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栏杆处倚着一个身穿粉白的绣衣的女子,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摇头晃脑地用她软软的吴浓语音一字一字慢慢地读着,她一手搁在栏杆上,一手举着书卷,乌亮的眸子却透过书本看着楼下盛开的梨花。 微微的风带着暖意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庞,雅致的小方院落里飘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风吹过,满树梨花盈盈绽放。 “姐姐,怕是你想飞过那秋千去吧?”室内传来一声娇笑。 凭栏的女子闻言转过身来,只见她面若凝脂,眼眸如星星一样的璀璨,眉眼弯弯,轻笑出声,“死丫头,又来取笑我,等将来你有了欢喜的人,看我怎么说你?”说完,她将手中的书卷随手一扔,双手提住裙角,往房里走去。 厅里空荡荡的,书案上点着熏香,在厅里缭绕着盘旋着一条条妖娆的弧线,袅袅升空,所有的地方便有了淡淡的香味。 她的视线一扫,立即在窗边看见了那抹纤细的粉色身影,低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正翘着兰花指,捻着一根极细的银针,一上一下正在绣架前安然的绣着花,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她回过头来抿嘴一笑,那一笑仿若春风般柔和,让百花失了颜色。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为何笑出来截然不同呢?被换作姐姐的女子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嘴角微微嘟起来,“秋水,都叫你不要燃香了,你的心都已经静若止水了,还燃着这静心香,你干脆做尼姑去好了。” 秋水依然低头绣着她的花,不理会姐姐的挪揄。 她们两个就是苏州城首富罗光年的千金,孪生姐妹,罗秋月和罗秋水。 罗秋月将一手支在小几上,整个身子半靠在躺椅上,伸出一手兀自婆娑着竹篮里的绣线,叹了一口气,“秋水,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偏偏娘还要我们自己做嫁衣,要不我的你也一并绣了好不好?” “不好,”罗秋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她低下头咬断绣线,遂打量着绣架上的花色,满意的收回了视线,“到时候二娘一看便知道了,她还不去跟娘打报告,你还想害我陪你一块罚吗?”说完她瞟了眼罗秋月。 罗秋月将手里的绣线往篮里一掷,“二娘最小气了,每次都向着你。”说完,她翘着二郎腿,“不知道爹爹回来了没有?” 秋水扑哧一下笑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你在想他回来了没有?”说完她看向了她高跷的腿。 秋月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红,她收回了腿,眨巴着眼睛看着秋水,“就是想他怎么了?” “在想谁啊?”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半怒半危的声音,闻言,秋月连忙坐正了身子,惹来秋水一阵轻笑。 一双绣着牡丹花的鞋跨进了门槛,白息云笑眯眯地凑近了罗秋月,“你就是在想他,这个他是谁啊?” 罗秋月慌忙从椅上跳出来,“二娘,我在想我爹爹,我爹爹回来了没有啊?” “哦,想你爹爹啊?”白息云拖长了调调,“我还以为我们家大小姐思春了呢?吓了我好大一跳。”她笑眯眯地摸着秋月的发梢,眼睛横过来时也带着笑。 “呸,二娘才思春呢?”秋月就着低缀了一口,扭过了身子。 “瞧瞧,害羞了呢?”白息云啧着嘴,“好了,就你带着刺,看以后谁敢娶你?”说完她回过身看向了秋水,“还是我的秋水乖,秋水,二娘就告诉你啊,你爹捎来家书了。” 秋水含笑的眼看向秋月悄悄的扭转身子,她用锦帕捂住了嘴,低下了头偷笑,白息云也故意当作不知,低头理着自己的裙裾。 “好二娘,你说呢?”秋月到底敌不过她二人,反身拉住白息云的袖摆,撒着娇摇晃着。 “说什么?”白息云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说着。 “二娘,你就告诉她吧,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你看她急得跟什么似的。”秋水放下锦帕,看不下去接口说到。 “哦,你爹爹还要过几天才回来,“ “还要几天啊?他们都去了一个月了,二娘又不许我们出去玩,闷都闷死了!“秋月嘟起了嘴巴,白息云趁势点了点她的唇,“难看死了!怕不是在着急你爹吧,你爹和你娘赶不及回来上坟了,让我去祭祖了。” 秋月眉眼一喜,“二娘,我们也去。“ “二娘,带我们也去好吗?“秋水也倚在白息云的身畔,睁着江水般清澈的眼睛看着白息云,眼里满是渴求。 白息云看着秋水的眼睛,笑了笑,“好吧,就带你们两个去吧,我可说好了,要出什么差错,可不是一个月禁足了。” “二娘,去上坟还有什么差错啊?”秋月放下她的衣袖, “这倒也是,好了,正清明是不能去的,那就后天去好了。”白息云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绣架,她举步移向了绣架,“真好,“她轻轻地叹气,‘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我们家二小姐?“ “二娘,娶我就没有福气了吗?“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白息云嘴一撇就往外走去。 秋月讪讪地朝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秋水拉了拉她,“就你话多,自讨没趣了吧?“ “二娘就会偏向你,算了,秋水,你给我画个样子,我从今天起也要绣花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吗?“秋水诧异的看向了姐姐。 “娘不是说嫁衣要自己绣吗?“秋月红着脸看着秋水的绣架,看着繁盛的花朵,灿若鲜活,摇曳生姿,她眼里满是羡慕,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表哥说这趟和爹爹回来,就差姑姑来提亲了。”她的声音轻若蚊蝇。 秋水听后看着自己的绣架,再看向秋月醉红的脸,她了然地看着她,怪不得天下红雨,原来……她抿嘴低笑轻轻地点头。 ------------ 2 清明节前后,雨总是或大或小的下着,仿似下了雨,才能显出清明节的哀怨和肃穆,连着下了两日的雨,到了罗府上坟的那日,天阙收了雨。 秋月和秋水跟着白息云坐进了马车,丫头们上了后面的马车,于是两辆车向西山驶去。随着一阵咕噜的转轮声,秋月撩起帘幕向外看了看,天气阴沉沉的,随处都仿似要滴下雨来,江南就是这样,暮春总和烟雨连在一起,要不怎么叫烟雨江南呢?叹口气,放下帘幕,她倚在了秋水的身上,秋水则低头绞着自己的罗帕。 马车里一片沉寂,白息云自上车后便一直缄口呆呆地看着车顶,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掐着自己手臂,她偷偷的在心里叹了口长气,又是一年清明了!她苦苦的咧了咧嘴唇,真快啊!一晃眼她到罗府已经十五个年头了。 十五年了!她轻轻地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多年前的心伤总也挥不去,是谁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六郎家里容不下她一个柔弱女子,卖身葬夫也不是她的本意,犹记得那日,安人说她是丧门星,欲逐出门,是谁提议将她卖身葬夫……她握紧了双手,是夫人正好遇见,见她可怜,买下了她。再后来,夫人见她颇有头脑,遂让老爷收她做二房。当日她和老爷的约定,她倍感欢愉,她本来就是良家女子,变节改嫁她也不愿意,老爷和她约定,名义上是妾,但他不会冒犯她。于是,她成了罗家的二夫人,他也守约一步也没有跨过她的院子。 白息云的眼眶湿了湿,她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借着抚头发的当儿抹了一下泪滴。与她倒也干净,死后还有脸去见他。 秋水回头来时正好看见白息云在偷偷的抹泪,她微微怔了一下,忙移开了眼,娘身体不怎么好,自小她们姐妹两就是二娘带大的,二娘其实不似面上的大大咧咧,背过身子她总是将苦往心里藏,秋水看向了秋月,难得今年爹爹不在,或许给二娘一个机会,她垂下眼帘,为二娘伤心。 秋水的心思太细腻,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大人不喜欢的,她绝对不会做,像姐姐多好,敢作敢为,秋水抿紧了嘴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下人在帘外恭谨地出声,“二夫人,西山到了,我去雇三顶轿子来可好?” 白息云正想出声,秋水拉住了她,“二娘,我们走上去吧,总是待在屋里,难得出来就走走吧。” “好好好,二娘,我们走上去,反正山又不高。”秋月也连忙坐正身子附和着。 白息云狐疑的看着她们,眼珠转了转,沉吟片刻后才挑帘而出,“那就算了,我们要步行上去。” “是,夫人。”赶车的下人跳下了车,扶着白息云下了车,后面的丫头赶紧上来依次扶出了秋月和秋水,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像山上走去。 走至半山腰,秋水放开了绿袖的掺扶,“二娘,我实在走不动了。”她弯下腰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 “看你有什么出息,才走了几步路就走不动了。”白息云用丝帕轻轻地拭着自己额头微微沁出的汗,偷偷的换着气,说实在的她也有些累,可在这两个小丫头面前她是怎么也不会服软的。 “二娘,不是你自己要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我们俩个总被你锁在梨园里,那里走得了这么许久的路程呀?”秋月立即扶住了秋水,和白息云顶着嘴,顺手帮秋水理了理散乱的云鬓。 “这倒怪起我来了呀,是谁不要雇轿子非要走上去啊!”白息云朝秋月白了白眼睛。 “二娘,要不你先上去吧?我和姐姐在这里歇一会,接接力再上来。”秋水在边上柔柔的开口,白息云看了看秋水,在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倒还清静,于是她点头应允,“那好吧,你们歇会再上来吧,我们先上去,”她转头吩咐,“红袖,绿袖,你们两个留下照看好小姐。” “是,二夫人。”两丫头立即回应。 她转过了身子,朝着山路拾阶而上,走了两步,她又不放心的顿下了身形,回过了脸,“秋月,好好看着秋水,她身子弱,你小心着她些啊!” “二娘就会偏心!”秋月别过了眼。 白息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丫头歇会也好,她朝上面看了看,眼里有些悲戚,反正她也想去看看,叹了叹气,白息云继续往山上走去,蓝袖和青袖立即跟上。 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个岔口,白息云止住步子,留下了青袖和蓝袖,她从青袖手中的篮子里揭开了白布,取出一包东西,才看向青袖,“你们俩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俩人点头,白息云特地看了眼青袖,青袖暗暗点点头,于是白息云便放心的转向了岔路。前日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湿的,走一步,绣鞋便湿一点,待到看到那座孤坟时,她的泪便挥挥撒撒地落下,她忍着悲痛,看着坟前有些许新鲜的祭品,于是她在孤坟前蹲下身,一点一点的打开了纸包,“六郎,是我,我是云儿,我来看你了,这是你喜欢吃的糯米团子,芝麻陷的,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从前穷,不能做给你吃,你现在吃点吧!”说完她将准备的糯米团子一一堆放在了坟前,而后从墓碑后拿过一个香炉,小心的将蜡烛燃起,又将檀香凑着蜡烛的火点燃,用手挥了挥烟,便插进了香炉,自此她的眼泪便没有断绝过。 “六郎,你原谅我一直没有来看你,我也是身不由己,虽然我不能来看你,可我拜托隔壁大娘年年来看你的,想必她今年已经来过了。”她的手抚着墓碑上的字,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滚落下。“六郎,莫要怪我绝情寡义,从前的情意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可叹我们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医你也无力葬你,我实在没有办法,安人说是我害死了你,”她低头捂着嘴哭泣,“幸好遇上了夫人,她可怜我,收了我,六郎,你放心,我还是清白的,夫人只是给我一个名分,可以正大光明的管家,六郎。”白息云悲悲戚戚地喊着,“你是不是在怨我啊!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你从不来我梦里,六郎,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啊!”她将脸贴在了墓碑上,搂着墓碑声声哭泣。半响,她才将纸钱就着烛火点燃,她一片片的投入火中,“六郎,六郎……” 她一边烧着一边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青袖远远地呼她,“二夫人。” 她的心一惊,目光收回来,她才擦干眼泪,从坟前起身,“六郎,我要走了,你莫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向青袖走去。 白息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才止住了眼泪,接过青袖手里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鞋上的泥污。 风轻轻地吹过来,吹着地上那些纸钱烧尽成灰在空中袅袅飞舞,久久不散,仿似也有不舍。 ------------ 3 秋月一直昂首见白息云走开了,才回过头来看向秋水,秋水已经在林中的松树底下就着一块青石坐了下来,正低头揉着小腿,秋月见状向她走过去,“你呀,真没用,就这点路你就走不动了?”她也攀手过去,扶着树干背靠着秋水坐了下来。 紫袖和绿袖留在了原地,不时向四周张望着。 秋水一边揉着腿,一边低声地叹气,“哪里这么没用了,还不是想给二娘一个方便,只好有我来装腿疼了。”说完她抬眼看了眼两个丫鬟。 秋月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大树,“也是,我来装二娘肯定不信的,秋水,你说我是不是也太窝囊了,凭什么二娘信你就不信我呢?”她看了看秋水没有搭理她,于是垂下了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枝叶,扳下一根松针,她无聊地刺着自己的手指,“不过,说实话,这些年也难为二娘了。”她轻轻地叹气,指尖微微传来了刺痛,她吃痛地丢开了细长的松针。 “二娘以为我们不知道,还以为这是秘密,谁不知道爹爹将她的情人也葬在了西山啊!”秋月弯弯嘴角,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可怜啊二娘,爹爹只喜欢娘亲一人啊!” 秋水听着秋月喋喋不休的话语,她将目光看向了远处,在心里低叹,大人之间的事情,看懂就行了,至于情不情的爱不爱,谁又可怜谁啊? “秋水,我问你,如果你将来嫁得夫君,倘若你不喜欢他,或他也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秋水闻言,诧异地回转过头来,眉头轻皱,“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她说完抿紧了唇,心里微微有些不安,这些都不是她现在想想的,凡事都需讲求一个缘字,要不,怎么她和秋月一模一样地脸蛋,她没对尚武表哥动心,而尚武表哥偏偏也就喜欢了秋月呢?所以还是随遇而安吧。 “我不是触你霉头,秋水,你看爹爹和娘亲恩恩爱爱,娘亲自主给爹爹纳了妾,爹爹又不喜欢她,白白耽误了二娘的青春。我只是想说,婚姻大事,还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情投意合过一辈子才是。” 秋水偏过头看着秋月,嘴一撇,“是啊,好的都给姐姐捞了去了,妹妹我晚了一步,什么也没捞着。”秋水故意叹气。 秋月被她一堵,不由的脸一红,看了眼远处的紫袖和绿袖,急急道,“你看你,又犯浑了不是,跟你说的正经,你偏又取笑人家,你不担心,我可天天提着心吊着胆,就怕一个不留神,爹爹背着我们许了人,到时候哭还来不及了呢。”秋月说着说着使了性子,一下子站起,往旁边走了几步,背过了身不理秋水。 秋水没有留神她突然起身,身子一仰,差点摔了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她无奈地看向了秋月,“姐姐,你有什么恼的呢?武哥不是说了,回来就向爹爹提亲吗?” “可是,事情没有定下来我还是怕?”秋月赌气依然不肯回转身子,“你呢?” “难不成你想我给武哥做妾啊,我可不愿意。”秋水掩嘴轻笑,用丝帕半遮住了脸面。 “死丫头,又来笑我,哪一次都被你绕进去,还说你不会说话。”秋月恼怒地回转过身,举着拳头欲奔向秋水. “蛇蛇,蛇啊!”紫袖和绿袖远远地喊着,往这边奔过来。 “哪里有蛇?”秋水一听到有蛇,感觉整个身体都酥软了,她最怕那种软体动物了,她想起身。 “别动。”秋月蓦地顿住了身子,她白了脸,“你不要动,”说完,她弯下了腰,捡了跟树枝我在手里,她小心翼翼地移着步子。 松树后的草丛里,盘踞着一条青绿色的蛇,此时正竖直了身体,鲜红的信子不住的吐着。 秋水的汗隐隐地自额头滴下,她的毛孔都张开了,她握紧了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秋水努力地吞咽着口水,闭上了眼睛。 “啊!”耳边传来了丫鬟的尖叫声,秋水只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全身都麻醉了,她捂住了脸忍不住的尖叫。 事情发生的突然,秋月只看到那蛇飞身扑向了秋水,她张大了嘴,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见一个修长的白影像蜻蜓一样掠过,秋水就被一个白衣少年搂在了怀里,他轻巧的转了个身,在她的头顶缓缓盘旋下来,她忙丢开树枝,向秋水跑去。 程胤昊搂住秋水的腰间,腾空转了个身,手起刀落,将蛇拦腰挥成了几节,脚尖轻点,离开了石块,怀里的姑娘犹在那里竭斯底里的叫,他好笑的看着她乌黑的秀发,丝毫没有想将她放开的意思。 刚刚他在林里听了好一会儿了,她倒是牙尖嘴利,一鸣惊人。 轻风掠过,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梨花香飘入鼻息,一时恍惚,他侧过头看着她。 秋水叫着才发现不对劲,她靠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腾云驾雾,恍惚中有置身云端的感觉,于是她缓缓地放开了手,映入眼帘的,她的腰上居然横着一只男人的手,她连忙回头看向了身后,他正好也侧过头看向她。 他淡笑的眼对上了她惊惧的眼,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有些许浅浅笑意吟吟,秋水还是惊骇地看着身后柔美的少年,他真是好看,光洁如玉的脸庞,微微上扬的唇角,温润美好的眉眼,尤其是他的眼睛,居然是琥珀色的眼珠,干净清澈带着明媚的阳光,含着暖意,在她的眼前闪闪发光,她在心里轻轻惊叹,甚至忘了收回自己的眼,男人也能如此干净漂亮吗? 下一秒,秋水被跑过来的秋月一把从他怀里拽了出来,她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秋月也俯下身子,半搂半抱住了秋水,秋月小心的拍着她的背,“吓死我了,没事了,没事了。” 程胤昊轻扯了嘴角,收回了手中的软剑,手掌翻飞,剑重新塞回了腰间缠绕的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流光也一闪即逝,他拂了拂袖,再抬眼已是面无表情,他回转了身子就走。 “多谢公子救了妹妹!”秋月扶起了秋水,见他欲离开,她忙开口。红袖和绿袖立即上前接替她扶住了秋水。 “区区小事,有什么好谢的!”身后突兀地有人开口,秋月和秋水慌忙看向身后,只见身后的小径上有个衣着华丽的老夫人,扶着丫环的手站在那儿。 程老夫人含着笑意看向了胤昊,“胤昊,我刚刚还在找你呢?” 程胤昊修长的身影已经转了回来,他越过了秋月和秋水,秋水的一身绿色衬着他的一袭白衣,他微微侧目,看到秋水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在颤动着,胤昊的心里便漾起了层层叠叠的波纹,抿唇,收眼,他走到了老太太的身边。 秋月见状,连忙告退,“多谢老夫人和公子的出手相救,只是现在不方便答谢,容待日后再谢,现在家母还在等我们,怕她担心,我们先行一步了。”说完她拉了拉惊慌的秋水,一起盈盈欠身。 老夫人微笑点头,“那就不用挂怀了,去吧。” 听她如此说,秋月松了口气,于是拉住秋水的手快步地退开,转身离去,紫袖和绿袖立即跟了上去。 待她们走远了,身旁的丫头突然开口,“老夫人,那两个小姐长的一模一样呢?” “是吗?是一模一样吗?”老夫人惊讶地张嘴看向了自己的丫头。 “嗯,一模一样,那个姐姐嘴角有颗美人痣,妹妹没有。”彩虹肯定的说着。 “好你个丫头,真会看人,这一会功夫就都给你瞧清楚了。哈哈,走吧。上山。”说完往山上走去。 程胤昊跟在了她们身后,漫不经心地低头,他看见碧绿的草地里,一抹藕色正悄悄的探着头,于是,他弯腰拎了起来,展在了手中,原来是块丝帕。 “胤昊,走吧。”奶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来不及细看,胤昊立即大掌一收,将丝帕掩在了手中,“来了。”他快步跟上,将丝帕塞进了腰间,定是刚才她慌忙间落下的,他想。 ------------ 4 经过刚刚的后怕,接下来的路秋水和秋月走的又快又急,想是害怕还没有过,秋水自始自终都抿紧了嘴唇。 倒是秋月嘱咐两个丫头守口如瓶,半响才回头扶着秋水的手,“要是给二娘知道了,又要说我的不是了,刚刚真是把我吓坏了,还好有那个公子出手,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欸,秋水,刚刚那人真好看,配着那一身白袍,英俊神武的,比武哥还好看……”她一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丝毫不介意秋水的沉默,她已经习惯了,秋水就是这样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一天不说话。 “你们两个怎么磨蹭了这些时候啊!”白息云在坟前呼唤着她们二人,“赶紧过来,给爷爷奶奶磕头。”她自己遂转身,烧着纸钱。 从山顶向远看去,只见青烟袅袅,哭声隐隐传来,婉转缠绵,秋月和秋水跪下,连嗑了三个头,秋水忍不住泪水下来,她想起刚才的事情,她一口气憋着,到此时才害怕的哭出了声。秋月被燃烧的烟呛的忍不住泪水也夺眶而出,一时间悲悲戚戚,白息云刚刚止住了泪水又被勾了出来,几个人都哭成了一片。 “妹妹,妹妹。”身后突兀的传来了一阵苍老的哭声,直往这边而来,白息云一众人回首望去,只见身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拄着拐杖微颤颤地扑过来,她拨开众人,抚着墓碑泪水涟涟,哭地好不伤心。 秋月握紧了秋水的手,和秋水睁着泪眼面面相觑,秋水微微转头,眼角的视线果然看见刚刚那个白衣少年衣炔飘飘,侧过身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秋水忙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老夫人。 “您是?”白息云不敢擅自称呼,在她的记忆里,罗家只是外乡人,没有什么亲人,只除了小姑一家她没有见过别的亲戚。 老太太举起了一手,制止她开口,而后就忍着呜咽一直抚着墓碑上的字,白息云听着她在那里哭的真切,那样子让白息云都忍不住别开了眼,她狐疑地看向了秋月和秋水,她们两人也摇摇头,没有听过奶奶有娘家的人。 一旁的丫头轻步上前想扶起她,被她无言地挥退,“念容,我的妹妹啊!”她将头抵在了墓碑上,“你真狠心来着,连死了都要瞒着我吗?如果不是松年无意之间说漏了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啊!我们是亲姐妹啊!当年的事情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你怎么可以狠心和我避不见面啊,你不愿意见我,我倒还想着你。” 听她悲悲切切地说完,大家低下了头,但大抵也听明白的了,两人年轻的时候有了隔阂,所以就不再往来。 于是白息云继续烧着纸钱,一边抹着泪水一边向火里递着纸张。秋水接过丫头手里的墨笔,跪在碑前仔细的描着,她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勾勒,一缕发丝轻垂下来,程老太太不由地伸手替她别在脑后,她朝老太太委婉的抿唇笑了笑,才发现背后有道灼灼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于是她的心跳突然被一阵奇异的旋律控制着,那种悸动有温暖,有平静,也有不安,她抬了抬眉,将视线全力的投放在笔上,眼里恢复了平静,继续描着字。 最后一笔勾完,她将笔递给了绿袖,自己施施然的起身,回到了秋月的身旁,她才发现手心里微微沁着汗,她低头在腰间找寻她的手帕,摸了两下,她只好放下了手,她的手帕想必丢了,小物什丢了就丢了吧,只可惜了她精心绣的花儿不知道要落入谁的手了。 秋月探寻地目光朝她看来,她轻轻地摇摇头,静静地听着前方的话语。 前方老太太已经起身,“你不是季怡秋吧?”她的声音里有些迟疑,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转身看白息云,依然背对着她,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不可以想像,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居然有这身子骨,那架势一看就知她是多年养尊处优,发号施令惯了的人。 白息云颔首,“是的,我不是,季怡秋是我家夫人。” “嗯!”老人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不是,如果是她,她不会不知道我们的渊源,我是罗光年的嫡亲姨母,那你是…二房?”她有些迟疑。 白息云一怔,点点头,“是的。” 老太太回过了身子,看向了白息云,她的视线上下打量着白息云,半天才开口,“光年会舍了季怡秋纳妾?”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似不相信,又将视线跳过白息云,停留在了秋月和秋水的身上。 白息云立即在边上示意,“秋月,秋水,这是你姨奶奶。” 两人于是乖巧地同时上前施礼,异口同声叫道,“姨奶奶。”低下头的时候,两人偷偷地相互扫视了一眼,面色忐忑,深怕她把刚刚的事情说了出来,秋水更是不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秋月偷偷伸手过来握住了她。 老太太点了点头,将视线重新放回了白息云的身上,“家里怕是你主事的吧。” 白息云被她如此一说,神情有些紧张,好一会才迟疑的点了点头,程夫人了然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那两丫头是季丫头生的。” 白息云再次点头,“是的,” “可曾许了人家?” “哦,那倒还没有,这上门提亲的人倒是踏破了门槛,可老爷舍不得女儿,所以至今还没有定下来。”白须云垂下了头。 程老太太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待罗光年回来告诉他,我就在这西山脚下,太湖之边住下了,让他来见我。”说完,她接过丫头手里的拐杖,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就扶着丫头的手离开了。 胤昊一言不发的跟在了她的身后,临了他的视线朝秋水迅速一瞟,唇角微微上翘,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后便远去。 秋水一直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腰间,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不敢抬头看,也不能抬头看他。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秋月在边上对着白息云感叹,“二娘,你看那个人神情俊朗,神采飘逸,真好看。” 白息云闻言白了眼秋月,“姑娘家盯着男人看,一点都不害臊,你呀,学学秋水就好了。” “切,我才不相信秋水不看漂亮的男人,刚刚秋水就盯着他看……”她冲口而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牵住了她,让她硬生生地咽下了自己的话语,她讪笑的看着自己的手臂,手腕处的衣服被秋水紧紧的拽在了手里,她后知后觉地看着秋水沉下的脸,半响才红了脸,她叫别人守口如瓶,自己却又不知分寸的嚷嚷,幸好二娘从不对她的话当真,她吐了吐舌头。 ------------ 5 月夜,星星寥寥,僻静的湖边有道修长的身影半倚着一棵梨树看着湖色,月光下,粉白的梨花绽放着,风一吹,花瓣扑簌而下,落在了白衣少年的头发间,肩头,他抬起头来时,隐在月光下的脸庞,竟比上等的美玉还要温润,想必他在夜色中已经很久了,长而翘的睫毛上已经沾染了一层雾气。 闭了闭眼睛,他从腰间拉出了一条丝帕,放在右手手里细细的婆娑着,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的事情啊,他微微叹气,如果说给大哥听,想必他一定会不屑一顾。伸手取下肩头是一片花瓣,放在鼻尖深深的嗅着,淡淡的香味一如日间在她身上嗅到的味道一般,清幽而又诱人。 右手缓缓地打开丝帕,丝帕的一角是一支梨花,上面只有几朵白色的梨花,跃然而出,,他将手里的花瓣叠放在丝帕上的梨花上,竟然不辨真假。 又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梨花随风飘下,无声无息的落在他手边,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梨花的边缘,轻轻地抚着,就像在抚着她的眉,她的眉不修而黛,她的眼眸如一汪秋水,思及此,他微微闭上了眼,将头靠在树干上,她,她叫秋水,是因为有秋水一样的眼眸吗? 一名粉衣的丫鬟托着一件玄色的外套从院里出来,无声无息地站立在他身边,他一怔,忙睁开眼望去。 “二少爷,良辰美景好看,但是夜凉如水,小心着了凉。老夫人让我给您送件衣裳。”说完她利索的抖落衣服,披上了他削瘦的肩膀。低下头时正好瞅了眼他手里的丝帕,丫头了然地在心里偷偷一笑,原来二少爷思春了,于是她扬起了脸,“二少爷,老夫人请你去呢?” “哦!是吗?奶奶还没有睡啊!”胤昊闻言将丝帕收入腰间,遂站起身子,正了正衣服,随手将肩上的袍子取下,随手又扔给了粉衣女子,“彩虹,可是有事?” 换作彩虹的丫头接过衣衫便侧身站在树底下,掩住眉眼间的笑意,“您去了就知道了,我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呢?”说完没入黑暗中。 胤昊于是抬腿向院子走去,跨入小院,才步入天井,里屋便传出来苍老的声音,“是胤昊吗?过来。” “是的,奶奶。”胤昊掀开帘子弯腰进屋,侯在了老太太旁边,身后那粉衣的丫头也弯腰进来,立在了老夫人身后为她轻轻地捶着肩膀。 “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什么心事吗?” 胤昊看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奶奶不是也还没睡吗?” 老人咧了咧嘴兀自叹气,“是啊,我是有心事睡不着,可你年轻人不一样啊,”话锋一转,“还是今日一趟西山,把你的魂落在了那里了。” “奶奶,这话怎么说的?”胤昊狐疑地看着精明的老人。身后粉衣的丫鬟也抿着张嘴笑。 程老夫人撇嘴一笑,“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今天的眼神闪躲不明,不像往日里清澈无瑕了,说吧,那两个丫头,你看上了谁?老大还是老二?” “奶奶。”胤昊皱了皱眉头,“这话难听。” “难听啊!瞧瞧,害臊了!”老人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丫头笑到,而后又正色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呀,就是脸皮薄,都不知道你们都在师傅那里怎么学习的?过来。”她朝胤昊招招手。 胤昊依言近了近身子,程老夫人伸手在他腰间摸索,胤昊连忙伸手想阻止,然,那条藕色的丝帕已自他腰间抽了出来,他的面上一红,讪讪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老人好笑的看着他,抖开了丝帕,只见一支粉白的梨花盈盈绽放在丝帕的一角,新鲜欲滴,她侧头看了好半天,好大一会才回神过来,喳嘴而叹,“好绣工啊!”她将丝帕翻过来也细细看了一会,“这丫头的苏绣可真神了,胤昊,你来看看,别小瞧了这块丝帕,这块丝帕啊可是双面绣哇,正反都是一模一样的,看不出针脚的啊。”说了半天见胤昊没有附和她,她才想起他是个爷们,不懂这些,于是,她回身将丝帕展开给丫头看,“你们啊,也来瞧瞧,人家小姐这手艺,绝了!” 粉衣少女探头过来,“真好!” “知道好了吧,还不学着点。”老太太将手一收,脸一板,丫头立即吐舌回身,胤昊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花草,眼神再也没有飘向丝帕。 “既然捡了,怎么不还给人家?”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的?”胤昊垂下头,“再者,巴巴的去还,我,我做不出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就留着吧!”将手向前伸了伸。 胤昊摇摇头。 程老太太扶着丫头的手起身,走进胤昊的身边,将手中的丝帕仍旧塞回了他的腰间,不理会胤昊不解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想你们爷爷花名在外,怎么偏偏生了你们两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的后辈呢?我看的出来,你对人家小姐有意思,她对你也有些……” “奶奶,那小姐自始自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怎么会看出来的?”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的眼神躲闪不明吧,还说没有看,怎么知道人家连眼皮都没有抬啊!”老太太横了眼自己的孙子,“那么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的啊!秋月,秋水。”她念着两人的名字,眼睛眯了眯,“看来,光年倒是生了两个好女儿。” 胤昊诧异地看着奶奶在边上嘀嘀咕咕,不解地看着她,“奶奶,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老太太挥手。 待胤昊出了房门,粉衣丫鬟步上前来,扶住她往内房而去,“老夫人真是好主张。”她笑开了脸,声音里满是欢喜,“姐妹花配兄弟俩个正合适呢。” “你这丫头鬼灵精!彩虹,我问你,你说这样好不好啊!” “怎么不好,太好了。” 胤昊站在门边听着里边隐隐传出来的声语,他的面上不禁一喜,奶奶想将她们许给他和大哥,他微微低头,怀中犹有秋水淡淡的香味,他忍不住将丝帕自腰间取出,凑到鼻尖细细的闻着,那一刻,他心神俱漾。 ------------ 6 午后的罗府,一片寂静。 秋月挥退了红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倚在了廊间的栏杆上,她的身后,是一湾清清的湖水,微风轻轻地吹皱了波光粼粼的湖面,岸边围绕着细长如丝的杨柳,枝头满是绿意,微风拂过,柳絮飞舞,轻轻柔柔的落在她的周围。 红色的栏杆围着池岸而砌,她坐下来,一手支在栏杆上,托着腮帮,低头惬意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湖色,一小节藕色的手臂露在了灿烂的阳光下,泛出了醉人的光圈。 荷花池里的锦鲤,在水里不受束缚地游来游去,她不由地嘟起了嘴。 清明都过去好几天了,秋水因为那日受了惊吓,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好了,能下床了,她每日里不是弹琴绣花,动辄就躺在床榻上,无论她怎么逗她,她都不再像往日里那样,和她耍耍贫嘴了。她这几日疏离她,她知道她还在怨自己,可她又不是故意说出来的,事实上秋水的确是看了那个人啊。 秋月嘟起嘴叹气,伸头探过了栏杆,忍不住伸手拨了拨池里的水,池水入手微凉,倒映着岸边的红砖碧瓦,杨柳垂涛,春水映桃花,映出了水池中央她白玉无瑕的脸,看着水中的脸,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用手梳理着自己的秀发。 后院传来了一阵悠扬而又绵长的哨音,音色穿透了围墙,穿透了整个梨园,在这个寂静地午后突兀地响起来,显的不入格调。 只有池边凭栏而坐的人儿听到这种哨音,眼神立即晶亮起来,眉飞色舞,一扫刚刚的慵懒,扑的从栏杆上起身,匆匆往后园而去。 梨园的绣楼上,朱红的窗棂,白色的纱帐,房内薄纱轻轻地围绕,半开的窗户,微风吹进,拂过了薄纱,轻轻地抚着散落着金钗玉搔头的妆台。 屏风背后,红木绣榻上,淡红帷幔里,蜷窝着舒适的人,静谧的四周,只有房内袅袅升空的熏香,在无力的盘旋。 “嘘嘘嘘……” 窗外传入哨音,突兀地传入了床上的人耳里,她了然地看了眼朱红的雕花窗柩一眼,叹气地起身,隔着镂空的花架,她朝楼外看了一眼,摇摇头,单手提起了裙裾,推开了房门。 门外,绿袖候着,她朝屋里弩了一下,吟吟笑着看着绿袖穿上自己的衣服坐在绣架前,她伸手掩门,自己便悄然下楼。 秋月自然没看到绣楼上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只是满怀喜悦的跨过后院的拱形院门,精巧的绣鞋踩过了布满了青苔的台阶,她的眼神向院中焦急地看去,满园绽放的梨花深处,有个锦衣少年正坐在梨花树下,支起一脚,很是洒脱地以手搁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手中俨然捏着小小一片绿叶,抿着唇正在用心地吹着,那音便是由此传来。 他的身下,铺着一件大红色的袍子,树上的花瓣落在了上面,粉白之中映着红色,红白相接,霎是好看。 仿似听见了脚步声,他抬眼往门边看了过来,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稀疏地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光华。 秋月不由地匆匆向他飞奔过去,“武哥,你回来了!”她欢喜地叫嚷,提着裙摆扑入他的怀中,眼里是不可遮掩的荡漾的水光。 锦衣少年伸手拥住了秋月,随手抛开了手中的绿叶,低头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秋月细致的脸颊,“秋月。” “你回来了,那我爹爹和娘亲呢?”秋月倚着郑尚武的胸膛狐疑地问他。 “舅舅让我先骑马回来报信,我回来可是第一个来看你。 “真的。” “我自己家都没有回呢?马儿还在后门拴着,等会我绕回大门,通知你二娘去。” 闻言,秋月的脸红红的,羞涩的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 “秋月,我真想你,秋月,秋月,”一连声的低低呼唤,最终湮灭在秋月的口中。 ------------ 7 一墙之隔的池边,刚刚秋月凭栏的地方,秋水单手提裙倚着栏杆缓缓坐下,另一手支在了栏杆上,手里握着刚刚折下来的一支梨花,她凝神看着手里的一片雪白,在脑海里徘徊秋月的举止,终于,她伸出另一手,狠狠地将手中的梨花一一从枝头扯落,而后对着池水,用力一洒,花瓣纷纷扬扬的自她白皙的指尖飘落在了湖面,就像花瓣雨似的。 探身,趴在了栏杆上,她挽起雪纱袖,直至手肘,而后将手中的残枝在水中不断的画着圈圈,水波一漾一漾地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白息云和青袖远远地看了看,停在了回廊里,她轻轻地皱眉,“我刚刚听到这边有哨音的,怎么一会就没有了呢?”她的眼朝湖边的人看了看,不由得对着青袖摇头,“这丫头,都坐了一下午了,整天这样无所事事,你看看,好端端的这花儿又惹她了,把这花儿糟蹋的跟什么似的,还把手臂露出来,像什么样子,幸好是在家里。”她摇摇头,抬眼朝绣楼上看了一眼,依稀在窗边看到了淡淡的身影,于是她转身,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就不能学学秋水,唉,算了,只要不……”她自觉失口,忙打住,“随她喜欢吧,走吧走吧,到前苑看看去吧,老爷和夫人也快回来了。” 青袖点点头,低下头跟在了她的身后,往前面而去。 待她们走远了,秋水才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眉眼弯弯地浅浅笑开来,她将手里的树枝抛在了湖里,抓着栏杆起身,朝池里看了看被扰乱地湖水,落花流水已淌出一段距离了,她才扭头往绣楼走去。 楼梯上,绿袖隐身在一角,见她远远的过来,忙迎上前来,她提步而上,转过弯,她顿足,回首看向绿袖,“紫袖呢?叫她来见我。”她的低着声音轻轻地说完,便径自上了楼。 “是,小姐。”绿袖立即回身。 不一会,紫袖便来到了秋水的身边,秋水倚着窗轻轻地锁眉,见她进来,才叹气,“你守着后院的门口便是了。” 紫袖面上一红,口中称是,便连忙低头从绣楼上飞奔下去。 绿袖待紫袖出去才进来,悄悄的倒了杯热茶,托在手里近前,秋水回首浅浅的笑了笑,“我不知道,每一次这样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迎着风,她葱白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绿袖只是将茶盅往她身边托了托,“小姐,喝口茶吧,反正二夫人已经走开了,您就不用烦心了。” 秋水微微点头,秋月做事比较冲动,只要她喜欢,就不管不顾的,她只是无意地看出了她和表哥眉宇间的情意,继而无心撞见,那她也不会煞费苦心地为她周旋。秋月怕还不知道二娘起了疑心,如果不是她每次假扮她,替她遮掩,她哪里去偷得浮生半日闲,怕早被二娘禁足了。 伸手接过绿袖手中的茶盅,微热的温度透过瓷碗传来,暖意在她指尖蔓延,于是慢条斯理地轻轻掀着盖,吹着气而后浅浅的喝了一口,重新交回到了绿袖的手中,她便站在窗边看着院里的盛开的梨花沉默。园里都是梨树,只是因为娘亲喜欢那春天一到梨花胜雪的景色,她其实并不喜欢。梨暗示着离,透过那片绽放的白她不由地就想到那首《春怨》。 纱窗日落渐黄昏, 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花满地不开门。 她清亮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如果姐姐不能嫁给表哥,她轻轻地叹气,“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绿袖侧头,“小姐,你说什么?” 她轻轻地摇头,抿紧了唇,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那个温文似玉的少年,和她琥珀色的眼眸不知何时压在了她的心底。她轻轻地半垂下暗淡的眼眸,依然站在了朱窗边。 于是,在那个柳絮翻飞,梨花纷飞的午后,在那个暖风吹得游人醉的午后,主仆二人就倚着窗户什么也不做,看着窗外的风景,也注意着府里的动静。 ------------ 8 傍晚时分,暮色西沉,街道上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声音。罗府的大门口终于停下了几辆马车。 罗府的大门修缮的很气派,汉白玉的台阶延伸至朱红的大门,门口分别趴着耀武扬威是石狮子。白息云和郑尚武早已领着下人侯在门口,远远地看见马车,她便步下了台阶,马车一停,她立即迎上前,“老爷,夫人回来啦!” 绸缎的帘子卷起,门里探出了一双交叠的手,她敛下眼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自罗光年的手上接过了夫人的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快扶着夫人进去。”罗光年抽开了手,从马车上下来。 白息云扶住了夫人,“姐姐,身体还好吧。” 季怡秋微微点点头,如玉的脸庞上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们先进去吧。”白息云看着她的脸色不甚如意,开口说道。 斜斜的夕阳,正好照在了朱红色的大门上,透出橘色的光芒。季怡秋柔弱无骨的的靠在了白息云身上,眉宇间显出了淡淡的疲惫,她轻轻地摆摆手,而后指了指忙碌的罗光年,对白息云笑了笑,“两个孩子还好吧,没有惹你生气吧。” “姐姐,你放心好了,两孩子好的很哪。”白息云扶着季怡秋笑说着。 “我就是放心给你带着,大丫头没惹事吧,她那性子就像老爷,不管不顾地。”季怡秋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喜,白息云别过了眼睛,看向了前方忙碌的身影。 罗光年指使着下人搬东西,回头过来时看见白息云还扶着季怡秋站在门口,他皱眉,声音变得严厉,“你还杵在大门口做什么?快扶夫人进去休息,她舟车劳累,身体不怎么好……” “没事,也不差这一会功夫,和你一块进去吧。”季怡秋的声音软软的,像发了糍的糯米团子,任谁都不忍拒绝她。 罗光年遂颔首,郑尚武帮忙打点着,众人把行李搬进了屋。 穿过了曲曲折折的长廊,回到堂间,罗光年便从白息云的手中仔细地扶过季怡秋,自红木雕花的木椅上坐下,自己才侧坐在了另一边檀木椅上,立即有丫鬟递上了上好的碧螺春,罗光年托起茶盅,将茶盖揭开,浅抿了一口,不由感慨,“还是家里好啊!” 转眼看见季怡秋也端起了茶盅,他忙开口,“有点烫啊。” 季怡秋浅浅的弯起了唇角,眼底满是温情,白息云自内堂转出的时候,就听见罗光年的话语,那语音里满是关爱和怜惜,脚步也放慢了些,她略微有些失落,如果六郎在的话,也是这样的。隔着雕花的木门,她凝目远视着季怡秋,堂间幽暗的光线将她柔美的脸显得年轻了许多,她那一举一动,秋水便是她十足的翻版,这样的美人,有多少男人不会在乎啊! 微微叹着气,恢复了眼里的示意,她弯起了嘴角,将手上的账本往前托了托,她便走至了厅堂里,侯在了罗光年的身边。 罗光年放下手里的茶盅,接手白息云递上的账本,大致的浏览了一遍,神情变得温和起来,微微点头,合上了账本,随手搁在一边的几上,他对着白息云吩咐,“息云,我带回来一个红色的包袱,你到外边去看看,那是夫人给你的礼物,还有暗格子花纹的那个,你去拿给尚武。”白息云连连点头。 此时正好郑尚武跨进门槛,“舅舅,都弄好了。” 罗光年便看向了进门的外甥,“哦,好了啊!尚武,你还没有回去吧?”见郑尚武点头,他笑了笑,“那你也早点回去见你娘吧。你跟着息云去吧。那包裹给你娘就好了,算你的工资啊!还有,明儿让你娘到府里来一趟。” “是,舅舅。”郑尚武微微错愕,随即了然的笑着,颔首,便随着白息云出了客堂。 看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青石铺就的过道上,转入有屋檐遮目的长廊里,季怡秋便收回了视线,伸手拿过搁在一边茶几上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盅,贴着杯沿,抿了口水,重新将杯子搁在茶几上,她转头看向了罗光年,眉宇间担忧的成分居多,“你将那包东西就这样叫尚武带回去,别把你妹妹吓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婷荷向来没有主见。你真的打算好了。” “不就是些真金白银,数量是多了些,你没有听见我对尚武说啊,算他工钱的。再说,把妹妹一家也拉到这边,我这些年也过意不去。”罗光年接着腔,眉宇里显出了柔情,他转过头看向了季怡秋。 想是提及了往事,两人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季怡秋揉了揉眉心,再抚着眼睛四周,那里已经深深浅浅的爬满了皱眉。 罗光年看着她迷蒙的眼睛,不由地从檀木椅上起身,走至季怡秋的身边,一脸柔和的看着季怡秋,一手搭上了她着着绿翠衫裙的肩头,另一手抚上了她眼角的细纹,“这些年难为你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从他喉间溢出来。 季怡秋抬眼看着她,眼里流出水样的莹光,“你看你又来了,说的又是什么话?别让人听见了。”她嗔怪地瞥了罗光年一眼。 罗光年的手沿着季怡秋的脸不住的打着圈,配合的点点头,恢复了刚刚的话题,“两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以前不舍得她们,但凡有媒人上门,总是给我骂出去了。现如今一耽搁,都十七八了,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这趟出门,一路上我也琢磨着,总归要出嫁的,嫁出去还不如让尚武入赘我们罗家,尚武他娘不会有意见的。” 季怡秋微微点头,眼里有些不舍,“那,外嫁的是秋月还是秋水?” “当然是和秋水结婚,秋月那丫头,到哪都不会吃亏,她外嫁。”罗光年捻须不容置疑地说到,“再有媒人上门提亲,不要回避了,你好好看看啊!” 季怡秋点了点头,暗自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媒人都让你骂跑了,谁还敢来府上说媒啊。”转念过来,又笑了笑,闻言细语的开口,“冲着这重身份,尚武也不敢不对秋水好。” 罗光年在边上点头,“就是,秋水这丫头就像你,性子又是温吞,受了委屈只会放在肚子里,放在身边我们也放心。尚武怎么说也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品性还是可以的。怡秋,这事先瞒着,谁也不要说,秋月那丫头,横着呢。” “好。”季怡秋温顺地抚着自己翠绿色的水袖,眼里是不可遏制地笑意。 ------------ 9 “娘亲,娘亲,”门外远远地有个尖悦的声音传进了堂间,一路叫嚣着的粉衣女子仿似离弦的箭一样横冲直撞地冲进了门里。 罗光年站在原地,脸色颇为难看地看着冲进门的女儿,前者浑然不觉地顾自奔向了季怡秋。 季怡秋眼里噙着笑意,扫了眼侧目的罗光年,心下了然,便伸手搂住了秋月,嘴角忍不住咧开来,心里暗笑罗光年,对这个脾气秉性都像他自己的女儿总是这样面上为难她。 罗光年横眼看了看抱住了妻子的秋月,兀自在那里抱着季怡秋跺脚跺手,眉开眼笑的样子,他的眉心忍不住黜了起来,这副样子,到了别人家怎么过日子啊!他隐忍着自己眼里的担忧,摇摇头,他又朝门外看去。 门边,另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儿神情自得的,提起裙摆,不紧不慢地踏过门槛,那身段模样得体的让他忍不住赞叹,她走路的样子,莲步轻移,粉色的裙摆便漾出一圈一圈的波浪,摇曳生姿。着实的赏心悦目。罗光年眼里微微笑着,对着秋水脸上显现出了柔和。 秋水对着罗光年缓缓走去,轻勾嘴角,“爹爹。”她弯腰施礼。 罗光年不由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头,“秋水可想爹爹啊!”秋水不由地笑开了,点着头,“想爹爹和娘亲了。”说完她睁开了罗光年,站在了季怡秋的身边,将自己的手挽住了季怡秋。 “娘亲,你想死我了。”秋月见状,立即搂住季怡秋撒着娇说到。 秋水插不进去,只好站在季怡秋的身旁看着秋月肉麻地搂住季怡秋,两人一左一右地围着季怡秋。 罗光年在边上故意重重地咳着,秋月才抬脸看向他,眼里闪着狡黠,嬉笑着献媚,“爹爹,我也想你。” 罗光年别过脸,嘴角鞠着笑意,一展长袍,重新坐回了座位,故意一脸不屑地说着,“马屁精。”而后,他作势板起了脸,“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蹦蹦跳跳,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秋月蠕蠕嘴角,刚想要张口,秋水便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秋月看着罗光年的脸,眼珠子眨吧了两下,便嘟起了嘴,对着季怡秋撒娇,“娘。”她故意拖长着音调。 季怡秋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将两个女儿一手一个搂在身边,“好了,你一回来就要说教。”她侧过头看了眼罗光年,眼里露出嗔怪,“我都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你让我们说会话,别影响了我们的情绪。”说完,她笑着看向秋月,“你爹在吃醋,谁让你一见到我就嚷嚷想我呢?”她故意递了个眼神给秋月,而后看向秋水,抚着她的头发。 旁边传来无可奈何地哼哼声,罗光年端起茶盅无奈地喝了口水,对她们故意视而不见。 于是三人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白息云端着一盘酥糕跨进了绯红的大门,昏暗的视线遮住了她眼底的羡慕,将手中的糕点轻轻扣在桌上,移到了季怡秋的手边。 立即有丫头进来掌灯,白息云拉过秋水的手,放在手心里拍着,看向了季怡秋,“姐姐,可以开饭了。” “不忙,我们还不饿。”季怡秋拉着女儿的手,“你们饿了吗?饿的话就先去吃。” 秋月和秋水也摇头,白息云点点头,放下秋水的手,踱到侧边的檀木椅前兀自坐下,“老爷,有个事要跟你说一声。” 罗光年喝完最后一滴茶水,盖上杯盖,“你说。”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手中的茶盅搁在几上。 季怡秋和秋月秋水都看向了白息云。 秋月握着秋水的手捏了捏,她朝秋水眨眼,二娘不会又要告状了吧?她皱了皱眉看着白息云。。 白息云将一手搁在扶手上,想了想才开口,“今年清明的时候……” 秋月和秋水相视了一下,立即低下了头垂耳恭听。 罗光年抬脸看着她轻皱的眉头,“怎么了?” “我们家老夫人有姐姐吗?”她咬了咬唇角,抬眼端详着罗光年。 罗光年一楞,眼神微微向季怡秋扫去,季怡秋也是,回头看着罗光年,脸色有些不自然。秋月和秋水也暗自松了口气,抬头看着白息云继续说话。 “怎么问这个?” 白息云见他们夫妻二人的神情,心下了然,她于是挺直了腰身,“我们遇见了一个老太太,她自称是你姨母,在坟前哭的唏哩哗啦的,我还在纳闷,她就让我给你传话,”她停下来蹙眉想了想。 “说下去。”罗光年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说她就住在西山脚下,太湖之边,让你回来了就去见她。”白息云眨了眨眼睛。 沉默格横着,就连秋月和秋水都冷眼睥睨,暗自交换着眼神。 罗光年陷入了沉思,半响后抬眼淡淡地看了眼侧坐的白息云,“你说你们,你的意思是和她们两个一起去的?“罗光年回神过来,指了指双胞胎姐妹。 白息云咬唇点点头。 “那她还说什么了?” 白息云伸手摸了摸鼻子,“她问她们两个头没有找婆家了。” “你怎么说的?”季怡秋在边上忍不住插话。 “我说还没有。” 罗光年微微颔首,一手握拳在掌心里轻轻捶打着,片刻后,他才对白息云说道,“你先带俩孩子去吃晚饭,我们随后就来。” 白息云立即听话的起身,伸着手等着秋水来到了她身边,将手放进了她手中,她握住了秋水的手便往外走去,秋月紧随上去,拉住了她另一边的手,“二娘。”她一边埋怨着一边紧紧地拽着一起出了厅堂。 直到她们的身影影在了黑暗中,季怡秋才开口唤着罗光年,“光年。”她的脸上满是担忧。 罗光年伸过一手,横过几面,抓住了季怡秋闲放在桌上的手,“不要担心,”他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季怡秋的掌心,用指腹间的茧轻轻地触抚着她柔软的掌心,默默凝望,“一晃二十年了,不知我姨娘她怎么样了?”他叹气,“二十年了!” 季怡秋难掩眉宇间的忧愁,“那你去见她吗?” 罗光年点点头,“来着是客,怎么说也要见她的。” “那你就去见见吧。” 罗光年点点头,收回了自己的手,从椅上起身,迈到季怡秋的身边,一手扶起她的腰身,“走吧,去吃晚饭,不要让她们嗅到什么,都是人精。” 季怡秋温婉的笑了笑,眼里隐隐的有些说不上来的担忧。 ------------ 10 太湖边上,两匹泛着油光的棕色骏马奔驰在遮天蔽日的林荫道里,江南的天气,湿气流动,又是早上,露水还未散去,骑在马上的人衣衫微湿,沿着西上脚下,太湖边上走了一遭,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个三面环水的别致小院,他微微送了口气,眉眼里充满了怀旧的恍惚,望着前方半开的院门,他心里默默的念着,看来姨娘的性子一点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喜欢临水而居。 勒住了马匹,罗光年翻身下马,旁边的小厮也急忙下马,接过罗光年手中的缰绳,他便停留在原地,将马匹系在了树上,抚着马儿。 罗光年朝着小院缓步走去,脚踩着地上的软土,他的心里微微开始泛酸,每走一步,就种感觉就加深一点,近乡情怯就是他此刻的心境。 有个修长的白影自半掩的院门里走出来,停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此时初初升起的太阳围在他的身后,他竟似拢在一个巨大的光圈里,自有侠骨仙风。 罗光年停住了步子,原地打量着那少年,一袭白衣,那清秀的面貌,让他闪过一种似曾相识的困惑,只是他却有着像阳光一样的神态,也像阳光一样的微笑,一晃二十年了,他在心里叹着气。 少年的眼里仅仅闪过短暂的惊讶,便恢复了原先的自若,“来的可是表叔罗光年?”他扬声问道,那嗓音温暖地如水流过。 “正是。”罗光年点头,面上微微笑着,心里对这个少年赞叹不已。 只见他举止优雅地弯腰作揖,俊秀的面容不知为什么突然微微泛红,“奶奶说有贵客到了,要我出来迎接,表叔好,我是程胤昊,表叔快请进吧,别让奶奶等急了。”说完,他侧过了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撩开衣袍,跨上了台阶,和身边的少年并肩而立,罗光年侧过头,再次看了眼少年白皙俊美的侧面轮廓,怔然片刻后心下了然,他回过神来跨过了颜色斑驳的乌黑门槛,跨入了院中。 “是光年小儿吗?”内室里一个苍老的声音,顺着大开的雕花的木门传了出来。 罗光年的心口郁结,“是我,姨娘。”他快步走入了雕花木门,门在身后被人轻轻的关上。他回头看了看,再次看向屋内,隔着镂空的花架,他看到窗边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她一手拄着一根胡桃拐杖,正半眯着眼睛努力地看着他,而后幽幽地低语,“你也老了。” 罗光年点头,润湿了眼睛,几步来到了老人的身边,他蹲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的膝上,双手紧紧握住了老人搁在腿上的一只手。 “姨娘。”一声姨娘唤出,罗光年只觉喉间发堵。 室内静谧地只听见窗外潺潺地流水声音,那声音淌过了两人的心田,润湿了两人的眼角。 程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缓缓地搁在了几旁,一声长叹过后,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罗光年微白的头发,“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她的声音拖着长长的音,悉数在罗光年的头顶久久盘旋着。 ------------ 11 罗光年的眼灼灼的一热,抬头看向了上方的姨娘,曾经几何,他那光鲜漂亮的姨娘已是发丝霜白,眉目混浊,竟也到了风烛残年,天命自知的年岁了。 又是一声长叹,那声音里巍巍抖抖的全是颤音,“我以为你们都不记得我了。” “对不起,姨娘。”罗光年重新趴在她的膝上,泪珠夺眶而出,他附在她的膝上,低低的呜咽,这个姨娘从小就最最疼他,是他辜负了姨娘的深情。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看见你了,你是我养的白眼狼,一晃这许多年音信全无,连我唯一的妹妹死了,你都狠地下心来不告诉我,真是白眼狼啊!” “对不起,对不起。”罗光年的泪滴下来,“外甥实在是没脸见到姨娘啊!” “当年的事情,我怪过你吗?松年也怪过你吗?你怎么狠心让我们的姊妹的情分也断了。”说完,她拿过拐杖狠狠地照着他身上掠去,罗光年一动不动,硬生生地受着她一仗。 程老夫人见他如此,丢开了拐杖,坐在椅中凄凄而哭,“二十年了,你这个孽障,当年扔下一堆的烂摊子和季家的丫头一走了之,是我替你收的残局,你倒好,连我妹妹的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上。我可怜的妹妹,死了都没有落叶归根啊!”说完,她向后靠进了太师椅中,怔怔地看向了房上的脊梁,泪水游淌在脸颊。 “对不起,姨娘,我知道说千个万个对不起都没有用了,爹和娘因为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娘更是……她自觉无颜见你,所以,她不许甥儿给你发丧,她说让姨娘你有个念想,以为她还活着的念想。”最后一句说完,罗光年擦去了眼泪,抬起了头看着姨娘。 泪还在滴下,濡湿了胸前的绢衣,她眯着眼睛点着头,喃喃地低叹,“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抽着鼻子,带着哭腔,“我不怪她,不怪她。本来我是以为她还活着,我还活着呢?她应该活着。要不是松年无意说漏了嘴,我哪里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世上多年了。”她单手拂去了眼底是泪水,却是越拂越多,“你们都好,就是瞒着我这个老太太,无妨,反正我也是快进黄土的人了,瞒着吧。” “姨娘,对不起。”罗光年轻轻地说着,压下心里的愧疚。 程老太太别过了眼,不看他一眼,“起来吧,坐吧。”程老太太挥挥手,朝旁边指了指。 罗光年没有起身,只是依着她的腿,反身坐在了她脚边的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地上凉。” “好久没有这样和姨娘坐在一起了。“罗光年低下头,身子靠在程老夫人的腿上,眼里悠悠地晃过了从前,他闭上了眼。 身后的热源久久不动,最后,伴随着低微的叹息,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他心一热,略微迟疑地伸手覆住了肩上的手背,入手的是晃悠的松软,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柔荑了。 昂扬着头,罗光年看向了身后,“姨娘,时间过的真快,我们都老了。” ------------ 12 身后没有言语,罗光年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回顾了一下四周,他开了口,“姨娘还是没有变,喜欢临水而居。” 身后传来低哼,“真难为你,还记得啊?” 罗光年略微尴尬,他低咳了一下,便转移话题,“姨娘,身体好吗?” “好不好,你不是看见了嘛?” 罗光年微微苦笑,“姨娘,刚刚我在门外,见到的那个少年,面容真是俊秀,是大哥的……二公子吧?” “哦,”老太太听他提及了孙子,才缓了语气,“是胤昊啊,是的。是秀莲生的。” “哦。”罗光年点头,语罢,是片刻的沉默。 “那个,大嫂一直没有找到吗?” 花白的头微微摇着,“不说这些,这是命定的劫数。”老人恍然想起了自己要见外甥的初衷,于是,她咳了几下,“你和松年倒还有联系啊!” “前两年路过大哥的任地,就是那么巧的碰上了。”罗光年将视线投在自己的膝上,抚着姨娘的手低低地说着,“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们是兄弟!” 身后传来长长的叹息声,“光年,你自己记得就好……” “姨娘,我那胤轩侄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二十有六了吧,娶妻生子了吗?”罗光年转过头问着。 程老太太闻言,眼中有一阵亮光闪过,眼神开始变得温柔起来,她摇摇头,微微倾过了身子,“你不知道这小子,长得跟他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模样骏的,不似这老二像个女人似的,他那可是标准的男子汉大丈夫。” “是啊,像大哥多英俊啊!” “这小子傲着呢?能文能武,头几年取了功名,他不要做官,回头自己倒腾起来,做了生意,现在一家子都靠他生活,出息的很,就是不娶媳妇,我都要急死了。”她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光年,你坐这儿吧,地上凉。”她指着旁边的座位。 “好。”罗光年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椅上。 这是,门打开了,门外踏进了一个持着盘的绿衣丫头,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几案边,在桌上搁放了两杯青瓷茶碗,施礼后便出了门,顺手掩上了门。 罗光年看向了案上的茶杯,犹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他扫了眼姨娘缓和的脸,再看了眼茶,刚刚沏的茶,恰到好处的送进来,这丫头还真是伶俐。于是他端起了茶碗,细细地吹着。 “光年。” “姨娘但说无妨。”罗光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态,浅浅地喝了口茶。 “光年,你纳了妾啊?” 罗光年闻言点点头,“是怡秋买的,是个可怜人,有些本事,就收了让她管家。”他一语带过。 “哦,季丫头生的是双胞胎吧,我看着模样真好,都像季丫头,欸,姨娘说个事,我听说两丫头都没婆家,要不,把老大老二都嫁到我们家来,亲上加亲,多好啊!” 罗光年的一口茶差点没有喷了出来,他艰难地咽下滚烫的茶水,转头看向了姨娘,程老夫人半眯着眼,笑意浓郁,眼里闪着精光。 罗光年回味过来,老太太这是再给自己孙子提亲来的,他不由促起了眉。两家的事情,当年闹腾的到现在还没有往来,他背井离乡都二十年了,现在叫他把自己的女儿嫁到程家,这不是难为他吗? 程老夫人将她沉默,板起了脸,“怎么,不愿意啊,我两个孙子配不上你的女儿?” 罗光年怔了一下,搁下了茶碗,“不是,姨娘,谁说两丫头没有婆家呢?” “哼。”老人冷笑。 罗光年叹了口气,“姨娘,你听我说,秋月是还没有婆家,秋水呢,我昨天刚刚许给尚武,我不是没儿子吗?要招尚武做上门女婿的。”他看老夫人不信,他摇摇头,“姨娘,尚武是婷荷的儿子,他爹死的早,我早就当他是自己的儿子,入赘是早就定下来的了,没有骗你。” 程老夫人看向了罗光年,罗光年也看着她,她缓了口气,“是婷荷的儿子啊,哦,这样啊!”她点点头,看向了门口,透过雕花的格子望着院中的一袭白衫,看来是胤昊没有缘分,她垂下了松弛的眼皮,“那么,谁没有婆家?” “大的是秋月,她还没有婆家。” “那我做主了,长幼有序,秋月嫁给我们胤轩!”老太太到是中气十足的说道,完了扬声叫到,“彩虹。” “来了”门外应声,推门进来,“来了。”绿衣丫头手里拿着红贴。 罗光年发愁了,“姨娘,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有我呢,你怕什么?”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秋月的落地时辰呢?说给我丫头听听,让她算算。” 绿衣丫头立即递给罗光年一支笔,“表老爷,请吧。” 罗光年无奈的只好提笔写上。 绿意丫头拿过,看了半天,欣喜的回头,“老夫人,配得很呢?主有财,小姐是旺夫命。” “好好好。”老人乐得合不拢嘴,“光年啊,我说这是命定的姻缘吧,要不,我们胤轩这样出众的人儿,怎么到现在没娶上媳妇呢?” 绿衣丫头嘴角含着笑,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瞅着罗光年的神情好像不怎么乐意,眼珠转了转。 “这样吧,光年,我们胤轩岁数也不小了,早点定下来,我也安心,彩虹,选个好日子,这事就定下来。”彩虹拿过一本老黄历翻看了一会,“老夫人,下下个月,就是旧历五月十八倒是好日子。” “我知道了,光年,听见了,你可别小看我这丫头,别人都比不上她,她家可是祖传的。五月十八,就定下这个日子。你大哥公务缠身,比较忙,我会认真操办的,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少的,你放宽心啊!” 罗光年无奈的擦着额头渗出的汗,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程老夫人抿着唇暗自笑了笑,示意丫头将喜帖递到了罗光年的手中,一场婚约就在她半威半喝中成了定局,她略微浑浊的眼里是毫不避讳的得意。 ------------ 13 院里,爬满了满墙的藤萝,各色的花争相斗艳,在慵懒的阳光下散出浓郁的香气。 修长的白影自始自终一直站立在院里,对屋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背着光抬头望着门前枝叶茂盛的大树,一脸平和,眼里闪着晶亮的光线。 他往哪儿一站,空气里仿似流淌的都是他的气息。 程胤昊负着手站立在树底下,迎着暖风,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芬芳,屋内一惊一乍,他原本清亮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直到他的耳中扑捉到屋内传来彩虹的笑声,他才黯淡的看了眼满园的藤萝,举步向外走去。 湖边的梨花已经近残,地上悉数是入眼的白,他弯腰钻进了树下,低头靠在了落英缤纷的树枝下,空气里漂浮着的是那清清淡淡的梨花香,混着湖水的味道飘入了他的鼻翼。 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胤昊掏出了腰间那条藕色的丝绢,凑到鼻下细细的闻着,那股久违的淡淡的气息在他的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空气里深深浅浅的还是梨花香……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不用回看他也知道是谁。 “胤昊,”身后有个爱怜的声音传至耳畔,“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奶奶。”他低唤,没有回头。 “在想什么呢?这太湖比西湖好看么?不是一样的吗?” 听着奶奶的话,胤昊的眼底就晃过了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看向湖面,“怎么会一样呢?”他轻叹。 “你每日看着是不是也烦了?明日我们就回去了。”成老太太了然的开口。 “好。”他收回了握着丝绢的手,塞回腰间,答的有些漫不经心。 “昊儿,刚刚我和你表叔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听见了?”程老太太拿着拐杖在泥地上点了点,迟疑地问着。 程胤昊背着身看着太湖,眼里写满了失意,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摇摇头,面上有些不忍,“也罢,我本来也想与你说,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老太太顿了一下,“昊儿,姻缘可遇不可求,你懂吗?”她的眼里渗出了一丝丝宠溺和无奈。 胤昊微昂起头,转过脸来,眼里一如清泉般的清澈,看不出一丝波澜,久久地凝视着老人,忽的笑了笑,“奶奶,我懂!”那神情中都是淡然。 程老夫人见他如此,她点点头,“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姑娘的!”说完,她转身离去,“回来用膳吧,我们都吃过了。” “好。”嘴上应着,身子却没有动,依旧转回了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眉头纠缠,而后打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低低地喃语,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音量说着。 暖风轻轻地飘过,拂过他的发,吹皱他的心,将远处这春意盎然的风景看进了他那落寞的眼,那日,自己如果不陪奶奶上山,那该多好,那张如花的容颜也就看不见,走不进他的心里 ------------ 14 罗光年怀揣着红贴,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垂头丧气地回了府邸,挥退跟随的小厮,自己穿过了天井,踏入了他的书房。 一个人坐在房中,垂手靠在太师椅上,呆愣地看着墙上的水墨丹青,墙上的字画大都出自他的手。 房门外悉悉索索地传来了脚步声,是季怡秋带着执盘的丫头进得门来,丫头伶俐的放下手中的托盘,便迅速走出了门,远远的在走廊里候着。 “光年,用过膳了吗?”季怡秋一手执壶,将热腾的茶水注入青瓷茶盅里,优雅的放在了书桌前。半天得不到回应,她才看向了罗光年,却见他靠着一动不动,“光年,光年。”她连声叫着。 罗光年身形未动,只是转动着眼珠看着季怡秋,一句话也不说。 “光年,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你不是去见你姨娘的吗?你说话啊?”季怡秋从未见过罗光年有如此的神情,急的她转到罗光年的身边,伸出了手摇晃着罗光年。 罗光年看向她,眼眸紧缩,“怡秋,我说了,你能不哭吗?”他低沉地说着。 “我为什么要哭?”季怡秋抓着他的臂膀,狐疑地反问着他。却见他正起了身,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簪子,举到半空,对着照进窗楣的光线,轻轻地晃动。明晃晃地光耀了两人的眼。那分明是一只展翅的孔雀,羽翼上镶着各色的宝石,嘴里衔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 这样的簪子不是平常人家有的物什,罗光年执在手里慢慢地递到了季怡秋的眼前。 季怡秋诧异地看着他,见他示意她拿着,她才伸手接过,不明就里的细细端看着手里的这支簪子,看了半天,她回过头来,用狐疑的眼看着罗光年,“很漂亮,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罗光年低头自袖中取出一张大红的喜帖,随手扔在了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季怡秋将手里的簪子轻轻地搁在桌上,顺手从桌上拿过红帖细细看了一遍,不明就里的问着,“这是谁的生辰八字?这个日子是什么意思?” “我昨日就在想,姨娘不会无缘无故地问我们这俩个孩子有没有婆家?原来她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他苦笑,前后不搭界的兀自说着。 “什么意思啊?我都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能一下说白了吗?”季怡秋轻皱眉头,细细地拿着红贴看着。 “我们当年没有这个……”罗光年闪躲着眼神摸摸鼻子,“这个是庚贴,刚刚那个是信物,”罗光年用手指着桌上的簪子,“老太太要秋月嫁给他孙子。” 一句话,将季怡秋呆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红纸没有声响地飘落在了地上,跌在了她的脚边,她的脸一下煞白,“你答应了?”她颤着音问道。 罗光年缓缓的点了点头,闭了闭眼睛。 于是,两人的视线对视着,季怡秋的眼里满是不信和愤怒,未几,两行泪珠便蜿蜒而下,依然不减她眼底的怒意。 罗光年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掩下内疚的眼神。 ------------ 15 “你是说要把秋月嫁到程家?”季怡秋晃了晃身子,她忙伸手扶住了桌沿。罗光年见状,连忙起身,小心的扶住了季怡秋,“你小心些?” 季怡秋推开了他的手,吸了口气,泛着水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罗光年,眼里满是责备。 罗光年为难的点了点头,依旧伸手扶住她,避开她的目光,“我不是说,让你别哭吗?” “你怎么能答应呢?我们两家能成为亲家吗?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季怡秋忍不住轻轻地抽泣。 “我能不答应吗?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姨娘还要秋月和秋水都嫁进程府呢?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我只好说我昨天刚把秋水许给了尚武,让尚武入赘。至于还有一个,我实在想不出谁?我总不能说,我两个女儿都嫁给尚武吧?” “那你就说许给了隔壁人家啊。” “怡秋,你不知道姨娘的为人,她要决定一件事,必定是经过了多方打探,拿到了真凭实据,让你没有机会反驳,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所以对尚武招赘,她没有怀疑,她根本就是知道的。” “都是你,我说让你在苏州替她们找户好人家,你每次都要阻拦,现在好了,让你女儿嫁到杭州,还是嫁到……”季怡秋暗暗抿了下唇,“给她做儿媳,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善对你的女儿。”说完她低头抹着泪。 罗光年挽着了季怡秋的肩头,“我也知道这一层,可是当时,我实在拒绝不了。姨娘说有她在呢?” “有她在,你姨娘都多大的岁数了?姨娘到好,一点都不避讳!如今她不是成了正室吗?我们女儿过门后就是她的儿媳,我想想就不安心。” “怡秋,不要担心,秋月这丫头哪里又是省油的灯了,牙尖嘴利,只怕她别去招惹别人就好了。”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又说道,“好在秋月嫁的不是她的儿子,胤轩又不是她的儿子,想必会好一些。”罗光年犹豫地说着,自己也不肯定的叹气,“怡秋,姨娘这回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女儿,她说这是命定的姻缘,我刚刚也在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谁让我欠了大哥呢?总说前世的债,今生来还!怡秋,这是命啊!当年我欠了债,人家现在是要债来了,我能不答应吗?谁让我欠了他们的债呢?”罗光年喃喃地说着,放开季怡秋,自己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季怡秋听着他的低喃,用丝帕轻拭着眼角的泪滴,“光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你再想想,还是想个办法不要嫁到他们家去,好吗?” 罗光年哑然的端起了桌上微凉的茶水,就着唇边喝了一口,缓缓地摇摇头,将季怡秋的失望收敛在眼里,他默不做声的喝着茶。 季怡秋无奈地转过了脸,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红贴,看着上面的日子,她峨眉紧促,“这日子也太快了些吧?对方的人品,相貌,性情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心里可悬着呢?” 杯斛声响过后,罗光年恍过心神,思量了片刻,他抬头,“怡秋,我今儿看见她的儿子了。”他没有回答季怡秋的话题,答非所问的说着另一个话题。 季怡秋呆呆地回头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上逡巡着。 “那样的一个人,我们尚武是比不上的。”轻轻地说着,罗光年迎着季怡秋浅浅的笑了笑,“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你要是见了他,你就会知道了。唉,可惜了秋水。”他长叹着说着,不理会季怡秋怔鄂的眼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季怡秋呆呆地接口。 “姨娘想将秋月嫁给胤轩,秋水嫁给胤昊。”罗光年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碗,“胤轩我没有见过,只是听姨娘说他长的极像大哥,而且能文能武,早几年就考了功名,现在做起了生意,她说家里都是靠着他生活,我想想也可以。对胤昊,我却不由自主地将他和秋水放在一块,你不知道,那真是绝配呢?一样的人儿。” 季怡秋走到了一张藤椅边,坐了下来,“你真想把秋水给她做儿媳啊?” “不是,我不是说说吗?对了,婷荷来了没有?” “吃过午饭就来了,我见你没回来,就让她在厢房休息呢?” “那去把她叫来。” “好,”季怡秋点点头,朝门外扬声喊着,“橙袖,去把姑奶奶请来,” “是,”门外很快就有了回音。 不多时,庭院中便有了声响,门口踏入了简朴的中年妇人,蓝底细碎花纹的粗布衣服,掩不住她雍容的气度,甫进门就施礼,而后向着罗光年徐徐走来,“哥哥,嫂嫂。” 罗光年指了指书榻,“坐着吧。” 来人欠身坐下,便低下了头。“不知哥哥唤婷荷有什么事?” “婷荷,哥哥叫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尚武入赘的事,你看怎么样?” “哥哥做主便是了,婷荷没有意见。” “可是,尚武毕竟是郑家的独子,这样会不会不妥啊?”季怡秋在旁边插话说道。 “嫂嫂,尚武自幼便是哥哥嫂嫂操心,婷荷已是内疚,尚武的爹爹要是在世,也会同意的。”婷荷咬住了唇,飞快的看了眼罗光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妥当否?” “你说。”罗光年翻了翻案上的书卷。 “哥哥,以后再生的孩子,无论男女,能不能让他姓郑,总不至于绝了他家的后。”婷荷说完,举手试着眼角。 “怎么不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两家人丁单薄,让他们多生几个,到时候一人带一个。” 季怡秋在边上捂着嘴轻笑,“你当他们是猪啊!” 罗光年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就这么决定了,让她们两人同一天结婚。” “秋月和秋水同一天结婚?”婷荷诧异地看向了季怡秋。 季怡秋别过了眼睛,看向了那扇半开的青木花窗,嘴角不甘心的撇了撇。 罗光年见状,叹气,“婷荷,你知道吗?琛姨娘到了苏州,她给胤轩侄儿下了聘礼,要娶秋月呢?”他呶呶嘴,指着桌上的孔雀簪子。 “啊!”婷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忙用手捂住了嘴,连连眨了几下眼,消化着罗光年的话语,心下叫苦万分,临出门时,尚武还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和舅舅说,他要娶秋月,可听这口气,明明是将秋水嫁给尚武了,婷荷的眉眼不由的拢在了一起,轻愁漫上了眼底,这可怎么说呢?“大哥,你是说把秋月嫁到程府,”她看着罗光年点头,心上犹如压上了一块石头,她只好说道,“大哥,难道当年的事,你一点都不介怀了?你不怕秀莲怀恨在心对秋月不好?” “你看吧,连妹妹也是担心的呢?”季怡秋说着又垂下了泪。 “别哭了,答应的事情还能反悔吗?除非程家悔婚,不然,就算天上砸铁下来都不能阻止秋月出嫁。” 一席话,将两个女人噎得哑口无声。 ------------ 16 梨园的绣楼上,朱红窗边,隔着薄薄一层白纱,有个红衣少女侧着身,翘首望着前方的屋檐底下,眼里些许露着焦虑,手没有意识地在窗柩上来回画着圈,细小的脚尖不时的点起,眉心皱了平,平了皱,很是焦急。 房内的角落里,隔着一幅绢帛的绡透的屏风,另一个红衣少女横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椅上,闭着眼慢慢地晃悠着,仿似睡着了一般,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她耳边的发丝,只有那微翘的睫毛不住地颤着拍打在眼睑处,透露着信息。 轻柔地足音靠近了软椅,一条薄薄的毯子轻轻地覆上了她修长柔软地腰肢,椅上的人儿立即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绿袖近前,复又闭上眼睛,她浅浅的勾起了嘴角,“我没有睡着。” 绿袖不管不顾地只是低下身子,“我怕小姐就这样睡着了,着了凉不是受罪吗?”说完,她伸手替她将薄毯在椅边掖掖平整。而后再取了个靠枕塞在她的头底下,“这样舒服些。” “你刚刚去哪里了?”秋水伸手覆上了唇,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绿袖静静地呆在了她的身旁,“我刚刚在楼底下玩了一会儿。” 软椅上的人轻轻地颔首。 “哎呀。”秋月趴在了窗柩上叹气,伸手拉了一下窗外的绿枝,“急死我了,姑姑不知道会不会说话?”秋月趴在窗柩边低低地嘀咕。 身子舒适地躺在那铺有靠枕的软椅上,秋水将脸贴着软软地靠枕上,对窗边少女的焦急置若罔闻。 “真是急死我了,都进去那么久了?”她又在那边自言自语, 秋水听在耳里,鼻间轻轻地哧了一声,睁开了迷蒙的眼睛,穿过了镂空的花架,以及绢帛的屏风,她略微动了动身子,“姑姑不会说话,你怎么不跟着去啊?”她又开始晃悠起了椅子,“看把你急得跟什么似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婚姻大事,哪里就是这三两句话语打发了的。你就这么急着要吧自己嫁出去了吗?”她用不甚在意地语调软软的说着,脸上写满了淡淡的不屑,而后秋水看向了墙边,绣架上是她那快要秀完了的花开富贵,牡丹色泽鲜艳,花团锦簇,说不上来的喜气。她脸皮薄,怕人笑话她着急,所以她才一直搁置着没有完工。 秋月在窗边撑起了下巴,她的眼睛眯了眯,将她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了手指间,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有来,她就隐隐地开始不安,咬住了嘴唇,她回头深深地朝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这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哎哟,我的眼皮怎么一直跳啊!不会出什么事吧?嘶。”她吸了口气,“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变化,我……”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止住了下面的话语,看着前方翻飞的屋檐,眼里晃过了一抹复杂的思绪。 秋水闻言,无言地翻了个身,面向里,侧着身躺着,轻笑,“左财右灾,你自己看看是哪个眼睛?” “右眼跳啊!”秋月惨声叫到。 “那贴张白纸,让它白跳不就好了。”她轻柔地语调才说完,就听见耳里传来了窸窣的声响,秋水抿着唇勾起了唇角。 绿袖听着自家的两个小姐一来一往的说话声,心上犹豫了好一会,她才忍不住俯身,在秋水的的耳边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轻轻地说着她刚刚听到的消息。 那话语如同划过天空的雷电,将秋水震惊地瞬间睁开了眼,随即昂扬起了上半身,诧异地眼看向了绿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绿袖。 绿袖轻轻地点点头,“刚刚橙袖姐姐来叫夫人的时候,与我说的。”绿袖回身看了看秋月小声地说着。 秋水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拉着薄毯,重新躺回了软椅上,眉心轻轻地促了起来,她抬眼看了看窗边坐立不安的姐姐,心下叹了重重的一口气,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原来爹爹已经将姐姐许给了别人了,她合下眼睑,秋月是要担忧了,握紧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渐渐冰凉,她才睁开了眼睛,“扶我起来吧。” 绿袖立即上前将她从软椅上掺扶起身,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皱褶,她轻轻地穿过了屏风,站立在了秋月的身后,顺着她的眼神一起看向了前方。 “是我在这里吵到你了吗?那我还是回我自己房里去好了。”秋月见她站在了她的身后,忙询问着秋水, 秋水伸手抚着自己的眉心,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自己要怎么开口和秋月说。 “怎么你昨晚没有睡好么?看你的眼神好像没有神采一样,” “春天就是犯困,”秋水拨弄着腰间的流苏,“姑姑还没有出来吗?” “是啊,都进去半天了。”秋月踱着脚说着,眼神一刻也不离前方的院子。 秋水轻轻地笑了笑,“姐姐那么想知道结果,巴巴地站在妹妹这里有什么用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还不如,偷偷的躲在书房门口去听,你从前不是一直这样的吗?”她侧目看向了秋月。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似的,秋月的眉目立即飞扬起来,一张脸笑的直白的不得了,“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她立即圈住了秋水的脖子,“好妹妹,真不枉姐姐疼你一场,你总是比我想的周到,那我就去了啊。”说完,她收回圈住秋水的手,提着裙子,匆匆地跨出了秋水的房间,急促的脚步声响在了门外的长廊上。 秋水提着嘴角看着秋月奔出去,好一会,她才回复平淡的神情,轻轻地抬腿,也跨出了门外,站在了栏杆边看着秋月匆匆奔走在湖边的林荫道旁,她将手懒懒地伸向了后方,冰凉的手指抓住了紧随身后的绿袖,掩不住眉宇间的落寞,“她就算去了,结局也不会改变的。” 绿袖连忙扶住了秋水的手,“那小姐怎么还要大小姐去呢?” “她那性子……”秋水转头深深地看了眼绿袖,动了动嘴角,从喉间模糊地溢出了一声话语,“早些让她知道了,也好做谋划。”说完,她抵着绿袖温暖的身子,“我们也上前头瞧瞧去,或许也能知道一些自己的事情。” 于是一红一绿的身影慢慢地晃过朱红色的栏杆,转入了院中的曲径。 ------------ 17 秋月穿过了跨水的石桥,躲在围墙后面,透过花窗朝着书房的院子里张望了一下,最终,她从拱形门洞里弯腰猫了进去。 橙袖站在院里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团红影刷地一下冲到了窗户底下,她想叫,音节刚想离开舌尖,就看到大小姐伸着手,将食指放在了唇上,来回的晃动。于是,硬生生的缩回了喉间的语调,橙袖转了个身,背朝着花圃而立。 书房里的声音不大不小,透过半开的青木窗,全钻入了秋月的耳里,她半蹲着身子,听着他们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等到后来,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墙,仔细地听着。 屋内的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之后,罗光年不住地翻动着案上的蓝皮书卷,显出了他内心的繁复,半响过后,他放下书卷,伸手碰了碰青瓷茶碗,茶水已经凉了。 季怡秋见他的举动,忙站起身,隔着窗户叫着橙袖重新沏一壶热茶来,橙袖闻言,暗自松了口气,眼波朝秋月一转,便走出了院子。 门外的小桥上,秋水笼着红色的披肩怡然自得的站在了桥上,身后依然是寸步不离的绿袖。橙袖弯腰施礼后便匆匆离去。 带她拖着茶盘重回书院的时候,绿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桥边依然站立着那一抹鲜红的身影,只不过日头偏晒,她已移步,静静地站在了树荫底下,风吹过,吹起了她轻柔的衣裙,吹落了上方的梨花,片片飘落在她的肩头,白色的花瓣染上了她鲜红的衣裙,甚是漂亮。 橙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样的玉人儿配给自家那个表少爷,真是不伦不类!她心下惋惜,同样是小姐,里面那个不提也罢! 视而不见蜷腿坐在窗户底下的人儿,橙袖将手中的茶水送了进去,临出门时,季怡秋叫住了她,“橙袖,去把二夫人叫来。” 橙袖领命而去,走出拱形门的时候,她回望了没有坐相的秋月一眼,又看向桥边的玉人儿,她正抬头看着远处那一片春意游走的花圃,眼里是一如往夕的平静。 以后她就是这里当家的人了,橙袖咬着唇欢喜的笑了笑。 秋水淡然地看着橙袖进进出出,她竖着耳朵聆听着院里的声音,未几,里面果真传出了喧哗声音,她轻轻地叹气,轻抬脚步,往书院门口移去,那边的绿廊上,白息云步伐急切地走来。 秋水停留在了门口,她听见里面,隔着一小段院子,秋水的声音急吼吼的,“我不嫁!” 犹如一颗石子搅乱了一池平水,只有秋月高亢的声音。白息云越过秋水的身畔,“你不进去吗?” 秋水往边上移了移,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白息云疾步跨入了园中,秋水倚着院墙看着晴空。 秋月趴在半人高的窗台上,对着窗内指手画脚的嚷道,“你们要把我嫁到那里去,我全听见了,我不嫁!” 突兀地声音把书房内的三人吓了好大一跳,季怡秋起身走到了窗边,“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橙袖出去的时候我来的,娘,你们在这里商量着要把我嫁给谁?”说完,她刷的缩回了趴在窗上的身形,跌跌撞撞地就往书房门口冲了过去,和正要进门的白息云撞了个正着,她看也不看白息云,就跨进了门槛,“我不要嫁出去。” 白息云哎哟一声,扶着门框半天才起身,婷荷连忙过来扶住了她,白息云皱着眉头叹气,“这这,她到底像谁啊?”婷荷不语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于是二人站在了边上。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罗光年本来就因为这事,对季怡秋的不悦感到无可奈何,现在陡然看见自家的闺女又是如此他一股无名业火腾地就窜了起来。 “娘亲。”秋月双手拉住了季怡秋的一条胳膊,“你们要女儿嫁到程家,程家是谁家啊?” 季怡秋被秋月拽的死紧,她无奈地看来眼罗光年,再看向了秋月,眼里满是歉意。 “杭州程家,你姨奶奶亲自下的聘书,要你嫁给她的孙子程胤轩,你放心,爹娘不会害你,这程胤轩文武双全,仪表堂堂,配的上你。”罗光年开口说道,语毕又添上了一句,“谁让你出门给姨奶奶看见了,怨谁呢?” 秋月拽着季怡秋的手紧紧地握着,神情有些古怪,“我不要,我不嫁。”她神情忧愁地晃着脑袋,晃出了许多的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到你做主了。”季怡秋叹了气,将秋月的手微微挪开,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啊! “我不要,我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她的眼神急急地眼神巡视着室内,她松开了季怡秋的手,看向了婷荷,“姑姑,你说了没有,你说话啊?武哥不是让你来提亲的吗?你说啊?”她扬声朝着婷荷吼道。 婷荷为难的摇头,她看了看罗光年,无奈的转过了头。 “你没有说,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那么没用,我自己说,我和武哥两情相悦,我们早已互定了终身。” “放肆!不知羞耻!”罗光年腾地站了起来,“白息云,你看看,你平日里就是如此管教她们的吗?”罗光年冲着白息云厉声叫道。 白息云看着他几欲喷火的眼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老爷,我没有。” “不要为难二娘,二娘的生活,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喜欢过二娘吗?没有。你从头到尾只喜欢娘亲一人,嘘寒问暖也只是对着娘亲。你们明明都知道,面对一个不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痛苦,却还要忍心将我嫁给一个陌生人!” “啪!”响亮的一声巴掌充盈了整个书房,罗光年忍无可忍地挥手扬了上去,秋月立即捂住了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痛楚自脸颊蔓延到耳边,她倔强地扬起了脸,“就算是打死了我,我也不会嫁进程家。”她恨声说到。 “好好好,翅膀硬了,会飞了,是不是?”罗光年气的直哆嗦,“我告诉你,两个月后,你不嫁也得嫁,哪怕你这一辈子不得宠,也是你的命!” ------------ 18 “老爷。” “光年。” 季怡秋和白息云异口同声的叫着,语气都是担忧。 罗光年的目光阴沉地扫视了她们一眼,“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的看着她,不许尚武再接近她,知道吗?”他沉声对着白息云喝道。 “爹爹,”秋月扑通一声,跪在了罗光年的脚下,“爹爹,是女儿不好,女儿求求你,不要将我嫁给别人。”她哽咽着跪在地上求着罗光年。 罗光年低下头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心里也有点舍不得,于是他的脸色开始缓和起来,他叹了声气,“秋月,程家历代做官,胤轩可是人中之龙啊,功名利禄他都有,得夫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求的呀?” “是我缘浅福薄,”一串串泪珠,滚滚的自秋月的脸上滑落下来,“女儿真的不能嫁啊!” “为什么?”罗光年问道。 “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女儿的错,我,我,愿意一死以谢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说完,她对着罗光年嗑了三个头,而后,她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指在了自己的喉间。 “秋月”死人异口同声地惊声叫着秋月。 罗光年膛目结舌,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段他决定的姻缘竟会遭来如此的抵抗,他在心里暗暗叫苦,不敢相信她的女儿竟会以死相逼,他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一脸决绝的秋月。 婷荷在边上拭泪,“秋月,谁家的女儿不是如此结婚的,想当初姑姑嫁给你姑爹的时候,谁又认识他了,纵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肯,还不是嫁了,你就忘了尚武吧。” “忘了?我怎么能忘?”她闭上眼哭道,“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哭哑了喉嗓叫着。 一句话将所有的人都震惊地傻了,坐着的人跳了起来,站立的人差点跌下去,婷荷捂住了嘴。 罗光年膛目结舌,片刻后便跳了起来,“我打死你个贱人。不知羞耻的东西。”他顺手拿了一把鸡毛掸子,对着秋月没头没脑的挥了下去,秋月咬唇一声不吭。 季怡秋抚着头晃了晃身子,倒在了椅上,“大嫂!”婷荷尖叫。 罗光年扭头看过,立即丢下了鸡毛掸子,飞奔过去扶住了季怡秋,他摁着季怡秋的人中。。 白息云反应过来便是冲向了秋月,她小心翼翼的拉住了秋月的另一只手,脸色苍白的抬高了她的袖子,果然,她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慌得跌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变得煞白,眼里全是不敢相信的神色,“这,这……” “大哥,是我教子无方,大哥,要杀要剐,婷荷都没有意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个逆子,居然作出了这种事情……”她捂住脸哭道。 罗光年紧紧地咬着唇,他搂着季怡秋瞪向了白息云,“白息云,”他怒喝不已,“你教的真好!” “老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去把秋水给我叫来!”他的脸都快变形了,想他罗光年富贾一方,对两个女儿要求甚严,却不想出了这种有辱门风的事件,他现在就想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是否安好。 白息云立即慌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季怡秋缓了口气,轻轻地拉了拉罗光年的袖子,眼里满是哀痛,罗光年别下了眼神。 墙外,秋水倚墙静静地听着院里的声音,她纤白的手指把玩着一截绿草,对里面偶尔高扬的音量,她的眼里晃过惊异,那截绿色也随之飘落。微微的僵了僵身子,她低垂眉睫,十指交错着放在了胸口,今天这样的结局,与她脱不了干系,是她推波助澜造就的,她促起了峨眉细细地思索着,就在她抬起头来,想动身的时候,里面传来罗光年的吼声,“去把秋水给我叫来!” 她在门外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裙裾,理罢,她才挺起胸膛走进了书院。不慌不忙地扶住了慌张的白息云,她扶着白息云一起跨进了书房。 不理会房里所有人的惊惧,秋水看向了秋月,她正拿着金钗抵在自己的喉间,于是她轻轻皱眉,淡淡的言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轻轻地对秋月说着,而后看向罗光年,“爹爹,是找我吗?” 她的声音犹如一跳清澈的泉水潺潺流过,她的神情举止纯洁的就像浴后的新荷,干净得仿佛透明。 罗光年见她这副样子,他倒开不出口来。 秋水眉眼下垂,她放开了白息云的手,一手缓缓的撩开了自己左臂的衣袖,红绸退开后是耀眼的白,最后在她葱白色的上臂,露出了一朵小小的,绽开的梅花。 吁出了一口气,是房内所有人的动作。 秋水放下了衣袖,跪在了地上,“爹爹,这婚退不得吗?”她仰起了头看着罗光年。 “退不得啊!”罗光年摇头,“我这脸面往哪里搁,你们不懂啊!”他幽然地叹气息。 秋水低头,无声地勾了下嘴角,“那么我嫁!”罔顾众人惊诧的眼,她绞揉着手中的丝帕,再抬头时,神情里满是坚定,“姐姐自幼便和表哥要好,要她嫁给别人,她自是不愿意的,如果要我嫁给表哥,我也是不愿意的。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成全了姐姐。我的落地时辰和姐姐是一样的,模样也是一样的,我代姐姐出嫁,我想没有人会知道的。”她肯定地说完,目光在季怡秋和罗光年之间打转,“爹爹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罗光年怔怔地看着秋水,摇头。 季怡秋看着地上的两个女儿,倚在罗光年的怀中,掩住了面容,“光年,”季怡秋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个法子,不过是不得已的办法。” 罗光年咬住了唇齿,他久久地看着秋水,眼里闪烁出了点点的水光,这个女儿从小就善解人意,他看着她,最后默默地点头。天意弄人,他想把她留住,却不想将她推了出去,而且还推的远远的。 秋月手中的金钗噹得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眨着泪眼,无声地靠近了秋水,伸手握住了秋水温凉的小手,“对不起!对不起!” 白息云在边上轻轻地摇头,她弯腰扶起了秋水,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一阵心酸,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 19 夜深了,府里四处挂满了灯笼。 微微泛着凉意的风穿过开着的朱窗,带着飘荡的芳香,牵动着案上的烛火,摇晃着在墙上留下捉摸不定的影子。 月色朦胧,星星希疏地散在暗夜里,不时还有游走的云层仿佛面纱一样遮过,变幻着夜色。窗边站立着一身白衣的少女,暗淡地眼神游走在前方的屋檐,以及波光粼粼的湖光和散发着昏暗灯光的回廊,而后落在了梨园里的梨花上。 月光下,风一吹,粉白的梨花飘落一地,梨花飘落无声,夜色真好。 窗外由远而近传来了更声,她抿紧了唇舌,却无法阻止长长的叹息穿过鼻翼,月色下,她长而翘的睫毛上仿佛沾染了一层雾气,她微闭的眼眸轻轻地颤动着,今日她成全了姐姐,可谁又会知道她的心思呢? 风渐渐大了,伴随着呼呼地呜咽声,掠过了朱红的窗柩,扬起了白色的纱帘,不知何时,一道低低的婉约的笛声伴着风声,送入了秋水的耳里,她一怔,凝神细听,那笛声好像又近了些,听得也分明了。 笛音缠绵悱恻,让人只想落泪,或许吹笛的人和她一样,也遇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于是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吹着那孤单的笛子。 将额头抵在了朱窗上,她听着忽远忽近萧索的笛音,在这寂静地深夜里格外的勾人心伤,秋水闭上了眼拢住了眼里的哀伤。 清凉的风吹起了她粉白的衣服,风吹起了她乌黑的头发,她的眼里晃过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润如玉的脸庞还有他干净明媚的笑容。 她轻轻地叹气,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了他,乱了她的心,为什么那般温厚的男子不是他! 她想起了傍晚时,爹爹拿来了一个锦盒,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里面是支碧彩的雀簪,犹记得爹爹从锦盒里取出来递给她,她故作镇定的接了过来,心里有些许的跃然,只是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然而下一秒,她偷偷的心喜就成了冰冻,爹爹告诉她,她要嫁的是程家的长孙,程胤轩。 程家的长孙,胤轩!她喃喃地低语,一瞬间,她微微怔住了,那个名字不是他,她闪过了疑惑,明明她记得姨奶奶唤他胤昊。再后来,爹爹将程家的情况说了一遍,她才恍过了心神,原来是她弄错了,她以为他是他,却不料他不是他! 那支雀簪在她的手里如同烙铁一样,烙得她的手里薄汗溢出,烙的她的心也痛。她直想丢开,可是她不能,是她自己要求替嫁的!她只能咬牙将那支雀簪紧紧地圈握在了手里,就算是痛也只能自己知道! 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了她的脸庞,她成全了姐姐,为什么上天不成全她呢?从此后所有的伤痛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背了。 笛声还在幽怨的吹,不知是谁在那里伤心。 肩上无声地落下了一件披风,她一惊,慌忙张开了泪眼,回眼望去,身后是一脸愧疚地秋月,她轻轻地将披风笼上了秋水的肩头,细心地抚平褶皱的痕迹,而后迟疑地不去看她眉眼间的泪痕,她也趴在了窗台上,看向了窗外灯火通明的宅院,“对不起!”她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夜空,阻止眼里的泪落下来,“我知道,我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抵不上此刻一声谢谢,可是我不想说谢谢你,我只想说对不起!姐姐今生承了你的情意,他日一定会报答你的,就算赴汤蹈火我都愿意!” 伸出了一根青葱一样的手指,轻巧地拂去了眼畔的泪珠,秋水抬起柔和的眼神凝视着秋月,“我们是姐妹,说什么对不起?”她轻轻地笑着,不甚自在地别开了眼,看着自己搭在窗台上的手。 秋月稍稍回头看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着,“你说,是谁在外面,吹了这一夜扰人的笛声?” 秋水轻轻地摇头,“不知道,大概有什么烦心的事吧,不过,他吹的真好!” 秋月望着那犹如一株空谷幽兰的妹妹,她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突然试探地说道,“如果是他多好?”看着秋水疑惑的眼神,她淡淡的笑,“我是说,如果那日救你的人,是那个程胤轩那该多好,”她看着秋水不解的表情,明了她无心,便放心地说到,“我随口说说的。” 秋水故意眨着茫然地眼睛,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收回视线的同时,只有她抿紧的唇舌犹自尝到了轻微的苦涩,自己的这番心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她提了嘴角,勾起了不甚在意的笑容,“姐姐去睡吧,你身子重要。我也要歇着了。”说完,她离开了半掩的窗口,地上摇曳着长长的晃动着的影子。 “好,你睡吧。”秋月闻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门槛,关上了房门,灯火暗去,房内一片黑,秋月扶住了提着灯笼的红袖,再回头看了眼漆黑的房间,才轻轻的离开。 将桌上那点滴的星火吹灭,窗外的颜色便无声地漫了进来,黑暗的斗室里,秋水倚上了另一边的窗子,那扇窗外对着后院,她轻轻地支起了窗柩,她看着墨黑夜中的漫天粉白。 窗外天色微微泛白,那笛声终于不再响起来,有人轻巧地翻飞上了高高的围墙,脚尖一点,白色的衣炔随风扬起,落在了满园地梨花深处。那抹修长的白影,迎着风,昂头站立在空无一人的梨花深处。 西边的窗口,秋月慌忙移到了窗户旁边,影在白纱里面,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他侧身站在了梨花底下,对着这边的宅院一动不动,他的黑发在风中翻飞,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短笛。 是他! 那个吹了一夜扰人笛音的人是他! 片刻之后,那袭白影重新翻上了围墙,消失在了破晓的天色里,消失在了秋水的视线里。 伸手探出了窗外,拉过了窗棂,轻轻地扣上了窗楣,她后退了一步,也关上了自己的那扇心门,咽下心口的失落,再相见,他只是她的小叔。 那一夜,满园的梨花落了一地,人间四月芳菲尽! ------------ 20 一个月后,罗府的门口,远远地驰来两匹高头大马和几辆风尘仆仆地马车,车子停下来,马匹上首先跳下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小伙子,而后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中年汉子下来,青衣的小伙子将缰绳都揽在了手里。他们站立在罗府的大门口,仰头看着门楣上的匾额,于是灰衣中年人踏上了汉白玉的台阶,叩响了朱漆大门,门开了,他上前递上了名帖,便站在原地等候。罗光年得到消息捏着名帖匆匆地自府里迎出来,看着自己朱漆大门便背身负手而立的人,他怔了怔,看着对方在庭院里的东西,愕然地看着灰衣的中年人转身过来,他神色自若地朝自己抱拳作揖,“罗老爷!”他朗声叫道。 “程五,是你?”罗光年的眼里现出了惊喜。 程五抱拳的手一震,他颔首,面不改色的说着,“区区不才,劳烦罗老爷还记挂着。” “一别二十年,你还是没有变。”罗光年不理会他的生分,微微笑了笑。 “罗老爷倒是别来无恙,过的顺风顺水的,”不待罗光年开口,他随口扬声说道,“礼数也就不客套了,我们只是下人,怎么能和罗老爷攀亲带故呢?说完,他从兜里抽出了一张红色的礼单,“罗老爷,这是礼单,一共一百零八份,请您过目清点。我们也好回去复命。”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青衣小伙子便拍了拍手,于是车上便下来了三五个家丁,从车里开始往外搬着东西,放在了空旷的门口。 罗光年讪然地接过了礼单,看了看上面罗列的东西,转手交给了跟在身后的郑尚武,尚武立即会意地招着家丁前去帮忙,于是,场面开始热闹,于是搬的搬,抬的抬大家抬着礼品鱼贯而入。 他看向了程五,“我姨娘还是喜欢这样大操大办。” 程五面无表情地看着搬东西的家丁,“这是自然,我们老夫人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他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罗光年,看的罗光年低下了头不语,他复又说到,“这些可都是我们大少爷精心准备的。” “哦。”罗光年撸须点头,“费心了。” “客气。”程五往边上移开了一步,对着那边的小厮喝道,“小心着些,你拿着的那个可是波斯来的花瓶,精贵着呢?别打碎了。” 罗光年听他这么一说,于是不由问他,“程五,上次听我姨娘说,我那胤轩侄儿在捣鼓生意,不知他做的是什么?” 程五看了罗光年一眼,微笑,“小买卖,您千万别放心上,他也就是做些丝绸生意,开些商铺商行而已。” 罗光年的心中一凛,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连忙追问,“什么商行?” “得月商行。”程五不温不火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 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罗光年的脚步一捩,“得月商行,那他是?”他微微变了颜色。 “不错,坊间人称他‘玉面修罗’的,就是我们家的大少爷!”程五不忘朝罗光年嘿笑了一声,那笑竟是皮笑肉不笑。 笑的罗光年心里一阵发沭,哗啦啦,罗光年心底的城府瞬间倾塌,这几年和他的水月商号处处作对的就是得月商行,玉面修罗,坊间传闻他绝情绝意,他那凌厉的手段,狠绝的态度,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作为前辈不想让别人说他欺负后生小辈,已是一让再让,猜不透自己和他结了什么梁子,却不想他是就是胤轩,铁了心复仇来了。他定的这是什么亲事?他亲手将最心爱的女儿送进了他设下的局。 他看着忙碌的人儿,看着这一百零八份聘礼,他暗暗心焦,一瞬间,他的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全部尝了个遍,无奈,还是无奈,只好咬紧了牙关,对程五幸灾乐祸的表情视而不见。 终于,有个青衣的男子自府里出来,“爹,好了。” 郑尚武也从府里出来,将礼单交回罗光年的手中,点了点头。 于是,那个唤程五的人拱手,不再理会罗光年,便翻上了自己的马绝尘而去,马车随后启程。 罗光年看着他们远去,转身进了大门,看见季怡秋款款地自内堂出来,他压下了心中的苦涩,微笑地走向了季怡秋,这些不能说啊,这都是命啊!该来的躲不掉,他暗自叹气。 青衣男子率先搬着礼盒进了罗府,说是要方便,便进了僻静的后园,趁人不注意地时候,他闪身进了花园的拱门,朝着曲径直往里走,才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就看到前方过来了一群丫鬟,他连忙躲在了假山后面,等她们走过,他才探头出来,回身,忍不妨和一个绿衣丫鬟兜头撞上,看她张嘴,他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搂住了她一把拖进了假山里的暗道里。 “姑娘,你别叫,你千万别叫,我不是坏人。”他压下心头的慌张,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是受人之托,想找府上的二小姐的。” 绿衣服的丫头闻言,眼睛瞪得大大了,转头看向她,他仍是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好像不放心的还是紧捂着她的嘴,另一手腾出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香囊,他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绿衣丫鬟的手中,“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二小姐,这是我家二少爷给她的,你就跟她说,是一个无缘的人送她的,留也好,丢也罢,都随她。记住,拜托你了。”说完,也不顾她愿不愿意,他撤开了手,跑出了假山的暗道,匆匆朝前院跑去。 绿袖呼了口气,朝着手中的香囊看了一眼,忙塞进了自己的兜里,走出了假山的暗道,踏上了曲径。 青衣的男子出拱门的时候,回头朝她露齿一笑,还不忘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绿袖微微点头,而后神色自若地往前院而去。 院里,各色的丫鬟都站立在了白息云的身边,她低头进去的时候,橙袖快步拉了一下她,低声责怪,“磨磨蹭蹭的怎么到现在,就等你了。”她吐了吐舌头,抬起头来,就发现院里,刚刚那个青衣的男子一直看着她,她红了红脸,拉下了脸色。那人随即别过头出了大门。 绿袖他们开始轻手轻脚地搬起院里的彩礼。 ------------ 21 绣楼的栏杆前,倚着一个意兴阑珊的人儿,鹅黄色的束身长裙将她柔软的腰肢显得格外纤细,不甚在意地看着府中忙碌的人儿,看着那些披红挂彩的礼盒,她抬头看向了天空,强烈的阳光直射她的眼睛,隐隐作痛,她伸出了一手,懒懒搭在了额头,整张脸便影在了阴影下面。 秋月从自己的厢房里走出来时,便一眼看见了遮着额头的秋水,“傻子,明知太阳晒,还要站在太阳底下。”话说出口了,秋月自己也一愣,她忙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就是这个傻子帮了自己,她忙沉默,静静地站在了秋水的身后。 秋水放下了手,回望了秋月一眼,看着秋月脸上的不自在,她嘴角一翘,眉眼一弯,“姐姐,你看看,那么多的彩礼,原本都是属于你的。”她伸出了一手,纤纤玉指指向了前方奔波的人儿。 秋月看着底下的人,她轻轻地叹气,“秋水,当日我问过你,倘若你嫁的夫君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你会怎样?那日你不曾回答我,今日可以和我说说吗?” 扯上一抹不对称的弧度,秋水眨着明媚的眼睛,她含笑地轻轻地执起了秋月的手,“姐姐,你放心好了,他若是不爱我,我也会努力不让自己委屈,做到相敬如宾总也不差吧。再说你看妹妹总也不至于那么差吧!”她压下心底的苦涩,面上温温柔柔地笑着,把玩着秋月的手指,逐个捏了个遍,“世事难料,不是吗?”她别有深意地横眼看着秋月。 秋月看着秋水眼里的戏谑,止不住面上一阵发红,她的手不甚在意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真的有了吗?”秋水见状低低地问。 秋月腼腆地垂下了头,拉扯着腰间的褶皱,脸颊红红的,“想必是有了,那个月事有些时候没有来了,娘亲说现在不好请大夫来看过,自己凡事注意些就好了。”她的声音低若蚊蝇。 “想不到,我要做姨娘了,真好!”秋水笑了,而后就抬眼望向了前方挑起来的屋檐,她的脸忽然变得淡然,“只是,以后不常相见了,姐姐,我舍不得你们。”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里氤氲着湿意,盈盈的,如雾飘渺,却始终不肯轻易的变成水珠滴下来。 “秋水,”秋月握住了她的肩。 秋水反手扣住了秋月的一只手,“不要安慰我,姐姐,杭州不是比苏州好玩么,我很早就想去看看西湖十景,那个许仙和白娘子相遇的断桥,我也想去走走,断桥不断,倒有些新鲜。姐,你看过接天莲叶吗?” “没有,”秋月放下了手,她趴在了栏杆上,“想想也差不多和我们的荷花塘相似。” “姐姐,我要是看过了西湖十景,我把它们绣下来给你看,好不好?” “傻子,那多伤眼睛,姐姐以后和武哥一起来就好了。”秋月笑了。 “好啊,那说定了,你以后要来杭州看我。”秋水说完,故意将眉眼垮了下来,“以后我就是秋月了,”她眨了眨眼,看着秋月,“那个,秋水,你去歇着吧,姐姐我也想回房把那牡丹绣完。”秋水一本正经地说完,便仰起脸咯咯地笑了起来。 秋月哭笑不得的看着笑花枝乱颤的秋水,“你这丫头疯了,我还真有些累,想睡一会,我先回房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秋水才止住了笑,僵直了脸,泪水顺着眼睑溢出来,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关上了门,她靠着门,压抑着自己轻轻喘着。 门外有了细碎的脚步声,她忙拂去眼角的泪珠, 门被轻轻地叩响,稍后就传来了绿袖的声音,“小姐,是我。” 秋水连忙眨了眨眼睛,回身打开了门,门外绿袖一脸的汗意,还在兀自拭着脸畔的油光,见秋水开了门,她忙抬腿进来,反身关上了门,“小姐,那个东西还真多,你不知道夫人和二夫人的眼都看直了。” 秋水哦了一声,便坐在了绣架下,“你也开心吗?那些都不是给小姐我的。”说完,她咬唇捏住了绣花针,娴熟地穿着红色的丝线。 “小姐,有一样东西是给你的。”绿袖悄声地附在秋水的耳边说到。 秋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拿着绣花针的手定在了半空,“给我的?” “嗯,是指明了要给你的。”说完,绿袖低头自兜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的香囊,她递给了秋水。 秋水不动,只是看着那个粉色的香囊,“怎么回事?” “我们刚刚不是去前头帮忙吗?我走到假山的时候,被一个人拖进了假山,他捂住了我的嘴,塞给了我这个东西,他要我告诉你,是一个无缘的人送给你的,留也罢,丢也罢,都随你。” 秋水轻皱了眉,细细地看着它,只见粉色的香囊上绣着一朵开得盛极的雪白梨花,似曾相识的感觉充斥着心头,她微微发怔,这朵梨花恰似与她丢失的那条手帕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里只有一朵。她的眼前就晃过了那日黎明破晓前,他在自家的梨花树下仰头看望的神情,不敢相信的她放下了针线,从绿袖手里接了过来,细细的婆娑,却发现里面有个凸起的硬物,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绿袖,“那人还说了什么?” 绿袖揽眉想了想,“哦,他说是他家二少爷托他带给你的,小姐,你什么时候认识姑爷家的二少爷啊?”绿袖不解地问道。 秋水立即朝她做了噤声的动作,朝门外看了看,“有没有别人看见?” “没有。”绿袖摇头。 秋水点点头,眼里满是笑意,“你快去擦把脸,看你的脸花的跟小猫似的。” “真的,”绿袖立即双手捂住了脸,“那我去擦了脸再来。”说完,她匆忙奔了出去。 秋水等她走后,手里捏着香囊,看向了飞檐,风从窗外里吹进来,带着外面的缕缕暗香,抚上了秋水明艳的脸庞,手指缓缓地婆娑着香囊,她浅浅的笑着,眉眼间由温柔变为落寞,最后淡然了脸,将香囊收在了腰间,重新执起了绣花针,架上的是鲜红的牡丹花开。 ------------ 22 杭州程家 坐落在城南的便是程家的巨宅府邸,程家世代为官,朱红的匾额高高的悬挂在大门,门口蹲着两方石兽,便有说不出来的神秘和尊贵。 正门大开,家丁守卫,官宦人家不同于别家的大户,朱红的灯笼高高悬挂,门下,有俩个修长的黑影跨出了大门,守卫立即恭敬地弯腰。 着黑衣的男子面上全无表情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顾自撩袖,倒是身旁的白衣男子温和的笑了笑,两人一起下了阶梯。 沿着大街走去,为首的黑衣男子一脸的冷漠,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相衬的更加英气,黑色的劲装修衬的他的身材狭长,腰间绣着同色的暗花,一点都不张扬,他可以压低声音对着身后的人说到,“胤昊,今日怎么想到和我一起出去转转了?” 白衣的男子在他身后微微一笑,“大哥,不是见你辛苦吗?我跟着去见识见识,也好帮你一把。” “哼,”程胤轩鼻尖微微一声,“你从师傅那里回来,就随着奶奶游山玩水,怎么定下心来了?” 身后传来了嗯的一声。 程胤轩看着沿街的酒馆,头上扬,看向了二楼的雕花木窗,头微微上扬,他看着那招牌笑道,“要不,我明日就开一个得月酒楼让你掌管?”他说完斜眼睥睨着身后的人,果然就见他满面通红。 “那个不妥。”轻微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了质疑。 “不妥?”他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弟弟,扬高了声音,“你也知道不妥?自己知道不妥,你就给我招惹这门婚事?” “大哥,这婚事怎么是我招惹的呢?明明是奶奶定下的。”胤昊四下望了望,见无人看他们,他连忙开口解释。 程胤轩将手背在身后,提起了一边的嘴角,“奶奶定下的,奶奶老眼昏花,哭自个儿的妹妹还来不及,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将手指捏的咯咯作响,回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如若不是你爱慕上了人家的姑娘,和她有了牵扯,奶奶会想到这门婚事?” 胤昊低头不语,跟在了他的身后,他从小就畏惧这个大哥,他仿似在府里的身边按擦了眼线,所有的事情他都能了若指掌,就好比刚刚他所言的,他什么都知晓。 “怎么,变哑巴了?不是你想娶她妹妹,连带着给我定下了姐姐。娶妻,我还没有想到要娶什么样的妻子,你倒好,给我塞了一个。” “大哥,”胤昊幽幽地叹气,别过了目光,眉眼里满是无奈,大哥分明是在嘲笑他,大哥不愿意娶秋月,却不日后就要成亲,他想娶秋水,无奈却没有缘分。奶奶说姻缘可遇不可求,他遇到了也想求,可是…… 胤轩冷眼看着胤昊面上的纠结,他蹙眉,“胤昊,你今年也十九了吧,是该成亲了,明日我就告诉母亲替你择一佳偶,好早日了了你的相思之苦。” “大哥,别。”胤昊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苦涩,“大哥,刚刚的话,有些过了,人家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怎么就和我有了牵扯呢?传出去对她不好。”胤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吞,即使生气也还是这样温文尔雅。 “哦,单相思啊!”胤轩拖着长长的语调低声说到,面上一松,“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吟起了诗句,贴切地嘲笑着胤昊的处境。 “大哥。”胤昊红了红脸,“哪里有你说的这么露骨。” “露骨,我这也叫露骨,怎么,你自己有胆子做了,没胆子承认自己的莽撞,说什么传出去对她不好?我问你,前几日你把程默叫去,是有什么事吗?”他的眼中精光四射。 胤昊的眉似峰峦一样叠起,他看着胤轩的脸陷入了沉默,大哥的话让他的脸烧的热辣辣的疼,心也随之疼痛,是他考虑欠了周全,如果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以后让他们夫妻不和,那他就是罪人了。 她和他,注定没有缘分。 见胤昊沉默不语,胤轩收回了目光,他轻轻地叹气,慢慢地步上了拱桥,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桥面。时间真快,胤昊都已经长大了,而且还起了相思之意。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如此告诉自己,便站在了河岸边的垂柳下面。胤昊垂手站在了他的身边,依旧一如从前,还是那样喜欢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 胤轩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寂静的胤昊,遂摇摇头开口,“这府里上上下下,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我马上就会知道,不用我去打听,自然会有人来告诉我。” 他看着胤昊温润的眉眼,浅浅的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大哥还没有八卦到,把程默叫来问这些事情,这些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好管。”他看向了清清的河水,“我只想告诉你,别以为大哥不通人情,你的事情,如果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程默敢做吗?大哥成全你!”他望进了胤昊的眼里,“不就是个女人吗?有那么难忘?从此后就天各一方了,再无牵挂,好么?” 胤昊的眼眸有些伤神,他微微苦笑,那淡淡的梨花香总是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一见钟情,他便起了相思意,那种得不到回应的相思,怎么只是一个忘字了结的了的。“大哥,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这家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在意。我不容许你为了一个女人岔了心,明日起,你安定的在家里读书,秋后考个功名,其它的事你一概莫要再想。” “我不想读书,就像大哥,考了功名还不是……” “你住嘴,我和你不一样,我们程家世代为官,我已经离了仕途,程家的光大就只有靠你了,这话以后都不许说,明日起念好你的书就成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不容置疑地说完,他不再看胤昊一眼,就扬长而去。 留下胤昊看着他远去的黑色的背影,暗自惆怅,这个大哥从小就难以亲近,永远是那样的自以为是,他说了就算!他垂下了眼帘,看向了岸边的的野草,他的眼神愈加暗淡了,单相思啊! 时间还早,胤轩沿着大街四处转悠,他已没有心绪再回商行,手中握拳,他的脸绷的更紧了,刚刚他说他和胤昊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他的眼里此刻便浮出了恨意,前方传出了声乐,有人在咿咿呀呀的唱戏,那戏唱得凄凄惨惨,好不悲伤,让人忍不住落下泪来,胤轩默默地站在了小巷的边上,静静地听着,望着空空的巷子,失落写满了脸。 那日午后,在空旷无人的巷子里,左拐右拐,便转进了一条狭长的里弄,望望左右无人,他才敲门,未几,便有一身苏段的女子前来应门,打开了门,他闪身入院。 门在身后吱呀的关上。巷子里依旧是长长的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影。 ------------ 23 天空湿的可以,好像随时都有水滴下来,四周若有若无的渺茫的飘着薄纱,沉闷地让人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秋水端坐在绣架前,绣着她快完工的绣品,富贵花开就要收尾,她也就要出嫁,绣着绣着,她就是没由来的心慌,只是因为这红色晃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心,于是她丢下了手里的针线,顺手拿起案上的书卷,她搬了一张檀木圆凳,放在了外面,自己就端坐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廊间静悄悄地,她斜靠着栏杆,伸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便一手搁在栏杆上,握着拳托着腮帮,另一手握着那卷青皮书册,翻开了,她轻声地照着上面念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滴一滴的水珠错落有致的洒在了栏杆上,先是溅湿了她的书卷,只一会儿便连成了线,密密集集地拍打在靠着栏杆的秋水身上,雨终于下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将凳子往后挪了挪,将书卷放在曲起的膝上,便怔怔地看着从天而降的白色珠子,劈劈啪啪落在栏杆上,溅起一地的水珠。 那水珠溅湿了秋水的脸,好像她的泪珠,她抬着精致的脸庞看着白茫茫地天际,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暗自伤心,是老天也在伤心呢? 只是老天的泪可以恣意的落,她的泪可不能随心的落。 还记得那日秋月吟诗,她还嘲笑她想飞过秋千去。不曾想过,今日,却换了自己也在这里吟诗,人说笑人者,必被人笑之,这话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紧紧咬着牙关,她将握拳的手摊开来,一颗褚色的,圆圆的红豆便在她如雪的手心里卧着,红白分明,甚是耀眼,秋水飞快地收拢了手,又紧紧地握成了拳,将视线落在了书卷之上,那行黑字尤为显眼,此物最相思! 那日绿袖给她一个香囊,说是一个无缘的人送她的,留也好,丢也罢,都随她。她摸到香囊里有东西,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拆开来看时,才发现香囊里躺着一颗小小的红红的像珠子一样的豆,世人都称它为红豆,相思豆。 都说红豆最相思,他怎么就把这颗红豆给了她呢? 他说是无缘的人! 他说留也罢,丢也罢,都随她! 他怎么能将红豆给了她呢?说什么留也罢,丢也罢,留在手里,看它成了相思,丢弃了它,却在心里成了相思。 秋水幽幽地长吁了口气,抬着茫然的眼看着像瀑布一样的雨帘,脑海里浮现出了他的眼,琥珀色的带着阳光的眼睛对她温温柔柔的笑,还有那日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带着暖意的身躯。 明明是注定没有交集的人,明明是注定没有缘分的人,却莽撞地送她一颗红豆,平白的乱了她一池秋水。 她以为嫁的人是他,所以才会要求代替姐姐出嫁,奈何姻缘天定,她要嫁的是他的大哥。 他的心意伴着那夜缠绵悱恻的笛声,是此生无缘,她懂!他翻身入园看那片梨花,深深印上心头,他的留恋她也懂! 秋水的眼里泛起了氤氲的涟漪,她咬着唇角,用银牙一遍一遍地招呼着唇角。这身份,入了程家,和他相见,争不如不见。 她代替姐姐嫁给程胤轩,就是他的大嫂,如若被他认出来,这该如何是好?他会不会…… 忧愁漫上了她的眼角,她微微的皱眉。 走廊的那边出现了脚步声,白息云轻盈的脚步踏上最后一层楼梯,便止住青袖继续跟上,她一边拍落着身上的雨珠,一边看着抬头看雨的秋水,她没有出声打扰她,轻轻地无声无息地靠近她。 这孩子,太乖巧懂事,如若那日不是她自动请缨,这结局真不知如何收场,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底里掩藏着太多的心事。 白息云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搂住了秋水,秋水晃过心神,呀了一声后,抬头看是白息云,才温婉地笑了笑,“二娘。” “是不是很难受,所以才对着天空发呆?” “不是,绣的眼睛乏了,就坐在廊里看看远景,二娘,我在看雨呢?”秋水细细地说着。 “你的心思,二娘还会不知道?心里很苦,对前途茫然无措啊!”白息云将脸抵在了她的头上,“婚期越近,你就越害怕,是不是?” 秋水没有出声,看着拍打在栏杆上的雨珠, “秋水,不要担心,新嫁娘都是这样的,愁这愁那,甚至不想结婚的都有,真正到了那一刻,就又心宽了,你想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秋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二娘,怎么说的好像待宰的猪羊似的,那叫船到桥头自然直。” “二娘书读的不多,哪有你们出口成章来着。”白息云放开了秋水,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嗯,比刚刚好多了,你看看,笑一笑,什么忧愁都没有了。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你看你姐姐多省心,不用再愁了,天天守着一张床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一提到秋月,白息云就气,这丫头片子韧得在她眼皮底下就暗度陈仓了,让她掩面大失,她想想也气,还是秋水争气,不枉她疼她一场,于是,手指抚上了秋水的脸面,“哎哟,这小脸儿怎么这么冰啊,坐在外面很久了吗?别冻着了生病,”说着,白息云放开了自己的手,摸了摸秋水身上的衣衫,还好,衣服到是干的,她想了想还是掺起了秋水的手,“我们回屋里去吧,外面风大雨大,小心着凉了,啊。” 秋水点头,将手里的东西不着痕迹地塞回了腰间,便将膝上的青皮书卷递给了白息云,自己起身端了凳子。 “你放着就好了,等会叫绿袖搬吧,绿袖怎么不陪着你啊?”白息云连忙开口止住她。 “二娘,我搬的动,绿袖是我让她去玩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说着她端着凳子跨过了门槛,进了房里。 白息云看了看手里的书,翻了一下,没有异样,她才对着长廊尽头吩咐着青袖,“去打盆热水上来。二小姐要擦擦脸。”说完,自己随后进了屋里,将书卷放在案上,她看着绣架上的绣品,暗自端详着,秋水则在边上不声不响地收起了针线。 ------------ 24 不一会,绿袖便匆匆地端着热水进了屋,将冒着热气的脸盆搁在了木架上。 “怎么是你?”白息云看见绿袖问道。 “是我从青袖姐姐那里讨来的,小姐的冷热我最清楚了,”她说着,将帕子放进盆里湿了拧干,递给了秋水。 秋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还冒着热气的帕子,捂在了脸上,吸着热气,好一会才轻拭着脸颊。 绿袖反身给白息云斟了一杯茶,搁在几案上,再从秋水手上接过帕子,便识趣地端着脸盆出去了。 白息云坐在了软榻上,端着茶碗喝了口水,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于是她看向了秋水,“绿袖这丫头到是细心,让她随你去陪嫁我也放心多了。” “二娘,我也只要绿袖。”秋水说着,倚着她坐在了旁边。 “那明日我将绿袖那丫头的卖身契给你,你自己仔细地收着吧。”白息云靠在了扶手上,四下看着,朱红的窗柩,雪白的纱幔,窗明几净,暗香四浮,她闭上眼深深地嗅着感慨,“姑娘家的闺房就是不一样,真香。” 秋水闻言,坐正了身子,看着书案上无声地盘旋着燃着的熏香,不由笑了笑。伸手执壶,在她的茶碗里添了些茶水,“二娘,房间里燃着香呢?” “我知道,那一回你不是燃着香,弹一会琴,怎么都听不见你弹琴了?”白息云睁眼看向了秋水。 秋水微微一怔,摇头浅笑,“怕扰了姐姐清静,还是不弹了。” “你呀,就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你爹爹这脸面往哪里搁啊?秋水,二娘总是担心你姐姐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白息云低声地说着。 秋水紧紧抿着唇,低下了头,如云的黑发立即像瀑布个分流而下,露出了她雪白的脖颈,黑白分明。白息云伸手抓着她的一缕头发,“你说未出阁的姑娘作出了这等被人不齿的事情,一旦被外人知晓,那可是会连累了你啊,她的肚子藏不住啊?你说人家会拿什么眼神看你?” “二娘,藏不住的时候已经成婚了。”秋水轻轻地说到,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根手指又细又长。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我就是担心这丫头做了错事会害了你。十月怀胎骗不了人啊。”白息云担忧地看了眼秋水,官宦人家的事情不比寻常人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她的心上隐隐地有股不安。 “二娘多虑了,没有切身关系,谁会在意这个?其实最担心的应该是李代桃僵最后东窗事发,二娘,你来是不是有事?”闻着淡淡的熏香,秋水的心静了静,了然地眼看向了白息云,轻声问道。 “哦,也没有什么事?你娘让我来教教你为人处世。”白息云神色有些不自在,“当然,我也不怎么懂。”她皱起了眉头看着秋水的坦然。 秋水将头轻轻地搁在了白息云温暖的肩上,搂住了白息云的身子,“真烦。”她语调轻柔的抱怨。 白息云被她抱住,听她抱怨,只好笑了笑,宠溺地看了眼肩头的秋水,“是很烦,嫁到别人府里可比不得在自己家里,言行举止处处都要当心,不过,你这么乖巧,我想谁都会喜欢你的。” 闻言秋水半垂下了眼睑,长而翘的睫毛掩住了她眼里的眸光,都会喜欢她,也包括他,这还真是个麻烦,他认得她啊。于是心一动,她张口就问,“二娘,你说他们会认出我吗?” 白息云闻言眉头紧锁,秋水说的话,是有可能,可是老爷和夫人都避开了不愿承认,她也不好对秋水说担心的话,一模一样的脸,只要她不说,谁会知道?于是,她看向秋水的脸,“应该不会吧?你们是双胞胎啊,外人哪会轻易的识别出来?不要担心,你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秋月就好了。” 秋水无语,只要有心,会认不出来吗? “秋水,不要担心这个了,”白息云连忙岔开话题,不让她在往这方面想,“二娘告诉你啊,嫁过去了,千万不要得罪那边的下人,知道么?也不要吝啬身上的财物,笼络人心你懂吗?谁帮你办了事就赏他些银两,小恩小惠的,人家的心思就会向着你,你也不至于太难过。家里的老太太夫人什么的,要合她们的意顺他们的心,这样你才会过的舒坦。他们家听说是世代为官,少不得将来要三妻四妾,秋水,肚子争气了才能立足,不是说母凭子贵吗?唉,只是,有的时候,你这个性子,不争不吵在官宦人家可能会吃亏的。”白息云看着秋水叹了口气,“秋水,二娘真有些为你担心。”她说着抓起了秋水冰凉的手,“以后你远在了杭州,就是受了委屈,我们也不知道,帮不了你。” 秋水任由白息云抓着自己的手,她倚在白息云的肩头淡然的笑,“二娘,你放心好,不争就没有了怨气,不吵自然也就没有了委屈,三妻四妾与我有何干系,我早就想好了,就像二娘你一样,守着自己的心过一辈子,也不差。” 白息云吃惊地张大了嘴,松开了秋水的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哪一个新嫁娘都是希望与夫君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你不能这么想,你怎么可以和二娘相比?” “二娘,你不要担心,他要是爱我,我自然会把心给他,他要是不爱我,只要他尊我敬我,相敬如宾就可以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情情爱爱。”秋水垂下眼帘,神情有些冷漠。 白息云拉长了脸,“做到相敬如宾,你嫁给尚武就好了。” “二娘,难不成还有回旋的余地吗?”秋水抬起脸来,故意嬉笑着,“难道你也想和我姐姐一样,让我给表哥做妾啊?” “那疯丫头说的都是什么话,这话也好意思对你说出口来?”白息云止不住摇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扶住秋水的背,“秋水,你要什么就和二娘说啊,二娘都会给你置办的。” “二娘,你看着好就行了,我只要绿袖。” “那好,我知道了。”白息云伸了伸腰,“二娘其实也不懂什么,你自己斟酌着就好了,至于别的,到了那天自会有人来告诉你。好了,我先走了,我要去看看前头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说完,她起身,抚了一下秋水的头发,便转身出去了。 秋水便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雨帘,静静地不出声,二娘刚刚说母凭子贵,生孩子,她想都没有想过。 ------------ 25 时间还早,胤昊百无聊赖的丢开了手上的书,自那日起他就被胤轩锁在了书房里,看着满屋的书本,胤昊的眉头不由得就拱了起来,功名利禄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尘土,他没有野心,仕途吸引不了他,抬腿放在书案上,靠在太师椅上,他无聊的看向了窗外,雨下的真大,窗户上不断的雨珠轻跳溅入了靠窗的地上,那里已经积了一滩水迹了,他别过了眼,看向了屋顶,心上愁苦,想大哥那样有野心的人都不愿意做官,却让他这个全无野心的人去考取功名,还以逼婚为由威胁他,还他整日只能缩在了书房里,真是无聊。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开始响彻耳膜,胤昊索性闭上了眼,这样大的风雨,她家那院里的梨花怕是都要落尽了吧。才想着这样,脑海中却闪过一副画面,满园的梨花深处,她坐在一地雪白的花瓣上,回眸看他。 心中一动,他忙起身,找来纸和笔,依着心中的念想,挥笔纸上,寥寥数笔,就将一个少女的背影画地惟妙惟肖,尤其是她回望的眼,那眼眸如星似的璀璨,如水似的柔情,让人不忍移开眼,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梨花簇拥着她。 勾勒完最后一笔,胤昊双眼含笑的看着画面,总觉地缺了些什么,于是他托着笔凝神深思。 门被人有外向内推开来了,胤昊托着笔杆完全没有在意到动静,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托着长盘的丫鬟,胤轩满意的看着书案边执笔沉思的胤昊,不由微微笑了笑,本来以为胤昊不肯安心读书,现在看来是他疑心过头了,这样想着,他的脚步也不由轻松起来,他放缓了步子,扬手止住了跟进的丫鬟,自己轻轻地走到了胤昊的身后。 站立在胤昊俊逸挺拔的身后,透过他低垂的肩膀,胤轩的眼便看见了桌面上摊开的白纸,画面上梨花绽放,花瓣盈盈而落,梨花深处,跪坐着一个少女的背影,仿似有人叫她似的,回转了脸来,那眉眼弯弯,眼眸如水,让人顷刻间失了魂,她身畔地梨花也就失了神采。胤轩静静地看着画中的女子,略带惊意的揽住了眉头,心也跟着动容,这样的女子怪不得胤昊心心念念。 鼻翼间重重的哼出声来,他的眼转为了严厉,面上也开始泛青色。 胤昊被他下来一跳,握笔的手不由一震,将笔坦然地支在笔架上,他转身过来低垂了身子,遮住了案上的画,“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语气里有些闷。 “明月,你下去吧,二少爷无瑕喝那参汤了。”不理会胤昊的问话,他扬声语气冷淡地吩咐着丫鬟,直到丫头谨慎地出门关上了门,他才看向了胤昊,兀自坐在了书桌前,他看着书桌上的画,薄唇轻启,“长本事了,大哥说的话全然不记得了?”满意的看着胤昊一副内疚的样子,他才继续开口,说的慢条斯理,“今日下雨,闲着无事,我想你念书也该乏了,让明月拿杯参茶来给你提提神,不想你倒是在这儿自得怡乐,怎么,想去做画师,画尽天下的美女?” 胤昊听着他清冷的声音,不由地悄悄退开一步,他讪然的笑了下,不动声色的将案上的画卷了起来,“大哥,我不是念书念的累了,才画了一幅画消遣一下嘛,墨迹都还没干,大哥你就来了。” “不是墨迹还没干吗?放着吧。”胤轩冷冷地瞟向了胤昊,胤昊闻言只好讪讪的停住了手, “我问你,你画中的女子是谁?” 胤昊蠕了蠕嘴角,想张开又不愿意张开,最终选择了沉默。 “是她么?罗光年的女儿么?”胤轩阴鸷地眼扫向了胤昊,“你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看着胤昊微微颔首,胤轩的心上默然一松,“她们姐妹俩是双胞胎,真是一模一样的?” “是的?”胤昊点头。 胤轩将两手支在扶手上,双手交握着不断翻转着手,一模一样的脸,那么嫁给他的也是这张脸,只是这张脸,承了胤昊太多的情意,日后见她会不会……心中忽然有个念头一晃而过,他自己也被这念想吓了一跳,随即沉下脸来,他不吭一声的盯着画面,既然是双生姊妹,一模一样,他或许可以成全了胤昊,让多年前的场景重来一次。胤轩翻转的手慢慢的止住,眉眼变的僵硬。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然胤昊有蚀骨的相思,那么以后都是他自找的。母亲一定不能容忍仇人的女儿,胤昊又那么喜欢她,看胤昊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纠旋两难,最后……对他来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他的目的,她们的下场越悲惨他越是开心,到时他会笑的畅快淋漓,也不枉自己苦心。胤轩这样想着,他便抬眼别有深意的看着胤昊,胤昊则是愣愣地看着窗外,幽静的房内只有他们两兄弟各自的呼吸声。 好一会,胤轩才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波动,他扬起了唇角,看着胤昊温润似玉的脸庞,漾出了一丝无可奈何包容的笑容,“明月,端进来吧。” “是。”门外立即传来了丫头飞快的应声,门开了,丫鬟端着托盘走向了书桌,将托盘里的茶盅和点心一一放上了书桌,眼睛飞快地瞄着案上的画,“真好看。”被胤轩眼一瞟,她就立刻噤了声,怏怏地离去。 胤轩伸手卷起了画,“莫要湿了。”口中说着,手中开始漫不经心地卷着,卷地很仔细,不紧不慢,丝毫不在意胤昊着急的眼,他将画卷收在了手里,自己起身,将手负在了背后,“胤昊,我刚刚的意思想必你也不清楚,大哥只是想说,那样相似的脸庞,她成了你大嫂,你会不会?”他嘴上含笑,眼里却是冰冷,说着便止住了下面的话语。 果然胤昊听后面红耳赤,“大哥,我绝不会如此。”温文的眼里充满了坚定。 胤轩轻轻地点了点头,注视着胤昊,漆黑的眸中全是胤昊的影子,像是在考验胤昊一样,他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转过了身,“既然这样,想必你念书也倦了,用些点心吧,歇息片刻也可。这画,我收了,你懂么?” 胤昊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他看着胤轩将他的画卷负在身后,修长的身影步出了书房,他才颓然地坐在了椅上,大哥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懂,怕他有非分之想。大哥怎么会如此想他,胤昊蹙眉,看来以后大嫂进门后,他要恪守自己才行,不然真是说不清楚了,他叹气,看向了落在窗棂上的雨,第一次感到了心上无力,暗恋一个人到最后被质疑地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 26 胤轩握着画卷快步走出了书房,门外立即有小厮撑着伞靠上来,他将画卷拢在了胸前,弯腰步入伞下,便和小厮一起出了院门。 挥退了下人,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里,坐在靠窗的榻上,他才慢慢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卷,胤昊的画技很好,将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子栩栩如生的跃然纸上,他在心里赞叹不已。 胤轩的手细细地划过画里那女子尖尖的下巴,仿佛在抚真人似的,眼神慢慢地黯淡了起来,下方有一行小字,‘秋水映梨花’。 胤昊喜欢罗秋水,他让他娶秋月,就要看母亲答应不答应呢?轻轻地朝笑了一番,他将手里的画搁在了手畔的小几上,自己撑住了头,这样的女子,如果不是罗光年的女儿,对自己来说,也有强抢的欲望,他的眼不由自主的飘向了华丽的女子,他暗自苦笑,他和胤昊真是血脉相连,胤昊喜欢的他居然也会看上眼。 门轻微的敲响了,他伸手卷起了画卷,起身塞到了书架里,才开口,“进来吧。” 门轻轻地打开来了,彩虹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少爷,唤我吗?” 胤轩坐上了软榻,斜斜地靠在了榻上,四肢舒开,吸了口气看向彩虹,“那个女人可有动静。” 彩虹快步上前,垂手站立在胤轩的身畔,低下了声音,“自那日老夫人说起了这桩婚事,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前几天到是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也没瞧见什么动静啊!” “胭脂那丫头怎么说?”胤轩转过头看向了彩虹,眼里有些疑惑。 “胭脂说她还是那样,人前端庄贤淑,挑不出一丁点的坏处,就是关上了门,不允许她们进去,所以也就不知道了。”彩虹的声音越来越低。 胤轩用手遮住了眼睛,闭上了眼,“一丝异样都没有吗?” “哦,想起来了,前几日听说失手打碎了一只花瓶,胭脂说看见她的眼神呆呆地,估计自己吓了一跳。” 胤轩扯了扯半边的嘴角,冷哼出声,“唉,难为她如此的压抑自己了,彩虹,婚礼在即,让下人明理暗里都看好了二少爷,绝不能让他出门,好戏还在后头呢?” “是。”彩虹点头,转而疑惑,“可是大少爷,二少爷真是个温文如玉的人呢,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着他呢?他有什么好戏啊?难不成大少爷是因为他喜欢了罗家的小姐,怕他……”她咬住了唇角,欲言又止。 “彩虹,你说我要是在婚礼前消失,你说老太太会让谁去迎亲?”他看着彩虹诧异的眼睛,答非所问的说着, “你是说,你想?”彩虹睁大了眼睛看向躺在榻上的胤轩。 胤轩点了点头,闭上眼,微微笑了笑,“当然是胤昊,你记住了。” “可是,拾掇老太太去苏州,娶罗光年的女儿,这不是大少爷早就计划好的吗?怎么突然反悔了?” “我本来想让她们两个都进程府,可是事与愿违,如今嫁过来只有一个,我仔细的想过了,嫁给我,哪有嫁给胤昊来的省心,胤昊不是很喜欢罗秋水吗?我们就把罗秋月推给他,我落的省心,他也落的开心。”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老太太一会就要找我呢?”彩虹点了点头。 “去吧。”胤轩挥挥手,自己朝里翻了个身,彩虹忍不住在心里惋惜,垂眸叹息的看了眼胤轩,便快步走出了他的房间。 待彩虹出门后,程胤轩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彩虹的叹息他听在耳里,只是谁也不能阻止他的决心。不是他狠心,他的心早就没有了。 ------------ 27 转眼婚期临近,程府里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程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彩虹的陪伴下,四处查看着,看着门上窗上四处都贴着大大的喜字,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和彩虹一起回到了正厅里,丫头们正在擦拭着门窗,连一点缝隙都不放过,她拍了拍彩虹的手,“你这丫头就是会办事。”她眯着眼对着彩虹笑到。 彩虹抿着唇笑了笑,便扶着老太太进了大厅里。 程老太太看着堂间有条不紊的样子,心底里稍稍宽慰了些,只是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堂间,有些孤单,于是她看向了彩虹,“知道老爷几时回来啊?” “回老夫人,最迟明天回来。”彩虹扶着她的手,没有迟疑就开口说着。 “哦,要明天啊!”程老夫人看着府中忙碌的景象,微微的有些遗憾,“大少爷今日就要动身了吧?” “是啊!要到苏州呢?老夫人您放心好了,看好时辰了,都准备好了,今日午时出发,后天的申时就一定能进门了,申时是良辰吉时,一定要在这个时辰进门的。”彩虹细细的在老太太耳边念叨着。 程老夫人点点头,“胤轩总算要结婚了,我这颗心就安定了一半了。彩虹,怎么没有看见夫人?儿子要结婚了,她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呢?” “夫人在……”彩虹刚要开口,背后就有声音传来过来,“婆婆,我可是忙了好几天了,”大厅的门口跨进了一个气度雍容华贵的妇人,端着笑脸走向了程老夫人,“婆婆,我刚刚在布置胤轩的婚房呢?你找我啊?” “刚刚念叨你,你就出来了,吓我一跳,松年怎么要明天才回来啊,你有没有跟他说清楚啊?” “婆婆,我早就修书跟他说了,他那么大的一个人了,会把自己儿子的喜事耽搁了,再说了,婆婆,明日回来不是正好吗?他公务缠身,也是情有可原的啊。”钟秀莲上前扶住了程老太太坐到太师椅上,自己在边上轻声的解释着。 “辰时快过了吧,”老太太扭头问着钟秀莲,“胤轩呢?我怎么一大早就没有瞧见他。” 彩虹接过丫头递上的茶水,她搁在了桌子上,听见老太太问话,她挑了一下眉梢,连忙回答,“大少爷此刻应该在浴池净身呢?时辰还早呢,也要吃过了午饭才出门呢,老太太就放心好了。” 钟秀莲拿眼瞟了下程老夫人,嘴角提着笑,“婆婆,早上他来给你请安了,是我让他忙自己的事去的,今天不是事挺多的嘛。” 老太太爬满皱纹的脸闻言才舒展过来,伸手抚了抚胸口,仿似安了安心,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钟秀莲,端起了桌上的茶碗,仔细的吹了吹,半响才开口,“秀莲,你各房各院再瞧瞧去,叫丫头们仔细的擦门擦窗,这可是我们程家第一次办喜事呢?” “好,婆婆你放心好了,我这就去后面各房看看,别有了什么不妥的地方。我盯着去啊。”说完钟秀莲委婉地笑着,脚步一点都不迟疑,就跨出了大厅,一直提着的嘴角也在回身时渐渐平缓,最终抿紧了唇畔,匆匆往院里而去。 ------------ 28 辰时已过,伺候程胤轩沐浴更衣的小厮就开始着急了起来,他守在浴池外面,越发紧张了,里面虽然烟雾腾腾的,可他心知肚明,大少爷进去很久了,除了开始有些声响,后来就越来越安静了。他想进去看看,又不敢进去,大少爷进去的时候吩咐过,不许他进去,还有不到巳时不要吵他。 看看时候巳时也该到了,于是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里面很安静,依然没有声响,他再敲门还伴随着唤声,然依然没有动静。 他急得头上冷汗直流,在门口团团转悠,依然不敢进去,大少爷的话在程府就是一道圣旨。 正好前院里有丫头过来,他连忙央求她把程默叫来。 程默不一会就匆匆过来了,看到浴池门口的小厮,他朝他嚷起来,“我还有很多事呢?怎么了?” “程大哥,你同少爷交情好,你进去看看。”小厮一把扯住了程默,压低着声音指着浴室说到。 “怎么了?”程默狐疑地问道。 “里面好久没有声响了,又不许我进去,我急死了。”小厮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说到。 程默朝着浴室看了一眼,再看看小厮的脸,他一惊,忙推开了小厮,一跃而起冲到了浴室,门在里面反锁了起来,程默抬起一脚就踢开了大门。 哐当,大门发出了残败的响声,里面的雾气立即向外散开,程默冲了进去,挥开弥漫的烟气,他才看清楚,偌大的浴池里面空无一人,走进去再细细看了一遍,只见柜子里依然摆放着大红的喜袍,连动都没有动过。 程默的心一下子揪紧,大少爷消失了。于是他赶紧出来吩咐小厮不要走漏风声,他去找找看。 于是程府里开始有些不安分了,下人们在府上四处奔走,甚至骑着马出府四处找寻,两柱香的时候都过了,还是没有见到程胤轩的身影。 程默站在大门口,逐一收到下人的报告,脸都开始变色了,牙一咬,他赶紧跑去找程五。 “爹,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程五正在点阅出发的人数和马匹,听着程默的话还没有转过来。 “爹,大少爷不见了,失踪了。” 程五一听整个人呆怔了,他看着裹满红绸幔帐的花车,好一会才回神过来问程默,“不见了,你都找过了?商铺里也找过了?” 程默点头,“爹,小万告诉我之后,我到浴池里看过,没有人,喜袍还在呢?我赶紧打发人四处去寻了,可是把府里和商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大少爷的影子。” 程五闻言皱紧了眉头,摸着下巴上为数不多的胡须沉思着,看来胤轩是逃婚了,他就是一直纳闷,胤轩怎么会娶罗光年的女儿?原来胤轩来这么一招!想了片刻,他抬脸对一无所知的程默说到,“不要找了,以他的身手,你们也找不到他。叫小万如实到前头说去吧。” 程默张大了嘴,“爹!”他惊叫。 “快去,不要啰嗦。”程五黑了脸,朝程默怒喝着,自己转身看向了墙上的喜字,静静的看着,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程默看着程五如此,只好做了鬼脸噤声,匆匆地离去。 ------------ 29 “哐嘡嘡……” 大厅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是丫头的惊叫声,“老夫人!” 太师椅上端坐的程老夫人闻言惊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手中的瓷白茶碗也失手掉落在了面前的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伴随着一地的茶水,她的身上也溅湿了,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泼在她的手上,微微发红发疼,她顾不得手上的痛,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万安,手上托着的就是入眼的红,大红的喜袍。 程老夫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见了?”她脸上的皱纹也开始抖动起来,“不见了。” 万安跪在地上忍不住颤抖,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回老夫人,四处都找过了,就是没有见到大少爷。” 程老夫人沉下了脸,颓然地靠在太师椅上,心口揪紧的疼痛起来,她捂住了心口,“好好好,”她一脸说了三个好字,“不见的好啊!”她幽幽地说着,朝厅里四处看了一眼,厅里除了彩虹和万安两人,再也不见别人了。 她眯起了眼睛,心里有些无奈,原来这门婚事真不该结啊,是她一个老人在边上一相情愿了,胤轩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老人低垂着头兀自皱眉叹气。 万安跪在地上看向了彩虹,他挤着眼睛像彩虹求救,彩虹也皱眉轻轻地摇头,好一会儿,彩虹拿过托盘,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残碎,一边说着,“这摔的可真吉利,岁岁平安。” 程老夫人黑着脸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彩虹看着万安,只好皱着眉头凑上去说着,“老夫人,这吉时就要到了,怎么办啊?”她面上露出了焦虑之色。 “哼,”鼻翼间发出了一声冷哼,程老夫人冷冷地说着,“人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既然逃婚了,退了便是。” 彩虹眉头一皱,从地上起身,“可是,老夫人,这样不是害了人家的小姐。无缘无故被夫家退婚,以后还有谁要她?” “没人要,我也没有办法。”程老夫人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我有办法。”彩虹低声地说着,一边看着老太太的脸色。 “哦,说来听听吧。”成老夫人点点头。 “老夫人,让二少爷去迎亲啊!” 程老夫人的眼立即寒咧了起来,她黑着脸看向了她身边这个最中意的丫头,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怒气,唇角紧紧地抿着,压抑着怒气,她的心里闪过另样的愤怒。 彩虹看着老太太眼里的怒意,心里一颤,她忙扶住了老太太的手,温柔的解释,“老夫人,我还没有说完呢?我只是说让二少爷代为娶亲,这事古来有之啊,路途遥远,代为娶亲也没有过啊。娶回府里,待大少爷他日回来,择日再入洞房。新娘子已经娶进府来,就由不得他再推脱了啊。”彩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老人的颜色,心里渐渐有了底。 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让程老夫人听的渐渐的眼里的戾气平复了往日的慈祥,她沉思了片刻,笑了笑,点了点头,“还是你这丫头鬼灵精,这主意甚好,回头赏你一粒金花生。” “谢老夫人!”彩虹连忙施礼嘴上说着,心里暗暗嘘气,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就看大少爷和二少爷俩个的手段了。她朝地上的万安看了一眼。万安的神情已经好转了,对着彩虹暗暗竖着手指,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彩虹白了他一眼,看向了老夫人。 ------------ 30 程老夫人看了眼地上的万安,她伸手,彩虹立即扶住了她起身,随手将拐杖递给了老太太。程老夫人伸手柱过拐杖,“起来吧,随我一起到二少爷的房里。”说着,她抚着彩虹的手往门口走去。 穿过相接的游廓,转过廓楼高低曲折的通道,转过了荷塘边的小径,才踏上池西高高的围墙下的长廊,长廊那头迎面有两个身影赶来了,是得了消息匆匆而来的钟秀莲,急碎的脚步压不下她心中的急促,她带着胭脂从后面青石小路上小跑了起来,踏上了长廊,她的脸上些许漾着汗意,看到程老太太,她忙喊她“婆婆。”一边喊着一边止住了脚步,停下身子便用丝帕拭了拭额上的汗,“婆婆,我听下人说胤轩不见了,是不是真的?” 程老夫人扶着彩虹的手也停下了脚步,和钟秀莲迎面站着,她看着钟秀莲温婉的脸庞,重重的顺了口气,微微的点点头。 钟秀莲得到婆婆的证实,侧了侧身子,看向婆婆的身后,万安手中托着大红喜袍。她心里的得意顿时四散开来,苍天可怜她,如今终于让她可以扳回一局了,心里喜悦着,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她到底是名门闺秀,有着良好的教养,于是她只是嘴角略微动了动,眉头一皱,压下心里的得意,眼里便有了惆怅,她双手交叠在了胸口,“婆婆,这,这,我早上还看见他的呀?”她极力撇清着自己。 “是去浴室里,净洗身子时溜了的,不怪你。”程老夫人朝钟秀莲说着,“你不用自责了。” “婆婆,这可如何是好啊?吉时就要到了,马车都准备好了,胤轩也真是的,我再去找找吧。”钟秀莲着急地说着,说的情真意切。 “秀莲,不用了。”程老夫人制止了正要起步的秀莲,自己动身继续往前走着,“胤轩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他这是要诚心悔婚,他躲起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找到他。我也不指望去找了。” 钟秀莲斜着眼吃惊地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她暗衬,胤轩悔婚,这老太婆会不管?秀眉一挑,钟秀莲故作诧异的问道,“不用了?找不到胤轩,那这婚事只能取消了,我这就去吩咐他们解散了”将心中期望的事实说出口,她满心的想从老太太嘴里得到证实,那么她的一颗心才会彻底安心。 “婚礼照旧。”长廊的尽头传来了老太太威仪的不容抗拒的声音。 婚礼照旧!钟秀莲大吃一惊,这新郎都没有了,婚礼还能照旧?她疑惑的看了眼身畔的胭脂,胭脂也朝着她望着。 钟秀莲的眼里布满了疑虑,“婆婆,”她扬声叫道,“这婚礼怎么继续啊?”她看着老太太领着托着喜袍的万安,往自家儿子的庭院方向走去,一抹不祥的预感笼上了她的心头,难道这个死老太婆又要……这样想着,她就变了脸色,颤着声音问道,“婆婆,您,您这是上哪去啊?”她连忙迈着步子朝她的方向跟了过去。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胤昊的。”程老太太在胤昊的庭院门口站定,才回头看了眼疾步而来的儿媳,悠悠的说着。 “找昊儿?”钟秀莲一边走一边抬高音量,“找我的胤昊做什么?”她连连说着,奔到了庭院前,在老太太身边站定下来。 “胤轩不见了,这婚礼要照旧,当然让胤昊去迎亲啊!”程老太太瞥了眼钟秀莲,不再理会她,兀自和她擦肩而过,往胤昊的庭院里走去。 钟秀莲的脸一瞬间千变万化,绿了青,青了绿,最后黑了起来,她咬着牙紧紧的忍住了自己,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老太太的背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老太太说的话语在她的心上犹如插上了一把利刃,老太太的身影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还是这样威仪沉稳的身影,还是这样不容抗拒的话语,她的心被刀密密麻麻地切着,痛着,是可忍,恕不可忍。她狠狠地咽下了喉间的苦涩,“婆婆,”她高声叫着。 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步入胤昊的院里,她连忙追过去,就在院里叫住了程老夫人,“婆婆。”她沉声叫着,用着和往昔截然不同的声音叫着老太太。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胤昊是她钟秀莲的儿子,绝不能去娶罗光年的女儿。 程老夫人听着她变声的语调,知道她委屈,心下了然,嘴角浅浅的扯了扯,却是连头也没有回,只是低沉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不容许!我不同意!”钟秀莲扬高了音量,她的声音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只见钟秀莲赤红了双眼,厉声站在程老夫人的身后吼道。 程老夫人立即顿住了身形,昂头站立在了院里,透过胤昊敞开的门,看着门内隐隐欲出的白影,她皱了皱眉,故意咳了一声,便柔声说到,“秀莲,注意你的举止。” 钟秀莲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兀自冷笑,“举止?到现在我还在乎我的举止,你倚老卖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着不顾别人感受的话语,你还在乎我的举止?” “放肆!有你这么对婆婆这么说话的吗?”程老夫人推开了彩虹,站在院里回过了身子,皱紧了眉头。 “我就是尊你敬你,才会一直对你软言细语的,今天,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同意,胤轩逃婚跟胤昊有什么关系,胤昊是我的儿子,有我说了算!”钟秀莲脸色铁青着,一反平日里的温柔娴淑,强悍无比的提着嗓门说到,“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婆婆你不顾我的反对,擅自做主要娶罗光年的女儿,这下好了,胤轩悔婚了,程家也有笑话看了。怨谁呢?就怨婆婆你啊!你想让我的胤昊去弥补这个笑话,我不允许!”钟秀莲竭斯底里的喊道。 “你?你不要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进的程家?”程老太太沉下了脸, 钟秀莲的脸色扭曲了起来,“这是天意,因果巡回!”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括上了钟秀莲的脸颊,程老太太忍无可忍地挥出了手,不顾钟秀莲的茫然,紧接着是她那苍老又不失威严的语气直逼向钟秀莲,“闭上你的嘴,你这个样子,待松年回来,我就让他休了你!我告诉你,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 为她而穿的喜服 听着程老太太狠绝的话语,钟秀莲捂住了自己半边的脸颊,心有不甘地恨恨地低下了头,眼里积聚着怨恨,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半天不发一语。 程老夫人狠狠地瞪视着这个她中意的儿媳此刻的失态。 钟秀莲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老太婆用这个来威胁她最厉害了,叫程松年休妻,她最狠了,是的,只要她一声令下,程松年巴不得休了她,她这些年在这个家里就白熬了,想到这里,她使劲地眨着眼睛,眨下眼眶里的泪水,隔着一层湿气咽下心里的恨意,她低低的道歉,“对不起,婆婆,是秀莲口无遮拦了,只是我也委屈啊!” 胤昊自房内出来,便看见了两人在院里对峙着,他走下阶梯,无声无息地靠近着她们,眼底里泛过淡淡的思虑,大哥逃婚了吗?今日不是要去迎娶新娘子吗?胤昊 看着院里沉着脸的奶奶和同样泛着青光的娘亲,对她们的话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脸色有些尴尬,母亲的这副尊容他从来没有见过,记忆中的钟秀莲从来都是谨言慎行,温言细语的,直到奶奶挥掌的时候,他吓了一跳,盛怒中的奶奶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轻轻地咳了一声,上前托住了老太太的手,“奶奶,你怎么来了,今日是欢喜的日子,怎能发火呢?”说着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面色惨白的母亲,眼里有些不忍。 “胤昊,你去换了那身衣帽。”程老夫人看见一会才微微送了口气,缓了缓脸色,她指着万安手中的衣服。 胤昊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向了万安手里的托盘,“为什么要我换,今日不是大哥的喜事吗?” “你大哥不知道那里去了,吉时已到,胤昊快换衣裳,代你大哥前去迎亲。” “我……”胤昊支吾着看向了托盘中的喜服,轻轻地皱眉。 “万安,快带二少爷去换衣服。”老太太吩咐着下人。 胤昊看向了母亲的脸,脸上还有掌印,眼里是深深的绝望,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坠落。 “奶奶,我去迎亲,那之后,怎么办?”他看着母亲的眼,平淡地问着程家依然当家做主的老人。 “当然等你大哥回来后再入洞房。”老太太缓缓地说着,“胤昊,到了罗府,你就告诉表叔,就说路途遥远,由你代大哥迎亲,大哥留在府里张罗,知道吗?千万不可泄露你大哥不在府里。弟弟代兄长迎亲,也说的过去。” 胤昊闻言嘴角淡淡的牵扯着,他温润的眼看向了钟秀莲,“娘,你听,弟弟代兄长迎亲,是说的过去的,再说又不是我娶她,你闹什么心呢?”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你今天的样子,很丑。”温醇的嗓音让钟秀莲一怔,她的声音平抚着她心里的伤痛,愣愣的回望着自己的儿子。 “娘,大哥有事,我能不管吗?”胤昊为难地看着母亲,眼里的神色有些期待。 钟秀莲捂着脸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胤昊思量片刻,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做,对不对?”说完他淡淡的笑了,而后不再看钟秀莲的眼,胤昊转身往自己的房里走去,万安立即跟上。 彩虹看着二少爷如仙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那样儒雅俊逸的人,看似与世无争,却会为了她心动。抬眼看向身畔的老夫人,只见她的眼里露出欣慰的神情,再看了看钟秀莲眼里的愤恨,彩虹低头,记在心上。 将万安屏退在门外,胤昊拿过托盘放在了桌上,他伸手摸着入手丝滑的触感,阳光透过格窗轻洒进来,照在那件色彩鲜艳的华服上,熠熠生辉,上好的丝线绣出的五彩流溢漾着他的眼,那嚣张跋扈的红是那样的刺痛着他的心。 红蟒袍,一身只穿一次,他穿上它,却是为了大哥,迎娶大嫂。想着即将过门的大嫂的脸,眼里晃悠地就满是秋水的脸。 温润的手来回摸着细致微凉的喜袍,胤昊幽然地叹气凝神看着自己指腹下的红色,就当是上天对他的眷恋,知他相思苦楚,让他可以代替大哥,去迎娶和她有牵连的人,他就可以将相似的脸庞偷偷混淆,想像自己娶的是她。他的眼里有些湿气。 捏着手中的衣服,他的眼里一片冰凉。真是不该和她遇见,不该和她在那样的情形下遇见,不该搂住她,闻到她身上淡淡梨花般的香气,不该捡拾到她的罗帕,留在身上做念想,从此后勾起他蚀骨的相思,不该啊! 门外有人轻轻地敲门,细微的响声提醒着他。 胤昊愕然地收回心神,看着雕花的木门,他温柔地浅浅笑了笑,“就好了。”他答着,抬眼再看向桌上的红蟒袍,“我是为了她才穿的。”他喃喃地低语,他这是为了她而穿的。 放下手中喜庆的红色,胤昊伸手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一袭白衣,或许是应该感谢大哥,让他可以再次靠近她,虽然迎娶的是她的姐姐,虽然他只是代替的,但只要是和她相关的,他都愿意。 穿上繁复的蟒袍,戴上帽子,他轻轻地抖着身上的褶皱,身上热情洋溢的鲜红却折射着他暗淡的眼。慢条斯理的系上腰带,胤昊的唇边便浮出了苦笑,如果他迎的是她那该多好!只是这相似的眉眼,日后在府里相见是多么的尴尬,闭了眼深深地吸气,心底不由地就浮出了那日大哥的警告,大哥真是多虑了,她不是她啊!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才推开门出去。 门外早已候满了人,见到胤昊出来都暗自松了口气,程五立即上前,将手中的大红花系上胤昊的身子。 胤昊兀自站在院里,任由程五将红绸围上他的身子,温润的眼逡巡了一番后,才发现独独少了母亲,他的眼瞳里若隐若现的浮出了一抹担心,却阻止不了他去迎亲的决心。 这身喜袍,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谁,能让他心甘情愿的穿上了。扬着头,他率先出了院子。 ------------ 出嫁1 苏州罗府,府里四处张贴着喜字,这可是罗府第一次办喜事,特地大操特办, 今日是程家提前迎亲,明天才是两位小姐的婚嫁之时,同一日成亲到是没有错,只不过是在两地而已,所以今日就算大小姐出阁之日了,明日便是二小姐招婿之时,一大早府里就已是人头挤挤了,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道喜声,恭贺声。 罗光年穿着暗红的长袍带着郑尚武和一列的家丁守在门口,笑迎着络绎不绝的宾客,季怡秋和白息云则在内堂招呼女眷。季怡秋不时擦拭着额上的汗,抽出空暇的档儿,低声地对着白息云耳语,“有没有再次交待秋月不要出房门。”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今天一大早就让她们两人换了房间,秋月啊我让紫袖寸步不离地跟着呢,再说她婆婆也在她房里看着呢,放心好了。” 季怡秋点点头,笑着招呼进门的女眷去了。 大门口靠街的地方,一字排开放着几十个高升,门楣两边各自悬挂着鞭炮,郑尚武站立在前方的路口,紧张的看着那边的动静,只待迎亲的队伍一到,便下令燃放这些烟花爆竹。 罗光年矗立在了汉白玉的台阶上,有客人到的时候就笑脸相迎,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看着朱门上巨大的红红喜字,脸上挂着笑,他的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自从那日从程五的口中知道了程胤轩就是‘玉面修罗’之后,他的心里一天也没有开心过来,怕季怡秋担心,他将此事压在了心底,谁也没有告诉。说出来了又如何,不是平添了纷乱吗?他当初答应这门婚事,真的以为自己是在还债,可是…… 现在他明知将秋水送入的是个有心人设计的陷阱,可他还是压着牙,硬着头皮将她送过去,他自己想想也不忍心。 罗光年的眼溜过自己偌大的宅院,看着檐间交衔接错的地方,他微微揽眉,二十年,自己在苏州这个地方积聚了首富的资产,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本来就想家产二一添作五,两个女儿一人一半。 将手背在身后,罗光年悠悠地叹气,既然胤轩要夺他的家产,他就送他半片家业,他看了眼堂内过道上准备的嫁妆,“应该也不差了吧。”他敛眉低低地说道。 重新转回了身子,他的视线看向郑尚武站立的方向,凝目远视,凝视着某个方向青色的天际,他的心上突然升起了一个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念头,他竟然在希翼程胤轩的迎亲队伍不要来。 微微变了变脸色,罗光年立即摈弃心中的念头,心有余悸地看向了前方的郑尚武,眼里隐隐有些后怕。 “怎么了?舅舅。”郑尚武一回头,就见罗光年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的心中一凛,忙开口问道。 “没事,时辰差不多了吧,该来了吧。”罗光年皱眉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地上的炮仗。 “是啊,应该要到了。”郑尚武说完,继续看向了前方的管道,“舅舅,来了,来了。”郑尚武指着前方兴奋地喊着,只见前方官道上尘土四扬,有一队红色的花车慢悠悠地朝这边行来,领头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红袍,胸前结着一朵大红花的修长身影。 罗光年心头一颤,来了,终于来了,他眯着眼看向前方,看着远远的有个红影骑着一匹白马,心下暗暗定心,至少胤轩没有悔婚,如约而至了,于是他笑了笑,微微的颔首。 这边郑尚武指挥着家丁开始燃放准备好的高升。顷刻之间,高升便一个个腾空而起,巨大的响声落在罗府的上空,紧接着鞭炮之声便络绎不绝的响彻了耳畔,不一会,门口立刻被硝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雾弥漫着四周,罗光年站在门口久久地看着逐渐清晰的身影,在睁眼看清马上的人时,他的面色瞬间僵住了。 只见来人跳下了马,立在大门口对罗光年抱拳施礼,“表叔。”他的举止优雅而带着谦恭,那神态怡然自得不见一丝拘泥。 门外涌出来了许多争看新郎的宾客,罗光年只好压下眼里的惊诧,面上的僵直,恢复了微笑的神情,此刻身边围绕着众人,不是他诧异的时候。于是,他忙迎下了台阶,新郎则由郑尚武扶住,由郑尚武搀扶进门,他在边上伴着一起入府。 郑尚武偷偷看向身边的人,刚刚听见他的声音温醇的像春风拂过一般,此刻觑见他柔和的面部曲线,那神采,那风度......郑尚武不由地暗暗折服,这样的人儿和秋水真是珠联璧合呢,于是心上先前的担忧一扫而空,喜悦之色跃上眉头。 只有罗光年心里带着疑问,面上带着微笑,进了大门,耳里满是来客的赞叹之声,听到赞美,他的面上稍稍有些欣慰,只是这也太戏剧了些吧,先不说他们家姐妹易嫁,怎么程家也来了个弟代兄娶呢?压下了心底里的疑问,一路进了大堂。 罗光年和季怡秋整装上坐,季怡秋正眼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这身鲜丽的颜色衬着他的肤色更是白皙,这样的人配自己的秋水真是不差,于是,季怡秋的嘴角缓缓勾起,眼里也有了赞许的意思,她的眼就飘向了边上的白息云,却不料白息云侧着头打量着新郎,脸上满是诧异的神情,季怡秋有些不解地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新婿。 “表叔。”胤昊对着上坐的罗光年拘礼。 罗光年捋了下胡须,正色到,“叫岳父。” 胤昊的脸微微一红,他抬眼扫了一下堂内,见人头挤挤,他酡红了脸正想开口解释,却不料罗光年故意咳了一下,朝他眼里射出了精光。 胤昊见到罗光年的神色,立即会意,垂下眼帘,只好酡红着脸开口,“岳父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一边说着,一边跪在了地上。 “不必多礼,请起。”罗光年点了点头。 白息云连忙上前,扶起了胤昊,指引他在边上的椅子落座, 白息云看了看堂间,压下心里的疑惑,她随即看向了罗光年,“老爷,我去后边看看,不知道大小姐准备的如何了?” 罗光年点头,“你去看看也好,等会听见三声高升响,就是吉时到了。”“好。”白息云连连点头,随即便和青袖一起往后面走了。 ------------ 33出嫁2 梨园里的绣楼上,秋月的闺房中,秋水闭着眼坐在妆台前的檀木圆凳上,她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任由别人在她的脸上摆弄,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修脸的丫头很细心,修完了秋水的眉毛,连她脸上细微的汗毛也不放过,这应该很痛吧,怎么这家的小姐一点反应都没有呢?手指牵引着手中的丝线,心里这样想着,下手倒是一点也不含糊。难得有人这么配合自己,居然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她心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不过,难道这个小姐的痛觉没有了? 修完了面部,她自己也松了口气,拿过了脂粉盒。端看着小姐,细细地上着妆,这么漂亮的脸,经过她的手,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天香国色呢?小姐的皮肤真好,她细心地替秋水涂抹着水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小姐,这个小姐还真是奇怪,自始自终都闭着眼睛,好像不是在弄她的脸一样。 秋水微微仰着头,交叠在膝上的手心里都是汗,但她始终忍着,由着他人将自己的汗毛一根一根地自脸上拨除,她在心里就想着那凌迟的痛楚,一刀一刀剜下身体上的肉,应该比这不知还要痛上千倍,这样想着,她就忍住了自己想逃的欲望。二娘说的不错,她就是待宰的猪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是没有想到,时间过的飞快,眨眼之间她就要离开自己的父母了,一想到她就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开始一场其实是别人的姻缘,踏上一段没有归途的路程,她的心里就揪住了似的难受,所以心里的痛盖过了脸上的痛,甚至有些麻木。 终于,面上的痛感消停了,鼻翼间闻到了一股花香般好闻的香味,感到有什么涂上脸的时候,秋水的心也沉下来了,她轻轻地拭了拭手心里的汗水,总算酷刑得以解脱了,真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恐惧。 秋水闭着眼,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在她的脸上涂抹胭脂水粉,一层层的抹着,她丝毫不在意,就是把她的脸便成别人,她也不在意,她本来就是要走别人的路。如果当日她不提出替嫁的建议,不知道爹爹会怎么安排?其实她心底里也明白,只要她臂上的守宫砂还在,也许爹爹也会如此做,只不过她先说出来而已。 眉笔轻轻地刷过了她的眉毛,有些痒痒的,她睁开了眼睑,长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子遮挡在她的眼前,她眨了眨眼睛,画眉的丫头倒吸了一口冷气,捏着眉笔的手也顿住了,“我的天哪!”她惊呼了起来,“画了这么久的妆容,还没有见过哪家的小姐这么漂亮!” 见她如此,秋水重新闭上了眼,喜娘闻言已经走了过来,围在秋水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和画眉的丫头说话了。 秋水只是闭着眼,对她们的谈论充耳不闻,只是重新担忧着自己的未来,兀自理着心头的恐慌。 侍弄完了脸后,丫头转了个身站在了秋水的身后,替她挽上了乌黑的秀发,最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将妆台上的凤冠小心翼翼地托起,戴在了秋水的头上。 适逢门外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音,迎亲的队伍已然到了。 沉重的凤冠压上了秋水的头,她微微皱眉,这还不是普通的重,新娘子一定要将沉重的凤冠压上头顶,是否就是预示着从此再没有了出头之日呢?她在心里如是想着。 “好了,大小姐,你快看看,多漂亮啊!真是个美人呢,真不枉我们这苏州的好风水孕育的,出的都是美人。”喜娘在边上用一口嗲嗲地苏州话欢声叫着秋水,任她那么大的嗓门终究还是湮在了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 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响声,一声高过一声,就像催命的符咒,闹腾着她的心,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手,沉浸在脑中的只是恐慌,所以丝毫没有在意到身边喋喋不休的话语。 绿袖听到高升的声音,她一愣,看了看小姐依然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外面,于是她便离开了自家小姐的身畔,一声不响地溜出了门外。 “大小姐,大小姐。”喜娘在边上一直唤着秋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为所动的新娘子,楞了一下,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拍了拍秋水的手臂,“大小姐,已经好了。”她端着诧异地脸看着她鲜丽明媚的脸,人家的小姐出阁都含羞带俏,怎么这小姐的神情没有一丝欢喜呢? 好一会,秋水才恍然地睁开了眼睛,“哦,叫我呢。”这声大小姐还真是不习惯,从今天起,她就只能顶着秋月的名份了,压下心里的难受,她歉然地看向了喜娘诧异地脸,“刚好被鞭炮声扰了,所以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她的声音淡淡地拂过解释,就像蜻蜓点水般,轻轻地漾着涟漪。 喜娘闻言在边上笑了笑,她压下心底的惊叹,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水的脸,“我光看着小姐的脸,已经没了三魂,现在听着小姐的声音,连剩下的七魄都没有了。真是精雕细琢的人物,怪不得罗老爷要将你们藏着掩着,这要让外人瞧见了,还不乱了?” 秋水扬着烟扫过的秀眉,听喜娘在旁边如此夸张地话语,再看着她的血红大口一张一合,她极力压下心中作呕的感觉,垂下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连忙转头看向了妆台上的铜镜。 铜镜中出现的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秋水看着自己熟悉的脸庞,被她们妆点的妖冶明媚,是种说不出来的陌生。秋水看着镜中自己嫣红的嘴唇,想起了喜娘的嘴唇,她忍不住嘴角往上提了提,顷刻之间,一朵如花般娇艳的笑容便绽开在她的唇畔。 “我的天哪,这笑起来可真是要命啊!我看这模样哪,放眼我们整个苏州城,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美人!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啊!”喜娘在边上看到秋水的笑容,惊呼着开口,连连赞叹,“这是谁家的少爷,这么有福气啊!” 秋水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嘴角,喜娘都是久混江湖,张着眼也能说瞎话的人,如若今日她是一脸麻子,她也能吹地赛过天上的嫦娥吧。 ------------ 34出嫁3 “哎哟,你这话可真是说对了,我家的姑爷还真是福气呢,”门口有人接话茬了,声音清脆的如出谷的黄莺。 喜娘回头望去,立即恭谨起来,“二夫人!”她施着礼唤道。 白息云手拉着裙裾,一手扶着青袖的手跨进了门里,接上了喜娘的话语,笑地眉开眼笑,“不必多礼,张妈,还有一句话你可说错了,” “我说错话了吗?不能够啊?”叫张妈的喜娘连连摇手。 白息云放开了青袖,扬起嘴角,坏坏地一笑,“张妈,你刚刚说这放眼苏州城再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了,不是吗?” “是啊。”喜娘疑惑地说着,“难道不对吗?” 秋水立即看向了青袖,“青袖,带张妈到西边瞧瞧去。”白息云的眼波流转,青袖立即会意,上前请过喜娘。于是喜娘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的跟着青袖走了出去。 将喜娘打发走后,白息云才走向了端坐在妆台前的秋水,看着盛装打扮的秋水,白息云将手搭上了秋水单薄的肩头,“紧张吗?” 秋水看向了铜镜里的白息云,“很是紧张。” 白息云闻言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偎在秋水的脸旁,挤在一面铜镜中看着,白息云看着镜中出现的两张脸,低声叹气,“真是又年轻又漂亮,二娘和你这脸搁在一块,一比,都成老太婆了,不服老也不行了。秋水……”她张了张嘴喊着秋水的名字,一下想到还有到外人在场,她将一个水字就硬生生的咽在了喉间,她漾着笑脸看向了秋水,眨眨眼睛,“秋月,真是好看呢,怪不得人说新娘子上轿,临了还要变三变,就说新娘子最漂亮了。” 秋水动了动嘴角,“二娘,只是这凤冠太重了,着实受罪。”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都是这样的。”白息云直起身看着秋水头上的凤冠,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伤痛,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别处,立即恢复了笑容,她忙看向了秋水,伸手扶起了秋水,“来,二娘扶你到床上去坐一坐,就要出嫁了,再坐一回娘家的床。” 她的一席话说的秋水红了眼圈,顺从地起身,步入了内房。 白息云将秋水扶着走上了床前的踏板,让秋水倚着床头坐着,她弯腰伸手拉过床上的一床被子,轻轻地盖上了秋水的膝上,自己则侧身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坐定后,白息云看向了秋水,她的手正在婆娑着被子的一角,白息云回头看了看外房的喜庆,附在秋水的耳旁低声说到,“秋水,二娘告诉你,罗家的一半家产都在每个箱底压着,知道吗?” 秋水闻言,抬起了惊诧的眼看着二娘,嘴也张大了,“不必如此。” 白息云不理会秋水的诧异,“你听二娘说,别院的房契啊地契啊,这些你都要自己仔细地收起来,捏在手里,千万不可以拿出来。你嫁过去后,就是大人了,凡事都要为自己打算谋划,退一步想想,不必做到完美,也要做到让人不能挑剔,知道吗?”白息云叹了口气,看了秋水一眼,“说句不好听的话,纵然过的不顺心,至少自己还能丰衣足食,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啊!”说着,白息云的峨眉微微的促起,“二娘从前就是没有娘家依靠,没有钱财过日子,所以才会被夫家看不起,最后卖了我。”她垂下了泛红的眼,口气有些无奈,“秋水,你要记住,你是明媒正娶的,谁都不能看轻了你,你的娘家不比程家差,知道吗?” 秋水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微微的掀动着,她的眼里露出淡淡的哀伤,明媒正娶,说到底,她是顶着姐姐的名分嫁过去的,怎么能有底气说是明媒正娶呢? 才想着,前院砰地响起了第一声高升,秋水看向了白息云,白息云也听着响声看着秋水,男方在催了。秋水紧紧地拽住了被子,眼泪开始在眼里打转。 “二夫人,二夫人,老身这回可真是说错了。”房门口喜娘跨进来门槛嚷嚷着。 白息云看了看秋水,连忙起身迎向了喜娘,她堆着笑对喜娘说到,“张妈,这回看走眼了吧,承认说错了吧。” “是是是”喜娘一连说着是,一转眼瞥见妆台上的红盖头,她连忙叱诧着丫头们,“赶紧,赶紧将红帕盖上,怎么还没有弄上呢。”说着,她满意地看着丫头拿着红帕过去,便笑着对白息云说到,“二夫人,我刚刚还以为我老婆子走错了门,我的天呐,是双胞胎吧,啧啧啧,真好。”两人站在了门口说着话。 门外响起了第二声高升,喜娘看着白息云的焦急,“还有第三声呢,不忙,让他们等等。要架子搭足了才能出去。” 正说着,绿袖自门口进来了,她看见白息云,福了福,就向内房走去。 绿袖看着红帕遮着的小姐,再看了看房内的丫鬟,她对着她们,下巴朝外面一点,那些丫鬟们立即离开了内房,远远地站在了屏风的两边。 绿袖急急地踏上了踏板,附在了秋水的耳边低声唤道,“小姐,” 绿袖到前头去了好一会了,此刻听到绿袖是声音,秋水的心一动,忙问道,“怎样?” “我到前头去看过姑爷了,你知道吗?就是那日在西山救下你的那人。”绿袖低声的说着。 秋水刷的掀开了眼前的红帘,“你是说,是他?”她的眼里满是惊异,手也不由自主地抚向了腰间的香囊。 “是的,”绿袖点头。 “没有看错?”秋水拨着盖头低声地问到。 “小姐,不可能看错的,那样的人只要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的。”绿袖轻轻地解释着。 秋水放下了手,漫天的红色就在她的眼底晃悠,秋水的脸上露出了欣喜,她眼里带着笑,轻轻地咬着唇角,是他!她想起了他琥珀似的眼眸,斯文白净的面庞,温暖的笑容,想着想着,秋水的眼里不由升起了熠熠的神采,与刚刚的愁苦不同,此刻她的心上绽开了朵朵斑斓的心花,脸上也起了娇羞。 砰,第三声高升响彻了罗府的上空,秋水听着那催促的声响,她忽然一下变得轻松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头上的凤冠也没有原先那么重了。微提着嘴角,她的心里居然有些期待了,想到期待,她忍不住红了脸。所幸有盖头遮住,无人瞧见。 ------------ 35出嫁4 蓦地,脑海里传来老太太低沉的叫声,一下惊醒了秋水,那日明明听见她叫他胤昊,胤昊和胤轩是不可能听错的。她将手交握着放在了膝上,猜不透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过来催着出门了,秋水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出了闺门。她被红色的盖头遮着眼帘,完全看不出什么状况。 橙袖停在花圃后面,远远地朝着绿袖招手,神情里透出了急切。 “小姐,橙袖姐姐叫我,我去去便来,”她低声对着秋水说到。 “去吧。” 得到秋水的首肯,绿袖连忙放开了秋水,朝橙袖飞快地跑去。 橙袖用手圈着,在绿袖的耳边悄声嘀咕着,绿袖飞快地看了眼远处的秋水,点点头,便追了过去。 重新回到了秋水的身边,扶起了秋水的手臂。 “是橙袖舍不得你吗?”秋水隔着红盖头问着绿袖。 绿袖砮了砮嘴,“小姐,”她迅速看了四周,压下了声音,“橙袖姐姐是老爷打发来告诉你,刚刚那个不是姑爷,是代姑爷来娶的,老爷让你路上注意些。”绿袖皱了皱眉,刻意忽略了自家小姐轻轻颤动的身躯,自家小姐的心思她多少还是有些知道的,只是她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也不说而已。要不然那人平白差人送给小姐什么香囊,也幸好是落在她手里的,要不然…… 心里这么想着,绿袖的眼看向了前方一身红袍的那人,真是可惜了,这么温润的人和小姐就这样错过了,上天真是爱开玩笑,一个成了代嫁,一个成了代娶。 如果程家二少爷知道这红盖头下的是小姐,他还会如此不在意吗?绿袖低头看向了红巾盖头的小姐,心里惋惜着。 秋水听到绿袖的话语之后,整个人忍不住轻颤起来,掌心冰冷,这就是缘分吧。沉稳地个性,多年的教养让秋水很快静下了心,强迫着自己一直向上提着嘴角,笑,要笑,她反复地提醒着自己。 既然踏到了今日一步,不应该再奢求那些有的没的。他救了她,对他本来也就是若有若无地爱慕,以后他只是小叔而已。 坐上了红绸幔帐的马车,低着头,秋水紧紧咬住了嘴唇,泪水滴在了腿上。罗光年隔着门帘看着秋水,终于他沙哑地开口,“秋……,爹爹只告诉你一个字,就是忍,知道吗?” 秋水点点头,更多的泪滴了下来,罗光年看着她膝上渐湿,忍住了凝眶的泪。 绿袖侯在车下,听着老爷说话,眼睛却看着罗府的大门, “绿袖,好好照顾小姐。”罗光年看着绿袖留恋的眼神,他于是开口对着绿袖说到, 绿袖听见唤她,连忙看向了罗光年,不想一回眸却看见一双灼灼的眼睛盯着自己,她心头一吓,目光一紧,连忙点头回应罗光年,而后低下头,在身后那道灼人的眼神里坐进了马车,陪在了小姐身畔。 程默突然看见她,忍不住欣喜,那个不是上次的绿衣丫鬟吗?原来她一起陪嫁过来了。程默他不动神色地看着这个容貌姣好的丫头,目光牢牢的锁住了她的身影,一扫先前的无聊,有她在这路程就不会那么沉闷了,于是,见她上去,程默立刻过来,看着她缓缓放下了车帘,他对着她笑,裂开了好看的白牙。 绿袖瞥见程默看着自己,她立即转头看向了小姐,心里暗暗懊恼,她认出了他,这人不就是那日强将自己拖入假山塞给她香囊的人吗?怎么此刻像个登徒子似的,绿袖皱紧了眉头。 终于门帘掩了下来,秋水伸手抓住了绿袖,她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想着以后就真的只有绿袖了,所以她牢牢地抓住了绿袖。 马车终于启程离开了罗府,只听见转轴轱辘的声音。 第二日的申时,停留在驿馆里的秋水被八抬大轿抬着进了程府,花轿停在程府的大门口,在震耳欲聋的喜炮声中,率先踢进了一只靴子,而后又双有力的大手伸过她的身体,将她打横的抱了起来。 秋水忽然被翻转了身子,吓得连忙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而后她的耳里便听见了一声细细地不入耳的冷哼,那是女人的声音。 身子被强而有力的男人抱在怀里,感受着温热的躯体,秋水面上发烫,尤其是那声不屑的哼声让秋水忍不住缩回了自己的手。透过头巾她看到了她膝上的大手,白皙修长,她静静地看着,她明白此刻抱着自己的还是胤昊,照理不应该啊!自己已经到了杭州,进了程家,应该就是正牌的新郎来抱她了,怎么会还是胤昊,难道正牌的新郎根本就不在家里。 这样想着,秋水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难道程家也换人了,不可能啊,他明明说是代娶,程胤轩不在府里,可是有什么比结婚还要重要的是吗?就在秋水脑袋里千丝万缕都快打成死结的时候,她感受着身下的他抱着她跨入门槛,好像进入了室内,耳里到处都是充斥着陌生的说话声,笑声,完全不同于她的家里,她的心一紧。 胤昊将手里的人轻轻地放了下来,也不顾她是否站直,便看向了程老太太和程松年。旁边立即有丫头上前扶住了新娘子。 司仪立即在边上开始唱喏起来。 程松年看向胤昊,笑着点点头,胤昊的眼看见了钟秀莲眼底的愠色,他只好面带难色地看着盖着红头巾的秋水,她已经丫头提点,转过了身子。胤昊看向程松年的脸,轻皱眉头,“爹爹,这礼我恐怕不妥,这……” 程老太太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正欢喜着,听着胤昊开口,她连忙假意咳了几下,用眼神暗示胤昊不说下去,而后她笑了笑接口,“无妨,你先行礼便好,你大哥回来,我会重新风光补过,你不必惊慌。”说完,程老太太的眼飘向了钟秀莲。 钟秀莲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她心里气的咬牙切齿,却在面上松了口气,笑了笑。 胤昊看着钟秀莲的笑容,于是安心地转过了身子,他看着身边秀丽的身影,心里暗暗叹气,如果这红巾下方的是秋水,那该多好。 ------------ 36出嫁5 秋水站在偌大的厅堂里,笼在嘈杂的人声中,隔着一层头巾,她一丝不落地将厅堂里的话语都网罗在了自己耳里,姨奶奶在说,等胤轩回来,重新风光地补礼。 秋水闻言暗自吁了口气,牵动着嘴角,她扑闪着自己长长的眼睫毛,而后抿紧了嘴唇,将唇抿成了一条线,反正谁也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她变幻着脸上的表情。她不是愚笨的人,原来她料的一点都不错,程胤轩真的不在府里,婚期临近,才让程胤昊代娶,或许他也像秋月般的抗拒这场婚礼。 秋水隔着红帘,将眼神瞥向了身畔同样红色的身影,一路上,秋水始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她就是怕他认出了她,勾起了心底那不必要的相思。可是,谁又料想,阴错阳差,反让他们二人成了今日这夫妻之礼,明明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代替,可她心里却有些安慰,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总算是和他拜堂,和他一同下跪。想着,她的眼里差点就要掉下泪来,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却不知道她就是她,闭上眼弯下腰…… “夫妻对拜!”唱喏的人高声地喊着。 秋水立即被人扶着转了个身,胤昊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团红色,他的眼里浮现了秋水的脸庞,今日的苏州,也是秋水的婚期,他孤寂地看着眼前的红色人儿,眼里满是凄楚,想着秋水,他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过了身,没有正对新娘,朝着旁边躬下了身子。 这场婚礼太荒唐,从头到尾扮着替身的角色,索性今生不能和秋水拜堂,却也和秋水的姐姐拜了一回堂,就算是假的,也让他沉醉其中。只是眼前浮出大哥冷然地脸,瞬间将胤昊拉回了现实,对眼前这个人,纵然有着相同的脸,他也要避开。 “礼成,送入洞房。” 听着唱礼的人高声喊完,胤昊看着手中的红绸,红绸的那一端,是罗秋月涂着丹寇的手,胤昊见此,微微皱眉,秋月和秋水毕竟是不同的,于是他茫然地转过了身,手中牵着红绸往后面走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了礼,秋水只觉地浑浑噩噩,由着自己被别人扶着,由胤昊牵着,她甘心地做着傀儡,顺着她们的脚步走着,弯弯曲曲地过了一道道门,一条条槛,最后被人送进了房间,安排着坐在了床头,坐在了一团红色中。 绿袖站在门边,看着胤昊扯下了身上的红绸,眼神里有淡淡哀愁,他飞快地扫了眼屋里,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便扬手,将手里的红绸弃在了院中,而后再没有一丝留恋地大步离开。 绿袖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看着他离开了院里,于是忙跟在府里的丫鬟身后,也进了新房,她见秋水已经端在在床头,于是她立即过去,垂手躬立在了床榻边上,带着笑容,看着丫鬟门四处忙开了,新房的外间堆满了秋水的嫁妆,有人指挥着她们都往里边放置着,不一会,床榻前便堆满了物什,只是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个都是冷然着脸,根本不看床榻边上的两人,绿袖的笑不由地一直僵在脸上。 ------------ 37新夫人请自便吧 外间,另有丫鬟们在她们的身后,鱼贯而入地托着托盘进来,一列列侯在了外屋。好像在等谁发落似的,井然有序。于是绿袖的眼波一转,便看见那刚刚领着新娘子进屋的丫鬟,是个梳着双髻的丫头,比她们大不了多少,但她却穿着上好的粉色的绸缎,腰身也很苗条,她冷着脸紧走了几步,在柜子中拿起了一块红色的桌布,在外房的桌边,她将手中的桌布扬开来,便有丫鬟上前,从她手中接过镶着流苏的台布,铺置在桌上,粉衣丫鬟略微点头,于是托着托盘的丫头们,便一个个上前,摆放起来。不一会,各色的餐点便摆满了一桌。冷脸地粉衣丫鬟站在边上,看着一切放置妥当了,她才扬着晚娘般的脸看向了内房,朝着红烛摇曳的方向,张开了口,音亮不大不小透进了房里,确实有一种天生的威严,“我们大少爷不在府里,新夫人今日就请自便吧,”说完,她朝着主仆二人看了看,见盖着红头巾的夫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恍若未闻似的,她微微提眉,依然沉着声音说到,“少夫人,我叫明月,是大少爷的丫鬟,你如果有事,唤我便可。”说完,她转过了脸朝着房里的众多丫鬟扬了扬下巴,于是刚刚站立的人都快步离开了房间。 明月待她们全部离开后,她才倒退着出了门,门向外轻轻地笼上了,外间便传来了嬉笑声。 绿袖立即快步往外屋走去,隔着花窗,看着她们一个个走出了院门,瞬间庭院里便寂静地再无一丝声响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看着灯火摇曳的院子,绿袖看着院中,刚刚胤昊扯下的红绸此刻挂在低矮的树丛上,迎风飘扬,她忍不住地皱眉嘀咕,“这算什么?” 秋水隔着头巾坐在床上,她感到了程府里的丫鬟,明显的透着对她不屑的感觉,她始终抿着唇舌一声不吭,直到听见了关门声,秋水才刷的一下,翻开了头巾,朝着屋中飞快地打量了一番,这是个纯粹的男人的住房,房内的家具都是冷硬的黑色调,从墙上到地上,没有一点多余的摆设。秋水的嫁妆堆放在房里,杂乱而又没有章法,一种强行介入的生硬感觉深深地困扰着秋水,她坐在床上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西侧的墙边突兀地放了一张红木的妆台,更是显得滑稽好笑,秋水笑了笑, 提着裙角起身,像它走去,站定在妆台前,她对着铜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四周,而后便伸手兀自拆着头上沉重的凤冠。 绿袖看着窗外的院子好一会,才茫然回过身子,“小姐。”她嘴里喊着,一扬头,便隔着镂空的花架一眼瞥见小姐已经掀开了盖头,正在准备将头上的凤冠取下,她吓了一跳,连忙朝里屋奔去,“小姐,这盖头不能自己拿下来的,你不能拆啊!”她急急地拉住了秋水上举的手。 秋水扶着头饰略微顿了顿,松开了手垂下了放在了身侧,回头用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绿袖的脸,看着绿袖满脸的焦急,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回过头优雅地提着裙裾,坐在了妆台前的红木圆凳上。放开手后,她看着镜中,自己妖娆的脸,而后淡然地看向了镜中的绿袖,漫不经心地接着绿袖的话语,“绿袖,你看不出来,难道也听不出来么?”她习惯性地轻促峨眉,随即敛目垂下了头,引着流光四转。 ------------ 38他不在我反而安心 “小姐,听出什么?”绿袖接着口,却看见了秋水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于是她慌乱地看着眼前的小姐。 “替我拆了吧,这凤冠很重呢?”秋水低低地说着,理着自己身上的裙子。她见绿袖未动,回头看向了绿袖,她板着脸,学着方才自称明月的丫鬟的口气“我们大少爷不在府里,新夫人今日请自便吧。”说完,秋水陡得松下了脸上的表情,恢复了自己的神情,“人家刚刚不是说了,你还没有听出来吗?难道他一辈子不回来,你想让小姐我,一辈子顶着这个凤冠霞帔,不解下来吗?”秋水的话语有些促狭,只有自己才知道心里的失落,轻斜着眼看着绿袖。 绿袖闻言看着小姐的的娇态,忙不迭地取下了小姐头上的红巾,“小姐,你说姑爷怎么会不在府里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还大过了结婚呢?”说着她回身将头巾搁在了边上,又回身小心翼翼地生怕扯了小姐的头发,动作轻柔地取下了凤冠,端着放在了妆台上。 秋水露出了轻微的惊讶,用随意地口气说到,“也许是真有事耽搁了。” “人生的大事,不也就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吗?听说姑爷早就考得了功名,那还有什么比得上今天,今晚。随随便便找个人代娶,这也太看不起小姐了。”绿袖嘀咕着说到,“难道我们家小姐这容貌这气质,还配不上他吗?” 秋水听着绿袖的抱怨,她淡静地笑了笑,“小声些,别让人听了去,编派我们的不是,算了,嫁鸡随鸡啊,嫁狗随狗呗。” 绿袖听着,泄气地鼓了嘴,她轻手拆着秋水头上绾着的发丝,“不知道姑爷长什么样?应该也不会太差吧,弟弟都这么好看,姑爷说不定还要好看呢?” “傻丫头,好看有什么用,对人真诚才好呢?”秋水低头说着,伸手解开了喜服上的盘扣。 绿袖闻言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姐解着身上那身色彩鲜艳的喜服,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里。 “绿袖,”秋水看着眼前光华四射地凤冠,她忍不住伸手抚着它,“让你和我一起嫁进程府,你难过吗?” 绿袖细细地拆着一缕一缕的发辫,“小姐,你不带我来,我才会难过呢?”说着她红了眼眶。 “绿袖,我怕自己到了这里就没有了伴,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才要拖着你,把你和你姐姐拆开,我也不忍心,只是我已经习惯有你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以后我们恐怕不会再和家里一样,懒散悠闲了,我怎么觉得这府里的丫鬟语气冷淡,而且好像还有敌意呢?”秋水说话的时候,两道盈盈的水眸就看向了绿袖,顺着橙色的烛光看着绿袖的双眼。 绿袖轻轻地吸着鼻翼,凝目看着小姐,眉眼里渐渐起了思虑,小姐的话让她想起了方才拜堂的时候,侧坐在边上的夫人,明明是温柔娴淑的样子,可她那眼神,却是死死的盯着小姐,那眼神怪异地不得了,有一丝丝不屑,也有一些怨恨,绿袖想着怨恨,好像又不恰当,于是她忙垂下眼,吸了口气,“小姐多心了,哪有下人还能爬到主人头上的,再说了,小姐不在意姑爷的去向,却在意那些个下人的冷淡,颠倒本末了。” 秋水看着绿袖有一瞬间的恍惚反应,她扑闪着眼睫移开了视线,凭着自己对绿袖的了解,绿袖一定看出了什么,没有十足的把握,绿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听完绿袖的话语,她楞了楞,轻张了嘴,忙以手掩口,于是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吃惊故作地看向了绿袖,面上微微一笑,“居然被你挑了毛病。” 绿袖听了忍不住也笑了笑。 秋水放下了自己的手,她不在意地看着自己修长的指甲,指甲上涂着惨不忍睹艳丽的色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伸出手来,“丑死了。”她呶呶嘴,开脸的时候,自己就像个木偶,不管好看不好看,什么颜色都涂上了自己的脸,如今才看到这吓人的颜色,她的眼神不由暗淡了下来。 “晚了,小姐,你总是这样,时候才后悔,”绿袖轻抚着她的头发。 秋水不声不响地将五彩的嫁衣脱了下来,指尖触抚着那抹丝滑,听着绿袖的话语,她心里一滞,绿袖把她看的透彻,知道她后悔了吗?她看向镜中自己捉摸不定的眼神,忍住了想要冲出来的失意,“你知道这一路上,我最担心什么吗?”她的眼轻抬,看向了镜中的绿袖,一脸的平静,已经看不出波澜了。不待绿袖张嘴,她的嘴角提了提,细致的眉睫因为屋内的红烛摇曳,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暗,“我最担心的就是到了这府里,有人认出我是个冒牌货,引起家里的恐慌,我怕,所以他不在,我反而安心。”她轻轻地低叹着说到。 “小姐,是怕被那二少爷认出来吗?所以这一路上,你都不开口说一句话,就是因为这个。”绿袖拿着梳子轻轻地梳着小姐乌黑如墨的秀发。 “绿袖,别人或许看不出我和姐姐有什么差别,可是,他一定知晓,他听过姐姐的声音,和我是截然不同的,我怕……”说着,秋水将衣袖中的香囊取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小姐,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他要是认出你来,你也一口咬定自己是大小姐,”绿袖轻轻地在她身后说到,“其实,小姐,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小姐,你是在意他吗?你什么时候和他……怎么他会差人送你东西呢?” 秋水苦涩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那香囊不是你给我的吗?”她回眸看着绿袖的担忧,她推开了绿袖的手,自己起身,她将衣服托在了手里,走到了床前,轻轻地放在了衣架上,“绿袖,你放心好了,小姐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说着她侧着头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看也没有看绿袖,就说到,“饿了吗?饿了的话,就去吃点东西吧,放在那里怕也要凉了。” 绿袖将手里的梳子轻轻地搁在了妆台上,看着桌上的那个粉色香囊,她促起了眉头,这个小姐一直随身带着么?想着,她来口说到,“小姐,还是避开些吧,既然你已经嫁进了这程家,这个香囊,留在你身边不合适,还是给我吧。”说着绿袖不管不顾地拿起了妆台上的香囊。 “欸……”秋水抚着自己素白的衣襟,想要阻止,却发现是那么的无力,是啊,绿袖说的对,留在身边只会留下暧昧不清,于是,她慢动作的闭眼,抿唇,死死地定住了自己想要过去的身躯。 绿袖将手中的香囊塞回了自己的衣袖,“小姐,我会处理妥当的。”说着她往外间走去,“我去给你打盆水来,洗洗脸。”说着,她打开了房门出去了。 秋水倚着床头做了下来,轻轻地笑,她还不如一个丫鬟看的清楚明白,她还傻傻地带了过来,留在身边迟早都是个祸根。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算什么,早无人在意。守着怕人笑,又怕人看穿,她眨着泛红的眼,看着几案上默默燃烧的红烛,轻轻地笑。 ------------ 39他吹了一夜的笛 蓦地,寂静地新房里忽然由远处,飘来了一阵低沉哀怨的笛声,凄凄惨惨地若有若无的吹响起来,随风四散,吹入了秋水的耳里,秋水一动,这是胤昊的笛声,他这曲,秋水听得明白,分明就是《凤求凰》。 秋水起身,走到了后面的窗前,银色的月光透过了窗格洒了进来,她轻轻地推开了窗,想听得更加明白。后窗外面是堵高高的围墙,夹墙里栽着密密地竹林,微风吹过,发出了瑟瑟地声响,反而将远处那轻微的笛声扰了,于是,秋水重新拉上了窗户,走出了雕花的屏风,她看见了她的琴,手指轻轻地拂过琴弦,又立即缩了回来,思量了片刻,她反身重新坐回了床榻,靠在了床头。 她伸手拉过了床上的锦被,视线落在了绸缎上的花色,那竟是用五彩丝线织就的百子图,锦被上是各种形态的小娃娃,她摇着头将腿放进了被子里,身下的硬物让她慌忙掀开了被,被中藏着红枣花生之类吉祥的东西。 绿袖推门进来,她端着水进来时用脚踢上了门,“小姐,听见笛声了吗?我去打水的时候,这府里的丫鬟,她们都在说二少爷,说他兴致好的恐怕又会吹上一夜了。小姐,这笛声听得心里怪怪的。”说着她将热气腾腾地水放在了架子上,“我还认识了个小妹妹,就是她指点我的,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见床榻上没有声响,侧头看向床榻上的小姐,就看见小姐掀着被子,一一取出那些个小东西,她笑了笑,挤着毛巾走过去递给了秋水,“小姐,我来吧。” 秋水接过了毛巾,看着绿袖掸着床铺,“他要吹一夜啊?” “她们是这么说的,说是二少爷会吹上一夜。” 秋水恍惚地点点头,用微热是毛巾抚上了脸颊。 于是那夜,睡在陌生的床上,秋水枕着笛音,看着窗前洒下的银色月光,渐渐合上了眼睑。 恍惚里她看见有人在追自己,一身的黑,影在迷雾里,却看不见他的脸,她抓着裙裾拼命地跑,树枝划开了她的衣服,扯出了一道道的伤口,她只是横冲直撞,跑到再也迈不开腿来,手腕被人狠狠地拽住…… 啊的一声,秋水从梦靥中惊醒了过来,身上湿漉漉地黏着难受,她看着天色渐明的窗格,伸手抚着颈间的汗水,她的眼看向了黑漆漆的床和房里黑漆漆的家具,她拥着锦被坐起了身,一定是这些沉重的颜色压抑着她喘不过起来,她不喜欢黑色。 像是想起了什么,秋水侧耳听过,黑黝黝的发丝立即顺滑地垂在了胸前,外面已经没有笛声了,那呜咽地笛声扰了她一夜,让她做了这样怪异地梦,秋水靠上了身后的栏杆,他应该睡了吧。 院里却有了说话声音,僵硬的语气,一听便是那叫明月的丫头,“少夫人起了吗?” 淡淡地弯了弯嘴角,语气温柔地说着,“起了。”说完,秋水掀被下床,撩起了纱帐。 ------------ 40好大的排场 门立即推开,绿袖跟在了明月的身后跨进了房里,明月的手上托着一身新衣,进门后就转身,放在了绿袖的手中,“这是老夫人为少夫人准备的新衣,少夫人今日就穿这身衣服吧。”说完,她看了看桌上的餐盘,随即一扬手,门口便有几个丫鬟进来了,动作麻利地撤去了桌上的的餐盘,不一会门外就有人端茶送水的一一进来了,看的秋水目瞪口呆,这排场也够大了吧。 明月的眼看向了秋水,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遍,心头闪过一丝犹豫,彩虹不是说,罗大小姐的脸上有颗美人痣吗? 察觉到明月清凉的眼眸留连在自己的脸上,秋水低头颔首,“有劳姨奶奶费心了,多谢明月姑娘。” 明月看着她柔弱的举止,听着她那流水般地声音,她在心里替大少爷欢喜,这样的人大少爷在一起真是相配呢,就是不知道性子怎么样?有钱人家的小姐,听说都是脾气坏透了的,看她着样子,她应该不会吧,于是明月笑了笑,弯腰施礼,“少夫人,想必您不喜欢她们伺候吧,那我就带她们出去,我在门外候着。您快些,前院在等着呢。”说完,明月看了看房里的丫鬟,她们会意地放下东西,跟着明月出了房门。 秋水看着掩上的门,抬眉看向了绿袖,一身绿衣的绿袖点点头,托着盘往里间走去,将盘子搁在床前的小几上,绿袖伸手取了出来,穿上了秋水的身。 秋水系好腰间的绸带,伸开手来,嫣红的宽袖便轻盈地晃动着,秋水满意地看着身上的衣服,嘴角擎着笑意,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她都很喜欢,剪裁的也和她的腰身相差无几,看来老太太还是有些眼光的呢。 绿袖替秋水梳好了了头发,秋水便在房里漱口,吃了些小点心,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让绿袖拉开了房门,自己提裙跨出了房门。 门外的阳光四射,让辅出房门的秋水眼眸眯了眯,而后看见了院里守候的丫鬟,她微微地浅笑,看向了绿袖,“你留在房里,有明月陪我就可以了。”她轻轻地说着。 院里,侯在门口的丫鬟都抬着惊艳的眼,看着眼前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夫人,听她说话,都都看向了明月,用眼神暗示着明月。 明月立即上前,扶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臂,“少夫人,走吧。” 明月看着她精巧的绣履踏过青石铺就的小路,看着她随着高低地路势变换着提裙裾的手,看着她走的小心翼翼,她看着日光下她精致的脸上沁着些许薄汗,明月笑了笑,“少夫人,你很紧张吗?” “却是有些紧张。”秋水用丝帕轻轻地拭了拭额上的汗意,踏上了大理石铺排的过道,秋水点头说到。 “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大少爷不在府里,他要是在府里,你才会紧张呢。”明月轻轻地说着,暗示着秋水。 秋水挑了挑右边的眉梢,她没有听出来她的意有所指,权当明月的话语是在挪揄她,所以她提了提嘴角,没有接口。只是凝目远视,就看见了朱红木门的厅堂,敞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大口,像要把她吞噬进一样,她快速地向左边瞟了眼明月,“那个昨夜,是谁吹了一夜的笛?” 明月看着前方,“少夫人也听见了吗?那是二少爷,没事,不会常常吹的。待大少爷回来,他就不会吹了。” 秋水哦地一声,点了点头,看向了厅堂的大门,手心里有了隐隐地汗湿,这样见面他会不会吃惊,会不会认出她来。 ------------ 41这样子可以打九分 秋水的眼不着痕迹地在室内逡巡了一遍,没有看见胤昊,她在心里暗自吁了口气,立即垂下了头,慢条斯理地跨进了大堂, “来了?”堂内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秋水立即提着嘴角抬头看向了大堂正坐的程家的老太太,她一脸慈祥地看着秋水。 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儒雅地中年男人,但是面部的曲线很是粗犷,手扶着椅上的横栏,很是怡然自得,侧面坐着一个端庄的中娘妇女,侧身坐着,眼神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秋水。 秋水的视线轻轻一转,就将堂前的人看得分明,那分明就是公公婆婆,于是她上前一一施礼。 轮到侧边的婆婆时,她半蹲下了身子,“婆婆。” 然穿着紫衣的婆婆毫不掩饰地以手遮面打了个哈欠,她不看向秋水,只是看向了程松年,“昨日胤昊吹了一夜的笛,被他扰的都没有睡好。” 她说话的时候,秋水只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她的开口,她不好起身。 程松年冷眼看着钟秀莲,直到钟秀莲如恍然大悟似的看向了新媳妇,脸上也做作地对着笑,“啊,是秋月吧,看我只顾着和老爷说话,都没有注意到你,那就快起身吧。”她笑着伸手扶起了蹲着半天身子的秋水,暗暗地拧了一把。 秋水的手被她突然用力的抓住,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咬牙受住,看向了满脸对着笑意的婆婆,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她心想,如果今日是秋月,被她如此揪住,她怕就要大呼一声叫了起来吧,这样想着,她轻抬着讽意地眼,看着眼前这个婆婆,看似对她满脸堆笑,却无半点诚意的脸,她在心里微微皱眉,她的手劲还真是大,于是,秋水淡淡的扫了眼她扶着自己的手:“谢谢婆婆”,她轻轻地启口,谢着钟秀莲的招呼。 钟秀莲听她如此说话,也怕被人看出端倪,于是她连忙松开了手。自己重新坐回了椅上,嘴角含笑地看着秋月。 程松年看着姿态高雅地媳妇,满意地朝着老太太看了看,而后欠了欠自己高大的身躯,神情里柔柔的看向了秋水,“秋月,到了这里还习惯吗?” 秋水被程松年这样一叫,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难堪,于是,她的脸就像染上了胭脂,她朝着程松年看了一眼,缓缓的说道,“还好。” 程家的老太太听见她的声音,她朝旁边的彩虹看了看,而后朝秋水招手,“来,秋月,到奶奶这边来。” 秋水闻言心一惊,她轻颤着眉睫,随即恢复了淡静地神情,拖曳着长裙,步履沉稳地向老太太走去,她睁着笑意盈盈地大眼看向了这个坐着主位的老太太。 程老太太伸手围在了秋水纤细的腰肢,“我瞧瞧,这模样生的真好。”说着,她的眼在秋水的脸上逡巡了一遍,她回过了头,“松年,你看看我挑的孙媳妇怎么样?” 程松年在旁边点头,“娘,倒是可以打个九分。”他端起了桌上的茶盅,轻轻地揭着盖,眉眼里满是笑意。 “秋月,昨晚胤昊吹了一夜的笛子,你有没有被吵到?”程老太太的手抓住了秋水修长白皙的手,不断抚摸着,脸上笑着,眼里却不含糊地看着秋水的反应。 秋水淡淡地笑了笑,“开始是听见笛声了,不过不是很吵,”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昨日我有些困乏,所以……”她别过了眼神看向了旁边的花架,却发现站在老太太身后的丫鬟也凝目看着自己,于是她朝她笑了笑。 程老太太故意说着胤昊,试探了一下秋水,见她眼里流动的情绪很是清纯,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她点点头,“想来一路上,你也辛苦了。”说完,她爽朗着笑了笑,话音一转,她抓着秋水的手一顿,“只是委屈你了,你夫君这两天就会回来,你莫要难过,知道吗?他呀,也是没有法子,这么一大家子的人都靠着他呢,路途耽搁了,你也别忘心里去啊。” 她说的真心实意,秋水点了点头。 有人将手里的茶盅重重的搁在了茶几上,厅堂里的眼睛都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钟秀莲提着眉脚笑着,“茶太烫了,不小心失手了,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极力地解释着。 程松年第一个转回了自己的眼神,他看了眼秋水,“娘,我看,既然胤轩还没有回来,这几日就别让秋月拘礼了,待胤轩回来,入了洞房,再每日问安也不迟,让她适应适应环境好了,”他看着程老太太。 “也好。”程老太太点头,“秋月,你听见了,胤轩不在府里的这几天,你也轻松一下,你先回去吧,让明月那丫头带你四处转转。” “是。”秋水闻言点头称是,便退开了一步,朝在坐的各人,盈盈施礼,跟在了明月的身后,轻移莲步,款款离开了厅堂,全然不顾身后探究的目光。 ------------ 42她的脸上没有美人痣 钟秀莲见她出去,她随即也起身,“娘,我也累了,想回房去休息了。”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她朝外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又旋过了身,“老爷,你今日不会走吧?”她的眼里看着程松年的眼神满是希翼。 “待会就走。”程松年没有表情地说着,看也不看她,只顾着自己低头喝茶。 “哦。”钟秀莲拖长了语调,满心的失望,她泄气地看了眼程松年,默默地转过了身,出了大门,站在门边的墙边,她再也忍不过心力憔悴,倚着冰冷的墙,她的眼里渐渐有了泪意。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程老太太见她们都离开了,厅堂里静谧了好一会,“彩虹,你可看仔细了?”她回首睥睨着彩虹,眼里有些责怪。 彩虹慌忙委身,“看仔细了。”彩虹连连点头。 听着彩虹肯定的话语,老太太半响才点头,“瞧出了什么吗?我刚刚就在纳闷呢?你上次说的那个,在她脸上我也没有瞧见啊?还有这声音也和上次听见的,完全不一样啊!” 彩虹低头,“老夫人,秋月小姐和您说过话,我不会看错的。” 程松年一头雾水地看向了老太太,“娘,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 程老太太这才回过了头,看向了程松年,思索了一会,她才开口说着,“松年,我觉的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劲!” “娘,怎么了?”程松年半个身子倚上了桌面,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程松年的脸,她的脸色越发沉重了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光年这小子,不会给我搞怪吧,哎呀,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怕以后我们这府里不省心。” “是因为秀莲吗?怕秀莲对秋月不好吗,娘,她毕竟是婆婆了,有些话我……我知道是我不好,误了她,秀莲这些年也算不错了。”程松年说着,捂着茶盅轻轻地晃着。 门外还没有走的人,忽然听到程松年提到自己,于是她连忙擦干了泪,凝神细听,却听到程松年这样的话语,她的泪水立即止不住地滑下了腮边。 “当然秀莲也是一部分的原因,她或许容不下秋月。松年,我是怕你俩个儿子不省心啊?” 程松年皱眉细细想了一遍后,还是不知道老太太说什么,“他们两兄弟还好啊,胤轩总是照顾胤昊,胤昊对胤轩也是唯命是从啊。” 程老太太摇摇头,“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她叹了口气,看向了程松年,“胤昊昨夜吹了一夜的笛,《凤求凰》,我听出来了,是他有心事啊!都怪我,带他去了趟苏州,遇见了没有缘分的人。” 程松年看向了彩虹,再看向老太太,“什么意思?遇见没有缘分的人是什么意思?” 轻皱了眉头,程老太太看向了儿子的眼,“胤昊喜欢上了光年的小女儿,我去提亲的时候,本想俩个一起嫁进程府,谁知道,光年早已将小女儿安排好了,招自己的外甥入赘。我以为胤昊无事,可是昨夜听到他那哀怨的笛音,我就知道他忘不了。” “胤昊也就是单相思,过些日子就会好了,”程松年笑了笑,“年少轻狂的爱恋成不了真,以后有了更好的,就会淡忘了。” 程老太太兀自笑了笑,“罗光年的女儿是双胞胎啊,一模一样。” “我知道啊,娘,你也太担心了,不省心的应该是胤轩,还是想想胤轩这小子吧,无缘无故逃婚,这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就怕他对我们强给他安排的婚事反感,到时候,明明喜欢了秋月,也不见得会对她好。” “这既然是成亲了,我想他也没有办法,那样的女子谁会不动心呢?只是,”程老太太附过了身子,在程松年的耳边低语,“我怕刚刚那个是罗光年的小女儿,胤昊喜欢着呢。” 程松年略微吃惊的睁大了他的眼睛,看向了老太太,但他久经官场,对意外知之甚多,随即坦然的皱起了浓密的眉头,“娘你没有搞错吧?” “我不会弄错,虽然只见秋月一眼,但她倒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我当时想胤轩沉闷的性子,有个长袖善舞的媳妇也不错,可是我看啊,光年这小子靠不住。”她忍不住皱眉,“我看来看去,刚刚的孙媳妇,神态举止,说话的语调,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端庄清雅,沉稳内敛,和我那日见到她是一样的,她分明就是罗秋水。”老太太低声地说道,“再说,双胞胎的差别,就是罗秋月的脸上有颗美人痣,她没有啊。” “这,也太荒唐了吧,娘,以我看来,既然是双胞胎,或许当初你们就弄错了。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要妄自猜测,我还是很满意这样的儿媳妇的。”说完,程松年捋了捋胡须,“至于你说的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摇头笑笑,“胤昊他虽然秀莲所生,可是他的秉性,我还是很清楚的,胤轩或许会这样,胤昊是绝对不会的,就算她真如你所说,依胤昊的性子,宁愿自己受苦压在心底,他也不会越了礼数,娘,你还是放宽心吧,别在这些事上瞎疑心,到时候要是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的,还不是府上蒙尘。我相信胤昊。” 程老太太听后,转头看向了彩虹,“彩虹丫头,老爷的话,你听明白了?” “是。”彩虹点头。 程老太太点头,“这事我们知道就行了,不要让别人听了去,影响了大少爷。” “是.”彩虹连连允喏着。 程松年想了想,伸手盖住了老太太的手,“娘,儿子常年不在家里,倒是让你娘操心了,对不起!”他抬眼看向了老太太。 “你说的是什么话?” “娘。”程松年轻轻地叹气,“胤轩回来,可要好好的惩罚,这太不像话了。还好秋月知书达理不见怪,娘,她应该是个好姑娘吧,但愿胤轩珍惜她。”他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眼眶红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他陡然缩回了手,站起身子,“娘,他们在门口候着呢,我要走了。”说着,他往门口走去,“娘,你多保重。”说完他抬起头,跨出了门槛,毫不犹豫地往大门走去。 程老太太坐在椅上,淡淡的看着程松年的背影,“她应该是个好姑娘。”她喃喃地说着,眼神恍惚起来,她回味着他刚刚的话语,这句话她听出来了,从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唉,长长的叹息声音过后,她扶住了拐杖,“彩虹,扶我回房去吧,今日还有经没有诵呢?” 于是,偌大的厅堂里只有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停留在窗楣上,留下一地的光。 ------------ 43她的儿子绝不能喜欢她 钟秀莲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心跳忍不住加快,她的儿子,她那么优秀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了那贱人的女儿,她一口气差点就缓不过来。她狠狠的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齿,忍住了身子的颤抖,她看了看朱红的大门,最后还是悄悄地离开了客堂。 压着怒火回了自己的屋子,胭脂远远地就迎上来了,她缓缓脸色,朝她挥挥手,自己进了屋里。 房中早已没有程松年的气息了,钟秀莲靠在了内房上的妆台上,缓缓的坐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挑高的房梁,看着顶上青色的砖,而后她的视线下落,打量着房里的摆设,木格里都是琳琅满目的玉器,这些都是她当年的陪嫁,这些年,除了开头的一两年,程松年还会细细的把玩它们,之后它们就一直搁置在这个屋里,渐渐蒙了尘。就像自己也是,十八岁嫁进了程府,却是这风景如画的程府里的衬垫,渐渐沉淀下来,渐渐成为了装饰品。 只叹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闭上眼,摒弃心里的幽怨,钟秀莲将方才听到的细细回想了一遍,精致的眉眼便立即睁开,将浓浓的恨意露出,这一切都是罗光年害她的。 就在她快淡忘当初的屈辱时,程家的老太婆却要娶罗光年的女儿。自从她知道胤轩要娶罗光年的女儿开始,多年来积聚的恨,便无时无刻地不在嗜咬着她的心,那恨让她甚至想杀了罗光年,居然还大摇大摆地将女儿嫁进来。 那老婆子也是,还要自己的儿子也娶那贱人的女儿,这无疑是她的左脸被罗光年和季怡秋打了一个耳光,现在又要她将她的右脸也凑过去,真是不可饶恕。 钟秀莲的眼神阴测测地盯着某个角落,“罗光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会躲起来,没有想到,你还是出现了。你的女儿逃不过宿命,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你想我会放过她吗?”她的手紧紧地抓了起来,想起了方才罗秋月秀气地脸庞,那张脸和季怡秋是那么的相像,她慌忙转身拿过铜镜,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她的手静静地攀爬在脸上,她的眉眼渐渐有了湿气,这张脸究竟哪里比不上季怡秋,她捂着自己的脸庞,恨恨地想着。 镜中的眼神是那么幽怨,她不由地就想起了罗秋月方才淡定的眼神,她的眼神和季怡秋真是如出一辙,用淡漠的眼神将男人拒之千里,却又不知羞耻地用身体引诱吗?钟秀莲的嘴角撇了撇,她的胤昊这么会喜欢那个贱人的女儿呢?怎么会喜欢呢?她绝不能够让胤昊有一丝丝这样的念头,绝不能够! 她狠狠的将铜镜往桌上扣去,连眨了几下眼睫,眨去了眼里的湿意。 她必须给自家的儿子找寻一个好姑娘,想到这里,钟秀莲便在脑海里,将娘家的姑娘细细的簺选了一遍,正想的出神,远远地便听到叫唤声。“夫人,夫人。” 胭脂的声音便在门口了,“夫人,老爷要走了!” “什么!”听到程松年要走了,她腾地起身,他说今天要走,这么快就走了吗?她几步就跨出了房门,“老爷人呢?”她急切地追问着。 “程叔差人来说,老爷已经在大门口了。”胭脂急切地说着。 钟秀莲再也顾不上矜持,提着裙角,飞快的往前院跑去,他总是要这样吗?总是不和她打个招呼就离开,她的心急急地就像被人剜去似的,火热热地烧着痛着。 ------------ 44她只是摆设 程松年在大门口步下阶梯,门外的四个便衣的衙差,便立即跟上前,左右不离地侯着,那身板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程松年便在空旷的场地上站住,空地上,程五拉着他的马匹已经等在那里了。 四目交接,程松年感慨万千,程五也已经老了,于是他伸手接过程五递过来的马缰,回头看着自家的宅院,看着檐间高高悬挂着的红底黑字的匾额,看着上面用篆书书写着大大的“程府”两字,他的眉头悄悄地拢起来,“又有四年没有回家了。”他像是在说给自家听一样的,轻轻地几近耳语的声音,牵着马缰的手轻轻地婆娑着缰绳。 “老爷,是整四年了。”程五在身后接口说道。 听着程五的声音,程松年依然看着匾额,连头也没回,“程五,这些年让你费心了。” 程五的面色有些僵硬,“老爷,这是我的职责啊!” “多亏了有你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程松年看向了程五,眼眸里射出的光亮闪着晶莹的光芒,“才能让程家不散。谢谢你了。” 程五闻言忍不住哽咽,“老爷。” 程松年低下头沉吟着,片刻之后,他才抬头,“程五,胤轩的个性有些僵直,你也算是他的长辈,遇事多拦着些。” 程五点头,“我知道,您放心,大少爷比您沉的住气。”他说话的语气都是透着向着胤轩的。 程松年没有说话,程五的话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当年是他太冲动了,才会没有看清事情的真伪,不肯听她的辩解……他的眼前浮现出多年前她惊恨的泪眼,决然的背影,她也是和他方才那样的看着程府的匾额,程松年的眼迷蒙着,略微点点头,“她还是没有消息吗?” 程五看着主人如此,心里有些不忍,最终摇头。 又是摇头,看着程五摇头,程松年苦苦笑了笑,这些年他出钱出力找寻她,然她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渺无踪影,看来她是恨透了他,才不肯让他找到她。程松年轻轻地叹着气,马儿不安分地来回动着,他轻抚着马儿,看向了程五,“程五,光年的女儿好好待着,他也不容易,愿意将女儿嫁进府来,搅这一池浑水,真是不容易呢。” “但愿少夫人能够软化胤轩少爷。”程五马上接上口说道,就是不知道少爷能不能容纳她了,他在心里说着下一句。 “但愿吧,程五,胤轩回来后,就让他马上去老夫人那里领罪,太不像话了。”拉了拉缰绳,“我走了。府里还是多靠你了。”程松年幽然地叹着口气,翻身上马。 “老爷。”大门里,钟秀莲的声音连同她的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匆忙地跨过门槛。 程松年看也没看她一眼,左手握缰,右手扬鞭,啪的一声,马儿吃痛便撒开了四蹄,向前方跑去,身后四骑立即跟上,片刻之后,便只见满天飞扬起的尘土 钟秀莲冲了过来,追着他的方向呆呆的看着尘土飞扬中他挺拔的身影,而后立在程五的身边,他从来不留恋她,钟秀莲蠕动着嘴唇。 “夫人,老爷走远了。”程五站在她身后轻轻地说着,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地望着前方,最终旋身回府,不再理会钟秀莲。 钟秀莲置若罔闻地看着人影淡出她的视线,他不留恋她,她却在这里巴巴地侯望着,颓然地眨着眼睫,他的心里早就没有她了,他看她的眼神也是陌生人的眼神,就是此刻,她想他回头看一眼她,他没有,他不在乎她,她真是可有可无地摆设了,这样想着,她的心便渐渐平息下来,刚刚急切地烧痛此刻被一桶水浇了个透心凉,她看了眼身边的丫头,脸色平复了。 胭脂低头侯在了钟秀莲的身后,偷眼看着钟秀莲的脸已经平静地看不出波澜起伏了,仿佛刚刚那样惊慌失措的根本不是她。 胭脂在心下撇嘴,真是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 45还想要什么呢 钟秀莲扬起了下巴,“胭脂,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夫人。”胭脂立即向府里走去。 程五听着胭脂的话,“夫人要出去?” “是。”胭脂点头。 程五思索了一番,立即吩咐门房套车,而后低声对胭脂说道,“胭脂,你机灵些啊。” “欸,我知道。”胭脂得了令便回头出了大门找钟秀莲。 马车从旁边的侧门驶了出来,停在了钟秀莲的身边。 钟秀莲看了看马车,对着赶车的小厮说道,“送我会钟府。”说着她在胭脂的扶持下,上了马车,待胭脂也上来后,马车便沿着街道缓缓的前行了。 钟府在本地也算是名门,钟秀莲的大哥,这些年在仕途上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级别已经高出了程松年几许,程松年不过是个知州,钟秀莲的大哥已经是布政使司了,这也是程家老太太相中钟秀莲的最大原因之一,和程家历代的老爷相比,程松年已是在走下坡路了。 每次想到这里,钟秀莲的心里就暗自揪住,不是程松年不行,而是他已经无心仕途,混到现在的地步,他无非就是想远离她而已。 钟府和程府,一南一北遥相呼应,长长的一段路途,临着程家较近的街市口,有一处空了许多年的宅院,每次钟秀莲经过,她的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撩起窗帘,瞟向那早已朱漆斑驳的大门和那还算齐整的庭院。 看着紧闭的大门,她总是冷冷的瞅着那两扇紧闭的门,而后顺着马车走远,她会一直看着那沿街的一圈青色围墙,直至淡出她的视线。 出了街市,马车便疾驰在宽敞的道路上了,钟秀莲看了眼身边也年岁不小的胭脂,她不由得就想起了从前的茯苓,茯苓是她自小贴身的丫鬟,多少事她只要一个眼神,茯苓就会帮她去打点,只可惜那丫头年轻轻地就寻了短。眼前的胭脂就是那时,程府新买了一批小丫鬟中的一个,她亲自淘选的,并给她取名胭脂。虽然胭脂时常伴随她的左右,但这丫头总不能和从前的茯苓相比,想着茯苓,钟秀莲是再也不会对谁个下人交心了,因为这世上只有茯苓对她是忠心不二,甚至以死袒护她。想着从前的事情,钟秀莲的心就狠狠的绞痛,她也是不得已为之的。 自从得知罗光年的女儿要嫁进府里,钟秀莲就没有一刻不想着从前的一幕幕,当年的她就是那空屋子门前的一个笑话,二十年了,许多事钟秀莲都可以忘记,唯独不能忘记这个!钟秀莲不着痕迹地拽紧了拳头,她的眼前就晃过了罗秋月的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她对罗秋月的评价,如果她不是罗光年的女儿,她想她一定也会喜欢她,为胤轩欢喜,或许也会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只是她偏偏是罗光年的女儿,她就容不下她。 她今天会回钟府,不过是来等候回音的,她上次回来就是要大哥帮她打探罗光年女儿的品德之事,这回她就是来等消息的。 将胭脂留在堂前,钟秀莲自个就进了后院的书房,钟冀道正在书案上挥毫泼墨,见她进来,便知晓钟秀莲的来意,只是她不提,他也不会说,“今天怎么会来?松年呢?”他看看她的身后,只她一人,开口便问。 “走了。”钟秀莲闷闷的坐在了侧椅上。 “走了?”钟冀道诧异的说着,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了钟秀莲。 “哥,我上次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钟秀莲不想钟冀道探讨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情,立即开口问道。 钟冀道想了想,便放下了手中的墨笔,搁在了笔架上,自己也离开了书案,踱到了钟秀莲的身边,“秀莲,不是大哥说你,弄到今日的地步,你还要执迷不悔吗?” “哥,我只是想知道罗光年那两个女儿品德的事情,其它的我一概不会想知道。”钟秀莲坚持着看着钟冀道, 钟冀道看了钟秀莲好一会,才叹气,“既然你坚持这么说,我不给你好像也说不过去,秀莲,其实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大哥会不知道?你其实还是在意罗光年,如果今天换成了别家的女儿,你还会想要去打探吗?秀莲,她嫁的是胤轩,不是你的胤昊,你着急什么呢?” 钟秀莲抬头看着钟冀道,“哥,胤轩也是我的儿子。” 钟冀道点点头,“是啊,胤轩也是你的儿子,你十三岁就生养了他!”钟冀道拉长了语气,略带同情的看了眼钟秀莲,便伸手将袖笼中的简筏抽出来,递给了钟秀莲,见钟秀莲伸手接过,钟冀道沉吟了片刻,对着钟秀莲说道,“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小事,”他伸手点点钟秀莲手中的简筏,“秀莲,听大哥一句劝吧,正房的位置你也坐了,也有了胤昊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是啊,还想要什么呢?钟秀莲也凝神想着,那个依然紧抓着信筏不放。 钟冀道看着钟秀莲微蹙的眉头,将双手反剪在身后,在书房里踱着方步,“松年也不是绝情决意之人,如果不是你当年做的太过,他也不会如此,秀莲,胤轩这些年虽然敬你重你,难保日后他不会知晓。秀莲,闹腾开来了,最后还是你理亏,下不来台。到时候大哥如何还来帮你调解,哪里再去寻得第二个茯苓,唉……”钟冀道长叹了口气,停在了一面墙前,看向了墙上挂的字画,“还是莫要再插手了,守着自己的胤昊,安安稳稳地过这悠闲日子多好。” 钟秀莲听着钟冀道的声音,刚刚才压下去的心结,此刻又被血淋淋得揭开来了,深吸了口气,才把自己的颤抖掩在了手上,最终她将手中的简筏塞进了袖笼中,“我知道了。”她低下头说着。 钟冀道回望了钟秀莲一眼,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妹妹,笑了笑,“知道就好了,毕竟也是做婆婆的人了,我也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去吧,”说着挥了挥手,反身重新回到了书案边,重新取过了墨笔,不再看钟秀莲。 钟秀莲从椅上起身,恭顺地施礼后离开了书房。 门后轻轻地传出了钟冀道的声音,“好自为之吧。” 钟秀莲听着他的声语,摸了摸袖中的简筏,一挥手便走出了长廊。 ------------ 绿袖 目送着小姐出了院门,绿袖便招呼着门外的丫头进来收拾屋子。昨夜和绿袖交好的小丫鬟也在其中,她仔细的收着桌上的点心,随后出门,绿袖便尾随着她出门了。 绿袖跟上前,和她一起走着,不一会,就把程府里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了,别看绿袖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却是被她姐姐橙袖调教的很好了,府里的那一套路子,她也看的明白,将小姐给的一只镯子,轻轻地套上了那个小丫鬟的手,那小丫鬟四处看看,便将绿袖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现在程府当家作主的是程家的大少爷程胤轩,但府里重大事情的决断还是程老夫人,程老爷程老爷和夫人好像不怎么好,而且,程老爷多是在任地,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也不回来。夫人基本没有什么威胁,二少爷是年前刚刚回来的,对府里的事他根本不在意。 程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姑爷,是在要去娶亲的那天溜走了,程家没有办法才会让二少爷前去代娶的。 短短几句话,绿袖就把府里的状况知道了个大概,心里藏着事,她沿着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着,四处看看,这府里还不是普通的大,她绕来绕去差点迷路,这程家也太有钱了,才几个人啊,要建这么大的宅院。 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座低矮的山,于是绿袖连忙踏过了鹅卵石的小径,穿过高高的围墙,眼前就是那座低矮的山,一面依着一条河,宽阔的长长的类似护城河一样的河,不高的山坡上,树木茂盛,绿意盎然,中间修着青石板的阶梯,一路蜿蜒向上,山顶有个四面栏杆的八角的凉亭,影在四周树木茂密的阴影下,很是舒适。 绿袖抬头看着顶上的凉亭,心想,小姐最喜欢这样的地方了,于是她顺着青石板走了上去。 程默领着家丁四处巡院,他一眼便看见了在曲径上游走的那身绿衫翠裙的身影,他眼前一亮,打发他们继续往前走,他自己便远远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绿袖提着裙沿道向山上走去,经过一个转角的地方,她看见了怪石嶙峋的背后,居然有个洞,洞口有两级高高的向下的台阶。细听之下,里面还有潺潺地流水声音。看了看顶上的凉亭,再看了看洞口,下面的小道,按不住惊奇,她伸手攀着洞口道旁的树枝,向下跨去,走下了两层石阶,转个弯,里面是条幽暗的小径,绿袖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借着洞口微弱的光向里面望去,她发现这条路的尽头,那里有道铁门锁着,里面黝黑地看不真切。 绿袖伸头看着,心里害怕,她急忙想反身走出来,猛然旋过身,不想后面有人堵在那里,她一头就撞了上去,撞到了温热的胸膛,她不由吓得惊叫了起来,随即她的嘴立即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她连忙双手抓住覆在她嘴上的大手,无奈对方按得死紧,她只好将两只惊恐的眼睛睁得滚圆地看着眼前,幽暗的光线里,只看见对方闪着晶亮的眼,是他! 程默无可奈何地捂着绿袖的嘴,将她推上了身后的墙,在这本来就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暧昧,好笑地一手称上了墙面,将绿袖夹在了自己的身体前,程默笑着开口,“姑娘,我们怎么每次都来这一招啊。” 绿袖定下心来,听着他的声音,因为离得近,他男性的气息直扑上了她的脸,绿袖忍不住红了脸,此刻看着他嬉皮笑脸凑到自己跟前的脸,她眨着自己的眼睛,呜呜地皱紧了眉头,她伸出手使劲地拉开了他的手,沉下了脸来,她用丝巾赶紧擦拭着自己刚刚被他捂着的嘴畔,“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绿袖愠怒地开口,说完,才发现自己被他圈在了他的怀里,此刻的样子极像是在调情,于是捂着热辣辣地脸,绿袖低身就钻出了他的身下,想远远地离开他的身畔,才迈开了腿,忍不妨又被他拽住手,“欸,别进去。” 绿袖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捉在了手中,连忙甩开,“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了。” 绿袖赶紧慌乱地拍着自己的手,白了他一眼。 “也是哦,”程默搔搔头,“可是你也摸我的手的。”程默收回了自己撑墙的手,抚着刚刚她拉着他的那手,来回的抚着。 “你……”绿袖冲口而出,看着他不断在她眼前翻飞的手,想想自己不能得罪了他,于是她极力吞下了冲出的你字,“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摸你的。”她僵着声音说道。 程默目瞪口呆地听着她说的话语,最后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既然摸都摸了,我不会像你似的那样计较的。” 绿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心里恨恨地想着自己的口误,对他更加的讨厌,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她脸一沉,不想再和他在这里揪扯不清,抬腿就往洞口走。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顿住了身形,低头从腰间掏出了那个粉色的香囊,递到了他的眼前,“呶,这个,还你。” “你没给啊?”程默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我怎么能随随便便把这个给我们二小姐!”绿袖傲慢地扬高了声音,将香囊不由分说地往程默的手中一塞,便提着裙角和他擦肩而过,想往洞口而去。 腰间一暖,却被他从身后扯住了腰肢,急得绿袖连忙回身拍开他放在腰间的手,“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绿袖急急地吼道,咬住了唇,急忙退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程默连声道歉,“我只是想说,这个还是放在你身上吧,权当我已经替人送出去了,拜托你了。”说着程默将香囊依旧塞回了绿袖的手中,他的脸红了红,连忙越过她往上走出去,“快出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只是官宦人家私设的牢狱。”说完他走出了洞口。 绿袖回头看了看里面,惊讶地吐了吐舌头,立即跟着他出了洞口。一到外面,阳光四射,竟然仿佛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绿袖拍了拍酡红的脸颊,那人真是个登徒子,下次见到他,一定得远远地避开才行。 “姑娘。” 不经意地道旁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啊。”绿袖尖叫了一声后看清了他,皱眉喘着气,摁着自己的胸口,恼怒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又怎么了?” “我叫程默。”程默嬉笑着说着,“你叫什么名字啊?” 绿袖闻言,冷冷地瞟了一眼程默,看着他的青衫,嘴角轻轻扯了扯,“话那么多,怎么会叫程默呢?”说完,她白了眼程默,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此地匆匆地下了山。 一句话将程默噎在了当场,他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自从那日迎亲的时候,见到她的身影,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是她好像不怎么喜欢看到他。 “话那么多,怎么会叫程默呢?”程默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她说的话,脸上甜蜜地笑了笑,是啊,怎么遇见了她,他的话就那么的多了起来呢?真是怪事!他站在山上,远远地送着她的一身绿色,才想起来,她根本没有告诉他她叫什么名字,摇摇头兀自笑着,他对着她喊道,“欸,我连你的手都摸了,想知道你的名字还会难吗?” 绿袖捏着香囊走着走着,忍不妨听到他远远地的话语,不觉寒毛耸立了起来,她回头朝他望了望,见他依旧站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绿袖不由皱紧了眉头,回头将香囊重新塞回了腰间,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 47她的心里是那一袭白衣 绿袖回到院里的时候,秋水已经回来了,她开着后窗,看着窗前那挺拔的翠竹,郁郁葱葱的绿着,秋水定定的看着,在这个沉闷的屋子里,那抹绿色好像给了秋水精神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里到处透着奇怪。 “小姐,”绿袖从外面进来,就张口唤她。 秋水听到绿袖的声音,回过了头看着绿袖红红的脸颊,“你上哪去了,看你跑的满头大汗的。” 绿袖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立即走到了绿袖的身边,迎着窗边的风,拎了拎衣领,“小姐,我到园子里去转了转,这个程家可真大,我差一点就在里面迷了路。” “是么?” “嗯,小姐,你到前面去有没有怎么样?”绿袖说着伸手扶住了秋水的手臂,这只是及其自然平常做惯了的动作,不行秋水却吃痛地低低地皱了皱眉,动了动手臂。 “小姐,怎么了?”绿袖看到她略微皱了皱眉头,心知有异,于是她慌忙放开了手,看着秋水促紧的眉头,她不管不顾地伸手就撩开她薄如蝉翼的水袖,果然,在手肘地外侧,那白如羊脂的肌肤上,两团乌青的指印显得格外地分明。 绿袖倒吸了口凉气,“这这这……这是谁做的,小姐,很痛吗?”绿袖慌乱地看着秋水的手臂,急得两滴眼泪滴落下来。 秋水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臂外侧地乌青,她想起了刚刚堂前钟秀莲的笑容,虚情假意和真心实意的笑容她还会分辨不清吗?婆婆的手搭上她的手臂是,她看到了她眼底是恶毒,婆婆这见面礼未免也太重了,想着,她抚了抚手臂,将自己的胳膊从绿袖的手中轻轻地抽出来,随即将衣袖抚下,“绿袖,没事,是刚刚在堂上差点滑倒,婆婆心急拉了一把,当时没有注意到,我这皮肤,你又不是不知道,稍微有些磕磕碰碰的就会很难看的。”说完,她轻柔地拂去了绿袖眼底的泪珠,微笑地看着绿袖。 “真的吗?”绿袖半信半疑地盯着秋水已经放下的手臂。 秋水点了点头,“你家小姐为什么时候骗过你?”说着,秋水的唇弯弯地向上提起,她不想让绿袖担心,所以扯了个谎,微微笑着,撩着绿袖头上有些缭乱的发丝,“头发有些乱了。”她不着痕迹地转换着话题,绿袖是最爱整洁的,不期然地却看见绿袖绯红了双颊,手忙脚乱地抚住了头上的发。 秋水捂着唇轻轻地笑了。 “小姐,你又骗我?”绿袖听见秋水的笑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便踱着叫冲秋水嚷嚷,秋水憋着笑意转身离开了窗。 这房是三间屋连着的,内房和外房用了个镂空的雕花的架子稍稍格挡了一下视线,其实里面还是一览无余的,外房则是两件敞开式的,比较大,正堂前有传统地太师椅,侧面书案桌椅一应俱全,门边靠窗的角落里放着一张桃木软榻,此时的阳光正好舒适地照在上面,迎着金色的光线下,还能看见浮尘不断的在阳光下跳跃。 于是秋水毫不犹豫地走向了软榻,她侧过身倚上了软榻,这房里所有的家具,就只这张软榻是她最满意地,带到午后,日头偏斜,这里便是那辆的好地方,开着窗,微风徐徐地吹在了脸上,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脖颈低下有点搁地难受,秋水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本书,她抽开来看,却是一本账本,想来这房间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丈夫,平日里也是在这张软榻上小憩,顺便看看账务。秋水看着蓝皮的账本,随意的翻看了一眼,便重新塞回了枕畔底下。 绿袖坐在了秋水的身畔,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打探的消息告诉秋水,于是她俯下身子,低低地一五一十告诉秋水听着。 僵硬着自己的身躯,秋水细细的听着,毫无反应的脸眉睫也没有眨一下,听到后来,她的唇边泛起了一缕涟漪,浅浅的笑着,随后她坐起了身子,睁着晶莹的水眸,背着光看着绿袖,“还记得爹爹的话吗?忍!想来这一切,爹爹早就知晓了吧,所以才会要我忍。绿袖,从今日此刻起,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只要不是正面的为难,我想我都可以忍。” 说完,秋水不再看绿袖,将脚探下了软榻,款款地走到了铜镜的前面,坐在了凳子上,她细细的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细细的看着,这一切早在了她的预料之中,这样反而更好。 她的心里,是那一袭的白衣,还有那一颗盛满相思的红豆。 她的姐姐不想嫁给他,所以她来了;她的丈夫不想娶她,所以逃婚了。隐忍地勾着嘴角,勾住了唇线,这样也好,至少以后面对他,她才不会内疚。 她早就打定了不争不吵的主张,任他三妻四妾,她都不会心碎!定定地看着妆台上的凤冠,她的手轻轻地梳着自己的长发,为什么她偏偏嫁给了程家的长孙呢? 绿袖担忧的看着秋水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心里难过的看着她,是她太冲动了,不应该告诉小姐的, 绿袖的视线看向了地上的青砖,小姐的心思,自从那日上坟回来,就变得捉摸不透,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从前她不会这样,绿袖回想着那日的情景,那袭白色的身影,当时羡煞了秋月。直到前日见到前来迎亲的人,她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要求嫁进程家,小姐的心里喜欢程家的二少爷,与其嫁给别人,还不如嫁进程家,至少还能朝夕相对。 所以昨日她抢走了小姐的香囊,就是怕她和他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可是现在看来,姑爷根本不在意小姐,以后回来也不知会怎么样?绿袖咬住了嘴唇想了半天,她将腰间的香囊取了出来,这个香囊留在她的身边送不出去,还是还给小姐吧,至少留在身边也是个念想,于是她捏着香囊,轻轻地来到了秋水的身边,将手中的香囊重新放上了妆台,“小姐,这个你还是留着吧。” 秋水看着香囊,转眼看向了绿袖,“怎么了?” “我还不出去,人家不肯要。”绿袖皱眉地说着。 秋水侧头听着绿袖的话,推敲着人家二字,绿袖和什么人见过面了吗?绿袖看着秋水打探的眼神,脸不由红了起来,一跺脚,“哎呀,反正小姐你自己收起来吧。”说着绿袖转身仓皇地逃出去了。 秋水看着她出门,才将视线落在了香囊上,其实留与不留也没有什么意思,香囊里的秘密她早已拿了出来,说到底,它不过是装珠的椟。不过方才绿袖脸上的红晕倒是有些奇怪,小丫头的话里应该是这个送香囊的人,他们方才遇见了吗? 秋水摇头,理了理云鬓,千头万绪,自己的还没有理出头绪,这回又搭上了绿袖的这根,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镜中的脸。 ------------ 48梨和离 到了程府的第二天,她才知道,外人眼里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小叔,程胤昊,在她新婚的那夜,吹了一夜扰人的笛后,离开了程府,回他师父那里去了。 于是,接连着两日,秋水和绿袖被明月带着访遍了程府的每一处宅院,秋水自然而然跟着明月去了胤昊的院落,远远地就看着程胤昊的院落,透过开着的院门,看向了里面的房门,只不过房门是紧闭着的。 走到跟前,秋水放开了绿袖的手,朝绿袖微微点头,便神闲气定地进了胤昊的院子,旁边的侧屋里立即有丫鬟迎出来,施礼后便垂手站在了她的身畔。 院里新栽了几株树苗,绿色的枝丫泛着鲜嫩的芽,秋水的眼晃过树梢,她便停在了树旁,愣愣地的看着,伸手轻轻地抚着每一片叶子,眼里流出了说不清的思绪。 明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看了眼绿袖,之见绿袖也看着那些树,眼里有着喜悦,她不解的看着她们二人,隐忍地动了动嘴角,朝垂手站立的明霞示意,于是明霞开口说道,“少夫人,这些是梨树,也不知道这二少爷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把原先院里的花都拔了,栽上这些个梨树,都说桃三梨五,要吃到梨怕还要好几年呢?” 秋水的眼眸仿若有些湿气,盈盈的,如水波流动。他有心了!载满了梨花,紧闭的房门,真映了那句诗,梨花满地不开门。 将淡淡地思绪压在眉宇间,放开了手中的绿叶,瞟了眼那扇雕花的木门,秋水轻轻地拍了拍手,“走吧。”优雅的转过了身子,抬高了头,款款地跨出了院门,绿袖立即跟上。 明月错愕地看着秋水走了出去,方才还好像无限留恋地看着这些枝叶,怎么一回头就没事人般地神情了呢?这腔调的倒是和大少爷一模一样,怪不得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耸了耸肩,明月立即跟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那原本当空的日头微偏,暖暖的徐风吹着沉言寡语地三人,秋水的腿有些酸痛,但她依然不做声,程家的府邸都已经走了过来,整个程府气势宏伟,随处可见假山湖塘,到底和自家是不同的,同样是飞檐,却是碧绿的琉璃瓦,漾着闪闪的光线,围绕在边上的长廊,都是朱红的柱子,每一处都是大手笔。 这个府里景致最好的院落,就是程家老夫人的院落。秋水低着头,慢慢沿着垂柳的湖堤走着,伴着潺潺的流水,她走的很慢,一边看着泛着蓝光的湖色,一边吹着那边的暖风。 明月见她如此,在她身后略微思索,便开口了,“少夫人,是不是很喜欢这府里的景致啊,等我们大少爷回来,你让他带你出去转转,我们杭州的景胜可美了,你看这堤岸,就是仿着白堤修的。” 秋水闻言,四处看着长堤垂柳,“哦,是吗?”她显得有些心不在意。 明月点点头,“少夫人,那边有个湖心亭,你到那边去休息一会吧,我还有事先离开了。”说完,明月施了个礼,便转身走开了。 秋水便抬头看向了湖心亭,刚刚自己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湖心还有这样的亭子,四面环水,很是清幽。湖面上散着朵朵的碧绿圆盘,莲花已经半开,湖面上盘旋着几只蜻蜓。 如果在那里抚琴,应该很适宜,她看向了绿袖,伸手抓住了绿袖的手臂,她回首看着湖光粼粼,“绿袖,我忽然有了弹琴的意志,我想弹琴。” “我去拿。”说着,绿袖立即离开。 秋水再次沿着湖岸走了起来,盈盈地目光看向了湖岸另一边的院落,那里她的新房,她伸着纤足,抵踏上木质的桥面,沿着长长的桥面走到了亭子中间,半倚上赤红的栏杆,亭子中间放着一张石桌,四面是圆形的石凳,四面闪烁着莹莹的水光,她想像着那一袭白衣倚在栏杆上吹笛,眼里便隐隐有了点忧愁。 风吹着她嫣红的衣裙在风中晃动,荡起一层层涟漪,轻轻盈盈地好似仙女下凡。 她轻抬着眼看向了湖面,眼里有丝忧虑,他栽着那些梨树做什么呢? 他和她不可能。 梨代表着离。 从来都不是好兆头! ------------ 49 程胤轩牵着马匹,慢慢地踱着脚步,走过街市,停在了路边一个低矮的门市前,远远的看着自己家的大门,高高的门楣上那悬挂着的大红灯笼,上面贴着金光闪闪的喜字,被风吹过不是晃悠着,地上也还残留着鞭炮过后的痕迹,宣告着府里曾经办过喜事。 沉着脸的嘴角隐隐地提着笑,那日他离开了,是想成全胤昊,哪里会知道胤昊却也来了个别离。轻轻地咳了一声,程胤轩看着门上大大的喜字,他冷冷的笑了一下,便继续牵着马往大门走去, 门房远远地看见他,立即嚷起来,纷纷跑下台阶前来迎接胤轩,将马缰递给守门的小厮,他跨进了门槛。 胤轩前脚才跨入门槛,后脚程五得了消息就迎了上来,“我的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程叔,” “这几天你上哪了?怎么能一声不响地就走掉呢?”程五责怪着程胤轩,眼里也是怒意。 “我那日忽然有些事要去处理,走的急了些,所以……我爹走了没有?”胤轩看向了程五的眼睛。 “老爷隔天就走了,”程五叹了口气。 微乎其微地嗤声从程胤轩的鼻翼间轻哼了出来,随即察觉不妥,他立即咳了一声,立即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理着自己的袖子。 程五看着胤轩如此,没有开口,而后看着胤轩随后作势地拍着灰尘,好似沾染了许多的灰似的。 “好了好了,你别拍了,”程五连忙拉住了他拍打衣衫的手,“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我知道了,你,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婚礼上撒手不管啊!” 程胤轩放下手,看了看门上的喜字,“那新夫人可曾进门?” “来了,是胤昊去接的。”程五点了点头。 “是胤昊和她拜堂成亲的?”胤轩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程五,眯了眯眼睛。 程五点头。 “那她的人呢?安置在哪里的?不会还在我屋里吧?”胤轩了然的开口问道,依他对胤昊的了解,胤昊不可能会如他所愿的。 程五继续点头,却看到了胤轩铁青了脸庞,看着胤轩,他在心里摇摇头,他还希望罗光年的女儿能软化他孤硬的心,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如此不待见她,想都别想了。 程胤轩见到程五点头,他的心里暗暗吐了口气,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脸上却越发难看了起来。 “奶奶怎么说的?” “老夫人这回可是没有生气,等你回来重新拜堂,重新入洞房。” “真是笑话,人都和胤昊拜过堂了,还有我什么事。嗤。”说着,他冷冷的着嗤笑,朝着程五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往里走去。 穿过了宏伟气势的堂院,他沿着高高的围墙向里走去,曲径清幽,满园花香,这闲适的午后,寂静的只听见了蝉鸣的声音。 他踱到了湖边,只见湖面上莲花已经半开,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清雅高洁的神态,他低头走进了假山里,他最喜欢走这段路了,阳光晒不到,雨水也淋不到。 穿出了假山,胤轩正想抬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抬眼,看向了自己的院落,却不妨看到湖心亭中一抹嫣红,敛眉,凝目细看,才发现那里背对着他,立着一个身材窈窕,温婉的女子,穿着嫣红的宫装,乌黑的墨发似绸缎一样垂挂在她的身后,她倚着亭间的柱子,一阵微风拂过,她那绢丝的衣裙便一层层的晃动,一时之间,胤轩只觉他的呼吸都不顺畅了,真的会有这样的女人吗?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出了恬静,是那样的让人砰然心动。 不期然地,她侧过了头,朝着几十步的地方盈盈笑着,耳畔地发丝轻扬起来,侧着脸却也那么明艳。 胤轩眯起了眼睛,细细的看着,这蓦然回首地姿势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似曾相识的眉眼,忽然,他的心上如闪电划过夜空,瞬间让他僵直,他终于知道她是谁了? 秋水映梨花! 这分明就是胤昊画像中的女子。 ------------ 50初见胤轩 胤轩抬眼看向了前方,只见那边疾步走来了两三个丫鬟,为首的绿衣丫鬟手里抱着一把琴,朝着亭里的红衣女子走去。 胤轩见到她们朝着这边看过来,便慌忙闪身进了假山,掩在了幽暗的假山里,他的嘴角便有了嘲讽的意味,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家的院子,他到好像是个贼一样躲躲藏藏起来了,刚刚那个女子就是罗秋月,真是双胞胎,一模一样的脸,这叫胤昊怎么不动心。 沉了沉脸,不想再看到她,胤轩沿着原路,快步走出了假山。重新踏上长廊,刚刚跨上台阶,突然,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音在这艳阳里,听着格外清静。 程胤轩错愕地怔住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刚刚想离她远些的念头,此刻听到这琴音,那念想被他立即取消了,想也没想抬腿就移出了长廊,顺着悠扬的琴音向湖边走去。 隔着一段高高的围墙,他在石阶上止住了步子,站在了围墙的花窗后面,透过花窗的缝隙,他看到湖心亭里,她低垂着头,十指纤长,细长的手指在筝面上轻轻地抚动,那悠扬清透的琴音便是出自她的手下。 胤轩看着那双白净修长的手,久久没有收回自己的眼神,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的手晃花了心神,他忙移开了眼,石桌上,已经放着一个香炉,白烟袅袅的盘旋升空。 胤轩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似也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在如幻的琴音和妖袅的焚香围绕下,她虚幻地恍若不染红尘俗世的仙子,于是他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竟舍不得移开眼,虽然亭中的她只是一个背影,却看的他心神具漾. 亭台边走上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乐声便戛然而止,那丫头手里托着一盏茶,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里的茶盅递过来时,那丫头的眼抬起来看向了前方。 胤轩慌忙退开来,离开花窗,明知她看不见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垭口失笑,他重新移向了花窗。 他看着她端着茶盅浅浅地品着,这一回,程胤轩看的分明,那姑娘半垂着眼帘下流动着一片恬静,只是那眉眼稍稍有些落寞,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丫头,点了点头,那丫头立即收起了凉亭里的东西,离开了湖心亭。 于是那亭中复又余她一人坐在石桌边,重新伸手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胤轩凝神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和那轻轻晃动的鲜红衣袖,眼又转回了漾着耀眼光芒的湖水,于是,他踏出了园门,双足一蹬,利落的翻身越过了湖面,在湖中的莲叶上轻轻地一点,他矫健的如雄鹰似的身形便轻轻的落在了亭外,静谧的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终于和她近在咫尺,吹着徐徐地微风,胤轩的鼻尖便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檀香味,他看着她的背影,实在有些不忍打扰她,于是他轻轻地放慢脚步,步入了亭中,轻轻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甚至看见她脖颈里露出的雪白肌肤,胤昊的心上便闷闷的喘不过起气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秋水低头专心地抚琴,她的心里在想着那夜,梨花树下胤昊那张比上等的美玉还要温润美好的脸,眉眼出都是忧虑的哀愁,心中想着事,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一个人。 婉转的乐音如流水般潺潺地流淌在两人之间,一曲终了,秋水放下了抚琴的手,闭着眼睛扭着头动着有些僵直的脖子,许久不曾弹琴,这脖子还有些受罪。 胤轩扯了扯嘴角,看着她兀自转动着她的脖子,他不动声色地大量着她。 秋水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看向了湖岸另一边的院子,抚着石桌从石凳上起身,往后面退了一步,就在她退后这一步的同时,她的身体生生地就碰上了身后已经站立多时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地时候,下一刻,她就被身后的力道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秋水清楚的明白,她的身后是一个属于男人的胸膛。她一惊,立即僵直了自己的身躯,警觉起来慌忙想转过身子看清是谁?无奈她的两条手臂被人牢牢的捉在了手中,动弹不得。只得侧过脸,声音里呆着慌张的恐惧,“是谁?快放开我!” 她的声音哪怕就是这样恐惧,却也撩动起了胤轩的心房,他如鹰隼般得眼紧紧盯着她的侧脸,她好看的脸颊和他的脸靠得极近,近的他都可以闻到她腮边淡淡的香味,好像混合了某种花香似的悠悠地飘进了胤轩的鼻中,进入了心田,竟使他的心律都失常,于是他将脸侧过看向她,“你是谁?”他低沉着声音反问着她,慢条斯理地凑近了她的脸颊,调着身前她的恐惧,他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 秋水的心在此时绷得紧紧地,感到他的脸颊就快贴上她的面颊,她急忙偏过脸,不敢置信自己在光天化日下被人轻浮,她奋力挣扎,无奈她的手肘被身后的人扣地死紧,任她挣扎,只是弄疼了自己的手,“放开我,我要喊人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秋水急急地吼道。 “你叫吧,我自己的府里谁敢把我怎的?”一言出口,胤轩好整以暇地一脸戏谑的看着她反应过来。 我自己的府里! 秋水慌忙张大了眼睛,嘴也不自觉的微微张开,他,他,他说是他的府里,那么他是他!程胤轩! 秋水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寒颤,有什么声响在她的心口震荡开来,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人就是她的丈夫吗?是个看见女人就会搂抱的人吗?秋水闭上眼轻轻地任由泪水滑下了脸庞。 胤轩见她久久不出声,眼神落下,却看到她微微扬起地下巴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一瞬间落下,没入了她胸前的衣衫,他长长的吸了口气,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他慌忙放开了她的手臂。 一得到自由的两只手立即环抱在了一起,秋水刷的转过了身子,身后是一身的黑,散发着张扬不羁地气息,秋水慌乱地看着眼前高出她很多的男人,她仰起头看向了他,他的脸虽然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暖,他的瞳孔深处微微泛着幽蓝色的光泽…… 他的笑一瞬间变成了嗤笑,冷冷的皮笑肉不笑,“怎么?你见到每一个男人都是这样一样不眨地看着的?” 秋水慌忙低下头,朝他盈盈地施礼,却不知如何唤他。 她不过是盈盈一拜,胤轩很想伸手扶起她,纤纤温婉,我见犹怜,不知怎么的,胤轩脑中不由的就想到了胤昊,她和胤昊倒是很般配,一想到胤昊,但他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也不开口让她起身,而后胤轩转了个身,步出了亭台,回头看了眼秋水,他双足轻轻一点,张开手臂,由着原路飞身掠出…… 秋水见他的脚步远离她的视线,偷偷的抬眼,亭前却已经没有他半点身影了,她骇然地直起了身,看向了湖面他掠过的身影,她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半天没有出声。 ------------ 51今夜圆房 秋水抱起了石桌上的琴,慌乱地离开了湖心亭,她跑的脚步有点急切,匆匆地有些落荒而逃,她脚步稍微有些踉跄着冲回了她的院里。 “小姐,”绿袖刚刚收拾完房里的一切,真想出去找她,却见她花容失色的冲了进来,绿袖连忙伸手从她怀里拿下了琴,“小姐,你怎么了?”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秋水跌坐在房中的椅上,忍不住的颤抖。 “谁回来了?”绿袖不明所以地放下了琴,小心地盖上了琴布。 秋水咽了下口水,“我刚刚看见他了,” “哎呀,小姐,你到底看见谁了?瞧你这么慌张,难道是程二少爷,他认出了你了吗?”绿袖慌忙跑到了秋水的身畔,紧张地看着秋水。 秋水看见绿袖一脸惊恐,反倒平静了下来,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水,“不是他,是程家的大少爷,程胤轩。” 绿袖闻言才心安了下来,“哦,是姑爷啊,你那么怕做什么啊,他长得很难看吗?” “不是,”说着,秋水喝了口水, “不是你干嘛怕成这样?” 秋水拿着茶杯,看向了绿袖,“我不知道,反正他身上透着一股邪气,”秋水打了个寒颤,“我说不上来,有些人只要瞧过一眼,就会知道他好与不好,可是他,我看不出来。”秋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有种压抑的感觉,你自己见了或许就会明白了吧。” 秋水按下心里的慌张,起身坐上了床边的软榻,她的眼中,不期然地就晃过了程胤轩的眼神,那种眼神,清清冷冷的,瞳孔里时隐时现的微蓝色的拒人千里的光芒,应该是没有人会进入他的心里。不明身份就可以对她调情,害她以为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却转身离得远远的,仿佛从来没有和她有过纠缠。 身轻似燕!却又抽身抽的不拖泥带水,秋水默默地看着窗格上精雕的花纹,这样的丈夫,如果让她选,她一辈子也不会选他,他的面容太过刚毅,眼神太过精锐,举止也太过粗鲁。 将手搁上了额头抚住眼睛,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刚刚的胸膛,同样是这样后靠着的胸膛,一个胸膛温软的让她怀念,一个胸膛却让她窒息害怕。一个是白衣翩翩的少年,温和的面容,浅笑的眼睛带着温暖的气息,另一个却是一身的黑,刚毅的面容,哪怕笑起来眼里也带着寒意,他们怎么会是兄弟?他怎么会是她的丈夫? 将视线移向了房内扑头盖脸的黑色,秋水缓了缓心神,他回来了,代表着他会入住这间房子,她瞬然起身,轻轻地咬着唇,看着绿袖,绿袖守在一旁看着秋水,见她忽然坐起来,知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于是两人心知肚明地相互看着。 胤轩飞身离开湖心亭,甫落到岸边的时候,远远地从花圃的那边已经奔过来了一个丫鬟,“哎哟,大少爷,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回来了怎么还不去老夫人那里,快走吧。”那丫头急急地说道。 来不及细想,远远地看了眼湖心亭里嫣红的身影,他便跟着丫头离开了岸边。 程家老夫人住的院子是依湖而建的,纵然此时已是初夏,但她的园中,微风阵阵拂过,说不出的惬意舒适,她的屋里,淡雅素净,却又不是庄重肃穆,程老夫人平日里不出院子,多半是礼佛诵经,此刻却是双手撑着拐杖静静地等候胤轩的到来。 胤轩看了眼坐在代表着身份的太师椅上的老太太一眼,腿还没有迈进门槛,便听到她鼻翼间的微哼,他不由得笑了笑,“奶奶,我回来了。”他大声地说这话。 “哼!”老太太眼观鼻,头也每台,只在喉间嗯了一声。 “奶奶,”胤轩的眼便飘向了窗外碧绿的湖水,刚刚那袭身影便在漾着绿波的水上一圈圈地漾开来。 将他半天没有言语,老太太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胤轩,这一看更加生气,之间他出神的看着窗外,半点都没有开口解释的样子。于是她跺了跺手里的拐杖,“你回来也就罢了,我问你,逃婚就是你身为程家长子该做的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了,你闹得这出叫什么?想让秋月从此没脸见人,还是你另谋他想?”程家老太太的眼精明地射向了胤轩,她的声音里带着严厉,就像秋风扫过落叶般的利索。 胤轩头痛地看着老太太的嘴一张一合,他深深呼了口气,“没有,奶奶,我是真的有事。” 程老太太朝着孙子睥睨了一眼,“那今夜就和秋月圆房!”看着胤轩诧异的眼,她得意地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想结婚,你以为你逃跑了,我就会拿你没法子了?我告诉你,既然你不在,我还有一个孙子,我让胤昊替你去迎的亲,人早就接回了府里。你回来最好,立即圆房。你如果一辈子不回来,我就打算一辈子养着她,她名正言顺地依然是我们程家的少夫人,谁敢把她怎么了。” 胤轩抬着眼看着自家奶奶地神情,他的脸色有些愠怒,一时之间她他也分辨不出她是否看出了什么,于是他闭了闭眼睛,笑了笑,“那就照奶奶的意思好了,我没意见。”他朝着程老太太点头。 程老太太暗自诧异,今儿的有些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彩虹,”她于是扬声高叫,“立即传我话,今夜大少爷圆房,让人给少夫人梳洗打扮去,还有,把程默给我叫来。” 不多时,程默便匆匆地跨进了院里,“老夫人。” “程默,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你一步也不能离开大少爷,你要看着他进入少夫人的房里,知道吗?” 程默楞了楞,随即点头应诺。 “以后你就跟着大少爷吧,他身边就是缺个护卫。”程老太太朝有些瞟了一眼。 程胤轩轻抬了眉毛,看向了立在院里的青色身影,淡笑了一下,便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回首看了看不紧不慢总是离他几步远的程默,两人对视了一下,各自撇开了目光,只是他身形一动,程默就立刻跟上。 出了院门,门口胭脂就侯在那里,看见程胤轩出来,随即上前,“大少爷,夫人请您去一趟。” 胤轩回首看了看程默,便跟着胭脂朝钟秀莲的院落走去,程默也跟在他的身后尾随而去。 明月手中托着盘子领着身后的人从外面走进了院里,站在门口,她顿了一下,她的脸又变成了晚娘脸才跨进了门槛,“少夫人,” 秋水点了点头,忙将腿从榻上放下来,绿袖过来扶起了她。 明月看了眼少夫人,说实话,对她明月还是很喜欢的,只是不能确定程胤轩对她的态度,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热情,“少夫人,我们大少爷回来了。” “哦。”秋水笑了笑。 “老太太刚刚吩咐下来,今晚让你们圆房,差我们过来替您梳洗打扮呢?”说完,她拍了拍手,站在门口的俩个烧水丫鬟就进来了,抬着一个大浴桶进来房里,桶里还冒着热气,后面还有个老妈子提着水桶,进来的时候,忙瞟了眼秋水。 明月看向了秋水,语气里带着疑问,“少夫人,需要沐浴更衣的丫鬟吗?” 秋水连忙摇头。 “那好,我们就在外面候着。” 明月将手中的衣服交给了绿袖,朝老妈子示意了一下,关上门出去了。 秋水看着圆木桶里的热水,她和绿袖面面相觑。 今夜圆房,秋水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环顾了一下四周,扬手解开了腰间束腰的细长绢带,一层层的退下罗衫,露出她如雪凝般的细致背部, 不言不语的坐在了桶里,绿袖轻轻地替她擦试着身体,看着她微颤的眼睫毛轻轻拍打在她的眼睑,她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知道此时此刻,秋水在隐忍,她不喜欢别人出声打扰她。 ------------ 52 今夜,房中依旧被布置成了新婚那日的喜庆,秋水依旧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坐在了雕花的大床上,房中只有她一个人,她淡静地眼看着房内的一切,那对龙凤呈祥的红烛发出耀眼的红光,照着整间屋子,触目的黑色带着惊心的红色,此刻好像烙在她的心上,滴下的鲜血。将视线往后落,落在了身后的床铺上,多子多孙的百子图已经被她换置下来,换上了她亲手绣的被面,花开富贵。被面上的牡丹炫丽多彩,渐变的红色,将那花绣的好像真的一样,当时不知羡煞多少人,今夜,等会,它就要覆在两人的身上了,她伸手轻轻地抚着被面上的花色。 白日里乍见到程胤轩的时候,她的心里是震惊的,他们两兄弟一点也不相像,他的脸部线条就像用钢刀凿出来的一半,有棱有角。他那眉眼,从眉头到眉梢,都是那样的傲然,她期期然地收回了手,不由的低叹。 也不知坐了多久,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转轴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特别的彻响,听的秋水的心也随着门声晃悠,最后归位。她自始自终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下方的肌肤上,犹遮了一帘帘幕,她没有忘记白日里他是如何质疑她的,于是她头也没有抬,依旧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膝头。 程胤轩推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而后回身关上了门,扫了眼内房里低垂着头的秋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但最终还是在太师椅上落座,隔着三五米远的距离,细细的打量着此时盛装打扮的秋水,她的样子温柔可人,如果不是…… 心,不明所以的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深深的扎了进去,在他的心里落下了根,而后一寸寸的蔓延开来,不需要任何的养分,不需要阳光,它就密密麻麻的长满了他的整个心房,让他痛着难受。 他看着低头静坐的她,眼里的怒气也在一点点的升华,他冷冷的看着她。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的声音,程胤轩身后的长台上,一对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已经堆积了一堆的蜡泪,秋水悄悄的抬眼看向了外房的程胤轩,她知道他从进来后就一直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不言不语,她终于忍不住的还是看向了他,却发现他的眼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眼里黑亮亮的闪着光芒,就像某种动物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幽幽的光芒,秋水没有提防他会这样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秋水慌忙低下了头。 胤轩看着她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神情,收回了视线,他的手中有一封书信,是关于罗府的,更多是关于眼前这个人的,‘罗府有二女,一母双胞,长女秋月脸有痣,性情乖张,擅诗赋,素与表兄交好。次女秋水婉约娴静,擅绣,通音律……’简筏是傍晚的时候钟秀莲给他的,罗府的近况,钟秀莲有这个本事能调查的一清二楚,简筏上明明白白的指明罗秋月与表哥私通,珠胎暗结,不得已才由罗秋水代嫁。 他将右手搁在桌面上,食指划过桌面,轻轻地扣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低响,他的眼掠过秋水,看来胤昊是不知情的,胤昊一定不知道他接进程府的人就是罗秋水,不然他不会选择避开。 胤轩的眼里划过钟秀莲的眼神,他方才观察了她许久,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看到了她眼眸深处的恨意,这种恨意驱使她决不可能为自己的儿子谋划这样的儿媳的。 胤轩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复杂的光亮,想到这里,他暗自松了口气,轻叩桌面的手停下,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桌上的茶壶上,于是他翻转了一口细瓷茶杯,他提起茶壶,让一道潺潺的水流声慢慢地响彻着,他看了眼床前坐着的人那份安静,提了替嘴角,便放下了茶壶,举起了杯子,兀自轻啜了一口,他的视线往她看去后落,落在了床上的锦被,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那个,咳,被面上的花色是你绣的么?” 他的声音清冽,没有一丝温情,秋水不曾堤防他会这么问她,她一怔,咬着唇微微点点头,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膝头,双手紧紧地交握着。 见她点头,胤轩英挺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次女秋水婉约娴静,擅绣,通音律’……“抬起头来说话,”说完,磕嚓一声,是他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上的响声。 秋水听他如此说着,于是将脸缓缓抬起来,看向了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中的程胤轩,眨了眨眼睫,“是我绣的。” “那么你告诉我,你究竟是罗秋月还是罗秋水?”他明朗的眼眸里闪过了复杂的思绪,紧紧盯住了床畔间那人的眼睛。 秋水闻言,眼里闪过了慌乱,他为何会这样问她?她的贝齿轻咬着下唇,已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眼角的细纹轻微的跳动,手指也不自觉的婆娑着她身上上好的衣料。 “怎么不说话了?是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讥讽催促着她,秋水看向了他的方向,心一横,她蠕了蠕嘴角,“我叫罗秋月。” 闻言程胤轩的鼻翼间重重的哼了一声,那声哼哼让秋水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你过来。”他轻轻地说着,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命令。 秋水听她如此说,只好缓缓起身,步下踏板,莲步轻移,片刻之后,便站立在他的身旁,才站定,陡然就被他的大手抄在了她的腰间,壮硕的臂膀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收紧了贴上了他的身子,秋水只得将惊呼咽在了喉间,慌乱地伸出手抵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她知道她不能抗拒,他们是夫妻,就算他在做过分的事情,她也只能隐忍。 “看着我的眼睛。”他命令着她,手臂微微一缩,秋水的下身更加贴上了他的身体,她只好抬眼看向了他的眼睛。 “你再说一遍,你是罗秋月还是罗秋水?”他的眼里射出了危险的光芒,声音依旧冷然。 一瞬间,秋水的心就像明镜似的一下明了,止不住的身子轻颤,连着声音也抖了起来,“我是罗秋月。” “大声的说,”胤轩提高了音量, “我,我是罗秋月。”秋水看着胤轩的眼睛,倚着他的身子,复又说了一遍。 ------------ 53鱼目混珠 时间仿佛一霎间静止了,胤轩冷冷的看着泫然欲泣的秋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为她的勇气喝彩。 良久他的脸慢慢地铁青了起来,左手毫不犹豫的覆上了秋水平坦的小腹,秋水忽然被他这样抚摸,脸一红连忙伸手抵挡。继而他揪起了秋水的衣服,眼中显出了杀气,秋水惊骇的退后了一步。 胤轩抚着秋水平坦的小腹,就知道信上所说的都是真的了,于是她松开了手,放开了秋水,自袖笼中掏出一张薄纸,往桌上轻轻一扣,“你自个儿看看,看完了你再和我说话。” 秋水看着他拍在桌上的纸伐,修长的手指捻起了桌上薄如蝉翼的纸,晕黄的烛光将那几行字耀的一清二楚,倒吸了一口冷气,纸张在她的手中像蝴蝶一样飘落,她惊恐的看向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额上隐约泛起了青筋,对她头来了冷冷的一瞥,移向她的腹部,他刚刚就是在……这样想着,秋水的脸轰的一下酡红,她忙侧过了身,“没有,我没有。”她扭过了头,差点落泪,她清白的身子忽然遭人这样质疑,她有些难受。 “你刚刚不是说你是罗秋月吗?怎么?你爹附上罗家的半片家业作陪嫁,就是料定我会因为你家的钱财而接受这买一送一的婚姻,哼,把做错事的女儿还敢塞进我们程家,他倒真是做得出来,啊!”程胤轩轻扯了唇畔,讥笑的说完,逗得提高了音亮,伸手将桌上的茶盅朝着她的脚边摔去。 “哐当……”瓷白的碎片在秋水的脚边散开,杯中的水更是溅上了秋水的绣鞋,她慌乱地躲开,飞快的看了眼胤轩,飞快的垂下了头,吞下了喉间差点呼出的恐惧,姐姐做错了事情,她这一生怕是因为这个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吧!秋水揪紧了手里的绢帕,紧紧地要住了牙齿。 “小姐。”门外响起了绿袖担忧的声音,接着是轻叩门扉的声音。 房内出现了静默,程胤轩看向了门口,刚刚的怒气稍稍平和,他鼻息间浓重的喘息着,而后才开口,“没你的事,下去吧,只不过碰了只杯子。”他对下人的声音和蔼了许多。 门外没有声响,秋水了然的开口,“绿袖,没事,你去睡吧。”门外于是便响起了脚步离去的声音。 待到门外完全没有声音了,胤轩看向边上的秋水,“我刚刚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对于信上说的,你想好对策回答我了吗?” 秋水幽幽的叹了口气,退开了几步,将自己隐在了阴影里,倚在了花架旁,她看着架上的兰花,想了一会,她才勾起嘴角的细纹,“你查的一点都不错,我的确不是罗秋月,我就是罗秋水。当初提亲的时候,爹爹完全不知情,所以答应了你和姐姐的婚事。我们都是后来才知道姐姐已经怀有了身孕的。”秋水说话的时候朝胤轩看了一眼,“爹爹怎么好将做错事的姐姐嫁与你,只好将一模一样的我,代替了姐姐嫁过来。” 程胤轩的眼神眯了起来,他牵动着嘴角,“哦!原来是姊妹易嫁,糊弄我,糊弄我们一家,啧啧啧……你爹真不愧是顶级的商人,鱼目混珠就是他平日里耍惯的把戏是不是?”他紧紧地盯着秋水,眼神里充满了阴鸷,他冷冷的笑着。 秋水抬眸定定的看着程胤轩,他在说什么?鱼目混珠!那轻微的音量就像一把匕首,毫不留情的直刺入了她的心脏,心在一刹那痛的几乎痉挛,她幽幽的收回了眼光,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说的话语,就这样隔着花架僵持着, 得不到她的回应,胤轩便兀自说着,“所以你爹就附上半片家业,怕我因此委屈了你是不是?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刚刚,有人将这封简筏硬塞在了我手里,我想不知道也难?” 秋水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不说话,动了动嘴角,原来不是他查的。 仿似看清她心底的想法似的,程胤轩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么无聊,闲的跑去调查你家里的一切。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打算娶妻,都是奶奶逼的,成亲的那日,我是故意跑路的,我想既然没有新郎了,总不能去迎亲了吧,谁知道奶奶让胤昊去接了你,这胤昊也真是的,这亲也迎了,堂也拜了,怎么把你又塞回了我这里呢?哎!要是胤昊娶了你,那样的话,我多少还有些慰藉,至少你们姊妹易嫁,我们也就来个兄弟换娶,这样才公平,你说是不是?”言罢,他勾起嘴角恻恻的笑着。 秋水的脸由红变白,她紧紧地咬住了唇,听着他的挪揄,看着他诡异的笑容,只觉有股寒气袭上了心头。 “说实话,就算你是清白的,我也容不下你!我不喜欢别人施舍我一切的东西,尤其是我身边的人!”胤轩冷冷的说着,站起了身子,踱到了秋水的身边,他俯下了身子凑到了秋水的耳边,在秋水的耳边轻轻的吹着气,直逼的秋水连连后退,抵上了身后的木架上,他才满意的开口,“要不这样吧,明日我写一纸休书与你如何?” 他的鼻息热热的喷洒在秋水的脸上,秋水连忙侧过了头,轻喘着气息,朝边上挪了挪身子,却不想不知什么时候她已被他圈在了怀里,身子一靠上他铁钳似的手臂,秋水立即僵直了身体,脸一动,便刷上了他冰凉的唇,吓得她立即将左手捂上了脸,“随你的意思好了,我无所谓。”说完她一手挡住脸,一手想推开他的手,“你放开我,这样不好。”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温水,就算是义正词严,听在耳里,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胤轩忍不住想逗她,“这样为什么不好,在我还没有给你修书之前,今夜你还是我的妻子,妻子要尽的义务,没有人教你吗?既然没有人教你,为夫我亲自教你如何……”说着,他带着一丝恶意的笑,拉下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没有防备的,秋水躲避不及的,最后一个音,便消失在了秋水的嘴里。 抗拒不了他的强横,抗拒不了她的唇舌,泪,不可遏制的落下来,她拼命想忍住凝睫的眼泪,无奈,越忍泪越多,他在尽一切的办法羞辱她,她忍不住颤起了身体。 尝到了她嘴里的咸味,胤轩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红肿的嘴唇,颤抖的身体,以及凝睫的眼泪,他的眼神忽然冰冷一片,他在做什么?明明只是想戏弄她一下,怎么会这样迫切的想要她,他不言不语的喘着粗气看着她。 良久,胤轩陡然的松开了她,率先离开了外室,向内房走去,踏上了踏板,坐上了床沿,他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睡吧,明日再说。”见她蜷缩着身体靠在花架上不动,,于是,他手一扬,摇曳的烛火扑的就熄灭了。 落目的是满室的黑,胤轩蹬掉了靴子,和衣躺倒在床上,枕上幽幽的发出淡淡的清香,全是她的味道。心烦的一把扯过了锦被,半覆在身上,他的视线便盯在了床幔上。 罗秋水,他完全没有想到,嫁给他的竟是秋水,竟是胤昊心心念念的姑娘,她和胤昊是怎么相识的?胤昊喜欢她,那她呢?想着,他就将目光移向了暗夜里的秋水。 ------------ 54出尔反尔 秋水的泪珠颗颗掉落,她硬是咬紧了牙齿,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她想着刚刚胤轩的话语,便不由自主地划过了胤昊的眉眼,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她闭了闭眼睛。 她的婚事,这亲也成了,堂也拜了,怎么会这样的不堪! “还不来睡吗?杵在那里准备当门神吗?”胤轩清冷的声音再次在暗夜里传来,把秋水着实吓了一跳,此时月光皎皎的透过窗棂照进了房里,秋水忙低头用手拂去了脸畔的泪,悄声移到了妆台边上,借着月光,她将头上的珠钗一支支的拔下来,秀发立即像瀑布一样再她的脑后倾泻下来。 胤轩屏住呼吸看着她的动作,好一会,才看见秋水向床畔走了过来。 秋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移到了床边,只知道她和衣躺下去的时候,胤轩也同时翻转了身子,拿背对着她,她侧目看着他的背影,他讨厌她,一定要做的如此明显吗?于是她向床沿移了移,紧紧挨着床沿,一动也不动的平躺着,任眼泪淌着。 半夜里,胤轩听着她匀称的呼吸声,他才翻转了身子,将薄被轻轻地拉过覆上了她的身子,才支起手了无睡意的侧目看着她。 秋水还是没有动,锦被披上身,她就明了,他心底还是仁慈的,想着被面上的花色,当日绣的辛苦,却不知道只盖了一夜,明日就各分东西了,早知道如此,当初不绣也罢。 他说明日就会写休书,她的唇边轻轻的动了动,她是该离开程府了,离了秋月的名分,她名不正言不顺!明日她就可以摆脱这恼人的婚姻了,想着这样,这一夜她便没有睡意,明日只要拿到休书,她就离开这个地方。 一夜无眠,耳畔一直听着身旁轻微的呼吸声,直到黎明的时候,秋水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再次醒来时,窗边已经开始泛白了。秋水睁开眼是头痛的厉害,眼睛也肿的难受,她闭着眼揉着眼睛,想到昨日的事情,她慌忙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了床沿上,回头看了眼侧躺的胤轩,他还闭着眼睡着,睡着的样子到是和醒是时候完全不一样,他的面上不再凌厉,见他眼珠一转,她一吓,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悄声的将腿伸向了踏板,走下了床榻。她往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皱眉,头痛的厉害,她就是不能哭,每次哭过后,她的头就会很痛,她来到了架子前,取下了丝巾浸了冷水,仰着头敷在眼睑上。 胤轩其实早就醒来,他看着她的举动,好笑的提了提嘴角,就在她取下丝帕,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即闭上眼睛。秋水侧着身子看向了胤轩,将丝帕放在盆中,他还盖着大红的锦被在睡,她看着天色愈发明亮,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难受。她在妆台边转了两步,而后咬紧了嘴唇,坐在圆木凳上,静静的坐着,等候他醒来。 她静静的坐着,想着从前她每次和秋月斗嘴,想着秋月和二娘,想着爹爹和娘亲,想着家里的梨花映着春水,想起了眉目含笑的表哥,想着想着,心仿佛也荡漾起来,她恨不得一步跨回家去,唇也扬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程胤轩睁着眼睛看着她。 胤轩目光阴沉的看着她唇畔间的一抹笑容,默默凝望着头顶上的帐幔,她在想什么,他从她的笑容就不难猜出,她在等他醒来,写那一纸休书。她就那么开心等他的休书,眨着瞳孔里若隐若现的幽蓝色,胤轩从床上坐起,轻轻地起身,整着衣衫靠在了床边,也不出声惊扰她,静静的看着她,她的长发披在脑后,眼神没有焦距,眼睛略微红肿,想必昨夜落了很多泪。 院里传来了声响,胤轩在看了眼她,便低声咳了一下,看到她回神过来他不在看她,大步越过她的身边,过去拉开了房门。侯在门外的丫鬟们立即鱼贯而入,铺床叠被,伺候更衣的,一应俱全。 这排场让秋水微微咋舌,怎么他在和不在差那么多呢?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回首过来就看见他张着手等候丫头们伺候更衣,她忙别过了眼,绿袖眼睛走到了她的身边,拿过桌上的梳子,轻轻地梳着她的长发。 胤轩站在床边,他的眼正好看见收拾床铺的丫头将床单上一块白布偷偷的收起来塞在怀里。他忙别过了脸,他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一旦这丫头出去,秋水的清白就会遭人质疑,但他还是选择权当没有看见。待衣服穿好后,他才看向了妆台边的秋水,只见绿袖依旧为她梳着少女的发式,他脸一沉,虎声开口:“好没有规矩的丫头,你当她还是未出嫁的小姐吗?明月,你去替少夫人重新梳过。” “是!”明月替胤轩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她才走向了秋水,绿袖拿着梳子看了看秋水。 秋水伸手将她往旁边推了推,她看向了胤轩,“是我让她梳的,你说今日要写休书于我,还有什么差别吗?”她的神情很淡,就好像在说着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一样,只是她的手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 房内的众人都愣住了,绿袖更是惊吓,“小姐。” 当着房中怎么多的丫鬟,她居然这样坦然,胤轩的脸瞬间变的难看至极,他的瞳孔变成了深邃的蓝色,他看着秋水淡然的神情,话却是对着绿袖说的,“小姐,她还是你家的小姐么?你难道不知道从昨夜起她就是我程家的少夫人了?昨夜也是你来敲得门吧,这么没有规矩,明月,她交给你了,好好的给我调教一番。” 绿袖一吓,慌忙提裙跪在了地上,明月心里好笑的低下了头,“是,大少爷。”再抬眼睑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绷的紧紧地了,她从绿袖的手中不客气的踱过了梳子,既然自家的少爷这副样子,她怎么也要配合配合。 秋水转过了身子,看着镜子,他的声音寒如冰水,透骨澈凉,听着她的手忍不住揪起自家的裙裾,他想将绿袖怎么样? 明月看着她没有焦距的眼,她回头看向了胤轩。 程胤轩接过明珠递过来的素口水,含了一口水吐了出来,拿过帕子擦了擦嘴畔,才慢条斯理的看向了秋水,看着两眼空落落的她,他精锐的视线划过镜中她的脸,“你也真是,我昨夜随口说说的话你怎么就会当真了呢?休了你,我怎么舍得,罗家的半片家业可是在你的手中拽着呢?再不济,我也会将你供起来。”说完,他将毛巾扔到了明珠的手中,横着眼看着秋水,下一刻,就见她眨着眼睛有了生气。 秋水不致信的眨着眼睛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气氛很尴尬,她的眼定定的看着跪在身畔的绿袖,眉眼间全是轻愁,眨了眨眼睛,眼里是干涩的酸楚。 程胤轩再也不忍看下去,自鼻间轻哼出声便踏出了房门。 丫鬟们也跟着鱼贯而出,明月沉着脸替秋水梳好了头,她眨着狡黠的眸子,透过镜子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倾城之色的夫人,怎么也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如此对她。放下手里的发梳,她回头看向了绿袖,神情露出了傲慢,“你跟我来吧!” 说完明月便出了屋子,绿袖忙从地上起身,“小姐,我去了。”她连忙跟着明月出去。 一下子,房内空荡荡的,太阳晒了进来,地上明晃晃的。可秋水却越来越冷,回家的念头是他挑起的也被他压下,不曾料到他的出尔反尔,原来男人说话也算不得数呵…… 风轻轻地由门口吹进来,轻柔的围在她的身边,仿似也在为她叹息。 ------------ 55 回芳阁中, 胤轩冷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程老太太念罢经文,将手里的经卷搁在了桌上,一手捻着珠子便看向了胤轩,“这一大清早的就板着个脸色给我看,是怎么回事?” “奶奶,我?她是罗秋水不是罗秋月!”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 程老太太闻言僵了僵身子,和彩虹对望了一眼,而后抬头看向了胤轩,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拉回了目光,坐正了身子,“这你是如何得知的?”说着她的眼斜斜的瞟了一眼彩虹,却见彩虹也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胤轩。 胤轩的视线与她的视线移动而移动,也看向了彩虹,他冷然的脸忽的一笑,“原来奶奶早就知晓了,此刻怕是在责怪彩虹了吧,可惜啊!”说着他莞尔,随即坐到了椅上,“不是她,是她自己说的。” “哦!”老太太哦了一声,“我先前也只是怀疑,毕竟见过这对双胞姊妹的只有我们三人,我有交代彩虹不许说出去,彩虹是不会说出来的。”肯定的说完,程老太太将手肘支在桌上,她迅速看了眼彩虹,彩虹立即领会,行了个礼后就往门外走去。 胤轩看着彩虹迈出去,便转头看向了程老太太,“奶奶,你知道吗?你看中的孙媳妇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早就和人苟且肚子都大了,你还让我娶她?” 程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胤轩,“你,你,你是说……” 胤轩白了眼老太太,“昨夜她亲口承认的了,”胤轩叹了口气, “这些个事是她亲口说的?”老太太的脸也变了颜色。 “那倒不是,”说着胤轩就将昨夜的事情一点一滴讲给了老太太听,最后才说道,“罗光年不得已才把秋月换成了秋水嫁进来的。”说着没好气的看了眼老人。 “哦,原来是这样的。我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呢?”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心中竟有几分怜惜起了秋水。 “奶奶,是我逼的,她开始一口咬定自己是秋月,直到我问道孩子的事情,她才说了实话,你说罗家的这些丑事我能不生气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一直在注意罗家吗?” “不是我,是有人在注意罗家,把这些事都透露给我知晓,这如今奶奶你看怎么办才好?”胤轩故意饶有兴趣的问道,“她也亲口承认她是罗秋水了,可我明媒正娶的可是罗秋月,这桩婚事做不得数了吧?”说完,他拿过了桌上的书本,放在手里兀自翻转着。 程老太太靠在椅上,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园子,而后扫向了眼前的长孙,看着他玩味的神情,她缓缓的摇头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着他眼底的冰冷,“轩儿,奶奶只会说这一句,姻缘之事,可遇不可求!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在奶奶看来,这倒反而是件好事。你不觉得你太过刚毅,身边就是需要秋水这样娴静温柔的女子啊!”说着,她浑浊的双眼停留在胤轩的腮边,看着这个和松年长得十分相似的脸庞,她逡巡着目光,“你这脸,你这性子,和你爹真是一模一样。” “我怎么能和爹相比呢?”胤轩靠在了椅上,抬头搁在椅上,缓缓闭上了有蓝色的眼眸, “奶奶知道你的心思,你从六岁被送出去跟随师傅学艺,自此再也没有享受过父子亲情,你就恨这家里所有的人,是不是?六岁,已经是有记忆的了,你一定记得当年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她一眼不眨的看着那张逐渐苍白的脸,“胤轩,不要以为就只有你一人失去了所有,胤昊他从小就没有得到你爹的疼爱,你甚至和你爹还相处到了六岁,他呢?他也是年满六岁就被送到你们师傅那里去了。” 程胤轩立即出声打断了她,“奶奶,你越扯越远了,当年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们讨论的是罗秋水,跟这个好像不大搭界。” “是啊,我是扯远了,我只是想你知道,奶奶怜惜你,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用你的心去看她,有秋水陪伴,以后你的戾气就会慢慢散的,秋水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了,奶奶就是要我将错就错。”说着,他睁开了泛蓝的瞳仁,看向了天花板,“可是,奶奶,你怎么不让胤昊娶她呢?” “这和胤昊有什么关系?”程老太太一口否认,不太自在的低咳了一声。 “我想问奶奶,胤昊是怎么和秋水相识的?”胤轩转过脸看向老人。 程老太太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我知道胤昊喜欢秋水。我不是傻子,我看见他为情所困的样子,我想成全他,再者,我也怕……”他眯起了眼,“罗家家教不严,教女无方,前头有这一列了,难保不会学样……” “住嘴,把胤昊看成什么人了?”程老太太板起了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幽蓝的眼底漾着别样的情愫,她缓了缓,稍后叹了口气,“她不会,奶奶我看了这么多年的人,我还会瞧不出吗?还是那句话,姻缘可遇不可求,是你的,你逃也逃不了,不是你的,你抢也抢不来。”说完,她勾住了唇畔,勾起了许多是皱纹,“奶奶老了,只想给你找个能安安稳稳和你过日子的女人,现在看来,秋水是不二的人选,如果今日你娘还在,她也会赞同的。” 一句话,将胤轩的身子从椅上拉起,抖了抖身上的蓝衫,他走向了雕花的木窗,看着湖中泛起的涟漪,久久的盯着湖面,拳头深拽,“奶奶还会提起我娘?” 程老太太眨着泛黄的眸子,逡巡着木色染香的房间,长叹了一声,“原来你果真什么都记得。” 看着湖色,阵阵微醺的风抚上了脸庞,胤轩终于别过了眼,微微点头,“岁月是条漫长的河,在师傅身边的时候,空下来就会想起我娘亲的脸,想她温柔的眼眸……别人都可以淡忘她,只有我不允许自己忘了她。”一层薄雾荡起来,在他微蓝色的眼眸里,显得迷离。 程老太太仰头看着光影里的蓝色身影,嗅着他的忧伤,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希望那个恬静淡然的女子能长久的伴着胤轩孤独的身畔。 “也许奶奶说的是对的,她的身上到真是和我娘亲有些许的相像,同样是明艳动人的容颜,神情却宛若淡雅的兰花……那么就留下她吧。”转过身,胤轩对着老人如此说道,“她怕要失望了,我昨夜说了要休她的。” “是么?还没有相处就要休了么?”老人眸光闪动,“你讨厌她么?” “那倒还没有,”胤轩挑起了眉。 “能说出她的好来,我想也不会讨厌她。我很喜欢她呢,原先觉得她很木讷,接触了才知道,原来她是个很懂分寸的人。” 胤轩垂眼,耳边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母亲来了。”他低声对着老人说道。 “哦。” 不久,门外就扬起了钟秀莲尖声的嗓门,“娘,”伴随着这一声的还有挑帘进来的身影,站定后看向了屋内,“轩儿也在呢?” “来了。”老人朝她点了点头。 “娘,恭喜您老人家能早日抱上重孙了,”她笑着施施然的坐在了一边的太师椅上。 “我也正想差人去叫你呢?你来了正好,”程老太太朝她看着,“胤轩的媳妇,原先是光年的大女儿,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小女儿秋水,我就是想告诉你,既然秋水入了我们程门,现在胤轩的媳妇就是秋水,以后你也不要再追究秋月秋水了!” 钟秀莲立即吃惊的张大了嘴,“换嫁了吗?”她眨着眼睛问道,而后看向了窗边的胤轩,随即点头,“我知道了,娘,只要胤轩没有意见,我怎么会有意见呢?这媳妇谁当不是当啊?” 老太太冷冷的朝她瞟了一眼,“以后我不想在府里听到这样的事情,无论说什么她也是我们八抬大轿迎进府来的,贬低了她就是我们自个的脸上难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看着胤轩的。 胤轩敷衍的从喉间溢出了唔的一声,而后撩了撩衣袍,告退着先行离去。过道上,有轻柔的足音靠近,他停留在原地,等候她的到来。转角处有一袭红衣翩翩,仿似没有在意会与他兜头遇见,她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惊惧,瞬间又恢复淡然的神情,紧抿唇角,在他身边垂眸颔首,款款施礼。 此时,上午的阳光已经很强烈的攀爬到了天空,她背光站立着,轻抬了双眼看向了胤轩。 然而就在她的眼凝向胤轩的时候,微蓝的眼却抬头看向了天空,隔着几步远,视若无人的和她擦肩而过,秋水还是抿着唇,提着唇角,目送着他直到他转入拐角,她才重新移动步子,向老太太的园子走去。 转角后,胤轩顿住了身子,微微僵了僵,鼻端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促紧了眉头,这样的女子,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他,居然还能淡然以对,他看不清她的心思。 ------------ 56无言的难堪 钟秀莲将丫鬟交与她的一条白巾反复的看了看,这是一条没有一点污垢的丝巾,她心里明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她抬头看着屋顶,等会秋水就要来行礼,她得想个对策好羞辱她。 门外传来了胭脂的声音,“夫人,少夫人来了。” “进来吧。” 于是,钟秀莲连忙正襟而坐,她浅浅的笑着看着自外面进来的人,芊芊玉指撩开了珠帘,低垂眉眼,她看着她的举动,心里对她忍不住赞叹,只是她不喜欢她。 “婆婆。”秋水走近钟秀莲的身边,盈盈施礼,钟秀莲只是浅笑着看着她,并不开口搭理。 秋水弯着腰再次出声唤她,“婆婆。”她轻抬眼帘,却看到钟秀莲漫不经心地端过了桌上的茶碗,看也不看她,只管低头细细的吹拂着面上的茶叶,红唇弯了弯,秋水想起了手上的淤青,一时间竟也不再出声,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语。 钟秀莲喝了几口茶水后,才转头看向秋水,“咦!你怎么还不起来啊?看我,只顾着自己喝茶,快起身吧。”说着她将手里的茶碗搁在桌上,来来回回的看着秋水。 秋水松了口气,直起了身子,看向了眼前这个比较年轻的婆婆,任她打量着自己。 “你是秋水?”钟秀莲开口。 闻言,秋水的视线忍不住和地面接触着,“是。”她低答。今天已是第二次了,刚刚在姨奶奶那里接受她的盘查,现在便轮到婆婆的盘查了,这身份,真是平添了许多的烦恼。 钟秀莲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她梳着一丝不苟的青丝垂在胸前,看着她脖颈间露出了白若羊脂的肌肤,看着看着,她的眼里忍不住就晃过了季怡秋,想着从前的季怡秋也是这副样子,她的眼里便似有鲜血滴出,紧紧地抿住了唇角,眼神也变得炙热,但她的修养不容许她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哼。”钟秀莲的鼻尖轻哼,靠上了椅背,她将逡巡的眼神从秋水的身上移开,直起眼神看向门边不断摇晃的珠帘,“你们的事情胤轩都说了,你们家还真是……怎么会这么驾定我们胤轩就一定会接受这样的你呢?”钟秀莲将厌恶都聚积在了眉头。 秋水依旧盯着地面,身子不由的僵硬了起来,面上也有些难堪,她用力的抿紧了唇角,将嘴角死死的上提,和昨夜程胤轩相似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徘徊了,她知道接下来或许还会有更加难听的话语,秋水忍不住在心里低叹了口气,当初要求替嫁真是一个不好的决定,她的胸口闷闷的难受。 “当初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们是官宦人家,门第深严,讲求的是门当户对,对择媳的要求自然是那些个出自名门的知书达理的千金大小姐,你们罗家商贾之流,保不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果然被我料中了吧,还没有出阁的小姐,就和人私通,还搞大了肚子,这是什么污七八糟的家教,为了不失去这门亲事,居然还来个瞒天过海,姊妹易嫁,我们可是体面的人家,最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丑事,这要是传了出去,你叫胤轩怎么抬头做人?”钟秀莲义正词严的说着,脸也板的没有一丝的缝隙了。 秋水低着头听着她的话语,默不作声。她只觉面上寒气袭人,明明已是仲夏了,可她却好像站立在冷水之中,揪紧了手中的丝帕,秋水抬眼看了眼面色难看的钟秀莲,眨了眨眼里的湿气,复又低下了头颅,耳边钟秀莲的声音陡然变成了罗光年沙哑的声音,“爹爹只告诉你一个字,就是忍。” 钟秀莲恼恨的看了眼柔顺的秋水,依旧用平静地语调说着,“我的想法和胤轩是一样的,就是休-了-你。”她提高了音量,拖长了语调看向了秋水。 忍!秋水咽了一口口水,保持着宠辱不惊的面庞,只是她的心口隐隐作痛,她的肩膀也忍不住微微颤了颤,隔着一层湿气她看着钟秀莲的鞋面,她想,你们要休就休吧,何苦在这里惺惺作态,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他们是如何的显赫,如何的权贵,这样的高贵不就是踩在她的头顶才能彰显出来吧。 冷冷的哼过一声,“要不是老太太保你,现在的你怕是扫地出门了吧,这老太太也是,因着一些沾亲带故的缘故,胳膊肘就朝你拐了,”她的眼一转,看见了桌上的白巾,于是她眉头一皱,伸手捞过白巾往秋水的身前扔去,“你给我解释这个?” 秋水淡静地看着飘落的白巾,一脸茫然的看着突然变色的钟秀莲,“这是?”她不解的低问。 “血巾啊?”钟秀莲一语出口,就见罗秋水盈盈的水眸里闪过了羞涩与惊讶,她的面色也绯红了起来。 秋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的眼看向了脚边的白巾,咬住了唇畔不言语,血巾是代表她清白的证据,只是他们并没有圆房,怎么会有?看着一片雪白,她知道新的屈辱又要来了。 “你不解释吗?还是你也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钟秀莲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不屑,眼里也闪过了厌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休你的理由就足够了。不过也不对,你要是不是清白的身子,罗光年怎么敢使掉包计呢?” 轻轻地呼了口气,秋水抬着水样的瞳孔看向了钟秀莲,也看到了她眼里迅速变换的嫌恶,“婆婆,我们没有在一起。” 钟秀莲了然的看着她轻启唇畔,“怎么了?胤轩没有碰你?” 秋水低下头轻轻地颔首。 “原来是这样,把你的守宫砂给我看看。” 秋水抬头看着她,惊愕瞬间划过了她的心底,没人知道她这一霎间的难堪,抿紧了唇,半响,她才微微侧过了身,扬起手,轻轻地解下来束腰的绢带,将外面一层红色的薄纱罩衣,轻轻地退至后背,将上臂露在了空气之中,她的肩上,一朵红色的梅花绽放在她洁白的肌肤上,霎是养眼。 看着她那朵栩栩如生的红梅,钟秀莲满意的将双手环上了胸,“唔,还好。”她撇了撇嘴角, 她的语气是不屑的,秋水慢慢地披上了罩衣,眼神随着手上的动作渐渐的暗淡下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难以言喻的心绪渐渐的乱着秋水的心,这样的场面,与她赤裸裸的站立在大厅广众之下有何差别?此刻的她竟希望她的守宫砂早就没有了,那么她也就不至于这样的屈辱。 钟秀莲看着她重新绾起了衣衫,她用不经心的口吻对着秋水说道,“唉……身子到还是清白的,就看胤轩要不要你了?我告诉你,如果两个月内你的肚子没有消息,我就会给胤轩纳妾,知道吗?”她斜着眼看着秋水。 “是。”温润的声音低低地应答着,听不出一点的反抗之意,秋水轻轻垂眸,幽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两道淡淡的阴影,纳妾与她何干?她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来就打算好了不争不吵,就算一辈子不踏进她的屋子,她也不会求他。 “那你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钟秀莲见她如此,也失了继续折腾她的性质,挥挥手随意将她打发着。 “是。”微微扬起头,秋水悄无声息的移动着脚步,向门边移去。撩开了明晃晃的珠帘,一步跨到了太阳底下,没有任何言语的抬头看向了明净的天空,将心底的阴霾吐纳个干净。 门外的绿袖看着秋水,移眼看向了她略微疲惫的眼神,于是上前沉默不语的圈住了秋水的身躯,感受着她的轻颤,两人相携着离开了钟秀莲的院落。 握着秋水冰凉的柔荑,绿袖忍不住用眼神问向了秋水的眼睛。 不言不语的回应着绿袖的眼神,秋水将下巴靠在绿袖的肩畔,微颤的眼睫不住的拍打着眼睑,“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回去吧。” 绿袖看着靠向她肩头的小姐,微皱眉头,眼里扫过心痛,她扶住了秋水的腰身,抬高了头,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看着前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秋水的性子只有她最清楚,她就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出来的人。那么就靠着她吧,她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 程默掩在门后看着那一红一绿的身影,慢慢的游走在绿意盎然的园里,心口竟有些微微的不舍,什么样的主子就养着什么样的丫鬟,主子娴静,丫鬟淡静。原来她就是二小姐,深深的看着远处柔弱的红衣女子,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二少爷回来后知道这些,会不会后悔...... ------------ 57让房 斜斜的靠在了软榻上,秋水看着窗外的暮色,她抚着手里的绢带,细细的婆娑着,自从进了这府里,她总是将那张扬的红色穿在了身上,穿的太素,她怕惹来闲话。将手半搁在腮边,她盯着某个方向出神的看着,她的思绪恍惚着,以为那个白色儒衫,温润如玉的他是他,才会想要嫁进程家,却不想把自己送进了一个牢,她又想起了臂上的守宫砂,自己愿意将它露出来和被别人强迫看真是天差地别,钟秀莲让她将守宫砂给她看时,没有人知道她那时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在那一刻低贱的揉入地上的尘土,被人毫不在意的踩踏在脚底,就是现在想来,她的心都是痛的。原以为她能够淡然的对待一切,能够对这一切都不在意,她对东窗事发也做好了准备,对程胤轩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只是没有想到,她还是受到了伤害。 秋水低低地叹了口气,抿了抿唇角,她没有太多的要求,就只想和从前一样,一个人静静的在那里,不受外间的纷扰。秋水眨了眨眼睫,她想如果程胤轩是君王,她就是那个一心想打入冷宫的妃子,一定没有人会像她这样吧。想着,她的唇畔不由的轻轻地提起,勾起了弧度。此时,西斜的金色光线正好懒懒的洒落在她的脸上,在她的脸侧落下一片阴影,却阻挡不了她嘴角上扬的笑意,迎着落日,闪出耀眼的光。 胤轩从院里跨入房中,他的视线在屋里逡巡了一圈后,便在门边的软榻上看见了凝眉远眺的秋水,她一动不动的靠着软榻,影在暮色的光线里,就像一尊石像,那金色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说不出来的流光四溢,光彩夺目。正想出声唤她,却不经意的看到她的唇角奇异的绽开了一朵娇艳如花的笑靥。 心陡得慢了半拍,胤轩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转瞬即逝的笑靥,他看着秋水干净的脸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些胭脂俗粉从来不上她的脸,她美丽却不张扬。第一次见她,他就觉得她和别的女人是不同的,她就像凌波仙子,跃然湖上,信手抚琴,回眸一瞥就让他改变了心意。 此刻见她,她却犹如一株空谷幽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自在淡泊。这样的感觉和胤昊真是相差无几,在她慵懒的身上,他完全看不出程默所说的忧伤,相反的,罗秋水,她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笑出来。不清楚她是为何而笑,只是想到明日胤昊就要回来,胤轩的眼底便沉沉的。 胤轩撇了撇嘴,将他的眼眸移到了她小巧的下巴上,一路下滑,沿着喉线至蜿蜒的锁骨,再从锁骨移到她的前胸,乃至小腹,玲珑有致的曲线,而后将视线停留在她的小腹,她的腹上搁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手曾经晃花了他的眼,此刻他只想握一握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心中这样想着,上前一步,他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手指触到她光洁的肌肤,入手的沁凉。 下一秒,软榻上的秋水条件反射的甩开了他的手,人也随即迅速的坐起来,明快的收回了她的手,看向胤轩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惧,一丝抗拒,只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原先的神情,秋水知道她的声音太过儒软,怕一开口就会引起他更多的注意,于是她将简单的问候都省略了,淡然的从榻上起身,温顺的静静的垂首站立在他的身前,以眼观鼻。 胤轩看着她,感受着她身上散发出来一股若即若离的气息,他转身坐在了软榻上,静静的看着她沉默的疏离。他们已是夫妻,她不谙人事,可她眼里的抗拒逃不了他的眼睛。 房里的视线渐渐暗淡,两个人就这样各自占据着一个空间静静的沉默以对。胤轩脸上的曲线慢慢变得僵硬,他叹了口气,阴沉的眼慢慢转为幽蓝,“你?不知道给我倒杯水吗?”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用声音显示着他对她的不满。 秋水闻言,抬起了头,看了眼榻上安坐的胤轩,“是。”她颔首,向桌边移去,眼底瞟了眼他阴沉的脸,飞快的将桌上的凉茶倒了一盅,移到他的身畔,轻轻地递上。 胤轩接过来,喝了一口,“噗……”一口水竟悉数喷洒开来,“这是什么水?又苦又涩,这么难喝。”他扬声看向她, “对不起!”秋水看着他的唇角犹有水渍,于是递上了自己的绢帕,却见他根本不接,却扬起了脸。秋水想了想,最终还是伸手轻轻地替她擦拭着嘴角的水渍,“那是我喝惯的凉茶,我去重新给你泡杯茶,好吗?” 感受着丝帕良好的触感,感受着她温柔的对待,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胤轩闭上了他的眼睛,喉间发出了唔的一声。于是,唇瓣间的温柔不再,耳边是她利落的转身,不带一丝纠缠的转身。 看着她挑灯,光线立即充盈了房间,她提起了桌上的壶踏出房门,再看着她提壶回来,随心的倒着茶水,而后小心翼翼的将茶碗端至他的手边,再移开她的身子退到黑影中,她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胤轩转动着浓眉下的眼珠,他看着她一成不变的神情,他恼恨的移开了脸,伸手端起了茶碗,“哗啦啦……”是他将茶碗摔在了地上,“你是存心的,这么热的天让我喝这么烫的水?”他知道他故意在找茬,他就是想看到她变化的脸,想她看他,想她的专注都用在他的身上。 滚烫的茶水飞溅了出来,秋水微微侧过了身,等到脚边的碎片四分五裂,她才撩起裙裾,低下了身子,蹲在地上,捡拾起地上的碎片。他的脾性还真是不好,她想,昨夜是一只,今晚又是一只,一共就这几只杯子,哪里经的了他这样的摔法啊。将碎片捡在了托盘里,她起了身,看着托盘里残碎的瓷片,她依旧温婉的出声,“我再去重新倒一杯,”说着,便移到了门边,将托盘交给了守在门外不敢进来的绿袖,秋水示意她离开,今早的教训她还没有忘记呢? 眨了眨眼睫,秋水伸手在壶身上试了试温度,轻轻地皱眉,这水端去,他还不是又要掼了,她迟疑的端起茶壶,拉长了距离注入茶碗,看着冒着热气的水雾,她顿悟,他不是真要喝水,他不过是折腾她。 重新将茶碗搁在他的手边,这回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了胤轩,用随意的声音说着话,眼里却露出了坚持,“这茶还是有些烫,过会再喝吧,整套的青花瓷缺了总是有些可惜。” 胤轩看着她淡淡的垂下眼眸,回想着刚刚她伸手试温的举动,他满意她的举止,也就不想在难为她了,“怎么,你可惜这套茶具,摔了重新买就是了,你又不缺钱,哦,对了,你懂商行的事情吗?” 秋水摇了摇头。 程胤轩伸手将枕畔下的账本翻了出来,他举着账本对着秋水扬了扬,“这个,你看过是么?” 秋水抬头看着他手里的蓝皮账本,很想不承认她看过,可是他那样精明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于是她点头,“是。” “怎么你是我的丫鬟吗?你只会说是?”胤轩不满意她的态度,不难烦的将账本抛开落在软榻上,自己也斜斜的靠了上去,微抿的薄唇重重的吐着这句话,眯着漂亮的眸子看着她,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温吞水似的,不凉不热,真叫人不想发火也难。 秋水抬头看着他斜靠在软榻上,这个男人此刻身上都是恣意妄为的态度,她不了解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变的性格,明明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端着无害的眼眸,却总是可以狂傲冷漠,前一秒还像个登徒子,下一秒却又像个谦谦君子,一边可以循循善诱,一边又为我独尊。她愕然的看着他,“我闲着没事就翻了翻,不是故意看的。” “能看的懂吗?”见她又要点头,他忍不住皱眉,秋水于是只好放弃点头开口,“应该就是进和出吧?也不难看懂。” 程胤轩点点头,“那我问你,你手上的商铺你可会打理?” 轻轻地叹了口气,秋水摇头,见他又要皱眉,她忙开口,“我不会,那个不是这样看看就行的。抛头露面也不是我愿意的。”说着她紧紧抿着唇。 程胤轩微微笑了笑,“那交给我吧,我来。”秋水闻言松了口气,于是她折身往内房走去,将箱笼中的纸契拿了出来,随手都递给了程胤轩。 胤轩伸手接过,闲闲的看过,搁在几上,“我会将账本拿回来给你看的,对了,没事的时候,就好好的琢磨这个账本,以后也可以帮我排忧解难。” “好。”秋水点头。 程胤轩看了看几上的纸张,他的眼在房里逡巡了一遍,“待我过些日子得了空,就带你去西湖转转。”狭长的眼又转回到秋水的身上,“你是不是很怕我?” “不是。”秋水低声地说道。 “我告诉你,我的脾气不是很好,你轻易不要惹我,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喜欢对着空气说话,知道吗?” “我看出来了。”秋水点头,轻轻地说道,“以后不会了。” 胤轩眯着眼睛看着秋水,半响,他才开口,“至于你的娘家,我的心里很介意这件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往来最妥。” 秋水退后了一步,“你心里不痛快我能知道,可是,叫我怎么能不和自己的家人来往呢?”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反驳我。”胤轩瞪起了眼睛,鼻尖发出了浓重的呼吸声。 秋水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其实他大可休了她,她本来就不应该是他的妻子,听着他浓重是呼吸声在耳边辗转,她轻扯了嘴角,“你其实大可以放心,山长水远的我一步也跨不到苏州。”说着她挺了挺胸膛。 胤轩听着她软软的声音,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的眼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她的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身上玲珑的曲线,不由心神一漾,他连忙伸手半遮住脸面,食指轻划着额角,拂去了心中的遐想,收回视线,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说着他一手抓起了案几上的纸契,一手抖了抖前襟,幽蓝色的袍子滑出了一条弧线,他优雅的起身,缓缓的站在了秋水的面前,由上而下的俯视着秋水,修长的手伸出,轻抚着她细致的脸颊,预期的在秋水眼里看到了戒备,他随后轻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虽说我们是夫妻,可我这人不喜欢强求,没有感情就睡在一起,感觉上有些怪怪的,我想我们还不适宜在一起。你也早些休息吧,以后这地方就让给你睡好了,我搬去隔壁的书房”。说完,他放下了他的手,径直从她的身边越过,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顿住了身形,侧过头看着秋水的脸,看着秋水重新僵硬的身子,他了然的叹气,随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了,我的书房没有我的允许,外人是不可以进来的,我也不甚喜欢别人翻我的物品,这本账册是个列外。”说着他对她浅浅一笑,跨出了房门。 秋水惊异的看着他的笑容,见他出去,她连忙抚上了胸口,一边看向脚边的一滩水迹,一边将嘴角的弧度扩大,这个男人真是……他的笑让秋水看出了端倪,原来他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故意说出这样的话,让她心安理得的以为他本来就是在难为她,她幽长的眼看着他躺过的软榻,他是在给她时间适应吧,秋水呼了口气,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他将这里让给她睡,甚是称了她的心意。他还算是光明磊落,没有在床帏之间难为她,想着这些,秋水的心上对他生出了一丝丝的敬意。 ------------ 58 晚饭后,秋水提议出去走走,于是绿袖便寸步不离的跟住了她,从昨夜姑爷离开小姐的房里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绿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现在越来越安静,她能躺在榻上一整天不出声,也会坐在窗边看着天空久久眺望。自从那日她被明月带去罚跪后,小姐总是进房后就吩咐她别进她的房间,哪怕听到再大的声响也不许进房。她的心思好像到了这府里就再也不愿意敞开心扉了。所以今日她提议出去走走,绿袖就知晓小姐有心事。 沿着悠长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一路繁花相迎,秋水轻摇着手中的团扇,迤逦的在道上生姿,“绿袖,你其实已经不需要每天都穿着绿衫了,那么多的颜色你大可以穿遍。”驻足在花圃旁边,秋水伸手拉过一朵娇艳的花朵,低下头浅浅的一边闻着一边说道。 “小姐,我已经穿惯了,再说我也喜欢绿色,习惯的东西一时间是改不过来的。” 秋水侧过头看着绿袖,好一会才放开手中的枝叶,“是啊,习惯了怎么就能说改就改呢?”她的眉眼一瞬间垂下,“他不喜欢的还真是多,居然要我和家里断了来往。” 绿袖闻言和秋水的眼眸相望,绿袖的心头一怔,“断绝来往?”她低声问道。 秋水淡然的扯着花瓣留在指尖,一手轻摇着团扇, “他是这么说的。”说着她抬头看向了天空,此时夕阳西斜,晚霞满天,火红的云层在天空里奇异的层层叠叠铺开,色彩斑斓的让秋水痴痴的望着,好像在说于己无关的事情,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昨夜,我把商铺都给他了,方正留在身边也是没用。” “小姐,”绿袖着急的看着秋水仿若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个二夫人不是说要你留在手里的吗?”绿袖衣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么能给他呢?”她压低着声音说道。 “他要我就给,没用什么值得我去争,何苦为这身外之物难为自己。”说着秋水低下头,抛开了手中的花絮,从腰间掏出来一张纸,当着绿袖的面打开,而后递给了绿袖。绿袖茫然的接过,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她惊讶的看向了秋水,“小姐,这是?”她的手忍不住哆嗦着。 “你的卖身契,离家的时候二娘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你。”秋水淡淡的笑着。 “小姐,”绿袖捏着纸张不致信的看了又看,“你是说给我了?” 秋水的唇畔染上了一抹浅笑,点了点头,“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去和留都随你。” “小姐。”绿袖哽咽着,扑到了秋水的身上,她伏在了秋水的肩头不断抖动着,“小姐,我不离开你。” 不动声色的将笑意压在了眼底,她的一手轻轻地抚上了绿袖的后背,“绿袖,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会哭鼻子呢?等会让那人看见了,止不住又会怎么纠缠你了?” “小姐。”一句话成功的将绿袖远离了她的肩头,一边是哭红了眼睛委屈万分,一边是咬牙切齿恼恨不已,跺着脚尖红晕染上了脸颊。 秋水轻轻抿唇,一手拉起了滑落的披肩,“他喜欢你不是吗?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他在你面前受挫,我都替他委屈,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愣是载在你手里。”说着她抬腿往前方走去。“其实,我看的出来你也喜欢他,” “小姐,你不要胡说。”绿袖羞红了脸,跟在秋水的身后失口否认。 “我知道你早晚要嫁人,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真好!”秋水由衷的低声说着,看着前方的天空,在绿袖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止不住的空洞。 身后的绿袖不再言语,秋水转过了假山,一脚就步上了长长的回廊。 ------------ 59擦肩而过 长长的曲折的回廊上,胤昊的眼梢看着前方迤逦而来的鲜红色裙裾的女子,他的眼前不由就晃过了那日涂满丹寇的双手,那手也是如此红的惨不忍睹......他的眼底不由就闪过一丝丝嫌恶的神情,淡淡的一晃而过,他向来最不喜欢这张扬的红色了。她和秋水虽然是一母同胞,说到底还是不同的。 大哥那日的话犹在耳畔,怕他因这相似的面容沉迷,胤昊纵然再温润,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今生他喜欢的是秋水,和眼前这人是不搭界的。 胤昊想他已经竭力在避开她了,没有想到才回得到家,就会和她迎面遇上。有一瞬间胤昊直想掉头转身,可那实在有失身份,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容颜,他的眼忍不住别过,看向了旁边。 那女子面若桃花,明明不是妩媚的样子,却在顾盼间流露出她特有的神采。她的样子,他早就见过,此时她的温婉娴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和秋水相差无几。她的手中轻执着一把绸制的团扇,轻轻地执在胸前,身畔寸步不离的是她的丫头,胤昊的脑中不由就跳出了这样一句诗,“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他的心里不觉就为她可惜了起来,此时如果是夜晚,身畔有萤火虫缭绕,她的清丽因着景色那该多好。 长长的回廊中,秋水不曾设防会这样和胤昊迎头碰上,看着一身白衣的胤昊,秋水立即将手里的团扇半遮住了脸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做,只是不自觉的遮住了下半边的脸,微微欠过了身子。 两人各自顿足,胤昊自始自终没有看向她, “二少爷好。”绿袖在旁边开口。 听闻绿袖开口,秋水在心里皱了皱眉,于是也只好微微纳福,轻启了唇瓣,“见过小叔。” 胤昊只是微微点头,目不斜视的越过了她的身畔,于是两人擦肩而过。 一阵熟悉的香味不期然的萦绕在胤昊的鼻尖,淡淡的沁入他的心肺,他一窒,耳边自动的跳出了刚刚秋水温婉的声音,宛若空谷幽兰,委婉而又温柔,他怔了一下,他想起了那日秋月尖悦的声音,与今日的声音出入良多,胤昊瞬间回转了身子,看着一红一绿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死死的胶着她的背影,迟疑,再迟疑,他还是张口出声,“等……等一下。” 秋水抖然听到了胤昊的声音,这是距成亲那日第二次近距离的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真好听,她和绿袖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见绿袖的眼里流出太多的担忧的愁绪。于是秋水连眉毛也没有动,恍若未闻的继续往前方而行,秋水看着脚下的方砖,她的脑海里被他的白衣身影填满了。那日绿袖到前头看过回来告诉她,前来迎娶的姑爷就是那日救她的公子时,谁能知晓她隐在喜帕下的眉眼是那样的欢喜,可是他却只是代娶的……这相见还真不如不见。 胤昊见她置若罔闻,继续前走,他忍不住心头猛然一慌,忘掉了礼节,他三步并成了两步,越过她嫣红的身影,伸出一手挡在了秋水的面前,“留步可好?” 秋水迈出的一条腿收不住,不由便撞上了他的身,而后硬生生的停了回来,两人心头都是一震,都各自退后一步,秋水立即低垂下头,将团扇再次遮上脸面,“小叔这么急切唤我留下,可是有事么?”她迟疑的开口,身后的绿袖一手悄悄的覆上了秋水的后背,温热的掌心贴着秋水的后背,给了秋水勇气,她抬头看向了胤昊。 “是。”胤昊的眼和秋水的瞳孔蓦然对上,盯着眼前这张白玉无瑕的脸盘,和清澈见底的眼眸,胤昊的心里一时不能肯定的看着她,而后他的眼扫向了她身后的丫头,来来回回的探索着,而后他开口示意留下离开,“你先退一边去。” 秋水微微侧脸,看向绿袖,绿袖也是看着秋水,用眼神询问着,眼里还有隐隐地担忧,秋水于是颔首,绿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退开了长廊,远远的避开。 待绿袖走开了,胤昊才看向了秋水的身影,他绕着秋水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狐疑问道:“你是我大嫂?”他的声音就像蜿蜒流淌的泉水,悦耳动听。 “是。”秋水点头,挺直了背脊。 “你不是,你是秋水?我认得你!”胤昊的眉眼孕出了相思,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轻叹,犹如清风划过秋水的耳畔,在她已近平静的心湖里抛下一颗石子,泛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秋水的右手紧紧的执住了扇柄,将团扇停留在胸前,他的轻叹她听见了,心一阵慌乱。她停在耳里,漾在心里,不觉闭上了眼睛。背后传来他的询问,“嫁过来的不是秋月吗?怎么会是你?”胤昊的眼忍不住轻颤。 秋水只是眨着眼睫看着前方,不想回答。 胤昊看着她柔弱的肩头,很想伸出手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他紧皱了眉,见她不语,他复又开口,“你大概还不想承认你是秋水是吗?我这人偏有这本事,对人对事我从小就过目不忘,罗秋月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的背影我也认得。秋水。”最后一句呼唤,他夹杂着他的柔情,他终于能唤她一声秋水了。 秋水颓然地垂下了手,手中的团扇也无力的跌在了青石板的地面,发出叮咚的一声,她极力忍住了微颤的身躯,咬紧了牙关,他的却是在意她的。 胤昊弯腰将她的团扇从地上拾起,转到了她的正面,看着秋水,她的眼半垂着,还是一如当初,自始自终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可他却为她动了心,动了情。“你……收到我的香囊了吗?”他迟疑的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便一眼不眨的看着秋水。 秋水的眼微微的刺痛着,没有看他,这一次她飞快的回答着他,“没有!什么香囊,我没有收到过。”她失口否认。 胤昊有短暂的哑然,而后细细的看着她的脸,俊雅的脸庞上现出了无奈, “没有收到也好。”他淡淡的说着,宛若温水的声音轻轻地拂过了秋水的耳边,温温的,暖暖的,流过她心田。 “那个香囊,我是照着你那日掉落的丝帕请人绣的,那个香囊里有一颗红豆,那时我随师傅途径无锡的时候得到的,那样圆润的红豆不多见,我就想着要送你。”他自顾自的说着这话,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轻微的表情。只是那文气低垂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波动,于是他举止优雅的将扇子递到她的面前,他微微苦笑,“你的扇子掉了。” 暮色下晕黄的日光将他的白袍晕染成了淡淡的黄色,秋水抬眼看向了他递过来的扇子,呆呆的看着他唇边的笑,明明是苦涩的笑意,他却笑的如沐春风,带着亲切,带着温暖……她的眼神便跌在了他的唇边。 “你对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你缘何到了这府里,这一切能和我说说吗?”摆明了一副要知道真相的架势,却又用温文儒雅的声音询问着她。 秋水自他的声音里回过了神态,舔了舔干涸的唇瓣,低下头用温浅的声音说道,“姐姐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嫁进来,所以……”后面的话语她掩住,咬紧了唇畔。 隐忍的话语让胤昊的心立时闪过揪痛,秋月不愿意嫁过来,她就愿意嫁过来吗?他皱了皱眉,咽下心中的苦涩,“大哥知道吗?”。 秋水缓缓的点头。 胤昊看着她臻首,闭了闭眼睛,“他有说什么吗?” 秋水轻轻地摇头。 胤昊看着她乌黑的秀发,这是他迎来的新娘,他拜的堂,却是和大哥入了洞房。喉间一阵发甜,胤昊忍不住咽下,他知道大哥已经和她入了洞房,所以他才会回来的。只是没有想到,大哥的枕边人会是她!眼里露出了浓浓的失意,错过了,他再一次的错过了,如果那日知道红帕下的她是她,他说什么也不会拱手相让的。 只是她是他的大嫂,日后如何再相见?忍不妨的脑海里浮出了胤轩阴沉的眼,他瞬间回神过来,大哥那样的刚愎自用,以后他的举动真要仔细斟酌,别累了她, 压住心头腾飞的思绪,止住眼底就要漫起的烟气,看着手中的团扇,胤昊的手果断地拉过了她的手,将那柄流萤小扇放置在她的手心,“莫要再掉了。”他低叹的说着。 秋水低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和她的手指是那样的般配,蓦然心一惊,她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词语,她的心上无力的划过了一丝遗憾,她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胤昊的眼紧紧的锁住了秋水的眉眼,她的矜持让他一瞬间感到羞愧,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花园里隐约的身影,于是他点点头,“真的希望你是秋月。”说完,他飞快的越过了她,快步的远离了她的身畔。 他走的很急,经过她的身边时,秋水能感觉到了一股劲风带动着她的衣衫,她没有回头,只是迎向了前方的绿袖,她和他只能注定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佛说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 秋水的心上就划过这样一句话,闭上眼等来世再见。她的眼里有抹淡淡的说不出的忧伤,唇边却倔强的始终保持着微笑,秋水将手中的扇子递给了迎面而来的绿袖,优雅的笑了笑,而后向前方慢步走去。 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今生的擦肩而过,心头萦绕的是胤昊温暖如水的声音,“我就想着要送给你。”秋水看向了屋檐蔽目的回廊尽头,而后靠近了和回廊相接的鹅卵石的小径,她拉高了裙裾,走下了长满苔藓的台阶。置身绿意的花圃,她看着西下的太阳,驻足仰望着。绿袖默默地随着她。 长廊的尽头,一身白衣的胤昊转身看着她们,他低声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诵读着: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 小晕红潮,斜溜钗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 欲诉幽情,转头回廊叩玉钗。” 一滴泪自眼梢滑下,没入身前的衣衫...... 诗中的女子是他今生择妻的标准,而秋水就是这样的人。 ------------ 60让与不让 书房里,油灯下,胤轩一袭黑衣坐在椅上,白皙的手中捏着一支羊毫,正在伏首写着什么,门轻轻的叩开来,明月悄声的进来,靠近了书案,摇曳的灯芯在笼罩里因为空气的流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他头也未抬的依旧凝目在纸上,“说。” 明月看着他一丝不苟的乌发,“傍晚的时候,少夫人去游园了,给了绿袖一张纸 ,不知是什么,绿袖还哭了。二少爷回来的时候就在回廊里和少夫人碰上了。”她看到大少爷刚毅的五官因为这句话微微的牵扯了一下,心里忍不住也暗暗的揪了一把心,替少夫人微微担心。 眸光向上,胤轩看着明月,“你是说胤昊和少夫人在回廊里遇见了?” “是的。”明月颔首。 将手中的笔头蘸着砚上的墨,他的笔峰在砚上捻了又捻,划下一道道墨痕,半响过后,再无心思,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笔搁在了笔架之上,人也靠后坐着,“把窗户打开,我想透透气。”他如是说着,也不清楚心底蒸腾而上的热气到底是为了哪般,其实遇见了有什么关系,他们总会遇见,可是他就是有些烦闷。 明月立即移动了身形,开了手边的的青木横窗,风立即灌进了房中,翻动着几案上的蓝皮书册,吹着笼罩里的灯火也明明灭灭的摇晃着,明月立即伸手拢住了摇曳的灯火。 “你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来?”胤轩压低了声音问道,将他的眼神透过打开的窗棂,望进了那扇灯火通明的窗户。 明月随着他的眼神看向了他看着的那扇窗户,眼眸轻轻地转了转,“没有看出什么,只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从头到尾少夫人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抬头看二少爷。” 胤轩静静的听着明月的话,看着那边的窗户,他的眼前不由浮出了秋水垂眉低首的样子,这倒是符和她一贯的作风,思及此,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柔和,连带着刚毅的五官也轻松了一些。 明月见到他的面相柔和了些,想了想便继续说道,“其实也就是少夫人不小心将扇子落在了地上,二少爷帮着捡了起来,就是这样说了两句话,其它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明月的眼眸望向了侧着脸的大少爷,避重就轻的说着,她也不清楚,她为何要这样说,其实她应该说是二少爷叫住了少夫人,少夫人受了惊吓才落的扇…… “就是这样吗?”胤轩懒懒的问着,并没有回头过来看向明月。 “是的。”明月小心地看着他,见他并未转头,她心里暗暗的呼这气。低下了原本理直气壮的眼眸, “我知道了。”胤轩听着明月屏息着呼吸,回眸看向了明月低垂的眼睑,他略微点了点头,“那你去吧。”他忍不住扭动了脖子,低伏了半天,脖颈也有些酸痛了。 明月闻言匆匆的向门口走去。 “你到别处去转转,懂我的意思吗?”胤轩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伴随着门轴轻轻转动的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明月立即回身侯在了门边,不解的看向了门内的胤轩,一脸茫然的站立着,并没有很快离去。 见她这样,就知道明月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轻轻地呼了口气,是胤轩的声音,“二少爷回来,夫人一定会很欢喜,你把刚刚的事情让胭脂去告诉她。”他轻轻地说完,随手恣意的撩起了黑色的袍子,优雅的站了起来。 有一瞬间明月是恍惚的,随即点了点头,掩上门躬身退开了。隔着院子,她看着东西两间屋子。任她也算玲珑,就是看不明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不喜欢东间屋里的小姐,她这一段时日看下来,发现那小姐真是良善之人,她是真心希望少爷和少夫人好的,只是,她朝着大开的青木横窗前的身影看了一眼,匆匆里了院子。 胤轩站在青木横窗后,靠着横窗他看着那一纸薄薄的窗户纸,琢磨着明月的话语,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了手中的扇子?胤轩想像着他们见面的场景,他的黑眸里闪过了一道有蓝色的光芒。 不知道胤昊是否发现了秋水的身份,既然他们说了一会话语,那么他一定也会看出秋水的端倪,就算看不出来,只要回到府里,就会知晓这件事情…… ‘秋水映梨花’,他想起了胤昊的那幅画,被他没收来的画,画上的秋水是胤昊用他最细致的笔触,捕捉着秋水的一颦一笑,谁会想到胤昊日思夜想的佳人阴错阳差,此刻已是他的妻子,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幽幽的看着对窗的明亮,看着窗边灯下渐渐明晰的纤细身影,每晚入睡前,她都会倚着窗户支着手肘坐一会。今夜也是,那身影铺在窗户纸上总是显得孤寂。 轻轻地皱过了眉头,胤轩移眼看向了天上皎皎的明月,月影里依稀能看见月桂树,孤独的就像倚着窗边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胤轩离开了窗口,坐在了榻上,靠在软椅上,他将手闲闲的搭在了紧缩的眉间,如若今晚,胤昊来求他,胤轩咬住了唇舌。他来,他就成全胤昊,他总是他的弟弟,血浓于水,他其实也看不得胤昊痛苦。 那样的女人确实不多见,只是脾性还要试过了才会知晓…… 胤轩转过了头,一直看着对窗的明亮,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那点灯光暗了下去,最后变的一片黑暗。 他就睁着眼睛透过横窗,一直看着夜空,天色悠悠的由黑变成灰色,再由灰色变成灰白,慢慢变成白色…… 抖了抖僵硬的身躯,胤轩由榻上起身,抚了抚疲惫的眉眼,他望向了案上的灯火,胤昊终究是没有来,轻抬了眼眸,附过身一口气吹熄了笼罩里的灯火。 他给过胤昊机会了,既然他一再错过,那就是上天不给胤昊机会,以后这个女人的一切,他绝不会放弃了。他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一夜无眠的他这样想着便精神抖擞的从榻上起了身,打开了房门站在四方的院里,他的眼划过对门紧闭的的房门,嘴角不对称的上扬着…… 以后他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让这个字眼了。 ------------ 61心痛 回到自己的园中,胤昊在隐约的灯火中看着园中新栽的梨树,负手站立在梨树前,将这片绿意看在眼里,一时心中悲痛,温润的眼梢,仿佛有什么在转动,是湿润的烟气。为什么要让他在他情窦初开的年岁里遇见她,为什么第一次遇见他就喜欢上了她。真是相逢不语偏叫他牵肠挂肚。 夜色渐渐弥漫开来,明霞提着灯笼远远的站着,不敢近前,二少爷此时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凝视,让明霞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日上午,那个明艳一身的少夫人也是这样的细细的看着这几株梨树,那神情如出一辙。明霞偷瞄着胤昊,轻声靠了过去,“二少爷,你不在府里的时候,少夫人来过院子,也和你这样看着这几株树苗,我见她好像很喜欢这树呢?”明霞在他的身后低低的说着。 心里想着事,手里抚着一片叶子,忍不妨听到明霞开口,胤昊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你说什么?”他淡淡的问着。 “是少夫人,她那天来我们的院子,看到这些梨树的时候,她就是同你这样看着这几株梨树的,我看她好像很喜欢呢?” 胤昊瞬得转过了身子,看着明霞,微微怔住,“她来过了么?” “是的。”明霞点头。 “哦。”胤昊点点头,抬眼看向了院外,看着对岸的灯火,远远的飞檐处挑着一盏盏红红的灯笼,那上面的喜字还没有脱落。心中蓦地一阵绞痛,他轻皱了眉头,再次看了眼碧绿的叶子,手也随即放下,再次将手背在了身后,他润润的开口,“回屋吧。” 明霞提着灯笼在前头为他照明,忽明忽暗的灯火引的蛾子纷纷乱舞,飞蛾扑火,犹如他此时的心境,微微提着白衣下摆,跨进了门槛,在椅上坐下,看着组建明亮的房间,“我离开了几日,府里可曾有什么事发生么?”他状似不经意的问着明霞。 明霞吹熄了火苗,放下灯笼,正在将房里的灯火都用火折子点燃着,房里立时就亮腾了起来,听得胤昊的垂问,她一边点着烛火,一边说道,“没有什么事啊?府里总是这样,静静的出不了大事。”她说着话的时候,将琉璃罩子一一罩上了灯火,“也就是大少爷那屋动静挺大的。” “什么意思?”胤昊靠上了僵硬的椅背,看着明霞忙碌的身影,忍不住问道。 明霞放下手,轻轻地拍了拍手,弹着手心里的烟气,想了想,她低垂下了头,“这个,我们这些下人是不好随意谈论主人的事,二少爷还是别问了。”明霞欲言又止的瞧着组建的手心。 胤昊看着明霞,低叹,“这屋里说话又没有外人,说与我听听又何妨,下人们间都说的,怎么偏就不好说与我听了呢?”说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 明霞咬唇,片刻之后,“二少爷,听说是大少爷不满意现在的夫人,要休了少夫人。”明霞快速的撇了眼胤昊。 “才娶了,怎么就要休了?”胤昊故意怔住,问着,压着心底里复杂的心绪,新娘子突然换了人,大哥这样的心性,能耐住是不可能的。 “是大少爷不喜欢她吧,真是可惜了少夫人,二少爷,你是没有见到那样的人啊,就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叫人的眼神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了去的” 胤昊微微点头认可她的话。“既然这样的好看,大哥怎么会不喜欢呢?”尖悦的痛楚刺痛着他的心口,他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 “大少爷那日阴沉着脸真是可怕呢?一大早就发了脾气,连少夫人的丫鬟都被罚跪了半日。后来是闹到老夫人那里去了,是老夫人保了下来,大少爷才没有休她。” “怎么会这样?”胤昊呆呆的问着。 “都说是少夫人的姐姐早就和人私通,还有了孩子,大少爷怕她不守妇道,”明霞咬住了唇,“其实,那天早上,收房的丫头没有收到血巾,大家都猜测大少爷不喜欢她的原因就是这个……” 胤昊听闻忍不住脸上微红,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久久的没有言语,好一会他才挥挥手,示意明霞出去。 胤昊看着明霞出去,他才颓然的一手撑住了额头,他不过离开了数日,却不想她的身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夜风凉凉的吹着他的身上,吹走了他的热气,手越来越凉,他看着桌上的跳动的火苗,隔着琉璃灯罩,他的指腹轻轻地婆娑着微烫的边缘,指尖穿来了微微的刺痛迅速在他的身上游移,她的命运竟会这样不堪,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如果那天他坚持不去迎亲,就算遭遇了退婚,她也不至于这样的屈辱。 他幽幽的想起了许多日前的西山,他在背面听到她们姐妹二人的对话,秋月早就有了心上人,他怎么会这么愚笨的没有看出来新娘子其实就是秋水呢?如果是秋月,怕早在花轿里哭吵起来了吧,他怎么就没有明白呢?迎亲回来,一切的礼仪都行了,他应该保护她,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他的眼前想起了漫天的红色,成亲的情景在他眼前重现,他的眼不可遏制的泛红,他将手指轻轻的放在了火苗上,源源不断的热气焦灼着他的手指,烧焦的不只是他的皮肤,还有他悔恨的心。 咬牙凝眉,而后松开手,看着自己焦黑的手指,胤昊的眼泪湿湿的,“收房的丫头没有收到血巾,”明霞的言语在耳边重复着想起,大哥怎么会碰她,他知道他喜欢的是秋水,大哥怎么还会碰她? 他居然还问她有没有收到自己的香囊,她还敢承认吗?承认了怕就会被人误认为她也是同她姐姐一样的人了吧。 手上的痛连着心上的痛一起嗜咬着胤昊的心,心脏急剧的收缩,他不要她是他的大嫂,他去求大哥,让他带着她走,离的远远的,再不回来。 心念起,人也站了起来,抬腿就想迈开步伐。 “想上哪去?”门口传来了一声威仪的清冷声音,熟悉的语调让胤昊心上一慌,看着门口,人影一晃,钟秀莲端着秀丽的脸庞已经凑到了他的身前。 钟秀莲握着胭脂的手,堵在了门口,看着胤昊脸上辗转的表情,她一步步的走近了胤昊,让胭脂出去,掩上的门扉,钟秀莲坐在了胤昊的对面,闲闲的坐着,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温柔的看着胤昊,“夜了,你还想到哪里去呢?” 胤昊定定的站着,隔着灯火看着母亲精致的脸庞,“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走走,明日再走走也不迟,你就是随你师傅闲云野鹤的日子过的太多了,这么大的院子,没有一样留的住你吗?连娘亲也留不住你吗?”钟秀莲低低的说着,看了一眼呆愣的胤昊,端起了桌上的茶壶,在杯子里注水。看着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白色身影,她笑了笑,“昊儿,站在那里做什么?来,坐下来,让娘亲好好看看,好不容易学成归来,怎么就又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呢?”说着,钟秀莲伸手去拉胤昊的手,他的手真凉。 “嘶……”入耳的是胤昊轻声的痛呼。 钟秀莲连忙看向了胤昊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灯下,看着白皙的手指上惨不忍睹的焦糊,“呀,这是怎么回事,这手指……”钟秀莲急的站了起来。 “没事,不小心烫着了。”胤昊想收回自己的手,无奈却被钟秀莲捏的死紧。 “明霞,明霞,快拿烫伤药来。”钟秀莲忍不住转头呼唤。 立时,明霞月白色的身影便冲了进来,在一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白瓷小瓶,她举着药瓶来到了胤昊的身边,看着胤昊惨不忍睹的手指,她慌忙扒开了瓶塞,看向胤昊,“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就这样了?”惊吓的明霞颤着手将药粉均匀的洒在胤昊厚肿的指腹上面,“痛吗?”她眨着泪眼看向了胤昊。 胤昊微微一笑,摇摇头,示意她出去。 钟秀莲压下心里的怒气,捏着胤昊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跟前,轻轻地吹着胤昊的手,眼里储满了泪,他这是在自虐呢?自从那日,她在门外听到老太太和松年说起胤昊的心事,她才知道,她的儿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可这人决不能是罗光年的女儿,只要是和罗光年有联系的人,她就是不能容忍。刚刚胭脂说今日胤昊回来和那丫头在回廊里碰见了,她的一口气就一直憋在了心里出不来,她不敢肯定胤昊知道了李代桃僵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但她是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和那女人沾上边,她不能让别人说他的儿子和她有不清不楚的暧昧。她刻意营造她的不贞,不是要和自己的儿子挂钩的。于是她片刻不停的就来守住胤昊,果然看见他想出去。她来的刚刚好。她不想追踪胤昊最终会去哪里,只是今夜他别想出去,夜深人静的万一被人看见,那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胤昊看着钟秀莲握着他的手,细细的吹拂着,他心里叹息,看着钟秀莲低垂的头,哪里也有一两根白发了,他看了看窗外的漆黑,娘亲这一坐,怕是不会再走了吧,他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无奈的思绪漫上了眼底,那就明日再说吧。于是他一手扶着桌沿缓缓的坐在了钟秀莲的对面,温和的笑着,看着钟秀莲的举动,“娘,不痛,真的不痛了。” 只是他的心里很痛,很痛…… ------------ 62 胤轩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秋水紧锁的门扉,为了不让门扇发出转轴的枝桠声惊醒了秋水,他一手扣住了门扇,往上提着轻轻地推开了门,而后轻轻地放开了门扇,轻轻地踱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一股淡淡的幽香夹杂着微显混浊的气息迎面而来。胤轩将他略显红丝的眼眸看向了厅堂里,隔着镂空的雕花凭栏,他看向了锦娟纱幔的床帏,隔着淡青色的床帐看着熟睡的人。思虑了半日,他才举步过去,停在了床帐前,凝目看着红绸幔帐中的白皙身段,那身段衬着火红的被单是那样的诱惑。 撩开了淡青色的帐幔,胤轩轻轻地坐在了床沿,看着她显露在外的身躯,他伸手拿过一条薄毯,将薄毯无声无息的盖住了她玲珑曲线的身段,遮住了他的遐想。 她的眼睫在微微的颤动,让胤轩一度以为她就要醒来,无奈,床榻上的她只是紧锁着眉头,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渗出,滑入脑后的乌发之中,胤轩忍不住皱眉,修长的大手探出,轻轻地抚上了她水嫩的脸颊,抚着她那眼角的肌理,拂去她的泪湿,不晓得她在做什么梦,为何连泪都出来了? 他用拇指来回的抚着她的眼角,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白皙的脸颊朝着他的手稍微靠了靠,而后豆大的汗珠自她的额头密密集集的渗出,她看上去很痛苦的转着头,胤轩用毯子的一角轻轻地替她擦拭着额上的汗,以及脖颈之间的汗湿。 转过头,看到她搁在一旁的绸制团扇,上面绘着色彩浓郁的极品牡丹,于是他轻轻地拿了起来,看着团扇,想起了明月的话,她掉了扇子,胤昊替她捡了起来…… 胤轩楞楞的看着团扇,听到她的呓语,看着她额上的汗珠,终于,他的手轻轻地摇了起来,成年前,这双手拿的是剑,成年后这双手拿的是笔,没有想到,此刻会拿着女人的扇子替她轻拂。他有些嘲笑的看着眼前缓缓睁开睡眼的人儿。 又是这个梦境,还是一身的黑,影在迷雾里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在她的身后紧紧的追赶着,无论她怎么躲避,都甩不开他,她的身子越来越重,双腿怎么也迈不开来…… 惊靥的从梦中惊醒过来,恍惚中好像有双手,有双手温柔的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她舒适的对这温暖靠了靠,好像有人在擦拭着她额间的汗水,还有脖颈间的潮湿,大概的绿袖吧,只有绿袖才会这样温柔的待她,秋水这样安慰着自己,而后,一阵清凉的风轻轻地吹在她的耳畔,吹着她身上的潮气,真舒服,她嘤咛了一声,眨了眨眼睫,她想看一眼绿袖,眼睛睁开来,一眼就瞧见了俯在她眼鼻上方的冷峻的五官,惊诧的眸子瞬间放大,她无意识的眨着自己的眼睫。 “不用眨了,是我。”胤昊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 仿若受到惊吓般的,秋水第一反应就是将毛毯往上拉,盖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而后拥着薄毯坐起了身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颤抖着声音说着,她还没有从梦靥中惊醒过来,哪料到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将手中的团扇重新抛回了她的枕畔,程胤轩抱起了双手,靠在了床尾的凭栏上,对她的反应还是相当的满意,但他的态度对睡着的她和醒着的她是完全不同的,只见他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秋水,“这是我的房间,我在这里出现有什么奇怪的。”说着他的眼看着秋水薄毯后光裸的肩头。 秋水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看向了肩头,她的脸刷的红透了,连肩膀也止不住的微微泛红,她连忙将薄毯往后拉,可是黏黏的又不舒服,她轻微的皱起了眉头,低下了头,如黑绸般的长发立即盘踞在了胸前。 两人隔着空气静静的坐着,气氛有些尴尬,程胤轩率先起身,淡青色的纱帐复又垂了下来,秋水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衣衫上,黑色的衣衫,她立即怔住了,看着他不甚在意的抖着身上黑色的衣衫,怎么会这么巧,她微微压下心底的惧意,头也未抬的靠在了身后的床栏上。 “别睡了,起来吧。”胤轩朝后撇了一眼,“今天天气很好,我带你去游西湖。”他淡淡的说着。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秋水看着背对着她的黑色身影,他说什么?带她去游西湖,于是她没头没脑的再开口问道,“你是说?” “没错,这两日我带你去游西湖,”胤轩背对着她故意用有些不难烦的语气说着,“多带几身换洗的衣裳,我们会住在外面。”说着他朝着外间走去,站在门边,他看着坐在床帏中的秋水,“动作快些,我在外面等你,你带着你的丫鬟一起去好了。”说着他大步跨出了房门,门随即在身后关上了。 秋水不致信的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要带她去西湖,还让带着绿袖,她眨了眨眼睫,抿唇牵出了一丝丝的欢喜。于是连忙将薄毯拉开,起身下床,一气呵成。 将鹅黄色的宫衫穿在身上,秋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绿袖敲门谨防的时候,就看见秋水对着铜镜四下看着,看见绿袖进来,秋水转过了清丽的容颜,朝她淡淡的笑着。 “怎么了,小姐,你?”绿袖心想他不会是吃错药了吧,迟疑的看着她的举动。 “绿袖,帮我准备几身衣服,你也要。” “要去哪里?” “我们要去西湖。”秋水抚着头发显出了欢喜。 绿袖帮着她系着裙带,“西湖,我们要去西湖,怎么去?”绿袖不以为然的问着。 “他说要带我们去游西湖。”秋水隔着紧闭的的纱窗想外看了一眼。 绿袖呆呆的看着窗户,姑爷,怪不得一大早就杵在了院里,绿袖的唇边划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欢喜。这代表小姐和姑爷有进展了,这样真好,于是,她立即欣喜的去收拾东西。 ------------ 63出发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在程府大门的时候,程府的大门里缓缓走出了一个仪态万千的女子,鹅黄色宫装的颜色衬着她的肌肤吹弹可破,明艳的让人一时转不开眼来。 程胤轩坐在马车里隔着纱帘看着她提起裙摆,将手搭上身旁那一袭淡绿色的丫鬟,稍微用力,登上了马车。于是胤轩的手抓住了柔软的门帘,由里挑开来,伸出另一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秋水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没有犹豫,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忽略他掌心的温度,她对他浅浅的笑了笑,而后弯腰入内,收回了她的手,捡着马车的角落离他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察觉到他在看她,她不动声色的故作不知的看向了纱帘,隔着伴随透明的纱帘望向了外面。浑然不觉车前的两人纠葛。 驾车的是依然是程默,他抿着唇看着车底的绿袖,伸出一手想拉她,无奈那丫头看也不看他,径自拉着扶手用力攀爬山来,他的一手就愣愣的垂在半空里,讪讪的收回,他将他的坐垫拉移过去想让她坐,他却离的他远远的,还朝他等着眼睛。于是,程默拉着缰绳的手用力一拽,马儿吃痛一记长啸,身下一震,杂乱的马蹄迈开带动着轱辘的车轮向前走去,绿袖还没有坐稳,被这冲力一晃,差点掉下马车去,更快的,腰间一紧,就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手牢牢的扣住了,程默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身畔。 绿袖被他的大手箍住了腰身,脸不由红了起来,他一定是故意的,又想起了小姐的话语,她不想被人误会,于是她恼恨的揪着程默的手,揪的程默无声的龇牙裂齿,哭笑不得的看着身畔的绿袖,不得已收回了他的手。 狭小的空间里,胤轩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了,不是脂粉味,而是一股香甜的清幽的花香,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更加沁入心脾。他嗅着她的气息完全没有防备马车突然动身颠簸,胤轩对这突如其来的颠簸皱了皱眉稳住了身子,身畔坐着的秋水没有料到马车会这样的,柔若无骨的身子支持不住,不由自主的就往胤轩的身上靠了过去,胤轩想也没想的双手托住了她的身子,一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支撑在他胸前的手。 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了,秋水半趴在她的膝上,后背倚着他温实的胸膛,手背他圈握在了手里,她红着脸挣扎着起身,无奈他却不放开她,反将她搂在了怀里,一手压制着她,一手悄悄的撩开了门帘的一角,帘外两人的动作一丝不落的落入帘后的两人眼中。胤轩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收手放下帘幔,带着淡淡的讽意半笑着,他狭长的凤眼瞥向了怀里的罗秋水。 秋水红着脸看着帘外的绿袖和帘内的自己,脸红的一直延伸到了脖颈里面,看着程胤轩的眼神,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笑他们主仆二人,于是,她忙绞着自己的手,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无奈,他从她身后扣住了她的关节,任她挣扎却动弹不得。 胤轩轻松的举着她的手,看着她因为挣扎而薄汗微渗,心中也失了逗弄她的兴趣,长叹了一声,俯身凑近她的耳畔,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对着她说道,“睡一会吧,还早呢?” 秋水膛目结舌的转脸看着他凑近的耳鼻,他神情古怪的看着她,“既然挣扎徒劳无功,那你就认命吧,何不闭上眼睡一会,”他说话的时候,不理会她的茫然,一语双关的说着,而后闲闲的闭上了一夜无眠的眼,闲闲的靠上了身后的软枕,将头靠在了马车的壁上。去西湖还早着呢?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真是好,软香温怀,心也在不可遏制的蠢蠢欲动,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强迫女人,他要她心甘情愿的忘掉胤昊待在他的身边,想起胤昊,一下起她先认识的胤昊,他的心里长长的叹息,胸口起伏着隐拭着自己的怒火,脸上的曲线也僵直了起来。 秋水听着他说话的那一刹那,她微微合上了眼,心在莫名的痛着,他的话里虽然是说着此时的处境,话外确实是在笑她认命,他是她的丈夫,他无论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她能说什么呢?她紧抿住了唇角,不再挣扎,渐渐的软下了身段,颓然依附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她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程胤轩是她的丈夫,胤昊只是他的小叔,她心底里的秘密绝不能让他知晓,不然他不定会如何对她,一想到胤轩阴沉的脸,她不由的就打了个寒噤。 ------------ 63 同样是一夜无眠的胤昊,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他无可奈何的闭上了自己的眼,躺在榻上。有双温润的手,轻轻地将薄毯覆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替他掖着角,于是他的心一下子充满了柔情,让他不由的想起了从前,山上的日子清苦,半夜里他不用睁眼也能知道大哥也是这样替他掖着被角,他常弄不清楚,为何小小年岁的他就要被迫和大哥相依相偎。可是他知道大哥是那样的孤独,他会常常的背对着山峰,静静打坐几个时辰,夜晚他会睁着眼眸知道天亮,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会问。 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想着钟秀莲温润秀气的眉眼,然而冲淡她眉眼的却是大哥的面容,他的记忆里太多的还是大哥刚毅的面容,对那个久不谋面的爹爹他也没有太多的依恋,他依恋的只是大哥。被迫练习那些恼恨的武艺,也只是因为大哥喜欢,他从来不会违背大哥的意愿。 他想只要他去求他,大哥应该会成全他吧,他就带着秋水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就是辜负了眼前这双手的主人,想着,她的研判有些湿润。想着想着,他的眉眼渐渐平坦了起来,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再睁开眼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那薄薄的一层纸照了进来,明晃晃的照着他的身畔,让他一瞬间闪了神,他刷的坐起了身子,抬腿就向门外走去。门帘晃动,钟秀莲微笑着由外走了进来,他急急的刹住了脚步。 钟秀莲故意对他的急切视而不见,几步上前,拉过了他的手,“你起了啊,手还痛么?来,娘亲给你再换一次药。”说着,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了几案边,摁坐在了檀木椅上。 胤昊看着钟秀莲慢条斯理的给他换药,他真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弄好,就在他想开口的时候,钟秀莲低垂的头颅忽然抬起,她像是不甚在意的说着,“哦,你大哥娶了媳妇到好像转了心性,今儿一早就带着你大嫂去西湖了,怕是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吧?”钟秀莲一边说着,淡淡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的眼里的神情渐渐暗淡,她视而不见的重新低头包着他的手指,厚厚的包了一层又一层,“既然大哥让你尽心考娶功名,娘亲也赞同,你也不能输给大哥,好好的给娘亲争口气啊!”说完,她放下了胤昊的手,拍拍手站了起来,“我要去见你奶奶,你也一同去吧。” 胤昊还来不及消化入耳的愕然,见钟秀莲这样说,他只好点了点头,跟着起身,脚步有些恍惚的跟在钟秀莲的身后。 他们去游西湖了!大哥居然带着秋水离开了程府,他遥遥望着西湖的方向,脸上颇不自在,假意的低声咳了两下,掩去心底的失意。此去西湖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大哥居然会放下繁琐的生意,带着秋水去游湖,而且还要几天。他仿佛看见了他设想的结局已被命运的车轮碾压着转了个弯。 “怎么了?”钟秀莲回身低声询问着胤昊。 连忙将眼中的失望收回,胤昊浅浅的对着钟秀莲笑着摇摇头,脑海里的千头万结一时怎么也理不顺,但也不能表露在外。 只是心里的惆怅无限流长……太晚了! 相逢应是无语。 ------------ 64竹里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在西湖边上的一座别院前停留下来,隔着纱帘,秋水望向了古朴的别院,低矮的青灰围墙前,碧绿的翠竹林立着,掩映的别有一番滋味,拱形的门洞上方,用篆书着墨着丹青题着“竹里馆”三字。 程府别院的门口,门口早已有个垂垂老矣的管家携着一个小丫鬟守候在了门外,看见程默,老人笑了笑,程默率先跳了下来,伸手扶住了绿袖的手,因为先前的教训和现下两腿发麻的缘故,绿袖只得将手伸给了程默,由他扶着下车。 胤轩直了直身子,伸手欲去挑帘。程默回身侯在帘外,看见帘身晃悠,知道胤轩要下车了,他连忙接手撩起了门帘。黑色暗花的身影便自车里弯腰走出,从容的步下了马车,对着老者点头致意,在他们二人的视线里悠然旋身,正对着马车。 低头弯腰,举止怡然的秋水从马车里出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迎着众人而露出的得体的可亲罢了。胤轩看着她站立在马车上,自然的伸手迎合着秋水。 秋水轻轻地扯了一下披帛,眼神朝着这边转动,神情自若的一手稳稳的搭上了胤轩的手,预备下车。胤轩看着她的举动,下一秒大手一抄,将她从马车上抱起,稳稳的放置在地上,而后看向了老人,“祥伯。” “好,好。”老人看着秋水高挑的身材,淡雅的举止,听闻胤轩叫他,他满意的看着胤轩一连说了两个好字,随后吩咐小丫鬟,“明青,还不快见过少爷和少夫人。” 小丫鬟的眼一直愣愣的看着秋水的面容,忍不妨被老人低喝,吓了一跳,连忙低微的嗫嚅着。 胤轩挥挥手,径直朝着院里走去。其他人立即跟随在了身后。秋水紧跟着胤轩进入了园中,竹里馆并不是很大,一眼就能看尽,当中是个四方的天井,除了朝南的正门,其余三面都是房间,都有走廊隔着,廊下的台阶下,是一条石子铺成的甬路,连接着天井里当中的一条正路,青砖铺就的正路,两侧载着芭蕉,几株梅花,还有说不出名的花,都是多年生的植物,看上去倒也清雅。左侧的竹下,有一口井,旁边还有辘轳,想来吃的用的水皆来自这口水井。 胤轩看着两旁的树木,闻着院里的花草的芬芳,他看向了房间的门楣,突兀的开口,“祥伯,你准备了几间房?” 老人朝后瞅了一眼,开口便说,“三间。” 秋水的心里咯噔一跳,面上依旧淡静。 “那多备一间吧,我喜欢晚睡,别扰了秋水。”胤轩如是说着。 其余众人皆是一愣,祥伯看了眼一身明黄宫装的少夫人,连连点头,“好,那你仍旧睡东厢房你的房间?还是……” “不。”胤轩背着手站立在庭院里,看了眼秋水,而后扫了眼四周,“让少夫人睡我的房间,我去胤昊的房里。”说着,他往西边走去,跨上了台阶。小丫鬟立即引着秋水往东厢房走去。 绿袖在她们的身后,回头就从程默的手中一把扯过了包袱,再也不看他就追着秋水走去。 明青却在门口止住脚步,待秋水和绿袖走近,她便折身离开了。 秋水看着这年代颇具久远的房子,修缮的完整无缺,想必都是老人的成绩,于是她搭着绿袖的手,朝着东厢的正房里走去,一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踏进了青砖地面,房里处处透着雅致,与程府的房间倒是大相径庭。进房后,秋水立在窗边看着房内的摆设,这里倒是合她的心意,一点都不俗套。 绿袖在房里整理,才安顿好一切,刚刚那个小丫鬟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站立在秋水的身后,“少夫人,吃些点心吧。祥伯说一定要吃了的。”秋水顺眼望去,托盘里放着一只精致的瓷碗和一双红木筷,碗里搁着两个水嫩的鸡蛋,上面浮着葱花,淋着香油,闻着香气,她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了。小丫鬟将碗搁在了桌上,看向了绿袖,“姐姐,你随我到厅里去。”说着上前拽了绿袖的手将她拉了出去。 秋水便伸手将筷子拿起来,很快将碗里的鸡蛋吃光了,才搁下了筷子,程胤轩清冷的声音便掐着时间,刚刚好从门外向内传来,“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跟我走吧。” 秋水无语的朝着空了的碗皱了皱鼻子,施施然起身。 “现在还去么?”她跨出门外的时候,轻声的问着,并抬头看了看天色。 站在天井里背着身的黑色身影闻言转过头,朝她深深的看着,随即迈开步伐,“不晓得雷锋夕照么?”胤轩修长的身影穿过天井,沿着青砖往门外走去,不多时便越过了拱门,拉下一道斜斜的影子。 秋水只好快步跟上前去,这人一向不甚多话,对她这样的态度较于先前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还不是达不到她的标准。当她越过拱门时,不期然的看见了程胤轩在门外滞留原地等她的身影,看到她走出来,他才重新起步,相对的步伐也小了许多。 秋水微微吐了一口气,他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才会放下他的身段,明明能够很细心的为她想好一切,却总是用冷漠的话语,清冷的背影漠视她,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就我们两个吗?”秋水迟疑着,迟疑的开了口,回身望向了门里,和他单独去吗? “放心,我不吃人。”他在前方闲闲的说道。 秋水闻言只得跟了上去。 胤轩刻意放慢了脚步,他等着她追上来,和他并肩而走,两人绕开古道上的杂草,在参天的树木地下行走,他在她的身畔,并不看她,也不说话,却在枝叶繁多的地方遮挡了一下手,替她挡住杂乱的枝叶,秋水婉约的看着,悄悄看向了胤轩。他带着浑然天成的傲然,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面容冷峻又不失英俊,做着仿似不像他会做的事情,“谢谢。”秋水低声向他道谢。 听到她突兀的开口,声音温柔的好像要滴出水来,胤轩迟疑的朝她看了看,却见到她小女儿似的娇态,他楞了楞,清冷的说着,“客气!” 秋水呆鄂了一下,这就是相敬如宾吧,淡漠中横着疏离,她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抬头转眼看向了前方绿树环绕的山顶。 ------------ 66雷峰夕照 此时的夕阳暖暖的照着一座塔,塔上分明写着“雷峰塔”。塔下边是浓郁的树林,掩映着一座寺院,绿林黄墙,衬着夕阳,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秋水的眼神向四周望去,只见寺院三面环水,被一大片白茫茫的湖水包围着,那就是西湖吧。自古就有多少的爱情故事与西湖相关,才子佳人累累皆是,虚幻的犹如许仙与白娘子断桥初会,始于这雷峰塔,都说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娘子才能出来。 秋水轻轻的皱眉,她是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同样是水,它和太湖是不同,太湖给人的感觉就是开阔的胸襟,是带着奔放的男子。这西湖就像是一个婉约的女子,因为那些传说,有着淡淡的一种忧伤。围着湖水都是绿杨垂柳,远山近水,景致秀丽,而且宁静的就像一面镜子,放眼湖上,烟波浩渺,郁郁葱葱,宁静之中又含着大气,平静的湖水映着雷峰塔影。怪不得刚刚胤轩说“雷峰夕照”,看着日暮下的雷峰塔,有种说不出的悲凉盘旋在秋水的心头。 彼时寺院的钟声缓缓的回荡在山头,悠远的荡着秋水的心,秋水不由的就停下了脚步,脑海中仿佛听见了了寒山寺的钟声,一股思乡的情绪浓郁的幽然而起,她到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着此时的景致,想着程胤轩让她和娘家绝了往来,不由悲从心起,眼神也忧伤了起来,她专注而出神的凝视着对面,眼里有了一层湿气, 胤轩听到她停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放慢了脚步走着,可是好一会也没见她跟上,他忍不住停下身子,回头看去,却见她正对着对面的景色,眼神迷惘,他刚想出声叫她,却见她的眼畔犹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柔软的面部曲线蜿蜒而下,他迅速朝着对面看了看,在朝着秋水看看,终于踩着地上的的苔藓回身走向她,心也在一瞬间仿似被堵上,猜不透她为什么突然的感伤,加上天气闷热,程胤轩的薄汗微微沁出。 立在秋水的身畔,他细细的看着树荫覆盖下秋水的脸,那种忧伤揪住了他的心脏,他伸出了一手,轻轻地擦干了她脸上的泪,大手婆娑着她细致的皮肤,“怎么了?”他出声询问。 秋水听她询问,便缓缓的垂眼,她如何能说出来,她是想家了,而且是因为他,于是更多的泪滑下,她伸手推开了胤轩覆在她脸上的手,低头用绢帕擦拭着。 胤轩收回了手,不出声的打量着秋水。秋水低着头,抿着唇不语,她想起来她代嫁过来经历的点点滴滴,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着他的出尔反尔,她的心头就更难受,于是她不管不顾的蹲下了身子将脸埋在了膝上。 胤轩没有提防向来沉静的秋水会有这样的举动,看着她端在地上哭泣,他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都说女人的心海底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看她,又转身看向了对面的塔顶,再转了身,他抬了抬眉,“是那个有什么不对么?还是你那里不舒服了?”语气带着疑惑,他俯视着她问着。 秋水摇摇头。于是程胤轩不再出声,他靠上了一棵藤树,抱着手静静的等她发泄,他的眼看着旁边的湖水,看着看着他想起了雷峰塔的典故,于是他移眼看向了秋水,好笑的动了动嘴角,“完了没有?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他语气阑珊的说着。见秋水伏着不动,他摇摇头只好找些话安慰着她,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于是他自顾自的说着,“看到西湖了吧,天目山就是因为西湖一分为二,分成了南山和北山,那里就是南屏山上的净慈寺,山巅上的就是雷峰塔,你是因为看到了雷峰塔了吧,你们女人还真是幼稚,都会相信那样的不切实际的神话,什么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蛇精就放出来了,都是骗你们这些无知妇孺的,天底下哪里有什么这样的爱情,爱到要死不活的,嗤……”最后一句话,是他轻蔑的哧鼻声音,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眼里流露出了浓浓的哀伤,转瞬即逝,多年前的那一幕,令他至今难以忘怀……叹了口气,他看向了地上的秋水,心里突然恼恨她让他想起了前尘过往,他的眼立即不耐烦的眯起,语气也变得生硬,“好了没有?” 秋水轻轻地抬起了头,仰望着胤轩,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净,她止不住的皱眉,低低的开口,“我,我起不来了。”一语说完,秋水红了脸颊,却看着胤轩身影未动的看着她,她忽然明了他或许不会伸手帮她,想了想,她知道这样不妥。于是咬着牙动了动身子,腿立即像针戳似的难受,她闭着眼,一狠心站起来,一时间头晕目眩,身子微晃着就要倒下。 胤轩胤轩睁眼看着她透红的面颊,不可思议的回味着她的话语,好一会才哑然,原来是脚麻了…… 他看着秋水雪白的牙齿咬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唇,他不住摇头,看着她挣扎着起身,摇摇欲坠,他身形一晃,单手就扶住了她缓缓下落的身子,手圈着她柔软的腰肢,让她靠上了他的肩头,他则弯下身子,一手伸出手指在她大腿的穴位上飞快的轻点,解轻她腿上的麻痹。 秋水的手拉着他胸前的衣衫,红着脸埋首在他的胸前,任他触抚着他的身体,她咬住了唇,他不该这么做。 胤轩做完一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刚刚是在婉约的提议她扶她吗?他心里欢喜,轻抬了抬眼梢,嘴上却说着相反的话语,“这算是投怀送抱么?你倒是很懂得掌握技巧,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言毕,就感到怀中的她僵硬了身躯,一动不动。 秋水闻言,闭上了眼睛,莫名的心痛,一时之间,她的脸上像被人括了个巴掌,淡淡的苦涩袭上了心头,抬头,睁眼,那清泉般透彻的声音就从她的口中溢出,“放我下来吧。” 胤轩低头看着怀里秋水,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开,又恢复程了府里那张平静无波的神情,她红肿的眼里是不容忽视的坚持,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说不出的味道,像是疲惫,像是肯求,又好像疏离…… “好。”淡淡的回应着她,胤轩放下了她。 脚尖才着地面,秋水立即后退,隔着距离朝他微微施礼,“谢谢!” “是谢我抱你?”胤轩客气的反问。 “不是。”秋水叹气,抬起了平静无波的眼神,“总之,是我逾矩了。我想回去了,刚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和绿袖说一声,她会找我的。”她低垂下了头。 胤轩看着她的脑袋,真想把他的舌头咬断,为什么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呢?看着她重新回复成的疏离,他冷着脸,“那就回去吧。” 得到了许可,秋水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嘴角轻提,微笑着看着前方,她这么就忘记了她的身份了,淡淡的朝后撇了眼,看着他一身的黑轻抬着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暮色越来越暗,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秋水忍不住皱眉思索,却不想不慎被旁边伸出的枝丫勾住了她的披帛,跘住了她,转过身她拉了拉披帛,绸制的布料牢牢的牵住了枝头,没有脱落的迹象。见此情景,胤轩还是伸出了手,替她从低矮的枝头扯下她的披帛。 拉回了她的披帛,眼角不经意的掠到了他的一身黑,她猛地变了脸色,眼神也忍不住惊惧的看着程胤轩,像被什么刺到似的,猛地回转了身子,她想起了那个今早还缠绕着她的梦靥,那个梦里总是紧紧追着她不放的人,一身的黑,影在迷雾里看不清脸的人,不就是他,程胤轩么? 一样的黑,一样的跟在她的身后……得到了这项认知,秋水压下心头的惊颤,加快了步伐。 空气变的异常的闷热,热的就像制住了秋水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梦里有人将她追,却不看清他是谁?风儿由南向北吹,她却由东向西退…… 不想这梦靥,此刻却真实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垂眸看着身侧飞舞的黑色,那是他下半身的黑袍,她总是低头不看他的脸,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梦境吧。 不断的她将指甲深深地戳入了掌心。身后的胤轩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只是冷然着脸跟在了她的身后。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拱门,在天井里四人八目的眼神下,一个梨花犹带雨,一个阴沉着脸,一前一后进入了竹里馆。 天井里四目讶然,四目了然。 绿袖回神,匆匆上前扶住了秋水,往东厢房里走去。 程默则是看着胤轩头也不回的进了西厢房。 祥伯和明青则是望望这里又望望那里,一头雾水。 ------------ 67 晚饭的时候,秋水被明青唤出了房门,明青说是大少爷让她来唤少夫人一起去前厅里用晚膳,秋水只得随着明青一同前去,走到厅前,她看着同台而坐的三人,微微楞了楞,明青为她挪了下凳子,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她挨着胤轩的黑衣落座到了椅凳上,她抬眼看向了祥伯和程默。 胤轩看着她坐下,皱眉,“绿袖呢?” 秋水讶然,“她去……”她张了张口,想说绿袖不愿意来,好像又不妥当,绿袖对胤轩很是惧怕。 “明青,你去把绿袖一并叫来,” 果然,小丫头有些本事,生拖活拽着就将绿袖拉来了,一到厅前,绿袖拘束了起来,胤轩冷冷的朝她看了眼,程默忙拉她坐下,坐在自己的身侧。明青则乖顺的倚着祥伯坐下。 祥伯咪咪笑着看着他们,“都不要拘束,这里不比深宅大院,不要被那么多规矩缚了手脚。既然出来游玩,就要开心一些,没事绷着脸让人难受。”说着他朝着胤轩瞥了一眼。 胤轩不理会他的话语,举着筷子,伸手夹了一筷子菜,众目睽睽之下,放入了秋水的碗里,见秋水呆怔着,他又加了一筷子菜放上去,将她不动,他的手又欲伸出,这回秋水连忙伸手举筷,捧着碗低头吃饭,红晕染上了她的脸颊。胤轩见她如此,他才自己开动。 绿袖呆呆的看着他们二人的举动,悬着的心才放下来,看着胤轩阴沉的眉眼她就怕,原以为他是个不会柔情的人,却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才想着,却见自己的碗里也是一堆的菜肴,不期然就看见程默讨好的眉眼,她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看程默的脸,伸手就将碗里的菜夹了出来,想也不想的就原数扔回了程默的碗里,再抬眼时,才发现众人的眼都看着她,她脸一红,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筷子,咬着唇默不作声。 秋水看着绿袖,第一次发现绿袖原来这么有性格。 胤轩端着碗看着绿袖的举动,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插曲,完了,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秋水,视线滑过她碗里堆积如山的菜肴,薄唇一抿,微凉的语气言简意赅,“吃饭。” 于是饭桌上的主仆二人都飞快的低下了头,埋首吃饭。 程默无可奈何的看着绿袖,他就是不明白,绿袖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子,这么见了他就像前世有仇似的处不到一块呢? 祥伯开始和胤轩低声讲话,两人在聊着西湖的景色,大抵都是祥伯在说,胤轩偶尔唔一声,或者干脆不说。 秋水听在耳里,低着头她一直回味着绿袖和程默的相处,她想起了早上马车上,程默搂住绿袖的情景,她想着绿袖那么的蛮横拧着程默的手,又想起了她刚刚那样愤然的将程默的好意都泼出去的神态,这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想来也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是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饭桌上的五个人都看着秋水低头思索的样子,绿袖想出声叫她,却被胤轩清冷的眼神一瞪,程默见状一手连忙捂住了绿袖的嘴,轻而易举的将她托起,办拉着出了厅堂,明青见此情形也偷偷的溜走了,祥伯拍了拍胤轩的肩头,朝着秋水呶呶嘴,便也出了厅。于是厅里就只剩下胤轩对着凝神的秋水了。 秋水的眼就盯着自己的饭碗,看着堆积如山的菜系,她想起了胤轩刚刚别有深意的一瞥,那一眼里含着的意味让她脸红,她要是也这样?他会这么做?想着,忍不住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眨着晶亮的眸子看着她。秋水连忙看向了别处,才愕然的发现整个饭桌上就剩他们两个人了,她立即直起身四下望了望,人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闪光了,连绿袖都不见了影踪,她不解的看向了胤轩。 见她看他,胤轩眉一皱,脸一沉,语气不善,“他们都吃完了,走了,你不吃饭在想什么呢?” “我,我也吃完了。”说着她赶紧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正想起来,却听到耳畔程胤轩阴沉的话语,“不把这些吃完没别想出去,我不介意陪你。看你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跑了。”说完,他的眼看向了她的胸口。 秋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了自己的胸口,脸微红,她不着痕迹大的靠向了饭桌,重新拿起了筷子,往嘴里胡乱的塞着饭菜,极力咀嚼着。 胤轩看着她的样子,他随手拿过自己的汤勺,舀了一口汤,递到了她的嘴边,秋水刚想张口,想到方才路上他的话语,她神色一凛,轻轻地推开了些,“我自己会喝。” 胤轩举着汤勺被她轻轻地拒绝,他的好心情蓦地消失殚尽,“好。”他搭着,漂亮的眼上浮出了一层浓郁的戾气,手轻轻抬扬,勺子连着汤水啪的掷在了桌上,汤水溅上了秋水的脸。 这一回到是没有碎,秋水悄悄的看了眼桌上打翻的汤匙,心里叹气,她还是不适应他偶然的温柔,这才是真实的他,于是感受着他的怒气,她也不看他,伸手用绢帕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潮湿。 他瞬间起身往外走着,想离开又忍不住踱了回来,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我说过,我的脾气不是很好,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喂我而已。“她轻声的说着抗拒的话语。 胤轩的眼神盯着她的后脑勺,半响他才冷冷的开口,“我终于知道,你的丫鬟为什么这样嚣张了?” 闻言秋水转头,看向了胤轩,“为什么?” “主人不善言教,做丫头的自然就没有了分寸。”他不轻不重的说着。 秋水安静的看向了他眼底的深邃,他又在讥讽她了,她想说话反驳,可是一下到绿袖可能因此遭来了更加多的惩罚,她又想缄口不语。看着胤轩捉摸不定的举止,她想了想,轻轻地笑了笑,“你错了,她不是我的丫头,她并没有卖身给我,我也不是她的主人,她比谁都自由。” 听着她的话语,胤轩看向了她逐渐凉透的饭,眉目一正,“你的饭凉了,”他提点着她,满意的看着她回身继续吃饭,他立在她的身后,揽眉思索,他想起了明月的话语,秋水曾经将一张纸交给了绿袖,绿袖还哭了。看来她给的是绿袖的卖身契。默不作声的看着秋水将碗里的饭粒都吃完了,他转身就出了厅堂。 秋水将碗筷放下,“我吃完了。”说着她起身,走出餐桌,才发现堂屋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刚刚就是对着空气说话,眨了眨眼,她捏着锦帕慢慢的踱出了堂屋,没有想到吃个饭也不安生。第一次同桌吃饭就闹出了不愉快,他还真是脾气坏呢? ------------ 68 回到房里的时候,绿袖倚着窗户恨恨的擦着脸,秋水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捧起了绿袖的脸,“我看看,”她左看右看,“你脸上没有什么呀?” “小姐,我真是讨厌死了那个人了。”绿袖用丝帕捂着嘴畔。 “你还说呢?刚刚在饭桌上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再不喜欢他,你放在碗里不吃也就罢了,何苦让我下不了台?让人说我无方。还有,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叫我?”秋水放下了自己的手,看着绿袖。 “小姐。”绿袖忍不住红了眼睛,“你刚刚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叫你的,可是那个人,捂住我的嘴就把我拖了出来,我哪里敌得过他啊!他每次都是这样,不由分说就捂着我的嘴,讨厌死了。” 秋水看着绿袖狠狠的擦着自己的嘴,都擦红了,她忍不住拉住了绿袖的手,“好了,再擦就把皮擦没有了,那多难看啊?”话才说完,她就看见绿袖止住了手,了然的笑了笑绿袖的爱美之心,她推开了窗,看着外面的漆黑,“要下雨了吧?闷得慌呢?”说着她将纱窗放下,看着窗外黑影里摇曳的竹林,她看向了绿袖,“你真不喜欢他吗?我看他还好,总是被你欺负,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怕是喜欢你到了极致。你看到他手上的於青了吗?就是早上你拧的吧。” “是他没有分寸,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拧他才怪呢?” “他总是对你动手动脚吗?”秋水皱眉,他说她们主仆一样,是在是他们主仆才是一样的吧,“绿袖,看来你就算不知他,你也只能嫁给他了。” “小姐。”绿袖皱眉,“我不想嫁人,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他。我一直陪着你,我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像是许诺似的,绿袖边说着她边别过了眼。 秋水看着窗外,不久就听到了雨声打在竹林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一阵夹雨的风吹进来,夹着浓重的湿气吹向了两人,秋水扶住了绿袖的肩头,看着绿袖的赌气,她轻巧的转换着话题,“傍晚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怎么哭了吗?我告诉你。”说着,她诱惑着看着绿袖抬眼看向了她,她悄悄的握住了绿袖的手臂,“我们去西湖了,看雷峰塔去了,可是听到寺院里的钟声,我就想起了我们寒山寺的钟声。”她低下了眉眼,隐下半张脸,“我只是想家了,又想到他因为姐姐的事不让我和家里来往,所以控制不住就可了,到现在还头痛着呢?”她轻抚着眉心,一句话成功牵动了绿袖的神经,引得绿袖也红了眼睛,眼泪扑棱的下来,绿袖擦着泪,伸了手替她揉着额头。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哭?还以为我是为着那雷峰塔底的白娘子哭泣。他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前世今生了。跪在佛前苦苦哀求,求了五百年也就只能见上一眼,唉……”秋水叹了口气,伸手将绿袖的手隔阻开来,“我想秋月一定很担心我,她曾无数次的问我,如果我的丈夫,他不喜欢我,或是我也不喜欢他怎么办?我从来没有回答过她。”秋水的眉目轻轻地合上,“绿袖,其实。程默我看着还可以,你嫁给他,我也放心。”秋水说着话就绕上了绿袖,绿袖沉默着不响,秋水叹了口气,“你总是要嫁人的,其实你嫁给他,我还能看见你,比你外嫁好多了。”秋水循循善诱着绿袖,心里叹息,将绿袖嫁给了程默,他应该就威胁不了她了吧。“和他在一起,也不用总跟着我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多好。” “不,我不,小姐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总之一句话,小姐到哪我就跟到哪!”绿袖咬牙说着,擦去了眼泪,“我去给小姐提水,你洗个澡就休息吧。”说着绿袖疾步朝门外走去。 程胤轩在西边看着秋水进屋,而后看到下雨了,他忍不住就想过来看看秋水,正好走到门边,听着秋水的声音,他侧身在门口靠着,就听到秋水说的那些话,,朝着屋内的她看了一眼,他并不是有心来听她的话语的,只是听着她的话,话里话外都是透着感伤,求佛的典故她也知道?他皱了皱眉,听到绿袖的话,他连忙闪身,隐在了一根柱子后面,直到绿袖的身影离开,他才摸着黑回了自己的房里,坐在一室的黑暗之中,听着缠绵的雨声,他想起她惆怅的语调里隐隐的忧伤,忽略着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一想着求佛的典故,他的神情瞬间凝重。 难道她有了喜欢的人么?所以才会说什么‘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嫁的那一个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那就够了。’谁会只想着对方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可是没有爱哪里会有真心实意?就算是夫妻,也会想着爱上彼此吧,她那样的语气,分明就是心上早就有了人,只怕这人就是胤昊了!眼前晃悠的皆是那幅画上秋水回眸的一眼。想着他的怒气腾腾而上,又想起了胤昊让程默带去的香囊,他的手紧紧的握的咯咯作响,于是这一夜,他翻来覆去再无睡意。 ------------ 69 辗转了一夜,胤轩细细的听着雨打屋檐发出的声响,想着和秋水相处的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就在天色微明的时分稍稍合了一会眼,不多时,天井里的井台边想起了轻微的人语声夹杂着浅浅的笑声。于是他侧耳倾听,原来是明青和绿袖两人在院里洗衣服,在说着昨晚上的事,明青在笑呢,听了好一会,他才将薄毯遮上了头顶,闭眼睡觉。 秋水笼着披肩,站在廊前,靠在柱子上,看着天井里了绿袖和明青两人在雨里洗衣服,一个撑伞,一个蹲身在木盆里漂洗着衣服,程默在边上替她俩提水,她看着绿袖板着脸低头努力的搓洗着,丝毫不理会明青的说笑,也不看向站在烟雨迷蒙中替她提水的那个人,秋水的唇边便泛起一圈若有似无的涟漪,绿袖着丫头还真是倔着呢,于是秋水的眼不在看他们,而是看向了天井中的景色,那大大的芭蕉叶经过一夜的洗礼,此刻绿的发黑,不时有雨滴顺着叶子的茎叶滑落下来,透过那叶子,她的眼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对面,对面的门始终紧闭着,拉了拉下滑的披帛,于是她伸出了手,承接着屋檐上不断滴下的雨滴…… “少夫人,”身后传来轻微的显得苍老的声音,是祥伯,秋水慢慢的转过了身子,看着祥伯,微微点头。 祥伯朝着秋水招招手,让她跟着他走,于是提起了轻纱薄裙,秋水跟着祥伯来到堂后的竹林,沿着檐下的回廊走到了长亭里,停下来,祥伯看向了秋水,“少夫人,你去看看吧,”祥伯轻轻地用耳语的声音说着,伸着手朝着胤轩那屋比划着,“他今日有些奇怪,这不像他的心性,他从来不是贪睡之人,你们昨日吵架了?”老人半眯起了眼睛,刻意的问道。 秋水想起昨日晚宴上,他将汤匙掷地有声的情景,她心底愕然,那也算是吵架吗? 看出秋水眼中的迷惘一闪而过,祥伯转过了黑白混沌的眼,“别看我差不多是黄土隆中的人了,可我的心里明着呢?我看得出来,少夫人的心性极好,娴雅淡静,对人客客气气的。可是这夫妻相处,光有客气是不行的呀,有时学学你那丫头,多好。” 秋水听着老人的说教,不禁哑然的闻着竹林里清新的空气。 “其实他不似他的外表这样冷然,你是不了解他,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千万别被他冷漠的外表迷惑,也不要对他刻薄的语言感到难受,他就是这样的,心口不一,其实心里苦着呢?”祥伯说着,发出了一声喟叹,想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似的,秋水不甚自然的看向了亭下低洼之地积聚的一滩水。 “我这一辈子到老也没娶个媳妇,是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你们这样若即若离的,我看着心里难受呢?少夫人,你去看看他吧,他这人就服软不服硬,既然已经成亲了,老朽拜托你多花些心思在他的身上。我拜托你了!”说着祥伯的脸上堆起了略微痛苦的神色,朝着秋水就要跪下来,秋水连忙抬手抵住了祥伯,不就是要她去看看里面的人吗,她微微一笑,“我去就是了,只怕他不喜欢我去扰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话难听,你不要搭理他就好,他那人就是这样的。”说着,他拉着秋水就走,“对了,他的耳朵尖着呢?习武的人都是这样,耳聪目明的,你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啊。”于是到了堂前,老人就止住了步伐,推着秋水独自前去胤轩的房前。 秋水被祥伯推着去胤轩的房前,眼里带着犹豫,走了几步回头看着祥伯花白的胡须,她张了张口,一想到刚刚他说胤轩的耳朵很尖,于是她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改用口语说着,“我……”秋水想回转身,被祥伯挥着手挡住,他还用中指弓起来示意着敲门的动作。无奈秋水只得硬着头皮伸出了手,轻轻地敲了敲胤轩的房门,两声门响,没见他应答,秋水暗自呼了口气,一二不过三,她想第三次他还没有应答,她就算任务完成了,轻叩门扉,里面很寂静,她回过眼神看见天井里的三人都朝着她看,她的脸不自在的红了红,刚想转身,门里却传来了胤轩略微嘶哑的声音。 胤轩心绪不宁的将自己平躺在床上,忽然听得门被轻轻地叩响,发出细微的响声,一声,两声,到第三声的时候,他拉下薄毯搁置胸前,“谁?”他问。 秋水只得收回了悬空的一脚,有些无奈的回答,“是我。” 门外响起了秋水温柔的声音,音色里少许带着犹豫,听着她的声音,诧异她会来找他,他本该客气的询问她‘有事吗?’而后她会说些诸如你起了吗或是一些别的此类的话语,所以他跳过了这一堆乏味又繁琐的对话,心里犹带着喜悦,面上依旧冷然,张口就说着,“进来。” 秋水皱了皱眉,只得推门进去,提着月牙白的裙裾,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门轻轻地推开来,随着门轴的响动,他清亮的眼看着秋水带着一身的湿气走进来,莲步轻移,她的脚边便开出了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来,他看着她的下盘,闭上了眼,转了个身,背对着门口面朝里躺着。 秋水站立在他的床前,无言的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床榻上的凌乱,再移眼看向了他换洗下来的黑色绸衫,于是便有了话题,“我来拿你换洗的衣衫,” “你什么时候改做下人的活了?”床榻上传来了胤轩闷闷的话语声。 秋水淡淡的笑了笑,“你不起来,她们哪敢来敲你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门边,重新回过头看着他搂着薄毯侧身躺着,讶异的开口,“怎么,你病了么?”说着她微微侧过身子,轻抬起手贴上了他温热的额头。胤轩闭着眼,感受着她冰肌玉骨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这看似不起眼的举动,让他一下子微微怔住了,那种记忆里才有的感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心口被什么密密集集的占据着,是他不懂的莫名情愫,他止不住轻轻一颤。 “还好啊,不热。”秋水说着收回了手,见他依旧不动,于是她朝他看了看,“那你再睡一会,我把衣服拿出去了。”嘴上说着话,人就俯下身,伸手去拾他散乱在凳上的衣物,纤长的手才搭上衣服,耳边就听到床发出了咯吱的响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床上的人瞬的转回了身子,滚烫的手拉住了她微凉的手,手劲一落,顺手一收,她就已经顺势离开了地面,趴在了床上他的身上了,移到红晕飞上了她的眼脸。 胤轩伸手就将秋水拉住,随着收臂的动作,不顾一切的将秋水抱在了怀里,让她躺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他的一手勒住了她的纤腰,不断张翼的鼻息温热的喷在了秋水的头顶上,另一手带着滚烫贴上了她的背,沿着背脊缓缓下落……不容忽视的因为她柔软的身段贴上他而引起身上的兴奋,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最后压抑不得的搂住她翻了个身,将她半压在了身下,“她们不敢,你就敢进来么?”他附在她的耳边说着,将源源不断的热气洒在她优美略带透明的耳廓边上。 秋水紧紧闭上眼,眉间轻皱,这是不是算是投怀送抱呢?没有想到他一大早就这样的兴致盎然,她僵硬着身躯被他沉重的压在了身下,一边全力承受着他的重量,一边感受着他浓重的呼吸,以及那麻痒难耐的热气,不由薄汗微微沁出来,她咬住牙根暗暗躲闪着,却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如是说着,于是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们……是夫妻。”她轻轻地说着。 一语说出,明显的上方突然静止,而后再没有动静。 一阵沉默,胤轩看着她闭着眼轻颤着的眼睫和羞红的脸颊,他愣愣的看着她。 我们是夫妻!她的声音是这样亲昵却又的这样重,轻的像羽翼刷过他的耳畔,重的如千斤之石坠落在他的心上,重重一击。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害怕听到夫妻这两个字,他的脸一下变得青白交加,刚刚的兴致一下消失殆尽,他从她的身上翻落下来,和她一起平躺在了床上,他的眼睁着大大的,看着上方的横梁,心绪难平,缓缓的,他舒着一口气。 秋水听着他舒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睑,她微微一动,身旁的人就转过了脸,眼里已然没有了温度,“别动,就这样躺一会。”胤轩轻轻地说着,又转回了脸,双目紧闭。 房内一室明亮,秋水听闻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她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会点到即止的撤开退,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她才微微转过头,抬眼看着他的侧脸,沿着刚毅的曲线滑下他起伏的喉结,再下滑看向他敞开的赤裸的胸膛,看着他精壮的胸膛,她的脸一红,忙转回眼神,看向了房顶,和他一样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床榻上又了轻微的响动,秋水不看他也知道他坐起了身子,“起吧。”是他清冷的声音。 缓缓睁开眼睛,确是他的脸对上了她的脸,泛着幽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瞳孔,“起来吧。”他说着,眼底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伸臂扶起了秋水的身子。 他最先立在床前,穿上了一身黑色的绸衫,兀自低头扣着衣衫,整理着衣襟,秋水看了眼凳上的黑色衣衫,挑了挑眉,不做言语的在床侧起身。 他推开了窗,看向了窗外的天井里,就见程默他们原本朝这张望的脑袋,看见了他突兀的推窗出现,齐刷刷的转过了头。他不以为意的看了看天,才转头对着床侧边起身的秋水说道,“去游西湖吧,这天气正好呢?烟雨中的西湖,别有一番风味呢。”说着,看着她温婉的点头,他才回眼,“我饿了。”说着他伸展着双臂做着伸展的动作往外走去。 秋水看着窗外天井里飘落的雨丝,这天气还正好吗? ------------ 70早晚会回苏州 烟波湖上,雨丝入湖,无声无息的泛起了涟漪,长长的堤岸边,绿杨叩首,湖岸边,莲叶田田,菡萏妖娆,丝毫不因这烟雨的天气而焉了神采。秋水轻轻地抖着油纸伞上不时滴落的晶莹,牵起了脚边微湿的裙摆,她的眼迷蒙的看着眼前迤逦的景色。 程胤轩说游西湖,这天气正好。这下着雨的天气是真的很好! 她的眼掠过了烟雨蒙蒙中的湖岸长堤,都说烟波江上使人愁,这西湖的景色,也是如此,每一次的见面都是不同的,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他微微提着唇角看着。 身后有双大手越过她的身畔,和她一起握住了伞柄,淡淡的瞥了眼手的主人,于是,纤指松开,任由他扣住伞柄接手了她撑伞的动作,自己抬高了下巴看着这如烟似梦的湖上。 湖中有条画舫无声无息的靠近,撑船的老人带着斗笠,披着蓑衣,迎向了他们,她诧异的看着,回眸望向旁边,才发现身旁沉默不语的黑色人影,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一手,招呼着船家。 带画舫靠近,胤轩一手抖落了伞面上的雨滴,将伞转身递给身后的程默,而后自己一步跨上了画舫的木沿,折过身,将他的大掌伸向了湖岸上的秋水,停到了她的面前,那是无言的邀约。 秋水看着他,缓缓伸出了手,放入他的手掌中,他立即手掌收和,拉着她。她借着他的力道登上了画舫,由他牵着走入了画舫,侧坐在雕花的窗边看着湖中。 岸上的绿袖撑着伞带着无奈,看着画舫缓缓的离开了岸边,程默垂里在她的身畔,看着她清秀的脸上隐隐露出的担忧,他忍不住悄悄的向她靠了靠,她明明没有看他,却仿佛知道他靠近似的,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移过了几步,淡绿的衣衫在这如画的景色中很是相衬。他不死心再追随过去,她依然撤退,半响,她冰冷的声音飘了过来,“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程默低语,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昂扬着的是绿袖的下巴,她果真没有再看他一眼。 “为什么?” “……”回应他的是绿袖看向湖心的沉默。 “为什么?”程默再次问道。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喜欢你。”程默低头看向了握着手上的油纸伞,看着上面的微湿,“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我们……”的话还未说完,抬起了脸,就见那身淡绿的身影撑着伞在连绵的长堤上已经走远了,他牙一咬,气势汹汹的冲上前去,越过她的身畔,在她的面前截住了绿袖。 绿袖立即转过了身子,程默的手随着她的身影晃动,拦在了她的周围,挡住了她的去路,“为什么?”他盯着自他截在她眼前就垂目的绿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就见她低低的叹气,“因为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仿似程默只会说这一句为什么,她转眼看向了湖畔,咬住了唇舌,片刻后才说道,“我们之间,”她轻轻地摇头,“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为什么?”程默咬着牙瞪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烦不烦,叫你不要纠缠我,你听不懂是么?”他的追问终于恼怒了低垂的人,绿袖猛地抬起了头,瞪着晶亮的眼珠看向了程默,“我每一次和你在一起都没有好事,你总是让我未出糗,连我家小姐都叫我嫁给你……我讨厌你。” “为什么?”程默咽下一口唾液,看到绿袖瞪着几欲杀人的眼神看向他,他忍住笑意,“我是说,夫人让你嫁给我不是很好么?” “好你个头,我不愿意。”绿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冷冷的吐着这句话。 程默的脸刷的变了颜色,灰白的看着绿袖,手中的伞也落在了地上,他一把上前拉住了绿袖,“为什么你不愿意?”他的手拉住了使劲挣扎的绿袖,三字绿袖的手里脱落,细雨立即弥漫上了绿袖的脸面,她狠狠的推着程默,犟不过程默,她不由红了眼睛,“你总是这样,是我什么时候低贱了自己吗?我知道因为大小姐的上事情,你们程府里的人都看不起我和小姐,还怀疑我们小姐的清白,是不是你以为我也是这样的随便,所以可以不顾我的意愿,随便的侵犯我。”她冲着他低喊着,于是他握着她手的手渐渐松了力道,“我怎么回事这样想你的呢?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不可能。”她推开了他,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蜿蜒下来,她看着程默,心里刺痛,尽管她每次嘴上否认,可她对程默还是喜欢着的。“姑爷说过,要休了小姐,小姐随时都在候着,我看到的只是没有未来的结局,我们也许早晚都要回苏州的,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说喜欢我的话了,我不可能离开我们小姐。”说着,她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抖落了上面的泥污,她再也不看程默,沿着烟柳缓缓的走着。 程默叹气的看着她的身影,他不由想起了那个上午,那一红一绿相携从他面前的走过的萧索身影,他的眼里有水光泛起,他弯腰低身捡起了地上的伞,将视线看向了划至湖心的画舫,原来她们早就知道了那件事,只是她的性子还真是淡静,污秽泼身她依然可以装作不知,不辩不解,他看不懂她啊。原来绿袖拒绝他就是因为她随时都在候着程胤轩的休书,早晚会回苏州!他叹了口气,少爷的心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啊? ------------ 71同船渡 泛舟湖上,静谧的船舱里,横隔两端的是一黑一白,一站一坐两个身影,秋水侧坐在船沿,开了窗,吹着夹雨的风,她的一手伸出舷外接着飘忽的雨丝。 门口的雕花木门边,胤轩给撑船的老人一锭银子,包下了整条画舫,然后就倚着舱门看着船离开岸边,他的眼扑捉到岸边追逐的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好一会,直到程默呆立在原地不动,他才从门边走进了船舱,在晃悠的的船身里稳健的走到了秋水的身后,静静的站立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伸出的白玉似的纤纤玉手,手心朝上,掌中已经聚了一层的水汽。她手腕处的水袖下滑,露出了雪肤里青色的筋脉,他以眼衡量着尺度,这样细的手腕他只要两指轻轻一拧,怕就要断了吧。 秋水回头看着他默不作声的站在她的身后,轻抬了眼发现他盯着她的手腕,她回转了头,正欲收手,他已经开口说话了,“看你衣袖都湿了。”他在她的身后低低的说着。 垂下修长的眼睫,秋水收回了手,抚着衣袖看向了湖里泛起的涟漪。 “你说,让绿袖嫁给程默好吗?”他的视线停留在她乌黑的发心,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纹路,他问。 秋水呆怔了一下,侧过脸想了一会,“是程默提出来的吗?” “不是,我看的出来程默喜欢绿袖,程默是程叔的儿子,不同于一般的护卫,绿袖嫁他是她的福气。”胤轩解释着。 “哦”了一声,秋水就沉默着,将下巴搁在了窗台上,好半天才开口,“也不是不好,他们那样子……我也提议绿袖嫁给程默,只是她好像不怎么愿意。”说着她回头瞥向了他,“再等等吧,真要成婚,也让程默到我跟前来说,好么?”她婉求着说着,眼里露出了希翼的目光。 原来她也会求人,胤轩朝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只听她继续说着,“绿袖我一直当她是妹妹,程默想娶她的话,我就算是她的娘家人,我想听听程默的承诺。”那声音真是好听,儒儒的软软的吴侬语音,黏的像胶,稠的像蜜。他发现只要她不是露出疏离的时候,她的声音就是这样的,一旦她可以的露出疏离的态度,她的声音就仿佛变了调似的,一样的声音却有着空寂的幽然。 秋水说完,她对他淡淡的笑了笑,温和的浅笑着,笑不露齿。而后她转头看着画舫已经悄然的划至了湖中,此时顺着窗口望出去,就看见湖那边,屹立在湖岸上一座长长的拱桥,桥上撑着伞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看她伸头朝那边张望着,胤轩想也不想开口说着,“那就是断桥,名断桥不断,想去走走么?”胤轩在她的身后提议着,此时他的心情好到了极致,原本他带她出来只是想避开胤昊,眼下,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提出一同去走走的说法。却见她忽然摇了摇头,于是他将她娇媚的侧面收入眼底。 “我觉得那桥不是很吉利,好好的一座桥怎么会提名断桥呢?”秋水轻轻地说着,眼望着桥型,细细的打量着,不放过一丝细枝末节。 “是因为不喜欢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吧?”胤轩靠着窗,想起她昨夜的话语,心念一动,他接口就说。 “也不是不喜欢,蛮好的一段爱情神话只是在断桥相会,就以悲惨收场,所以我觉得断桥不吉利,”她的一手细细的婆娑着横窗的木质,“我不喜欢悲惨忧伤的结局。”说着她锁住了眉头。 “那依你之见,如今的我们会是怎么收场?”不动神色的,胤轩张口就说。 没有防备他会如此说话,秋水张张嘴,就吸进了一口湿气,她忍不住一手掩唇,低低的咳着,背上有只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 “我不想说,”秋水在他的大手拍上她背的时候,僵了僵身子。 “为什么不想说?”他细细的盯住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的僵直。 她侧脸抬眼,眨着微微上卷的眼睫,轻合下来的时候,眼底投下一括淡淡的阴影,“说了怕你不高兴,还是不要搅了这闲情逸致,这样相处不是很好吗?”她淡淡的扫过他的眉眼,而后看着四周的烟气, “你但说无妨,我这回保证不生气。”胤轩扯着嘴角,近距离的看着她扶着窗木的手,那手真美。 “明天的天气会晴朗了吧,六月的天太阳出来就会很热了,今天这样的天气游湖真是好呢?”她答非所问的说着与题不符的话语。 “你这样说,我可以理解成晴天是预料好的结局么?”他不依不饶的继续问着。 一眼掠过了了湖岸的长堤,看着雨天依然不减的游人,秋水微微蹙眉,从椅上站立起来,“不是,”她迅速的瞟了眼胤轩黑色的衣衫,“而是我看不到我们有任何的未来,我——在等你放了我。”她拖着尾音低低的说着,半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微湿的鞋面,刚刚坐着的时候还没有觉得湿,此刻站起来才发现鞋子已经微微湿了,还伴着泥污,她的眉轻轻地皱了起来。 胤轩咬牙听着她在他的面前说着这话,她不是在讨好他,却是一心在想着求去,他眯起了眼睛,眼眸深处泛起了微微的蓝光。 久久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秋水诧异的抬眼看向了他,却见他阴沉的眼里蓝光乍现,一如预料之中的反应,心里明了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每回只要他生气,她就能看见他眼底的幽蓝。这回该不是想把她扔出去吧,她无力的闭下了眼睛,修长的眼睫遮住了她下垂的视线,她看着他腰间的配饰,轻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不生气的么?”她的手勾住了她腰间的绢带,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说了你会生气,不说你也会生气,”她轻轻地笑了笑,“你还是真会生气。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守诺,可我却还是傻傻的信了。眼下没有东西可摔,如果你想要把我扔出窗舱,我也无话可说。”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是无奈的。 胤轩听着她无奈的话语,看着她月白的衣衫,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他在脑海里搜索,好像从前的胤昊也说过诸如此类的话语,于是他的眉头纠结了一下而后抚平,将眼里的怒气撤回,他的声音便变的很轻,“你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把你扔出船舱?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再不济,我也会供着你。” 她当然还记得他说的话,“你说那话的前提是罗家的半片家业在我的手中握着,可是如今我已经把它们给了你,难道就不能换我的离开吗?”秋水微微昂起了头,承接着他闻听此言发黑的脸色。 “我也说过了,休想。”闲闲的吐完话语,胤轩一霎眼就见眼前娇媚的脸瞬间变的苍白,她微颤着眼睫,半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秋水的心上掠过了浓浓的失望,“看来我们还真是不能呆在一块,我好像总是惹怒你。” 胤轩闻言微微哼了一声,“不是你惹怒了我,是你的家世恼了我,平白无故的就有了个不知廉耻的大姨子。” “他们是两情相悦,缘分的事预料不到。” “这也是缘分?分明是孽缘!” 秋水的心里浮上了无奈,他还是在介意他不能娶了秋月,暗暗咬唇,于是她越过他,朝舱外走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起游湖吗?”他转身看着她朝舱外走去的背影。 秋水摇头,“不知。” “修缘。”胤轩说着牢牢的看着秋水的背影,看着她白衣胜雪,就像一枝寒梅傲立雪中,他别开了眼睛,“你没有听过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的共枕眠吗?我和你,同坐一条船,这十年就是修够了。”胤轩说着,心上圈起了苦涩,娘亲说过,能同坐一条船也是缘分,她那一生,已再无这样的缘分了,所以他想和她一同坐船修缘。 秋水站立在船尾,斜风细雨扑在她的脸上身上,轻轻拭着脸上的水汽,揉入她的泪,看着愈来愈近的湖岸,她茫然的站着,他还是介意她代替姐姐嫁给了他,心莫名的隐痛着,时光不能倒回,发生的就是发生了,他和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而已。 ------------ 72你让我恶心 不久,缠绵的雨收住了,上岸后的两人皆同程默和绿袖沿湖走着,全都是默不作声的各自看着湖光山色,秋水看着沿湖垂下的柳条,静静的垂荡在湖面,她装作不在意地朝旁边看着,偷偷的瞟了一眼身后那一身黑衣却显得俊漠的人,自从船上下来,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迎面有个走的很急的人,对着秋水的方向疾驰而来,秋水本能的退开了一步,但还是被他撞了一下擦肩而过,秋水被他带动着跛了两步,待绿袖伸手的时候,身后的胤轩已经早她一步,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刚想开口叱他不长眼睛,抬眼却发现那人已跑出了好几步远,胤轩疑惑着回望着撞着秋水的人,看着他凌乱的脚步,想着刚才那人的手好像停留在秋水的腰间,他的心里一凛,手放开了秋水,足尖一点,身形一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一个扑腾他拿着剑指着他拦在了前方,那人想转身,却被程默一脚一蹬,踢在他的膝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胤轩亮丽的剑锋直接就横上了那人的脖颈,那人吃痛的咧着嘴,“公子,这这这是为的如何?”他一脸苍白的看着看着眼前俊逸的人。 看着程默扣住了他,胤轩便慢条斯理的收回了剑,重新缚在了腰间,此时秋水正好移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将剑收在了腰间,服帖的缠在腰间变成了一条腰带,她的眼中不由就晃过了胤昊收剑的手势,胤昊的剑也是这样如出一辙的收着的。 胤轩好整以暇的弹着身上的褶皱,并不搭理他。 止住心里的悸动,秋水狐疑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看着胤轩的侧脸问着。 见她说话,胤轩看了眼秋水,才看向那人,“不为如何?为的就是你撞了人怎么不道一声歉就走人了呢?”胤轩沉声说道。 秋水闻言一下呆了呆,看着胤轩,讶异于他的执着,只是因为撞了她没有道歉,他就这样拔剑相向,可以表示他这是在乎她吗?她抿了抿唇,抵制着这种感觉在她的心里滋生。 绿袖在边上扶着她,她也看向了程默的脚,天,这一脚,如果是她,腿都会断了吧,程默的样子还真是可怕。 “对不起夫人,实在是小人有急事在身,小人并不是存心的撞,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赶紧对着秋水磕头。 秋水想说话,却被胤轩扬起一手止住,他朝程默抬了抬下巴,程默立即会意,伸手就在那汉子的身上摸索,不一会就像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堆的女人家的东西,首饰,钱袋,香囊……那人的脸一下子变的灰白,软倒在了地上。原来这人是个专找女人下手的小偷。 只是那一堆东西之中,其中有一个最为显眼,在一堆杂七杂八的颜色里鹤立鸡群的躺着,就是一个粉色的绣着一朵白色梨花的香囊,那绣工和做工一看就是珍品。 程胤轩伸手就从程默的手里取出了那个粉色香囊,他放在手里仔细的掂量了一下,而后打开了朝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放了些碎银。收了口,他的眼斜向了秋水,对着地上那人说道,“你还真是识货,先别说里面的钱财了,只这一个香囊就二十两银子,顶上那一堆的东西了。” 秋水看着他手里如此眼熟的物什,她伸手朝腰间摸去,“不用找了,就是你的。”胤轩冷冷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她吓了一跳,忙垂下了手。绿袖和程默互望了一眼,绿袖转着眼珠看着姑爷,不明白他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变的像寒冬腊月的风一样凌厉,只有程默了然的面上一噤,他想,要出事了。 胤轩捏着手里的香囊,面上变得冷峻,眼神深邃,眼瞳急剧的变成了蓝色,整个人忽然变得难以亲近,叫他如何不生气,他的妻子身上日夜随身的却是别的男人送她的东西,而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弟弟。想也不想,他抬腿就往那人伏地的手上碾去,神色不改的用尽全力踩着他的手,只踩的那人哀叫连连,他的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秋水拉着绿袖退后了一步,惊秫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半天没有回神过来,他摔东西的怒气和这想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只有程默知道他的怒气来自何处?他看了眼胤轩手中紧拽着的香囊,后悔的看着绿袖,上次绿袖给他时,他应该接过来的,不忍看他如此将怒气出自别人的身上,他上前一步,拉了拉胤轩,“少爷,对个偷儿下手重了些。”其实他想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但看着胤轩眼眸的颜色,他知道他的怒气没有那么快消,于是他强行将他拖开,“够了,胤轩。”程默沉声说道,他只有在胤轩无法自拔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 胤轩看了看程默,咬住了牙齿,头也不回的抬腿就走,其余三人半跑半追着他,程默真是两头为难,有心照顾后面的吧,怕前头的发难,想追着前头的怕吧,又怕后面的又遇到什么事情,他只好在当中,看看身后,看看前方,左右为难。 秋水一头雾水的跟在胤轩的身后,感受着他身上撒发出凛然的寒气,她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跟上,跑的她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重的抬不动,就在她想停下来歇歇的时候,前面的人好像心有灵犀似的顿住了身形,他回过身,看了看秋水后继续前行,秋水只好抬腿扶着绿袖的手继续跟上。 好不容易回到了竹里馆,秋水和绿袖偷偷的回到了房里,秋水挨着凳子坐下来,抚着小腿肚子,绿袖则蹲下来,替她将湿透了的绣鞋自脚上取下,刚拿在手里,门就被哐当一脚踢了开来,动静之大,将房中的两人吓得站了起来,绿袖看着铁青着脸的姑爷,握着绣鞋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靠近她,扣住了她的肩头,不由分说的狠狠的朝外头推去,她被踉跄着推出了小姐的房间,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绣鞋,她扶着外面的柱子轻声的哭了,程默在边上看的心疼,却不敢伸手去安慰她。 秋水看着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搅着手里的绢帕光着一只脚忍不住后退着,白色的袜子踩在地上,她忍不住心疼,直到身后抵上了硬物,她知道再无后路可退。 程胤轩朝着她扬起了手中的香囊,红着眼睛看着她,“说,这个是不是胤昊给你的?”他哑着声音问道。 秋水闻言不由张大了嘴巴,他居然知道这个香囊,他的怒气就是因为这个吗? 看着她的反应,他了然于心,一手陡然伸出,紧紧的捏住了秋水的下巴,“你奇怪吗?我为什么会知道?胤昊自从见你一眼就被你迷住了,你也的确有狐媚的手段,若即若离就是你最高明的手腕,你喜欢胤昊是不是?你收着他给的东西就是证明你心里有他对不对?” 秋水被他喝的一愣愣的,她的眉紧促着,下巴被他捏的死紧很痛。 见她不说话默认,胤轩的气更是一触即发,“胤昊送你的红豆呢?你把它放哪里了?这里还是这里?”说着他的手毫不留情的罩上了她胸前的柔软,从这一边移到另一边。 秋水的胸口一痛,又羞又急差一点就晕了过去,她想也不想的就矮下了身子,双手抱着胸口蹲在了地上,抿着唇想开口,却被他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将她定在了墙上,他狠狠的瞪着她,薄唇里一字一字说着无比残酷的语音,“你让我恶心。” 秋水看着胤轩眼里的血丝,听着他刻意拉长的语调,心瞬间疼痛,她合上眼的同时,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下一秒,她被他狠狠的一推,靠在墙上,承受着他的怒意,听着他毫不留恋的脚步声,秋水闭着眼靠着墙慢慢的滑落…… ------------ 73 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程府,明明两人在船舱里还平和的讨论着缘分的事情,一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心密密麻麻的刺痛着。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里,一下马车看到胤昊白色的身影守在门边,她就看到了胤轩脸上的冬色,真是说不清理还乱。反正,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也没有再跨入这个属于他的院子,偶尔和他在园子里迎面碰上的时候,他要么从另一条道上走去,要么就停下身子看向别处,待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刻意的转过身子,一点也不愿意和她接触,这样的情形她还能忍受。她最难堪的就是去姨奶奶那里问候,她进去他就离开,或是她挨着他坐下,他站起身来另坐,众目睽睽之下,总是让她的脸上不好看。她只有竭力的咬牙受着,脸上依然坦然。 “你让我恶心!” 很多天后,秋水忆起他冰冷的语调说着这句话,心里还是痛的。 不知何时,府里开始悄悄的传起了胤昊和秋水的事情,一点一滴的像星火之源悄悄漫起……她听后总是莫名的惆怅,没有想到,她的名节因为代替了姐姐,毁的一塌糊涂,而后婆婆的脸色就再也没有缓和过,她去的时候,钟秀莲就让她对着佛像跪着,说是减轻自身的罪孽,她总是依言跪着静静的看着佛像,她不想也无力去为自己辩解,她的确是因为胤昊才愿意嫁进来的。 可是,她只是在心里爱慕胤昊,她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情,他们喜欢这样想她,她能怎么做? 她觉得她从头到尾散发着阴霾的气息,于是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她就去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晒着身上的阴霾。 绿袖抱着秋水的琴轻轻地放在了石桌上,没有言语的守在了一边,不忍拂了绿袖的苦心,于是秋水一手闲闲的拨弄着琴弦。 胤轩和程默刚刚回府,疾步走在回廊里,听着那有一阵没一阵的音律,他朝着那边看了看,微微一怔。说实话,他的心里其实是想念秋水的,想念他们游西湖的时候静素的温和的相处,他喜欢听秋水温柔似水的声音。只是那天……如果他不那么在意秋水,不去追那个偷儿,或许他们不会这样。他凭着那个香囊臆测着秋水的心思大动肝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次偷偷看过秋水,看着她越来越沉默,他也沉默。秋水心底里真实的心思她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她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冷淡她,对她这样,太多的也是惩罚她,其实只要秋水主动对他说些话,或是展颜而笑,他也许就会不计前嫌,只是她却没有那样做,她还是那样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的。 突兀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笛音,附和着她的琴音,仿似在回应着她的意兴懒散, 胤轩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脚步也走得更急了,他迫切的想见到他们在一起的情形,手不自觉的捏紧握拳,程默只好叹气的跟在他的身后。 凉亭里的主仆听到笛音特有的音质,明显地楞了楞,秋水颓然的放下了抚琴的手,侧过身细细地聆听着这突兀地笛声,回神过来,微微变了脸色,她伸手抱起了石桌上的古琴,站起身来疾步离开,绿袖连忙追了过去。 胤轩伸长了脖颈,看着她们进了自己的庭院,他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眼,下一秒,他的眼神凌厉地扫向了笛声的出处,眉头紧紧皱起来。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落在了幽静的通道上,有个白皙的身影从掩着的树荫里走了出来,他放下了嘴边的笛子,垂手捏在了手心里,一步步的接近了刚刚秋水抚琴的凉亭,空着的一手更是无限留恋的抚着那尚带着余温的桌沿,他的神态的那样的落寞。 程胤轩的心一下揪紧,脸也瞬间冷了下来,他收回目光,折身回转,绕着一大圈他踏入了他多日没有踏进的院子。 ------------ 74心痛 秋水慌忙的走回了院子,回到房间,她将琴放在桌上,她责怪的看了眼绿袖,都是绿袖,好好的抱着琴出来,这下好了,这样的响动会没有人知道吗?她和胤昊没有什么已被说的不堪,现在不是更加让人怀疑了吗?于是她扶着桌沿坐了下来,她的心里还有恐慌,他怎么能在流言四起的时候,附和着她吹笛呢? 以后还是不要再抚琴了,她想,不能让人在她的头上再添一笔算不清的暧昧。秋水看向了绿袖,绿袖吐吐舌头将丝线细细的打理着,秋水看着缠绕的丝线,伸手,“我来。”于是绿袖递过来,绿袖拉住丝线的一头,秋水则将一股丝线分成了三股,飞快的捻了起来,这样抽丝的时候,整股线才不会乱了。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就看见许久没有跨进房里的胤轩黑着脸背着光一步一步的走进来,绿袖见状,自动的松开了手,往旁边绕开,退着出了房门,一阵吱呀声过后,她关上了房门。 秋水看胤轩静默的站在了桌前,看着桌上的琴,她飞快的放下了手里的丝线,搁在了篮里,她起身站了起来,惶然不知所措,自从上次他那发狂之后,她的心里对他就有了惧意,她忍不住含胸缩了缩。 胤轩不看她,兀自撩开了衣袍,坐在了圆木凳上,看着桌上的琴,他幽幽地开口,“不是说你通音律吗?给我弹一曲来听听。”他说话的神情就像自己是坐在勾栏院里的样子,懒懒的又含着不屑。 秋水压下心里这样的想法,她垂着眼眸没有动。 “没有听见吗?”胤轩见她如此,提高了音量,“我让你给我弹一曲。” 秋水没由来的打了个寒噤,她知道他突然想要听琴的动机没有那么单纯,也许会是新的嘲笑,她抬眼看他,“我……”她想说他现在不适合听琴音,她也不想弹琴,但最终还是忍住,改口,“知道了。”她轻轻地说着,压下心头的彷徨,便悠然的坐了下来,伸出了葱白一样的手,轻轻地抚起了弦,她不知道他要听什么,茫然间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就弹起了《凤求凰》。 琴音里透着她的凝重,幽幽的流淌在了房里。 程胤轩听着这熟悉的曲调,他的脑子堆满了愤怒,想也没想,他伸出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的按住了琴弦。 秋水勾着中指正好挑这着弦,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伸手压住琴弦,她修长的指甲承受不住阻力,硬生生的从指缝处断裂开来,痛立即袭上了心头,她连忙垂下手,紧紧捂住了中指,她看着他按在琴弦上那只青筋爆出的手,忍住了手上的痛看向了他的脸。 他的眼直直的盯着她,眼里积聚着怒气,那眼底犹如深蓝的海面,“好一个《凤求凰》,是该由你弹的么?”他慢慢收回了手,当然也看见她手上的伤痕,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怜惜她的手,“罗秋水,我早就知道胤昊喜欢你,他托程默带给你那个香囊,这些我都知道。原本我以为这没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慕之心人兼有之。所以看胤昊痛苦,我想成全胤昊,此生不能娶你,那对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总也可以了却相思之苦。所以我选择了离开,我想我离开了,依着程家的面子,胤昊就会被推着去迎亲,风尖浪口,他由不得不去。我想着是让他娶了秋月。可是我没有料到,胤昊用情至深,他不愿意娶罗秋月。那一夜,胤昊整个晚上都是吹着这首曲子,是为了你。” 秋水听着他说的话语,他明明不在府里,可家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于是她咬住了下唇,明了他是因为这样才不去迎亲的,心上稍微释怀,她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听他继续说着,“阴错阳差,谁也没有料到会是你嫁进了程府。可惜啊,胤昊不知道你就是罗秋水,不然他不会放开你,胤昊选择了离开,我只好回来,之后的一切,你就都知道了。胤昊回来的那天,你们在府里相遇了不是吗?胤昊一定知道你是谁了?你知道吗?那一夜,我一宿没有睡,我在等,我在等胤昊来找我,我给自己下了注,如果胤昊来找我,我就成全了你们。如果他不来,我不会再给你们这样的机会。”胤轩的脸皮跳动了几下,“可是等到天发亮,他没有来,所以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了,我就要看着你在我身边慢慢的枯萎,谁也救不了你,胤昊也不能,这是你们欠我的。”他说着,阴沉的脸上浮出了不甚对称的笑容,阴测测的让人害怕。 秋水逆着光线看着他阴鸷的眼,眼眶里噙着隐隐欲坠的珠子,她紧紧咬着下唇,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她坚强的困住打转的泪珠,“我没有欠你什么?我只知道我嫁给了你,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至于和小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小叔在那天之前,他回府的那天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你说的那一切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她定定的看向了他。 “可是,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我的妻子。”胤轩冷冷的接口说道。 一颗豆大的泪珠自眼底滑出了,落在了秋水的眼庞,他看着她的闭上眼,静静无声的落泪心里隐隐揪痛着。 “所以,你才会让那样的流言四散在府里,说我人尽可夫。”秋水抬起泪眼看着阴郁的胤轩,“原来你喜欢绿云罩顶。”她忍着呜咽朝他闲闲的笑着,和着泪水淡淡的讥讽着胤轩。都已是这样了,改变不了的事实,她还需客气什么? 一句话激的胤轩的脸变了颜色,眼也在瞬间瞪出来,他的手高高的举起来,快速而猛烈的就向秋水的脸上挥去...... 秋水叹息着闭上了眼睑,抬起了头,打吧,她是在是欠打。 夹杂着强烈的掌风,就在离她脸颊一寸的地方,胤轩急急的刹住了手势,最后咬着牙根慢慢的握拳,再慢慢的放下了手。她的话成功的赌住了他的嘴,是啊,他这样做,不是就是如她所说的话吗?她说的是事实,他却忍受不了要打她,收回手,他调整着气息,吐着一口气,他看向了桌上精制古朴的琴,“以后,不许你再弹琴,我的家里不是歌舞场,不需要乐者。”他忍了半天才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秋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听着他的话声,她看向了桌上她的琴,没有再想什么,只是顺手就拾起了绣篮里的剪刀,迎着琴弦,张开了剪刀,磕嚓,琴弦应声而断。“如你所愿。”她说着再没有看他一眼,将剪刀重新搁回了篮里,她的脸上恢复了先前的淡静,施施然的从椅上起身,移步朝内房走去。 胤轩坐在桌边看着她的举动,他蹙眉舒了口气,这么烈的性子,这到是没有预料到的。看着她挺直的背影,他起身,转身,迈步,不带一丝拖泥。 秋水站在内房里,听着他出门,眼泪如雨倾下,她伸手擦去,却越擦越多,她透过迷蒙的泪眼望着窗外那在阳光下远去的身影,她像树叶似的在寒风里涩涩发抖,痛狠狠的揪着她的心口,怎么会这样痛? ------------ 75 几日后,秋水赫然的在婆婆的房里看到了一个十五六七的小姑娘,她那脸俏丽的熠熠生辉,圆眸像两颗闪亮的葡萄,一笑就甜甜的露出了酒窝,秋水不由得喜欢上她了,只是这样相对着有些奇怪,她站着,她却跪着。 她冲着秋水走来,看了又看,才扬声对着内堂喊道,“姨母,她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总是跪在这里啊?” 钟秀莲挑帘从内堂出来,“淑茹,别去管她,来,姨母看看你。”钟秀莲拉着叫淑茹的小姑娘的手,一同坐在了榻上,“淑茹,以后就住在姨母这里了,你开心吗?” 小姑娘点头,眉开眼笑的,眼神却看着跪在那里目不斜视的女人,看她端庄秀丽的,怎么会犯错了呢? 钟秀莲看了看淑茹,再看向了秋水,冷然着脸开口,“起来吧,今日就到这里了。” 秋水闻言暗暗吁了一口气,扶着椅子站了站,没有站起,趔趄了一下,她的手抚着腿,慢慢的站起来。 淑茹已经跨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扶了她一把,秋水见她这样,朝着她婉约的笑了笑。 钟秀莲的声音冷冷的传来,“罗秋水,你还真是没有家教,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吗?也是,下人生的女儿会好到那里去呢?罗秋水,你看清楚了是谁扶你的,等她过了门,她就和你平起平坐了。” 秋水站直了身体看着钟秀莲冷淡的目光,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和她平起平坐,她转过脸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这是我远房亲戚的女儿,论辈分我是她的姨母,嫁给胤轩以后,我就是她的婆婆了。”钟秀莲在边上闲闲的说着,便端起了桌上的茶碗,轻轻地掀着杯盖。 那细微的碰瓷声音触动着秋水的神经,身边这个女子就是婆婆欲为程胤轩纳到妾吗?她看了眼身畔的小姑娘,看着她青春年少,一脸清纯的样子,她也正当青春啊!她立刻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抑制了眼里的波动,片刻后,她才抬起了恢复平静的脸,看向了钟秀莲,“谢谢婆婆为胤轩找了个如此貌美的姑娘,想必胤轩一定会很喜欢淑茹姑娘的。”说着她朝淑茹看了一眼。 “可是,你说淑茹住在哪里呢?”抿了一口水后,钟秀莲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装腔作势的看向了几欲逃出去的秋水。 “婆婆这么说的意思秋水明白,不就是想我搬出去吗?”秋水不亢不卑的说着。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淑茹,你听到了吗?”钟秀莲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肖淑茹。 肖淑茹看着她们仿佛在打哑谜似的说话,不禁摇摇头。 秋水看了看淑茹,才看向了钟秀莲,“是秋水听错了,婆婆,没有事的话我先离开了。”说着她朝她施礼,而后朝着门边走去。 身后是钟秀莲懒懒的话语,“淑茹,以后对她不必如此客气,她不过是个替嫁的,你大表哥早晚都会休了她,等她下堂了,你就是大表哥的正房了。” 那样脆生生的音节,一字一句不轻不重的字字敲在了秋水的心上,她充耳不闻的跨出了钟秀莲的房间,迎向了外面的绿袖,她的身体,在她的手搭上绿袖臂膀的一瞬间跨了下来,钟秀莲那样的说法,伤不了她的心,可是她的心却是不可遏制的丝丝疼痛,她进不了他的生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一步步的走进他的生活。 她不会争也不会吵,颤着眼睫看着园里盎然的绿意,钟秀莲的话就是要她搬出程胤轩的院子,她从来都是明白人。他说她让人恶心,她的眼泪就想出来,秋水的手紧紧的抓着绿袖的臂弯,绿袖看着秋水不断纠结的眉头,每一次她这样出来就没有安心的事。 察觉到身边的绿袖将眼眸放在了她的身上,她回转了脸,努力的笑了笑,却是一抹苦笑,“绿袖,你看到刚刚进屋的那个女孩了吗?”见绿袖点头,她的眼看向了柳梢,“那个就是程胤轩马上要娶的新夫人。”她抑制不了自己的心里翻出来的酸楚,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说着。 绿袖瞪着憾然的眼回身看向了那屋里的那扇门,“我们也许可以很快回到苏州,也可能一辈子都回不了苏州。”绿袖听着秋水喃喃的说着,眼睫上滴下了水珠。 “有什么好哭的,收住眼泪擦干了,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秋水说着,放开了绿袖,向着湖畔走去。世上的事情,只要眼不见就心静。她的脚步坚定的朝着回芳阁走去。 ------------ 76 回芳阁里飘出一阵阵的檀香味,秋水静静的守在门口,等着彩虹姐姐去通报,只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苍老的声音,“秋水,进来吧,你不需要如此的多礼。” “是奶奶。”秋水立在门边闻言跨了进去,她看着椅上的老人,轻轻地步到了她的身边,在这个府里,她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怎么了,有事吗?”老人手里握着佛珠,亲切的看向了秋水,这样恬静美好的姑娘,胤轩怎么就会不喜欢呢?她细细的打量着秋水。 “奶奶,我是想求奶奶一件事情。”她说完咬住了下唇。 “说吧,我能办到的,都会答应你。”程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放下,伸手拉起了秋水柔软的小手,看着她葱白的手指,又细又长,原本留着长长的指甲都已经修的整整齐齐的了。 “我,想搬出胤轩的院子。”她低下头蠕蠕的说着,在垂目的时候看到了老人诧异的眼。 “为什么?好好的住着不好吗?”程老夫人探过了身子看着她问道。 “奶奶,不是不好,只是,因为我住着,他就没有回过那院子,与其他搬离他住惯的地方,我想还是我搬离吧。”她低低的说着。 老人隔着近距离打量着秋水的侧脸,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原来你们已经弄成这样了。”慢条斯里的收回了握住秋水的手,她侧着脸想了一会儿,半响,老人才开口,“秋水,你太不主动了,他不回,你就不能去找他么?” “奶奶,我只是怕他更加的讨厌我,连最后的一丝好感都消失殆尽,做不到相敬如宾,我想还是保留些距离吧。” 老人听着她的话语,想了又想,最后她开口,“秋水,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这一退,从此就退出了他的生活,那以后谁也帮不了你了啊?” 秋水闻言蹲下了身子,她趴在了老人的膝头,将头枕在她的腿上,“奶奶,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求了姐姐的缘却没有份,许是命里注定的劫。”说着秋水就抬眼看着坐在椅上,眼里露出的担忧的老人。 程老太太盯着她低垂的眉眼,听着她柔柔的语调,她锁起了眉头。又听她低低的说了句,“不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 老人抬起一手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却看见她微微的笑了笑,笑里有着怡然的自得,细看之下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奈,她想光年倒是养了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儿,只是有些心疼她的不争,于是她问着她,“那,你想搬到哪里去呢?” “奶奶,我要灀苑。” 程老夫人闻言明显的呆鄂,她半眯起混沌的眼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孙媳妇,一时间有一股强烈的震撼扩上心头,但凡是程府里的人都知道灀苑是什么地方?当年她也住过灀苑,因为善妒,被程家的太爷关在了灀苑反省,说白了就是类似皇宫深院里的冷宫,一切自给自足。她叹了口气,“灀苑不好,还是搬去兰苑好了。” “奶奶,我只想要灀苑,我喜欢那里,我这个人此生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是胤轩不会给我机会了。”秋水说话的时候,执起了上身,“奶奶,我就见过小叔一面,他说我和小叔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和小叔有了私情?所以我想搬去灀苑,我想远远的躲开这些纷扰,奶奶,在我的心里,胤轩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他不信我。我愿意画地为牢……”秋水红了眼睛抿着唇舌。 老人听见秋水说着实情,看着她眼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晶莹,心里有些无可奈何,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唉,怪我啊,是我强求了,才让你到奶奶府里受了委屈。”她将视线看向了前方,她被她那一句画地为牢揪得心都吊起来了,早知道他们会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还不如当初就答应胤轩休了她,半响,老人点了点头,“既然你想住就住着吧,我会让人替你收拾了,” “谢谢奶奶。”秋水依然伏上了老人的膝头。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啊!”说着老夫人沉默着久久的抚着秋水的头发,恨其不争,哀其不幸,可她也是个可怜人,这场婚姻原本就不是她的,想着这些,她也隐隐难受起来。 ------------ 77 下午,钟秀莲带着她那远房外甥女来拜见程老夫人,还将她的来意俯着老太太的耳边说了一遍,程老夫人一阵呆怔,为胤轩纳妾,她狐疑的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看着她清纯的面目,她才多大啊!老人的心神在那一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秋水坚持要搬离她现在住的宅院,她一定早就知晓了这件事情,她不动神色的看向了钟秀莲,早知道她容不下秋水,却没有想到这么的明目张胆,她心里为秋水细腻的心思感到疼痛,那样的女子说是丈夫不信她,愿意画地为牢。其实更多的只怕是眼前这个女子,老人看着肖淑茹的的摸样,她想,只要是女人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丈夫娶了别人吧,何况他们还是新婚。于是她微微点头,就看见钟秀莲的眉眼带着喜悦,“你是胤轩的母亲,你做主就是了。” 于是她伸手,朝着肖淑茹招招手,“来,让我瞧瞧,多大了?” 小姑娘笑着凑近老夫人,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十五了”,她说话的时候,轻抬着笑脸, 程老夫人看着她稚气的笑脸,“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老夫人的心思便转开来了,她不能想像胤轩带着这丫头的场面,于是她微微笑了笑,心里犹有了主意,“秀莲,晚上吩咐厨子多弄些菜,今晚就一起吃个饭,府里要办喜事,也要让大家见见。” “是,娘。”自从钟秀莲做了婆婆之后,她就一直改口喊她婆婆了,微微闭上眼,她挥挥手让她们出去,便兀自靠着椅子闭目养神了。 彩虹上前轻轻地替她捶着肩头,好一会,老人才幽幽的对着彩虹说道,“瞧见了没有,也亏着钟秀莲想出来的,要把那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嫁给胤轩。” 彩虹在她的身后微微张了张嘴,露出惊诧,“大少爷啊?” “也好,就让她折腾去吧,这院里沉闷的久了,是该有人来找找乐子,彩虹,我看那孩子还好,天真浪漫的,是颗好棋。” “老夫人,我想大少爷不会娶她。你说少爷见了她,还不直皱眉头,这悬殊也太大了。”彩虹在身后迟疑的开口,“我们大少爷心里对少夫人还是不同的,要不然他不会带她去西湖,我们什么时候看见他离开过府里半日,可他却带着少夫人出去了两三天呢?是奇迹啊!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了什么误会吧,我看的出来大少爷虽然对少夫人不理不睬,可心里是在乎她的,他越是在意她,就越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所以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她来他就走,她坐他就起,给少夫人使坢子呢?” “你是这么想的?”老人欢喜的旋身看着彩虹。 “是啊!我看着的时候就觉得有趣呢?我很喜欢少夫人,温柔淡静,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仿佛见到她就能静心下来,不去想别的什么,就是静静的看着她,感受着那个什么气息,我说不上来了。”彩虹说着眼前就浮出了秋水的神情,“那神情我一辈子想学也学不来啊。” 老人笑,眼畔的皱纹加深,“岁月静好,她就是有那种让人安心的神态,想要放开她的人大概是有眼无珠吧。”她略微撇嘴,摇头,心里暗暗算计着。 ------------ 78 晚宴上, 灯火辉煌的花厅里,放着一张圆桌,用红色的桌布一丝不苟铺着,各色的菜系已经端上了桌,只等人到齐了就可以用膳了。 彩虹扶着老太太巍巍来到的时候,钟秀莲和胤昊还有肖淑茹已经等在了那里,她落座后看了看,“胤轩呢?” 才问道,门外就有一抹黑色的身影晃过,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来了。”胤轩高声的答着老太太的问话,他的眼一圈晃过,没有见到秋水,微微有些诧异,再看到有女眷的时候,就别过了眼,径直过来落座。 钟秀莲见他坐下,连忙推着肖淑茹过去,“来,淑茹,这是你大表哥,” 肖淑茹看着眼前沉默寡言的大表哥,看着他阴沉的气息,她上前施礼,“肖淑茹见过大表哥。”就见他头也未抬自喉间里唔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她微微吐吐舌头,这个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年龄也大她好多吧,她的眼忍不住移向了对面眉清目秀的表哥。 胤昊见她看他,以为她难堪,所以他对她温柔的笑了笑。 钟秀莲将肖淑茹摁在了胤轩的身畔,“你就坐在这里好了。”肖淑茹见钟秀莲这么说,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那里。 钟秀莲则走开,挨着胤昊一起坐下来,“开饭吧。”她说着。 程老太太扫了一眼钟秀莲,“等会,秋水呢?” 钟秀莲稍稍哑然,她并未叫她,但她很快就说,“她说她身体不舒服,我看就让她休息吧?” 胤轩闻言朝着对面的钟秀莲看了一眼,转眸撇见胤昊神色无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他收回自己的眼神,她病了吗?他想起她温柔的覆上他的额头,心里一动,“那就别叫她了。”他说着放柔了语气。 “这么能不叫她呢?我等会还有事要宣布呢?”老太太说着回身看向了身后站立的彩虹,“去把少夫人请来,一定要到,告诉她全家就差她了。” “是,”彩虹匆匆而去。 钟秀莲看向了胤昊的白衣,她压着心里的不舒服整理着胤昊的衣衫,不想胤昊却移开了她的手。 彩虹匆匆来到大少爷的宅院,瞥见了内房里的杂乱,只有秋水一人留在房里,手里犹在收拾东西,见到她来,她连忙放了手里的衣服,站起身,迎了出来。 “少夫人,您这是这么了?绿袖呢?”她狐疑的看着散乱的东西。 秋水看了看四周,“哦,绿袖出去了,我闲着无事,把从前的衣服拿出来归置一下。彩虹姐姐有事吗?” “哦,老太太让您去前厅用膳。” “去前厅用膳啊,”秋水咬住了下唇,她想到程胤轩的拂袖,于是她摇摇头,“彩虹姐姐,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好么?” 彩虹摇摇头,上前扶住了秋水,“走吧,老太太交代了,你一定要到的。” 秋水无力的拉住了彩虹,“那,彩虹姐姐,待我打理一下好么?”于是她放开她的手,走入内房,对着妆台细细的看了一遍,去前厅用膳,无非就是去看胤轩和那个女孩子,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成了旧人,撅起嘴角,她拿过了腮红,轻轻地扫着自己的脸颊,她妆点着自己,就在彩虹的注视下,她微颤着手淡扫蛾眉……最后,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伸手将衣架上那张扬的红色披帛披在身上。 彩虹诧异的看着她将那红色的披帛披上的神情,很是怪异,就见她转身面对她时笑意吟吟,一张脸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她微呼着上前扶住她,于是两人一同向前厅走去。 秋水看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咽下口里的苦涩,越来越近的听着里面传出来的笑声,她朝彩虹看了看,就调整者脸上的情绪,将完美的笑意提上唇角,她抬腿就跨入了厅里。 厅里的笑声嘎然而止,都看着秋水悄然而入,风姿款款的向着桌子靠近,明晃晃的灯火照着她微施薄粉的容颜,艳光四色,那一身的红色刺得胤轩一愣,心里满满的都是惊艳,第一次见她用脂粉妆点自己,将那原本清丽的容颜修饰的恰到好处的妩媚,他的眼稍看到胤昊直视着他的容颜,心里就不舒服,眼神看着她的妆容忍不住就皱眉,他让她在他身边慢慢枯萎,她这是在和他无声的抗议吗?想着他的眼就阴鸷起来了。 她朝着众人弯腰俯身施礼,眼波扫向了胤轩的身畔坐着的肖淑茹,她想起了她坐在他身畔时他拂袖而去的情形,于是她压制着心里隐隐浮动的心绪,她婉约的笑着,而后她柔和的目光便对上了程胤轩那双异常犀利的眼,他转过了眼神不再看她,于是秋水垂下头,离着门边最近的距离坐下来。 胤轩心里恨恨的用眼角扫着眼前的秋水,她好像瘦了,下巴也变尖了,此刻居然还远远的离着他坐下了,他沉着脸举着筷子吃饭,看着她神情自若的目不斜视的兀自用膳,他的眼眸里就有莫名的情绪在波动。就见她随意的拨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筷子,“各位慢慢用吧,我先行告退了。”秋水说着慢慢的起身。 “坐下!”是胤轩低沉的声音。 “等一下!”是老太太沙哑的声音。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于是就见秋水慢动作的坐了下来, 老太太缓缓的开口,声音里呆着微微的责备,“没有看见有女眷在吗?客人还没有离席,你身为主人的就想走,忒没有规矩了些吧。”她说着就看着秋水抬着眼端着笑意看着自己,她在心里赞叹她的聪慧,“我还有话要说,看见胤轩身边的女眷了吗?她叫肖淑茹,是你婆婆的远房外甥女。” 于是秋水的目光便看着肖淑茹,嘴角带着笑意。 “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你婆婆想为胤轩纳妾,你意下如何?”老太太的一句话把席上的两兄弟都变了颜色,同时抬头看向了肖淑茹,看的肖淑茹忍不住缩了一下。 钟秀莲在对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秋水,要不是你和胤轩这么不凉不淡的,婆婆也不会想着给胤轩纳妾,奶奶还等着抱重孙子呢?”说着她朝秋水看去。 胤轩也看向了秋水,他到要看她这么说,她一定会说她没有意见,果然就见她抬着嘴角,“我没有意见,只要夫君喜欢就可以了。”秋水说着淡淡的笑着,神情里满是不在乎的态度,而后以眼观鼻。看的胤轩的心里凉意四起。 “好,做妻子的就是要大度,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呢?”老太太朝着秋水缓缓的说着,“你能这样想,我就喜欢,不枉奶奶相中了你,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程胤轩不受克制的望向了罗秋水,盯着她优美的脸部轮廓,看着她淡笑着说着那样的话,他的眼底那抹幽蓝浮现,绞着秋水嫣红的身影,他忍不住开口,“谁说我要纳妾了?”他眉头一皱看向了钟秀莲,整张脸都阴沉着下来,自己随后站了起来,他一步跨出了座位,越过肖淑茹的身畔,大踏步朝着秋水走去。 秋水听着他这样说话,又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她心里微微喜悦,她不懂他,他不是很讨厌自己吗?可是她听他这样说话,好像白日里的委屈一下子都散了。 胤轩微温的手握住了秋水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拉,就将她拉离了座位,他扶住了秋水的肩头,看着钟秀莲面无表情的说道,“母亲,胤昊还没有娶妻,把淑茹妹子嫁与胤昊,亲上做亲不是更好吗?至于我,你不清楚福无双至吗?奶奶已经塞了一个给我,我可不想让你们再塞一个给我了。”说完,不等钟秀莲有任何表示,他的手捏住秋水的手,转身就拖着她往外面走去。 秋水挣脱不了他的手,只好踉踉跄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起出了花厅。 ------------ 79 秋水被胤轩扯着就走,当然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程老太太转头和彩虹相对的眼神,那眼里包含着一抹欣慰。 出了厅,胤轩拖着秋水轻车熟路的绕过了假山,走过回廊,他的脚步就慢慢的慢了下来,最后跨上湖里的浮桥的时候,就有点牵着秋水的手在院里散步的意味了。 秋水侧着眼看着身边的胤轩,他没有和她预期中的那样欢喜她的心里还是很受用的,此刻走在弯弯曲曲的浮桥上,听着耳边不决与耳的蛙声和虫鸣声,她就低头看了眼被他牵住的手腕,那里应该发红了,于是她挣扎着转动着他的手腕,低声的恳求他,“可以放开我吗?” 此时的夜风徐徐流转流动,将她身上那阵久违的淡淡香气缓缓的送入了胤轩的鼻端,久久萦绕着,听到她开口说话,语气里竟有哀求的味道,他的心里咯噔晃悠了一下,随后充耳不闻的自顾自的拉着她往湖心亭走去。 夜暗了,黑色笼罩着平静的湖面,岸上红色的灯笼里发出的微弱的光芒倒映在湖面,月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秋水只好将眼睛看向了湖中的倒影,跟着他走向湖心亭。 跨上阶梯,两人步入了亭中,亭子的上方悬挂着竹帘,阵阵晚风吹过,竹帘被吹的忽上忽下的翻飞,拍打着厅柱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秋水看着黝黑的厅内,她忍不住停了一下脚步,这一顿,胤轩侧目,而后放开了她的手腕,秋水真心吁口气,他的手轻而易举的穿过她的腋下,不经意的抚过她胸前的柔软,将她往上一托,下一秒秋水就被他放在了冰凉的石桌上面,他撑着石桌的边缘低下头看着夜色中秋水盈盈的眼眸,两人对视着,秋水坐在了桌子上,膛目结舌的看着自己被他捆在了他的身子中,于是她望向了胤轩的脸,也望见他的眼虎视眈眈的盯住了自己的眼眸。他的气息伴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炽热的喷在了秋水的脸上,四目相交,秋水率先移开了视线,秋水连忙低下头,他那天说过她不承认她是他的妻子,此刻这个又算是什么?于是她就感到她的头顶热热的,听到他慢慢的开口,“今天的事情你可以给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秋水看着自己的衣裙说着。 “你告诉我,纳妾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看得出来你的神情,你听到的时候连一点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秋水不语,她眨着眼睫,想了想说到,“我不知道。”他轻轻地撒着谎。 “你撒谎,你的眼神骗不了人,我都吃惊你会不吃惊?” 她抿着唇不再说话,她的心里其实对他的细心感到满意,只是男人太细心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目不斜视的时候,头顶上方传来了一丝苦笑,伴随着讶异的低叹,“那么说来,就是我在你的心里根本就不重要,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娶谁?是不是?也对,你的心里有人,你巴不得我娶别人,好早日放了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我不可能也不会放开你的。” 秋水听着他的话语,他的话语让她隐隐感到胤轩在乎他,可是他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说她,她抬起了脸挑眉看向了背着光影在黑夜里的胤轩,不真实的感觉拢在了秋水的心头,他对她原来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和她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的身影偷偷的吸引。只是他从来不问她的喜好,总是凭着他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难道她就不能在心底里仰慕别人,一定要被他一次次的搬上桌面横加指责,于是她皱眉,“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她的话冲口而出,脸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胤轩闻言一惊,“你说什么?”他如同被蒙住了一样,看着秋水皱眉看着他,他的心里震住了,这是她说的话吗?一语既出,秋水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因为你自己喜欢他,所以你想我也喜欢他。不是这样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收回撑着桌沿的手,坐在了石凳上,眸光向上看着秋水。 “那你每次这样说,也不是在胡说八道么?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秋水说着毫不客气的对上了胤轩的眼,以前是她一昧忍让,才会让他咄咄逼人,“我的清白别人可以不清楚,你会不清楚吗?既然你一定要指责我的心里有了别人,不相信我,那你刚刚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纳妾呢?你不心动吗?那样一个小姑娘,稚气未脱,清纯可爱,最最重要,她也许心里只有你,你为什么不要呢?”秋水一口气说完,她的气息急喘着,胸口起伏,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心里的酸楚泛上了心头,牙根也像浮了出来,难受的要命,她于是使劲的咬住了牙关。 “你怎么知道我会对她心动?那还根本是个孩子,你就这么急切的要把我推出去吗?你是想落个贤惠淑德的好名声,还是想我被落个花心的口舌。娇妻美妾别人受用,我不喜欢。” 秋水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胤轩,感受着他炽热的目光,她吸了口气,转动着漾着水光的眼眸,“她才比我小了两岁。”她喃喃的说着。 “你还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情?”胤轩叹气的看着秋水,他的手放在了秋水的膝头,却感到她在轻颤。 “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反对,我知道自己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我只是一个替嫁过来的不被看好的人,拥有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婚姻,还有一个不承认自己的丈夫。我早就决定好了,不管你娶什么样的人,我都祝福你。”秋水落下眼眸,看着他搁在她腿上的手,她伸手轻轻地推开,却被他圈握在了手心里,感受着他扶着她的手指,“我知道你介意我们的婚姻,那夜是你自己说要休了我,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你,你知道吗?是我自己愿意嫁进来的,我早就下定了决心,不管你爱还是不爱我,我都会尽我的本分,安安静静的守在你的身边。只是没有想到,我的清白不能让你释怀。” 胤轩的心里欢喜着听着她轻柔的带着委屈的语调,却听见秋水低叹一声,动了动身子,伸出一脚,点着地面想下来。于是胤轩放开她的手,她轻盈的身子从桌上跳了下来,退开了几步,走到了石阶前,转身面对着他,“对不起,是我话多了,你明天还是搬回来吧,你住在外面毕竟不好。”秋水说着,感觉有些不妥,于是她的脸上微微一热,拉了拉下滑的披帛,转身匆匆的沿着浮桥走开了。 亭内,一阵愕然后,胤轩的唇弯起,看着她款款牵着裙角,一袭红衣隐退在桥栏边,她是在邀他吗?一下子,他的心情莫然好转。 ------------ 80 秋水面红耳赤的回到房里的时候,绿袖已经把原先的凌乱归置好了,看见秋水回来,绿袖迎了上去,“小姐回来啦,我刚刚回来没有看见你,吓了我一跳,问过之后才知道到你去前头用晚膳了,怎么会这么晚,有出了什么事吗?”绿袖担忧的闻着秋水。 秋水摇摇头,看向了软榻边的绣架,她的心现在很乱,所以她疾步走向了绣架,答非所问的说道,“你东西都置办好了吗?” 绿袖点头,“我下午上街都买好了,小姐不是喜欢薄纱轻绕着房间吗?我还给小姐买了纱帘,想把那边置成小姐原先房间的样子,可以吗?” 秋水闻言轻微一怔,她想起了她的房间,又看了看着房间的简单,她点点头,脱下了缠绕在身上的披帛,随手递给了绿袖,“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了,应该岁我们怎么布置了吧,那明早我们就搬过去好了。”说着秋水倚着绣架坐下来,她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绣品上面,自从西湖回来,她就动手绣着这幅西湖风景图,她伸手捻起了绣花针,低下头开始绣花。 绿袖见她埋首绣花,就移动了身子,将她的披帛搭上了衣架,回身把内房里几案上的烛台也端了出来,“小姐,黑灯瞎火的,别伤了眼睛。明日再绣也不迟啊?”于是,她将烛台放在她的左侧,抬手捻着灯芯,让灯光更亮些,好让秋水看到清楚些。 “我想早些绣好,也好让姐姐心安啊,我答应她的。”秋水说着便翘起了小指,上下翻飞着她细长的手指。 绿袖做好这一切,则站在秋水的身后看着她飞针走线,这图已经差不多成型了,绿袖的眼呆呆的看着秋水绣着那绿柳垂涛,她想起了那日的柳树下,自己和程默的对话,自从那日后,程默果真不再纠缠她,她应该感到开心,可她的心却越来越难过,尤其是程默也不再上这院子里来了。今日在大街上碰见他的时候,他转头扬长而去了,没有人知道她那时的心思是多么难受,她兀自沉默着,好半天才发现秋水推了推她,她听到秋水低低的一声叫住了她,“绿袖,在想什么呢?叫了你半天也不应。” 绿袖连忙望向了秋水,“没有在想什么?怎么了小姐?”她垂下眼里的痛楚望着秋水又回旋了身子,低头绣花,好半天才开口,绿袖看着秋水的侧脸,却惊讶的发现秋水婉约的在笑。 “秋水,你知道吗?晚宴上,姨奶奶提出来要他纳妾,他居然不同意纳妾。”秋水轻轻地说着,抿着唇角一手绕过绣架,向上顶针,收缩回来,拉起,又飞快的向下使针,嘴上说着,手也不曾停歇。 闻言,绿袖的嘴一下子张大了,“姑爷不同意么?”绿袖的脸上也露出了欢喜。她蹲下了身子,蹲在秋水的身畔,“姑爷会不同意。” “是啊,他居然会不同意。”秋水点了点头,肯定的说着,她快速的瞥了一眼绿袖,低头看着自己的绣品,“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还对婆婆说把那女孩许给胤昊。”秋水低声的对着绿袖说道,“那一瞬间,我都以为我听错了,他怎么会拒绝呢?不过我的心里却很受用,至少他现在不纳妾,对我来说还有一点尊严。” 绿袖看着秋水脸上的欢喜,自家小姐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只这一点就开心了,她看着她低垂着的眉眼,“姑爷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听着绿袖的低叹,秋水执针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看淡绿色的衣衫,她笑着低下了头,认真的绣着,“猜他的心思做什么?只要守住我自己的心思就可以了,绿袖帮我扇一会扇子好么?我有些热呢?” “好。”绿袖于是起身拿过她的团扇,端了张椅子坐在了秋水的旁边轻轻地替她打着扇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风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秋水回眸看着绿袖恍惚的眼神,她已将扇子撑在了下巴上。 “绿袖,明日可以让程默来吗?” 绿袖回神过来,重新打着扇子,“什么?” “我说,明日你可以把程默找来吗?” “找他干什么?”绿袖挥着手里的扇子不解的问道。 “明日我想请他帮我们把东西搬过去,我们总是不方便,你去找他好吗?”秋水浅浅的声音蛊惑着绿袖,“就说是我请他的,好么?”秋水看向了绿袖。 好半天,绿袖才咬着唇点头。 秋水吟吟的笑着,回过身来穿着针线,绿袖的那点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她想不理也没有办法啊! ------------ 81 第二日早上,明月刚刚打开窗户,胤轩就在半掩的窗前,看到绿袖淡绿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听雨楼,她朝着远离张望了好一会,于是胤轩让明月出去招呼绿袖,自己闪在窗户后面,才知道她是来找程默的。他的眼神暗了暗,而后就看着明月把程默叫出来,他看到程默一闪而过的欢喜,看着他随着她走出了院门,他看着程默青色的衣衫完全隐在了门外,才自嘲的笑了笑,他从房里走了出来,仰头看着那还嫌微凉的阳光,他侧耳听着两人在院墙外说了好一会的话,只是音量微小,距离较远,才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好一会,程默才进来,胤轩站立在门边,看到程默进来,他了然的开口,“是绿袖来找你么?有事你去好了。”说着他不理会程默就出门了。他想起了秋水昨夜对他说的话,心里欢喜的荡漾着,所以一整天他的嘴角都是上扬的,整个人也越发精神了起来,别人的眼神往他身上多看几眼,他也不那么在意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他回到府里,一路欣赏着花红柳绿,直到那熟悉的屋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顺着那片屋檐驻足,最终向她走去。刻意冰冻了许久的容颜,在她昨夜开口求他回去的时候,就已经疏散开了。 胤轩踏着方步,步入这许久未曾步入的院子,那日她绝强的挑断琴弦,无数个夜里都在他的眼前回放,他应该是爱上了她吧。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却看到房里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的气息,疑惑的往内房里走去,首先映入眼睑的是空无一物的梳妆台,他走过去,看着桌面上的空白,他忍不住打开了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连忙回转过身,看向了床上,衣架上,赫然发现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都没有了,门口有了脚步声,胤轩急切的转过了身,才发现只是明月。 明月在胤轩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她心里淡淡的欢喜,谁让他平日里明明总是留意少夫人的举动,却总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他喜欢少夫人,如今可好了,看他怎么办?于是她看着胤轩,“大少爷回来了。” “夫人呢?她不在么?去哪了?”胤轩回顾着四周,问道。 明月眨着眼睛看向了胤轩,说着彩虹和她套好的词,“大少爷,你不知道吗?你昨日当众拒绝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怒之下就把少夫人撵了出去。” “你说什么?”一道道的蓝色浮现在了他的眼底,他陡然的一颤,“老太太将夫人撵走了,谁同意她这么做的,我同意了吗?你呢?你就看着她被撵出去吗?” 明月委屈的低下头,“大少爷,我们只是下人。” “怎么没有人通知我呢?你怎么就不知道通知我呢?”胤轩将桌上的东西都挥退到了地上。 明月看着他失态的举止,心里隐笑着看着胤轩眼里的幽蓝,掺上一脚,“可是,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她的。” 胤昊伸手举起一个抱枕就往明月的身上砸去,他看着明月低头咬唇,垂目欲泣不闪不避的样子,他颓然的跌坐在了椅上,是啊,别人都以为他不在乎她,她也以为他不在乎她,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明月,他呆呆的坐在房里,昨夜她还让他搬回来,今日这个房里却没有她的身影,他的心揪揪的被拉扯的痛着,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渐渐抽离开来。就在他已经习惯了秋水的时候,她就被撵走了吗?他甚至可以想像秋水是如何走出这个园子的,她一定还是会带着她安静的笑容,一如他用言语伤她的时候,她也是故作镇定的样子。 明月看着胤轩第一次露出这样心伤的神情,她咬住了嘴唇,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很久,就在她以为他都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他低声的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说着程胤轩从椅上腾的站起来,“叫程默给我备马。” “备马做什么?”明月故作不解的抬眼看着胤轩的脸。 “我没有同意她离开,她不能走。我要去把她追回来。”胤轩一脸坚决的说着。 “她没有走啊。”明月收起了眼里的戏弄,看着胤轩诧异的别过脸,“她没有走啊,我只是说她被老太太撵出了你的院子,没有说她走啊。” 一句话,将程胤轩噎住了,僵硬的脸部曲线缓和了不少,“你干嘛不说清楚,那她人呢?” “搬去灀苑了。”话音刚落,就见一阵旋风刮过,她只来得及瞥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隐退在了门边,明月鼓起了唇畔笑了起来。 ------------ 82 胤轩匆匆的离开了他的院落,听说她去了灀苑,他心里急切的渴望见到她,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纵然他百般的不愿承认她,却阻止不了他的心里早已烙下了秋水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含羞带俏的眼神,上扬的唇角都是他深深的想念的,此刻他是那么迫切的想将她搂在怀里,不想放开他,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沿着长长的碧水长堤走去,他沿路看着湖里的荷花荷叶焉了一大片,那一片绿有些惨不忍睹,他想起了西湖畔的秋水,温柔似水,这样的女子他却要一次次的冷落她,他再也不会管胤昊是不是喜欢她,只要他喜欢她就够了。 才想起了胤昊,他就看到了上方的山头上,伫立着一抹白色的欣长的身影,他的身边还有个紫衣的小丫头,两人背对着他一起居高临下看着前方。他放慢了脚步,立在了下边的树林里,听着上方陆陆续续的声音,音量不大不小正好传入他的耳里,那都是肖淑茹童稚的带着哀求的声音,“表哥,你跟姨母说说啊,我不想嫁给大表哥,我看见他就害怕,表哥。” “我知道了。”说话的是胤昊温柔的嗓音。 “表哥,你站在这儿很久了,我们回去吧。”肖淑茹牵扯了嘴角说道。 “好。”胤昊嘴上说着,身形未动, “那个破院子荒废了很久吧,都没有人住的,有什么好看的,回吧,天色要是暗下来,感觉阴嗖嗖的。” 胤轩于是仰起脸看着上方,风吹着胤昊白色的衣衫晃动,半响才听到他细微的叹气声,“是我害了她,如果我听娘亲的话不去迎她,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狼狈。”而后踏响了脚底的落叶,咯吱咯吱的同时响起了脚步声音,“谁呀?表哥,你在说什么呢?”远远的是肖淑茹的声音,胤轩看到隔着远远的距离,白衣的胤昊遥遥凝望着西边的别院,最后才转身皆同肖淑茹一起走下了山坡。 胤轩看着他们走去好远,他看了看西边的别院,沿着山路走上去,很快就到了刚刚胤昊站立的地方,他朝别院的方向看去,这个地方竟将别院的的房子鸟瞰的一清二楚,他看着那斑驳的院墙上爬满了整墙的藤蔓,看着这些缠绕的枝蔓在游走的斑驳的阳光下微微的绵延,这原本就是一个空无一人的院子,在胤轩的记忆中他没有见过谁住过这里,四周被漫天的杂草掩盖着,仿佛随时随地都要伸过墙头攀爬到屋子里去,门前的花圃里开着一片半开半闭的黄色的花碎,他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了胤昊忧伤的眼神,怪不得他会那样的忧伤,这样的地方透出了一股绝望。 他的一手撑上了旁边的树干,紧紧的握着拳头,胤昊口里的忧伤他听了出来,他说他害了她。胤轩低下头,手轻轻地抚着树干,不在意的摸着凹下去的痕迹,胤昊凭什么说是他害了她,手不自觉的摸着,良久他才发现了不对劲,缓缓回过头,看向了他一直抚摸着的凹痕,树干上刻着一行狂放的字体,“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看着那行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底就涌出了一阵湿气。南唐后主的忧伤被胤昊用来扶籍着他的忧伤,那种恨透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胤轩止不住的心伤,他喃喃的低语着,而后迎着别院,沿着坡慢慢的下走,迈着颠颤的步子靠近了灀苑的大门。空气里有轻微的响动,他抬眼看见了隐在树荫里的程默,他盘腿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看到了胤轩,他默默的起身,拍着身上的草屑,没有说一句话。 胤轩的眼越过他看向了拱形的院门,他伸手推去,院门却是从里插上了,他抬头看着院墙上青色的篆体字,顺手扯着旁边的金黄。 “胤轩,这地方能住人么?”程默在胤轩的身后叹气, 于是胤轩抬手敲了敲门,好一会,门里才有了绿袖的声音,“你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很好。”她以为门外的依然是程默。 胤轩压下心里的感伤,润了润喉咙,“是我。” 门后有短暂的哑然,而后她听见秋水温柔的嗓音隔着一段距离响起来,“绿袖,你出去和他说吧,他总是不走,让人看见了也不好。” 绿袖的脸涨成了红色,她想回头告诉小姐是姑爷,可是此刻她说不出来,于是她牙一咬,狠狠心伸手就将门杈扒开,用力拉开了门。 本色的木门吱呀的转开,秋水的眼随着门轴转动朝着外面看去,就见程胤轩垂着双手立在门中,他的眼越过了绿袖紧紧的盯着她,朝着院里走来,想他走近,秋水的眼也怔怔的看着他抬腿进来,她牵动了一下嘴角,“我以为是程默。”说着她便低下了头,鹅黄色的身影立在门边的帘子前,紧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胤轩。 胤轩伸手紧紧的握着她的肩头,紧紧的握着,像是怕她飞走了似的,又怕捏痛了她,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前一刻他以为她走了,所以那么急切的想见到她,可是刚刚他看到胤昊的忧伤,他的心里又辗转了起来,胤昊毕竟是他的弟弟,他再无情也不忍心看他伤心难过。他握着她的肩头,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里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想着从前他的坚决,要让她在他的身边慢慢枯萎,可是真正看到她退避到这里,被时间慢慢的枯萎,他是那么的心痛,他或许该把她还给胤昊。 “你怎么了?”轻细的声音在胤轩的耳边,在空气里辗转缠绵后,传入了他的耳里,不知什么时候,她温润如水的声音已经慢慢渗透过他的心头,成了他蚀骨的相思,听着她的声音,下一刻,他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他的脸触抚着她温热的发端,鼻尖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他想着他们每一次的纠缠,都是他最后放开她的。 他不言不语的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没有再想要成全谁?他成全胤昊,那么谁又来成全他呢?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秋水被他脸上的痛苦迷惑着,而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他搂在了怀里,她愣愣的看着他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高低起伏的胸膛,她柔顺的依偎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提起了两边的唇角。 门边的绿袖回头看见他们搂在一起,面上微微一红,她忙朝门外逃开去,一眼就看到树底下的程默,她的脸还红着,抿着唇低下头不语。 ------------ 83 胤轩掀开帘子,身子一弯,他迈进了房里,看着房内的摆设,他挑着竹帘的手微微一滞,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房内的窗台上垂着一帘粉色的丝光薄纱,风一吹,轻纱围绕便翻飞着四处抚着姜黄色的窗台。 看着随后跟进来的鹅黄身影,他的手缓缓的放下了帘子,她脸上的红晕未退,走到桌边,搬开一张椅子示意胤轩坐下来,她则朝着旁边礼貌的架开了一段距离,随后葱白的手指便执起了桌上的茶壶,拉长了线条轻注入茶碗里。 胤轩落座在椅上,抬眼看着她双手端着茶碗递到了他的面前,“这茶不烫了。”她轻声的说着,一道暗红还在脸畔,胤轩看着她如此的小心翼翼,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却并不喝,只是重新放到了桌上,手一扬,就将她来不及缩回的手抱在了她的大掌里,将她轻轻地拉放到了他的膝头,拦着她柔软的腰身将她搂在了怀里,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缓缓的低下头,以及其温柔的动作俯身,一如蜻蜓点水般的柔柔地吻上了她的眉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慢慢的感受着她逐渐发烫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了她的唇畔,辗转吮吸着。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秋水一动不动的趴在他的怀里,不晓得他这又是怎么了?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胤轩瞬的睁开了眼睛,连忙离开了秋水的面颊,将秋水从身上拉起来,秋水诧异的伸手掩住了刚刚被他吻过的唇角,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他轻易的蛊惑着陷入其中,他怕又要嘲笑她了,她压着心里的难受远远的站到了一边。 与此同时,程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大少爷,你该回去用晚膳了。”程默的语音显得无奈。 秋水闻言抿起了唇角,放下了提着的心头,她朝胤轩偷偷的瞟了一眼,原来他听到了脚步声才放开她的,就看见他将桌上的茶碗端起来,仰头喝下,直至最后一滴水咽入喉咙里,搁在了桌面,他才看向了背对着他的秋水,站起身来,越过秋水,他半掀起竹帘,对着外面说道,“我不回去了,今晚就留在这里了,你也是。” “是”程默的嗓音里有了些欢快。 胤轩旋过身看向了静默不语的秋水,他叹气,“晚上要吃什么?” 秋水摇摇头,“不知道,绿袖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还是回前头用完膳吧,这里你可能吃不惯,再说这里这么简陋,你怎么能待在这里呢?”她说着就低下了头。 “你都能待,我为什么不能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内房走去。 秋水眼角的视线看着他朝她跨步过来,她朝着旁边不着痕迹的移动着身子。没想到,这一次他越过了她的身畔,朝着内堂走过去,月牙形的雕栏处,同样垂着粉色清透的纱帘,隔着帘子朝里看去,里面朦胧的看不真实,于是他伸手撩起了纱帘,看到那张老式的大床已被擦得纤尘不染,淡红色的帷幔垂到了床榻边,因为他突然的撩帘,空气流动,幔纱微扬着显露出了床里红色的锦被。他的呼吸一窒,而后就闻到满室的幽香,他的眼朝内房四处看去,房里很是简陋,只有这一张床突兀的显摆在那里, 窗边的搁架上,放着一只金色的熏炉,烟气顺着炉鼎的洞缭绕的盘旋升空,房内便是幽幽的檀香味。 他看着手里如丝般滑绸的纱帘,扬起手,挑高了眉毛看向了门边的秋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格调,那我们那房里你怎么不这样妆点呢?”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秋水,就见秋水习惯性地轻蹙眉头,一手提着裙角,坐到了窗边的绣架前,捏着绣花针不理会他的问话,他放下手里的纱帘,走到了她的身后,瞧见她绣架上的绣活,他呆怔在她的身后,忍不住伸手越过她的肩头,触抚着绣架上的绸布,感受着她细密的针脚,“这,是西湖十景图。” 她轻微的颔首,灵巧的上下翻飞着手指。胤轩就看见她手里的丝线一上一下的穿越着绸布,他连忙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她的身边,却见她用手掩起来,侧过头看着他,“哪有人这样看着别人绣花的。”她说话的时候,眉目含笑带着羞涩。 “真没有想到,这西湖十景你居然能绣起来,太漂亮了,就像真的一样。留在以后,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真好。” “这是替姐姐绣的。”秋水说着就看向了自己的绣布,重新使针。 “你说什么?这个是替你姐绣的?”胤轩说着就拉过她的手。 秋水没在意的被他这样一扯,针尖就戳上了手指,她吃痛的将手从绣架底下拿出来,纤长的食指上正冒出一个小小的血珠,只一晃,就看见胤轩俯过身子,拉起她的手指,轻含在了他的嘴里。轻轻地吮着,一边抬起他漆黑的眼眸看向了秋水的眼睛。 秋水看着他漾着情意的眸光,含在他口里的指尖便传来了湿热的麻氧,令她全身都经不住的难受起来,她挣扎了几下,终是拗不过他被他放在了嘴里,她的眼连忙看向了别处,“是替姐姐绣的,来的时候就答应的,你……这也不允许么?”她轻柔的语调四散开来,隐透着压抑。 “不是不许,”他将她的手指离开自己的唇畔,“是不肯,这样一副图要费你多少心力居然是给别人的。我不允许,这副图我们自己收着,嗯”他淡淡的笑了起来,眼畔隐隐的又了笑纹。 秋水抿着唇角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笑意,他居然会这样温柔的对她笑,她忙低垂下头,这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如果不答应我们自己留着,我就不许你再绣。”他握着她的手细细的婆娑。 这一回秋水完全是呆住了,她抬眼看着他的胡搅蛮缠,不相信这会是他,程胤轩会这样耍赖的说话,她张大了眼睛看着他。 ------------ 84 厨房里的绿袖和程默,彼此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倒也配合的默契,绿袖洗菜,程默就抬水,绿袖切菜,程默在边上递盘子,绿袖切着菜被他的气息绕了心神,心一慌,刀就上了手,一道伤口立即渗出了血,程默想也没想的,就抓着她的手,撕下身上的青布,替她包扎了起来,而后将她推倒了一旁,接过她的刀,笨拙的切着。 绿袖看了看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看程默,说实话,程默虽然粗鲁了一些,但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于是她站在他身边,“这样切太大了。”于是她指挥着程默切菜。 而后,程默便坐在灶间烧火,他添着灶膛里的柴火,便透过火光看着灶上忙碌的身影,想着自己第一次就是找到了她,将她置在了假山里,冥冥之中真是有缘,她居然是陪嫁的丫鬟。只是自家的少爷要是不和少夫人和好,他就没有机会,他出神地看着她淡绿色的身影,面无表情的看着灶火。 月华移动的时候,绿袖做好了晚膳,程默便接手了她的工作,将饭菜端上了饭桌,他看向了厨房里洗锅子的绿袖,咳了咳,绿袖抬头看着他,好像真的他要说什么话似的,绿袖的脸一红,连连摇头,程默只好叹气的看着门外,他硬着头皮走到门边,倚着木门看着那扇罗绮的窗后,被油灯拉长的两个身影,他张张嘴,复又闭上,看向了绿袖,绿袖的眼朝着天花板上看去,摆明了就是置之不理。 于是他沉着声朝天井里大声的叫了起来,“吃晚饭了。”喊完,他立即远离门边,一步跨到了厨房里。 胤轩和秋水听着院里的大嗓门,互相看了看,胤轩用手抚着自己的耳朵,“怕我耳聋吧。” 坐在方桌前,看着几盘简单的炒菜,胤轩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尝尝,点点头,“想不到绿袖做的菜还真好吃。”他的眼看着秋水默不作声的坐在了边上,又扫了眼绿袖,去捡绿袖的手指上包着一条青布,那眼熟的颜色让他忍不住朝程默看去,刚刚那巨大的嗓门他怎么也得扳回来,于是,他开口,“绿袖的手受伤了,怎么你们主仆都一样,说好了似的。” 秋水连忙看向绿袖,“伤到手了吗?怎么会那么不小心?” “没有,就一点点,是他一定要包成这样的。”绿袖回着秋水。 胤轩用筷子夹起了盘中一块稍显巨大的菜叶,“不过绿袖做的再好,没有我们程默的刀工,那也不见的会好吃。”他好心情的调侃着他们二人。 程默看着胤轩夹着菜拎在半空里取笑他,伸筷就夹过白了眼胤轩。 胤轩不甚在意的重新夹过,放到了秋水的碗里,秋水笑了笑不语。 简单的用过晚膳后,绿袖就端着白瓷的茶杯从里面出来了,人手边一杯。胤轩看着绿袖最后将一盅茶碗放在程默的手边,他伸手揭开了茶盖,让那一股白烟袅袅的升起,而后他轻轻地敲着桌面,秋水看着绿袖,却看到她脸上有着微微的羞涩。于是她伸着青葱似的手指沿着杯沿来回的抚动,她淡淡的笑了笑,而后看向了胤轩,“之前你提议让我们绿袖嫁给程默,我怎么和你说的?你告诉他没有?” 胤轩一怔,“哎哟,忘了。”他看向了程默,“程默,我忘了,少夫人说,你要娶绿袖,就在她跟前起个誓言,保证一辈子都会对绿袖好。” 闻言,程默的脸上露出了欣喜,他忙站起来,对着秋水发誓,被绿袖在身后拉下了手,“你是傻子么?”她嗔怪着程默,“我又没有答应。” 一句话,就浇灭了程默的热情,他耸拉着脑袋,秋水见状,起身,“好了,绿袖,别老是捉弄他了,我同意了,程默,选个好日子来提亲吧。”说着,她向门边走去。 “哎哎,”程默连忙应声。 胤轩也起身,跟在了秋水的身后,他回头看向程默,“叫你爹来提亲。”说着他快步跟着秋水出去了 ------------ 85 夜了,昏黄的烛火因为窗户半开着不停的晃悠着,程胤轩单手支撑着头颅,靠在了小几上,看着秋水低垂的头在绣花,她的姿势可真美,他眯着眼看着安静的她,她偶尔会回头对他露出轻轻地一笑,而后又回头低头绣花。 这种感觉真好,胤轩的眼前慢慢的回放起了从前,那两个身影相依相偎的一起看着晨曦昏落,她的母亲也是这样的轻笑淡语的看着父亲……他的眼里不觉起了湿意,此情不再!他闭上眼睛,放纵着自己的思绪,好一会儿,他才压住心口澎湃的情绪,重新睁开了眼,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的侧面,缓缓的,胤轩舒了一口气,“明日,我带你去见个人,好么?”他轻轻地说着,眼神看向了秋水, “好。”她点着头。 “不问我去见什么人么?” 她轻轻地摇头。 胤轩的唇弯了弯,他的眼看着她露出的优美的纤细的脖颈曲线,他不禁心猿意马,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背脊,却感到她明显的一怔,他没有理会她的僵硬,手往上攀爬,将她的簪子从发间一松,那如瀑布似的黑发就立即倾泻下来,铺满了她整个后背,他在她肩头轻轻的拾起一束,放到了鼻尖细细的嗅着。一股幽幽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端,“这是什么香味?真好闻。”说着他的头贴上了她后背,感到她的僵硬,他低低的笑出了声。 他说话的时候,源源不断的热气喷洒在她的后背,秋水颤着手放下手里的绣花针,任自己的腰身被他滚烫的手环绕,温热的气息灌遍了她的全身,她敛起了心神,回答着他的问话,“是梨花的香味,我娘亲喜欢梨花,所以我们的香料都是她亲手做的梨花香。” “哦。”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会,他煞风景的问了一句,“梨花有香味吗?” 她一愣,低垂下了头,心里微微难受他的不在意,感受着他将脸搁在了她的肩头,她稍微挣扎着一下,颈后不断传来他温热的鼻息,她极力保持着镇定。 胤轩的手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紧紧的收在自己的怀里,“你别动,让我这样抱着你。”他将她搁在她的肩上,闻着她发梢的香味,“奶奶怎么会让你住到这里来?明日我去和奶奶说,让你重新搬回我们的院子” 秋水任他从后面抱住,她微微别过头,不让自己的脸和他的头过分的相靠,她的眼看向了摇曳的灯火,“是我自己要搬来这里的。” “你说什么?”闻言胤轩明显的一怔,他握在她腰间的手松了松。 “是我和奶奶说,我要住在这里的,让你搬离你熟悉的院子还不如我搬离。”她轻轻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眼从各个的温柔转换成冷冷的幽蓝眼神。 原来是这样!昨日她邀他回来就是因为她已经打算好了要搬离,“所以你昨日才让我今天回我的院子,是么?”不动神色的咬着牙用依然温柔的语调问着他。 “是。”她颔首。 胤轩的手从她的腰间松开,整个人也抽离她的身后,他压制着眼底的失意和憔悴,缓缓的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她依然温柔似水的声音,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轻轻闭上了眼。 秋水侧头看着他,看着浅淡的光影折射着他的萧索,她微微诧异,不相信他会有萧索。 “没事。”他睁开了眼,眼底是浅浅的蓝,“算了,明日也不需要见什么人了。”说着他挑帘决绝的走出了她的房间。 黝黑的院子里,程默站在树影下,看到他出来,他正想上前,却被胤轩抬手止住,“今日你在这里吧。”说着他打开了院门,黑色的身影很快的没入了黑色的夜幕里。 他以为她对他有了改变,却不想换来这样的场面。心默默的痛着,孤身站在月下的荷塘里,看着湖心亭里的寂静,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素手纤扬,余音绕梁。恍惚里他看到了秋水盈盈的笑意,在那片雪白的梨花下,回眸一瞥…… 这一切还是没有改变么? ------------ 86娘家来人了 秋水茫茫的看着胤轩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看着竹帘不断晃动着的残影,半响才陡然的放下了手,他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转眼就变成了冷峻不可亲近。 秋水叹了口气,朝着内房里走去,风翻飞着纱帘,氤氲着缠绵,只是留不住他。撩开了被风浅浅带动的淡红帷幔,她埋入锦被,任眼泪湿湿热热的爬满了眼睑,没入锦被中…… 房外,是啾啾的虫鸣声,夹杂着不断的在秋水的耳边响起,秋水只着衬衣躺在了床上,伸手将薄薄地锦被拉到了胸前,她了无睡意的看着帐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帐顶。 夜深了,风起了,风吹着衰草发出瑟瑟的响声,吹着她的纱帘在她的眼前不断晃动着,终于,那像黄豆大小的烛火在一阵颤动后熄灭了,连一点星火都没有剩,满室的黑,一如程胤轩衣服的颜色,她闭上了眼睛,翻过身面朝内,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一阵窸窣的响声传入了她的耳里,压不住心里的害怕,紧紧的握着锦被,“谁?”她压着颤抖的嗓音问道。 门口慢慢映出灯火,“小姐,是我。” 闻言,她紧悬的心才安下心来,松了口气,下床,开门,“怎么了?” 绿袖一手拢着灯火,“就要下雨了,我看见小姐没有关窗,”说着,她将微弱的烛火放在了桌上,自己过去关上了窗户,做好这一切,她回头看向了身后程默不语的秋水,“小姐,这地方我怕。”她说着低下了头。 一语道出了秋水的心事,她叹了口气,她伸手关上了门,“那和我睡吧。”说着,她拉住绿袖的手,一同走向了内房。 “睡不着是么?我也是啊。”秋水低低的说着,将薄被盖上两人的身体,“到底是久不住人的,熏香再香也盖不住这一室的霉味,你听,彻夜的虫响,就好像是睡在了露间,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她轻轻地说着闭上了眼。绿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秋水将颤抖隐在了手心里,“也许,适应了就好。” 于是在天微微亮时,两人才浅浅的睡着了。 程默望着院里的一片狼藉,他咬了咬牙,才轻轻地打开了院门,悄然离去。 胤轩才起床,就见程默闯了进来,他脸一沉,“程默,虽说我们一起长大,可是我到底是你的主人。” 程默单膝跪在了床前,“我知道,少爷,你让我去跟随少夫人吧,” “为了绿袖,不是让你娶她了吗?”说着,一身黑衫披上了身。 “大少爷,不是因为这个,你知道昨夜少夫人一夜未睡吗?你可以不喜欢她,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 “她害怕了!是她自己要住的。”胤轩鼻尖嗤笑着一边说着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衫,“你起来吧,我知道了。”说着他不会程默皱眉踏出了房门。 远远的就看见程五走来,他在廊间站定,等候着程五的到来,“程叔。” “我来和你说个事。” “什么?” “你岳父一家,一会就要到了。”程五看着胤轩。 “他们到杭州了?他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看少夫人的。”陈程五笑了笑。 “还住在原来的宅院?”胤轩叹气的看向了程五,程五点点头。 “程叔,你赶紧去备礼,我去领人。” 于是胤轩回身就走,脚步急切的往灀苑而去,在灀苑的天井离站定,他看着昨夜风雨后的残凌,叹了口气,抬眼就看到绿袖穿戴整齐的从秋水的房里轻手轻脚的出来,见到他慌忙施礼,他挥挥手,径自踏进了房里,就看见轻纱微扬的幔帐里,一截玉色的臂膀露在了颜色鲜艳的被单上,火样的色彩缠绵着白皙的臂膀,翻出了一圈圈的光泽。 压下心里泛起的涟漪,不理会她还闭眼沉睡,胤轩坐在了床头,伸手就将她从床上拽起,直到她睁着迷蒙的眼看着他,半响才惊觉的拢住被单。 “快起来,你爹娘来了,我们要去迎接。”说着他的眼朝着她的衣衫不整看了一眼,而后看到她疲惫的眼,“夜里没睡好么?好好的为什么要住到这里?”说着他从她的床上起身,“我在外面等你。”他朝着外室走去,挥开了漫天的纱帘,坐在了外面的椅上,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秋水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爹爹和娘亲来了,她的眼里掩饰不了的欢喜,泪戚戚的就滑下了脸庞,于是她擦去眼泪,步下床榻,换上一袭艳光四色的鲜红,对着镜台细细的看着自己的脸庞,看着眼底隐隐的青色,她伸手就在脸上涂抹着胭脂,那急切的心情恨不得手脚并用。 妆点好了面容,她才伸手将头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她拿出了那支从没有戴过的雀簪,小心的插在了彭起的发间,才对着镜子细细的看了一遍。 “好了么?”帘后是胤轩不甚耐烦的声音,她的眼看向了垂着的纱帘,“好了。”说着她伸手撩起了纱帘,微微欠着身从里间走了出来。 胤轩回眸就看见她身穿着炫目的红衣,风情万种的挑帘轻步走出,她所到之处,暗香抚动。胤轩带着惊艳的视线移到了她漾着水波的眼眸,“你哭了?” 她轻轻地抿着唇,让唇畔染上一抹浅笑,“没有。”她轻咬着下唇,露出了雪白的贝齿。 胤轩别过痴迷的眼神,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这是欲语还休泪千行,等会见着你爹娘就把你的委屈都告诉他们,哦!也不用,你就只要这副样子,我见犹怜就可以了。” 秋水愣愣的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语,她有这么明显露出委屈吗?她的眼泪只是开心啊。 扫了眼她沉默不语的明艳脸庞,他错身越过她,掀起了帘子,将她身形未动,他皱眉,“还不走。”他沉声喝道,几乎是立即的,秋水的身形就朝着胤轩过来,他的眼只看到翻飞的红色。 绿袖在院里扫着落叶,不明所以的看着盛装的秋水,看着姑爷面无表情的走过,“小姐,要出去么?” 秋水的眼里压不住的神采飞扬,“绿袖,我爹爹和娘亲来了。”她抿着唇畔笑。 绿袖惊的将手里的扫帚落在了地上,她忍不住红了眼睛,“真的?”就见秋水点头,跟上了胤轩的步伐。她忙抚了抚自己的衣衫,擦着眼泪快步的追随上去,她想,太好了,老爷和夫人终于来了,娘家来人了,小姐就不是无依无靠了。 ------------ 87 一直来到大门口也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却见到程五和程默父子两人将一顿的礼品搬上车,秋水便看向了强放的差异性,于是她轻步走到他的身边,“你刚刚不是说我爹爹和娘亲来了么?人呢?”她抬着脸仰头看着他。 他转回了头,看着秋水期盼的眸光,“应该到了吧?”他也不肯定地说着。看着程默弄好了,他随手就拉过秋水的手,朝马车走去,秋水疑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说我父母就要来了么?” “上车再说。”说着,胤轩不由分说的就抱起了她,送上了马车。秋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被他抱在手里,她感到脸热热的,尤其看到程五审读的目光,于是,她头一低,挑帘进去。胤轩随后也坐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缓缓的行走,估算着快到的时候,胤轩才挑起了窗帘,他抬眼看着远处的一排青色围墙,拉过了秋水的身子,将她搂在胸前,他指着前方说道,“看清楚前面的那个青色围墙了吗?哪里就是你家的祖屋。” 秋水对他动不动就会搂住她的动作也已经习惯了,只是听着他口里说的话,她顺着他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看见前方沿街那一溜的庭院,她不置信的看着一圈的青色围墙是她的祖屋,她拽着绢帕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她不忍回眼的看着那宅院,“你说这里是我们罗家的宅院,我们不是在苏州的吗?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有我们的宅院?” “看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爹和你娘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这里,就是你们的祖宅。”胤轩叹了口气,缓缓的放下了帘子。 马车停下,胤轩率先出来,绿袖和程默早就守候在了边上,他的眼看向了门户大开的罗府,他一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很快看到门里快步出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中年人那一身做工考究的墨绿绸衫说明了他是身份。想必罗家的家眷都到了杭州,于是他从马车上跳下,回身伸手挑帘,接过了秋水柔弱无骨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她站定任胤轩扶住她的身子,看向了门里走出来的身影,眼里忍不住的雾气弥漫,她感到她的手被胤轩用力的捏了捏,于是她敛了敛眼里荡漾开来的水光,朝着来人笑了起来,胤昊看到她的笑容才放开她。 那笑沐浴在阳光里,像一朵娇艳的花,朝着门里甜甜的笑着,“爹爹,娘亲,二娘!”最后一声竟是带着惊喜的叫了出来,胤轩听着秋水颤抖的音调,于是他的眼不由朝着走出门的人看去,罗光年的身后是穿着一身白衣的带着一脸欢喜眉眼的女人,那个是罗光年的小妾!他不动神色的看着她,秋水想必和她亲近,所以才会这样的欣喜吧。迎向了那个墨绿绸衫的人,“岳丈。”他拱手微微弯腰作揖。 罗光年打量着眼前这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女婿,他朝着他颔首,伸手托起了他的手,“不必多礼。”而后看见程默和绿袖手中的礼品,他微微皱眉,“人来了就好,不必带礼。”话音落,门里传来了一声尖悦的女声,“秋水,”那尾音被身畔的人一拉扯,慢慢变成了“月。” 胤轩其实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他的心里对这样尖声细气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厌恶,但他还是很配合的看向了声音的出处,好戏就要上场了,他看着门里走出来一个和秋水一模一样的脸,她的嘴角的确有颗美人痣,而后他的视线看向了她身畔的男人,两人彼此点头致意,胤轩的眼不着痕迹的看着她微微隆起来的小腹,他噙着玩味看着他们如何演着这一出戏。 就见她朝着秋水过来,拉住了秋水的手,“秋月,想死我了。”说着她搂住了秋水,胤轩回身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对着秋水勾起了一丝嘲笑,看着她的脸瞬间红透,他回过头来,“我们杵在门口做什么,还是到里面去吧。”说着他率先进屋。 季怡秋看了看相拥的姊妹俩,再看看那身桀骜不驯的身影,她的心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她在他的身后打量着程胤轩。 “胤轩,我们也是刚刚到这里,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你们就来了,怎么样,和秋月处得还好吗?”罗光年看着程胤轩的侧脸说道,“我们秋月一向都很懂事,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他说话的时候看了眼秋水。看到秋水那张明艳四射的泛着红润的脸,他轻轻地叹气。 “怎么会给我带来麻烦呢?岳丈你多心了。我前段时间比较忙,所以才没空回门,你看我一听说你们来到了杭州,我立马就赶过来了。”胤轩说着和罗光年一起跨入了厅堂。回身看见秋水被众星拱月似的拥进了厅里,他朝着秋水含着深意笑了笑,就瞥见一身细碎花色的季怡秋,淡笑的眼一直盯着自己,胤轩兀自端坐在了红木椅上,不理会季怡秋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依然风光的老宅,他回头看向了罗光年,罗光年也已经坐了下来,“岳丈,你们是打算定居下来,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罗光年看着胤轩,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心里叹了口气,“看看再说吧,” 厅里只听见秋月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胤轩抬头看着她们,罗光年也看去,忍不住训斥,“秋月秋水,瞧瞧你们两个,都是大人了,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比竹园里的麻雀还叽喳了。还有你息云,你都比她们长一辈了,还跟着掺和。”罗光年因为秋月的事情,对白息云有了看法,说的白息云的面色微微一僵。 季怡秋在罗光年的身畔缓缓坐下,看着罗光年当众给白息云难看,就忍不住在一旁柔柔的开口了,“老爷,好难得见上秋月一面,话自然就多。” “娘亲。”秋水听她说话,连忙开口叫她。 “怎么了?”季怡秋看到秋水眼里一闪而过的,微微一怔。就见秋水抿着唇看向了程胤轩,看着他眼里的嘲讽气息,她只好掩饰着笑着。 罗光年回头看向了胤轩,“不要见怪,”于是罗光年一一介绍着众人,当他说到秋月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一顿,眼角的余光就瞥到胤轩的眼里露出了嘲讽,就听到他声音清冽的说道,“秋水,你怎么能让你姐姐老是站着呢?她到底还怀着身孕呢?” 一席话,将堂上的众人都弄的面红耳赤,罗光年皱起了眉和季怡秋相互对了一眼,看向了边上端坐着的程胤轩,慢条斯理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盅,旁若无人的细细的吹着浮在水面的茶叶,吹开层层薄雾。他的动作明明很优雅,却让所有人感到了难以亲近,高不可攀的气息。半响,他轻嘬了一口茶水,将杯沿自唇角移开,放到了身畔漆黑的桌面上,等到发出了微微的碰撞声是,他才好像随意的看着寂静无声的厅堂,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四周,“都看着我作甚?我哪里做错了吗?”说着话,他抬起头看向了秋水的屏息看着他的眼眸,“秋水,是为夫哪里不好了,你怎么也不提点我呢?” 秋水抿着唇看着状似无心的人,她淡淡勾起了唇角,“没有。” 季怡秋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要不,我们带着秋月到后花园里走走去。” “好啊。”罗光年于是连忙挥手,看着她们走出去,直到厅堂里就剩下他们三人了,他才回头看向了程胤轩,面上有些不自在,“原来你都知道了?” 胤轩却不看罗光年,他看向了郑尚武,轻扯了唇角,笑了笑,“姐夫一定是急性子吧,这么看倒还真没看出来,还以为是个温吞的人呢?也对,看着这样千娇百媚的人,怎么会不心动呢?”说着他从椅上起身,“姐夫,不如我们也去园里走走,我这一时半会看不见秋水,我不放心!”说着他不理会堂上的岳丈,径直就朝着堂外走去。郑尚武被他的话说的一阵难堪,看了看岳父,见罗光年点头,他只好跟了过去。 ------------ 88落水 秋水扶着季怡秋,白息云则扶着秋月,前后走在园里,四人都不开口说话,季怡秋走在这阔别了二十年的宅院,看着院里曲折的回廊,她淡淡的扫了眼静默的秋水,而后看向了前方的波光粼粼的潭水,“都是你姐姐惹的祸,让你受委屈了,秋水,他对你好么?” 秋水将视线看着自己覆在季怡秋手臂上的手,点点头,“好。” “真的好么?我看那人难以亲近啊!”季怡秋叹气的说着。“娘亲,他也就是外表这样,其实心地还很好的。” “骗人!”秋月的声音斜刺里插了进来,“秋水,我都听武哥说了,武哥说他是那个什么来着,对了,‘玉面修罗’,修罗的意思你知道吗?” 秋水向后瞟了眼秋月,而后她回过头来看着季怡秋,温婉的笑了,“娘亲,不管坊间如何传他,他待女儿真的很好。”说着秋水的眼看着潭边细长如丝的柳条,“你看看我,锦衣玉裳,哪里委屈了?” 季怡秋打量着眼前的女儿,“你说好就好吧,但愿如你所说的,” “娘亲,这里怎么会是我们的宅院?胤轩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呢?”秋水看着眼前的宅院,看着波光粼粼的潭水。 季怡秋叹了口气,看着潭水抿唇不语。 秋月放开了白息云,上前拉过了秋水,“秋水,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秋水只好被她拉着走到了一边,回望着白息云和季怡秋远远的看着她,她妩媚的笑了笑。 而后和秋月站在了堤岸边,看着淡绿色的潭水,“秋水,你过的不好,是不是?”秋月在边上抬起了下巴。 “姐,你一定要想我过的不好吗?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过的不好?”秋水皱眉。 “你不要骗我了,她们都信你我不信。”秋月压低了声音摇摇头,眼里有着怀疑,“什么时候你喜欢这些胭脂俗粉了,”说着她扬起了一手,轻轻地抚上了秋水明媚的脸庞,“结婚会改变一个人的喜好吗?” 纤细的身影在秋月的质问下,朝后退了退,“不会,我只是觉得这样会让我更加好看。” “我们都很担心你,二娘一直说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音信全无了。所以我们才会都来杭州的。秋水,你不想我们吗?”秋月的眼盯着秋水的眼神说着。 秋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她只好朝着旁边走了几步,昨夜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她小心的站在堤岸边上,看着水下游荡的小鱼,“姐,我想啊,可是夫君那么忙,我也不好说。” “连写封家书的时间都没有么?那样的人,你是不是怕他啊?”秋水上前了一步。 “姐,我为什么要怕他,他又不会吃了我?”秋水直起身,看着秋月,“那你有消息了没有?” “什么消息?”秋水一头雾水的看着秋月。 “孩子啊?”一语说出,秋月就看见秋水的脸瞬间红了。 秋水白了眼秋月,秋月看着她的脸,“难到他都不碰你吗?”这一下,秋水的脸更红了,秋水无可奈何的看着姐姐,“这种事也是能这样说的么?”说着她准备离开秋月的身边,抬头就看见程胤轩的身影朝着这边快步而来,她朝着他笑,于是她想向他走去。 秋月看着秋水想离开,“不要去。”她用力的一抓,往身后一拽,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那人就来掺和了。 秋水被她突然的一拽,重心向后,一步就踏上了堤上的青苔,脚底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秋月也是初来乍到,不曾想到她的身后就是水潭,沿岸又是湿滑,她的手才放开,正准备转身,就听见了秋水“啊”的尖叫声。她急忙转身,看见秋水往后倒着落入了潭里。她心一急,伸出手就去抓秋水,她拉住了秋水的肩头的衣料,嗤的一声,秋水的整个衣袖就被她揪了下来,秋水扑通一声落入了潭里。 胤轩远远的看见秋水被秋月推入了水里,他的心在那一刻紧紧的被揪起来,身影一跃而起,如蜻蜓点水般越过了长长的一段回廊,看着直往水里沉下去的秋水,他想都不想跳入了潭里,拉出了下沉的秋水,划着水朝着岸边游了过来。岸上,郑尚武伸手接应着程胤轩,可是程胤轩的眼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了急急赶来的沉默,直到程默伸手,他才接着程默的手劲,抱着秋水一跃而起,上了岸。 郑尚武只好收回了自己回头的手,回头看着秋月。 秋月站在堤上,愣愣的看着半截衣袖,整个人傻愣着,季怡秋上前圈住了她的身子,“不要怕,不要怕,别吓着孩子。”她轻轻地拍着秋月的背,眼睛却看着程胤轩跳下湖中救人,这孩子这样急切的,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对秋水的,季怡秋放下了悬着的心。 秋月的眼前晃过了刚刚的情景,她看到了秋水臂上的朱砂痣,她还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她的眼漫出了泪。 胤轩将秋水放在了地上,看着全身水的秋水,他将她翻转着过来,看她吐出了口里的水,他才放心的将她重新翻过来,搂在了怀里,看着她脸上的脂粉散去后苍白的面容,他心里一酸,急切的拍着她的脸颊、 白息云看着程胤轩将秋水从水里抱上来半躺在了地上,秋水了无声气的仰在胤轩的怀里,她赶紧上前帮着程胤轩让秋水吐出水来。她伸手擦着秋水的脸,见她咳着吐出了水,她安心了,对着胤轩说道,“快抱回房里去换身衣服,着凉了可不好。”说着,她看着胤轩抱着秋水起身,她的视线自然而然的看见了秋水上臂处的那朵梅花,她倒吸了口冷气,“啊”的一声差点就叫了出来,她忙捂住了嘴唇,在前头急急带路。 素净的房里,白息云看着程胤轩将秋水放在了床上,颤着手伸手拉扯着秋水腰间的绢带,她看着紧闭着眼的秋水,想着她臂上的朱砂,于是,她忙拉住了程胤轩的手,“我来吧,你也去换身衣服。” “不用,我来。多谢二娘的好意,你出去吧。”说着胤轩朝她的手看了一眼,白息云只好讪讪的手回了手,紧紧皱着眉头,“那个,你好像不方便做这些事情,还是我来吧。” 程胤轩想了想,点点头,放开了手,从床上起身,“那就有劳二娘了。”说着,他步出了房门,掩上了房门就在廊间里站着。他的眼看着转角处疾步走来的四人。 秋月被他看着忍不住缩了缩,郑尚武搂住了她,无言的给她安慰。 季怡秋看着从头到尾都湿淋淋的程胤轩,看着地上的一滩水迹,她迟疑的开口,“胤轩,去换身干的衣服吧,” “不用,谢谢岳母。”他生疏而有礼的回应着,淡漠的眼狠狠的盯着秋月,不顾头发上低下的水珠落进眼里,他的声音清冷,“为什么将她推下水?”他的额上,潮湿的头发凌乱的贴在了他的额上,他的眼里竟是一片幽蓝色。 秋月看着他的眼睛,一瞬间瞳孔极具的收缩,这人的眼睛,竟然会变成蓝色,她颤着身子,结结巴巴的说着,“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她看向了郑尚武,红着眼睛摇头,“我不是故意的。” 郑尚武叹气的搂住她,“没有说你是故意的。”说着他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妹婿,拱起手来对着程胤轩作揖,“我替秋月道歉,对不起!” 程胤轩的眼只是淡淡的看向前方的晴空,并不搭理郑尚武。 季怡秋和罗光年无奈的站在门边,看着眼前僵立的局势。罗光年看着漠然的程胤轩,他叹气,“胤轩,”他叫着他。好一会,程胤轩的眼才淡淡的看了过来,“有事?”他看着罗光年眼里的隐忧,“胤轩,尚武在和你道歉呢?”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说着,他眉目轻合,噙着嘴角的笑意,那笑容竟是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 罗光年眼皮直跳的看着眼前的胤轩,他的话音外是对尚武和秋月的不满,他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是这样的难缠,他皱眉,“胤轩,去换身衣服吧。” “不用,我怕不干净。”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一语说罢,将秋月的怒气提了起来,“不干净,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所以,你才不碰秋水是不是?”她含着眼泪说着。 “不要提秋水,你不配。”胤轩转过身,看向了紧闭的木门。 “什么意思?”季怡秋在一旁不由的问道。 “娘亲,秋水还是女儿身!”秋月张口就说到,“他根本就不要秋水。” “我要不要秋水与你无关,你只要记住,她这一辈子的幸福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姐姐才格外幸福的。” 罗光年和季怡秋的眼睛双双瞪眼看着眼前,看着他眼里的冷漠,季怡秋看着他握着紧紧的手,她的心绪复杂的看着程胤轩。 木门嘎然而响,门后是白息云担忧的脸,微微透着暗淡的神采,“你们说话一定要这么大声吗?秋水已经醒了。”话音落,程胤轩已经一步踏进了房里。他看着秋水静静地靠在床上,眼里朝他看来时,露出了一丝怨恨,随后低垂下了眼睑。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眉心里的褶皱,伸出了手,抬着眉定定的看着她。 秋水咬牙看着他递到了面前的手,闭了闭眼,才探手,任他从床榻之上拉起了她。 身后的季怡秋连忙开口,“让她休息一会吧,看她的脸虚弱的。” 胤轩充耳不闻的伸手去抱秋水,“不用了,我怕她在这里反而得不到休息,我还是带她回去好了。” “要不今天就让她留在这里吧?”白息云也在一旁开口。 “她留在这里?”胤轩嚼着白息云的话语,看向了秋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温润的朝着秋水笑了笑,“你也一定也很想留在这里,是不是?”他慢条斯理的轻声问着,却看到秋水了然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闭上了眼,将手搭上了他的手。见她如此,他的心里一松,弯腰就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 89做戏 “胤轩,我看先别走了,留在这里吃过午饭再说吧。”罗光年在一旁开口,在他看来,留住自己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岳丈,不用了。”说着他抱着秋水往门外走去,秋水在心里叹了口气,靠在他潮湿的衣衫上,一如她心里的难受。然而房门被郑尚武和秋月堵住了。看那架势,是不打算让开了。停在了门口,程胤轩看着一左一右的门神,他转了身,将秋水缓缓的放了下来,一手搂住了她的腰间,他目光阴沉的看向了罗光年,嘴角却噙着笑意,朝着房门示意了一下,“岳丈,这是何意?” 他眼里的阴沉让季怡秋狠狠的担心了一回,她咬住唇看向了罗光年,罗光年的眸光看着秋水柔顺的样子,他幽幽的叹气,“胤轩,我说过了,让秋水留下来,她身子那么虚,不适宜颠簸。”罗光年的口气缓和着说着,别过了眼神看向了胤轩。 “我一定要她走呢?”胤轩暗暗咬牙。 “只怕你走不出去。”罗光年定定的说到。 听着罗光年的话语,程胤轩低下头看向了秋水的脸,她咬着唇倚在他的身边喘着气,看来刚刚的落水的害怕她还没有回神过来,看着她一脸的苍白,他的眼朝着她深深的看着,他的心里涌上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仿佛他这一撒手离开,他就会永远失去秋水似的,这种感觉让他难受。沉默着,终于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了怀里秋水的面容,扶着她细腻的皮肤,他一手捧起了她的脸,隔着一段距离对着秋水轻轻地说,却有让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到,“我要带你走,谁也拦不住我。”他说的是肯定句。 秋水被迫的被他抬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眸光里越来越明显的蓝色,却在那一瞬间,掠过了一抹痛楚的,仿似有股淡淡忧伤的眼神,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其实很想留下来,可是听他的说话声,依他过往那么暴躁的脾气,她知道他在隐忍。她在心底暗暗叹气,他从前就明确表示他不喜欢她的家里,不喜欢她和家里往来,今天他是绝对不会让她留下来,她也不想他和家里发生冲突,于是她放下他的手,对着他微微的笑了,“我没有说不和你回去。”她温柔的笑脸奇迹般的抚着胤轩的失落的心房。 秋水提着唇角的笑容转向了罗光年,一脸和煦的样子,她抓着胤轩的手臂,撑着自己的心伤,“爹爹,我们回去了。”说着她担忧的眼看了眼胤轩身上的湿衣,“他的衣服还是湿的。”说着她的手指捏着他身上微湿的绸衣,衣服被他的体温氲烤的差不多都快干了,她抬脸看向了房里的每一个人,“我没有那么虚弱,我不是好好的吗?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是我和胤轩过的真的很好。”说着她抬脸看向了胤轩,看着他眼里的轻颤,她微笑着垂下眼睫,“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是你见到的那样的,姐姐真的不是故意推我下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与姐姐说话,你不知道,你这样我会难受么?”她皱着眉看着胤轩轻轻地说着,她无力的仰着头,看着他泛青的下巴,她的泪水盈盈的就要夺眶而出。 她的声音就想温泉的水一样,带着暖意缓缓的流淌,让每一个人都放下了戒备的心思。看着眼前相称的两人,都缄口不语的看着程胤轩的脸色。 胤轩听着她柔柔的语调,她苍白的容颜和眼底的憔悴出卖着她的柔情,看着她眼里的盈盈的水光,他的心口忍不住紧缩起来,明知道她演戏的成分居多,可是他的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无奈和宠溺,女人的眼泪真的是男人致命的伤!不顾身旁面色迥异的人,他的面色一下柔和了下来,像是保证似的,对着秋水点了点头,“没有下次了,好不好?”一语说完,他自己也怔住了,他居然会对她说这样温柔的保证,于是他泛蓝的眼底慢慢的映出了熠熠的神彩朝着门边的郑尚武看去。 郑尚武舒了口气,伸手拉着秋月往门边移了移,让出了一条道。胤轩看着郑尚武,他放开了秋水,对着他拱了拱手,而后拦腰打横的抱起了秋水,将她往上托了托,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的大步走出了罗家的院子。 ------------ 90 外面的马车边,绿袖和程默无语的站着,胤轩将秋水放入了车厢里,自己随后也跟了进去。随着门帘的落下,秋水唇边的笑容也在瞬间消失了,刚刚还极力戒备的身子也一下无力的软倒了下来,她闭上眼任由身子下沉,被程胤轩眼疾手快的抱住,看着她的衣衫上的湿印,最终将她的身子靠在了靠枕上。 一阵微风透过帘间的缝隙吹了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优雅的捂着鼻,看向了秋水,却见她的眼睁着大大的看着他,任由眼里的泪滑下来,他愣愣地回过了头,不忍看她的泪眼。 “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么?”他低低的说着,久久不见她的回音,他终于忍不住回望着她。看着她空洞的眼里露出的悲伤,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柔荑,“为什么不说话?”他看着她轻颤的眉睫。 她静静的看着他,缓缓的开口,缓慢的像是要把喉间的颤抖掩藏好一样,“我还有选择么?” 胤轩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的伤心,听着她空灵的声音,他正了下身子,微微一笑,“你没有选择,从你坐上花轿,踏入程府的那一天,你就没了选择,我也一样,从看见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再也不想放开你了。”他的视线和她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他压抑着自己,“如果今天我将你留在了罗府,以后就是天涯咫尺,想再见面已是不可能了。”他说着话想着她的朱砂痣,他的眉紧紧地促起,眼神飘忽了起来,成婚了这么久,她还是女儿身,这对罗家不是小事。他看向了马车的顶上,是时候了,他要把她带到她的身前,他眯起了眼睛,眼里隐着痛苦。 西街的巷口,程胤轩将秋水抱下了车子,此时娇艳的阳光四透着照射着街道口的每一个角落,街市上早已是人影稀疏了,于是他挥退了程默和绿袖,看着他们远去后,他伸手替她遮挡着他眼前强烈的阳光,另一手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她纤细的手腕,朝着戏楼走去。 秋水默默地被他牵着朝戏楼走去,她以为他要带她去看戏,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吟唱,秋水的头隐隐的痛着。 胤轩回头看着她眉宇间的隐约的疲惫,他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迈入了旁边僻静的小巷,小巷里扬着弦琴婉转悠扬的乐声,弥散在风里,回荡在巷子的尽头,秋水回头望望身后走过的长长的巷子,跟着胤轩七拐八拐的在弄堂里走着,她迷惑着看着胤轩的背影,她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带她上哪里去?她侧耳听着那凄楚的歌声。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直到那凄楚的歌声隐隐的听不见,她才看见他们站在了一个狭长的里弄里,站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胤轩的手轻轻地敲了三下,在空气里轻微的震荡着,好像有什么在秋水的心里破茧而出。 门颤悠悠的自里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的秀丽的脸庞,一身上好的苏缎绸衣,清凉的眸子望向了秋水。 金屋藏娇! 怪不得他不喜欢她,秋水的眼别过,垂下了眼睑,唇角漾出了了然的笑,却抵不住嘴角的轻颤。 ------------ 91亲生母亲 那女人让开了身子,待胤轩和秋水进来,她朝着门外看了看,随后关上了院门。“少爷,是少夫人吧,你总算带来见夫人了。”秋水晃悠悠的听着她的声音响起来,前一刻心里揪起的痛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此刻听到她的话语,她惊诧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夫人,谁是夫人? 胤轩的眉眼自从跨进这个小小的庭院,就开始柔和了起来,他圈着秋水的身子,温柔的执起她的手,“我带你去见我娘亲。”他柔声轻说,原本冷漠的脸此刻漾着温柔的笑容,秋水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他的娘亲,那,那府里那一个是谁? 她傻傻的任他牵着向房里走去。 房里的床边立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发间一无饰物,听到门声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门边的两人,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了。” 秋水看着眼前这个能将素衣穿的如此好看的婆婆,看着她站在光影交错里,飘逸的好像不真实,她听着她淡淡的语气,“是秋水吧。”说着她朝着秋水伸出了手。 身旁有双手将秋水朝着她推去,秋水惊讶愕然的眼还没有消化,只好握住眼前这个婆婆的手。 “我是胤轩的亲身母亲,我叫林宛娘。”她说着话的时候,朝着秋水温柔的笑着。 “婆婆。”秋水连忙开口唤她。 她听见秋水唤她婆婆,反手抓住了秋水的手, “欸!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说话的时候,唇畔轻轻地笑着,她细长的眼细细的在秋水的脸上打量着,眼里氤氲着湿气,越来越多。 秋水看着她站在窗边的阳光里,温和的浅笑着,那么淡雅,静素的气质,连秋水都自叹不如,于是,她缓缓地抿着唇微微垂下了眼睑。 宛娘看着秋水的样子,她不顾秋水的的羞涩,兀自端看着秋水,“你终于来了,轩儿今日把你带来,就说明他的心结已经解开了。秋水是么?你们的事情,轩儿都告诉我了……你长的真是一个绝美的人儿,婆婆见到你的样子,就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说你温柔恬静,知书达理了。” “咳咳咳……”一旁传来了胤轩明显的,一听就是不好意思的作假的咳嗽声,他朝着秋水瞥了过去,秋水也抬眸向他看去,却见他那刚毅英俊的脸上,瞬间涌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前所未有的情景啊!她朝他的脸看了又看,确定他是在脸红后,她的唇畔忍不住向上提了提。 “娘亲,我饿了,我们去吃饭了。”说着胤轩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宛娘看着他几乎夺门而出的样子,她莞尔,看向了秋水,“他被我说出了他喜欢你的事情,不好意思了。秋水,不要怪他对你不好,他的心里很苦,你看出来他在为你改变吗?” 秋水闻言摇摇头。 “怎么会没有呢?他不是带你去游湖了吗?秋水,十年修得同船渡,能同坐一条船也是需要缘分的。胤轩的脾气和性子,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慢慢来就好了。唉!”宛娘说着叹了口气,伸手轻拭着眼角旁边的泪珠,“婆婆很心疼你,他的性子……你能不和他计较,我知道是你宽容。”宛娘漾着眼里的水光,看着秋水,“我这一辈子亏欠轩儿太多,他今天这样是我的错。婆婆真心的希望你留在轩儿的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说着她的手抚着秋水的手,吸了吸鼻翼,敛住眼里的水汽,“我不能哭,轩儿会难受的,他饿了,我们一同去吃饭吧。”说完她拉着秋水朝门外走去。 ------------ 92他说要她生个孩子 餐桌上的宛娘看着一左一右的他们,眼神飘忽起来,漫不经心的蹙起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轻叹,“这一切恍若一场梦似的,想不到我终于能和自己的儿子.儿媳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说话的时候神情里都是悲哀。 秋水端着饭碗看着她,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府里所有的人都不曾提及过胤轩还有母亲。 胤轩伸手搭上了她的手,“娘,不要难过了,以后我们就搬来和你一起住,那个家不要也罢。” 宛娘听胤轩如此说话,她轻轻地摇头,“不可以。”说着她的脸色变成了晦暗的颜色,好一会才吁了一口气,她才抬起脸来看着胤轩,“你们不能和我在一起,不能。娘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奢求了,只希望你们俩能平平静静地生活,我什么都好。” “可是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娘,我能为你……”胤轩急切的朝着她说道。 “不要说了。”宛娘连忙阻止住胤轩,“轩儿,放手吧,好好和秋水过日子就好了,那些成年往事还要揪出来做什么?我都是半入黄土的人了,算了。”说着她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看向了秋水,“秋水吃完饭,过来陪我说说话好吗?”说着她看着秋水点点头,于是站起了身,匆匆的往外走去。秋水回头看着她的素色身影直到完全隐在了门外,她才看向了胤轩,却看到胤轩的眉宇间都是纵横的纹理,他的眼直直的落在秋水的身上,好一会才痛苦的闭上眼,“这一切,都是你爹和你娘造成的,我恨他们!”他紧紧的咬着自己的牙齿,他的样子明明是凶神恶煞的,却又是压抑的痛苦。 秋水捧着碗的手轻轻地颤着,大拇指沿着碗沿,上下的触抚着,她的眼看着胤轩,对他流动着的情绪看不清楚,他看的出来他在隐忍,看着他的手握拳搁在桌上,一条条像蚯蚓似的血管鼓鼓的随时随地要撑开来,她紧紧的抿住了唇角,她是在对这一切莫名其妙,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她也不明白,和她的父母有什么关系?她想了再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椅上,看着饭菜渐渐转凉。 胤轩抬眼,他的眼里隐隐有蓝色水漾的光泽在闪动,努力的调整了脸上的表情,他咽下喉间的苦涩,来来回回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默不出声女人,看着她一脸平静,眼里却隐藏着防备的神色,他叹了口气,“吃饭。”他皱眉,口气不善的命令着她,却看到她突然惊吓的收回了手,不动声色的院里了一下餐桌,她才抬着她的水眸定定的看着他。 隔着一张饭桌,两人静静的对视着,他看着她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知道她在害怕,可是他并不想让她对他害怕。于是他脸部曲线的僵硬渐渐变的柔和起来,他的眼神看着她也由凌厉变成了一丝丝的宠溺,他淡淡的看了眼她碗中一动未动的像小山一样的米饭,“你这个习惯真不好。” 秋水戒备的看着他,她落下了了眼睑,看向了桌上的碗筷,她不明白他的眼神怎么会突然的的转变,他的眼里刚刚闪耀的是燃烧着的火焰,他的话语是喷出口的火药,怎么一霎眼就变成了这样的语调,好像他的火突然熄灭了似的,听着他的说话,她轻轻地挑动了一下眉眼,轻勾嘴角,“什么?” 他看着她垂眉的样子,看着空气里流露的不安的成分,他伸出手拿过筷子,夹起了菜放到了她的碗中,喟叹了一声,“你告诉我,你每天都吃几粒米饭?” 秋水的眼迅速的抬起来看着他,就听他继续说到,“你不是每天数着饭粒进餐的吗?你一定知道你每天吃下多少粒啊?” 秋水看着他,就见他坐到了她的身边,撑着一手看着她,“吃饭,以后我每天都会盯着你吃饭,调养壮了身子,才能为我生个胖小子。”一句话将秋水噎在了当场,这是他吗? ------------ 93承诺一生 那一顿饭吃了很久,终于看她吃完最后一粒米饭,他才摇头的起身,拉起了秋水轻盈的身子,“去陪我娘说会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说着他推着她进了林宛娘的房间。 秋水扶着门回头看着他,却见他坐在了檐下的躺椅上,轻轻地摊开了四肢,前后轻轻地晃悠着。于是她回国头来,朝着门里走了进去,看着林宛娘着素衣的手轻轻地抬着,手里执着一把壶,她提着唇角,叫她,“婆婆。” 林宛娘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之中缓缓颔首,“坐吧。”她带着暖意说到,待秋水靠近了茶几的时候,她在她面前的青瓷杯中注入了浅绿色的茶水,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壶,一手端起了杯子,递到了秋水的手边,“喝茶吧。” 秋水看着她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她娴雅的一举一动,浅浅的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放下,“原来婆婆喜欢茶道?” 宛娘轻轻地摇头,将手搁在了茶几上,“不是,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太多了,就一遍遍的练习着泡茶打发时间而已。”她的眼看着竹制的器皿上那一排的茶杯,“一个人自斟自饮,也好过慢慢枯萎,时间就像是无形的锁甲,将我困的太久太久了。”她说话的语调又轻又柔,而且很慢很慢,让秋水一下尝到了那种绝望的味道,她看着她眼里的冰凉,看着她的眼里缓缓的流出冰凉凉的视线。 秋水看着她轻轻张开了嘴,喉间里轻轻地滑出了一声长调,旁若无人的轻轻地唱着,那凄惨惨的腔调分明就是刚刚巷子中徘徊的歌声,不过刚刚那人唱的凄绝,她唱的平和。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天上人间两茫茫,回首相看泪眼,已是几个秋。” 秋水的听着她轻轻地吟唱,竟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看着她眉眼间的的苍老,听着她嘎然而止的歌声,“我是一个已经死了快二十年的人。”她轻轻地说着看向了秋水。 秋水讶然的看着她。就见她那精致的眉眼间全是空洞,“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她的鼻翼间通过了一声长长的气息,沉浸着幽长的无奈。“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么?”她侧着头,看着秋水,坐在椅上轻轻地前后晃着身子,就像她是坐在了摇椅上的一样。 “二十年前,有个年轻的书生,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丫鬟,那一年的秋天,霜叶格外的红,在他成亲的那一天,他带着他的丫鬟私奔了,他们消失了。”说着她的眼隔着袅绕的白烟,定定的停留在了秋水的脸上,渐渐的露出了一丝苦笑,“当时的世家子弟,却和丫鬟私奔了,留下了那一堆的烂摊子,和遭人笑话的把柄。没有办法,对方是世家名门,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的家族里谈论下来,决定让他的表哥去迎亲,他的表哥不愿意,因为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他的儿子已经六岁了。可是他身不由己,只得将表弟的未婚妻娶了回来。他和他的妻子没有办法,一句身不由己,只得向权贵低头。 那女人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温柔似水,进退应矩,全然的是一个贤淑娇柔的人,不久,他的丈夫就被他吸引,入住了她的房间,没有过多久,她就传出了怀有身孕的喜讯,全府里的人都开始巴结她,可是她对丈夫的正房依然恭敬的找不出她的不是来。 有一天,她依然到正房的房里去请安,却豁然看到正房衣衫不整的和一个下人睡在了床上,于是她身边的丫鬟跑开去叫人,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正房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都说她是因为丈夫的冷落,耐不住寂寞,和别人睡在了一起。” 秋水静静的听着宛娘说话,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她轻掀着唇角的纹理,那一抹淡淡的笑,只在一边绽开的笑靥。她也不清楚她的眼前怎么就晃过了她所说的场面。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包括她的丈夫,所有人都说她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她的下场就是浸猪笼。沉下水的时候,冰凉的水漫过她的眼鼻,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人做了碗甜羹,哄着她喝下的。临死前,她就发誓,如果她能活下来,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她的眼里渐渐地露出冰凉的视线,冷的让秋水止不住的寒噤。 秋水看着她眼里的冷意,这个真是出乎意外,原来是这样的,心里隐隐的不安起来,她的耳边晃过了胤轩刚刚的痛苦的声音,“这一切,都是你爹和你娘造成的,我恨他们!”她吸了一口凉气,看向了眼前的婆婆。一手遮上了她的唇,“那个私奔的是我爹和我娘!”她惊呼出声。 宛娘听着秋水的抽气声,看着秋水惊诧地样子,轻轻地点着头。 秋水看着婆婆优美的点着头,她忍不住握住了自己冰冷的手,原来是这样的,爹爹怎么还会把自己嫁进程府呢?她垂首,低敛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衣裙,掩住了眼里的震惊。 “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劫,我没有死,有人救了我,我隐姓埋名远远地离开了这里,我在菩萨面前虔诚的求了三年,等到我改头换面重新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早就物是人非了。当年的事情早已水落石出,钟秀莲的丫鬟三年前就已经悬梁自尽了,说是一切都是她的不满造就的,她因为看不得自家的小姐沦为妾室才想出了这一切。有钱就是好,连死都有人替!后来,我看见了她的儿子,看着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我想罢了,都是为着自己的儿子,我不能因为她的过错,给我儿子带上杀戮。我想,算了。” 她低吟出声,晶莹的眼眸看着秋水的脸,“算了。她也得到惩罚了,她这一身,就只得到过程松年三个月的爱恋,我毕竟还得到过六年,我想算了。这就是命,我是带着劫难来的,她也在所难逃。” “婆婆,那公公他只得你没死吗?”秋水看着她的眉眼,羽睫轻颤。 就见她重新端起了一盏茶,啜了一口,“水凉了。”她说着答非所问的话,将青瓷杯放上了竹器,她半响点了点头,“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在这眼皮底下待着。我们被沉湖时,是他让程五派人救下了我们。只是我醒来后就躲了起来。他从祥伯的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彻查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我。” “祥伯?”秋水低低说完说着,晃过了花白的老人,居然想对着她下跪。 “你们去西湖别院的时候,不是见到了祥伯吗?唉,一晃居然过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出事后,程松年怕轩儿会被钟秀莲折磨,所以就把他送走了,轩儿孤僻的性格就是这样造成的,是我的错。我只所以告诉你我的陈年往事,就是要你知道,轩儿他有多么不容易,他心里藏着太多的苦。六岁的他已经有记忆了,他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能想象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山上,习文练武的景象,他后来告诉我,他空下来的时候就是每天睁着眼睛想我的样子,他怕自己忘了我。”林宛娘不若方才的镇定,这一回捂着口鼻轻泣,痛苦的样子让秋水无言的心碎,她连死都不哭,却为这儿子落下泪。 “后来,程松年在胤昊六岁的时候,把他送到了轩儿身边,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他们毕竟有着相同的血缘……” “婆婆,你们是什么时候遇见的?”秋水忍不住岔口问她。 “两年吧,”宛娘幽幽的说着,“两年前他找到了我,买下了这里,让我住下来。”她的眼神飘忽着,“你们成亲的那天,轩儿在我这里,他把胤昊喜欢你的事情告诉我了,说是想成全他。让胤昊对着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好了却他的相思。可是你没有和胤昊在一起,所以后来他才那么冷言冷语的对你,轩儿心底其实很善良,他不似他面上的冷漠。”宛娘说着,手就横过了桌面,抓住了秋水的手,握的紧紧地,“秋水,他很在乎你,他每一次都过来和我说你的事情,问我他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他心里害怕,害怕夫妻的相处,害怕恩爱后的绝情。秋水,婆婆求你,无论何时,都不要抛下他,他想爱却不敢爱,是因为他从前一直被抛弃着。今天他带你过来,就是决心要和你一起过日子了。” 秋水细致的眉向眉心拢起,她看着抓住她的那手上的经脉,她抓着她的手有些疼痛,她听着她说他要和她一起过日子,秋水的心压抑的痛着,她的视线落在了开着的朱窗上,隔着那扇罗绮的窗,隐隐约约的,仿似看到他孤傲的身影,那一身的黑掩不去心里的伤。她的耳边仿佛有听见了每个人的说话声, “其实他不似他的外表这样冷然,你是不了解他,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你千万别被他冷漠的外表迷惑,也不要对他刻薄的语言感到难受,他就是这样的,心口不一,其实心里苦着呢?”这话是祥伯说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起游湖吗?修缘,你没有听过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的共枕眠吗?我和你,同坐一条船,这十年就是修够了。”这话是胤轩说的。 “爹爹,这婚退不得吗?那么我嫁!”这是她的声音在她耳边坚定的响起…… 秋水透过泪眼迷蒙,她看向了林宛娘,原来她和他早就注定了纠缠,她是还债来的。闭上眼,泪两行,还有她静默的颔首。 ------------ 94 几个时辰后,那个午后原本当空的阳光西斜,他就安静的躺在了檐下廊间的躺椅上,轻柔的煦风吹着花间的枝头,吹着他的黑发飘飘的飞扬。 秋水静静的站在偏移的日头下,看着他伸手搭在他的眼皮上,一张脸印在明亮光线里,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她知道他没有睡着,因为他那向上卷起的睫毛在轻轻地颤着,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悄悄的进了她的心的?他明明对她又不好?她侧过头打量着他手底下的鼻子和嘴唇,他的鼻子坚挺着向上翘着,他嘴唇的轮廓真好看,于是她伸出一手,悄悄的一路在空气里攀爬着,抚上了他眉间向上的掌心,他快速的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心,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带着浅浅的笑,勾起了唇角,看着秋水像是被捉到错事一样的红了脸,他从椅上缓缓的起身,紧握着秋水的手,悄悄地用力,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下一秒,就见秋水红着脸朝着别处看了看,而后随着他的动作坐上了他的腿上。 “醒了么?”秋水蠕了蠕嘴唇,脸顺势贴上了他起伏的胸膛,她轻轻地问着。他环着手搂着她,将自己的温热的脸贴上她头顶的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落下落寞的眼神。 秋水闻着他身上属于男人的气息,却久久不见他的回应,她诧异的仰起脸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就见他抬起眼看向了清朗的天空里。而后她听见他轻微的叹气,“你是因为我娘,所以可怜我吗?” 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才让他释怀,所以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听他故意用清冷的的声音说着,他的眼低下来对上了秋水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不管你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我都不想放开你。” 秋水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话语,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第一次放纵自己去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她轻轻地用手扳过他的脸颊,让他正对着自己,她的眼黑白分明,“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是不是?” 她看着他的脸慢慢的变红,像早上那样,微微的红,她挑着眉看着他,一脸的驾定。 胤轩闻着她手间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抚上他的脸,对着她的眼睛,看着她一脸的驾定,他想装作没有听见,可是脸却不争气的红着,于是他无可奈何的别过眼睛。 “不喜欢我是吗?”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她的口气泫然欲泣。 “不是。”他冲口而出,看向她的脸,却见她对着他缓缓的提起唇角,慢慢地的绽放着一朵娇艳的笑容,而后看着她伸出她白皙修长的手,将她垂在胸前的发拾起,拉过他肩头的发,小心翼翼的在她的手里打着结,而后看着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对着他说话的时候,朝他羞涩的低下了她的头。 呼了一口气,程胤轩的眼含笑的将她紧紧的搂在了胸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一刻他的心里很满足很满足。 ------------ 95 傍晚的时候,季怡秋从软榻上起身斜斜的靠在软榻上,她身子一向不好,一晚上的舟车劳累,加上白日里受了惊吓,待秋水他们离开,她就晕了过去。 她幽幽的叹气,当初她就不同意这门婚事,程家说到底会变成今日这副摸样,都是她和罗光年害的,她的眼前都是那时的场景。 不久,外面传来了低微地说话声,极度压低的声音,距离有些元,她想听又听不出在说什么,好一会儿话语声才消失,而后门声重重地响起,多年不曾开启的木门有些沉重,她抬眼看着罗光年墨绿色的身影跨进来,一如当初…… 她看着罗光年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就见他看着她醒来,他淡淡的笑,“你起来了?感觉好些了吗?” 季怡秋点点头,“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她轻轻地问着。 “是么?”罗光年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好吧,”说着他转过身子,将桌上的碗端起来,里面是黑乎乎浓稠的药汁,他端着过来爱着季怡秋的身边坐下来,,凑到了季怡秋的面前。 季怡秋见状,淡笑着朝旁边挪了挪,她伸出手来掩鼻,“我有没病,喝这作甚?” “这个不是药,是补药,秋月和息云熬了很久的,刚刚端来,见你还睡着,就没有吵你,你看,现在都不烫了,喝吧。”说着罗光年又向前凑了凑。 “可是,我不想喝。这药味也太大了,我闻着就难受,喝下去我就更难受了。”季怡秋皱眉看着罗光年手中的汤汁。 “怡秋,你不喝的话,我会更难受。”罗光年说着看着手里浓稠的药汁,脸便的难看起来。 没办法,季怡秋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心一软,只好将身子坐起来,就着他手上的碗,闭着眼睛皱着眉喝了大半碗,再也喝不下去的捂着嘴作呕起来,罗光年将药碗放在塌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看你,每一次都是这副样子,我能替你喝下去的话,就不用看你这么痛苦了,说着他拿过一颗蜜枣塞到了她嘴里,而后将她搂在怀里,和她一起靠在了榻上。 季怡秋的嘴动了动,他立即伸手过去,季怡秋嘴里的核就落在了他的掌心,他随手放到了榻旁的几上, “刚刚在和谁说话?”季怡秋吐出了口里的核便轻轻地问着罗光年。 “和尚武在说了几句话,怎么你听到了?”罗光年转过脸看着季怡秋的侧脸。 “没有。”季怡秋摇摇头。 她说话的时候,罗光年便哦了一声,而后看向了头顶上方,看着房顶的屋梁上,蛛丝缠绕,好一会,他才轻轻地叹气,低低的问着季怡秋,“今日你也见到秋水的朱砂了?” 季怡秋见他如此问,缓缓的点头,“秋水落水的时候,是秋月拉下了她的一截袖子,那朱砂当然就看见了。” “你说,秋水都嫁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会是女儿身?我本来今日想留住秋水问个明白,可你也看到程胤轩那个态度了。”罗光年说着摇摇头,“我还真是看不懂?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想来想去就觉得蹊跷,我让尚武出去打听打听,哼,这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就是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尚武来告诉我,你知道吗?程胤轩根本就不喜欢我们秋水,成婚的那天,根本就不在府里,还说秋水洞房的那天没有血巾,是个……唉!”罗光年越说越气,但看到季怡秋忧愁的眼,他最后忍住了,只余下一声长长的喟叹。 季怡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她闭上眼,想着秋水落水的那一刻,程胤轩脸上的表情,还有他刻不容缓地焦急,于是,她轻轻地摇头,“可是,我看他们两个不像是那么回事啊?我看的出来胤轩是在乎秋水的,你说秋水落水吧,尚武是表哥又是姐夫,都没有胤轩那么焦急,所以我想胤轩一定是介意秋月的事情才会这样的。” “秋月是不好,可是和秋水无关啊?秋水的朱砂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吗?你看到的,今日他那样坚持,秋水敢说个不字吗?她那样的一个人,我们都知道她的善良,做戏给我们看的。看来这债我想还,人家不要。罢了,明日我们去程府拜望姨娘的时候,顺便问问明白,反正我什么也顾不得了,真是那样的话,我们高攀不上人家。”说着罗光年闭上眼睛,在心里拿定了要替秋水解除婚事的决定。 刚刚尚武回来告诉他的那话语,如果告诉了季怡秋,不把她急死过去才怪,真是越扯越远了,怎么又和胤昊纠缠在了一起,不能够啊,秋水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想着想着,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 96退婚 第二天一大早,罗光年带着季怡秋和白息云一起来到了程府,他站在程家的堂上,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恍若隔世。 当看到姨娘微颤颤的身影走进厅堂的时候,,罗光年的鼻尖忍不住酸了起来, 程老夫人看着面色不善的外甥,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女人,她笑了笑,打量着罗光年身后的季怡秋,“都回来了。” 说话间,丫头们就端上了上好的茶水,罗光年坐在堂上,看也不看手边的茶水,他看向了程老夫人,“姨娘,身子还好?” 老人眯着眼坐了下来,看着季怡秋说道,“你怕不是来看望姨娘这么简单的吧?不然你会将季丫头带到府里来么?坐吧,”说着她朝着季怡秋示意了一下,看着她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下来,而后混沌的眼才看向了罗光年,闪过一丝了然于心的亮光,“见到秋水了?” 罗光年沉吟着点头,“姨娘,你当日说一切有你,我……” 程老夫人打断了罗光年的说话声,“我是这么说过,可是我觉得我是做到了的,毕竟秀莲也没有难为她。”说话的时候,她看了眼身后的彩虹,“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了没有?” 彩虹摇头,“还没有回来。” “那你去门口候着,他们两个一回来,就带到这里来。”说完,老人端起了桌上的茶盅,慢条斯理的掀着盖,拂去水面的渣沫,而后微微地吹着,过了好一会,她才睁着似笑非笑的眼,看向了罗光年,“你今日会不顾一切登门,我知道。别看姨娘人老了,可我的心里还透亮着呢?这里没有外人,你直接说你的想法,姨娘听着。”她说话的时候,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子。而后拿过一旁的拐杖,双手拄在了拐上,她半眯着眼睛,“说吧,我听着呢?” 罗光年叹了口气,“姨娘,昨日胤轩带着秋水回来,我们都看到,”罗光年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季怡秋和站立的白息云,他才回头看着姨娘说到,“姨娘,秋水还是女儿身!” 老人淡淡的笑了笑,将头倚上了双手,“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来就是,她们姊妹换嫁的事情,是我不好。当时,我也没有料到秋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我只好把秋水嫁了过来……真也难为胤轩了,我想胤轩一定是介意这件事情,所以胤轩和秋水成婚这么久了,都不曾碰过她。我想,就将这一场做不得数的婚姻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明白的。只要胤轩一纸休书,我会立刻带着秋水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一纸休书,容易!可是秋水如果离开了我们程府,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还能再嫁到好人家去吗?她那性子,不就是完完全全的季怡秋吗?”说着老人的眼看向了季怡秋,看着季怡秋抿唇,一手犹不自觉地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襟,她笑了笑,看着季怡秋,“你不知道要两个都不主动的人变成主动是要时间的么?” “姨娘,”罗光年看着她叫道。 “等他们回来吧,回来就知道了,我也想知道,之前他拒绝纳妾,今天他会拒绝什么?我也不知道。”老人喃喃的说着。才说着,就见到钟秀莲踉跄着脚步从门外跨进来,她的步子急切的在门边绊了一下,她不在乎,几步就冲到了厅堂里,站在了季怡秋的身前,脸上的冰霜却按耐不住眼里的仇恨,那眼神狠狠的射向了季怡秋,季怡秋一吓,咬着唇从椅上施施然起身,她微微侧过了身。 “贱人!果然是你!你居然还有脸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钟秀莲的眼里红的欲滴出血来,说着她伸出手去抓季怡秋的脸。白息云连忙将季怡秋拉过,掩在她的身后,白息云伸手挡着钟秀莲。 罗光年见她进来,慌忙从椅上起身,看着几步远的季怡秋,他正好来得及拉住钟秀莲,按住了她的双手。钟秀莲看着自己被罗光年按住的双手,而后她的眼里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她闭上眼长长的叹气,泪顺着脸庞滑下来,“罗光年,我恨你!你放开我!” “秀莲!”程老夫人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暗自叹气。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钟秀莲朝老太太说到,而后她睁眼看向了季怡秋,“贱人,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二十年了,这笔账你欠了我二十年了!” “秀莲,是我欠你的,不关怡秋的事情。”罗光年在她身后说到。 “是你们两个一起欠我的!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应该在婚礼的当天抛下我,让我成为全城的笑话,罗光年,二十年了,你知道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我和松年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你,都是你,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钟秀莲狠狠的看着罗光年。 罗光年一阵尴尬,咬住唇看着季怡秋蹙眉别头的泪眼。 程老太太看着堂间浓重的仇恨味散开来,她冷冷的开口,“都给我住口,光年,你放开她,我看她今日如何的撒野。来人,给我去请舅老爷。”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但透着威仪。 一句话就将钟秀莲的身子软下来了,罗光年放开她,越过她,将一脸惨白的季怡秋搂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咬着牙轻抚着说不出话来的季怡秋。 胤轩牵着秋水的手,远远的就听到厅堂里的声音,他轻抬了一下眉,看向了彩虹,彩虹摇摇头不知。 程老太太正襟危坐的看着胤轩进来,她看向了彩虹,“把二少爷也去叫来。” 不一会儿,彩虹就领着胤昊匆匆而来,她识趣的带走了周边的丫头们。 秋水看着低头流泪的季怡秋,她急急忙就守在了季怡秋的身边,就听到老人扫视了一圈下来,看向了胤轩,“家里的人都在这里了,他们是来退婚的。”说着她定定的看着胤轩说到,“你岳父说这是一场做不得数的婚姻,所以他们是来带秋水回去的。” 胤轩听着不明所以地看向了秋水,却见她也白了脸色看向了他。 罗光年放开季怡秋,站在堂前接口说道,“是我们不好,当初出了秋月的事情后就应该退了这门婚事,而不是将秋水顶替嫁了过来。我昨日回到杭州,就听到了那么多的流言,说我们秋水不贞,那么我今日就来问问,秋水哪里不贞?姨娘,他们婚后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秋水至今还是女儿身,这不贞不洁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着他将秋水拉了过了来,推到了老人的身前,“姨娘,你自己看看,她手上的守宫砂是不是还在?” 程老太太敛眉看着眼前低垂眉眼的秋水,看着她一脸的苍白,她放开了拐杖,拉过她,她颤巍巍的拉开了她衣襟,果然,在她的肩臂处,看到了一朵梅花。她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变,伸手替秋水整理着衣衫。 罗光年于是继续说道,“姨娘,秋水是个好姑娘,当初不忍看我为难,是她要嫁过来的。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错了,与其这样绑着一辈子,我们还是给她俩松开吧,”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张,啪得压上了方桌,“休书我也拟好了,只要胤轩在这上面签个字,我立马就带秋水走,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罗光年的话,铮铮的落地有声,胤轩沉默着看向了秋水,秋水咬着唇,嘴唇微颤颤的,眼里湿气浓重。而后他看向了罗光年,罗光年冷冷的睥睨着他,他看向了奶奶,老人也沉着脸不说话。 “姨娘。”罗光年提高音量叫着老人。 程老夫人看向了胤轩,看着他俊挺的身子站在堂前不动,于是她开口,“好,这场婚姻是我决定的,今日也由我来决定我同意退婚。” 一边的胤昊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睁眼的钟秀莲,良久,他轻轻地看向了胤轩,心底希翼他放开她。 一直没有开口的胤轩看向了秋水,他朝着她走过去,却被罗光年从中挡住了,“你别想再逼秋水。秋水,爹爹今日在这里替你做主,你不用怕!” 于是胤轩看向了桌上的纸,他冷薄的唇畔,微微笑着,伸手拿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就一撕两半,复又撕成了无数的碎片,朝着地上撒去,而后,他抬步迈过罗光年,看着秋水,他朝她伸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你说的。”他轻轻地对着秋水说着。 秋水的眼看向了胤轩,他的嘴角含着笑,眉宇间都是温柔地神情看着她,她的唇角动了动,手动了动,最后朝她伸了过去,胤轩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而后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岳父,岳母,我和秋水,从你们决定姐妹换嫁的时候,从你们将她送上花轿的那一刻,我们的婚姻就是真实存在了,水姻缘,命里就注定了秋水才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夫妻,这不是一场做不得数的婚姻。我不碰秋水,不是我不喜欢秋水,我爱秋水,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开她的。” 他说话的时候,老太太才缓了脸色,她眯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对璧人,了然的端过了桌上已经冰冷的茶水,大口的喝下一口,“胤轩,奶奶经不起折腾了,你真心的。” “是。”胤轩点头,看向了怀里的秋水,“我爱秋水,我会对她好的。”他允诺着说到。秋水抓着他衣襟的手颤了颤,眼泪忍不住悄悄的滑下。 罗光年见此情景,对胤轩无可奈何,他想开口,被季怡秋扯了扯衣袖,他看向了季怡秋,她轻轻地摇摇头,罗光年便叹气,“秋水,这么说,你是要留在他身边了,也罢,只要他真心对你好,爹爹无话可说。”说着他扶起了季怡秋,“姨娘,打扰了。”说完,他扶着季怡秋带着白息云扬长而去。 白息云跟着走了几步,回头过来,她看了看秋水,“秋水,我们走了。”秋水的泪滑了下来,看着他们走出庭院。她的眼不经意的看到了胤昊的眼,他顿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厅堂。 胤轩伸手擦去了秋水脸上的泪痕,“不哭了。”他轻声地哄着她,冷眼看着门边那一阙白衣翩翩的消失在门后。 ------------ 97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来,胤昊长腿一抬便进了书房,胤轩坐在窗边,手中捏着一本账本,听到了门声,他略微抬眼,淡淡的扫了一眼胤昊,仿似知道他会来似的,他蹙眉,“连门都不会敲了么?”他的声音冷冷的划过空气。 于是胤昊停下身子,看了看雕花的木门,伸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 “有事?”胤轩问着就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大哥,为什么?”胤昊见他问他,几步便跨到了书案前,双手撑在了书案上,他低低地问着。 “什么为什么?”胤轩直起腰身,看着眼前的胤昊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样子。 “大哥,为什么你不肯放她走,你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放她走。”胤昊低声地说着闭上了痛苦的眼睛。 胤轩看着胤昊一脸痛苦的纠结,他的眼眯了眯,回望着胤昊一脸的痴迷,他渐渐地沉下脸,他就那么肯定他不喜欢她吗?他竭力压下心里的怒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肯放她走?” “大哥,你们那样的情况,事实摆在眼前,叫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大哥,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喜欢她。”胤昊叹了口气,直起了腰,抬头看着胤轩,他儒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很多事情,我都放在心里,你不喜欢她是因为我的缘故是吗?因为从前我对你说过我喜欢她,是那种一见钟情而后情有独钟的喜欢,这样的喜欢在你的心里一定如哽次在喉吧,你那日说的话我还没有忘记?你说‘那样相似的脸庞,她成了你大嫂,你会不会?’不是秋水你都已经介意了,何况她是秋水。”胤昊闭了闭眼,吞咽着口水,“你知道吗?大哥,原本奶奶就是想把秋水嫁给我的,可是,罗家表叔说她性格软弱,外嫁会受欺负的,把自己的外甥招赘了,我那时也知道姻缘不可强求,你不许我喜欢她,要我忘了她,我就想,总是没有缘分吧,可谁能知晓,事情会是这样的转变,命运和我开了个玩笑,你逃婚了,我去迎她,娶她,我和她拜的天地,我却不知道新娘就是秋水!我以为她是秋月,我一直记得大哥当日的顾忌,所以我远远的避开,直到你们入了洞房我再回来。” 胤轩靠向了椅子上,别过了眼,看着窗外,他尽量用平和的说着,“如果你那时知道是她,你会怎么做?” “我?”胤昊看着胤轩的侧脸,“决不让你!” 闻言,胤轩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他的脑中印出了那张清丽的容颜,“我们是夫妻。”她含羞带俏的说话声又在耳边响起来。于是,胤轩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翻动着,“我离开,就是想成全你,让你娶她,是你自己不要的。可惜啊!我给你机会了。”他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着。 “我不知是她。”胤昊闭眼,咽下苦涩。 “那么你回府那日,你该知道是她了吧?那天,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我告诉我自己,如果在太阳升起前,你来求我,在我还没有陷下去的时候,我让给你,不就是个女人么?可是你没有来,所以我决定,这个女人,不管她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我都要了!今生今世我都不会放开她!” “大哥,你就是这样强势,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胤昊看向了胤轩,他缓缓的正过脸来对着他,“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什么?我求你放手还她自由,我看不出来她哪里幸福?我每次看她故作镇定的笑容,我就难过,是我害了她,我不该替你把她娶进门,让你不闻不问。大哥,她这样和你一辈子太辛苦了,你看不起她,也根本就不喜欢她,你放手还她自由,好不好?”他抬着希翼的目光看着胤轩的眼。 “胤昊,你要知道,现在不是我放不放手的缘故了?我告诉你,就算我对她再不好,秋水根本不会离开这个家。” “你承认你对她不好了是吗?”胤昊沉着脸,“你就是要折磨她,你明明没有跟她圆房,你却让所有人都误会她的清白,让她抬不起头来,你都是故意的,你从来不替她解释,你还限制她的自由,这些都是喜欢一个人才做的事情吗?” “喜不喜欢是我的事,我是她的丈夫,哪怕一辈子禁锢她也是我的事。”胤轩的眼里扬起了幽深的蓝色,刺向了胤昊。 “是,都是你的事。”胤昊的嘴角划过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才是她的丈夫。”胤昊转过了身,朝着门口走去,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颤了一下,“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我知道。你看我痛苦,其实你的心里很开心是不是?虽然这些年你待我不错,可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恨我娘是不是?我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我感觉的出来,你恨我娘。” 胤轩的脸色变了变,“你说什么?”他从椅上站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爹对娘的态度,你对娘的态度,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戒备的样子,你以为我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凡是明字辈的都是你的人,是不是?你监视我的行动不是吗?”胤昊转过身朝着胤轩冷冷的说到。 “表哥,表哥。”门外肖淑茹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拉住了胤昊,“快快,”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姨母发疯了,在打表嫂。” “你说什么?”胤昊不明所以的问着。却见一身黑影瞬间冲出了门口。 肖淑茹抚着胸口,“我不知道,我刚刚去姨母的房间,就看见她面目狰狞的样子很怕人,表哥,表嫂她犯了什么错吗?为什么每天都要跪在姨母的面前啊?”等到她一句话七喘八喘的说完,胤昊也变了颜色,匆匆的朝着门外跑去。 “唉,等等我啊?”肖淑茹连忙喊到,跟在胤昊的身后跑着。 ------------ 98 胤轩远远的就听到了钟秀莲竭斯底里的叫声,“贱人,我一定要毁了你这张脸,叫你再来勾引男人,” “婆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有什么权利毁我的容貌。”秋水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着,伸手挡着脸。 他的心一惊,疾步冲进了房里,正好看见钟秀莲举着一根发簪逼向了秋水,狠狠的一刺,秋水连忙用手遮挡,尖利的发簪沿着她的白皙的手背一直划了一寸来长的口子,血立即渗出来,滴下了手背,钟秀莲还想举簪再刺的时候,胤轩已经牢牢的控住了她的手,他的手用力一捏,钟秀莲吃痛,手便松开来,发簪应声落地。钟秀莲回头过来看向胤轩年轻的脸庞时,她的眼神是恍惚的,有些痴迷的,她扬起唇看向了胤轩,“松年,不是我,不是我。” 胤轩看见胤昊白色的身影迈进来,他将钟秀莲朝着胤昊狠狠的推去,自己连忙抓住了秋水的手,那温润的血水正沿着秋水的手臂滴下来,秋水按住了手背看向了钟秀莲,她的衣裙上沾染着点点滴滴的血,甚是吓人,她的身子一接触到了胤轩,便软了下来,倚着胤轩的身子兀自颤抖着。 胤轩见状,忙将她扶过,安坐在椅上,一手撕了衣袍的一条边,小心的替秋水包着手背上的伤口,秋水担忧的眼便看向了钟秀莲,她小声的对着胤轩说道,“她好像神志不清了。” “娘,”胤昊双手握住了钟秀莲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开我,你是罗光年?”钟秀莲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不住的挣扎着,看着胤昊好看的眉眼,她死命的挣扎着,她的眼凌厉的在室内逡巡,终于她看到了坐在椅上的秋水,她愤恨的伸出手指,“贱人,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你居然还来勾引松年,松年,松年,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她不是好女人。”钟秀莲痴迷的眼看着胤轩的脸庞。 “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胤昊抓着疯狂的钟秀莲焦急的嚷道。 “我来告诉你,”胤轩放开了秋水,秋水拉了拉他,“胤轩。”胤轩回头看她,却见秋水缓缓的摇头,他视而不见的站到了胤昊和钟秀莲的面前,“二十年前,她,”他指着钟秀莲,“也就是你娘和罗光年有婚约,可是成亲的那一天,罗光年带着他的丫鬟,就是我的岳父和岳母,他们私奔了。当时我爹已经娶了我娘,还有了我,可是罗光年丢下的烂摊子只好由我爹来收拾,我爹爹没有办法只好代替罗光年娶了她。她是个恶毒的女人,蛇蝎心肠,不甘心屈居妾室,她居然用一碗迷药将我娘药倒,将她的衣衫褪尽和同样昏迷不醒的祥伯放在了一张床上,然后喊人来抓奸。钟秀莲,你还记得林宛娘吗?” “林宛娘,谁是林宛娘?”她喃喃地念到。 “是我。”门外传来一声温润的独特的嗓音,房内的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程默和绿袖扶着一身白衣的女人跨进了门槛,无声无息的靠近钟秀莲,她轻抬眉眼看着钟秀莲,“秀莲妹妹。”她温柔的喊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娘。”胤轩伸手想扶她,她微微摇头,注视着钟秀莲,“不记得我了吗?” 钟秀莲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女人,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她的牙齿不住的战栗着,身子忍不住朝后缩了缩,她看向了她身后拉的长长的,淡淡的影子,“你,你你是谁?” “秀莲妹妹,我是大姐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来人的声音依旧温柔。 “我没有姐姐,”钟秀莲大叫了起来,她几欲挣脱胤昊的手,无奈终究挣不开来,“鬼,你是鬼!”她的眼看向了胤轩,“松年,救我,她是鬼啊!松年!” 胤轩的脸在她眼里渐渐变得狰狞起来,“是不是你做的这一切?” “啊!”钟秀莲鬼哭狼嚎的叫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我,是茯苓做的。”她猛的摇着头,“茯苓已经死了,不是我,不是我,你去找茯苓吧。”钟秀莲缩着身子哭喊着。 谁也没有注意到程老太太由彩虹扶着,此刻正站在了大门外边,看着这一切,她昏花的老眼泪流满面。 胤昊看着此刻的钟秀莲,他的心揪痛着,他满脸痛苦的松开了手,改而伸手搂住了钟秀莲,“大哥,”他痛苦的喊着胤轩,看向了林宛娘那似曾相识的身影,记忆中总有人温柔的抚着他的发,是她,“对不起!”他低声的说到。 林宛娘笔直的站在了胤昊的身前,她平静的对着胤昊说道,“我是胤轩的娘亲,你的大娘。二十年前,你娘为了正房的名分设计我,说我偷人,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沉入湖中的时候,我恨尽天下人。你见过我的,对不对,我的本意是杀了你,可是我下不了手。这二十年,我本来也不想难为她了,可她却在背地里诋毁我的儿媳,还想伤害她,我还能不出来吗?钟秀莲,你我之间的恩怨,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了的。”林宛娘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到。 “宛娘,婆婆和你说声对不起,好吗?”门外是程老夫人颤抖的声音。 “婆婆,”钟秀莲听到声音抬起了头,“宛娘,宛娘,”她在口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忽的惊骇般的睁大了,“婆婆,快来救我。她是鬼啊!” 绿袖站在边上看着有些害怕,她偎紧了秋水的手臂,“小姐。” 钟秀莲的耳朵扑捉到了着细微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看着绿袖,她混沌的瞳仁一闪,眼前仿佛看到了茯苓轻声的唤她,“小姐。”她啊的一声,用尽全身的戾力气推开了我们防备的胤昊,“茯苓,是我害了你,茯苓,”说着她伸手朝着绿袖冲过去,秋水和绿袖吓得连连后退,胤轩忍不住伸手在她颈上重重一击,钟秀莲的身子便悄无声息的软了下来,胤昊连忙上前扶住。 萧萧的风吹过,吹着林宛娘的白衣飘起,恍若不像人世间的人似的,看着房内的众人,胤昊抱起了钟秀莲,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对不起!”他对着大娘说道。而后抱过钟秀莲朝外走去。 程老太太站在了门口,她拄着拐杖看着胤昊将钟秀莲抱出来,钟秀莲的头朝后垂着,黑色的发不住的在晃悠。 守在门外的肖淑茹轻轻地上前,跟在胤昊的身边。 “胤昊,你去哪?”门边是胤轩清冷的声音。 没有回头,胤昊呆呆的看着了无生气的钟秀莲,他抬头看向了满园的绿藤墙头,看着游走的阳光,他和她的娘亲只是这个深宅大院里的一个插曲,如今是该还他们的时候了,“我娘她,不适合呆在这里了,她已经迷失了心智,这二十年,她怕也活在痛苦里,如果时光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如此做的。”他用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说着,看了眼肖淑茹,他轻迈着步子带着肖淑茹走出了院子。 ------------ 99答应我,以后都不哭 冷月庵 林宛娘一身素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跪在佛前,冷月庵的主持抚着她的秀发,看着她一脸无波的面容,于是伸手拿过小尼托盘里的剃刀,虔诚的替她落发,手起刀落,身边便散落着一地的发絮,随着主持的手越落越多。 秋水和胤轩相偎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秋水抬头看着屋脊,听着那呢喃的佛言佛语,听着木鱼的敲动声,她的泪水忍不住的沿着脸颊扑簌而下。 程胤轩眯着眼看着这一切,而后他放开了秋水,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束发梢,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发,而后放入了袖中。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远处不知是谁在唱着那悲伤的曲调,唱的凄绝。 庵门外,松树下,程松年翻身下马,他仰着头望着里面,他的身后,那匹高大的马匹轰然倒地,他连头也没有回,只是看着里面,脸上流过的除了汗水还有泪水。 胤轩牵着秋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程松年,他明显的一愣,他看了眼倒地的马匹,而后看着他苍老疲惫带着悔恨的脸,他的心里露出了无奈,喟叹了一声,经过他的身边,他手微抬。 一束黑发递到了程松年的眼前。 程松年颤着手接过,他闭上眼,任泪流下来,他将那一束发贴上了心口。 “她不肯见你。”胤轩对他说着, “只要她开心就好。” 胤轩抿紧了唇角,而后重新牵过秋水的手越过了程松年向前走去。 秋水回头看着程松年,矗立在庵门前,久久不动。 “走吧。”胤轩的声音轻轻地闯入她的耳中,重新回过头来看了眼胤轩,看着他眼中如温水般平静,她点点头。 程府里的长堤上,远远地走来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穿一袭红罗衣,轻抬皓腕的女子,看着烟柳长堤,看着细雨如丝。她轻轻地叹气,伸手从腰间掏出了一颗红豆,摊在白玉似的手中,红的甚是耀眼,她的眼里映入胤昊温润的眉眼,那样温润的男子,却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样柔情似水的男子,她和他从来都没有交集过。 撑着伞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她轻轻地翻过手,叮咚一声,小小的红豆应声入湖,在水里慢慢地下去,慢慢地沉下去,直到完全不见。 她静静地看着,心口微微的酸楚着,有水光在她的眼底微微泛起。 他说,他是无缘的人! 他说,留也罢,丢也罢,都随她! 只是这些都不说他轻口说的。 早就知道是无缘的人,留在手里还有什么意义? “秋水,你哭了么?”身旁传来了一声清冷中又带着温柔的声音,秋水将伞移过,逆着光线向上望去,身畔依然是一身的黑,只是刚毅的面容柔和了许多,他眼里锁着对她的一丝无奈还有宠爱。她定定地看着他,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而后将她手中的油纸伞接过,撑过两人的头顶,看着她眼中的泪水,他抬手,冰凉的指尖抚上了她的眼,抚着她眼中的湿气变成了一颗泪珠滴下来,他的心里一揪,莫名的痛,“是不是还痛啊?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我今天保证不碰你,好不好?” 他的一句话,将秋水刚刚的隐痛都冲散了,她被他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她看着他面上的笑意,眼里的柔情,口里的小心翼翼,她白皙的脸上一片晕红,慢慢地转眼看向了他握着伞的手。 他一手抖着油纸伞上晶莹的雨滴,一手将她拥入怀中,一起看着湖面扬起的一个个涟漪……胤轩静静的看着,她刚刚把什么东西扔入了湖中,一霎眼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他眼角的眸光看着她柔顺的靠在他的肩头,不管她扔掉的是什么,只要她是真心实意留在自己的身畔就好,他忽然念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秋水倚着他温暖的身子,听他轻轻地念着,她想起了胤昊整夜的吹着这首曲调,她在心里低叹,如此相思,莫如当初不相识!她抿着唇没有出声。 良久,他才说道,“秋水,胤昊传来消息了,他说会回来的,只是时候还没有到。”说着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湖堤,湖面上渐渐出现了胤昊温润的眉眼,记忆里那总是清澈的眼瞳......他一阵心酸。 她的嘴角提起了一点点的弧度,贴着他的心口,听着那如鼓点的心跳,秋水抬脸看向他的脸,伸手抚触着他的脸颊,“以后,都不要对我不好,好么?”她眼里的泪珠瞬的滴下,手也垂下来。 “不会了。傻瓜,我爱你,这一辈子只要你。”说着他将下巴婆娑着她乌黑的发心。 她的手悄悄地环上了他的腰,一如昨夜,那样的隐忍却又坚强的搂住了他,他的心微微一颤,“还痛么?”他问。 下一秒,他的嘴被秋水带着淡淡香味的手捂住,“不许问。”她的眼里犹有泪珠却还带着满是羞怯的意味。 胤轩不客气的笑着,笑过之后满是温柔,他拉下她的手,“秋水,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哭,好么?” 他看着她垂下眼睑,不动,他叹气,“秋水,以后我们两个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人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幸好你在我身边,幸好我没有错过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也是,胤轩,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秋水轻轻地说着。 胤轩的手拥紧了怀里的人,“我爱你。”他模糊着喉间的言语,将源源不断的热气洒在她优美的颈线上,秋水听着他的话,心口欢喜的跳着,这个人,就是改变了的程胤轩,她闭上眼,抿唇轻轻的笑着。 (完) ------------ 100番外一辈子对她好 又是一年梨花开,漫天的白色,盈盈绽放,风吹过,伴着雅致的香气,摇落一地梨花,恍惚中,如同女子垂泪的脸。 树下,有个少女站在花间,仰望着枝头的那一片粉白,回头过来,看向了满园梨花绽放的深处,那个随着漫天纷飞的花瓣舞着手中长剑的男子,看着他一身白色的衣服在花絮里翻飞,于是,她蹦跳着来到了藤椅边,藤椅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她的眼也痴痴地看着梨树深处的那抹白色的身影。 她的眼前想起了从前,“光年,你看你家的梨花开的真好!光年,你看这花真好看……” 那时的光年只是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笑得若有似无,他别过眼的同时,是看着那个身后托着托盘的窈窕的身影的。 那时的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的飘向了别人,她闭上了好看的眼,一片梨花落在她的膝上,她轻轻地捏起来,放到了鼻下嗅着,显赫的家世,出众的容颜,这些都不说她渴求的,她不过是想好好的和一个男人过一生啊! 她的眼又移向了树下的白衣翩翩,她的眼前又晃过了程松年英俊的眉眼,他那短暂的爱恋,只在他的结发妻子沉湖的那时,就消失的殆尽了,她忘不了他猩红的眼,看着湖水暗淡下来,而后远离她,越来越远…… 一颗泪自她的眼中滑下来,她那样骄傲的身份,怎么能与人共侍一夫? “姨母,你哭了?”身畔是那个叫肖淑茹的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只会对别人笑,她朝着她说话的时候,还扬着她好看的眉眼。 她的眼望向了那片纷飞的花絮,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样的人,是她害了他。 树下的他收回了手里的剑,也朝着这边看过来,而后朝着藤椅走过来,他看着她的容颜,蹲在了她的面前,仰头看着她。 她看着他眉眼处带着三分的离愁,七分的担忧,看着他温润的脸庞,那张上好美玉雕就的美好的脸,她的泪扑朔,一颗颗坠落,滴在他的脸上,“昊儿,”她哽咽着呼喊着他的名字。 “娘,你记得我了?”胤昊闻言微微一愣,他看着她眼里的泪。 她轻轻地点头,“我的昊儿,是我连累了你。” “娘。”胤昊将瘦弱的钟秀莲紧紧地拥在了自己的怀里,“娘,不要说这话。” “是娘错了,不该那么对她,”她的眼穿过记忆的场合,看见了林宛娘温柔的目光,“可是,不那么做,我不甘心啊?” 胤昊搂着她,看向了她不在年轻的脸庞,“我知道,我知道。”他闭上眼轻轻地说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是在念给自己听似的,她的语调是没有起伏的平静,“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错过了就不再,我从小就和罗光年在一起,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他,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上他的丫鬟,会带着她在我们的婚礼上消失,我逼不得已,嫁给了你爹爹,我这样的大家闺秀却只是个妾,我不甘心,你爹爹他爱着他的结发妻,喜欢胤轩,他从来不看我一眼,从来不看我一眼。我那么隐忍,委曲求全,都只是为了不甘心。终于他没有办法拒绝你奶奶,只好来我房里,我刻意的温柔,刻意的讨好他,我甚至还讨好你大娘,我做这一切都只是假的。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愤恨。如果不是罗光年,我需要做这一切么?我那时真是鬼迷了心窍,那件事情是我做的,我动了一切的手脚,诬陷了你大娘,看着她沉湖的那一刻,其实我也想死。”她渐渐地闭上眼,无力地靠在她的肩头,“我也不想的,如果我知道我后来会活得那么痛苦,那么孤独,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茯苓,我的茯苓,是我害了她,她原本可以找个好人家生活的,是我,都是我的自私,我的残忍,害了她们两个。程松年远离了我,把胤轩送走了,他把你也从我身边抢走了,我身边孤零零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说话的时候,咽下心里的酸楚,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不要说了,娘,我不怪你!”胤昊闭上眼哭着。 肖淑茹在他的旁边蹲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昊儿,我知道想一个人的苦,人生不能只如初相见!把心底里的那个人忘了吧,淑茹是个好女孩,娘看的出来,她喜欢你,你答应娘亲好不好,你娶淑茹,以后一辈子都对她好,只对她好,好不好?” “好。”胤昊点头,颤着唇说着, 他闭着眼感受着她的身子越来越沉重,搁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地滑落,他快速的抓住了她下滑的手,“娘。”他看向了她的脸,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在梨花的映衬下更加的白。 “有你在我身边,我很欣慰了。”她的眉目轻轻地合上,头渐渐地低下去…… 胤昊咬着牙看着她如沉睡的容颜,他不受克制的颤抖着,抚着她的面容,“娘,你怎么睡着了?” 肖淑茹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表哥,姨母走了。”她的眼中滑下了泪。 微微的暖风抚上了钟秀莲秀丽的容颜,胤昊的指尖在她的脸上细细的划过,“娘,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他闭眼,将心里那张在纷飞的花絮中的带着羞涩的脸渐渐剥除,连根拔起,那痛深深的刺痛他的胸腔。 他抬眼看向了另一张如花的容颜,看着她脸上淡淡的泪痕,“淑茹,表哥娶你,你愿意么?” 肖淑茹看着他的眉眼,点了点头。 “表哥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只对你好。”他看着她的面容说着。 从今日起,他,程胤昊,承诺一生一世只对肖淑茹好,这好无关爱与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