处于激动状态的安安,并没有留神到。 “我哪里胡闹了?!你有抱负有理想,整个燕王府都是你的后盾,为什么你要独独排开我!”安安压着声音,声线轻微颤抖。要不是周围人很多,她早就尖叫开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她实在受不了简豫的不信任了!如今只是借着这一个巧合,而发泄出来。 安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但简豫的眸色却冷了下来。盯着安安倔强不服输的瞳眸半晌,眸中锋锐光芒聚集,嘴角讽笑缓缓蔓延开来,“有抱负有理想?这都是谁说给你听的?安安,谁教你可以大喊大叫和我说话的?以为暂时拿到了燕王府的权力,我便耐何不了你了么?安安,我能抬上你,当然也能毁了你……不要挑衅我,嗯?” 他言语淡淡却是咄咄逼人尖锐无比,眼中有着冰冷的杀气! 安安后退一步,再退。长睫上沾了一滴晶莹泪珠,却并没有落下。眼中的简豫冰冷无情,不再随意地任她做主、不再对她的妄为睁只眼闭只眼……这时的他,白衣若冰风采卓然,仿若回到了他们初见。 阴暗的小巷,昏黄的灯火,凛冽的刺杀,惊措的眸子……而那白衣少年立在面前,眼中无情无欲,甚至某刻闪过杀意。 安安胸口像是被狠狠揪住蹂躏了般,骤痛难忍。不由抚上胸口,碰上自己一直藏在怀里的玉佩,眸中水光更甚。 ……哥哥……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不会任由自己这么辛苦…… 那一刻,心中冰火交融,甚至隐隐觉得无望。从八岁到十五岁,多年的相伴,仍抵不过他心底那山长水远天高海阔的疏离……而今,在她做了那么多后,他仍会有杀她的念头。 ------------ 第二十六章 孰谓怨 见安安那般落寞的神色,简豫心中略有迟疑。可他并不是会说软话的人,饶是心底关切,也只是吊着细眉看她,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而在他挣扎的刹那,有人解了围,笑容温和如屋外阳光,“洛姑娘这是怎么了?过来看看大家写字玩吧。” 君夜行根本没有看简豫一眼,而安安也只是愤愤瞪他一眼,转身便和君夜行走了。只余他垂眉低眼,立在原地,凝着她离去的身影出神。 阳光空落落的,地上有她的影子。由矮小而拉长,距离可是越来越远了…… “洛姑娘,你瞧这幅字好还是不好?”回神时,触上的是君夜行礼貌而温和的笑容。见她不吭声,翩翩佳公子还又重复了两遍。 安安敛神,细看过去。只觉得白宣黑字,潇洒淋漓,要说好坏,她也是不懂的。这么想着,便思及暖暖春日,灼热夏阳,凉爽秋风,绵延冬雪,无论是怨是气,陪伴着她的,一直只有一个人。 “洛姑娘可能不会看字吧。”旁边温和的公子依然谈笑自如,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宣纸,“这幅字笔锋锐利张扬,看起来沧桑内敛,却太过了……想来写字的人急于求成,倒是少了几分意思在里头……” 记忆中,只有他从后揽着她立在梨木桌前,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字。横,竖,撇,捺,犹记得那手掌的干燥清冷,写下的字迹稳重沉缓从不急躁。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笔尖柔和地掠过丝绸般的宣纸,清扬如同一首幽远的歌谣。他不爱说话,便也很少斥责她。就是尖酸刻薄的讽刺,也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那时唯有觉得举世安然,一切静谧无声,仿若飞雪凝霜,万物失色。 “我这里的才子可都是一等一的,洛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拜师的。”君夜行丝毫不耐烦,当做没看到少女的走神,依然轻声细语,温柔如三月春风。 拜师?她是有师傅的,但是成清心疼她爱护她,却并没有教会她什么。有五年的时间,陪着她成长的,只有那个沉默寡言、对她毫不用心的少年……所以,还是,舍不得吧。 安安眨掉扇睫上的泪珠,回头,却没有再看到简豫的身影。书架旁边已经被新的书生占领,那个茕茕孑立的白色身影,并不在。心底莫名一慌,便向周围看去,嘴上急急打断君夜行,“君公子,你可有看到……我哥哥?” 君夜行看着慌张的少女,明亮的眼眸中写着满满的忧心着急。笑容停住,眉心微蹙,沉默了半晌,才笑答,“这里太闷了,估计洛公子有事先走了吧。” 然后便是安安的急忙告别,君夜行眼见那灵动如精灵的紫色身影脱离视线,半晌无语。旁边小书童大惑不解,“公子,你干嘛对那小姑娘那么好?” 眸中幽沉转瞬换做清湛,君夜行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洛姑娘的性子,不是很像二小姐么?” 小书童恍然大悟,挠挠头,“原来公子是想二小姐了啊,那怎么不回府呢?” 君夜行但笑不语,又有文人墨客邀请,他便过去和人寒暄了。那对奇怪的兄妹,对于春水般温润的君公子,好像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鸦色长夜如盖倾扣,安安偷偷溜进客栈,知道简豫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呆在客栈后,暂时放下了心。她整夜躲在外面,看他坐在桌前写信,看他支着下巴出神,看他无力地趴在桌上,看他上床休息……她始终不敢进去见他,只有趁他睡着后,才溜进黑漆漆的屋子里,给他盖好被子,给他输一些内力,然后……又趁着夜深雾重,翻窗离去。 安安并不是没有去处的,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用七殿下的势力,但她手下的产业,还是顶一点用处的。安安去巡查了下名下的楼宇店铺,知道京城的“烁玉斋”已经被钱益逼上了绝路,木楠整日焦头烂额别无他法,她也只是无动于衷地继续经营别的产业。虽然略微惆怅,“烁玉斋”,可算是她接手的第一家铺子吧……真这么舍去,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简豫在旁边摆脸色,安安痛快换上了男装,一枚银簪束起乌发,白衣翩翩言笑晏晏,也是一浊世佳公子了。她顶着老板的名号去查看了“宁和庄”,虽然乱一些欠债多一些,但并不是不能应付的。这么寻思着,便一个人窝在后堂,辛苦五个时辰,硬是整理出一套今后五年“宁和庄”的发展套路,看的一干掌柜店员目瞪口呆佩服不已。 一连这么晃过了好几天,举世那么大,她找不到简豫师父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便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走到那天白日时贴着告示的地方,安安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偏头对着墙上贴着的告示。想到那次简豫的吩咐,她略一犹豫,还是上前,小心撕下了告示。晚上露气较重,那浆糊竟比白日时要紧。安安凑得极近,怕就此撕坏,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下抠。 这种缓慢宁静的过程,在深夜中显得更为凄清。街上只站着她一个人,时时听到小声撕纸的清脆声音,心情也慢慢地变得平静了。 撕好了告示,安安借着昏黄的灯火低头迅速浏览了遍,才小小舒口气,嘴角抿出一朵笑花,将告示卷起往袖子里收。 不知是她太专注,还是来人太有本事,她抬起头时,突地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背影熟悉的黑影,清光艳艳丰神俊朗。那公子垂着眼看她,神色几分诧异几分玩味,过了好半晌,才对着心绪不定的安安轻轻一笑,“洛姑娘,我没有认错吧?” 安安脸微微地红了,难得的觉得窘然。低头扫见自己一身宽袍窄袖的男儿装,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久才结结巴巴地抬头僵笑一下,“君、君公子,好、好巧啊。那个、那个我可以解释的。” ------------ 第二十七章 世如常(上) 深夜中,君夜行盯着面前的小公子,抬头望望泛青的天色,半晌无语。他知道安安性格跳脱活泼,不同于一般见到的大家闺秀。这个他能理解,毕竟他府上也有位活泼过头的妹妹。但是这身男儿装,这三更半夜的在路上晃……好久他眸中犀利光芒一闪而逝,抬手制止安安的解释,勉强笑道,“原来真的是洛姑娘。可是洛公子出了什么事,洛姑娘才……出来的?” 安安咬咬唇,明白君夜行信口胡诌是在为自己的大胆妄为找借口。她垂着眼,猛地看到巷子深处角落里像是有一个影子,清清浅浅的白衣,月色清辉笼罩,像是浸了层水色般,看上去实在太熟悉了,忍不住心头乱跳,好半天都没说话。 君夜行叹口气,看看手中提着的明晃晃灯笼,嘴角扯了下。今日“痴宴斋”事务多了些,才造成他的晚归。而面前的小姑娘,倒更像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洛姑娘,算了,在下先送洛姑娘回去吧,这么晚太不安全了。”君夜行笑言,尽量忽略心底对安安的疑惑重重。 安安乖乖地点头,异常听话。便和君夜行说了客栈在哪里,一个人闷着头在前面走。 君夜行轻笑一声,也不介意,跟在后面随便和她聊着,“洛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在街上乱跑?洛公子也不理会么?” 摇摇树影在上方轻轻抖动,华光束束如同眼睛般。安安心情不错,便抿嘴笑笑,“我哥哥很忙的。”便不再多说了。 君夜行也是礼貌地笑笑,不再提起那个明显不是“哥哥”的公子了。他能一眼看出来,其实很简单,那白衣少年神色清冷气质高贵,看人时都带着点天生的漠然俯视,怎么可能是安安这种爱笑的女孩的哥哥? 君夜行真是个君子,把安安送到了客栈便转身告辞,倒是搞得安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君公子,今晚的事,我、我明天再和你解释。” 君夜行眸色闪过柔和的笑意,摇头笑笑,并不是很在意。他向来没有勉强人的习惯,今晚撞见安安,本来就是个意外。 安安并没有直接进客栈,她是等着君夜行走远了后,才磨磨唧唧地蹭到客栈的后院。仰头看看葱郁的树影重重似雾,眸中又是迟疑又是挣扎。但又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隐约看到的那淡淡白衣一角,还是鼓足了勇气。 像前几次一样,安安从窗子翻了进去。她动作流利一气呵成,显然已是非常熟悉了。小心翼翼地倾身去关窗子,却被身后突然笼来的清凉的气息弄得动作僵住。手指还停留在窗上,却不知道该不该关上。 后面的气息浅淡,却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僵硬一时融合,真像是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安安低着头不语,其实心中已是有些恼了。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她怎么猜得到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样的猜来猜去,实在是太累了! ------------ 第二十七章 世如常(下) 就在安安忍不住要出声的时候,后面的人终于有动静了。虽然声音几分无力,但那份晃荡的清冷调子确是不会变的,“你知道是我?” 安安不吭声,只是重重点头。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方才在巷子里的身影,她发现了他,显然他也知道了。如今的安安很是冷静,知道他的主动开口已是先行软下态度,她自然要给他台阶下的。 后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已是几分冷绷压抑的味道,“是不是你没有看见我……就不打算回来了?” “不会!”安安这次倒是反应迅速,快速关上窗,便要回身面对他解释。她想要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她怕他再见时会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她,她怕他不再需要她要她离开…… 但她没有转过身去,因为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不含温情,却是断然要她转不了身。安安心跳加速,迟疑几分,“七、七殿下?” 简豫当然不会要她转身看到自己现在这样的神色,堂堂昭合七殿下,怎么会在乎一个小丫头?所以自己如今的神情,他只想掩在黑暗中,最好永远也不要被人察觉。 安安低着头,心绪渐渐沉寂。看他搂着自己的手,素净白皙,骨节纤细。眼圈悄悄地红了,想起他陪着自己的五年,也是这样紧紧挨着自己教她写字。后来,后来她长大了,他却不再理会她,把她一个人扔在燕王府自生自灭…… 如今他再次用这样的姿势搂着她,安安凝着眉,几分明白,几分茫然,犹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简豫眼底一汪深渊,盯着她的发丝,声音淡淡的,“你可是为了那天我不许往燕王府里插人而生气?”这几天,他确实仔细想了想,沉默寡言的自己,面对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安安,能激怒小丫头的,怕是只有那事了。 虽然心底早就不怪简豫了,但想起自己的好心被人猜忌,安安还是不痛快地哼一声,头扭到一边扁着小嘴,“没有!七殿下也是为了燕王府着想嘛!” 回答的这么快且斩钉截铁,简豫对她这个赌气的小动作简直是太熟悉了,忍不住眸中笑意微露,声调却还是维持着冷淡自持的温度,“你要是愿意,可以自己想办法去培养那些人,有困难的,我也不会不管。只是,燕王府不能养那些才子。” 啊。安安眉毛高高地跳起,等着简豫的下文。 然后才听简豫淡言,才子向来有些傲气,于如今备受猜忌的燕王府不太适合。要养这些人,太费财力;而且养成需要耐心,燕王府里愿意花几年十几年的人,已经没有了;况且就算他们忠心耿耿在民间造些有利的势头,还恐圣上多疑,猜忌他一心做大另有异心;说的不好听些,到他真的遇难时,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才子,除了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也帮不了多大的忙。 ------------ 第二十八章 情解语(上) 安安笑眯眯地站在窗前,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深深吸一口气。但好心情只是维持了一瞬,回头看到简豫靠着案头面色憔悴的样子,小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简豫他师父,那个老不休,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徒儿都快生命垂危了,他还在外面一个人晃荡! 简豫没有去理会安安,他稍微休息了一下,站起来时,便又是那个漠然无波的昭合七殿下。他走到窗前,目中映着外面的人潮如海,漫声问道,“京城可有变动?” 安安摇头,表示燕王府那边一切正常。她现在掌控着燕王府的大部分势力,才发现,简豫完全有资格待人冷漠。只是可惜,并没有人能治好他的“浮生散”。 安安想的漫无边际,随口问道,“豫哥哥,你博学多识,真的想不出来怎么解毒么?光我看到的,就有不少以毒攻毒的法子啊。” 简豫眉梢一扬,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发现安安只是随口乱说,便也没有多加理会。立在窗前身影颀长,本是无波的瞳眸,因看到下面的某个身影,而微缩了一下。 安安自然也看到了,欣喜地向下面招招手,换来那人有礼的微笑后,才喜滋滋地依向简豫撒娇,“我接了那告示后,不是碰上君公子嘛。然后我和他说了我看到那个‘刺客’,他便邀请我过府叙事呢。还说若能抓到刺客,赏金也分我们一半。” 简豫看她一眼,抬手,倾身。 安安因他的动作而呼吸微滞,觉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轻轻抚着她的眼尾,声音淡淡的几分疲劳,“傻丫头。”谁的话都相信,都不曾怀疑。 安安嘟嘴,转头待脸上的红晕消散后,才回过头,边拉着他出去边反驳,“我才不傻呢!我才没有完全相信君公子,只不过他现在对我们有利,我才顺着的。” 她说“我们”,声调酥软,眉眼娇媚,略藏些少女欲说还羞的心事,偷偷拿眼斜他。 以前总是漫不经心,可这次少女看他的眼神,简豫注意到了。他身子微顿,却还是被少女拉着继续走。眸光浓雾重重,他轻声问,带些试探,“那你是信我了?”几曾,简豫殿下也会说这样含含糊糊的话了。 “嗯!”安安痛快点头,笑容灿烂得闪了人的眼,还带些调皮地吐舌头,和他开玩笑,“你这个人说一不二,我自然信你啦。再说,我们说好我还你十年的嘛,你怎么舍得害我?” 两人说着已经下了楼,简豫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白衣翩飞,负手走向已等在下面的君夜行。淡声,“我从未说过要你还我十年的话。” 安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隐约的不安滑过心尖,又被她刻意敛去。没关系的,反正简豫从没说过好听的话。她不该介意。 只是简豫这话含糊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着这层意思,几个人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简豫不爱说话就罢了,安安眉间一抹郁气时不时偷偷打量简豫,而君夜行虽然还是维持着淡笑,但却也是沉默着一路没开口。 ------------ 第二十八章 情解语(下) 到了“太守府”,门前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庄严肃穆,倒是守门的两个小厮懒洋洋的聊天。但远远的一见这几人,更确切地是看到了君夜行,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结结巴巴道,“大、大、大……” “大公子,”君夜行温和地接口,有趣地抚着下巴笑一声,“怎么,不认得我了?我带了客人回来,还不进去通报?” 那一个小厮还在发呆,另一个小厮机灵些,已经一溜烟进去了。 君夜行眉眼含笑,侧身向两个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眼睛看着的却是安安,“洛公子,洛姑娘,招待不周,先请进吧。” 简豫那是理所当然目不斜视的表情,安安却被君夜行一直以来的谦恭弄得不好意思,干笑两声,“叫我安安好了,君公子不用那么客气的。”斜眼看简豫,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但简豫根本没反应。 君夜行却因为安安的话而眼眸一亮,淡笑,“如此甚好,安安。”想了想,笑道,“我小妹和安安差不多大,安安若是不嫌弃,可以和小妹一起,叫我一声君大哥。” “君大哥。”安安乖乖改口。 简豫眸中闪过冷笑,却根本没有分给那两人什么眼神。他和君夜行彼此看不对眼不和对方说话,偏偏有个安安插在中间,有趣。 到了大厅,才发现张太守原来出去了,管家把君夜行请到里面去谈一些事情。君夜行抱歉地笑笑后,命令侍女上好了茶,便把空旷的大厅留给他们两个人了。 安安这口气都憋了一路了,见此刻没人,大口喝口茶水后,跳到优雅品茶的简豫身前,认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淡漠如画。 阴影挡在面前,简豫便放下茶杯,望进少女清澈的双眸。 两人对视,简豫的神色坦荡,安安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定力,兀自红了脸颊,摸着滚烫的面颊哼唧一声,低头闷声道,“简豫,我有话问你。” 她叫过他七殿下,叫过燕王爷,叫过豫哥哥,自然也叫过简豫。但那次是处于担忧的心态,这才是第一次,大大方方地叫出他的名字,简豫。 那么柔软的声音清脆干净,叫着他的名字,竟让简豫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抚着额角问,“你说什么?” 安安奇怪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小脑袋,“我是说,你对我好,是不是真心的?” 简豫好半晌才听清她的意思,不由唇侧一抿,哂笑一声。他对她好过么?这什么问题啊。不过,若她认为他是待她好的,那么……简豫声调轻散,眼底似笑非笑,“自然是真心的。” 安安呆住,愣愣地看着他。他唇边含笑,神色舒闲,眉梢半扬,眼波流转光芒慑人,竟是那般、那般好看。 ……他、他竟然笑了。 万物失色,笑容清浅,仿若冰雪间的雪莲清冷美艳。 安安简直要控制不住那颗要跳出来的心脏,想起这是人家的地盘,才生生忍住了要大跳大叫的冲动。但是眉眼依然染了喜气,樱唇翘起,“你不骗我?” 简豫眉眼柔和,神色慵懒,伸手抚了抚她轻颤的眼睫。在少女不好意思扭身躲着时,他才淡言,“你不是都说了我说一不二么?” ------------ 第二十九章 伊人笑(上) 他们两个人在大厅里说话,隔着屏风,君夜行靠着墙微笑,眸色却是幽深冷厉。和君夜行关系不错的人都知道,君公子武功不错尤其是轻功,最大的爱好,乃是听墙角。 再回到大厅里,安安正背手直立,眸色发亮地盯着简豫,可爱得像是一只等待表扬的小狗,“那豫哥哥,你以后可会骗我?” 简豫眉心仍带着点未散的似笑非笑,眼眸却是一冷,看向厅外的空地。 阳光曼妙,轻微的脚步声,略喘的呼吸,都在渐渐接近。 “哥哥!我听说你回来了!”微光一亮,女子进了大厅。 安安挨着简豫,偏头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轻粉色长纱裙拖地。乌黑的头发,挽了个斜斜的坠马髻,髻上簪着一支白玉珠花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因她的动作而摇摇曳曳的。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柔柔细细的肌肤,因跑步而有些微红。双眉修长,一抹英气逼人。双眸闪亮如星,片刻的怔愣后,便好奇地打量着厅间的两个人,一会儿功夫,便完全是只盯着简豫一个人看了。 安安心里像是被刺扎了一下,不舒服极了。抱住简豫的胳膊,昂着尖下巴,警惕地瞪着黑葡萄般晶亮的眸子,“你是谁?!” 她这是问了个傻问题。只要稍微想一想,都能猜到这进来少女的身份。但她这样问了,更想说的话是,你是谁,为什么要盯着我豫哥哥看?! “咳咳”两声,温雅的公子从后面走了出来,摇着扇子走到进来少女的面前,笑笑,“这是舍妹,张小曵。”含笑的眸子看向歪着头打量简豫的张小曵,“小曳啊,这是洛成彦洛公子,旁边的是他的妹妹洛成安。他们都是哥哥的朋友。” 张小曵眼眸发亮,蹭蹭几步到简豫面前,笑靥如花,“洛公子,小曳可以叫你彦哥哥么?” “不可以!”安安尖叫,小脸绷得通红,瞪着张小曵的目光凶巴巴的,“你要管我哥哥叫洛公子!” 简豫诧异地看安安一眼,眸中郁气一现,警告意味十足,“安安,为客之道。”若说是本来还有点怀疑,那现在从安安的表现来看,对她的心思,他大概是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可是,他怎么能任由她发展下去呢。 张小曵眼中又是委屈又是迷惑,歪着头向她哥哥求救。但见她哥哥神色闲散地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便泄气了。咽下心底的不服气,冲安安摆出一个僵硬的笑,“洛姑娘,你还好吧。” 安安扁嘴,眼中尽是不满。但简豫刚才就在警示她了,她怎么敢当面拂他的面子。所以对于张小曵的话,只是敷衍地哼了哼,便扭过头不说话了。 君夜行看看两个丫头,眸中闪过冷光。但还是笑着解救现场的尴尬,“洛公子,那个‘刺客’的事,可否私下谈谈呢?” 简豫凤眼一勾,并不看向君夜行,但也是不置可否地没有说话。 得到哥哥的解救,张小曵开心了,“洛姑娘,我带你去花园里逛逛吧。” ------------ 第二十九章 伊人笑(下) 这是大夏天,阳光灼人。张小曵拉着安安在花园里逛,像是没有看到安安额上的细汗和臭臭的脸色,一个劲地追问,安安,你哥哥多大了;安安,你哥哥喜欢什么;安安,你哥哥是干什么的啊…… 安安攒着细眉,鼓着腮帮子一声不吭,心里讨厌死张小曵了。为什么那么亲昵地叫她安安?为什么要问那么多?简豫是怎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张小曵见安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居然没有明白安安在气恼什么。她看安安一直盯着花坛发呆,便问,“安安,你很喜欢这些花么?那我要哥哥送你好不好?” 哼!才不要! 安安一个人生着闷气,猛抬头看到简豫和君夜行出了大厅向这边看过来,脸上露出喜色。但见张小曵也一脸开心,她忙拉住张小曵,表情严肃信口胡诌,“喂!你不要再缠着我哥哥了!我已经有嫂子了!” 张小曵一呆,大受打击,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眼见那两个男人已经悠哉地向这边走来了,安安抓紧时间继续恐吓她,“我嫂子是倾国大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又好,我哥哥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了!”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恰恰好,走过来的两个男人姑且不论武功,耳力都是非常好的。她散在风中那句娇脆的话,被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的表情古怪,反应也各异。 君夜行先是脸色僵了一下,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瞄了简豫一眼,然后俊眉陡扬,冲着安安微笑,“安安真是巧舌如簧。”一脸“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我不揭穿你”的表情。 而简豫的脸色,青白交加,然后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样子。只是凝着安安的眸子沉黯更是染了层墨,愈发让安安看不懂、只能躲开。 安安以为自己那是无心之言,只可以骗骗张小曵那样的小女子,但是事实上,还真是让她误打误着了。 晚上安安替简豫处理政务,收到一封密封的信,其上字迹苍劲有力,很显然是老太傅写给简豫的。她也没有多想,这种情况又不是第一次,看简豫盘腿坐在床上吐纳,她等了一会儿,待简豫休息好了,才过去把信交给简豫。 简豫打开信随意扫了一下,从表情上真的看不出什么变化。安安吐吐舌头,想跳回桌前继续算账,却不料简豫突然掩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随之轻颤。 安安忙回身去扶着他,一手在后面拍着他的背,给他传过内息,小心翼翼地观察简豫的神色。见他面色较之以前更为惨淡,不由大急,“豫哥哥?” 简豫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上身斜在安安怀里,看上去更为纤弱不堪一击。那封信早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到地上。 安安急切地为他拍着背,眼中泛雾。他比起以前更瘦了,更虚弱了。她好怕他突然咳出血来,那要怎么办?她想起那些大夫说,“浮生散”会摧毁人的神智,会让人痴傻,失去记忆…… ------------ 第三十章 于飞调(上) 还好这次只是虚惊一场,简豫微微喘气,自己强行止住了咳嗽。只是全身已是冷汗涔涔,目中略带迷茫,空洞洞的一点光彩也没有,与往日的美目漾波流光溢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安继续为他传着内力,轻声问,“豫哥哥,你知道我是谁么?” 简豫半晌没反应,额发湿湿的贴在脸上,眼中依然没有神采,茫茫然的对着前方的空气。 安安真被他吓着了,也不传内力了,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哑声问,“豫哥哥,你忘了我么?”她声音拖着长长的破音,听起来真是可怜兮兮。 而简豫不答,安安愈发绝望,怔怔地对着他那张清寒的俊美面庞,泪珠一滴滴滚落,越想越多。真的,每到哭的时候,她总能想起一大串伤心事。 她哇的大哭,抱着简豫像个被丢弃的小孩子一样,“豫哥哥,豫哥哥你不要忘了我!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偷偷骂你了!我也不和你吵架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这样子啊!……”真的是个不顾忌形象的小孩子,鼻涕眼泪一把抓,越哭越止不住。 “咳咳,”两声轻咳,却是让哭的喘不上气的少女停住,僵直了身子。 凉湿的手捧起她的俏脸,哭的眼圈红红鼻子红红,月色从窗棂照进来,她的脸上也流着清凉的月光,湿润的眸子轻灵地眨动,又是一滴泪滚落,滑到他指尖。 简豫眸中有了往日的风采,眼尾扫到落在地上的那封信,闪过复杂的神色。继续凝着安安那张哭的惨烈的小脸,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眉梢,淡淡叹气,“傻孩子。” 见简豫没事,安安开心极了,脸上还挂着泪,却依旧眉眼都翘了上去,扑到简豫怀里,带些哭音的声音还是维持着甜润的调子,“豫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淡淡的嗯一声,简豫轻轻推开她,疲软无力地直接躺到了床上,乌发散下来铺在枕上,修长曼妙的柳眉下,美目轻阖,看起来纤弱媚惑。 安安尴尬地拍拍自己哭的难受的脸颊,便打算不打扰简豫休息了,继续去处理未完的事务。她都已经站起身离开床畔了,眼尾突然扫到方才不小心丢在地上的密信。想了想,还是好奇地弯下身捡起信纸。 她没打算偷看简豫的信,但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却是一望定睛,脸色发白,握着信的手指也随之轻颤。尾音颤动,“豫哥哥!” 果然看到了。终于看到了。 简豫只是抬了下眼便又重新合上,不去看安安激烈的反应,只是心中又是轻松又是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顿了会儿,极为冷淡地说了声,“母妃看中的人,应该不错。安安,你白天时不是想要个小大嫂么。恭喜如愿啊。” 安安脸色发白,不去理会简豫话中的讽刺几分真几分假。雾眼蒙蒙中,看到那信上晕开的几个字,顾丞相爱女顾宁夏,年十六,温和婉约,金玉良配。 她脸色变来变去,唇角却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现在如何,要她说“恭喜”么。 ------------ 第三十章 于飞调(下) 安安不是傻子,相反还非常聪明。能独自一人支撑起强大情报网的人怎么会是傻子?能掌管燕王府事务有条不紊的人怎么会看不懂简豫的意思? 他什么也不说,直接用这种方式来警告她,却比当面打她一巴掌还要难堪。可是这样的难堪不能和人说,她只能打落门牙活血吞,暗自舔伤口。 是啊,简豫比她大四岁,已经十九了,明年就该行弱冠礼了。太子殿下、五殿下,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不说嫡妻,小妾填房都是一打一打的。就算简豫再是洁身自爱再是不好女色,他也是早该成亲了。再加上顾宁夏为京城第一才女,和昭合王朝七殿下也算门当户对。算算,估计会是明年行弱冠礼的时候吧。那时草长莺飞,春色盎然,确是嫁娶的好日子。 ……那么,也就是说,她能努力的,只有短短半年。 安安仰起头,站起身收好信,继续走向桌前,脸上又溢起熟悉的笑。她是安安,简豫从小就教她,想要什么就自己动手,不争取就放弃的人是傻瓜。有他的教育,她怎能就这么认输! 而在她身后,本该阖目休息的简豫正抬着眼皮子看她,眸底神色专注凝重,幽暗如深渊。是如此一个灵动的少女,踏着步子和着月辉,像是精灵般吸引人。可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年幼,只是懵懂,只是舐犊情深,根本不明白感情……当然,他也不会要她明白。 简豫亲自提笔,要京里的老太傅、成清,协助十一殿下简黎去查秋试试题泄露的事,并且不要声张,能处理就处理。 安安知道这秋试是由太子殿下简竟负责的,她不明白的是,简豫为什么要护着太子殿下。圣上那么宠爱简豫,但看简豫如今势力这么大,就知道他不可能没有想法的。那太子殿下如果倒台了,对简豫应该是有益无害啊。 简豫继续写信,要成清将当年洛府的案子重新翻出来,通过“宁和庄”传给安安知道。“宁和庄”的金钱交易记录,他也从太子手上换了来,全部交给了安安。甚至暗示安安去查查七年前洛阳邻近五省县令的府中出纳,人际往来。 安安坐在“承恩楼”,自己在沧州的情报地,翻看着手中一大叠文书资料,脸色变来变去,又猛地放下手中文书,站起来打开窗透透气,扇睫颤抖神色难看,心脏突突跳的飞快。 她一直以为简豫病的厉害,什么也做不了。她一直以为简豫是依靠她的,根本不管事。可是现在她手上的情报却告诉她,即使他总是一副劳累的样子,可他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做了太多的事……甚至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不安。 简豫出手了。 简豫出手了! ……而她这个跟在他身边的人,却需要调查才知道他做了什么。而且,她有着不安的预感,她知道的,都是简豫想让她知道的…… 简豫要做什么?! 他七年来从不过问她的事,如今怎么会帮她查当年洛府的案子?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中波光流转,想着或许她该给简黎一封信,要简黎调查一下那位简豫的未婚妻,顾丞相爱女,顾宁夏。 ------------ 第三十一章 眼儿媚 张太守真没想到,义子一回府,居然那个“刺客”真的抓住了!什么都对了上来,他忙应女儿的要求,喜滋滋地把义子请来的贵客招呼进府上,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君夜行好笑地眉峰一翘,去牢里看了看那个“刺客”,承认他父亲大人很英明。便转身又回了“痴宴斋”继续当自己的大老板,只是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看了简豫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自从简豫上次病发,安安便收起了往日里跳脱胡闹的习惯,在沧州开始认真安插生意、情报,势必要将简豫师父找出来。因与君夜行有了生意上的联系,两个人便经常在一起讨论。而住在“太守府”养病的简豫,受着张小曵的照顾,也走得近了些。 安安心底本是不痛快的,但顾忌重重,再说简豫身子越来越弱、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反而不怎么闹了,只是碰见少根筋的张小曵时,仍会时不时讽刺两句张小曵听不懂的话。 天气渐渐不那么闷热了,夏天已经快到了尾巴处。午后,简豫靠卧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手中端着一封信,目光幽冷,嘴角隐隐有冰凉的笑痕。 安安果然开始不安了,开始往燕王府里安插人手了。果然她还是有怀疑的倾向了。如此甚好,若她真是毫不犹豫地信任他,他反而下不了手了。 成清在信中不停问,反复问,前前后后的问,遮遮掩掩地问,他养了七年的孩子,活泼可爱聪明灵敏,他真的忍心么,真的就这么狠心么。 他长睫暗垂,低着眼看信,袖摆滑落,露出骨骼清瘦纤细的手腕。暖风拂起他耳际的散发,徒留一脸冷漠,面无表情。 张小曵长纱曳地,手中端着盘子,站在阴凉的亭子里,满心欢喜地看着绿荫苍翠中的乌发白衣,侧容矜冷。几步轻快地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银盘放在石桌上,也不许侍女上前伺候,伸着脖子看了看简豫手中的信,“洛公子,你每天都看这些。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到底是些什么意思啊?” 简豫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小曵是在叫自己。忍不住勾出讥诮的弧度,果然是毒素压不住了么,反应开始迟钝了。他满不在意地折好信,收回袍袖中,并没有回答张小曵的问题。 对于不相干的人,他向来孤傲,懒得理会。 张小曵却不在意,依然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东拉西扯地说着话。她说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简豫却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果真这份活跃的神色,那么熟悉。 成清的话一直在耳边重复,这么灵动的少女,笑起来那么好看,他怎么忍心…… 而在长廊拐弯处,安安和君夜行站在一起。他们眼中看得到的是,张小曵脸颊绯红笑容羞涩,而简豫盯着少女,看的出神…… 君夜行清湛的眸子暗的幽沉,其中星光点点冷光半敛。但他仍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挤出一个僵硬而温和的笑容,“舍妹和令兄,倒是谈的愉快。” 安安唇边一直挂着未散去的笑痕,此时依然不变。她眸光清亮如雨,抿了抿唇,背着手便要往前走,手却被温暖的大掌握住。 她回头,乌黑的发尾拂过微倾身的君夜行鼻尖。君夜行一滞,少女的清香直扑过来,不由后退了一步,但仍没有松开握着安安的手。 “君大哥?”安安沉眼,只是片刻,抬起的眸中闪过不解,也不挣脱,安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君夜行眼底闪过挣扎,收了往日总是温润的笑脸,沉着声音问,“你这个时候过去干什么?” 安安弯着眉,唇角溢出笑,一如既往的清澈,“后天乞巧节,我要……哥哥陪我过。这会儿不说,我忙起来,又要忘了的。” 君夜行沉默,望着她的神色复杂难言。或许他有更多的话要和安安说,但安安不给他机会,轻轻挣脱他的手,便走向长廊的另一头,走向那道白衣。 君夜行青衫隐隐,衬得愈发玉树临风。他看着少女悠然地走进阳光,浅紫身影笼着淡淡的光亮,亮丽青春,娟丽流转。 对她来说,那个人,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不可替代么。 而他只是握着拳头低下眼,默然无语。抬起眼时,嘴角浅浅一弯,温和的笑溢出。 张小曵目瞪口呆地盯着安安站在她身前,挡住阳光,挡住她看向简豫的视线。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安安弯眸笑,简豫面前,礼貌是狗屁! 她倾身,对着简豫笑,整个人便是一道亮眼的阳光,“哥哥,你在看什么?” 简豫眼睫微掀,视线直直地对上安安的笑脸,无言以对。 张小曵看向旁边,君夜行已经摇着扇子站到了她旁边。不由觉得委屈,嘟嘴,“哥哥!” 君夜行温雅地摸摸张小曵的头,对她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替妹妹找回公道。 而安安蹲下身,就在简豫身前,认真问,“哥哥,后天乞巧节,你陪我过好不好?” 简豫低下眼,错过安安眼中恳求希冀的目光。却倾身,伸手触上她被晒得烫红的脸颊,指尖清凉如水,一点也没有受日晒的影响。 成清的话一直在耳边不肯散去,她是公子看了七年的孩子啊,怎么忍心?! 简豫伸手去摸安安的脸,就是再亲昵的兄妹,也是不合礼法的。但他做的坦然,安安受的自然,张小曵似懂非懂地眨着眼,反是观望的君夜行偏过了头,眼中掠过冰封般的索然之意。 张小曵本来没反应过来后天是什么日子,听安安一说,想了想,突然眼眸发亮上前走去。 君夜行忙拦住她,口气稍微严厉些,“小曳!” 张小曵平日里可是很敬重这个哥哥的,但现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她也顾不上哥哥高兴不高兴了,直直地上前询问,“洛公子,后天乞巧节,你陪我过好不好?” 她振振有词,“安安是洛公子的妹妹,一起过没什么意思的。” 好个“没意思”。他的性格,他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安安在他身边,他始终是放不下心的,不如放手。 简豫眼底波光流转,抬眼看向笑得略微羞涩的少女,微微勾了下唇,薄唇轻微翕动,“好。” 阳光下,安安嘴角的笑僵住,脸色发白惨淡。 ------------ 第三十二章 寄生虫 安安独自坐在“承恩楼”,桌上摆了许多账簿。她咬着笔杆子瞪着密密的文字,已经好久看不进去一个字了。 今晚就是乞巧节啊,外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却要躲在这里独自舔舐伤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又不是她? “啊!!!”再也受不了,直接趴在桌上抱着头,尖叫出声。窗外停在枝杈上的鸟雀受了惊吓,纷纷扑腾翅膀飞开。 这尖叫声也吓了外面敲门的管家一跳,退后好几步。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了,才尴尬地冲后面微笑的公子干笑两声,重新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敲门,“主子?主子?有一位公子说与您相识,正等着求见。” 里面依然静悄悄的没音,掌柜额上冒汗,也顾不上还有客人等着,直接就贴着门边,伸长耳朵听里面到底是怎么了。 门却从里面突然推开,管家踉跄几步几乎要摔倒,而骂声也劈头盖脸地向他砸过去,“有人来了喊我干什么?我是卖笑的还是唱戏的?!你们一个个都是木头不会拿主意?喝杯水说说话能要了你们的命?!谁来了都让他滚蛋!本姑娘不见!不见不见不见!” 五雷轰顶啊。管家苦哈哈地低着头诺诺称是,不敢问平日里好说话爱笑的主子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而他后面温暖的声音如同三月春风般解救了他,“安安,要是洛公子来了,你也不见么?” 怒气冲冲的少女本能地就想回答“不见”,但突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洛公子”是简豫。想到简豫不由眉头一皱,心口被重重一刺,却是半天说不出“不见”这两个字。 如果、如果简豫突然转了性,记得来看她、记得对她笑一笑,她怎么会、怎么会不见呢。 心里这么乱糟糟的想着,人却是已经蔫了,低着眼,其下雾气又开始凝聚。糊里糊涂的想着,她明明、明明很爱笑的,为什么现在总是哭。 来人是君夜行,见安安的表情便是明白了。眸中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垂在袖中的手也是握紧又松开好几次,才轻叹一口气,走到安安面前苦笑一下,“对他,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安安相信君夜行不会害她,便也不介意君夜行看出自己的心事。待君夜行抚起她的小脸将一缕发别到耳后,她轻轻一句,“对他,我永远不会心死。” 君夜行动作顿住,手指停在她耳边僵直,一会儿才冷笑一声,“好吧,永远不会心死,记得你现在说的话,日后不要后悔才是真的。” 安安诧异地扬眉看他,君夜行说话高深莫测,像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君夜行没有理会她疑惑的表情,把自己的神色调整好后,便对她温柔一笑,“走吧,乞巧节,总要出去热闹一下的。” 安安后退一步,躲开他的碰触,手背后摇摇头,闷闷道,“我不要和你一起出去。” 要是君夜行稍微笨一些或者稍微迟钝一些就好了,但他偏偏是一眼就看出了安安明亮眼眸中的情绪。一股闷气憋在胸中,还是忍不住勾唇讽笑,“怎么?怕他误会你移情别恋?” 安安呆住,没想到君夜行会这么说话。气氛一时诡异沉默,当然,那管家早在君夜行说第一句话时就离开了,并吩咐好不许人上楼打扰。 “你、你……”安安闭嘴,不知道怎么说。君夜行平日里对她温和关爱,甚至有些纵容宠溺,她并没想到君夜行翻了脸,说话会这么难听。 君夜行深吸口气,也是明白自己失了态。便敛气笑一下,对安安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哥哥。”说罢便转身下楼,衣袂翩飞。 安安怔怔的看一会儿,忙跺脚追了出去。 安安知道乞巧节,还是在京城的时候,成清天天念着姑娘家年纪到了该嫁人。所以现在在沧州过乞巧节,随着人流往前,对着街两边的热闹,她还是很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君夜行取笑她,“想看就自己一个人到前面去看,我在后面跟着就好。” 安安果断地摇头,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角,坚定地回答,“不要!我们一起走。” “多大的姑娘了还怕走丢?”君夜行轻笑,随口就这么问了出来。 安安好奇的眼神收回来了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小时候和哥哥走丢,后来、后来再没有见到过我哥哥。” 这个哥哥,自然不是简豫。 君夜行微怔,见安安又转动着灵动的眸子看向四周,他才缓缓勾出个微笑的弧度,笑意却不达眼。任安安牵着自己的衣袖,低叹一声,“傻孩子。” 安安认真地仰头看他,满脸不服气,“他……也经常说我傻,你为什么也说我傻?别人都夸我聪明举一反三的,你说说,我怎么傻了?” 君夜行被她逗笑,伸手勾勾她可爱的鼻子,忍笑道,“问出这种问题的人,还不傻?”真是喜欢这样略带些天真的安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简简单单的,真可爱。 由此,君夜行愈发对简豫有意见,多天真活泼的一个少女,就是跟着简豫拘了性子,才会承担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像他的妹妹张小曵那样单纯,不就很好么? 安安哼一声,长发一甩,不理他了。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却惹得君夜行唇边的笑容愈深。而他才笑了一会儿,安安又巴巴地转过头来问他,“喂,你干嘛向着我?你妹妹明明就很喜欢我哥哥的!” 君夜行突地止住笑,眼中冷光闪过,沉默一会儿才生硬地回答,“你哥哥心思深沉多疑,不适合小曳这种单纯的女子。” 安安眼底闪过调皮的光芒,笑问,“你一定想说,我也不适合那种人对不对?反正在你看来,我哥哥那种人,活该孤身到老对不对?” 没错! 君夜行心中确是这么想的,但他实在是好风度,只是笑一笑便揭了过去,并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 安安也知道再说下去她一定会和君夜行吵起来,便也不再提这话题,虽然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简豫和君夜行一直看彼此不顺眼,明明两个都非常优秀该是惺惺相惜的才对。 ------------ 第三十三章 莫赶郎 安安眼眸转来转去,突然看到一个彩色风车在前面转的飞快,忙拉着君夜行跑过去看。她不是小孩子,但本性里还是有着孩子气的一面,即使自己不玩,也喜欢看那些有趣的小玩意。 但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便停住了。风过耳,角落里少女巧笑嫣然,对着手中的风车吹口气,风车便骨碌碌地转起来,旁边的白衣少年眉目清逸,嘴角浅浅上勾,便是一个微笑的弧度。 街上拥挤的人群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被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一下,趔趄地倒退几步。 在人群中瞧见他的身影,清瘦而颀长,淡淡的一道,如同水仙临风自照,空灵雅致。他悠然地抬眼,凤眼斜勾光彩斑斓。 “豫哥哥。”突然有些糊涂了,原来他只是不对她笑,并不是不笑。 熙攘的人声将她软呢的声音淹没,看不到他的身影,她再次想超越人群,却又被人撞了一下,这次险些将她撞倒,后面一双健壮的手臂扶住了她。 隔着人海茫茫,简豫向她看过去,目中无求无欲。 安安早猜他看到了自己,这会儿见他直直地看过来,心中那股郁气竟消散了不少,原来她求得不过是他能看到她。少女立在人群中,翩然而笑,双眉似月,美眸如水,红唇皓齿,灯火晕染在她的四周,将雪柔的肌肤染成醉人的霞彩。 简豫白袖似雪,衣袂翩飞。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凝着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墨眸幽沉沉的,里面藏着星火点点。他太过安然清雅,立在人海中,反像是站在青墙白瓦外铺了青苔的石板路,烟生云起间,流光一瞬,水沁兰花。他的风华廖远,是娟丽中,透着清凉。倾情倾度,倾色倾声,回眸顾盼,掩映动人。 君夜行拉住了安安,眉眼扫过恼怒,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的简豫。却也不得不感叹,简豫确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别说安安和他妹妹那两个傻女子了,就是周围的好多男人,都一脸惊艳地看着简豫,却碍于他周身的冰冷气场而不敢上前。 张小曵也发现了简豫的异常,便也偏头看去,先是皱了一下眉,然后兴奋地向他们招手,“哥哥,安安,你们也来啦。” 君夜行叹气,牵过安安的手,“过去吧。”而这次,安安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四人站在一起,偏偏生出尴尬的气氛。 不好见大家沉默下去,安安脸上留着笑影,开口道,“哥哥,好巧啊。”其实一点也不巧的,她找了他一晚上。 简豫低眼“嗯”一声,便又没话了。 张小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向她哥哥笑道,“原来哥哥和安安在一起呀,真是恭喜。” 她说的是喜庆的话,特意学着平日里听来的八卦那样调侃人,但偏偏没人给她面子,几人都继续保持沉默。在她小脸越来越红的时候,君夜行才反应过来扬眉一笑,拉着安安的手,挑衅地看眼出神凝思的简豫,“是啊,哥哥和安安出来逛。” 张小曵脸色好看了些,又笑着伸手指着远处的月老庙给他们看。洋洋得意地告知,她都听说了,乞巧节是男女互诉衷肠的,看见没,那庙前那棵挂满红绸子的树,就是大家许愿的哦。男女把自己的名字写到红绸上挂上去,抽到谁就和谁唱歌对情,就这样还成就了不少夫妻呢。 安安眼眸发亮,她从来没发现张小曵这么可爱过!虽然张小曵那羞涩的表情明明有私心吧,但凭着她安安的本事,想要一眼选中有着简豫名字的红绸还不是轻而易举? 立马恢复了精神,挣脱君夜行的手想跳到简豫身边。但手上力道突然加重,她怎么也脱不开。诧异地抬眼,君夜行依然温润如玉笑容温暖,直视前方,根本就没看她。 对于这么个谦谦君子,安安是动不了怒的,便装作不在意,仍向简豫勾眼笑,“哥哥,明年小大嫂不就进门了么?我们也去求个吉利好不好?” 君夜行在旁边听着又好气又好笑,简豫要写的是自己的名字,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呢。心中又忍不住悲哀,当真是为了简豫,什么借口都不在乎么? 张小曵听到安安又提起简豫的未婚妻,小嘴瘪了下去。但她又听出安安这话说的不对,便也不顾她哥哥的眼色,朗声道,“胡说!他们一个在沧州一个在京城,洛公子在红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挂上树,那位姑娘也没办法找到啊。” 冷笑一声,安安转向张小曵,“你没有听过千里姻缘一线牵么?要是我小大嫂非常喜欢我哥哥,喜欢的茶饭不思喜欢的不得了,她一定会想办法赶过来找到属于我哥哥的红绸!” 头被重重一敲,安安惊愕而委屈地抬眼,对上简豫隐约含笑的眸色。她已经很久没有被简豫这样敲了! 简豫实在被她的耍宝折服,摇摇头低声,“安安。” 安安眨眼,又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话了。好在她早已习惯,简豫总是喜欢叫她“安安”,然后又什么都不说。 “哥哥……”她拉长破音,眼中雾蒙蒙的,期盼殷切地看着简豫。 君夜行看不下去,直接拉着安安便走,“好了,今日也算我们有缘,便一起去看看吧,洛公子可不要扫兴。” 张小曵在旁边重重点头,也是希冀地看着简豫。 简豫面无表情,负手而行,却是和他们的方向一致。 频频回头看他的安安大喜,要不是被君夜行拉着,真要冲过去抱着简豫撒娇庆祝了。 安安仰着头看着树上挂着的红绸,眼眸中闪过诡异的笑。偏头看那位张小曵殷勤地围着简豫,而君夜行独自站在一边,有趣地看着一对对男女羞红着脸对歌。 夜色被灯火照的明如日,歌声廖远,承载了多少欲说还羞的情意。 安安背着手一弹,四五条红绸一起从树上散落,她瞪大眼,大声指给众人看,“这是谁的红绸?被风刮走了!” 众人惊讶连连,仰着脖子去看那空中飞舞的红绸,流火般耀眼。有几个紧张的男儿女儿紧紧盯着那红绸看,生怕是自己的姻缘就此错过。 混乱中,安安飞身上树,紫衣翩然,再下来时,笑意点点,手中一条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