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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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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对不起……”男子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女子的脸,甚至不敢看玻璃杯中,倒映着自己光怪陆离的影子。
“知道了。”李蕙打开包,抽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推到桌子中间,“我这份套餐的钱,再见。”
起身,拉开椅子,从自己身边经过,连脚步也不匆忙,一切都太平静,平静的让男子心惊,忍不住冲李蕙背影低唤,“小蕙?”
李蕙驻足,略侧过头:“你的那件羽绒衣,上次干洗完了还在我那里,回头邮寄给你。”
说完仰着头,踩着轻盈的步伐,将一对对或对面而坐,或并肩依偎的红男绿女甩在身后,还对为她开门的侍者,甜美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不就是失恋吗,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瞧申建文的眼神,还以为自己要来个拍桌质问?嚎啕大哭?还是把饮料泼在他脸上?
一个多月没有约会,明明qq的ip显示在本城,却谎称在外地出差,在公司的停车场外,看见他笑容满面的,钻进一个女孩子红色的奥迪a4,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彼此都是来自偏远小城,留在这个大都市打拼,其中的艰苦李蕙知道。谁说男人不能脆弱,不能现实,不能向现实低头了?
为了一个戏曲中专毕业,唱了三年才熬上个配角,月薪撑死三千出头的沪漂小妞,放弃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傻瓜才干呢,而申建文从来都很聪明。
李蕙就这样想着,胸口说不出是痛快还是悲愤,是豁达还是窒闷,她不自觉格格的笑了起来,引来路人的侧目,她的回应则嘴唇一弯,让霓虹灯把浅色的唇彩,照的鲜润透亮。
失恋有什么?不就浪费了一年零一个月又四天的青春吗?我才22岁,还有大把的青春,有得是恋爱的机会,有什么好哭的?
李蕙抬起手臂,用力在眼睛上擦了一把,钻进了地铁通道。
拔了钥匙推开门,迎面就扑来一股呛鼻的烟味,李蕙赶紧捂住口鼻,巴掌使劲的扇,听见房内传来一缕空灵哀怨的歌声: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墨迹犹新……
“婷婷,婷婷,你是不是在煮什么东西?烧糊了都不知道?”李蕙一面朝里头喊,一面匆忙蹬掉鞋子。
柳婷婷这个戏痴,一进入“林妹妹”状态就物我两忘,要等她把一出《焚稿》唱完,整个屋子都要烧干净了!
李蕙正要冲进厨房,发现缭绕的白烟不是来自厨房,而是从……柳婷婷的房间飘出来的?
房间的门虚掩着,李蕙想也不想,直接撞了进去重生之大千世界最新章节。
柳婷婷也不在房内,通往阳台的门开着,布帘在风中翻卷,传出了飘渺凄凉,宛如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歌声。
李蕙掀了帘子,一头扎出去,吞吐的火苗正从一只搪瓷盆子里窜起来,阳台的窗子关的紧紧的,浓浓的烟雾中,她看见柳婷婷穿了睡衣,光着脚,坐在盆子边上,嘴里哼唱着曲子,手上把一页一页纸撕下来,丢进火中。
李蕙赶紧从洗衣池打了一盆水,不假思索的倾倒下去,只听“哧”的一声,火光熄灭,她自己和柳婷婷的裙摆裤腿,也被淋了个尽透。
“你在干什么呀,学黛玉焚稿?入戏太深了吧!”
总算松了口气,李蕙把水桶往地上一丢,正打算回过头来训斥柳婷婷。
两个人是室友,同属于一家剧院,虽然柳婷婷比李蕙大三岁,正牌戏曲专业硕士,在越剧界已经小有名气,尤其饰演《红楼梦》黛玉一角,备受赞誉。
柳婷婷很有才华,也很努力,却是个戏痴加情痴,除了唱戏和恋爱,生活上的大小琐事,依赖她的“贴身丫鬟”,饰演紫鹃的不二人选,李蕙来打点照应。
“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李蕙顿了顿,嘿嘿冷笑,语气尖锐、强硬,“失恋吗?你这样茶饭不思,觉也不好好睡,现在还要烧房子,为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吗?你以为他真是你的宝哥哥?就算是宝哥哥,最后娶的也是宝姐姐!”
看着**蜷坐在地上的柳婷婷,李蕙真是感慨,一屋子几年的好姐妹,竟然在几天内,接连摊上被男人甩这种事,这“缘分”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自己或许有人处骄傲的冷笑几声,无人处甩一把鼻涕就能过去的,但婷婷就不同了。
婷婷的男朋友,是越剧界著名的新晋小生,从李蕙加入越剧团起,他就饰演贾宝玉,和柳婷婷搭档主演《红楼梦》,是业界、媒体和观众都看好的“舞台情侣”。
就像“林妹妹”一样,柳婷婷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在这位“宝哥哥”身上了。
可就在一周前,“宝哥哥”被娱乐网站踢爆,秘密约会近来在演艺圈风生水起的玉女艺人,霎时间,什么“舞台情侣劳燕分飞”、“宝哥哥的世界没有林妹妹”,八卦新闻铺天盖地,男方更是在聚光灯下,对“新恋情”欣然承认,更强调从来都没有什么“舞台情侣”,他和柳婷婷只是好搭档而已。
好搭档么?如此甚好!
在李蕙看来,男人的绝情,对女人而言未尝不是好事。有时候女人在感情上的优柔寡断,十分需要狠男人来推一把的。
果然,柳婷婷在一周以来,除了表现得哀怨、颓唐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异样,没想到今天竟然做出这么危险地举动来!
面对李蕙恨铁不成钢的指责,柳婷婷只是低眉顺眼,苍白的笑了笑。
看着好姐妹这样,李蕙心头又软了,本想放狠话打掉她的幻想,现在只能蹲□去拉她,“走吧,先进去换件衣服,**的要感冒的。”
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的柳婷婷,也跟林妹妹一样,是个多愁多病的孱弱身。
可惜,任李蕙怎样催促,柳婷婷就是不动。
虽然盆子里已经没有火了,她还是动作机械的把手里的本子,一页一页的撕下来丢进去。
李蕙又被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到了,劈手夺过那本子:“这是什么东西?”
柳婷婷总算有了些生机,扑过来要抢,却被李蕙轻巧避过,在没有饰演紫鹃之前,她可是武旦出身美女的恶魔僵尸保镖。
她就着房内漏出的灯光,快速翻看几页,立时就无语了,眼前的这位“林妹妹”,的确是在“焚稿”,这是她的恋爱日记,满纸记录的,都是她和“宝哥哥”曾经的甜蜜心情和快乐时光。
李蕙忍不住跺脚咬牙:“很好,烧了就干干净净,我们从头来过,我年轻、你漂亮,世上多的是好男人!”
她冲进厨房,找了一盒火柴,折回阳台,当着柳婷婷的面擦燃了,把日记本凑向火苗。
骤然跳起的红色火光,似乎把柳婷婷吓到了,她本来死气沉沉的眼瞳,流露出一股恐惧、急切的神气,大喊一声:“不要啊!”扑过来抢夺那本日记。
终有牵念,终是不舍,如果连它都化为灰烬,爱情就彻底死亡了。
“还留着干什么?那种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折磨自己!”
“不要啊!”
叫喊声中,李蕙毫不手软,转眼日记本被烧着,火苗烈烈蹿升,柳婷婷眼中额绝望之色越来越强烈。
无论她怎么抢,也够不着李蕙手里的日记,眼看自己的心血和爱恋,就要被焚烧殆尽,她突然不顾一切的跳起来,在李蕙的肩上用尽全力的推了一把。
咚——
李蕙只觉得一声闷响,从脑后传来,应该是磕上了阳台的水泥栏杆,也不觉得十分疼痛,只是眩晕的感觉,很快充塞了整个脑海,跟着视觉、听觉,都快速的变模糊……
柳婷婷的身影在眼前摇晃、消失,听见她最后恐慌的惊叫:“小蕙!小蕙!你到哪里去了?不要吓我啊……”
贾府,大观园,潇湘馆。
紫鹃独自坐在廊下,用蒲扇扇了炉火,银吊子里正熬着黛玉的药。
风从竹林外吹来,枝叶摇曳,窸窸簌簌,依稀夹着远处的笙歌和奏乐。纵然国丧其间,不敢张扬铺排,宝玉也正病着,但那边大多数人,还是称心如意的吧。
紫鹃不由阵阵心酸,想起那年,自己不过一句玩笑话,说林妹妹就要回南去了,宝玉就急得又颠又狂,离了妹妹不能活似的。
到如今,林姑娘倒是躺在里头,就差一口气了,他却在热热闹闹的做成什么“金玉良缘”。
想到这里,紫鹃硬咬了牙,不叫眼泪掉下来。自己只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怕里头那位,就立时不能活了。
唉,宝玉是丢失了通灵玉,才得了失心疯,呆呆傻傻的,家中做主给娶了宝姑娘,他也未必晓事,未必愿意的?
紫鹃又替宝玉开脱,心中更加凄凉。就算哥哥心里有妹妹,妹妹心里有哥哥,又能怎样?
林姑娘怕也就是这几天了,可怜她上无父母,下无兄姐,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除了那一段心思和一身的病,又有哪点及得上宝姑娘?
紫鹃越想越觉酸楚,终于遏抑不住泪珠滚下,“哧”的滴落在银吊子上,登时化作一缕轻烟。
这一点声响,反倒让她醒转过来,听见断断续续的絮语,像是小丫头们在窗下说话。
“真是很想去那边看一看啊,怪热闹的样子?”
“我不去,这园子里外,明眼的都知道,宝玉心里头装的是我们姑娘,倒娶了宝姑娘紫龙刃!”
“唉,不是我说,瞧林姑娘这身子,这样貌,也不像是个有福的……”
“说的也是,连雪雁姐姐都到那边去了……”
紫鹃听了大惊,丢下蒲扇,曳了裙子,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指着坐在栏上的两个小丫头,压了嗓子叱骂:“这事从老太太开始,上下都瞒着姑娘,你们倒没事在这里闲磕什么牙,要是让里头听见一句半句,这,这还有活路么?”
两个小丫头见素来温和可亲的紫鹃姐姐勃然作色,也都吓得白了脸,连忙紧紧的闭了嘴。
可惜已经迟了,只听见隔了一扇窗子,屋里头“哇”的一声,不知是哭是呕。
紫鹃慌了神,赶紧撇了小丫头,拍开帘子跑进屋,黛玉半个身子已在窗外,头发散落,遮了脸面,只见床边的铜盆子里,又是一大滩殷红的痰血。
“姑娘!姑娘!”紫鹃扑过去,抱起黛玉,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不住的呼唤。
然而黛玉面色苍白如纸,翻着眼皮,断断续续的抽气,哪里能答她一声半声。
“快,快,你们快告诉老太太去!”紫鹃指着站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小丫头,“说姑娘怕是不行了……”
她喉头哽咽,除了抱住黛玉,再也说不下去。
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年老卧病,雪雁又被那边“借”了去,扶着宝姑娘拜堂,偌大的潇湘馆,只剩下自己和两三个小丫头,怎不叫紫鹃没了主意。
小丫头却“哇”的哭出声来,“紫鹃姐姐,这会子去回,我,我不敢……”
望着怀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黛玉,紫鹃无奈,只好一咬牙,将黛玉平放在床上,掖好被子,吩咐小丫头,“你们仔细照看着,我去回老太太!”
紫鹃匆忙出门后,两个小丫头只直勾勾的盯着黛玉,吓得不住打哆嗦。
反而是黛玉双睫微扇,眼珠子滑动了一下,嗳的叹出声来,叫了声“紫鹃”,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小丫头们忙着把黛玉扶起,取了软枕让她靠着。
黛玉勉强翻了一下眼皮,扫视屋内,有气没力的问:“紫鹃呢……”
小丫头不敢照实回答,只含糊的回答:“紫鹃姐姐去外间取些东西,姑娘可是要喝水?”
黛玉虚弱的摇了摇头,双手撑床,略略将身体坐直,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只红漆木匣子,“拿个过来给我。”
小丫头赶紧取了来,放在黛玉床沿,见她颔首示意,替她打开来,里头是一叠叠墨迹新旧的诗稿,不无担忧的说:“姑娘,这会子就别费神看这些了吧?”
黛玉漠漠的一笑,“你去生一盆子火来。”
小丫头们见黛玉神智较先前清醒,似乎也更有气力些,都心下欢喜,“姑娘可是觉得冷么?再添些衣服吧?”
说着忙将外衣给黛玉披上,却被她轻轻推开,执意的摇头,“不,为我生一盆子火来。”
小丫头不敢违逆,一人速去外间生活,另一人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将匣子中的诗稿一件件取出,依次展开细看,时而凝眉,时而含笑,时而又簌簌的落下眼泪。
近日黛玉越发泪少,此刻忽又哭了,小丫头更是紧张得不敢出一丝儿大气总裁的换脸娇妻最新章节。
不一会儿,小丫头端来了炭火盆,放在黛玉床边,又把窗子支起一半,略略透些风进来。
屋内渐渐暖起来,黛玉苍白的面颊,竟仿佛有了一抹血色般的红晕,只是她病入膏肓多时,突然生出这般娇艳之态,反而瞅着令人害怕。
诗稿全取了出来,摊在黛玉膝上,匣子底下,是几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黛玉呆了一霎,才缓缓的探手取出,一层层的打开来。
帕子是半旧的,上头是几行字迹娟秀的小楷,又几处墨迹模糊,像是被水湮开了。
黛玉脖颈微垂,目光似散,口唇颤抖着翕张,用游丝般的声音低吟:“彩线难收面上珠,
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吟罢忽然把手伸出窗外,指尖一抖,帕子落下,掉进火盆子中。
“哎呀,姑娘!”小丫头只当黛玉病中无力,失了手,急得要去抢,奈何帕子转眼烧着起来。
而黛玉手上不停,把剩下的两方帕子也丢进火盆子,跟着是一幅幅的诗稿。
“姑娘,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两个小丫头急得都要哭了,可是看着黛玉怪异的举动,又不敢上前阻止。
黛玉面颊泪痕渐干,唇角噙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惨淡笑容,看着帕子和诗稿在火中化作灰烬,被透窗的凉风一吹,在远处渺渺传送的喜庆奏乐中旋转、飘飞,散落地上、桌上、书架子上、有些飘出窗外,宛如不知去向何方的蝴蝶。
最后一幅诗稿从黛玉手中滑落,只听撕心裂肺的翻呕声,一口鲜血喷溅在了白色的衣襟和绸被上……
黛玉一缕香魂离窍,飘飘渺渺,也不知前方是何去所,只见到远的平芜、群山,近的溪桥、烟树,俱都笼在一团云雾之中,似有似无,如真如幻,俱都陌生得很。
她内心凄楚绝望,情知自己是死了,只想魂魄也消散干净,将一生情爱与尘缘一笔勾销,也就不辨方向,任由脚步虚浮,直往前去。
又前行了不知多久,也不觉得疲累,眼前烟云渐渐薄了,散了,依稀看到一座青色得石桥,两旁垂杨依依,枝随风动,仿佛不舍地牵人衣袂。
黛玉心想,这莫非就是通往地府的奈何桥了?倒也并不怕人,却颇有几分大观园景致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由心底又是一痛。
再走近些,才发觉桥头席地而坐了两人,一个是身穿破烂僧衣,长了一头癞子的中年和尚,另一个是道士,须发半白,形容枯槁,身边放了一支拐杖。
两人面对面坐着,在地上画了棋盘,摆了黑白石子,正在弈棋。
黛玉待要躲闪,又无处藏身。
那和尚已看到了她,只瞥了一眼,就霍的站起来,满脸惊讶,指着黛玉问:“咦,那块顽石尚在人世,你怎么倒先来了?”
那道士也向她挥手,“时候未到,一草一石须得同归的,回去吧,回去吧!”
黛玉听他们说得古怪,加之样子怕人,本就想避开,可她对尘世早没了留恋,只想速速通过奈何桥,到了阴司,便在原地逡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想到那和尚先追了过来,黛玉惊呼一声,转身要逃,已被他在肩上重重推了一把,纤弱的身体如柳絮般飘起,竟然直坠落到桥底下去,登时被变幻万千的烟霭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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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紫鹃一路跌跌撞撞,直奔正房那边去,越来越清晰的喜乐听在她耳中,却像刀子剜心般痛楚,宝二爷已经娶了宝二奶奶,林姑娘在没了指望,即便此刻把她救活转了,不多时左右还是个死。
但她却无法坐视,如果说,宝玉是姑娘的寄望,那姑娘就是她的寄望。
紫鹃不是贾家的家生子,是自幼被卖进府来的,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甚至不知道家乡在哪里,除了伺候过老太太几年,就被指派给了前来投亲的黛玉。
黛玉同样是父母早逝,寄人篱下,使她们彼此充满了同情、理解,尽管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却亲如姐妹,甚至胜过了黛玉从自家带来的丫鬟雪雁。
紫鹃一直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料黛玉,感念她对宝玉那份痴情入骨,却始终患得患失的心意,也曾为了她试探过薛姨妈,试探过宝玉,险些还闯下大祸。
原本以为,这一对心里都装了对方的痴人儿,趁老太太健在,早早做了主,总能遂了心愿,谁料想中途来了宝姑娘,凭着温柔敦厚的性子,通达雅量的行事,在阖府上下深得人心,老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更是打心里喜欢她。
偏偏这当口,宝玉又失了他的通灵玉,得了失心疯,请了大夫医治、和尚做法都没用,一日好,一日坏,好的时候,倒也清爽机灵,坏的时候,连林姑娘跟前都不会说话了。
宝玉得了病,也害苦了林姑娘,又是伤心,又是气苦,病情眼看着急转直下,看病吃药,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万般没有法子的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只得听从了琏二奶奶,给宝玉做亲冲喜,让他娶了宝姑娘,只告诉他娶的是林姑娘,还“借”了雪雁去扶侍新人。
这件“大喜事”阖府皆知,只瞒了疯疯傻傻的宝二爷,也只剩下一丝气儿的林姑娘。
可眼下,连瞒都瞒不住了,这不啻是林姑娘的一道催命符啊!
两排明亮的大红灯笼就在前方,紫鹃却被门上值守的小厮们拦下了,见她披头散发,神情凄惶,窦吓了一大跳,急急的问:“这不是紫鹃姑娘么,这可是怎么了?”
紫鹃也顾不上,一把扯住一名小厮的袖子,“快,快,让我去见老太太,林姑娘她,她就要不行了!”
“哎呀,这会子里头正拜堂,突然进去说这个,只怕,只怕……”小厮虽怕,也不敢就放紫鹃进去。
紫鹃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泪如雨下,嘶声祈求:“求求你了,再迟一刻,怕是老太太也见不上姑娘最后一面了!”
“紫鹃姑娘,你,你倒是小声点儿啊,叫里头听见,小的可担待不起!”小厮也急得直跺脚,频频回头朝里看,只是不放紫鹃进去。
“外头是谁在大呼小叫的,没有规矩么?”只听一个略苍老的威严声音响起,从门内匆匆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管事模样的男子。
小厮赶忙从紫鹃手里扯脱了袖子,冲那人不住打躬,结结巴巴的回话:“赖,赖爷爷,不是小的放肆,实在是紫鹃姑娘,她,她非要进去不可……”
来人是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国丧之中娶亲,虽然只是行大礼,暂不圆房,总是要格外谨慎,他才在亲自在喜堂里外巡视,以防下人们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花丛高手最新章节。
不等赖大开口问话,委顿在地的紫鹃又匍匐到他脚下,连连叩头,“赖大爷,林姑娘不行了,快回了老太太,速去瞧瞧吧,迟了就,就看不见了!”
一听这话,赖大也是心惊色变,林姑娘可是孙辈之中,除了宝玉外,老太太心尖子上的第一人,此事真是非同小可,怪不得紫鹃如此失魂落魄。
可里头正办喜事,总不成就把噩耗传进去,万一冲撞了喜气,宝玉的病不得好转,自己也是吃罪不起。
总算他在贾府服侍了几十年,老成持重,先扶起紫鹃,半是威胁,半是安抚的稳住了她,“你莫要乱了神,先在这里等候,我先去回了二奶奶,千万别乱跑,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林姑娘也保不了你!”
又回头厉声吩咐小厮:“把好了门,任是谁,也别放了进去!”
小厮们惶恐的连声应是,紫鹃也只好倚墙流泪,巴巴的看着赖大离开。
华堂之上,张灯结彩,红烛高烧,鼓乐喧天,新人正要拜天地父母,堂上端坐了贾母和贾政夫妇,尽管仍担忧着宝玉的病,仍是满面喜色,看着爱子宠孙成礼。
失了通灵玉的宝玉,面上笑嘻嘻的,透着些傻气,但人逢喜事,加上披红挂彩,倒也衬得他面如满月,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不住的拿眼神,瞅蒙了大红盖头,由雪雁搀扶着的新娘子。
喜堂两厢或坐或站,是贾府的爷们、媳妇和姑娘,以及有身份,有体面的管事、管事娘子和大丫头们。
赖大小心翼翼的绕到大红帷幕后,站在王熙凤身后,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王熙凤立刻发觉,微微侧过身来,见是赖大,便给身边的平儿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望了堂上一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一对新人身上,便不动声色的退了出来。
“赖大爷,有什么事么?”细心的平儿,还是发觉了赖大面上努力掩藏的焦虑之色。
“平姑娘,烦你回二奶奶,林姑娘的丫头紫鹃现在外头,说是姑娘只怕是,是不中用了。”
“什么?”平儿退了一步,脸色骤然白了,“你老可是没听错?”
赖大叹气摇头:“瞧紫鹃那副模样,多半是了……”
平儿很是心焦,却也不敢做主:“兹事体大,烦劳赖大爷先去看顾一下紫鹃,我回了二奶奶就来。”
赖大复又退出,平儿悄悄的回到王熙凤身边,勉力挤出一丝的喜色,附在她耳边低语,熙凤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霎。
喜堂上的傧相已在高声礼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新人并肩跪倒,盈盈下拜,贾母等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就连素来严肃的贾政,也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似乎对这个顽劣不肖的儿子,成婚后会稍稍懂事,充满了希冀。
王熙凤略一踌躇,低声答了平儿几句。
“奶奶,这,这怕是不成吧?万一林姑娘她撑不过……”
“怎么连你都不懂事了?这会子怎好劳太医的驾?再说这喜事多少有违礼法,又如何张扬的?”王熙凤怕惹人怀疑,不耐烦的打断平儿,催促她,“你快快去办吧,别耽误了林妹妹。”
“是……”平儿无奈,只能领命去了。
虽然被拦在门外,紫鹃仍焦灼不安的不停的往门内看,见平儿出来,不顾一切的飞扑过去黑暗国术最新章节。
“莫要急,我先同你去瞧瞧林姑娘。”平儿慌忙挽住了紫鹃。
紫鹃听话风不对,犹疑起来,又往门内看了一眼:“怎么,只有……平姐姐你一人吗?”
“这个,赖大爷已差人去请孙大夫了。”平儿不敢直视紫鹃的眼睛,只能避开话题。
紫鹃一听,请的不是平日给哥儿姑娘看病的太医,心头已是凉了半截,紧紧握住平儿的手腕,急切的追问:“那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宝玉呢,他们全不去瞧林姑娘……最后一面吗?”
话已至此,平儿也不再瞒她,拍着紫鹃的手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傻姑娘,今晚是宝玉和宝姑娘的好时辰,老太太他们又怎么离得开呢,就算是我们二奶奶,也抽不开身的……”
紫鹃宛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的怔在当场。
“紫鹃?紫鹃?”平儿害怕,推了她几下,只能拿话惊醒,“我们快走,迟了的话,怕,怕姑娘等不及了……”
紫鹃嘴唇抽动了一下,将手从平儿掌心抽出,冷冷的说:“不必了,既然如此,平姐姐也里头忙去吧。”
说罢神情木然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开了。
“哎,紫鹃,你等我一等!”平儿也呆了一呆,连忙向着紫鹃僵直的背影,追了上去。
紫鹃面无表情,眼泪也收了,只垂了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朝潇湘馆走去。
她一路不说话,平儿也不敢开口,两人刚到了大观园门口,前方黑魆魆的跑出来两个人影。
平儿吓了一大跳,紫鹃也精神略一振作,两人靠在了一处,待人影跑近了些,才认出是潇湘馆的两个小丫头。
“紫娟姐姐,紫鹃姐姐!”见到紫鹃和平儿,小丫头们登时扑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紫鹃退了一步,俯视她们惊慌失措的模样,颤声问:“你们不在家里服侍姑娘,又跑出来做什么?”
“林姑娘她,他……”小丫头只是哭,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还是平儿镇定,一手拽起一个小丫头,对紫鹃说:“莫要问她们了,快去瞧瞧吧!”
这时,其中一个小丫头终于哇的哭出来:“紫娟姐姐,平姐姐,林姑娘她已经,已经没气儿了!”
紫鹃纤瘦的身影一晃,两痕泪水滑下面颊,似乎并不很意外,呆了一霎,又直直的朝前走。
反而是平儿焦急的催促她们:“快些儿吧,或许是这两个孩子不晓事,弄错了,这会子大夫应该也快到了。”
事态急迫,一些平日的礼数也只能从权,黛玉床上的帐子勾起,大夫一面瞧她的脸色,一面在腕上寻找脉息。过了一会,从随身的药箱里头,取出一小束丝线,起身告了个罪,小心的放置在黛玉口鼻中央。
床下还站了平儿和两个小丫头,就连黛玉的乳母王嬷嬷,也挣扎着拄杖过来,众人都紧紧悬了心,眼睛一眨不敢眨的盯着那束丝线。
雪白的丝线静静的躺在黛玉鼻下,许久也没有一丝儿的飘动,王嬷嬷最先忍不住,嗷的哭出声来:“姑娘,姑娘啊,你要有个好歹,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哇!”
平儿内心也知道多半是了,也只能劝她:“您老先莫要乱说话,且听听孙大夫怎么说有实无名:豪门孽恋。”
只有紫鹃,自始至终坐在黛玉床头,将她的手合在掌心,视线不离她雪色的面庞,仿佛眼前的一切忙碌紧张,都跟自己无关似的。
大夫回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对平儿摇了摇头。
平儿只觉得脚下一软,勉强站稳了,向大夫略略躬身:“您辛苦了,请外间稍待片刻。”
“紫鹃,紫鹃?”平儿在紫鹃肩上轻推了一把,低声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你为姑娘收拾一下,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
跟着转身吩咐后头面色发白,两股战战的小丫头,“你扶王嬷嬷回房休息,你快去烧了热水来。”
呆坐不动的紫鹃,突然开口说话:“我去烧水。”
说着掀开锦被的一角,轻轻的将黛玉的手臂放进去,盖好,就和无数次夜见醒来,替姑娘掖好被子一样。
然后站起身来,放下帐子,也不和平儿说话,自顾走出门去了。
望着低垂的白色帐子,映着摇曳昏弱的烛火,平儿也觉得满心凄凉,奈何大夫还在外头等候,眼下的确不是伤心的时候,她须得问明白了黛玉的病情、死状,回头再禀告王熙凤。
送走了孙大夫,平儿也回荣禧堂那边,偌大的潇湘馆,又只见凤尾森森,听得龙吟细细,冷月藏在薄雾后,无语凄清的俯视着人间的悲喜,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幽白色,更是说不出的寂静、孤寒。
一个小丫头扶了哭得几欲昏厥的王嬷嬷回房,另一个不敢靠近那幅白色的帐子,只敢蹲在门口,等着紫鹃回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紫鹃便捧了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脸上的泪痕已干,神色间淡淡的也不见悲戚,脚步不紧不慢,只有些虚浮。
小丫头见她透着异样,害怕的往后一瑟缩,看着紫鹃进了屋,将水盆放在脚踏边上,打开柜子,取了黛玉日常穿的一套素色里外衣服,又勾起床帐子,掀了被子,解开黛玉的衣服,用热水替她擦拭身子,口中似乎还在对她低低絮语。
听不清紫鹃在说什么,夜风穿门而入,吹得烛火猛一下摇晃,正照在黛玉苍白如纸的脸上,把正在偷觑的小丫头差点儿吓哭了,也顾不上怕紫鹃骂,忙曳了裙子,踉踉跄跄的往王嬷嬷那边去了。
紫鹃为黛玉洁净了身体,穿好衣服,又捧过来梳妆盒,将她扶起,用倚枕垫在腰后,一缕一缕的把乱发疏理整齐,挽了个小巧的发髻,从梳妆盒的屉子里拈起一朵宫花,却是那年薛姨妈所送。
宫花色泽鲜艳依旧,送宫花的那位,也正沉浸在嫁女的快乐中,姑娘却撒手尘寰,触手所及,身子已一点一点冰冷下去。
紫鹃原本万念俱灰,将满腔的悲意沉在心底,此刻被勾起回忆,如何和黛玉相逢,如何主仆相处欢洽,如何大观园中姑娘姊妹往来热闹,如何一对小冤家喜了又恼,恼了又喜……
往事纷至沓来,不知不觉,紫鹃又是泪如雨下,将宫花掷回盒中,另取了一支碧玉簪子,斜插簪在黛玉鬓边。
梳洗完毕,紫鹃扶了黛玉身体躺下,依然覆以锦被,放下帐子,一如伺候她安寝,掩上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仿佛怕惊扰了黛玉的梦。
窈窕纤瘦的身影,在湖边逡巡良久,不时回首,望向竹影掩映的潇湘馆,渐渐的走到树丛背后去。
咚的一声,不知是野鹤夜渡,还是树上的果实坠落,泛开层层涟漪,惊碎了满潭月色和浮萍,不一会儿,涟漪散去,又是一幅光华皎洁的水面,只多了一朵浅紫色,小小的带叶绢花,缓缓顺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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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大礼完毕,新人送入洞房,贾母疲惫、担忧之中,总算多了些欣慰。
但愿神明和祖宗保佑,宝玉和宝丫头成亲后,真能应了“金玉良缘”的吉利话,从此病好了,懂事了,夫妇和谐,也不枉自己操了十多年的心。
洞房外间,依然安排了雪雁和莺儿服侍,又吩咐了赖大、林之孝等夜间值守更须仔细,家政夫妇、贾琏夫妇,都来恭请贾母早些回房歇息。
整日的劳累下来,贾母的确感到精神和体力不支,但除了宝玉,她心里还放心另外一人,那就是黛玉。
这两个痴孩子的心事,她一直是知道的,要论亲近,论疼爱,除了宝玉,她心尖子上,就只有这个外孙女儿了。奈何她体弱多病,不像是个多福多寿的,又多心爱使小性子,虽然招人疼,但终究不是宝玉的良配。
纵然百般的不愿往坏处想,但黛玉的病情,贾母是清楚的,此番宝玉成亲,阖府上下只瞒了她,怕的就是黛玉再受不住这个刺激。
贾母忍住叹息,招过来王熙凤,郑重的吩咐她:“我不放心,一会儿你过去瞧瞧你林妹妹,交待紫鹃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什么不妥,速来回我。”
见熙凤不答话,只是低头绞着帕子,贾母又觉奇怪:“凤丫头,凤丫头?方才我说的……”
凤姐突然扑通跪在贾母脚下,抱了她的腿,泪水涌了出来:“老祖宗,我不敢瞒你,就在宝兄弟成亲这会子,林妹妹她,她已经去了!”
贾母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幸得鸳鸯及时扶住,不住的叫唤“老太太”,又是捶背,又是揉胸。
总算贾母缓过气来,犹自不肯相信噩耗,颤巍巍的追问熙凤:“你,你再说仔细些,今儿个虽是好日子,也断不许拿这话戏耍的。”
王熙凤一面抹泪,一面抽泣着将平儿的回话,细细的说给贾母并贾政夫妇知道。
长辈、兄弟、姊妹,并亲眷们,虽怕惊人里头新人,不敢放声大哭,俱都或流泪,或哽咽,满堂的喜气,登时变作浓浓的悲伤。
“走,我瞧瞧她去……”一片抽泣声中,还是贾母先开口说话。
“老太太,还是多保重身体啊,就这样过去,万一有个闪失,只怕去了的外甥女儿,也不得安心。”王夫人忙上前劝阻,李纨也过来一并跪下。
贾母只是摇头,由鸳鸯扶着,拄着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匆匆的出了喜堂。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外孙女儿,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弯弯的描了眉毛,浅浅的匀了胭脂,双睫轻阖,面颊红润,仿佛从未如此安详,如此健康,只是在熟睡中,等待另一个太阳升起的黎明花丛高手全文阅读。
然后早起、吟诗、写字、看花、逗鹦哥儿,到外祖母和舅母的住处请安。
可惜,自己一大把年纪还挣扎活着,玉儿却不会再醒过来,她去到地下,遇见她早逝的母亲,会不会怪怨外祖母不够疼爱她?
一念及此,贾母再度老泪纵横,她摧心肝似的悲伤,但宝玉的亲事上,却不容后悔。
成家过日子,不过两个任性亲爱的孩子凑在一处玩耍,这里头还关系了整个家族的利和害。
要论私心,自己更疼的是黛玉,定要给她寻个有情义,有出息的良配,可要论谁更能笼住宝玉的心性,更懂得相夫教子识大体,却要数到宝丫头了。
贾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不住摩挲着黛玉的鬓发,止不住泪水一行一行的淌下,却又不能哭出声来。
鸳鸯回住处取来了大氅,为贾母披上,又给陪在身后抹泪的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熙凤连忙上前,俯身在贾母耳边低声劝说:“老太太,这闹了半宿,眼见天亮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老祖宗在这里守着,怕会折了林妹妹的阴福,再者,这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总是,总是不大吉利……”
她口中说的“隔壁间还停了一位”,指的是黛玉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在为黛玉梳洗整妆之后,她也在园子里投湖自尽了,才刚捞起了尸身。
贾母感念紫鹃对黛玉的忠心与情分,特命也在潇湘馆停灵、入殓。她自被卖入贾府,就再没有半个亲人来往,将来少不得也随了黛玉回江南安葬吧。
即便内心伤痛,但贾母老成持重,知道熙凤说的也是正理,万一自己也倒下了,平白的又添乱子。
凤丫头也在病中,探春虽能干,终究是个姑娘家,宝丫头刚嫁了过来,这里里外外的,又靠谁来操持呢?
贾母长叹一声,就要站起来。王熙凤和鸳鸯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左右扶持。
贾母又看不舍的看了黛玉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丫头放下帐子。
这时,听见隔壁间似乎传来噪杂声,她皱了眉头,刚要发问,又是一声惊叫,这下听得很清楚了,是负责料理紫鹃后事的林之孝家的声音。
“谁在那里胡乱叫嚷?”贾母不满的拐杖一顿。
见贾母生气,熙凤赶忙说:“这多头的事一忙,连林嫂子都有些昏乱了,老太太莫恼,待我过去看看。”
她本有些害怕,眼下也只好壮了胆子,才跨出门槛,就险些和迎面踉跄而来的,林之孝家的撞个满怀。
王熙凤拉住了她,也忍不住压了嗓子责骂:“林嫂子,你这急惊风的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可还在里头,一把岁数你倒不懂规矩了!”
林之孝家的还真是顾不上规矩,一把抓住凤姐的胳膊,满脸惊惧之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奶奶,不,不好了――”
凤姐一听更不是话,登时柳眉倒竖:“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别混说话!”
林之孝家的在门槛外跪下,指了隔壁间,面上的皮肉都吓得颤抖:“奶奶,紫鹃姑娘她,她活转过来了!”
她原本想说“诈尸”,总算话到嘴边给刹住了,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口,原本在隔壁帮忙入殓紫鹃的丫鬟婆子,也都大呼小叫,互相推搡着,一哄弄挤到了门外廊下黑暗国术。
“什么?”这一来不只是凤姐,连贾母也大吃一惊,“兴许是看错了,别胡说八道!”
林之孝家的急得掉泪摇头:“老太太,奴婢是不敢再去了,斗胆请您老派个胆大的爷们去瞧瞧吧!”
林之孝家的在众管家娘子中,也算是懂事麻利的,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魂飞魄散的样子又着实不假,连贾母也惊疑起来。
她沉吟了片刻,正要吩咐凤姐去叫了贾琏几个进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传来“嗳”的一声,幽微飘渺,如叹如诉,竟似是林黛玉的声音?
林之孝家的刚直起的身体,又委顿在地,瑟瑟发抖,王熙凤和鸳鸯并几个丫头,也是脸色煞白,互相拉扯着,俱都把眼神定在那低垂的白色帐子上。
只有贾母见多识广,不大相信邪祟之说,加上里头躺的是至亲的外孙女儿,再怎样,也不会害了自己的老祖母。
屋里屋外一地的人,反倒是她壮了胆子,颤巍巍的走到黛玉床前,慢慢的撩起了一角帐子。
明黄色的烛火,在黛玉的脸上微微摇荡,照着她两排幼鸟翼尖似的睫毛,轻轻抖了两下,竟然流泻出两道微弱的瞳光,脖颈转动,看见床头的贾母,勉强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老祖宗白疼我了,我,我不能再孝顺您啦……”
尽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但贾母听得真真的,这宛如游丝一般的,的确是黛玉的声音,带了一点凄凉,一点绝望,也有平日里的一点娇痴。
“你,你真是我的玉儿,就再叫我一声听听?”虽不免害怕,贾母心中仍多是惊喜交加。
“嗳……老祖宗?”黛玉不仅呼唤她,且挣扎着要起身,张口叫人,“紫鹃,紫鹃?”
黛玉素来爱清静,见自己卧房内挤了一堆人,且外头还有大呼小叫的,不由眉尖一挑,同时感到额角生疼,脑子里一片混沌。
为什么还在潇湘馆,为什么还能见到外祖母?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一路晃荡的都走到奈何桥边上了。
对了,好像是正要去往阴司的时候,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给阻住了,说了通听不懂的怪话,跟着自己就被那癞头和尚推到桥下去了。
莫非这一推,又把自己给推回了尘世?
黛玉似有所悟,又终究不解,生前死后的种种记忆,都混杂在一处,记得最真的,就是听小丫头们说,今夜是宝玉和宝姐姐大喜的日子……
瞧外祖母、凤姐姐还有平儿她们,都是一身喜气的服饰,想来多半是了。
她虽生前伤心已极,焚了诗稿,断了痴念,但多年来终究一心一意恋着宝玉,此时想起,仍抑制不住心头恸痛,鼻子一酸,又要流泪,奇怪的是眼中却半点水光也没有?
贾母握了黛玉的手指,只觉得触手柔软、温暖,况且黛玉眼波流动,满是悲伤之意,哪里想诈尸,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外孙女儿!
想是刚才一时慌乱,紫鹃和平儿弄错了,那孙大夫到底也只是个庸医而已。
欢喜胜过了惊恐,贾母在心中坚定地说服了自己,听黛玉叫紫鹃,才想起门外还跪着林之孝家的,隔壁间乱糟糟的还没弄清楚了。
这当口,又听廊下的丫头婆子们哭叫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你,你别过来呀,你平日里就是个好人,和我们可没有半点怨隙的有实无名:豪门孽恋最新章节!”
紫鹃?紫鹃怎么了?黛玉精神一振,勉力从床上支撑起半个身子,循声望向门外。
李蕙睁开眼睛第一刻的感觉,也是头疼欲裂,她“昏过去”之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正和柳婷婷争抢那本恋爱日记,忙乱中被她推了一把,后脑勺撞上了阳台。
这个婷婷,平时弱不禁风的活脱脱就是个林妹妹,没想到为了“宝哥哥”那个渣男,跟自己发起狠来,还真是有气力。
李蕙下意识的伸手到脑后一摸,好端端的,居然也不觉得疼?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长长短短的几声尖叫,眼前迷迷糊糊的人影晃动,好像都朝远处跑去。
怎么这么吵?视野还不太清晰,只一片白茫茫的,自己这是被送进医院了么?
咦,不对啊,这是哪里?李蕙揉了揉眼睛,将四周看得更清楚了。
自己躺在一张古式的彤漆木床上,还挂了缀着流苏的白色茧绸帐子,触目所及,窗子、柜子、桌子、椅子,甚至案上的烛台,不无古色古香,跟医院的陈设大不一样。
这里不是戏台,更不是摄影棚,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她摸索的坐起来,正要下床,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是怪异得很,交领、广裾、大袖,袖口和领口还绣了浅色的穿花戏蝶纹饰,模样像是演出时的戏装,又更加精致许多。
一弯腰,又看见床边的脚踏上,放置着一双小巧的浅紫色缎面绣鞋,好看是好看,却比自己的鞋码小太多了。
她很自然地伸出双脚,立马又呆住了!
这,这双尖尖细细的“莲足”是谁的?虽然还算不上畸形,但跟自己38码,生了一层厚茧的大脚板,也相差太远了吧?
李蕙瞠目结舌,她活到22岁,从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情,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不甘心,又咬了一下舌尖,哎哟还真是疼!
这么说,不是在做梦了?
她跳下床来,也不穿鞋子,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想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才走了几步,冷不防从桌上立着的一面菱花镜子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
圆脸蛋,柳叶眉,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称得上几分漂亮,但不是自己啊?
李蕙摸了摸脸,镜子里的少女也跟着摸脸,李蕙龇牙扮鬼脸,镜子里的少女也依样画葫芦。
这,这可不是见鬼了吧?
烛台上点着的,是白惨惨的蜡烛,加上心生恐惧,李蕙更觉得周围阴气森森,她前后左右转了几个圈,除了自己,房内哪里还有一个半个人影?
她猛的抱起菱花镜,把脸凑了上去,直到鼻尖撞上冰凉的镜面。
不可能吧,自己不过是晕过去一回,怎么就被换了脸?
不对,还有这手,这脚,这身体,统统都不是自己的!
李蕙抛下镜子就往外头冲,由于小脚不便,差点儿摔个大跟头,跟着就听见女人们惊惧的尖叫乱成一团:“紫鹃姑娘,紫鹃姑娘……”
紫鹃姑娘?这个称呼倒是很熟悉。没错,柳婷婷是“林妹妹”,自己是“紫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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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雪雁掩上门,洞房里就是剩下宝玉,以及蒙了大红盖头,略侧向着他,坐在床头的新娘子。
大红喜字下,描金龙凤烛烧得正旺,将房内本就喜气洋溢的陈设,更染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影,且微微摇荡着,仿佛华丽而温暖的梦境。
宝玉犹自怔在门口,不敢就上前去,怕一个唐突,惊醒了这个太过美好的幻梦。
他尽管心智有些糊涂,也知道能娶林妹妹为妻,真是此生第一称心如意的畅快事。
刚才喜娘离开时,曾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和新娘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先掀了她的盖头,再同饮案上的合卺酒。
宝玉内心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想着林妹妹平日里就爱害羞,爱生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的掀了她的盖头可不好。
踌躇再三,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新娘子跟前,深深的做了个揖,柔声说:“林妹妹,我给你作揖啦,你可觉得闷,我帮你掀了盖头可好?”
新娘子仍端肩垂首而坐,只大红盖头上的流苏,微微摇晃了一下。
这又微妙,又旖旎的一点动静,让宝玉更加心痒难挠,又凑近了一步,试探的问:“那……我可就掀啦?”
新娘子默不作声,像是默许。宝玉大喜,走到她身边,两手分别捻了盖头的一角,缓缓的掀了起来。
新娘子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似有无限娇羞,又低下头去。
只这一瞬,来不及看得真切,这位臻首低垂,惊鸿一瞥只觉得明艳无匹的新娘子,不像是是林妹妹,倒像是……宝姐姐的模样?
他这一讶异,直接就掀掉盖头,低了头,倾了身子,去细看新娘子的面容。
新娘子虽害羞的别过脸,宝玉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盛装丽人,不是宝钗又是谁人?
宝玉“哎呀”的一声,退后了两大步,怔怔的呆了一会,突然奔向房门那边。
宝钗也顾不得羞赧,出声叫住了他:“站住,你,你要去哪里……”
宝玉转过身,向她告罪:“宝姐姐,我要寻林妹妹去,你独自稍坐片刻,要不我出去唤了莺儿来陪你?”
听宝玉依然胡言乱语,宝钗不禁容颜惨淡:“今夜你我新婚,你还是要去颦儿那边么?”
“新婚?我和宝姐姐你么?”宝玉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傻笑起来,“你哄我哩,老太太、太太,还有凤姐姐,都说老爷做主娶的是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是宝姐姐你坐在这里?我知道了,你们合起伙来,又来捉弄我了?快别这样,我是不打紧,林妹妹可是要生气的。”
宝钗见他虽是半痴半傻,却一脸认真的神气,口口声声仍回护林妹妹,愈发心酸,她怎不知道宝玉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颦儿?
奈何子女的终身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她自幼父亲早逝,既然母亲和哥哥都许了这头亲事,自己又如何能说个不字?
再者,纵然知道宝黛二人两情相悦,在她的心里,也无法就割舍了对宝玉的恋慕……
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了吧,答允了嫁入贾府,照料疯疯傻傻的宝玉,就断没有后悔和回头的。
宝钗虽然性情宽和沉默,却是个极有主见的,此刻心意已定,便不再犹豫,站起来,既温柔又坚定的说:“我是妈妈和哥哥做主,嫁你为妻,已拜过天地父母,怎么又提林妹妹?”
宝钗语调柔和,却不啻在宝玉头顶,炸响了一个焦雷,登时更傻了,结结巴巴的问:“老爷给我娶的,不是林妹妹,是宝姐姐?”
宝钗望定宝玉,缓缓的点下头去网游之天妒鬼才。
宝玉踉跄两步,在他心里,认定了宝姐姐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可这又叫他如何肯相信?
见宝玉眼神恍惚,咧了咧嘴,像是想哭的模样,手扶着门闩,脸朝着自己,想要出去却又不敢,宝钗心又软了,她知道这桩婚事必多折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我嫁了你,就以你为天,今晚你要出去,我也不该阻拦,只是今后再没脸见人,不如现在就写了休书给我,就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了。”
宝钗面容清肃,语气淡漠,在温柔可亲之外,更多了一股不可侵犯的泠然。
宝玉被她慑住,更加不敢造次,失魂落魄只喃喃自语:“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另娶了别人,林妹妹别是要伤心死了……”
宝钗见他这般摸样,也有几分害怕,含羞上前,扶了宝玉在喜案边的太师椅坐下,斟了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低低安慰:“你我既做了夫妻,少不得……少不得彼此宽容、体谅,眼下要紧的,是医好你的病,林妹妹那边,老太太和老爷也自会替她做主……”
宝玉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喝了茶,感到舌根一缕苦涩直透心房,反反复复的在心头默念:“我娶了宝姐姐,林妹妹又怎么办?呀,莫非她也要另嫁别人么?”
这个念头方动,胸口就疼痛如割,泪水夺眶而出,滴落掌心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次日的清晨,宝钗而眠的宝钗醒来,见床上的宝玉还在酣睡,无奈的叹了口气,总算熬过了这个洞房之夜,今后自己和他如何相处,还要看造化了。
她准备唤了丫头来伺候梳洗,没想到刚打开房门,雪雁和莺儿就在门前,一个用帕子哀哀的擦拭眼泪,一个不安的踱来踱去,看到宝钗出来,赶紧都迎了上去。
莺儿见宝钗仍穿着大红喜服,满脸倦容,眼圈儿黑黑的,不敢多问,强笑着说:“请二爷和奶奶的安,我就去打水来。”
她嘴上这样说,脚下却没动,只拿询问的眼神望着宝钗。
宝钗却先问两眼红桃子一般的雪雁:“怎么了,大清早的哭成这样?”
莺儿也低声提醒她:“二爷和奶奶大喜的日子,快别这么着。”
宝钗摆了摆手,止住莺儿,仍问雪雁:“虽说你是林妹妹的人,但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给我知道,我必给你做主。”
宝钗不说还好,一提到“林妹妹”,雪雁再也忍不住悲伤和恐惧,哇的大哭出来:“二奶奶,昨夜我们姑娘她,她咽气了!”
饶是宝钗诸事镇定,听了整个消息也是震惊色变:“什么?你说林妹妹,林妹妹去了么?”
雪雁的脸白了一霎,抽抽答答的接着说:“先前是死了的,可后来又,又活过来了,连紫鹃姐姐也是先投了湖,再活转过来,外头的妈妈们都说,是,是犯了邪祟……”
莺儿赶紧又打断雪雁:“兴许林姑娘和紫鹃本没有死,只是一时背过了气,这种信不得的昏话,快别在这里乱说!”
宝钗更加惊疑不已,忙催促雪雁:“既是这样,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快回去潇湘馆那边,瞧瞧你家姑娘要紧冰结师异界纵横全文阅读。”
雪雁却扑通一声跪下,给宝钗叩头不迭:“二奶奶留下我吧,我,我是万万不敢回去了!”
宝钗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只能先拉起了雪雁。
宝玉本还在在酣睡,但门口三人接连几个“林妹妹”,却像是最有效的清醒药,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起来就要跳下床,嘴里直嚷嚷:“林妹妹在哪里?林妹妹在哪里?”
宝钗连忙让雪雁和莺儿先下去,自己掩了门,一面服侍宝玉宝玉,一面安抚他:“林妹妹好端端的在潇湘馆呢,怎会来这里?时辰不早了,回头先去请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安,在他们跟前,你可别又乱说话。”
宝玉之于宝钗,纵没有对待黛玉的一腔情爱,也是极为敬重服气的,加上人在病中,精神又受了打击,更是浑浑噩噩,听她软语劝解,也就糊里糊涂的点头称是。
李蕙坐在矮凳上,呆呆的望着靠在床上,同样侧过脸来看自己的少女,她清秀、瘦弱,目似秋水,蕴了一股子灵气,却又眉梢含颦,仿佛说不尽的忧伤。
只看了第一眼,李蕙就几乎脱口而出:“林妹妹?”
这少女的容貌跟柳婷婷并不像,但里里外外,就是李蕙心里的那个林妹妹!
事实上,眼前老少人等,也都唤她作“林姑娘”,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叫她“林丫头”或是“玉儿”。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那一撞,撞到这么个古怪的拍戏现场?
当李蕙懵懂的问:“你们是哪个剧组的?拍的也是《红楼梦》么?”周围人都拿恐慌不已的神气看她,就没一个人回答。
直到床上的少女讶异的反问:“紫鹃,你这是怎么啦?”那老太太打量了自己一会,心疼的摇头叹息:“紫鹃这孩子,以为你死了,也跟着投了湖,虽说救活转了,可伤心过了头,怕是心智有些糊涂了。”
那少女有些急了,追问她:“紫鹃,紫鹃,你练我都不认得了?”
李蕙眨了眨眼睛,不太肯定:“你是……林黛玉?”
旁边有些躲避自己的年轻贵妇,连忙喝斥:“没规矩,怎么敢直呼姑娘的闺名?”
她真的“林黛玉”?而自己果然还是“紫鹃”?
李蕙顿时瞪大了眼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只凭着直觉问,“你们真的是在拍《红楼梦》,请我来演紫鹃的吗,怎么也不事先联络商谈?”
王熙凤听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赶紧捱到贾母身边,悄声说:“老太太,瞧紫鹃的样子,可真是中了邪啦,要不先关起来,着人看守,回头再请了法师道士来收邪?”
贾母还在沉吟,黛玉已断然不肯:“不,老祖宗,别把紫鹃关起来,她只是还未清醒过来,待我慢慢儿说给她听。”
黛玉也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尽管不如紫鹃表现得古怪,熙凤终究也还是有点儿惧怕,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贾母无奈,也只能答允:“好吧,只是你别和她单独呆在一处才好。”
“是,我知道了,老祖宗。”黛玉点了点头,又将温柔怜悯的眼神转向李蕙。
潇湘馆这边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天也蒙蒙亮了,贾母更觉得心力交瘁,她纵然心疼黛玉,但终究宝玉宝钗那头更为要紧,也只能留了贾琏、凤姐,并林之孝夫妇照看,自己叮嘱了黛玉几句,便匆匆先回正房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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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潇湘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娇怯的声音回答:“老太太说,紫鹃姐姐有些不便,让我先来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过姑娘,可再好不过啦,姑娘就在房里,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个十六七岁,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进来,经过李蕙身边时,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轻声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鹃就紫鹃吧,总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声。
进来的丫头名唤春纤,原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先前服侍过黛玉一年有余,后来又回到贾母身边。
潇湘馆怪事连连,尤其紫鹃还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边,贾母不放心外孙女儿,特地让熟悉黛玉脾性和习惯的春纤回来伺候。
春纤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她:“姑娘还是这个时辰早起么?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闹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子,紫鹃,把我的睡袍子拿来。”黛玉摇头,扬声叫紫鹃。
春纤这才注意到,黛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常衣裳,忙说:“姑娘既想歇着,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逆行仙途。”
她正要到柜子边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鹃:“那只红嘴儿的大鹦哥,昨儿喂得饱了,不精神,今日须饿上一顿。”
见黛玉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一直和自己说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头瞅向门外,果然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子,养了不同毛色的鸟儿,只得又“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答应,黛玉就像是颇欣慰,对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纤移过屏风,服侍自己换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这里坐着,姑娘有事随时唤我。”春纤另搬了张矮凳,离李蕙远远的,坐在门边。
“不用啦,我这一睡,怕要好一会子,你先去吃早饭吧。”黛玉说着,又看了李蕙一眼,“这里有紫鹃伺候着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这里,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饭就回来。”
黛玉说得直接,春纤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说了一句“这里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门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静悄悄的,李蕙见黛玉依然坐着,一双剪水双瞳望定自己,许久也不移开,不得已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紫鹃终于开口说话,黛玉似是松了口气,幽幽的叹息:“紫鹃,你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们虽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于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叹,结合刚才听到的,看到的,李蕙总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说她死过一回,而丫头紫鹃扛不过伤心,跟着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傻瓜,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着自己的一缕眼神中,虽有些许嗔怪,更多的,却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没有边际的漠漠悲伤。
李蕙没来由的心坎一软:“你,你躺下吧,就穿这点衣裳,着凉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于她,只不过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却让李蕙莫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对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颇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着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所遗留下的嘱托和牵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自己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鹃”了。
被迫接受了现实,李蕙走到床边,扶了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让她慢慢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了帐钩,又听黛玉说:“我一时无事,你也先歪着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见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上面还放了靠枕。
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里的林妹妹,都是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子,导演也从来没说有“会关心人”这一条的。
大约她真是同紫鹃亲如姐妹,有着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动,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胆大,加上的确倍感疲惫,也不跟黛玉客气,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沉重,不多时就滑入了黑甜乡。
听见帐子外鼻息绵绵,黛玉心头的忧虑为之一松,她是真没料到,紫鹃会随了自己自尽,这一份情,比起那个人,唉……
忧心放下,悲意又起,宝玉已经娶了别人,所有的所有的爱恋牵挂,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过来做什么?
她胸口翻涌,伤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泪来?
或许是我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尽了吧?黛玉默默的想着,她虽难过,却也不再起轻声的念头,瞧刚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宝玉未必怎样,只怕老祖母和紫鹃先活不成了气御星空。
贾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命鸳鸯服侍梳洗,为的是宝玉夫妇大早要过来请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当,就听见丫头在外头禀告,说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到了。
贾母勉自打起精神,看着宝玉和宝钗拜倒在地,虽然一个仍有些犯傻气,另一个则形容略憔悴,但总还算融洽,也暂时稍稍放了心,命鸳鸯捧过来见面的礼物,送到小俩口手中,很是谆谆教导了几句,宝钗一一应答,宝玉则是嘻嘻冲她傻笑。
请安之后,宝钗说还要去拜见贾赦夫妇、家政夫妇,贾母当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宝玉才往外挪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贾母:“老祖宗,林妹妹过来请早安了么?我娶了宝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会我了吧?”
“又混说话了,你成了亲,林妹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今后不是孩子了,可别镇日的还在姐妹堆中厮混。”贾母怕宝钗尴尬,忙教训宝玉,转眼见宝钗神态从容,毫无愠色,不禁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宝玉夫妇离开之后,贾母又想起黛玉来,正要挣扎着再往潇湘馆,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才站起来,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满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慌了手脚,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会儿,贾母缓过气来,抹开鸳鸯的手,痛惜无奈的叹气。
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时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鸳鸯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时她由不得贾母,执意的劝阻:“老太太挂念林姑娘,唤了琏二奶奶或是春纤过来问就是,一会儿您还要带了宝二爷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现在断不可再操劳的。”
贾母也自觉难以支撑,再加上事有轻重,也只好依了鸳鸯,另派琥珀到潇湘馆探问消息,自己则命人摆饭,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稀粥,几筷子小菜。
用了早饭,贾琏夫妇同琥珀回来了,说是这会子林妹妹和紫鹃都睡下了,潇湘馆内外无事,他们留了林之孝家的照应,贾母才略放了心,叮嘱王熙凤速派人去请太医来,为黛玉诊治。
诸事都交待停当,正好贾政夫妇遣人来请贾母,携了宝玉和宝钗,同往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告祖先。
贾政还特别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虚观的观主张道士,也会前往宗祠,为新婚的宝玉夫妇祷福。
听了这话,贾母不胜唏嘘,这张道士是身替她公爹,荣国公贾源出家的,昔日贾珠与李纨成亲,就蒙他代替祖宗见证、祷福。
贾珠已殁了多年,幸得宝玉长大,也成家立室,但愿他从此在宝钗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进,光耀贾家门楣,自己来日归西,也算有脸面见公爹和丈夫了。
此外,提到张道士,贾母还另有一桩心事,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却不便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都写了五章了,还没有一个野生留言,俺写得到底有多少差啊,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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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平日里除了练功、排戏,李蕙还要帮忙管理道具、服装,另外还在读本专业的专升本,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没有大白天睡觉的习惯,所以这一觉,反倒是她先醒来。
房间内有些昏暗,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惊,马上想起来,自己“穿越”了的这档子事。
好在她性格坚韧,适应力极强,当初从学校一毕业,不也是只拖了半箱子行礼,揣了五百块人民币,风风火火又冒冒失失的,只身到人生地不熟的大上海闯荡么?
穿越就穿越了吧,就当一切从头来过,也没啥,没准儿有一天就回去了呢!
李蕙跳下竹椅,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累赘,反正也是平日舞台上穿惯的,稍微整理一下就服帖了,跟着趿上绣花鞋,正想拉开门出去,又感到有些不妥,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霎,看见床边低垂的帐子,不禁浮想,自己果真是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中来了?里头真的躺着一位美丽而忧伤的林妹妹?
她蹑手蹑脚走上前,轻轻撩起帐子,就着不太明朗的光线,看见黛玉犹在安寐,一只胳膊伸到被子外头,袖子滑到肘部,露出白皙纤瘦的一截手臂。
胸口又奇异的泛起那种温暖、疼惜的感觉,令李蕙情不自禁的掀开被角,小心翼翼的将黛玉的手臂放了进去。
李蕙为人爽朗,在剧组里跟谁都相处得不错,但也现实得很,不平日里让她费心照料的,也只有同住一个屋檐下,不能不管的柳婷婷。
而此刻,面对陌生的林黛玉,竟然也“同情心泛滥”,看来是“紫鹃”执意留在这个身体里的牵挂。
纵然她的魂魄消失了,也要自己代替她照料林黛玉么?
一个丫头,能对她服侍的姑娘,做到生死相随的份上,这情分只怕不仅仅是忠诚了吧?
李蕙猜想着,有一点点不以为然,又有一点点唏嘘感慨。
就在她走神的这会工夫,黛玉也醒了,睁眼看见李蕙,只恹恹的说:“打水给我洗脸吧。”
她说的自然而然,李蕙却是一愣:“打水?”
眼前之人半张着嘴,一头雾水的模样,哪有平日里紫鹃一星半点的温柔伶俐?
是了,紫鹃跟自己一样,是死过一回的,不知是失了魂,还是伤了身体,黛玉心有歉意,也不勉强她,只淡淡的说:“那你坐着吧,让雪雁或是春纤来。”
说着有气没力的坐起来,扬声向外呼唤:“雪雁,雪雁?”
话刚出口,又想起此时雪雁正在那边服侍新人,心头又是一痛,伸手捂住了胸口。
李蕙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药放哪里,我拿给你?”
黛玉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来神者玄才全文阅读。
李蕙无奈,只好按住她肩头:“打水洗脸是吧?我来好了。”
见紫鹃动作利索起来,黛玉星眸一闪,流露出一丝略宽慰的眼神。
李蕙才打开门,迎面就碰上听见黛玉呼唤,匆匆跑来的春纤。
一里一外的险些撞个满怀,春纤“呀”的一声,似乎很害怕的退后了两步,勉强笑问:“紫鹃姐姐也醒了么?可是要服侍姑娘梳洗?”
李蕙白眼儿一翻,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瞧清楚了,我有影子!”
春纤赶紧赔笑:“姐姐说笑啦,姐姐只是有幸不死而已,怎么会是鬼呢?”
她嘴上虽这样说,还是偷偷瞟了一眼地上,果然有两道鲜明的人影,这才稍稍放了心。
“哪里打水?”李蕙问。
“小厨房有刚汲上来的井水,热水我也烧了。”
春纤刚要走,又被李蕙叫住:“不用,我自己去,你给我指个地方就行。”
望着李蕙快步疾行的背影,春纤不由暗自咋舌,紫鹃死而复生,脑子有些糊涂,性子也变了许多,只莫名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气概。
林姑娘也是死了又活的,但瞧着比紫鹃“正常”多了,春纤壮了胆子,进屋伺候她更衣,不一会儿,李蕙果然用铜盆打了水进来。
“面巾呢?”
“窗下挂妆台边的不是?”
李蕙拧了面巾给黛玉洗脸,跟着又服侍她梳妆,好在梳头挽髻这些事,她原本在剧团就做熟练的,桂花头油是不如摩丝啫喱水好使,倒也难不倒她。
三两下工夫,李蕙就给黛玉梳了个影视剧里流行的发型,尽管黛玉并不重打扮,且心绪黯然,揽镜自照也觉得十分新鲜。
打扮好了黛玉,李蕙见自己头发乱蓬蓬的,就在刚才黛玉的位子坐下,拿起她的梳子,解开自己的发髻,自顾梳起来。
春纤觉得“紫娟姐姐”太过无礼,张嘴想说她,却又不太敢,拿眼神偷觑黛玉,黛玉只摆了摆手,示意由得她去。
梳洗完毕,春纤就派人到院子里的小厨房传早饭。
虽然这里的一切人,一切物都是陌生的,但李蕙吃苦惯了,是典型的自我奋斗加随遇而安型,一个上午的时光,倒也把潇湘馆里里外外的人事给摸透了。
至少,她大致明白,作为“紫鹃”呆在这里,她该干些什么,该怎么干。
比较郁闷的是,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才有一个失恋的女人还没摆平,到了《红楼梦》的世界来,又要面对一个悲悲切切的失恋女子!
(作者注:从这里开始,李蕙就称作紫鹃了。)
荣国府一行人到了宁国府,先由贾珍接住,迎入上房歇息,单等吉时到了,举行告祭祖先的仪式。
丫头们奉上清茶,递到王熙凤的时候,她却不知为何发怔,丫头连叫了两声“琏二奶奶”,才恍然醒觉,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讪讪的接了茶。
贾母见凤姐脸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恍惚,知是昨晚的两件事累着了,便说:“你去歇一会吧,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了网游之神魔启示录全文阅读。”
王熙凤忙站起来辞谢:“只昨晚睡少了些,不妨事的。”
贾母仍吩咐贾珍的媳妇尤氏:“带了你大妹妹里间休息去。”
尤氏起来拉凤姐:“既是老祖宗疼你,就别推辞,跟我来了吧。”
王熙凤虽好强,眼下却是体力不支,心里有事,便跟尤氏进了里屋,贾母又命平儿跟随伺候。
尤氏带了凤姐到她来宁府时,常住的一间小抱厦,又命丫头将茶水、果品和点心送来,自己便出去陪侍贾母并邢、王二夫人了。
尤氏走了之后,凤姐又怏怏的歪在榻上,心思重重的模样。
平儿一摸茶壶是热的,便斟了半杯送到凤姐手中,关切的问:“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倒没有,只是我这心里……”凤姐伸了脖子,望向窗外,见附近无人,招手让平儿坐下,抚了心口,“我这心里,怎么也不肯踏实,这会子还咚咚的跳,你说昨晚那件事,是不是怪吓人的?”
平儿也有些惊疑,勉自宽慰凤姐:“奶奶别多想了,那孙大夫不太高明,加上热热的从被窝里被叫起来,没有精神头,断错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熙凤嗐了一声,不以为然:“林妹妹是孙大夫断的,或许能错,可紫鹃呢?**的捞上来,我就见她没气的,这会子两个都作怪活了……”
平儿焦急的竖指抵唇:“嘘,奶奶莫要乱说!”
凤姐也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脸色白了一白,拉了平儿的手在掌心暖着,才稍感踏实。
又深深呼吸几口顺了气,又小声跟平儿咬耳朵:“要说起林妹妹,自小没了爹娘,来到我们家里,她虽有些小性子,我也是疼她的。宝玉这桩亲事,我并没揣着什么私心,总是为了宝兄弟和这个家着想,他只有娶了宝丫头,老太太、老爷、太太才放心。就这一件事,我不大对得住林妹妹,你说,她和紫鹃不会记恨我,在我身上弄邪祟吧?”
平儿听得啼笑皆非,她深知王熙凤嘴上说得坦荡,心中还是愧对黛玉。
事情到了这份上,连一贯很拿得住主意的凤姐,都恍恍惚惚起来,平儿也只能点醒她了:“奶奶越发说得没谱了,林妹妹和紫鹃大活人两个,弄什么邪祟?过几日她们俩身子养好了,精神清爽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别怪我多嘴,倒是林姑娘不能嫁进我们家里,二爷和奶奶床下那箱子东西……”
平儿说了一半便闭了嘴,只拿警惕的眼神瞧凤姐。
王熙凤皱了眉头,沉吟一会,才犹犹豫豫的说:“那些东西,我和你爷倒没什么私心,只是先前琢磨着,林妹妹迟早是嫁给宝兄弟的,那东西也省的挪来挪去,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就交给了她,又能够做什么?白白给人糊弄了娶。”
“话是这样说,奶奶好歹弄妥当了,别叫外人嚼闲话。我思量这不多时,老太太兴许要给林姑娘找人家了。”
“我知道了,哎,我这胸口,怎么就静不下来呢?”
“不是我说奶奶,你是事无巨细,也太肯操心了,有时当放手时则放手。”
“我倒是愿意放手,可我放手了,这偌大一家子,谁来张罗?谁又张罗得来?”
“宝二爷不是娶亲了嘛?我瞧着这位新二奶奶,话不多,倒像是个能干的……”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尤氏派了丫鬟来请,说是祭告祖宗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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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贾府一行人鱼贯进了宗祠,分辈按班而列,供奉了牲牢果品,由贾母拈香捧酒首献,接着是贾赦、贾政夫妇领贾珍、贾琏并宝玉夫妇,末了由张道士终献,完毕了祭礼,祷告了祖宗,方关闭宗祠大门退出,请了贾母和张道士,再回后堂奉茶歇息。
贾母特命贾政夫妇、宝玉夫妇留在身边,余者听随自便。
贾政夫妇、宝玉夫妇又请了张道士的安,宝钗虽是新妇,但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张道士赞不绝口,直夸贾母有福气和慧眼。
只宝玉仍痴笑木讷,一举一动都要王夫人或是宝钗提点,贾政看在眼中,叹在心里,奈何碍着贾母,又不敢表露出来。
见礼寒暄之后,贾母命丫头掩了门,几人就坐下叙话。
张道士一贯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贾母留下自己,又屏退闲人,必有要紧的话说,再看到宝玉这般模样,心里已是明白了六七分。
他见贾母面有忧色,欲言又止,只不时瞧着宝玉,便乖觉的主动提头,问:“听说哥儿自打失了玉,就得了些微恙,如今还没有大好么?”
果然贾母沉沉叹了一口气:“可不就是这样?法师大夫也不知请了,这孩子仍时而机灵,时而犯傻,赏格也发出去了,骗子倒是上门不少,就是没人送了真玉回来。”
她这一说,宝玉又嘻嘻而笑,王夫人的眼眶先自红了。
张道士见状,连忙安慰:“老太太、太太不必太急,新奶奶一看就是个懂事,且有福气的,由她在身边开解照料,哥儿必定就好了。”
“但愿如老神仙吉言。”贾母顿了一顿,对宝钗说:“这里闷得很,你领了宝玉透透气吧。”
宝钗也不多问,应了声是,就轻轻推了宝玉一把,后者倒也听话,乖乖跟她出去了。
鸳鸯心领神会,不等贾母吩咐,便说:“我去换了热茶来。”
屋内又只剩下贾母、贾政夫妇与张道士四人。
张道士见贾母特地支开宝玉夫妇,心知必定有事,危襟正坐,单等贾母发话。
贾母目光扫过贾政、王夫人,最后落在张道士脸上:“今日我请了老神仙,除了宝玉,还有另一件烦心事,这里全不是外人,我索性就说了,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
张道士忙谦辞:“老祖宗可说重了,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下来就是。”
贾母低头沉吟,似乎在想,怎生说得周全一些,良久才说:“昨夜,我的外孙女儿死了……”
这个突兀的消息,着实让张道士吓了一跳:“可是自小从南方来,身子骨一向不大好的林姑娘么?”
“谁说不是?她死了,一直服侍她的丫头紫鹃,也捱不过伤心投湖自尽了。”
贾政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异样。
张道士不胜唏嘘:“林姑娘虽说福气薄了点儿,但得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些年疼爱,又有个如此忠心的丫头,总算是……”
他一时不知该怎样措辞宽慰贾母,只好跟着憾然叹息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最新章节。
“这还不算什么,作怪的是,我那外孙女儿和紫鹃,死了只半个晚上,又都活转过来了。”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张道士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满脸的震恐之色,花白胡子不住抖动,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唉,看来,老神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
张道士半晌才缓过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死而复生的事,小道年轻时也耳闻过一两桩,可终究没有亲见过,也不好说是真是假。”
贾母斩钉截铁的说:“我那外孙女儿没了气,是我亲自陪在身边的,紫鹃虽没有亲见,但家人验过的,应当也不会错!”
张道士捻须皱眉:“这样说来,还真是一桩咄咄怪事了,十几二十年前,小道听过的那个传闻,也是一个老人咽气后,停了一日又活过来,只这之后,家宅便不得安宁,晚辈之中不时有人得病,或是出了祸事……”
黛玉和紫鹃的事,贾政虽然知道,但他信奉的是孔圣人,素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张道士的话,他更觉得是无稽之谈,碍于老母和妻子,又不敢多说什么。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贾母忧心忡忡的一拍桌案,“林丫头是我外孙女儿,自小就和我最亲,要真有个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意,可这一家子的大小,特别是本来就遭了古怪的宝玉……”
贾母的担忧,也正是王夫人的担忧,只是她的忧虑,又更多了一层。
外甥女儿的死,多半跟宝玉成亲有关,现在她又活转过来,如若真有什么邪祟,只怕宝玉和宝钗首当其害啊!
张道士试探着问:“老太太的意思,可是要小道做法打醮,施了符水,在林姑娘的住处驱邪?”
“快别这么着。”贾母连连摇头,“林丫头本就心思重,到她住处贴符水,只怕她又伤心气恼。这还只是一条,这般大锣大鼓的里外折腾,张扬出去,更是人心惶惶,白白招惹闲话。”
张道士忙不迭的赔不是:“是是,小道年老昏聩了,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
“快别这么着,我这心里也乱得很,请了老神仙来,就是想讨个主意,我这外孙女儿共紫鹃,究竟妨不妨事?敏儿死得早,只留了这一点骨血,我这一条老命,都在两个玉儿身上了。”贾母说着,不由滴下泪来。
她内心极为矛盾,黛玉的死而复生,她也是又喜又怕,总担心什么邪祟附在外孙女儿身上,自己固然不怕,可万一祸延到家人,尤其是宝玉身上,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怕的正是这一层,不过她身为黛玉舅母,总不方便亲自说出来,如今由贾母说了,她只把一双焦虑、希冀的眼睛,望在张道士身上,指望他拿个主意。
张道士不语沉默了足有半盏茶工夫,突然站起来,冲贾母、贾政夫妇兜头拜下。
贾母忙命贾政扶起,连问:“老神仙这是为何?你是国公爷的替身,晚辈们可当不起!”
张道士坚持又拜了一拜:“这是贾门的家事,小道一个出家人,本不该说话。只是当年蒙受荣国公的恩典,老太太又不拿小道当外人,亲自说了这事,少不得要掏一掏肺腑之言了。”
“老神仙但说无妨,我早没了主意的。”贾母将张道士让回座位。
张道士引了一口茶,略略定了神,才慎重的开口:“林姑娘和她丫头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小道道行浅薄,也不懂个攘除之法,为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府中哥儿姑娘们的周全,小道斗胆有个想法,是不是请林姑娘移去一个洁净的地方,一方面安心静养,另一方面也是暂时避一避的意思九星破天最新章节。”
“什么,老神仙是说,不让我外甥女儿在府中居住了?”贾政吃一惊,怫然不乐,“她双亲都不在了,让她一个姑娘家,又要避到哪里去?”
贾政为人端方谨肃,平日里鲜少对黛玉和颜悦色的关怀,可终究是亲妹子的孤女,也是疼爱在心的。
王夫人一拉贾政的袖子,低声劝他:“老爷莫急,且听老神仙细说。”
张道士和颜悦色的对贾政说:“二老爷疼爱外甥女儿的心,小道很是明白,只这样做,不只为了贾家门阖府上下,也是为了林姑娘好,可在家庙或是庵堂寻个清静的住处,让林姑娘安养,也可蒙受神明庇佑,等过了一阵子,诸事无碍,再迎回府中不迟。”
贾母与王夫人听张道士说得有理,不由各自点头。
只贾政仍有顾虑:“铁槛寺虽是家庙,但多做停灵办丧之地。水月庵地方是清静,里头的姑子名声却不大好,姑娘家去了也是不宜。”
王夫人连忙也说:“栊翠庵的妙玉,跟外甥女儿素来想得,可终归还是在园子里……”
张道士也说:“不是小道推搪,清虚观中,也多是男道士,于林姑娘很是不便。”
这一来贾母也颇费踌躇,将黛玉移出大观园,她已是万般无奈不舍,又怎能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四人又对坐苦思,一时谁也没有好主意,贾母叹了口气,正待说这事回头再议,忽然张道士一拍手:“小道倒是想了一个极妥当的去处!”
贾母、贾政夫妇异口同声问:“是哪里?”
“城东有一座新建的庵堂,名唤莲花庵,二老爷可听说过?”张道士特地问贾政。
贾政于佛道之事,本就不怎么留心,略想了想,摇头:“没有。”
贾母也说:“我也不曾听过。”
张道士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前倾了身体,压低了嗓子:“没听说过也不稀奇,这座庵堂却是北静郡王所建呢!”
“北静郡王?”贾政不禁惊呼出声。
“正是。”张道士颔首。
贾政又呆了一会,方才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苦笑:“莲花庵既是北静王的家庙,外甥女儿又怎么去得?”
贾母也有同样的疑虑,只等张道士解释。
“这莲花庵,是北静王爷为王妃所建,供王妃娘娘清修的。”
“清修?王妃娘娘?”
张道士的话,又教贾家三人疑惑不解,贾母与王夫人是见过北静王妃一面的,但觉她为人很是和善,不拿架子,听说和北静王爷也是相敬如宾,怎么又有在庵堂清修的话来?
“这内里曲折,小道不便多说,只王爷特命了小道,寻一个性情才华都好的女子,陪伴王妃清修解闷,小道原本还想,请了府上的妙玉师父,如今林姑娘去莲花庵静养,真是再好不过。”
张道士这般说辞,贾母和王夫人俱都心动,只贾政碍于朝中官员关系复杂,不敢轻易就说可否。
见贾政犹自沉吟,张道士又劝说:“北静郡王几番跟小道提起过宝玉,也很是喜爱的,若是荐了林姑娘去,王爷和娘娘断没有不肯的。”
“这倒也不错,托了王爷的威名,外孙女儿前去静养,也比不至于受扰,就烦劳动老神仙,代为在王爷、娘娘跟前请托了?”
张道士自然满口答应,贾母已经首肯,王夫人也是乐意之极,贾政也不好再说什么总裁的赔身小情人。
贾母万般叮嘱之后,方肯放张道士告辞,又命了王夫人出去陪伴宝玉,叫了宝钗进来。
宝钗给贾母行礼后,被她拉了手,指在身边坐下,又细细的打量,直到宝钗略羞赧的低下头去,方才听贾母长叹了一声:“好孩子,可真真委屈了你。”
宝钗只微微一笑:“老太太说哪里话,能得老太太,太太的疼爱,怎么说委屈?”
贾母越发感佩,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今儿这事,我才说给你知道。”
见贾母说得很是认真,宝钗心知必定不是小事,忙侧身端坐,肃容倾听。
贾母问:“你林妹妹和紫鹃的事,想你也知道了?”
宝钗不明贾母用意,只含糊回答:“只听丫头们胡乱说起一些。”
贾母皱眉摇头:“她们倒也不全是乱说,林丫头和紫鹃,我活了这把岁数,也从没听说过。”
这样说来,黛玉和紫鹃死而复生的事,是真的了?宝钗也暗自心惊,只不敢表露在面上。
见宝钗也沉吟不语,贾母又拍了拍她的手掌,以示慰抚:“你也莫要害怕,我只唤了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林丫头和紫鹃不再住在家里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妨碍不到你和宝玉。”
听了这话,宝钗大吃一惊。
她深知黛玉之死,跟自己和宝玉的婚事必定有关,对死而复生的咄咄怪事,未免惊心猜疑,但要将黛玉移出贾府,她又万万难以赞同。
她踌躇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扑通跪在贾母脚边,叫了声:“老祖宗,我,我有话说!”
这下轮到贾母吃惊了,赶忙拉起宝钗:“好孩子,你有话说就是了,可别这么着。”
宝钗垂首,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勉力不让声音哽咽:“林妹妹自小就没了父母,又体弱多病,加上有些爱伤心的性子,全赖老太太疼她,这会子我才和宝玉成了亲,就要她搬了出去,我这心里,怎样都是过不去的……”
宝钗一字一字,都说到了贾母心坎上,听得她不禁也是眼眶一热。
“唉,我又何尝舍得林丫头,可这事已经闹得府里人心不宁,万一这里头真有什么不净不明的东西,总不成为了我疼林丫头,倒害了家?特别是……”
贾母没有把话说完,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宝钗已是心知肚明。
在黛玉的心中,宝玉固然是负心薄幸,只怕也怨恨横刀夺爱之人,如果说她和紫鹃真有什么邪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自己和宝玉了。
自己固然是不怕,但万一宝玉真有个好歹……
宝钗内心惶恐,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再一抬头,看见贾母慈爱而酸楚的眼神,只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又再三交代:“宝玉的脾性你也知道,这事绝不可让他知道了。”
宝钗虽嘴上应了是,心里却清楚得很,以宝玉对黛玉的情分,这事又能瞒他多久?这万一将来闹出来,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将他给安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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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吃了午饭后,黛玉习惯性的坐在窗下,将瓷瓶中的水倒入砚台,才捻起了香墨,一阵微风透窗吹来,正好将一片海棠花瓣吹落砚台上,悠悠的在水上打转。
花褪残红,韶光流逝,那些记下她的年华、悲欢、爱怨的诗稿,已在昨晚付之一炬。
当时权做自己是死了,反不甚悲痛,如今又活转过来,眼前一切皆如往昔,只宝玉已另娶了他人重生纣王玩转封神全文阅读。
黛玉死过一次,原本要让自己将昔日种种,也当做是死了,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还有一个热烫跳动的心,又怎能说不悲伤,就不悲伤?
手一抖,香墨掉落桌上,黛玉举了衣袖去擦拭眼角,发觉眼眶是酸痛,却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为了他把眼泪流干,为了他也死过一回,宝玉啊宝玉,纵然你曾对我百般千般的好过,我也都还给过你了!
“刚吃了饭,不要就坐着,出去园子里走走吧?”
黛玉正把脸面埋在袖中,突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忙转头回望:“紫鹃?”
站在身后的,正是被李蕙穿越了的紫鹃。
她才把昨晚“装殓”黛玉的衣服给洗了,又喂食了廊下的几笼子鸟儿。
虽然穿越到这里,不过大半天工夫,但她本来就对《红楼梦》的世界,不全然陌生,再加上天生机灵、麻利,跟春纤以及王嬷嬷讨教了一番,已大致把“身为紫鹃”该干什么,怎么干,摸透了七七八八。
她素来是个能在逆境中奋斗生存,同时又非常识时务的人,既然暂且要在这里生过日子,就要扮演好紫鹃的角色,就算只是个丫头,也没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窝窝囊囊的活着。
看得出,林黛玉和紫鹃,彼此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现在自己要在贾府生存,头号靠山就是林姑娘,所以必须重视她的健康问题。
劳碌命的人没有生病的权利,所以她一向对于养生之道,也是很有些心得的,林黛玉固然先天有些不足之症,但更多的,只怕是她总多愁伤感,悲悲切切,精神先不健康的缘故。
很多病,都是人自找的,根本就是没病找病,把小病折腾成大病。
比如说,一吃完饭,就坐下来看书作诗,还没提笔,先红了眼眶子,这算什么?
除了督促林黛玉养生之外,紫鹃自己也想到大观园走走,把贾府的这一小块天地,先给弄熟悉了再说。
“好吧……”黛玉是有些懒怠,还是依言起身。
不知为什么,她也觉死而复生的紫鹃,和原来那一个,好像有些不大相同。
她一样肯操劳,一样关心自己,但除了时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外,也不如先前那么温柔,刚才看她里外忙碌,风风火火的,倒有几分像凤姐姐的模样。
先前黛玉未必很肯听紫鹃的劝慰,可眼前这一个,似乎一句话语,一个眼神,都格外有说服力……
“风虽不大,保险还是带一件披的衣服吧。”
紫鹃正要返身去拿衣服,又听见外头春纤的声音:“三姑娘,这会子工夫,您怎么来了?”
另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回答:“我知道林姐姐吃了饭,从不这么早睡下,就过来瞧瞧她,还有紫鹃。”
还有紫鹃?她难道不怕“邪祟”?
紫鹃闻声一愣,三姑娘,便是贾探春了么?
在《红楼梦》里,她是一个志大心高,颇有男儿气概的姑娘,现在只听了声音,很有这样的感觉。
黛玉还来不及相迎,探春已一脚跨了进屋内来,站在黛玉面前,眼睛似是一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展颜而笑:“昨天丫头婆子们果然是混说了,我见林姐姐的精气神,倒要比平日还更好些花丛高手最新章节。”
“昨夜里的事,我自己也不太知道,倒难为了你敢过来瞧我。”黛玉忙给让探春坐,吩咐紫鹃,“沏了三姑娘喜欢的武夷小红袍来。”
“武夷小红袍?”紫鹃望向多宝格上,大小型制各不相同的瓶子,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上海的时候,她倒也喝茶,只不过都是为了解渴,或者熬困,胡乱去超市买来的,几十块钱一大包的货色而已。
黛玉无奈,只得跟探春解释:“紫鹃她,怕是还没有大好……”
紫鹃撇了撇嘴,没大好就没大好吧,这个理由真不错,自己种种“不正常”,都可以借口掩盖过去。
探春不以为意,爽快的挥了挥手手:“随便斟什么上来吧,我也不大渴。”
“那就这个吧,瓶子瞅着漂亮。”紫鹃随手抓了一只细长的青花美人瓶,下去沏茶了。
探春也看得呆了,直到她背影消失,才回头对林黛玉一吐舌头:“这紫鹃,比从前可要爽利许多啊?”
探春虽然是赞赏,听在黛玉耳中,却勾起了伤感。
紫鹃她会变得不一样,全是为了自己,就算是自己,在这大观园中,何尝不是物是人非,心境大异?
见黛玉又蹙了眉,探春伸指去揉她眉心:“我才说了你精神好,怎么又这样了?”
“对不住,你肯来看我,我原不该……”黛玉凄清一笑,勉强坐直了身子。
“什么肯来不肯来?”探春摆了摆手,截断黛玉的话,“我从不信那些个,林姐姐你也别放心上,若是听了低下人谁胡言乱语,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黛玉听她说得豪气,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呵呵,人家若要说,还能叫我听见了?连人都远远避着了……”
探春心头也是一痛,终于鼓足勇气,将想说又不敢直说的话,一股脑儿倾了出来:“林姐姐,二哥哥和宝姐姐成亲的事,大家是都瞒了你,为的是怕你有个什么,什么不好,既然亲事已作实,你也捱了过来,从此便莫要多想了吧……”
这时,紫鹃正好沏了茶进来,听见这话,马上接过来表示赞同:“三姑娘说得是,这世上比宝玉好的男人,多去了,将来总能遇到一个半个。”
饶是探春豪爽,听到这种话,也感到匪夷所思,呆了半晌,才吐了吐舌头:“你这丫头,可不是说疯话?什么遇到不遇到的,女孩儿家的亲事,自然是父母做主。”
没错,自己可是在《红楼梦》的世界,今后说话小心点儿,万一得罪了这些大小主子,别说父母做主了,就是倒霉的拉出去配个小厮。
紫鹃耸肩,摆杯倒茶,不再跟探春争辩。
探春本是不屑下人势利,特地过来探望、安慰黛玉的,然而紫鹃的一番话,却说得她心有戚戚焉。
自己是庶出,亲生母亲赵姨娘是不能指望了,名义上的母亲王夫人,表面上虽也算疼爱,但终究隔了一层肚皮,将来在亲事上,又能用多少替自己费心的呢?
在贾府之中,探春虽算得上女中丈夫,但终究也是一个女儿家,不可能不为自己的终身,既抱有美好的幻想,又充满了不确定的担忧。
一回到到住处,宝玉就急急的叫:“袭人,袭人!”
闻声跑进来的是麝月:“今日放月钱,袭人领去了,二爷可是口渴要茶么?”
宝玉自己脱掉大衣服,对麝月说:“开胃的果子给我各包几样,我要看林妹妹去黑暗国术。”
“赫?林姑娘?这会子二爷可去不……”麝月想说“去不得”,幸好醒觉的快,捂了嘴,只拿眼神瞧宝钗。
宝钗朝麝月摆了摆手,示意交给自己,麝月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接了宝玉的衣服,折好了搭在架子上,宝钗又替他卸去束发冠,柔声劝抚他:“大下午的,林妹妹正睡着呢,何苦又去扰她?再者,晚上还有家宴,你也好好睡一觉,才有精神。”
宝玉本是满腔热切的要去黛玉处,听宝钗说“家宴”,才想起已娶了宝姐姐,再去潇湘馆,林妹妹必定是不肯再见,多半正在幽窗边,疏竹下,以泪洗面,怨恨自己的冷情薄幸。
一想到此,宝玉胸口登时一片沁凉,跌坐在床边,先是怔怔发呆,跟着黯然流下泪来。
宝钗知道须有这个过程,也不劝他,只塞了一方帕子在宝玉手里,自己做在他对面相陪。
宝玉哭够了,抬头哀哀的问宝钗:“宝姐姐,从今往后,林妹妹再不理会我,只当我陌生人一样了吧?”
宝钗这才起身,走到宝玉身边,扯过帕子替他抹泪:“怎么会呢?林妹妹自小就跟你最是要好,纵然你成亲了,不能像小时一般厮混,也断不会不理的。”
这话又像是软拳打在宝玉心头,终于令他遏抑不住,一头扎进宝钗怀里,抱了她放声大哭。
宝钗虽也哀伤,但见宝玉亲近、依赖自己,也感到些许安慰,只轻拍了他的脊背,等稍稍哭得乏了,才哄了他解衣上床,自己则含羞坐在床沿做针线,好在宝玉很快就睡去,倒也不来纠缠。
当晚,贾府依然摆了家宴,关起门来热闹不提,宝玉虽不大精神,但在宝钗的时时提点下,倒也进退有度,不时礼节,贾母、贾政夫妇并薛姨妈,看在眼中,均欣慰不已。
回房之后,宝玉微有酒意,宝钗先服侍了他洗脸、醒酒,又帮他脱去外衣。
宝钗挨在身边,鼻端嗅到阵阵暖腻的脂香,红彤彤的烛光照着她丰润的粉颊,共露在衣领外一截白皙的脖颈,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宝玉本就半醉半傻,不禁被勾起了先前的劣根,边笑嘻嘻的拉了宝钗的衣袖,大有想要亲热的意思。
宝钗大羞,先是想要躲闪,宝玉头脑虽不太清爽,但烛光下,一张玉面仍是风流俊美,望之令人心醉。
双手更是不老实,在宝钗身上摸来摸去,拿出温柔手段来,不一会儿,就叫她心摇神荡,娇躯发颤,待要再推开宝玉,已是没有力气。
宝玉口中含含糊糊的,不知是叫“姐姐”还是其他,已将宝钗抱在怀中,往床边拥去。
宝钗心想,自己和他是拜了堂的夫妻,总有一日也是要如此的,便不再推脱,任凭宝玉亲吻、抚摸,替自己卸了衣裳,含羞埋首,闭了眼睛,承受这迟来的春风雨露。
宝玉多年前,就在梦中受了警幻仙子的喻示,和袭人试过男女之事,得了甜头之后,不时还拉了她偷尝。
除了黛玉情有独钟,不敢冒犯之外,往来交好的薛蟠、秦钟、柳湘莲等,都是风流巷中人,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宝玉更是拿出手段,恣意温存起来,这一夜,将宝钗奉承的极为满意,真真正正的圆满了“金玉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各位看官,不要这样淡定啊,既然来过,肿么都舍不得拍个爪,弄得只有俺基友不停换马甲儿留言,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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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京城,菩提子巷,北静王府。
支起一半的雕花格子床下,两个青年正隔案对弈,约莫都是二十二三岁上下。
左首一人,身穿家常的月白色暗竹纹贡缎袍子,腰间松松的系了玉带,用双股红丝绦,坠了一枚半月形暗碧色玉玦,容颜俊美,神情和煦,正低眉含笑望着棋盘,指间轻轻把玩着两枚墨玉棋子。
右首的青年身形较他略为高大健硕,面庞微黑,浓眉大眼,也是一袭青色的轻袍缓带,方巾束发,却掩不住英气勃勃。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棋局,锁着眉心,似乎在非常认真的思索,但终究无所得,只得将棋盘一推,爽朗的认输:“罢了,还是王爷技高一筹,这局是我输了。”
白袍青年一面分拣棋子,一面笑问:“穆大人棋艺也精进不少,可要再下一盘么?”
青袍青年连连摆手:“我再和王爷下几盘,也必是输的,若王爷真有兴趣,不如我们到后圃射一局,这个或许我还有几分胜算。”
这下轮到白袍青年摇头了:“呵呵,要论起骑射,朝中的青年俊彦,又有谁及得上穆大人?我近年来不曾带兵,这点技艺早就生疏啦。”
这白袍青年,便是当朝“四王”中的北静郡王了,而方才和他对弈的,则是东安郡王穆莳的幼弟穆苒,现官居锦衣亲军的指挥同知,署理北镇抚司。
因东、北两府世代交好,穆苒的年纪又和北静王水溶相仿佛,加之性情相投,因此已是多年的好友了。
听水溶谦逊,穆苒待要说话,这时听见有人站在门外,沉声叫北静王,却是一名四十岁上下,高瘦干练的中年男子。
这人穆苒是认得的,正是北静王府中的管事魏仁博,看着木讷呆板,却极有手段,将王府上下打理的仅仅有条,偶尔的,穆苒也特地寻他开几句玩笑。
水溶颔首,示意魏管事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魏管事垂手恭谨的回答:“前日王爷派人给贾大人的二公子送了贺礼,今日贾府来人谢恩,王爷可是要见上一见?”
“哦,贾府的来人?”水溶剑眉一扬,似是颇有兴致,“是贾宝玉么?”
“不是,是贾二公子的堂兄,贾琏,说是二公子病了,身上来没有大好,不能亲来给王爷叩头谢恩。”
水溶笑了笑,吩咐魏管事:“既如此,你就说我此刻不得闲,替我好生款待着,顺道问候宝玉的病。”
“是。”魏管事又一躬身,才退了出去。
水溶回过头,见穆苒目露讶异,便解释说:“前日工部贾大人二公子成亲,因在国丧中,只在家中行了大礼,没有宴请宾客,我特命人送了一份贺礼去,令兄也是有礼的。”
“我哥哥是个老好人,自不必说了。”穆苒哂笑,像是不以为然,“我奇怪的是,贾府那样的人家,也值得王爷去结交?”
他性情耿直,加之与水溶一贯要好,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
北静王听在耳中,也只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贾府众人的行事,是偶有让人说话的地方,但二老爷贾政却是立朝端谨,为人方正冰结师异界纵横最新章节。他的二公子贾宝玉我也见过几面,的确是一位俊秀风雅的人物。”
对这些官场应酬往来,穆苒是兴趣乏乏,便站起来向水溶告辞:“近日王爷事多,我也不多吵扰了,就此告辞。”
听到穆苒说“事多”,水溶神色似有一黯,但只是一瞬,随即展颜起身相送。
穆苒虽是豪爽之人,却很能体谅好友的心情,也沉默了片刻,勉强安慰水溶:“生死聚散,缘分离合,总是注定了的,再说王妃娘娘是超脱俗世之外,迟早羽化登仙的,本是好事,王爷不必哀伤。”
水溶深感挚友的好意,故意开他的玩笑:“我原本没什么,被你这么一说,倒有点儿伤感起来了。”
穆苒无奈的一摊手:“成了,算我多说多错,王爷能这般想,就再好不过。”
彼此都不拘于繁文缛节,北静王也送到书房门口,穆苒刚走出去,又迎面遇上一人,仍是刚离开不久的魏仁博。
穆苒也不由笑了:“老魏,你忙得很啊,这般来来去去的,怎么不一次都给回了?”
水溶仍站在门边,便问魏管事:“又有什么事么?”
“回王爷,清虚观观主张真人求见,现正让在厅上奉茶。”
“张真人?”
“张道士?”
水溶王和穆苒异口同声,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之色。
穆苒心想,北静王府中,尽管时常聚集了海内名士,高谈阔论,但鲜少跟和尚道士往来,这张道士在京中颇有人缘和势力,怎么突然就登门造访?
水溶则在意的是,前几日才托了张道士的事,莫非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便向穆苒道了失陪,随魏管事到待客的前厅去了。
“北静王爷,小道稽首了。”张道士一见水溶走进来,先起身行礼。
“张真人方外高人,小王不敢受礼。”水溶还了礼,又请张道士落座。
两人先是彼此寒暄,说了几句无关的客套话,张道士才说:“托王爷的洪福,前些天嘱咐小道办的事,可巧就遇上了一个极合适的人选。”
听了这话,水溶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稍觉一喜,赶紧问:“是在哪一座宝刹修行的女菩萨?”
张道士笑着缓缓摇头:“不不,这位姑娘还不曾出家,只是想暂借王爷的清净地,将养身子,顺便也可陪伴王妃娘娘。”
水溶微觉诧异:“哦?是谁家的姑娘呢?”
张道士捻了几茎花白胡子,不无得意的说:“这位姑娘论起样貌、人品、才学,她在京里的小姐中,也算是极出挑的了。要说起她的出身,倒和王爷还颇有些渊源。”
水溶愈发好奇,他左思右想,在自己所知的京都闺秀中,有这样一个人物吗?
见水溶像是很努力的在思索,张道士又神秘兮兮的问:“约莫十六七年前,老王爷为王爷延请了一位老师,无论学识品行,都称得上当世俊彦的,王爷可还记得么?”
经张道士这么一提点,水溶登时恍然大悟:“啊,真人说的是林海林大人?他是新科的探花郎,皇上亲点了翰林学士,刚刚成亲未久,只教了我一个月多,又放了外任,只得携了新婚夫人匆匆离京,小王当时年纪虽小,对林大人也是万分不舍的。”
张道士一拍膝头,兴奋的说:“不错,小道说的这位姑娘,正是林大人的独生女,小字黛玉的,林大人夫妇仙逝后,她孤苦无依,先居住在母舅家,就是世袭荣国公的贾府上网游之天妒鬼才最新章节。”
这一来水溶更加惊讶:“这位林姑娘,便是贾政大人的令甥女,和贾宝玉是表兄妹么?”
北静王突然提到贾宝玉,张道士不明缘故,也欣然点头。
“我听宝玉依约提过,他有一位极有才情,却体弱多病的表妹。林姑娘在贾府居住多年,为什么又要另择地静养呢?”
张道士没有马上回答,只张望了一眼侍立身边的两名丫鬟。
水溶立即明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退避。
厅堂上只有北静王和张道士,前者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张真人但说无妨。”
张道士身体略倾,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头确实有些曲折,小道不敢隐瞒,只能知无不言,收不收留这位林姑娘,听凭王爷与王妃娘娘定夺。”
接着,张道士便把黛玉和紫鹃二人,如何主子病亡,丫头自尽,随后又双双死而复生的奇事,一五一十的说与北静王听。
只不过,黛玉和宝玉之间的爱怨纠葛,贾母没有说起,张道士也就一无所知。
事情的经过虽曲折离奇,北静王也是闻所未闻,但黛玉的悲苦身世,主仆情深,又令他颇为感动,加上张道士再三渲染,添油加醋,听到最后,水溶已是唏嘘不已。
故事讲完,张道士连叫了两声“王爷”,才将宛在梦中的水溶唤醒。
“王爷,说实话,小道枉自修行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奇事,只这位林姑娘,小道却是听贾太夫人提过,是极娴静,极有灵气的,和宝玉一样,最得太夫人喜爱。若单问小道,是断不相信什么邪祟之说的。”
张道士说得十分笃定,水溶印象中,还犹有林探花的绝世风仪,他也相信,贾宝玉心中欣赏的,也必是美好之人,加上黛玉紫鹃生死相随的情分,也令他深深感动,当下又颇有几分愿意。
只是他没有和王妃商量过,也不便贸然答应,于是就对张道士施了一礼:“此事有劳真人费心了,待小王和内人商议了,再给真人个准信,如何?”
听北静王这样说,张道士心知事情已有七八分成了,赶忙站起来还礼:“既如此,小道就先代贾太夫人并贾大人夫人,谢过王爷和王妃的垂悯了。”
送走了张道士,水溶独自踱回后院的书房,一路负手垂首,愁眉不开,为的倒不是刚听了一个不快乐的故事。
而是他的元妃沈氏,前些日子已搬出王府,前往莲花庵戴发修行了。
沈妃子也是他的姑表姊妹,自幼青梅竹马,虽没有强烈的男女情爱,相处也是很融洽的。
只是沈氏自小亦体弱多病,所以笃信神佛,两人成婚之后,她大多时候也是独具静养,焚香诵经,以至于两人结缡三年多,还没有诞下子嗣。
去年开始,沈妃坚持要出家修行,水溶虽再三恳挽,奈何她的意志极为坚定,甚至入宫央求了太后,由太后亲自说项,不由得北静王不肯。
因此他这才在京城郊外,择了一块清幽僻静的地方,修建了莲花庵,让王妃进驻修行,另拣选了几个诚心稳重的尼姑侍奉。
尽管一切都安排妥当,毕竟是多年情分,一朝分离,特别沈妃还叮嘱他,无事不要多来探望,免得影响清修,怎不令水溶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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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傍晚,紫鹃倒了黛玉的洗脸水,便吩咐小丫头:“把正门给关上了。”
春纤讶异的问:“这么早么,紫娟姐姐,或许一会子还有人来呢。”
紫鹃冷笑:“这两天除了大奶奶和三姑娘,还有谁来?别人怕不都避得远远的呢!”
她满腹的不痛快,只不过在贾府呆了两三天,就看透了这一窝子的势利人,慢说下人们对潇湘馆绕到走,那些个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除了探春和李纨,也没有登门探视的,就连最疼爱黛玉的老太太,只怕也忙着亲孙子的婚事,顾不上这一头了。
紫鹃图一时嘴爽,说得快了,才省悟过来,要被黛玉听去,又要刺心难过。
她有些没意思,偷偷瞟了一道眼神过去,果然看见那个消瘦的身体,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廊下逗弄鹦哥儿,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刚才的话。
春纤不敢跟紫鹃顶嘴,只好讪讪的说:“我去准备些热水,一会儿服侍姑娘沐浴。”
见春纤也走了,小丫头刚要依紫鹃的话,关了潇湘馆的大门,忽然看见不远处走来几个人,借着暮色仔细一瞧,登时呼叫起来:“紫鹃姐姐,老太太,是老太太来看林姑娘了!”
小丫头叫得夸张,紫鹃也探出头一望,果真一个年轻丫头扶了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君,正朝潇湘馆走来。
这两人她认得,是贾母和贴身丫鬟鸳鸯,后面跟着两个婆子模样的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听见小丫头的呼声,黛玉蓦的转过身来,怔怔的站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紫鹃把铜盆往小丫头手里一塞,快步来到黛玉身边,半扶半推的将她往房里送。
“快,回房,躺床上去。”
“回房?不是老太太来了么?”
“就要做出病得重的模样,让老太太心疼才好!”
“可是,我今天并不觉得很……”
“嗐,姑娘你心眼儿也太实了……”
黛玉无奈,只好回房上床靠着,不一会儿,就依稀听见贾母在门外问春纤,黛玉这两日来怎样了。
春纤嚅嚅的不太答得上来,倒是紫鹃很干脆的说,姑娘身子和精神都不大好,贾母吃了一惊,忙吩咐两个婆子在门外等候,自己和鸳鸯进了黛玉的闺房。
黛玉见外祖母进来,便要从床上坐起,紫鹃快她一步,塞了一个枕头在她背后,口中叮咛:“姑娘精神不济,只歪着就好,老太太疼你,必不怪罪的。”
“紫鹃说得很是,你快别起来。”贾母赶紧拄了拐杖到床边,鸳鸯给搬了椅子坐下。
贾母俯身去看黛玉,见她依旧脸庞消瘦,神气恹恹的,痛惜的问:“太医来瞧了么?药可都有在吃?”
黛玉“嗯”了一声,她原本觉得紫鹃让她装病重,很是无稽。然而此时,老外祖母慈祥的容颜就在眼前,眼中满是对自己的关切,这些日子以来郁结在心的悲伤、寂寥,一时全涌了上来,恨不得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哭个痛快。
见黛玉眉心紧蹙,鼻梁一皱,泫然欲泣的模样,贾母赶忙问:“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么?”
贾母如此紧张自己,黛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没有……”
说着略略坐直了身体,不再叫贾母担心寒门称王。
贾母也松了口气,又询问黛玉的作息饮食,后者一一回答了,听她对答清醒,似乎较前些日子更振作,又添了贾母的信心,哪怕再艰难,也要把自己的决定向黛玉说出来。
她一顿拐杖,命鸳鸯和紫鹃:“你们俩个,也都先出去候着,我不叫别进来。”
贾母的神情、语气俱都严肃,黛玉也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望向紫鹃。
她原本就和紫鹃情同姐妹,而“死而复生”之后的紫鹃,比先前更有主见,更有拿捏,不知不觉的,黛玉对她,除了信任、关切之外,更生出了一种依赖之感。
紫鹃也正猜疑,但贾母说得笃定,鸳鸯又在拉她:“紫鹃,走吧。”不由得她不从。
在闺房外,鸳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紫鹃姑娘近日来可好?可肯乖乖的吃药?又笑着说今年的海棠,长得比去年好呢,姑娘还有教鹦哥儿念诗么?
紫鹃一颗心全在屋内,哪有情绪应酬鸳鸯,见她自顾自说得高兴,更不耐烦起来,便挖苦了一句:“林姑娘可不像你们,都办着喜事呢,忒好的心情。”
鸳鸯登时愣住了。
她是贾母的首席大丫头,阖府上下,谁不要给她几分面子?即便是管家奶奶王熙凤,见了她,也是鸳鸯姐姐,鸳鸯姐姐的叫着。
除了那年贾赦、邢夫人逼婚,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给她脸色看,特别是一贯都温柔和气的紫鹃,怎么不叫她惊讶?
偏偏紫鹃还斜着眼看自己,一副凛然的神气,丝毫不觉得冒犯人似的,不禁让鸳鸯红了脸,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好。
见鸳鸯低下头去,紫鹃也在心里责怪自己,毕竟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从前那个三流小配角的脾气和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贾府可不是自己随便玩强硬的地方。
就比如眼前的鸳鸯,可是贾母跟前的红人,万一把她给得罪了,怕是连黛玉也回护不了自己。
她心里后悔,嘴上马上也软下来,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低头捏了衣带,跟鸳鸯道歉:“对不起,鸳鸯姐姐,接连出了这么多事,特别是宝二爷成亲了,我们姑娘她,她……哎,我这心里真是乱了,刚才胡乱说话,鸳鸯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才好……”
鸳鸯心中固然只有一个贾母,但对林黛玉也是同情的,听紫鹃这么一说,立时也心软下来,拉了紫鹃的双手,低声安慰她:“主子们的事,原不是我们做丫头的该说的,你只须照料好了林姑娘,这往后……唉,老太太是疼爱林姑娘的,这点绝不会假!”
紫鹃是个极聪明的人,马上听出鸳鸯话里大有古怪,正待细问,鸳鸯又顾左右而言他,还跟她说些花花草草的事。
紫鹃在门外,惴惴不安的等了半顿饭的工夫,忽然“咿呀”一声,黛玉闺房的门打开,贾母站在两扇门后,神色黯淡委顿,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
鸳鸯虽知道缘故,还是暗暗心惊,赶忙上前扶住,问:“老太太叫我们就成了,怎么自己开门?先做了歇歇吧?”
贾母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了,这就……回去吧。”见紫鹃瞪了一双眼睛,讶然看着自己,又叮嘱她:“你和春纤两个,好生照看姑娘,缺什么吃的用的,只管打发了人来回我,我过些天再来……”
紫鹃只得应了一声是,看着贾母由鸳鸯搀着,步履沉重、迟缓的,从自己身边经过,直走出大门去。
“咣——”大门关上,紫鹃醒觉过来,赶忙奔进黛玉的闺房血雨苍穹。
黛玉仍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垂首敛目,苍白的、消瘦的侧脸动也不动,着实把紫鹃吓了一跳,扑到床前一看,还好,黛玉的睫毛尚微微抖动,瞳光闪动,却没有眼泪。
她稍稍放心,问黛玉:“老太太刚才说什么来着?”
黛玉唇角微动,似乎露出一抹笑容,只是有些勉强:“老太太说,在宝姐姐回九之前,我们就搬出园子去。”
原来是这事,紫鹃放了心,又问:“搬出园子去,是回到老太太哪里住么?”
她知道了黛玉在搬进大观园前,就是和贾母同住。在她看来,如果不住潇湘馆,哪里都好,只要里宝玉和宝钗远点儿就成,省得时不时的照面,白白的惹黛玉难受。
“不,是搬出荣国府,老太太给我寻了个僻静的庵堂休养。”
“什么?尼姑庵啊?”
林黛玉的语气轻柔如游丝,听在紫鹃耳中,却不啻是一击重击,几乎就要懵了。
这宝玉另娶了薛宝钗,硬是要了黛玉的一条命,所幸死了一回又活过来,自己好劝歹劝,费劲了心里给她弄吃弄喝,这才刚刚好转了一些,竟然又要把她撵出贾府?
贾府上下,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贾宝玉是个渣男就不提了,本以为贾母总是真心疼爱黛玉,没想到竟然也这样绝情!
肯定是看自己和黛玉死而复生,认为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怕冲撞了尊贵的新婚夫妇,真是岂有此理,贾宝玉是你的亲孙子,林黛玉就不是了么?
算了算了,这是《红楼梦》的世界,这一大家子,可不都围绕着宝玉转?自己没法子拿常理琢磨这帮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眼前歪在床上的林姑娘。
才被心上人给甩了,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外祖母,又如此狠心的对待她,这个花开叶落都要幽怨流泪的姑娘,可真是要伤心死了!
紫鹃正在为难着,应该怎样开口劝慰黛玉,后者却先说话了。
“紫鹃,这两天,你就和春纤先收拾一下,不需要带走太多东西。”
“哎?收拾,姑娘你真要走啊?”
“嗯……”
林黛玉虽然说话有气没力,但她一贯如此,受到这样大的打击,她还能颇有条理的吩咐自己做事?她难道不该是痛不欲生吗?
紫鹃眨了眨眼,犹自不能理解,这黛玉也太淡定了吧?
这时春纤在外头问,说是香汤准备好了,姑娘是否现在就沐浴,紫鹃只好先出去帮忙。
黛玉面朝床里而作,紫鹃才出了门,她就一头栽进被子,埋了脸无声哽咽。
她能够体谅外祖母的难处,老人家是为了家宅安宁,也反复答应了,等风头一过,必定接她回来。
只是宝玉已抛下自己,若再出了贾府,真是天地悠悠,再没有一人顾惜、疼爱了。
黛玉内心摧痛不已,头脑却依然清明,就这样离了贾府,离了那人,也未尝不好,从此再不见面,正好彼此都断了念想,他将来或许娇妻在侧,子孙满堂,自己只人世飘零,如水流花谢,了结了这段尘缘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喵同学的地雷啊,点开一看,五位数的号,登时就懵了,这么有资历的书友给俺投地雷,俺这一整天都需要淡定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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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在北静王到达莲花庵之前,早遣家人知会了住持,让一切照旧,不得张扬。
所以他一路行来,只见青石寂寂,花叶扶疏,空气中飘荡着一缕恬静的馨香,隐隐听见不知何处,传来悠扬的梵音呗唱,令人心境安详。
笃笃的木鱼声中,水溶穿过一道狭长的回廊,不远处,侍立门外的小尼见到他,正要入内禀告,水溶忙冲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惊扰了佛堂中的人,小尼识趣的悄悄退下,只剩下水溶一人,立在门边耐心的等候。
木鱼声断,接着是一声清亮悠长的磬响,佛堂内背向大门,跪在蒲团上默默诵经的清瘦背影,这才站了起来,正转身之际,看见门边的一角白色衣裾,连忙迎了出去。
“王爷?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年轻的青衣女尼眼中,流露既嗔怪,且感动的神色。
“我有些时候不曾来看莲姐,今日得空,就来了。”
“王爷,贫尼法号莲渡。”青衣女尼颂了一声佛号,打断北静王,见他表情尴尬,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如今我已是方外之人,你还这么着……唉,着实会坏了我清修。”
就这一会,水溶已恢复了常态,温和的笑了笑,说:“我今日来,实有一件事,要商诸莲姐。”
青衣女尼听他说得认真,不像是找藉口,稍一踌躇,便侧身将水溶让进佛堂,领他进入了侧边上一间小小的静室。
这位法号莲渡的年轻女尼,就是北静王的原配沈妃了,如今在这莲花庵中戴发修行。
沈妃原是水溶的表姐,年长他两岁,闺名中有一个莲字,故此婚前婚后,水溶都以莲姐相称,即便是她出了家,也一时改不了口。
莲渡挑亮静室中的烛灯,又推开窗格,让阳光照进来,于是半屋透亮,然后亲自为水溶斟了茶,隔了矮几,和他对面坐下,蔼然询问:“有什么事,王爷这就说了吧?”
水溶碰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眉梢扬起,似乎感到些奇怪:“咦,这茶?”
莲渡笑着说:“王爷品出来了么?不错,前两日曼妹也来瞧过我,说着是你送她的‘清风玉露’,来自东瀛的贡品,她舍不得喝,特地分了些给我。”
水溶闻言苦笑:“我记得,莲姐你不喜欢这种带了花草香的茶,否则我自己便送来给你了。”
见水溶一本正经的解释,莲渡也不由掩唇莞尔:“我哪里是爱这茶,只是曼妹一片好意专程送了来,我也就收下,正好用来招待王爷,以及偶尔来此的诰命们。”
莲渡口中的“曼妹”,指的是水溶的一名侍妾陆氏,名唤曼兮,是三年前,北静王二十岁生日时,忠顺亲王所送的姬人,水溶推辞不得,也只好收下。
这陆曼兮不仅容貌美艳,而且性情圆融,手段软款,自进了北静王府,对水溶固然是尽心服侍,百般讨好,对沈妃也是极恭谨柔顺,此外同其他妾室和睦相处,对丫头仆役宽和以待,倒是在阖府上下,众口一词的博得了好名声网游之神魔启示录。
只水溶对她不即不离,既不冷落,也不特别宠爱,为的是忠顺亲王的面子,还有内里的一些复杂勾连,除了沈妃,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提起忠顺王和陆曼兮,水溶没来由的有些心烦,便转开了话题:“莲姐在这庵堂,居住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么?若有什么地方不好的,只管告诉我。”
莲渡笑答:“王爷费心费力的修建了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好?只怕是太舒适了,佛祖怪我修持不够诚心。”
水溶也被她逗笑了:“莲姐觉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庵里只有十余个女尼,我一路走来,仍是觉得太冷清。”
“哎,既是清修,自然就该清静为上。”
“我总想着,延请一位有道行的师父,或是有才情的姑娘,陪伴莲姐。”,
莲渡本想说不必,但她和水溶自小到大相处,早就彼此十分了解,从他的细微神色间,就知道话外有意,便问:“王爷说的有事商量,指的便是这一件么?”
水溶点了点头:“纵然莲姐此后超然化外,和我俗人不同,但终究太孤单了也不好,况且只你一人的话,我终究是不放心,必定还要常来探望的。”
他这一番说辞,除了关切之外,已有些“无赖”了,外人前温雅端正的北静王,也只有在他的表姐跟前,才偶尔流露出一丝可笑的孩子气。
莲渡不觉失笑,心头一软:“好吧,既如此,你带了人来就是,我相信王爷请来的,不是高人,也必是才女了。”
“这姑娘我是不大了解,只听了两人说过,其中一人,应当是极可靠的了。”
“哦,是姑娘么?王爷说是哪家小姐,年纪轻轻的,就愿意来庵堂居住?”
莲渡也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北静王便把张道士登门造访,举荐了贾府的小姐一事,连同黛玉死而复生的奇遇,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她。
末了,还特地追问一句:“这姑娘身上发生的怪事,若是莲姐在意,我马上就去辞了张真人?”
“不不,王爷切切不可。”莲渡连忙摇头,又念了一声佛:“我佛慈悲,这姑娘在贾府中已惹人议论,王爷如再辞了她,岂非更伤了她的心,认为天地之大,竟没个容身的地方?再者,既是林海大人的爱女,贾公子的表妹,这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在佛菩萨的庇佑下,纵然有什么邪祟,也尽可驱除干净了,王爷快请了她过来吧。”
沈妃自小就信佛,心地善良,胸怀悲悯,听北静王一番诉说,更觉得黛玉身世凄凉,遭遇可怜,恨不得马上接到身边来照看着。
“是,回头我就告知张真人,让贾府尽快送林姑娘过来。”
“我这就命人收拾一进干净的院子,给她们主仆居住,一切起居,也会照应着,王爷请贾太夫人只管放心。”
“那就有劳莲姐了。”
“王爷说哪里话,倒是别委屈了林姑娘才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莲渡便催请北静王回去,说是庵堂之地,终究不便男子久留,水溶只好起身告辞。
他也是少年时节,就父母早逝,对沈妃的心意,早已如至亲一般,纵然不一定是男女之间强烈的情爱,但多年相伴相随,此时骤然相离,水溶的心里登时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落寞萧索编外特工俏佳人最新章节。
身边纵然也有几房姬妾,但多半不是皇上所赐,便是其他朝官赠送,多半不是他所爱,唯一稍稍心爱的,就是沈妃陪嫁过来的丫鬟,后来由沈妃做主,收了房的一名侍妾,也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
因此,人人都目作风流倜傥的北静王,在情爱的世界里,还从未有过春风沉醉,动心刻骨的经历。
加上他成婚多年,膝下还没有个一儿半女,以至外间都有闲话相传,说是北静王爷雅好男风,不近女色,所有侍妾都是摆设,连元妃也气得进了庵堂,比如京中名伶蒋玉菡,就是他的入幕之宾等等,水溶大多置若罔闻,不去计较。
黛玉的瑶琴、书籍,以及常穿的衣物都整理停当,不过两三箱子而已,收拾后的潇湘馆,更显得四壁徒然,冷冷清清。
紫鹃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一眼,忍不住问黛玉:“姑娘要带去的,就只这些东西了吗?”
黛玉正站在窗前,看春纤把鸟笼子一只一只摘下来,顺口回答:“你若是嫌多,这些鸟儿也可以不带去,送到三姑娘哪里吧。”
“嫌什么多呀?”紫鹃一跺脚,走到黛玉身边,贴在她耳边问,“你好歹是个小姐,才这点儿行李,不觉得太寒酸了么?”
黛玉回过头来,奇怪的看着紫鹃,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紫鹃又一指案上的檀木盒子:“我刚才数过了,整的碎的银子,统共合起来,不过一百多两,这,这又够什么?”
“你是担心这个吗,老太太说了,一应的吃穿用度,家里自会送去,到了庵里,都是姑子们,哪里会有使钱的时候?”
听黛玉说得天真,紫鹃更是着急,捉了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不让春纤听见说话。
“听着,姑娘,你现在离了贾府,钱是最最要紧的,什么亲情、爱情,都及不上钱来得可靠!”
尽管紫鹃说得俗不可耐,黛玉也听着刺耳,但爱情亲情不可靠云云,的确又戳中了她的心坎,于是又半晌无语。
见黛玉不说话,紫鹃以为自己说动了她,又加紧追问:“除了家里放的月钱,还有老太太给的体己,姑娘手里,就再没有一点银钱了么?比如姑娘的父亲去世时,是在巡盐御史的任上,那可是个肥缺,再怎么清廉,他就姑娘一个女儿,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吧?”
黛玉听得是目瞪口呆,从小到大,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一丁点儿灰尘都不沾染的,加上衣食无忧,几时会想过银钱方面的事?
她被紫鹃一双又急切,又希冀的眼睛盯着,呆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我爹爹的身后事,都是琏二哥哥打理,遗物什么的,他没有提起,多半是没有了吧……”
言毕,黛玉卷了一本书观看,不耐烦再说。
“人家说没有,你就当没有了么,这事我总琢磨着不合逻辑,哼哼。”紫鹃嘟哝了一句,但遇到这么一位只拿情调当饭吃,完全不懂生活经济的主,她也只好认了。
紫鹃知道从黛玉这里,多半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这事她牢牢记在了心里。
如果薛宝钗和林黛玉一样穷,贾家能让宝玉娶她?
如果柳婷婷和自己不是穷丫头,能被渣男人给甩了?
她必须保护自己和黛玉,要在这世上好好生活下去,就离不开钱的问题,有了钱就一切好说,甭管穿越不穿越,这可是万世不变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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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掌灯时分,紫鹃在潇湘馆的各个屋子巡视,看看还有没有忘记收拾的东西,黛玉则由春纤陪着,在园子里的近处随意转转。
她本也愿去跟长辈、姊妹们道别,但念及自己被暂时移出贾府,为的就是死而复生的事,人人都忌讳,想避着,又何苦去讨这个没趣?
只是大观园的亭台阁榭,留了她太多或悲或喜的记忆,乍然离去,未免凄清伤感。
紫鹃将那一包银钱,放了些在自己荷包,其余的小心翼翼的塞到箱子底部。
这时候,贾母房里的鸳鸯来了,送来一大包东西,说是老太太给林姑娘的,老太太本要亲自来的,奈何连日操劳,加之为了姑娘离开而伤心,从午间开始就感身体不适,稍有些发热,大夫嘱咐不能吹风,故此无法来跟姑娘道别,只吩咐紫鹃好生服侍着,不久之后定当接回。
紫鹃一一答应了,那个包裹入手沉重,捏着颇有东西,让她暗暗心喜。
鸳鸯小坐了一会,不见黛玉回来,就离开了。
紫鹃还没来得及打开包裹,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并探春,都派了人来,各有嘱托或是相赠,她都不客气的笑纳了。
戌初时分,黛玉回来了,正好和王熙凤、平儿前后脚进门,这倒令紫鹃大大的意外。
按照她对《红楼梦》的了解,这凤辣子可是献“掉包计”,坏了贾宝玉和林黛玉好事的祸首,这会子主子们都避着,她倒敢上门来?
紫鹃才有点儿感激,马上又自己否定掉了。
这个厉害的贾府当家奶奶,十之□,是和她老公一道,暗杠了林黛玉的遗产,怕她生疑计较,这才做出殷勤亲近的模样吧?
但黛玉已对凤姐和平儿客气的接着,紫鹃也不好在脸上表露什么,只趁着王熙凤叮嘱黛玉,此去要珍重身体,乳母王嬷嬷她会派人照料,不必牵挂等等,也乘机点了一句。
“姑娘是极爱干净的,她不在的日子,烦请奶奶还时时派了人来打扫,还有这些个书画,姑娘身无长物,就只剩这些个从家里带来的宝贝了,也请奶奶派人看守门户,莫要叫小厮们偷了去。”
凤姐强笑了说:“瞧瞧这紫鹃,活脱脱就是个厉害的管家,有她在林妹妹身边,我也能稍稍放心些。”
说着,她脚底下又悄悄碰了一下平儿豪门权少,宠妻成瘾最新章节。
平儿似乎有些踌躇,终于还是问:“只紫鹃一人跟着,姑娘要是有所不便,奶奶说了,可以叫雪雁跟去伺候着……”
黛玉淡淡一笑,摇头:“不必了,我这一去,原是打搅人家,人多了,反而更不便……”
提到雪雁,除了紫鹃,人人心头各有尴尬,又勉强叮咛了几句,凤姐和平儿便起身告辞。
出了潇湘馆,凤姐忍不住回头望,门上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心下更有点儿发毛,又往平儿身边挨近了些,嘴里嘟哝:“作怪了,我总觉得这紫鹃,刚才好像话里有话啊?别不是她死过一回,当真比先前更多了心窍?”
平儿也有些许疑心,也只能安慰凤姐:“奶奶莫要瞎想,紫鹃素来就是个细心的,哪是话里有话,我就没听出来。”
凤姐拍了拍胸脯:“那就好,我可不是平白要了林妹妹的东西,只是这会子拿出来,更说不清了……”
两人一路说话壮胆,快步的走出大观园,特别吩咐门上值夜的婆子和小厮,林姑娘明日就要启程,当晚要格外仔细着。
潇湘馆中,紫鹃分别向黛玉交待了刚才有谁来过,说了什么话,留了什么东西。
紫鹃看着各色赠物,特别是贾母和王夫人的,除了些上好的衣服,还有整只的人参和一堆金银锞子,大喜过望,登时把抱怨她们的心,丢了一大半。
只念及宝玉和宝钗,没有派一个半个人来,连根线头都看不见,又冷笑连连。
黛玉心绪不佳,兴致乏乏,懒得听紫鹃唠叨,只想倒头就睡,等到天一亮,就离开这个令自己依依不舍,又肝肠寸断的伤心地。
第二日清晨,林黛玉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最后再一番收拾打点,就只带了紫鹃和两个粗使婆子,离开了潇湘馆。
在贾府的后角门上,车马早就备下了,北静王府也专程派了人来接。
贾母依然卧病在床,只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以及探春姐妹相送,执手流泪嘱咐了一番,黛玉就上了车,由贾琏并林之孝护送着,往城东莲花庵去了。
北静王府的来人高声喊了一句:“启程——”
车轮滚动,黛玉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送出目光,似乎在留恋门上挥手的长辈和姊妹,但看她水光流转的眼波,和神情凄清的侧脸,紫鹃就知道,她多半心里仍在伤心,为什么连这一程,宝玉都不来相送?
不送更好,趁早跟他了断干净!
有时候男人狠点儿,对女人只有好处,拖泥带水的,又怎能开始新的人生?
紫鹃便不安慰黛玉,自顾也掀了帘子,探出半边脑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无限好奇的望着繁华的京都街道。
这一日,穆苒的一位朋友陈也俊,因放了提点福建刑狱,不日就要赴任福州,因此三五好友,相约了在京中享有盛誉的“识君楼”,摆下宴席为陈大人践行。
在座的都是年轻的公子王孙,多半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就拣了临窗的一桌大席,斟满醇酒,摆上佳肴,尽情的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正喝到兴致高处,忽然楼梯那边,咚咚咚的传来一阵踏步声,力道大的连脚下木板都要晃动起来了,跟着是一连串粗豪的吆喝:“嗯哼,这爷的大座儿,怎么给人占了去?”
穆苒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站了三四人,为首一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上下,身形胖大,服饰华贵,正瞪圆了双牛眼,朝自己这边看过来骸骨灰烬。
跟在他身后的,有一个容貌姣好,宛如女子的少年,穆苒倒是认识的,他就是京里有名的旦角,名叫蒋玉菡,艺名唤作琪官的,现正依附着忠顺亲王,上半年他兄长东安郡王生日,忠顺王特送来一台戏,就有蒋玉菡。
蒋玉菡似乎也认得穆苒,以及他同席的几位,赶紧在胖大青年身后,惶恐的向这边略略躬身。
可惜那青年犹未知觉,还蹬蹬的往前走几大步,瞧那架势,大有要跟穆苒等人计较的意思,酒楼主人匆匆赶来,忙拦下了那青年,赔笑着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方才悻悻的,跟随酒楼主人,另到屏风后的一席雅座去了。
不一会儿,屏风后又传来他刺耳的叫嚣:“好酒好菜的给爷上了就是,还多问什么?”
穆苒正在和陈也俊说话,被他这么一扰断,大觉败兴,恼火的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邻座的一个太学生,见状噗的笑出声,问:“穆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个人么?”
穆苒嫌恶地瞟了屏风那边一眼:“不过是仗着有几个钱的暴发户罢了!”
陈也俊也摇着头,过来凑趣:“非也非也,他有钱是实,却不是暴发户,从他曾祖辈起,就是世代皇商,为宫内办差,一向很得信任的。”
听了这话,穆苒也不禁“哦”了一声,感到意外。
陈也俊又笑着说:“穆大人应该听过‘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吧?刚才这位爷,就是人称‘呆霸王’的薛大爷薛蟠了。”
京里流传的“护官符”,穆苒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出身更为高贵,薛家还不在他眼中,反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再去计较,接着和友人谈笑风生起来。
屏风后头,薛蟠又开始灌蒋玉菡的酒,嘴里嚷嚷着:“琪官儿,你今天忒不痛快了,要么你唱一支曲子,那么你就了我的手,喝下这一大盅去!”
酒杯已强塞到嘴边,蒋玉菡连连躲闪,急得连连摆手:“薛大爷,你可别嚷,惹得那边的几位大人生气,可不是耍的。”
薛蟠已有三分酒意,砰的把酒杯往桌上一垛,冲蒋玉菡瞪眼:“你要喝就喝,不喝就算,平白的拿人唬我呢,我又怕过谁来?”
蒋玉菡更急,忙扯了薛蟠坐下,压了嗓子,连声叫:“我的爷,你千万小声点儿,瞧见了没有,最靠窗边,脸膛略黑的那位,就是锦衣卫的穆大人,他在家中行四,有个绰号叫‘铁四郎’,可别得罪了他!”
“嗐,你当锦衣卫里头,我老薛没有熟人么?”
“穆大人的亲哥哥,可是东安郡王,就是北静郡王,跟他都是至交。”
听了这话,薛蟠张大了嘴巴,舌头嚅动两下,最终悻悻的跌坐回去,干笑两声:“喝酒,哈哈,大家喝酒。”
他纵然粗野自大,终究是在官场、商场打滚惯了的,也不是十分没见识的人,很清楚哪些个人,是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
又喝了两巡,薛蟠酒劲上头,按捺不住:“既然那边都是人物,还是过去打个招呼得好,省得人家怪我老薛没眼神,欠礼数。”
蒋玉菡面色一变,带要叫住薛蟠,已是来不及了,眼见着他端了就被,一撩衣袍,堆起笑脸,大摇大摆的朝穆苒、陈也俊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俺更得这样勤快,都炸不出几条留言么,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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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蒋玉菡劝薛蟠不住,只能眼看他昂首凸肚,朝穆苒那边走去,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盘算着,万一薛蟠遭人冷落,自己要不要上前给圆个场?
然而自己在那帮爷们中央,也只算混个脸熟,终归是身份卑微的伶优,也未必就有开口的余地,弄不好反倒自己讨没趣。
特别是统领着北镇抚司的穆苒,他兄长东安王爷,虽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再和气不过。可要说起这位穆大人,就大不相同了。
他平日里就管着按察、缉捕、讯问,各种冷面无私,对于风花雪月又不兴趣,记得自己在东安王爷四十寿诞时,曾给他请过安,慢说搭理了,连正眼儿都没得一个。
这边蒋玉菡正在干着急,只见薛蟠已走到拥挤的大堂中央,正巧某桌有一人站起来敬酒,动作大了些,胳膊肘往外一抻,不小心撞上薛蟠的肩头,于是手一抖,杯中酒液洒了出来,泼在他的衣襟上。
要说这呆霸王在朋友堆里头,有名的出手阔错,脾气甚好,但遇到不相识的,却又是横行惯了,吃不得半点的亏。
薛蟠胸前和下摆都湿哒哒的,立时鼓起腮帮子,指了那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混撞什么,你薛大爷站在这里,老大的一个人,是瞎了你娘的狗眼么?”
谁知那人在地头上,一贯也是强横的,吃薛蟠这么一通骂,登时也跳起来回嘴:“好狗不占道,既来了酒楼,不好好坐着吃酒,四处乱走,撞死了也该当!”
薛蟠被他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又听个“死”字,怒火更是直窜三丈高,顺手就将手里的酒杯,冲他脸面,发狠砸过去。
那人倒也滑溜,见薛蟠抬手,立马脑袋一偏,酒杯就擦着他的耳边飞出去。
穆苒等人正喝到兴头,忽然堂上一片吵嚷。灌入耳中的,又是薛蟠破锣般的粗大嗓门,心头更加烦躁,正要横眉冷目看过去,冷不防一道白光,嗖的飚到眼前来。
这一下虽来得突然,但身手了得的穆苒并不放在眼里,也是侧头一让,杯子就直直的飞出了窗外。
这一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初到这个世界的紫鹃,看的眼花缭乱,兴高采烈,还不时叽叽咕咕的撩拨黛玉说话,奈何黛玉只恹恹的靠着车厢,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久而久之,紫鹃也觉得没意思,加上车厢内窒闷,她便掀了布帘子,钻到外头透气去了豪门权少,宠妻成瘾。
她刚钻出车厢,抬起头,才想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只见一个白色的不知什么东西,忽然从天而降。
紫鹃吃了一惊,好在她在戏曲学校主修的就是武旦,一向练功刻苦,不知舞了多少大刀,踢过多少花枪,情急之中,条件反射的照准那个东西,飞起一脚,绣鞋尖儿就踢了上去。
穆苒正探出头往下看,没想到却瞥见一个坐在马车上的女子,一脚又把酒杯给提了回来,并且直奔自己的鼻梁而来,他想也不想,只能伸手抄住。
那女子还指了自己的脸面骂:“是谁这样冒失,大街上的乱扔东西,幸好是我,若是砸伤了我们姑娘,赔得起吗!”
这样好的身手,又这样大脾气的女子,穆苒活了二十二岁,才是头一回遇见,莫名吃她这一番骂,居然闭口噤声,不敢答应。
但马车去得快,他也只是匆匆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容貌,视野中就只剩下油壁车的尾部了,只依稀看见车尾摇晃的灯笼上,大书了一个“贾”字。
贾府?是哪一个贾府呢?京城中有名气的贾府,也就只有宁国府和荣国府了,偏是自己最不愿意沾惹上的。
黛玉在车里听到骂声,忙隔了帘子,问外头怎么回事。
车子去远了,紫鹃犹自恼火的回头望,嘴里嘀咕着:“看来你们这也有高空抛物,说什么古代人环保,也是骗人的呢。”
听紫鹃又开始说自己听不懂的“胡话”,黛玉只好闭了嘴,仰面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碌碌,心头一片萧索,却又飘荡着一丝好奇,此去就要见到北静王妃,这一位能抛却了荣华富贵,遁入空门,只为寻一片心灵净土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物呢?
或许,自己可以从她哪里,获得些许的智慧和安宁……
大堂上,薛蟠和那人还在闹,且已经开始动手扭打了,蒋玉菡等人连忙帮着劝解,奈何对头那边,多的是无赖泼皮,不仅不劝,反而大声起哄。
薛蟠个头胖大,气力不济,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眼看不是那人对手,周围又怪笑连连,大多是奚落自己的,更是气得三尸神出窍,抄起桌上的一只酒瓮,给那人当头砸下,只听一声闷响,瓦瓮碎裂,酒水四溅,那人脖子一伸,一汩鲜血从他的额角冒出,整个人向后仰去,扑通倒在地板上,翻了几下子白眼,便动也不动了。
这一下巨变,周围的哄笑变作惊恐的叫嚷,只听一声声“打死人了”,大堂上的客人你推我搡,挤作一团,纷纷向楼下逃窜而去。
见薛蟠犹自怔在当场,只顾盯着脚边那人,蒋玉菡大急,赶紧推他:“我的大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幸好穆大人只管犯了事的朝官,你若给他拿了去,就休想再出大牢了!”
薛蟠脑子里乱哄哄的,早没了主意,嘴上虽然仍在犯犟,嘀咕着“薛大爷打死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脚下还是被蒋玉菡等人推着,趁乱溜出了酒楼。
穆苒见出了人命案,习惯的就要上前去查看,奈何前头一片骚乱,有老有少,都在乱挤,他一时不敢强行冲过去,只能焦急的在人群外伸头探望。
只听酒楼主人扯着嗓门,在叫伙计速速去报官,一听个“官”字,人群更乱了,都恨不得爹娘多生一双脚,唯恐跑得慢了,给牵连上干系。
陈也俊紧紧拉住穆苒,低声劝说:“这是地方上的事,既然报官了,自有府尹大人处置,穆大人你就别插手了。”
穆苒一想也是,这民间的缉捕拿问,的确不在北镇抚司职权内,再者锦衣卫插手地方事务,也是一个忌讳,便和友人袖手站在原处骸骨灰烬最新章节。
就这样又一阵乱哄哄,大堂上的人撤得干干净净,可以清楚的看见,地上直挺挺的躺了个人,一动不动,脑袋边上流了好大一滩的血。
酒楼主人壮胆过去,蹲下来一探鼻息,顿时惊惧的大叫起来:“死了死了,当真是打死人了哇!”
好半晌,顺天府的差役还迟迟未到,穆苒忍不住又皱眉。
友人便拉了他的衣袖,说:“走吧,此事与咱们无关,留在这里,一会儿顺天府来人,见了穆大人和陈大人,反而不好问话。”
“这话有理。”陈也俊先点头称是。
穆苒无奈,也只得被友人们拥着,下了酒楼,只心中暗自牢记下了呆霸王薛蟠的名字。
薛蟠火急火燎的跑进家里,吩咐门上的人闭了门户,一路叫嚷着:“老二,老二,你出来!”
他堂弟薛蝌正在屋内看帐,闻声出来,见薛蟠正扬着大袖子扇风,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赶忙问:“出了什么事?”
薛蟠扯开领子,摆了摆手:“也没多大的事,就是被琪官儿他们拉着,跑得急了,你让柜上支五千两银子,送到我这里来,有事要使费。”
“五千两?”薛蝌着实吓了一大跳,“突然要这么多银子?”
“怎么,柜上没有?”
“有倒是有,只预备孙管事南下办货的,一时不凑手。”
“不管哪里都好,去各个铺子调了来,我急用。”
薛蝌见薛蟠催得急,也只得为难的答应了,正要出去办理,听见动静的薛姨妈,匆匆跑出内屋,也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薛蟠才好说吃酒时和人争气,一时失手,把人给打坏了。
薛姨妈急得流出了泪,连声骂:“你,你这孽障,又打死人了?你妹子才成亲,这都还没有回九,就捅出这样大的娄子来,等你妹子回来,到大牢里头相见么!”
薛蟠被她骂的不耐烦:“妈,你说什么大牢呢,也未必就真打死了,便死了也没啥,不过一个泼皮,赔他几两烧埋银子结了,能有多大事?”
薛姨妈听薛蟠说得轻松,全不当回事,又抓他过来,重重的在身上打了几下,没奈何也只好吩咐薛蝌,速速备了礼,到顺天府里头,先寻个牢靠的师爷打听消息。
薛蝌不敢怠慢,急匆匆的领命去了。
薛蟠见母亲和兄弟都紧张兮兮的,老大不以为然,转身蹩进屋去,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又探出头来问:“金桂和宝蟾呢?”
他口中的金桂,正是他新婚半年的妻子夏氏,容貌甚美,脾气甚悍,连薛蟠都降不住她,宝蟾则是夏金桂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也是伶牙俐齿的尖刻劲儿。
这主仆二人自过门起,总在家宅生事,欺负薛蟠性子柔弱的妾室香菱,连薛姨妈都无可奈何。
于是薛姨妈冷笑:“你自己的媳妇看不牢,反倒问我?可不是一大早就打扮的妖妖娆娆街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
她心中对儿子媳妇都有火气,不愿再跟薛蟠说话,一拂袖,也回内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到此为止,本文cp应该很清楚了,林妹妹配北静王,紫鹃扑倒这位穆大人,宝玉还跟宝钗过日子……反正俺就是在编童话,大家也图个乐就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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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约莫行进了一个多时辰,黛玉和紫鹃在车内,感觉车轮渐渐缓了下来,听外头马夫一声吆喝,终于停了下来。
北静王府的管事在车外头说:“姑娘,这就到莲花庵了,小人不便入内,请姑娘下车吧,自有人相迎。”
先是贾琏跟那人道了“辛苦”,黛玉也轻轻说了声“有劳”,先由紫鹃下了车,抬头就是一座朴素静肃的山门,门楣上是古雅的篆体“莲花庵”三个大字,已有主持领了几个女尼,立在门前迎候。
“姑娘,下车。”除了贾琏,所有男子均回避了,紫鹃掀开帘子,伸手扶黛玉下车。
黛玉下车后,主持师父先迎了上来,合掌念了声佛:“小尼忝居本庵主持,法号慈渡,林姑娘一路乏了,这就请入内休息吧,院子和禅房都收拾好了。”
黛玉忙欠身还礼,道了多有叨扰,便由紫鹃扶着,走进莲花庵。
贾琏这才指划随行仆役,将林黛玉的行装搬入山门,又由几个粗壮女尼接了。
慈渡领着黛玉和紫鹃,先在山门后的佛堂,拈香拜了弥勒佛。
又走进一道门,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青石板铺地的庭院,听见风吹枝叶的飒飒声,黛玉循声望去,果然在院子两侧,种植了和潇湘馆一样的凤尾竹和湘妃竹,掩映了一两处座造型奇异的假山。
庭院中央,则是五六丈见方的一方池塘,汉白玉扶廊之上,高高低低的是出水的亭亭莲花和莲叶,风动枝摇,曼妙扶苏,又将一缕恬静的清香,直吹送到每个人的肺腑深处。
只听一声柔和的佛号,将心旷神怡的黛玉和紫鹃唤醒过来,这才发觉,在莲池前头,早站了两名女尼,都是一身浅青色袍子,被同是青青的莲叶一衬,还真不易觉察到她们就在那里。
年纪稍长的青衣女尼,面容娟秀,眉目慈和,先是将黛玉打量了一番,问:“想来这位就是林姑娘了,贫尼莲渡。”
说着双掌合十,略略低首。
她虽然只是向黛玉行礼,身旁的慈渡师父却还礼不迭,附耳低声提醒黛玉:“眼前的就是北静王妃。”
莲渡笑着摇了摇头:“师姐差矣,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北静王妃,我同师姐一样,是在佛门内清修的出家人。”
慈渡口中答是,态度仍是无比的恭谨。
黛玉一见这女尼,尽管衣着朴素,态度和善,却透着一股高华气韵,令人肃然起敬,宛如这水中青莲,一看便知不同俗流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全文阅读。
她也猜想,这多半就是北静王妃了,只这莲渡师父一身打扮,和寺中女尼一般无二,也不敢贸然就认,此刻得了主持提点,赶紧盈盈下拜,口称民女林黛玉,请娘娘的安。
虽然紫鹃对这些王爷、娘娘的还不太明白,也只好提了裙子,跟着黛玉跪下叩头。
莲渡忙扶住二人,连声安慰:“姑娘快别这样,我既已出家,娘娘二字,自然是休要再提,姑娘若愿意,只当贫尼是一个方外友人吧。”
又指了身后的小尼,说:“这是我的徒弟,还未正式剃度,你们叫她翠儿就好。”
翠儿也有些怯怯的,跟黛玉和紫鹃见了礼。
短暂的见面、寒暄完毕,慈渡师父就领了黛玉主仆,到她们的住处去。
这一路行来,莲花庵果然景致清幽,仿佛离世,黛玉原本心情不佳,也一时陶然忘忧,
先是到了一处院落,开了半边门,翠儿小跑两步,将两扇门都推开,热情的请黛玉主仆入内,她年纪幼小,天真烂漫,才几步路的工夫,就已经和紫鹃处得甚是融洽。
“这里是我和翠儿的住处,林姑娘和紫鹃姑娘,又在后一进院子,这就请吧。”
莲渡说着,略略侧身,抬手让客。
黛玉连忙谦让,请莲渡先入内,只是听说此地是她的住处,不禁又生出一丝的好奇心,眼波流转,不着痕迹的观看。
只见青漆木门的两边,是两幅黑石板白字对联,字迹俊秀而飘逸,镌刻的是李太白的诗句: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将这一句诗刻在此处,乍一看有些突兀,黛玉也是一愣,然而在心中读读过几遍,又觉得四级八荒,古往今来,所有的人世婆娑,红尘醉醒,多少的期待与幻灭,都包含在这上下虚空,无所依傍的十二字之中,不觉一时痴了。
又听莲渡在耳边笑着解释:“叫姑娘见笑了,这原是王爷的手笔,庵堂建好时就刻在墙上的,我虽觉得不大妥当,也懒得去撤它下来了。”
黛玉这才发现,下楹的末尾,还有一行不甚明显的小字:水溶庚辰季春。
她听宝玉提过,知道水溶是北静王的名字,想来这是王爷亲笔题了,赠送给王妃的。想到这里,黛玉觉得自己唐突了,不禁面颊微微一热。
一行人进了院子,又绕过一侧墙边的小甬道,又是另一进稍小的院落,才是黛玉和紫鹃的住处。
几个女尼已经先她们一步,从边门搬了行李进来,紫鹃忙问了哪里是卧房,哪里是书房,哪里又是小厨房,指点她们将东西放置完毕。
慈渡师父殷勤的说:“姑娘且休息一会,午饭自会送来,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告诉贫尼。”
莲渡则安慰黛玉安心休养,不必想家,随后就告辞了,翠儿则热心的邀请紫鹃,得了空一定到前院找她玩耍。
黛玉和紫鹃一一答应了,很快众人离去,禅房和庭院又清清静静的。
紫鹃吩咐两个婆子打了水,再各处细细洒扫一便,自己则把黛玉的衣服、琴棋、书籍等物,各自放在妥当的地方,好一番忙碌,总算暂时安定下来,又要去烧水给黛玉沏茶。
黛玉见紫鹃在眼前来来回回,不时抬手擦汗,只得叫她:“紫鹃,莫要太累了,先歇着吧,午饭后再收拾不迟九星破天。”
紫鹃满脸汗光,却掩不住兴奋之色,向外头觑了一眼,说:“姑娘,这地方不错,王妃娘娘和气得很,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比府里的那些个管家奶奶还好相处。就是太冷清了些,过两天等我熟悉了地方,带你出去走走。”
黛玉不由失笑:“又乱说了,你我都是女子,怎能胡乱出去?”
紫鹃眼皮一翻,不以为然:“有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又碰不到一个半个男人!”
黛玉听她说得粗鄙,眉心一皱,丢了一块帕子给她:“别忙了,快擦擦吧。”
不久,果真有小尼送了午饭来,只是白饭共几色素斋、果品,虽然烹制得很是精细,紫鹃看了仍是不大满意,只不在嘴上说出来。
用过了饭,紫鹃就服侍黛玉歇午,两个婆子上了年纪,不经疲劳,也自管呼呼大睡去了。
紫鹃却没有睡下,她自初中起,要么在学校寄宿,要么在外头租房,到了陌生地方该怎么做,早有了一套圆熟的经验。
她溜过莲渡和翠儿的院子,先来到主持的禅房,还未开口,就先放了五十两一封的银子在桌上。
慈渡看了一眼,不敢去碰,只奇怪的问:“紫鹃姑娘,这是怎么着?”
紫鹃向她福了福,笑吟吟的说:“这是林姑娘的一点心意,烦请师父在菩萨前添些儿灯油。”
慈渡面露喜色,嘴上仍是推辞:“这叫贫尼如何能收?姑娘的一切使费,贾太夫人早遣人送了来,姑娘快拿了回去。”
紫鹃又将银子往慈渡跟前推了推:“姑娘就怕给师父另添麻烦,她身子虚弱,只吃些饭蔬果品,肯定是不够的,最好能偶尔再有些鱼肉进补。”
慈渡面露难色:“这个,想来姑娘也知道,出家人是禁荤腥的……”
紫鹃连忙摇头:“不不,姑娘怎敢让师父为难?我见那院子的角落,原有一间小厨房,只要师父肯行方便,我们大可自买自做,绝不叫荤腥味儿飘一星半点到墙外头去。”
慈渡听紫鹃的话有趣,她说得也在情在理,加上老大一封银子败在面前,也只好点下头去:“如此,只辛苦紫鹃姑娘了……”
“哈哈,没关系,我十二岁就死了妈,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要做一大家子的饭,这点儿事辛苦什么?”紫鹃豪爽的叉腰一挥手。
慈渡听得莫名其妙,还在发呆,紫鹃已麻利的告辞出门了。
她并不立刻回黛玉处,而是到各禅房串门,把随身带的小金银馃子,分派给那些大小尼姑,说了一箩筐多有打搅,多多拜托之类的客套话,才一会子的工夫,偌大的莲花庵,上下十几口人,就被她混熟络了,都交口夸赞林姑娘美丽端庄,紫鹃姑娘爽快懂事。
打点完毕,紫鹃才回到自己紧邻了黛玉的房间,略略感到些疲累,也不脱衣服,一头就栽在枕上,心情却相当不错。
隔壁的主儿光知道作诗、恋爱和哭鼻子,事事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个出家了的王妃,虽然看着像个好人,但在这里要想日子过得好,还得靠下边的人扶持,林黛玉在贾府过得不舒心,不是上头的长辈不疼爱,一多半还得怪她不懂人情世故,要说做人,她恐怕连薛宝钗的脚后跟都及不上!
可是打心眼里,紫鹃又觉得,这位“无能”的林姑娘,没来由的就是叫自己怜惜着。
紫鹃一面浮想联翩,一面不知不觉,也迷迷糊糊的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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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待薛蟠吃了午饭,准备睡下了,夏金桂和宝蟾才从外头回来,一路大声说笑着进屋,闹得薛蟠也不能睡,只得窝了一肚子不痛快,从床上坐起来。
金桂也不理薛蟠,往床头一靠,揉着脚叫酸疼,命宝蟾去打热水来泡脚,宝蟾只得撅着嘴,不情愿的去了。
泡过了脚,金桂又用才买来的蔻丹搽脚趾甲,几点红彤彤的,染在白皙的脚尖,甚是娇艳好看。
薛蟠原本心里有气,看了又不觉心动,笑嘻嘻的伸手去捏金桂的莲足,却吃她窝心一脚,被踹翻在床上。
薛蟠被点了火,更加心痒难挠,张开双臂就去搂抱金桂,夫妻俩正在屋内狎戏,突然听见外头的大门被嘭嘭的拍的山响,依稀传来一阵喧嚣声。
金桂被倒了兴致,推开薛蟠,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后者到底因为闯了祸,心里不大踏实,便掩了衣服,蹬上鞋,打算出去看个究竟。
他才走到檐下,就看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已冲进二门,守门的仆役拦都拦不住,也一路叫嚷着追了进来。
为首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往庭中一站,朝薛蟠大声喝问:“谁是薛蟠?”
薛蟠见架势不对,也不敢装傻,只得应了:“我就是,有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捕头手一挥,身后的差役二话不说,冲上来把铁链往薛蟠头上一套,拉了就走有实无名:豪门孽恋全文阅读。
“喂喂,怎么回事?胡乱拿人是怎么着?”薛蟠连忙挣扎,他身体胖大,耍起赖来,差役一时倒拖他不动。
“你的事犯了,乖乖的跟爷到衙门去,省得受苦!”那捕头蒲扇般的大手张开,五指如钩,往薛蟠肩上一按。
“松松松手,薛大爷跟你们府尹贾大人,可,可是同桌吃酒的交情!”薛蟠吃痛,杀猪般大叫起来。
“有什么话,到了衙门,自去跟府尹老爷说去吧,走!”那捕头眼睛一瞪,将薛蟠向前推了个趔趄。
“啊呀呀,这可是怎么了,才出一趟门的工夫,又给老娘惹祸事!”夏金桂扒着门楣,放声大哭起来。
午睡被惊醒的薛姨妈,胡乱穿戴了,跌跌撞撞的奔出门来,薛蟠正被差役强拉出了二门,仓皇的回头叮嘱母亲:“妈,等老二回来,速让他带了银子,到衙门里把我弄出来!”
薛蝌到铺子里去了,不在家中,眼见儿子被拿了去,媳妇又坐在地上嚎哭,薛姨妈六神无主,只能命家人赶紧去把薛蝌叫回来。
贾府,荣禧堂,内室。
薛姨妈正拉着王夫人的手,抽抽搭搭的边流泪,边说话。
薛蝌回来后,得知薛蟠事发,又去顺天府央求了先前那位师爷,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薛蟠在“识君楼”上失手打死的,并非只是个泼皮,同样有些来头的,他大舅子是忠顺王府的一个有头脸的管事,名叫赵顺儿的。
妹夫被人打死了,妹子又上门哀哀哭个不停,赵顺儿怎肯善罢甘休?立马亲自领了妹子,到顺天府击鼓告状。
府尹贾雨村本来受了薛家请托,想让这事悄悄的私了,谁知苦主一方也大有来头,被赵顺儿软中带硬的逼迫着,无奈只好发签拿人。
他固然受过贾府恩惠,也拿了薛家好处,可相比起来,忠顺王府的势力更加得罪不起,贾雨村在官场打滚多年,早吃透了利弊取舍。
王夫人只好不住的安慰薛姨妈,说是贾政回来之后,定要他帮着请托,好歹先保了外甥出来,免得在牢中吃苦,然后再想法子脱罪。
薛姨妈听王夫人说得有把握,也就慢慢的收了泪,问起女儿宝钗近况。
王夫人告诉她,这几日来,小俩口显然要和睦亲近许多,问过莺儿,听她羞涩的说了,宝玉和宝钗依然圆房的事,王夫人自然喜不自胜,薛姨妈也总算稍觉安慰。
过了晚饭时分,贾政才回来,形色有些匆忙,神情也不大开朗,王夫人试探着问,可是工部衙门里头事多,他也只含糊敷衍了。
薛姨妈忙把薛蟠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贾政,苦苦求他帮忙,贾政答应了定会尽力,但王夫人却看出来,老爷对这事并不太热心,显然还另有心事。
她挽留薛姨妈住下,并让她先去看宝玉夫妇,带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才小心翼翼的问贾政,是不是外甥的官司叫他十分为难?
贾政一声长叹,终于露出了忧色:“唉,倒不是为了这个,刚才宫里的戴公公,打发了人来见我,说是娘娘昨夜咳了一宿没睡,早上才传了太医。”
王夫人闻言,惊惶更胜于听到薛蟠出事,赶忙牵了贾政衣袖,急急地问:“戴公公可曾说,娘娘得的是什么病?”
贾政摇头:“这后宫的事,本不该让外臣知道,戴公公也是私下通融,再多的话,他也不敢胡乱说了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
元春突然抱恙的消息,让王夫人为了宝玉和宝钗和睦,而带来的一点好心情,登时消散的干干净净,贾政还谆谆嘱咐她,老太太也尚在病中,这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这日傍晚,穆苒刚从北镇抚司衙门回来,就在门上被一名亲信的家人拦下,告知堂上有个客人在等他,正由东安郡王府的大总管郑传兴陪着说话。
穆苒感到奇怪,会是谁呢?由王府大总管出面陪客,来人必定不是自己官场上的同僚,或者交情好的朋友,但身份也一定不会低。
“是谁?”穆苒一面快步疾走,一边问家人。
“小的也是头一回见,听说是忠顺王爷家的管事老爷。”家人紧跟在穆苒身后,悄声回答。
“忠顺王府?”穆苒下意识的浓眉一拧。
东安王府跟忠顺王府,平日是有些应酬上的交往,但他本人和忠顺王,却没什么瓜葛。
穆苒知道朝中派系隐然,他兄长东安郡王的立场,是不偏不倚,八面玲珑,而他自己则是忠诚君上,恪守自己的职司,对这些明里暗里的勾斗,敬而远之。
这猛不丁的,忠顺王府派了人来见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才走近待客的花厅,穆苒就听见,里头传来郑传兴爽朗的说笑声,家人忙响亮的吆喝了一声:“四爷回来了――”
里头笑声顿止,待穆苒出现在花厅外,郑传兴连忙站起来,垂手退到一边。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身穿灰色的茧绸袍子,灰獭皮翻边的小帽,看上去气派又不太张扬,见到穆苒,赶紧走前几步,躬身打千儿,口中称:“小人赵顺儿,请穆大人的安。”
郑传兴在旁介绍:“这位赵大爷,是忠顺王府的内管事。”
原来是忠顺王府的内管事,这身份果然不高不低,穆苒步履稳健的踱进花厅,坐在正中的主座,又抬手让客:“赵管事请坐。”
赵顺儿惯会察言观色,他见穆苒嘴上客气,微黑的脸膛上,却瞧不出一丝的笑容,忙谦让不迭:“穆大人跟前,小人岂敢僭越,只站着回大人的话便了。”
穆苒也不勉强他,略一点头,问:“赵管事今日专程到府,可是忠顺王爷有事吩咐我么?”
“不不,王爷倒没什么话。是小人斗胆,拿自己的一点儿私事,要劳烦穆大人一二。”赵顺儿的头埋得更低,态度无比恭顺,却翻起眼皮,偷觑穆苒的反应。
穆苒虽不如他兄长东安郡王圆融,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完全听得出来,这赵顺儿说是自己的私事,多半也是经过忠顺王首肯了的,否则一个小小的王府管事,怎敢“劳烦”从三品的锦衣亲军指挥同知?
他生性直爽,既然不得不应酬,就省得绕弯子:“赵管事有话就请直说吧。”
“是是。”赵顺儿又连连哈腰,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问,“今儿近午,穆大人可是约了朋友,在城中的‘识君楼’吃酒?”
穆苒心头一动,自己是约了朋友吃酒,朋友中是有些官场人物,可都是年轻的新晋官员,位阶不高,从不参与朝中派系朋党的,这也值得忠顺王关注?
但他随即又想到,是了,在“识君楼”上,自己的确遇到过一位和忠顺王府,多少有些关联的人物,那就是蒋玉菡九星破天。
可堂堂郡王,也不至于为了个伶人,巴巴的遣了府中二管事来问自己?
他一时猜不透赵顺儿的用意,只不动声色的一点头,淡淡回答:“是的。”
赵顺儿又问:“席间可是出了点儿事故?有人在楼上被人打死了?”
果然跟蒋玉菡那帮人有些干系,穆苒只好再点头:“对。”
“那动手伤人致死的,可是世代皇商,金陵薛家的当家人薛……”
“薛蟠?”
赵顺儿故意不一气说下去,似乎有些遗忘,穆苒不曾多想,直接就说出了薛蟠的名字。
没想到,他刚说出这个名字,赵顺儿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连连叩头:“果然穆大人是亲眼目睹的,请一定给小人和小人的妹子做主啊!”
从穆苒进来起,赵顺儿就始终恭顺有礼,这会子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还真把穆苒吓了一跳,又听得莫名其妙,只好先拉他起来:“赵管事莫要这样,有什么曲折,坐着慢慢说?”
赵顺儿顺势站起,抬头之际,眼中已有几点眼光,状似痛心的说:“在‘识君楼’上,吃那薛蟠打死的,正是小人的妹夫,小人的妹子已具了状纸,将凶徒告上顺天府,府尹贾大人也拿了薛蟠到案。”
穆苒更加奇怪:“既然凶手也拿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穆大人有所不知,薛蟠是拿了,可他不知受了什么人唆使,只一口咬定了,小人妹夫不是他打死的,除了和小人妹夫一同吃酒的朋友,贾大人硬是寻不到一个旁证来指认他,也只好先押薛蟠在牢中,择日再审。好在得知穆大人当时在场,大人一贯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定然肯为小人屈死的妹夫做主的?”
赵顺儿声泪俱下,却口齿伶俐的说了一大通,穆苒总算是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出面,指认打死他妹夫的凶手,就是薛蟠?
这个主意倒真是不错,有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作证,可比谁的话都顶用,只要自己一开口,薛蟠杀人致死的罪名,定是逃不掉了。
事情听起来简单,可真那么简单吗?不过是市井之徒,斗酒使气惹出的人命官司,就算薛家有点儿势力,又岂能难得住忠顺王府的管事老爷?
赵顺儿,不,或者说忠顺王更妥当,硬攀扯了自己,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窍要。
穆苒一时不置可否,只安慰赵顺儿:“贾大人既然拿了疑凶,就必定能秉公断案,这件事我知道了,赵管事先请回去,该怎么做,穆苒心里有数。”
说着便吩咐郑传兴:“备车马,替我送了赵管事。”
穆苒不软不硬的送客,赵顺儿也不敢再纠缠,只得辞谢:“多谢大人关心,小人自骑了马来的。”
穆苒道了恕不远送,就起身送客,郑传兴便客客气气的请了赵顺儿出去。
两人才走出去一会,花厅后就传出一声朗笑:“呵呵,这个忠顺王爷,又在耍什么手段了,老四你避着点儿,此事与我们无关,别瞎忙忙的给裹了进去。”
穆苒侧头,只见从帷幕后头,转出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身形微胖,面庞圆润,两撇整齐的髭须下,噙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正是他的兄长东安郡王穆莳。
作者有话要说:对着a命,三命,俺好像很会卖萌求收藏,求留言,可换一拨儿读者,就不知道怎么打滚比较可爱了,啊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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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穆苒见兄长藏在幕后,顿觉意外,叫了声大哥,侧身给他让座。
东安郡王坐了,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示意穆苒也坐下,从腰间解下鼻烟壶,用指甲挑出点儿,放在鼻端深吸一口,畅快的耸了两下鼻子,方才慢悠悠的说:“忠顺王爷是什么身份?只一个管事和一个皇商在闹,他犯得着伸这个手?”
穆苒是老东安郡王的庶出子,兄弟四个,他排行最幼,自小就没了亲娘,十岁上老郡王也仙逝了,依傍着长兄穆莳成人,十八岁时得了武科头名,先入御林军,再迁锦衣卫,二哥、三哥都已成亲分府,他则至今仍未分家。
他的性格虽有些耿直孤傲,但对这位大哥却极为尊敬、信服,凡遇难事必定与穆莳商量。
穆苒深知兄长说话,就喜欢卖弄点儿高深,于是就耐着性子,等候他的下文。
偏偏穆莳的话题,绕出去更远了,神秘兮兮的问穆苒:“早几年前,忠顺王爷还做了一件更闲的事,你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
听穆苒答得老实正经,穆莳“嗐”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没趣,把脑袋探过来,低声说:“就为了个戏子不见了,他就打发府内长史,风风火火的上荣国府要人,硬说人家的一个公子哥儿,拐跑了这个戏子。”
这种狎玩俳优,争风吃醋的事,穆苒是全无兴致,只“戏子”一说,又触动了他的猜想,忍不住问:“戏子?可是那个蒋玉菡?”
“啊哈?”穆莳高兴的一拍茶案,盯着他兄弟俊朗刚硬的脸庞,笑得不怀好意,“你也知道?我还以为,老四你一点儿风月之事都不懂呢。”
穆苒哭笑不得,又不想助长他兄长在这方面的谈兴,只得问:“那蒋玉菡要回来了吗?”
“哪里就要得回来,再说,未必就是人家公子哥儿拐了,倒气得贾府二老爷,狠狠的揍了儿子一顿,险些儿没给打死,过了没半个月,这蒋玉菡反自己跑回来了。”
尽管穆苒不如他兄长那样,深谙官场之道,听到这里,也琢磨出点意思了,冷笑两声:“只怕这戏子根本就没丢,只是寻个藉口,要教训一下这不晓事的贾公子?”
“非也非也。”穆莳连摇头带摆手,笑的更加讳莫如深,“再怎么宠爱蒋玉菡,忠顺王能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计较,传出去不白叫人笑话?”
穆苒“咦”了一声,眉尖挑了起来,这下他总算明白了,兄长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就是表明,今天忠顺王府二管事登门,为了他妹夫的命案来求自己,跟多年前,忠顺王大张旗鼓的上贾府要人,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怕为的不是表面上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背后更大的正主儿满唐春。
而这两件事,或直接,或曲折的,都指向了同一个“正主儿”。
想通了这一点,穆苒不禁脱口而出:“贾家?”
见兄弟孺子可教,穆莳点头赞许,但到底还没点到问题的关键,于是他又进一步点拨:“到了这一代,贾家纵然还有些势力,只怕还不入忠顺王的法眼,你再想想,要论起京里这些个王爷、国公,大人们,贾家跟谁靠的最近?”
穆苒心头凛冽,霍的望向他兄长,眼底尽是震惊之色。
穆莳满意地站起来,拍了拍穆苒的肩膀:“要不要当这个证人,到了顺天府堂上怎么说,老四你可要想仔细了。”
说着又呵呵的笑着,心情大好的踱着方步,走出花厅外去了,只留穆苒一人垂首沉思。
京中的“四王八公”之中,贾府靠的最近的,那不就是北静王府么?
穆苒绝对没有想到,时隔几年,看似互不相干的两件事,竟然都牵涉到他最要好的朋友!
按照兄长的分析,忠顺王府先前为了蒋玉菡,眼下为了薛蟠,就是为了教训贾家,同时敲山震虎,实则为了打击朝中北静王一派!
如此一来,自己要不要说话,说什么话,不啻于在朝廷两派势力间选边站了。
薛蝌回到家中,立刻和薛姨妈闭门商议。
他又奔波了半天,才得知薛蟠被拿了去,实是他打死的人也有些来头,顺天府扛不住忠顺王府的压力,也只能先将薛蟠打入大牢,以取证为名,拖延几日再审,意思是让薛家赶紧找路子转圜,这样贾雨村也好两头不得罪。
薛蝌又急急奉上两千两银子,请教了一个刑名师爷,得他的指点,将案中干系人一一买通,包括和薛蟠一道吃酒的朋友,“识君楼”的老板并伙计,一旦官府问起,只咬定对方先动的手,且当时场面混乱,谁也不曾看清是否薛蟠打死的人。
这样双方各有旁证,纵然不能就脱罪,至少也争取判个误伤。
一听扯上了忠顺王府,薛姨妈更是急得失魂落魄,又往荣国府去跟贾政夫妇讨主意,只女儿宝钗尚在新婚中,不大敢让她知道。
到了莲花庵的第一晚,正好是个晴夜,星月在天,花影当窗,风吹篁竹,送来阵阵细浪起伏般的轻响,宛如仍在潇湘馆中,黛玉听着这熟悉的声响,竟很快入眠了。
紫鹃服侍了黛玉入睡,自己并不马上睡下,而是趁着夜深人静,到院子里砍了一根竹子,截去枝叶,借着月色,就在庭中舞弄起来。
她一向是个很有危机感,紧迫感的人,虽然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但能呆多长时间,最终还会不会穿回去,还两说呢,总不能因为做了林姑娘的大丫鬟,暂且衣食无忧,就连吃饭的本事也荒废了。
没准儿哪一天,后脑勺再被一撞,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大上海,还得做回自己的越剧三流小配角。
再说了,不管到哪个世界,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才是最实在的事,就比如里头那位,就真让她遂心愿和贾宝玉成了亲,她有那个身体持家、生育,和老公白头到老么?
想到这里,紫鹃更是把竹竿舞得呼呼响,只是怕吵醒了黛玉,没法子吆喝几声助兴。
练了一阵子,感觉到背后隐隐出汗,紫鹃才收了手,轻手轻脚的走进黛玉房中,见她好端端的盖着被子,鼻息绵绵,睡得极稳,这才放心的回自己的房间,倒头睡觉。
翌日,紫鹃分派婆子们在院中洒扫,见黛玉走了出来,睡了一夜好觉,面颊似乎也丰润了几分,更显得娇美非常豪门权少,宠妻成瘾。
“姑娘要到庵里遛弯么,可要我陪你?”
“不用,我只到前院去,问候莲渡师父。”
“这就对啦,总算姑娘也懂些人情了!”
紫鹃兴奋的一拍掌,黛玉却只不解的扇着睫毛:“你说什么?”
瞧着黛玉明如秋水,一望见底的眼波,紫鹃略有些失望,不是林姑娘突然开窍,只不过是她守着礼数,碰巧而已。
不过也好,甭管出家不出家,这偌大的莲花庵,说了算的不是主持师父,而是这位前王妃娘娘,姑娘愿意跟她走近点儿,就再好不过了。
黛玉来到莲渡居住的前院,翠儿正在廊下摘花装瓶,看见黛玉来了,忙迎上去,跟她道了早又问起莲渡,翠儿忙高兴的一指走廊尽头的房间,说师父一大早就在那里抄经呢。
黛玉更加意外了,大观园中的四妹妹惜春,也颇有向佛之心,但也只在家清修,也没有全然抛下尘俗之念。
比较起来,这位出家的王妃,真不只是图个世外清静,而是一心事佛,虔诚如斯。
她谢了翠儿,放轻脚步,往那间禅房去了。
未到窗下,黛玉就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既像檀麝,又似画像,静人心脾,再走前几步,看见窗上的竹帘子卷起一半,露出莲渡半张娟秀的侧脸,果然正敛目凝神,极仔细的在抄写经书。
黛玉不敢就打扰,只静静的站在窗下,一会儿莲渡抄完一页,抬手翻书之际,瞥见窗外依约有个人影,起身张望,见是黛玉,忙放下羊毫,开门请她进来。
“林姑娘来了多久?怎也不出声叫我?”
“没多少时候,预备等师父抄完这一页,就敲门呢。”
“经书几时抄都成,只大清早的露水重,站久了怕受寒,往后可别这么着。”
莲渡请黛玉坐,又唤来翠儿,让沏上热热的茶来。
黛玉退让不过,只好侧身坐了,待翠儿下去沏茶,又站起身,向莲渡深深施礼,轻声说:“昨日里刚到,匆忙了些,还不曾谢过师父,肯收留我和紫鹃……”
她原本心情还算平静,可说这里,不禁又悲从中来,眼眶一热,不敢抬头看莲渡。
莲渡一声喟叹,执了黛玉的手,柔声安慰她:“怎么说是收留呢?姑娘愿到这冷清的地儿陪我,该是我感谢才是。况且张真人说了,贾太夫人再三叮嘱,要好生照看姑娘,不多时候就要接回的。好在莲花庵也有几处景致,姑娘万事都别多想,只当在这里散心一些时日。”
莲渡这样说,黛玉又觉得过意不去,低低说:“我倒宁可在此常住,也侍奉佛菩萨呢……”
听黛玉的语气稍稍开朗,莲渡噗的一笑,打趣她:“常住么,那怎么成?贾太夫人还要为姑娘觅得佳婿,承欢膝下,又怎舍得让你侍奉佛菩萨?”
莲渡原是要逗黛玉开心,没想到触动了她更深一层的伤心事,尽管强忍着,一双纤瘦的手掌,已克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莲渡觉察到黛玉的异样,又不知什么缘故,忙低了头去察看她的神色,问:“林姑娘怎么了,可是觉得房内阴冷么?”
黛玉无法说话,只抿紧嘴唇,勉强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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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正好翠儿捧茶进来,还有一碟子玲珑熟透的海棠果,莲渡忙招呼黛玉品尝,说是庵中栽种,再新鲜不过。
跟着又把话题绕开,问黛玉昨夜睡得还习惯吗,有没有被早课的钟声闹醒,又指点她庵中哪里是好看好玩的,无事可带了紫鹃去转转。
黛玉一一答应,心中感激莲渡体贴,也略略放下了伤感,和她闲聊起来。
两人谈起读过的书,好在莲渡也是稍通诗文的,颇能和黛玉说到一处,黛玉又问她抄的什么经,莲渡笑答不拘什么经,左右是一个静心、诚心而已。
黛玉便走到书案边,看她抄写的经文,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抄的是《维摩诘经》,字迹端正娟秀,一如其人,黛玉看着喜爱,很是由衷的夸赞了几句。
莲渡随口说,她原不怎么写字,只自小北静王常在她家居住,由她父亲指点读书,王爷小时偶有顽劣,必须她这个表姐在旁监督,才肯安心读书习字,久而久之,倒也练就了一手看得过去的字,只跟王爷比起来,还差得甚远。
说起过去时光,莲渡温柔沉静的面上,微微泛起欣喜的光华,位高权重,百官敬仰的北静郡王,在她的眼里口中,仿佛仍是那个天真顽皮的孩子。
黛玉不由神往,又想起刚来时,院门外看见的那幅楹联,妙悟通脱之中,似有淡淡的忧伤。
想来莲渡师父和北静王爷,也是青梅竹马,自小就相知相爱的,他们有缘结为连理,却又一个在佛门内,一个在红尘中,固然可叹;相较之下,自己和宝玉有缘、有情却无份,则是可悲了。
黛玉心头一恸,正待掩饰,莲渡已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书,交到她手中,低头一看,却是本《妙法莲华经》。
“我在佛前发了愿誓的,要抄写百部经书,分赠信徒,只近年来常不写字,未免手拙,几个月下来,竟未完成一半。早在姑娘要来之前,就听王爷提起,姑娘是极有才情与慧根的女子,不知能否烦劳姑娘,在闲暇时替我抄写几部?”
黛玉在家时,也偶尔为贾母抄过经,只她还不知莲渡的用意,望了手里的经书,又望了她,一时不敢就答话。
莲渡似乎看出黛玉内心疑虑,又充满理解的温和一笑,解释说:“经文本要亲手抄录,才显得诚心。只佛祖亦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抄录经文,原是先为了自己求个心静,而后惠及众生,也不必拘泥是谁抄写,姑娘觉得可是?”
黛玉本是蕙质兰心的女子,自然一点就透,知道莲渡是为了让自己能静心澄虑,暂且放下过往忧伤,在这妙法世界中寻求清宁,才托请自己抄经,当下更加感激,忙点头答应花丛高手最新章节。
这时,翠儿又在外面叫黛玉,说是紫鹃姐姐差人来请,有客人来探望林姑娘了。
黛玉十分诧异,自己才到莲花庵两日,又会是谁来探望?
此念一动,不禁内心摇摇,莫非不是那个人?自己临走前他未来相送,这会子又来了?
她正彷徨犹豫,莲渡已起身送客,笑着催她莫要让亲友久候。
回到后院,见到来人,黛玉更加意外,这位第一个来看自己的“亲友”,竟是史湘云?
一看见黛玉,湘云就跑过来,捉了她的双手,上下细细打量,虽带了笑,却先红了眼眶。
黛玉招呼她坐,又让紫鹃沏茶来。
紫鹃应声出门,湘云指了她的背影,顽皮的一吐舌头,说:“多时不见,紫鹃竟不认识我了,当面就问我是谁?可我瞅着她,要比先前麻利爽快多啦,这死过一回,倒更对我的脾气了,呀,林姐姐,真是对不住。”
湘云自顾说得高兴,这才发觉失言,忙向黛玉道歉,见她神色虽稍显黯淡,也不像是格外伤心,这才伸手过去,覆了黛玉的手背,低声说:“二哥哥和宝姐姐的事,我是知道的,原也想着来看林姐姐,只我自己这些日子,也一直病着,等我好了再进园子,就听说林姐姐搬到这里静养,马上赶了过来……”
黛玉心头一暖,这云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时常说话没遮拦,惹自己生气,然而毕竟心底无邪,生就一副热心肠,在自己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之际,她反倒最先一个来探望。
湘云毕竟是个开朗之人,看过黛玉之后,很快又高兴起来:“索性林姐姐看起来,比先前还要精神些呢,阿弥陀佛,莫非此地真的佛光普照?我都想搬来住些时候呢!”
黛玉被她逗笑了,噗嗤一声:“你倒是想,只怕佛菩萨不肯,你要兴之所至,在这里又是喝酒,又是烧鹿肉,可要将这佛门净土弄得一片腥膻了。”
湘云不以为然的耸了耸鼻梁:“林姐姐不曾听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就是佛菩萨听姑子们念经腻了,也想听听我们作诗呢!”
黛玉听了,几乎要笑倒,也学她不住念佛:“阿弥陀佛,快别说了,连佛菩萨都敢打趣,也不怕报应?”
湘云拉了黛玉的手,就要扯她起身:“我不止是打趣,我还想逛逛他家呢,刚才一路走来,觉得这庵堂景致很是不错,林姐姐你倒是带我四处看看?”
“呀,我也才到,都还没走出这院子呢。”
“那再好不过,我们就一起逛!”
湘云又是哄,又是拉,黛玉没奈何,只好跟着她出门,遇到紫鹃在院子里,趁着大太阳晒床褥子,见了湘云就问:“云姑娘可是乘车来的?”
湘云笑答:“自然是乘车,我倒是想穿了小子的衣服骑马来,奈何婶娘不肯。”
紫鹃高兴的说:“那最好啦,一会儿姑娘要走时,叫我一声,借你的车,我也出去逛逛,正好买些东西回来。”
湘云十分惊奇:“买东西?你自己去?”
“是啊,姑娘是不方便么?”
“啊?没,没,我一会儿叫你便是黑暗国术。”
湘云挽了黛玉,溜出庭院后,又是一吐舌头,指着门内:“这紫鹃,真像换了个人,不只麻利,胆子也这样大了!”
黛玉只笑了笑,她固然也感到惊奇,但想着只有紫鹃陪着自己,寄居在这陌生的庵堂,再不比大观园内一呼百应的小姐,紫鹃的变化,多半也是出于无奈,为了照顾自己的缘故。
一路上,湘云听黛玉简略说了莲花庵的典故,不禁又唏嘘连连,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北静王爷贵为王侯,却对夫人如此多情,王妃怎就想不开,非要离异出家呢?
每看到一处喜爱的景观,就夸赞王爷必也是个雅人,心中定有丘壑的,才能把一处庵堂布置得如此清静又不失情致。
湘云不忌讳谈及陌生男子,黛玉却有些羞涩,不大附和她,只说些所见的花鸟虫鱼。
好在湘云甚是健谈,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唧唧咕咕说个没完,说说笑笑间,黛玉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用过了午饭,湘云就要回去,紫鹃果然不是玩笑,挎了一个大竹篮,就跟湘云一起出去,黛玉有所顾虑,劝说了几句,奈何她根本不听,又尽说些怪话,什么我打上小学起,每天就独自从郊区走到城里云云,听得连湘云都一头雾水。
从莲花庵回到城里,马车约莫要走一个时辰,加上郊外也没啥风景可瞧,紫鹃、湘云,加上湘云的丫鬟翠缕三人,都抱膝坐在狭小的车内,觉得甚是无聊,湘云就开始逗引紫鹃说话。
“紫鹃,你和林姐姐真是死过一回了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吧。”
见紫鹃并不忌讳,湘云更是高兴,往她身边挨近些,悄声问:“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人死了,是怎样的感觉?”
紫鹃很奇怪的盯着她,反问:“咦?云姑娘,你都说我死了,怎还会有感觉?”
湘云也知道自己问的可笑,但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可是,总还记得一点儿什么吧?”
紫鹃撇了撇嘴:“就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湘云略有些失望,嗳了一声,才安静坐了一会,又忍不住嬉笑:“紫鹃,你莫要生气,我倒觉得你和林姐姐,死过一回反更好,你变得伶俐爽快了,林姐姐也不那么成日里见风流泪,对月伤心,总病怏怏的。”
紫鹃随口答:“既这样,云姑娘就时常来瞧瞧我们姑娘呗,她总一个人呆着,也真是寂寞。”
湘云原本兴致挺高,听紫鹃这么一说,神色黯淡下来,幽幽叹了口气:“你当我不愿意来么,只是我也是不能自主的……”
在《红楼梦》中,湘云不是主角,紫鹃对她了解不多,只通过阅读曹公原著,知道她也是自幼失了父母,依着叔叔婶婶生活。
听她这话,想来境况不见得比林姑娘好,再看看坐的这辆马车,也略显简陋,和堂堂保龄侯史家的身份,并不十分相符啊?
她刚想安慰史湘云几句,忽然听见后头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惊涛拍岸般的声响,且迅速由远及近,仔细倾听,居然像是大队奔马的蹄声?
湘云倒还好,只是微微有些惊讶,紫鹃看多了剧本,直接的反应就是:糟糕!这荒郊野外的,莫非是遇上了劫匪?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爷,各位姑娘,不要这样冷淡啊,好歹给俺吱一声,要不然这点击俺着想是做梦,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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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马蹄声越来越近,拉车的马受了惊吓,开始奋蹄子奔跑。
这条路本不宽敞,且有些坎坷,登时整辆马车颠簸起伏,紫鹃倒还好,车内的湘云和翠缕已是惊呼不已
赶车的马夫连连吆喝挥鞭,仍然控制不住马匹。
紫鹃愈发焦急,掀开了车厢的窗帘子,向后望去,果然视野中黄尘大作,隐隐约约的能看见一队骑士,只不知道有多少人重生纣王玩转封神最新章节。
紫鹃嘟哝了一句:“我来了时候,这一路太平得很啊,还是在官道上,不会是遇上了马贼?”
她嘴上这么说,实则若有三分紧张害怕,倒有气氛分兴奋之情,初到这个世界的她,对一切陌生的人事,都觉得新鲜得很。
况且看多了言情小说和影视,纵然是马贼,也常有俊俏多情的,不是吗?
可湘云和翠缕被她这么一说,立时吓得面颊发白,不知所措。
随着队伍行进,黄尘向两边散开,紫鹃终于可以看清这一队骑士,各个骑着神骏的高头大马,或腰跨佩剑,或身背长弓,看上去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她刚眼睛一亮,忽然车厢猛弹起来,刺耳的马嘶后,是湘云和翠缕的惊叫,跟着就从车厢这头摔到了那头,好像整辆马车坠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中。
保龄侯府的车夫手忙脚乱的站爬起来,赶紧先问湘云可安好,听见她战战兢兢地说没事,便把马从车上解开,将它拉了起来,可是眼看着摔下路边,栽倒在田埂里的车子,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了。
紫鹃率先爬出车厢,又去搀扶湘云。
那队骑士已驰到前方,为首一人扬起手,响亮的喝叱一声:“停下――”
只听骏马声声嘶鸣,疾驰的行进的马队迅速停下,阵型竟然丝毫不乱。
湘云害怕,拉着紫鹃,躲到了车厢背后,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从紫鹃肩头,探出了半边脸面偷觑。
这一下紫鹃看得更加清楚,这队骑士一色头戴黑色纱帽,身上暗黄色的猎装,腰束玉带,两肩和下摆绣着奇特的飞鱼纹饰,都是意气飞扬的少年郎。
见路边有马车翻倒,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走到路边来察看,见田埂间蹲了三个姑娘,忙又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只扬声问:“姑娘没事么?可要在下相助?”
紫鹃见他年纪很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模样,面庞白皙,剑眉星目,英武俊朗之中,又带了些温雅和善的气息,忍不住暗赞了一句,这“马贼”果然够帅气!
她刚对这青年生出些好感,又看他迟迟不动,光是站在那里说嘴,不禁又有些气,杏眼一瞪:“还不是被你们的马队给惊吓的,这么高摔下来会没事?不下来帮忙是怎么着?”
那青年直接就被紫鹃骂愣在了当场。
“是,是……”他嘴里忙应答着,脚下却挪不动。
他出身官宦世家,教养极好,身边的姊妹也好,丫鬟也好,无不端庄娴雅,斯斯文文的,几时被一个大姑娘家,瞪着眼睛,劈头就骂?
“喂!”见他仍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紫鹃又叱了一声。
“紫鹃,别,别这样……”湘云偷偷一扯紫鹃的袖子。
她看得出眼前青年绝非马贼,这一身打扮,多半也是官府中人,冲撞了怕生麻烦。
这时,马队那边已有人喊话过来:“卫大人?”
那青年才如梦方醒,尴尬的咳了两声,转身向他的马队,又恢复了器宇轩昂状,指了两名属下:“你们,过来一下,其他人就地待命!”
两名骑士大声应是,迅速下马,来到路边,和卫大人一道跳下田埂,连抬带拽,终于将马车给弄了上来,又帮忙马夫一起,将马匹套上车辕花丛高手。
这队鱼服玉带,背箭跨刀的年轻骁卫,正是穆苒的下属,为首青年乃左都御史,武义伯卫匡衡之子,姓卫名若兰,现官居锦衣亲军副千户一职。
他本率领部属到东郊猎场习射,没曾想,无意中惊吓到了史侯家的马车。
紫鹃伸了伸手脚,感觉没啥问题,就先扶了湘云上来,问她:“云姑娘,你能自己略站一会儿吗?”
湘云到底性情爽朗,惊魂初定后,抖着裙裾的泥土,有些狼狈的笑答:“不妨事,你去帮帮翠缕吧。”
紫鹃又曳起裙子,直接从道旁跳下田埂,直把湘云,以及那队骑士瞧得瞠目结舌。
紫鹃搀起了翠缕,却听她哀哀□,脚下一瘸一拐的,没法站稳当,瞧这情形,多半是刚才摔着的时候,把脚脖子给扭到了。
打量翠缕身材娇小,自己要想扛她上去,倒也不难,只周围众目睽睽,好歹自己身处红楼世界,总要有点儿“弱女子”的模样儿……
正犹豫着,翠缕又在耳边哎哟哎哟,紫鹃心一横,将她的手臂绕过自己脖颈,正要发力,蓦的道上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正是史湘云的声音,仿佛遇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湘云在地上蹦跳着,双手不住挥舞,在自己身上拍打,淑女风仪霎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卫若兰虽退到一边,把脸别过去,但终究是血气方刚,始知恋慕的年纪,一个青春美丽的女子,正站在自己几步开外,便忍不住斜了眼角,拿眼神偷瞧湘云。
眼前佳人三分静好,三分羞涩,又三分娇憨的态度,让他的胸口似有若无的,飘荡着一缕甜美畅快,忽然就看见湘云惊叫着跳起来。
卫若兰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抢到湘云身边,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虫子,有虫子在我身上!”湘云几乎要哭出声来。
卫若兰低头一看,果真在史湘云的衣襟、袖子上,爬了两只指头大小的褐色虫子,有一只正一拱一拱的,眼看就要爬到她秀美的脖颈。
“姑娘莫急,我帮你弄下来!”卫若兰嘴上叫湘云莫急,自己却先急了,伸手就往她身上拍去。
湘云本就失魂落魄的,忽然陌生男子探手到自己胸口,虽知他并无恶意,还是惊惶的往后退避,不想慌乱之中,踩到自己的裙角,立时一个趔趄,向后仰倒。
“哎,姑娘,当心!”卫若兰情急之下,忙一手扯住湘云衣袖,一手去扶她的肩膀,总算险险将她揽住,没有当场摔着。
站在田埂下的紫鹃,却不太清楚道上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湘云几声惊呼,看见那青年军官欺到她身边,动手动脚,又将她半拥在怀中。
紫鹃又急又怒,先撇了翠缕,冲到道上,奔至湘云身旁,拉了她的胳膊,使劲往后一扯。
卫若兰的怀抱突然空了,犹在发怔,耳边便啪的脆响,脑袋被一股气力甩到一边,跟着脸颊**辣的生疼,听见属下纷纷鼓噪起来:
“好大的胆子,敢打千户大人!”
“快快,把这放肆的丫头给拿了!”
卫若兰这才反应过来,却是紫鹃给了自己一记玲珑剔透的耳光!
紫鹃一时情急出手,这会子略略定神,听见背后阵阵叫嚣,不禁也有些畏惧,见卫若兰捂着腮帮子,神情惊诧、尴尬,却也不凶狠,便硬了头皮质问:“谁,谁让你对我们姑娘无礼的?”
原来是误会了,卫若兰苦笑,正要开口解释,湘云已悄悄一拉紫鹃的袖子,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弄错了,这位大人是,是帮我……”
湘云纵然爽朗,“拍掉虫子”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垂首含羞,极快的觑了卫若兰一眼,又低下头去黑暗国术全文阅读。
紫鹃仍不明就里,但总算知道自己打错人,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早习惯了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软款。
这一明白过来,马上向卫若兰深深福了下去,口称:“适才马车受惊翻了,婢子一时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宽宏大量,饶了婢子这一回。”
她这话说得极有心思,暗示卫若兰,谁才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们惊扰马车在先,随后种种事端,又怎么会发生?
刚才唐突了湘云,卫若兰本就有些羞惭,又见紫鹃给自己赔罪,忙谦让不迭:“不不,该赔礼的在下才是,惊扰之罪,还望姑娘们海涵。”
说着抱拳作揖,果然恳切之极。
看见自家姑娘和紫鹃,和那个俊俏的军官,你给我施礼,我给你施礼,客气了半天,还跌坐在田埂上的,忍不住喊了过来:“紫鹃,你,你倒是先扶我上去啊!”
紫鹃这才如梦初醒,又瞥见卫若兰脸上红彤彤的指印,更加不好意思,丢下一句:“呀,我差点儿忘了翠缕了。”
便脖子一缩,极快的跑到田埂那边去。
又只剩史湘云和卫若兰相顾无言,一个绞弄着衣带,一个摩挲着剑柄,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只听一记响鞭,车夫已整好了车子,垂手请示湘云:“姑娘,这可就要出发了么?”
史湘云这才恍然若觉,好在她本是个爽气的姑娘,惊惶、羞赧之后,略定了定神,也给卫若兰敛衽一礼,落落大方的说:“多谢大人援手,我们这就告辞啦。”
说话间,紫鹃也扶了翠缕上来,她崴了脚踝,一刻也不能多站,于是主仆三人匆匆上车,车夫一声吆喝,扬鞭驱马而去。
卫若兰怕再惊了他们,下令军士们将马拉到路边,等候一阵子,他自己虽倚树休息,和同侪说笑,目光却不时飘向早已空荡荡的道路尽头。
有几名锦衣亲军拉了坐骑,到田边饮马,忽听一人惊讶的问:“咦,这是什么?”
“这不是卫大人的金麒麟吗?”
“没错,是这个,怎么丢到了这里?”
军士从田边跑了上来,原来是他们在方才马车倾覆的地方,拾到一只金麒麟,认得是卫若兰平日佩戴之物,忙过来交到他手中。
谁知卫若兰只看了一眼,便断然摇头:“这不是我的,我的麒麟不还在这里?”
他拾起挂在玉带上的金麒麟,果真色泽、形状都和掌中之物非常相似,只略大了一些。
一大一小两只麒麟放在一处,色泽灿灿,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军士们觉得有趣,都凑过来看,议论纷纷,又有一人提醒说:“瞧这个穗子,结得如此花巧,该是个女子的物事吧?对了,丢在那里,莫非是刚才那几位姑娘的?”
卫若兰闻言,怦然心动,望着一缕粉红色的穗子,从掌缘垂下来,被微风吹得丝丝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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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紫鹃脱去翠缕的袜子,才刚捏住脚踝,就听她一连串的呼痛,战战兢兢的问:“紫鹃,你真的行么?我怎没听说过你会推拿?”
紫鹃满不在乎的嘿然而笑:“干我们这个行当的,摔摔打打再正常不过了,再说我爸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郎中,这点儿工夫,我从小就会了!”
“这个行当?你不就伺候着林姑娘,哪里要摔摔打打了?”翠缕奇怪的问。
湘云在一旁听了,也大感惊讶:“我听林姐姐说,你自小就卖进了府里,怎么又有个爹?”
紫鹃懒得费舌头解释,只随意答了一句:“谁没有个爹娘,难道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湘云扑哧一笑,越发高兴起来:“紫鹃,你比从前有趣多啦,有你陪着林姐姐说笑,她也不至于那么悲悲切切的。”
“放心吧,女孩子失恋一回,就懂事一回,哼哼。”紫鹃说着,手底下加重了力道,翠缕又哀哀的连声叫她轻点儿。
湘云看着好奇,就凑到身边来,看紫鹃施为,还一个劲的取笑翠缕:“硬气点儿,莫要叫啦,叫外头听了,还当是我打你呢。”
翠缕不服气的哀哀数落:“姑娘,你倒说得容易,倒是你崴了脚试试疼不疼?咦,姑娘――”
忽然看见湘云脖颈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条金链子,翠缕又惊呼起来:“你的金麒麟呢?”
“这不好好的戴着――呀,怎么不见了?”湘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戴在项上的金麒麟已不翼而飞。
对湘云的金麒麟,紫鹃也有点儿印象,感觉该是个贵重的东西,忙放了翠缕,主仆三人一齐在车厢内寻找起来,可是找遍了每个角落,连褥子都掀起来了,还是不见金麒麟的踪影。
“莫不是掉在了庵里?”翠缕提醒她。
“不是,和林姐姐玩的时候,链子还勾在花枝上,我记着呢。”湘云很肯定的摇头。
“再不就是刚才马车翻了,手忙脚乱的给丢了?”紫鹃问。
湘云努力回忆了一会,颓丧的耷拉下脑袋:“最有可能,就是那时候了……”
紫鹃果断的说:“回头,上那儿给找回来!”
她刚要掀帘子出去,吩咐马夫掉转车头,湘云忙拉住她,连声说:“别别,这会子不早了,再一来回,怕天就要黑啦,再说,再说……”
湘云面色一红,低了头,没把话说完有妻徒刑最新章节。
紫鹃却明白她的意思,问:“你是怕遇见那帮军爷?”
湘云又笑了:“紫鹃,他们不是军爷,看服色,应该是锦衣卫。”
紫鹃对“锦衣卫”全无了解,无所谓的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任他什么卫,拾了别人的东西,难不成还敢不还?”
湘云和紫鹃的顾虑却不一样,她直接想到的,是那个英武俊美,却又温文有礼的少年,私心底还想见到他,却又觉得大不妥当,于是臻首垂得更低,轻声说:“还,还是算了吧,万一真回去晚了,怕婶娘要不高兴的……”
紫鹃大不赞同:“回去晚了怕什么啊,丢了值钱的东西才要紧呢!”
翠缕似乎很惧怕史侯夫人,也甚至史湘云的处境,看了她一眼,同怯怯的说:“既知是锦衣卫的人拾了去,回头请老爷去问问便是,这会子再回去,我们又都是,都是姑娘家……”
湘云也嗯了一声:“紫鹃,莫要忙了,就这么着了吧。”
紫鹃无奈,只得坐回车厢:“又不是我丢东西……哎哟,我还真丢东西了!”
湘云主仆吓了一跳,忙问:“你又丢了什么东西?”
紫鹃两手一摊:“篮子啊,我从庵里带出来的篮子。”
“当是什么呢,篮子罢了,回了家里,我送你三五十个怕没有?”湘云放了心。
进到城里,约莫是未正时分,紫鹃下了车,问了集市所在,便和湘云分道而行。
这一日,紫鹃提了竹篮,从离莲花庵约莫一两里远的溪边回来。
虽然在院子里开了小厨房,但毕竟是佛门净地,不宜杀生,她便出门山门,将几日前集市上买的乳鸽,到溪边洗剥干净,准备晚间熬了薏米粥给黛玉补养。
可笑她临出来时,黛玉还百般不忍,说道怪可爱的雏鸟儿,又何苦去吃它?当场就被紫鹃一通嘲笑,有些鸟儿养来玩的,有些鸟儿就是养来吃的,姑娘你要真这么着,便只能吃素了。
相处了有些时日,黛玉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心直口快,“变个人似的”紫鹃,只悻悻的白她一眼,就命燃了兽炉中的瑞脑,自顾坐到窗边抄写经文了。
紫鹃这会子想起,还觉得好笑。不过看着黛玉在自己悉心照料、调理下,面颊日渐丰润起来,也打心里高兴。
还有那位莲渡师父,也像是个有本事的,不知道给了林姑娘什么经书,只见她接连几天,就这么静静的抄着,倒也不再动那些伤心念头,心情好时,还会讲经文中的故事给自己听。
只她既然这般聪明,又为什么不做王妃做姑子呢,紫鹃却不大想得通。
她哼着越剧小调,步履轻快,不一会儿,莲花庵的山门就在前方。
忽然,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视野中出现了四五个骑马的身影,都在山门前停下,并下了马。
庵门大开,远远望去,依稀主持慈渡师父,亲自领着几名有岁数的姑子,出了门迎接。
咦,莫非是来了极有身份的香客?紫鹃十分好奇,加快了脚步。
又靠近了些,看得更加清楚,一个白袍玉带,头戴四角方巾的男子,正和慈渡说话。
主持师父垂首合十,应答之间,神态甚是恭谨吸血王的替身皇妃全文阅读。
随行的四名骑士,俱是黑色劲装,并不进庵,而是分立在山门两侧,面向门外,按了腰间佩刀,威仪冷峻,宛如门神一般。
见紫鹃迎面走来,一名黑衣护卫立即大踏步过来,横臂将她拦下,告诫她不得上前,今日庵堂不接香客,闲人一律回避。
紫鹃虽有点儿害怕,还是叫了声军爷,说自己并非香客,而是住在莲花庵中的,又伸长了脖子,扬声呼唤慈渡师父。
那白袍人闻声,也朝这边看过来,恰好和紫鹃正正的打了个照面。
才瞅了这么一眼,紫鹃立马在心中啧啧称赞,《红楼梦》果然是个美男横行的世界啊!
那贾宝玉究竟长得怎样,自己是还没机会见着,但王熙凤的丈夫贾琏,还有日前在道上碰见的什么卫大人,都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剧团里的那些个小生,跟他们一比,简直是弱爆了!
然而,如果跟眼前这位白袍男子放一处,又要相形见绌了。
这人年纪也很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除了面如美玉,目似晨星,五官俊俏得无可挑剔之外,眉宇间更有一股迫人的贵重之气。
紫鹃纵不大把这些“古代人”放眼里,和他四目相对,也是心头凛然,不敢放肆。
白袍男子正是北静王水溶,他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衣裳朴素,却毫不避忌的盯着自己,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显得既天真,又狡黠,也感到些新奇,便问主持:“这位姑娘是谁,果真是住在庵里的么?”
慈渡忙回答:“回王爷的话,这位紫鹃姑娘,正是贾府林姑娘的贴身丫鬟。”
北静王听是自己请来贵客的婢女,哦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护卫莫要为难她。
护卫一躬身,给紫鹃让出道,自己退回到山门边上。
紫鹃本来就是机灵之人,看见马匹的障泥上,绣着“北静王府”的字样,便马上领悟,这个风度不凡的俊朗青年,多半就是莲渡师父先前的夫君,修建了这所庵堂的北静郡王了。
如今,自己和林姑娘都住在人家的屋檐下,还要仰仗他照拂呢,既然碰着正主儿了,可万万不能得罪了他。
她不着痕迹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住突突直跳的心房,不让紧张、激动之色形诸面上,走上前去,在离水溶三四步之遥,款款地敛衽下拜,口称:“婢子紫鹃,请王爷千岁的安,方才鲁莽,惊动了王驾,真是罪该万死。”
她天生一副好嗓子,此刻有意道来,更加宛转动听,楚楚可怜。再加上多年练就的舞台仪态,这一拜,真是风动杨柳,说不出的娇柔曼妙。
水溶果然对她微微一笑,温和的说:“不妨事,林姑娘是我的贵客,紫鹃姑娘自然也是客,佛门之地,也不分什么王爷婢子,姑娘这就请吧。”
说着一举手,让紫鹃先进山门。
紫鹃做出更加诚惶诚恐的模样,不仅不敢进,还连退好几部,低了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不不,婢子怎敢占王爷的先,还是请王爷和主持师父先进。”
水溶见紫鹃颇识礼数,更多了几分好感,也不勉强她,说了句“请林姑娘无须见外,只安心在此静养,”,便转身进了山门。
那挺轩昂的背影,潇洒的身姿,连一贯评价男人只重实力,不重外表的紫鹃,也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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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卫若兰奉命来到锦衣亲军衙门,议事堂内,穆苒正专注的翻看文牍,见他进来,只抬了一下眼皮,立马怔住了,指着他的面颊:“你这是怎么了?”
卫若兰苦笑,掩住自己的左脸面,他知道在那里,还印着半个微青的掌印,昨晚用药敷了半宿,今早起来,还是不大消退。
“莫要提了,被一个姑娘给打的。”卫若兰没好气的说。
穆苒是上司,亦是好友,因此并不瞒他。
“姑娘?”穆苒放下文牍,瞪圆了双眼,“能把堂堂锦衣卫千户给打了?还这么大的力道?”
他口中直抽凉气,心里想到了另一个“姑娘”,虽不曾动手揍自己,但敢在街头凶巴巴的大声骂人,比起让卫若兰吃瘪的这位,只怕不遑多让。
卫若兰更加尴尬,讷讷地说:“莫,莫要提啦,只是个误会罢了……”
穆苒却不肯轻轻放过他,故意把脸色一沉:“什么莫要提了?人家姑娘为何好端端的打你?莫不是你对她有所冒犯?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带了下属一道?”
卫若兰马上叫起撞天屈来:“指挥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是惊吓了她的车马,可该赔礼的赔礼,该帮忙的帮忙,又算得什么冒犯?”
穆苒深知卫若兰品行端正,素不说谎,见他又气又急,也忍俊不禁:“罢了,看在你自向本指挥出首的份上,便不加责罚啦,坐吧,我这里还有要务和你商议。”
卫若兰知道他是开自己玩笑,悻悻的坐了,但垂首皱眉,似乎仍局促不安。
穆苒抽出一份文牍,正要交给卫若兰阅看,见他仍这般模样,略有些不满,便正色提醒:“既是私事,你人到了衙门,便该搁一边去!”
卫若兰左右为难的一会,从怀中取出一物,起身递到穆苒面前,问:“大人,可曾见过这件东西么?”
穆苒看了一眼,见是只五彩斑斓的金麒麟:“这不是你寻常所戴的……咦?”
话才说一半,穆苒便发现那只金麒麟,可不正好端端的悬在卫若兰的腰间,再一对比,果然一大一小,形状颜色也稍有不同。
“这金麒麟,你是哪里得到的?”
“是……我估摸着,是那位姑娘遗失之物,特拿来给大人瞧瞧。”
穆苒立马闭了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卫若兰,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认得这东西?”
被穆苒一问,卫若兰也感到有点儿好笑神者玄才最新章节。
他的这位上司兼好友,要论起品行才略,那都是上上之选,只性情略严毅了些,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未曾娶亲,也没听过他对哪家姑娘倾心恋慕,花街柳巷更从不涉足,自己拿了这显然是女子之物的金麒麟问他,确实是问道于盲。
卫若兰对湘云一见之下,就念念难忘,私心底下极想再见她一见,只他是世家子弟,教养良好,也看得出湘云是大家闺秀,再怎样也不敢唐突地问她家门、名氏。
现在能握住的线索,就只有两件,其中之一,便是这个金麒麟,他问了三两个好友,也都说不认得。
被穆苒抢白了一句,卫若兰脸一热,讪讪地收了金麒麟,只他犹自心怀希望,趁穆苒展开文牍之前,又斗胆飞快地问了一句:“那么,莲花庵,大人可听说过?”
“莲花庵?”穆苒还真抬起头,流露出惊讶的眼神,“你又打探这个做什么?”
卫若兰一听这话大有门道,喜不自胜,急急的追问:“这么说,穆大人是知道有这么个去处了?”
穆苒站起身来,身体缓缓的向前倾,眼睑微沉,目光更加收束、锋利,望定卫若兰,一字一字分外清晰有力:“莲花庵,是北静郡王的家庙,他先前的王妃在那里出家修行的。”
“北,北静郡王?”卫若兰半张着嘴,下巴开合的两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怎样也想不到,一只小小的竹篮子,能跟权倾朝野的北静王爷牵连上关系?
除了掌中的金麒麟,他还湘云马车翻覆的地方,拾到一只竹篮,篮底有一处小小的钤记:莲花庵。
或许,她是时常上莲花庵的香客?
可是,听穆苒这么一说,卫若兰又是暗喜,又是心惊,喜得是,总算获得一丝可能寻到那姑娘的线索,惊的是,既然莲花庵的北静王的家庙,莫非她是王爷的家人?
穆苒的话还没说完,他又进一步警告明显动了心思的下属:“卫若兰,你玩什么花样都好,可千万别给我在莲花庵惹事!”
“不不,大人误会了!”卫若兰连忙给自己澄清:“我,我只是想着,这金麒麟是贵重之物,总要还给人家才好……”
穆苒穆苒虽起了警惕之心,但暗地里,也认为这事颇为有趣。
认识这位姿容秀美,仪态翩翩的卫公子,已颇有些时日。他纵不像陈也俊等人,惯在花间樽前厮混,也称得上风流倜傥,还是头一遭见到他,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这样的犯起傻气来。
此时,其他僚属也陆续进来,穆苒不便再跟卫若兰拉扯这话题,挥了挥手:“这是你自己的事,只记得别失了分寸就好,谈正事吧。”
这次召集僚属商议,为的是下月北静郡王将奉命前往边塞巡视,皇上将扈从护卫的职责,交给了锦衣卫,除了路途遥远,仪仗、车马、随从、粮草,事事都需要仔细筹划之外,再有就是朝中复杂的局势,令穆苒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
正谈到要紧处,忽然当值的亲兵进来禀报,说是顺天府尹贾雨村大人求见。
穆苒心知是什么事,只表面不动声色,吩咐亲兵让贾大人厅上奉茶,自己暂结了此间公务,便去见他。
莲渡正在禅房内焚香抄经,小尼匆匆来报,说是北静爷王到了,她只好搁了笔,站在门边迎候。
适才在庭院外,主持等人就告罪不入,水溶独自走了进来,见到莲渡,迎面做了个揖,口中叫:“莲姐网游之神魔启示录。”
见水溶仍一如往日在家,和自己相敬如宾的习惯,莲渡只好将他让进禅房,问:“这不过才几日,王爷怎么又来了?”
水溶略带了歉意说:“昨日朝上奉了皇命,要去宣大一线代天巡边,我这一走,只怕要有个半月一月的,故此先过来看看莲姐。”
“我已是出家之人,王爷本就不该常来,况且还要务在身,又何苦在我身上费时费事。”莲渡略略有些嗔怪。
水溶笑了笑,并不在意,转而问莲渡:“眼见天气渐炎热了,莲姐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阿弥陀佛,心安之处,即是归处,有何惯不惯之说?”
水溶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莲姐智慧,终非我辈俗人可及……”
慈渡也觉得,自己对北静王的态度,似乎太过“绝情”了些,见他这般模样,稍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问他:“倒是王爷,边地苦寒,诸事不便,此行打算带了谁在身边照料?”
见她对自己关心,水溶也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将士们戍边辛苦,我此行是代天子宣慰,若带了姬妾去伺候着,可不是‘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叫人寒心么?”
莲渡终于被他逗笑,又是疼惜,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王爷勤勉往事,固然是好的,却也莫疏忽了自己,身边总该有个人日常照料着,于人情,于礼数,王妃之位都不应久悬,不知王爷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
莲渡的眼中虽有关切,依然静如无风的平湖,水溶轻叹了一声:“莲姐离我不足百日,就要再立王妃,莫非我水溶真是那样薄情的人?”
莲渡外表平静,终归还未做到心如止水,听了这话,何尝不觉感动?只不得不断了水溶的念头,清晰的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入了佛门,过往种种,便似镜花水月,皆为虚空,贫尼既已勘破,王爷也该就放下了。”
水溶低眉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又面带温和的微笑,对莲渡一颔首:“我知道了,此事我心中有数,莲姐不必挂心。”
莲渡口中称是,心底仍不禁叹息,若说王爷的姬妾中,对他且敬且爱,知疼知热的,那陆曼兮也未尝不好,只她毕竟出身寒微了些,又是忠顺王府那边送来的,立她为王妃的话,终究是不妥。
唉,二十余年时光,自己都陪伴着王爷,眼见着他从聪敏顽皮的懵懂少年,长成睿智稳重的成熟男子,从外表看,他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可除了自己,再无人能体会他深深掩藏的寂寥。
在他的生命中,是否会出现一个令他热烈起来,快乐起来的女子呢?
水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信手翻动桌上的经文,问:“莲姐今日又抄什么经?对佛祖诚心固然好,也莫要太操劳了。”
他随意翻了两页,只见一排排整齐娟秀,却又笔锋飘逸的蝇头小楷,不觉“噫”了一声,流露出讶异之色。
莲渡就着水溶手上,看了一眼,随即释然,笑着说:“王爷不必奇怪,这是贾府那位林姑娘所抄录,我怎会有这样好的字呢?”
“莲姐过谦了。”水溶也笑了,“说起这位林姑娘,我方才在山门前,倒是先见着她的丫鬟叫紫鹃的。”
跟着便把如何遇到紫鹃,当做趣事说给莲渡听。
作者有话要说:俺是哪里写崩了么?这才要进入点儿荡漾的情节,点击就腰斩再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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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听北静王说得有趣,莲渡也不由莞尔,附和说:“是呀,林姑娘斯文娴静,她身边的紫鹃姑娘,却透着一股子精明麻利劲,大不同于寻常女子。难得她主仆二人相处极好,也亏了紫鹃照料,林姑娘倒比刚来时,瞧着还要好上许多呢。”
“看来,莲姐和这位林姑娘,也算得上是投缘了?”听莲渡称赞黛玉主仆,水溶也颇感欣慰。
总算,张道士荐对了人,又捧着黛玉手书的《妙法莲华经》,不掩眼中的赞赏之色。
一直以来,水溶的眼神都是涵澹、内敛,春光暖阳一般,即便是莲渡,也极少看见他一如此刻英华湛湛的目光,不觉心头一动。
“王爷,王爷?”
“啊,莲姐,什么事?”
“噗,王爷看得很是出神呢,既然王爷喜爱这部经书,就随身带着吧,托佛祖庇佑,此去边塞,定能诸事顺利。”
“不不,我只随便翻翻而已……”
被莲渡这么一说,水溶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合上经书,放回了原处,又假装负手看窗外横斜的梅枝。
“王爷。”莲渡又走到他身边,试探着问,“您不打算去看看林姑娘么?”
“嗯?”她这一提议极为突兀,水溶也诧异的回过头来,“这是怎么说的?林姑娘虽暂时借居在这里,但我终究是外男,怎好去探望?只莲姐方便之时,代我致意问候一番就好。”
“这怕不妥吧,莲花庵是北静王府的家庙,王爷也算此间主人,若林姑娘不知道王爷来了还好,既遇上了紫鹃姑娘,再要不去,怕林姑娘要误会王爷拿大,或是未必乐意她住在这里呢。”
莲渡说得在情在理,对于这位身世凄凉,遭际奇异,离家索居,却又写了一手好字的女子,北静王多多少少也起了些好奇之心,只是他始终是个行事稳重,恪守礼数的人,纵然心动,仍破费踌躇。
莲渡待要再劝,忽然从窗外悠悠然飘来一缕琴声,时而清晰,时而飘渺,宛如微风中漂浮不定的游丝,在人心头上轻轻一粘,随即便消失无迹,徒留挥之难去的怅惘。
在这清寂的莲花庵中,几时有过如此美妙的琴音?
水溶和莲渡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水溶略略沉吟,继而摇头:“这曲调太过凄清了,佛门清修的比丘,便不该有这般心情……”
莲渡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会,恍然大悟,笑着说:“这琴声是从后院子来的,想来是林姑娘闲暇了抚弄一曲,难得王爷也是知音人。”
水溶点了点头:“那就是了,我听张真人说起过这林姑娘的身世,她一个弱质女子,没了双亲,本来还依靠着舅家,现在又寄居庵堂,怎不叫她内心凄惶编外特工俏佳人全文阅读。”
莲渡忙劝他:“既然王爷也有悲悯之心,何不这就去瞧瞧林姑娘?”
水溶苦笑:“莲姐,不是我不愿去,而是这事诚然不妥……”
“有何不妥?王爷莫要忘了,林姑娘过世的父亲林海大人,是王爷叩头拜下的老师,即便只教了王爷月余,王爷和林姑娘也该有同门之谊,去探望一下自己师妹,有何不妥?若是顾着男女之防,只不用见面就好了。”
“这个……”被莲渡提到了过世的师尊,水溶心中更是感慨。
当年林海大人探花及第,新婚燕尔,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己虽是顽童,一见之下,也是倾服不已,彼时林姑娘尚未出世,而转眼十余载春秋,恩师夫妇俱都英年早逝,林姑娘却流落到了自己的家庙,这莫不是冥冥中的缘分么?
莲渡见水溶神色似有不忍,便赶紧叫来翠儿,吩咐她去后院传话,说半个时辰后,自己和北静王爷就过去探望林姑娘。
翠儿已和紫鹃很是要好,听了这话,马上曳了裙子,欢天喜地地跑去了。
却说紫鹃回到后院,见了黛玉,也是说起在山门前,遇到北静王的事,又着实的将水溶的容貌、风度,如何和善的对待自己,给狠狠夸了一通。
对于北静郡王水溶,黛玉倒也不全然陌生,那年自己跟随贾琏,回扬州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回到荣国府后,多时未见的宝玉,立即献宝似的,将北静王所赠的鹡鸰香串珠,转送了给自己。
只因知道,这是宝玉以外的男子佩戴之物,故此掷还不取,还嗔怪宝玉不懂自己,语带讥讽的说是“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
当时眼中,除了宝玉,何曾还有其他男子?却没曾想,时不过两年而已,宝玉已另娶别人,自己却历经生死,零落到了这个“臭男人”的家庙……
不过,只看莲渡师父的性情、风仪,想来她的夫君,也未必就是个庸俗可厌的男子。
但在黛玉的心目,其他男子是好是坏,跟她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紫鹃自顾说得眉飞色舞,她也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没事别倒王爷跟前去,免得失礼。”
紫鹃得意的说:“姑娘放心啦,我有分寸的,这些话,也只在咱们私下里嚼嚼,怎会到人前去说?哎,倒是莲渡师父忒可惜了,守着这么一位位高权重,又风流俊俏的夫婿不要,偏偏出家做什么姑子?他还时常的来探望,可见是个极有情的!”
黛玉听紫鹃越说越离谱,面颊微微泛红,低低骂了一句:“疯话……”
紫鹃冲着黛玉扮了个鬼脸,自提了花壶,到廊下浇花,她的心情挺好,嘴里不禁轻轻哼唱:
你是少兄弟没父母,
全仗你自定主意自张罗。
春风会吹老梨花脸,
光阴它轻轻在溜过。
天底下,王孙公子沙般多,
都是那,三妻四妾朝秦暮楚。
我是相敬如宾的见得少,
弃旧恋新看得多。
真所谓,万两黄金容易得,
难得知心人一个……
黛玉听得不甚分明,不禁问她:“紫鹃,你唱的什么曲子?”
紫鹃这才省悟,刚才唱的正是越剧《红楼梦》中,自己的一段唱词,平日反复练习搬演,到底是太习惯了,这没提防的,又从嘴边溜了出来网游之神魔启示录最新章节。
她怕又勾起黛玉的伤怀,便敷衍着答话:“没什么,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过的,就随便记了几句。”
说着赶忙又跑远了些,害怕黛玉再追问她。
黛玉只默默记了一句半句,在心中反复琢磨着,但觉“春风”、“光阴”、“弃旧恋新”、“知心人”,一字一字仿佛敲在心头,登时心旌摇摇,似喜似悲,几乎难以自持。
便走进屋,坐在瑶琴前,调了丝弦,慢捻轻弄,淙淙的古韵,便从她指间流淌而出。
黛玉抚了一曲《潇湘水云》,心境逐渐平复,又见窗外天色晴好,不想闭在屋里,太过沉溺于情绪,便捧了鱼食,要到放生池边戏鱼。
紫鹃见她出来,忙放下手里的活:“姑娘稍等一等,天虽是热了,但那边穿堂风大,还是再披件衣服去吧。”
她正要返回屋内取衣服,又见莲渡的小徒翠儿,一路叫着“紫娟姐姐”,跑进了院子。
“翠儿?有什么事么?”紫鹃见翠儿的脸蛋泛红,似乎很兴奋的样子。
“林姑娘,紫鹃姐姐,你们快准备一下,一会儿王爷和王妃,啊不,是我家师父,就要过来看你们了!”
“王爷?”莲渡是来过的,紫鹃倒不惊奇,可北静王要来,还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她对此间礼仪未必尽懂,也明白北静郡王是极有身份之人,他的威仪自己是见识过的,听翠儿这么一说,登时紧张起来。
立在砌下的黛玉也是一怔,继而眉心浅蹙,垂了臻首,不太言语。
她纵然跟莲渡很是投缘,私心里也感激北静王收留自己,但她一贯不喜欢和人应酬,况且还是一个陌生男子,当下就有些不乐意。
翠儿还以为黛玉是害怕,殷勤地跑过来安慰她:“林姑娘只管放心,我们王爷虽说尊贵,却是极和气的,从不拿架子,我还听师父说过,他曾拜过姑娘的爹爹做老师,和姑娘就是师兄妹啦。”
黛玉微感惊讶,不知道翠儿说得是真是假,父母都去世的早,谁也没有对她提过这段渊源。
她这边仍在犹豫,紫鹃已忙不迭的把人往屋里推,口中催促:“姑娘快些儿进去吧,我听说这未出嫁的女孩子,是不能和外间男子照面的,就算是王爷,姑娘也别给他看低了。”
黛玉一时没了主意,只听凭紫鹃推自己进屋,按在床边坐下,又移过屏风遮住,手脚麻利的将书桌、琴台收拾清爽,再燃起一炉子瑞脑。
她刚匆忙的准备停当,就听见莲渡在院子外呼唤:“林姑娘,紫鹃姑娘,可方便么?”
紫鹃匆匆跑出院子,迎到北静王和莲渡跟前,才要下跪,被莲渡先了一步,将她扶住,温言劝说:“这里是庵堂,就不必太拘于俗世的礼节了,王爷说可是这样么?”
北静王和颜悦色点头:“正是,林姑娘是本王的贵客,自然用不上这些繁文缛节的。”
紫鹃忙惶恐的称是,将北静王和莲渡迎到了黛玉房门外,只听里头衣裳窸窣,想来是屏风后的黛玉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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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紫鹃才请北静王和莲渡安坐,就听见黛玉在屏风后起身,似乎是躬身行礼,声音轻细地说:“民女请北静郡王的安,王爷容留之恩,民女只不能面谢,还望王爷雅量海涵。”
她只简短了说了这一句,屏风后又没声音了。
北静王只觉得黛玉声音很是动听,宛如春风过耳,又似山中冷泉,柔和、清澈,礼数还算周全,却透着一股子仿佛难以亲近的孤寒。
他不由暗自喟叹,像林姑娘这样的身世、遭遇,纵然性子孤僻一些,也是难免的,当下也温言劝慰她:“姑娘不必多礼,是本王来得冒昧,扰了姑娘清静,莫要见怪才是,就请坐着说话吧。”
黛玉低低应了声“不敢”,小心翼翼的在屏风后坐了。
紫鹃见黛玉虽不热情,但总算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稍稍放了心,赶紧出去沏茶待客。
屋内静了下来,面对一个未必欢迎自己的陌生女子,水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轻轻咳了一声,显得有点儿局促。
倒是莲渡和黛玉熟稔了,落落大方的说:“王爷得知同门师妹在此,一早便想来看的,只公务繁忙耽搁了。我知道姑娘早间闲暇,才冒昧不请自来,想来姑娘是不怪罪的?”
黛玉忙又道了声“师父言重了”,她听到“同门师妹”,心头微动,只不知来龙去脉,不敢乱认,犹豫了片刻,低声说:“我出生时便在扬州,十二岁上家父又过世了,他老人家在京师的过往故事,真是一无所知了……”
她被勾起对慈亲的思念,忍不住难过,说到后来,声音已是微弱得几不可闻。
水溶听莲渡将自己和黛玉的关系,说得如此亲近,本不大自在,但见黛玉如此,又越发觉得她可怜,于是恳切的说:“本王拜在令尊门下时,姑娘尚在师母贾夫人腹中,可惜不久林大人便放了外任,本王只承他教导一月有余,但令尊的风仪人品,本王很是拜服,至今仍难以忘怀,如今见了姑娘,也算聊慰对师尊的忆念。”
他虽是为了安慰黛玉,但这一番话,倒也出自肺腑,绝不伪作,娓娓道来,听在黛玉耳中,也能体会到温暖和诚意,又站起来深深一礼:“多谢王爷。”
莲渡像是想起什么,笑问北静王:“对了王爷,我记得你幼时的窗课,应该都还留着吧,回头仔细拣拣,或许还有林大人当年亲手批改的呢,不妨拿了来,给林姑娘瞧瞧四神集团:老公,滚远点全文阅读。”
她故意说笑,为的是不教黛玉再伤感,说得北静王也笑了起来:“只是我当时顽劣,不肯用功读书,白费了令尊的教导,只怕窗课拿了来,也只能给林姑娘取笑。”
黛玉听他二人说得有趣,也不觉在屏风后抿了抿嘴,情绪也略略放松了些。
这时紫鹃沏了茶上来,分别捧给北静王和莲渡,口中称谢:“多亏了王爷和师父,这莲花庵是个好地方,住在这里事事自在,姑娘精神好,胃口也好,可见着一天天好起来了呢!”
她这一连串的好好好,固然一半为了奉承北静王和莲渡,另一半,倒真是发自内心的为黛玉高兴。
莲渡“噗”的一笑,打趣紫鹃:“要我说,林姑娘要好,你这嘴里手里都伶俐的丫鬟,定是头号功臣,只再要出去的话,最好请了老成的师父陪着。”
紫鹃被她说破了行动,不好意思的一吐舌头,溜到屏风后,把茶递给林黛玉。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又独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几年的女孩子,紫鹃深深的知道“人脉”的重要性。
荣国府里的老太太、老爷、太太,就算也疼爱黛玉,但跟宝玉、宝钗一比,总是差了一等,如果姑娘能得到北静王和前王妃的喜爱,传到那些人耳朵里,必定也会更看重林姑娘。
再有一层,紫鹃也不大敢拿定,偌大的贾家,真的会依着《红楼梦》的发展,最终败落下去,乃至于被抄家么?
林姑娘南边已没了亲人,万一贾家也完蛋了,她还能依靠哪一个?总不成真的剃度了,到这庵堂里来做姑子?
在这个世界里,女孩子再有本事,能施展手脚的空间,也只有宅门内,巴掌大的地方,而且还都得靠了男人,琏二奶奶那么厉害,也不外乎如是。
紫鹃相信,自己就算穿不回去,也能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林黛玉就不同了,最好趁着贾家还没有败落,给她寻一个能依靠的“下家”,最好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兄”一样,有权有势,脾性又好的……
慢着!男人十之七八都靠不住,就算剩下的那两三个瞅着好的,也要仔细了考察才是,否则林姑娘再要受一次情伤,只怕就要死彻了。
主意打到这里,紫鹃不知不觉,又从屏风边缘溜出一线目光,正好瞥见北静王温润沉静的侧脸,才露出半个会心的黠笑,就被黛玉觉察,一扯她的袖子,嗔怪地瞪了一眼。
水溶和莲渡同黛玉闲聊了一会,嘱咐她有难处只管开口,千万莫要见外,复又交待紫鹃照料好姑娘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穆苒和僚属商议完毕,将扈从事宜桩桩件件,都仔细分派清楚,确认职责之后,又勉励了类似诸君务必齐心协力,戮力王事之类的话,这才各自散了去。
他叫来亲兵,问顺天府的贾大人可是回去了,亲兵说还在厅上候着呢。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贾雨村还没有走,这么好的耐性?这倒挺出乎穆苒的意料,看来这桩公案,是非要拉扯上自己不可了?
他现在心头惦记的第一要事,便是护卫北静郡王代天巡边,但既然忠顺王和顺天府,定不肯放过自己,于公理上也难以推脱,干脆就速速解决了吧,省得烦心。
做出了决定,穆苒便起身整了整公服,快步往前厅那边去了。
他才到台阶前,便有军士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声:“指挥大人到――”
贾雨村正又心急,又无奈的喝着冷茶,听到这一嗓子,赶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垂首恭候穆苒进来雪出尘。
果然听见靴声哔哔,一个高大健硕,英俊冷峭,身着三品武官服色的青年男子,阔步踏了进来。
贾雨村心知这必定就是穆大人了,自己品阶较他为低,便主动快步驱前,深深的对着穆苒兜头一揖,口称:“卑职顺天府贾雨村,见过指挥大人。”
穆苒淡淡的说:“贾大人请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客套的话就一例免了。”
贾雨村心里一个“咯噔”,心道“铁四郎”的诨号,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和穆苒未曾谋面,但不止一次的听同僚说起,这位穆大人最是难惹,若犯了事在他手上,任谁说项都不给情面,平日里又不喜欢交往应酬,当真是铁心铁面,水米不进。
这不,初次见面,才一开口,就把贾雨村堵得不敢废话,慌忙告罪落座,在肚里先斟酌一番,才万分谨慎的开口。
“半月前,顺天府接了个民妇周赵氏的状纸,告的是皇商薛蟠,借酒滋事,打死了她的丈夫。下官不敢怠慢,先将疑凶拿了,又将相关旁证叫来讯问,奈何口供全对不上,或咬定是疑凶打死了苦主,或说当时场面混乱,周某是谁打死的,到头竟也说不清。”
贾雨村一面说,一面偷觑穆苒,见他面色沉毅,虽不和善,却也没啥异样,于是胆气壮了些,继续说:“苦主一方又说,当时锦衣卫的穆大人,以及提刑陈大人诸位,也是在场的,陈大人已赴任福建,下官职责所在,也只好不揣冒昧,斗胆向穆大人问上一问,可有此事么?”
穆苒倒是很爽快的点头:“不错。”
贾雨村大喜,忙追问:“那,那公堂审理之日,穆大人可愿拨冗,到堂上来作证么?”
穆苒反问:“作证可以,只贾大人希望我怎么作证?”
他问的古怪,贾雨村也是一愣,讷讷的说:“下官怎敢影响穆大人,堂上作证,自,自然是,是实话实说了……”
他宦海沉浮,早已是官场老手,深知忠顺王府和赵顺儿的意思,否则按现有的证供,至少判薛蟠一个误伤人致死,三两年流刑,几万两赔偿,定是跑不掉的,为什么偏要攀扯了穆苒?
贾雨村一眼就能看透,周某定是薛蟠打死无疑,只他背后还有贾府,只要穆大人出面作证,指认薛蟠就是凶徒,这就是铁案,莫说贾府,就算比贾府更大的势力,也不好再干预。
此外,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朝野上下都知道穆大人的性子耿直,是断不会说谎的,他这一出头,至少表面上看,是和忠顺王府站在了一处,这对于朝中各派势力而言,真是太微妙的变化了。
“那好,到了开堂审理那日,贾大人只差人来提我就是了。”
“啊?不敢不敢,实是有劳大人了。”
“我这里正事多,想来贾大人衙门里也忙,就不留大人喝茶了。”
“是是,下官不敢耽误大人的公务,这就告辞了,告辞了。”
贾雨村得到穆苒首肯,总算是把这颗烫手山芋抛出,笃定了将来怎么判罪,都依凭穆大人的证词,他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样一来,忠顺王府或是贾府有何不满,只管找东安王府便了,再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尽管穆苒不假辞色,贾雨村的心情还是一派大好,打算回府后,赶紧找心腹速速商议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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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薛蝌从大牢探望了薛蟠回来,马上回府告知薛姨妈,说哥哥虽下到牢里,但颇得贾雨村大人的照拂,加上银钱到位,倒也不大吃苦,只请太太并嫂子放心。
夏金桂用帕子摁了眼睛,单从眼角漏出一线水盈盈的眼波,嘴里似悲似嗔:“哎,多亏了兄弟出力,这前前后后的张罗着,办事可比你那没头苍蝇似的哥哥,妥当多啦,眼下你哥哥不在,我们娘儿俩也只能靠了兄弟……”
薛姨妈听着话有些不对,眉头一皱,拉了薛蝌到自己房中,将最最不放心的事询问于他。
“你说的那事,我搁在心里两天了,总琢磨着不大妥当,好歹人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好教太太放心,莫师爷是极可靠的,况且那人的底细,也都打听过,平日里就是个泼皮,常跟哥哥混酒吃的,如今许了他八千两银子,加上贾大人说了,多半也只判个误杀,杖责几十,流放个两三年,也就完结了。他光棍一个,人又年轻,这就发了一注别人大半辈子没有的大财,如何不愿意?”
“这,这总是坑了人家,这心里总不踏实……”
“唉,太太是个心善之人,只哥哥的对头厉害,这也是实在没法子的法子了。”
原来,因忠顺王府二管事赵顺儿的关系,薛蟠的官司一直拉扯着,前日顺天府里一位要好的师爷,给薛蝌出了个主意,让他寻个人替薛蟠顶罪,只说那天场面混乱,是他用酒坛子砸了周某的脑袋。
薛蝌开始也和薛姨妈一样,觉得这法子荒唐、不厚道,白白栽了别人怎么成?
那师爷只轻蔑一笑,告诉他说这种事他在衙门见多了,有钱有势之人犯了事,要么凭势力硬压了下去,要么就用银钱买个顶罪的,多有轻易便脱身的。
薛蝌仍是犹豫,那师爷再三劝说,且威胁他说,如果没个认罪的,只怕王府那边的赵管事,是断断不可干休的,如若有了认了,赵管事颜面下得来,再厚厚的赔一笔银子,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薛蝌只好硬着头皮,照单抓药,还真给他找到个和薛蟠要好的破落户,当时也在酒桌上的,千恳万求,又许了他八千两银子,并贾大人定然判误杀,才答应了给薛蟠顶罪。
儿子这头的事有了门路,薛姨妈也略略放了心,又惦记起女儿宝钗那边。
虽说小俩口相处和睦,终究宝玉的病还未大好,也不知道宝钗委屈不委屈。再者,薛姨妈也想把薛蟠的事,再跟贾政和王夫人商量一番。
于是,次日用过了早饭,她就匆匆往荣国府这边来了。
这一日,雪雁坐洒扫完毕,坐在青石砌下,目光直直的望出墙去,托腮发呆。
自跟了宝玉和宝钗,住在大屋这边,她没有一日不想着黛玉的。
她不肯回潇湘馆,倒不是贪图宝玉这边好,攀高枝儿,除了担心自己扶了宝钗拜堂,林姑娘必定深深怨恨之外,更是害怕林姑娘和紫鹃的死而复生。
老嬷嬷们都说,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奇事,必定是邪祟作怪无疑,雪雁素来胆小,就更不敢回去了。
毕竟她才六岁,就离开家乡,跟随黛玉来到贾府,同样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这使她不敢像紫鹃那样,断然回绝了琏二奶奶,但对林姑娘,却有着极深的感情,想着她此刻处境孤苦,又多日见不着,更是牵念不下寒门称王全文阅读。
“雪雁,雪雁?”宝玉的大丫头碧痕走出来,叫了两声,见雪雁不答,就到她背后,重重拍了一下,“雪雁,耳朵塞住了怎么着?”
“啊,碧痕姐姐?”雪雁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跟碧痕道歉:“我,我刚才走神了,姐姐有事么?”
碧痕嘿嘿冷笑:“走神?怕不是吧,这几天哪回不叫你个几遍才答应?想来是我们这里的姐姐们,都不配使唤你了?”
宝玉房里的几个大丫头,都因宝玉的病,既受他冷落,又要捱老太太、太太的数落,虽宝二奶奶来了略好些,到底心里不舒服,见雪雁呆呆傻傻,游魂儿似的叫不动,又不是这边的人,便忍不住拿气往她身上出。
“姐姐说哪儿的话,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雪雁忍了泪,问碧痕。
袭人看不过去,先拉了碧痕到一边,又柔声安慰雪雁:“你碧痕姐姐心直,偶尔说话刺耳,你莫要放在心上。”
雪雁强笑着答应了:“是,袭人姐姐,我不放心上的。”
偏碧痕仍心下不忿,远远地骂过来:“嫌这里不好,就回那边去呀。只可惜林姑娘已出了府去,你独自住回去,遇着鬼怕是不怕呢?”
宝玉原站在窗下,痴痴闲闲的笑着,看秋纹用玻璃小杵臼捣凤仙花,这边吵得厉害,他也不管,猛不丁听见碧痕说“林姑娘已出了府去”,不啻贯耳炸响了一道惊雷,忙跑到碧痕跟前,急急的问:“你说的是哪个林姑娘?可是林妹妹?不是说她正恼着,不愿意见我么?怎么就搬出去了?”
宝玉一连串的追问,满脸急切,眼中泪光闪动,把碧痕也吓住了,张了几下嘴,不知该怎生回答。
宝玉急得直跺脚,扯住碧痕的袖子:“你倒是快说,快说啊!”
碧痕知道自己闯祸,越发害怕,想挣脱宝玉,奈何他扯得紧紧的,唬得她也快哭了,只一个劲的叫袭人姐姐。
袭人也只好帮着解围,没想到宝玉反而缠上了她,一把搂住肩膀,使劲的摇晃:“那你告诉我,林妹妹哪里去了?可是还在潇湘馆住着?不成,我这会子就要瞧她去!”
袭人才被摇得脑子发昏,宝玉却又放开了她,直直的冲下石阶,奔二门那边去了。
“哎呀,我的小爷,你这又是怎么了?”袭人慌忙追下去,没想到脚下一崴,摔倒在地,眼看抓不住宝玉,只能坐在地上直流泪。
秋纹、碧痕也吓得木头人似的,倒是雪雁惊醒过来,跑到门边拉住了宝玉,扑通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二爷,你真去不得,你要是去了,这祸是我惹下的,我,我可就活不成了,求二爷可怜一下婢子吧!”
因雪雁原是黛玉的人,宝玉虽然痴傻,对她也格外好些,原指望着,将来通过雪雁到黛玉跟前好言,她能原谅了自己。
此刻见雪雁也跪在自己脚边,还真愣了一霎,俯身拉她起来,柔声说道:“好雪雁,怕什么呢,我只是去瞧瞧林妹妹,她若还在,我就回来了,唉,我也害怕跟她说话呀,她只消看我一眼,我就,我就……”
宝玉抬袖抹了一把眼泪,放开雪雁,拔腿仍要跨出门槛去。
雪雁慌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只死死抱住宝玉的胳膊,语无伦次的哀求他:“二爷,二爷,林姑娘好好的在潇湘馆养病呢,等她病好些了,你再去也不迟啊!再说你这就去了,二奶奶知道了,也是要恼的……”
她为了劝下宝玉,已是口不择言,如若放宝玉到了潇湘馆,看到人去楼空,林妹妹早已不知所踪,凭着他对妹妹的那股子呆劲,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万一有个好歹,这院子里的大小丫头,连带自己,真是死几回都不够了血雨苍穹最新章节!
“雪雁,怎么连你都这么着?你该是懂我的啊?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瞧么?”宝玉一时摆脱不了雪雁,也急得满口胡柴起来。
“雪雁,放了他,让他去吧。”只听一个柔柔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薛宝钗已站在门外。
“二,二奶奶?”雪雁的脸刷的就白了,刚才自己一番话,多半是给她听去了。
看到宝钗,宝玉也有些羞惭,略略安分了些,挨到她身边,讪讪地说:“宝姐姐,我瞧了林妹妹就回来,不多耽搁,碧痕说她不在园子里了,见不着她,我心里怎样都不踏实的。”
宝钗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嗯,你自管去吧,我不拦你。”
宝玉大喜,又看她脸上不见一丝愠色,便放了胆子,拔腿就走。
没想到,宝钗又在他身后静静的说了一句:“只怕你去了,也见不着林妹妹。”
宝玉的脑子嗡的一响,硬刹住脚步,猛回过头来,瞪着宝钗问:“见不着了?为什么,是林妹妹果真搬出去了?”
宝钗淡淡的点了点头:“是的,林妹妹搬去个及妥当的地方养病了。”
宝玉真是如遭五雷轰顶,眼珠子也直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宝姐姐,你怕我去见林妹妹,才跟她们套了话,来哄我的不是?”
宝钗一甩袖子,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哄不哄的,你去了就知道。”
见宝钗说得真真的,宝玉又怔了好半晌,突然大叫一声“林妹妹”,发狂似的冲出门去。
“二爷,二爷,你慢着些啊!”袭人挣扎着过来,她对宝钗的做法万分不解,又不敢指责她,就只能一瘸一拐的追着宝玉去了。
宝钗阖了双目,长长的叹了口气,平静地对雪雁说:“你也跟了去吧,到底那里是你熟悉些儿,莫要怕,潇湘馆是极清静、干净的……”
雪雁早没了主意,听了宝钗吩咐,哪里还能多想,也跟着袭人一同追了上去。
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丫头,见平素温和沉静的二奶奶,此刻透着些古怪的神气,忙各自找了活干,避开了宝钗。
回到自己房中,宝钗整个人泄气了一般,跌坐在床沿,看着犹自挂着的喜幛、喜被,触目所及,无不一团喜气,她却眼眶发热,直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几日来,宝玉对自己曲意奉承,也算安分和乐的过日子,可一提起林妹妹,还是疯了傻了,不顾一切,只怕自己这个妻子,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及不上林妹妹的。
这一点,宝钗虽有过幻想,也早有心理准备,她倒不是吃黛玉的醋,而是想着,既然以嫁了宝玉,自然该以丈夫、以这个家为重,总要想方设法让丈夫上进,振兴家道才好。
既然宝玉不能收心过正经日子,就干脆给他下一剂猛药,让他知道黛玉已离开贾府,或许再也不回来,彻底断了他的想头。
再者也不能瞒一世,迟早要叫他知道的,如若宝玉痴情入骨,这一去闹出天大的乱子,老太太、太太怎么责怪,自己也认了,只当是命数不好。
宝钗心中气苦,闭门呆坐,一任泪珠儿不住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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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宝玉才跑到门外,就碰上迎面走来的薛姨妈,贾政衙门办公未归,她便先过来瞧女儿宝钗,见宝玉风风火火的跑来,忙拦住问:“我的儿,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样慌手慌脚的?”
宝玉只匆匆给她行了个礼:“去园子里呢,一会便回来!”
话音没落,人已跑出几丈远了。
薛姨妈望着他的背影,还未回神,门内又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两人,却是袭人和雪雁,前者跟她告了罪:“姨太太且进去稍坐,二奶奶在里间呢,我得追二爷去,太太莫怪。”
“哎,哎——”薛姨妈没来得及答应,袭人和雪雁也消失在假山后头了。
薛姨妈一头雾水,心内有些不安,这宝玉的病还不大清爽,可别是又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她也加快脚步,跨进院子,往宝玉和宝钗的房里去了。
窗子支起了一半,从外头看进去,薛姨妈见宝钗正低头刺绣,便在窗棂上敲了敲:“里头怪暗的,做针线也不把窗子开了?我刚才见袭人和雪雁撵着宝玉跑出去,怎么院子里也不见一个人?”
宝钗忙放下手上活计,开门将薛姨妈让了进来:“妈,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可也是巧,再过半月,就是嫂子的生日吧,我正想问你,哥哥可打算操办么?若有,我也该备办份大礼儿。”
薛姨妈听宝钗提到夏金桂的生日,不由鼻子一酸,心想她哥哥现还在牢中,也不知半月后出不出得来,还提什么替媳妇操办生日。
她只觉眼睛热热的,怕被女儿瞧出来,忙捧起宝钗的绣品,装作细细地看,嘴里问:“你这又是绣的什么,不要紧的活,叫丫鬟们做就成,咦?”
薛姨妈正抚摸着绸子上精致的花叶,可触手一片湿凉,感到奇怪,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发觉她把头扭开,像是不大敢看自己。
薛姨妈心下怀疑了三四分,放下绣品,起身到宝钗面前,低了头去察看她的神情,果然见眼睛还有些红肿,大吃一惊,忙问:“你这可怎么了,莫非是宝玉欺负你不成?前几日你婆婆还说,你两个已经,已经……”
“圆房”二字,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心里又急,便把宝钗重重扯了一把:“唉,你倒是跟我说呀,有什么委屈,我陪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说去,她们纵疼爱宝玉,慢待了你,我也是不依的!”
宝钗忙朝窗外张了张,将薛姨妈往内里拉了些,压了声音劝说:“妈,你别声张,没有的事。”
到底是做母亲的,一眼就能看出女儿笑得勉强,不肯信她,只追问:“莫要骗我,方才我就瞧宝玉大不对头,他是和你恼了才跑出去的么?都成了亲,该是个男人了,这又算得什么?”
“妈,妈!”宝钗焦急的摇晃薛姨妈的手臂,频频向外看,唯恐被人听见随身修仙系统。
“好,那你且告诉我,宝玉是去了哪里,还要袭人和雪雁撵着?”薛姨妈不放心女儿,定要追问到底。
宝钗情知瞒不过,加之的确心苦,也想在母亲这里得些安慰,便挽了薛姨妈的手,叹了一口气:“他是……去了潇湘馆,瞧林妹妹去了。”
薛姨妈又是一惊:“林妹妹?你林妹妹不是搬去外头,静养辟邪了么?”
宝钗凄清一笑,幽幽地说:“任是搬去哪里,总搬不出他的心罢了。”
薛姨妈明白她的意思,胸口一恸,搂了宝钗在怀里,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真真是造孽,你哥哥是个男子,原指望他顶门立户,偏这般不争气,你倒是个好孩子,奈何是个女子,事事不能自主,唉……”
宝钗虽习惯了人前裝愚守拙,实则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一听薛姨妈这话不对,忙问:“妈,可是家里有事?是我哥哥又惹祸了,还是嫂子不安宁?”
薛姨妈情知瞒不了她,再者事发以来,她苦苦扛着,几乎快要崩溃,此刻搂着最亲的女儿,便再也忍不住,一把捶上自己的胸口,哭出声来:“莫要提了,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又在外头吃酒打死了人命,已被顺天府下到大牢里,直要把我也活活气死!”
宝钗大惊失色,赶紧扶了薛姨妈坐回床沿,将自己和宝玉暂丢在一旁,只追问哥哥的事:“那现在哥哥怎样了?顺天府的贾大人,和姨父府上颇有渊源,妈妈可去央了姨父么?”
薛姨妈稍稍收了泪,反过来宽慰女儿:“央是央过了,你姨父也答允尽力转圜,你薛蝌哥哥另在顺天府找了路子,银子是花费了些,兴许那孽障倒能够出来。”
宝钗仍不放心,又问:“是什么路子,薛蝌哥哥是极稳重的,可毕竟是人命官司啊?”
薛姨妈又一五一十的,将如何得莫师爷指点,收买了人给薛蟠顶罪之事,详细地告诉了女儿。
宝钗听候,低着头良久不语,薛姨妈有些着急:“怎么,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宝钗斟酌再三,才拉了薛姨妈的手说:“妈,我们固然想着给哥哥脱罪,但让人顶罪,终究不是善法,且不说欺瞒公堂,犯了律法,只万一那人中道反悔,将实情供了出来,哥哥就是罪上加罪啊。”
女儿的顾虑,薛姨妈何尝没有想到,只她万般束手无策,也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你哥哥是自作孽,将来有什么好歹,也是他自受。只是你这桩婚事,千万别是妈害了你才好!”
见老母神情凄怆,面容憔悴,眼角皱纹依稀又深了几分,宝钗也是疼在心里,不得不强做轻松的劝她:“妈你是知道的,宝玉一贯就实心任性,且跟林妹妹……情分又最厚,一时转不过来也不稀奇,只日子久了,习惯了,也就慢慢的淡了。”
听女儿这么一说,薛姨妈也觉有理,略略宽了心,问:“宝玉就这样冒冒失失去了潇湘馆,你不也跟去瞧瞧么?”
宝钗淡淡一笑:“不忙,袭人是极可靠的,有她跟着,宝玉必不至乱来。再说我若跟去,反倒像是我不乐意他见林妹妹,更要生出嫌隙了。”
薛姨妈无奈,也只能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唉,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宝玉一路奔跑,到了大观园门口,由于院子里的姊妹,嫁的嫁,走的走,往来的人也少了,看门的只一个苍头,一个小厮,正在玩掷钱游戏。
突然宝玉跑到跟前,才惊得跳起来,忙打千儿不迭,却听劈头一声喝叱:“快闪开!”
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宝玉一把推开,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跟前跑过我的末日游戏最新章节。
望着他的背影,小厮瞠目结舌,半晌才吐出口气:“公公,你瞧宝二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大火烧了屁股似的?”
老苍头板了脸,才要教训他“莫在主子背后胡说”,又看见袭人和雪雁一前一后,同样是不搭话的跑进园子,登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潇湘馆的粉垣已在前方,从墙头露出数楹修舍,被青青篁竹围着,显得格外的清幽宁静。
宝玉这才住了脚,笑着拍胸脯:“好了,这就到了,还跟先前一样嘛,却骗我说林妹妹不在了。”
他纵然欢喜,内里总是心虚,既想见,又无颜见黛玉,一脚踏上卵石铺成的小径,胸口便砰砰直跳,这潇湘馆原是他来惯了的,此时反“近乡情更怯”起来。
然而,当他走到两扇彤漆门扉前,立时呆住了,只见门上挂了把铜锁,细看已薄薄的蒙了层灰尘,明显有些日子无人碰过。
宝玉呆了一会,蓦的扑在门上,挥拳将门擂得山响,嘴里喊着:“紫鹃,紫鹃,快来开门!林妹妹,我来瞧你了,你怎样气恼,要打要骂都好,千万给我开个门!”
他敲得拳头发麻,喊的喉头泛腥,里头哪有一丁点儿声响?
不一会儿,袭人和雪雁也追了过来。
看到宝玉发狂一般,双颊通红,满脸是泪,仍叫着打着,嘴里不住地说疯话,袭人也吓坏了,顾不上雪雁在旁,从后头一把抱住宝玉,苦苦的劝他:“二爷,林姑娘真不在,你把门敲破也没用,不如好好的回去,等你病好了,林姑娘也自从外边回来了。”
谁知宝玉一听“把门敲破”,马上气急败坏的朝前一指,吩咐袭人:“林妹妹定是恼极了我,才不教人开门,你去喊人来把门开了,我看过了才信!”
袭人见他眼中尽是血丝和泪光,又是可怜,又是怕人,担心他更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好先稳住他:“好好,雪雁,你快去请林大爷来开了门。”
雪雁忙答应了,慌慌张张的跑去找管事林之孝。
袭人又回过头来安抚宝玉:“可别再乱喊了,不管林妹妹在不在,她一向最爱清静,平日里你敢这样大呼小叫的?”
宝玉果然乖乖收了声,任由袭人牵着,在径边的一块大青石坐下,盯着紧闭的门扇,笑嘻嘻地说:“好,我不叫,林妹妹定是在里头昼寝,我要吵扰了她,更要生气了。”
却说黛玉早起,抄了几页经书后,又在莲花庵内信步走了一圈,感到有些乏了,她平时有昼寝的习惯,便跟紫鹃说,要在床上略歪一歪,午饭时分自然醒来。
紫鹃服侍她躺下,放好帐子,又点起一炉子甜香,这才关了门忙自己的。
她才跟庵里的姑子,在自种的菜畦中摘了些新鲜的青菜,用竹匾装了,趁着大太阳,放在院子里晒着。
闲聊时听黛玉说起,颇想念南边的小菜,正好她没穿过来时,也自小在常州长大,跟黛玉的家乡扬州倒是不远,口味也多有相似的。
左右闲着没事,就想着弄点儿腌菜干儿,自己和黛玉也都爱吃。
她正在院子里,趴地上,挨个的将晒得半干的青菜翻面,突然听见禅房那边传来一声惊叫:“宝玉,你,你——”
紫鹃赶忙丢了手里的活,跑到黛玉房前,径直推门进去,只见黛玉坐在床头,以手抚胸,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瞪着眼喘气,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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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紫鹃赶紧跑到床前问黛玉。
黛玉仍是喘,看着紫鹃的眼中,说不出是惊惶,还是悲哀,并不答话,只指了指桌上的茶壶,示意要喝水。
紫鹃忙要倒茶给她,一摸茶壶,却没有一丝儿热气,便歉意的对黛玉说:“姑娘且等一小会儿,我就去换了热的来。”
紫鹃捧了茶壶出门,黛玉这才颓然靠倒在床头,勉力调匀呼吸,手心仍捏了两把冷汗,整个身体的气力都被抽干了似的。
方才她正昼寝,迷迷糊糊地沿一条小径,走到一处所在,远远望去,粉墙青瓦,墙头千竿翠竹掩映,间或有大叶巴蕉随风摇摆,瞅着很是眼熟,再朝前几步,看见两扇闭锁的彤漆大门,才恍然想起,这不是潇湘馆么,我怎又回到园子里了?
黛玉一惊,旋身就要离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唤:“林妹妹,林妹妹,等我一等!”
她习惯的回头,果然见宝玉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笑嘻嘻的向自己走来。
她先是一喜,正要迎上前去,蓦的又想到,宝玉不是已然娶了宝姐姐,自己万念俱灰,焚稿断情,为了他是死过一回了,既活转过来,昨日种种,便该洞彻看化,再不该招惹他,省得三人徒增烦恼。
这一省悟,黛玉强忍心头恸痛,走得更快,要将宝玉远远甩开。
没曾想,他直奔上来,拦在自己身前,二话不说,便紧紧地捉了手,一个劲的苦求:“妹妹你莫要走,只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黛玉挣扎着想要摆脱他,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听,你快快放了手!”
宝玉神情惨淡,忽然展颜一笑:“好,你不要听,我也不说,我只把心给你看了。”
话未说完,他掌中忽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子,照准胸口位置,抬手刺了进去!
黛玉骇极了,放声惊叫,便从梦中惊醒。
尽管是个梦境,黛玉瞪着白惨惨的帐顶,犹自心有余悸,勉力劝服自己不要乱想,却还是忍不住担忧,这噩梦难道是个不祥的征兆?宝玉他,他莫不是……
黛玉猛的坐直了身子,用力甩了几下脑袋,头发散乱,被冷汗浸湿,贴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紫鹃从小厨房换了热茶来,刚转过回廊,就见主持慈渡师父领了两名年长女尼,匆匆进了院子,面上似是惊喜,又似惶恐,见了自己便问:“紫鹃姑娘,林姑娘呢?这会子可得闲暇?”
“姑娘睡了一会才醒,正要茶吃呢。”
“快,快,让林姑娘准备准备,北静王爷派了府里的人来,给姑娘送礼物呢!”
“北静王府?来给姑娘送礼?”听了这话,紫鹃也着实吓了一跳。
“可不就是!”慈渡一指院门外,“是王府里一位极有体面的大娘,正在外头候着。”
“师父你且帮忙接着,姑娘才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洗面换衣呢。”紫鹃也有些慌了,先拜托了慈渡师父,自己三步并两步的,奔黛玉的卧房而来。
“姑娘,姑娘,快起了!”紫鹃连声催促,推门而入。
黛玉还在发呆,被她叫得清醒过来,见紫鹃关了房门,放下茶壶,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取了衣服,捧到跟前来让自己更衣,不觉奇怪:“咦,那衣服早上才穿,还是干净的,怎就要换了?”
“姑娘,好事冷酷王爷多情妃!”紫鹃一面服侍黛玉穿衣,一面喜孜孜的说,“北静王爷遣了府上管事大娘来,特地给姑娘送礼,人和东西,都已在院子外头了。”
“呀,这,这怎么妥当?”此事全然不在黛玉意料之中,莲渡也是半点口风也无,乍然听见,她也有点儿忐忑起来。
见黛玉愣着,紫鹃忙过来帮她结衣带,“王爷既认了姑娘是同门师妹,便有些赏赐,也是人之常情,怎不妥当?”
数年前,宫里的元妃派人来颁赐端午节礼物,也是长辈拜领后,分派给众姊妹,她又何尝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她对北静王爷印象尚好,存了几分敬意,但终究是不喜欢应酬,没奈何只得草草挽了头发,淡淡扫了娥眉,由紫鹃扶着,前去迎接王府来人。
慈渡等导引黛玉除了院门,果真院外的石砌下,站着三个粗壮的媳妇和婆子,为首一人约莫三十余岁,身穿暗青色罩衫,黑缎褙子,正垂手立着,看上去温和沉默,又隐隐透着一股干练之气。
见黛玉出来,这媳妇马上紧走几步,深深的敛衽一礼:“小妇人魏王氏,外子是北静郡王府上的总管事魏仁博,想来这位便是荣国府的林姑娘了?”
黛玉也略略垂首,还了一礼,轻声说:“魏大娘好。”
魏仁博家的忙道不敢,同时偷眼瞧黛玉,见她纤瘦窈窕,如弱柳扶风,容貌清丽,似芙蓉照水,心中暗暗称羡,先前还想哪家姑娘能得王爷如此看重,原来竟是这般出挑的人物。
她忙侧过身子,指着身后婆子手中捧着的两只漆盒,说:“王爷有话,日前来得匆忙,不曾备了见面之礼,今特挑几件物事,都是府里现有的,算不得贵重,只供姑娘雅玩罢了。”
黛玉本不想收,听了这话,更加谦让:“小女子承王爷厚恩容留,又亲来问候,已是十分感激,怎敢再要王爷的赏赐?还请大娘带了回去,上复王爷,恩典小女子拜领,只东西万不敢受的。”
魏仁博家的听了,会心一笑:“姑娘想来误会了,我来时王爷特地嘱咐,这几件东西并非赏赐,而是送给姑娘的礼物,送出之礼,怎有收回的道理?”
黛玉微微一怔,她却没有想过,这“赏赐”和“礼物”有什么区别,但听魏仁博家的一说,又觉其中似有深意。
魏仁博家的打开其中一只漆盒,取出一物,双手捧到黛玉跟前:“只这一件,王爷说姑娘必定喜爱的。”
黛玉不免好奇,仔细一看,却是一方端砚,虽造型古雅,也未见得有何特别之处,而且色泽暗沉,像是很有些年头了。
见黛玉眼神疑惑,想问又不敢开口,魏仁博家的便把砚台往前递了滴,柔声解释:“王爷说了,这方古砚,是十多年前,姑娘的令尊林大人,在教王爷读书时所用,后来林大人携了夫人到扬州赴任,王爷想念恩师,多年来一直收存着这方砚台。既是令尊之物,便转赠给了姑娘,权作一个念记吧。”
魏仁博家的口才甚好,和声细语,娓娓道来,黛玉先是吃惊,继而伤感,跟着是感激,最终不知不觉的,将砚台接了过来,轻轻摩挲,眼珠儿只在眼角打转。
魏仁博家的见情势对了,忙吩咐两个婆子:“将东西给林姑娘抬进院子!”
黛玉捧着父亲留下的古砚,心神恍惚,又悲又暖,也不及再阻拦,只得看着婆子们将两只漆盒都抬了进去。
紫鹃忙照看着婆子,将漆盒里的东西拣出,摆放在桌上,听魏仁博家的逐一说清,果然只是一盒宫制花笺,说是给姑娘写字用,两端湖水色和天青色的洋纱,说是给姑娘做夏裳穿,还有两盆垂丝白海棠,说清姑娘雅赏,都算不得贵重,只有一串碧玉数珠,颗颗浑圆,晶莹剔透,用黄绸垫着,一看便价值不菲雪出尘。
黛玉既收了父亲留下的砚台,其他东西于礼便不能推辞,只能请魏仁博家的代为谢恩,并让紫鹃给了两个婆子赏钱。
紫鹃心想,姑娘虽是寄居在这庵里,承北静王爷和莲渡师父看重,更不能失了体面,于是出手就是每人二两银子的打赏,两婆子千恩万谢不迭。
待北静王府的人走了,紫鹃忙上来检视桌上的礼物,口中不住称赞:“姑娘你看,王爷果然是心细的人,选的礼物都这样雅致,不至于俗得让姑娘瞧也不瞧,只这一串项链,怕是要值许多钱呢?”
紫鹃拿起那串碧玉数珠,就要往黛玉脖子上套,赞不绝口:“这颜色,这光彩,配着姑娘的脸,真是漂亮极啦!”
黛玉原本只在意那方古砚,见紫鹃这么着,忙扭头闪避,忍不住也笑了:“这不是项链,是念珠呢,你仔细数数,不是五十四颗,便是四十二颗了。”
“咦,是吗?”紫鹃果真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真是四十二颗呢,这有什么说法么?”
“就是菩萨修行的四十二阶位,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和妙觉。”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珠子,不如做成项链。”紫鹃嘴里嘟哝,“北静王爷也真是的,其他礼物件件贴心,只这念珠子,不成真想姑娘天天数着念佛?”
黛玉笑了笑,不答话,依然来回看手里的砚台,她这几日抄写经文,却一向没有焚香念佛的习惯。
紫鹃反复摆弄着碧玉数珠,唉声叹气的像是十分遗憾,忽然她又叫了起来:“姑娘,既然这念珠你也用不上,我有个主意,你看成不成?”
“哦?什么主意,你且说说?”黛玉被她这么一咋呼,也看了过去。
“姑娘虽不念佛,老太太却是念佛的,这串珠子姑娘不用,不如送了给老太太?”
“啊……”
紫鹃的提议,好像令到黛玉一时惊呆,来到这寂寥的庵堂里,她最最思念的,便是外祖母了。
她深深理解,外祖母送了自己出来,也是万般无奈,她纵然满心凄楚,却没有半点怨恨,反而不时想起,宝玉病着,自己又走了,老人家不知该怎样伤心,她风烛残年的身子,可还经受得住?
她只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泪洒衾被,到了人前,却又淡淡然,不显露一丝一毫在脸上。
此刻,骤然听紫鹃提起老太太,胸口又是一抽,忙别开了脸,装作随意地笑了笑:“嗯,那便送了吧。”
“太好了,我这两天就送了去!”
“紫鹃,怕是你这里呆的腻了,寻个藉口出去玩哩。”
黛玉为了不让伤痛形诸面上,故意打趣紫鹃;紫鹃肚子里也另有盘算,并不反驳,只乐呵呵的,仔细收起了那串珠子。
她才不是光想着让林姑娘表孝心呢,而是必须隔三差五的,回去刷个存在感,提醒贾府里的那帮人,别以为把人往这庵里一放,就不管不问了。
眼下北静王爷遣人给姑娘送礼,一看就知道颇费心思,还有如此珍贵的数珠,正好拿去给贾府里的人瞧瞧,他们不拿林姑娘当宝贝,北静王爷可看重得很呢,识相的早些儿把姑娘给接了回去是正理。
这在公共关系学上叫什么来着?对了,名人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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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荣国府专管田房事务的管事林之孝,听雪雁说了原由,忙跟着一起,慌慌张张的来到潇湘馆。
宝玉正由袭人守着,痴笑地坐在大石上等,一见林之孝来了,便一把拉住:“林大爷,快开了这门,妹妹定是还在里头,她们都哄我呢!”
林之孝不敢造次,只拿眼神瞅袭人,见她哀伤无奈的点了点头,只得从腰带上解了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宝玉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口中还小心赔笑着说:“林妹妹,我这可就进来了?”
潇湘馆四下阒静,除了风过修竹和草间偶尔的促织鸣叫,哪里还有人答应他一声半声?
此时虽已是六月的初夏季节,却仍有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
宝玉又叫了几声,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他也有些慌了,再顾不得许多,提起衣袍,匆匆忙忙地冲上了抄廊。
本来廊下挂了几笼子鸟儿,有一只鹦哥是极聪明的,每次宝玉来,都会伶俐地冲里头叫:姑娘,宝玉来了,宝玉来了!
如今,花格子上的银钩还在,却不见一笼鸟儿,宝玉更是心凉,在原处转了几个圈,视野所及,除了林之孝、袭人、雪雁,更还有谁人?
宝玉怔了一霎,又扑向黛玉的闺房,门是掩着的,倒没有上锁,他径直推了进去,光线倾泻而入,照亮了大半个房间。
纱橱、书架、桌案、柜子,一如往日,只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微风自外吹来,纱橱上的帐子飘飘荡荡,冷清之外,更添了一种似真似幻,今夕何夕的不确定感。
宝玉在门口,直着眼睛,呆立片刻,突然大叫“林妹妹”,不顾不管地冲进房内,把林之孝等人都吓住了。
他一面在房内乱翻乱找,一面又哭又笑的乱叫:“林妹妹,我知错了,求你出来吧,要打要骂都随意,只别让我再见不着你!”
他钻进书架背后,爬到桌案底下,甚至打开了柜子,简直恨不得将房内每一寸土地,都掀开来找。
袭人担心宝玉撞到哪里,只好没头苍蝇似地跟在身后,见他又跪在地上,撩起床围,探头进去,又是心痛,又是可笑,伸手去拉他:“傻子,林姑娘是什么人,怎会躲在床下?”
宝玉嬉笑说:“你莫忘了,晴雯才来时,就曾躲在床下唬我,兴许林妹妹也好玩呢……啊?”
他话未说话,跟着又是一声低呼,像是真给他发现了什么吃惊的东西雪出尘最新章节。
“怎么了,里头真有什么?”袭人也顾不上许多,跟着他趴在地上,往床底下张望。
床下倒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只铜盆,盛了小半盆的灰烬,面上犹有一角没有烧尽的白帕子,隐约看得见几笔墨迹。
宝玉直勾勾的等着帕子上,一朵小小的梅花残瓣,他认得,这是自己遣了晴雯,给黛玉送去的三块旧帕子,其间深意,只有自己和黛玉明白。
如今黛玉人不见了,帕子也烧了,真是要断情绝意,永不相见了么?
看着半盆子冷灰,宝玉的胸口却宛如烈火焚烧,将铜盆整个儿拉了出来,双手再灰烬中一阵乱扒,叫着:“不能烧,不能烧啊,林妹妹你怎可以都烧尽了呢?”
纸灰被他扒得满地,一部分被风吹起,粘得到处都是,袭人见宝玉又疯了一般,也是急火攻心,只想铜盆抢了过来。
宝玉也不想让,两人来回拉扯,只听咣当一声,铜盆掉落在地,灰烬也尽数倾倒而出。
宝玉一时被吓呆住,跟着颓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他终于相信,林妹妹不仅是走了,而且还狠了心,要将和自己的种种过往,焚烧得干干净净。
林之孝见场面混乱,袭人摔倒,宝玉只管坐在地上哭,没奈何只得上前搀扶。
他才蹲下,就看见一堆灰烬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泛光,顺手扫去上层的纸灰,那里竟躺着一枚小小的卵状玉石。
雪雁是见过这东西的,当下惊叫起来:“玉!这不是宝二爷的玉么?”
袭人也赶忙扑过来看,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美玉,也只瞧了一眼,鼻腔便一阵酸热,霎时泪如雨下。
这可不正是“通灵宝玉”,宝玉的命根子么?莫名不见了这么些日子,累得宝二爷疯癫,阖府上下不得安宁,自己更不知悬了多少心,挨了多少骂。
原本都下了决意,即便宝玉这么疯傻一辈子,自己也跟定了伺候,没想到,“通灵宝玉”突然在这里出现!
丢玉的时候,府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找过了,自然也不拉下宝玉最常来的潇湘馆,当时并没有,这会子怎又有了呢,还是被埋在林姑娘烧的这一堆纸灰里?
尽管事情蹊跷,但袭人惊喜交集,哪还有心思细想,忙将通灵玉捧了给宝玉看:“宝玉,快瞧,你的玉,它可回来了,想来你的病就要大好啦!”
宝玉僵直的转过脖子,愣愣地瞥了一眼袭人手心,不见半点儿喜色,反而眼皮一翻,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宝玉,宝玉!”
“二爷,二爷,你可醒醒?”
登时房内的人又哭又叫,乱作一团。
待宝玉悠悠醒转过来,已是躺在自己床上,看见床头坐着贾母,她身后则立着王夫人和宝钗,还有更后头看不清的不知几人。
“宝玉,你可醒了么?”先叫出来的是宝钗,她平素矜持,此时已掩不住惊喜。
贾母、王夫人毕竟有了年岁,纵然万分挂心,守了半日,都有些疲惫失神,被宝钗这么一叫,果然看见宝玉睁了眼,忙竞相扑倒床前,各自叫着“宝玉”、“我的儿”。
“老太太,太太,我怎会回了这里?”宝玉一一答应了,醒转后头一件事,仍是黛玉,便挣扎着要起来,“我只记得去了潇湘馆,却怎样都找林妹妹不到,她,她真是出了府去,再也不回来的么?”
他殷切的眼神,只望着贾母和王夫人,渴望极了能从她们口中,听到一个“不”字冷酷王爷多情妃全文阅读。
贾母和王夫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样答他。
黛玉只有舅家可靠,固然还是要回来的,可宝玉已成了亲,黛玉也绝无可能做妾,如再给了宝玉希望,一来对不住宝钗,二来岂非也误了他?
贾母毕竟是经事的人,只犹豫了一会,便点了点头,摆出认真的神气,说:“是,你林妹妹身子不好,换了个清净地静养,我正和你伯父、父亲商量着,给她寻个妥当的人家,嫁了之后,自然就少回来的。”
此话一出,宝钗等人固然是吓了一跳,不知真假,宝玉却如遭雷殛,呆在了当场。
他自醒来之后,便觉得脑子似乎清醒许多,清清楚楚地记着,如何贾母和凤姐都告诉自己要娶林妹妹,如何进了洞房,新娘却变成了宝姐姐,又如何宝姐姐对自己百般迁就照顾,自己终和她谐了鱼水之欢。
跟着就是听丫头们说起,林妹妹已离了潇湘馆,自己慌忙去找,果真人去楼空,徒留一盆子灰烬,却是将她过往的心血,连带自己的一片心意,都焚烧殆尽,真要将这亲厚得如同前世就带来的情分,一把火就勾销了么?
如今再听贾母也说这样的话,真是有如在滚烫的心房,再猛泼了一盆冰水,冷热交煎,痛楚得令他几欲昏厥。
只黛玉就此离去,一句半句的交待也没有,虽是自己娶宝姐姐有错在先,但终究不是本意,如果不跟林妹妹分辨清楚,让她就这样带了对自己的恨意,出府、嫁人,自此永不相见,自己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宝玉突然支起身体,就在床头跪下,给贾母和王府叩下头去。
贾母忙不迭的要扶他,口中气急地数落:“有什么事好好说便是,何苦这么着?快,快,鸳鸯,扶了宝玉躺好。”
鸳鸯应声上前,宝玉却往后一缩,避开了她,依旧向贾母跪着:“只求老太太依我一件事,之后我必定乖乖孝顺,再不生事的。”
他说话古怪,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清澈,不似先前散乱。
贾母心头一喜,不大敢相信,只一把握住宝玉手臂,关切地问:“宝玉,你这可是大好了么?这,这玉可真是命根子,可千万莫要再丢了。”
她想起这几月来发生的事端,归根溯源,都是为了宝玉失玉惹起的,如今通灵玉回来了,宝玉眼见好了许多,先前所受的种种苦处,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听贾母这话,宝玉不觉伸手扪胸,果然摸到硬硬的,暖暖的一块,掏出来一看,不是“通灵宝玉”又是什么?
王夫人、宝钗、袭人等都喜极流泪,但这远不是宝玉所关心,他只惦记着黛玉,于是又向贾母连连叩头:“老祖宗若是真疼我,便依了我这一回吧!”
贾母忙问:“只要你全好了,莫说一件事,便是十件百件,又有什么难的,只管说吧?”
“求老祖宗恩典,好歹让我再见林妹妹一见吧!”宝玉清晰、决意地说出这句话来,贾母、王夫人,以及满地下的人都惊住了。
而宝钗事先想到了些,只黯黯的低下头去,林妹妹已离开了,终究还不能教宝玉死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新章前台不现实,伪更了两次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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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听了这话,贾母和王夫人俱是一愣,不由望向宝钗,见她脸上淡淡然的,并不显露丝毫愠色,心里又是感佩,又是疼惜,都怪宝玉不懂事,守着这样识大体的媳妇,偏偏还放不下黛玉。
于是贾母也半是哄,半是教训地对宝玉说:“你林妹妹既是在外养病,图的就是个清静,你又何苦再去扰她?再者你才好了些,也是要静养的,我只让你媳妇看着你,断不许到处乱跑的。”
谁知宝玉并不退让,仍跪在床上不住叩头:“老祖宗,老祖宗,求你依了我这一回,见过了林妹妹,她若再不睬我,我也便不想了,安心塌地地呆在这府里,哪儿也不去一步!”
听宝玉说得如此哀伤恳切,贾母岂有不心疼的,只她虽一向最爱宝玉,在大事上却极有拿捏,不让他恣意任性的,这事如果贸然答应了他,不仅是误了宝玉,误了宝钗,还误了黛玉!
为了贾府,为了钟爱的嫡孙,贾母已愧对了外孙女儿,心中无比歉疚,当然不想再令她受到丁点的伤害。
主意拿定,贾母也不再劝慰宝玉,而是板起面孔,极严肃地教训:“莫说我不想你搅扰你林妹妹,便是我答允了,那地方也不是你随意能去的!”
贾母鲜少对自己作色,加上听她说得厉害,宝玉也惶恐不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林妹妹能去,我却不能去?”
宝钗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在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又垂首不语冰结师异界纵横。
“是北静王爷的家庙,专建了给他出家的王妃修行的,你林妹妹既是去养病,也是陪伴这位娘娘,你说你一个无职外男,能得进去吗?”
“啊……”
贾母为了断宝玉的念头,把心一横,道出了真相,果然宝玉霎时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即是一声惊呼,也只卡在了喉头。
北静王府他是去过三两回的,北静王爷素来对他青眼有加,不仅是重礼相赠,还领他登堂入室,到花园看花戏鱼,到书房赏玩字画,还邀了他和门下请客闲谈,丝毫不拿架子的。
但宝玉此刻人已清醒,深知北静王善待自己是一回事,但森严的立法规矩,又是另一回事,王爷待自己越好,自己就更不该逾礼,那家庙既然是前王妃的清修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踏入半步的!
否则,便是对王爷、王妃的大不敬,莫说见不着林妹妹,只怕北静王盛怒之下,连大老爷、老爷、珍大哥,甚至宁荣两府都要受牵连。
宝玉虽然人瞧着沮丧,激动的神情总算也慢慢冷下来,贾母忙趁势抚慰他:“你是好孩子,既知道去不得,就好生在家里将养着,等身子和精神都好些儿了,好歹将书本捡捡,教你老子,你媳妇也高兴高兴。”贾母说着,特地看了宝钗一眼,以示自己明白她的苦心。
贾母先前因宝玉还小,只管一味娇宠,现在眼见他成了亲,宝钗又懂事,加上近来日觉两府子弟或骄奢淫逸,或游手好闲,或不学无术,她虽早不管家,但看在眼中,未免担心起来。
她再怎样溺爱宝玉,也是希望他能成才,将来能振兴家业,支撑门楣的,总不能一辈子都小孩子一般。
王夫人听贾母也这样说,顿时大松口气,忙着附和:“老太太说得很是,你们可都听见了?”
她这话既是对宝玉说,同时眼睛也在看着宝钗,宝钗纵然心头烦恼不开,也只得应了声:“是”。
宝玉则低着头,默不作声,听宝钗应是,他也低低答了一声。
贾母只当他被自己的话说通,又想他久病初愈,撑不住众人打扰,便吩咐袭人等细心照料,不得大意之后,自己也打算离开,到佛堂去念一通经,拜谢神佛庇佑,通灵宝玉失而复得,宝玉不药而愈,还望他自此越发的好起来。
王夫人跟贾母一般心思,也嘱咐宝钗几句,跟了出来。
贾母才走到门外,就看见自己屋里的丫鬟琥珀,低头绞着衣带,在廊下小步走来走去,像是很着急的模样,鸳鸯已先一步叫她:“琥珀,你怎么来了,可是屋里有什么事么?”
琥珀看了一眼贾母身后的王夫人,神情怯怯的,不大敢说话的样子。
鸳鸯也奇怪,不敢自主,便向贾母投以征询的眼神。
贾母拄着拐杖,走下台阶,到了庭院中央,离大屋稍远,料定里头的人听不见了,才问琥珀:“到底什么事,有这般难说?”
琥珀这才挨近贾母,轻轻说了一句:“老太太,紫鹃来了,在屋那头等着呢。”
“紫鹃?跟林丫头去了的丫鬟么?”贾母犹自不大敢信,又追问了一句。
“是……”琥珀面色微白,目光闪烁,似乎相当害怕。
贾母虽先是一惊,继而却是高兴。
黛玉去了有些日子,她老病之身,要顾着宝玉这一头,还不想引起家人胡猜,因此没有去探望黛玉,心中格外牵挂着,不知道她在莲花庵中一切可好,此刻听说紫鹃来了,立时精神一振,反而走得快了,鸳鸯连忙赶上搀扶着网游之天妒鬼才。
只王夫人颇费踌躇,她自然也是挂念黛玉,但终究不如贾母,且仍害怕黛玉和紫鹃身上发生过的那些诡事。
再说宝玉的通灵玉,明明丢了好些时候,两府上下都找遍了,只差没掘地三尺,始终不见踪影,为何会在潇湘馆中出现,还是被埋在黛玉死时那晚,烧出来的一盆子灰烬中?
她越想越是心惊,只得推说身体不适,向贾母告罪:“我感觉有些头昏,就不跟过去了,老太太帮着我多叮咛紫鹃几句,外甥女儿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跟凤丫头要去。”
贾母听了微有些不满,也不勉强她,只淡淡的说:“你回屋歇着吧,林丫头缺少什么,只我这里拿了便是,凤丫头也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夫人讪讪的应了是,由彩云扶着,匆匆回房去了。
却原来凤姐小产之后,便有了下红之症,时好时坏,这两日宝玉黛玉的事忙做一团,更觉严重了,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也不大能理事,仍由探春、平儿从旁协助。
贾母由琥珀领着,来到她平素和孙辈们逗乐玩耍的小花厅,果然看见紫鹃的背影站在庭上,听到外头的动静,马上走到贾母跟前,盈盈的拜倒,口称:“给老太太请安啦。”
贾母忙叫起来,仔细打量她,这一去半月余,紫鹃晒黑了些,面庞却更显健康丰润,由此想到黛玉,又是高兴,又是心急,忙在厅上坐了,又命人搬来个矮凳,让紫鹃在自己脚边坐了。
紫鹃再三推辞,要站着回话,贾母说我有好些话要问你呢,你坐着我也方便,她方才坐了,略略侧身,等候贾母的问话。
贾母见紫鹃安静得体的模样,暗自称赞。想她才死而复生的那一两日,满口胡话,行动也尽是古怪,这才几天,不只全好了,还比先前更加伶俐,有这样的丫头在身边伺候着,自己也可略略放心。
贾母坚持让紫鹃喝了半盅茶,这才问:“可是林丫头遣你回来的么?她在庵里头可还好?缺什么东西没有?王妃娘娘又怎样看待她的?”
她挂念外孙女儿,一口气问了好些问题。
紫鹃笑着待她问完,才不紧不慢的回答:“好叫老太太放心,姑娘一切都好,不只饭多吃了,夜里也不大咳了,先前的王妃莲渡师父极喜欢姑娘,姑娘替莲渡师父抄经,师父也也试试讲些经文给姑娘听,两人几乎每日里都要见的。姑娘什么也不缺,打发我回府里来,反是给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送东西的。”
紫鹃口齿流畅,有条不紊,说得贾母先是欣慰不已,听到最后,又感到好奇:“送东西?林丫头有什么东西给我?”
紫鹃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提盒,先指着里头十来个比拳头略大点儿的瓦坛,说:“这是姑娘吩咐我腌制的一些南边小菜,拿给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开胃,用的是庵里自种的菜蔬,是极新鲜的。单有这个,是姑娘转送给了老太太。”
贾母接了过来,见是一只十分精致的檀木匣子,才掀开来,便觉光华灿灿,照耀眉睫,定神一看,却是一串碧玉碧玉数珠,静静的躺在黄段子上,更衬得莹润喜人。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也是眼睛一亮,不禁掩口“呀”的惊呼出声。
贾母平生见过珍宝无数,也着实吃了一惊:“这,这是林丫头给我的?她却是从哪里得来?”
紫鹃见效果达到,心里暗暗得意,表面上仍不慌不忙:“是北静王爷送给姑娘的,姑娘一片孝心,知道老太太一向念佛,便让我送了来给老太太。”
贾母闻言,更加讶异,忙问:“北静王爷送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将黛玉送去莲花庵,靠的是张道士的引荐,黛玉能得王妃喜欢,在庵中踏实住下,贾母已深感万幸,又如何敢想,堂堂郡王,会给一个寄居在他家庙的女子送礼?
更有一层,连贾母也不敢细想,王爷喜欢宝玉,也就罢了,黛玉终究是闺阁里的姑娘,王爷身份再尊贵,也是外男,莫名的送她如此贵重之礼,到底是不大妥当神者玄才最新章节。
紫鹃察言观色,知道贾母在担忧什么,便将黛玉的父亲林海大人,怎么十多年前做过王爷的老师,王爷十分念旧,亲来探望了姑娘,谈起过往渊源,都唏嘘不已。姑娘应对得体,王爷和莲渡师父很是喜欢,又怜惜姑娘孤苦,当场就认了这个师妹,回头就差王府的管家奶奶魏大娘,送了一份礼物来,又把礼物分别有什么,一五一十的说给贾母听。
女婿先前教过先北静王爷的公子,贾母是知道的,但年头久远,连她都淡忘干净了,没曾想王爷还如此有心。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听紫鹃说道,王爷和前王妃都“怜惜姑娘孤苦”,她胸口不禁咯噔一跳。
这魏仁博是北静王府总管事,王爷既派了管家娘子给黛玉送礼,足见对她极为看重。
自己送了黛玉出去,虽说是万般无奈,但在外人看来,终也是薄情了些,北静王爷夫妇都顾念旧情,喜欢黛玉,可千万莫要认为贾府绝情寡恩,将生了病的外甥女儿硬推出去,只要在北静王爷心里存了这芥蒂,那对贾府上下,特别是在朝为官的,只怕多是不好。”
好在紫鹃继续又说:“姑娘拜领之后,回禀了莲渡师父,说是心中最惦记的,就是老太太,老太太素来也最疼姑娘,姑娘没有什么东西可孝顺的,就想将这念珠转送给老太太,莲渡师父赞姑娘有孝心,欣然答应了呢。”
贾母听了,稍稍宽心之余,更感到惭愧。
自己从前只道是林丫头任性,宝丫头宽和,没曾想外孙女儿这般识大体,不只没有再北静王夫妇面前有半句怨言,反而对自己一片孝心,处处维护舅家,自己对她,真是忒狠心了。
贾母摩挲着手里的念珠,晶莹温润,宛如外孙女儿哀伤清澈的眼神,鼻子一酸,险些儿就要掉下泪来,忙掏出帕子,揩了揩眼角,将碧玉数珠装回盒子,小心的交给鸳鸯收好,回头又对紫鹃说:“好孩子,你回去告诉林丫头,亏了她有心,我很是高兴,让她安心养着,听莲渡师父的话,莫要多想心事,我这里不多时就接了她回来。”
紫鹃目的达到,心里头乐得很,偏不在脸上表露出来,反而虚晃一枪,以退为进:“姑娘说了,莲花庵很好,又受了王爷和莲渡师父照拂,老太太倒不急着来接,只等诸事都方便了再说不迟。”
“不不,我必定要早去接的,外头再好,王爷夫妇再和气,她一人在外,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紫鹃听了,差点儿没从心里笑开花来,面上仍是安安静静的:“知道啦,我回去便说给姑娘知道,老太太也十分想念她的。姑娘还惦记着她的几笼子鸟儿,让务必到三姑娘出瞧瞧,老太太若没有其他吩咐的,我这可就去啦?”
贾母频频点头:“你去吧,就在三姑娘处吃了饭,回头还来我这里,我还有话细细问你呢。”
“是。”紫鹃捧了两坛子腌菜,用手帕包了,从贾母屋里出来,就往大观园的秋爽斋去了。
紫鹃要去探春那里,除了她豪爽义气,在自己和黛玉处境最艰难之际,头一个敢来潇湘馆探望之外,还因为探春在众姊妹中最是能干,说话也最有分量,纵然迟早要嫁了出去,但只要她在家一日,心里还惦记着姑娘,对姑娘来说,总是大大有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狗血开始,林妹妹见到她的情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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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紫鹃一路脚步轻快,想着一会儿见了探春说些什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才“认识”林黛玉多久,竟如此替她着想,这份苦心,都快赶上对柳婷婷了,唉,不知道自己穿过来之后,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林妹妹”又怎样了?
原本以为,柳婷婷那长相,那性子,活脱脱就是个林妹妹,然而跟真正的林黛玉相处一段时日,才发觉她远不是自己先前理解的那样。
黛玉固然身子柔弱,内心敏感,伤春悲秋,见风是雨,看着像个纸糊的美人灯笼,实则自有她坚强明智的一面。
同样把心紧紧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同样是被他无情的抛弃,柳婷婷就疯疯傻傻,要死要活,结果连带着还把闺蜜给坑了。
林黛玉就不一样了,虽然她也为宝玉流泪、呕血,焚稿断情,甚至离魂出窍,但死过一回之后,面临着比失恋更难堪,更痛楚的处境,她反而能坦然接受,随遇而安,这一份柔性的坚强,真是让紫鹃刮目相看有实无名:豪门孽恋最新章节。
自己对她好,除了希望在这个世界有个靠山,以及这个身体里留下的,来自真正紫鹃的深厚感情之外,或许也出于对这份坚强的同情和钦佩吧?
紫鹃仰起头,向着湛蓝色的高天流云,嗨的一声,将这几日来,胸口郁积的闷气,尽数畅快的吐了出来。
从贾母的住处,进大观园,去往秋爽斋,先要经过潇湘馆,好歹紫鹃也在这里住过,看到那一线粉垣,也不觉放慢脚步,翘首望去。
咦,哪里怎么会有个人?紫鹃发现潇湘馆门前,逡巡不去的身影,大感奇怪。
自从黛玉和自己死而复生,可以说园子里人人都避着潇湘馆走,除非迫不得已,压根没几个人敢主动上门。
这会子里头没人了,不更冷清清,凉飕飕的,又会是谁有胆呆在那儿呢?
紫鹃好奇得很,便上了岔道,朝潇湘馆走去,到离门十来丈远的地方,看清了原来是个瘦小的丫鬟,正扒在门上,似乎透过门缝往里瞧。
紫鹃走近了,突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喂,你在看什么?”
“哎呀!”那小丫头显然是吓到了,整个人跳转过来,和紫鹃一照面,刷的脸都白了,流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气。
紫鹃见她吓成这样,稍缓和了面色和口气:“你不用怕,我不告诉别人,但里头早已空了,你若是想偷点儿值钱的东西,还是趁早死心了吧。”
那丫鬟仍直勾勾的瞪着紫鹃,像是完全没在听她说话,只哆嗦着嘴唇,颤声叫着:“紫,紫鹃姐姐,你,你们可回来了?”
听那丫鬟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搭了个姐姐的称呼,紫鹃头一歪,疑惑地问:“你又是谁?”
那丫鬟正是雪雁,找回了通灵玉,宝玉眼看也不傻了,满屋子上下都一片欢喜。
尤其是碧痕,心情大好了,便来向雪雁道歉,说是刚才心里为了宝二爷急,才说话没遮拦。
硬推了雪雁出去,让她只管去园子里逛逛散心,今天该她做的活,全由自己代劳了。
雪雁无奈,只好出来了,可一脚踏进大观园,便情不自禁往潇湘馆的路上走。
她知道那里已经没人了,可正因为林姑娘和紫鹃姐姐都不在,王嬷嬷也暂搬去稻香村,珠大奶奶那里照料着,才敢壮起胆子,过来瞧上一眼,否则只要见到任意一人,她就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遇上紫鹃!
和紫鹃姐姐一起服侍姑娘,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她一开口却问自己是谁,而且那副猜疑的神气,必定是心中还怨恨着自己,故意做出来的。
想着这里,雪雁的泪水登时簌簌落下
紫鹃越发奇怪,不过是问一声罢了,就真把这小丫鬟给吓哭了?
瞧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紫鹃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过是问你名字,又不是真要去告诉别人,你不说就算啦,这闲事我才懒得管呢。”
她说完就走,雪雁急了,忙小跑着追上去,嘴里喊着:“紫鹃姐姐,等我一等,我,我是雪雁啊!”
雪雁太想知道黛玉的消息,哪怕再受紫鹃讥讽也不顾了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全文阅读。
听到“雪雁”二字,紫鹃也是一愕,立马转过头来,盯着眼前怯生生的小丫鬟。
这就是雪雁?林姑娘自小从南边带来的丫头?本以为她会挑着高枝儿飞,是多精明伶俐的人呢,没想到这么个受气包似的?
话说回来了,她先前放着半死不活的林黛玉不管,去扶薛宝钗拜堂,这会子黛玉人都走了,她又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雪雁见紫鹃停下,仍是一脸狐疑的望着自己,抹了一把泪,强作笑颜:“我就是想着姑娘,才回来瞧瞧的,紫鹃姐姐,姑娘她,她这些时日,可还好么?”
原来她是挂念林姑娘,这才跑回潇湘馆这边的?而且她鬼鬼祟祟的模样,八成也瞒着别人的。
瞧这情形不像作假,这小丫头,就算是攀高枝儿,倒也不算是全没良心的。
对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苦恼,独自摸爬滚打过来的紫鹃,是太理解不过了。雪雁一个小丫鬟,还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儿,伴着个随时会倒的靠山,又怎有胆子抗拒王熙凤那样厉害的当家奶奶?
当时那个紫鹃怎样硬气,自己是不知道了,可如果换作自己是雪雁,能做到什么份上,还真不敢就说大话。
哎,也就是个可怜人,何苦去再去奚落她呢?
紫鹃想通了,心坎也就软了,也冲雪雁笑了笑:“对不住,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没大好,头脑昏昏的,常认错人呢。姑娘在外头比府里自在,身子也比从前清爽了,你甭惦记着。”
紫鹃忽然对自己和颜软语,又听她说还没大好,雪雁鼻腔一酸,胸口一暖,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你,你带了我出去吧,我宁愿到外头去伺候姑娘!”
紫鹃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别傻了,宝二爷和宝二奶奶那边,哪里就肯放呢?,你做好自己的事就成,省得遭人说闲话。就这样,我还有事要走啦。”
她怕雪雁纠缠,节外生枝,撂下一句叮嘱就匆匆走了,任由雪雁在身后一声声急切地呼唤。
这一日,紫鹃走了之后,两个婆子忙着洗晒衣服,打扫院子,黛玉感到些无聊,正好手头上的经文又抄好一卷,便打算拿去给莲渡。
黛玉到了前头院子,走到走廊尽头,莲渡平常抄经、念诵的禅房,在窗下望里一张,桌案前却空无一人。
莫非是到前头大殿去了,又或者找住持师父叙话?
黛玉稍犹豫了一会,又想回自己住处,刚下了石砌,听见有人在上边唤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翠儿在楼上凭栏招手。
“林姑娘,林姑娘,师父在这里呢。”
“哦……”
翠儿已出声招呼,黛玉只好上了二楼,翠儿早在楼梯口迎候,手里还捧了个茶盘,下巴一指里头一间禅房:“师父在呢。”
黛玉见茶盘上托了两个茶盅,马上明白过来:“莲渡师父是有客么,那我明儿个再来。”
她才要走,又被翠儿叫住:“哎,林姑娘,你别走呀,不是客人呢。”
“不是客人?”黛玉微感诧异,随即想到可能是庵里的哪位师父。
“来呀,林姑娘,每回师父见着你,都很欢喜呢。”翠儿又在热情的催请。
既是庵里的师父,一同坐着说说话,倒也无妨,加上翠儿再三的请,黛玉不好意思再推辞,便跟了她来了莲渡待客的禅房九星破天最新章节。
才到了门口,房内便传出一串清脆的笑着,像是个年轻的女子,且听着耳生。
黛玉又犹豫驻足,翠儿已先她一步,欢天喜地的对里头的人说:“师父,林姑娘来啦!”
莲渡忙答应:“是林姑娘么,快请进来坐吧。”
翠儿站在门口,笑盈盈地侧身让客,这下黛玉再不能退,只好进了禅房。
里头两人同时站起来,左首是莲渡,另一个则是位宫髻霓裳的女子,果然年纪甚轻,约莫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瓜子面庞,柳叶眉,春水目,一点樱桃般的朱唇,只浅浅含笑,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黛玉和她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均有些异色。
黛玉是猜测她的身份,那女子则是惊讶,在这僻静的庵堂之中,竟会有如此一位绝美的佳人?
她素来自诩美丽,但和眼前芙蓉照水一般雅静、灵秀的少女一比,未免也暗暗自愧不如。
被那女子盯着看久了些,黛玉也有点儿局促,莲渡忙安排她们见礼:“曼妹,这是荣国府二位贾大人的令甥女林姑娘,林姑娘,这位是王爷的妾室陆夫人。”
黛玉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翠儿说“不是客人”。北静王爷的妾室,来到王府家庙,探望先前的正室,自然算不得客人。
她忙躬身给陆夫人福了一福:“不知是夫人在此,多有打扰了。”
陆夫人还未开口,莲渡先笑着说:“我和曼妹,也就是寻常闲聊,怎说得上打扰不打扰的?”
陆夫人又走前两步,对着黛玉上上下下的打量,忽然拉了她的手,口中赞叹,眼中却似有遗憾:“若不是今日凑巧,我还真不知庵堂里,竟住着个天仙一般的人物,怎没听王爷和姐姐提起?林姑娘也是在这庵堂之中清修的么?”
黛玉被个太过热情的陌生人拉着,又不住的赞美,更觉尴尬,又被陆夫人问到隐痛处,登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好在莲渡及时替黛玉解围,先对陆夫人说:“林姑娘自小多病,她外祖母贾太夫人信佛,便想让林姑娘在庵堂将养一阵,或许托了佛祖庇佑,身子也能快好起来。王爷和荣国府是世交,就正好请了林姑娘过来,暂时陪伴我一阵。”
跟着又对黛玉说:“林姑娘也过来坐吧,都别站着说话。”
黛玉应了声“是”,趁势不动声色的,将手指从陆夫人掌中轻轻抽出,走到莲渡身边,将经书捧给她:“莲渡师父,这是新抄好的一卷经文。”
莲渡笑着接过,说:“真是有劳林姑娘了,对啦,上次你抄写的那卷经文,我送了王爷,他不日便要远赴边塞,一路恐多有险阻,他带在身边,也好辟邪护身了。”
黛玉微微一呆,莲渡将自己手抄的经文,交给了北静王爷?
此举有何不妥,她也说不上来,只莫名的耳根一热,听见身边陆夫人一声轻噫,像是感到意外,又没有开口发问。
这位陆夫人,就是北静郡王的妾室陆曼兮了。
她原本是忠顺王府一位奶娘之女,自幼就随母住在王府,出落得如花似玉,能歌善舞。
北静王二十岁生日时,忠顺亲王就将陆曼兮相赠,水溶难以推托,只好收作妾室,好在陆曼兮温婉大方,做人玲珑,跟王府上下人等,都相处得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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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逆天九鼎全文阅读。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冰结师异界纵横!”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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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一定要认清重点中的重点,那就是――贾宝玉已经成亲了!
如果他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屋里塞了个美貌娇妻,还打着外头林妹妹的主意,那他就是一个纯渣男不解释。
退一百步说,就算他是发自内心爱黛玉,情难自已,那又怎么样?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两人还藕断丝连的话,对贾宝玉可没半点儿坏处,对林姑娘就没半点儿好处了,撑死就是给他做妾。
哼哼,那可是林黛玉,以为是花袭人之流么,他想得倒美!
紫鹃心里有了主意,便款款地向宝玉躬身行礼:“原来是宝二爷,有些日子没见,婢子一下都没认出您来,还望二爷莫要怪罪。”
宝玉本是满心激动,听了这话,不禁一愣:“你,你说你认不得我了?”
“先前宝二爷病着,这会子好了,又娶了二奶奶,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真风采许多,乍一看,还真有些不像呢。”
“紫鹃,你这是故意气我的么……”
紫鹃先替黛玉暗出了气,心里稍痛快,见宝玉垂头沮丧,泫然欲泣的模样,也不再挤兑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婢子说的是实情,二爷既已成了亲,过去说给姑娘的那些话儿,自然也不能算了,再说其他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虽软,却如同一根更加锋利的针,戳中了宝玉心口的伤处,登时令他又是羞愧,又是痛楚,觉得满腹委屈,却又无言以辩。
诚如紫鹃说的,如果说过往,他还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林妹妹,现在他根本无法自主,再怎样阴错阳差,宝姐姐已是自己的妻子,甚至病中还和她圆了房,自己已然对不住林妹妹,怎能再将宝姐姐辜负?
宝玉本就是个多情的人,纵然满腔爱意尽在黛玉身上,可对其他的女子,也多是或敬重、或欣赏、或怜惜,从来舍不得让她们受半点委屈和苦楚的。
紫鹃见他低首犹豫,心里又冷笑两声,语气反更加柔软:“事已至此,二爷且自珍重二奶奶,莫要再挂着姑娘了,她出去的这些日子,也渐渐的把二爷给放下了,人倒一天天的更好起来。”
宝玉本事满腔激动,两下为难,一多半是为了黛玉,听紫鹃说林妹妹把自己给放下了,陡然心血上涌,失声叫出来:“什么,你说林妹妹她,她不再心里有我了么?”
紫鹃淡淡一笑:“全没有了,倒也未必,只姑娘不再为了二爷,成日伤心落泪,写那些哀哀怨怨的诗儿,饭也肯吃了,觉也能睡了,二爷你说这岂不是更好?”
听闻黛玉日渐好转,不因自己成亲而耽溺于悲伤,宝玉固然欣慰;可如果林妹妹对自己忘情弃爱,又是世间最最痛苦,最最难以接受的事!
胸口先是一片火热,又骤然冰凉,悲喜纵横激荡,他竟一时失魂落魄,说不出话来。
宝玉面如死灰,紫鹃看了也有些过意不去,但为了他不再招惹林姑娘,该狠的心就必须狠,此刻要对他仁慈,拖泥带水的,何时是个了结?
宝玉再如何伤心,总有薛宝钗,以及贾府里一大家子来关心他,可又有谁来可怜林姑娘?
“二爷要没的吩咐,我这就走啦满唐春。”紫鹃对宝玉欠了欠身,撇下犹在发怔的他,转身走了。
紫鹃离去之后,宝玉独自一人,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在大观园里乱转,不知不觉,依着往日的习惯,又来到潇湘馆门前,只见门户紧闭,气氛萧森,抚着门上的铜锁,忍不住又淌下泪来。
这时,背后传来“宝玉”、“二爷”的声声呼唤,他呆呆地转过头,看见一群人向这里跑来,有袭人、雪雁、秋纹,竟然还有宝钗?
待宝钗到了跟前,宝玉见素来优雅自持的她,面色泛红,额间微汗,发髻和钗环都有点儿散乱了,更觉得愧对于她,只看了一眼,就羞惭的低下头去。
宝钗走到他跟前,没有一句话的责怪,只柔声说:“我才打了个盹,睁眼就不见了你,又听人来说你进了园子里,你的病才刚好了些,我和袭人不大放心,才跟了进来找找,若是玩够了,这就回去了吧?”
宝钗胸口不住起伏,显然是喘得厉害,却和颜悦色地相劝,宝玉愈发惭愧、感动,低低的应了声是,就任她拉了自己的袖子,一同离开了潇湘馆。
才回到大屋这边,贾母、王夫人又前后赶过来看,见宝玉没事,才略责备了几句,要他安心养病,多听媳妇的话,又交待宝钗小心照料着,别由着宝玉任性,宝玉和宝钗都一一答应了,这才各自回去。
勉强吃过了午饭,宝玉就躺在床上,瞪着帐帘儿上的穗子发愣。
想起两年前,因和张道士提亲的事和林妹妹拌嘴,她恼怒之下,把亲手替自己打的穗子给绞了,彼此大闹了一场,和解后反更加要好。
自林妹妹来了,两人好了又恼,恼了又好,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回,连老太太都无奈地说,自己和林妹妹这一辈子,“不是冤家不聚头”。
然而这一次,只怕林妹妹再不会原谅自己,决意将自己从她心房赶出去了!
宝玉天性痴绝,深爱黛玉多年,早将她视为自己身心归宿,此时明知无路可走,但一天不见到黛玉的面,没有亲耳听她说出绝情的话,是万万不肯甘心的。
宝钗听他呼吸渐渐粗重,便走到床前来,拿起蒲扇为他打风,又轻轻在被面上拍了两下,安抚宝玉:“安心休息,什么事只管病好了再说,嗯?”
“知道了,宝姐姐,你也歇着吧,都有黑眼圈儿了。”宝玉稍一犹豫,还是往床里挪了挪。
“你自管睡吧,莫要管我……”宝钗耳根一热,把脸别到一边。
自此一段时日,宝玉果然很听宝钗和袭人的安排,将养身体,精神日渐健旺起来,闲暇时还会读书习字,似乎也不大排斥学问文章了,贾母、贾政夫妇等看在眼里,俱都无限欢喜。
而紫鹃回了莲花庵之后,告知黛玉,外祖母、舅舅舅母并众姊妹都想念她,一堆儿交待的东西和嘱咐,只绝口不提宝玉和雪雁的事,以免再惹黛玉伤心。
黛玉神情淡然,尽管眉眼间仍有些许怅惘,逃不过紫鹃的眼睛,但此后总算也没什么特别的,每日里吃饭吃药,写字抄经,抚琴种花,偶尔和莲渡师父闲叙,日子又飞快的到了月尾。
这一天,贾政下了朝,就直接回到家里,王夫人服侍他换了朝服,诧异地问:“这么早,老爷今日不到衙门理事了么?”
“北静王爷奉命巡边,两日后就要出发,圣上让京里的官员各自准备,后日一早都到神武门前,为王爷送行豪门权少,宠妻成瘾最新章节。”
“圣上对王爷,果真是十分信任倚重啊。”
宁荣两府和北静王府素来交好,加之宫里又传来消息,说贾娘娘的病有所好转,一连几桩喜事,令王夫人的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两人正在说话,丫鬟彩云在门外禀告,说是宝二爷来给太太请安了,王夫人忙让请进来。
宝玉这几日格外安分,除了自觉愧对家人之外,私下里还另有一番打算。
他走进来见到贾政也在,先是一怔,跟着只好硬着头皮问老爷太太安。
见儿子局促不安的模样,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宝玉拉到贾政跟前,笑着说:“你近日里又不曾惹你老子生气,这样憋手蹩脚的怎么了?”
宝玉又连声应是,他这番摸样,惹得贾政也失笑了。
他一向对宝玉严厉,那是恼恨他成日厮混,不肯上进,所以才严加督责,他中年丧子之后,老来才得了宝玉,怎有不疼爱的?
自宝玉失了通灵玉,疯疯傻傻地这两个月,贾政本已万念俱灰,突然玉失而复得,宝玉也奇异地就好了,较之先前,反而更乖巧听话,对贾政而言,不啻于绝望后的莫大惊喜。
他反思量起从前,是不是对宝玉过于苛刻,才叫他在自己跟前,种种的不自在,明明是个灵秀的孩子,却一点儿气概也没有了。
此时王夫人将宝玉推到跟前,贾政也顺势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又在屋内负手踱步,像是在仔细考虑什么问题。
宝玉固然诚惶诚恐,王夫人见贾政神情认真,也不敢打扰他。
“宝玉。”贾政忽然开口。
“是,老爷。”宝玉忙垂首应答。
“北静郡王明日便要离开京师,到边塞代天子宣慰,你虽驽钝,却一向蒙王爷恩宠有加,他此去千里,路途艰辛,且不到旬月难以回京,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去过府拜望,王爷见是不见另说,只你不能失了礼数。”
贾政这一番话,听得宝玉目瞪口呆,呆在当场。
王夫人赶忙又他在背上推了一把:“老爷的话是正理,你可听见了?”
贾政见宝玉又不机灵了,眉头一拧,微有些不满:“北静王府你也不是头一回去,只你这般模样,我反倒不敢让你去了。”
他哪里知道,宝玉这些日子特别听话,正是在心里埋了个大胆的打算,那便是让贾府上下,都认为他已经痊愈了,这样便肯如从前一样,放心他独自出门。
只要能够踏出荣国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北静王府,乞求王爷允他进莲花庵,无论如何都要再见林妹妹一面,听她亲口说出心里的话来!
如今贾政竟然主动提起,要他前往拜望北静王,怎不叫宝玉震惊不已。
听父亲语气不悦,他才醒转过来,恐失去良机,忙应承不迭:“老爷说得极是,我立时去准备一番,过午就登门求见王爷。”
见儿子恢复了伶俐,贾政略安慰地“唔”一声,反复地对他谆谆交待,见了北静王,应当说什么,怎么说,方才得体。
宝玉哪有心思在听,整颗心全在想着见黛玉,只嘴上不论贾政说什么,一概应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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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北静王正在正厅,陪着一位二十出头,略显高瘦,容貌俊雅的华服青年饮茶叙话,忽然王府总管事魏仁博匆匆来了,先向那青年告罪,才跟北静王禀告,说是穆大人来了,还带了一队锦衣亲军,已在府门外扎下了。
北静王忙说:“快快有请”
那青年和水溶相视而笑:“果然是‘铁四郎’,雷厉风行,滴水不漏,只恐世兄从这一刻起,就休想自由自在了。”
水溶听了这话,也不由莞尔:“殿下也知道,这是穆大人一贯的作风,圣上既将此行的护卫之责,交付于锦衣卫,少不得有些时候,我也须听他摆布呢。”
两人说着,都畅快地大笑起来。
穆苒已在魏管事的引领下,大步流星的来到听门外,果然是一身戎装,腰悬佩剑,在他身后,还跟着亲信将领卫若兰。
穆卫二人见厅上坐着的华服青年,俱都一愣,随即忙快走到他面前,跪拜在地,口称:“卑职穆苒,卫若兰,拜见慎王殿下。”
原来,北静王的这位贵客,正是当今天子亲侄,先皇嫡孙,被封作慎亲王的朱嘉齐,而他的父亲,便是在先皇在位时,就因谋逆罪名,幽禁致死的皇长子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坏事时,他还只是个小童,跟随父亲居住在幽囚之所,父母先后病故。
先皇追抚往事,无限伤感,又可怜嫡孙年幼失怙,便将他领在身边,亲自抚育,封为慎亲王,弥留之际,又反复叮咛太子,也就是今上,对亡兄唯一的血脉,定要多加看顾。
故此朱嘉齐虽自幼迭遭变故,但受两代天子的照拂,不减富贵荣华,如今长大成人,读书习武,均有所成。
只当今圣上对他还未有重用,平日里悠闲,常和各王公伯侯应酬往来,他为人爽朗谦和,所以人缘、口碑甚好,其中北静王水溶,就是和他过从密切的一位。
“快快请起。”慎王忙托起穆苒和卫若兰,“这里是北静王爷的私邸,不是朝堂,二位又兵甲在身,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
“是,多谢殿下。”穆苒起身,又朝北静王一拱手,“卑职等奉旨,护送王爷出塞巡边,虽然此地还是天子脚下,但大意不得,从此刻起,卑职将近身随扈王爷,不便之处,还请王爷谅解。”
慎王“哈”的笑出声来,冲北静王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被我说中了吧?
水溶也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头抽了抽嘴角编外特工俏佳人全文阅读。
只穆苒莫名其妙,看了看慎王,又看了看北静王,不知道自己哪里行差踏错,惹得他们发笑。
慎王摆了摆手,向厅上的几位告辞:“想来世兄和穆大人还有要事商议,我还是先走了吧,谨祝世兄此去事事顺利,我先备下醇酒笙歌,等候世兄归来共赏。”
北静王等也的确无暇再闲谈,忙一同将慎王恭送至大门口,目送了他上车离去。
卫若兰留下,分派在王府外围值守的锦衣卫,水溶和穆苒刚要转身入内,身后又传来车辙声声,在离王府正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穆苒先注意到,车盖角上挂着的灯笼上,书了个贾字,不由眉峰微微一挑。
先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将脚踏放在地上,打起帘子,对里头的人说:“请二爷下车。”
从车厢中钻出一个锦衣公子,推开小厮伸过来要扶他的手,显得有些着急的径直跳下车来,惊得小厮“哎哟”一声,忙劝:“二爷可小心着点儿!”
穆苒听见水溶也似是意外的“嗯”了一声。
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他往日举止清雅,谈吐不俗,像眼前这般失仪,水溶也是头一回见到,因此感到些诧异。
宝玉正急匆匆朝前走,抬头见到北静王就立在门口,不禁也是愣了一愣,忙疾行几步,到了水溶跟前,纳头便拜。
水溶先一步扶住,温和地笑说着:“没有想到世兄光降,世兄不是官场中人,又何必行此大礼?”
宝玉看了一眼面目严肃的穆苒,仍态度恭肃的回复北静王:“听家父说,王爷不日就要启程,远赴塞北巡边,不才平日多蒙王爷教导,故领了父命,前来拜别。”
“呵呵,令尊翁有心了,世兄请。”
“不敢,王爷请,还有……这位大人。”
宝玉不敢僭越,忙低头垂首,后退两步,请北静王和穆苒先入内。
水溶见宝玉看穆苒的眼神,颇有几分畏惧,而另一位也轩眉昂首,一点儿客气的意思也没有,便为他们介绍彼此:“贾世兄,这位是穆大人,现居锦衣亲军指挥同知一职,穆大人的兄长东安郡王,和令尊翁也颇有交情的。穆大人,这便是我常给你提过的,工部贾存周老大人的公子,贾宝玉了。”
宝玉一听是东安郡王的兄弟,又见穆苒比自己年长,忙躬身向他行礼,口称失敬:“我们府上荣禧堂上挂着的,就是令兄东安王爷的亲笔,今日得见穆大人,果然亦是器宇非凡,令人拜服。”
他一向也有些识人之明,这番话固然有客套的意思,倒也不尽然是讨好穆苒。
穆苒听了北静王的话,心下却是一讶,暗想你几时给我提过什么贾宝玉?
他是个耿直率性的人,没有领悟北静王这样说,无非是让两人之间,不用那么陌生拘束,加上对宁荣两府素无好感,因而面对宝玉的谦恭,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客气”,弄得宝玉进退两难,好不尴尬。
幸而北静王如往常一样亲切,亲自携了宝玉的手,将他领进府中,一路谈笑风生,宝玉才渐渐的不大紧张。
只可惜,身旁这位态度冷硬,难以亲近的穆大人,偏如影随形地跟在北静王身边,害他满腹的话,硬是找不到机会说。
到了待客的厅上,穆苒仍然不走,北静王居中,他和宝玉对面而坐。
水溶先是恭贺宝玉新婚,又询问了他的病情,得知一切都好之后,相当欣慰,又勉励他读书上进,可望来年金榜题名,光耀宗族血天尊全文阅读。
宝玉硬着头皮一一应是,碍着穆苒,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茶水已有些微凉,他却心急如焚,逐渐地流露出不安神态,被水溶看在眼中。
丫鬟再次上来换茶,水溶终于开口发问:“世兄此次前来,是否另有缘由?穆大人是我的至交,凡事但说无妨。”
宝玉一向对北静王既仰慕,又信服,换做其他的事,当作王爷朋友的面,尽可畅所欲言,只不过自己和林妹妹间的私心恋慕,对北静王吐露已是万般无奈,又怎能再让一个陌生人知道?
水溶耐心等待了片刻,见宝玉分明已焦虑不安,如坐针毡,频频拿眼神偷觑穆苒,就是说不出话来。
在北静王的印象中,宝玉是一个极风雅的翩翩贵公子,从来没有这般失态的,更加诧异,便对穆苒说:“烦请穆大人在此稍候,我和贾世兄借一步说话。”
宝玉闻言又惊又喜,才要起身,穆苒已先一步霍的站起,巴掌朝他一压,两道冷肃的目光射了过来:“不必,贾公子且陪王爷坐坐,我自会回避。”
跟着又转向北静王:“我就在外间,王爷若有事,只大声唤我就行。”
“呵呵,世兄是我府上常客,也只舞文弄文,赏花喝酒,从不舞刀弄剑,穆大人多虑了。”水溶故意说笑,让气氛不那么紧张严肃。
穆苒略点了一下头,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大厅。
穆苒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水溶转过身来,温颜询问宝玉:“现在只有你我,世兄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以……”
没想到他话才说半截,宝玉就抢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王爷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林妹妹,如若不能听到她的真心话,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呀,世兄有话慢慢说,这又是何必?”宝玉言行如此激烈,北静王当真吓了一大跳,况且听得糊里糊涂,只能先去拉他起来。
奈何宝玉异常坚持,跪在当场,水溶一拉之下,竟拉他不动。
宝玉不住的哀哀求恳:“王爷开恩,王爷开恩,让我进一进莲花庵吧,无论是谁说的我皆不信,纵然我千错万错,该受怎样的惩罚,也只听林妹妹一人说出来!”
宝玉颠来倒去就是莲花庵,林妹妹,隐隐约约的,水溶总算听明白了一些,想来这是宝玉和他表妹间的隐衷,如此大呼小叫的,纵然是自己的府邸,被人听去了终是不妥。
他赶紧先应承下来:“世兄快快请起,究竟什么事,也该明明白白告告诉水溶,但凡力之能及,必定不推辞的。”
宝玉这才起身,坐回座位,已是满面泪痕,强忍了悲伤,将自己和黛玉之间的曲折,拣要紧的说与北静王知道。
得知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从两小无猜至两情相悦,竟因为宝玉得病,家人算计,错过了大好姻缘,以至于一个在荣国府痛心疾首,一个在莲花庵孤苦悲怨,水溶固然唏嘘不已,十分同情二人,但不知为何,知晓黛玉曾经痴恋宝玉,他心中似有些闷闷的不大快乐。
或许是因为雅洁、灵慧如林姑娘,却受了如此深重的情深,即便是无干的旁人,听闻了也快乐不起来吧。
水溶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当下便允诺了宝玉:“此事容易,世兄且安心回去,明日我便亲自陪了世兄,到莲花庵见了令表妹吧。”
宝玉大喜过望,自然千恩万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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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得了北静王的允诺,宝玉满心欢喜,只想着明日见了黛玉,定要将满腹衷肠尽情倾诉,哪里还有心思安坐聊天,又说了几句感激话,便告辞出来。
送走了宝玉,水溶便叫来总管魏仁博,吩咐他说,明日午前的时间,自己另有要事外出,有百官登门的,一概辞谢。
魏仁博喏喏称是,在旁的穆苒听了,却十分在意,待魏仁博离开,马上问北静王:“王爷,请恕我多嘴问一句,明天王爷打算去哪里?”
水溶见他双目炯炯,满是警觉,不由得笑了:“穆大人多虑了,我只带贾世兄往莲花庵一行,那是我的家庙,只有修行的尼姑,穆大人不会认为,也能有什么危险吧?”
知道水溶是前往莲花庵,穆苒略略放心,但毕竟他身负护卫北静王的重责,加上刚才贾宝玉行迹古怪,因而沉吟了一会,又说:“既然如此,明日我和王爷同去吧?”
“什么?穆大人也去?”水溶相当意外,没想到穆苒会如此细致周到。
“是,王爷放心好了,只我一个,绝不多带其他人,搅扰王妃的清修。”
“不不,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当下水溶大费踌躇,自己跟穆苒交情甚笃,就连沈妃,当年他也是见过的,让他进入莲花庵,自然没什么问题,为难的是,若穆苒跟在身边,与贾宝玉则大大不便。
贾宝玉和他表妹的隐秘,又怎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或许,水溶还没有意识到,他最最不愿意的,其实是不想让其他男子,窥探了林姑娘的伤心往事。
只不过,拿什么藉口来回绝穆苒呢,他又着实想不出来。
见北静王神色凝重,眉头微锁,穆苒认定这事绝不简单,更加坚持:“卑职踏进莲花庵一步,一言一行,便都听王爷吩咐,绝不擅做主张,也请王爷体谅卑职的苦心。”
水溶和穆苒交往多年,甚至他的性格,一旦认定了的道理,轻易不会退让,此刻一口一个卑职,更是无比严肃,况且自己真没什么理由推搪于他,只得苦笑地点头,说一句“那就有劳穆大人了”。
午饭后,北静王回到书房,打算阅看从兵部调借的文书,在到达宣大边塞之前,他想对这一带驻扎的军队,至少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仙之痕迹。
他在案前坐下,伸出手去,还没有碰到那一叠文牍,目光却先落在一本薄薄的书册上,稍有些迟疑,还是将它拿了过来,轻轻的翻开一页,立时墨香扑鼻。
“又见菩萨,离诸戏笑,及痴眷属,亲近智者,一心除乱,摄念山林、亿千万岁,以求佛道……”
字迹娟秀、平和,仿佛竹外疏花,上林月色,蕴含着一缕空灵沉静的气韵。
然而,在得知了宝黛之间的故事之后,水溶忍不住猜想,当这个少女临窗写经时,她的内心,也如手中的竹管,那样安静,那样游走自如吗?
佛门净地,妙法世界,无边智慧,果真能让她放下尘世的欢喜与哀伤?
虽未曾见面,但寥寥数语的叙谈,已让水溶如沐春风,如临春水,这样一个灵慧、生动的女子,即便受过深深的伤害,若真的绝情弃爱,悲喜两忘,心如死水,怎不令人叹惋和……心痛?
想到这里,水溶的心头莫名一抽,赶紧合上经书,将它放回原处。
她的手迹可以不看,但水溶的心里,仍驱不走一个疑问。
莲姐给自己经书,说是托佛祖庇佑,此行顺利之意,但她自己抄录的经书就不少,为什么单单给了林姑娘的这一本?
将一个闺阁女子的手迹,赠与外间男子,终究是不大妥当,至于师兄师妹云云,根本算不得理由。
莫非……莫非……莲姐的意思是……
水溶胸口突的一跳,不大敢细想,忙将兵部的文牍摊开在面前,强令自己将精神集中在那些道路、河川和关隘上。
翌日,北静王府的车马,果然来到荣国府接宝玉,说是王爷即将远行,邀了几位清客共好友,到郊外一处极清幽的景致饮茶叙谈,贾母贾政等人虽有些疑虑,也不敢多问,只反复叮咛了宝玉之后,亲由贾政、贾琏送了出去。
北静王已在车上等候,另有一名武将,骑了高头骏马,挂箭佩剑,在旁随扈。
贾政认得他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穆苒,暗吃了一惊,在车前给北静王叩头后,又给穆苒行礼。
宝玉坐上了贾府自备的车驾,尾随着王府的车马,一同往东城门去了。
贾政望着宁荣街口的灰尘,心头犹自惶恐,自己虽指望宝玉上进,但他跟这些朝中大员交往,究竟好是不好呢?
到了莲花庵门前,宝玉抬头见幽静的山门和青檐,一路而来本就不平静的心情,愈发难以遏抑的激动起来,想到黛玉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这些日子的懊悔、痛楚和相思,终于可以对她尽情倾吐,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她的面前。
奈何这是佛门清净地,跟随北静王而来的两名仆役,尚只在门前等候,并不入内,穆苒也解了佩剑,悬在鞍边,连同坐骑一起交给仆役看管。
北静王下车后,也是一脸祥和清宁,缓步行走到门前,穆苒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宝玉越发不敢造次,低头垂首,又落后二人两步,由主持亲自引领着,进了莲花庵。
水溶先请宝玉在客堂稍坐,温言安抚他耐心等候,自己先告诉了莲渡,再请她知会黛玉,这样方不显得唐突。
宝玉纵然迫切相见黛玉,也不敢不从。
水溶又吩咐主持茶水伺候,不必跟着,自己先和穆苒一道,往莲渡居住的院落去了。
行走间,水溶大致将宝玉的来意,说给穆苒知道,自然略去了宝黛二人过往的哀怨纠葛美色招揽:总裁,认栽吧全文阅读。
听得出北静王含糊其辞,穆苒也毫无兴趣,只敷衍着答应了几声,转眼就到了莲渡住处。
水溶抬手刚要拍门,就听里头咿呀一声,却有人先开了门,这一下来的突然,穆苒忙抢先一步,侧身挡在水溶前头。
其中一扇门开了,眼前翠影晃动,走出一个青裳少女来。
这少女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娉婷袅娜的行走,而是裙裾一撩,一步就跨出了门槛。
只是她也没想到门外有人,走得豪气,险些儿撞在穆苒身上,也是一声惊呼。
穆苒反应敏捷,见是个女子,忙脚下一撤,已退出半步,没和她撞个满怀,耳边却听见她娇嗔的呵斥:“喂,是谁这样冒冒失失的……呀,王爷,婢子不知是您,真是冒犯了。”
说着她赶紧把手里的篮子一放,跪在北静王脚边。
这少女正是紫鹃,她才要到菜园子里摘些新鲜蔬菜,没想到碰见了北静王,还有身边这个男人又是谁?跟个门神似地吓了自己一大跳,王爷怎会领个陌生男子进来?
她心里犯嘀咕,北静王已温和地说:“紫鹃姑娘请起,是本王来得匆忙了。”
紫鹃一来二去的,跟北静王有些熟稔了,也不大怕他,顺势站了起来,眼神往身边的这个男子脸上一溜,却猛不丁地愣了一霎。
这男人高出了自己快一头,微黑肤色,高鼻浓眉,更显得眼窝深邃,要说长相倒也可以打个七八分,可面皮紧绷,跟一块生铁似地,没有一丝儿的和气。
这倒不要紧,令紫鹃感到惊奇的是,她没来由的觉得这男人面熟,像是在那里见过,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
自打穿来这个世界,她只在大观园内外出入,见到的男人,除了贾府里头有限的那几个,就只有北静王了。
哼哼,这男人瞅着就臭屁得很,哪有温柔俊美的北静王可爱?
她却不知道,穆苒虽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惊讶比她更甚。
第一眼他也觉得紫鹃眼熟,特别是扬起柳眉,腮帮微鼓,几分生气,几分不屑的模样,马上让他想起“识君楼”下,那个飞脚踢杯,又不客气对自己指骂的少女,尽管惊鸿一瞥,容貌不曾看得十分仔细,但那副惹不得的神气,无意中早已印象深刻。
对了,刚才王爷说,那贾宝玉是来看他表妹的,而那少女的车上,也挂着贾府字样的灯笼,难道真有这样巧?
穆苒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不觉唇角嚅动了一下,流露出半个古怪的笑容,便不再盯着眼前这个俏丽的丫头看。
紫鹃没认出他,也只瞧了一眼,就转向北静王,问:“王爷是来探望莲渡师父的么?她正在我家姑娘那里,瞧王爷送的海棠花,就这几天,已经开了好些花儿啦。”
水溶含笑颔首:“那就有劳紫鹃姑娘,前去告诉莲姐一声,就说我和锦衣卫的穆大人来了,先到禅房候着。”
“是,我这就去!”紫鹃轻快的转身小跑而去。
听到“锦衣卫”三字,她的心头也是一动,原来这家伙姓穆,也是什么锦衣卫的?那不是跟上一回,冲撞了史大姑娘的小帅哥儿一路的么?
哎,自打穿来了《红楼梦》的世界,养眼的俊俏男人见了好些个,就这家伙,叫人瞧着最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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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穆苒向莲渡见礼问候之后,便走到禅房外,负手站在廊上装作看景。
莲渡知道水溶此来,必定有要紧的事,否则他明日一早就要远行,大没必要再来莲花庵一趟,也就由着穆苒自便,自己则和水溶掩门叙谈。
水溶先不说话,走到禅房后,推开半扇窗子,望向下方的院子,只见空庭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又跟莲渡确认了一遍:“林姑娘可在么?”
“在啊,我才从她哪里回来。”莲渡越发奇怪。
她居住的院落,和黛玉的住处一前一后,由靠墙的两条小径连着,从这里推窗而望,可以将下方尽收眼底。
虽说莲花庵是北静王府的家庙,但毕竟黛玉主仆是女客,北静王这个动作,未免有些失礼,故而莲渡又问:“莫非王爷此来,是为了林姑娘?”
莲渡虽出家修行,但毕竟多年情分,也也希望水溶身边,能有个可意的女子相陪照料。
她十分喜欢黛玉,辗转从紫鹃处得知,林姑娘尚未许有人家,而贾太夫人疼爱外孙女,非好人家是断不轻许的,便想着能否撮合二人。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将黛玉亲手抄录的经书,赠与水溶的缘故了。她深知水溶智慧敏感,必能体会其中深意,只没想到他会如此“性急”?
水溶关上窗子,莲渡又从他的脸上,竟然捕捉到一丝罕有的紧张,看他在跟前来回踱了几步,才缓缓地对自己说出一番话来逆天九鼎最新章节。
水溶所说的,自然是宝玉和黛玉之间的爱怨纠葛,以及此番带了宝玉来的缘故。
莲渡越听越吃惊,到后来,听水溶说宝玉已在客堂等候,她又在内心叹息不已。
王爷啊王爷,我只想着将来能将林姑娘配你,你怎么偏带了这人来呢?万一林姑娘被他说动,甚至答允给他做妾,这,这不委屈极了她,你又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位容貌、性情、才华都再好不过的姑娘?
可水溶既答应了人家,宝玉人也到了,莲渡也不好再反对,沉默了一会,方才为难地说:“这事我总觉得有些唐突,万一林姑娘未必愿意见她表哥,或是见了徒增伤心,我们岂非反做了错事?”
在莲渡的心里,宝玉是个“负心人”,又有意将黛玉配与水溶,自然不乐意宝黛相见。
水溶略沉吟了一会,说:“请莲姐去问问林姑娘的意思,她若是坚持不见,我也好回绝了贾公子,如何?”
“王爷,我是出家之人,又怎好干涉这俗世男女之事?”
“水溶知错了,还请莲姐务必相帮这一回!”
他向莲渡深深行礼,态度极其恳切,水溶的想法,又和莲渡有些不同。
或许他还未曾觉察到,自己对黛玉,已生出了朦胧的倾慕之心,因而潜意识里渴望知道,在历经一场劫数之后,黛玉对她表兄的心意,是否依然如故?或者还余几分?
他外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骨子里十分傲气,怎样也不希望自己喜爱的女子,内心还痴痴爱恋着另外一个男子。
莲渡百般无奈,总不能让堂堂郡王对宝玉失信,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如若林姑娘不肯见,王爷就请贾公子速速离去,千万不可纠缠?”
“是的,莲姐大可放心。”
“那好,王爷稍待,我这就去了。”
在黛玉的书房内,她正卷书观看。
紫鹃遇着了趣事,也不去摘菜了,只在黛玉身后,叽叽咕咕的说着,刚才怎么差点儿冒犯了北静王,他却毫不生气,始终对自己和颜悦色,反倒是王爷身边那个黑脸男人,明明是他挡住了门,还一脸的凶相,同样都是锦衣卫,这人的素质怎么就差得这么多?
黛玉听到好笑处,忍不住数落紫鹃:“莫要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子……”
紫鹃嗤的笑了一声:“姑娘你可真逗,这说人坏话,自然是要在背后了?他是啥锦衣卫的大官,真到了跟前,我一个小丫头,只有客客气气叫大人的份儿。”
黛玉把书一抛,直接笑倒在桌上,连连抚胸顺气。
这时,门外又传来翠儿的声音:“林姑娘,紫鹃姐姐,可还在里面?我师父来啦。”
黛玉和紫鹃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心里都想着,莲渡师父刚走,不陪着北静王爷,怎么没一会儿又来了?
黛玉连忙起身,先由紫鹃扬声答应“在呀”,一齐到门外迎接。
莲渡留翠儿在外头,只独自进来,落座后,几番欲言又止,似乎什么话难以启齿,黛玉不好催问,只安静的等候。
紫鹃心急,趁着奉茶的机会,半开玩笑地说:“师父可是还请姑娘抄经么?放心,她悠闲得很,师父不必客气网游之天妒鬼才全文阅读。”
黛玉笑着嗔了一声:“紫鹃!”
莲渡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林姑娘,是这样的,王爷带令表兄来,现在前头客堂候着,想要见你一面,可要请过来么?”
黛玉本在轻轻转着指间的扇柄,听了这话,两手一抖,纨扇掉落在地,整个人怔住,面颊刷的白了。
紫鹃弯腰捡了起来,将扇子塞进黛玉手中,问莲渡:“姑娘的表兄,可是琏二爷么?”
她嘴上这样问着,胸口已是突突乱跳,心想多半是自己前日进园子,碰见的那家伙了。
真是可恶啊,明明已经冷待了他,竟然还缠上门来!
果然莲渡轻声说:“听王爷讲,是姑娘二舅之子,名唤宝玉的……”
禅房内一片寂静,许久谁都没有再说话。
黛玉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苍白得几无血色的面颊,以及不住颤抖的袖子。
紫鹃心疼极了,她倒想让黛玉回绝,奈何当着莲渡,哪有一个丫鬟说话的余地?
四周的气氛,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水晶,莲渡虽万般为难,也只能再度发问:“林姑娘,如何?王爷说了,只听你一句话,绝无勉强。”
紫鹃一听“绝无勉强”,大松了口气,悄悄挪到黛玉身后,在她肩上轻碰了一下,暗示她赶紧回绝,这要是一个心软,再给宝玉纠缠上,便是苦海无边,何时是个了结!
没想到,黛玉又沉默了一会,盈盈起身,向莲渡微微欠身,虽然轻细,但唇间一字一字,极为清晰:“烦劳师父,请我表兄进来吧。”
“姑娘!”紫鹃大吃一惊,也顾不得莲渡在场,就变了面色,“这,这妥当吗?”
黛玉终于抬起头,双颊依然苍白如半透明的美玉,唇边却好像噙了一抹极淡的微笑:“既王爷好意带了二表兄来,如何不见?”
莲渡忙唤进翠儿:“快去跟王爷说,请了林姑娘的表兄进来。”
翠儿应声小跑着去了,莲渡也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娘和至亲相见,我外人不便在场,这就先告辞了。”
“嗯,紫鹃,替我送送师父。”
“不不,紫鹃还是在这里伺候吧。”
黛玉要见宝玉,两个都是痴情入骨的,特别是要来的那位,还带了几分狂和傻,这万一闹将起来……
紫鹃当然不放心,听莲渡这么说,脚下更不动了,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黛玉,深怕她受不住刺激,有个什么好歹。
莲渡离开之后,紫鹃开始收拾用过的茶具,黛玉却独自一人,走到庭院外去了。
紫鹃一愣,她也是极聪慧的,随即想到个可能性,心中一阵惊喜。
林姑娘不在房中见宝玉,分明是不想跟他多说,两人只在外头,打开天窗说亮话,拣要紧的速速讲清楚了,从此各行各路,互不缠扰。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紫鹃赶忙收拾了东西,追了出来,紧紧跟在黛玉身后。
黛玉既不跟她说话,也不让她离开,只伫立在青石砌下,背影清瘦、笔直,宛如潇湘馆中的修竹,虽然瞧着轻盈柔弱,却透着一种奇特的韧性冰结师异界纵横全文阅读。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在通往前院的甬道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身穿石青色袍子,头发随意挽个髻子,也不戴日常的束发金冠,用同是天青色的巾帽罩了,显得朴素,洁净。
即便如此装束,也不能使他的俊美容颜逊色半分,只脚步匆匆,神情激动,不复往日的风流仪态。
这人才跑进院子,就看见一位少女,在不远处亭亭而立,翠袖白衫,秀发飘浮,飘逸若仙,不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林妹妹又是谁?
这人自然就是贾宝玉了,意中人蓦然在望,令他怔了一怔,突然大叫着“林妹妹”,不顾一切的跑上前去。
紫鹃见他就这么奔过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很为黛玉担心,也顾不上许多,跳下台阶,张开双臂,拦在黛玉身前,厉声喝叱:“宝二爷,你且站住,莫要吓到林姑娘!”
宝玉被她劈头喊住,不觉也停下,讷讷地说:“紫鹃,我,我只想跟林妹妹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站在那里说就成了!”此地是莲花庵,不是荣国府,为了黛玉,紫鹃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
宝玉不大敢得罪紫鹃,又不甘心不能亲近黛玉,只探出头去,视线越过紫鹃肩头,痴痴地望着黛玉。
令二人都想不到的是,宝玉是住了脚,黛玉却缓缓走下台阶,反而向他迎上前几步,双手在腰间一掖,款款拜了下去:“宝二哥哥,多谢你来探望我。”
“姑娘?”
“妹妹,你……”
黛玉的声音异常平静,宛如午后的微风,穿行在细细的竹叶间,不闻一丝的颤动,神色也是淡淡的,更看不出半点的激动。
“宝二哥哥?你,你叫我宝二哥哥……”宝玉面上的激动神情瞬间凝注,半句话梗在喉头,无限震惊、苦涩。
林妹妹竟然叫自己“宝二哥哥”,她,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自己的呀!
莫非,在林妹妹的心里,自己已然和“珍大哥哥”、“琏二哥哥”没有区别了?
看着黛玉淡然得近乎漠然的脸庞,宝玉原本火热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只有紫鹃在心头一声欢呼,做得好,不愧是林姑娘,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包子!
事到如今,对贾宝玉怨也好,哭也好,骂也好,都及不上这样客客气气的对待他,等于明白地说了,林姑娘对他再没有其他想法,他也不过就是个来探望的亲戚而已,所有自作多情,想入非非什么的,统统地收起来吧!
林姑娘这样的态度,对贾宝玉而言,可比什么打骂都难受,真是大出一口恶气!
黛玉毫不躲避宝玉的目光,依然美丽、安静,像一朵竹篱间独自绽放的小花。
紫鹃再次深刻的体会到,她的确是“柔”,却未必“弱”,在她看似弱不胜衣的身体里,有着连自己都不曾看清的傲气和骨气。
这样的林姑娘,还怕她回过头去,再踏进那深渊一般的情网吗?
紫鹃一个激动,把手臂收了回来,且看宝玉还有什么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啦,周四换榜了来~~~昨天点击真猛,可惜留言反而比平时更少,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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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宝玉形容惨淡,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勉强拾起笑容,柔声问黛玉:“多时不见,我有许多话想和妹妹说,妹妹就只打算让我站在这里么?”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二哥哥肯来看我,自然该感激的,只这里是庵堂,终究不便外间男子久留,二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就回去吧,免得家人挂念。”
说完,她裙裳轻曳,便要转身走上石砌。
眼看黛玉要走,宝玉满腹的话才只说了一句,又怎肯甘心,当下不顾一切,冲着黛玉大叫一声:“妹妹莫走,你,你若是不让我把话说完,我立时就死在这里!”
他这一声叫得惊天动地,北静王原本坐在楼上,人在翻阅经书,心却挂着宝玉这边,被他这么一喊,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多想,便大步来到窗边,推开窗子,向下望去。
黛玉果然不走,背对着宝玉,平静地说:“佛门境地,本来无恨无嗔,二哥哥说什么死的活的。”
眼前的倩影分明离得很近,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宝玉心中无限气苦,涩声问:“好,我不说死活,我只问妹妹,自打妹妹来了家里,我们怎样要好的,同吃、同住、同行,即便是躺着一块儿说笑,妹妹也不避忌的,现在却说起外间男子的话来,莫非,莫非往后都是这样对待我了么?”
黛玉外表平静,实则内心的气苦,只比宝玉多百倍,千倍,只她生性孤傲,绝不肯流露出来,被人笑话,讨人怜悯。
加之她虽然先前痴恋宝玉,死过一回之后,早已彻底清醒,知道物是人非,春梦无痕,如果再耽溺于过往,于人于己,都半点好处没有,因而才强作冷静,语带讥刺,为的也是让宝玉绝望离去。
然而,毕竟自懂事以来,她一颗心就全在宝玉身上,过往种种,又怎能只如一层灰尘,轻轻抹去,无非是她将巨大的痛楚,强压在心中而已有实无名:豪门孽恋全文阅读。
这段时日,居住在庵堂,每日赏林泉修竹,听梵音呗唱,又有紫鹃说笑,莲渡开导,心境渐渐有所平复,偏偏宝玉又提从前,当真是狠狠一刀,又划开了她新鲜的伤痕,无限凄苦、怨恨,再也压抑不住。
黛玉霍的回头,眼眶早红了,瞳光闪动不定,似乎溢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流下来,始终平静、淡然的神情和语气,终于失控了。
“过去如何?现在又如何?过去的事都能作数,我和二哥哥又何必站在这里?二哥哥口口声声只说过去,于现在又有何益?”
黛玉的怨忿激涌,只聊聊两句,就把宝玉问住了。
当初他苦苦要来,只因思念、牵挂着黛玉,想知道她过得怎样,想知道她是否恨极了自己,却不曾进一步细想,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
纵然黛玉不气、不恨,甚至心里还有满腔爱意,那又能怎样?
大错已然铸成,自己和宝姐姐名分上、实际上都是夫妻,自己万万不能辜负于她,以林妹妹的心性,断然不肯做妾的,自进洞房的那一刻起,和林妹妹的缘分,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自己非要见她一见,问她一问,无非是藏着那一点痴心妄想,真是可悲可叹。
如今,终于这一点点妄想,也被彻底击个粉碎。
黛玉似乎是在燃烧,又似乎冷到极点的双眸,就这么不闪不避地盯在他脸上,宝玉踉跄着倒退两步,委顿得只能勉强站立,不敢再看黛玉的眼睛,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在黛玉回头的刹那,窗子后的水溶也呆住了!
他是被楼下激烈的动静吸引到窗边,从未想过要窥伺黛玉的容颜,只这毫无预备的惊鸿一瞥,像是有一根灵巧的手指,在他绷紧的心弦上骤然一拨,仿佛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意念,在瞬间被唤醒了。
在此处眺望,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轻黛玉的容貌,只那迷离的眉眼,凄清的神情,而风动衣袂,好像随时会消失在眼前的纤瘦身影,让水溶没来由的痛惜,没来由的惶恐,直想伸出手去,紧紧地将她挽住。
莲渡站在侧后方,看见他似乎沉浸在震惊中的半边面颊,不禁也有些担忧,低低唤了声:“王爷,王爷,怎么了?”
水溶宛如方才如梦,就被人唤醒,赧然笑了笑,摇头:“呵,没事……”
黛玉不再说话,缓缓地转身,一步一步,裙裾扫过冰凉的石砌,绕过抄廊,消失了背影。
宝玉犹自怔在那里,眼神空洞,神情凄怆,身子动也不动,又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紫鹃原本很不耐烦他,此时也觉得他有些可怜,待要去略略安慰,又担心黛玉那一边,站在原地,里外两头张望了一会,终于一跺脚,唤来一个婆子,吩咐她送宝二爷出去,自己则匆忙跑去照看黛玉了。
婆子扶着失魂落魄的宝玉离开,嘴里絮絮叨叨的,也不知是说什么。
转眼间,都散个干干净净,偌大的院子中再无一人,又只剩半庭阳光,半庭阴翳。
水溶忙知会莲渡一声,也匆匆下楼,正遇婆子扶了宝玉出来,见他面如死灰,委顿不已,心下很是担心,软语安抚了几句,却又自觉不着边际,徒劳无用,只能同穆苒一起,护送了宝玉出山门,再由他的小厮焙茗接住,扶上车去。
自始至终,宝玉都一言不发,只唇边噙了一丝绝望的惨笑,神情古怪,叫人看着害怕。
马车才要发动,忽然又从山门内跑出一个女子,一路扬声叫着:“等一等,宝二爷,且等一等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全文阅读。”
穆苒首先勒马,循声望去,迎面跑来的,正是刚才见过的小丫鬟。
她两手扯着裙子,风也似地跑过来,哪有闺中女子该有的斯文和娇怯,又瞧她脸蛋红扑扑的,肩头两条小辫晃呀晃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新鲜而生动的风情。
穆苒虽鲜少欣赏女孩子,也不觉多看了两眼,严峻的面颊一动,似笑非笑,仿佛从岩石的缝隙中,悄然钻出了一点欣欣的绿意。
紫鹃跑到宝玉车前,隔着帘子,对里头的人说:“二爷放心,方才姑娘是哭了一场,可我看得出,她反是散了心里的郁结。只请二爷日后切莫再来,你若有个好歹,不止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伤心,又将姑娘置于何地?不如彼此都放下了,和姑娘各自珍重,各守缘分吧。”
紫鹃刚才进内去看黛玉,虽然她伏在床上大哭一场,却不多眼泪,扶起之后,反见她眼神清澈,精神尚好,态度间也透着一股子安静的决然,似乎一番话,一场痛哭,已将心中郁积的委屈,彻底地倾泻干净,人倒更加清爽了。
紫鹃略略放心,才敢指了指了外间,小心的问:“姑娘既没事,那我去瞧瞧那边?”
黛玉知道她担心宝玉,她虽下了决意,斩断旧情,也不想宝玉有什么闪失,便点点头,由着紫鹃去了。
北静王坐在车中,听了紫鹃的话,也暗自赞叹,这丫鬟果然对黛玉忠心,也颇有见识。
须知宝玉深受贾府上下的宠爱,尤其贾太夫人视若命根,他若伤情过深,损了身体,或自此一蹶不振,只怕贾府中人还会因此责怪黛玉。
她一个弱女子,已经流落在外,若是再因此失去了舅家的欢心,叫她日后又如何过得下去?
或许两两相忘,各奔前程,对于贾宝玉或是林姑娘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愿他能听了这丫鬟的提点才好。
水溶一面赞赏紫鹃,一面又为了黛玉的凄苦身世,内心感伤,叹息不已。
水溶回到王府,叫来一个可靠的管事,并一名和宝玉熟识的清客,请他们护送宝玉回荣国府,他自己则不惊动家人,悄悄地回到了书房,穆苒自去巡视王府护卫不提。
原本以为事情极简单,不过是领了宝玉进莲花庵,至于他们表兄妹间怎样,都和自己无干。没想到只是远远听着、看着,也会感到心动神摇,难以自持。
尤其是对黛玉不经意瞧了那一眼,竟是挥之不去地将那幅倩影,深深印在了心间。回来的路上,她泫然欲泣眼神,却决绝毅然的姿态,总在脑海中浮现。
水溶并非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很明白,自己对黛玉的这般反应,极为不妥。
林姑娘一个失了依靠,受人非议的弱女子,寄居在自己家庙中,自然应该如莲姐那样,宽厚悲悯地待她,又怎能在她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之际,居然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水溶啊水溶,你就算不得正人君子,也不该这般轻浮无行!
他坐在椅中,望着窗子发愣,纵然不住反省、警戒自己,奈何思绪纷扰,情怀汹涌,竟半点也静不下来,情不自禁的展开宣纸,提了画笔,只依着心中的印象,挥洒落墨。
不多时,一幅少女的全身小像,便出现在洁白的纸面上,墨迹湿润,面目如生,传神之极,不是黛玉又是谁人?
画完之后,水溶把笔一掷,往椅中一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胸口略微平息,望着那双烟笼秋水般的双眸,不觉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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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水溶心绪渐宁,便想招来魏仁博,问问午前可有客人造访。
他刚要叫人,就听见窗外佩环叮当,幽香浮动,转眼陆曼兮便在书房门口,倚门而笑:“王爷可回来了?我已替王爷打点好了行装,只不知道还少什么东西没有。”
陆曼兮的出现,令水溶有些意外,但见她乖巧柔顺,也只得微笑颔首,让她进来。
陆曼兮款款走进来,挨到水溶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歪着头,带了些许娇嗔:“王爷明日就出发了,怎也不好好休息?您只管放心,不在家的日子,我也会常去探望姐姐的。”
水溶抬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也不需常去,莲姐爱清静,反倒不喜欢别人扰她。”
陆曼兮格格笑着:“怎么,在王爷看来,我原来算是‘别人’么?”
她虽是玩笑口气,然而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却非常认真地看着水溶。
偏水溶没有正面答她,只是摇了摇头,笑着说:“你只听我话就成啦。”
“我明白啦。”陆曼兮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往水溶身上贴了贴,“王爷此去路途艰辛,边塞苦寒,身边也没个人照料,万事只自己操心,想着千里之外,还有人盼着您早日归来呢。”
自陆曼兮进门起,水溶就对她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实则心中也存着几分歉意,此时得她软语关怀,也有几分感动。
“我知道了,你也要珍重自己。”
“唉,不在王爷身边,我总是牵念的……”
陆曼兮神情黯然,眼波流转,叹惋了半句,忽然瞥见桌案上的某物,又诧异地“噫”了一声。
桌上正摊着水溶刚刚画就,还不及收起来的黛玉的画像!
陆曼兮面上的笑容凝注,脸色白了一白。
水溶也发觉了,待要伸手去收画像,又觉得过于刻意,忙收了回来,手指藏在袖里不自然的屈伸着,靠在椅中只笑而不语。
陆曼兮呆了一会,神色渐渐舒展,在水溶头顶吹了口气,笑问:“王爷果然妙笔传神,这是暂住在庵里的林姑娘吧?”
水溶依旧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却不觉下颌略略低了些,竟似有些赧然有实无名:豪门孽恋。
陆曼兮又掩唇娇笑:“王爷怎不好意思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林姑娘又是天仙化人一般,纵然王爷喜欢,收了做妾室,也没人敢说不好呢。”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捕捉水溶的表情,发觉自己说到“妾室”时,他的眉心有个一闪而过的浅蹙,胸口更凉了,只勉强保持了笑容,纤指亲昵地掠着水溶的鬓发。
被陆曼兮的指尖在面颊一碰,水溶不着痕迹的顺势站起,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揽,随即放开,柔声劝慰:“我这一去,不过旬月也就回来了,你若有为难处,只管找魏管事。好啦,我还有些正事要处置,你也去歇着吧。”
“嗯,不敢打扰王爷……”
水溶轻声细语,表情却很认真,陆曼兮不敢再痴缠,只得几分幽怨,几分不舍地出了书房。
陆曼兮虽离开了,香风犹在鼻端缭绕不去,水溶有些头疼地弹了弹额角,这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
若说这位陆夫人,倒也温婉柔媚,娇嗔可爱,且懂得进退,从不惹人嫌烦。
水溶对她,纵然不曾倾心相爱,也不十分斥拒,只隔了忠顺王府这一层关系,迫使他不得不格外小心,拿捏分寸地对待她,既不想平白伤了一个无辜女子,却也不愿忠顺王将指掌,伸到自己内宅来。
而她……她呢?
水溶视线转移,落在桌上的画像上,眼神霎时柔和许多。
他是个能朝堂捭阖,沙场纵马,经历过风浪的男子,于□上也不会拖泥带水。
原本既然莲渡有心撮合,他对黛玉也颇有恋慕之意,一个是堂堂郡王,另一个是侯爵之孙,探花之女,若求了黛玉为继室,倒也十分匹配。
只是他对黛玉的喜爱,不同于先前任何一位妻妾,他越是疼惜她,在意她,就越不想伤害她,勉强她。
林姑娘曾经和贾宝玉爱恋至深,骤然分离,情伤未复,自己若是强求她为妃,贾府自然不敢不从,但这样做,只会让她对自己心生抗拒,徒增反感而已。
罢了,反正眼前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这些不大明确的儿女之情,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水溶小心的将黛玉的画像卷起,藏好,命人立即唤了魏仁博过来。
怎么出的莲花庵,怎么回的荣国府,宝玉都不大记得了,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摘掉似的,也不觉得疼痛,只浑浑噩噩,听人摆布,直至马车停下,王府管事提醒他到了,才如噩梦醒来,由着焙茗搀下车。
那名送他回来的清客,记着北静王的叮嘱,提醒宝玉:“世兄,这就到了,且自振作些,莫要让太夫人,令尊和令堂担忧。”
宝玉被他这么一说,懼然一省,又想起紫鹃的话来,自己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回去,万一遭人问起,岂不是累及了北静王和林妹妹?
他整了整衣冠,勉力打起精神,谢过王府管事并那名清客,进到府中,先到贾母处禀报,跟着去见贾政、王夫人。
三人都各有询问,宝玉勉强一一应答,虽王夫人觉察他精神不济,也只推说有些累了,王夫人忙命彩云和焙茗一道,送宝玉回屋,并嘱咐他说姨太太来了,到了她跟前乖觉一些儿。
长辈们不知就里,只道宝玉能够外出应酬,想来病已痊愈,心下俱都欣慰得很。
薛姨妈此次来,为的是顺天府的师爷通了气,说是薛蟠伤人案的重要人证,锦衣卫的穆大人要随扈北静王巡边,故而该案要延后再审,等候穆大人归来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
另外,这师爷还特地指点,纵然已买通了人顶罪,只要穆大人证词说法不同,只怕薛蟠也难以脱罪。
这穆大人乃东安郡王的幼弟,在朝中与北静郡王最为交好,而贾府与东、北二王均有交情,最好求贾家出面,趁着这个空隙,托请二位王爷,在穆大人那里交待了,堂审时切莫做不利薛蟠的证供。
适才薛姨妈跟贾政说了,贾政已露出难色。
他素行方正,对于买人顶罪的做法,已是不以为然,穆大人向有铁面无私之名,加上东安、北静二王,都位高爵显,这辗转托请的话,着实为难之极,奈何王夫人在旁帮着求恳,只得先喏喏敷衍了薛姨妈。
薛姨妈见贾政面有难色,话头也不大对,情知理亏,也不敢十分勉强,只好再三央告之后,转到女儿薛宝钗处来了。
她听宝钗说,宝玉被北静王爷请了去,不禁欢喜,倘若女婿真得王爷的赏识,这儿子的官司,便更多了一层把握。
薛姨妈正打算跟宝钗提这事,又细心地发觉,宝钗眉宇间并不十分快乐,反倒像笼了层薄薄的愁云,忙问是否宝玉的病还不大好,或是小俩口儿拌嘴了?
宝钗赶紧安慰她:“妈,你莫乱想,没有的事,我只担心宝玉到了王府,当着那些个大人、前辈的面,还不知谦逊,乱说一气,白白惹人笑话。”
薛姨妈立时宽心:“倒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即是饮酒清谈,也未必就那么拘谨,况且宝玉也不是第一回到北静王府上。”
宝钗也展眉笑了:“妈说得很是,是我操心过了。”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头麝月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宝钗迎到门外,宝玉走了进来,见薛姨妈也在,忙行礼问安:“姨妈近日安好?您来了,我却不在。”
薛姨妈很是高兴,一把拉住他,细细打量一番,笑着说:“我的儿,你上北静王那儿,可是大出息,我这里哪个月不来个几回的?”
她见宝玉气色不大好,像是有些疲累的模样,也不敢多耽搁,拿儿子的事扰他,吩咐宝钗仔细照看着,便告辞走了。
薛姨妈走后,宝钗掩了门,一边为宝玉解了外头的罩衫,一边问他,今日王爷哪里都有谁在?玩了些什么?进退应答间可有失礼?”
宝玉一路拼命忍耐,此刻内心的悲恸早到了崩溃的边缘,听宝钗在耳边软语询问,又替自己宽衣解带,无微不至,登时一股暖流横亘于胸,在也按捺不住,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
宝钗转到宝玉背后,拢着有些乱了的头发,忽然发觉他两肩不住抽动,绕到身前一看,只见宝玉一张脸早已泪水纵横。
尽管宝玉对长辈们自有一套说辞,但宝钗心细如发,加之再懂宝玉不过,早暗自猜想,他去了北静王处,多半是为了见黛玉。
她了解宝玉、也了解黛玉,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宝玉怎样苦苦试图挽回,两人之间也只能是水流花谢,缘分到头。
现在见宝玉这般模样,心知自己猜得不错,既感到些许安慰,又更加怜惜宝玉,也不问为什么,只低低的叹了口气,揽过宝玉,让他靠着自己肩头。
宝玉无限委屈,满腔悲怨,也无人体会,无人安慰,苦苦撑了这许久,终于胸怀一片温暖,哪里还把持得住,登时搂住宝钗,失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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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穆苒见兄长藏在幕后,顿觉意外,叫了声大哥,侧身给他让座。
东安郡王坐了,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示意穆苒也坐下,从腰间解下鼻烟壶,用指甲挑出点儿,放在鼻端深吸一口,畅快的耸了两下鼻子,方才慢悠悠的说:“忠顺王爷是什么身份?只一个管事和一个皇商在闹,他犯得着伸这个手?”
穆苒是老东安郡王的庶出子,兄弟四个,他排行最幼,自小就没了亲娘,十岁上老郡王也仙逝了,依傍着长兄穆莳成人,十八岁时得了武科头名,先入御林军,再迁锦衣卫,二哥、三哥都已成亲分府,他则至今仍未分家。
他的性格虽有些耿直孤傲,但对这位大哥却极为尊敬、信服,凡遇难事必定与穆莳商量。
穆苒深知兄长说话,就喜欢卖弄点儿高深,于是就耐着性子,等候他的下文。
偏偏穆莳的话题,绕出去更远了,神秘兮兮的问穆苒:“早几年前,忠顺王爷还做了一件更闲的事,你听说过么?”
“没听说过。”
听穆苒答得老实正经,穆莳“嗐”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没趣,把脑袋探过来,低声说:“就为了个戏子不见了,他就打发府内长史,风风火火的上荣国府要人,硬说人家的一个公子哥儿,拐跑了这个戏子。”
这种狎玩俳优,争风吃醋的事,穆苒是全无兴致,只“戏子”一说,又触动了他的猜想,忍不住问:“戏子?可是那个蒋玉菡?”
“啊哈?”穆莳高兴的一拍茶案,盯着他兄弟俊朗刚硬的脸庞,笑得不怀好意,“你也知道?我还以为,老四你一点儿风月之事都不懂呢。”
穆苒哭笑不得,又不想助长他兄长在这方面的谈兴,只得问:“那蒋玉菡要回来了吗?”
“哪里就要得回来,再说,未必就是人家公子哥儿拐了,倒气得贾府二老爷,狠狠的揍了儿子一顿,险些儿没给打死,过了没半个月,这蒋玉菡反自己跑回来了。”
尽管穆苒不如他兄长那样,深谙官场之道,听到这里,也琢磨出点意思了,冷笑两声:“只怕这戏子根本就没丢,只是寻个藉口,要教训一下这不晓事的贾公子?”
“非也非也。”穆莳连摇头带摆手,笑的更加讳莫如深,“再怎么宠爱蒋玉菡,忠顺王能跟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计较,传出去不白叫人笑话?”
穆苒“咦”了一声,眉尖挑了起来,这下他总算明白了,兄长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就是表明,今天忠顺王府二管事登门,为了他妹夫的命案来求自己,跟多年前,忠顺王大张旗鼓的上贾府要人,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怕为的不是表面上的某件事,某个人,而是背后更大的正主儿有实无名:豪门孽恋最新章节。
而这两件事,或直接,或曲折的,都指向了同一个“正主儿”。
想通了这一点,穆苒不禁脱口而出:“贾家?”
见兄弟孺子可教,穆莳点头赞许,但到底还没点到问题的关键,于是他又进一步点拨:“到了这一代,贾家纵然还有些势力,只怕还不入忠顺王的法眼,你再想想,要论起京里这些个王爷、国公,大人们,贾家跟谁靠的最近?”
穆苒心头凛冽,霍的望向他兄长,眼底尽是震惊之色。
穆莳满意地站起来,拍了拍穆苒的肩膀:“要不要当这个证人,到了顺天府堂上怎么说,老四你可要想仔细了。”
说着又呵呵的笑着,心情大好的踱着方步,走出花厅外去了,只留穆苒一人垂首沉思。
京中的“四王八公”之中,贾府靠的最近的,那不就是北静王府么?
穆苒绝对没有想到,时隔几年,看似互不相干的两件事,竟然都牵涉到他最要好的朋友!
按照兄长的分析,忠顺王府先前为了蒋玉菡,眼下为了薛蟠,就是为了教训贾家,同时敲山震虎,实则为了打击朝中北静王一派!
如此一来,自己要不要说话,说什么话,不啻于在朝廷两派势力间选边站了。
薛蝌回到家中,立刻和薛姨妈闭门商议。
他又奔波了半天,才得知薛蟠被拿了去,实是他打死的人也有些来头,顺天府扛不住忠顺王府的压力,也只能先将薛蟠打入大牢,以取证为名,拖延几日再审,意思是让薛家赶紧找路子转圜,这样贾雨村也好两头不得罪。
薛蝌又急急奉上两千两银子,请教了一个刑名师爷,得他的指点,将案中干系人一一买通,包括和薛蟠一道吃酒的朋友,“识君楼”的老板并伙计,一旦官府问起,只咬定对方先动的手,且当时场面混乱,谁也不曾看清是否薛蟠打死的人。
这样双方各有旁证,纵然不能就脱罪,至少也争取判个误伤。
一听扯上了忠顺王府,薛姨妈更是急得失魂落魄,又往荣国府去跟贾政夫妇讨主意,只女儿宝钗尚在新婚中,不大敢让她知道。
到了莲花庵的第一晚,正好是个晴夜,星月在天,花影当窗,风吹篁竹,送来阵阵细浪起伏般的轻响,宛如仍在潇湘馆中,黛玉听着这熟悉的声响,竟很快入眠了。
紫鹃服侍了黛玉入睡,自己并不马上睡下,而是趁着夜深人静,到院子里砍了一根竹子,截去枝叶,借着月色,就在庭中舞弄起来。
她一向是个很有危机感,紧迫感的人,虽然穿越到了这个世界,但能呆多长时间,最终还会不会穿回去,还两说呢,总不能因为做了林姑娘的大丫鬟,暂且衣食无忧,就连吃饭的本事也荒废了。
没准儿哪一天,后脑勺再被一撞,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大上海,还得做回自己的越剧三流小配角。
再说了,不管到哪个世界,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才是最实在的事,就比如里头那位,就真让她遂心愿和贾宝玉成了亲,她有那个身体持家、生育,和老公白头到老么?
想到这里,紫鹃更是把竹竿舞得呼呼响,只是怕吵醒了黛玉,没法子吆喝几声助兴。
练了一阵子,感觉到背后隐隐出汗,紫鹃才收了手,轻手轻脚的走进黛玉房中,见她好端端的盖着被子,鼻息绵绵,睡得极稳,这才放心的回自己的房间,倒头睡觉。
翌日,紫鹃分派婆子们在院中洒扫,见黛玉走了出来,睡了一夜好觉,面颊似乎也丰润了几分,更显得娇美非常无限契约,老公索欢不爱全文阅读。
“姑娘要到庵里遛弯么,可要我陪你?”
“不用,我只到前院去,问候莲渡师父。”
“这就对啦,总算姑娘也懂些人情了!”
紫鹃兴奋的一拍掌,黛玉却只不解的扇着睫毛:“你说什么?”
瞧着黛玉明如秋水,一望见底的眼波,紫鹃略有些失望,不是林姑娘突然开窍,只不过是她守着礼数,碰巧而已。
不过也好,甭管出家不出家,这偌大的莲花庵,说了算的不是主持师父,而是这位前王妃娘娘,姑娘愿意跟她走近点儿,就再好不过了。
黛玉来到莲渡居住的前院,翠儿正在廊下摘花装瓶,看见黛玉来了,忙迎上去,跟她道了早又问起莲渡,翠儿忙高兴的一指走廊尽头的房间,说师父一大早就在那里抄经呢。
黛玉更加意外了,大观园中的四妹妹惜春,也颇有向佛之心,但也只在家清修,也没有全然抛下尘俗之念。
比较起来,这位出家的王妃,真不只是图个世外清静,而是一心事佛,虔诚如斯。
她谢了翠儿,放轻脚步,往那间禅房去了。
未到窗下,黛玉就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既像檀麝,又似画像,静人心脾,再走前几步,看见窗上的竹帘子卷起一半,露出莲渡半张娟秀的侧脸,果然正敛目凝神,极仔细的在抄写经书。
黛玉不敢就打扰,只静静的站在窗下,一会儿莲渡抄完一页,抬手翻书之际,瞥见窗外依约有个人影,起身张望,见是黛玉,忙放下羊毫,开门请她进来。
“林姑娘来了多久?怎也不出声叫我?”
“没多少时候,预备等师父抄完这一页,就敲门呢。”
“经书几时抄都成,只大清早的露水重,站久了怕受寒,往后可别这么着。”
莲渡请黛玉坐,又唤来翠儿,让沏上热热的茶来。
黛玉退让不过,只好侧身坐了,待翠儿下去沏茶,又站起身,向莲渡深深施礼,轻声说:“昨日里刚到,匆忙了些,还不曾谢过师父,肯收留我和紫鹃……”
她原本心情还算平静,可说这里,不禁又悲从中来,眼眶一热,不敢抬头看莲渡。
莲渡一声喟叹,执了黛玉的手,柔声安慰她:“怎么说是收留呢?姑娘愿到这冷清的地儿陪我,该是我感谢才是。况且张真人说了,贾太夫人再三叮嘱,要好生照看姑娘,不多时候就要接回的。好在莲花庵也有几处景致,姑娘万事都别多想,只当在这里散心一些时日。”
莲渡这样说,黛玉又觉得过意不去,低低说:“我倒宁可在此常住,也侍奉佛菩萨呢……”
听黛玉的语气稍稍开朗,莲渡噗的一笑,打趣她:“常住么,那怎么成?贾太夫人还要为姑娘觅得佳婿,承欢膝下,又怎舍得让你侍奉佛菩萨?”
莲渡原是要逗黛玉开心,没想到触动了她更深一层的伤心事,尽管强忍着,一双纤瘦的手掌,已克制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莲渡觉察到黛玉的异样,又不知什么缘故,忙低了头去察看她的神色,问:“林姑娘怎么了,可是觉得房内阴冷么?”
黛玉无法说话,只抿紧嘴唇,勉强惨淡一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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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卫若兰奉命来到锦衣亲军衙门,议事堂内,穆苒正专注的翻看文牍,见他进来,只抬了一下眼皮,立马怔住了,指着他的面颊:“你这是怎么了?”
卫若兰苦笑,掩住自己的左脸面,他知道在那里,还印着半个微青的掌印,昨晚用药敷了半宿,今早起来,还是不大消退。
“莫要提了,被一个姑娘给打的。”卫若兰没好气的说。
穆苒是上司,亦是好友,因此并不瞒他。
“姑娘?”穆苒放下文牍,瞪圆了双眼,“能把堂堂锦衣卫千户给打了?还这么大的力道?”
他口中直抽凉气,心里想到了另一个“姑娘”,虽不曾动手揍自己,但敢在街头凶巴巴的大声骂人,比起让卫若兰吃瘪的这位,只怕不遑多让。
卫若兰更加尴尬,讷讷地说:“莫,莫要提啦,只是个误会罢了……”
穆苒却不肯轻轻放过他,故意把脸色一沉:“什么莫要提了?人家姑娘为何好端端的打你?莫不是你对她有所冒犯?是你一人所为,还是带了下属一道?”
卫若兰马上叫起撞天屈来:“指挥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是惊吓了她的车马,可该赔礼的赔礼,该帮忙的帮忙,又算得什么冒犯?”
穆苒深知卫若兰品行端正,素不说谎,见他又气又急,也忍俊不禁:“罢了,看在你自向本指挥出首的份上,便不加责罚啦,坐吧,我这里还有要务和你商议。”
卫若兰知道他是开自己玩笑,悻悻的坐了,但垂首皱眉,似乎仍局促不安。
穆苒抽出一份文牍,正要交给卫若兰阅看,见他仍这般模样,略有些不满,便正色提醒:“既是私事,你人到了衙门,便该搁一边去!”
卫若兰左右为难的一会,从怀中取出一物,起身递到穆苒面前,问:“大人,可曾见过这件东西么?”
穆苒看了一眼,见是只五彩斑斓的金麒麟:“这不是你寻常所戴的……咦?”
话才说一半,穆苒便发现那只金麒麟,可不正好端端的悬在卫若兰的腰间,再一对比,果然一大一小,形状颜色也稍有不同。
“这金麒麟,你是哪里得到的?”
“是……我估摸着,是那位姑娘遗失之物,特拿来给大人瞧瞧美人谋妖后无双。”
穆苒立马闭了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卫若兰,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认得这东西?”
被穆苒一问,卫若兰也感到有点儿好笑。
他的这位上司兼好友,要论起品行才略,那都是上上之选,只性情略严毅了些,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未曾娶亲,也没听过他对哪家姑娘倾心恋慕,花街柳巷更从不涉足,自己拿了这显然是女子之物的金麒麟问他,确实是问道于盲。
卫若兰对湘云一见之下,就念念难忘,私心底下极想再见她一见,只他是世家子弟,教养良好,也看得出湘云是大家闺秀,再怎样也不敢唐突地问她家门、名氏。
现在能握住的线索,就只有两件,其中之一,便是这个金麒麟,他问了三两个好友,也都说不认得。
被穆苒抢白了一句,卫若兰脸一热,讪讪地收了金麒麟,只他犹自心怀希望,趁穆苒展开文牍之前,又斗胆飞快地问了一句:“那么,莲花庵,大人可听说过?”
“莲花庵?”穆苒还真抬起头,流露出惊讶的眼神,“你又打探这个做什么?”
卫若兰一听这话大有门道,喜不自胜,急急的追问:“这么说,穆大人是知道有这么个去处了?”
穆苒站起身来,身体缓缓的向前倾,眼睑微沉,目光更加收束、锋利,望定卫若兰,一字一字分外清晰有力:“莲花庵,是北静郡王的家庙,他先前的王妃在那里出家修行的。”
“北,北静郡王?”卫若兰半张着嘴,下巴开合的两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怎样也想不到,一只小小的竹篮子,能跟权倾朝野的北静王爷牵连上关系?
除了掌中的金麒麟,他还湘云马车翻覆的地方,拾到一只竹篮,篮底有一处小小的钤记:莲花庵。
或许,她是时常上莲花庵的香客?
可是,听穆苒这么一说,卫若兰又是暗喜,又是心惊,喜得是,总算获得一丝可能寻到那姑娘的线索,惊的是,既然莲花庵的北静王的家庙,莫非她是王爷的家人?
穆苒的话还没说完,他又进一步警告明显动了心思的下属:“卫若兰,你玩什么花样都好,可千万别给我在莲花庵惹事!”
“不不,大人误会了!”卫若兰连忙给自己澄清:“我,我只是想着,这金麒麟是贵重之物,总要还给人家才好……”
穆苒穆苒虽起了警惕之心,但暗地里,也认为这事颇为有趣。
认识这位姿容秀美,仪态翩翩的卫公子,已颇有些时日。他纵不像陈也俊等人,惯在花间樽前厮混,也称得上风流倜傥,还是头一遭见到他,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这样的犯起傻气来。
此时,其他僚属也陆续进来,穆苒不便再跟卫若兰拉扯这话题,挥了挥手:“这是你自己的事,只记得别失了分寸就好,谈正事吧。”
这次召集僚属商议,为的是下月北静郡王将奉命前往边塞巡视,皇上将扈从护卫的职责,交给了锦衣卫,除了路途遥远,仪仗、车马、随从、粮草,事事都需要仔细筹划之外,再有就是朝中复杂的局势,令穆苒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
正谈到要紧处,忽然当值的亲兵进来禀报,说是顺天府尹贾雨村大人求见。
穆苒心知是什么事,只表面不动声色,吩咐亲兵让贾大人厅上奉茶,自己暂结了此间公务,便去见他。
莲渡正在禅房内焚香抄经,小尼匆匆来报,说是北静爷王到了,她只好搁了笔,站在门边迎候综漫毕业生就业实习经历。
适才在庭院外,主持等人就告罪不入,水溶独自走了进来,见到莲渡,迎面做了个揖,口中叫:“莲姐。”
见水溶仍一如往日在家,和自己相敬如宾的习惯,莲渡只好将他让进禅房,问:“这不过才几日,王爷怎么又来了?”
水溶略带了歉意说:“昨日朝上奉了皇命,要去宣大一线代天巡边,我这一走,只怕要有个半月一月的,故此先过来看看莲姐。”
“我已是出家之人,王爷本就不该常来,况且还要务在身,又何苦在我身上费时费事。”莲渡略略有些嗔怪。
水溶笑了笑,并不在意,转而问莲渡:“眼见天气渐炎热了,莲姐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阿弥陀佛,心安之处,即是归处,有何惯不惯之说?”
水溶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莲姐智慧,终非我辈俗人可及……”
慈渡也觉得,自己对北静王的态度,似乎太过“绝情”了些,见他这般模样,稍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问他:“倒是王爷,边地苦寒,诸事不便,此行打算带了谁在身边照料?”
见她对自己关心,水溶也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将士们戍边辛苦,我此行是代天子宣慰,若带了姬妾去伺候着,可不是‘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叫人寒心么?”
莲渡终于被他逗笑,又是疼惜,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王爷勤勉往事,固然是好的,却也莫疏忽了自己,身边总该有个人日常照料着,于人情,于礼数,王妃之位都不应久悬,不知王爷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
莲渡的眼中虽有关切,依然静如无风的平湖,水溶轻叹了一声:“莲姐离我不足百日,就要再立王妃,莫非我水溶真是那样薄情的人?”
莲渡外表平静,终归还未做到心如止水,听了这话,何尝不觉感动?只不得不断了水溶的念头,清晰的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入了佛门,过往种种,便似镜花水月,皆为虚空,贫尼既已勘破,王爷也该就放下了。”
水溶低眉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又面带温和的微笑,对莲渡一颔首:“我知道了,此事我心中有数,莲姐不必挂心。”
莲渡口中称是,心底仍不禁叹息,若说王爷的姬妾中,对他且敬且爱,知疼知热的,那陆曼兮也未尝不好,只她毕竟出身寒微了些,又是忠顺王府那边送来的,立她为王妃的话,终究是不妥。
唉,二十余年时光,自己都陪伴着王爷,眼见着他从聪敏顽皮的懵懂少年,长成睿智稳重的成熟男子,从外表看,他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可除了自己,再无人能体会他深深掩藏的寂寥。
在他的生命中,是否会出现一个令他热烈起来,快乐起来的女子呢?
水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信手翻动桌上的经文,问:“莲姐今日又抄什么经?对佛祖诚心固然好,也莫要太操劳了。”
他随意翻了两页,只见一排排整齐娟秀,却又笔锋飘逸的蝇头小楷,不觉“噫”了一声,流露出讶异之色。
莲渡就着水溶手上,看了一眼,随即释然,笑着说:“王爷不必奇怪,这是贾府那位林姑娘所抄录,我怎会有这样好的字呢?”
“莲姐过谦了。”水溶也笑了,“说起这位林姑娘,我方才在山门前,倒是先见着她的丫鬟叫紫鹃的。”
跟着便把如何遇到紫鹃,当做趣事说给莲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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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潇湘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娇怯的声音回答:“老太太说,紫鹃姐姐有些不便,让我先来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过姑娘,可再好不过啦,姑娘就在房里,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个十六七岁,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进来,经过李蕙身边时,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轻声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鹃就紫鹃吧,总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声。
进来的丫头名唤春纤,原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先前服侍过黛玉一年有余,后来又回到贾母身边。
潇湘馆怪事连连,尤其紫鹃还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边,贾母不放心外孙女儿,特地让熟悉黛玉脾性和习惯的春纤回来伺候。
春纤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她:“姑娘还是这个时辰早起么?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闹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子,紫鹃,把我的睡袍子拿来。”黛玉摇头,扬声叫紫鹃。
春纤这才注意到,黛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常衣裳,忙说:“姑娘既想歇着,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黑暗国术。”
她正要到柜子边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鹃:“那只红嘴儿的大鹦哥,昨儿喂得饱了,不精神,今日须饿上一顿。”
见黛玉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一直和自己说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头瞅向门外,果然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子,养了不同毛色的鸟儿,只得又“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答应,黛玉就像是颇欣慰,对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纤移过屏风,服侍自己换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这里坐着,姑娘有事随时唤我。”春纤另搬了张矮凳,离李蕙远远的,坐在门边。
“不用啦,我这一睡,怕要好一会子,你先去吃早饭吧。”黛玉说着,又看了李蕙一眼,“这里有紫鹃伺候着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这里,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饭就回来。”
黛玉说得直接,春纤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说了一句“这里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门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静悄悄的,李蕙见黛玉依然坐着,一双剪水双瞳望定自己,许久也不移开,不得已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紫鹃终于开口说话,黛玉似是松了口气,幽幽的叹息:“紫鹃,你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们虽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于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叹,结合刚才听到的,看到的,李蕙总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说她死过一回,而丫头紫鹃扛不过伤心,跟着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傻瓜,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着自己的一缕眼神中,虽有些许嗔怪,更多的,却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没有边际的漠漠悲伤。
李蕙没来由的心坎一软:“你,你躺下吧,就穿这点衣裳,着凉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于她,只不过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却让李蕙莫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对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颇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着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所遗留下的嘱托和牵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自己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鹃”了。
被迫接受了现实,李蕙走到床边,扶了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让她慢慢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了帐钩,又听黛玉说:“我一时无事,你也先歪着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见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上面还放了靠枕。
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里的林妹妹,都是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子,导演也从来没说有“会关心人”这一条的。
大约她真是同紫鹃亲如姐妹,有着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动,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胆大,加上的确倍感疲惫,也不跟黛玉客气,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沉重,不多时就滑入了黑甜乡。
听见帐子外鼻息绵绵,黛玉心头的忧虑为之一松,她是真没料到,紫鹃会随了自己自尽,这一份情,比起那个人,唉……
忧心放下,悲意又起,宝玉已经娶了别人,所有的所有的爱恋牵挂,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过来做什么?
她胸口翻涌,伤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泪来?
或许是我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尽了吧?黛玉默默的想着,她虽难过,却也不再起轻声的念头,瞧刚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宝玉未必怎样,只怕老祖母和紫鹃先活不成了有实无名:豪门孽恋最新章节。
贾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命鸳鸯服侍梳洗,为的是宝玉夫妇大早要过来请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当,就听见丫头在外头禀告,说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到了。
贾母勉自打起精神,看着宝玉和宝钗拜倒在地,虽然一个仍有些犯傻气,另一个则形容略憔悴,但总还算融洽,也暂时稍稍放了心,命鸳鸯捧过来见面的礼物,送到小俩口手中,很是谆谆教导了几句,宝钗一一应答,宝玉则是嘻嘻冲她傻笑。
请安之后,宝钗说还要去拜见贾赦夫妇、家政夫妇,贾母当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宝玉才往外挪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贾母:“老祖宗,林妹妹过来请早安了么?我娶了宝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会我了吧?”
“又混说话了,你成了亲,林妹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今后不是孩子了,可别镇日的还在姐妹堆中厮混。”贾母怕宝钗尴尬,忙教训宝玉,转眼见宝钗神态从容,毫无愠色,不禁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宝玉夫妇离开之后,贾母又想起黛玉来,正要挣扎着再往潇湘馆,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才站起来,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满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慌了手脚,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会儿,贾母缓过气来,抹开鸳鸯的手,痛惜无奈的叹气。
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时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鸳鸯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时她由不得贾母,执意的劝阻:“老太太挂念林姑娘,唤了琏二奶奶或是春纤过来问就是,一会儿您还要带了宝二爷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现在断不可再操劳的。”
贾母也自觉难以支撑,再加上事有轻重,也只好依了鸳鸯,另派琥珀到潇湘馆探问消息,自己则命人摆饭,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稀粥,几筷子小菜。
用了早饭,贾琏夫妇同琥珀回来了,说是这会子林妹妹和紫鹃都睡下了,潇湘馆内外无事,他们留了林之孝家的照应,贾母才略放了心,叮嘱王熙凤速派人去请太医来,为黛玉诊治。
诸事都交待停当,正好贾政夫妇遣人来请贾母,携了宝玉和宝钗,同往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告祖先。
贾政还特别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虚观的观主张道士,也会前往宗祠,为新婚的宝玉夫妇祷福。
听了这话,贾母不胜唏嘘,这张道士是身替她公爹,荣国公贾源出家的,昔日贾珠与李纨成亲,就蒙他代替祖宗见证、祷福。
贾珠已殁了多年,幸得宝玉长大,也成家立室,但愿他从此在宝钗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进,光耀贾家门楣,自己来日归西,也算有脸面见公爹和丈夫了。
此外,提到张道士,贾母还另有一桩心事,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却不便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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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5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雪出尘全文阅读。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衍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
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那里去走一遭。”石头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只是朝代年纪失落无考。后面又有一偈云: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请谁记去作奇传?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女,□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这半世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也可以喷饭供酒。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只愿世人当那醉余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是洗旧翻新,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我师意为如何?”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亦只是实录其事,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方从头至尾抄写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石头记》的缘起。诗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石头记》缘起既明,正不知那石头上面记着何人何事?看官请听:
按那石头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冷酷王爷多情妃最新章节。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当年这个石头,娲皇未用,自己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这石正该下世,我来特地将他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给他挂了号,同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从来不闻有还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到那时只要不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固不可泄露,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得见否?”那僧说:“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
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就强从手中夺了去,和那道人竟过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书四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意欲也跟着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看时,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见奶母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转身才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人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
这士隐正在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的--走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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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封肃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既是你的女婿,就带了你去面禀太爷便了。”大家把封肃推拥而去。
封家各各惊慌,不知何事。至二更时分,封肃方回来,众人忙问端的。“原来新任太爷姓贾,名化,本湖州人氏,曾与女婿旧交,因在我家门首看见娇杏丫头买线,只当女婿移住此间,所以来传。我将缘故回明,那太爷感伤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又送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觉感伤。一夜无话。
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疋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得眉开眼笑,巴不得去奉承太爷,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当夜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衙内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言,又封百金赠与封肃。又送甄家娘子许多礼物,命其且自过活,以待访寻女儿下落。
却说娇杏那丫头便是当年回顾雨村的。因偶然一看,便弄出这段奇缘,也是意想不到之事。谁知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载,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赴京,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县太爷。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了一两件徇庇蠹役,交结乡绅之事。龙颜大怒,即命革职。部文一到,本府各官无不喜悦。那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宦囊并家属人等送至原籍安顿妥当了,却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方,闻得今年盐政点的是林如海。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为巡盐御史,到任未久。原来这林如海之祖也曾袭过列侯的,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只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奈何之事。只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见他生得聪明俊秀,也欲使他识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且说雨村在旅店偶感风寒,愈后又因盘费不继,正欲得一居停之所,以为息肩之地。偶遇两个旧友,认得新盐政,知他正要请一西席教训女儿,遂将雨村荐进衙门去。这女学生年纪幼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多寡,其余不过两个伴读丫鬟,故雨村十分省力,正好养病。
看看又是一载有余,不料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病而亡。女学生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痛,素本怯弱,因此旧病复发,有好些时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信步至一山环水漩茂林修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剥落,有额题曰“智通寺”。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云:“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和姐姐大人同居的日子最新章节。”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文虽甚浅,其意则深。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何不进去一访?”走入看时,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却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仍退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移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姓冷号子兴的,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岁年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走到此,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笑道:“荣国贾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的门楣了!”雨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自不少,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能逐细考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认他,故越发生疏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这样说!如今的这荣宁二府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荣宁两宅,人口也极多,如何便萧索了呢?”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时,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似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两个儿子。宁公死后,长子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贾敷,**岁上死了。只剩了一个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住在家里,只在都中城外和那些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爷不管事了。这珍爷那里干正事?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宁国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名贾赦,次名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贾赦袭了官,为人却也中平,也不管理家事。惟有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祖父钟爱,原要他从科甲出身;不料代善临终,遗本一上,皇上怜念先臣,即叫长子袭了官,又问还有几个儿子,立刻引见,又将这政老爷赐了个额外主事职衔,叫他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这政老爷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叫贾珠,十四岁进学,后来娶了妻,生了子,不到二十岁,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你道是新闻不是?”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的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都这样说,因而他祖母爱如珍宝。那周岁时,政老爷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世上所有的东西摆了无数叫他抓,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那政老爷便不喜欢,说将来不过酒色之徒,因此便不甚爱惜。独那太君还是命根子一般。说来又奇:如今长了十来岁,虽然淘气异常,但聪明乖觉,百个不及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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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校花的贴身高手。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重生之迷情都市!”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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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北静王的允诺,宝玉满心欢喜,只想着明日见了黛玉,定要将满腹衷肠尽情倾诉,哪里还有心思安坐聊天,又说了几句感激话,便告辞出来。
送走了宝玉,水溶便叫来总管魏仁博,吩咐他说,明日午前的时间,自己另有要事外出,有百官登门的,一概辞谢。
魏仁博喏喏称是,在旁的穆苒听了,却十分在意,待魏仁博离开,马上问北静王:“王爷,请恕我多嘴问一句,明天王爷打算去哪里?”
水溶见他双目炯炯,满是警觉,不由得笑了:“穆大人多虑了,我只带贾世兄往莲花庵一行,那是我的家庙,只有修行的尼姑,穆大人不会认为,也能有什么危险吧?”
知道水溶是前往莲花庵,穆苒略略放心,但毕竟他身负护卫北静王的重责,加上刚才贾宝玉行迹古怪,因而沉吟了一会,又说:“既然如此,明日我和王爷同去吧?”
“什么?穆大人也去?”水溶相当意外,没想到穆苒会如此细致周到。
“是,王爷放心好了,只我一个,绝不多带其他人,搅扰王妃的清修。”
“不不,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当下水溶大费踌躇,自己跟穆苒交情甚笃,就连沈妃,当年他也是见过的,让他进入莲花庵,自然没什么问题,为难的是,若穆苒跟在身边,与贾宝玉则大大不便。
贾宝玉和他表妹的隐秘,又怎好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或许,水溶还没有意识到,他最最不愿意的,其实是不想让其他男子,窥探了林姑娘的伤心往事。
只不过,拿什么藉口来回绝穆苒呢,他又着实想不出来。
见北静王神色凝重,眉头微锁,穆苒认定这事绝不简单,更加坚持:“卑职踏进莲花庵一步,一言一行,便都听王爷吩咐,绝不擅做主张,也请王爷体谅卑职的苦心。”
水溶和穆苒交往多年,甚至他的性格,一旦认定了的道理,轻易不会退让,此刻一口一个卑职,更是无比严肃,况且自己真没什么理由推搪于他,只得苦笑地点头,说一句“那就有劳穆大人了”。
午饭后,北静王回到书房,打算阅看从兵部调借的文书,在到达宣大边塞之前,他想对这一带驻扎的军队,至少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疯狂的系统全文阅读。
他在案前坐下,伸出手去,还没有碰到那一叠文牍,目光却先落在一本薄薄的书册上,稍有些迟疑,还是将它拿了过来,轻轻的翻开一页,立时墨香扑鼻。
“又见菩萨,离诸戏笑,及痴眷属,亲近智者,一心除乱,摄念山林、亿千万岁,以求佛道……”
字迹娟秀、平和,仿佛竹外疏花,上林月色,蕴含着一缕空灵沉静的气韵。
然而,在得知了宝黛之间的故事之后,水溶忍不住猜想,当这个少女临窗写经时,她的内心,也如手中的竹管,那样安静,那样游走自如吗?
佛门净地,妙法世界,无边智慧,果真能让她放下尘世的欢喜与哀伤?
虽未曾见面,但寥寥数语的叙谈,已让水溶如沐春风,如临春水,这样一个灵慧、生动的女子,即便受过深深的伤害,若真的绝情弃爱,悲喜两忘,心如死水,怎不令人叹惋和……心痛?
想到这里,水溶的心头莫名一抽,赶紧合上经书,将它放回原处。
她的手迹可以不看,但水溶的心里,仍驱不走一个疑问。
莲姐给自己经书,说是托佛祖庇佑,此行顺利之意,但她自己抄录的经书就不少,为什么单单给了林姑娘的这一本?
将一个闺阁女子的手迹,赠与外间男子,终究是不大妥当,至于师兄师妹云云,根本算不得理由。
莫非……莫非……莲姐的意思是……
水溶胸口突的一跳,不大敢细想,忙将兵部的文牍摊开在面前,强令自己将精神集中在那些道路、河川和关隘上。
翌日,北静王府的车马,果然来到荣国府接宝玉,说是王爷即将远行,邀了几位清客共好友,到郊外一处极清幽的景致饮茶叙谈,贾母贾政等人虽有些疑虑,也不敢多问,只反复叮咛了宝玉之后,亲由贾政、贾琏送了出去。
北静王已在车上等候,另有一名武将,骑了高头骏马,挂箭佩剑,在旁随扈。
贾政认得他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穆苒,暗吃了一惊,在车前给北静王叩头后,又给穆苒行礼。
宝玉坐上了贾府自备的车驾,尾随着王府的车马,一同往东城门去了。
贾政望着宁荣街口的灰尘,心头犹自惶恐,自己虽指望宝玉上进,但他跟这些朝中大员交往,究竟好是不好呢?
到了莲花庵门前,宝玉抬头见幽静的山门和青檐,一路而来本就不平静的心情,愈发难以遏抑的激动起来,想到黛玉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这些日子的懊悔、痛楚和相思,终于可以对她尽情倾吐,真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她的面前。
奈何这是佛门清净地,跟随北静王而来的两名仆役,尚只在门前等候,并不入内,穆苒也解了佩剑,悬在鞍边,连同坐骑一起交给仆役看管。
北静王下车后,也是一脸祥和清宁,缓步行走到门前,穆苒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宝玉越发不敢造次,低头垂首,又落后二人两步,由主持亲自引领着,进了莲花庵。
水溶先请宝玉在客堂稍坐,温言安抚他耐心等候,自己先告诉了莲渡,再请她知会黛玉,这样方不显得唐突。
宝玉纵然迫切相见黛玉,也不敢不从。
水溶又吩咐主持茶水伺候,不必跟着,自己先和穆苒一道,往莲渡居住的院落去了。
行走间,水溶大致将宝玉的来意,说给穆苒知道,自然略去了宝黛二人过往的哀怨纠葛风行两道。
听得出北静王含糊其辞,穆苒也毫无兴趣,只敷衍着答应了几声,转眼就到了莲渡住处。
水溶抬手刚要拍门,就听里头咿呀一声,却有人先开了门,这一下来的突然,穆苒忙抢先一步,侧身挡在水溶前头。
其中一扇门开了,眼前翠影晃动,走出一个青裳少女来。
这少女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娉婷袅娜的行走,而是裙裾一撩,一步就跨出了门槛。
只是她也没想到门外有人,走得豪气,险些儿撞在穆苒身上,也是一声惊呼。
穆苒反应敏捷,见是个女子,忙脚下一撤,已退出半步,没和她撞个满怀,耳边却听见她娇嗔的呵斥:“喂,是谁这样冒冒失失的……呀,王爷,婢子不知是您,真是冒犯了。”
说着她赶紧把手里的篮子一放,跪在北静王脚边。
这少女正是紫鹃,她才要到菜园子里摘些新鲜蔬菜,没想到碰见了北静王,还有身边这个男人又是谁?跟个门神似地吓了自己一大跳,王爷怎会领个陌生男子进来?
她心里犯嘀咕,北静王已温和地说:“紫鹃姑娘请起,是本王来得匆忙了。”
紫鹃一来二去的,跟北静王有些熟稔了,也不大怕他,顺势站了起来,眼神往身边的这个男子脸上一溜,却猛不丁地愣了一霎。
这男人高出了自己快一头,微黑肤色,高鼻浓眉,更显得眼窝深邃,要说长相倒也可以打个七八分,可面皮紧绷,跟一块生铁似地,没有一丝儿的和气。
这倒不要紧,令紫鹃感到惊奇的是,她没来由的觉得这男人面熟,像是在那里见过,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
自打穿来这个世界,她只在大观园内外出入,见到的男人,除了贾府里头有限的那几个,就只有北静王了。
哼哼,这男人瞅着就臭屁得很,哪有温柔俊美的北静王可爱?
她却不知道,穆苒虽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惊讶比她更甚。
第一眼他也觉得紫鹃眼熟,特别是扬起柳眉,腮帮微鼓,几分生气,几分不屑的模样,马上让他想起“识君楼”下,那个飞脚踢杯,又不客气对自己指骂的少女,尽管惊鸿一瞥,容貌不曾看得十分仔细,但那副惹不得的神气,无意中早已印象深刻。
对了,刚才王爷说,那贾宝玉是来看他表妹的,而那少女的车上,也挂着贾府字样的灯笼,难道真有这样巧?
穆苒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不觉唇角嚅动了一下,流露出半个古怪的笑容,便不再盯着眼前这个俏丽的丫头看。
紫鹃没认出他,也只瞧了一眼,就转向北静王,问:“王爷是来探望莲渡师父的么?她正在我家姑娘那里,瞧王爷送的海棠花,就这几天,已经开了好些花儿啦。”
水溶含笑颔首:“那就有劳紫鹃姑娘,前去告诉莲姐一声,就说我和锦衣卫的穆大人来了,先到禅房候着。”
“是,我这就去!”紫鹃轻快的转身小跑而去。
听到“锦衣卫”三字,她的心头也是一动,原来这家伙姓穆,也是什么锦衣卫的?那不是跟上一回,冲撞了史大姑娘的小帅哥儿一路的么?
哎,自打穿来了《红楼梦》的世界,养眼的俊俏男人见了好些个,就这家伙,叫人瞧着最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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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网游之魔弓。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玩美房东!”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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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北静王正在正厅,陪着一位二十出头,略显高瘦,容貌俊雅的华服青年饮茶叙话,忽然王府总管事魏仁博匆匆来了,先向那青年告罪,才跟北静王禀告,说是穆大人来了,还带了一队锦衣亲军,已在府门外扎下了。
北静王忙说:“快快有请”
那青年和水溶相视而笑:“果然是‘铁四郎’,雷厉风行,滴水不漏,只恐世兄从这一刻起,就休想自由自在了。”
水溶听了这话,也不由莞尔:“殿下也知道,这是穆大人一贯的作风,圣上既将此行的护卫之责,交付于锦衣卫,少不得有些时候,我也须听他摆布呢。”
两人说着,都畅快地大笑起来。
穆苒已在魏管事的引领下,大步流星的来到听门外,果然是一身戎装,腰悬佩剑,在他身后,还跟着亲信将领卫若兰。
穆卫二人见厅上坐着的华服青年,俱都一愣,随即忙快走到他面前,跪拜在地,口称:“卑职穆苒,卫若兰,拜见慎王殿下。”
原来,北静王的这位贵客,正是当今天子亲侄,先皇嫡孙,被封作慎亲王的朱嘉齐,而他的父亲,便是在先皇在位时,就因谋逆罪名,幽禁致死的皇长子义忠亲王。
义忠亲王坏事时,他还只是个小童,跟随父亲居住在幽囚之所,父母先后病故。
先皇追抚往事,无限伤感,又可怜嫡孙年幼失怙,便将他领在身边,亲自抚育,封为慎亲王,弥留之际,又反复叮咛太子,也就是今上,对亡兄唯一的血脉,定要多加看顾。
故此朱嘉齐虽自幼迭遭变故,但受两代天子的照拂,不减富贵荣华,如今长大成人,读书习武,均有所成。
只当今圣上对他还未有重用,平日里悠闲,常和各王公伯侯应酬往来,他为人爽朗谦和,所以人缘、口碑甚好,其中北静王水溶,就是和他过从密切的一位。
“快快请起。”慎王忙托起穆苒和卫若兰,“这里是北静王爷的私邸,不是朝堂,二位又兵甲在身,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
“是,多谢殿下。”穆苒起身,又朝北静王一拱手,“卑职等奉旨,护送王爷出塞巡边,虽然此地还是天子脚下,但大意不得,从此刻起,卑职将近身随扈王爷,不便之处,还请王爷谅解。”
慎王“哈”的笑出声来,冲北静王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被我说中了吧?
水溶也觉得好笑,忍不住低头抽了抽嘴角奥术神座全文阅读。
只穆苒莫名其妙,看了看慎王,又看了看北静王,不知道自己哪里行差踏错,惹得他们发笑。
慎王摆了摆手,向厅上的几位告辞:“想来世兄和穆大人还有要事商议,我还是先走了吧,谨祝世兄此去事事顺利,我先备下醇酒笙歌,等候世兄归来共赏。”
北静王等也的确无暇再闲谈,忙一同将慎王恭送至大门口,目送了他上车离去。
卫若兰留下,分派在王府外围值守的锦衣卫,水溶和穆苒刚要转身入内,身后又传来车辙声声,在离王府正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穆苒先注意到,车盖角上挂着的灯笼上,书了个贾字,不由眉峰微微一挑。
先从车上跳下来一个小厮,将脚踏放在地上,打起帘子,对里头的人说:“请二爷下车。”
从车厢中钻出一个锦衣公子,推开小厮伸过来要扶他的手,显得有些着急的径直跳下车来,惊得小厮“哎哟”一声,忙劝:“二爷可小心着点儿!”
穆苒听见水溶也似是意外的“嗯”了一声。
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他往日举止清雅,谈吐不俗,像眼前这般失仪,水溶也是头一回见到,因此感到些诧异。
宝玉正急匆匆朝前走,抬头见到北静王就立在门口,不禁也是愣了一愣,忙疾行几步,到了水溶跟前,纳头便拜。
水溶先一步扶住,温和地笑说着:“没有想到世兄光降,世兄不是官场中人,又何必行此大礼?”
宝玉看了一眼面目严肃的穆苒,仍态度恭肃的回复北静王:“听家父说,王爷不日就要启程,远赴塞北巡边,不才平日多蒙王爷教导,故领了父命,前来拜别。”
“呵呵,令尊翁有心了,世兄请。”
“不敢,王爷请,还有……这位大人。”
宝玉不敢僭越,忙低头垂首,后退两步,请北静王和穆苒先入内。
水溶见宝玉看穆苒的眼神,颇有几分畏惧,而另一位也轩眉昂首,一点儿客气的意思也没有,便为他们介绍彼此:“贾世兄,这位是穆大人,现居锦衣亲军指挥同知一职,穆大人的兄长东安郡王,和令尊翁也颇有交情的。穆大人,这便是我常给你提过的,工部贾存周老大人的公子,贾宝玉了。”
宝玉一听是东安郡王的兄弟,又见穆苒比自己年长,忙躬身向他行礼,口称失敬:“我们府上荣禧堂上挂着的,就是令兄东安王爷的亲笔,今日得见穆大人,果然亦是器宇非凡,令人拜服。”
他一向也有些识人之明,这番话固然有客套的意思,倒也不尽然是讨好穆苒。
穆苒听了北静王的话,心下却是一讶,暗想你几时给我提过什么贾宝玉?
他是个耿直率性的人,没有领悟北静王这样说,无非是让两人之间,不用那么陌生拘束,加上对宁荣两府素无好感,因而面对宝玉的谦恭,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客气”,弄得宝玉进退两难,好不尴尬。
幸而北静王如往常一样亲切,亲自携了宝玉的手,将他领进府中,一路谈笑风生,宝玉才渐渐的不大紧张。
只可惜,身旁这位态度冷硬,难以亲近的穆大人,偏如影随形地跟在北静王身边,害他满腹的话,硬是找不到机会说。
到了待客的厅上,穆苒仍然不走,北静王居中,他和宝玉对面而坐。
水溶先是恭贺宝玉新婚,又询问了他的病情,得知一切都好之后,相当欣慰,又勉励他读书上进,可望来年金榜题名,光耀宗族君临韩娱全文阅读。
宝玉硬着头皮一一应是,碍着穆苒,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茶水已有些微凉,他却心急如焚,逐渐地流露出不安神态,被水溶看在眼中。
丫鬟再次上来换茶,水溶终于开口发问:“世兄此次前来,是否另有缘由?穆大人是我的至交,凡事但说无妨。”
宝玉一向对北静王既仰慕,又信服,换做其他的事,当作王爷朋友的面,尽可畅所欲言,只不过自己和林妹妹间的私心恋慕,对北静王吐露已是万般无奈,又怎能再让一个陌生人知道?
水溶耐心等待了片刻,见宝玉分明已焦虑不安,如坐针毡,频频拿眼神偷觑穆苒,就是说不出话来。
在北静王的印象中,宝玉是一个极风雅的翩翩贵公子,从来没有这般失态的,更加诧异,便对穆苒说:“烦请穆大人在此稍候,我和贾世兄借一步说话。”
宝玉闻言又惊又喜,才要起身,穆苒已先一步霍的站起,巴掌朝他一压,两道冷肃的目光射了过来:“不必,贾公子且陪王爷坐坐,我自会回避。”
跟着又转向北静王:“我就在外间,王爷若有事,只大声唤我就行。”
“呵呵,世兄是我府上常客,也只舞文弄文,赏花喝酒,从不舞刀弄剑,穆大人多虑了。”水溶故意说笑,让气氛不那么紧张严肃。
穆苒略点了一下头,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大厅。
穆苒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下,水溶转过身来,温颜询问宝玉:“现在只有你我,世兄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以……”
没想到他话才说半截,宝玉就抢到他跟前,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王爷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林妹妹,如若不能听到她的真心话,我便是死了也不甘心的!”
“呀,世兄有话慢慢说,这又是何必?”宝玉言行如此激烈,北静王当真吓了一大跳,况且听得糊里糊涂,只能先去拉他起来。
奈何宝玉异常坚持,跪在当场,水溶一拉之下,竟拉他不动。
宝玉不住的哀哀求恳:“王爷开恩,王爷开恩,让我进一进莲花庵吧,无论是谁说的我皆不信,纵然我千错万错,该受怎样的惩罚,也只听林妹妹一人说出来!”
宝玉颠来倒去就是莲花庵,林妹妹,隐隐约约的,水溶总算听明白了一些,想来这是宝玉和他表妹间的隐衷,如此大呼小叫的,纵然是自己的府邸,被人听去了终是不妥。
他赶紧先应承下来:“世兄快快请起,究竟什么事,也该明明白白告告诉水溶,但凡力之能及,必定不推辞的。”
宝玉这才起身,坐回座位,已是满面泪痕,强忍了悲伤,将自己和黛玉之间的曲折,拣要紧的说与北静王知道。
得知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从两小无猜至两情相悦,竟因为宝玉得病,家人算计,错过了大好姻缘,以至于一个在荣国府痛心疾首,一个在莲花庵孤苦悲怨,水溶固然唏嘘不已,十分同情二人,但不知为何,知晓黛玉曾经痴恋宝玉,他心中似有些闷闷的不大快乐。
或许是因为雅洁、灵慧如林姑娘,却受了如此深重的情深,即便是无干的旁人,听闻了也快乐不起来吧。
水溶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当下便允诺了宝玉:“此事容易,世兄且安心回去,明日我便亲自陪了世兄,到莲花庵见了令表妹吧。”
宝玉大喜过望,自然千恩万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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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贾母走后,贾琏终究是男子,便到黛玉的书房守候。黛玉一如往常,“紫鹃”却透着诡异,凤姐待在房中百般不自在,赔笑着安慰了黛玉几句,也避到贾琏那边去了。
闺房内静了下来,李蕙仍坐在矮凳上,托腮发呆。
那少女也不打扰她,只靠在床头,望着雪白的帐顶,若有所思状。
这一会子工夫,她总算是弄明白了,这里是贾府大观园内的潇湘馆,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林黛玉,自己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只是绝非什么剧组拍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用李蕙自己最能理解的说法,大约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平时是没少在影视、小说里,以及听人扯淡灵异事件时,提到过“穿越”,是没想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如果不是“穿越”,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眼前的一切呢?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串轻细的脚步声,然后听见林之孝家的问:“春纤姑娘,你怎么来了?”
另一个娇怯的声音回答:“老太太说,紫鹃姐姐有些不便,让我先来伺候林姑娘……”
“啊,先前你伺候过姑娘,可再好不过啦,姑娘就在房里,快去吧。”
“是的,林嫂子。”
一个十六七岁,容貌周正的少女走了进来,经过李蕙身边时,站在三五步外,略福了福,轻声叫了一句:“紫娟姐姐。”
紫鹃就紫鹃吧,总不成都不理睬人,李蕙一翻眼皮,含糊的哦了一声。
进来的丫头名唤春纤,原是贾母房里的二等丫头,先前服侍过黛玉一年有余,后来又回到贾母身边。
潇湘馆怪事连连,尤其紫鹃还犯了邪祟,雪雁不在身边,贾母不放心外孙女儿,特地让熟悉黛玉脾性和习惯的春纤回来伺候。
春纤走到黛玉身边,轻声问她:“姑娘还是这个时辰早起么?我服侍姑娘梳洗?”
“不,闹了一晚上,我乏得很,想再睡一会子,紫鹃,把我的睡袍子拿来。”黛玉摇头,扬声叫紫鹃。
春纤这才注意到,黛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家常衣裳,忙说:“姑娘既想歇着,我就服侍姑娘更衣吧明星养成系统全文阅读。”
她正要到柜子边拿衣服,黛玉仍叫紫鹃:“那只红嘴儿的大鹦哥,昨儿喂得饱了,不精神,今日须饿上一顿。”
见黛玉的目光始终不离自己,一直和自己说话,虽然听得一知半解,李蕙也不好意思不搭理了,探头瞅向门外,果然廊下挂了几只鸟笼子,养了不同毛色的鸟儿,只得又“哦”了一声。
只这一声答应,黛玉就像是颇欣慰,对她微微一笑,任由春纤移过屏风,服侍自己换了衣服。
“姑娘安息歇息,我就在这里坐着,姑娘有事随时唤我。”春纤另搬了张矮凳,离李蕙远远的,坐在门边。
“不用啦,我这一睡,怕要好一会子,你先去吃早饭吧。”黛玉说着,又看了李蕙一眼,“这里有紫鹃伺候着就行。”
“可是,姑娘……”
“你坐在这里,我睡得不自在。”
“那……好吧,我吃了饭就回来。”
黛玉说得直接,春纤也不好意思再逗留,说了一句“这里就辛苦紫娟姐姐啦”,便掩了门出去。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静悄悄的,李蕙见黛玉依然坐着,一双剪水双瞳望定自己,许久也不移开,不得已只好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听紫鹃终于开口说话,黛玉似是松了口气,幽幽的叹息:“紫鹃,你这傻子,我自死我的,你怎能投湖呢?我们虽是姊妹一般,你也不至于这般……”
黛玉你呀,我呀的感叹,结合刚才听到的,看到的,李蕙总算明白了大概,似乎是说她死过一回,而丫头紫鹃扛不过伤心,跟着投湖自尽了?
果然是傻瓜,为了男人去死固然不值,为了主子去死就值得了?
李蕙心中哂笑,但黛玉望着自己的一缕眼神中,虽有些许嗔怪,更多的,却是理解、同情、感激,以及似乎没有边际的漠漠悲伤。
李蕙没来由的心坎一软:“你,你躺下吧,就穿这点衣裳,着凉了可不好。”
“林黛玉”之于她,只不过是“角色”熟悉而已,可眼前分明陌生的少女,却让李蕙莫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疼惜之感,和她先前对待柳婷婷的心意,竟然颇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自己的魂魄所附着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所遗留下的嘱托和牵念?
唉,也不知道回不回得去,不管情愿不情愿,自己要留在这里过日子,也只能先做“紫鹃”了。
被迫接受了现实,李蕙走到床边,扶了黛玉弱不禁风的身子,让她慢慢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正要放了帐钩,又听黛玉说:“我一时无事,你也先歪着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李蕙看见一张湘妃竹的躺椅,上面还放了靠枕。
无论是小说,还是戏曲里的林妹妹,都是才华横溢,多情敏感,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的,又生就了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子,导演也从来没说有“会关心人”这一条的。
大约她真是同紫鹃亲如姐妹,有着非一般的情分吧,李蕙多少有些感动,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睡吧。”
李蕙生性直爽胆大,加上的确倍感疲惫,也不跟黛玉客气,歪在竹椅上,就感到眼皮沉重,不多时就滑入了黑甜乡重任。
听见帐子外鼻息绵绵,黛玉心头的忧虑为之一松,她是真没料到,紫鹃会随了自己自尽,这一份情,比起那个人,唉……
忧心放下,悲意又起,宝玉已经娶了别人,所有的所有的爱恋牵挂,患得患失,都作了幻影消散,自己死便死了,又活过来做什么?
她胸口翻涌,伤痛一如往昔,可奇怪的是偏偏流不出一滴泪来?
或许是我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尽了吧?黛玉默默的想着,她虽难过,却也不再起轻声的念头,瞧刚才那番情形,自己若是死了,宝玉未必怎样,只怕老祖母和紫鹃先活不成了。
贾母心中有事,只在床上稍稍眯了一个多时辰,就醒来命鸳鸯服侍梳洗,为的是宝玉夫妇大早要过来请安。
果然她才穿戴停当,就听见丫头在外头禀告,说是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到了。
贾母勉自打起精神,看着宝玉和宝钗拜倒在地,虽然一个仍有些犯傻气,另一个则形容略憔悴,但总还算融洽,也暂时稍稍放了心,命鸳鸯捧过来见面的礼物,送到小俩口手中,很是谆谆教导了几句,宝钗一一应答,宝玉则是嘻嘻冲她傻笑。
请安之后,宝钗说还要去拜见贾赦夫妇、家政夫妇,贾母当即首肯,也不再挽留。
宝玉才往外挪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问贾母:“老祖宗,林妹妹过来请早安了么?我娶了宝姐姐,她定是怨恨死我,不再理会我了吧?”
“又混说话了,你成了亲,林妹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今后不是孩子了,可别镇日的还在姐妹堆中厮混。”贾母怕宝钗尴尬,忙教训宝玉,转眼见宝钗神态从容,毫无愠色,不禁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宝玉夫妇离开之后,贾母又想起黛玉来,正要挣扎着再往潇湘馆,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才站起来,又跌坐回椅子去。
“老太太,老太太!”满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慌了手脚,又是端茶,又是揉胸。
好一会儿,贾母缓过气来,抹开鸳鸯的手,痛惜无奈的叹气。
鸳鸯服侍贾母多年,最是忠心,也深得她信任,有时候老人家未免“任性”,也只有鸳鸯敢拂逆她的意思。
此时她由不得贾母,执意的劝阻:“老太太挂念林姑娘,唤了琏二奶奶或是春纤过来问就是,一会儿您还要带了宝二爷和新奶奶,去宗祠拜祖先,现在断不可再操劳的。”
贾母也自觉难以支撑,再加上事有轻重,也只好依了鸳鸯,另派琥珀到潇湘馆探问消息,自己则命人摆饭,只勉强吃了小半碗稀粥,几筷子小菜。
贾琏夫妇同琥珀回来了,说是这会子林妹妹和紫鹃都睡下了,潇湘馆内外无事,他们留了林之孝家的照应,贾母才略放了心,叮嘱王熙凤速派人去请太医来,为黛玉诊治。
诸事都交待停当,正好贾政夫妇遣人来请贾母,携了宝玉和宝钗,同往宁国府的贾氏宗祠祭告祖先。
贾政还特别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虚观的观主张道士,也会前往宗祠,为新婚的宝玉夫妇祷福。
听了这话,贾母不胜唏嘘,这张道士是身替她公爹,荣国公贾源出家的,昔日贾珠与李纨成亲,就蒙他代替祖宗见证、祷福。
贾珠殁了多年,幸得宝玉长大,也成家立室,但愿他从此在宝钗的襄助下能,能懂事上进,光耀贾家门楣,自己来日归西,也算有脸面见公爹和丈夫了。
提到张道士,贾母还另有一桩心事,为了避免家中上下猜疑,却不便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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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水溶心绪渐宁,便想招来魏仁博,问问午前可有客人造访。
他刚要叫人,就听见窗外佩环叮当,幽香浮动,转眼陆曼兮便在书房门口,倚门而笑:“王爷可回来了?我已替王爷打点好了行装,只不知道还少什么东西没有。”
陆曼兮的出现,令水溶有些意外,但见她乖巧柔顺,也只得微笑颔首,让她进来。
陆曼兮款款走进来,挨到水溶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歪着头,带了些许娇嗔:“王爷明日就出发了,怎也不好好休息?您只管放心,不在家的日子,我也会常去探望姐姐的。”
水溶抬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也不需常去,莲姐爱清静,反倒不喜欢别人扰她。”
陆曼兮格格笑着:“怎么,在王爷看来,我原来算是‘别人’么?”
她虽是玩笑口气,然而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却非常认真地看着水溶。
她虽是玩笑口气,然而点漆般的眼睛,却非常认真地看着水溶。
偏水溶没有正面答她,只是摇了摇头,笑着说:“你只听我话就成啦。”
“我明白啦。”陆曼兮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往水溶身上贴了贴,“王爷此去路途艰辛,边塞苦寒,身边也没个人照料,万事只自己操心,想着千里之外,还有人盼着您早日归来呢。”
自陆曼兮进门起,水溶就对她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实则心中也存着几分歉意,此时得她软语关怀,也有几分感动。
“我知道了,你也要珍重自己。”
“唉,不在王爷身边,我总是牵念的……”
陆曼兮神情黯然,眼波流转,叹惋了半句,忽然瞥见桌案上的某物,又诧异地“噫”了一声。
桌上正摊着水溶刚刚画就,还不及收起来的黛玉的画像!
陆曼兮面上的笑容凝注,脸色白了一白。
水溶也发觉了,待要伸手去收画像,又觉得过于刻意,忙收了回来,手指藏在袖里不自然的屈伸着,靠在椅中只笑而不语。
陆曼兮呆了一会,神色渐渐舒展,在水溶头顶吹了口气,笑问:“王爷果然妙笔传神,这是暂住在庵里的林姑娘吧?”
水溶依旧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却不觉下颌略略低了些,竟似有些赧然特战。
陆曼兮又掩唇娇笑:“王爷怎不好意思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林姑娘又是天仙化人一般,纵然王爷喜欢,收了做妾室,也没人敢说不好呢。”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捕捉水溶的表情,发觉自己说到“妾室”时,他的眉心有个一闪而过的浅蹙,胸口更凉了,只勉强保持了笑容,纤指亲昵地掠着水溶的鬓发。
被陆曼兮的指尖在面颊一碰,水溶不着痕迹的顺势站起,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揽,随即放开,柔声劝慰:“我这一去,不过旬月也就回来了,你若有为难处,只管找魏管事。好啦,我还有些正事要处置,你也去歇着吧。”
“嗯,不敢打扰王爷……”
水溶轻声细语,表情却很认真,陆曼兮不敢再痴缠,只得几分幽怨,几分不舍地出了书房。
陆曼兮虽离开了,香风犹在鼻端缭绕不去,水溶有些头疼地弹了弹额角,这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
若说这位陆夫人,倒也温婉柔媚,娇嗔可爱,且懂得进退,从不惹人嫌烦。
水溶对她,纵然不曾倾心相爱,也不十分斥拒,只隔了忠顺王府这一层关系,迫使他不得不格外小心,拿捏分寸地对待她,既不想平白伤了一个无辜女子,却也不愿忠顺王将指掌,伸到自己内宅来。
而她……她呢?
水溶视线转移,落在桌上的画像上,眼神霎时柔和许多。
他是个能朝堂捭阖,沙场纵马,经历过风浪的男子,于□上也不会拖泥带水。
原本既然莲渡有心撮合,他对黛玉也颇有恋慕之意,一个是堂堂郡王,另一个是侯爵之孙,探花之女,若求了黛玉为继室,倒也十分匹配。
只是他对黛玉的喜爱,不同于先前任何一位妻妾,他越是疼惜她,在意她,就越不想伤害她,勉强她。
林姑娘曾经和贾宝玉爱恋至深,骤然分离,情伤未复,自己若是强求她为妃,贾府自然不敢不从,但这样做,只会让她对自己心生抗拒,徒增反感而已。
罢了,反正眼前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这些不大明确的儿女之情,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水溶小心的将黛玉的画像卷起,藏好,命人立即唤了魏仁博过来。
怎么出的莲花庵,怎么回的荣国府,宝玉都不大记得了,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摘掉似的,也不觉得疼痛,只浑浑噩噩,听人摆布,直至马车停下,王府管事提醒他到了,才如噩梦醒来,由着焙茗搀下车。
那名送他回来的清客,记着北静王的叮嘱,提醒宝玉:“世兄,这就到了,且自振作些,莫要让太夫人,令尊和令堂担忧。”
宝玉被他这么一说,懼然一省,又想起紫鹃的话来,自己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回去,万一遭人问起,岂不是累及了北静王和林妹妹?
他整了整衣冠,勉力打起精神,谢过王府管事并那名清客,进到府中,先到贾母处禀报,跟着去见贾政、王夫人。
三人都各有询问,宝玉勉强一一应答,虽王夫人觉察他精神不济,也只推说有些累了,王夫人忙命彩云和焙茗一道,送宝玉回屋,并嘱咐他说姨太太来了,到了她跟前乖觉一些儿。
长辈们不知就里,只道宝玉能够外出应酬,想来病已痊愈,心下俱都欣慰得很。
薛姨妈此次来,为的是顺天府的师爷通了气,说是薛蟠伤人案的重要人证,锦衣卫的穆大人要随扈北静王巡边,故而该案要延后再审,等候穆大人归来掌控欲全文阅读。
另外,这师爷还特地指点,纵然已买通了人顶罪,只要穆大人证词说法不同,只怕薛蟠也难以脱罪。
这穆大人乃东安郡王的幼弟,在朝中与北静郡王最为交好,而贾府与东、北二王均有交情,最好求贾家出面,趁着这个空隙,托请二位王爷,在穆大人那里交待了,堂审时切莫做不利薛蟠的证供。
适才薛姨妈跟贾政说了,贾政已露出难色。
他素行方正,对于买人顶罪的做法,已是不以为然,穆大人向有铁面无私之名,加上东安、北静二王,都位高爵显,这辗转托请的话,着实为难之极,奈何王夫人在旁帮着求恳,只得先喏喏敷衍了薛姨妈。
薛姨妈见贾政面有难色,话头也不大对,情知理亏,也不敢十分勉强,只好再三央告之后,转到女儿薛宝钗处来了。
她听宝钗说,宝玉被北静王爷请了去,不禁欢喜,倘若女婿真得王爷的赏识,这儿子的官司,便更多了一层把握。
薛姨妈正打算跟宝钗提这事,又细心地发觉,宝钗眉宇间并不十分快乐,反倒像笼了层薄薄的愁云,忙问是否宝玉的病还不大好,或是小俩口儿拌嘴了?
宝钗赶紧安慰她:“妈,你莫乱想,没有的事,我只担心宝玉到了王府,当着那些个大人、前辈的面,还不知谦逊,乱说一气,白白惹人笑话。”
薛姨妈立时宽心:“倒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即是饮酒清谈,也未必就那么拘谨,况且宝玉也不是第一回到北静王府上。”
宝钗也展眉笑了:“妈说得很是,是我操心过了。”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外头麝月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宝钗迎到门外,宝玉走了进来,见薛姨妈也在,忙行礼问安:“姨妈近日安好?您来了,我却不在。”
薛姨妈很是高兴,一把拉住他,细细打量一番,笑着说:“我的儿,你上北静王那儿,可是大出息,我这里哪个月不来个几回的?”
她见宝玉气色不大好,像是有些疲累的模样,也不敢多耽搁,拿儿子的事扰他,吩咐宝钗仔细照看着,便告辞走了。
薛姨妈走后,宝钗掩了门,一边为宝玉解了外头的罩衫,一边问他,今日王爷哪里都有谁在?玩了些什么?进退应答间可有失礼?”
宝玉一路拼命忍耐,此刻内心的悲恸早到了崩溃的边缘,听宝钗在耳边软语询问,又替自己宽衣解带,无微不至,登时一股暖流横亘于胸,在也按捺不住,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
宝钗转到宝玉背后,拢着有些乱了的头发,忽然发觉他两肩不住抽动,绕到身前一看,只见宝玉一张脸早已泪水纵横。
尽管宝玉对长辈们自有一套说辞,但宝钗心细如发,加之再懂宝玉不过,早暗自猜想,他去了北静王处,多半是为了见黛玉。
她了解宝玉、也了解黛玉,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宝玉怎样苦苦试图挽回,两人之间也只能是水流花谢,缘分到头。
现在见宝玉这般模样,心知自己猜得不错,既感到些许安慰,又更加怜惜宝玉,也不问为什么,只低低的叹了口气,揽过宝玉,让他靠着自己肩头。
宝玉无限委屈,满腔悲怨,也无人体会,无人安慰,苦苦撑了这许久,终于胸怀一片温暖,哪里还把持得住,登时搂住宝钗,失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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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贾赦见贾母态度不大对,一时不敢吭声,又熬了一会,到底忍不住问:“老太太对这桩亲事,是不大愿意么?”
贾母挥了挥手,连身后伺候的小丫头也打发下去,只剩下她和贾赦,才不无埋怨地说:“你也是有岁数,有见识的人了,怎么这其中的厉害还看不透,轻易就答允了慎亲王?”
贾赦越发奇怪:“答允倒不曾,说了要请老太太拿主意,只儿子不明白,慎亲王有何不好,老太太不愿外甥女儿嫁他?”
见贾赦一脸茫然,贾母生气的一捶膝盖:“说你糊涂,还真是糊涂!你莫非忘记了,十多年前你老子还在的时候,为了什么事,被锦衣卫提去了几天才放回来?”
贾赦这才懼然一省:“可,可是义忠亲王篡逆之事么?”
贾母沉沉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当年为了这事,不知牵连了多少朝官,贬的贬,流的流,你老子也是得了老北静王爷的庇护,才能脱了干系,莫要忘了,这慎亲王是谁的儿子?”
听了这话,贾赦反倒笑了:“义忠亲王虽坏了事,他儿子却不曾受牵连,慎亲王的爵位,还是在义忠亲王过世之后才封的,先皇和今上都对他恩宠有加,若是为了这个,老太太未免顾虑太多。”
“当真是我想多了么?你可还记得,当初义忠亲王篡逆,是谁出首的?”
“忠,忠顺郡王?”
“不错!”
贾赦面露惊惧之色,经贾母这么一提点,总算想到了要害处。
不错,纵然义忠亲王的事已是老黄历,然而借此飞黄腾达的忠顺郡王,权势却如日中天,难保他和慎亲王之间就没有心结,万一荣国府跟慎亲王结了亲,不知忠顺王又会作何想法?
无论如何,慢说是贾家,放眼满朝文武,四王八公,还没有一人敢明里开罪忠顺王。
但贾赦仍不大甘心,就这样轻轻放过一桩好亲事。
“老太太的担心固然有理,可那时慎亲王不过是个总角小童,再说这么久远的事,未见得忠顺王还放在心上。如今人家既然提了,我们倒是拿什么理由去回绝?”
贾母恢复了淡淡然的神气:“这事容易,你不是还没答允慎亲王么?在这之前,先给林丫头寻一门妥当的亲事便是。”
“是是,外甥女儿的终身,自然是老太太做主。”贾赦不敢违逆母亲,也只好勉强应了。
贾赦这一边还在忐忑难安,担心慎亲王问起,自己该当如何回复,那一边,忠顺王府的一名长史,又登门造访,指名要见贾政。
贾政不敢怠慢,慌忙迎了出来,只见厅上坐着的,仍是上一回前来讨要琪官的那名长史,未问来意,心里已是虚了三分,暗想莫不是宝玉才好了些,就又在外头惹了事?
好在那名长史见了他,立马起身,笑脸作揖,口称政老,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
贾政这才稍稍安心,忙请他坐了,喝了几口茶,才试探着问来意。
那长史满面堆笑,说给政老贺喜了,下官此次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忠顺王爷,来求政老的一个意思。
贾政听是喜事,愈发莫名,忙问是什么事?
那长史慢条斯理地问:“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也就是政老的妹夫,他的独生女儿,现可居住在贵府上?”
贾政为人方正老实,虽不明就里,还是照实答复:“是,自舍妹与妹婿相继亡故,外甥女儿就由家母接在身边照看洪荒祖巫烛九阴传最新章节。”
“如此说来,她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舅父做得主了?”
“啊?大人何出此言?”
贾政着实吓了一跳,须知他先前大致也有主意,将来让黛玉配宝玉的,如今长史突然提及她的终身大事,免不了又猜想和宝玉有关?
那长史笑眯眯地冲贾政作了个揖:“好教政老知道,我家王爷有意求取令甥女为侧妃,特遣下官先来讨个意思,若是政老肯成全,王爷最然会另托有身份头脸的大媒,前来纳采问名。”
“什么?王,王爷想娶我外甥女儿?”
“不错,王爷年届不惑,膝下却仅一子一女,故而想求娶名门淑媛为侧妃,好开枝散叶,兴旺宗族。听闻令甥女才貌双全,且未曾许有人家,正是王爷的良配。”
忠顺郡王想纳黛玉为妾?贾政直接的反应,就是此事大大不妥!
纵然忠顺王位高权重,为人却跋扈阴鸷,家中也广有妻妾,以外甥女儿的弱质善感,倘若嫁了过去,只怕是受不尽的委屈。
再说,外甥女儿是老太太爱若性命的,纵然嫁不成宝玉,又怎肯让她给人做妾?
贾政几乎就要脱口回绝,但他素来老成持重,加上对忠顺王也颇有几分畏惧,因而才忍下了。
那长史见贾政沉默不语,面上笑容没了,语气也透着愠意:“怎么,莫非这门亲事,政老不情愿?”
“不不,大人切莫误会。”贾政连忙澄清,“只下官一向不大管家里的事,加之外甥女儿自幼便由家母抚养,她的终身大事,自然该由她老人家做主。”
那长史听了这话,面色稍稍好看一些:“这也是政老的孝心,应该的,就请上复太夫人,说我们王爷一片诚意,还望务必成全。”
他嘴上说得客气,词锋中已隐隐透着威胁,贾政只好先含糊答应了,恭恭敬敬的送他出府。
回到自己住处,王夫人原本知道贾政是去见忠顺王府的长史,正在屋里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这会子又见他愁眉不展的走进来,更是害怕,急忙上前问:“老爷,忠顺王府来人是为了何事?”
贾政也不瞒她:“忠顺王想娶林丫头作妾,特让人来探我的意思。”
总算不是宝玉闯祸,王夫人才不那么紧张,但一听要娶黛玉为妾,立时连连摇头:“这事怎么成?那忠顺王年纪比外甥女儿大了一倍不止,况且还是,还是那样的人,老太太跟前,老爷最好提都莫要提,否则非给她一口啐了回来。”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只忠顺王既然开口了,我若是回绝他,只怕回头麻烦不小。”
王夫人担忧不已,半晌才问了一句:“那这件事,老爷还告诉老太太么?”
贾政苦笑:“若叫她老人家知道,也是白白生气,但瞒只怕是瞒不住的。”
果然,夫妻俩正在屋里说着,贾母那边知道忠顺王府来了人,因有前车之鉴,也是十分担心,打发了贴身大丫鬟鸳鸯,过来问二老爷什么事,是否和宝玉有关?
贾政只好随了鸳鸯,到贾母那里,将忠顺王求亲之意,一五一十地禀告了使命召唤之大炮兵主义最新章节。
果不其然,贾母立即勃然作色,骂贾政当场就该拒绝,说你妹子妹夫死得早,就只留了这一个女儿,你们做舅舅的没出息,还要把外甥女儿献出去,讨好这个王爷,那个王爷的么?
贾政不知兄长替慎亲王提亲之事,被骂得一头雾水,也不敢顶撞半个字。
贾母发了一通火,气稍稍顺了些,鸳鸯忙捧了茶过来,有替她揉胸,柔声安抚说老太太别生气,也得让老爷个说话不是?
贾政这才小心翼翼地解释:“老太太莫气坏了身子,这头亲事,儿子也觉得不妥当,一时就没有答应的,只忠顺王势大,为人又跋扈,儿子恐当场回绝了,将来诸多不便,这才先敷衍过去,再来讨老太太的示下,大家好歹商量个法子。”
贾母听他这么说,脸色稍霁,拐杖重重往地下一顿:“慎亲王也好,忠顺王也好,我虽打算给林丫头寻一门好亲事,终须她肯才成,但凡她不乐意的,就是天王老子也要回绝了。”
贾母斩钉截铁地说了这话,又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丫头,我已对不住她一回,岂能再伤她的心……”
贾政知道母亲所指,就是宝玉的亲事,也只能无言以对。
贾母等别无良策,便决意使出个拖字诀,先不忙着回复慎亲王和忠顺王,同时暗中在好友与同僚的子弟中,寻找品貌端正,性情温雅,和黛玉匹配之人,只望早早给她说定亲事,顺理成章地回绝了两王。
原本这事只贾母、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知道,然而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从谁那里先走漏的消息,不多日,荣国府中就有人窃窃议论,说是老太太正给林姑娘议亲,未来姑爷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紫鹃在大观园内行走,也略有耳闻,只消息不大确切,生怕黛玉多心,因而先不教她知道,自己则暗暗加紧了打听。
这一日,她又在园子里遇上了旺儿家的,去往探春处交待些庶务,远远见到紫鹃,便笑得一团花儿似的迎了上来。
“紫鹃姑娘,这是上得哪儿呢?”
“到稻香村大奶奶那里,说是摘了些新鲜的豆角,拿些来给林姑娘尝个鲜儿。”
旺儿家的“嗳”了一声,表情既像讨好,又有点儿酸溜溜的:“紫鹃姑娘服侍林姑娘真是周到,这也是必有好报的,没准儿不要多少时候,林姑娘就要嫁入好人家,紫鹃姑娘自然也跟着去过好日子哩。”
紫鹃肚子里嘀咕了一句“有门儿了”,便忍了旺儿家的势力嘴脸,故作亲近地贴到跟前探问:“这些嫂子又是打哪儿听来的?八成是讹传,嫂子怎么就信了?林姑娘要出阁的话,老太太、太太可是提都未呢。”
旺儿家的见紫鹃有兴致,更加得意,挨到她身边,唧唧咕咕地低声说:“消息是从大老爷那边传出来的,说是什么忠顺王爷,哎,既是大老爷提的,必定是富贵势力之人,林姑娘嫁过去,紫鹃姑娘定是陪房丫头,一同享福的,胜过留在府里,外头看着架子大,内里早空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事事都得裁……哟,不说了,不说了,瞧我这张嘴,就是太闲得慌!”
旺儿家的发觉失言,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赶忙低着头走了。
什么,还真有的事?忠顺王?不是吧?
紫鹃虽不认识这家伙,但凭着对《红楼梦》的了解,也知道他不是好人。
不行,这事拖不得了,林姑娘若再没有主张,只有白白叫人卖了的份,到时自己莫说享福,只怕要跟着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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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紫鹃怀了心事,仍旧往稻香村李纨住处来,先将一只小匣子递给李纨,说:“这是前些天大奶奶拿来的兰哥儿做的诗,林姑娘都看过,给改在上头了,说让大奶奶自己再看一遍。”
李纨笑着接了:“你家姑娘可是府里的第一诗翁,她既看过了,我这粗识几个字的,哪里还用得着看?是太劳烦了她,回头我定要登门道谢的。”
紫鹃笑而摇头:“大奶奶未免太客气,姑娘哪里就这样弱?她近来身子精神都好了许多,还直夸兰哥儿诗做得好呢。”
“是么,那敢情好庶女妖娆最新章节。”李纨笑容欣慰,回思前事,仍不无感慨,“林姑娘能这样,我也替她欢喜,不日老太太再给她择个佳婿……”
李纨说到这里,也省悟过来,自己一个寡妇人家,当着个丫头的面,谈论姑娘的姻缘,实是不大妥当,略歉意的笑了笑,闭口不说。
紫鹃本就牵挂着这事,听李纨提到,哪里肯轻轻放过?
她知道李纨性情善良温和,又一向较为同情黛玉的,现在屋内只有自己跟她两人,便一提裙裾,跪倒在李纨脚边。
李纨被唬了一跳,忙退后两步,吃惊地瞪着她:“紫鹃,你,你这是干什么?”
她伸手去拉紫鹃,谁知反被她握住手掌,一双亮澄澄的眼睛,又是可怜,又是恳切得望着自己:“大奶奶,你是真心待林姑娘好的,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就算是老太太做的主,倘若是她不喜欢的人,只怕是宁死也不肯嫁的!”
李纨听了一个“死”字,双手一颤,就在两个月前,她还亲眼看见黛玉在大观园入殓,一身白衣,面无血色,说不尽的悲苦绝望。
纵然大家都不敢说破缘故,心里头都明白,就是为了宝玉娶了宝钗,黛玉才了无生趣,弃了余生。
要真是迫她嫁给自己不情愿的人,莫非这一幕还要再来一次么?
想到这里,李纨不禁打了个寒噤,硬拉了紫鹃起来,好言相劝:“你也知道,老太太是最疼林妹妹的,能相中的孙女婿,必定也是拔尖儿的人物,再说你这样拜,除了折煞我之外,又能顶什么事?”
紫鹃听得出李纨口风松动,顺势站了起来,掏出手绢摁了摁眼角,哀声恳求:“大奶奶,你只消说你知道的,老太太给林姑娘相的人家,到底怎样?若果然是好的,我回头也好先慢慢儿劝了姑娘,省得回头闹起来。”
紫鹃这话,李纨倒真有几分相信。
离开家里,去往莲花庵之前,林妹妹是一年里头,倒有十一个月是病歪着的,自宝玉失玉**之后,她更是跟着只吊了一口气在,后来干脆喜事丧事一齐办。
可住到外头去,身边只跟着紫鹃一个贴身丫鬟伺候,回来之后,反倒脱胎换骨似的,身子和精神都好多了不说,前几日还见了宝玉夫妇,竟然也相安无事?
故而李纨很信任紫鹃,这丫头既然肯跟林妹妹同生共死,或许真是这世上唯一能劝服她的人。
李纨再三踌躇,经不起紫鹃一声声“大奶奶,大奶奶”地唤着,终于一咬牙,先去掩了门扇,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事也不知打谁哪里最先传出来的,我自己却不知道。只那天大老爷房里的嫣红到我这里闲聊,她一向嘴快的,说是个什么王爷,请托了大老爷,想娶林姑娘为妃,嫣红还好生羡慕,说也只有林姑娘,该是做娘娘的命。”
“王爷?可是忠顺王么?”
“咦,不是呀,嫣红依稀说是什么慎亲王?她说得含糊,我也记得不真。”
“呀,慎亲王?”
紫鹃的双眼霎时瞪圆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在莲花庵的时候,拜访过贾母的年轻皇子,竟然也对林姑娘有意?
慢着,如果说求亲的是慎亲王,那那个忠顺王,又是怎么回事?
饶是她一贯脑子转得快,这会子也只能一头雾水。
李纨却不敢再说了,反复叮咛紫鹃:“这话未必就确切,切莫再去外头说,只瞅着没人的时候,从旁给林姑娘略提一提就好绝代废材倾天下。”
紫鹃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心不在焉地答应了,跟李纨道了别,匆匆回潇湘馆而来。
紫鹃回到潇湘馆,看见黛玉正在廊下调弄鹦鹉,忙春纤正看着婆子们洒扫庭院,忙避开她们的耳目,在黛玉袖子上一扯,使了个眼神,瞟向书房那边。
黛玉尽管讶异,但见紫鹃神情似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一起走了。
进了书房,紫鹃头一件事就是关门。
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下来,黛玉不禁皱眉:“怎么了,什么话又不能给人听,给人瞧的?”
紫鹃走到黛玉对面,双手撑了桌面,身体略向她前倾,比先前更加急切的模样,问:“姑娘真就一点儿消息也没听说?”
黛玉一哂,撇了嘴角笑她:“你又从哪个妈妈嫂子那里,打听来闲话了?我不想知道。”
她只道,紫鹃又要说那些闲磕牙的道听途说,平时听来了,也时常拿来逗自己开心。
“我的姑娘,这次可不是闲话,是大事了!”只她和黛玉两人,紫鹃也顾不上礼数,拖了椅子紧挨黛玉坐下,悄声说;“我从好几处都听说,老太太和老爷在给姑娘议亲,想来十之□是准信了。”
黛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老太太和舅舅都没提,该是没有的事……”
“还没有呢!就姑娘你被瞒着,外头连姑爷家是谁,都传得漫天飞了!”
黛玉的瞳仁略有放大,闪过一丝恐慌,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话,却终究忍住没说。
“姑娘,你就不想知道,老太太和老爷给姑娘相的是谁?”
黛玉心中早有注意,一时惊恐过去,便不大在乎,只薄薄一笑:“任他是谁,我跟你说过了,我只不嫁,老太太也必不会勉强的,你又慌张什么?”
紫鹃紧紧追问:“老太太疼姑娘,或许不勉强,那老太太过世之后呢?其他人也不勉强么?”
“怎么勉强呢?身子和心都是我的,心能勉强么?天地之大,哪里没有容纳个皮囊的地方?”
紫鹃听黛玉又说得如此超然,面上也是淡淡然的,对于这个不肯随波逐流,偏偏又力量微薄的女子,她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又无可奈何,只好“嗳”地一声叹息:“不管将来姑娘怎样,我只跟了你吧?”
黛玉的眼波一亮,似乎感动了,但也只是极快的一瞬,便托了下巴,故作轻松地打趣紫鹃:“很不必,你若觉得哪家哥儿或小子好,我自会替你回了老太太去。”
紫鹃被她气笑了:“姑娘,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倒有心情捉弄我呢!”
她却不知道,黛玉既决意了,今生今世,再不沾惹情之一字,任别人怎样折腾,自己只坚定此心,自然一切不怕。
黛玉本就是世外仙姝,暂留尘世,故能将一切都想得诗情画意,超然脱俗,紫鹃就不同了。她是现实惯了的,说什么栊翠庵也好,莲花庵也好,或者找个别的地方都好,就算是尼姑道姑,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姑娘嘴上说得稀松容易,这万一老太太不在了,谁还管她的吃穿用度?
她百思不得其解,林姑娘明明是公侯家的小姐,父亲又是那么大的一个官儿,怎么除了江南老家那点儿薄地,就什么也没留给她呢?
这件事情本来她已暂时搁到脑后,眼前随着黛玉议亲,很自然得又想起来了,。
姑娘肯嫁,也得有一注丰厚的嫁妆,到了夫家才好说话,姑娘不肯嫁,就更得有财物傍身,方能长远、稳妥地过日子重生之军医。
哼哼,贾琏夫妇那边八成有鬼,怎生想个法子,给他套问些端倪出来呢?
黛玉不想多谈,独自出去了,剩下紫鹃独自一人,趴在桌上,捧着腮帮子,苦思冥想了半晌,仍是一点儿头绪没有,要论起精明,王熙凤肯认第二,这偌大荣国府,就没有第一的了。
这一日,因薛蟠的案子审结,他只判了个滋事殴斗,罚了五千两银子,轻轻打了三十下板子,就由亲属领回。
而替他顶罪之人,亏了薛家使钱周旋,堂上判了殴斗双方均有过错,也只得了六年一千里的流役了事,奇怪的是,忠顺王府和赵顺儿竟然也没有异议。
薛家固然不明白,贾家却是心中有数,忠顺王多半是为了想娶黛玉,这才乐得卖个人情。
宝钗得知哥哥放了出来,前一天晚上就回了王夫人,说要回娘家一趟,王夫人自然没有不肯的,还反复叮咛,要宝钗代她告诫薛蟠,从此务要循规蹈矩,振兴家业,毋再和那些不正经的人往来,惹得老母妻室不安,宝钗一一恭谨地答应了。
但薛蟠之事,到底不祥,王夫人又以宝玉大病初愈为由,不叫他跟着去,只打发陪房周瑞一家护送,并莺儿一道,跟着宝钗回去了。
家塾里的塾师贾代儒,因这几天病着,宝玉、贾兰也只在家用功,加上宝钗不在,宝玉独自读了一会儿书,便觉得百无聊赖。
袭人见他闷闷的没精神,有些心疼,又没有宝钗在跟前督促,便劝他稍歇半日,到处走走也好。
宝玉应了,一出门,脚下很自然地就往大观园而来,然而远远看见“大观园”的牌楼,心头又是一酸,想着纵然进了院子,也没法子再去林妹妹那里,就算是给她遇见,也是无颜无话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转了身子,不辨方向,随意地往贾政、王夫人处去了。
才走到正房外围墙的拐角处,宝玉就听见另一边墙下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却是他兄弟贾环和王夫人的丫鬟彩云的声音。
宝玉知道,贾环素来跟彩云要好,莫非此刻正避了人,在这里说私房话?自己还是莫要听得好。
他刚要走开,忽然听见贾环说什么“林姐姐”,宝玉听得不大真,心下一震,反而往前又凑近两步,贴耳倾听。
原来,贾环正跟彩云说:“我妈说了,只等林姐姐嫁出去,就求了太太,把你收在我房中。”
彩云并不高兴,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样是做妾,林姑娘怎样也是忠顺王的侧妃,可我呢?罢了,林姑娘那样出挑的人儿,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丫头子罢了……”
听动静是贾环一把抱住了她,嘻嘻而笑:“好姐姐,你怎么就笃定我将来肯定不出息?只要我疼你,妾不妾的又有什么关系?大姐姐都还是皇上的妾呢!”
“要死了,胡说八道,当心砍脑瓜子的!呀,快,快放开,叫人看见……”
后头贾环和彩云再说再闹什么,宝玉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不停的追问:“林妹妹要给忠顺王做妾?林妹妹要被那样的人糟蹋了?林妹妹她又怎么能情愿?”
黛玉站在廊下,迎面微风吹来雨后绿植清新湿润的气息,墙外的天空湛蓝、高远、澄澈,一如她此刻宽阔的胸怀。
她固然是心意已决,灵珠在握,故而无惊无惧,却万万没有想到,为了她,一场又一场的平地风波,将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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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东安郡王穆莳站在王府门口,恭送马车向北驶向街口,面上笑容可掬,一团喜气,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且十分有趣,自然相当乐意,没有半分为难之处。
他转身正要走进门内,忽然又听见相反的方向,传来马蹄特特,车辙辚辚,便住了脚遥望,只见从南边又有一队车马,朝这边而来。
从前头开道的两队人马服饰,东安王知道是谁来了,不由讶异地“咦”了一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两位平时也不大上门的主儿,竟然前脚才送走一个,后脚就又来一个?
穆莳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只好继续站在门前迎候。
不一会儿,车马停下,先从头辆车中,下来一位长史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到第二辆车前,肃立恭迎。
穆莳认得他,乃是北静王府掌书记的长史柳清一。
果然,车帘子掀开,走下来身着湖水色八团蟒袍,腰束金缕玉带,头戴乌纱金龙夺珠冠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北静郡王水溶。
“北静王爷光降,真是稀客啊。”穆莳拱手笑迎。
抬头就看见笑吟吟站在门口的东安郡王,水溶一愣,随即也笑了:“穆世兄莫非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今日要来府上打扰?”
“啊哈,我哪有这个本事,只不过才送走一位贵客,可巧水世兄就来了。”
“这样巧,却是哪一位?”
“是慎亲王殿下,我还在歇午,他就来了,连个囫囵觉都不得睡啊。”
两人一面并肩而行,一面随口说笑,只说到来的是慎亲王,便换成了水溶感到意外。
“咦,是他么?”水溶的眼神似有一动,变得认真起来。
“是啊。”东安王得意洋洋地说,“殿下今日来,为的就是上回说的那件喜事,想借我这张薄面,给他做一个大媒!”
水溶眉毛一扬,更加诧异:“哦,慎王殿下也是为了这事,却不知想求谁家的姑娘?”
东安王正乐不可支,完全没注意到水溶话中的那个“也”字,犹自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自我吹嘘,“要说起这一家,和我老穆倒真有几分交情,由我出马保媒,多半没有不成的。”
北静王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哪一家呢?”
“就是荣国府的贾家!”
“荣国府?”
水溶蓦地停下脚步,一声惊呼,把穆莳也给惊到了,险险没打了个趔趄。
他一回头,就看见水溶满脸的震惊之色,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消息超级探宝系统最新章节。
印象中,水溶一贯是波澜不惊,风度从容,穆莳还是头一回,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自己也大惑不解:“荣国府怎么了?水世兄不是也和贾家颇有走动的么?”
水溶毫不放松:“慎亲王请穆世兄保媒的,是荣国府哪一位姑娘?”
穆莳更想不通了,这话如果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是半点不稀奇,然而眼前这位北静王,一向只大出着眼,从不是对他人闲事,有那么大兴致的人。
穆莳越发地暗犯嘀咕,偏偏在他迟疑的这一霎,水溶又追问了一句:“是哪一位?”
听他的口气,竟然已有些咄咄逼人,急不可待的意思。
“啊?是,是贾大人的外甥女儿,已故巡盐御史林海的女儿。”穆莳被他这么一迫,无暇细想,便紧张地脱口而出。
水溶面上的表情凝住了,就这样瞪着穆莳,保持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的舒展开,化作一个苦笑:“呵呵,这还真是巧了……”
穆莳只道他所说的巧,仍是和慎亲王先后造访的事,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只能大不自在的嘿嘿干笑,连声说请,将水溶和柳清一引入了招待贵客的正厅。
丫鬟捧茶上来,略饮了两口,北静王就言归正传,给东安王端端正正地做了个揖;“穆世兄,我今日冒昧登门,也是有要紧的事请托,还望世兄务必帮忙。”
“水世兄不必客气,但说无妨,只要是穆某力之所及,自当效劳。”东安王为人圆滑,嘴上答得殷勤,却不着痕迹的留了个后手。
“放心,水溶怎敢强人所难?这件事由穆世兄来做,绝无难处,且再合适不过了。”
水溶朝侍立在身后的长史柳清一抬手,后者忙将捧在手中的一只蓝色锦缎包裹,放置在案上,又小心翼翼地打开。
随着他的动作,穆莳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了。
锦缎覆盖着的,是一只狭长的朱漆盒子,再掀开盒盖,只见盒中横着一支卷轴,色泽微黄,显然是古久之物。
柳清一侧身退到一旁,向东安王鞠了个躬,一指盒中卷轴:“请王爷雅赏。”
穆莳不解地望向水溶,见他也是微笑的对自己颔首,笑容中还颇带了一丝神秘。
于是他揣着满腹好奇,离座上前,取出卷轴,解开系绳,缓缓的在手中展开来,
只瞧了一眼,穆莳的心就咯噔一跳,手上也抖了一下,赶紧稳住了,愈加慎重地一点一点将卷轴尽数展开来,面上的神情先是震惊,继而是激动,跟着是叹赏不已。
看了足足有半盏茶工夫,才复将卷轴卷上,犹自捧在手上,舍不得放回盒中。
北静王微微一笑,问:“穆世兄也觉得好么?”
东安王又看了一眼,振奋之色犹未全退:“当然!这赵孟頫《湖州妙严寺记》的真迹,世兄是从何处得来的?”
穆莳平生第一爱好,便是书法绘画,他自己也写了一手好字,喜欢四处摆弄,给人写额题对,比如荣国府的荣禧堂上,始宁侯新修的避暑别墅,都有他的手迹。
此外,对收集鉴赏名家字画,更是不惜重金,乐此不疲,此时骤见赵孟頫的楷书真迹,怎有不激动的?
水溶并不直接答他,而是笑着反问:“如此说来,小弟眼光尚可,这件礼物,穆世兄是满意的了?”
“什么?你说这,这赵孟頫的真迹,是送给我的?”
“不错,前日穆世兄说过,若再想要世兄保媒,须得备上厚厚一份礼,小弟不曾忘记甲午之华夏新史全文阅读。”
“保媒?你,你也是来托我做媒的?”
“正是。”
此时穆莳的表情,比之先前水溶先前,听说慎亲王求婚的对像,是贾大人的外甥女时的震惊,更甚十倍不止!
饶是他见识多广,手段圆融,也被接二连三的意外,给唬得反应不过来,直着眼睛瞪了北静王许久,才大着舌头,结结巴巴问出一句:“世兄想求娶的,又,又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穆莳隐隐觉得,怕是还没完,必定还有更叫他吃惊的事发生。
水溶果然没让他失望,站起身来,清清楚楚地回答:“一等将军贾赦贾大人的外甥女,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掌珠,闺名黛玉的便是。”
好嘛!
穆莳抱着赵孟頫的真迹,扑通一屁股跌坐回座位,仍瞪了水溶好一会,方才艰难的咽了两口唾沫,强笑着问:“原来,这林海大人有两位女儿的么?”
他唯一的侥幸,被水溶毫不犹豫的摇头打破了:“不,据我所知,林海大人只这一位爱女。”
穆莳胡须一抖,眼见就是快要哭了的神气:“水世兄,你这不是要难死我么?慎亲王才走的,你又来了,偏二位都想娶这位林姑娘,却叫我这个媒人该怎么做才好?”
水溶更上前一步,又是深深一礼,恳切地解释:“非是小弟故意难为世兄,我对林姑娘心仪已久,知道世兄和荣国府素有交情,早想请世兄保媒,只林姑娘才遇着些变故,小弟不想过于急切,唐突佳人,才拖至今日,还望穆世兄体谅成全。”
“水世兄,你不是外人,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我跟你敞开了说吧。比之慎亲王,你我二人是十多年的交情,我岂有不站在你一边的?只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既是慎亲王先托了我,我若再答允了你,回头又跟慎亲王如何交代?”东安王也站起来,面对面地也是一揖,将卷轴捧到他面前,“水世兄的请托,只能说对不住了,无功不受禄,这幅字还请世兄收回。”
水溶抬了手掌,轻轻搭在卷轴上,往穆莳那边缓缓推出。
他动作虽柔缓,却带了一股毫不迟疑,不容抗拒的力量。
穆莳愕然抬头,只见水溶含笑凝视自己,那总是温润、优雅的唇角眉梢,似乎已锋芒乍现,深邃湛然的瞳光,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危险。
“穆世兄,我也跟你敞开了说吧,平生能令小弟心动的女子,只林姑娘一位,我非娶她不可,无论是谁,都不能叫我改变心意,莫非穆世兄真不肯成全?”
他的声音清亮,舒扬,却宛如冰下流泉,固然清泠动听,却另一股森寒之气。
穆莳乃官场老手,察人声色是再准不过,加之祖上两代交情,对北静王十分了解,深知眼前这位俊逸潇疏的男子,要比他外表要危险得多。
他跟自己“敞开了说”,实则眼下已有胁迫之意,自己若决意替慎亲王保媒,他必定也会托了别人,只这样一来,两位媒人同求一家前进,自然就站在对立面了。
穆莳心头叫苦不迭,一时不知该怎样处置,忽然听见门外仆役恭谨的声音:“给四爷请安。”
北静王也循声转头,听这动静,是穆苒回来了?偏是这个节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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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穆苒适才在门外,就看见北静王府的车驾,故而在经过大厅时,特地往里头瞧了一眼,果然兄长和北静王都在,只两人面对面站着,手上还为了什么东西,胶着在一块,觉得奇怪,脚下就有所犹豫。
穆莳见兄弟归来,简直救星降临一般,忙叫了声“老四”,招手让他进来。
穆苒进了客厅,看清穆莳手上捧着的,是一支古旧卷轴,先给北静王施礼,问:“王爷光降,是和家兄玩赏字画的么?”
北静王知道这事不能瞒他,也不想瞒他,便坦然回答:“我今日来,正是为了前日所说之事,央求令兄给我保个大媒,奈何东安王爷似乎不大情愿呢。”
穆苒又将讶异的眼神投穆莳,他知道兄长闲居无聊,平生就爱管此类闲事,若是交好如北静王,请他保媒,又怎有不肯的道理?
穆莳苦笑连连,将赵孟頫的真迹放回匣中,又客客气气地给北静王做了个揖:“世兄又说玩笑话了,哪里是我不情愿?实在是慎亲王先世兄一步,您二位想求娶的,偏又是同一位姑娘,一女固然不能二嫁,我这媒人,又怎能两头做的?”
“慎亲王和王爷,都想娶同一个姑娘,又都请大哥保媒?”穆苒大致听明白了,只这事着实稀奇,连他不好闲事的,都忍不住问,“是哪一家大人的千金?”
水溶对他微微一笑,说:“说起这位姑娘,穆大人也是知道的武极破界最新章节。”
“我也知道?”
“老四也知道?”
穆莳和穆苒异口同声的发问,俱都惊讶不已,穆苒固然是莫名其妙,穆莳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弟弟如此没请没趣,还能跟哪家姑娘扯上点儿渊源,那可真是穆家祖上显灵了!
“是的,穆大人还记得上一回,和我一同去了莲花庵么?”
“莲花庵……”
穆苒轻轻念了一遍,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唇边似嗔似讽的笑涡,以及两根摇摇晃晃的辫子……
可是,她该是一个丫鬟呀,北静王要立继妃,怎样也不可能娶……咦,莫非是?
见穆苒神色有些恍惚,又若有所悟的模样,穆莳忍不住又叫了两声“老四”,穆苒才“哦”的省悟,赧然一抿嘴唇,试探地问北静王:“莫非是,荣国府?”
“啥,你还真知道?”穆莳瞠目结舌,他心里一阵乱打鼓,这事已经够乱糟糟的了,千万莫要穆苒也看上了这位林姑娘才好!
北静王含笑颔首:“穆大人猜的不错,正是林姑娘。”
见水溶和穆苒之间,谈到那位林姑娘,依然气氛平和,穆莳稍稍放了心。
没想到,穆苒却转向自己这边,相当爽快地说:“既是这样,大哥这事也不难办。”
“不难办?依你说,又该怎么办才好?”
穆莳大感意外,论朝廷事务,他这位兄弟固然十分精干,可论起人情世故,应酬往来,可说是蹩脚之极,现在居然指教起自己来了?
“大哥只管为二位王爷保媒,愿意将女儿许给谁,让贾家自己做主,只替北静王爷多多美言,让贾家知道谁更合适些就成了。”
穆苒站在那里,是器宇轩昂,说出话来,也是掷地有声,却听得穆莳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这,这算什么法子?自古给人保媒的,自然希望好事能成,哪有暗地里拆台的?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穆苒瞟了他大哥一眼,虽不再说话,心里却老大不服气。
他从来作事都光明磊落,不加伪饰,北静王和慎亲王之间,他毫无疑问是倾向前者,相信兄长心中想法,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偏偏又抹不开面子,真是自找为难。
水溶听他兄弟俩对话,忽然心头一动,叫了声:“穆大人?”
“是,王爷有何指教?”
听北静王叫穆苒,东安王犹未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难道他又要横生枝节?
水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穆苒躬身拱手,后者忙退开一步避开,惊问:“王爷这是做什么?”
“既然令兄只愿为慎亲王保媒,那么小王的保山,就请穆大人做了吧?”
水溶说得是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穆家兄弟却同时惊呼:“什么?”
“小王恳请穆大人保媒,辛苦前往荣国府一趟,代小王传达心意带着空间去修行。”
北静王表达得更加清晰,穆莳和穆苒听了,齐齐愣在当场,过了好半晌,后者才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这,这不是我不肯效力,王爷认为,我是块做媒人的料么?”
“当然,穆大人素来一言九鼎,极有担当,小王再信任不过!”
“……”
穆莳也是连连摇头苦笑,总算老四颇有自知之明,这做媒人要的是脸面,身段,口才,老四可以说是一样没有!
水溶的想法却大不相同,这穆苒做事稳重、果断,已诺必诚,答允了人的事,必定全力以赴,最要紧的是,他是东安王的亲兄弟。
东安王原本就跟慎亲王交情有限,若穆苒为自己保媒,他总不成真跟兄弟争?
他为人圆滑,多半就是到了贾家长辈跟前,说些客套话,走一个过场,给慎王有个交代罢了。
穆莳稍稍一琢磨,当即想通了北静王的用意。
虽说兄弟俩分别替两家保媒,求娶同一位姑娘,听起来着实荒谬,但未尝不是个办法,至少自己用不着北静王和慎亲王中间,非开罪一个不可了。
算起来,也算是北静郡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望着兄弟犹自见鬼一样的表情,穆莳在肚子里一阵浩叹,唉,都怪自己人缘太好,有时候未必全是好事啊!
某日正值吏部考绩公布,圣上特在朝堂之上,对政绩官声优著的官吏,金口慰勉并颁赐奖赏,贾政因办事忠勤勉,为人方正,被评为优等,也在其列。
散朝之后,在午门边上,他又被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叫住,悄悄拉到一边,嬉笑着说有两桩喜事,要给贾大人道贺了。
贾政不明就里,忙问是什么事。
戴权先说贾娘娘一切都好,不再害喜,能吃能睡,请太夫人并二位贾大人放心。另外前日忠顺王特求了他保媒,想求娶贾大人的令甥女为侧妃,岂不是大喜事一件?
贾政没想到,忠顺王竟然请了戴权保媒!
尽管他只是一个宦官,却很得圣上信任,和王公亲贵也多有往来,颇有势力,即便是元春在后宫,也指望他照拂,若是他为忠顺王开口求亲,恐怕还真难以启齿拒绝。
自己乐呵呵的道喜,贾政却面露难色,许久不语,戴权也有些不悦:“怎么,贾大人为难么?是忠顺王不好呢,还是咱家只是个奴才,面子薄,当不起这个保山?”
贾政见戴权作色,连忙辩解:“不不,戴公公言重了,贾政怎敢做此想?只是,只是……”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加上慎亲王也有求亲之意,总不能说给戴权知道,支吾了半晌,仍说不出个藉口。
好在戴权也不迫他,脸上很快恢复了笑容:“好了,咱家先跟贾大人说一声,改日必备下厚礼,登门提亲。对了,此事忠顺王在圣上跟前提了,圣上也欣然赞许呢。”
说罢拱了拱手,先行离开。
望着戴权大摇大摆的背影,贾政又在忧愁之外,更添了一层震惊。
如果连今上,也对忠顺王要娶外甥女儿一事嘉许,那,那贾府更没有理由和胆量说不了特战最新章节。
却说自从宝玉偷听了贾环和彩云的话,只道是黛玉必定要嫁给忠顺王做妾,登时五内如焚,痛惜彻骨,奈何自己如今的立场,又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对黛玉的婚事指手画脚?
一连几日,他只拼命忍耐,只时常失魂落魄,或者独自怔忡,似有伤心之色,丫鬟们以为他不过是和宝钗新婚小别,像从前那样犯了呆病罢了,左右没什么大事,也不太管他。
这一天,袭人坐在窗下,捧了绷子在做刺绣,宝玉又浑浑噩噩地屋里屋外徘徊,经过袭人身边,不经意目光一转,只见白绸之上,赫然绣着几竿青青翠竹,不禁又想起潇湘馆的景致,登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袭人正专注于绣工,忽然头顶一颗水珠滴落,迅速渗入白绸,化作一点水渍,不由奇怪,抬头一看,热泪已涨满了宝玉的眼眶。
袭人大惊,忙放下绷子,拉了宝玉到光亮处,细细地看他,问:“二爷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自在?要不要唤个太医来瞧瞧?”
宝玉自小就由袭人服侍,也是他第一个同领警幻之训的女子,故而较之宝钗,他对袭人反更觉亲近。
被她这么一问,满腹地悲怆霎时决堤,重重地抬袖抹去泪水,只给袭人丢下一句“我去见老太太”,便一路狂奔出去,任袭人怎样叫喊,也唤不回来。
此刻宝玉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拼着违抗老爷太太,拼着遭人非议鄙薄,他一定要苦苦哀求老太太,千万不能将林妹妹许给忠顺王那样的男子,若是跟了他,林妹妹只怕一刻也活不下去!【以上为正文,以下为防盗章】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医师全文阅读。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惊天全文阅读!”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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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穆苒适才在门外,就看见北静王府的车驾,故而在经过大厅时,特地往里头瞧了一眼,果然兄长和北静王都在,只两人面对面站着,手上还为了什么东西,胶着在一块,觉得奇怪,脚下就有所犹豫。
穆莳见兄弟归来,简直救星降临一般,忙叫了声“老四”,招手让他进来。
穆苒进了客厅,看清穆莳手上捧着的,是一支古旧卷轴,先给北静王施礼,问:“王爷光降,是和家兄玩赏字画的么?”
北静王知道这事不能瞒他,也不想瞒他,便坦然回答:“我今日来,正是为了前日所说之事,央求令兄给我保个大媒,奈何东安王爷似乎不大情愿呢。”
穆苒又将讶异的眼神投穆莳,他知道兄长闲居无聊,平生就爱管此类闲事,若是交好如北静王,请他保媒,又怎有不肯的道理?
穆莳苦笑连连,将赵孟頫的真迹放回匣中,又客客气气地给北静王做了个揖:“世兄又说玩笑话了,哪里是我不情愿?实在是慎亲王先世兄一步,您二位想求娶的,偏又是同一位姑娘,一女固然不能二嫁,我这媒人,又怎能两头做的?”
“慎亲王和王爷,都想娶同一个姑娘,又都请大哥保媒?”穆苒大致听明白了,只这事着实稀奇,连他不好闲事的,都忍不住问,“是哪一家大人的千金?”
水溶对他微微一笑,说:“说起这位姑娘,穆大人也是知道的九州修真全文阅读。”
“我也知道?”
“老四也知道?”
穆莳和穆苒异口同声的发问,俱都惊讶不已,穆苒固然是莫名其妙,穆莳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弟弟如此没请没趣,还能跟哪家姑娘扯上点儿渊源,那可真是穆家祖上显灵了!
“是的,穆大人还记得上一回,和我一同去了莲花庵么?”
“莲花庵……”
穆苒轻轻念了一遍,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唇边似嗔似讽的笑涡,以及两根摇摇晃晃的辫子……
可是,她该是一个丫鬟呀,北静王要立继妃,怎样也不可能娶……咦,莫非是?
见穆苒神色有些恍惚,又若有所悟的模样,穆莳忍不住又叫了两声“老四”,穆苒才“哦”的省悟,赧然一抿嘴唇,试探地问北静王:“莫非是,荣国府?”
“啥,你还真知道?”穆莳瞠目结舌,他心里一阵乱打鼓,这事已经够乱糟糟的了,千万莫要穆苒也看上了这位林姑娘才好!
北静王含笑颔首:“穆大人猜的不错,正是林姑娘。”
见水溶和穆苒之间,谈到那位林姑娘,依然气氛平和,穆莳稍稍放了心。
没想到,穆苒却转向自己这边,相当爽快地说:“既是这样,大哥这事也不难办。”
“不难办?依你说,又该怎么办才好?”
穆莳大感意外,论朝廷事务,他这位兄弟固然十分精干,可论起人情世故,应酬往来,可说是蹩脚之极,现在居然指教起自己来了?
“大哥只管为二位王爷保媒,愿意将女儿许给谁,让贾家自己做主,只替北静王爷多多美言,让贾家知道谁更合适些就成了。”
穆苒站在那里,是器宇轩昂,说出话来,也是掷地有声,却听得穆莳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这,这算什么法子?自古给人保媒的,自然希望好事能成,哪有暗地里拆台的?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穆苒瞟了他大哥一眼,虽不再说话,心里却老大不服气。
他从来作事都光明磊落,不加伪饰,北静王和慎亲王之间,他毫无疑问是倾向前者,相信兄长心中想法,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偏偏又抹不开面子,真是自找为难。
水溶听他兄弟俩对话,忽然心头一动,叫了声:“穆大人?”
“是,王爷有何指教?”
听北静王叫穆苒,东安王犹未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难道他又要横生枝节?
水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向穆苒躬身拱手,后者忙退开一步避开,惊问:“王爷这是做什么?”
“既然令兄只愿为慎亲王保媒,那么小王的保山,就请穆大人做了吧?”
水溶说得是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穆家兄弟却同时惊呼:“什么?”
“小王恳请穆大人保媒,辛苦前往荣国府一趟,代小王传达心意天生姻缘。”
北静王表达得更加清晰,穆莳和穆苒听了,齐齐愣在当场,过了好半晌,后者才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这,这不是我不肯效力,王爷认为,我是块做媒人的料么?”
“当然,穆大人素来一言九鼎,极有担当,小王再信任不过!”
“……”
穆莳也是连连摇头苦笑,总算老四颇有自知之明,这做媒人要的是脸面,身段,口才,老四可以说是一样没有!
水溶的想法却大不相同,这穆苒做事稳重、果断,已诺必诚,答允了人的事,必定全力以赴,最要紧的是,他是东安王的亲兄弟。
东安王原本就跟慎亲王交情有限,若穆苒为自己保媒,他总不成真跟兄弟争?
他为人圆滑,多半就是到了贾家长辈跟前,说些客套话,走一个过场,给慎王有个交代罢了。
穆莳稍稍一琢磨,当即想通了北静王的用意。
虽说兄弟俩分别替两家保媒,求娶同一位姑娘,听起来着实荒谬,但未尝不是个办法,至少自己用不着北静王和慎亲王中间,非开罪一个不可了。
算起来,也算是北静郡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望着兄弟犹自见鬼一样的表情,穆莳在肚子里一阵浩叹,唉,都怪自己人缘太好,有时候未必全是好事啊!
某日正值吏部考绩公布,圣上特在朝堂之上,对政绩官声优著的官吏,金口慰勉并颁赐奖赏,贾政因办事忠勤勉,为人方正,被评为优等,也在其列。
散朝之后,在午门边上,他又被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叫住,悄悄拉到一边,嬉笑着说有两桩喜事,要给贾大人道贺了。
贾政不明就里,忙问是什么事。
戴权先说贾娘娘一切都好,不再害喜,能吃能睡,请太夫人并二位贾大人放心。另外前日忠顺王特求了他保媒,想求娶贾大人的令甥女为侧妃,岂不是大喜事一件?
贾政没想到,忠顺王竟然请了戴权保媒!
尽管他只是一个宦官,却很得圣上信任,和王公亲贵也多有往来,颇有势力,即便是元春在后宫,也指望他照拂,若是他为忠顺王开口求亲,恐怕还真难以启齿拒绝。
自己乐呵呵的道喜,贾政却面露难色,许久不语,戴权也有些不悦:“怎么,贾大人为难么?是忠顺王不好呢,还是咱家只是个奴才,面子薄,当不起这个保山?”
贾政见戴权作色,连忙辩解:“不不,戴公公言重了,贾政怎敢做此想?只是,只是……”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加上慎亲王也有求亲之意,总不能说给戴权知道,支吾了半晌,仍说不出个藉口。
好在戴权也不迫他,脸上很快恢复了笑容:“好了,咱家先跟贾大人说一声,改日必备下厚礼,登门提亲。对了,此事忠顺王在圣上跟前提了,圣上也欣然赞许呢。”
说罢拱了拱手,先行离开。
望着戴权大摇大摆的背影,贾政又在忧愁之外,更添了一层震惊。
如果连今上,也对忠顺王要娶外甥女儿一事嘉许,那,那贾府更没有理由和胆量说不了重生之1987。
却说自从宝玉偷听了贾环和彩云的话,只道是黛玉必定要嫁给忠顺王做妾,登时五内如焚,痛惜彻骨,奈何自己如今的立场,又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对黛玉的婚事指手画脚?
一连几日,他只拼命忍耐,只时常失魂落魄,或者独自怔忡,似有伤心之色,丫鬟们以为他不过是和宝钗新婚小别,像从前那样犯了呆病罢了,左右没什么大事,也不太管他。
这一天,袭人坐在窗下,捧了绷子在做刺绣,宝玉又浑浑噩噩地屋里屋外徘徊,经过袭人身边,不经意目光一转,只见白绸之上,赫然绣着几竿青青翠竹,不禁又想起潇湘馆的景致,登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袭人正专注于绣工,忽然头顶一颗水珠滴落,迅速渗入白绸,化作一点水渍,不由奇怪,抬头一看,热泪已涨满了宝玉的眼眶。
袭人大惊,忙放下绷子,拉了宝玉到光亮处,细细地看他,问:“二爷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自在?要不要唤个太医来瞧瞧?”
宝玉自小就由袭人服侍,也是他第一个同领警幻之训的女子,故而较之宝钗,他对袭人反更觉亲近。
被她这么一问,满腹地悲怆霎时决堤,重重地抬袖抹去泪水,只给袭人丢下一句“我去见老太太”,便一路狂奔出去,任袭人怎样叫喊,也唤不回来。
此刻宝玉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拼着违抗老爷太太,拼着遭人非议鄙薄,他一定要苦苦哀求老太太,千万不能将林妹妹许给忠顺王那样的男子,若是跟了他,林妹妹只怕一刻也活不下去!【以上为正文,以下为防盗章】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未来法师最新章节。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护美兵王最新章节!”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要回答他容易,但怎么回答,才对林姑娘好,却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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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还未到潇湘馆,紫鹃就看见一个瘦削婀娜的背影,伫立在滴翠庭亭边的水畔,白衫翠绦,秀发当风飘拂,不是黛玉又是谁人?
紫鹃又向四周望了望,附近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黛玉显然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她又在看什么呢?
紫鹃一时好奇,便不叫黛玉,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探头而望,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黛玉一双明眸,望着的是滴翠亭边种着的一丛木槿,到了夏日,花儿开的正艳丽,然而到底娇弱,被风儿一吹,纷纷扬扬的落在水面上。
绯红色的花瓣,浅碧色的湖水,在紫鹃瞧来倒是赏心悦目,但她知道黛玉必不这么看,这姑娘多半又想着落花流水,年华时光,命运归宿之类的伤感事吧?
她轻轻叫了句:“姑娘,瞧什么呢?”
黛玉宛如梦醒,回过头来,见是紫鹃,便摇头笑了笑:“没什么,这两天身上有些懒怠,才出来随处走走。”
紫鹃见她不仅没有悲戚之色,反而噙了一缕笑痕,仿佛风过平湖,微动涟漪,显得既平静,又不乏生命力。
黛玉见紫鹃盯着自己,眼神有些诧异,便问她:“你不是去老太太哪儿了么,怎这样快就回来了?”
紫鹃仍凝视着她,半晌不答,眼神反越来越古怪起来,黛玉用手绢在她身上拂了一下,略有点儿嗔怪:“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紫鹃倒是开口了,却是答非所问:“姑娘,若是还让你嫁给宝玉,可愿意么?”
黛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似乎受到了惊吓,向后退了两步,身后就是湖水,紫鹃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黛玉的失神也只是一霎,马上袖子一甩,挣脱的紫鹃,更不说话,只低头快步疾走。
“姑娘,姑娘!”紫鹃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十多丈远,黛玉被紫鹃缠得没法,终于停下,霍的转过头来,泪水已在眼眶中莹莹打转。
“纵然旁人都觉得我可怜可笑,我也并不在意,只没想到连你也拿这个取笑!”
紫鹃一愣,知道黛玉误会了。
这也难怪,“紫鹃”可以说见证了她和宝玉之间,全部的爱怨痴缠,希望绝望,是唯一一心只为她着想的人,如果说在这世上,黛玉还有知己的话,未必是她曾经深爱的宝玉,反而是这个默默的理解她,陪伴她的丫鬟。
如果连紫鹃也拿她的心病取笑,黛玉的失望愤怒,可想而知。
紫鹃并不全然是“紫鹃”,但是这份心情,她完全可以体谅,只是有些话,不说是不行了东方不败成仙记全文阅读。
她走到黛玉跟前,望着他清丽绝俗的芙蓉面,握起她的手,着力握了一下,像是自己下了决心,又像是在鼓励黛玉。
“姑娘,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说我会拿这个取笑么?”
黛玉抿了抿嘴唇,仍有愠意,却不再挣脱她。
“姑娘只道任谁来求,都决意不嫁,无非随了莲渡师父或是妙玉师父,无牵无挂,一了百了,是么?”
黛玉默然不语,这的确是她的想法,清楚的对紫鹃说过,只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又问起。
“可姑娘可曾想过,若是有个极有势力之人,非要强求娶你,姑娘横竖不嫁,老太太自然也没法子,可是就不怕得罪了那人,他一怒之下,整个荣国府都不能安生,甚至惹来祸事?”
黛玉整个身子都为之一震,眼底有惊惧之色一掠而过,唇角勉强一动,反问紫鹃:“明明就是取笑,还说不是?我又算得什么,哪有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
“姑娘你虽聪明,到底不知道外头的厉害,呵,要说这宝玉,今日我倒有点儿开眼,可见他也未必全是个渣,好吧,无情无义的男子。”
于是,便把刚才在贾母住处偷听到的,关于忠顺王如何托请戴太监保媒,甚至禀告了圣上,非要娶黛玉为妾,并宝玉不顾一切,在长辈跟前哭求之事,细细地说给黛玉知道。
末了,紫鹃还特别加了一句:“这宝玉明知姑娘断不肯再嫁他,他这么做,真心是为了救你。”
黛玉原本以为,看化一切,自然身心自在,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厉害关系。
她可以斩断红尘情爱,超然出世,然而真能置外祖母一家于不顾吗?
黛玉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谁要他救……”
紫鹃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故意顺着她的话,不屑地说:“就是啊,他救得了吗?他倒是想,可姑娘肯吗?宝二奶奶肯吗?要我说,这阖府上下,未见得待姑娘有多好,姑娘自走姑娘的,只眼不见为净,贾家兴也好,败也好,又关姑娘什么事?”
黛玉愣了一愣,继而苦笑:“紫鹃,你不用激我,若真是这样,我又怎么走得了……”
黛玉虽有主意,但世道如此,她只能主张自身,又奈何得了那些权贵半分?
“那姑娘的意思,是肯为了舅舅一家,嫁给那个什么忠顺王,或是慎亲王了?”
“我……”
黛玉心里着急,被紫鹃这么一追问,更加说不出话来。
紫鹃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安慰,又是提醒:“姑娘,这事已经很明白了,你眼前就两条道,要么对这一家子甩手不管,只依着自己的心做事。要么就像莲渡师父说的那个故事,什么舍身喂鹰饲虎的,嫁给这两个王爷其中之一,我不挤兑你,可你自己要想好了,一步错,步步错啊!”
黛玉微凉的手指,从紫鹃的掌心滑脱,继续转身默默前行,垂首凝眉,心思沉重的模样。
“姑娘!”紫鹃追了两步,在她背后大声叫,“你停一停,只再听我一句好吗?”
黛玉果然驻足,但仍是背影向着她。
“你们这里的女人,可以自主的余地太小了,姑娘既然甘心为了这里的人牺牲,就更要懂得权衡比较,宝玉也好,忠顺王也好,慎亲王也好,你定要清清醒醒地选一个,千万不能糊里糊涂的随便迁就别叫我娘子gl最新章节!”
紫鹃少有的激动,又开始说她很久都不说的“胡话”,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黛玉不止听清了,而且竟毫无障碍的理解了,一字一字敲在心头,令人怦然震撼。
穆莳在厅上等了好一会,还不见穆苒出来,不由心下着急,打算亲自去催他一催。
他才到穆苒门前,叫了声“老四”,才要抬手敲,里头的人倒先开门出来了。
穆莳跟穆苒打了个照面,便瞪圆了眼睛,一脸的诧异:“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穆苒不解,低头上下打量了自己一遍,没发觉什么不对,反问:“这副打扮怎么了?”
穆莳登时哭笑不得,一把将他兄弟重新推回门内:“要我怎么说你呢,真是半点人□务都不通,你这是要去保媒,不是去上朝,更不是去拿人!”
眼前的穆苒,乌纱冠,飞鱼服,鹿皮靴,只差玉带上没有悬挂佩刀了,看上去倒是器宇轩昂,相貌堂堂,却看得穆莳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叫来丫鬟,让给四爷找一套光鲜喜气的衣裳换了。
穆苒无奈,只好任他兄长摆布,不一会儿,便换成了暗紫色宫锦广袖长袍,虽少了些武威气度,倒也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穆莳还不罢休,硬让他在腰上佩了一个玉珏,一个荷包。
总算满意地颔首:“这还差不离,否则你一个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穿成刚才那样,到人家门上,想要吓唬谁呢?都别开口说话,事情就一准办不成。”
穆苒懒得争辩,他原本想着替北静王说媒,是一件要紧的大事,这才穿了官服,显得郑重其事,现在让他这副打扮,反而更不自在,感觉自己活像台上的戏子一般。
收拾好了穆苒,穆莳又再三叮嘱:“我昨晚交待你说的那些话,可都背熟了?”
穆苒昨晚得穆莳教过一遍,当时倒是记下了,然而忐忑不安,一夜难眠,大早醒来后,已忘记了一半不止,但他不敢让穆莳知道,只含糊的答应了。
用毕晚饭,穆莳又亲自送穆苒出门,故意要他先行一步,先跟贾赦、贾政提亲,这样自己落在他后头,将来事情不成,也方便跟慎亲王交待。
穆苒骑了马,带着两名随从,穿过宁荣街,到了荣国府正门,先由随从递上名帖,说求见贵府贾赦、贾政二位大人。
门上的人都是有些见识眼力的,往名帖上瞟了一眼,便知深浅,赶忙打发人请来了总管赖大,一面恭恭敬敬地将穆苒迎了进去,一面着人一路飞跑,速去知会贾赦和贾政。
照习惯,仆役先先来到贾政禀告,说是有一位锦衣卫的大人,要求见大老爷,二老爷。
听了这话,贾政先吃了一惊,自己和锦衣卫的堂官素无来往,难道是家族子弟,有谁犯下过错,此刻来人正是兴师问罪的?
再接过名帖一看,胸口更是一阵狂跳。
锦衣亲军指挥同知穆苒穆大人?
虽未谋面,却是听过他的名号,是最冷面无私的“铁四郎”,先前为了薛蟠犯事,还牵扯到他,莫非还跟这事有关?
贾政又问了仆役,穆大人几时来了,带了多少人,脸色态度怎么样?
仆役一一答了,贾政得知穆苒只轻装简从,看着还算和气,不禁更加纳闷,当下不敢耽搁,忙整了衣裳,匆匆赶往待客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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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贾政赶到正厅时,穆苒已坐在上头了,他赶紧迎上去,一面施礼赔罪,一面说着“大人光降,有失远迎”之类的话。
宾主坐定,丫鬟重新换过热茶,又寒暄了两句,贾政便试探着问穆苒的来意。
穆苒努力回想一会,仍记不起昨日兄长教他说的话,他本是个讲效率的人,干脆把这一套撇开去,昂然起身,冲贾政一拱手,开门见山地说:“贾大人,今日下官冒昧造访,不为别的,是替北静王爷做个保山,求娶贵府一位姑娘为妃的。”
一听“保山”二字,贾政的脑子轰的一阵眩晕,这段时日,他最最头疼的,就是这些接二连三的求婚者了。
忠顺王和慎亲王已经让他有苦难言,现在横里又杀出个北静王,莫非冲着林丫头而来?
贾政忙站起来还礼,存了侥幸,硬着头皮问:“却不知承蒙王爷青眼有加的,是兄长或下官的哪一位女儿?”
穆苒摇头:“都不是,北静王爷心仪的,乃是贾大人的令甥女,原籍姑苏的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独生女儿。”
此话一出,贾政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回椅子,撑着双膝,眼神发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穆苒是个直爽的人,见情形不大对头,也径直问他:“怎么,这桩亲事,贾大人不乐意?”
被穆苒劈头一问,贾政方才如梦初醒,北静王和荣国府的关系密切,大不同于忠顺王和慎亲王,更加不能鲁莽开罪。
他慌忙连连摆手:“不不,穆大人误会了,北静王爷乃当今人杰,他既看中了我外甥女儿,实是贾家和林家的荣幸,怎有不乐意的,只是,只是这其中,着实颇有些难处,还望穆大人上复王爷,多多体谅。”
穆苒的性子,就是绝不留疑问,凡事定要追查到底,听贾政这么说,立刻追问:“什么难处,贾大人只管说出来,北静王和穆某人,定为你分忧。”
他极是仗义,这点倒被他兄长穆莳看得清清楚楚,既然替北静王保媒,已将自己和水溶看做一体,不知不觉地说话掷地有声,气概十足。
可贾政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更像是在逼迫,当下惶恐不已,在心中挣扎了一会,无奈道出实情:“实不相瞒,早在北静王爷之前,慎亲王和忠顺郡王二位,都说过想求娶下官这个外甥女儿的话,下官只一个外甥女儿,如何能许配给三家王爷?”
这话倒真出穆苒意料,没想到除了慎亲王之外,连忠顺王都横里插一竿子?
只是他兄弟俩,为了成全北静王,费尽心机的谋划,连慎亲王都算计出去了,又怎肯轻易对忠顺王让步?
于是穆苒又问:“这样说来,忠顺王爷已经遣过媒人,前来说亲了么?”
贾政不敢说谎:“这个,这个却是未曾……”
穆苒心头登时踏实了,果断说:“那贾大人无须为难,忠顺王爷还未正式到府上提亲,穆某人已坐在这里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贾大人先许了北静王爷,他日忠顺王爷若有话说,穆某人是大媒,就让他找我便了。”
听了这番话,再看着眼前穆苒慷慨昂然的姿态,贾政心里不由一动。
不错,若是答允了这位穆大人,将外甥女儿许配给北静王,将来忠顺真要刁难,自己也有个推脱和表姐同居的日子。
北静王不同慎亲王,他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再加上这位来自东安王府,执掌锦衣亲军的大媒,两家力量拧在一处,或许当真不必再怕忠顺郡王!
只是兹事体大,贾政也不敢贸然答允,只能暂时稳住穆苒:“穆大人言重了,若单是下官的意思,对这门亲事自然是十分愿意,只下官上有高堂和长兄,外甥女儿的婚事,实不敢专断,还请穆大人稍坐,我先去回了老母,请她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穆苒倒也通情达理,很干脆的一点头:“应该的,贾大人请自便,我就在这里敬候佳音。”
“是,穆大人请稍坐片刻,下官去去就来,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贾政才走到门边,外头又匆忙跑来一人,正是总管赖大,到了贾政跟前垂手禀告:“老爷,东安郡王,还有宫里的戴权戴公公求见,人已到了二门上了。”
“什么?东安郡王和戴公公,两人一道来的?”贾政震惊之下,只觉得腿脚发软,险险就要站不住了。
戴权不用说,也是为了忠顺王保媒而来,刚才那位穆大人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了,若让这两人撞在一处,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东安郡王,他来是为了兄弟撑腰么?
贾政一脑子浆糊,一肚子苦水,感觉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难堪之事。
贾赦迟迟未到,他走也走不成了,只好由赖大引路,到前头去迎接东安郡王和戴权。
东安郡王自然是和穆苒商量好的,可戴太监怎么也来了,让穆苒疑虑丛生。
原来穆莳按照先前商定的计策,故意落后穆苒半个时辰到来,车驾到了荣国府门前,却碰上另一队人,一看车马仪仗,俨然是宫里的,忙等候看个究竟。
等他看清从车上下来的,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大明宫的掌宫太监戴权,不禁心下犯嘀咕。
穆莳对于人情世故,要比穆苒敏锐得多,立即想起,戴权跟忠顺郡王的关系是极亲厚的,而忠顺王素来跟宁荣二府不大对付,这戴太监来得必有啊。
穆莳故意上前跟戴权见礼寒暄,又顺口问他的来意。
戴权不疑有他,加上东安郡王在朝中,对谁都是和气好说话,并不明显倾向那一派,便说自己是今日来,来专程替忠顺王保媒的。
穆莳又故作好事状,笑着探问求的是哪一位姑娘,戴权自然也不瞒他。
当戴权说出,忠顺王也想娶那位林姑娘为妾,穆莳才真是惊到了。
原本以为,慎亲王和北静王共争一位姑娘,他兄弟搅在其中,已经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又平添了忠顺王,还偏偏几家媒人都撞在一块,这下真是斩不断,理还乱了。
他为人表面嬉笑随和,心里头对朝廷局势,那是跟明镜儿似地,心知这里是忠顺王和北静王的战场了,慎亲王只怕不想让,也得让,总之不管怎样,非让老四抢了这戴太监的先机不可。
他故意一路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走得慢吞吞的,指望着穆苒早早完事,甭给戴太监丁点儿机会。
远远的贾政前来迎迓,把二人请上了正厅。
见穆苒也在座,且横了自己一眼,态度不大友善,戴权先是一愣,才想起还没问穆莳的来意。
“敢问,东安王爷今日来,是找贾大人闲叙的么?”
“非也非也,小王和戴公公一样,也是替人保媒来着天灾变全文阅读。”
“什么?保媒?
戴权吓了一大跳,暗暗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忙又追问:“却不知王爷替谁保媒,相中的又是贾大人府上的哪位姑娘?”
穆莳不马上答他,而是起身走到贾政跟前,端端正正的做了个揖,笑容满面地说:“贾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专为慎亲王殿下说媒的,他自有缘见过令甥女林姑娘一面,就日夜难忘,相思入骨,一心一意只想娶她为妃,这才托了小王做这个保山,慎王殿下的人品那是没说的了,想来贾大人也愿意给小王这个薄面?”
贾政还未开口说话,戴权先坐不住了:“且,且等一等,东安王爷说,慎王殿下想娶贾大人府上的哪一位姑娘?”
“二位贾大人的外甥女儿,先朝探花,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的爱女,闺女唤作黛玉的便是!”
穆莳悠悠道来,字字清晰,却急得戴权直接从椅中蹦了起来,指着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这老穆,也忒不厚道了,刚才在门外还拿话诳我,怎么自己保媒,也是要娶这林姑娘?”
穆莳毫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戴公公此言差矣,咱们各为两家保媒,既然求娶的是同一位姑娘,只管将各自的好处说出来便是,贾大人自有主意,哪有什么诳不诳的?”
“哎,我说王爷,你这就有点儿不讲理了。”
“咦,我倒怎样不讲理了,戴公公且说说看?”
穆苒在旁听了,心头却是一凛,果然戴权的来意,和自己兄弟俩是一样的,真是狭路相逢。
穆莳和戴权一来一往,把主人撂在一边,只听得贾政冷汗涔涔,莫说三家王爷了,就是这三个媒人,自己任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他这里看看东安王,又看看戴太监,正在束手无策,忽然听见一旁冷硬清晰,如岩石掷地的声音:“二位,能现听我说一句话么?”
穆苒语气森然,横里插一句话,穆莳和戴权还当真都闭了嘴,不同的是,前者窃笑,后者心惊。
穆莳故做惊讶的模样,问:“被戴公公这么一搅和,我这才想起,老四,你怎会也在贾大人府上?”
穆苒的态度仍旧是冷冷的:“好教二位知道,方才我已代北静郡王向贾大人求亲,正巧也是中意这位林姑娘,既然二位迟了一步,就莫要再争了!”
“什么,北,北静郡王?!”这下戴权受到的惊吓,更甚刚才十倍不止。
“正是,戴公公有什么疑问吗?”穆苒居高临下,面目严峻,眼光一斜,俨然在北镇抚司审问犯官的气派。
穆莳几乎要笑出声来,对付戴太监这样趋炎附势,老奸巨猾的家伙,软硬不吃,直来直去的老四,还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戴太监被问得半张着嘴,舌头吊在半空,半晌答不出一句话来。
穆莳又装模作样的摇头,似乎大不以为然:“老四,你这话就说差了,这保媒哪有什么先一步,后一步之说?无非是各逞其能,看贾大人乐意将姑娘许给哪一家了。”
戴太监没想到穆莳会站在自己一边说话,忙连连称是:“对对,东安王爷言之有理,贾大人,忠顺王爷的心意,咱家先前已跟你提过,大人倒是考虑得如何了?”
贾政咽了两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回复,幸而又抢在头里问戴权。
“戴公公,忠顺王娶了林姑娘,是做正妃么?”
“这……王爷正妃尚在,林姑娘嫁过去,自然是做侧妃了,堂堂忠顺郡王的侧妃,也算是……”
穆苒直接将他打断:“北静王爷可是诚心诚意的,要立林姑娘为正妃的娇妻太凶猛全文阅读。”
戴权面色一变,神情尴尬:“这个,这个,穆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
“又或者在戴公公看来,忠顺王比北静王更加贵重么?”
“不不,穆大人说的哪里话?两家王爷都是朝廷肱股,咱家又怎敢两样看待,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好歹忠顺王爷……”
穆苒更不客气,砰的在茶案上一记轻拍,声响虽不大,却像直接拍在戴权心口上一般,令他当堂一震。
“既然戴公公一样看重北静王和忠顺王,前者要立林姑娘为妃,后者是娶了回去做妾,哪一个更妥当,更诚心,戴公公心中该是有数了吧?若是再三勉强贾大人,穆某人只当你要么不近人情,要么就是倚势迫人了!”
穆莳简直忍不住要为他兄弟鼓掌!
谁说老四是个锯嘴葫芦,这番话说得简直太精彩啦,再搭配上这张黑脸,连自己都有点儿同情起戴太监了。
果然戴权是脊背湿凉,冷汗直冒,他平生交往之人,无不因他是圣上宠信之人,都敬让三分,毕恭毕敬,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给他脸色,偏偏还咄咄逼人,问得他是哑口无言。
要论起爵位权势,忠顺王自然要高过穆苒,然而戴太监平日里,就没少收受官员贿赂,面对做声作色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已是心虚了一半。
转念再想,万一真为了保媒的事,将这位穆大人给得罪了,被他时刻惦记在心可大大不妙,锦衣卫的侦缉可谓是天罗地网,无孔不入,迟早非被他拿住把柄不可,到时候圣上跟前参上一本,这,这未必忠顺王就能替自己担干系……
戴权毕竟是圆滑之人,想通了其中厉害,忙向穆苒赔笑拱手:“穆大人稍安勿躁,这说媒求亲,当然听凭主人家愿意,哪有说媒逼迫之说?贾大人若一个不字,忠顺王和咱家也断不强求的。”
“戴公公要这样说,道理还算通,刚才是穆某急切,这里跟公公赔罪了。”穆苒面色稍和,也给戴权略还了一礼。
“不敢不敢,穆大人也是好意提醒咱家,咳咳……”
贾政大大松了口气,对穆苒可说是刮目相看,十分感激,有他把话说在头里,忠顺王就算有些后手,也不至于把事做的太明,太绝。
“三位请稍坐饮茶,小官这就进内禀告家母,愿家外甥女儿许给哪位王爷,只听凭她老人家的主张,如何?”
“可以!”
“哈哈,有太夫人做主,自然再好不过。”
“应该的,应该的……”
这时,贾赦姗姗来迟,贾政忙拉了他一道去见贾母。
三人在厅上等候,穆莳假装数落穆苒,说替北静王保媒如此要紧的事,也不先知会他一声,弄得彼此难堪。
穆苒不善做伪,只好让他兄长一人唱戏,自己只唯唯诺诺而已。
可怜戴权被冷落在一旁,当着穆家兄弟,更是浑身的不自在,只盼着贾政快快归来,把这事速速交待了事,左右不过一名妾室,想来忠顺王也不大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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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连三的有大人物登门造访,早有人送了消息到贾母处,她这里正忐忑不安,不时的派人到前头探消息,听说各路大媒今天都挤到一块,越发焦急起来。
好容易看见贾赦、贾政二人匆匆往这里来,忙屏退下人,和两个儿子关门商议。
一路上,贾政已将情势大致说给贾赦知道,此时再禀了母亲,不止慎亲王和忠顺王两家大媒到了,更有北静王托了锦衣卫的穆大人,也上门提亲,同样是求娶外甥女儿,贾母简直吃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独自蹙眉沉吟了一会,问贾赦和贾政:“前头坐了三家大媒,你们兄弟又是怎么想的?”
贾赦忙答:“外甥女儿的婚事,自然老太太做主,儿子怎敢自专?”
贾政也连连称是。
贾母神情凝重,缓缓地说:“我到底是妇道人家,家中大事,还是你们兄弟商量着拿主意,只既然问了我,少不得就啰嗦两句。”
贾赦兄弟当即端坐肃容,洗耳恭听。
“眼下的情形,林丫头非许给这三家中的一家,自然该挑选最妥当的。忠顺王的为人,你们也都知道,我断不肯林丫头嫁他的,剩下慎亲王和北静王,你兄弟中意哪一家?”
贾赦和贾政都猜到了贾母的心意,只是不敢贸然开口,彼此用眼神推托了一会,还是贾赦小心翼翼地问:“想必老太太心里,是更中意北静王一些吧?”
贾母点了点头:“慎亲王和我们府上,一向没有深交的,虽然他看着庄重谦和,到底有我跟你说过的那些顾虑,倒不如北静王爷,从你父亲开始,就两代的交情,为人自然也是没说的,还有一件要紧的……”
贾母顿了顿,目光从两个儿子面上扫过,略压低了声音:“将来忠顺王若借此生事,也只有北静王不惧怕他。”
这一层,贾赦兄弟未尝没有想到,只是再由母亲口中,郑重其事地说出来,仍旧是心头凛冽。
为了慎重起见,贾政又向贾母确认了一遍:“老太太是愿将外甥女儿,许配给北静王爷了?”
“是,若是你们兄弟也是这个意思,就这么定了吧绝品情圣最新章节。”
虽然和母亲看法一致,贾政仍有顾虑:“只外甥女儿那边,她向来心思太细,又最听老太太的话,是不是……”
贾母立时会意颔首:“这事自然我去跟她说,林丫头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一时想不明白,迟早知道我们不单是为这个家,也是为了她好,我剩下的日子数得着了,不给她寻一个可靠的人,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她说着有些伤感,低头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贾赦连忙劝住:“老太太快别这么着,您可是要活过百岁,时时教导儿子、孙子、曾孙子呢。”
贾母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破涕为笑:“我要活到一百岁,才真讨人嫌了。好了,大媒们还坐在厅上等着呢,莫要失礼,速速去回复他们了。”
贾赦兄弟走了,贾母疲惫地往椅上一靠,此时她的心情,丝毫不比适才轻松。
答应媒人容易,回头要说服黛玉心甘情愿地嫁给北静王,才真是一桩难事。
却说紫鹃前日因为偷听,没有见成贾母,今日便又往贾母这边而来,希望能伺机得到些更确切的消息。
正当她从潇湘馆往贾母住处,打荣禧堂正厅前的垂花门经过时,听见里头传来贾赦的声音,又脚步飒飒,显然不止一人。
紫鹃忙退到一边,低头垂手,贴墙根站着。
从门里头走出来五六个人,紫鹃到底还是好奇,悄悄翻起眼皮偷看,果然贾赦和贾政都在。
两位老爷一同出来送客,还当真少见,是什么的贵客,这样大的派头?
紫鹃又仔细打量其余三人,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呀”的叫出声来。
那个头最高,步子最大,也最扎眼的青年,不就是在莲花庵见过的,什么锦衣卫的穆大人吗?
她一下没忍住,已是惊动了贾赦等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认得是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却圆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只管看着,很是失礼,贾赦的眉头已皱了起来,又听见身后穆苒也“咦”了一声。
贾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穆莳在问:“怎么,老四,你认得这位姑娘?”
穆苒只好略一点头:“嗯,她是林姑娘的贴身丫鬟。”
此话一出,不仅是穆莳,连贾赦、贾政都大感意外,只道穆苒是为北静王保媒的,没想到他竟认得外甥女儿和紫鹃?
紫鹃没法,只好趋身上前,先给贾赦、贾政行礼,又向着穆苒等人盈盈一拜,口称:“大老爷,二老爷,穆大人。”
贾政见她总算知礼,且当着客人的面,不便训斥家人,便点了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鹃毕恭毕敬地回话:“回二老爷,是老太太先前吩咐过,要时常禀报林姑娘的起居饮食,今日正好多些空闲,我正往老太太那里去呢。”
这番话也说得得体清楚,加之才当着三位大媒的面,答允了北静王的求亲,既然提到了黛玉,贾政自然更要以示关心。
“唔,那你快去吧,别让老太太记挂。”
“是,老爷。”
紫鹃人是走了,心头却揣着个老大的疑团,这穆大人来府上,是为了什么呢?
心里这样想着,人就忍不住扭头回望,没想到穆苒正好也回过头来,四道目光碰了正着吞噬苍穹全文阅读。
紫鹃不觉脱口而出:“穆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么?”
穆苒呆了一下,他也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自然地多瞧了她一眼而已。
其实紫鹃也和穆苒一样,问出口了,才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当着贾赦、贾政的面,更是讪讪的不好意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穆苒被她这么一问,也不能不答了,偏偏又没什么话,搜肠刮肚了一会,勉强挤出一句话:“请代北静王爷问候林姑娘。”
“啊?是……”
他这话说得突兀,直到转身走了,紫鹃仍一头雾水,望着一群人的背影发愣。
真是奇怪了,为什么说北静王问候林姑娘?一个是外男,是一个是闺阁,不觉得失礼吗?
可那位穆大人看着倒正派,都有些过于严肃了,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呀?
紫鹃边走边琢磨,不觉错过了路,走到待客的正厅前,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叫紫鹃姐姐,抬头一看,却是王夫人房里的丫头彩霞,在忙着收拾案上的杯盘茶水。
紫鹃了解王夫人的两个丫鬟,彩云聪敏,彩霞憨厚,便灵机一动,主动走进去,帮忙一块儿收拾,随口说笑:“这几日我也不知道怎么,总昏头昏脑的,明明要去老太太那里,却拐到这边来了,撞见大老爷、二老爷送了客人出去,险险挨骂了呢。”
彩霞也嘻嘻而笑:“紫鹃姐姐放心,你跟着林姑娘,这里再没人敢骂你啦。”
“这话说的,老爷若要骂,林姑娘还护得住不成?”
“紫鹃姐姐,林姑娘嫁了北静王爷,老爷自然不看僧面看佛面。”
“什么,林姑娘嫁北静王?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消息让紫鹃险些惊得跌了茶盘。
“我刚才就在这里伺候着呢,听得真真的!我不说啦,一会儿老太太自会告诉林姑娘去!”彩霞接过紫鹃手里的茶盘,道了声谢,自顾下去忙碌了。
接连两次来贾母处,中途都听到惊人的消息,这一次就更了不得了,难道不是忠顺王,也不是慎亲王,竟然是北静王要娶林姑娘?
如果说彩霞的话,紫鹃只敢相信三分,可联想到穆苒的古怪言行,又更确信了七分。
若不是将林姑娘许给了北静王爷,穆大人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撼稍稍过去,紫鹃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感到欣慰,又隐隐夹杂了一丝悲哀。
不错,北静王爷比之陌生的慎亲王,或是恶名在外的忠顺王,是要好上许多,至少数次的接触,他都温文和善,对姑娘关怀有加,又是莲渡师父敬重之人,想来是不会错的。
然而,对于自己的归宿,林姑娘终究是无法自主,无非是从这个王爷手中逃脱,又落入另一个王爷的怀抱。
或许,这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共同命运,精明如凤姐,世故如宝钗,强干如探春,纯净无暇,蕙质兰心如黛玉,命运终不免要受男人摆布。
她们幸福不幸福,完全没有自己争取的余地,只能听凭男人的情爱和良心,甚至老天爷的意思异世帝女全文阅读。
自己也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将来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从小到大,紫鹃的习惯就是,一旦觉察到软弱,就自我警醒,立即反弹,此刻刚刚生出一点儿沮丧的意思,便马上给自己鼓劲,怕什么,任是哪一个时代,生存法则总是一样的!
不仅自己要活得好,还要让林姑娘也活得好!
紫鹃不曾发现,她对黛玉的感情,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开始她是为了初来乍到,得了紫鹃这个身份,必须仰仗黛玉,这才关心她,照顾她,为她张罗谋划,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互相信任,互相关怀,已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真切。
看来,今天又见不成老太太了,得了这个天大的消息,紫鹃再多一刻也不愿耽搁,顾不上形象不形象的,瞅着四下无人,马上拔腿飞奔大观园而去。
待她回到潇湘馆,就看见春纤捧场从走廊经过,看见紫鹃上气不接下去的模样,不由奇怪:“紫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老太太那儿了么,老太太都自己先来啦,还问起你上哪儿了呢。”
紫鹃又是一惊:“什么,老太太来了?”
“是呀,正和姑娘坐着说话呢。”
“春纤,茶给我,我送进去。”
“咦,紫娟姐姐你——”
紫鹃不由分说,从春纤手中接过茶盘,掏出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径直往黛玉贾母这边来了。
贾母见捧茶进来的是紫鹃,也面露异色:“林丫头说你到我那里去了,怎么比我还晚来?又到哪里贪玩了?”
紫鹃将茶一一端在贾母和黛玉面前,顺道打量黛玉,只见她神情平静,目光明澈,却透着一股子空荡荡的气息,仿佛看破了一切,看自己的眼神,也传递着尽在不言的消息。
紫鹃一下子明了,贾母必定已将许配北静王之事,告知了姑娘,她这般态度,多半也是为了这一门老小不遭罪,遵从了贾母安排的婚姻。
于是她坦然回答:“原是要去老太太那里回话的,半道上遇着大老爷,二老爷送客,其中一位穆大人先前在莲花庵见过婢子的,他特地交待了些话,这才和老太太走岔了。”
贾母听紫鹃说遇上了穆苒,立时心知肚明,想来这丫头也知道了外孙女儿的婚事。
见黛玉神色间仍是淡淡的,略放了心,柔声问紫鹃:“好孩子,穆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穆大人要婢子转告姑娘,说是北静王爷要姑娘好生保重,凡事但心宽些儿。”
这并非穆苒的原话,是紫鹃自己添了意思的,黛玉表现得过于平静,反更让她担心,千万莫转过头,就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来。
贾母欣慰地笑了:“北静王爷的人品,没有人不说好的,如今他又对你这般体贴,足见心意,你嫁了过去,我和你舅舅舅母,也尽可放心了。”
又转头对紫鹃说:“好孩子,北静王爷再好,你家姑娘也是到了生地方,你跟过去服侍,凡事还要心细些儿,知道么?”
紫鹃还未回答,黛玉突然插话:“我有一件事,要求老太太的恩典。”
说吧站起身来,向贾母拜了一拜。
贾母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也有些惴惴,忙叫紫鹃扶住:“有事只管说,我没有不依的,何苦这样?”
黛玉却将目光转向紫鹃,眼波柔和,唇角竟然还绽出一抹笑痕,口中缓缓说:“老太太,你把紫鹃的身契赏了她吧,我不要她再做丫头,我走之后,这里的东西都给了她,她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极品高富帅全文阅读。”
此话一出,不独是贾母,连紫鹃都惊呆了。
贾母犹自讷讷地问:“你,你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要紫鹃了?”
紫鹃却更加笃定,黛玉嫁到北静王府,真会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这才要打发了自己走,也是对自己最后的好意。
想到这里,她努力地让自己莫惊莫急,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会,也对黛玉展颜而笑:“姑娘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我这会子离了姑娘,离了府里,又要到哪里去呢?姑娘纵嫌我服侍得不好,也要给我寻了去处或是人家,才好打发了。”
紫鹃这番话,说得贾母也笑了,况且她也不想黛玉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赶紧顺着话笑劝黛玉:“身契赏了紫鹃,自然该当,只这孩子说得未尝没理,她一个女孩儿家的,纵然出去,也每个依靠,不如还让她跟着你,待回头给她也寻个好人家,再搬出去也不迟?”
“很是呢,姑娘你听听,还是老太太疼我!”紫鹃也忙着附和。
黛玉无奈,只好勉强点了一下头,心头又是感激,又是凄清,她深知紫鹃不肯舍下自己,然而她终究不同,又何苦用鲜活的青春,陪伴自己桃花流水的命运?
贾母轻易说服了黛玉,固然感到宽慰,到底不大放心,反复叮咛了紫鹃仔细服侍,有事须速来回,又交待黛玉说,婚期尚未议定,或许尚早,更要宽心将养身体,二人都答应了,她才起身离去。
送了黛玉回房,凉透的茶水犹在,灯下又只剩下主仆二人,听着窗外风吹竹叶,草间虫鸣,更显幽寂,想起将要来临的事,心头更是各有一番滋味。
两人对坐发了一会儿怔,到底是紫鹃先按捺不住。
“姑娘,你当真答应了要嫁给北静王爷么?”
“嗯。”
“这样……也不算坏,北静王爷至少比另外两个可靠些,你只瞧他对莲渡师父的情义,将来也必定会对你好的。”
“好与不好,又打什么紧,左右我也是要走的。”
紫鹃大吃一惊,砰的半个身子都扑在桌上,等着黛玉:“姑娘你要去哪里?莫要开玩笑,到了大婚那天,要是落跑了新娘,北静王脾性再好,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黛玉一愣,随即笑着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我也感激王爷的,这当口也是他,我才能脱身的,他既肯让莲渡师父出家清修,也是个随缘之人,想必也肯在莲花庵,给我留一角地方。”
原来林姑娘是这个想法,紫鹃稍稍松了口气。
她是想学莲渡师父,在嫁过去之后出家避世,这倒是个好主意,既不给贾府惹祸,也给自己找了个安身之处。
可惜,姑娘啊,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你想得倒是自在美好,北静王是不是真这样好说话呢?
且不说他对你究竟有几分执着,就是接连两位妃子都要出家,是个男人,脸上都挂不住的。
但眼前若是对黛玉说这些,不过徒增烦恼,况且紫鹃并不认为,出家就是个好主意,便先忍了什么话也不说,只劝黛玉暂且放下心思,安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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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亲王站在窗下,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他似乎兴致甚好,学着啾啾的叫声,那只金丝翠雀儿却只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没有一声半声的回应。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蓦地扯下笼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笼门弹开,小雀儿逃了出来。
大约是太习惯了笼中生活,它已经不大会飞,在地上蹦了几下子,又被慎亲王追上,一把握在手中。
原本笑意温暖的脸庞,此刻已是阴霾笼罩,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满是忿恨,盯着掌心哀哀鸣叫的雀儿,正要发力,忽然身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叫着:“殿下,住手。”
慎王一愣,只见台阶之下,立着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身着黑衣,高大壮硕,容貌虽有些苍老,却透着一股威武精干之气,略低了头,自下方翻起眼皮,目光湛湛地望着慎王。
那只笼子正滚落在他脚边,被他俯身拾起,又不动声色地从慎王手里,接过那只雀儿,塞回笼子,重新挂回架子上。
他这一番动作,慎王竟不抗拒,只悻悻的一拂衣袖,背过身去。
黑衣男子也不生气,仍旧沉沉地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慎王不答,径直大踏步地在前行走,一路将丫鬟仆役屏退,将他引入一间僻静书房重生之快意纵横。
进入书房,掩了房门,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慎王这才一抬手,脸上勉强有了丝笑容:“褚大人,请坐。”
这位被称作褚大人的男子,乃是现任兵部侍郎,兼羽林左右卫指挥使褚元廷。
他曾是慎亲王之父,义忠亲王的心腹爱将,因平素谨慎小心,行迹不露,才在那场篡逆之变中,靠了老北静郡王的庇护,不曾受到牵连,因而仍在朝中任职,还一路升迁,颇得重用。
褚元廷并不落座,依然直直地望着慎亲王。
慎王被他看得有些无奈,只好先坐下:“褚大人有何教训,尽管直说吧。”
褚元廷这才坐了,耐心地劝导慎王:“下官知道,殿下心中必有苦闷,虽在自己府中,也要提防着些,莫要落人话柄。”
慎王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受教了。”
近来热心冀望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受挫,纵然他心思深沉,涵养极好,到底年轻气盛,难免按捺不住。
见慎王沉静下来,褚元廷稍觉欣慰,问:“前日圣上召见,对殿下又何训勉么?”
慎王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满是失望,又间有些许不忿:“无非就是问些读书习武,日常起居的话,赏赐金帛玩物,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褚元廷唇角一抽,哼的冷笑一声:“当年正是因老千岁败了,今上才被立为太子,对殿下仍有戒备,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忠顺郡王从旁挑唆,才总让殿下这样闲着。”
慎亲王忍不住握拳敲在桌上,虽不太用力,在寂静的房内也砰然回响。
褚元廷瞥了他一眼,又问:“殿下近来,还常去北静王府上走动么?朝野上下,最能在圣上跟前说话的,除了忠顺王,就是北静王了,殿下该多跟他亲近些。”
提到北静王,慎亲王握着的拳头,捏得更紧了,啪啪几声,是他骨节发出的脆响,显示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北静王!是的,正是这个“最能在圣上跟前说话的”男子,刚刚夺走了他倾慕的女子!
如果不是为了他炙手可热的权势,贾家未必舍自己而就北静王!
还有穆氏兄弟,表面上不偏不倚,各为自己和北静王保媒,实则耍了什么手段,又能瞒得过谁?
尤其是东安郡王那番惺惺作态的回话,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
往日里结交这些权臣勋贵,固然为的是指望他们在圣上跟前美言,让自己能有施展才干的机会,不至于终日闲居,蹉跎年华,祈盼终有一日扳倒忠顺王,替含冤而逝的亡父复仇!
然而,北静王的泱泱气度,东安王的亲厚宽和,还有穆苒的英武直率,也未尝不让自己欣赏和敬重,只道可以诚心结交,甚至将来引为己用。
然而,偏是这些人,偏是这些人!
褚元廷见他这样,浓眉一拧,担忧地叫了声:“殿下?”
慎亲王仰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直面褚元廷时,已是神色如常:“褚大人还有什么指教的么?”
“北静王和荣国府联姻,要迎娶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寄居在贾家的独女,连圣上都知道了,不仅龙心大悦,颁赐丰厚,还亲命钦天监择选吉日完婚,殿下应该听说了吧?”
褚元廷忽然换了话题,且一边说,一边仔细察看慎王的神色变化混世小术士。
慎王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有所觉悟:“褚大人,你们这样的关系,不必拐弯抹角,不错,先前我也托请东安郡王,上荣国府求亲,也是为了这位林姑娘,但此一时,彼一时,待到北静王大婚之日,我必定备足厚礼,前往恭贺,这点褚大仁无须担心。”
褚元廷听他坦诚相告,神情凝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颔首嘉许:“我果然没有看错,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有襟怀,有眼界,老千岁泉下有知,必定欣慰得很。”
虽然褚元廷称赞自己,慎王却不想多谈:“褚大仁今日来,不止为了提醒我的吧?”
“同时向荣国府求亲的,除了殿下和北静王,还有忠顺郡王吧?”
听褚元廷仍纠缠这个话题,慎王不禁皱眉,冷淡简短地答了一句:“是的。”
褚元廷却缓缓站起来,双手据案,身体微倾,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随时会倒下来的山岳,深陷的眼睛异样的灼亮着。
“殿下,或许,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啊?!”
一连几日,不停的有人往潇湘馆送东西来给黛玉看,或是锦衾绣被,或是钗环首饰,再不就是各色器皿,不无富贵喜气,精巧珍贵,都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给林姑娘置办的嫁妆。
黛玉一例都是淡淡的,让她看就看,既不欢喜,也不厌烦,仿佛那些东西和她全没关系。
紫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林姑娘未免也超然了吧?
话说有钱未必万能,没钱就万万不能,也是适用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啊!
北静王是名符其实的高富帅没错,林姑娘嫁过去也必定吃穿不愁,可比女人心更难测的,就是男人的心,他若爱你之时,就是多情郎君,千好万好,若是情爱淡了,极有可能立时变作世上最冷酷的人!
金钱虽然庸俗,却永远不会背叛你。
所以,至今紫鹃对那个疑团仍未释然,那就是为什么两代公候之家,堂堂巡盐御史,竟然除了祖籍的百十亩田地,一些古玩字画,和少得可怜的银钱之外,竟然再没有遗产留给独生女儿?
偏这个问题,跟林姑娘提了几次,她都兴致乏乏的模样,但紫鹃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复杂,话语闪避,未必心底就没有丝毫疑问。
只不过,正如舍身嫁入王府,林姑娘当时还小,固然不懂,如今不想再细究往事,也是念着贾家人的恩情,尤其是外祖母风烛残年,不想万一真有何隐情,白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紫鹃能够理解黛玉的善良和孝心,只不过她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啊,如果真有那笔遗产,就算不马上要回来,也决不能任由贾琏夫妇随意挥霍处置!
紫鹃心里藏着这桩心事,正好就一个机会送上门来。
这一天,王熙凤又打发了丫鬟丰儿,给黛玉送来绣样,说是让姑娘挑一挑,喜欢什么款式花色,好绣那些帐围幔子什么的。
另外,还给紫鹃捎了一句话,说是她的卖身契找出来了,二奶奶让亲自取去。
尽管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身子是紫鹃的,这事玩笑不得,只要还是荣国府的奴才一天,就没法子理直气壮,手脚自由地说话做事呢!
于是紫鹃也不敢怠慢,忙将潇湘馆的事交待了春纤,匆匆跟着丰儿到凤姐这边来了绝品情圣最新章节。
到了凤姐跟前,紫鹃先恭恭敬敬请了安,又说姑娘感激二奶奶前前后后的张罗,今后妆奁的东西不必送来看了,只老太太、太太并二奶奶做主就好。
凤姐递给紫鹃一只盒子,示意她打开来,里头果然躺着一页黄纸,文字手印还都清晰,正是紫鹃的卖身契。
紫鹃忙紧紧的抱定,又给凤姐叩了个头,说多谢二奶奶的恩典。
凤姐忙扶了起来,挽了紫鹃的手,不无伤感地说:“我最后受这一礼,今后你再不是奴才了,这偌大的府里头,要说够细心,够伶俐的人,也数不着几个,你仍愿意服侍林妹妹,是再好不过了,我和老太太、太太都记在心里呢。”
听凤姐说到这里,紫鹃也故作真切地叹了口气,趁机顺着她的话头:“姑娘何尝不记着奶奶?这些年虽有老太太、太太疼这,到底吃穿用度都是奶奶照料,就是早年林姑老爷去世,也是琏二爷大老远的,陪着林姑娘奔丧,料理后事,打点遗产。姑娘说了,这些年倒是二爷二奶奶,对她照顾得最多,今后她走了,留在这里的东西,还承望二爷二奶奶看着,或者不多时,还回来取,还望二爷二奶奶莫嫌麻烦。”
她这话故意说得半真半假,闪烁其词,只听得凤姐心头打鼓,又不敢敞开了问明,只得强笑着答应:“你让林妹妹只管放心,我知道她最是恋旧的,潇湘馆里的东西我保管一件不动,只等她归宁还住那里。”
紫鹃毕竟有些吃不准,也就笑了笑说:“如此我先代姑娘谢二奶奶了。”
她估摸着,自己这一番敲山震虎,加上林姑娘准王妃的身份,如果贾琏夫妇真吞没了林海的遗产,料想也该从此收手,再不敢胡乱挥霍,只等将一切摸清楚了,寻个机会,给它彻底的弄回来!
平儿送走了紫鹃,回到房中,见凤姐犹自发愣,知道还为了刚才的那番话,十分担心,望了望里外人,便坐到凤姐身边,叫了声奶奶,又将她推了一把。
凤姐如梦初醒,见是平儿,两肩一垮,伸手轻拍胸脯,又横了她一眼:“小蹄子,吓人呢?”
平儿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地摇头看她:“我倒不吓人,可刚才紫鹃的话,奶奶倒是听出点儿味道了没有?”
听平儿也说这话,凤姐忙将她再往身边拉了拉,低声问:“连你也听出来了?真怪事了,林姑老爷都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林妹妹提过什么遗产,这会子突然又弯弯折折地提了,平儿你说,到底是我们多心了,还是林妹妹当真知道些什么?”
平儿“嗐”了一声,将凤姐的手拖过来,合在掌中,语重心长地劝她:“别管多心不多心,这事原本就是二爷做得差了,不该起贪心藏了林姑娘的东西,还是趁着林姑娘尚未出阁,交还了给她吧?省得将来再被问起,彼此尴尬不说,还得罪了北静王爷。”
她这一番话在情在理,凤姐纵然精明胆大,也难免惊惧,又在内心苦苦挣扎了一会,终于向平儿道出实情:“唉,不独你二爷,我也犯了糊涂,那东西里头有一注钱,一年前被我放出去了,说定了两年的期,这会子就算想还,也暂时要不回来了。”
平儿大惊失色,直直地瞪着凤姐,吓得说话都不流畅了:“什么?奶奶竟,竟拿林姑娘的东西放,放——”
她原本想说“放债”,到底心头害怕,硬是不敢说出来,只能和凤姐两个对坐叹气。
熬了半晌,又听凤姐恨恨地抱怨:“我是挪了一些儿,到底是用在府里头,又或是钱生钱,比不了你二爷,弄了多少出去,讨好那些个媳妇粉头哩!”
平儿默然无语,尽管她埋怨贾琏夫妇胆大妄为,又同情黛玉蒙在鼓里,奈何她是凤姐的陪房丫头,自小就感情亲厚,眼下除了替这二位主子担心,着实也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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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宝钗归家探望薛蟠,本想小住三五日就回荣国府,没想到薛姨妈因先前过于焦虑,如今儿子的官司了结,骤然大悲大喜,竟病倒了。
内宅女眷只有夏金桂和秋菱,一个只管泼悍,另一个则一味受气,都不得力,宝钗只好暂住下来,服侍薛姨妈饮食汤药,这一呆就是半月有余,薛姨妈才慢慢地大好了。
待宝钗回到贾府,方才得知黛玉要嫁北静王的消息,固然为她高兴,却又恐宝玉为了黛玉即将出阁,而再犯痴病,又听袭人偷偷告知,早在林姑娘议亲之时,他就已经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大闹过一回了。
宝钗更加忧虑,又不好直接问他,担心更撩起宝玉的心病,只暗中仔细观察。
令她感到宽慰的是,大婚日子将近,宝玉竟也没有再闹出什么事,只在独处时,或背了自己,听他似笑非笑,自言自语,说什么“林妹妹嫁了北静王,总算不糟蹋”的话,神色间有些恍惚痴迷,但他平日时有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大异样,宝钗这才放了心。
因黛玉行将出嫁,姐妹们多有不舍的,纷纷到潇湘馆探望,李纨、探春、惜春、史湘云
几个都陆续来过了。
宝钗一向为人稳重世故,跟黛玉纵有心结,也有情分,想到她嫁入王府之后,再要见上一面,只恐不易,大观园里的姊妹们各自花落别家,往日饮酒踏雪寻梅,饮酒联诗,种种欢乐,都如风流云散,不禁也感慨万千,终于在回到贾府的第三日,也往黛玉处来了。
到了潇湘馆,迎上来的是春纤,说林姑娘正在沐浴,紫鹃姐姐服侍着,二奶奶且稍坐片刻,说着将宝钗引入黛玉的书房。
坐定奉茶之后,宝钗让春纤自忙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春纤知道她一贯为人大度随和,也不和她拘束,便说了声二奶奶有事唤我,先行告退了。
宝钗自进入潇湘馆起,就觉得各处大不一样,原本黛玉这里,是大观园内最幽雅清静的所在,如今已十分不同。
比如这书房,浅碧色的茜纱窗上,已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庆窗花,书案上的一对梅瓶,也用红绸结上,原本常见的清荷、秀菊,都换作了芍药牡丹。
望着瓶中一红一紫两朵盛放的牡丹,触动了宝钗的心事,思绪不禁渐渐飘远。
记得两年前宝玉生日,和众姊妹在开私夜宴,玩擎花签,行酒令的游戏。
当时自己抽中的,正是一支“牡丹”,签词是“艳冠群芳”,众姊妹还取笑说,她才配做这花中之王的。
宝钗素有青云之志,当初正是为了参选宫中赞善一职,才来到这繁华的京城,与宝玉、黛玉相遇。
她只道凭着自己的容貌、才情,必定能够雀屏中选,自此皇恩浩荡,尊荣富贵,前途比之元春,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薛家家道已大不如前,加之兄长打点不力,居然落选,并因此留在了荣国府。
她虽世故冷情,也是豆蔻年华,怀春少女,宝玉鄙夷仕途,胸无大志,却姿容出众,温柔软款,又是贾母最钟爱的正支嫡孙,将来贾氏一门的基业,多半也由他承继,不知不觉中,竟对他芳心忐忑,情愫暗生。
然而宝玉跟前心里,始终有一个黛玉,她也知道,宝黛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终难再有自己的位置。
宝钗骨子里也是傲气之人,也曾经刻意冷淡宝玉,奈何母亲和姨母,对“金玉良缘”分外执着,多方促成,以至于最终阴错阳差,想入宫为妃的宝钗,做了宝二奶奶,视宝玉为一生寄托的黛玉,却将成为北静王妃北宋小官人的幸福生活。
宝钗正暗自叹息,微觉苦涩,忽然听见外头有声响,忙收束心神,端正仪态。
不多时,黛玉已由紫鹃陪着,走进书房来,问了声:“二嫂子来多久了,我当真是失礼。”
宝钗忙说不妨,自己原早该来的,只家中有事,拖到这会子才给妹妹道喜。
黛玉出嫁本就是为势所迫,心中哪有半点欢喜?
近日接二连三地来人“道喜”,早被搅得不胜其烦,宝钗和别人相比,又不相同,此刻从她口中听到这话,不由眉心微蹙,低下头去。
宝钗先前胡思乱想了一番,心神本不安宁,见黛玉垂首不语,只道是她羞涩,便笑着说:“北静王爷位尊爵显,当世人杰,也只妹妹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将来夫荣妻贵,相敬如宾,必定是姊妹中,最叫人羡慕的一个。”
黛玉正不大开怀,听了这话,更觉得刺耳刺心,况且她对宝钗从不相让,已成了习惯,一时没忍住,当即反唇相讥:“听说二哥哥近来颇肯上进,有姐姐在身边时时教导,金榜题名,龙门鱼跃也是指日可待,将来的势位富贵,才是无可限量呢。”
宝钗不觉一愣,再看黛玉唇边噙了冷笑,便知道她又误会了。
唉,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或许正是内心曾经希冀的,却不是黛玉的梦想,她多半以为自己暗含讥讽,无怪要生气的。
宝钗自觉冒失,内心责怪自己,勉强保持了面上笑容,又和黛玉说了些且自珍重,常回来瞧瞧老太太和太太的话,便早早收拾尴尬告辞了。
屋里又只剩下黛玉主仆二人,紫鹃正想说,姑娘何苦计较宝二奶奶那些话,倒叫她当你还在心呢,还未开口,就听见外头春纤的惊呼:“二奶奶,二奶奶,你怎么了?”
听到叫声,黛玉也变了脸色,忙和紫鹃一道赶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台阶下,春纤正和另一个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宝钗,后者软软地靠在婆子肩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将晕未晕的模样。
紫鹃忙上前帮忙,换过了春纤,吩咐她:“快,快去回了太太,请大夫来!”
春纤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其余人等将宝钗搀扶到黛玉卧房躺下。
看着床上嘴唇哆哆嗦嗦的宝钗,紫鹃忍不住心想,这宝二奶奶那么有心思肚量的人,没道理给林姑娘一两句话,就气晕了吧?可瞧上去,又着实不像作假。
黛玉也过来摸宝钗的手,掌心和指头都凉凉的,不禁也慌了手脚,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只得守在床边,不敢离开半步。
终于王夫人领了宝玉和大夫来了。
宝玉重新踏进潇湘馆,看见黛玉盈盈的身影站在床前,忍不住又是一阵激动,只妻子病倒在眼前,没有心情乱想而已。
紫鹃简单陈述了经过,自然略去黛玉和宝钗的嘴上交锋不说。
王夫人也无暇细问,忙请大夫诊脉。
紫鹃忙从帐子里引出宝钗的手腕,大夫伸指搭在脉上,闭目细察,过了一会,又让换另一边脉,而后起身将宝玉请到门外,嘀嘀咕咕地不知问了些什么。
王夫人心急如焚,又不敢打断他们。
总算二人再进了屋,宝玉脸颊红红的,低了头不敢看人。
大夫满面笑容地给王夫人作揖,口称恭喜:“太太不必焦急,奶奶并不是病,而是有喜了召唤神兵时代全文阅读!”
“什么?你是说,宝丫头她,她怀有身孕了?”王夫人惊喜莫名,连宝钗的闺名都叫出来了。
“是,喜脉稳得很,只须饮食调理便可。”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彩云,快伺候了大夫笔墨写方子!”
王夫人喜极而泣,乱了手脚,还当是在自己屋里。
紫鹃无奈,只好给春纤使个眼神,请了大夫出去,自己则陪在黛玉身边,见她神色怔怔的,似乎除了大意外,倒也没别的情绪,这才放了心。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贾府上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忙碌着,头一件是黛玉出阁,另一件就是宝钗有喜,自元妃省亲以来,阖府上下许久没有这样喜庆了。
钦定的婚期将至,北静王那边紧锣密鼓地将问名、纳吉、纳征等一套仪式做足,且日夜期盼,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半城张灯结彩,清街肃道,迎亲的队伍仪仗浩浩荡荡,逶迤了足有两三里,北静郡王水溶也披红簪花,骑了高头大马,春风得意,无限欢喜,亲往荣国府迎娶他的新娘。
黛玉半宿未睡,早由家里的嫂子、姊妹簇拥在房中,沐浴、梳头、上妆,凤冠霞帔,流光溢彩,明艳照人。
众家姊妹纷纷叹息,都说她才是大观园第一美丽之人,自此离去,园中景致也要失色许多。
近午时分,北静王到了,他虽贵为郡王,也按世俗礼仪,拜过了贾母、贾赦、贾政并邢王二夫人,又接受贾府男丁的拜贺。
一套繁缛的仪式下来,正时辰已到,各路喜乐喧天而起,北静王先到黛玉房前迎请,两队衣着光鲜的家人抬了嫁妆先行,跟着是四个喜娘,四个陪嫁丫头,最后才是紫鹃扶了盛装的新人出来。
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按礼不能远送,只在二门前,遥遥听见前方傧相大声吆喝新人起轿,说不尽的喜悦和不舍,只能相互执手抹泪,又彼此劝慰。
迎亲的队伍又绕到宫城前,早有司礼大太监在宣德门前等候,恭读了圣上的恩旨,无非是先将北静王勖勉一番,又有夫妇和谐,子孙昌盛之类的吉言,另有御赐贺礼若干,北静王一一拜领谢恩之后,一行人才往王府而去。
北静王府早已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只等新人到了门前,奏喜乐,鸣爆竹,有傧相大声唱诵:“启轿――新人起――”
黛玉蒙着盖头,一路颠簸,头昏胸闷,好容易花轿落地,帘子掀开一线,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令她受了惊吓似的,清醒过来,听外头紫鹃低声说:“请姑娘下轿。”
黛玉透过轿帘的缝隙,看到前方一幅绯红色华服的下摆,绣着金龙祥云,胸口便突突的跳了起来,知道是北静王站在轿边等候。
“姑娘?”紫鹃又催请了一次。
黛玉只好起身,由紫鹃扶着,步出花轿。
那幅下摆,又向着自己移动了一步,鼓乐暂停,耳边听见一个清朗柔和的声音:“夫人有礼。”
而后盖头下方,出现了一只手掌,洁净、修长,伸到自己跟前来。
黛玉知道,这是新郎搭躬,接近新娘进门的仪式。
然而十六年来,她除了父亲和宝玉,再没有和其他的男子亲近过,如今要将自己,交到这个仍觉陌生的男子手中,怎不让她犹豫不安,只站在轿前,迟迟地动也不动一下无限修仙。
紫鹃知道黛玉害怕,便轻轻握起她的柔荑,交到北静王的手中。
黛玉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一触,立时一个剧烈的颤抖,正想逃开,却被几根有力的手指,及时温柔而坚持的扣住,霎时被裹入一团暖暖的气息之中。
跟着觉察紫鹃在自己臂上握了一握,既是鼓励,也是提醒,黛玉才强忍下这股强烈的斥拒感,任由水溶将自己引进王府的正门。
一对新人沿着大红毯子延伸的方向,穿过一处处庭院、一道道宅门、并肩步入被龙凤烛照耀得明亮喜气的花堂。
正中的案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和祖先神位,由于老北静王和王妃双双早逝,故而两旁的大位都空着。
早有喜娘将花彩交至新人手中,这时水溶才暂时松开黛玉的手,紫鹃也退到一旁。
不再和水溶肌肤相接,黛玉略松了口气,而紫鹃不在身边,又令她忐忑不安,手足无处安放似的,只能紧紧攥住红绸。
在嫁入王府前,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将一切看开看化,随遇而安,然而此时,不过是这个男子站在跟前,就莫名紧张,充满了一种茫然的恐慌感。
吉时已到,由圣上亲派鸿胪寺少卿担任司仪官,洪亮的礼赞声响彻华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待到咿呀一声,喜娘掩上房门,乐滋滋的走了出去,独自坐在宁静洞房中的黛玉,脑海中的喧哗纷乱才渐渐退去。
她几乎已记不清刚才的过程,只指尖陌生的触感,以及犹在耳边回荡的“夫妻对拜”,仍驱之不去。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这王府中的女主人,就要和那个男子朝夕相对了吗?
纵然内心早有主张,但真的可以顺利实现吗?
一个指望超脱,一个可愿放手?
紫鹃守在洞房外,按规矩,她必须等候新郎到来,才可以离去,到明日清晨,再来服侍新人梳洗。
前方传来阵阵喧闹欢笑,听喜娘说,足足开了百余桌宴席,京城之内有身份的朝廷官员,世家子弟都纷纷道贺,甚至外地的督抚将军,也多有遣人送礼道贺的,真是个气派的男人呐!
紫鹃唇角一挑,露出半个微讽的笑容。
可惜啊,诗情画意的林姑娘,是不会喜欢这样世俗的成功男子吧?
她曾经梦想的,也是诗情画意的爱恋,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过了今晚,她那早已苍白零落的梦想,是会被重新染上美丽的色彩,还是彻底被碾压得粉碎?
紫鹃靠在墙上,正想得出神,忽然一缕幽幽的洞箫声,不知从这偌大的王府的哪一个角落,被夜风吹送,越墙而来,呜呜咽咽,宛如思妇望月,游子怀乡,和此起彼伏的热闹声格格不入。
紫鹃侧耳倾听了一会,还未分辩出箫声传来的方向,它又突然断了。
这大喜的日子,府里又有谁敢做这样扫兴的事?
正当她十分纳闷之际,从垂花门那边,又传来人声,依稀在说:“王爷,慢些儿,这里小心。”
紫鹃一省,听这个声音也有些耳熟,但知道是北静王来了,无暇细细辨认,连忙站直了身子,垂首敛目,站在洞房门前恭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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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从垂花门外走进来的,正是北静王水溶。
看清了一左一右扶着他的两人,紫鹃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觉得刚才那个声音熟悉,原来左边的青年,正是她和史湘云遇见过的卫若兰,而另一个人则是大媒人穆苒。
走到洞房前的台阶下,水溶将穆苒和卫若兰一推,站正了身体,笑着说:“好了,此处再没有别人,我也无需装醉了。”
虽然身上有些酒气,但紫鹃见他口齿流畅,目光澄清,果然没有多少醉意。
紫鹃走到三人跟前,款款下拜,一一称呼过去:“王爷,穆大人,卫大人。”
穆苒知道她是黛玉的贴身丫鬟,只看了她一眼,略一颔首,并无其他话。
而同样是不经意地跟紫鹃照面,卫若兰却是一声惊呼:“呀,你,你是那天在东郊道上的――”
他惊叫出口,立时省悟这里是洞房之外,北静王和穆苒就在一旁,大呼小叫的着实失礼,赶紧肃容闭嘴,只一双诧异的眼睛,仍盯着紫鹃不离。
卫若兰不敢再问,北静王却感到奇怪,反问他:“怎么,你认得紫鹃姑娘?”
卫若兰瞥了穆苒一眼,他对于这位上司的惧怕,还更在北静王之上,于是讷讷地说:“是,见,见过一次的……”
紫鹃反倒大方地替他回答:“禀王爷,上一回保龄侯爷的侄女史大姑娘,往莲花庵探望我们姑娘,是婢子送回去的,半道上马车不慎翻覆,正好这位卫大人率属下经过,施以援手,史大姑娘才得顺利回家。”
北静王听后也笑了,对卫若兰说:“如此说来,卫大人倒是个热心肠的人了。”
紫鹃虽然化繁为简,还隐去自己掌掴卫若兰的细节,后者却不由抬手在面颊抚了一下,低头苦笑,已牢牢记下了“保龄侯爷的侄女史大姑娘”的话。
穆苒想起那日卫若兰的狼狈模样,不觉唇角一动,忍不住也想笑,骂自己和揍卫若兰的,竟是同一个女子,而且还是北静王妃的贴身丫鬟,未免也太巧合了,以及她的胆子到底又多大啊?
想着新娘还在洞房之中等候着自己,红彤彤的烛光映在窗纸上,轻轻晃动,仿佛此刻自己摇荡的心旌,水溶哪里还有耐心站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不打紧的渊源?
于是他对穆苒和卫若兰说:“适才劳烦二位大人,这就回厅上再多饮几杯吧?”
在场的三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纵然性情大不相同,但某些事都还彼此理解,碍着紫鹃在跟前,只能把促狭的笑意藏在眼中,答了声“是”,便从原路退下了。
水溶又回身来,握拳捂唇,咳了一声,对紫鹃低眉笑了笑:“紫鹃姑娘也辛苦一日了,且去歇着吧?”
紫鹃暗笑,他又不是头一回成亲,没想到还有几分羞涩,当真有趣得很官道之1976最新章节。
好笑归好笑,她依然是担心的多,不知道到了这个关口,林姑娘会怎样呢?
唉,依着她的性子,多半是不肯乖乖顺从王爷了。
紫鹃刚在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就已经在心里斗争了一番,此时不说,就再无机会,当下把心一横,向北静王深深地敛衽一拜。
“紫鹃姑娘,这是做什么?”水溶大感诧异。
紫鹃复抬起头,长吸了一口气,勇敢地直面北静王,平静、柔和却坚定地说:“王爷,我们姑娘自小就身子娇弱,偏偏又是最有主见的性子,她若决意的事,旁人万难勉强,如有些任性之处,还请王爷多多爱惜,多多体谅。”
这话乍一听古怪,水溶先是愣了一愣,但他也是聪明善解的男子,纵不能十分确定,也大致猜到些意思,笑容虽有些勉强,仍然很干脆地向紫鹃一点头:“我明白,紫鹃姑娘大可放心。”
“多谢王爷,从今日起,我就是服饰王爷和王妃的丫鬟,王爷只叫我紫鹃吧。”
“好,紫鹃。”
水溶果然依言唤了一声,两人相视而笑,尽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黛玉听见动静,知道是水溶来了,却不马上进来,听着外头断断续续的说话,她反更紧张忐忑,手指绞着喜服宽大的袖子,勉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外间的声响终于断了,先后两声悠长的咿呀,伴随着平稳的脚步声,盖头下方弥散了微醺的酒意,看着日间见过的那幅华丽的下摆,出现在狭窄的视野中,在摇荡的烛光下,闪烁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华彩。
洞房内静悄悄的,温柔清澈的声音,仿佛在暖暖的水中浮起来一般:“让夫人久等,水溶赔礼了。”
黛玉不答话,甚至咬着嘴唇,害怕跌落丁点儿的声音,泄露了此刻的情绪。
水溶深深一揖之后,起身抬头之际,瞥见黛玉绞着袖子,都有些苍白了的手指,不由莞尔,充满了理解和疼惜。
“夫人,让我好好看一看你……”他柔声提醒了她,双手托着大红盖头的流苏,缓缓掀起。
黛玉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要断了,却在光亮骤然照进眸子一瞬,蓦地抬首,看清了面前这张俊雅秀致,笑意涵澹的脸庞。
在暖红色的烛光下,似乎完全消失了棱角,丝毫不叫人觉得危险,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黛玉也呆了一霎,又见他的唇角扬得更高,原本些许含蓄的笑容,流露出分明快乐的意味。
对着烛光,更加专注、仔细地望着她的秋水眸、芙蓉面,水溶捕捉到了掩藏不住的惊慌。
他稍稍俯□,隔着袖子握了黛玉的手,果然感觉到一个陡然的瑟缩。
只是这都在他的原料之中,于是并没有让她逃开,反而将手扣合在自己的掌心,轻笑低语:“夫人,我们拜过堂,已是夫妻了,你不必害怕,今后你会慢慢儿熟悉这里,也熟悉我,我既执意让你到我身边来,你必定会好好爱惜你,让你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安心,更开怀。”
看着自己的影子,清晰而深刻的映在他眼底,耳边听着他温柔而平稳的话语,这是黛玉从来没有过的奇异体验,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相信了他的话,好像真感觉到了些许的“安心”倚天同人之雪舞。
“好,我们共饮了这杯合卺酒吧?”
水溶双手轻轻一提,耐心地诱导黛玉也站起来,跟随自己的脚步,来到红烛高烧的喜案边,一手仍牵引着她,另一首抬起嵌金八宝玉壶,微微一倾,斟满了两只玉杯,将其中一只递到黛玉面前,含笑等她接过。
琥珀色的酒液沿着杯口晃动,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满溢出来。
出阁前的一夜,嫂子姊妹们齐聚自己房中,说着些尽让人羞涩的事,譬如合卺酒斟得越满,将来夫妻也必定越和合美满……
不错,自己已经进了王府,拜过天地,就是他的妻子了,这个名分无法改变。
黛玉接过玉杯,水溶也举起另一只玉杯,就着黛玉的手轻轻一碰,看着她杯子送到唇边,用袖子掩了,方才仰头快意地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落喉,有些始料未及的灼热感,令黛玉忍不住咳了起来。
水溶忙接下黛玉手里的玉杯,顺势搂着她的肩头,另一手在背部轻拍,柔声安慰:“夫人,呛到了么,不必急……”
突然被他抱在怀中,鼻端嗅着陌生的气息,混合了肌肤地味道和淡淡的酒气,健康、干净,却又散发着些轻张狂意味,大不同于宝玉袖袍间花草和胭脂的味道。
黛玉又羞又急,用力一挣,从水溶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水溶眼看她踉跄地倒退两步,惊恐的眼神中甚至还带了一丝凛冽,似乎不容许自己再近一步。顷刻间,他越发明白了适才紫鹃的意思。
在娶她这件事上,多少是用了些强硬手腕的,因为坚信世上不会再有了另一个女子,会让自己如此动心,如此向往,如此渴望时时刻刻看着她,也坚信自己能够给她宽容、理解、安宁和幸福。
“夫人,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水溶让神情和话语都尽量柔和,同时不着痕迹地又往前靠了一步。
谁知黛玉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水溶脚边,令他愕然驻足。
“夫人,你,你这又是做什么?”水溶直接反应是想要扶她起来,然而黛玉那不容侵犯的眼神,又让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有些无措的僵在当场。
“蒙王爷看重,本该是我的荣幸,奈何俗世的富贵地,温柔乡,我再没有一丝的留恋,只愿到一处无人之地,渡此余生,求王爷的恩典,也在莲花庵赏我一间静室清修吧?”
水溶万万没想到,黛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望着她身上的凤冠、喜服,胭脂轻染的面颊和娇艳欲滴的樱唇,只觉得喉头梗阻,一股涩意从胸口泛起,漫过舌根,令他一时难以开口答话。
黛玉见他良久不语,眼神复杂,瞧不出是喜是怒,她此刻决意非常,早无惊无惧,又叫了声“王爷”,整个身子拜倒在地。
水溶眼底的惊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了然和悲悯,他慢慢地蹲□子,又托着黛玉的双臂,将她扶起,让两人的视线处在同一高度,而后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王爷,你,你答允我了么?”见水溶面上并无愠色,反而一派柔静,黛玉只道他肯了,一时间欢喜与悲凉,两种迥异的情绪充塞于胸。
“不,我永远都不答允。”水溶缓缓地摇头,缓缓地向她俯身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夫人,你定要留在我身边,或许你此时怨我,但终于一日,你我都不会后悔的……”
他的嘴村向她越来越贴近,声音也越来越轻细,终于在尾音消失的一瞬,在黛玉的耳边落下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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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他这一吻很轻,仿佛花瓣拂过琴弦,蝴蝶扇动翅膀,甚至黛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他微笑的脸庞,复又出现在眼前,灼灼的瞳仁不知是映了烛光,还是原本就有暗火在燃烧。
“这几日下来,连我都有些昏头,夫人想必更觉得累吧?”水溶轻松地笑了两声,似乎从未说过拒绝的话,抬起双手,扶住黛玉头上沉重的凤冠,体贴的替她摘下。
他的动作虽十分小心,还是勾住了黛玉的一缕秀发,见她眉心一蹙,忙仔细理好发丝,略赧然地道歉:“对不住,夫人觉得疼痛么?”
黛玉原本犹自沉浸在被拒绝的震撼和失望之中,被他这么一问,又不觉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从未为女子调粉理妆的,难免手脚粗苯。”水溶笑着将凤冠放在案上,又伸手到黛玉肩头。
这一回,他手指按着的,是她肩上霞帔的纽子!
黛玉骤然变了脸色,向后退避开去,又是惊恐,又是羞愤地对水溶怒目而视:“王爷,且自重些!”
水溶大约猜到她会如此,眼神同情且无奈,苦笑着问:“夫人,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这里是洞房,莫非你要将我赶出去么?”
黛玉被他问得一呆,默然无语,他说得不错,这里是北静王府,他是此间主人,也是自己的丈夫,从进入洞房的那一刻起,他的所言所为,又有哪里不“自重”了?
但是,要让自己就这样屈从命数,委身于他,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黛玉先前想过,要祈求他放了自己出世清修,如果他不肯,自己也断不肯屈从的,可事到眼前,却又不知,究竟要如何一个“不肯屈从”法。
水溶见她双手护着胸口,眼中似有泪水莹然,抿着嘴唇,好像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失声痛哭出来,既激烈难犯,又柔弱堪怜。
然而,水溶也有着甚至比她更执着的意念。
“夫人,我明白,你嫁给我,并非心甘情愿,你心中另有所爱,也不认为我是你的良配,但你却是我水溶唯一倾心相爱之人。在遇到夫人之前,我从未如此执意地想要拥有一位女子。我断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我必定要得到你的人,你的心,同床共枕,白头偕老。”
他每说一句,就靠近一步,黛玉则步步后退,知道背后抵着喜案,避无可避。
他热烈的眸子已近在咫尺,忽然一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回,他的拥抱更加密实,极为坚定。
黛玉的挣拒、躲避,全然徒劳,分明在他火热的怀抱,却几乎要被冰冷的绝望没顶之际,又听见他在耳边说:
“可是夫人,正为了我敬你、爱你、惜你,才不想做那个被你怨恨的人,我决不强你所难,但夫人也须留在我身边,不可再有出家或是其他要离去的念头,好么?”
决不强你所难?难道,他的意思是……
黛玉一窒,停止了挣扎,又感觉到他炽热的掌心,贴上了面颊,将自己的视线转了过来。
四道目光间,再没有任何阻隔,突如其来的希望,将黛玉也凝视着那两点火光重生之锦玉(民国)最新章节。
“夫人,你可愿意信我,可愿意给我些许时间?”
他的意思是,既不愿用强,也不肯放手,故而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想要等待自己,打动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真正的妃子?
呵……他这样的人,怎也会有如此天真的念头?
不管再有多少时间,都不可能等来他想要的结果的,他这样做又是何苦?
究竟是为了一个男人的骄傲,还是为了……
黛玉不觉心头一软,似乎生出一丝的怜悯,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望着她瞳光点点,好像一池寒水,终于泛出了一轮浅浅的涟漪。
尽管没有等来黛玉肯定的回答,水溶已是欣慰的笑了,手掌从她面颊缓缓抚下,仍落在肩上,动作轻柔却毫不犹豫地解开了霞帔上的纽子。
这是她可以离开他最远的距离,再远一点都不行了!
黛玉紧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她不敢睁眼,是生怕对他一丝的惊动,都会破坏了此刻古怪难堪的平静。
水溶就躺在她身边,果真再不碰她一下,但这样亲近的距离,这样敏感的气氛,甚至可以觉察到彼此的体温,在锦被下狭小的缝隙间流淌。
时间艰难而奇异地一点一点流逝,窗外钟鼓遥遥,耳边他的气息渐渐绵长、平稳,是否已经入眠了呢?
黛玉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转头,悄悄地睁开一线眼睛,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黑暗之中,最近之处,闪动着两点湛湛的明亮!
枕边的水溶,不知是正好也向她看过来,还是始终都在看着她?
黛玉没想到会被他撞个正着,不禁呀的低呼了一声,抓起被偷蒙住半张脸,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感觉两片面颊在锦被之下,已是辣辣的热透了。
水溶忍俊不禁,也噗地笑出声来。
从莲花庵初次相见,到她成为自己的枕边人,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她的羞嗔可爱,尽管在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已不妨碍他在脑海中,浮现出她此刻脸蛋通红,又羞又急的模样。
“夫人,三更鼓了,歇了吧?”水溶伸过手去,借着透过窗纸和纱帐的微弱月色,将被头从黛玉脸上拉了下来,又替她盖好。
“嗯……”
听着黛玉勉强答应了自己一声,又不敢有纹丝的动弹,水溶又是爱怜,又是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头转了回来。
他看似平静,像是一切尽在把握,实则只比黛玉更加难熬。
她已是他的妻子,且鸳帐同眠,鼻端萦绕着如丝如缕的幽香,想着可能来自她的身体,她的发间,水溶的胸口仿佛热焰吞吐,将浑身的血液烧得热热的,多想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恣意爱恋!
然而不行,这样或许一时快意,却注定一生一世,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她了!
紫鹃从洞房门口出来,立即有守在僻静处的管家媳妇,领了她到住处。
这只是她暂住一晚的屋子,等过了洞房之夜,她就要搬去新人卧房的外间,日夜听候召唤寒士谋。
屋子收拾得简单、素净,但陈设一应俱全,大小适中,和一路行来,所见王府轩昂华贵的气派大不相同。
紫鹃不由感叹,看来王爷为了林姑娘,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完全为了投合姑娘的喜好。
可是今晚,他又会怎样对待她?
即便穿越来这个陌生的世界,也始终自信满满,敢想敢做的紫鹃,终于也体会到了无能为力。
她推开窗子,托着腮帮子,趴在桌上,恹恹地望着窗外也有一丛依依摇曳的修竹,这景致十分眼熟,想来也是王爷有意为之,但这里终究不再是潇湘馆……
在王府另一角的高楼上,也有一个女子倚栏而立,夜风吹着她薄薄的袖袍,手臂、纤指都冰凉得一如指间的绿玉箫。
或许在看见那幅小像起,就应该明白,自己已不可能再得到他的爱情,又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有期待……
大半宿都难以入眠,但黛玉终究是疲倦极了,终于在五更鼓声远去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她睡得很浅,只一个小小的动静,就将她惊醒,睁开眼见水溶坐在床沿,对着自己微笑,又羞赧得恨不得再把头钻回被子。
偏偏水溶还向着她,俯□子,轻笑着说:“夫人,可以起了么,想来紫鹃已在外头等着了。”
黛玉倒是肯起来,可是跟前坐着这么个大男人,叫她怎好意思钻出被子?
被他笑吟吟地看了一会,黛玉更扛不住了,好容易鼓起勇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王爷,你,你转过身去,我才好起身更衣……”
“好。”水溶果然依言起来了,只这声答应中,分明故意不藏起无限欢快的逗弄。
黛玉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昨夜她也只脱了喜服而已,而今日她要以新妇的身份,参拜水氏宗祠,床头的矮几上,早整整齐齐的拜访着郡王、王妃的大礼服、冠帽、玉带等,比之昨日的新娘服饰,更是繁复,黛玉坐在床头,手掩着衣襟,只看得愣了一愣。
这时,水溶忽然掀开被子,飞快地在锦衾上取了一件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黛玉眼尖,目光扫过,登时满面飞红。
她知道那是一方雪白的丝帕子,在出阁的前夜,就有喜娘悄悄跟她说过,那是用来验新娘初夜落红的。
昨天两人虽同床共枕,大被同眠,但水溶对她秋毫无犯,那帕子上怎会有一丝半点的痕迹……
黛玉领悟了他的用意,心下很是感激,更加不敢抬头看他。
水溶自己也有几分尴尬,便对她抿唇笑了笑,走到门边,打开了洞房的门扇。
果然紫鹃和另两名服侍梳洗、更衣的丫鬟,已捧了盥洗器物,在外头恭候已久,见水溶出现,忙躬身下去,莺莺燕燕地齐声说:“给王爷、王妃请安。”
水溶一点头,率先回到房内,三名丫鬟方才鱼贯而入。
紫鹃见黛玉侧身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中衣,听见自己进来,只稍稍掀了一下眼角,又低下头去,除了半边脸颊红彤彤的,竟然精神,心情尚好的模样?
紫鹃真是意外极了,偷眼瞥了一眼床上,被褥是有些凌乱,但仍瞧不出什么端倪,耳边听见水溶轻轻一声干咳,这才省悟过来,暗骂自己八卦也不分场合,赶紧收心聚神,服侍水溶和黛玉穿戴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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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等服侍水溶和黛玉梳洗穿戴,前者倒容易,只黛玉要按品大妆,盛装繁复,除紫鹃外,挑选出来的三名丫鬟都是颇有经验的,也足足忙碌了小半个时辰。
紫鹃固然是感到新鲜,忙前忙后地完全不嫌麻烦,难得水溶也耐心十足的站在一旁,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黛玉妆扮。
黛玉被他这么看着,又从菱花镜里觑到他的笑容,更加羞赧,紫鹃不时地要提醒她“姑娘且抬一抬头”,同时心里偷笑,看来昨晚两人相处不错,这王爷倒挺有几分情趣召唤神兵最新章节。
跟着新人又到前院的一个小花厅,只是用早饭而已,也早有十几个丫鬟肃容凝立地等候,一见北静王和黛玉进来,立即齐声请王爷、王妃的安。
待二人坐下,先是奉了暖茶上来,然后才是一道道的吃食,只是各色粥品、点心、果蔬,也花样不同,件件精致的上了不下二十余种。
紫鹃尽管显学过了规矩,也不禁暗暗咋舌,这比在荣国府贾母房里用饭,还讲排场哩,只怕姑娘不大喜欢。
果然,她照着黛玉的口味,舀了小半碗清粥给她,只略略吃了几口,又进了一块清淡爽口的酥点,就放下不吃了。
水溶见状,示意紫鹃到身边来,悄声问她:“王妃平日喜欢吃什么,习惯什么时辰吃,你回头去告诉了魏大娘,让她吩咐厨房照样做来。”
紫鹃答应了,忍不住又在肚子里叹息,这些公侯之家,吃饭睡觉都自有一套规矩,轻易改不得,北静王居然肯照着姑娘的习惯来,可真是个疼老婆的,这一点就比那宝玉分毫不差,不过姑娘未必领情。
果然黛玉听了这话,忙低低回了一句:“不必了,这些都很好……”
用毕早饭,北静王才和黛玉去往正房的厅堂,才走进垂花门,夹道两边,一路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仆役和丫鬟,为首的正是总管事魏仁博夫妇,随着北静王和黛玉的步子,一班一班地跪下、请安,直到大厅之上,郡王夫妇并肩分坐在两张大位上,又由魏仁博夫妇带领王府中有头脸的管事、媳妇进内拜见。
这是阖府家人拜见王妃的仪式,自此以后,寻常的男仆就再难见到女主人了。
黛玉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倒也落落大方,对魏仁博夫妇慰勉了几句,又吩咐紫鹃一一打赏。
饶是紫鹃胆大麻利,也是一阵阵地眼花缭乱,战战兢兢,这郡王府的派头果然远胜荣国府,今后不止姑娘有得折腾,连带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别出了错遭人取笑啊!
除了几个管家娘子和大丫头留在厅上伺候,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接下来是北静王的两名妾室要进来跟王爷、王妃叩头、奉茶。
鼻端香风飘拂,耳闻佩环叮当,从厅外袅袅娜娜地进来两名霓裳珠翠的女子,紫鹃一听是北静王的小老婆,虽有几分不痛快,但更多的是好奇心,侍立在黛玉身后,睁大了眼睛仔细看。
两名女子行到离黛玉十步左右,便提裙跪下,恭恭敬敬地伏地叩头,口称:“贱妾李氏、陆氏拜见王爷、王妃,万福金安。”
黛玉认得左首身材苗条,姿容艳丽的女子,正是在莲花庵中见过的陆夫人,而右首的女子则容貌中人而已,看上去温柔沉默。
黛玉忙说:“李夫人,陆夫人请起,紫鹃,快搀了二位夫人起来。”
魏仁博家的走到黛玉身后,躬身俯在她耳边说:“夫人是外间人叫的,在府里只称二位姨娘,王妃直呼二位姨娘的名便可。”
水溶含笑点头,一一指了两位妾室:“这一个是绣儿,这一个是曼儿。”
黛玉来时早有准备,当下命紫鹃将贾母给的两只玛瑙手环,分赐给二人。
那一位李氏名唤绣心,是族内远亲的一个孤女,水溶十四岁时,老王爷就指给他做屋里人的,后来老王爷辞世之后,他不敢有违父命,三年热孝一过,便收为妾室,更在他和沈妃完婚之前。
这李氏沉默寡言,温柔可亲,平日里深居简出,性情和陆夫人大不相同崛起美洲1620。
阖府上下参拜了王妃之后,北静王又当众宣布,今后王府内事务,但凡要紧的,都须禀明了王妃,得到允准方可执行。
两名妾室,以及魏仁博家的以下,都恭谨领命。
一套仪式下来,紫鹃都累得有些站不住了,更是替黛玉叫苦,这王府上下该有多少人事,若桩桩件件都要姑娘拿主意,她烦都烦死了,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情吟诗作赋,谈情说爱?
这位魏大娘瞅着很是精明,上一回来莲花庵送礼,紫鹃就对她印象大好,于是便开始打主意,回头怎生巴结好了她,让她忠诚卖力,姑娘也省些心思才好。
见完了府中人等,跟着就是参拜水氏宗祠,其间的庄重严肃,繁文缛节,更是不一而足,好在水溶体贴黛玉,途中时时见空就领了她休息。
拜过了宗祠,又是族内各房、各支的亲眷拜见,北静王在前方的花厅安排了宴席,单请宗族内的男丁,黛玉则在内里和女眷们用饭。
前前后后,满满当当的不下百十余人,尤其那些女眷挨个地跪拜、认见,黛玉虽一一接待,毫不失礼,但这一顿饭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正经吃上几口,着实疲累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还只是见面而已,晚上才是正经家宴,故而用毕了午饭,水溶和黛玉忙匆匆回房,其余丫鬟都在外间听唤,只留了紫鹃在内里服侍。
房里只剩下三人,气氛马上有些暧昧尴尬,就连紫鹃,扮演这为自家姑娘和姑爷铺床叠被的贴身丫鬟角色,未免也手脚紧张。
见黛玉仍穿着大礼服,半背向自己坐着,不大言语的模样,水溶便主动走过去,笑着说:“夫人辛苦了,这些繁文缛节,我本也不愿,只几代传下的规矩,也不好就在我手上全改了,夫人且歇个午吧,晚间还有烦心累人的。”
黛玉无奈,只好站起来,低低应了声:“无妨……”
紫鹃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该速速伺候完毕,赶紧识趣闪人,便走过来,先要替水溶宽衣。
没想到他却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另有事,你只伺候了王妃歇息就好。”
“咦,王爷不休息吗?”紫鹃脱口而出之后,才红了脸,告诫自己这里已不是潇湘馆,水溶也不是黛玉,今后说话行事,千万记着莫要太随意了。
不仅她这样,连黛玉都流露出诧异的目光,但想到不必马上再和他同床共枕,又暗自大松了口气,也是一抹红晕,轻染了雪颈香腮。
好在水溶善解人意,只故作不知,随口解释说:“有一件要紧的事,眼下就要听人回禀,才不至于耽误工夫,改日若有小成,再请夫人观看。”
听这话,他这一件“要紧的事”,还跟黛玉有关不成?
紫鹃越发好奇,眼神不觉向黛玉飘过去,果然她也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澄澄地看过来,掩不住诧异之色。
“好了,我先去了,夫人定要休息好,只怕着接连几日,都不得消停呢。”水溶在黛玉腰上轻轻一揽,极快地放开,显得既亲昵,又不过分。
就在他这一收一放之间,黛玉又紧张地乱了心跳,紫鹃自然全装作没看见,心里更加佩服水溶,姑娘自从跟贾宝玉闹崩了,但凡人事都是淡淡的不上心,王爷能勾起她的好奇,也算是有本事了。
水溶走出门后,紫鹃特地从窗户伸出脑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连窗子一并关了,回过头来又兴奋,又神秘地悄声问黛玉:“姑娘,啊不,王妃,昨儿个王爷他,嘻嘻,对你可还好么?我瞧他该是个极懂体贴的人呢首席要复婚:擒拿威武小妻。”
黛玉本来就有些羞涩,再被她这么一问,更是又窘又恼,一跺脚背过身去:“我要睡了,你若不肯服侍就出去,我没工夫听你乱嚼舌根子!”
“是,奴婢这就伺候王妃娘娘更衣。”紫鹃故意和她玩笑,一面替黛玉卸去钗环,脱去礼服,换了日常睡觉的衣裳,一面偷眼儿瞧她的玉臂、香腮、粉颈,真是白皙剔透地一丝儿异样痕迹也没有。
她不禁心里犯嘀咕,这可真是怪了,照姑娘的性情,昨夜的洞房花烛,王爷怕真是休想轻易得了好去,可要说真啥事没有,瞅着情形也不大对啊?
分明两人之间,多出了一丝儿暧昧亲昵的味道,就算是王爷主动,姑娘还生分,但她显然已不大讨厌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她的心目中,不是除了贾宝玉,其他男子一例都是“臭男人”吗?
唉,真是这样也不坏,反正既来之则安之,逃是休想逃了,真能培养出点儿感情来,也好过一辈子做怨偶。
陆曼兮回到房中,也是一脸的倦容,她的贴身丫鬟小玲珑忙服侍她卸妆换衣,她是从忠顺王府跟过来的,素知陆曼兮的心思。
当初陆姑娘嫁进王府,想的也只是一席安生之地,半世富贵荣华,此外倒没有多大想头。
没曾想北静王爷是如此俊秀出挑,风流雅致的一个人,对陆姑娘纵称不上十分热情宠爱,却也周到体贴,从不因身份而看低冷待了她。
天长日久的,姑娘的一颗心竟渐渐的都移到了他身上,原本想着沈妃娘娘出家修行了,姑娘虽不可能扶正做王妃,但只要王爷娶的,只是一个寻常门当户对的高门女子,那么对姑娘的关爱之意,就一丝儿也不会少,或许还会为了不喜欢新王妃,而更加的宠幸姑娘。
然而新娶的王妃竟是那样一个人儿,和王爷并肩坐在一处,就觉得是金童玉女,天设地造似地匹配,只王爷瞧她的眼神,那般温柔、认真,瞧姑娘时,几曾有过这样的?
唉,只怕姑娘的满腔期待,是要落空了,只今后别受冷遇就好……
屋里另外两个丫鬟就不大晓事了,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新王妃如何如何的美丽大气,为了她的到来,魏大娘说了多放三个月的月钱呢。
陆曼兮虽一言不发,小玲珑已觉察到她脸色不善,便低声呵斥:“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们,下去吧!”
小玲珑又看见妆台上的一只锦盒,知道是王妃赏赐的玉环,怕陆曼兮看着刺心,便拿起来,小心地问她:“姑娘,这个我先收了起来吧?”
陆曼兮就她手上瞥了一眼,神情漠然地摇头:“小玲珑,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改不了口?没人的时候不打紧,到了人前,特别当着王爷、王妃的面,你该叫我陆姨娘。”
说着打开锦盒,取出玉环,套在自己腕上,就着亮处照了照,夸赞说:“王妃果然出身大家,赏赐也是珍奇之物,日后记得提醒我,要时时地戴着,感激王爷、王妃的好意。”
小玲珑应了声是,却为她感到心痛,今后姑娘在王府里的日子好不好过,只怕要仰仗这位王妃的脸色了。
陆曼兮拔去挽发的碧玉簪,让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披拂在两肩,更衬得她雪肤花貌,风流袅娜。
如果连忠顺王都无法阻止水溶娶林黛玉,只说明他对她的爱恋深厚,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去跟她争风吃醋?
只是要她从此会心放手,再不期待那个男人的亲近恩宠,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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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昨晚的大婚喜宴,在座的不是朝廷官员,就是京都缙绅,大多守礼克制,不敢恣意喧闹,灌新郎喝酒,水溶才能装醉逃席,实则再清醒不过。
但今夜摆的是王府家宴,席上多半都是水氏近支宗亲,彼此熟悉,故而没有那么多规矩,加之水溶心情畅快,在众人的怂恿下,着实多喝了几盏,回到新房时,已颇有几分醉意了。
紫鹃领着两名丫鬟,服侍夫妇二人洁面、洗脚,更换睡袍,便请了晚安,各自退下,自己则睡在新房的外间,方便夜间使唤。
紫鹃走时,顺手带上了房门,房内又只剩下水溶和黛玉,大红色的喜帐,鸳鸯戏水的床帷,并蒂莲花的锦被,红彤彤高烧的龙凤蜡,喜气洋溢,一如昨夜。
而原本尚属陌生的二人之间,仿佛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黛玉只穿了单薄的白绸衣裤,踩着红色的绣花丝履,背对着水溶,垂首而立,松松的发束垂在胸前,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不知是烛光映照,还是因为羞染了红晕,从两腮到耳垂的肌肤,都透着薄薄的绯红色。
她站在那里,似乎芳心忐忑,无所适从,更惹人怜爱不已。
水溶本就因为酒意,而头脑微醺,身上燥热,此刻又和黛玉独处,看着她娇美又柔弱的模样,苦苦压抑的情焰不觉骤然蹿升。
他悄悄向黛玉靠近,叫了声“夫人”,声音已有些微颤。
黛玉正心如鹿撞,惴惴不安地猜测,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否还和昨晚一样,听他在身后呼唤,不得不低低“嗯”了一声,略转过半个身子过来。
没想到她脚下刚动,便觉得柔风拂面,烛影摇红,跟着一个人影已扑至面前,黛玉才闻到酒气袭人,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就是一紧,整个人轻飘飘地离地而起。
原来黛玉被水溶拦腰抱起,近在咫尺的,是他含笑的嘴唇和热烈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轻狂,让黛玉不禁“啊”地一声惊呼,挣扎撑拒着要下地来。
紫鹃在外间刚要脱衣,就听见黛玉的呼声,好像相当惊慌,出于对她的关切,条件反射的就要出门看个究竟。
然而总算她够机敏,马上想到,这才是王爷、王妃新婚的第二夜,新房之内能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刚才王妃那一声叫唤,无非是王爷或许性急了些儿,有所唐突,左右不出闺房之乐,自己这么贸贸然地闯进去,又算什么事?
而且这一声惊呼之后,再没有第二声。
紫鹃又侧耳倾听了一会,新房内仍是静悄悄的,便更确信了自己的推测,心领神会又无可奈何地一扯嘴角,脱去外衣,吹熄蜡烛,跳上床铺,扯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省得一会儿又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动静。
水溶抱紧了黛玉,不让她挣脱下地,口中“嘘”了一声,又俯到黛玉脸边,笑着耳语:“夫人,小声些儿,当心被紫鹃听了去。”
被他这么一说,黛玉果然害怕,紧紧的闭了嘴,但双手仍使力抵着水溶的胸口,坚定不让他更亲昵一步,原本只是羞赧急切的眼神,也带上怀疑、忿怒之色嫁出豪门全文阅读。
可惜水溶此刻情潮汹涌,哪里还觉察得到这细微的变化?
他像昨夜那样,抱着黛玉走向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靠里横放,所不同的是,他不再马上抽出自己的手臂,而是依然保持拥抱着她的姿势,身体顺势贴了上去。
“夫人,夫人……”水溶轻轻地唤着黛玉,嘴唇移至她耳边,伴随着声声呓语,轻吻着她的鬓发和耳垂,如鸟羽拂过水面一般,轻柔的掠过面颊,寻找她一点红润的樱唇。
黛玉拼命扭动着脖颈,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只能任他滚烫的亲吻落在了面颊上,一双手掌隔了衣裳,在自己脊背上来回摩挲。
水溶正情动难抑,忽然觉察到唇间冰凉湿润,愕然之际,从黛玉身上略支起上身,只见她一双妙目,泪光莹莹,无限羞恨地望着自己,登时清醒了一大半。
“夫人,你……”
“王爷,你昨日说过什么来?言犹在耳,你便要反悔了么?”
“我……”
“既如此,我不敢违逆王爷,只过了今晚,就送我去莲花庵,或者是休回舅舅家吧!”
黛玉面颊通红,双目圆睁,不知是羞还是怒。
水溶被她劈头质问,登时无限惭愧,赶紧松手起身,拉过锦被给她盖在身上,自己则坐在床头苦笑不已,讷讷地道歉:“夫人,对不住,我日夜盼望,终得娶夫人为妻,未免喜悦过头,放纵自己多饮了几杯,以至失态,冒犯了夫人,只此一次,绝不再犯,还望夫人大度原宥这一回好么……”
黛玉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把头别向床里,不敢再看水溶一眼,耳边听他软款地赔不是,除了羞恼,又感到些许愧意。
刚才他的所作所为,虽然鲁莽了些,但丈夫对妻子如此作为,也算不得“冒犯”,不近人情,强人所难的,其实是自己才对。
况且自己怒斥之下,他当即停手,可谓言而有信,贵为郡王,却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软话……
“王爷再不可这样……”
“呵,多谢夫人……”
水溶起身吹熄了烛灯,轻手轻脚地在黛玉身边躺下,果然再没有一丝亲昵逾矩的举动。
这一宿,两人都是无限心思,千回百转,并不比花烛之夜好过。
次日,水溶又同黛玉进宫面圣,先在太和殿上接受了王妃的宝册、恩赏,随后圣上又亲在保和殿设宴,恭贺北静王和王妃新婚,知道北静王妃与贾贵妃乃表姊妹,又特准黛玉入后宫探望元妃。
北静郡王正妃与贤德妃均为正一品,彼此无须行跪拜之礼,加上元妃有孕在身,起坐不便,繁文缛节一概豁免,只姊妹二人对坐叙话。
元妃入宫时,黛玉刚刚出世,姊妹俩除了当年元妃省亲时,在大观园见过一面之外,也称不上亲近熟稔,但毕竟元妃常年居住深宫,想念家人却无由得见,如今见到黛玉,未免百感交集,反复问起家中祖母、老父母、并兄弟姊妹们可好,尤其是宝玉和宝钗婚后近况。
听说宝钗也有喜讯,元妃更是欢喜,谆谆交待黛玉,自己在后宫诸事不便,务求她多多看顾着些舅家。
黛玉自然一一答应,又请元妃珍重身体,勿牵念家人不提。
行将出宫之际,又有各宫各殿有职司、有头脸的太监或扎堆,或轮班地前来贺喜,在宫内又足足忙碌了半日,回到北静王府时,已是日影西斜,池月东上都市风流邪少。
次日是黛玉三朝归省之期,总管事魏仁博夫妇早备下了出行的车仗、归宁之礼,另有一些预备颁给贾氏宗族诸房、兄弟姊妹的赏赐。
魏仁博家的还交给紫鹃一小包金银锞子,说是王爷特地交待过,是专给紫鹃姑娘,回去了送与昔日要好的姊妹们的。
紫鹃自然喜出望外,对北静王和魏管事夫妇的好感度,立马又提升了不少。
整日折腾下来,饶是北静王也十分疲惫,更别说是黛玉了,昨晚教训深刻,水溶不敢再招惹他的新婚夫人,倒彼此相安无事,太太平平的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起了个大早,又是一番穿戴收拾,两顶十六人的大轿,分别抬了北静王和王妃,车马仪仗,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往荣国府而去。
紫鹃和另两名陪嫁的小丫鬟,乘了油壁车,跟在大轿后头,她一向精力充沛,倒不嫌麻烦,反而更加振奋好奇,一路不住地撩起帘子向外张望。
从北静王府去往荣国府,正好也要途径那座“识君楼”,车马打楼下经过时,紫鹃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几个月前,自己在这里骂过的那位穆大人,日后竟成为王爷和王妃的大媒。
当时姑娘是死而复生,各种遭人议论,不得已被移出贾府,凄凄惶惶地到莲花庵去寄人篱下,没想到今日却风光无限,和贵婿一道归宁省亲。
哎,人这一辈子的遭际变幻,真是说不清,即便是自己,莫名穿越到这里,也经历了多少奇异之事,前方还有怎样的惊喜或是折腾呢?
王妃归宁之日,宁荣街早已前后封街肃道,阖府有职在身的男丁,由贾赦、贾政、贾珍领着,在荣国府门前恭迎。
不多时,北静王府的车仗到来,水溶亲扶黛玉下轿,见荣国府正门台阶下,早已黑压压地跪了满地的人,忙携了黛玉上前,一个搀起贾赦,另一个搀起贾政,说今日是夫人归宁,该行的是家礼,贾赦等人连称不敢,坚持要北静王夫妇受了跪拜之礼,方肯起身。
黛玉祖籍姑苏,在千里之遥,且再无近亲,姑贾府特辟了一处偏厅,暂寄林氏宗亲并林海、贾敏夫妇神位,供水溶、黛玉夫妇跪拜。
之后才进入内堂,以家礼拜见贾母、邢王二夫人等长辈女眷,继而男女分坐,水溶由贾赦、贾政、贾珍相陪,在前厅和贾氏旁支近亲相见,黛玉则侍奉着贾母和二位舅母,内里坐着和嫂子、姊妹们叙话。
宝玉成家之后,再不得和从前那样,和黛玉随意相见、亲近,只先前在门前匆匆瞧了一眼,见她盛装华服,仪态动人,面上并无凄苦之色,而北静王更是神采飞扬,风度翩翩,陪伴在黛玉身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足见关爱之意。
宝玉既为她感到欢喜,自己又满腹悲凉,当初是柔情蜜意,非卿不娶,如今她嫁入王府,自己则将为人父,往昔历历,今日种种,真是叹息造化弄人。
宝钗到底有些心结,且如今黛玉贵为王妃,而她只是个民妇,觉得没意思,只也只不冷不热地凑贾母和王夫人的趣,略说了几句话,便借口有孕在身,体态疲乏,告了罪先行离开。
午间是荣国府的家宴,不独族内亲眷,还邀请了几门姻亲,如王子腾、王子胜夫妇,薛姨妈并薛蟠夫妇、孙绍祖并迎春夫妇等,济济一堂,说不尽的热闹。
水溶放下郡王之尊,以贾府姑爷的身份,尽力周全地应酬,黛玉虽不喜这样的场面,也不愿扫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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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却说贾府男丁在外厅排下家宴,水溶坚持让贾赦坐了上首大位,自己则执晚辈礼仪,和贾政分坐左右。
同在主桌的,还有王子胜、王子腾兄弟,贾珍、贾琏和宝玉则在下首相陪。
尽管水溶谦逊和善,终究是郡王之尊,贾赦、贾珍除了略说几句“外甥女儿多承看顾”之类的场面话,不敢真端舅舅的架子。
倒是族中子弟,不少未见过世面的,略喝了几杯,便有些放肆起来,高谈阔论,不大拘检。贾政不禁皱眉,好在北静王随和,神色间没有丝毫的不悦,令贾政等人更加心生敬佩。
酒过三巡,宗族子弟和姻亲,按辈分依次来敬酒,大都恭谨客气,水溶也只酒杯沾唇,浅尝则止,表示了谢意便可。
谁知半途中过来一人,身形魁梧,容貌丑陋,酒气冲天地到了水溶跟前,哈哈笑了两声,宛如金石碰撞般刺耳,满满地自斟了一杯酒,自称是贾赦之女迎春的丈夫,姓孙名绍祖,现任委署前锋校一职。
水溶见他言行粗鄙,有些不悦,碍着贾赦等人的颜面,只得跟孙绍祖称谢,捧起酒杯略喝了一小口。
可孙绍祖酒劲上头,定是不依,说自己先干为敬,王爷怎可不喝,既今日只叙家礼,我若排起辈分,还算是王爷的姐夫,这个薄面定要给的。
贾赦见孙绍祖这般无礼,气恼不已,当着水溶的面,又不敢发作,只能给贾琏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将孙绍祖劝了下去。
孙绍祖不得尽兴,被贾琏拉着哄着,还一路吵吵嚷嚷,弄得场面十分尴尬,好在王子腾为人圆滑,说了几句轻松话,才将气氛缓和过来。
外头的一点小风波,里间贾母、王夫人等人已听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略有些不安。
王熙凤最有眼神,悄悄地唤过平儿,让她出去,跟在外头伺候的人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平儿回来禀报,说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孙姑爷多喝过头了,硬要闹着王爷吃酒,还说自己是王爷的姐夫呢。
贾母虽有些不满,倒也不大放心上,黛玉自然也一笑置之。
王熙凤素来跟邢夫人不睦,便故意取笑说:“这孙姑爷,竟敢在王爷跟前拿大,就算王爷和气,他也该有些儿眼色才是。”
座上女眷多半同情迎春,知道孙绍祖为人狂暴,她在孙家很是受气,故而都不接凤姐的话头,全当作没听见。
邢夫人平日就不服气贾母偏爱二房,贾琏和凤姐名义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却跟贾政王夫人亲近,更为了迎春所嫁非人,白挨了贾母多少数落。
眼下黛玉又嫁了高门贵婿,风风光光地归省,偏自己女婿,却当着众人的面出乖露丑,还被凤姐拿做笑柄,当堂奚落,怎不叫她恼恨在心。
她不敢公然训斥凤姐,又见迎春低着头,十分软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隔着几个座便骂了过去:“看你嫁了个什么东西,他一个八品小京官儿,算王爷哪门子姐夫?你是读过书,学过规矩的,回头定要说说他,家里也就罢了,别再去外头胡扯八道至尊废才狂小姐!”
王夫人见贾母的脸色沉了下来,忙低声劝邢夫人:“孩子们多喝了几杯,说几句玩笑话罢了,王爷既不在意,大嫂也莫往心里去。”
黛玉也忙笑着说:“二舅母说得很是,多大的事,不值得大舅母生气。”
迎春一向性情柔弱,生母早逝,邢夫人并不疼爱她,贾赦更是不闻不问,只靠着贾母和王夫人照拂。
谁知又被贾赦许给了粗鄙不堪的孙绍祖,可怜过门之后,白眼叱骂不知捱受了多少,若遇上他吃了酒,心里不痛快,更是拳脚相加,她一个弱质女流,哪堪这些折磨?
好容易回一趟娘家,诉起在孙家的种种苦楚,贾赦和邢夫人只怪她没用,贾母、王夫人和探春姐妹,除了好言慰抚之外,也是无能为力,只叹息迎春命苦。
迎春只道昔日众姊妹之中,黛玉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比自己更加命苦。
如今她嫁了北静郡王,听祖母、婶娘和姊妹们说起,王爷是如何温雅亲切之人,又亲见黛玉光彩照人,尤胜从前,更相信她得了一位佳婿,相比起来,自己不知道几时才得解脱。
迎春本就内心凄楚无限,偏被邢夫人劈头一番叱骂,哪里还忍受得住,终于哇的恸哭出来。
满屋子登时乱了,贾母忙命鸳鸯领了迎春到里头歇着,黛玉先前依稀知道,迎春处境极不如意,担心舅母等再责备她,也让紫鹃跟了进去,教好生劝着二姐姐。
邢夫人没想到事情能闹到这步田地,又是羞惭,又是害怕,战战兢兢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于是里外这么一折腾,好端端的归省家宴,弄得终究不大愉快。
申时许,水溶和黛玉便辞了贾府长辈,回归北静王府了。
紫鹃聪明伶俐,外加有点儿八卦好事,连安慰带哄骗的,从迎春嘴里探听到了,她在孙家如何受苦,心中大是忿忿不平。
回去之后,在黛玉跟前,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番,说大老爷、大太太也忒没情义了,为着欠孙家五千两银子不还,就把二姑娘嫁给那么个东西,害她一个千金小姐,成日里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干脆请王爷将那个孙姑爷,叫到跟前训斥一顿,看他还敢欺负二姑娘不敢?
紫鹃埋怨贾赦夫妇,黛玉已是连连皱眉,又听她异想天开,想要堂堂郡王,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不由啼笑皆非,让她快快闭嘴,莫要胡说了。
然而黛玉心中,也觉迎春命运苦楚,水溶虽比孙绍祖好过太多,自己到底也是被迫出嫁,未免伤感,想着自己和二姐姐,何日才苦海是岸。
晚间,紫鹃服侍北静王夫妇更衣安寝,听水溶告知黛玉,明日要宴请东安郡王兄弟,算是答谢大媒。
连日的宴饮应酬,黛玉早就疲累不堪,但谢媒于情于理又少不得,只好应了。
紫鹃听提到穆苒,不禁想起他冷峻严肃,沉默少言的模样,怎么能够在贾府尊长跟前,巧舌如簧地替北静王说媒?还把慎亲王和忠顺王的媒人说跑了?
自己虽不曾亲见,只是发挥一下想象,就觉得十分可笑。
她在肚子里越琢磨,越觉得乐,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尽管闭嘴得快,已被水溶和黛玉听见。
黛玉知道,这个紫鹃,自从和自己经历了死而复生之后,便和从前大不相同,时常没来由的多出许多荒唐念头,此刻多半又胡思乱想了佳婿。
水溶却饶有兴致地笑问:“你又笑什么?”
“我笑穆大人那样的人,一日里能有十句话么,竟然也会说媒?”
“呵呵,若不是穆大人,我只怕未必这样顺利,就得娶夫人为妻。”
水溶说着,又深情款款地望向了黛玉。
黛玉见水溶和紫鹃说得起劲,还扯到自己身上,更招架不住他那副眼神,便背过身去,不多搭理他们。
水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又叫了声:“夫人?”
“嗯?”黛玉只好转过身来。
水溶兴致勃勃地说:“我想了个极好的法子,要谢穆大人,只看夫人意下如何?”
他面上的笑容快乐而神秘,真撩起了黛玉几分好奇,问:“什么法子?”
紫鹃更是停止叠衣,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我倒是想投桃报李,也替穆大人说一门亲事。”
“亲事?”
这个提议太过突然,不独黛玉意外,连紫鹃都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位穆大人,还是个光棍儿么?
真是可惜了,他那么大的官儿,模样么,马马虎虎也过得去,连宝玉那个半大孩子都快做爹了,他该有二十出头了吧,竟然还单着,搁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奇葩一朵!
水溶拉了黛玉坐下,像是要长谈的样子:“今日我与夫人的二舅闲叙,听他说起,还有一子一女,尚未婚配,夫人的这位令妹,也十五岁了,和穆大人年貌、门第都十分匹配,我有心要做这个大媒,不知夫人觉得可好?”
二老爷贾政的女儿,说的是贾探春么?唔,要说起来,在姑娘倒霉的时候,还肯来瞧她,倒也有几分仗义。
紫鹃对探春印象不错,手底下便愈发磨蹭,想赖着多听一会儿。
黛玉听水溶提到探春,全无心理准备,况且对穆苒也全无了解,只好说:“王爷若觉得妥当,自去和舅舅提了就是……”
“不,我却不这样想。”水溶笑着摇了摇头,“几时夫人寻个机会,再去探望舅母,不妨先问问二老,是否已为三姑娘选定人家,否则我贸然提了,人家不好推托,岂非跟逼婚无异?”
黛玉闻言,霎时沉默,心道你倒不肯逼迫三妹妹,为何要逼迫于我?
你明知我和宝玉过往种种,早已心灰意冷,却强留我在这恨海情天,又有何益?
水溶见黛玉神色黯淡,知道自己触动了她的痛处,暗自后悔,只得勉强笑笑,敷衍过去:“这事也不着急,等我明日问过了穆大人,再议不迟。”
紫鹃一听明天要问穆苒,登时好奇心爆棚,不知道那位冷冰冰,硬邦邦的穆大人,想娶老婆不想?
她心里惦记着这事,回到自己房内,躺在床上还反反复复地想,忍不住用被子捂了嘴巴偷笑,只盼明天早点儿到来,好欣赏一下,穆苒被北静王问到这个问题时的脸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各型各色的男子也见过不少,让她感到最有趣的,竟是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半点跟“有趣”沾边儿的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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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水溶在后花苑的水榭中,摆了一桌小宴席,请东安郡王兄弟过府小酌,权当是谢媒酒。
因为两代交情,通家之好,加之是答谢媒人,故而黛玉也坐在席上,分别向穆莳、穆苒兄弟敬了酒,又略饮了两杯,听他们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轻松话,便先行辞席,退到内里去了。
身边没有了女眷,北静王等就不那么拘谨,又请来两名要好的清客,换过了大盏,指划潇洒,高谈阔论起来。
穆家兄弟还是头一回,面对面地仔细瞧过黛玉,她才走,穆莳便对水溶连连夸赞:“怪道世兄如此执着,非要娶这位王妃不可,今日一见,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这个小人,倒也不算白做了!”
水溶开怀得意,嘴上免不了谦虚几句,又问穆莳:“两位穆世兄的好意,水溶自然感激不尽,慎亲王与忠顺王,不曾和二位留下什么芥蒂吧?”
穆莳摆了摆手:“忠顺王么,就没有这事,他跟我老穆家也就那样,慎亲王倒还好,一如往常,瞧不出有什么不乐意的,前日世兄大婚,他不也备礼赴宴了?”
水溶微笑点头:“是,席上他还诚意敬酒祝愿,慎王殿下的宽和大度,当真令人感佩。”
穆莳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若是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
紫鹃服侍黛玉回到屋内,北静王要给穆苒提亲,可是她兴奋地盼望了一宿的戏码,这都还没上演,自己就要退席,叫她如何肯甘心?
可总不能直接就对黛玉说,她想到前头窥探一番,于是一会儿眉高眼低,一会儿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伸脖子,往后花苑那边瞅。
黛玉素来敏慧,紫鹃的种种神情,怎逃得过她的眼睛?
况且她对紫鹃的“古怪性子”,也渐渐的熟悉习惯,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嘲笑她:“怎么,你又想去偷听么?”
“偷听?”紫鹃扁了扁嘴,挨到黛玉身边撺掇她,“王爷这是要给你妹子提亲呢,莫非王妃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桩亲事穆大人是情愿不情愿?”
其实,黛玉未必毫不挂心,只不像紫鹃那样形诸脸色罢了。
北静王想将探春说给穆苒,虽大出她的意料,但既然要说了,自然也希望这桩亲事能成。
和姊妹们在园子里生活了这些年,加上她冷眼旁观,知道探春是个心志高傲的女子,可惜是个姑娘,又有赵姨娘那样一个生母,让她在府中难以有所作为,反而时不时地尴尬,若她嫁得如意郎君,或许真有齐家相夫的才干。
关于穆苒,黛玉并不了解,只大致听水溶提过,说他耿直正派,待人诚恳,且颇有才具,很受圣上的重用,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正三品的锦衣亲军指挥同知,前途必不可限量。
门第、官阶、前途什么的,黛玉并不十分在意,她只把“耿直正派,待人诚恳”记在心上,即是要一生相守的夫婿,品行性情自然是第一位的。
想到这里,她内心不禁又是一动,若说“品行性情”,自己的“夫婿”未尝不好,要论温柔雅致,他不输宝玉,对自己更是曲意包容,没有一丝儿的强迫和冒犯总裁的7日恋人全文阅读。
若是自己的宿命里,没有出现过贾宝玉这个人,没有过那样全身心的爱恋和绝望,也如世间大多数女子那样,糊里糊涂,又抱着期待地嫁了人,或许他会是生命中最大的惊喜,或许有一天,会慢慢儿也喜欢了他……
见黛玉神情恍惚,半晌不语,唇边淡淡的笑意,似乎透着些凄清,不免有些担心,低低唤了两声:“王妃?王妃?”
黛玉“啊”的省悟过来,腮边有些热热的,略别过脸,掩饰了心思,说:“你若想去便去,只小心些儿,别冒犯了王爷的客人。”
紫鹃大喜,嘻嘻一笑:“放心吧,我就去伺候着,哪里就能冒犯人呢?再说那可不只是王爷的客人,是王爷和王妃的大媒呢!”
她怕黛玉听了羞嗔,说完飞快地闪出了房间。
紫鹃重新溜回后花苑,正逢丫鬟重新温了酒上来,她赶紧上前接过,殷勤地说:“王妃让我倒前头伺候,姐姐只交给我吧,随意哪里歇着都好。”
她捧着酒壶,步入水榭,不着痕迹地绕到北静王身后,见他面前的玉杯空着,满满地斟上了。
水溶见是紫鹃,微有些诧异,又见眼神灵动,噙了一丝顽皮的笑容,知道是黛玉派来探听消息的,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穆苒看到紫鹃又回来了,也是一愣,而且手上在给北静王斟酒,可眨呀眨的眼皮子下方,分明有一道目光在偷觑自己,还有那似讽非讽地笑意,跟前两回见到时,一般无二。
到底自己又有哪里不对,给她取笑了去?
穆苒感到大不自在,腰杆一挺,表情越发严肃,力求四平八稳,不露一丝破绽。
既然黛玉也派了探马来,水溶更不耽搁,劝穆苒再饮一杯之后,便悠悠闲闲地问:“穆大人,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年初你才过的二十二岁生辰?”
这问题十分突兀,穆苒一时不解,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穆莳就要比他机灵多了,一听这话,马上领悟三分,赶紧又补了一句:“我们家老四只比世兄小一岁,世兄早已成家立室,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每每被人问起,他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难堪。”
穆莳素来诙谐随意,再者只当紫鹃是寻常丫鬟,说话就有些吊儿郎当起来
穆苒被兄长这么一损,面皮下方立时透出一股热气,幸好他肤色微黑,倒也看不出异样。
说来也怪,他第一眼却不是去瞪他哥哥,而是悄悄地往紫鹃那边溜去,果然见她低了头,抿唇偷笑,更是尴尬不已。
水溶捂唇咳了一声,强忍着笑:“世兄多虑了,穆大人是忠勤国事,为圣上奔走,未免对自身稍有疏忽而已,如今我这里有个好人家的姑娘,正要说与穆大人,不知贤昆仲意下如何?”
穆莳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登时兴致大涨,酒也不喝了,急不可待地问:“我们还未分家,他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我这个长兄做主,世兄无须问他肯不肯,快说说是谁家姑娘,年庚几许,品貌如何?”
水溶不紧不慢地说:“要说起这位姑娘,正是内子的二舅父,贾政贾大人的第二个女儿,刚过了十五岁,容貌才华,均是上上之选,和穆大人再匹配不过……”
“她是荣国府贾家的女儿?”本来说到自己头上,穆苒一直闷声不响,此刻听水溶说到探春,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水溶略感讶异,还是点了点头,说得更加仔细:“不错,也是贤德妃贾娘娘的亲妹子强婚――染指娇妻。”
没想到穆苒语气坚定,一口回绝,“我还不想娶妻,多谢王爷好意,只此事莫要再提了。”
“咦,为什么?”
“老四,你,你脑子发昏了么?贾娘娘和王妃的妹子,你还不满意?”
穆苒的当场拒绝,不独水溶不解,连穆莳也吃惊不小,但他了解穆苒,虽然在人情世故上,不够圆融,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尤其素与北静王交好,如此不领他的情,必定另有缘故。
于是,穆莳向水溶匆匆一拱手:“世兄,告个罪。”
跟着一把将穆苒拽起来,拉扯着走出水榭十多步远,估摸着那边的人听不见了,才恼火的一甩胳膊,压低了嗓子,却少有的严厉:“说,为什么不接受王爷的好意?老大不小了还说不想娶妻,你还想怎么着?还是说你,你当真……”
穆莳视线往穆苒下盘瞟了一圈,不敢再往下问了,万一不幸被自己猜中,眼前这个阳刚威猛,气宇轩昂的弟弟,真在那方面有什么问题的话,老穆家的祖宗在天上都要哭了。
穆苒见穆莳那副遭了雷劈似的表情,不禁啼笑皆非,但毕竟事属机密,他又没法子跟兄长说清楚,只得正色地解释:“不,不是我不想娶妻,而是……不想娶贾府的女儿。”
“不想娶贾府的女儿?”这个理由,让穆莳一时愕然。
他毕竟熟谙官场窍要,况且穆苒冷静严肃,绝非搪塞之词,立即想到,其中或许真有重大隐情,略一沉吟,又低声问:“怎么,莫非你是嫌贾家在外头的名声,可偌大一门子,谁没有几个不肖子弟,总不成说人家姑娘也是不好的?”
穆苒摇了摇头:“不全为了贾府的名声,大哥,你只信我的,这门亲事不妥当!”
不仅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穆苒眼中还有沉沉的忧虑,倒让穆莳也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提醒他:“老四,王妃可是从贾府嫁过来的,若真有什么大事,你须得提点北静王爷一声。”
“嗯,我知道了。”
“那好,这事……就先搁一搁吧。”
兄弟俩回到席中,由穆莳向北静王连连道歉,说世兄好意做媒,我兄弟自然感激不尽,只其中确有一些曲折,故而老四暂且不便议亲,还望多多海涵。
水溶虽不解其意,但婚姻大事,到底不能勉强,也只好做罢了,只在心里另存了一分困惑和担忧。
紫鹃没料到事情是这么个结果,她只道可以欣赏到穆大人黑里透红的羞涩表情,不曾想,他竟不接受北静王的提媒?
荣国府的门第虽及不上东安王府,可也还算登对,三姑娘的品貌才干,也算是出挑的了,这位穆大人究竟是眼光高得离谱,还是真的有那啥“难言之隐”?
紫鹃胡乱猜测着,百思不解,却不曾觉察到,当穆苒开口拒绝的瞬间,自己心底豁然一松的感觉。
穆苒的“难言之隐”,是几日前,将他召至御前,说是御史密折弹劾,宁国府贾珍、荣国府贾赦、贾琏等,均有种种不法行径,圣上顾及两府功勋,且贾妃怀有身孕,不愿轻信,故严令锦衣卫暗中探访,查实来报。
此事极为机密,加之北静王忙于大婚,也全然不知,穆苒深知御史所奏,纵然有些是风闻言事,但经查属实也不少,将来奏报上去,还不知圣上如何处置贾家。
在这个要紧关口,叫他怎敢答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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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水溶醒来更早些,望了一眼身边仍拥被闭目的黛玉,怜爱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预备悄悄唤了紫鹃进来服侍。
实则黛玉和他同床共枕,就没有一刻能安稳睡实,水溶才刚刚一动,她就跟着醒了。
她本想继续装睡,好过跟他说话尴尬,然而终究心里藏着的那件事,须与他商量,于是在水溶身后,轻声细气地问:“王爷今日起早,可是要上朝去么?”
水溶回头,见黛玉一双妙目已睁开了,只垂着长睫,不敢直视自己。
水溶复又坐回床头,在黛玉露外被外的长发抚了一下,歉意地说:“搅醒夫人了?时辰还早,不妨多睡一会儿?”
黛玉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指,却从床上坐了起来,低着头,似乎欲言又止。
两人大婚已有五日,黛玉仍对自己闪闪避避的模样,水溶真是啼笑皆非,只好耐心地柔声问她:“夫人可是有事,要对我说么?”
“我想今日到莲花庵,探望一下莲渡师父重生之金盆洗手最新章节。”
“你想去看莲姐?”
“嗯,可以吗……”
见黛玉终于抬头看自己,亮澄澄的眼中满是期待,又有些许惶恐,像是担心自己不允,这个要求虽有些突然,水溶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让魏管事先准备准备,再派人知会莲姐一声,夫人等我散了朝回来,一同前往吧?”
他婚后早有带着黛玉,去探望莲渡的想法,只是怕自己提出,黛玉多心而已。
黛玉一愣,她并不想水溶和跟自己同去,但紫鹃听见二人起床的动静,已在外头询问王爷王妃可是起了,只好暂时先打住了这个话题。
近午时分,水溶散朝回来,长史柳清一前来禀告,出行车仗已备好,莲花庵那边也派人先行通报。
用过了午饭,水溶便携了黛玉、紫鹃,由一小队王府卫队护送,前往莲花庵而去。
小玲珑捧了一盘子时鲜水果上楼,见陆曼兮倚窗挑帘而望,不由笑着说:“总算是走了,一早上闹哄哄地备这备那,听那边的丫鬟说,是王妃要去莲花庵的,王爷公务繁忙,还要拨冗陪伴,可见他对这位王妃娘娘,是极上心的了,当初对沈娘娘,也没这么着。”
陆曼兮听了这话,放下帘子,淡淡地说:“王爷对王妃好,不是该当的么?其他有的没的,莫要背后乱说。”
小玲珑见陆曼兮口气淡然,神情却是恹恹地,便不忿地嗤笑了一声:“这里就我们二人,还怕她怎的?姑娘也不必瞒我,我知道姑娘心里头难受,从前沈娘娘在时,王爷三日五日的,总能来姑娘这里一回,就李姨娘那里,也偶尔会去,自打想娶这位林娘娘起,那脚跟儿就没朝这里转过!”
陆曼兮听着十分刺心,忍不住轻叱:“别说了!”
小玲珑走到门外,探头下望,廊上和楼下都没人,两个丫鬟也歇午去了,便退回房内,把门结结实实地给掩上了。
陆曼兮见她行动怪异,柳眉一皱,问:“你又想说什么,鬼鬼祟祟的?”
小玲珑挨到陆曼兮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姑娘,你听说了没有,我们这位王妃,可是诡异得紧呢。我听府里的嬷嬷们私下在传,她还在贾府的时候,就大病一场,都咽了气,装裹了的,又作怪活了过来,家里的人没有不怕的,这才求了我们王爷,给弄到莲花庵住了一段时日,不知怎么回事,竟让又迷住了王爷,非得娶进府里做正室!”
这话陆曼兮闻所未闻,当下听得心惊肉跳,颤声说:“你,你打哪听来的昏话,快别乱说,要给王爷听见,非打死不可!”
“不止呢,就她身边的那个紫鹃,也是投湖死了,再活转过来的,我就瞅着她怪怪的,只她拿眼神一瞧,我心里头就怕怕的。姑娘,你说,她主仆俩会不会作祟迷了王爷,要不然,你几时见王爷给哪个女人绊住过?”
“胡,胡说……”陆曼兮揪住胸口的衣襟,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还有一桩!”小玲珑早为陆曼兮打抱不平,既然说了,索性就全敞开了,“大婚的第二日,喜婆陶嬷嬷、孙嬷嬷进洞房给王爷、王妃道喜讨赏,姑娘你猜怎么着?”
“怎,怎么着?”
“她们都没看见那方喜帕子!”
“啊……”
陆曼兮知道,小玲珑说的喜帕子是什么hp之灵魂伴侣。
她嫁给水溶之前,已委身给忠顺王,早非完璧,自然无话可说,水溶虽从未表现不满,她自己却深引为憾。
然而,她终究只是一个妾室,那个林黛玉是王爷娶的正妃,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话题到底羞人,小玲珑也红了脸,咬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说:“这可不是我乱猜了,连喜婆子都在暗地里传,这位王妃要不是嫁入王府前,就不是姑娘了,要不就,就压根没跟王爷圆房……”
陆曼兮的震撼,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呆坐了半晌,犹不敢相信小玲珑说的话,直到被她摇醒。
“姑娘,姑娘?”
“啊?”
陆曼兮总算稍稍缓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脸来,警告小玲珑:“刚才那些话,我不管你哪里听来的,也不管还有谁在传,总之,出了这门,你再不许说!若有一个字传到王爷或王妃耳朵里,你我都休想再在王府呆下去了!”
在成为北静王妾室前,她也只是忠顺王府一位乳娘之女,身份并不比丫鬟高多少,故而跟小玲珑也是姐妹一般,还是头一回对她说重话。
“是……”见陆曼兮做声作色,小玲珑战战兢兢地闭了嘴。
直到躺倒床上,放下帐子,白茫茫的一片跟外界隔开,强烈的震惊,仍占据着陆曼兮的脑海。
身边另一只鸳鸯枕已冷落许久了,但她再清楚不过,北静王在床第间,是一个健康热情的男人,他,他真的可能不跟王妃圆房吗?
如果是真的,究竟是什么缘故,让王爷和王妃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虽然很不明确,陆曼兮忽然觉得,自己原本几乎绝望了的爱恋,似乎又有了一线生机。
北静王一行到了莲花庵,莲渡早和主持一道,在山门前迎候。
见水溶和黛玉下车,翠儿马上跑上前,顾不上行礼,先拉了紫鹃的手,兴高采烈的问长问短。
水溶给莲渡做揖,叫了声“莲姐”,黛玉则敛衽一礼,仍称呼“莲渡师父”。
莲渡携了黛玉,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边,正在欢喜,听她这样叫自己,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你们夫妇俩,一人叫我莲姐,一人却叫师父是怎么回事?我俗家是王爷的表姐,如今虽出了家,妹子也别太生分了,若不嫌弃,就和王爷一样,叫我莲姐吧?”
黛玉偷觑了水溶一眼,他也正朝自己微笑颔首,只得低低地叫了声:“莲姐。”
莲渡引北静王夫妇到了后院的禅房,主持慈渡等人拜过了郡王、王妃之后,就先退了出去,只留翠儿和紫鹃伺候。
三人坐定,翠儿早捧了热热的香茶上来,还特地塞给紫鹃两个熟透了的石榴。
这也是院子里自种的,黛玉她们才来的时候,榴花才打着朵儿,如今已是满树的沉甸甸的果实。
莲渡先问黛玉,到了王府一切可还习惯?又嘱咐水溶要多照顾黛玉,别一心只忙国事,闲时就跟那些湖海之士闲谈,略谈了几句,就让翠儿回禅房,去把架子上一只檀木盒子取来。
不一会儿,翠儿果然拿来个一尺来长的红漆檀木盒,交给莲渡,却瞅着黛玉吃吃地笑,神态顽皮得很,似乎遇着什么可笑之事。
莲渡将漆盒放在案上,一面打开,一面笑着说:“王爷和妹子大婚,我也没什么贺礼,这件东西,权当小小心意,你们定要收了胜者为王最新章节。”
说着走到水溶和黛玉跟前,将打开了盒子在他们面前一亮,原来是一尊碧玉观音立像,手里却抱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儿。
紫鹃眼尖嘴快,咦了一声:“这不是送子观音么?”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立时全明白了。
黛玉闹了个大红脸,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倒是水溶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交给紫鹃捧着,又说了句“多谢莲姐”。
莲渡怎知这对新婚夫妇之间的隐情,知道黛玉单纯是害羞,感慨万端地叹了口气:“我是出家之人,本不该再管这些俗务,只是过往种种,唉,我终究是愧对王爷,愧对水氏的祖先,如今王爷娶了妹子,他得偿所愿,我也再无牵挂,若能早日诞下子嗣,承继香火,便是皆大圆满了。”
莲渡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水溶偷眼瞧黛玉,见她垂首颦眉,默然不语,忙说了一句:“是我耽误了莲姐,如今莲姐终能侍奉佛祖,也是好事,切莫再提这话了。”
他怕黛玉不悦,匆匆了结了这话题,又另说其他闲话,比如庵里还需添置些什么不要,以及下月初东安郡王想借庵里头,为他亡母做六十冥寿等等。
用过了晚斋,莲渡便催促水溶和黛玉回去,说从这里到城中,说远不远,说近也着实不近,还是早些儿起身的好,天色暗了了恐道上不好走。
水溶正要让紫鹃到山门外,吩咐护卫预备启程,没想到一直话少的黛玉,忽然叫了声:“王爷,且慢。”
“夫人?”
“我……想在庵里略住一两日,可以么?”
“咦?妹子想留下么?”
此话一出,最诧异的倒是莲渡,水溶知道,黛玉还是恐和自己同床共寝,能避就避的意思,也只能在肚子里苦笑。
莲渡拉了黛玉的手,感激地拍了拍:“妹子是怕我一人孤单,想陪我多叙叙话?妹子的好意我领了,一来出家人讲的就是清静空寂,二来王爷国事繁忙,每日须早早上朝,能来这里盘桓半日,已经很是耽搁了,你二人还是回了吧?”
水溶明白黛玉心中所想,纵然有些苦涩,到底不想太过勉强于她,只望自己的解意和体贴,终有一天能够将她打动,便顺水推舟地说:“这一连几日的折腾,夫人该是累了,才想在这里图一晚的清静吧?也好,省得来回奔波,就在这里稍歇一日,明日傍晚,我再来接了夫人回去。”
莲渡虽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头,但一时也琢磨不过来,再者她喜欢黛玉,愿意和她多处些时光,也就欣然同意了。
紫鹃自然留下服侍黛玉,此外水溶拣派了十几名干练的护卫,安置在山门以及大殿外守卫,自己则先行回城中不提。
黛玉见水溶离去时的眼神,满满的无奈,又充满了理解,顷刻间不觉冲动,想要拉住他,告诉他实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贾府已无可留恋,北静王府仍是陌生的,倒是这莲花庵和莲渡师父,让黛玉感觉到亲切安宁。
她一生中最困顿痛楚的时光,是寄居在这里,是由这位智慧温柔的女子,陪伴着度过的,因而自她才想要再来。
自踏进山门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从身到心的清宁祥和,便想着在这里多逗留些时刻,倒不全是为了避开水溶。
可惜,这个过于善解人意的男子,这一次却会错了意,她却没法子跟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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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因为大婚,逾旬没有上朝,也未到兵部署理公务,待办的文牍早堆积如山,今日他特命属吏拣要紧的抄录了几份,带回府里打算连夜阅看。
待他从莲花庵回到王府,已近亥时,静悄悄地独自坐在书房的灯下,想着黛玉宁可留在庵里,也不愿跟自己回来,不觉有有些怅惘。
但他终究是有气度的人,转念一想,既然答允了黛玉,用等待来换取时间,就应该言出必践,相信终有一天,可以看到她动人的眼波和快乐的笑容。
水溶在心里勉励了自己,便挑亮了烛灯,将文牍摊开,聚精凝神,仔细翻看起来。
随着各地、各署呈报的内容不同,他的剑眉时而微蹙,时而舒展,要紧的地方还亲笔摘记批注。
有一份文书才看了抬头几行,水溶的脸色就骤然变了,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连看两遍,眉头反而越拧越紧。
原来是这是一份本部呈报上官的文书,内容是京城某卫清点兵员,结果查得虚报在册人数若干,历年共吃空饷若干,暗中追查下去,牵连出几位有嫌疑的官员,其中一等将军贾赦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当今圣上文武并举,十分看重治军,若此时查实,当真罪名不小,而贾赦是他新婚夫人的亲舅父,怎不叫水溶心惊。
不仅如此,凭着他多年官场捭阖的经验和敏感,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日前,自己向穆苒提媒,想要撮合他和贾政的之女,这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良缘,没想到却遭穆苒一口拒绝,连东安郡王也是语焉不详。
现在细细琢磨起来,莫非穆氏兄弟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因此不想和贾家沾上关系?
水溶越往深里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长年出缺,穆苒实际上就是锦衣卫的头号人物,他干练忠诚,一直深受圣上的宠信,不少在京犯官的缉查,不交给刑部和都察院,而是密令锦衣卫执行,或许,穆苒已然掌握了比自己更详实的消息。
宁荣两府的子弟,在京为官的,除了贾政方正之外,多少都有些垢评,这个水溶早有所闻休掉太子爷的丑丫头:修罗小王后。
只一来劣迹未著,二来在十多年前,义忠亲王的那场篡逆风波之中,北静王府和宁荣两府多有勾连,因而到了水溶这一代,仍对贾家多有回护。
这一次不同了,兹事体大且不说,圣上如果已密令锦衣卫彻查,这事单凭自己,无论如何是压不下来了。
纵然和东安王府素来交好,但穆苒在公务上毫不含糊,再者这是掏空朝廷兵力的大罪,自己指掌兵部,也觉得该从重严惩!
然而,他毕竟是夫人的亲舅父……
想求穆苒徇私,帮着遮掩,是绝无可能的了,或许从他那里,探听些更确切的消息,还是可以的。
水溶一掌拍在文牍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真头疼得很。
这时,门扇卜卜响了两声,有人在外头轻轻敲门。
水溶精神一振,将文牍掩上,扬声问:“是谁?”
“王爷,是我。”门外应声娇软,听着是侍妾陆曼兮的声音。
她怎么来了?还这个时分?水溶望了一眼多宝格上的自鸣钟,又听陆曼兮在门外说:“我见王爷这个时辰了还在忙碌,便叫小厨房做了些宵夜来。”
水溶开了门,果然陆曼兮捧了一盅羹汤,站在眼前,夜风从庭院另一头吹来,吹得她发丝、袖袍飘拂,仿佛柔弱得不堪夜凉。
水溶只好侧身让她进来,自己则掩上了房门。
“我就想着,王爷多日不曾上朝,必定堆积了许多公务要办,果然王爷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这是我吩咐小厨房单做的莲藕绿豆羹,最是消暑解乏的,王爷趁热喝了吧?”陆曼兮说着,将盘子搁在案上,揭开盅盖,细心地用银匙搅了搅,捧到水溶面前。
莲花庵的素斋清淡,且吃得早,又一路奔波,这会子水溶当真有些饿了,对着陆曼兮殷勤期待的眼神,也不好推辞,就接了过来,坐着全吃了。
“呵呵,这些踏实多了,曼儿,多谢你了。”水溶用完了宵夜,正要回到书案前,又见陆曼兮捧着汤盅,呆呆地望着自己,咬着嘴唇,似乎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他心头一动,约略猜到些许,但总不能视若无睹,便转过身来,柔声地问她:“曼儿你还有事么?”
“王爷,我,我……”陆曼兮才一开口,泪水便大滴大滴地落下。
诚然她是有备而来,但心里头的确抑郁了多时,当着水溶的面,又听他柔声询问,就再也抑制不住落泪,倒也不全是做作。
水溶也没法安坐了,起身走到陆曼兮身边,低头去察看她的神情,见她泪水不止,楚楚可怜,只好扶了她到椅边坐下,又掏了帕子塞进她手心,问:“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吧?”
他为了安抚陆曼兮,略略俯下了身子,没想到忽然被她当胸抱住,扑进了怀抱,埋首在肩头,抽抽答答地说:“王爷,你,你可厌恶了曼儿么?”
水溶立时心头豁亮,自己果然是猜对了,却也不得不安慰她:“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
“王爷有多时……不曾到我那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水溶苦笑,只得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前阵子不是出关巡边么?归来之后就,就操办迎娶王妃的事,若是冷落了你,你也该体谅的?”
陆曼兮抬起头,水汽氤氲的美目乍然一亮:“这么说,王爷并不是厌恶了我?”
“胡说,自然不是的火焰鸢尾。”
“那,王爷,我,我……”
这话终究羞人,陆曼兮一时也难以启齿,嚅嚅了好一会,纤指在水溶胸口的绣纹上,轻轻的抚弄,星眸如水,粉面生春,意思再清楚不过。
佳人宛如一汪春水,融化在自己怀中,水溶自领会了对黛玉的恋慕,就再也没有进过两名侍妾的房中,况且新婚数日,虽和黛玉同床共枕,却只能苦苦煎熬。
他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又刚听了她呢喃倾诉,想起她刚进府时,也有过一段旖旎时光,不觉呼吸灼热,血脉贲张。
陆曼兮伏在水溶胸口,听得到他心跳加快,更加情难自己,但此处终究是书房,不能成事,于是便在他耳边低语:“我先回房,王爷也莫要忙太晚了……”
她从水溶怀里挣脱出来,捧了汤盅,转身刚要走,忽又听见水溶在身后叫她:“曼儿?”
“王爷还有吩咐么……”她的心也在突突直跳,深知水溶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也有着轻狂恣意的时候。
“我怕是要忙到很夜,你……不必等我,早些儿歇息了吧。”
水溶轻轻柔柔的话语,却不啻一瓢凉水兜头淋下,令陆曼兮火热的身体和心房,霎时冷透了!
她僵立了片刻,勉强应了声“是”,打开房门,一头扎进了漠漠轻寒的夜色中。
水溶走过去,复又把门关上,落了闩,坐回书案前,无声的叹了口气。
或许这样对待她,真是太过分了些,可是既然决定了用全部的耐心和诚意,去等候那个今生遇着的,唯一一个能自己倾出了全部热情的女子,就难以再对其他女子情生意动,就想将这热情完整地留给她。
呵呵,这样的等待,还真是既欢喜,又折磨啊。
水溶搓了搓自己发烫的面颊,勉力收摄心神,重新将精力贯注在公务上。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莲渡跪在佛龛前做晚课,黛玉则在一旁地盘膝瞑坐,耳边听着莲渡悠扬平和的念诵,感觉平心静气,肺腑如洗。
随着一声清亮的磬响,黛玉睁开了眼睛,见莲渡也站了起来,笑着对自己说:“累妹子陪我做晚课,不觉太闷了么?”
黛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莲渡过来拉了她的手:“走,回禅房去吧,我还有些话,想和妹子叙叙。”
隔壁禅房,紫鹃和翠儿早准备好了茶水和点心,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几日王府大婚的盛况,还调侃王爷对王妃怎么着紧体贴,见莲渡和黛玉进来,互作了个鬼脸,不再说了。
莲渡坐下来,伸手在茶壶上一探,吩咐翠儿:“这茶有些凉了,王妃身子骨弱,吃不得凉的,你去换了热热的上来。”
翠儿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地下去沏热茶了,谁知莲渡又转向紫鹃,让她回黛玉房中,将那尊送子观音供起来。
这一来,紫鹃也微觉诧异,看向黛玉,见她眼中也有一丝疑问,但只对自己略一颔首,只好也应声出去了。
估摸着,莲渡师父是有体己话,要跟王妃说,不想自己和翠儿在跟前听去。
嘿嘿,不能给别人听的,多半是跟王爷有关的了?
尽管王爷对王妃那股子温柔体贴劲,是没说的了,可怎么瞅着王妃对王爷,还是不冷不热,加上新婚之夜就怪怪的,叫人猜不透倾世狂妃:废材三小姐。
也好,王妃一向和莲渡师父很谈得来,也肯听她的话,就让她们姊妹俩聊着呗。不过一个尼姑,能跟王妃说到哪个份上呢,哈哈?
紫鹃越想越乐,饶有兴致地将那尊送子观音取出来,仔细用帕子擦过了一遍,供在案上,往花瓶里添了水,移到玉像边上,又燃了一炉子香,自己瞅着也满意有趣,便合十拜了拜。
换了是自己生活的时代,女人第一要务当然是自立自强,光想着结婚生子,靠肚皮拴住男人,那是迟早有一哭的。
但林黛玉就不同了,在她的这个世界,女人只能悲哀地依附男人而生,哪怕是超脱红尘的莲渡师父和妙玉,依然须靠着北静王和贾府的庇护。
黛玉既然做了北静王妃,想要这个男人永远庇护她,除了爱情之外,最可靠的,莫过于给他生育一个子嗣,莲渡师父送了她这个送子观音,无非也是作此想法。
唉,可惜了林黛玉这样一个聪明剔透,冰姿雪质的女子,也要依着世俗女子的生存法则吗?相夫教子,荣华富贵,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最后再变成另一个贾母,让别人羡慕着?
想到这里,紫鹃原本不错的心情,也有点儿怏怏的,越发想知道莲渡会跟黛玉说些什么,估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出门往她们那边去了。
但这一回她猜错了,莲渡要和黛玉说的话,和她所想到,全然不是一回事。
她绕过走廊转角,看见莲渡的禅房门前,有一个人影,远远地看着还当是翠儿,再一看不对劲,那人分明是一身的黑衣黑裤,不是庙里尼姑的青灰色袍子。
紫鹃快走了几步,扬声问:“喂,你是谁?在那做什么?”
那人也极其警觉,紫鹃还没出声,他听见动静,就猛地朝这边转过头来。
两人一照面,紫鹃更是大吃一惊,那人脸上竟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
糟糕,莫非莫非是贼?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到北静王的家庙来了?
紫鹃心里也怕,但想到莲渡和黛玉还在禅房内,不顾一切地张口要喊人,没想到还未张口,那人手掌一翻,亮出一柄明晃晃的刀来,呼的用刀背向紫鹃砸来。
他只当是一名寻常丫头,并不放在心上,只想一招将她放倒了事。
没想到,紫鹃也练过几年功夫,虽然多半是舞台上表演的花拳绣腿,到毕竟反应机敏,见一刀劈过来,慌忙头一低,避了过去,同时条件反射地飞起一脚,照准那人肚子,狠狠踹了上去。
只听扑的一声,居然给她踢中了,那黑衣人噔噔噔的连退好几步才刹住。
“快来人呐,有贼啊!师父、王妃,就在屋里千万别出来!”瞅着这个空档,紫鹃马上放开嗓门,大喊大叫起来。
这时从房顶又翻下一名黑衣人,二话不说,挥刀就向紫鹃背部劈下去。
脑后风声嗖嗖,紫鹃纵看不见,也觉察到危险袭来,向前踏了一大步,还是没能全躲开,背后先是**辣的,跟着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她站立不住,趴倒在了门上,房门被压开一线,正好看见莲渡和黛玉惊慌失措的脸,紫鹃想也不想,用了最后的气力,咬牙将门拉上,直接给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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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衣衫开裂出灌进来,吹得脊背沁凉,而伤口灼热异常,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紫鹃趴在门锁上喘气,仿佛听见后头一个沉沉的声音说:“上头不是说不得伤人吗?”
另一个人似乎也含糊答了一句,但她几乎昏厥,已是听不清了。
勉强转过半个身子,就被明晃晃的刀光刺得睁不开眼,心里绝望地叫了声“我完蛋了”,悲哀地想着,我又不真是林黛玉的丫鬟,干吗这样卖命?如果只是我一人,完全是可以逃走的呀?我才在这个世界才呆了半年,就变得跟她们一样傻了么……
她好像最后听见了几声叫喊,不知又是谁发出得,就全然没有知觉了。
当紫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床上,床头坐着一人,她勉力想抬起头看看是谁,脖颈才一动,脊背登时就是一股剧烈的疼痛,她“啊”的一声,脑袋又落了回去。
“紫鹃,紫鹃,你醒了么?”是黛玉的声音,跟着一只纤手伸到身边,小心地替她撩开头发。
“姑娘?啊,不是,王妃,你没事吧?还有,莲渡师父、翠儿呢?”紫鹃有气没力地问,除了黛玉的一角衣袖,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们都没事,多亏了你,护卫才及时赶来了,莲姐正在外头,吩咐人仔仔细细地搜一遍庵堂,庵里的师父给了裹了伤,让好好歇着别乱动。”
“呵呵,原来我不会死了么?”
“傻话,怎么就会死了呢?护卫去禀报王爷了,很快就请更好的大夫来。”
紫鹃听黛玉虽带了一丝儿颤音,显然惊魂未定,但总算话说得清清楚楚,心里头略略欣慰。
既为了自己保住小命,也为难得这娇怯怯的姑娘,在经历这一番惊魂动魄之后,还能保持镇定,嗯,或许有一天,她也能跟莲渡师父一样,成为一个能过把握大局面的王妃。
那时候,也不需要自己为她时时事事地操心了吧?
唉,想那么远干吗呢,先想想自己的伤吧,可别昨晚还活蹦乱跳的,今后再也站不起来了才好,那可太惨,太不值得了!
紫鹃身心一齐痛楚,忍不住又哎哟叫出声来,马上听见黛玉一叠声地问:“怎么,很痛么,你再忍耐忍耐,大夫很快就来了!”
她语气中满是焦虑,紫鹃听了,不禁有些感动,看来,她对这个小丫头子,也是当真关切的呢,若将来知道自己不是紫鹃,是会伤心呢,还是生气?
紫鹃毕竟是伤重没精神,说了几句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黛玉愣愣地望着紫鹃,她从小到大,几时遇到过如此怕人之事,今天要不是这个丫鬟,拼死了叫了人来,又把自己和莲姐锁在禅房内,或许自己早丧命了吧?
护卫赶来之后,贼人已经遁逃了,莲姐就果断命令他们四处搜寻,又叫来庵里略通医道的师父,来看紫鹃的伤势。
她这样从容镇定的气度,真是自己及不上万一的。
其实,昨晚莲渡支走了紫鹃和翠儿,和黛玉闭门叙谈,并非询问她和北静王相处如何,而是更为严肃的话题,也是她终于不胜其烦,决意落发出家的缘故国医大师最新章节。
莲渡告诉黛玉,北静王不独是她的夫君,还是朝廷重臣,甚至一个势力集团的首脑,或许将来,他能陪着她吟风弄月,调脂弄粉的时光会越来越少,反而要她替他统御后宅,治理家事,甚至还要往来应酬那些大人、诰命。
不仅如此,她还须具有极敏锐的眼光,极缜密的心机,能够识别出谁是谁的眼线,谁受了谁的请托,那些事情可以一笑置之,那些必定要从严整治。
这些事黛玉并非完全不懂,她在荣国府居住多年,冷眼旁观也能看出个大概,只是一来事不关己,二来她全副心思都在宝玉身上,那有兴致理会俗务?
莲渡非常细致地,给她说了王府里的那些要紧人物,那些应该信赖,那些可以借重,那些需要提防等等。
正说到陆夫人,她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怎样表达比较妥当,外头就听见紫鹃的叫嚷。
黛玉正想得心烦,肩上被人一拍,懼然省觉,回头看见莲渡站在身后。
正要起身,又被她轻轻地按住肩膀,附在耳边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再没有什么可疑,妹子暂且不用担心,紫鹃她怎样了?”
“刚醒了,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
“唉,真是难为你……”
莲渡叹了口气,不知指的是眼前,还是昨晚跟黛玉说过的话。
肩头的手掌暖暖的,似乎能够传递一股柔软的力量,曾经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既然自愿来了,既然跳不出去,或许,自己也该学着坚强点儿了,黛玉想。
烛光暴涨,摇晃了一下,终于燃到尽头,熄灭了,窗外钟鼓遥遥,依稀是过了三更。
算了,就先这样吧,明日的朝堂上,不知还有怎样的风诡浪谲,需要自己打起精神去应对。
水溶站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准备回到卧房安歇。
他刚打开书房的门,就听见外头脚步飒沓,朦胧的夜色中,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水溶立时警觉起来,沉声喝问:“是谁?”
“王爷,是属下。”声到人到,站在台阶下,犹自咻咻喘气的,是水溶最信任的长史柳清一。
“这么晚了,什么事?”柳清一惊惶的眼神,让水溶预感到不妙。
“回王爷,马校尉刚回来禀报,说是王妃在莲花庵里头,遇上刺客了!”
“什么?此刻?王妃她,她怎样了?”水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按住柳清一的肩膀,十指用力扣了进去,显示出他内心强烈的震惊。
柳清一不敢躲避,只能勉强镇定,据实回话:“王妃和沈娘娘都安好,只王妃的贴身丫鬟,被刺客伤了,如今……生死不明。”
“王妃的贴身丫鬟,紫鹃?”
“是……”
“那刺客呢,查明身份了没有?”
“没有,马校尉率人赶到内院时,刺客已经逃遁了,王爷要唤他来问话么?”
水溶略沉吟了一会,袖袍一拂,一面快步疾走,一面命令柳清一:“备车马,我要到莲花庵去玉婆娑全文阅读!”
“王爷,现在么?”
“是!”
一声嘹亮的骏马嘶鸣,撕裂了京城沉静的夜空。
陆曼兮惊醒过来,感觉这声音离得很近,马嘶之后,还有各种噪杂声,在静夜中格外鲜明。
她有些害怕,正要叫人,小玲珑也醒了,披着衣服走进房间,见陆曼兮坐在床头,便问:“姑娘也听见了?我觉得就在王府门口呢,可这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
陆曼兮揪着胸口的衣服:“我也不知道。”
“姑娘怕的话,要不要到王爷那边?今日王妃没有回来……”
陆曼兮一窒,漠漠地笑了笑,摇头:“不用了,睡去吧,或许就没什么事。”
这一夜,她再难入眠,在枕上辗转反侧,她是害怕,是不安,但那个踏实温暖的怀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么?
次日早饭时分,小玲珑就带来消息,说夜里果然是王爷匆匆出门,像是去了莲花庵,莫非是王妃出了什么事?
陆曼兮更加吃惊,莲花庵是王府家庙,清修之地,住着的除了两位王妃,就都是些尼姑,能出什么事呢?
她到不是担心黛玉,而是为了水溶,虽严令了小玲珑莫要乱传乱猜,自己却惴惴不安,食难下咽,几次三番地令丫鬟去探听,王爷回来了没有。
水溶一行人到了莲花庵,更不耽搁一刻,急匆匆地直奔后院而去。
莲渡和紫鹃不敢入睡,只能一起守着紫鹃,坐等天亮,因为害怕,也都没有半点的困意,远远地听见鸡鸣声传来,眼看就要天亮。
这时,翠儿跑了进来,指着外头,慌慌张张地说:“师父,王妃,王爷他,他来了!”
“王爷?”莲渡和黛玉同时起身,惊诧地对视了一眼。
还没等她们开口细问翠儿,水溶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看见黛玉,先是一愣,随即旋风般地踏进房内,张臂就将她拥入怀内!
翠儿看直了眼,张嘴说不出话来,莲渡侧过身去,低低念了声佛。
看到北静王的刹那,黛玉也又一种乍然心安的感觉,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圈在一副温暖健实的胸膛上,听他在耳边激动地低语:“夫人,你真的安好,我便放心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真情流露,以至失态,一瞬间黛玉也有些感动,但毕竟尴尬更多,在他胸口推了推,低低叫了两声“王爷”,用一个她最最关心的事,来转移水溶的注意力。
“王爷,你,你带了大夫来么,紫鹃她……”
“紫鹃?”
水溶这才注意到,在禅床上动也不动趴着的,正是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露出来的半张脸,也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他一路悬心,骤见黛玉无恙,未免情难自禁,这会子稍稍安了神,又见莲渡、翠儿还有两名老尼都在房内,也觉得有些赧然,忙放开黛玉,捂唇咳了一声,坐了下来,先问莲渡:“庵堂内外,我已安排了护卫看守,莲姐大可放心,只这事的来龙去脉,莲姐可对我说一说么?”
莲渡看着床上的紫鹃,无奈地苦笑:“王爷,事发之时,我正和妹子在房内叙话,是紫鹃发现了外头的刺客,王爷若要问话,只怕要等她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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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经大夫诊治,紫鹃的伤虽无性命之忧,却也着实不轻,重新清创、上药、裹伤之后,建议暂不宜搬动她,在莲花庵静养数日再说。
尽管黛玉不放心,但她终究是北静王妃的身份,总不能常住庵堂,另外莲渡也安抚她,说自己必定会好好照顾紫鹃,让黛玉无需担忧,水溶则加派人手,在莲花庵内外严加守卫不提都市王牌保镖全文阅读。
次日清晨,黛玉就要随北静王回城中,临行前又去看了紫鹃。
紫鹃见黛玉眼眶有些儿肿,又有微黑的一圈,知道她昨晚吓得不轻,又很为自己哭了一场,便劝慰她:“大夫都说我死不了,王妃你莫要担心,跟王爷回去吧,倒是我,不大放心得下你……”
黛玉见她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还用牵挂的眼神看着自己,又是感激,又是不服气:“我好端端的,你有什么不放心?你只管安心养伤,等好些儿了,就接你回去。”
紫鹃望着黛玉弱柳娇花似的面庞,秋水明镜一样的眼睛,见屋里只有自己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姑娘,你要还是姑娘,倒简单了,可不管情愿不情愿,姑娘已经是北静王妃了,这几日我冷眼瞅着,这偌大的王府里头,也半点不比荣国府消停,王爷固然疼惜王妃,其他人可不好说了。王妃凡事莫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该有主意的,就该拿主意,否则日子久了,那些人不是当你柔弱可欺,就当你是个摆设……”
她身上有伤,还是趴着,这话说得长了,就开始气喘。
黛玉忙止住她:“快别说了,真当我离了你一日,就成泥菩萨了?”
紫鹃知道黛玉这样说,是逗自己放心的意思,也笑了:“我知道王妃聪明能干着呢,只差愿意不愿意罢了。这里是莲花庵,做一天尼姑还撞一天钟,王妃还在王爷身边一日,就当自己是北静王妃一日吧?”
这话黛玉虽不大爱听,但紫鹃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望着自己,满满的都是期待,只得点下头去:“嗯,我知道了,你安心养着吧。”
北静王携了黛玉回到府中,先让柳清一会同魏仁博,将府中人等暗中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又命魏仁博家的挑拣数名稳妥可靠的大丫鬟,先代替紫鹃服侍黛玉,自己则进宫面圣,连带上次巡边途中遇刺之事,一一详细禀报。
今上闻奏,自然既惊且怒,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朝廷重臣,当下叫来京兆尹贾雨村,当着北静王的面,狠狠申斥了一顿,下令他务必查清来龙去脉,将凶徒捉拿到案,仍不放心,又密令穆苒所属的锦衣卫,暗中追查。
北静王遇刺和莲花庵遭到袭,不再是秘密,王府上下,均有点人心惶惶,担心自己身边,是否也潜伏着危机。
陆曼兮更是忐忑,她认为自己对这两件事真相,已掌握了七八分。
若说朝廷之中,最嫉恨北静王的,只有忠顺王了,他和北静王表面尚好,实则内心无一时一刻不再提放着他。
原因很简单,在十多年前,义忠亲王篡逆的风波中,出首者就是忠顺郡王,而以老北静王为首的勋旧,则是拼死力保义忠亲王。
虽然事件的结果,是先皇将义忠亲王幽囚至死,也处置了一大批亲王党,但北静郡王一派却屹立不倒。
到了先皇晚年,思量当年之时,更是颇有悔意,不仅封了慎亲王,还郑重托孤,因而到了水溶,仍和慎亲王交好,让始终担心慎亲王反噬的忠顺王越加不安。
这也是忠顺王将陆曼兮送到北静王身边的缘故,就是让她暗中留意水溶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和哪些朝野之士往来密切。
当然,这些诡谲的政治风云,陆曼兮只是一知半解,她现在是既愤怒,且害怕。
记得忠顺王曾经说过,绝对不会让林黛玉成为北静王妃,那么夜袭莲花庵,是他亡羊补牢的作为么?
行刺和夜袭,必定忠顺王主谋无疑,万一他还有更狠辣的后手,那王爷的安危岂不是……
出于对忠顺郡手段和为人的了解,陆曼兮下定了决心,必须见他一面,无论当初接近水溶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爱恋和依靠的男人香港娱乐1980全文阅读!
北静王及其家眷遇刺,不啻平地惊雷,半日之内,便震动了京城朝野。
贾政虽担心老母得知黛玉遇袭,紫鹃受伤之后焦急,也不敢瞒着她,挑了个贾母心境平稳的时刻,小心翼翼地说了,还再三讲明,王妃安好,只受了点儿惊吓而已,紫鹃的伤势也并无大碍,亲口听王爷说了,静养月余就能大好。
自黛玉出嫁,宝钗有喜,宝玉又肯用功上进,这段时日,阖府喜庆,贾母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没想到竟听到这般骇人的消息,尽管贾政百般宽慰,她哪里听得进去?务必要亲自见了黛玉无恙,才肯安心。
这倒叫贾政为难了,原本后天就是黛玉回九之日,但今日北静王已跟自己道了歉意,说是非常时候,王妃一举一动都该格外谨慎稳妥,只好暂且不回贾府,待到真相大白,风波平息,必定送她回去探望外祖母并舅舅、舅母。
这话也是人之常情,贾政也只能连连称是。
可贾母挂念外孙女儿,异常坚持,只说黛玉若不便出府,便由自己上门探望她,务必要贾政亲自求见北静王,转述这个意思。
贾政不敢不依,只好照办,好在北静王欣然应允,又告诉了黛玉。
这几日紫鹃不在身边,黛玉已觉得有些孤单,想到能见外祖母,自然是欢喜不已,当下由北静王和贾政商量好了日子,本月某日,恭请贾太夫人过府和王妃小聚。
此外,北静王素来欣赏宝玉,纵然知道他和黛玉的一段过往,也并不十分介怀,正好近日有几位大儒,在府上小住数日,便请贾政转告,邀请宝玉也到王府来,茶叙半日。
北静王散朝归来,头一回不先到黛玉房中,丫鬟说,王爷带了位客人回来,一到府里就关进了书房,还叫丫鬟仆人们都远远地避开去。
黛玉心知,应当和莲花庵风波有关,且王爷如此紧急谨慎,必定事态严重,故而沉吟了一会,命丫鬟说:“既这样,你们都莫要去打扰王爷,也不得私下乱传乱说。”
这名丫鬟是从荣国府陪嫁过来的,多少知道些黛玉的脾性,罕见她如此郑重的告诫下人,忙应了声是,不敢再多一句话。
水溶带回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受命暗中侦缉,北静王及家眷遇刺两案的穆苒。
两人关了书房的门,也不要任何人服侍,穆苒将随着携带的一只革囊放在案上,解开囊口绳结,将里头的东西抽了出来,赫然是一柄寒光灿灿的出鞘弯刀!
“这就是北行途中,行刺王爷的刺客所使的兵刃,经反复勘验,发现了这个。”穆苒将弯刀立起,指着锷口靠近锋刃的地方,“王爷请看。”
北静王接过弯刀,果然穆苒所指之处,有一圈细细地小字,仔细察看,是“纯钧堂制”四字,字迹细小,位置隐秘,当真不易发觉。
穆苒又详加解释:“通常有名的冶匠,或者冶造铺子,都会在所锻造的器物上,镌刻下专属钤记,这个纯钧堂,我命下属秘密查过,只有一家,是在闽中建州,以欧冶子后人自居,打造的兵器,倒是十分精良,这柄弯刀,更是上品。”
“闽中?闽中……”北静王努力思索了一会,还是茫然无所得:“我不记得到过闽地,更不曾得罪过那里什么人?”
“想对王爷不利的人,未必和闽地有瓜葛,我想让庵堂中,和刺客照面过的师父辨认一下,当晚刺客所用兵刃,大小形制是否和这柄弯刀一样,若两拨刺客的兵刃相同,便可以认定,这刺客并非偶然闯入的盗贼,而是背后必有主谋。”
“穆大人想法虽不错,可见过刺客的,只有紫鹃一人,她一个弱质女流,纵然看看了什么,这会子也是吓得忘了命犯桃花――极品女世子最新章节。”
“紫鹃?可是王妃的贴身丫鬟么?”
“正色,穆大人还有其他想法?”
穆苒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一挑,似乎在取笑什么,又有些像自嘲:“如果是她,未必就吓得全都忘了呢。”
当然了,就这丫头的泼辣麻利劲儿,而且受伤之际,还能给禅房关门落锁,阻挡刺客进一步伤害王妃,或许真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来。
“咦,穆大人说什么?”可在水溶看来,穆苒神情怪异,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
穆苒冲水溶一拱手:“卑职有个不情之请,劳驾王爷,同卑职前往莲花庵一趟,让这位紫鹃姑娘,认一认这柄弯刀,另有几句话要问她,王爷可允准?”
“什么,你,你要让紫鹃看这把刀?还要讯问她?”水溶十分惊诧,话都说得不畅了。
锦衣卫的副指挥使,要审讯一名受伤卧床的丫头,还要那这柄凶到去吓她?
穆苒眼神沉稳坚定,似乎已经没有自己说不的余地了,水溶只好勉强一点头:“也好,只紫鹃是内子的贴身丫鬟,这事我须先询问她的意思。”
“是,王爷请便,卑职就在这里候着。”穆苒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穆大人稍待,我去去就来。”
水溶离开书房,自往黛玉处去了。
穆苒则在空荡荡的书房内安坐下来,他正在查办的,是一件棘手的大案,可不知为什么,想到要讯问那个敢对自己当街喝骂的大胆丫头,在先前紧张严肃的心情之中,仿佛多了一丝欢乐有趣的意味。
黛玉正在窗下临帖,为了让自己心静,特地选了钟繇小楷临写,奈何心绪怎样也无法安宁,写了不到一页,便觉得心浮气躁,难以为继。
见北静王进来,竟忍不住搁笔起身,脱口而出叫了声“王爷”,心头也是骤然一安。
一瞬间,她似乎有向自己奔过来的冲动,虽然按捺住了,站在原地,但眼中的关切之色却掩藏不住。
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
水溶的心情也是陡然激动,但为了不惊到她,只是上前轻轻执起她的双手,柔声安慰:“累夫人担心了?没有多大的事,我只是和穆大人在书房内商议,他想见一见紫鹃,就前晚的事,稍有几句话问她,夫人觉得可妥当?”
他还不敢说,穆苒要给紫鹃看凶刀之事。
黛玉手掌习惯地往后一缩,但水溶牢牢地握着,也只好由他去了,穆苒要讯问紫鹃一事,尽管很让她意外,也有所顾虑,但兹事体大,总不能都顺着自己的情绪来。
于是黛玉通情达理地说:“既是穆大人查案子,也是应当的,只紫鹃伤重,请王爷代我恳求穆大人,莫要耽搁太久,累了她才好……”
听黛玉允了,水溶心情登时一松,自然答应不迭:“是,夫人大可放心,我和穆大人一同前往,会见机行事的。”
谈妥了这件事,水溶本该立即返回书房,告知穆苒,然而黛玉荑在握,又少有的柔静地依在自己身旁,不禁怦然心动,略一犹豫,还是抬手轻抚她的鬓发,低低一声喟叹:“唉,叫夫人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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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小玲珑正在房中,替陆曼兮整理衣物,忽然见她匆匆进来,夺过自己手里的东西,往床上一丢,指着门外:“你去吩咐蔡管事,给我套一辆车,在角门边上候着,我要去菩堤寺进香重生之校园特种兵全文阅读!”
小玲珑是陆曼兮的心腹,知道她说“去菩提寺进香”的意思,又见她匆忙张皇的模样,脸上似乎还有些许怒容,便多了个心眼,小心地问她:“姑娘适才问过王妃,她允准了么?”
陆曼兮冷笑:“我敬她是王妃,才特地过去说一声,并不是非要她允准不可。”
一听这话,小玲珑吓了一跳,忙往门外张了一眼,幸好近处没人。
她凑到陆曼兮跟前,不无担忧地说:“这,这怕不大妥当吧?王妃既然不准,姑娘还偏要去,回过头来她问起,却要怎么回话?”
“你去就是了,有什么事,回头自有我担待着!”陆曼兮瞪了小玲珑一眼,十分急切。
“好吧……”小玲珑无奈,只好答应去了。
陆夫人在府中颇有人望,缘于她素来有眼色,有手腕,上能顺从王爷和沈娘娘,下能对阖府仆役也都和颜悦色,常有小恩小惠,像这般冲动行事,对王妃不敬,当真是先前罕有。
她究竟是心怀嫉妒,故意不听新王妃的管束,还是真有非见忠顺王爷不可的理由呢?
小玲珑知道,陆曼兮是怎样进的王府,为了什么目的,然而三年过去,她越来越怀疑,姑娘是否还应该保持和忠顺王爷之间的暗中往来。
纵然新立了正妃,北静王爷一直以来,对姑娘都还算不错,一个女子嫁了人,难道不该认清自己的归宿吗?
姑娘分明是个聪明之人,怎会不知道,如今她的归宿,只能是北静王爷,而不可能是忠顺王爷了呀!
莲渡亲自看着庵里一位懂医道的老尼,给紫鹃换过了药,又细心地询问她今日是否好些儿了?
紫鹃已能略略侧身,便勉力撑起脑袋,说这几日多亏了师父照顾,伤口已经不大疼了。
莲渡见紫鹃果然精神甚好,就请老尼先下去,坐在她床边,柔声和气地说:“紫鹃,是这样的,这里发生的事,惊动了圣上,责令锦衣卫衙门全力彻查,今日王爷会同锦衣卫的穆大人来,想要问你几句话,你还支撑得住么?”
“穆大人?就是给王爷和王妃说媒的那一位么?”紫鹃眼睛一亮。
莲渡扑哧一笑,点头:“不错,这位穆大人,平素是话少些,严肃些,却是个好人,况且还有王爷在,你不用害怕。”
“来得正好,我才不怕呢!”
“嗯?”
“呀,我,我是说,配合穆大人问话,早些儿查清了案子,也是好的。”
紫鹃本是性情活泼,闲不住的人,在床上躺了四五日,早就百无聊赖,如今听说北静王陪了穆大人要来问案子,当真是求之不得。
她并不怕穆苒,虽说他是锦衣卫的大官儿,一来自己又没有犯事撞他手上,二来她感觉,这位穆大人,在严肃冷峻的外表之下,似乎藏着些颇有趣的东西。
此外,紫鹃对黛玉也牵挂不下,这贼人不知是冲着谁来的,若锦衣卫衙门真有能耐,速速揪出了行凶者,王爷和王妃也更安全些。
以上种种,她巴不得北静王和穆苒马上就来才好!
莲渡将她脸上毫无惧色,眼神反而灵动之极,似乎还有些儿振奋,不觉一愣。
紫鹃趴在床上,睁着眼睛,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听见门外传来翠儿的声音,只是在说什么,听得不大分明妖孽帝王别追我。
在一旁闭目瞑坐,陪着她的莲渡连忙站起来,开门出去,果然清楚地听她在叫王爷、穆大人。
跟着是水溶说话:“怎么样,此刻方便么?”
莲渡回答:“王爷放心,紫鹃的精神还好,恢复得也不错,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她愿意听穆大人的问话。”
另一个略低沉的声音接话:“多谢师父。”
紫鹃的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穆苒。
不一会儿,伴随着轻细的脚步声,约莫有两三人进了禅房,可惜莲渡出去时,顺手将帐子放了下来,令紫鹃无法看清外头的光景。
脚步声停下,先是莲渡说:“穆大人请坐,翠儿,快去沏了茶来。”
而后听到北静王清朗的声音问:“紫鹃,你略好些了么?王妃很是挂念你。”
紫鹃忙在帐子回话:“多谢王爷、王妃惦记,在这里我有众位师父照料,每日都见好些,只还不大能起身,没法给王爷请安了。”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还有穆大人……”
北静王笑着说:“无妨,你就躺着回话吧。”
“是。”紫鹃等了一会,不见穆苒吭声,不禁在腹诽他,了不起么,多说一个字都没有的。
待北静王和穆苒都落了座,翠儿也捧上茶来,莲渡便见机告退:“王爷和穆大人自便,我和翠儿就在隔壁禅房,若有吩咐只管召唤。”
即便不是正式的锦衣卫衙门堂审,但毕竟事属机密,不能落于无关人等之耳,即便是莲渡,也不方便留她在旁,听她主动回避,北静王大感欣慰,忙深深一揖:“多谢莲姐。”
莲渡和翠儿掩门离开后,两个大男人,隔了一幅纱帐,对着个小丫鬟,气氛是有点儿怪异。
水溶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询问穆苒:“紫鹃有伤在身,怕是不能支撑太多时候,穆大人有什么话,这就开始问了吧?”
穆苒坐堂问话自然是家常便饭,但大都是作奸犯科之徒,即便是讯问旁证,也多是些官场人物,他知道躺在帐子里头的,可不是一个娇滴滴、怯生生的小女子,毕竟这种场面还是头一回,未免也有些不自在。
略静气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问话:“紫鹃姑娘,那日夜里,你是怎么撞见贼人的?”
紫鹃嘴角一撇,真不新鲜,这话王爷不是先前问过了么?
她虽存了一丝的玩笑心思,但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锦衣卫堂官问话,也不能当耍的,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那日晚,王妃和莲渡师父在房内叙谈,我拿了师父送王妃的观音像,到原先王妃住过的禅房供起来,我先焚香,又找瓶子来插花,耽搁了些时候,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回来,就看见一个蒙了脸的黑衣人,在门外鬼鬼祟祟,我才一喊,他就一刀子劈过来,我,我……”
紫鹃话到嘴边,却不太说得下去了。
她此番叙述,要比先前细致得多,再往下说,就该是“我情急之下,就当肚子踹了他一脚”,可这种话,叫她怎能当着北静王和穆苒的面说出来?
可穆苒不放过她,立即追问:“你就怎样?”
紫鹃敷衍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微弱地说:“我当时害怕,也记不真了,好像是手忙乱间,好像,好像踢了那人一脚……”
水溶先前可没听过这话,不禁“呀”的叫出声来,说不出的惊诧,立时望向旁边的穆苒穿越之非你不可。
没想到,他只是眉峰微微一耸,依然坐的四平八稳,似乎半点儿也不吃惊。
水溶不知道,对于紫鹃的“踢了一脚”,这位穆大人是早有经历。
果然惊动了北静王,为了不多惹怀疑,紫鹃赶紧一气儿往下说:“没想到,从后头又来了个贼人,我没觉察,就被他劈中了一刀,摔倒在门上,担心他们冲进房内,伤了王妃和莲渡师父,也没多想,就把门给落了锁。这时候,在前头院子守着的护卫听见动静,赶了过来,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呢……”
“这么说,你是和贼人打过照面了?”
“是,只是他们都蒙着脸,当时又是夜里,当真认不出来。”
“脸面是认不出来,但有一件东西,还请紫鹃姑娘认一认,是不是当晚见过的。”
穆苒起身,将随身携带的革囊往案上一立。
水溶明白里头装的是什么,纵然事先商量好了,但毕竟明晃晃的一柄刀子,拿到一个小丫头面前,终究是十分吓人。
再者纵是官府问话,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妙龄少女,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的说话,确实多有尴尬。
这会子也不便叫莲渡或是翠儿进来帮忙,水溶想提点穆苒,稍稍斯文柔和些,别吓到了紫鹃,又不知该怎样措辞合适。
他这边正犯踌躇,穆苒已经三两下解开革囊的绳结,走到帐子前方,沉声说:“现在我要给姑娘看的,是极要紧的证物,还请姑娘仔细辨认,莫要看错了。”
“紫鹃,你认清楚,这柄刀和那晚贼人所使的,是否一样?”
水溶忙抢在头里,给紫鹃提了一句醒,省得她骤然受惊吓。
可惜,还是迟了,穆苒站在床前,只生硬地道了一声“冒犯了”,便毫不犹豫地撩开帐子,将脱了鞘的弯刀,往紫鹃头顶一亮。
紫鹃透过帐子,隐约看见穆苒走到跟前来,不觉突突地心跳加快,自己也说不出为啥,正在深深呼吸,教自己平静下来。
没料到,他一点儿间隙也不给自己,帐子掀开,眼前一晃,白惨惨的一柄刀子,就悬在脑门上,饶是紫鹃一贯胆大,也哇的一声惊呼,不知道哪来的气力,胳膊一撑,就从床上挣扎起来。
莲渡走时,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得好好的,还特地放下了帐子,为的就是不让紫鹃和陌生男子照面。
由于紫鹃这几日都躺着,为了方便别人替她换药、擦身,只贴身穿了薄薄一件中衣,衣带也只松松的系了一边而已。
被她这么猛的一挣起身,被子立时滑落,一边衣领也顺着香肩溜下,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毕竟在这个世界呆了一段时日,紫鹃也习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当着一个年轻男子的面,露出半边身子,登时羞赧、急切、气恼一齐涌了上来。
况且她的伤势只稍稍好转,陡然间用猛力,立马背部就是一阵撕裂般地疼痛,哪里还支撑得住,手肘一软,就要摔回床上去。
穆苒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关切之情,他本是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极其敏锐,当下也不及多想,胳膊一探,稳稳地将紫鹃托在臂弯。
紫鹃呀的惊叫,条件反射地抬头看,正好碰上刀锋背后,穆苒漆黑灼亮的眼睛,四道目光撞在一处,同时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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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紫鹃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随即觉得触手滑腻,白花花的一片肌肤比刀光还要扎眼,穆苒这才省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抽手撤身,背过脸去,不敢再直视紫鹃。
然而紫鹃半个身子的分量,全在穆苒的臂弯上,他这一收手,她立马扑通摔回了床上,只听一声更加惨烈的惊叫,紫鹃已趴在床上,痛得面色发白,五官全皱在了一处。
“紫鹃,你,你不要紧吧?”北静王闻声也抢到床边。
结果看见穆苒提着刀怔怔地站着,而紫鹃则香肩半露地倒在床上冒冷汗。
这副情形,让他不免也大觉尴尬,暗自叹息不已,穆大人啊穆大人,若说庙堂大事,你无疑是个顶尖的人才,可要说对待姑娘家,可真真是个……蠢材!
水溶不好当面数落穆苒,自己也是个男子,不好收拾残局,只好开门唤了莲渡和翠儿进来。
莲渡一进门,看床上的紫鹃,立时也是失声惊呼:“怎会这样?”
这一摔,紫鹃背上的伤口有些儿裂了,渗出了丝丝血迹。
莲渡慌了手脚,顾不上水溶和穆苒的身份,气急地跺脚:“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快回避了?翠儿,赶紧的去叫缘渡师父来,给紫鹃瞧瞧!”
水溶连忙推着穆苒,速速避到门外走廊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尼提着药箱,匆匆跟翠儿来了,进屋关门,接着就一阵子忙碌。
水溶和穆苒并肩凭栏而立,斜过眼神偷偷看他,只见一张微黑的侧脸,已经透出了酱红色,微垂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显然内心也是极度不安。
刚才莲渡情急之下,把两人都给呵斥了,这会儿稍稍平静,水溶也感到歉意,干笑了两声:“穆大人,无须担心,紫鹃该没有什么大碍的。我明白你是急于查明真相,只是,咳咳,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家,还是怜惜些儿的好……”
“对不住了王爷……”穆苒苦笑,再说不出第六个字出来,他也不明白,事情怎会弄成这样?
他另一只没有握刀的手,迄今还屈着僵硬的手指,指尖细细痒痒,宛如虫噬。
这是穆苒平生头一回,触摸一个女子的滑腻肌肤,这种感觉,这会子想起来,仍是面红心跳,跟他经历过的无数大场面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者说,终于令他注意到,原来“女子”是很不一样,需要特别对待的……
这般模样的“铁四郎”,和他有十多年交情的水溶,看了也觉新鲜,忍不住调侃:“穆大人,紫鹃虽是内子的贴身丫鬟,却不是奴才,只是同内子情分深厚,不忍离去而已龙血战神。事到如今,穆大人可想过,要稍稍担点儿责任么?”
“担,担什么责任?”穆苒转头过来,一脸的不解。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却别穆大人抱也抱过,看也看过,这个……”
“且住,王爷你,你不是也看过了么?”
穆苒瞠目结舌,险些儿就要跳起来了。
水溶强忍着笑,露出茫然的神情:“咦?我并没有看见啊?”
你没看见?你没看见怎么知道我看见了?
当然,这话穆苒只敢在肚子里咆哮,被北静王温柔和煦地看着,他只能一咬牙,恼火地说:“好,我一会儿进去给她赔礼!”
他堂堂一个正三品大员,能给一个小丫头赔礼,已是天大的让步了。
谁知,水溶仍作出十分讶异的模样追问:“赔礼?就只是赔礼么?”
“那还要怎样?”穆苒只觉得,太阳穴边的大血脉突突直跳。
“这个么……”北静王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想调侃一下穆苒,略略缓和紧张地气氛,倒真没仔细想,真要他怎么着。
这时,听见门轴咿呀,莲渡从里头走了出来。
“紫鹃她还好吧?”
“她怎样了?”
水溶和穆苒异口同声,又彼此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北静王迎上前,轻声问莲渡:“莲姐,紫鹃的伤……不碍事吧?”
莲渡略责怪地看着二人,摇了摇头:“伤口出了点儿血,倒不碍事,只王爷和穆大人,莫要只顾着查案子,须想着紫鹃她是个姑娘家,身上还有伤呢!”
“莲姐说的是,若是紫鹃此刻不便,我们改日再问好了。”
“王爷?”
穆苒行事,一贯是雷厉风行,从不拖宕,莲渡都说那丫鬟不碍事了,水溶还要改日,不禁有些急了。
他一开口,就被北静王伸手到背后,悄悄拍了一下。
水溶这般陪着小心,莲渡也只好罢了,向他道出了实情:“我适才问过紫鹃了,她说仍愿意听穆大人的问话,难得紫鹃如此明理,王爷和穆大人也该多顾着她些才是。”
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她竟然还敢接着让自己讯问?
穆苒当真意外得很,他虽知道紫鹃不是弱女子,却也没料到能坚强至斯,暗自对这小丫鬟更加刮目相看。
莲渡的嘱咐,北静王自然答应不迭,穆苒也没有二话,待翠儿也出来了,两人方才再度进房。
房内的烛火挑亮了些,纱帐依然静静地垂着。
说来也怪,才往帐子那边瞅了一眼,穆苒稍稍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有些不安宁起来。
分明看不见帐子里的人影,脑子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她香肩半露,又羞又恼地瞪视自己的模样。
他赶紧甩了一下脑袋,要驱走这大不合时宜的遐思,好在水溶走在他前头半步,不曾发觉这一怪异的动作傲皇霸天全文阅读。
水溶将声音放得越发柔和:“紫鹃,穆大人仍要让你辨认那把凶刀,你若觉得不适,千万莫要勉强,穆大人随时可以停止的。”
紫鹃在帐子里轻声回答:“王爷放心,无妨的。”
“那好,穆大人,请吧。”北静王落座后,给穆苒递了个眼色。
穆苒缓慢、沉着地迈开脚步,实际上也是给自己稳定心绪的时间。
走到床前停下,总算不像先前那样莽撞,知道要先说一声:“姑娘,我这就拿凶刀给你看了。”
略停了停,听见里头又嗯了一声,他才缓缓撩起帐子,谨慎地将弯刀递了出去。
穆苒本想就看着手中弯刀,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斜了。
床上的少女侧躺着,薄被遮住了全身,只露头脸来,一双亮澄澄的眼睛,正从自己手臂刀锋的空隙间穿过,又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都没有想到,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对方仍会先看自己,穆苒当场就是一窒,紫鹃则偷偷抿了一下嘴唇,想笑又不好意思,赶紧把视线转到那把刀上去。
穆苒不敢迫她,只能稳稳地握着刀柄,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紫鹃“嗳”了一声,连忙追问:“如何?和那晚贼人所使的兵刃,一样么?”
紫鹃显得茫然而歉意:“我瞧不出来,总觉得,是差不多的……”
穆苒略感失望,只不过这样的结果,他也并非全无心理准备。
自己是武人,任是什么兵器,过目不忘自然容易,可紫鹃只是一名小丫鬟,在惊险慌乱之中,匆匆一瞥而已,就要她分辨大小形制,的确也是强人所难。
穆苒无奈,只好收起弯刀,继续问紫鹃:“那当晚之事,姑娘若有哪些遗漏的,即便是细枝末节,也莫要放过了。”
他还保持着一手撩起帐子的姿势,站在床前,俯视紫鹃。
北静王瞅着不妥,既然证物认完,接下来只是问话,就再不好这样看人家躺在床上的姑娘。
穆大人在这方面是有些不灵光,自己却不能不提醒他。
他正想说“穆大人,请坐着问话吧”,就听紫鹃“啊”的一声低呼,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来。
“怎样?”穆苒一个激动,不退反进,身体俯得更低了,十分期待地盯着紫鹃。
紫鹃原本正要说话,被他一张脸迫到眼前,霎时一句话卡在喉头,注意力全转到眼睛上去了。
她还是头一回离穆苒这样近,这样清晰地瞧见他的脸。
嗯,跟北静王爷、贾宝玉,卫大人,甚至是贾琏比起来,他面部的棱角要硬朗许多,肤色也偏黑了点儿,还泛着青年男子常有的旺盛油光。
还有……嘴唇薄了些,眼睛小了些,实在称不上俊俏,不过高高的眉骨和峻挺的鼻梁,使他的五官看上去立体分明,倒是更具有男子汉气概,是自己比较欣赏的类型。
紫鹃用现代审美眼光,分析着穆苒的容貌,不觉渐渐走神,后者等得心焦,又追问了一句:“到底想起什么了?”
紫鹃一省,暗骂了自己一声乱想什么呢,赶紧收摄心神,尽量谨慎地回答:“回大人,那晚我被身后的贼人砍伤,依稀听到一句‘上头不是说不得伤人吗’,只是我当时痛得厉害,脑子昏昏的,不知有没有听错了天坤最新章节。”
“你当真是听见这话么?”穆苒嘴上问紫鹃,却霍的转过头去,向北静王投以震诧的目光。
水溶的神情,也和穆苒相似,如果紫鹃听的记的都不错,那么他们先前的猜想,就被证实了大半。
那就是水溶在北巡途中遇刺,以及黛玉和莲渡在莲花庵遇袭,都不是偶发事件,而是凶徒得了授意,且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指使!
“再想想,还有什么未说的?”穆苒又再三催促。
“哎,穆大人。”北静王也坐不住了,一同走到床头来,耐着性子安慰、诱导着紫鹃,“紫鹃,莫要急,静静地再想一想?除了刚才那句话,他们还另说过什么没有?”
紫鹃努力思索回忆了一阵,终究再无所得,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
水溶和穆苒虽然无奈,也没什么可再问的了,前者伸手一挑,不着痕迹地将穆苒手里的纱帐挑落。
“紫鹃,没事了,你好生歇着吧,待伤势略好些,我便派人接你回王府。”
“是,王爷。”
帐子垂落,将穆苒等人隔断在外,这就算是结束了么?紫鹃不免有点儿怃然。
“穆大人,我们走吧,紫鹃也该休息了。”
“好。”
穆苒将弯刀重新用革囊套好,提在手上,正要和北静王走出门去,似乎又想起什么,驻足回身,向着床的方向微微屈颈,清清楚楚地说:“适才多有冒犯,穆某并非是有意的,这里给姑娘赔礼了。”
紫鹃已恹恹地闭上了眼睛,听他爽快响亮地的一句话,立时精神一振。
“穆大人快别这样,紫鹃当不起。”
紫鹃嘴上谦让,心里头却畅快多了。
原来他也并非一味的又冷又硬嘛,纵然是他做错事在先,但一个大官儿,肯给个小丫鬟赔礼,已算十分难得了!
这一下相当突然,北静王也呆了一霎,他只道穆苒刚才说赔礼,只不过是气话,没想到真言出必践,再看这挺拔的站姿,认真的神气,还真不是敷衍的,令他感到又是意外,又是有趣。
得了紫鹃的回答,穆苒再不停留,大踏步的走出了禅房。
咿呀掩门声响起,脚步也渐远渐轻,而后听见北静王和莲渡在外头说话。
想着这么小半个时辰发生的事,紫鹃的唇角不知不觉的扬了起来。
这穆大人真没让自己失望,确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要论起他的诸般条件,在穿越过来遇到的男子当中,是最符合自己的“口味”了。
相貌堂堂、性情耿直、行事痛快、磊落敢当,而且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还不随便拈花惹草,放在自己生活的时代,也算是个钻石王老五,极品好男人啊。
紫鹃嗤笑了一声,与其说是快乐,倒更像是嘲讽。
他再好又怎样?还能看上一个小丫鬟?就自己这身份,就这世道的规则,给他做小老婆都嫌不够资格呢。
所以,做人的准则绝不能改变,女儿当自强,靠男人是下策中的下策,男人无论什么款式,都是靠不住的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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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向紫鹃问完了话,北静王和穆苒另辟了一间静室,要将讯问的过程都记录下来。
由于此次莲花庵之行极为秘密,穆苒更没有随带任何锦衣卫僚属,因而紫鹃的口供,也只能由他自己亲自撰写。
北静王见穆苒在书案前坐下,倒水、研墨、铺纸、落笔,干脆利索之极,便站在他身后观看,他书写虽快,但字里行间,清晰端正,果然就像他的为人。
穆苒正写到拿凶刀给紫鹃辨认一节,想起方才的尴尬情形,有点儿写不下去了,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看着水溶。
“好好,锦衣卫衙门的文书,确实不方便随意给人看,我回避,穆大人只管写吧。”
水溶哪知穆苒心中所想,只道他不愿泄露机密,通情达理地一笑走开,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坐到一旁翻看。
不知何时,穆苒已经写完,水溶只觉得视野一暗,他高大的身影已站在面前,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神情凝重,抿着嘴唇,似乎在斟酌应该如何开口。
水溶连忙合上书页:“穆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穆苒又垂首沉吟了一会,方才谨慎地问:“王爷对于这两次的遇袭,可有什么想法么?”
水溶谦虚地笑而摇头:“呵呵,我只仰仗顺天府和锦衣卫衙门,给我一个明白才好。”
穆苒听了这话,怫然不悦,冷笑两声:“王爷,你我相交十年,彼此再了解不过,此地并没有第三个人在,这些场面话,就没有必要再说了吧?”
水溶见他果真有气,连忙站起来,拉了穆苒的手,引到一旁的座位,按他坐下,恳切地说:“适才是我水溶不够坦荡,还请穆大人指教于我。”
他毕竟是郡王之尊,况且两人矫情非浅,水溶姿态一低,穆苒的面色也就缓和了,从怀中掏出一只厚实的封套,用两根指头按在案上,缓缓地向北静王推了过去人不轻狂枉少年最新章节。
“这是什么?”
“王爷看过就知道了。”
水溶疑惑的拿起封套,见里头有一张写有字迹的纸笺,便取出来展开阅看,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的,都是地名、官衔和姓氏。
他仔仔细细地浏览一遍,又放回案上,不再拐弯抹角:“这是现今在闽的官员名单?”
穆苒点了点头,反问水溶:“王爷看过之后,觉得如何?”
水溶又低头看了一眼,态度从容地侃侃而谈:“圣上近年来,十分看重治闽,意在清静海疆,驱逐倭寇,忠顺王爷为此很是用心,安插了不少心腹官员入闽。”
“不错!”穆苒将装有弯刀的革囊,往案上一拍,浓黑的眉心沉了下去,“这柄弯刀,就是出自位于闽中的‘纯钧堂’,我已派人秘密前往建州府勘查,没有切实证据前,自然不会妄下定论,但现在关起门来,只有我和王爷,大可敞开了说话,若说朝中最想对王爷不利,且有能耐做得到的,只怕就是忠顺郡王了。”
“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水溶的表情仍是淡淡的,眼中却有光华闪动不定。
穆苒也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立即反问:“表面上?王爷还另有高见么,穆苒愿闻其详。”
水溶不直接答话,而是从袖筒之中,取出一件东西,居然也是一张折叠平整的纸,用和穆苒一样的手法,推至他面前。
和北静王的斯文谨慎不同,穆苒直接抄了起来,侧对着透光的窗子,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
和适才自己给水溶看的密档一样,这上头莫不是官名和人名,也都是出自闽地,只是两份名录涉及的人物,却完全不同。
穆苒看完之后,仍是困惑不解:“王爷,这又是怎么回事?”
北静王站起身,背对着穆苒,负手在禅房内来回踱了几步,驻足回头,笑容说不出是豁然通透,还是讳莫如深。
“穆大人,这是十五年前,在闽地官员的名录,是我命人悄悄从吏部旧档中抄出来的。”
“十五……年前?”
穆苒喃喃的复念了一遍,十五年前,他还是一个总角小儿,对那些先朝官吏,自然是陌生的。
等一下!十五年前,北静王也才不到十岁而已,他拿出这份名录,又是什么意思?
水溶看出穆苒眼底的震撼和诧异,更不说话,伸指再某个人名上,轻轻敲了两下,微微一笑,似乎在等穆苒自己领悟。
“福建副总兵,海防佥事……”
“够了!”
穆苒念到一半,水溶忽然化指为掌,砰的按住了那个名字,前者霍然抬头,正迎上两道既深沉,又锋锐的目光,令他也不禁胸口凛然。
这样迫人的姿态,水溶只保持了一瞬,随即缓和下来,不紧不慢地将那张名录折好,重新放入袖筒,退后两步,朝穆苒深深一揖。
“此事疑点重重,还有赖穆大人详查,只求探明真相之后,暂不上达天听,可以么?”
“这个……”
穆苒眉头深锁,沉吟不语,显然是万分为难。
“我知道穆大人一贯圣眷优隆,忠诚尽职,这个要求着实强人所难,但先父临终前谆谆嘱咐,我断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训示,望穆大人念在你我两代交情的份上,答允这个不情之请弃嫡。”
“王爷,现在极有可能,是他要你的性命,不是你辜负他!”
“不,穆大人还记得紫鹃说的那句话么?要我的性命,于他分毫好处没有,他这样做,只怕是为了……总之,还请穆大人务必帮忙!”
他态度恳切,又是长揖不起,弄的穆苒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挣扎了许久,终于把心一横,托住水溶的手臂,向上一抬,掷地有声地答应:“好!今日穆苒见到的,听到的,在真相查明之前,绝不会流于第三人的耳目,至于将来如何,还要视情势变化而定,恕我不能就答应了王爷。”
“多谢穆大人体谅,如此水溶已是感激不尽了。”
“王爷不必……”
陆曼兮带着小玲珑,私自出了北静王府,直奔菩提寺而来。
她来得匆忙,事先没有知会一声,等方丈如一和尚得了消息,赶出来迎接,陆曼兮已到了观音殿前,见到如一和尚,再没二话,劈头就说:“我要见王爷,就在这里等着,你马上派人请了他来!”
如一和尚闻言,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夫,夫人要见王爷?这,这一时怎么请得来?王爷日理万机,未必时时得空……”
陆曼兮柳眉扬起,低叱了一声:“够了!我今日若不见到王爷,是不会走的,不管师父用的什么法子,给我请来了就是!”
她素来对如一和尚和是敬重,还是头一回这样作声作色,如一和尚被她劈面一叱,不觉有些胆战心惊,连忙合十诵了声佛号:“夫人请内里等候,贫僧这就派人去请王爷。”
“那就有劳师父了!”陆曼兮这才袖袍一拂,径直走向她和忠顺王会面的那间静室。
陆曼兮在静室中等候,心焦如焚,坐立不安,不时望向窗外的天色,看看是什么时辰了。
她虽然违逆了王妃,私自出府,却也不想太过出格,惹北静王不快,最好快些见到忠顺王,向他问明了实情,早早回去才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她正在站在窗前,焦急地搓手望天,忽然听见背后咔咔的机括声,猛地回头,挂了古画的那面墙陷进去,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忠顺郡王。
“王爷!”陆曼兮急切地抢到忠顺王跟前。
后者却背负双手,从她身边踱过,略略侧过脸来,神情阴沉,并不像往日那样和她调笑,只冷漠地问:“你记着见本王,可是有要紧的消息禀告么?”
陆曼兮又一大步踏到忠顺王面前,坚持和他直面相对:“不,王爷,今日斗胆请王爷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
忠顺王居高临下,吊着眼梢看她,仍旧不动声色:“哦?什么事,不妨直说。”
陆曼兮来时,是心绪激涌,恨不得早一刻见到忠顺王,然而当这个强势、阴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被他芒刺一样的目光审视,不觉打了个寒噤,有点儿泄气。
但她毕竟牵挂着北静王的安危,只有一霎的踌躇,又鼓足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问:“敢问王爷,行刺北静王,又夜袭莲花庵的,是不是王爷的人?”
忠顺王的眼皮一沉,眼中锋芒更加收聚,嘴角噙着的冷笑更添了一分讥讽,不答反问:“你说呢,曼儿?”
陆曼兮既然问出了第一句话,就决定一切不管不顾了良婿全文阅读。
“曼儿愚钝,王爷只说是或不是就好了!”
忠顺王像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双竟然能与自己直视许久的眼睛,忽然爆出一串长笑。
陆曼兮被他笑得越发心虚,忍不住问:“王爷笑什么?”
忠顺王蓦地收止了笑声:“曼儿,你是担心水溶的生死,还是希望他早点儿归天,你好回到我的身边,嗯?”
陆曼兮的面色刷的白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原本急切地眼神转作恐惧:“真,真的是王爷做的?”
“怎么了曼儿?”忠顺王一伸手,五指如钩,按住陆曼兮的肩膀,止住了她的退势,“你看起来,很替水溶担心啊?怎么,才在他身边呆了三年不到,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吗?看来这位北静王爷,果然如外间传闻,对女人很有法子,嘿嘿。”
陆曼兮只觉得肩头一阵透骨的疼痛,却又无法退避,只能勉力站住,声音已是不住颤抖:“王爷当初将我送入王府,并没有说要,要他的……”
她内心恐惧到了极致,“性命”二字,怎样也说不出口,先前的勇气早消散得干干净净,只能任由两行泪水,无声的淌下。
见她这般模样,忠顺王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开手,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曼儿,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派人行刺北静王的?”
他这话问得突然,陆曼兮一愣,战战兢兢地回答:“王爷不是一向都视北静王作对头么?说他屡屡在朝中跟王爷作对……”
“不用说了。”忠顺王手掌一立,阻止陆曼兮说下去,嘴角一抽,笑得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连你也这样看,更别说水溶,以及那些朝官,甚至是圣上了。”
陆曼兮大吃一惊:“什么?难道不是王爷作为?”
忠顺王嘿嘿冷笑,倨傲地斜眼看她:“我需要哄骗你吗,曼儿?”
陆曼兮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没错,自己又算得什么,忠顺王犯得着说谎?就算他此刻坦承,行刺北静王是他指使,自己又能拿他怎样?
耳边又听忠顺王自言自语:“这个藏在暗处的,会是谁呢?这么一来,本王真是百口莫辩,和北静王府的两代仇家,算是做定了,倒要当心水溶先发制人啊……”
陆曼兮心口绷着的弦骤然松弛,险些儿就要放声大哭。
要知道,忠顺王是她心目中第一可怕之人,不是他出手害的北静王,这个消息让陆曼兮惊喜得几乎要崩溃。
但只片刻工夫,又听见头顶上忠顺王森然的问话:“曼儿,我提醒你,莫要假戏真做,你可以在水溶身边荣华富贵,神魂颠倒,只别忘记,你娘还在我忠顺王府之中,如果你想与她团聚,我随时可以接了你回来。”
陆曼兮好容易生出一丝暖意的心,立时又坠入万丈冰窖之中,这个男人,果然是神和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是在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立场,否则莫说对她的娘亲不利,只要他将当初的用意向北静王和盘托出,自己转瞬之间,就会被弃如敝履!
“曼儿,你不用害怕,好生听话就成,我暂且不会对水溶怎样的,他此刻若是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忠顺王的手掌落在陆曼兮的头顶,沿着她的秀发抚摸下去,略昏暗的静室之内,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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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黛玉在床上歪了一会,感觉到好些儿了,便起身来,由小丫鬟豆蔻服侍着,洗了把脸,在窗下对镜匀妆,因不知北静王几时归来,就预备看一会子书再传午饭。
这时,陪嫁来的另一个小丫鬟葳蕤前来禀报,说是管家媳妇蔡大娘,在前头花厅等候一阵了,问王妃这会子起了没有?
黛玉稍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蔡大娘,该就是王府二管事蔡生贵的媳妇,负责料理王府往来客人招待,以及眷属的车马出行。
黛玉无奈,只好让葳蕤请蔡生贵家的稍候,自己随后就来。
草草打理了妆容,黛玉便来到前头的小花厅,见到王妃出来,蔡生贵家的马上叩头请安,黛玉忙命豆蔻搀了起来,只一瞥,就看出她面带愁容,藏不住眼底的慌张神色。
黛玉只道她因为陌生,仍有几分怕自己,便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意在让她不那么紧张。
蔡生贵家的双手互搓着,似乎既焦虑,又为难,嘴唇嚅嚅了一会,方才说:“这若放在平时,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在这当口上,奴婢觉得,还是该让王妃知道的好。”
黛玉平心静气地问:“蔡大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蔡生贵家的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回话:“一早陆姨娘让丫鬟小玲珑来,说是要安排车马,前往菩提寺进香去。”
黛玉心头一紧,赶紧追问:“那大娘可安排了?”
蔡生贵家的一听话头不对,慌忙又跪下了:“回王妃的话,先前陆姨娘出行,都是先禀了沈娘娘,再来吩咐车马,而后沈娘娘出家修行,王爷有过话,一切随陆姨娘自便,不必另行禀告,奴婢只当这一回,这一回……”
她跪在地上,拿眼神偷觑黛玉,不大敢再往下说。
黛玉见她这般模样,起身亲自给搀了起来,好声好气地安慰:“大娘不必急,这事错不在你,回头去嘱咐门上,待陆姨娘回来,让她过来见我,还有府里的管家大娘,也一并都来麒王妃。”
蔡生贵家的自然答应不迭,见黛玉面上并无愠色,方才战战兢兢地告退了。
蔡大娘走后,黛玉坐回椅子上,有有些隐隐头疼。
没想到被自己驳了回去,陆曼兮竟然还敢执意出门?
可见往日里,王爷和莲姐是怎样的纵容她,就连蔡大娘也说了,王爷吩咐过,陆姨娘行动自由,无须回禀,莫非自己今日是多此一举了么?
黛玉心头微微有些不快,只她自己还未觉察到,或者无意识的不愿正视,这并非全为了陆姨娘的自专自行,而是为了水溶对她的格外宠爱。
黛玉靠在椅上稍歇了歇,想起在莲花庵遇袭的那晚,莲渡跟自己说过的话,更加确信,不管将来如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多余的,或者过错的。
除非将来彻底抽身了,才可以万事不管,身心自在。
豆蔻侍立在黛玉身后,见她略显疲态,便低声问:“王妃,已经未时了,要传饭了么?”
黛玉一省,已过了午饭时分,王爷还未回来么?
看来讯问紫鹃之事,并不那么顺利简单,想到这里,不禁又为紫鹃担忧起来。
“嗯,不等了,传饭吧。”
“是。”
马车到了王府的角门上,陆曼兮和小玲珑还未下车,就从帘子后头,看见她的另一名丫鬟萱儿在门内,十分焦急地向外频频张望。
小玲珑有些心虚,悄声问陆曼兮:“奇怪了,萱儿怎么在这里等?莫不是王妃恼了姑娘私自出府,她特地守在这里报信的?”
陆曼兮心里头一惊,表面上仍若无其事:“最多就是申斥几句,还能怎样?下车吧。”
看见二人从车上下来,萱儿慌慌张张地跑到陆曼兮身边,顾不得车夫和看门的嬷嬷在旁,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说:“姨娘快到王妃那里吧,她把府里的管事大娘都叫去了,还有李姨娘,那阵势怪怕人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你们既怕,就不必跟来。”陆曼兮跨进角门,径直往水溶和黛玉的大屋而去。
她说得镇定,未必真一点儿不怕,只证实了谋害北静王的,并非忠顺王,这又让她底气足了不少。
到了昔日沈妃理事听禀的小花厅前的廊下,陆曼兮听见里头静悄悄的,不知情形如何,便命小玲珑和萱儿:“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小玲珑不大放心,又怯怯的劝嘱了一句:“姑娘,一会儿王妃若真生气,责骂你几句,可千万忍着,莫要顶撞了她。”
“放心,府里头的规矩我懂……”陆曼兮笑了笑,有些索然。
论身份尊贵,论王爷宠爱,她拿哪一点去违逆这位新进门的王妃?
一切都清醒明白,可始终横亘在心头的那点不甘,为什么总不能消散呢?
小玲珑和萱儿站在廊下等,陆曼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曳罗裙,缓步上了阶梯,走到花厅前,略停了停,果然见里头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多个人,都是王府里头有头脸的媳妇或嬷嬷,中堂下端坐着的,正是北静王妃林黛玉。
坐在她侧下首的,则北静王的另一名妾室李姨娘。
厅上鸦雀无声,加上夜幕渐临,更添了一股肃穆的气氛重生红楼之环有空间。
陆曼兮悄悄抬头,正遇上黛玉两道目光,也向她看过来,既不柔和,也不凌厉,只如无波静水一般,瞧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反而更令人惴惴不安。
陆曼兮保持一种谦恭而矜持的姿态,款款走到花厅中央,向着黛玉敛衽下拜:“得知王妃召唤,是我来迟了,还望王妃赎罪。”
“这样,人就都齐了,陆姨娘也坐吧。”黛玉一指下首另一个位子。
陆曼兮一愣,黛玉这般模样,还真没有要发火的征兆,加上四周的人都等着,不好再谦让,轻答了一声“是”,过去侧身坐了,仍微垂着头,等候黛玉发话。
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自己,大气也不敢出的等候,黛玉也不迂回,柔柔淡淡地开口了:“最近发生了些不太平的事,想来各位大娘和妈妈都知道,为了大家好,打今儿起,出了日常采买办事,府里头的人任是谁要出行,都要到我这儿禀报允准了,否则不得派车马,还请蔡大娘记着了。”
“是是,奴婢一定记着王妃的吩咐。”蔡生贵家的哪敢有二话。
“还有各位,也都明白了么?”黛玉的剪水双瞳,又向众人环视了一周。
一时间答应声起起落落,陆曼兮望向对面的李姨娘,见她低眉顺眼地应是,不得已也低低的应了声是。
好在王妃虽在公开场合训诫家人,却没有特别提她擅自出行的事,陆曼兮未免困惑,同时也有些许安慰。
她对这位王妃越发不解,外表分明柔弱清高,却似藏着令人不敢欺侮的锋芒。
可是,若说她是个厉害人物么,又更不像,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一股悠远脱俗的气韵,对周围的人和事,并不太关心。
正如这一次,她郑重其事的聚集家人训诫,偏又没有格外为难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
陆曼兮想得有些出神,不觉黛玉已命众人散去,直到听见耳边听见她问话:“陆姨娘不走,可是另外有话要说?”
陆曼兮恍然一省,抬头发觉黛玉也正望着自己,瞳光仍是一片平静透澈,虽然并没有特别高傲的姿态,也使她感到一股无法直视的高华,似乎自己生来就该被她俯视。
这种感觉,令她潜伏内心的不甘之感,瞬间扩大,几乎是未经细想,就脱口而出:“王妃适才的吩咐,王爷也同意的么?先前并,并不是这样的……”
她一时冲动,话刚出口,立时醒悟自己的失礼,不啻于拿王爷压王妃,因而说到后头,也细细地不大敢出声。
黛玉缓缓地站起身来,清瘦的下颌略略抬起,眼波宛如倾泻的微寒的林泉,始终平静着的语气,听得出一丝的高峭:“这内宅的事,我知道就行了,若王爷有其他吩咐,我自会告知大家。我有些乏了,姨娘若别无他事,就改日再来坐。”
“王妃歇着吧,我,我也告退了。”陆曼兮赶紧跟着起身,恭敬地站着,目送黛玉转进内堂。
陆曼兮固然羞惭、气馁,黛玉也在转过身的刹那,不知是从身体,还是内心,生出了一股鲜明的疲劳感。
当着家人的面,作声作色,还要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够敲山震虎,又不至于让陆姨娘失了颜面,回头又到王爷那里哭诉,让他心烦难做。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作为,并不是她乐意的,尤其还是为了不知算不算是自己的“家”和“家人”……
黛玉回到卧房,居然发现不知何时,水溶已在房内,正坐在灯下,看黛玉近日无聊,绣了一半的帕子重生之嫡女庶嫁全文阅读。
黛玉爱的是琴棋诗画,对于女红,向来不大上心,先前在贾府里住着,只闲来无事,偶尔为宝玉绣个荷包,为贾母缝双袜子,都当作消遣而已,手艺本就不高明。
这一回她绣的帕子,明明离开时藏进了枕头下,怎么被他翻出来了?
此刻,见水溶十分认真地看自己的绣工,不禁耳后一热,快步走上前,将绷子从他手里抢过,藏在了身后,略有些气恼地质问:“王爷几时回来的,也不叫人知道,还乱翻我的东西!”
相识至今,黛玉跟水溶说话,要么冷冷淡淡,要么客客气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如此娇俏薄怒,形容生动。
见眼前心爱之人,被一盏红彤彤的烛光照着,更显得倩影窈窕,粉腮生春,明眸欲滴,又听着耳边软语娇滑,似嗔似怨,前所未有的亲切,怎不叫他惊喜不已,心头荡漾。
水溶轻轻地,缓步地向黛玉走近,像是怕惊动了她,就此消失了眼前的美好。
“我一早回来了,听魏管事说,夫人正在厅上召集了家人有话说,为的是要紧时候,不让大家随意外出,以防不测,夫人为我北静王府,如此尽心尽力,水溶当真是感激不尽。”
说话间,他已到了黛玉跟前,双手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贴上她的脊背,稍稍使力,将她的娇躯往自己的怀中带。
黛玉见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神灼人,话语却温柔得宛如梦呓,一时间也忘了要避,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直到背上一热,娇怯的身体已落入他热烈的怀抱。
“王爷,你,你松手。”黛玉手指一颤,藏在身后的绷子掉落在地。
他抱得很坚定,她试图撑拒,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带来两副身躯间的厮磨,跟令黛玉愈加羞惭难当。
又觉察到他将下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暖暖的口气吹拂着耳际:“夫人,你既肯为我分忧,可是愿视我为夫君了么……”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颊边,如同火烫,将有些昏昏沉沉的黛玉彻底惊醒,不敢大力挣扎,也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下头,勉力躲闪着他的亲吻,同时抵着他的胸口,慌张急切地解释:“王爷你会错意了,我这样做,是为了莲姐的嘱托,不想让府里再添事端,并不是……”
水溶情生意动,哪里肯听黛玉撇清,一手紧紧搂着她,另一手腾出来正要捧起她的脸庞,忽然听见“哎呀”一声惊呼,登时一呆,忙循声望去,只见黛玉的陪嫁丫鬟豆蔻,瞠目结舌地站在门边,脚下还掉了一根摔断的蜡烛。
原来豆蔻陪着黛玉回来,想起屋里的蜡烛没了,就顺路到自己屋子去取,没想到落后几步,竟撞见这样一幕,登时就给吓住了。
被水溶这么一看,她也顾不上回话,面红耳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趁着水溶分神,又知道被人看去了,黛玉羞愤之下,奋力一挣,终于摆脱了他的拥抱。
水溶总算清醒了几分,将黛玉已远远地躲到书案的角落,捏着胸口的衣裳,又是戒备,又是气恼地瞪着自己,只得露出一个苦笑,老老实实地给她作揖赔礼:“这次又是我唐突了,万望夫人千万再宽宥一回……”
他虽有几分尴尬,几分无奈,也着实有几分甜美畅快,毕竟黛玉暂且接受了北静王妃这个身份,说明她的内心,已不再是坚冰一块,只要自己以诚相待,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妻子。
只不过,这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真是十分难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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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这么一闹,水溶不敢跟黛玉同时就寝了,看着她洗面卸妆完毕,房内又只剩下二人时,便卷了一本书,坐到烛灯下去。
“夫人先睡吧,我想再看一阵子书。”
这会子身体还热乎乎的,若再和她同床共枕,鼻端幽幽体香,耳畔兰息绵绵,还真没法子保证,能不能保持得住。
近来夫人和自己也偶有说笑,日见熟稔亲近,千万不能妄越雷池,让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啊。
黛玉自然求之不得,自行放下帐子,向着床里躺下,朦朦胧胧地看水溶果然支颐看书,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只是她胸口鹿撞仍未平息,又惦记着水溶在做什么,几时过来,更加难以入眠,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立时又是面颊发烫,芳心忐忑,甚至每听见外头一声翻书,都会咬着嘴唇,紧张不已。
况且,她心里还藏着一件要紧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水溶。
两人就这样,各自都专注在对方身上地消耗了一阵,水溶也发觉出黛玉未睡,明白是什么缘故,暗暗好笑,忽又想起另外一件好笑的事,便试探的叫了声:“夫人?”
既被他觉察了,黛玉也不好再装睡,轻轻地嗯了一声。
水溶放下书,仍坐在原处,转过来面对垂落的鸳鸯帐,笑着说:“今日穆大人讯问紫鹃,我只当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结果夫人你猜怎么着?”
黛玉心里牵挂不下的,正是紫鹃,碍着锦衣卫堂官问话,是极机密的事,自己不方便探问,才一直隐忍不说,听水溶主动提起,正中下怀,不觉从床上坐起,急切地问:“怎么着?”
水溶听见动静,起身走到床边,掀起帐子,在床沿坐下,果然看见黛玉只穿中衣坐着,赶紧提起被子,给她覆住肩膀:“夫人要么躺着说,要么裹结实,莫要着凉了。”
黛玉脸一红,忙抓住被角,往床里又退了些,迫不及待地追问:“王爷快说说,紫鹃她现在好些了么?没有,没有被穆大人吓到吧……”
“对不住,夫人,还真是吓着她了,而且还吓得不轻。”
“啊?”
黛玉见水溶嘴上说着吓人的话,脸上却挂着笑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有趣的事,担心之下,又疑惑得很。
水溶不方便将讯问的详情告知黛玉,特地拣了那段乌龙,兴致满满,绘声绘色地说了,只听得黛玉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粉腮飞红,最后得知紫鹃没有大碍,才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低头咬牙:“你们……真真是……可恶!”
水溶噗地笑出声来:“夫人,你若说我不好,还不算太冤枉,可要说穆大人,那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真是不是他有意的。”
黛玉哼了一声:“不管有意无意,总是,总是……呀,我不和你说了我的美女总裁老婆最新章节!”
黛玉含羞别过脸去,就要躺下,不睬水溶,后者好容易又在她脸上,得见如此宜喜宜嗔的生动神态,纵然是责备自己和穆苒,也透着先前没有过的亲昵气息,心头无限畅快,哪里肯轻轻放过?
“哎,夫人,且等一会,我还有话说。”水溶忙隔着被子,握住黛玉的胳膊。
“王爷说就是,别,别这么着……”黛玉甚至一扭,甩脱了水溶。
“听说紫鹃跟夫人过来的时候,已脱了奴籍,那么,她许了人家没有?”
“咦?”黛玉没想到水溶说的是这话,先是不解,继而想到一个可能性,登时愀然不乐,淡淡地说,“没有,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水溶见黛玉面色不悦,语气中也有点儿讥诮之意,他是个聪明的人,转念一想,马上明白她是误会了,但存了戏谑之心,故意要再逗一逗黛玉。
“那么夫人是打算,将紫鹃一辈子都留在身边么?”
黛玉见水溶唇边的笑意,暧昧深长,更相信自己没有想错,冷笑了两声:“王爷这是什么话,紫鹃不是我的奴才,我哪能耽误她一生,将来若有好男子,她自然是嫁出去的。”
她故意将“嫁出去”三字,说得格外的重,偏偏水溶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问:“眼前就一个好男子,夫人可愿为紫鹃做主?”
“王爷,请,请自重!”黛玉气得声音都有些儿颤抖,一双妙目水盈盈的,似有泪珠儿打转。
她知道水溶想将紫鹃收房,她待紫鹃情同姐妹,哪里舍得她给人做通房丫头?
加之她和水溶婚后相处,好容易印象日见好转,隔阂渐渐消弭,不料自己嫁入王府才没几日,他竟能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怎不叫黛玉又是气恼,又是痛心。
水溶越发疼惜不已,便不再逗弄她,笑叹一声“夫人,你误会我了”,才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
“夫人,我和穆大人总角之交,再了解他不过,论人品,论能干,他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既然他跟紫鹃,有这么一出误会,总是……咳咳,不大妥当,我想着先前给穆大人提媒,意欲撮合他和夫人的三表妹,他推说不想这样快就娶妻,我又想着,是不是可以将紫鹃……”
“王爷的意思,是让紫鹃给穆大人做妾室么?”黛玉不等水溶说话,便截住了话反问。
“是啊,我瞧着穆大人,也颇喜欢紫鹃的模样,他既不愿就娶妻,倒不妨先收一个屋里人。”
水溶只道穆苒是郡王之子,当朝大员,而紫鹃只是个丫鬟,将她说给穆苒为妾,自然是桩美事。
他这一举动,也意在讨好黛玉,紫鹃能够终身有托,黛玉自然是欢喜欣慰,断没有不肯的。
谁知他虽解释了,并非自己想染指紫鹃,黛玉只是眼露惊讶,毫无惊喜,随即又垂首不语。
水溶不明白自己哪里又错了,略等了等,黛玉仍不说话,他只好打起小心,轻声讯问:“夫人,莫非不放心将紫鹃托付给穆大人么?”
他哪里知道,黛玉先前一心向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荣华富贵,终身有托,而是希望和自己心爱之人,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彼此拥有对方的全部身心,根本就容不得第三人介入。
这才明知宝玉一腔赤诚,还不时对他语带敲打,对薛宝钗、史湘云等拈酸吃醋。
黛玉早把紫鹃视作知己姊妹,她自己嫁入北静王府,原本是抱了自弃之意,故而水溶有多少姬妾,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一听说要紫鹃去给人做妾,不仅要和人分享丈夫,未来或许要会遭正室欺凌,叫她如何舍得,如何愿意?
黛玉的心头涩涩的,宝玉也好,北静王也好,还有那位他满口夸赞的穆大人,世间男子,终归如此,又怎肯将一个人,一颗心,只交给一个女子?
想到这里,她再也撑不住鼻酸眼热,两行泪水从眼角淌下,滑过清瘦的雪腮,渗入她紧紧裹着的被头里去了暴君刘璋全文阅读。
自在宝玉娶了宝钗,黛玉了无生意,一心求死,偏又死而复生之后,就对他绝了念想,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此时热泪涟涟,连她自己也浑然不觉。
水溶见自己竟把黛玉给问哭了,更是慌了手脚,顾不上怕她生气,整个人坐到床上,倾过身体,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拭。
黛玉头一甩,更不肯理睬他。
水溶只剩下苦笑:“水溶愚钝,哪里说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黛玉的本就敏感多心,连跟她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宝玉,时常都猜不透,更何况是在遇到她之前,从不努力揣摩女人心思的水溶。
黛玉拖起被角,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不想让水溶觉得,自己是在和他生气,便硬忍了眼泪,倔强地摇了摇头,用淡然的口气说:“王爷是好意,更没有说错什么,或许这位穆大人样样都好,只是紫鹃自小就是个丫鬟,不配给穆大人做妾室,我倒宁愿她嫁寻常人家,得一个一心疼爱她的夫婿,她的终身,王爷就不必再费心了。”
这下水溶终于听出来了,黛玉不是不想紫鹃嫁人,也不是对穆苒不放心,而是不情愿她给人做妾!
再看她如此伤心惨淡的模样,只怕是物伤其类,由紫鹃想到了自身吧……
这也是水溶心头的一个结。
在遇见黛玉之前,他从未倾心爱恋过任何一位女子,娶沈妃为妻,一来是两家父母之命,早给定下的,二来是两人自幼情分深厚,也愿意彼此照拂。
随着年岁渐长,父亲早逝,他背负嘱托,踏入官场,看多了宦海沉浮,人情诡谲,每日费心费力地不是操劳政事,就是应酬往来,面对着强大的政敌,外表可以进退从容,实则一言一行,无不是如履薄冰,更加没有心情,去向往、追逐一段纯净美好的爱恋。
直到这个才情绝世,一尘不染,偏又带了一缕化不开的悲意的女子,突如其来的闯进他的心扉,并牢牢占据了那里,让他执意地使出种种手段,也要娶她为妻。
然而,这一切都是不曾预料到的,时光也不会倒流,即便她是他留在心里的唯一之人,但毕竟身边还有其他女子,又不得不偶尔分心,照料一下她们……
黛玉见水溶也沉默良久,知道自己的话是说重了,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在心里踌躇了一会,勉强低低地说:“紫鹃的事,待她回来了。我问过她再说吧,王爷自去看书,我要睡了……”
她将身子朝向床里,刚要躺下,却冷不防被水溶扳了双肩,带着少有的急切,甚至有一些鲁莽,强让黛玉再转回来,在她惊慌不已之际,已将她牢牢笼罩在自己宽广而灼热的目光之中。
“夫人,水溶一生,只爱你一人,我定会让你安心,让你相信。也深信终有一日,夫人不会再如此待我!”
眼前的水溶,究竟是温柔,还是强势,是倾诉,还是宣示,黛玉也分辨不清。
他态度坚定,话语铿锵,似乎全然不容她质疑,不容她拒绝,这是黛玉在只懂一味讨好她,迁就她的宝玉身上,所未曾体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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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听了水溶这番话,黛玉立时怔住了,他的意思是,全然理解了方才自己为何伤心气恼,并许下诺言,会用全部的身心,只爱恋自己一人?
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宛如非常遥远的神话一般。
他是谁?他是权倾朝野的北静郡王,也是好几个女人的丈夫,他的世界,怎么可能只容下自己一人而已?
乍闻此话的瞬间,黛玉是有些感动,但随即想明白了其中常理,心头的恐慌,逐渐平复,既然自己再无祈盼,那么他说的是真是假,又何必去在意呢?
只是水溶的目光,太热烈,太强大,令她不敢直视,更担心挣扎的话,会使得他愈加激动难抑,便低眉漠漠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水溶见黛玉这副神气,就知道她对自己既不信任,更无期待。
或者说,因为先前的遭人背弃,至于绝望,令她不敢信任,不敢期盼而已,以至于心头分明生出了一点点的温度,都要刻意地去冷淡它。
他并不感到挫败,反而觉得,这样倾出所有的真诚、耐心,去感动和等候一位心爱的女子,是自己从未做过的,快乐而充满希望的事。
只不过,看着黛玉面上泪痕犹未全干,唇边的淡淡笑意更是勉强,又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眼前美好得宛如隔世幻梦的女子,任是谁人,都该细心地爱惜她,呵护她,那贾宝玉分明也是个俊秀雅慧之人,又为何如此深重的辜负了她?
一时的激越过后,水溶也不想太惊吓了黛玉,便从她肩上松开了手,将微乱的秀发拂到背后,柔声安慰:“嗯,夫人肯信我,就最好不过,先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却说小玲珑和萱儿惴惴不安地在廊下等候,见魏仁博家的,蔡生贵家的一个个出来,最后连李姨娘都出来了,单单不见陆曼兮,不禁更加担心。
小玲珑知道李姨娘素来与人无争,凡事都好说话,待她走到跟前,忙给拦了下来:“李姨奶奶留个步。”
李姨娘见是陆曼兮的丫鬟,虽有些意外,还是好声好气地问:“嗯,小玲珑啊,有事么?”
小玲珑满面堆笑地问:“请问姨奶奶,我们姨奶奶可还在里头么?”
李姨娘一愣:“我走时未多留意,你既未见她出来,该是还在里头吧。”
小玲珑见近处再没别人,又往前揍了一步,悄声问:“那个,王妃她,没有责备我们姨奶奶?”
李姨娘更加惊讶:“没有啊,王妃今日只说了,大家都不得随意出府,并未特别责备谁来缘牵一面全文阅读。”
小玲珑稍稍放了心,又问:“那王妃可是单独留下我们姨奶奶说话了么?”
李姨娘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小玲珑见再问不出什么别的来,就谢了李姨娘,和萱儿一道继续等候。
好容易看见陆曼兮出来,小玲珑赶紧迎了上去,见她面色阴郁,还带了一丝的恍惚,见了自己和萱儿,并不停留招呼,只管脚下朝前急走。
看了这般情形,小玲珑就知道,纵然她没有被王妃训斥,多半也是招惹了一肚子不痛快,当下不敢多问,只得跟随陆曼兮,回到自己的住处。
晚间,小玲珑备了香汤浴豆,服侍陆曼兮沐浴解乏,才见她解了衣裳,就赫然在左边肩膀上,看到几点青紫,吓了一大跳,变了面色,惊呼一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才要仔细察看,陆曼兮却背过身去,踏入木盆,整个肩膀浸入水中,只淡淡地说:“没事。”
小玲珑再不言语,俯身替她洗发,那块青紫浸泡了热水,又扩散了些,更加触目惊心,而陆曼兮眼睛直直的,仍是若有所思,又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玲珑终究最关切她,心里挣扎了一会,到底忍不住,壮起胆子问:“姑娘,是,是忠顺王爷弄伤你的么?”
陆曼兮不答,只顾看着花瓣沉沉浮浮的水面。
小玲珑明白自己说中了,又见陆曼兮这个样子,便掷下梳子,急切地催促:“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呀,你,你现在已经出来了,好歹是北静王的妾室,还任他作践怎么着?”
陆曼兮淡漠地一抽嘴角:“北静王的妾室?那又怎样?王爷心里有谁,你还瞧不出来么?”
“姑娘,恕我多嘴,我瞧现在这位王妃,虽不大亲切,却并非不能容人的,就像姑娘这次擅自外出,她也没有特别为难,只要姑娘今后顺着她些儿,自可在王府好生呆下去,忠顺王爷那边,还是速速断了吧?”
“呵呵,王妃未必不能容我,只怕是王爷……”
“姑娘,你和忠顺王的事,王爷他,他知道了么?”小玲珑闻言,大惊失色。
陆曼兮则懒懒地摇了摇头:“莫要再说了吧……”
小玲珑一心向着自己,陆曼兮自然知道且感激,然而她毕竟不明白自己的苦衷。
自己本就一颗棋子,一颗棋子是不能自主,且不该有感情的,当初只想着,无论是从忠顺王,或者北静王那日,得到富贵安生就足矣,谁曾想,一切都变了,乱了。
却说自黛玉嫁了北静王,宝玉也不吵不闹,甚至瞧不出多少伤心,只每日白天去学里读书,晚间回来,又由宝钗陪伴着灯下用功。
贾政和王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且贾环、贾兰的岁数渐长,塾师贾代儒因年老,精神不济,故而又另聘了一位饱学之士,教授子弟读书,指望略有小成,就让宝玉到科场一试。
宝钗虽觉得宝玉大异往常,未免驯顺过头,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只道是黛玉出阁,他心中不愉快,过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宝玉和林妹妹往事已矣,自己也有了身孕,只待宝玉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夫荣妻贵,也算略酬平生心愿。
当然,最欣慰的当数贾母,除了牵挂黛玉之外,她可说是事事顺心。
这一日,王熙凤特地派了平儿,到送月钱到贾母处来,又被贾母留住了问,明日就要去北静王府探望黛玉,该带去的礼物可齐备了没有?
平儿笑答:“老太太宽心,我们奶奶一早就备下了,只林姑娘现做了王妃,这一家子除了宫里头的娘娘,就数她最尊贵,要什么还怕没有?”
贾母也笑着说:“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心意,不一样的,她才嫁了过去,紫鹃又不在身边,府里伺候着的人,未必就想着那样周到,你也明白,林丫头就是个不爱求人的少年医仙。”
平儿趁机讨贾母欢喜:“我们奶奶再费心,备下的东西,也定不如老太太拿出来的体己,更合王妃的意。”
贾母听了果然越发开怀,当下让鸳鸯打赏了平儿一吊钱,又吩咐她:“你回去打宝玉那里经过时,告诉他小俩口一声,晚饭到我这里来吃。”
平儿应了,就先到宝玉住处,转告了贾母的话。
傍晚宝玉从学里回来,宝钗服侍他换过衣服,喝口茶略歇一歇,就一同往贾母这边来了。
宝玉夫妇到时,见贾政夫妇已在席上了,略感到惊奇,不知要说什么事。
分别给贾母、贾政和王夫人问安后,贾母拉了宝玉入席,宝钗则要一旁捧饭侍奉,贾母让她也坐,说是有孕在身,又不是什么正经场面,没必要立这些规矩,况且都坐着也好说话。
宝钗再三谦让,王夫人也笑着说:“你身孕未过百日,还是小心些儿的好,日常不要太操劳了,更不能长久站着。”
宝钗方才应了声是,在宝玉身边坐了。
鸳鸯等人将饭菜摆了上来,贾母兴致高,还招呼大家都吃了些酒,席间仔细询问了宝钗近来身体如何,胃口可好,害喜得厉害么,又嘱咐宝玉不得任性,招惹媳妇生气等话,小夫妻自然唯唯答应。
王夫人见气氛融洽,也喜上眉梢,她早希望做成金玉良缘,如今算是圆满得偿心愿,就对宝玉说,明日不必去学里了。
宝钗笑而不语,宝玉不明就里,懵懵地问王夫人为了何事?
王夫人才要答话,贾政先接了过来:“明日老太太、太太要去北静王府,探望你林妹妹,王爷的恩典,特地指名你也去,说是府上来了两名极有学问的先生,要你前去受教。”
宝玉蓦地听见“林妹妹”三字,登时呆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其他话?
原来,贾母等人唯恐宝玉知道要去探望黛玉,又起了痴想,因而事先并不告诉他,只到了这会子临出发前才说。
果然,宝玉手里提着筷子,悬在半空,喃喃念叨:“真要去看林妹妹么?她还肯要见我?”
贾政见宝玉这般模样,真中了自己的担心,碍着贾母跟前,不好发作,只能略略拔高了声音,严肃的正告宝玉:“探望你林妹妹的,是老太太和太太,还有你三妹妹也去,你是到王爷跟前领教诲的,务必记得谨言慎行,往日那些狂态,断断不可再拿出来,可记得么?”
宝玉的怔忡也只是片刻,被贾政一番训诫,很快恢复近来虽有些不机灵,但足够端正恭谨的态度,低眉顺眼地回答:“是,儿子记下了。”
王夫人恐宝玉委屈,忙打圆场:“老爷不必操心,宝玉是个大人了,眼看自己要做父亲,哪能跟过去一样不懂事呢?”
贾政轻哼了一声:“懂事了就最好。”
贾母和王夫人都悄悄地望了宝钗一眼,只见她脸色如常,面带微笑,看不出一丝儿的不快,都暗暗感佩她的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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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穆苒从锦衣卫衙门归来,正好兄长东安郡王穆莳,好心情地在石阶前逗弄鹦鹉,见他走了过来,便叫住了,说:“一会儿用过晚饭,你到我房里来,昨个朝鲜使臣进京,除了皇上的贡品,也给朝臣带些礼,我得了一瓶老山参的创药,用不上,你舞刀弄枪的,拿去了倒派得上用场。”
“知道了。”穆苒随口应了一声,才往前走几步,又回头问穆莳,“那创药……果真好吗?”
“说是朝鲜国的御用上品,好与不好,我也没用过怎知道?等一下――”穆莳本一边逗鸟儿,一边信口回答,忽然觉察到穆苒话里不对,忙问,“你是不是哪里又受伤了?”
穆苒一抬双手:“没有,不是我受伤,而是,这药若真是好,我想转赠与人死灵法师在都市全文阅读。”
“哦。”穆莳放了心,随口又问,“是哪位朋友?”
“朋友?还算不上吧……”穆苒含糊答了半句,又要走。
“哎,你等等,算不上朋友?算不上朋友你送他如此珍贵的伤药?”
穆莳十分了解他兄弟,穆苒平日说话,从来一是一,二是二,少有这样不干不脆的?
加上他是个天生好奇好事的性子,近日又闲居无事,哪肯这样轻轻放过穆苒?
穆苒眉头一皱,不耐烦与穆莳纠缠:“你既给了我,又何必管我转赠谁人?”
他越是不说,穆莳的好奇心越是蹭蹭上蹿,索性连鸟儿也不逗了,绕上前来拦住穆苒,在他脸上扫视一圈:“莫非,又是你弄伤了别人?”
穆苒小时就十分好武,跟交好的公侯子弟切磋,就时常手脚没个轻重,将那些少年打伤,累得穆莳三不五时地,要上门给人家赔礼赔药。
这个……虽然不是自己弄伤的,但是……总是自己让她伤重了……
被兄长敲到了点子上,穆苒只好闭嘴不答。
穆莳知道他兄弟最大的好处,就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了,从来都不会说谎,你若问他话,他要么径直回答,如果不闷声不响的,那就是默认了。
好嘛,又被自己猜着了!
想来那人伤得不轻,且九成不是跟那些锦衣卫僚属较艺,失手伤人,否则用不上这样好的伤药。
会是谁呢?能让老四这般惦记着,还不肯爽快说出来?
穆莳端起面孔,摆出兄长的架子,严肃地问:“怎么,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能说?”
穆苒和穆莳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他幼时父母就先后亡故,是长兄一手抚育成人,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俯首听话,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东安郡王穆莳了。
可是,他和紫鹃之间的那点儿瓜葛,又怎方便细细地说给别人知道?
犹豫了好一会,穆苒才勉强说了:“也没什么,就是北静王爷的一位家人罢了。”
穆莳表面上是个老好人,实则再精明不过,穆苒的闪烁其词,他怎听不出来,越发认定其中必有古怪。
“什么,你弄伤了北静郡王的家人?”
“算――是吧!”
被兄长步步追问,穆苒避无可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神已不敢正视穆莳。
“哪个家人?魏总管?还是蔡管事?”穆莳只道,能让穆苒这样在意的,多半是王府中有头脸的管事。
“是,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平日声音洪亮,说话掷地有声的穆苒,此时声音细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了。
“王妃的贴身丫鬟?”偏偏穆莳许久没受过这样的惊吓,吼得半个王府都能听得见。
很好,说完了,自己总算能走了吧?穆苒一甩头,几乎是落荒而逃王朝教父全文阅读。
穆莳脑门一阵嗡嗡作响,犹自不敢相信适才穆苒的话。
他依稀回忆起一张清秀的面孔,一副娇弱的身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跟拳脚棍棒想一块儿去呀?
等一下,老四说他弄伤了王妃的丫鬟,莫不是……莫不是……哎哟,糟糕,莫非那种荒唐事?
怪不得他刚才支支吾吾的,分明就像极了做贼心虚!
穆莳越琢磨,越认定自己所想不差,不禁肚子里大叫苦也。
甭看老四平日里,对府中的丫鬟不带多瞧一眼,连人都未必认得清楚,给他提亲,也不当一回事,可毕竟是个二十郎当的爷们,身强体壮,器宇轩昂,瞅着也不像有毛病的样子,别是长久以来憋坏了,骤然看见王妃的丫鬟俏丽可人,一个猴急,就做下大错事。
还把人家姑娘给弄伤了,他一个大男人,这,这该混账到什么程度啊!
穆苒啊穆苒,我让你娶妻纳妾你不肯,回头又做出这样不仗义,不厚道的事来!
北静王夫妇怕伤了两家交情,不肯为了个丫鬟,上门来兴师问罪,可我们老穆家世代清白,怎能叫人在背后非议,丢祖宗的脸面?
不成,这事非得处置清楚了!
待穆莳想通了,拿定主意了,眼前早消失了穆苒的人影,他赶紧急匆匆地撵了上去。
这日一早,贾母同邢、王二夫人,并携了宝玉,探春一道,骑马乘轿,另有两辆大车,分别载着随行服侍的丫鬟,及给北静王夫妇的礼物,特地从荣国府正门出发,往北静王府而来。
黛玉被迫嫁给水溶,未始对长辈们没有丝毫怨心,但终究她自小就在贾府生活,受着她们照拂,尤其贾母,如珠如宝地疼爱着,更是她在世上最亲之人,故而彼此相见,仍是大为动情,互问近日可好,身体如何,都禁不住悲喜交集,落下泪来。
王夫人自问在宝玉婚事上,委实有愧于黛玉,邢夫人纵生性凉薄,但由黛玉的风光,想到迎春悲苦,自己失意,也都跟着抹了几下眼角。
此时宝玉已属外男,只得凭表兄身份,与黛玉匆匆一见,不得逗留内宅。
北静王拜问了贾母与邢、王二夫人之后,便领了宝玉,往前头大堂之上,同几位在府上的当世名流、大儒相见。
北静王心情颇好,兴致也好,一路上和宝玉高谈阔论,先问他进来学业进展,又说起几个彼此都熟识的友人。
奈何宝玉怀着心思,哪里真听进去,只能唯唯诺诺。
他方才见到黛玉,看她面颊丰润,气韵涵容,已不大看得出往日病态,且北静王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句话语,莫不显示对她的细致关怀,比之自己先前对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由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北静王给宝玉引见的,一位是曾担任过三届主考,被奉为天下文宗的致仕礼部侍郎毕文晓,另一位,则是京中久负盛名的瀛洲书院的教谕庄名尧,这二人门下,出过的进士、举人不可胜数。
宝玉读书,虽非发自内心情愿,却也不敢斥之为“禄蠹”,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拜见了。
他自娶了宝钗,和黛玉断了缘分,对于世间的情爱繁华,早已没有了盼望,无非是老祖父和父母,无法放下,现在又添了娇妻弱子,既这些人都指望他博个功名,光耀门楣,自己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姑且算报答了养育之恩,尽了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自此后,超脱红尘也好,随波逐流也好,就尽随自己的心意了女龙骑士。
可叹贾母等人,如何明白他心中所想?只道宝玉幡然觉悟,归于正途,怎料到他竟是存了这般心思,将来真正是空欢喜一场。
堂上连北静王、宝玉一道七八位,谈时事、论文学、又涉及修身、养生等等,足足聊了近两个时辰。
宝玉开始无法集中精神,只想着黛玉那边,随后觉得有些言论精妙,受益匪浅,跟着也略说了几句,才渐渐投入起来。
近午时分,有丫鬟来传话,说是王妃在里头让摆饭了,请王爷和二爷呢。
北静王忙起身,跟座上的人作揖告罪:“今日内子的娘家长辈前来探望,我同贾世兄进去略坐坐,前头凉阁上也备下了薄酿,诸位请先入席,饮酒赏花,我和贾世兄随后就到。”
众人自然谦让说王爷只管随意,陪伴尊夫人及长辈要紧之类的话,北静王吩咐了柳清一用心招呼,这才领了宝玉,告辞往内院去了。
但是,宝玉发觉,这一回北静王带自己所走的路,和去时不大一样,心中有些纳闷,只不敢问。
曲曲折折地约莫走了一盏茶工夫,便来到一处空地,周围不见花树泉石,只见前头用成片墨绿色的油布,围拢遮蔽起来大片地方,不知一共有多少工匠,打从一个口子进进出出,扛木头的,搬瓦石的,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北静王笑着招呼宝玉:“世兄且随我来。”
督工、匠人们见他来了,慌忙都停了手头的活,叩头跪拜。
水溶忙吩咐不必停工,他只随意看看,说完携了宝玉的手,从那个口子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只是一大片不毛之地,可进到里边,却令人眼前豁然开朗,更是别有洞天。
原来,这是一处尚未完工的园子,看形制虽比不上大观园宏大,但风情却全不相同。
不见金碧辉煌的牌楼高阁,多的是小巧玲珑的亭台水榭,曲径通幽,也少有迷人耳目的繁花簇锦,而是修竹细草,清水芙蓉。
尽管还不能睹其完工后的全貌,但已能看出,和京都公侯之家富贵气派的府第苑囿不同,反而更像那画上秀致的江南水乡,私宅园林。
站在此处,已能体会到高天悠远,碧水明媚,但愿与佳人月榭携手,露桥闻笛,便可浑然忘俗,此生足矣。
宝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赞叹:“真是好去处。”
“呵呵,世兄也觉得好么?这是我照着夫人的家乡,扬州林氏故园的形制所建,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了,只是没有想到……”
水溶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转过脸来望着宝玉,目光既清澈,又深远,仿佛别有蕴意。
林妹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真是这个样子的么?
北静王爷又怎会知道?他建这个园子,是为了讨林妹妹的欢喜?
宝玉在心里问自己这几个问题,又看着水溶风神俊秀,笑意蔼然,提到黛玉,眉眼间更是说不出的温柔喜悦,渐渐地震惊退去,转而惘然。
对林妹妹的喜欢,自己和北静王,说不上谁多谁少,谁先谁后,
然而,他可以随心放手地爱护她,讨好她,而自己除了往日的甜言蜜语,又真正给过林妹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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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午间,水溶、黛玉仍在上回宴请穆氏兄弟的依水凉亭中,摆了家宴,众人同坐一席,其乐融融。
黛玉夫妇先向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分别祝酒,说了些身体康泰,福寿绵长之类的吉利话。
待轮到给宝玉敬酒,黛玉只觉得他一双眼睛,似怨似诉地望着自己,端着酒杯,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水溶欣然先开口了:“这一杯薄酒,我夫妻祝世兄学业精进,来日雀屏中选,金榜题名,上可告慰宁荣二公,下也可令老太太和舅父舅母宽怀。”
“多谢王爷、王妃。”宝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硬生生地压下了后头苦涩。
贾母等人瞧不出来,都乐呵呵地很是开心,只有低首端坐在宝玉身边的探春,在眼波一转之间,觉察到了他唇边淡淡的凄清,也只能为他无声喟叹。
宝二哥哥和林姐姐之间,再怎样有缘无分,终究也是各自有了良配,宝姐姐对二哥哥那一份耐心周到,自然不用再说。
如今再亲眼目睹北静王爷对林姐姐,也是极尽温柔体贴,庶几也可略补当时遗憾了。
反而是自己,转眼就该十六岁了,看着园子里的姊妹一个一个花落各家,自己的终身却仍无着落。
林姐姐纵然孤苦,也有个好家世,好出身,加之老太太又那么疼她,自己却是一个庶出幼女,又摊着那么不争气的亲娘和亲兄弟,太太原本对自己或许有五分疼爱之心,被姨娘和环儿不时闹一闹,也只剩下三分了,又怎会为自己悉心物色好人家?
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女孩儿了,再聪明,再有才情,再有志气,又能怎样?只要嫁错了丈夫,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就像迎春姐姐那样……
探春正默默地转着心思,水溶已跟贾母、邢王二夫人告罪,说是前头还有要紧的客人,可否同宝玉先走一步?
贾母等人巴不得宝玉和那些名士相处,长见识,懂世务,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迭,都说只管去,这里留她们娘儿几个说话反而自在。
跟着北静王从凉亭里出来,身后的欢声笑语渐远渐悄,听在宝玉耳中,仿佛回到昔日大观园。姐妹们都未去之时,煮酒割鹿,踏雪寻梅,吟诗作赋,说不尽的快乐旖旎,不过两度春去秋来而已,就宛如隔世之梦。
此时此地,一别林妹妹,当真不知今生今世,还有没有再见着她的机会。
想到这些,内心不禁又一阵暗自酸楚,忙快走几步,勉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贾家的内眷们,在北静王府用过了晚饭,才由水溶派了管事蔡生贵,护送回了荣国府,并随赠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衣料、器物等。
却说这日,贾迎春正在房内焚香默读《悟真篇》,这两三天,孙招租跟随上官到郊外练兵,她难得能有几天清静日子重生囧女的豪门男友最新章节。
可才读了几页,陪嫁到孙家来的丫鬟绣橘,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姑爷回来了!”
在她和迎春的眼里,孙绍祖回到家中,就等于是祸事要跟着来了。
迎春“啊”的一声,也站了起来,脸上也和绣橘一样,忙是惊惶的神气。
孙绍祖心情暴戾,动辄对迎春主仆恶语相加,棍棒伺候,硬生生地把这贾府中的千金小姐,乖巧丫鬟,都吓作了惊弓之鸟。
主仆二人正战战兢兢地等着,不知道孙绍祖今天心情如何,会不会又有什么不顺意之事,出气在她们身上。
没想到,门外走廊那头,却传来一串粗豪的笑声,竟然是孙绍祖的?
迎春和绣橘惊诧地对视,难道他在军营那边,逢着了什么开心事?
转眼间,孙招租已到了房门口,果然是满面春风,进口就大声嚷嚷:“夫人,夫人,我可算遇到贵人了!”
迎春见他开怀,也略略放了心,不敢不搭理他,便强笑着问:“什么贵人呢?”
孙绍祖大马金刀地往太师椅中一坐,扯下帽子来呼啦啦的扇风,咧着嘴笑,声若洪钟:“今日谢将军叫了我去,夸我这几年在军中干得好,说回头奏报兵部,要升我的官儿!”
迎春到底和他是夫妻,听了这话,倒也欢喜:“如此,先贺喜大爷了。”
孙绍祖摆了摆手:“不,夫人你不懂,我这回若真升官,头号功臣,就是夫人你哇!”
“我?这,这话怎么说的?”
“夫人,你却不知道,如今北静王爷兼着兵部尚书一职,谢将军要升我的官儿,还不都是冲着巴结北静王爷去的?我娶了夫人进门,成了王爷的姐夫,这以后还怕没升官的机会?”
孙绍祖忽然粗壮的胳膊一伸,拽住迎春的胳膊,将她扯了过来。
迎春好不防备,一声惊呼,就被孙招租扯进怀中,按坐在大腿上,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记,跟着就是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
迎春又羞又急,又不能真使力挣脱他,绣橘也羞臊的别过脸去,不敢出声,只恐招孙绍祖注意,又惹火烧身。
孙绍祖捏着迎春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只不过,大爷我要继续升官,还得仰仗夫人你,稍稍用点儿心思和手段,给加把火儿,嘿嘿!”
“我,我不明白,什么心思和手段?”
“平时就说你蠢笨,这一点还想不明白?”
孙绍祖暴凸眼一瞪,才习惯地骂出口,随即省悟不能开罪迎春,赶紧又换回笑嘻嘻地嘴脸。
“夫人,我听说,今日荣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都到北静王府上,探望王妃去了。你身为王妃的表姐,也该有事没事的,常去王府走动走动,替为夫我多美言几句,我若是飞黄腾达,夫人将来也能封个诰命,你说是也不是?”
迎春趁机挣脱孙招租的怀抱,又是羞怯,又是为难地说:“老太太和太太去,那是王爷、王妃有请,又没有请我,巴巴地可怎么好意思去……”
“蠢话!”孙绍祖粗暴地打断她:“非要请才能去的话?你一个八品官的太太,哪有机会见到王爷、王妃?你就不能主动巴结点儿,你是王妃表姐,我就不信,你去了,她还能将你赶出来?”
迎春听他声量渐高,面上的横肉又挤到了一处,就像平日眼看要翻脸发作时的样子,怕又挨打他骂,忙瑟瑟缩缩地先敷衍过去:“是,我,我知道了……”
孙绍祖立马转怒为喜,上前在迎春脸上抹了一把:“这就是了,所谓夫荣妻贵,只有大爷我先出头呢,夫人你才有好日子过不是?”
转过头来,又嘿嘿狞笑,贪婪地盯着绣橘:“乖乖儿,等我升了官,就把你收了房,也丫头妈子地伺候着,好么?”
绣橘听了这话,硬忍着没哭出来,哪里还有胆量答应?
孙招租折腾完了迎春和绣橘,又趾高气扬地走出房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剩下主仆两人,面面相觑,对坐流泪逆天狂侠传。
到底还是绣橘更有主意些,哭了一会,便抹了眼泪,问迎春:“我是个奴才,本来就是被人作践的命,姑娘好歹是千金小姐,就甘心总这么被姑爷欺负?”
迎春抽抽搭搭地说:“不甘心,又怎么着?连老太太都说了,这也是我的命。”
“快别说命,当初还在园子里头,大家私下议论着,都说林姑娘没爹没娘的命不好,姑娘能想到,她是做王妃的命么,现在一大家子的谁不巴结她,连姑爷都起了妄想。”
“那,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各人各人的命……”
“姑娘,你怎么就……唉!”
迎春总不领悟,绣橘也拿她的木讷懦弱没辙,不觉也有些气恼,又枯坐了一会,干脆跟她直说了:“姑娘,姑爷先前总敢欺负你,为的是你娘家没有一个撑腰的人,他当着大老爷的面说话,都那么跋扈,又怎会爱惜姑娘?现在可好了,总算姑娘娘家亲戚,有个姑爷害怕的人……”
听到这里,迎春也忍不住问:“他害怕的人,是谁?”
绣橘将凳子又往迎春跟前搬近了些,正色地说:“就是北静王爷和王妃啊!”
迎春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要我去王妃那里,说大爷的不是?”
无奈迎春仍转不过脑筋,绣橘只好跟她彻底点破:“姑娘,你若是跟北静王妃走得近些,姑爷害怕王爷和王妃,自然就不敢再轻易打你骂你,说起来,姑娘还是该往王妃那里偶尔走动。”
迎春嚅嚅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来:“那怎好意思去,怪势利的……”
“嗐,姑娘,姑爷说得也不错,你是王妃的表姐,就走动走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我……”
瞧迎春这般无用的模样,绣橘说不出是怜惜还是气恼,干脆站起来一跺脚:“罢了,姑娘,你先不用去,我替你去吧,好歹我可不想给姑爷收房!”
“呀,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进得去王府,见得到王爷和王妃?”
“王爷王妃我自然见不到的,姑娘莫非忘了,先前在园子里,我跟紫鹃也算是要好的,到了王府门上,我只说看望紫鹃,怕不放我进去?”
“这个,这个……”
迎春尽管还很犹豫,却也被绣橘说动了,在孙家,的确是感到孤独、恐惧,无所依靠,每日提防、忍受着孙绍祖的淫威,还不知几时才能熬到头。
若是和北静王妃的这层关系,真能让他稍稍有所忌惮,或许接下来的日子,也能略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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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本章 内容有增加
当晚,孙绍祖就宿在家中,他春风得意,更加恣意妄为,迎春自又是苦不堪言。
第二日趁着孙绍祖返回军营,绣橘就壮起胆子,藏了几件自己做的女红,一路摸索着找到了北静王府,见门外的红墙下整齐列了两队士兵,戈矛锃亮,神情威武,登时吓退了,更不敢走正门,待悄悄绕到后头的角门,一双莲足已走得快要起泡了。
好在角门上,虽然也站有士兵,但另有两名小厮,一位老嬷嬷,蹲在门边唠嗑,见绣橘在门外探头探脑,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模样,倒也不凶她,招手让她过来。
“妈妈好,二位哥哥好。”绣橘连忙乖巧地给那个嬷嬷,以及两名小厮行礼。
那老嬷嬷见她容貌齐整,态度谦卑,更生了几分好感:“快别瞧了,没啥可好奇的,一会儿这些兵大爷将你当贼拿了,可不是作耍的。”
她只当绣橘是小家小户的女儿,因为好奇心,或是仰慕北静王府的威名,才在那里偷觑,便好声好气地劝她。
“不不,妈妈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绣橘说着,怯怯地指了指角门里头。
“找人?这里可是王府,哪有你认识的人?”老嬷嬷吃了一惊,又从头到脚,将绣橘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一副认真的神气,不像是哄人的,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找的是谁?”
“王妃的贴身丫鬟,紫鹃姐姐。”绣橘一听老嬷嬷口风松动,赶紧解释,“妈妈,我是委署前锋尉孙老爷家的丫鬟,我叫绣橘,我们奶奶是荣国府贾赦贾大人的女儿。先前王妃未嫁时,我和紫鹃姐姐是极要好的,因多时不见,很是想念,才想着来来王府探望她,妈妈可否代我通报?”
老嬷嬷听她说得有板有眼,况且说是王妃贴身丫鬟的故人,她家奶奶还和王妃沾亲带故,更不敢怠慢,又就王妃和紫鹃的情状,盘问了几句,绣橘果然答的一点不差。
老嬷嬷再无怀疑,更不敢误她的事,便把实情告诉了绣橘:“姑娘,你来得不巧了,紫鹃姑娘不再府内,她生了病,现在莲花庵养着呢。”
绣橘吃了一惊:“什么,紫鹃姐姐病了?要,要紧么?”
她只道紫鹃得了大病,才像当初黛玉那样,被移出家门,另择地休养。
老嬷嬷笑着安慰她:“王妃极看重紫鹃姑娘的,能让她在庵里休养,多半不是什么大病,无非在那里图个清静的意思?”
绣橘略略放心,又燃起了些希望,试着再问:“妈妈能否告诉我,这莲花庵怎么去呢?”
老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那地方,是王府家庙,这几日也守卫森严,不接外头香客,只你既是王妃娘家的丫鬟,又认得紫鹃姑娘,应当是能进得去的。”
于是便大致将莲花庵的方位、去路,一一告诉了绣橘末世辣文炮灰修真记。
绣橘回到孙府,将得到的消息回禀迎春,后者马上打起了退堂鼓,说既是紫鹃病着,就别去搅扰她了,再者此去莲花庵,怕是得有小半日的路程,一来一回的,既费事,还叫人不放心,不如就此算了。
见迎春又不争气,绣橘更不甘心,反问她若是姑爷回来,还催她去王府巴结王妃,那去是不去?
迎春哑口无言,绣橘又说既如此,不如让自己先去求了紫鹃,她若是念着旧情,自然最好,若是连她也不念旧情,姑娘更加不必去求王妃,省得闹没脸。
迎春默默咀嚼,也觉得有理,左右她自己没有主意,也就心一横,由着绣橘去了。
却说紫鹃又在莲花庵养了几日,有莲渡的悉心照料,伤口恢复得甚好,已能够坐起来,偶尔还会下地走几步。
她生性好动不好静,这一来又难以安分了,加上牵挂着黛玉,几番问莲渡,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北静王府?
莲渡自然是安抚她安心养伤,凡事莫急,到了该让她回去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字会派人来接。
紫鹃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在莲花庵住着,总算这一日,给她遇着一件不无聊的事。
这一日午后,庵里的老师父缘渡正在给紫鹃换药,莲渡在一旁看着,山门外知客的小尼跑来禀告,说是有一位太太,自称是东安郡王府的管事大娘,有要紧事,求见莲渡师父和紫鹃姐姐。
听了这话,莲渡和紫鹃齐齐惊讶。
前者是不解的是,东安王府好端端的怎会派人来?
紫鹃就更不明白了,就凭自己卑微的身份,能被王府的管事大娘指名要见,却是为了什么?
若勉强说起,自己跟东安郡王府,还有那么丁点儿的瓜葛的话,就只能是……那个家伙了……
莲渡忙吩咐说,紫鹃姑娘行走不便,就请到这里奉茶吧。
小尼领命去了,莲渡和紫鹃又互看了一眼,发觉对方的眼神,也都和自己一样,充满了疑惑,只得耐心地等候东安王府的人到来。
不一会儿,翠儿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进来了。
那妇人服侍虽不华贵,却整齐得体,从城中到这里,车马一个多时辰,头发仍梳得一丝不乱,胖乎乎的面庞满是谦卑的笑意,见到莲渡,也无需翠儿引见,马上拜倒在地,端端正正地叩了个头,口称:“奴婢是东安郡王府总管事郑传兴之妻,给莲渡师父请安了,并问紫鹃姑娘安好?”
莲渡忙亲自将她搀了起来,笑着说:“我一个出家人,怎受得起大娘如此大礼,这里请坐吧。”
又命翠儿快些儿给郑大娘沏茶上来。
紫鹃听说她是东安王府总管事的老婆,跟北静王府里头魏大娘是一样的身份,还特地问候自己,赶紧就要下床来还礼。
郑传兴家的十分伶俐,又先一步,抬手止住紫鹃:“姑娘还有伤在身,快别起来了。”
咦,她连紫鹃受了伤都知道?
须知北静王家庙遇袭,虽已不是秘密,但紫鹃受伤等细节,除了莲渡、黛玉等当事人之外,就只有锦衣卫、刑部等几位堂官知晓。
莲渡明白,穆苒为人做事,极为谨慎,又铁面无私,不会将这等机密,泄露给家人知道,不禁在原有的疑惑之上,又平添了一层。
翠儿沏了茶上来,莲渡趁着布茶的机会,询问郑传兴家的:“大娘今日辛苦远来,是为了何事?”
郑传兴家的连忙将随身带着的锦缎包裹,放在了茶案上,包裹四四方方,像是包着一只匣子重生囧女的豪门男友全文阅读。
跟着她恭恭敬敬地起身答话:“回师父的话,这里头装着的,是朝鲜国御用的创药,奴婢是奉了家主人之命,给紫鹃姑娘送药来的。”
“送药?”莲渡先瞥了紫鹃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这个……是穆大人让送来的么?”
紫鹃也只道是穆苒,不禁暗暗一阵畅快,心想这人看着硬邦邦,冷冰冰的,好像真跟个石头人似的,没料到,倒还有几分人情味儿,知道那么一折腾,自己的伤是雪上加霜,巴巴地差人送药来。
嗯,或许除了这个,还有另有别的缘故?
紫鹃这边心思荡漾,那边郑传兴家的却说:“不是四爷,是东安王爷派奴婢送来的。”
“东安郡王?”乍听这话,莲渡也没扛住惊诧。
她只道是穆苒为了表歉意,才让人送了药来,没想到竟然是东安郡王的意思?这又是为了什么?
“是,王爷说了,这药是上好的,还请紫鹃姑娘好生休养,王爷自会替姑娘做主,断不会让姑娘受委屈。”
莲渡和紫鹃越发糊涂了,什么做主,什么委屈?若这话真是东安郡王说的,简直跟打哑谜一般,听得人一头雾水。
但郑传兴家的只是传话,既然没有详说,自然也不好追问,于是只能听她仔仔细细地,将这创药的用法说了。
送走了郑传兴家的,莲渡忙唤回了缘渡,一齐将药匣子打开了,登时香气盈屋,闻得出来的,是一股上好人参的气味,还混合花草、薄荷等,只是嗅着,便觉得神清气爽。
木匣子内,还镶了一层玉石的里子,盛了大半匣浅褐色的药膏,还配了大小不一的几柄银质匙之、刀子,光彩灿灿,精美绝伦。
缘渡小心翼翼地捧起匣子,先凑到眼前细看,又深深嗅了几口,方才喜不自胜地说:“这果真是上好的上药,光是珍贵的药材,就不知有多少味,老尼好歹粗通医术几十年,这还是头一回见着!”
被她这么一说,禅房里另外两人更是咋舌不下。
莲渡曾是侯门小姐,王府正妃,奇珍异宝见得多了,倒不是惊奇这个,而是如此珍贵的药物,东安郡王竟愿意个一个不大相干的小丫头用?
紫鹃吃惊之下,忍不住又遐想,东安郡王肯在自己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兄弟穆苒的意思?
这个念头才生出,又被她在肚子里自嘲地否定了。
瞎想什么呢?东安郡王和北静郡王一样尊贵,府上肯定有着数不清如花似玉的丫鬟,那位穆大人什么款式的没见过?
王爷给他提亲,要将三姑娘配他,他都看不上,要么是不解风情,要么是眼高于顶,凭什么会对自己动心思?
算了吧,他们就算对自己好,无非是冲着王爷和王妃去的,知道自己和王妃的情分匪浅罢了。
想通了这一层,紫鹃又有点儿恹恹地不大带劲。
莲渡嘴上谁不说,心头却是一动,隐隐猜到一个可能。
唉,若真如自己所想,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不过,不知道黛玉妹子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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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玉,但进了门,只有葳蕤在擦拭妆台,并不见黛玉的人影,就问她:“可见着王妃?”
葳蕤忙回答:“王妃在小花厅那边,被几位大娘缠住了,快有半个时辰了呢。”
水溶眉头浅皱,眼看过了午饭时间,黛玉仍在料理家事么?
他担忧她过于操劳,便匆匆往小花厅这边赶来。
待水溶到时,正好遇着魏仁博家的等人鱼贯出来,见着水溶,忙一一请安。
水溶望了一眼花厅那边,低声吩咐魏仁博家的:“今后跟王妃回事,尽量从速从简,莫要太劳累了她。”
魏仁博家的自然答应不迭,同时无奈地辩解:“不是奴婢等敢累着王妃,实是王爷要建的园子,各道工序都在收尾,各项开销也都赶着结,今日偏赶上南边的几个贩花木的又来结账,这才烦了王妃到现在。”
水溶听她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都下去吧。”
水溶踏入小花厅,黛玉仍坐在中央大位上,手里拿着厚厚一叠东西翻看,豆蔻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帮着揉肩。
见水溶进来,黛玉站起来,向着他微微躬身,问了声王爷回来了?
水溶忙快走几步,扶住她的肩头,同时扫了一眼案上她刚才看的东西,尽是些名目、数目、签押,笑问:“夫人辛苦了,这些细碎事务,交给魏管事几个处置就成,你要记得多安养身子。”
黛玉笑着摇头:“平日也不怎么着,只今日发现有一项支重了的银子,才跟魏大娘要来账册,细细再看一遍,又问了经手的人,瞧瞧还有没有错了的。”
水溶闻言,疼惜地轻叹了口气:“夫人这手、这眼,原是用来翻读那些锦心绣口的诗书,我娶了夫人,倒要累你成日看这些惹人厌烦的东西。”
黛玉听见葳蕤似乎轻轻噗了一声,耳根一热,肩膀一扭,摆脱了水溶,赶紧把话题给转了,拿起案上的账册,问水溶:“王爷可是在西头那片地上建园子么,我瞧多是些山石、木料、花草的支出,细细碎碎的,最容易出错,有些报出的价码儿,我估算着也不大对,王爷若得空,自己亲自再过个目才好。”
“呀,那个园子,夫人你去过了?”
“没有啊,怎么了?”
黛玉说的是账目,水溶却问她去过了没有,且口气透着些急切,黛玉不由觉得奇怪。
水溶得知她还未去过,又展颜而笑:“现在那里地面上乱糟糟的,夫人还是别去的好,等都建好了,我再同夫人一道去。我知道你爱的是山溪林泉,茂林修竹,奈何我是个俗世中人,只怕还有些年头,要在这名利场中打沉浮,故而才暂且弄了这么个去处,虽说匠气重了些,偶尔也能陪伴夫人临水玩月,把酒吟诗,不至于总那么闷。”
水溶说的话,黛玉一知半解,但见他眼神多情,态度诚恳,又不好意思细问至尊狂妻全文阅读。
这时,外头负责知客的家人匆匆来报,说是东安郡王来了,要求见王爷、王妃。
“东安郡王?”水溶剑眉一样,感到诧异,这既不曾约,也没有请,好端端的穆莳怎么来了?
今日在朝上,圣上和百官正商议一件要事,莫非他是为了这个而来?
然此事虽敏感、要紧,却跟东安郡王没多大关系啊,莫非又是受了谁的托请,上门来说项的?
任是为了什么事,水溶也不敢怠慢了东安郡王,跟黛玉交待一声我去去就来,夫人先用饭吧,就要到待客的正厅去。
没想到,他才要走,那名家人就提醒说,东安郡王适才特地交待过,要见王爷和王妃。
“连王妃也要见?”水溶讶异地望向黛玉,见她的眼中也尽是疑惑。
东安、北静两府是两代通家之好,自然内眷也并不十分回避,水溶若拜望穆莳,东安王妃也会出来陪着闲叙几句,穆家兄弟也都是见过沈妃和黛玉的。
但毕竟也只是偶尔,像这样指明要见的,还是头一回。
黛玉虽不喜应酬,但对东安郡王倒并不反感,见水溶踌躇,便大方地说:“也不打紧,我随王爷去吧。”
水溶歉意地笑了笑:“这个老穆,来的不是时候,又玄玄虚虚的,累夫人不得休息。”
到了前方正厅,还未进门,水溶就看见穆莳背着手,在厅上走来走去,似乎焦急不安的模样。
见北静王夫妇进来,不等主人招呼,穆莳先迎了上来,连连拱手,对着黛玉,更是深深一揖,口称搅扰了弟妹一家,真是罪过罪过。
黛玉见他行这样大的礼,说话也忒客气了,赶紧还礼不已,亲自延请穆莳就座。
三人分主客坐定,丫鬟捧了茶上来,水溶这才问:“今日世兄光降,莫非又是为了做媒么?”
他说得风趣,为的是让气氛略轻松些,却惹得黛玉含羞垂下头去。
“正是。”水溶自然是玩笑话,没想到穆莳竟然一口应承。
“啊?”连黛玉都吃惊的抬头,和水溶面面相觑。
北静王并无兄弟姊妹,东安王这是要为谁做媒?
莫非是穆苒回绝了探春,又事后后悔,让兄长转圜重提不成?
“世兄这一回,又要替谁保媒?”水溶心里嘀咕,又有点儿担心,穆莳特地请了黛玉出来,别是要给自己再说个小妾?
哎,若真是这样,非得跟这个不晓事的老穆绝交不成。
好在穆莳清清楚楚地说:“替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东安郡王共有三位兄弟,二弟、三弟都已分府成家,只有穆苒还未婚配,既然他说“不争气的弟弟”,自然指的就是他了。
多半是自己猜对了,是回过头来,再为穆苒求娶探春,因为先前倨傲不肯,这会子才如此谦逊服软。
“是为了穆大人么?他年轻有为,圣上正十分器重,怎能说不争气?”水溶心情一松,又故意消遣穆莳。
“唉,他做出那种事,令我面上也蒙羞,可不是不争气?若非我和世兄两代交情,又怎敢舔着脸再来求二位?”
两个人想的压根不是一档子事,穆莳说得痛心疾首,做哀兵计,水溶只当他是唱做俱佳,好挽回这桩亲事花哥,快到坑里来全文阅读。
左右是件好事,自己也愿意玉成,便乐得配合他:“世兄言重了,穆大人年轻,未免心性不定,这会子想通了,倒也不算迟,你说呢,夫人?”
黛玉也只道是探春之事,纵然穆家先是回绝,再来求请,令她多少有些不快,但水溶既这样说了,况且探春的婚姻大事,自己也不好任性,只得勉强颔首:“王爷说的是。”
北静王夫妇都首肯了,真是大松了一口气,赶忙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冲北静王夫妇做了个长揖:“多谢贤伉俪宽宏大量,二位放心,虽说只是给老四做个屋里人,但我穆家对不住紫鹃姑娘在先,进门后断不会再让她受丁点儿的委屈……”
“等、等一下,世兄你说什么,紫鹃?你要我把,把紫鹃给穆大人做屋里人?”水溶惊得连话都说不流畅了。
坐在他身旁的黛玉,同是睁圆了妙目,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看水溶,又看了看穆莳,仍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北静王夫妇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说话,东安郡王只道是他们不大情愿,又万分恳切地解释说:“我也知道,此时向贤伉俪提这要求,委实是惭愧得很,只水世兄该是知道的,穆苒一贯的为人,不论是大事,还是小节,都素行无亏,没想到竟敢玷污了紫鹃姑娘,多半是他血气方刚,鬼迷心窍,加上喜欢了紫鹃姑娘,才至于犯下这等大错……”
穆莳又滔滔不绝,痛心疾首地大说特说,水溶越听越莫名其妙,也顾不上礼数,忙打断了他:“等一等,等一等,世兄你说什么?玷污了紫鹃?穆大人是对紫鹃,那个有些儿稍稍无礼,却也不是有意的,怎称得上玷污二字?”
涉及了男女大防的尴尬事,黛玉更不好意思,复又侧身低头,只是她终究也是好奇,仍悄悄留了一丝儿眼光,偷觑水溶和穆莳这边。
几番话不对板,穆莳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怔怔地眨了几下子眼皮,先对黛玉说了声“愚兄告罪片刻”,便拉了水溶避到一边。
“穆苒那混账小子,不是在莲花庵,将紫鹃姑娘给,给强行玷污了么?”穆莳鬼祟难堪地低声问。
“什么?你说穆大人他,他,他――”这一回水溶总算硬生生地,忍下了惊叫的冲动,瞧了一眼黛玉那边,用恰好够她听见的声音说,“世兄怕是弄错了吧,穆大人只是在讯问之时,一个不留神,小小冒犯了紫鹃罢了,当时我就在场,哪有,咳咳,玷污之说?”
“世兄你也在场?”穆莳心头恐慌,若水溶在场,怎么可能允许穆苒对紫鹃无礼?只不过,他仍有一个疑问:“可穆苒亲口给我认了,是他弄伤了紫鹃姑娘,我昨儿个还巴巴地遣了人,送药到莲花庵去了。”
“世兄还给紫鹃送药?这,这她怎当得起?”水溶真不知道这对宝贝兄弟,是怎么说,才能误会到这个份上,真是哭笑不得,干脆拉了穆莳的手,回到座上,“来来来,东安王爷,我索性将那日之事,都给你说了吧,省得穆大人白担了这不白之冤。”
于是就一五一十的,将那日讯问紫鹃的情形,隐去具体的问答,都告之了穆莳。
黛玉是听过的,此时再一遍听到穆苒和紫鹃之间的尴尬,仍又是疼惜,又是想笑。
水溶阐述完毕,穆莳简直是呆如木鸡,直着眼睛,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好个穆苒,说得不清不楚,害我老穆出这么大的一个丑,好在二位不是外人,否则我这张面皮,倒要上哪儿捡去?”
他却不想一想,穆苒说的话丝毫没错,是他自己断章取义,浮想联翩,加之太想兄弟成家立室,才闹出这么个大乌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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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水溶强忍了笑,安慰穆莳:“如今误会全说开了,令弟的确是人品端正,素行无亏,世兄不必再操心了?”
谁知,穆莳才“哦”了一声,突然又惊呼:“不对!大大的不对!”
他一惊一乍的,又把北静王夫妇的心给悬了起来,水溶连忙问:“哪里又不对了,世兄明示?”
穆莳皱了眉,满面狐疑之色:“我来之前,是问过老四的意思的,要他担了责任,收紫鹃姑娘做屋里人,他是答允的啊?若事情果如世兄所说,这小子为什么又肯背这个黑锅?”
“咦?穆大人说愿意娶紫鹃?”
“是啊,他清楚明白的答应了,否则我怎敢上门来求贤伉俪?”
此话一出,水溶和黛玉也十分惊讶,须知穆苒是连荣国府的千金也拒绝了的,竟然心甘情愿纳一个小丫鬟为妾?
以穆苒傲岸执拗的性格,他若不肯的事,就算是兄长也勉强不了,如此说来……
水溶看着黛玉的眼神,渐渐由惊诧,转而柔和。
或许,自己是明白穆苒的心意了,他拒探春而就紫鹃,正是为了他喜欢这个女子啊!
正如当初自己一心一意也要娶了黛玉,不就是为了那份深入心魂的喜欢么?
想到这里,水溶柔柔地一声喟叹,既是回答穆莳,也是说给黛玉听:“世兄,穆大人答应娶紫鹃,不是为了什么背黑锅,而是为了真心愿意吧……”
可惜,穆莳世事通达,情趣却少了些,犹自挠头不解:“真心愿意?莫非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呵,呵呵,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穆苒的终身大事,一直都是他的一桩大心病,如今这个宝贝弟弟总算解得风情,像个正常男人的模样了,他做兄长的,庶几也对得住穆家祖宗,怎不叫穆莳惊喜失态?
当下他又双手一抱,朝北静王夫妇兜头一揖,胖乎乎的身子弯低了一半:“穆苒既喜欢紫鹃姑娘,这真是他平生头一遭,还望贤伉俪务必成全,穆莳这里先拜谢了!”
他是郡王之尊,跟水溶又交情厚笃,眼前这对璧人的良缘,说起来还是他兄弟一手促成。
再者,紫鹃一个小丫鬟,能嫁给穆苒为妾,算是天大的福分了,故而穆莳只道自己提出这要求,北静王夫妇是断没有不肯的。
“世兄快别这样,叫我二人怎当得起?只是紫鹃的事,还须从长计议……”水溶赶紧扶起穆莳,语气惶恐,然而对他的求亲,却没有马上应允。
这是怎么回事?堂堂锦衣卫的头面人物,纳一个丫头做妾,居然还要从长计议?
穆莳困惑地望着水溶,见他又望着黛玉,神色间似是求恳,又有些无奈,而后者则垂首沉吟,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心,也不大看得清她的表情军婚,娇妻撩人最新章节。
穆莳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敢情北静王是没有问题的,要“从长计议”的,是这位王妃?
照常理,紫鹃是她的贴身丫鬟,嫁娶之事,是该得到她的允准,可她为什么很为难的样子呢?莫非还觉得穆苒不配娶她的丫鬟?
在穆莳的心目中,自己时常提点数落他兄弟是一回事,实则认定了穆苒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绝不乐意他被别人看低的。
见黛玉许久都不说话,不免稍有不满,便故作大度地问:“弟妹可是有顾虑?又或是舍弟哪里不好,但说无妨?”
黛玉缓缓起身,向着穆莳深深一礼,语气柔和却坚定地说:“王爷切莫误会,我夫君也说了,穆大人是当世人杰,只这桩亲事,我却不便就答允王爷,要问过了紫鹃,得她自己情愿才行。”
这番话听得穆莳愣在当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将一个小丫头许人,还得听由她情愿不情愿?
他怎知道,黛玉于□婚事上,历经了说不尽的苦楚,又和紫鹃情如姐妹,感同身受,又怎肯勉强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况且还是做一个名分尴尬的屋里人?
水溶对此自然颇能理解,且从黛玉口中,听见“我夫君”三字,当真是如醍醐灌顶,整个身心都畅快透了!
穆莳见水溶只管笑眯眯地瞅着他夫人,也不替自己说句话,没奈何,也只好放了句场面话:“既如此,烦请弟妹询问紫鹃姑娘的意思,我便回去和舍弟一道,静候佳音了。”
待水溶送走了穆莳回来,黛玉仍坐在厅上,静静地若有所思状,水溶走进来了也不知觉。
“夫人,夫人?”
“啊,王爷?”
黛玉面上神情,似有几分茫然,水溶知道她是在为刚才穆莳求亲的事,仍在犹豫两难。
上一回水溶跟黛玉提了这事,就碰了个钉子,惹她伤心不快,可如今东安郡王亲自登门,是肯还是不肯,总得给人一个回话才是。
他当然是极愿意成全这桩好事,见黛玉态度,好像不如先前坚定,便趁机再劝说她:“夫人,刚才东安王爷的话,你也听见了,穆大人娶紫鹃是他自己千情万肯,不是别人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如此你还不放心将紫鹃许给他么?”
黛玉臻首一动,嘴唇也将张未张,像是要答话,终究还是主意不定。
“夫人,我再了解穆大人不过,他平生从不做违逆性情之事,若是不合法度,或是他所不愿,即便是我的托请,也时常回绝的,令表妹高门千金,他不愿意娶,反而愿意收了紫鹃,可见对她是真心喜爱。”
黛玉斜了水溶一眼,总算低低说了一句话:“即便如今喜爱,将来只怕未必,莫非他总也不娶正室吗?我却不肯紫鹃去受这样的委屈……”
果然被自己料中了,她依然是不信穆苒,也不信自己,或者说不信世间男子,会长久的对一个女子真心实意,地久天长的。
水溶走到黛玉面前,执了她的手,俯□去,澄定的目光从她黑白分明,又明灭不定的眼睛看进去,似乎要强行传递某种力量给她。
“夫人啊,何必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夫人聪慧剔透,实我平生仅见,只在情之一字上,不免欠了些通脱农家园林师。我瞧着紫鹃,是个有眼界、有胆气的豁达女子,或许,她反而情愿将终身托付给穆大人也未可知?俗世浮沉,祸福难料,知心之人和幸福喜乐若在眼前,就该牢牢握住,怎能为了那些不知在何处的‘未必’,而让自己,让别人都耽于孤独和愁苦?”
他一开始语气温柔,说到后头,渐渐激越起来,不仅目光灼热,握着黛玉的手,也不觉用力扣合,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黛玉仿佛也被他一番既是劝说,又兼表白的话语震住了,一时也忘记了挣脱,任由水溶捂住自己的手掌,感觉到其下鲜明热烈的跳动。
“好,我们将紫鹃接回来,问了她,她若是情愿,我便再不说什么!”黛玉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受了水溶的感动,胸口一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穆莳回到自己府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情不佳,也不回房,就在厅上吩咐了丫鬟沏茶来吃。润了几口,清雅的茶香在肺腑间散开,又时近傍晚,天也不那么闷热,他总算稍稍气顺了些。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似乎有人看见穆莳坐在厅上,特地避开了,后者眼尖,认出是穆苒的身影,气又上来了。
自己为了这个幺弟,到北静王府求人,还碰了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他小子竟敢见了老哥,不道声辛苦,还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简直岂有此理!
“老四,你给我站住!”
听见兄长的叫喊,穆苒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好退了回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他原本心中就有些儿鬼胎,又见穆莳脸色不善,瞪着自己,越发不安,勉强挤了一丝僵硬的笑容,问:“大哥有事吩咐么?”
“你跑什么?害怕我迫你娶北静王妃的丫鬟么?”
“怎么会呢,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穆莳嘿嘿冷笑两声:“你答应了?穆大人呐,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你答应了,北静王夫妇那头还不见得答应呢!”
自从知道了要纳紫鹃为妾,穆苒不知不觉的,已在心里存了一份期待,有时一天忙碌完了,独自站在窗前,迎着晚风,对着烛光,竟会忍不住遐思联翩。
若是娶了那个伶俐的丫鬟,和她说说话,猜想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下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或许真能解解闷。
至于午夜梦回,清晨早起,更有一些蠢蠢而动的念头,连他自己都羞于回头再想。
总之,他只道这桩亲事是水到渠成,绝无难处的。
没想到,穆莳居然说,北静王夫妇未必答应,他心头一惊一急,一大步就踏到穆莳跟前,迫切地追问:“为什么?”
穆莳两眼一瞪:“我怎知道?这个水溶也真古怪,不就是个丫鬟么,许给你做屋里人,还得听她本人愿意不愿意?”
原来是这样,想来是王妃同紫鹃情分深厚,又才得了她舍命相救,更不肯勉强了她吧。
穆苒默然思忖,想得倒对了七八分,只是内心越发忐忑,如此说来,紫鹃是愿意嫁给自己不愿呢?
穆莳犹自坐在那里唠唠叨叨:“老四你也是的,既没对那丫鬟做出什么真事来,为什么不跟我直说?累我巴巴地到北静王府替你说亲,闹出好大的笑话,还白讨了个没趣,要我说,他们肯也好,不肯也罢,我老穆家的男人,还怕讨不着一个妾不成……”
穆苒却没有他这样想得开了,他一旦认定了要娶紫鹃,真恨不得此刻就飞到她身边,问出她的真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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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莲花庵虽是北静王府的家庙,但莲渡广结善缘,逢着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也会大开山门,接纳香客,但莲花庵地处偏远,加之近日北静王又加派了护卫,故而并无多少香客上门来。
这一日又是十五,小尼照例在山门外洒扫,见远远驶来一辆牛车,虽有些简陋,却齐整洁净,缓缓停在山门外,不一会儿,从上头下来一个青衣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梳着两把抓髻,一边斜簪了支银钗,同样简朴中透着素净麻利之气。
她吩咐车把式将牛车赶到道边候着,自己则挽了一只竹篮,有些畏惧地望了一眼山门两边执戈肃立的卫兵,稍有迟疑,还是款款走了过来。
小尼忙停止洒扫,合十诵佛,问那青衣少女:“施主可是来进香的么?”
青衣少女忙敛衽还礼:“敢问小师父,庵里可是住着一位叫紫鹃的姑娘么?”
“紫鹃姑娘?”小尼似乎有些吃惊,又把青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
“是的,她是北静王妃的贴身丫鬟。”青衣少女看出小尼的犹疑,赶紧又介绍自己,“小师父莫要担心,我和紫鹃姐姐是早就相识的,烦请小师父通报一声,只说跟二姑娘去了的绣橘,前来探望她就成啦。”
“跟二姑娘去了的绣橘?”小尼不放心的又重复了一遍。
“是,有劳小师父,我就在这里候着。”绣橘将篮子往地上一放,垂着双手交叠在身前,越发谨慎守礼的模样。
在此将养了一段时日,紫鹃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总在屋里呆着,又不得随意动弹,更觉憋闷得慌。
这一日,她估算着莲渡正在前头佛堂做早课,而翠儿昨日也说,这几天清朗,正好浆洗衣裳被褥,左右无人看管她,便偷偷打开房门,溜出庭院,果然是青天流云,阳光遍地,呼吸一大口湿润清新的空气,肺腑间说不出的畅快都市炼丹神医。
紫鹃又伸直手臂,拔了一个老大的懒腰,背部的伤口早已不疼痛,只皮肉还有些紧紧的不大舒服,反而是多时不曾活动,筋骨老大的不灵便。
看来,东安郡王送来的药果真是好物,想来不用几日,就可以回去林姑娘身边了吧?
这事琢磨来琢磨去,就是没琢磨明白,东安郡王怎么就舍得,将如此珍贵的药物,使在一个丫鬟身上?
若说是穆苒所托么,那个郑大娘又说不是,况且那位铁心冷面的穆大人,会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和手段么?
嗯,也难说得很,那些个公子王孙的,什么款式的女人没见过,或许回过头来,反倒觉得自己这样,与这个世界稍稍违和的小丫头,有点儿新鲜感也说不定。
也就是这样,不会更多了,他爹是郡王,他自己是大官儿,这种人物恋爱娶亲,都要翻查人家三代以上的,自己是什么,一个奴婢而已!
紫鹃在一片晴光花影中胡思乱想,不觉嗤笑了一声,既得意,又不屑,穆苒和那盒来得古怪的圣药,就只当是她穿越之旅的,一段温柔而短暂的插曲而已。
既然动听有趣,姑且也就听听吧,是绝对不会沉溺于其中的,紫鹃心情轻松的想当然。
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有自己一人,和地面上拖长的影子,望着迎风摇曳的那丛修竹,紫鹃忍不住又想,能不能趁着四下无人,耍几下把式舒活舒活筋骨呢?
可别日子过得太舒坦,往日的功夫都荒废了,万一将来还穿回去,靠什么来吃饭?
此念一动,越发心痒难挠,她正要在竹丛中,寻找一支细短的竿子,忽然听见身后不远,传来一声惊呼:“呀,紫鹃姑娘,你在找什么?快别乱动,我来帮你找吧!”
紫鹃循声回望,只见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尼。
她伶俐地将一支耳环摘在手中,笑嘻嘻的说:“是慧心师父呀,没什么事,就我适才出来走走,不小心掉了耳环,你瞧,这不已经找着了?”
小尼姑慧心见紫鹃白生生的掌心,果然躺着一只金耳环,而她也神清气爽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扶住紫鹃,连声叮咛:“住持和莲渡师父都有吩咐,姑娘你还不曾大好,千万不能累着,碰着,这就回房歇着吧?”
紫鹃暗叫了声倒霉,不甘心这就回房闷着,便赔笑跟慧心打商量:“我才出来没一会子呢,要不这么着,我只在院子里缓缓儿走几步,保管不累着、碰着,可成么?”
她只道这小尼脾气甚好,多半不会拒绝自己,没想到她马上摇头:“紫鹃姑娘你还是回房吧,外头有位客人,指明是来探望你的呢。”
“客人,是谁?”紫鹃又是讶异,又是振奋,讶异的是究竟是谁人,振奋的是终于来事了。
“也是位姑娘,瞅着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对了,她说是跟二姑娘去了的绣橘,先前和紫鹃姑娘你要好的。”
“绣橘,绣橘……”紫鹃念着这个名字,在记忆中搜寻着。
慧心见她一脸的茫然,紧张地问:“怎么,姑娘不认得么?那我回了她去。”
“啊,不不,我认得的!”紫鹃连忙拉着慧心,“是我病得有些糊涂啦,竟一时没想起来。”
她总算及时想起,这个绣橘,该是二姑娘迎春的贴身丫鬟,跟着她陪嫁出去的,记得迎春嫁的是委署前锋尉孙绍祖,曾经在黛玉归宁的家宴上出丑过的,当时自己还撺掇黛玉,要北静王训斥她超级都市法眼最新章节。
当时后院的女宾里头,有没有绣橘在服侍,却是记不清了。
再者,就算绣橘真是跟“紫鹃”要好,可那是发生在穿越之前的,自己这个冒牌货,可不识得她。
慧心又小心地问:“那要请进来么?”
若是不见,这事被绣橘传扬出去,自己除了落个势利的名声,弄不好还会身份穿帮。
“烦劳师父,将绣橘妹子引到这里来吧,我就在屋里等着。”
紫鹃只得回房静候,揣摩着绣橘的来意,以及一会儿她可能说些什么,要如何应对才不至于漏破绽。
可惜她对绣橘可说是一无所知,想了好一会,仍是毫无头绪,算了,相机行事,见招拆招吧。
半盏茶工夫,外头有些声响,听见帘外慧心的声音:“紫鹃姑娘在里边么,我把绣橘姑娘请过来啦。”
紫鹃忙站起来,走到门边,亲自打起了帘子。
只见慧心身边,果然跟着一个青衣少女,略瘦的瓜子脸庞,薄薄的施了脂粉,虽称不上美貌,但眼神干净灵动,第一眼就印象不错。
好吧,这是“旧识”,怎样也得装作亲近些才好。
紫鹃正要堆起笑容,主动跟绣橘打招呼,后者却先一步,上前握了她的手,眉眼弯弯的满是笑意:“好一阵不见紫鹃姐姐,我听说姐姐生了病,在这里将养,心里正担心着,谁知这一见,我倒放心了,姐姐不知气色好,也比先前更丰润了!”
绣橘说的风趣亲热,连带紫鹃也跟着自在了不少,摸了一把面颊,苦笑着说:“谁说不是呢,成日里就躺着,不是吃,就是睡,日子过的饲猪一般。”
“啊哈,瞧姐姐说的,我倒觉得姐姐胖些儿,倒越发好看呢!”绣橘也掩嘴而笑。
“哟,再这么着,我就要胖得走不动了!”
两人都是爽快的性子,三言两语的竟然就投缘了。
尽管绣橘觉得,眼前这位“紫鹃姐姐”,和从前相比,似乎很有些不同,但她对自己亲热,正是求之不得,也就不再往细里琢磨。
紫鹃让了绣橘坐,又亲自给她沏茶,绣橘喝了一口,十分感叹:“真是好茶,和我们府里吃的,比起来,我们府里吃的那是什么?”
紫鹃噗嗤笑出声来:“这什么话,委署前锋尉孙老爷家里,难不成连一杯好茶都吃不起,不过是我这里的茶,你喝着新鲜罢了?”
“我哪里是哄你的?他孙家倒不是真穷,好歹几代京官,外头还有几家铺子,奈何压根不把我们姑娘当奶奶看待,现在姑娘吃的,用的,哪件不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他孙绍祖又给老婆添过什么,漫说什么好茶了!”
绣橘越说越气愤,不觉直呼起孙绍祖的名讳。
这一番话,紫鹃倒真相信了,之前的“紫鹃”和绣橘,是真的要好,否则也不会当着自己的话,没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不过,内里详情,才穿越过来没多久,又是丫鬟身份的她,是不清楚的,也只是在贾府之时,零星地听人议论而已。
为了避免多说多错,紫鹃也只能干笑两声,含含糊糊地安慰了绣橘几句。
绣橘喝了半盏茶,便从随身带着的篮子里,取出几件绣品,有帕子、鞋面,还有一幅床围,
也不绕弯子,径直将绣品往紫鹃手里一放:“紫鹃姐姐,我来探望你,没什么拿得出的礼,这是我闲里做的,还望姐姐不嫌弃才好嫡谋。”
她说着自谦的话,口气中却不无骄傲,紫鹃轻抚着一方帕子,果然是花色鲜艳,绣工精美,纵然她和黛玉平日都不怎么做针线,也能看出这里头的工夫。
为了不让绣橘觉得自己见外,紫鹃忙赔了笑脸,小心地说:“怎敢嫌弃呢?往日在院子里,谁不夸赞你的针线?如今我看是越发做得好了,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了,平日也托府里的嬷嬷,拿出去淘换几个小钱,唉。”
紫鹃见“过去的事”自己总算没说错,也暗松了一口气,坐在绣橘身边,挽了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我好得差不多了,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要回去王府里头服侍王妃,妹子若得了空,不妨再来找我叙叙话。”
她是莫名其妙闯入红楼世界的穿越女,当然不是真和绣橘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不过她本性就直爽重情,又颇有几分仗义之心,如今听绣橘描述和迎春主仆俩的不堪境遇,自然更生怜悯。
绣橘本就是带了目的而来,听紫鹃这样说,赶紧趁了话头:“既姐姐这样说,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日来,就是求姐姐好歹拉拔我们二姑娘一把的。”
紫鹃也是聪明人,立时明了,可这事她跟黛玉提过,是被笑作荒唐的,此时也不敢就应承下来,只好故作不解:“这倒难住我了,我一个才脱了奴籍的丫鬟,怎有本事拉拔二姑娘?”
“姐姐纵不能,林姑娘,啊不,北静王妃却是能的。”绣橘急切地说,“只要王妃一句话,姑爷断不敢再糟践姑娘。我倒是不怕他,只二姑娘委实太可怜了!”
“哎,这就更为难了,莫不成让王妃将你家姑爷提到跟前,狠狠申斥一顿?她过去就是那样清高,不爱理会闲碎短长的性子,如今更不会插手别人家屋里头的事。”紫鹃爱莫能助的拍了拍绣橘的手背,心里却没停止转心思。
她是很情愿帮迎春主仆一把的,可怎样个帮法,还得仔细斟酌,别到时惹得王妃不快,或是失了她的体面才成。
“姐姐想得岔了,王妃万金之体,我怎敢让她去受姑爷的气?只求姐姐方便之时,在王妃耳边提上一提,说偶尔请二姑娘过王府坐上一坐,姐妹们叙叙旧,也彼此解闷,这样可好?”
紫鹃明白了绣橘的用意,无非是想让迎春有机会,跟贵为王妃的黛玉多亲近亲近,这样一来,孙绍祖只道北静王夫妇看重迎春,当然不敢太为难她。
绣橘的想法未免卑微可怜,但总算是个妥当的法子,姊妹们各自出阁后,不比在家做姑娘,反倒更方便出门走动,王妃也颇同情二姑娘的,只要自己机会瞅的准,话说得动听,这事倒也不难。
紫鹃当下答应下来,绣橘自然千恩万谢不提,她出来也有些时候,怕回去迟了,又出什么叉子,平白吃孙绍祖打骂,便起身跟紫鹃告辞。
紫鹃倒是想亲自相送,又担心莲渡回头责怪,正好翠儿回来,就烦她将绣橘送出山门外。
不多时,翠儿转回头,却又领了一个人进来,也是紫鹃熟识的――北静王府的一位管事媳妇,叫罗大用家的,说是替王妃传话给紫鹃姑娘,若是身子没有大碍了,过上两三日,就派人接了她回府。
听了这话,紫鹃自然喜不自胜,莲花庵上下人等,纵然对她关照有加,奈何寂寞无聊得很,加之十分想念黛玉,早就巴望着要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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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陆夫人在座,尽管她也很和气,还不住的夸赞自己美丽,字写得好,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反倒使黛玉更不自在,草草应答了几句,便向二人告辞。
陆曼兮忙起身相送,不无歉意的说:“不知林姑娘住在这里,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儿,林姑娘如此人物,要随意送些钗环首饰,未免就俗了。”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说,只得笑了笑,低声谦让:“不必,夫人的心意黛玉领了……”
“应该的,下一回我还来,只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陆曼兮的热情,让黛玉有些难以消受,正不知怎样再推,一旁的莲渡过来说:“曼妹也不必忙了,王爷早送了见面礼儿给林姑娘,你们是一家的,备一份礼就成了。”
黛玉连忙称是:“是是,夫人真别另外费心了。”
陆曼兮却柳眉一扬,似乎很意外的模样:“呀,王爷送过了么?只不知道是有哪些东西,林姑娘可还喜欢?”
她问得唐突,黛玉未免尴尬,无奈含糊其辞地勉强笑答:“嗯,多谢王爷、夫人的恩典……”
陆曼兮又格格的笑起来,问莲渡:“这恩典只是王爷的呢。姐姐,你可觉得有趣么?王爷从前送我们的,无非也就是衣裳钗环,几时会懂起女孩子心思了?”
她这一番话半含了酸意,听得黛玉更是满心不快,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想着快快离去。
果然莲渡也正色地说:“曼妹,林姑娘是客人,这些话你只管打趣王爷,却别在她跟前混说。”
陆曼兮像是对她仍有些害怕,面色一红,讪讪的应了声:“是……”
莲渡走到黛玉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曼妹平日就爱说笑,家里都是说惯了的,一时没留意,姑娘莫放心上超级都市法眼最新章节。”
黛玉心下感激,赶紧说了声不妨事,向莲渡和陆夫人告辞,出门之后才大松了口。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林黛玉仍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北静王爷给自己送礼,固然是没想到的,但若是为了父亲当年的渊源,也是人之常情,无非王爷特别念旧罢了。
这陆夫人还真好笑,以为王爷在自己身上,多么的肯话心思呢,纵有,也是瞧着自己亡父,以及莲渡师父的份上。
北静王谈吐温雅,谦和蕴藉,这陆夫人若只一味吃醋,甚至在外人跟前失礼的话,恐也难得王爷喜爱,相较起来,莲渡师父才让人由衷地亲近、尊敬。
她正浮想联翩,忽然又省悟,王爷的妻妾,与自己何干,好端端地去评说人家做什么?
黛玉觉察到不妥,如果刚才失礼的是陆夫人,这会子自己岂非也是失礼,赶紧断了这念头。
黛玉走后,莲渡仍微有愠意地提醒陆曼兮:“曼妹,林姑娘尚待字闺中,又是冰清玉洁的性情,你刚才当真是冒犯她了。”
“姐姐莫生气,我再不敢啦。”陆曼兮忙跟莲渡欠身道歉,然而抬起头时,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笑问,“王爷从未给闺阁女子送过礼,又特地留了林姑娘在庵里,莫非真没有一点儿特别的意思?”
莲渡淡淡的不置可否:“有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该去问王爷,我怎会知道?”
陆曼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幽怨:“王爷自小就跟姐姐最亲,自姐姐出了家,他纵有心事,也不大跟别人说了。这不,千里万里地远赴边塞,身边也不肯带个人照顾。他若真心喜爱林姑娘,倒也是件好事……”
“阿弥陀佛!”莲渡截断了陆曼兮,坐上禅床,闭目盘膝,像是不想再跟她说这些,“我该做功课了,曼妹你自回去了吧,今后若没事,也不必常来,否则于我清修不便。”
“是是,姐姐且自保重……”陆曼兮不敢有违,深深了施了一礼,便掩门退了出去。
在她背影消失的一瞬,莲渡的眼睑反而漏出一线光华,微微半闭着,若有所思,良久,唇边泛起一抹薄而温暖的微笑。
雪雁一路伤心,回到宝玉和宝钗的住处,进了院子,看见宝玉独自在芭蕉树下徘徊,身边却没有人一人陪着。
她未免担心,忙上前问他:“二爷才好,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嘘,小声些儿……”宝玉竖指抵唇,下巴又往屋内努了努,轻声说,“好容易袭人跟着大夫拿药去了,宝姐姐累了打盹儿,我才得出来透透气,你莫要声张,呀,雪雁,你这是怎么了?”
尽管雪雁低着头,宝玉还是发现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忙拉倒亮处仔细察看,问:“莫非是碧痕又欺负你了?”
雪雁慌忙摇头:“没,没,二爷你别乱说,一会儿碧痕姐姐听了要恼。”
“好,我不说。”宝玉拉了雪雁不放,“你只告诉我,为什么哭?可是想林妹妹了么?”
雪雁本就强忍着,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泪水又止不住簌簌落下来。
“果然是了,我又何尝不是?”宝玉拉了雪雁的手,容色惨淡地叹息,“雪雁你倒还能哭,我只能痛在心里,我若是呆在这儿,是对不住林妹妹,若是离了,却又对不住这里的人,真恨不能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了林妹妹,只剩个皮囊留在这里罢了……”
宝玉先前惹恼了黛玉,就常没遮挡地说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等他倆和好了,这些话就成为潇湘馆中的笑谈,雪雁自然也是听惯了的嫡谋。
如今听他再说,却已物是人非,风流云散,又见宝玉满面凄凉,紧紧拉了自己,哀哀如诉,仿佛对着黛玉一般,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疼惜,忍不住脱口而出:“紫鹃姐姐说了,姑娘在庵里一切都好,二爷你,你只把姑娘放下了吧!”
听了这话,宝玉呀的一声,把雪雁抓得更紧,连声追问:“紫鹃?你见到紫鹃了?她回来了?现在哪儿?”
雪雁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又被宝玉心急若狂的模样吓住,只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出来。
宝玉此时人已不疯不傻,见吓住了雪雁,忙松了手,改拽住她的衣袖,放柔软了声音哄着:“你告诉我,紫鹃人在哪里,我就问她一句话,知道了林妹妹是真的好,我保管再不说别的,成么?”
雪雁早已乱了方寸,被宝玉一双含着泪水,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不觉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紫鹃姐姐她,她大约是往秋爽斋,三姑娘哪里去,去了……”
“好雪雁,你可真是救了我了!”宝玉一声欢呼,放开雪雁,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院子。
宝玉飞奔往大观园,路上有仆役、丫鬟看见他,问他哪儿去,也不作答,只没命地跑,这些人都不敢拦他,只得纷纷往贾母、王夫人或宝钗处报信。
紫鹃到秋爽斋送了东西,又和探春、侍书叙了一会儿话,打量着时候不早,不大放心黛玉一人呆在庵里,便告辞了出来。
她心情不错,摇转着腰间上的丝绦,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盈,半走半跳地往贾母住处来,只等听了她还有何吩咐,就回莲花庵去。
前头跑来个人,瞅身形、装束该是个男子。
谁这么没规矩,敢在姑娘们居住的院子里乱跑?紫鹃心生警觉,便停了脚步,冷眼细看。
那人跑到十几步开外,突然也不跑了,站在那里愣愣的盯着自己。
哇,这个人!
虽然模样有点儿傻,神气有点儿怪,但长得还真是俊俏,比之北静王,风仪上是有所不如,但那白皙粉嫩的脸蛋,外加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却更要精致许多。
紫鹃心眼儿转得快,马上想到,照《红楼梦》的说法,贾府的男人里头,应当数贾宝玉最好看吧,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第一次见到“正主儿”,紫鹃既好奇,又惊艳,未免多看了好几眼。
她正瞅着有趣,蓦地宝玉大叫出声:“紫鹃,紫鹃,果真是你回来了!”
紫鹃着实被唬了一跳,还在恍惚间,宝玉已冲到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肩头,跟着两行热泪潸然淌落。
“喂喂,你,你干什么,快放手!”紫鹃四下张望,幸好附近没人。
凭她的身手、反应,要想挣脱宝玉,那是轻而易举,只不过知道了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贾府上下的第一宝贝疙瘩,又明显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万一哪里弄伤了他,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紫鹃不说还好,一说宝玉搂得更紧了,口中颠三倒四地念着:“不,我不放,紫鹃,我好容易见了你,决不许你再走的!你快告诉我,林妹妹真是在庵里么?她在那儿过得可好?是不是心里怨恨极了我?是不是真以为我负了她,一心要娶宝姐姐?”
听了一连串的话,紫鹃完全确定,这语无伦次的家伙,就是贾宝玉无疑。
不过就这一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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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沐浴完毕,黛玉又坚持要紫鹃去小睡一会。
路上车马颠簸,再舒舒服服地被热汤一泡,紫鹃很快感到倦意上袭,这脊背一沾床板,就睡熟过去,直到傍晚时分,葳蕤才过来将她叫醒。
紫鹃大感惭愧,自己回到府里头,非但没能服侍王妃,竟一觉睡死到这个地步,看来在莲花庵养伤,把骨头都给养懒怠了,赶忙匆匆穿戴了,到黛玉房中来请罪。
黛玉自然是笑着说无妨,只眉间一抹淡淡的忧色,却瞒不过紫鹃的眼睛,悄悄地问她,才知道是北静王还未回来。
紫鹃见窗外暮色降临,若在往常,水溶该已到家了,今日莫非被什么事绊住了?
不过她也有些欢喜,瞧王妃的神色,很为王爷担心,看来自己窝在莲花庵这一个多月,他们夫妇间的情分,着实亲厚了不少啊。
不一会儿,前头又来了个丫鬟,说是掌管厨房的嫂子问,是否可以摆饭了。
黛玉略一迟疑,吩咐再等一等。
紫鹃等人陪着黛玉等候,不只是谁,肚子咕的一声响,黛玉不禁失笑,让紫鹃、葳蕤等人自可先去用饭,众丫鬟哪里敢去,只纷纷道还不饿。
天色都黑透了,门上的小厮才跑来回话,说王爷回府了,又过了半盏茶工夫,水溶才脚步匆忙的走进花厅来。
紫鹃连忙上前跪地请安,水溶见是她,连声叫起来,着意询问了几句,知道她全然好了,也很是欣慰,又吩咐再安心再养数日,不可太操劳,粗重的活计只交给别人。
紫鹃一一答应谢恩,只是她悄悄地察言观色,发觉和方才黛玉一样,水溶在和颜悦色之下,似乎也藏着忧虑,两道剑眉中央,始终不是十分舒展。
黛玉应该也发现了,但并不多问,只命厨房热了饭菜上来,紫鹃等人则赶紧收拾桌椅、器具,张罗摆饭。
晚饭后,水溶和黛玉回房,几名陪嫁丫鬟都有是有眼色的,知道北静王夫妇必有话说,都远远避开,不敢打扰。
进了屋,水溶头一件事就是掩门,黛玉更不安起来,终于忍不住发问:“王爷今日晚归,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水溶先不答话,而是执了黛玉的手,拉她并肩坐下,语气越发柔缓:“是发生了大事,且我不能瞒着夫人,只夫人听了之后,切勿慌张伤悲,凡事都有我在全面征服者全文阅读。”
听了这话,黛玉面色微微一变,知道水溶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是个噩耗,强鼓起勇气,颤声问:“王爷只管说,我,我也不是全经不得事的人……”
水溶将黛玉的柔荑合在掌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夫人,晚间宫里传出消息,令表姐,也就是贤德妃贾娘娘,不慎小产了!”
“啊!”黛玉眼中涨满了惊恐之色,双颊刷的发白了。
“夫人,夫人?”感觉到掌下黛玉的双手不住颤抖,且很快的发凉下去,水溶忙腾出一只手,搂住黛玉肩头,将她拥入怀中,不住地抚慰。
过了一阵,黛玉稍稍缓过气来,不再那么惊恐,可仍抑制不住内心悲恸,埋首在水溶怀中,小声地抽泣,断断续续地问了一句:“那,那娘娘凤体可还好?”
尽管水溶不愿黛玉更加悲伤,但兹事体大,终究无法隐瞒她,只得尽量把话说得宛转些:“娘娘到底是四十上下的人了,加之体态雍容,太医说她怀孕之时,已感到诸般不适,如今三月上小产了,自然有损凤体,但夫人放心,圣上已遣了太医院使孙大人,亲自为娘娘诊治疗体,不日定可康复的。”
黛玉和元春虽是表姊妹,总是年岁悬殊,统共只见过一面,尚谈不上情分深厚,纵然悲痛,倒也有限,她更加担心的是贾母。
外祖母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听说除开宝玉,当年最疼爱的,就是这个进宫了的孙女儿,如今发生了这般不幸之事,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水溶一边轻拍黛玉的肩头,一边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圣上已年逾不惑,膝下止有两位公主,此番贾娘娘有喜,原指望能诞下麟儿,延继皇统,何曾想到……唉!”
其实在他内心,还有一层忧虑,却再不敢对黛玉告知黛玉。
那就是贾氏子弟,在朝在野,都多有跋扈不法的行径,这些年圣上并非没有耳闻,无非是顾念荣宁两府祖上功勋,以及对元妃的圣眷优隆。
然而帝王之家,恩爱鲜有长久,贾妃失去了腹中的皇子,自身再有个好歹,圣上也未必就顾着往日情分,将来追查清算起贾家来,只怕自己也难以庇护!
适才他虽安慰黛玉,实则从太医那里得来的消息,贾妃在小产之后,多半也是回魂无力,一想到黛玉的身体如此娇弱,将来若勉强生育,万一有个差池……
想到这里,水溶罕有了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意,将怀中的黛玉搂得更紧,宛如失神地在她耳边自言自语:“只要能和夫人相守,有没有子嗣,我并不在意,只要今生今世,夫人都能在我的身边……”
尽管黛玉仍沉浸于悲伤之中,但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胸口大震。
他,他为了和自己相守,宁可不要子嗣也情愿么?
她恍然省悟,自己正伏在水溶的胸口,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登时面热耳赤,轻轻一挣,想要摆脱他的怀抱,奈何他抱得极紧,仿佛害怕一个松手,会就此失去了她一般。
越两日,就有宫使到贾府传讯,骤闻噩耗,阖府上下一片悲痛,而贾赦、贾琏等人,在悲痛之外,更添了恐惧之心,唯恐贾妃大树一倒,祸事就会接踵而来,只不敢再贾母、贾政跟前,透漏半点儿行迹。
贾母果然扛不住,当天就支持不住病倒了,王夫人更是呼天抢地,几番哭死过去世家子的红楼生涯全文阅读。
王熙凤自小产之后,就落了下红之症,也是时好时坏,这段时日又更厉害了些,偏又遇上这样的大事,强自撑着忙碌照应了几天,终于也卧床不起了。
一大家子能拿主意的人连番倒下,没奈何只得照先前的做法,让李纨与探春暂且理事,即便如此,还是左右支绌,时常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宝钗怀孕日久,行动不便,所需之物也渐渐多而繁杂,偶尔莺儿或是麝月去要东西,一时不得,不免回来抱怨,说二奶奶正怀着身孕,任是委屈了谁,也不该委屈了她。
好在宝钗很识大体,知道家中难处,严令本房婢仆,私下不得胡乱议论,各自简省裁便,不到十分必需,尽量别去给大奶奶和三姑娘添麻烦。
只有宝玉,乍听元春小产的消息,也哭了一阵,之后便一如往常,白天到学里读书,晚间在等下温习,好像整个贾府,最最超然的人,就是他了。
这一日,袭人奉宝钗之命,前往探望王夫人,回来之后满面忧容,说是太太十分不好,一整日水米不进,才刚好容易吃几口稀粥,结果又是一阵痛哭,都给吐了个干净。
宝钗忧虑不已,好容易等宝玉下了学,忙要他和自己一道去王夫人那里。
宝玉无可不无可,跟随了宝钗,来到王夫人居住的正房,贾政犹未回府,这几日他为了方便等宫里的消息,都在工部值房呆到很晚。
王夫人正直着红肿的双眼,歪在床上,床头侍立着丫鬟彩云,才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待要给王夫人揉胸顺气,她又不肯,只得在一旁干站着,徒然着急。
见宝玉夫妇进来,彩云仿佛逢了救星,一时失了仪态,脱口就叫:“宝二爷,二奶奶!”
王夫人听见是宝玉夫妇来了,衰败不堪的精神,总算注入了一股子气力,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被宝钗抢先一步到床边,轻轻按住肩膀,柔声劝阻:“太太快别起来,躺着说话就好。”
王夫人见状更急,连声说:“我的儿,你才快别这样,你有孕在身,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才是,娘娘已是那样了,你若再有个长短,我,我……”
数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拉了宝钗的手,默默流泪。
彩云忙搬来凳子,让宝钗靠近床边坐了,后者又招手让宝玉过来,在床前相陪,自己则不住的拿话宽慰王夫人,说是娘娘吉人天相,不日必定凤体安康,倒是太太更要珍重自己才是。
王夫人听得心头温暖,总算收了眼泪,将宝钗的手握得更紧,又伸手拉了宝玉过来。
“好孩子,我白忙碌了大半生,如今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你们若是真懂事,一个就该保重身子,将来生下一儿半女,也算是我和老爷的依靠。另一个更要好好用功,好歹挣一个功名出来,先不说光耀祖宗,也不愧对了这样好的一个媳妇儿。”
宝钗有些羞赧,只得讪讪得应是,又给宝玉使了个眼色,让他好歹说几句让王夫人宽心的话。
没想到宝玉只淡淡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世间人事,合久必分,盛极必衰,总有个聚散枯荣,多得是天不从人愿,太太眼前珍重便是,又何必强求得那样遥远?”
宝钗大惊,宝玉久不做此语,为何突然又说起这样的“疯话”?
这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慌张,莫非这只是开始,还有什么更加不祥的事要发生?
王夫人望着宝玉,形容惨淡的摇头叹息:“唉,你这孩儿,莫不是为了你大姐姐的事,又伤心得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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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从荣国府传来贾母病倒的消息,黛玉自是万分心焦,好在水溶通情达理,主动让她回贾府探望外祖母。
贾母本为了元春小产之事,日夜流泪,既牵念远在深宫的元春,又为宁荣两府的将来,忧心不已。
忽然北静王府的家人来报,说是隔日王妃就要归省,总算是遭逢不幸之后的一桩喜事,贾母老怀略开,病情也见好转。
黛玉见了贾母,果然比之先前,又衰老消瘦了不少,祖孙两下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贾母见外孙女儿自出阁之后,两回归来,都是越发的见风采,往日病态也一扫而空,悲伤之余也十分宽慰,挽了黛玉的手,反复叮咛她要和北静王相敬相爱,凡事须以夫家为重,不用总牵挂着她这一头。
从贾母住处出来,黛玉跟着去探望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而凤姐和宝钗那边,都各自派了人来,一个说琏二奶奶正病着,另一个说宝二奶奶身子重,不方便,都不能前来拜见,还请王妃恕罪。
黛玉心下明了,这二人对自己都有些心结,相见之下只怕徒增尴尬,也就顺水推舟地分别安抚几句,又过来陪贾母用了晚饭,方才返回王府。
大半日的忙碌,黛玉回到家中,也感到有些疲累,紫鹃服侍她沐浴更衣之际,又想起那日绣橘的嘱托。
其实她一直也记在心里,只不过这几日为了元春之事,黛玉始终愁眉不展,她也不好再给王妃平添烦恼。
如今黛玉从贾府归来,得知贾母病体稍愈,细察她的神色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些许,就趁着服侍她沐浴,随口探问起,都有谁去看望过老太太、太太了?薛姨太太来了么?史大姑娘来了么,二姑娘来了么?
黛玉以为她只是闲聊,便说二姐姐许久没有回去了。
紫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充满了理解:“这也难怪,二姑娘在家中总是受气,慢说银钱不趁手,就想回去探望爹娘一趟,姑爷还说她会卷了家中的财物,王妃你说气人不气人?”
黛玉虽略知迎春难处,但毕竟不喜欢非议别人短长,于是秀眉一皱,反问:“这些话,你又从哪里听来的?可别到处乱说去。”
黛玉终于问起,紫鹃忙把绣橘如何到莲花庵看望自己,如何诉说和迎春主仆二人的不堪境遇,祈望王妃悲悯,加以援手之事,声情并茂地向黛玉一一道来末世之精灵游记全文阅读。
黛玉听了之后,心头虽然也为迎春难过,但一如先前的顾虑,纵然她贵为王妃,又怎好横加干涉别人的家事?
再者二姐姐的遭遇,连大舅父、大舅母都装聋作哑,老太太也是爱莫能助,自己又该如何“加以援手”?
黛玉沉默不语,只托腮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眉心似锁非锁。
紫鹃知道她顾忌什么,便笑着出主意:“王妃自然不必真要王爷将孙姑爷叫到跟前,一通申斥吓唬,这孙姑爷是个势利之人,一心想要巴结北静王府,王妃只要偶尔让人到孙家去,问候二姑娘一句半句,或是方便时,请二姑娘来府中说说话,孙姑爷明白王妃看重二姑娘,再不济,也不敢随意打骂她了。”
黛玉听她说得有理,若是照此办理,倒也不十分为难,略思忖了一会,吩咐紫鹃:“这么着,正好前些日子,圣上赏赐了一批宫缎,还在魏大娘那儿收着,你得空拿几个去,送到孙府给二姐姐。这些是明里的,再悄悄儿给她些银钱,莫要声张……”
紫鹃见黛玉点头,顿时欢欣雀跃,“那好,我明个儿就去吧?”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地横了紫鹃一眼:“唯恐人家听不见么?才叫你莫要声张的……”
“是是!”紫鹃顽皮地一吐舌头,安下心来,仔细地为黛玉梳头。
紫鹃只道黛玉是一个厌烦俗务,孤芳自赏的姑娘,纵然聪明剔透,对人情世故也只冷眼旁观,心下洞明而已,从不愿意理会那些是非纷争,一颗心只在宝玉身上而已。
至于其后宝玉负心,情爱幻灭,一死一生,她更是对周围人事冷淡之极,除了贾母和“紫鹃”,几乎再不曾用心关怀过其他人。
此番从莲花庵养伤归来,竟发觉黛玉大有变化。
首先就是对北静王种种关切,尽管她自己含而不露,但在旁人看来,却已行迹明显,和豆蔻、葳蕤私下谈起,莫不如此认为,都替王爷、王妃感到高兴。
如今她又肯为迎春出头,而且筹划安排,比自己更仔细、更周到,既抬举了迎春,又顾及了北静王的身份,可见其心思缜密,人情通达,不再是那个对俗事不闻不问,只知道作诗填词,折腾情绪的潇湘妃子了。
欣慰之下,在紫鹃的心中,也有一丝隐忧。
若从此和北静王情深爱笃,自然能令黛玉幸福喜乐,然而,从“潇湘妃子”变作“北静王妃”,或许,也会为她带来一些先前不曾有过的烦恼……
按下紫鹃这头暂不表,这阵子,顺天府地头上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加上手段圆滑,深谙官场之道,自薛蟠案件之后,贾雨村颇悠闲自在了一阵。
又从吏部相好的官员那里,打听得自己有望荣升,更是喜不自胜。
他正美滋滋地等候好消息传来,不想衙门外,忽然有人击鼓鸣冤,雨村无奈,只得让衙役唤那人到堂上来询问。
这一问,不啻平地惊雷,直把贾雨村吓出一脊背的冷汗来。
喊冤的是一名青年男子,自称姓董名润良,济南府人氏,年方二十六岁。
贾雨村问他状告何人,有甚冤情,没想到那董润良当堂就喊,要状告北静郡王水溶,夺□室,逼良为妾!
这怎不叫贾雨村震恐色变,当场就喝止董润良,另将他提到后堂僻静处,细细问话。
那董润良详述了原委,原来在他家在当地也曾是个富户,幼时就由父母做主,与世交之女李氏绣心定下婚约重生之王爷的奋斗。
他十四岁上随父亲泛海行商,不想遇上风浪,货船翻覆,父亲遇难,他被海上的波斯胡商所救,流离异乡多年,辗转才回到故土,一切已是物非人非。
母亲以为父子双双罹难,不胜哀伤,早早病逝,两位兄长分家各自过活。而李氏夫妇也相继亡故,家人散去,只剩一名乳娘,携了李姑娘,上京里投亲去了。
董润良自幼就和李姑娘情分深厚,当然不肯就此放弃,得了两位兄长些许资助,便独自到了京城,多方打听李姑娘的下落,可惜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直到半个月前,在城郊的一间客栈,遇到一个年长的乡里,认出他来,惊呼董小官人原来你还未死么?
他乡遇故知,自然悲喜纵横,一老一少把盏叙话,说起这些年的变故,都唏嘘不已,话题转到了李姑娘身上,老人家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董润良跟父亲学经商,善于察言观色,一瞅这般情形,便明白此老多半知道些消息,当即跪下叩头,苦苦哀求,声称自己和李姑娘定下婚约,除非是她已不在人世,否则自己今生非她莫娶,还望老人家成全。
老人拧他不过,又见他着实志诚可悯,只好悄悄地告诉董润良,当年那李姑娘和奶娘一道,上京里投靠一位远亲,那远亲可是大大的有来头,乃是当朝勋贵北静郡王!
听说李姑娘住进王府不久,就被老王爷指给了他的公子水溶为妾,如今老王爷过世多年,正是那位公子,袭了北静郡王的爵位,李姑娘也该还在他的府上,论身份当是一位姨娘。
老人吐露了消息,又怕董润良造次,再三叮嘱他,婚约之事,还是就此作罢,李姑娘已是北静郡王的妾室,他一介草民,还能有什么想头?
董润良嘴上答应了,然而和老人分别之后,他独自行走在街市中,眼前是无限繁华,而自己却是孑然一身,想到年少时节,和李姑娘青梅竹马,种种欢乐,如今父母双亡,兄长不亲,在这世上,唯一让自己牵挂不下的,就只有她了!
他本是性情中人,又吃了不少酒,越想越觉得内心不忿,血气翻涌,于是一个冲动,就到顺天府衙门前,敲响了惊堂鼓。
贾雨村听完案情原委,先是板起面孔,叱问董润良,怎敢胡言乱语,捏造事实,攀诬北静王爷,待本府查明,这就是该流配的大罪!
这个热乎乎的山芋,比之薛蟠一案,更加烫手百倍,贾雨村本不想,也不敢接下,就打算拿话吓退董润良了事。
没想到这个年青人十分倔强,坚称自己所言,如有半点不实,莫说流配,就是砍头也认了。老爷若是畏惧北静郡王权势,不敢为民伸冤,他也只能另寻有青天的衙门喊冤去。
贾雨村越发恐慌,命人按下董润良,自己则转念细想,万一让这人出了顺天府衙门,满大街地胡说八道,或是再闹到其他衙门,到头来北静王一怒之下,追究起来,仍是自己的不是。
在这即将升官的节骨眼,只要北静王一句话,自己就是青云和泥淖的差别!
他本是狡狯之人,心里相当清楚,只有替北静王圆满的了结此事,方不至于惹来祸事,或许还能得到王爷的提携,从此一路官运亨通!
主意拿定,贾雨村便先稳住董润良,半是哄骗,半是恐吓,说兹事体大,加之年代久远,案情曲折,他须详加按查,方才能够为他做主,又不至于诬陷了好人,要董润良耐心等候,万不可到外头胡言乱语,否则头一个先拿他治罪。
而后又派信得过的心腹师爷,领董润良到一家有顺天府眼线的客栈住下后,贾雨村不敢再怠慢,先在肚子想好了说辞,便到北静王府投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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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紫鹃是个热心肠之人,第二天到魏仁博家的那里,领出各式宫缎十二个,又暗揣了黛交待的一百两银子,乘坐一辆朴素的油壁小马车,直奔城西孙府而来。
一路上几番打听,方才寻到“委署前锋尉孙老爷府上”,到了门前,停车落地,抬头就见两列灰墙中央,开了一扇黑漆大门,左右各蹲了一只青石狮子。
另有一名老仆,正坐在石阶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边晒太阳边剔着牙花子。
这座府第,虽远不如北静王府和宁荣二府巍峨光彩,倒也看得出曾经的气派,只如今显得有些老旧破落。
紫鹃命跟来的小丫鬟暂且在车上等着,自己则走到门前,俯身叫唤那老仆:“大叔,有扰了。”
那老仆不知是耳聋,还是懒得理她,浑浊的眼睛只睁开一线,瞟了紫鹃一眼,就又别过脸去。
紫鹃十分机灵,马上从荷包中抓了一把钱,撒在他的衣襟里,又说:“大叔,我是北静王妃的丫鬟,奉了我家王妃之命,前来问候你家大奶奶的。”
青钱落袋哗啦啦的脆响,早已让那老仆的精神醒了七八分,又听紫鹃说出“北静王”、“王妃”,他虽只是个阍者,但替孙家看门几十年,从门第煊赫到败落,曾经来往的达官显贵也见识了不少,自然知道厉害。
老仆一下子从从地上蹦起来,两手兜着衣襟,不住地向紫鹃点头哈腰:“哎呀,我老眼昏花,又耳背,刚才怠慢了姑娘,真是死罪,死罪。”
紫鹃笑着说:“大叔快别这么着,我只问你,大奶奶可在家中么?”
“在,在,不在家中,她又能去哪里?”老仆叹了口气,显然也知道迎春的处境。
“那就烦请大叔替我通报一声,就说‘北静王妃派了紫鹃,前来问候奶奶’,我就在这里候着。”
“哎,还通报什么,这里三五天的,也不见一个客人上门来,姑娘只管进去就是。”
老仆手忙脚乱的打开两扇大门,紫鹃莞尔一笑,也不和他谦让,招呼两个小丫鬟,捧了黛玉要送给迎春的礼物,跟随自己进了孙府。
进了门,也没有人引领,老仆大声吆喝,方才慢吞吞地来了一名妇人,约莫四十上下,也是一副懒散不悦的神气,劈头就抱怨:“老马你是昏了头么?一大早的鬼叫什么?”
老仆赶忙摆手制止她:“快别说糙话,这位姑娘是北静王妃身边的,奉命看望大奶奶来了,你快带了她进去。”
乍听这话,那妇人也是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向紫鹃再三告罪,引领她们入内不提。
到了第二进院子,又有一个小丫头子在庭中踢毽子,门内尖锐的声音喊出来:“春雨,看看你把衣服晾成了什么样子?懒骨头到这步田地,只当奶奶好性子,不肯骂你么?”
那小丫头回头嬉笑:“左右绣橘姐姐你骂过啦,我晾得不好,姐姐你高抬贵手整一整,不就好了?”
“哎哟,这胚子,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还当我真不敢打你?”随着骂声,绣橘一步踏出了门槛,正好女仆引着紫鹃等人,迎面走来都市大天师最新章节。
绣橘先是一愣,定神看清了是紫鹃,忍不住小跑着上去,拉了紫鹃的手,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呀,真的是你,紫鹃姐姐,你,你当真这样快就来了?”
“王妃一直都惦记着你家奶奶,奈何她也事忙分不出闲,才叫我先送些东西过来。”说着转身往那女仆手里,塞了一小块散碎银子,“辛苦大娘引路,绣橘妹子既在这里,大娘也自去忙吧?”
那女仆捏了捏,估摸着能有两三钱重,登时眉花眼笑,千恩万谢,犹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左右再无别人,紫鹃格格地掩嘴笑了起来:“贵府上的这些个大叔大娘,倒也热络。”
绣橘无奈地冲着那妇人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儿:“你都瞧见了,全都是势利鬼,平日里就算是我们奶奶,也未必叫得动他们。”
“成啦!”紫鹃按着绣橘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王妃这不让我来瞧二姑娘了?快快带我进去吧!”
绣橘这才想起,又指了指里边,贴着紫鹃的耳朵,悄声说:“紫鹃姐姐你这回可来得巧了,我们姑爷他今日……”
她的话才说了半截,突然门内传出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哭喊,跟着是一串男子暴怒的吼叫。
绣橘的面色骤然变了,咬着牙低骂:“不用说,又是那个混账在作践人了,姐姐来得正好,这一回莫让他得了好去!”
说着一拽紫鹃,匆匆跑了进去。
果然远远的,又听见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呼痛声、哭泣声:“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啊,你打死我算了……”
原来这一天,孙绍祖闲在家中,百般无聊,就拿了些春宫册子来看,看到得趣兴起,硬要拉扯迎春,宽衣解带,依样演练。
迎春本是大家闺秀,性情拘谨,加之又厌恶孙绍祖粗鄙,如何肯同他做那样羞耻之事?
孙绍祖舔着脸纠缠了一会,迎春仍是百般不肯,惹得他心头火起,便在屋里逮着迎春一通好打,又去撕扯她的衣裳,全不顾外头还有丫鬟们在。
绣橘和迎春主仆情厚,又仗着有紫鹃在,明知不妥,仍气急败坏地门上一阵拍打,口中嚷着:“姑爷,姑爷,快别闹了,有客人到了!”
孙绍祖看着迎春在自己铁拳下,柔弱无助地婉转娇啼,衣裳不整,雨打梨花的模样,更是血脉贲张,恨不得立刻逞威,又听见绣橘的叫声,更是嘿嘿狞笑:“小蹄子,敢拿话哄你大爷,是想也进来,跟大爷玩个一龙双凤么?”
孙绍祖本就觊觎绣橘,只碍着她的性子有些刚烈,不比迎春懦弱好摆弄,此刻正在乱性的头上,哪里还按捺得住,他对迎春早没了多少兴致,正好拿绣橘来顶缸。
孙绍祖在家中强横惯了的,主意打定,立马打开房门,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揪住绣橘胸口衣襟,用力往自己怀中一带。
只听绣橘一声尖叫,冷不防一头栽进门去。
孙绍祖搂着绣橘,胡子拉碴地往她脸上乱亲,一只禄山之爪又去捏她的胸脯,嘴里胡言乱语:“小蹄子,让你叫,再大声销魂些儿,大爷爱听着呢天才特警玩官场全文阅读!”
绣橘又羞又急,挣扎哭喊着:“紫鹃姐姐救我,紫鹃姐姐救我!”
紫鹃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床边有个女子坐在地上,披头散发,遮了小半张脸,两手抱在胸口,不住的啼哭,正是二姑娘迎春,刚吸了一口凉气,又听到绣橘的呼救,发现她被个身形粗壮,容貌粗野的男人抱着轻薄,想来必定就是迎春的夫婿孙绍祖了。
明知道眼前就是家主人,紫鹃也顾不上许多了,叉腰指着孙绍祖,厉声喝斥:“你快快放了绣橘!”
孙绍祖情谷欠高涨,头脑昏热,已然不辨东西南北,见又来了个俏生生的姑娘,姿色更在绣橘之上,虽然感到眼生,也不暇细细盘问,马上撇了绣橘,□着来捉紫鹃。
“哪里又来一个美人儿?看来大爷今日艳福不浅啊,你们都莫要急,大爷我一定露水均沾,啊哈哈哈!”
一只骨节突兀的大手,当胸抓了过来,紫鹃可不是迎春、绣橘之流的弱女子,怎可能让他得逞?
直接的反应,就是机敏的一矮身,从孙绍祖的胳膊下钻过,而后找准他的腰眼,飞起一脚,直踹上去。
孙绍祖满以为能轻易得手,没想到眼前一花,已没了美人儿的影子。正在犯懵,腰间陡然一痛,整个人向前扑跌,月夸下肿胀胀的重压在硬邦邦的地上,更是痛得龇牙咧嘴,哇哇乱叫。
若照着紫鹃的真实性子,必然还要狠狠的给他再踏上一脚。
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是北静王妃的丫鬟,到孙府上是来做客的,便强忍了怒气,居高临下冲着孙绍祖冷笑:“孙姑爷,你就是这般待客的么?看来枉费了我们王爷、王妃的一片好意啊?”
孙绍祖正痛得冷汗淋漓,谷欠火早已灭了大半,又听见“王爷、王妃”,脑中嗡的一响,赶忙一骨碌坐了起来,直着眼睛上下打量紫鹃,战战兢兢地问:“姑,姑娘是何人,说的又是哪位王爷?”
紫鹃略略向前倾了身子,嘴唇一勾,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回孙姑爷的话,婢子是贵府奶奶的表妹,北静王妃的贴身丫鬟紫鹃,奉王妃之命,送些御赐的宫缎来给奶奶,顺道问候她过得如意不如意。”
这番话听得孙绍祖魂飞魄散,自己竟然当着紫鹃的面,殴打北静王妃的表姐,施暴她的丫鬟,还意欲调戏王府之人,回头这丫鬟要是在北静王夫妇跟前,告上一状,自己这后半辈子的前程,就算是彻底毁了,没准儿还有更厉害的苦头要吃!
孙绍祖纵然粗暴,却也不是全无脑子之人,明白了厉害,慌忙先从地上扶起迎春,跟着连连给紫鹃打躬赔罪:“原来是紫鹃姑娘,都怪我一大早多灌了几盅,这会子还昏头昏脑的,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大量,在王爷和王妃跟前,多为我遮遮丑才好。”
紫鹃深知黛玉本不想仗势压人,就是让自己来给孙绍祖提个醒儿,莫再过分欺负迎春,如今这厮既长了眼色,又正好给自己拿捏到一个痛处,想来也该领到教训了。
于是她落落大方地说:“孙姑爷快别说这话,您是主子,紫鹃是丫鬟,怎么当得起?姑爷既是多吃了酒,才吓到了奶奶和绣橘妹子,我自然不会告诉王爷、王妃的,只王妃素来爱惜表姐,还请姑爷日后也多爱惜些奶奶才是。”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软中带硬,说得很是聪明,直敲打在孙绍祖的要害上。
孙绍祖见紫鹃不气,这才稍稍放心,忙命绣橘替迎春理妆,自己则叫人来收拾屋子,又让紫鹃的坐,招呼茶水,好生殷勤周到。
迎春、绣橘看在眼中,心知黛玉和紫鹃的用意,俱都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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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回府的路上,紫鹃抱膝坐在马车里,越想刚才的事,越觉得乐。
送她出来的时候,绣橘古怪兮兮地问,紫鹃姐姐你几时力气变得这样大,一脚就把我们姑爷给踹翻了?
真相当然不能告诉她知道,于是紫鹃也只能装作吃惊,反问绣橘你是不是吓坏了,我几时踹过你们姑爷,我只不过躲闪了一下,是他自己冒冒失失地栽倒的。
绣橘虽然听得糊里糊涂,但她和紫鹃自小混在一处,知道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怎可能踹得动孙绍祖那样的粗阔男人?
如今她比先前飞扬爽朗,也是跟着林姑娘嫁到北静王府,事事顺心,开怀得意罢了。
她只道真是自己慌乱之下看花了眼,忙跟紫鹃道歉,又再三叮咛得空了一定再来,否则日子一久,就怕孙绍祖故态复萌。
想着绣橘又是期待,又是惶恐的模样,紫鹃真是感慨万分,迎春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只因嫁了那么个货色,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苦要受.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莫非真的只能由嫁人来决定么?
迎春已是如此,那么林姑娘呢,自己呢?
紫鹃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马车到了北静王府大门口大唐第一庄全文阅读。
她本该从角门入内,但人在车厢中,听见外头一声马嘶,令她不由掀开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王府门口停着另一辆马车,要比自己的油壁车高大气派许多,车顶盖的一角,悬挂着一对牙牌,白底黑字书着“顺天府”的字样。
大门前台阶之上,侧立着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他的随从正将一张名帖,递给王府的守门人。
坐在紫鹃身边的小丫头格格笑起来,指着那个官员模样的男子说:“紫鹃姐姐,我认得他,他是顺天府的府尹贾雨村。”
贾雨村?紫鹃心头一动,这倒是《红楼梦》里的一个人物,好像还不是什么好东西。
“乱说了,你怎么会认得府尹大人?”紫鹃故意拿话套那小丫头。
“我自然认得的,去年王爷生日,贾大老爷也来道贺,我在酒席上伺候着,魏管事唱名的时候,我都一一记下了!”小丫头洋洋得意的说。
“你记下来做什么?指望有一天,哪个老爷,跟王爷讨了你去做小老婆?”
“哎呀紫鹃姐姐,你可真是坏!”
两个女孩子在车厢中厮闹作一团,紫鹃玩归玩,却暗自多了个心眼,不知道这贾雨村上门来做什么,这厮断不是好人,可别叫他坑了王爷和王妃才好。
紫鹃来到正房,打算将孙府之行的情形,回禀黛玉知道,谁知走进房中,发现北静王也在,正和黛玉在窗下弈棋。
原来今日衙门里没甚要事,水溶午间就回来了。
紫鹃一脚已跨进门内,水溶也看见她了,不好马上就退出来,只得躬身叫了声“王爷、王妃”,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滴溜溜地拿眼神瞅黛玉。
水溶也很知趣,见紫鹃这般神气,不由莞尔一笑:“你们两个,可是有体己话要说,我听不得的么?好好,我这就回避了。”
说着真的起身,做出要走的模样。
紫鹃连忙退了一步,低着头嚅嚅地说:“我,我哪有话敢瞒着王爷,王爷王妃下棋吧,我下去做事了。”
跟着向水溶和黛玉拜了拜,转身正要走,又听见一声“紫鹃”,这一回却是黛玉叫住了她。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你有话就这里说吧,不妨事的。”
紫鹃有些惊讶,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水溶,黛玉容色平静,微微带笑,水溶果然坐了回去,也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似乎真的很有兴致想知道。
她立时哑然失笑,王爷和王妃那是什么关系?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呐,自己居然想着有什么事,需要和王妃一道儿瞒着王爷的。
她当下振作精神,清了清喉咙,将今日到孙府去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自然把孙绍祖逼淫迎春,轻薄绣橘,以及自己放倒他的细节给隐去了,只说孙姑爷不知闹了什么不痛快,拿奶奶和绣橘出气。
水溶听了连连摇头,口气中也听得出愠意:“这个孙绍祖,堂堂七尺男儿,又是朝廷命官,却在家中欺凌妻小,真是个无行之徒!”
听了这话,紫鹃登时放心了,纵然今后她整治孙绍祖的话传进王爷耳朵,想来也不至于吃他责骂。
“嗯,就是这样不灭召唤全文阅读。”黛玉听紫鹃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只问二姐姐就好,他们夫妻之事,却是不该插手。”
“夫人若是觉得闷,倒不妨请你这位二姐姐多过府坐坐,彼此多谢乐趣,也省得她在家受气。”
“多谢王爷,我知道了。”黛玉微微一笑,内心对水溶的理解很是感激。
眼见他们夫妻眉目传情,紫鹃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正预备识趣退下,门外却先来了个人,是王府的大管事魏仁博。
“王爷。”
“进来说话吧。”
魏仁博进了屋,又给黛玉行礼,方才双手将一张名帖递给水溶:“门上的人禀告,说是顺天府尹贾雨村贾大人,要求见王爷。”
水溶接过名帖,扫了一眼,感到有点意外:“这个贾雨村,倒打听了我今日不在衙门里,我与他只是同僚,并无深交,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黛玉一听是顺天府正堂到访,恐水溶为了陪伴自己而拒见,忙催促他:“既是府尹大人来了,王爷还是见上一见吧,或许真有要事商议也未可知?”
顺天府尹毕竟不是寻常人物,水溶也怕误事,于是歉意地笑了笑:“中途弃局,实是失礼,还请夫人见谅,我去去就来?”
“王爷正事要紧,这一局棋又算什么,让紫鹃陪我下完就是了。”
“好,那我去了。”
水溶命魏仁博请了贾雨村进来,自己则到前方的客厅等候。
北静王走后,紫鹃仍在琢磨,贾雨村究竟为了什么而来,朝廷大事她不懂,也没兴趣,但她有一个很深刻的认知,那就是贾雨村是个坏蛋,跟他牵扯上关系,一准没有好事。
见紫鹃愣愣的干站着,黛玉便唤她:“紫鹃,紫鹃?”
“啊?王妃,什么事?”
“想什么呢?过来,陪我下完这盘棋吧。”
“下棋,我不会啊?”
黛玉正坐回炕上,仔细打量案上的棋局,一听紫鹃这话,不禁抬头看她,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咦,你不会下棋?”
“是啊,看到这些黑的白的,我就头……头晕……”
紫鹃答到一半,见黛玉这副表情,才恍然想起,糟糕,莫不是那个货真价实的紫鹃,是会下围棋的?
她讪讪地咧了咧嘴唇,有些胆怯的偷看了黛玉一眼,又心虚的低下头去。
好在黛玉只审视了她一会,既而幽幽地叹了口气:“是了,有过那样的遭遇,你忘记了也不稀奇,都是我害了你……”
原来,黛玉只道紫鹃种种古怪的变化,都是因为投湖自尽,又“死而复生”造成的。
自己也是死而复生的,今昔种种,恩恩怨怨,迥然不同,紫鹃忘记了下棋,又有什么稀奇的?
想到这里,黛玉对这个情同姊妹的贴身丫鬟,更是满心的歉意和爱怜,向紫鹃招了招手:“不会下棋打什么紧,我重新教过你吧。”
黛玉是一片冰心,一腔好意,紫鹃却忍不住在肚子里叫苦,那横七竖八的格子、棋子,她真是看得眼晕,哪里会有丁点儿的兴趣?
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黛玉手把手地教了一会,可惜紫鹃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弄得她也没了耐性,也只能作罢妖月狼魂。
“今儿个先到这里吧,我有些乏啦,想略略歪一会儿。”
“好好,王妃且歇着,我出去吩咐厨房晚上的点心。”
紫鹃如蒙大赦,赶忙扶黛玉坐到贵妃榻上,又搬过一个靠枕,让她舒舒服服地拥被躺着,再点上甜甜的一炉子香,这才告退:“王妃若要叫人,豆蔻和葳蕤就在外头逗鸟儿呢。”
“嗯,你自管去吧。”黛玉慵懒地挥了挥手,阖上了双睫。
紫鹃从正房出来,站在廊檐下,抬头向着流云悠悠的青空,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心里总算放松下来。
刚才真是侥幸,险些就要在林黛玉跟前露短,再这样相处下去,必定是越暴露越多,迟早的被她知道,自己这个“紫鹃”,是个冒牌货。
瞧他们夫妻间的情形,已非黛玉初嫁时可比,她现在是北静王妃,始终王爷才是他最亲近之人,是她终身的依靠,纵然有一天,知道了曾经相依为命的“好姐妹”是假的,她也不会太伤心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紫鹃的胸口飘荡着一丝欢喜,却又空落落的。
林姑娘算是苦尽甘来,得到了最好的归宿,只有自己,在这个异世界漂泊,无根无依,更莫要说归宿了,才是唯一孤独的时空流浪者吧?
她思绪飘荡,情怀起伏,原本倒是真是要去厨房,脚下却不知不觉,往王府待客的正厅方向而来。
哎,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能驻留多久,却始终还是关心林姑娘,这个躯壳留给自己的隔世感情,依然渗入灵魂,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密切了。
说不定哪一天真离开了,林姑娘未必十分痛楚,自己反而更加难受。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到这里了,姑且瞧瞧贾雨村那家伙翻什么花样,反正偷听人说话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只要放机灵些,别被人发现了就好。
王爷虽然聪明,终究和来自另一世界的自己不同,他未必就知道贾雨村不是好人,万一被他巧舌如簧地诳了去,那可大大的不妙!
自从觉察到黛玉和水溶之间,情分越来越亲密,紫鹃不觉也把水溶当做“自家姑爷”看待,将关心黛玉的心思,移了一份在他身上。
王府除了那个围起来的新建院子,其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紫鹃都已经很熟悉了。
她蹑手蹑脚地钻进垂花门,穿过庭院,绕到一丛芭蕉叶掩映的假山背后,正好其上隔着一条走廊,就是北静王日常接待客人的正厅。
尽管还有点儿距离,好在此处甚是安静,家人不敢打搅王爷和客人叙谈,都远远地避开了,反而没有一丝儿的杂音干扰。
紫鹃屏息凝气,集中精神,尽量将听力提高到最灵敏的程度,微风倒也能把厅上二人的谈话,断断续续地吹进她的耳朵。
然而,听见的头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大跳。
那该是贾雨村的声音似乎在说:“王爷息怒,那刁民敢诬陷王爷强占他的妻子,下官是断断不会放过他的!”
强占别人的妻子?北静王?什么跟什么呀?
紫鹃实在难以将温文儒雅,风仪非凡,又对黛玉百般爱惜的水溶,和“强占□”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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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外头脚步飒沓,听见贾雨村连声说:“王爷请留步,下官这就回去,细查原委,随时恭候王爷大驾!”
水溶则是淡淡地说:“有劳贾大人了。”
原来是水溶和贾雨村叙谈已毕,正走出客厅。
王府总管魏仁博送了贾雨村出府后,水溶独自一人仍在在台阶之上,负手徘徊龙兴华夏最新章节。
紫鹃听他的脚步声,偶尔还夹着一两下叹息,就知道水溶的内心,必定也是十分为难。
她刚刚藏在这里偷听,虽然断断续续的,入耳不是十分真切,但大致情形也弄明白了。
早年娶了个小老婆,没想到却是和别人有了婚约的,如今她夫婿照上门来,要索还老婆,还告上了顺天府,这事的确有够乌龙。
要说北静王并不理亏,当年也是老王爷做的主,他怎知道人家是有未婚夫的?
可那个叫董什么的,又更占着些理儿,他和李姨娘,那是正儿八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说抢占他老婆的是当今郡王,就该忍气吞声?
那个姓董的有胆子跟王爷叫板,可见也是个有骨头的,奈何遇着个没骨头的贾雨村,竟先将他给卖了,倒不知道王爷会怎样处置?
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大都会的女子,紫鹃打心眼里是厌恶透了男人的三妻四妾,王爷虽对王妃极好,但在这件事上,总是不大完美,就不信王妃心里,没有这个疙瘩。
不管他爱不爱李姨娘,男人大多是面子第一,何况还是堂堂郡王,自家有名分的女人,纵然只是个摆设,又怎肯双手奉送出去,让人取笑他没本事?
紫鹃突然觉得,水溶再怎么纠结,姓董的再怎么倒霉,都及不上李姨娘委屈可怜。
自己冷眼瞅着,李姨娘在王爷心目中,压根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王爷一年到头跟她见的面,说的话,加起来只怕还没有自己这个丫鬟来得多。
既是这样,何苦非霸占着人家不放?
紫鹃突然对水溶生出了一丝不满,如果他能高抬贵手,放了李姨娘跟那个姓董的走,对李姨娘也好,王妃也好,何尝不是两全其美。
北静王该不会为了两个女人,抹下这个面子吗?
她想着想着,有些儿恼火,不觉用力扯了一把身边的草根,动作大了些,带动大芭蕉叶哗啦啦的一阵乱响,吓得她赶紧蜷成一团,大气儿也不敢多出一口。
好在水溶也是满腹心事,不曾多留意,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服侍北静王夫妇吃晚饭的时候,紫鹃悄悄留意,见水溶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晚饭后,对黛玉说另有公务需要出去一趟,吩咐紫鹃给他找出来那件黑貂大氅,又让蔡生贵家的准备一顶便轿,在角门上等候。
目送水溶一身黑衣,仅由一名家人在前方掌着灯笼,脚步匆匆的绕过回廊,投入夜色之中时,紫鹃敏锐的觉察到,黛玉的秀眉似乎微微一蹙。
王爷此行,显然是多方低调,不想招人耳目,王妃明显也是注意到了。
紫鹃猜想着,他多半是去了顺天府,那个姓董的,也多半是会被他授意贾雨村,一通训斥后赶出京城地面。
算了,王爷既不提,就是不想王妃知道,自己何苦去说,白白给她增添烦恼。
贾雨村跟在北静王身边,口中不住告罪,将他往客堂引领,又忙不迭的吩咐家人奉茶。
北静王落座后,贾雨村站在下首又是一番告罪:“实是不知王爷今晚就来,下官多有怠慢,多有怠慢。”
贾雨村身穿家常便服,帽子还有点儿歪斜,适才他正在桌上,和妻妾们搓骨牌玩,没想到家人来报,说是北静郡王来了,吓得他慌忙滚下牌桌,也不及整理穿戴就匆匆出迎极品妖孽玩暧昧。
“贾大人请坐,本王有几句话,想请教大人。”
“是,是,下官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贾雨村见北静王也不喝茶,神情严肃,也不敢再跟他客套,忙侧着身子,在一旁危襟正坐,恭恭敬敬地洗耳恭听。
“顺天府虽接了诉状,但并非开堂审理,也就是说,本王尚不是被告?”
“啊啊?王爷何出此言,下官怎敢将王爷当被告看待?”
贾雨村吓得再度起身,向北静王连连打躬。
“不!”北静王抬手止住贾雨村,正色地说,“既然董润良状告本王,他日开堂审理,本王自然就是被告,一切多有不便,故此想趁现在,请贾大人先行个方便。”
“王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下官力之所及,自当效命!”
贾雨村心中一阵窃喜,心想北静王趁夜微服到访,所托之事必不光明,很可能是让自己驳回董润良的状纸,或是将他驱离顺天府的地面。
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消漂漂亮亮地替北静王办了,还怕日后他不肯提携自己?
“烦请贾大人将董润良请到这里,让本王见上一见?”
“什么,王爷要见那个董润良,现在么?”
“对,可方便么?”
贾雨村没有想到,北静王提的是这个要求,意外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直到水溶再次催问,方才答应不迭,急忙下去张罗。
“贾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下官暂且告退。”
北静王虽然问得客气,但看着那双冷静坚定的眼睛,贾雨村又哪敢说出半个不字?
待房内只剩下两人,水溶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他身材高瘦、容貌端正,面上有些风霜之气,却更显利落干练,他的眼中有狐疑,正用充满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
“董相公,请坐吧。”水溶指了指下首的座椅。
“敢问,大人是……”董润良犹豫了一霎,仍垂手站在地上。
眼前之人,瞧着似乎还比自己年轻一两岁,纵然常服便帽,却自有一股凛然高华之气,连府尹贾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应该是大有身份之人。
“我便是水溶。”
“你,你是北静郡王?”
“正是。”
董润良连退两步,无比惊骇地瞪着这个正和颜悦色地望着自己的俊美青年,他竟然是自己要状告的对象?
在击鼓告状之前,他早已下定决意,无论面对怎样强横的势力,都不会有半分畏惧,拼了一身剐,也要将未婚妻子夺了回来。
然而,当他惊闻站在跟前的,竟然就是北静王水溶,被他温和却强大的气魄所笼罩,内心仍生出强烈的恐慌感。
他让贾雨村夜里提了自己来,又屏退旁人,莫非是,是想谋害自己么?
水溶好像探知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又抬手让客:“董相公坐吧,这样我们好说话见鬼实录我和我身边人。”
惊慌过后,董润良略略镇定,心想自己既然敢告状索妻,早就不顾一切,就算他是北静王又怎样,有什么可畏惧的?
于是把心一横,哼了一声,也不道谢,便大马金刀的在水溶身旁坐下,倨傲的昂起头颅,倒要看看,北静王能怎样摆布自己。
“董相公请喝茶。”水溶先让了他,又自己捧起茶盏,悠悠地啜了一口。
“王爷有话直说,虚套就免了罢!”董润良既豁了出去,语气也强硬起来。
“很好,董相公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了。”水溶并不生气,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董相公说,绣儿,咳咳,李姨娘与你自幼定有婚约,可有什么凭证么?”
董润良一听这话,登时火了,大声抗辩:“王爷这样问,可是认为董某讹人?我董家虽败落,却也不是全无相识,王爷自可让贾大人到济南府查上一查,早年父母为我和李姑娘定下婚约,还请了里正老爷坐保山,此事一问便知,容得我胡编做假?”
“好,我自会查明,这是一件。另有一事,你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董润良?”北静王虽仍带着笑容,眼中却隐隐有了锋芒,直视董润良。
董润良眼睛瞪得更圆了,似乎在强自忍耐怒气,突然一把扯开衣襟,拽下脖颈上所带之物,啪的拍在茶几上。
“王爷看吧,这玉珏是我和李姑娘定亲时,父母所赠的信物,本是一对,另一只已交由李家收存,王爷大可将这个拿去给绣心,看她可认得,嘿嘿,我也不怕你吞没了去!”
水溶低头瞥了一眼,果然是一只通体翠绿的鱼形玉珏,用红绳系了,他也不去接,只点了点头,说:“好,我姑且信你是董润良,也信你确与李姑娘曾有过婚约,只是……”
董润良听水溶说出相信自己的话,正心头一喜,没想到后头又跟了“只是”,忍不住焦急地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当年娶她,并不曾有半分强迫,更不知道她在故乡有过婚约。”
“她,她是以为我出海遇难,无依无靠,这才肯给你做妾的!”
“无论怎样,李姑娘如今已是我王府姨娘,董相公不肯放弃未婚妻,将心比心,我水溶便该将妾室拱手让出?”
水溶和董润良一来一往,话语间已有些急促,不像开始那样从容和气,就连唇边笑容,仿佛也带了些讥讽之意。
董润良怒极攻心,拍案而起:“我与李姑娘婚约在先,你娶她在后,她进你王府大门时,就已是我董润良的未婚妻,你纵没有用强,也是占□子,如今还想占一辈子么?”
他厉声作色,水溶仍面不改色,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任你告到哪里,李姨娘我是断不会让出的,这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不能让世人在背后指着我水溶议论,堂堂郡王,连一个小妾都保不住,董相公,你非要争了未婚妻回去,不也是为了颜面吗?”
董润良一愣,随即涩涩地冷笑两声:“颜面?董某迭遭劫难,风尘飘零,哪里还讲什么颜面?我和李姑娘自幼就青梅竹马,情分深厚,我只想她回到我身边,后半生好好照料于她,在这尘世中,彼此也有些许温暖依托。王爷是妻妾成群的富贵中人,又怎会明白?听你方才的说法,不肯将李姑娘放还,无非也是为了颜面,对她却是半点爱惜之意也没有,我更不能让她留在你身边!”
水溶很有耐心地,听他激动不已,长篇大论的说完,低眉一笑,慢悠悠地问:“董相公莫急,本王和你做一笔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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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董润良剖白肺腑,又将北静王狠狠数落一通,只道他必定勃然翻脸,没想到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董相公你既迭遭劫难,风尘飘零,李姨娘在我王府多年,安逸舒适惯了,跟在你身边岂不受苦?不如本王出个两全之策,供董相公斟酌。”
“什么两全之策?”
“董相公放弃索回李姨娘,撤了诉状,本王就为你捐一个出身,如何?若是董相公无意仕途,本王也可以为你置办良田美宅,车马婢仆,保你一世衣食无忧,又如何?”
问话时,水溶盯着董润良,唇边的一抹微笑,似乎已显露他的胸有成竹贵妃起居注最新章节。
诚然如此优渥的条件,交换的只不过是一个已非完璧的女子,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够抗拒?
“王爷,你既说是交易,我也就说生意人的话,你下的血本,未免下得太大了些。”董润良连连无声冷笑。
水溶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总好过我和你当堂应诉,折损颜面的好,这个李姨娘,当真是给我招惹不小麻烦……”
“水溶!”
“啊?”
听闻董润良一声怒喝,把水溶吓了一跳,只见他横眉瞠目,怒气腾腾,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喝叱:“你以为我董润良和你一般,将李姑娘当做是货物还是玩物?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怎可以随意和人交易?你听着,任你有遮天的权势,我断不会放弃李姑娘!”
“你,你真的不肯?天下女子何其之多,可这样的机会,未必会有第二次。”
“闭嘴,不用说了,我们公堂上见吧!”
董润良一拂衣袖,大踏步的拉开门走了出去,却不曾注意到,在他转身的一瞬,温和从容,尽皆了然的笑意,又回到了水溶的脸上。
北静王走后,紫鹃陪着黛玉在庭中散步消食。
若在平时,她一定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而此时却格外沉默,只管低头走路,有时黛玉问些闲话,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
黛玉素来细腻敏感,如何瞧不出紫鹃不对劲?终于在她“哎哟”一声,险些儿才到青苔滑倒时,忍不住开口问她:“今儿个你倒是有什么心事,傍晚起就心不在焉的?”
紫鹃早在心中踌躇许久,始终没法决断,该不该把想法告诉黛玉,见她一双澄澈般的秒目望着自己,毫不掩饰鲜明的关切之意,不禁更加感激,下定决心,为了黛玉将来更好,有些事还是该提醒她知道。
“王妃,我们回房去说!”
“咦,你又弄的什么玄虚?”
黛玉觉察到,紫鹃挽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面上的神情也少有的认真,不免有些紧张,不觉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被她引着回到了房内。
“王妃,喝茶。”紫鹃先按黛玉坐下,又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掌中,似乎像先让她暖和些。
“哎,你有事便说,弄得人不踏实。”黛玉仔细审视紫鹃,想要从她脸上瞧出些端倪。
“不是我有事,是王爷有事。”紫鹃摇了摇头,“这事隐瞒不了,王爷必定会跟王妃说的,我估摸着,他今晚就是为了这事,去了顺天府贾大人哪里。”
“顺天府?”黛玉面色微微一变,“王爷能有什么事,倒叫你先知道了?”
“王妃莫急,并不算什么大事,只对王妃,对李姨娘,却是可好可不好。”紫鹃拍了拍黛玉的手背,抚慰她莫要惊慌,跟将自己白天在客厅外听到了,水溶和贾雨村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给黛玉知道。
当然,她才不会老实坦白是自己偷听,只说是打那经过,偶然间听见什么李姨娘,一时好奇,就多听了几句。
是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黛玉的眉心仍微微颦着,但让北静郡王和一介布衣对簿公堂,又是为了抢占□的官司,未免大不体面,且论法理公断的话,这官司只怕还输面大些。
但是,王爷他……会听任顺天府开堂公断么?
想到这里,黛玉心头一动,紫鹃刚才也说,王爷多半是为了这事,去了顺天府,莫非他是要用权势手段,让府尹大人私下了结了官司?
“王妃,若王爷将此事与你商量,你打算怎么说?”紫鹃问世界级情人。
“怎么说?我能说什么?我人在内宅,怎能插手官司?”黛玉说得平淡,心中却隐然不快。
“哎呀我的王妃娘娘,说什么官司,这分明是你的家事!”紫鹃急了,这个林黛玉,未免清高过头了,忙把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干脆把话全挑明了,“趁着王爷如今还爱极了王妃,就该怂恿他将李姨娘还给人家,府里少了个女人在王爷身边,他的一颗心才能更专注,更长久地在你身上!”
这番话听得黛玉又是羞涩,又是苦涩。
紫鹃说得不错,先前宝玉何尝不是想着妹妹,又惦记着姐姐,才让她时而欢喜,时而悲伤,时而期待,时而惶恐,一腔爱意始终无法安放,以至于最终凄然绝望。
见黛玉垂首不语,紫鹃继续分析劝说:“这是不仅是对王妃好,你瞧李姨娘,虽然锦衣玉食,却是冷冷清清,王爷既不爱她,不如放她出去,跟一个正儿八经的丈夫,后半辈子也过得有滋味些儿?再说了,那个姓董的,为了小时的未婚妻,连王爷都敢告,可见他对李姨娘是一片真心!”
紫鹃是说得很大胆,但黛玉已渐渐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况且字字句句,都敲打在黛玉的心坎上。
自从嫁入王府,水溶就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更不曾去两位姨娘哪里去过一次。尤其是李姨娘,本就沉默忍让,如今为了自己,更是倍受冷落,有丈夫跟没有差不多了。
身为女子,一生之中,最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知情解意,相伴相守的良人吗?跟这样的幸福喜乐相比,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
这曾经是自己用了全部爱和泪水去期待的,没有人能比她有更深刻,更痛楚的理解了。
李姨娘能有一个男子,为了她不顾一切,敢于同当今郡王抗争,又要胜过自己许多啊!
只不过,不知道在她的心里,又是作何感想?
是情愿留在王府,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还是冲出藩篱,跟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呢?
“莫要一个男人眼下对你好,就能天长地久,男人们的心眼多着呢,身边摆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姨娘,难免就是要分心的。”紫鹃想起自己曾经的感情挫折,语气不觉有些愤激起来,“王妃,这是一次好机会,你成全了李姨娘,也让王爷身边少个女人,就是今后,也万万不许他再纳妾室,什么贤良恭顺,那都是别人说着好听,要想丈夫对你一心一意,太清高,或是心太软可不成!”
紫鹃酣畅淋漓地说了一通,黛玉非但没有答话,反而唇边似有一抹苦笑,不知是否不以为然。
其实,这道理黛玉何尝不懂?只是她认为,自己并不曾付出爱意与水溶,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对自己全心全意?
紫鹃只道黛玉仍是清高,更待劝说,忽然听见外头葳蕤的声音:“王爷回来啦?”
她赶忙闭了嘴,摇了摇黛玉的胳膊,最后叮咛了一句:“一会儿王爷若是提起这事,王妃千万莫要只守着这份清高,当断则断,省得将来后悔!”
水溶走了进来,将大氅接下,交给紫鹃,笑着说:“外头更冷了,这倒春寒也叫人受不了。”
紫鹃一边将大氅拍打干净,收尽了柜子里,一边随口接了话茬:“王爷大冷天的还为国事奔忙,这般忠勤的臣子,百官要都像您这样,天下可就永久太平咯。”
她故意拿话挤兑水溶,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对黛玉说实话凰涅天下(gl)。
跟着又为水溶更衣,让葳蕤打来热水,伺候他洗了脚脸,迅速忙碌完毕,识趣地拉了葳蕤一块告退,方便夫妇俩关门说话。
尽管与水溶相处日久,但没到夜深人静,只有二人独处时,黛玉仍不免局促,加上心里仍想着适才紫鹃说过的话,更是忐忑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发觉,自己真的在意,水溶在这件事上,究竟会如何处置?
“夫人,夫人?”
“啊,王爷?”
“夫人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黛玉思绪恍惚,水溶连唤了两声,她才陡然省悟,勉强笑了笑,摇头:“没事……”
好在水溶并不追问,而是在她身边坐下,先垂首思忖了一会,再抬头时,面上已是极恳切认真的神情。
“夫人没事,我却有一桩难以启齿之事,要告知夫人,且要讨夫人一个主意。”
“什,什么难以启齿之事?”黛玉心坎砰砰直跳,心知水溶多半要说那件事了。
“这事要说起来,委实有些糊涂难堪,不敢瞒夫人,我晚间出去,并非紫鹃说的什么忠勤国事,却是为了……”
水溶叹了一口气,自早些时候贾雨村到访开始,至他刚才在顺天府见过董润良,详详细细地都说给黛玉知道了。
末了,他冲黛玉笑了笑:“我最初以为,那董润良多不过讹人而已,给他些许好处,自然就不再闹了,没想到真是个有骨气的男儿,想来对绣儿,也确有几分真情。”
“那王爷……预备怎样处置呢?”既然话已说开,黛玉也不能默不作声。
此外,水溶对她和盘托出,毫不隐瞒,也令她的胸口,飘荡着一丝温暖甜美,心想他终究是信任我,愿将难事同我商议的。
“说道处置,倒真有些为难之处。”水溶握起黛玉的手,柔声恳求,“还望夫人帮我一帮。”
“我?黛玉眼波一闪,流露出惊讶之色,“这官司之事,我怎帮得上王爷?”
“夫人,这怎么是官司呢,分明是我和夫人的家事啊!”
水溶的说法,和刚才紫鹃说的一般无二,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自己,双手被他紧紧握着,黛玉在心中默默念着:“家事……家事……我和他,真是要齐心同力的一家人了么……”
她自小母亲早逝,又远离父亲,来到京城投奔舅家,虽说贾母对她百般疼爱,但始终是寄人篱下,内心凄清。
此时此刻,和水溶并肩依偎,耳边听着他的柔声细语,掌心感觉到来自他的绵绵暖意,黛玉肺腑一热,登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却不是悲伤,而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和王妃要开始恋爱啦,给点儿阳光鼓励一下吧~~~
(囧,还好意思说,都到这时候了才恋爱……)
另外,俺恢复更新以后,一下子好多姑娘扔地雷,有的还一扔好几个,俺无法一一感谢,还请大家在连载过程中,暂时不要扔雷了,地雷很贵,扔一个雷的点数,最少可以看八章十章的了,只要各位支持正版,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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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正悲喜交集,情怀激荡,又听水溶在耳边说:“故而我才要烦请夫人,帮我一帮,这话若由我去说,恐不大妥当。”
他说得十分认真,却不是绵绵情话了,黛玉一省,立时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只低低地问:“王爷要我做什么?”
水溶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喟叹之意:“那便是绣儿了,这些年,我待她虽不算差,却也着实说不上好,我有心放她出府,成全她与董润良,只不知道她心中愿是不愿。这话若我去问,一来她当我的面,未必敢说实话,二来她若不愿出府,倒显得是我薄情了。故而有劳夫人,去问一问绣儿,愿去愿留,绝不勉强于她。”
黛玉思忖了一会,也有点儿为难:“可由我去问,只怕李姨娘认为,是我容她不得,一心要赶她出去……”
水溶听了这话,不禁哈哈一笑,似乎很是欢喜:“夫人要是真做此想法,我倒是求之不得!”
黛玉一愣,随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将手从他掌中抽中,略有些嗔恼:“既如此,这个恶人,
我却不去做武道极锋最新章节!”
水溶连忙再三谢罪:“夫人莫恼,我不过说笑罢了。我心中想法,也不瞒夫人,那董润良品行正直,颇有担当,也算是个好男人,绣儿真跟了他,要比留在王府,蹉跎年华的强……”
说到这里,他又轻轻捧起黛玉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这都是我的错,若是当初能够知道,此生将和夫人相逢,倾心相爱,我断不会耽误这些好女子……”
他这话说得有些肉麻,一半是出自肺腑,一半是闺房调情,听在黛玉耳中,真是又窘迫,又欢喜,面若云霞,心如鹿撞,说不出一字的言语,也不敢看他,这般滋味,实是平生第一次品尝。
水溶不容黛玉躲闪,紧紧握了她的手,温柔软款地往下说:“夫人既嫁了我,少不得要受点儿连累,绣儿那边,就交由夫人处置了?”
这气氛太热烈,太暧昧,黛玉只觉得紧张得呼吸粘稠,心跳紊乱,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想着快些儿摆脱他,赶忙答应不迭:“是是,我明儿个就问问她去……”
水溶见她这般绣宭无措,又明艳动人的模样,开始还正经说话,越往后头,越感到神昏目迷,几乎难以自持。
他与黛玉新婚至今,夜夜同床共枕,却只能听着她的气息,嗅着她的体香,苦苦煎熬着,多少个夜晚,是忍着如火的情热,通宵难眠,直到东方破晓的?
这里有他对黛玉的深爱和理解,也有他的骄傲和自信,在得不到她一颗真心之前,绝不愿意勉强于她,并且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黛玉也是极性情之人,只要倾出挚诚,耐心等待,终有一日会让她相信,自己才是世上最最爱她之人!
可是现在……现在……已经可以了么?
良久不闻水溶说话,黛玉觉得有些古怪,怯怯地抬起一线目光,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没想到睫毛刚一动,却正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一处,登时“呀”的轻呼出声。
往日相处,他看自己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热情,时而清澈,时而含蓄,但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炽热得仿佛两点火种,吞吐着烈烈的火焰,要将自己席卷、吞没一般!
黛玉受了惊吓,不及多想,用力抽回手,藏在背后,站起身来,连退了好几步,双眼惊惶而警觉地瞪着水溶。
水溶只觉掌心一空,恨不得拥入怀中,恣意怜爱的人儿,忽然远远地躲开,漆黑透亮的瞳仁闪动不定,满是紧张、害怕和不信任。
“夫人,你……”水溶也起身伸手,想要走到黛玉身边,然而脚步一动,腹下登时不自在。
他不禁哑然失笑,想来是刚才自己神魂荡漾,情谷欠张狂,模样吓到她了?
见水溶要过来,黛玉又退了两步,躲到太师椅背后,她想高声叫紫鹃,又觉得不大对头,水溶还什么也没做,叫什么呢?
况且自己和他,份属夫妻,闺房之内,真要做些什么,哪有叫外人来的道理……
水溶心中也是后悔不迭,夫人近来分明对自己亲切许多,适才气氛又那样好,若是自己温柔些,耐心些……或许可以成事……
眼下若再让她受到惊吓,惹她反感,只怕先前种种努力,都要付之东流了,水溶啊水溶,千万莫要唐突,莫要造次……
水溶暗自深吸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眼神也渐渐柔和平静下来,故意带了些惊讶、委屈的口气,问黛玉:“夫人怎么了?说得好好的,怎突然又躲我?是我哪里又说错话,做错事了么?”
黛玉仍牢牢抓住椅背,防备地盯着水溶,可眼前分明还是那个对她轻声细语,百依百顺的丈夫,只除了面颊有些不自然的酡红,眼底也是一片柔波,哪里还有刚才那怕人的火焰?
莫非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又或者……胡思乱想的,其实只有自己?
呀,真真是羞死人了网游之霸王传说!
黛玉的表情,终于松弛了,而且娇羞生动,别过脸去不敢看人,水溶强忍着笑,慢慢地踱到她身边,附耳询问:“我哪里不好,夫人大可明言,我一准就改的?”
他又挨得这般近,黛玉哪里还支撑得住,只将脑袋一气儿软摇:“没有,没有……”
“当真没有?”
“是……”
“哈哈,那我可放心了,时辰不早了,夫人,安歇了吧?”
爱妻如此娇羞可爱,水溶虽然心痒难挠,也不敢再挑逗于她,否则回过头来,难受的只有自己而已。
这一夜,黛玉果然躲到床里,依壁而眠,还将一堆被褥,横在她和水溶中央,再不跟他收一句话,惹得后者只能在黑暗中叹息忍笑,又后悔不已,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
第二日一早,黛玉送了水溶出门,才回到屋里,就被紫鹃一把拉住,紧张兮兮地问:“怎样,昨晚王爷把李姨娘的事,都跟王妃说了么?”
“说了……”
“呀,他真说了?有说怎样处置么?放是不放李姨娘?”
“这个么,还得看李姨娘自己愿是不愿……”
黛玉便将昨晚水溶和自己商量的结果,以及所托之事,都告诉了紫鹃。
“王妃,如今我信了,王爷待你,确是真心一片。”紫鹃感到欣慰,又不无感慨,“但凡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身边的女人怎会嫌多,王爷肯这样做,已是大不容易。李姨娘虽老实,却不是傻的,断不会放着正妻不做,做一个没人理睬的小妾,再说王爷也不会让她空着手走。待她离开了,回头再想个法子,弄走那个讨厌的陆姨娘,王爷就是王妃你一人的了!”
听紫鹃越说越离谱,黛玉眉头一皱,连忙止住她:“莫要胡说了,随我到李姨娘那边去吧。”
“咦,王妃要过去么?我让人把她唤来就是了。”
黛玉沉吟了一会,仍是摇头:“不,我过去。”
却说李姨娘习惯了门厅冷清,无所事事,吃过了早饭,就和丫鬟在庭院里剪花枝,预备再过一会,就到王妃那里去请安。
小丫鬟剪了几枝盛放的腊梅,甚是得意,问李姨娘:“我看这花儿今年开得特别好,不如待会儿装一瓶子,给王妃送过去吧?”
李姨娘看了一眼,笑着摇头:“罢了吧,王妃未必喜欢,别白讨没趣。”
小丫头不服气,撅着嘴分辨:“姨娘怕什么?王妃我见过几次,虽安安静静的不大爱理人,可我觉得不怕她,反而是那个陆姨娘,平日里总是笑着,可那眼睛看人,就像是刀子一样……呀,王,王妃?”
李姨娘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王妃由两名丫鬟陪着,已经走到了催化门外,刚才说得正高兴的小丫鬟,早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一大早的,王妃怎么会来?李姨娘心中忐忑,赶紧丢下剪子,快走几步,到了黛玉跟前,敛衽请安道仙凡。
“姨娘不必多礼,到屋里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姨娘叙叙。”黛玉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扶,和颜悦色地说。
“王妃有吩咐,派人叫我过去就是,何必亲自来?”见黛玉面色和煦,李姨娘虽不害怕,却仍不安心。
“左右都在府里,又分什么你来我去的?”黛玉说笑了一句,先向屋子走去,李姨娘连忙紧紧跟上。
进了屋,丫鬟捧上茶水后,就被紫鹃拉着,说一块儿到外头玩去,李姨娘见状,知道黛玉有话,要跟自己私下说,便让丫鬟领着紫鹃去赏花,不用在跟前伺候。
屋内只剩下二人,李姨娘也不敢向黛玉发问,只偷眼瞧她,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方才微笑着安慰她:“姨娘莫要怕,我今日所说之事,全听凭姨娘意愿,我和王爷绝无丝毫勉强,还望姨娘也说真心话,可好?”
李姨娘不明所以,又惊又疑,只得恭顺地点了点头。
“姨娘的故人之中,可有一个名叫董润良的?”
“啊!”
李姨娘霍的起身,却身躯摇晃,几乎难以站立,面上神情更是说不出的惊恐。
见这般情形,黛玉已明白了八九分,那董润良所言,多半不假了。
“姨娘莫慌,这不是什么坏事,且坐下听我说罢。”
黛玉走过去,轻轻将李姨娘按回座中,尽量放柔了声起,一五一十地把董润良寻她到京城,到顺天府状告北静王,以及北静王夜访董润良的经过,都告诉了李姨娘。
黛玉话还未说完,李姨娘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又怎能料想到,当年以为罹难了的未婚夫,竟然侥幸生还,且对自己念念不忘,千里相寻,甚至不惜冒犯权贵,也要将自己索回。
她父母双亡,一直照料她的乳娘也于前年过世,身边再没有一个亲近之人。
北静王虽是名义上的夫君,对她也只有衣食照料,并没有多少情爱,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李姨娘虽不声不响,实则一人在默默忍着这孤寂的岁月。
如今,乍闻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前来寻她,真不叫她激动不已?
“姨娘,顺天府已暂且压下董润良的状纸,暂不开堂审理,王爷的意思是,此事还是私下了解得好,他让我来问姨娘一问……”
“王妃!”李姨娘突然又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黛玉脚下,连连叩头,流着泪苦苦哀求,“董润良他,他是大胆糊涂,冒犯了王爷的威仪,可这都是因我而起,恳请王妃开恩,在王爷跟前说些好话,还望他高抬贵手,放过董润良这一回,无论多少责罚,我只一人领了!”
李姨娘平日温和沉默,人人都道她老实怯懦,此时却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黛玉且意外,且感动,俯身拉了她起来。
“姨娘会错意了,王爷并非要为难董润良,相反王爷认为,他是一个极有骨气,很靠得住的男人。”
“王爷当真这,这样说么?”
“是,故而王爷才让我来,想听姨娘一句真话……”
紫鹃在外头玩耍,摘了一朵红艳艳的梅花,簪在自己鬓边,又到鱼池边上临水照影,心情一片大好,瞧着那个小丫头频频往李姨娘卧房那边瞧,很是害怕不安的模样,故意不告诉她实情,自顾快乐得意地哼唱着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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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董润良从顺天府出来,又被差役名为“护送”回了客栈,自此便在不得自由,哪怕要出去一步,也有店小二陪着笑脸,说贾大人吩咐下了,董相公要什么,只管吩咐小人备办就是。
于是在被困在客栈,名为住宿,实为软禁,心中又惦记着李姑娘,想起那夜水溶说过的话,更是满肚子的怨愤。
那个男人,竟然拿李姑娘跟自己做“交易”,可见在他眼里心上,李姑娘也不过玩物一般,几时拿她当家人看待?
原以为她这些年,在王府锦衣玉食,总不至于十分委屈,如今看来,是自己想错了,她的内心,必定十分苦楚,恨不得早一刻离开北静王。
董润良忧心如焚,苦于一时没有良策脱身,不用说这顺天府尹,也是畏惧北静王权势,不肯为自己主持公道,倒要再去哪里告状呢?
他正在房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忽然听见几下敲门声,只道是店小二,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声:“睡下了,没事莫要来吵扰我!”
门外应答的,却是一个斯文而冷静的声音:“我有极要紧的事相商,烦请董相公开开门。”
这个声音很陌生,而且又是这个时分,董润良稍有犹豫,还是上前将门打开一线,向外望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男子,三十余岁,做文士打扮,见了董润良,微微欠身,说:“在下柳清一,奉敝上之命,来请董相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董润良顿生警觉,反问:“你是奉谁的命,要带我去哪里,见什么人?”
柳清一摇了摇头:“这个在下却不方便就在这里说。”
董润良心中一动,猜到一人,更加犹豫不决,他若踏出这个门槛一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是难以预料,但呆在此地坐困愁城,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董相公放心,敝上绝无恶意,他是何等人物,若要对董相公不利,需要如此费周折么?”柳清一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唇边又了一抹笑容,却又似有讥讽之意。
董润良心中所想的人,正是北静王,听了柳清一的话,虽是气恼,却也承认他说得不错,索性把心一横,大声说:“走吧,有什么手段,全使出来就是!”
柳清一和董润良从后门出了客栈,早有一辆马车在外等候,上车之后,车夫即驱马疾行。
董润良一路上不时掀起车帘子向外张望,柳清一也不阻挡他,只是夜色浓重,道路复杂,很快董润良也失了方向。
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马嘶,车子停了下来,柳清一抬手一指外头:“到了,董相公请下车吧?”
说着率先钻出车厢,跳下马车,董润良不肯被他看轻,也紧随其后。
他下了地,放眼四望,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前方是一道高墙,中央两扇门已敞开,檐下挂着一排红色纱灯,隐约书着“小山别业”四字,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灯笼之下,左右各有两名壮汉守卫。
“董相公,请随我来。”柳清一见董润良面上,终于有了些许惧色,微微一笑,自顾在前头领路。
两人进去之后,大门马上在身后掩上,董润良还来不及心惊,迎面凉风吹来一缕淡雅的花香,又听见蕉叶沙沙,流水淙淙,想来竟是一处景致幽美的所在?
他跟随柳清一曲曲折折走了一段,眼前又豁然开朗,似乎来到一处厅堂,茜纱窗内有暖黄色的灯火透出论职业道德的必要性。
柳清一领他登上几级台阶,垂手恭肃地站在门外,沉声说:“王爷,董相公到了。”
董润良心想“是了”,即使所料不差,一颗心仍不禁冬冬直跳。
“进来吧。”静夜中,里头的回话格外清朗,果真是北静王的声音。
柳清一伸手在门上轻轻一推,咿呀声中,门上洞开,又回头对董润良说:“董相公请进吧,在下就不便相陪了。”
说完朝他一拱手,马上转身走下石砌,背影没入苍茫的夜色之中。
董润良在门口略定了定神,扬起头颅,大踏步的跨进了门槛。
这确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几只落地青铜灯台上,红烛烧得明晃晃的,照着堂上正中坐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轻裘软帽,俊秀温雅,正是北静郡王水溶。
而坐在他下首的,看身型装束,却是一个女子,松松地挽了圆髻,身披石青色鹤氅,坐在那里,显得安静而朴素,然而却在董润良走进来的瞬间,站起身来,死死地望着他。
说来也怪,董润良明知坐在那里的是北静王,注意力却被那女子吸引过去,四目相对,一个是困惑,一个则是惊讶。
董润良感到这张娟秀的脸庞,好像极为熟悉,该是在哪里见过?她眼中似有泪光闪闪,贝齿咬着嘴唇,像是在强忍着激动的情绪。
董润良脑中蓦地被一道灵光击中,登时激动得身子也颤抖起来,一句话卡在灼热的后头,几欲哽咽。
“你,你是李姑娘?是绣心妹子?”
那女子不答话,两行热泪却滑下雪腮,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苦苦找寻多年的未婚妻,此刻就在眼前,彤彤的烛光下,依稀是昔日美丽的容颜,董润良只觉得经年所受的苦楚,刹那间都化作无法遏抑的惊喜,顾不得水溶就在一旁坐着,奔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将李绣心拥在怀中。
看到这般情形,水溶只淡淡一笑,侧过身去,捧起案上的茶水,自顾悠悠地啜饮。
两人相拥涕泣了好一会,还是一声灯花的轻轻爆响,将李绣心惊醒过来,省悟到北静王在场,顿时满面通红,推了董润良一把,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莫要这样……”
“绣心,你……”
董润良怎能让她再度从自己眼前离去,正要伸手去拉她衣袖,只听耳边两声轻咳,却说水溶站了起来。
正当董润良下定决意,就是拼死在此,也绝不向北静王妥协,水溶却先开口了,且拿起案上两封书信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
“董相公,这里一封是我写给济南知府孙大人的私信,他会为你追回该属于你的产业,你这就带着绣儿回去吧,你既千辛万苦才将她找回,也望你日后能好好待她。至于另一封么,是我和我的夫人,给绣儿的一点心意……”
董润良只听得目瞪口呆,如云里梦里,犹自不敢相信,他这,这就是肯将绣心送回到自己身边了?
水溶笑了笑,径直走过去,将书信望董润良怀中一拍,又说了一句:“回乡之事,柳长史会安排妥当的,京城多是非,还是不必再来了罢侯门亡妃全文阅读。”
董润良捧着怀里的东西,不教落下,整个人却怔怔的,一句问话,或是感激之辞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水溶背对着他,负手踱出门外,不知所往。
水溶从外间进来,紫鹃正在房内学做穗子,等候他归来,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王爷可回来了,都办妥了?”
“嘘,王妃睡下了?”水溶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紫鹃小声些。
“睡下有一会了,时辰不早,王爷也要安歇了么?”
“嗯,你打水来,我就在这里洗洗,莫要吵扰了王妃。”
“是。”
紫鹃转过身去,瞧瞧吐了一下舌头,这个北静王爷,可真是她见过第一疼老婆的男人,林黛玉在贾宝玉那里遭受的倒霉,这下子可全找补回来了。
水溶就在外间净了面,才走进里屋,果然床边纱帐低垂,不闻声息,想来黛玉已经熟睡。
他吹熄了蜡烛,尽量放轻手脚,上床卧倒,不想惊动黛玉。
可是,帐子内满是暖暖的馨香,在鼻端浮动,不由令他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又忍不住悄悄用手肘支起上身,向黛玉那边探了过去,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夫人,我已送他们走了,自有了你,我也愿世间的有情人,都能如你我一般幸福喜乐……”
说罢,低头在黛玉的发际落下一吻,方才躺了回去,满意地合上双眼,却不曾发觉,朝里而卧的枕边人,修长的双睫在暗香浮动间,轻轻抖动了几下。
这一日傍晚,紫鹃正领着小丫鬟,在花厅摆桌椅碗筷,预备北静王归来便可传饭,豆蔻从外头小跑着进来,笑得很是开怀:“紫鹃姐姐,王爷回来啦!”
“王爷哪天不回来,稀奇么,瞧你乐成这个样子?”紫鹃给了她一个“无聊”的表情。
豆蔻仍笑嘻嘻地凑上来,眉眼间还带了一丝促狭之意,贴到紫鹃耳边问:“王爷可不是一人回来的,还带了位客人呢,紫鹃姐姐,你猜是谁?”
“管他是谁呢!”
北静王素来喜好结交,除了府上清客众多,隔三差五的还有客人到访,紫鹃哪里一一都记得?
“哎哟,这位客人,还是紫鹃姐姐你认得的。”
自己认得的,又是北静王亲自领回来的客人?莫非……莫非……
紫鹃的胸口,已突突的小跳起来。
豆蔻又缠了上来:“真猜不着?可是你的那位穆大人哦!”
真的是他?紫鹃不觉唇角一动,流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猛不丁的,又瞅见豆蔻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赶紧低了头,装作继续忙碌,口中满不在乎的啐了一声:“去去,穆大人就穆大人,什么你的我的?”
“你别瞒我,我可都知道,王爷和王妃要把你许给穆大人做姨娘呢!瞧,瞧,脸都红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
豆蔻不怕死的调笑了紫鹃几句,立马又欢天喜地,脚底抹油地溜开了。
紫鹃返身要用筷子打她,却又追不上,只能高举着筷子,愣愣地站在当场。
穆苒他……真的来了么?又为了什么事,会和自己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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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门窗紧紧掩着,北静王坐在案边,翻看着手中用蝇头小楷抄录的文书网游之彪悍小牧师。离他几步开外,穆苒则负手面壁,看着墙上挂着的“尹吉甫采诗图”,一人眉头深锁,一人面颊紧绷,
五六丈见方的宽敞书房,被沉沉的气氛所笼罩。
良久,才听闻水溶一声喟叹,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来对穆苒深深一揖:“多谢穆大人,将这些事先告知于我……”
“王爷不必如此。”穆苒退了一步,避开了水溶的谢礼,严肃地说,“我和王爷的交情,能做的也仅此而已,职责所在,涉及更加机密之事,我却不方便透露给王爷,还望谅解。”
水溶苦笑地摇了摇头:“穆大人能做到这一步,水溶已是感激不尽了。”
穆苒垂首默然片刻,似乎在谨慎地斟酌,该怎样将心中所想,宛转地表达出来。
水溶看出了他的心事,坦然说:“穆大人还有什么话,此间只有你我,但说无妨。”
“我知道王爷和荣国府有些来往,且贾家还是王妃的贵亲,只他们恃宠骄横,经年的劣迹,着实累积了不少,如今贾贵妃卧病,圣上尚有不忍……”说到这里,他向水溶踏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倘若贵妃有所不测,难保圣上不加以治罪,以王爷的立场和身份,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穆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告诫贾家,从今往后,须更加收敛些么?”
穆苒缓缓地摇头,眼神更加深邃森然:“王爷,我给你敞开了说罢,就凭圣上手中的证据,贾家恐是保不住了,不过迟早轻重之分罢了,王爷千万莫要牵扯在其中!”
这话虽然在意料之中,水溶仍不禁脸色微变,也沉默了一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穆大人金玉良言,我记下了。”
“嗯,穆苒告辞了。”
“哎,穆大人且不急!”
穆苒向水溶微微欠身,正要告辞,却被他按住肩膀,再抬头时,看见水溶面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已是他平日温和优雅的风仪。
“王爷还有什么指教么?”
“穆大人既然来了,又已到了哺时,不如就在寒舍用了晚饭再走吧?”
“多谢王爷好意,还是改天吧?”穆苒不觉一愣,他和水溶交情深厚,在王府用饭也是常有,但这一次,未免突然了些。
“呵呵,我园中那丛虬梅,今年开得甚好,我唤紫鹃来斟酒服侍,你我红袖执壶,花下对酌,岂不是雅事一桩?”水溶盯着穆苒,笑容更加明亮。
见穆苒一时不答,只紧抿着薄唇,似有所思,似有所动,水溶又趁热打铁:“上一回跟穆大人所提之事,我夫人已问过了紫鹃,穆大人不想知道她的意思么?”
这正是穆苒十分关切的,登时不假思索地问:“她怎么说?”
水溶“噗”的一声,笑得十分开怀:“穆大人何不自己去问她?”
却说黛玉那边,已摆了晚饭,单等水溶和穆苒叙谈完毕,过来一块儿用饭,可左等右等,却跑来一个小厮,向黛玉禀告说,王爷要在园中请穆大人饮酒赏花,特地来叫紫鹃姑娘过去伺候。
听了这话,豆蔻就在黛玉身后,掩嘴嬉笑,拿打趣的眼神直瞅紫鹃,后者则装傻不理睬她。
黛玉也明白水溶的用意,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她也不好问紫鹃,你是愿去不愿,只好低声说:“那你就去吧,告诉王爷一声,就说我的话,莫要贪杯……”
黛玉不免有些赧然,紫鹃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小女子,要比她坦然多了,她心中也颇有几分想见穆苒,既然北静王有话,也乐得就过去,便向黛玉略略欠身,答了一声“是”,就随那小厮去了抗日之我为战神。
望着紫鹃脚步轻盈的背影,黛玉忽然感到些许怅然。
穆大人既想纳她为妾,紫鹃也是愿意的,莫非不久之后,她就要离开自己身边了么?
紫鹃分别斟满水溶和穆苒面前的玉杯,就后退两步,侍立在水溶身后,这样她尽可以将穆苒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而水溶却看不到她。
穆苒的反应,让她感到很有趣,。
他只端起酒杯,在唇边轻轻一碰,啜饮了小半口而已。此时只有北静王和他对饮,像他这样的男人,在这种场合,不是应该脱略形骸,开怀畅饮吗?
他为什么会如此拘谨,莫非是为了自己一直故意偷看他,还故意让他知道?
见穆苒如此饮酒,水溶也不禁失笑:“怎么,穆大人,是这酒不中喝吗?”
“啊?不,不,挺好,挺好的……”穆苒微黑的面皮下,透出一股子热气,连忙头一低、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水溶似乎看出些端倪,不易觉察地低眉一笑,转头吩咐:“紫鹃,再给穆大人倒酒。”
“是。”紫鹃绕到穆苒身边,先从他的酒杯斟起。
“穆大人,请,请。”水溶连连给穆苒敬酒,又喝了三巡,笑着说,“有酒无歌,终是不尽兴,然此间只有我与穆大人,若大张弦管,却又嫌闹。对了,紫鹃,我听说,你会唱些颇别致的小调,可否为我和穆大人清歌一曲?”
紫鹃没料到,水溶会有这样的要求,呆了一下,反问:“我会唱什么歌呢,王爷哪里听来的?”
“自然是听夫人所说,总不会有错了吧?平日我是没有这个耳福,难得今日穆大人来了,你就当赏他的面,场上一曲吧?”
北静王连连怂恿,紫鹃也没法太过推托,再者她对穆苒,已有几分喜爱之情,也想在他面前稍稍逞弄,便放下酒壶,分别给水溶和穆苒福了福:“好吧,王爷和穆大人若不嫌聒噪,我就献丑了。”
这个灵巧得有些泼辣的丫鬟,竟然还会唱曲?
这倒挺出穆苒的意料,同时也被勾起兴致,忙侧身坐直了,望着紫鹃,却又不敢太过直视。
紫鹃清了清嗓子,悠悠地唱了起来:
绕绿堤,拂柳丝,穿过□笛,风送声声。
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
我眼中,却只是一座愁城。
看风过处,落红成阵。
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杨柳带愁,桃花含恨。
这花朵儿与人一般受逼凌,
我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
她唱的本是越剧《红楼梦》中,黛玉葬花一折的唱词,但水溶等却从未听过,只觉得曲调宛转,歌辞哀怨,又听见“大观园,四季如春”、“我一寸芳心谁共鸣”,只道是黛玉所作。
琢磨着曲中之意,思绪飘远,想着曾经在花遮柳护、金堂玉马的大观园中,徘徊着那样一个孤清柔弱,绝世独立,苦无知音的佳人,不觉胸口浮起一缕温柔而凄然的况味,恨不得黛玉就在眼前,任自己尽情倾诉、抚慰溺宠吾家小妻。
穆苒虽没有水溶这样的情怀,也听得出曲中所寄托的寂寥与忧伤。
又见紫鹃侧对着自己,看不到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只有一点朱唇微启,两排长睫轻扇,竟是难得的在自己跟前,展露出这般温柔婉转的态度,渐渐的腹中热酒,都化作一股暖流,在肺腑间轻轻荡漾。
紫鹃一曲终了,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叫王爷和穆大人见笑了。”
水溶这才如梦方醒,感慨地一声叹息,仿佛要出尽心头的伤感,转眼一瞧穆苒,居然也跟自己一样,一副惘然若失的模样,便有心要再成全他一遭。
他轻咳了一声,又连唤“穆大人,穆大人”,穆苒这才恍然省悟,神色间尴尬不已。
水溶笑问:“怎样,紫鹃唱得可好么?”
“好,好……”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阵,穆苒均能进退自如,然而偏偏两次面对这个小丫鬟,他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都困难得很。
“既然好,穆大人就该为如此美妙的曲子,多饮两杯,来,紫鹃,斟酒!”
他唤紫鹃斟酒,自己却站起来,笑着向穆苒告罪:“穆大人略坐一坐,我去去更衣就来。”
说罢,就在穆苒吃惊的目光中,扬长离开,只留下他和紫鹃二人。
一瞬间,穆苒有起身叫住水溶的冲动,可看着他的背影,隐入疏影横斜的丛丛之后,像是领悟了他的用意,双手护握,低头沉吟了一会,缓缓地转向紫鹃,问出一句话来。
“紫鹃姑娘,现在再没有别人,能否坦言相告,在下可是有哪里不好,令姑娘感到厌恶?”
紫鹃先是被他问得一愣,随机看见穆苒挺直的摇杆,倔强的神气,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越发觉得好笑,心想这人倒也直爽,这样难堪的问题,他居然也能当我的面,径直就问出来,不错,是我喜欢的脾气!
她故作一脸茫然地问:“穆大人何出此言?我一个奴婢,怎敢评论大人好与不好?况且……”
“况且什么?”穆苒紧紧追问。
“况且王爷说了,穆大人允文允武,乃当世人杰,紫鹃也认为大人性情豪爽,男儿气概,很是,很是钦佩,哪来厌恶的话?”
穆苒却也没料到,紫鹃会爽快地夸赞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男儿气概”也打了些折扣,讷讷地问:“你果真这样想的么……”
“莫非大人不信?”紫鹃有意又逗了他一逗。
“好,既然如此――”穆苒一贯敢作敢为,纵然在情之一事上头,未免有些笨拙,但此时心一横,干脆将连日来憋闷在心中的困惑,一口气倾倒了出来,“紫鹃姑娘为何不答允在下的求亲?”
紫鹃终于展颜笑了,她完全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若是真能和他在一起,必定也会拥有一段热情而畅快的时光。
至于拥有多久,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本来就是穿越而来,几时又会被抛出这个时空,都说不清,还去计较什么一心一意,地久天长?
若是能够快快乐乐地谈一场恋爱,即便将来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好歹也留些一些有滋味的记忆。
于是紫鹃头一歪,红润润的嘴唇弯了起来,带了几分顽皮,几分认真的气息,清脆、清晰地问:“我现在答允,还不算迟么,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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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苒自东安郡王前往北京王府提亲之后,水溶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又久久等不到后续消息,只道是紫鹃不情愿。
他生性傲岸,自视颇高,原本还不怎么着,被拒绝之后,反更意识到自己喜欢这个丫鬟,便一心要跟她问个明白,是那里遭她嫌弃。
却没想到,一问之下,紫鹃竟改了口,不禁又惊又喜:“姑娘这,这便算是答允了?”
望着他方正英挺的脸庞,难得生动的眉目,紫鹃十分欢喜得意,笑答:“难得穆大人有担当,愿收了我这一个小丫头做妾,如何有不肯的?再说了……”
听了这话,穆苒却眉头一皱,断然抬手止住紫鹃:“不,姑娘说错了,我娶姑娘,却不只是为了曾经冒犯过姑娘,而是,而是真心喜爱……”
他说出这话,登时耳根发热,但下颌却稳住了没有低下,一双眼睛坦然而热烈地望定了紫鹃。
“是,是真的么?”紫鹃的胸口,终于咚咚地跳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听过男人的表白,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一开始也是抱了几分调戏之意,挑逗这个令她耳目新鲜,心怀好感的异时空男子。
然而,没有任何粉饰和花巧,甚至全不动听的表白自他口中说出,听在紫鹃耳中,却是直甜美到了心里,从胸口飞出一股强烈的快乐。
原来,他不单是为了“负责任”,而是果真喜欢我的么?
紫鹃羞涩地低头,咬住了嘴唇,若不是这样,她唯恐自己会开怀地笑出声来。
“自然是真的,穆某一生,从不屑说谎!”忽见她流露出娇羞之态,穆苒不由怦然心动,向紫鹃靠近了两步,轻声问她,“姑娘既愿意,我一会便求请北静王爷允准,娶了姑娘……”
什么,这么快?这男人还真是雷厉风行过头了,自己可还没准备好呢!
紫鹃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啊?不不,穆大人切莫操之太急,我,我还要先禀明了王王妃……”
穆苒倒也能体谅,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是,王爷说了,姑娘与王妃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这也是应该的,我自提我的,至于日子,自然听王爷和王妃的示下。”
“咦,穆大人,你和紫鹃说什么呢,如此投机?”
穆苒正在犹豫,该不该斗胆握一下她的手,或是再说几句温情脉脉的话,奈何谈情说爱并非他的长处,正在踌躇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朗笑,唬得他赶紧后退,循声望去,却是水溶穿花拂枝地回来了,正笑吟吟,大有深意地望着二人。
好在北静王并不穷追猛问,而是故作不知地和穆苒又对饮了几杯,到了暮色降临,方才撤了酒席,送穆苒出了王府。
另一头,紫鹃也将刚才和穆苒说过的话,一一告诉了黛玉,后者也很为她高兴,然仍有忧虑横亘在心,只不想现在就告诉紫鹃,徒然扫兴。
紫鹃是极伶俐的人儿,黛玉笑容之下藏起的一丝忧色,又怎逃得过她的眼睛?
但她心中所想,又和黛玉有些不同,便笑着宽慰她:“我知道王妃待我好,我若走了,王妃自然是要想的,且一时难免不便,我已想定了,不到王妃安心的那一日,绝不离开你身边抗日之我为战神。”
到我安心的那一日……
黛玉心中默念着,感念非常,只不在面上表露出来,故意笑问:“又说傻话,我有什么好不安心的?你自嫁你的,省得回头耽误了,又来怨我。”
紫鹃并不和她争辩,只挽了黛玉的手,会心一笑:“王妃放心,耽误不了,不需要等太久的。”
作为最近的旁观者,她完全看得出,黛玉与北静王之间的情分,大非初嫁时可比,两人之间的相处,显然亲近融洽许多,且一问一答,一语一笑,无不充满了温情与默契。
王妃心中,或许还有藩篱,但只需王爷再加把劲,大可轻轻一推,便彻底倒了!
那时节,或许真可以离开她,去寻觅自己的幸福吧?
自己在这个时空的日子,能否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呢?
算了,如果不能,说明和穆苒之间的缘分,不过如此,再多也只是自己的奢求罢了。
晚间,水溶将自己如何制造机会,让穆苒与紫鹃单独相处,又如何悄悄潜了回来,偷听到最要紧的几句话,当做趣事说给黛玉听。
他自己是抚掌大笑,说没想到这个“铁四郎”,在情事上竟然也有豁然开窍的一天,而且好巧不巧,偏偏看上的还是我们家里的丫鬟,穆苒啊穆苒,这个天大的人情,我倒要瞧瞧,你将来怎样还我?
水溶说得乐不可支,黛玉却没有回应,他感到诧异,仔细一瞧,这才发觉,黛玉倚桌而坐,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烛灯,垂首不语,仿佛若有所思。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还认为,这桩亲事有什么不妥么?”
“嗯,王爷,我正想和你商议紫鹃的婚事。”
水溶笑着在她身边坐下,耐心地开解:“夫人,想来紫鹃也跟你说了,穆大人亲口对她说过,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并非是为了担责任,或是东安郡王强迫的,这样你仍不放心么?”
“我不是放心不下穆大人,以他的人品门第,既承诺了对紫鹃好,必定能够做到,只是,我还想要为紫鹃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她用力捏了一下掌中的帕子,像是在给自己,也给紫鹃以鼓励。
水溶见黛玉神情十分认真,既关切且好奇,便问她:“夫人想为紫鹃作什么呢,是备办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么?只可惜,她是给穆大人做妾室,只怕不便大肆操办。”
“王爷,紫鹃虽是我的丫鬟,但她并非奴婢,如今她要嫁了,我想收她做我的妹子!”黛玉望着水溶,亮澄澄的眼神显示着她激动和决意。
“咦,夫人是要收紫鹃为义妹?”
“是,王爷觉得可好?”
黛玉的这个想法,的确令水溶大感意外,他明白黛玉的用意,紫鹃若是北静王妃的义妹,即便是给穆苒做妾,东安王府中的婢仆,也必不敢看轻她。
只不过,一来紫鹃的年纪,要还比黛玉年长上两岁;二来,北静王妃收一个丫鬟为义妹,未免也略过了些。
水溶固然也很怜爱紫鹃,多半却是出于对黛玉的爱屋及乌溺宠吾家小妻。
在他的同僚好友之中,穆苒堪称佼佼者,他私心认为,以紫鹃的出身,能够成为穆苒的妾室,且得到他的真心喜爱,已是十分幸运,委实不该要求得更多。
但只要黛玉觉得快乐,凡事他都愿意支持,给紫鹃一个身份,自然也是无可无不可。
“呵呵,夫人固然是好意,只岳父母大人均已仙逝,夫人莫非要代父收女么?”
“这个……”
黛玉也有些踌躇,她先前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绝不让紫鹃在人眼里,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将来受大妇,甚至是奴仆的气,至于收她为义妹妥是不妥,却不曾深思熟虑,如今被水溶这么一说,细想的确于礼法不合。
“我倒是才有了个想法,说给夫人听听?”
“王爷请说。”
“不如我请柳长史收紫鹃为义女,她的婚事有父亲做主,也更名正言顺,夫人以为如何?”
水溶所说的柳长史,指的是他最倚重的心腹柳清一,为北静王府掌理府事十余年,现官居五品,深得两代郡王的信赖。
这个提议倒让黛玉感到新鲜且满意,只仍有些顾虑:“王爷这个法子极好,只不知柳长史那里,可否愿意?”
“柳长史膝下无女,只有一子,也已成家,如今再多个女儿,必然十分欢喜,夫人放心,我亲自去说,定可促成此事。他日紫鹃出阁,你我再备上厚厚一份妆奁,夫人可否‘安心’了?”
水溶安排得如此细致妥帖,黛玉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听闻“安心”二字,又想到日间紫鹃说过的话,心头越发感动,站起身来,深深地向水溶欠身下拜。
“我先替紫鹃谢过王爷了……”
“夫人,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水溶连忙扶着黛玉的手臂,不让她下拜,抬头时又见她瞳光闪闪,玉颊生辉,似是无限欢喜且感激,内心登时充满了快慰,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黛玉在他怀中轻轻一挣,见他不放,也就轻轻依在他肩头,仍由他抱着。
两人都没有更多言语,但彼此会心知意,但觉有脉脉暖流,在两颗心之间,无声地流淌,虽不如那夜情怀激荡,难以自持,却是无限安宁和满足。
一直以来,水溶都渴望能够彻底地拥有黛玉,此刻他对两人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更深的理解和愿望,反倒不急切了。
为她做的那一件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到了那一日,他必会让她相信,自己的怀抱,足以休憩她的身体和灵魂,无论是眼前繁华,还是未来宁静,一生一世,地久天长!
次日,水溶和黛玉分别将收义女,拜义父之事,分别跟柳长史和紫鹃说了,柳清一自然是满口答应,欢喜不已。
尽管紫鹃感到有些讶异,但终究是黛玉的一片好意,也就欣然应允了。
水溶请钦天监亲自择了个吉日,在王府中摆了上契酒,正式让紫鹃认柳清一为父亲,往后阖府家人,都改口称紫鹃为姑娘。
跟着又命人将喜讯传至东安王府,穆苒得知后,明白北静王夫妇的良苦用意,心中更加看重紫鹃,只盼着早日定下婚期,迎娶她过门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请稍待,迟到的花烛之夜,必定会在一个更加浪漫完美的时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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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朝议,今上召集群臣商议拣派宣抚使,巡行闽浙海防,同时前往宣慰东南畲夷,颁旨册封畲王为景宁将军,东海侯一事。
结果为了宣抚使的人选,大臣们各执己见,以至于最后形成两派意见,在朝廷上争吵起来。
以忠顺郡王为首的一方,推荐的是其心腹,詹事府右庶子周溢之;而另一派则以南安郡王、治平侯为首一方,则力推前科榜眼,建极殿大学士伍维德,彼此各不相让,甚至在朝堂之上互相攻讦,惹得今上不悦,各有申斥,早早退朝了事。
从太和殿出来时,南王郡王特地撵上了北静郡王,一路絮絮叨叨地责怪他,刚才在朝议时,为何不出声?若是他支持自己的意见,必定能被圣上采纳,现在弄得好端端一个荐贤举能的机会,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水溶听由南安王抱怨,只是笑而不答,敷衍着致歉。
他固然也欣赏伍维德的人品和学识,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另有一名更为合适的人选,只不到时候提出来。
两人出了午门,听见一旁有人压低了嗓子,在叫:“北静王爷,北静王爷?”
循声望去,却是一名宫里的小太监,缩在午门的墙根边上,鬼鬼祟祟地冲北静王招手。
“告罪。”北静王朝南安王一拱手,走到那名小太监跟前,问,“公公可是唤我么?”
“是,王爷,奴婢是替人传话来的。”那小太监手捧拂尘,躬着身子,靠近了北静王低声说,“慎王爷让我来告诉王爷一声,晚间若是得空,烦请到他府上一叙,若是不得空,明日也成。”
“哦,知道了,有劳公公。”北静王蔼然答了一句,对于慎亲王的邀约,像是早有预料。
“那奴婢告退,王爷千万莫要忘了!” 小太监快速说完,便匆匆转身,沿着墙根走远了,唯恐被更多人看见似的。
南安郡王也明白,这些个王公大臣连同自己在内,在皇宫内都各有眼线,忌讳互相打听,于是待水溶回转,他也装作不知,仍一个劲地游说他,支持伍维德出任宣抚使。
出了宫城,水溶便命其余随从先行回府,并带话给黛玉,说自己要造访同僚,商谈公务,让她莫要挂念,早些儿休息,自己则只带一名随从,尽量不张扬行迹,望慎亲王府而来。
王府大门上,早有慎亲王的心腹长史候着,见了北静王,忙上前迎接,连连给北静王道劳,说慎王爷在书房已恭候多时了。
水溶知道此事必定机密要紧,也不就不说客套话,由那长史领着,直达慎亲王的书房外。
一路上,水溶注意到,书房附近的婢仆都已屏退,才进了内庭院,远远的就看到慎亲王站在长廊之下,举目眺望,见自己到来,连忙小步跑下青石阶,上前迎迓。
“今日劳驾北静王爷过府,实是有要事商求,冒昧之处,还请王爷多多见谅网游之诛神重生最新章节。”慎亲王兜头就是深深一揖。
“殿下相召,水溶岂能不来?”水溶面带笑容,语气轻松地说,“就你我的交情,还说什么劳驾、冒昧的话?”
说话间,慎亲王将水溶让进书房,丫鬟奉茶之后,随即退出,且带上了房门,光线略显黯淡的空间,一下子笼罩了一层神秘、凝重的气氛。
“北静王爷,嘉齐蒙令尊和王爷的照拂,屈指算来,已有十多年,虚伪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我今日请了王爷来,实是有事相求,恳盼王爷相助。”书房内再无别人,慎亲王也开门见山,道出了用意。
“殿下不必客气,但凡水溶力之所及,且不违忠信二字,自当为殿下效命。”水溶的回答带了些谨慎,而冲和的笑容,却显示出他的成竹在胸。
“好,那我便直言无隐了。”慎亲王的神情越发凝肃,缓慢而清晰地说,“听说今日朝堂之上,圣上将宣抚使的人选付诸廷议,忠顺郡王和南安郡王各执一端,尚未有定论,嘉齐斗胆,请王爷在圣上面前,举荐我为东南宣抚使!”
“哦?殿下有意担任这个宣抚使么?”水溶的语调略微上扬,眼中却毫无惊讶之色,仿佛慎亲王的请求,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错!”慎亲王的态度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眼神热切,口气也略显急切,“我在人前是琴棋诗酒,遣宾娱兴,却从未想过要瞒王爷,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仍是一事无成,王爷,莫非你忍心见我蹉跎时光,庸碌到死么?”
听了这话,水溶剑眉微微挑起,似乎有些动容,但依然垂首沉吟,并不马上答话。
“王爷!”慎亲王索性霍然起身,踏到水溶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森然冷笑了两声,“此事你若是助我,于王爷你,也是大有好处,反之则只怕有害!”
“哦,此话怎讲,还请殿下明示。”慎亲王语出惊人,水溶的反应仍旧波澜不兴。
“不是我要非议朝政,如今朝中忠顺郡王一支的势力,日渐坐大,已隐然凌驾王爷之上,若再任由他培植党羽,只怕于王爷也是大大不利!”
水溶不怒不惊地静静听完,只轻轻颔首,像是认可了慎亲王的说法:“多谢殿下提点,殿下的才具和理想,水溶怎会不知,且宽心稍待数日,容我从中斡旋。”
他这话又说得模棱两可,慎亲王不好再三催迫,只得再一次深深施礼,情辞恳切地说:“是,嘉齐的前程,全仰仗王爷扶持!”
水溶忙托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下拜,口中连道惶恐:“殿下切莫如此,水溶如何担当得起?”
两人密谈终了,慎亲王亲自送水溶至王府正门口,临行前,水溶好像忽然想起一事,从玉带上解了一只小小的锦囊,递给慎亲王,笑着说:“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备有礼物,日前我得了一柄匕首,倒也别致,送与殿下闲暇时把玩吧。”
慎亲王不由愕然,只好顺手接过,并道了谢,目送水溶上马离去。
直至水溶的背影,隐没在渐浓的暮色中,慎亲王才带着老大的疑惑,解开了锦囊的丝绳,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果然是一柄珐琅刀鞘,掐金嵌玉的小小匕首。他小心的抽出锋刃,也是光华凛冽,照目生寒,只不过过于短小精细,反而更像是一件玩物,而非兵刃。
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北静王真的只是赠送一个玩物,没有更深远的寄喻?
慎亲王反复翻转匕首,皱着眉仔细查看、思忖。
突然,锷口下方一行细小文字,闪入他的视线,认真辨认,却是“纯钧堂制”四字官场桃花运!
这四个小字镌刻在隐蔽之处,笔锋细如毛发,难以觉察,却不啻一簇无形的利刃,刺中了慎亲王的心口,一股强烈的恐惧之意,刹那间令他神情凝固,面如死灰。
夜色阴沉,慎亲王府的西角门洞开一线,一个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影,挤了进来,门内立时有人接住,两下里都不说一个字,只是脚步匆忙地向内疾走。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会见过北静王的那间书房内,慎亲王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低头负手,来回徘徊,面上早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和蔼,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焦虑,听见外头轻细的脚步声,马上大步跨到门边,霍的拉开了门扇,看到外头站着高大熟悉的身影,眼睛一闭,仰头大松了一口气,从喉咙口压出了一声:“褚大人……”
“褚大人你看,这柄匕首,是出自‘纯钧堂’么?”慎亲王将匕首捧到褚元廷面前,抽出锋刃,指着锷口上的钤记,迫不及待地问。
褚元廷只瞥了一眼,并不接过辨认,而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殿下,是不是真出自于纯钧堂,已不要紧了,北静王爷远比你我预料的,要厉害百倍,当初的那点儿小小伎俩,只怕已全然被他看破,今天他赠你这柄匕首,正是敲山震虎之意。”
慎亲王面颊抽动,眼中涨满了惊惧之色,颤声问:“褚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设计在他北巡途中行刺,且夜袭他的家庙,嫁祸忠顺王,激他两家愈加争斗,好令他加紧扶持我,引为臂助的企图,北静王爷尽皆知晓了么?”
“唉,多半是了!”褚元廷痛惜地一掌击在案上。
“那,那他会对我们不利么?”
“殿下认为呢?”
褚元廷的这个反问,慎亲王感到一时难以回答。
然而,正是因为发觉,无法立时说“是”或者“否”,慎亲王反而有所领悟,退回座椅那边,缓缓坐下,努力静心摄神,思虑了好一会,方才谨慎地摇了摇头:“暂时……应当不至于!”
“对!”褚元廷重重地一点头,表示同意,“若北静王要对殿下不利,便不会先以这柄匕首警示。他此举无非是责怪殿下多此一举,且告诫殿下,万事皆在他掌中,今后莫要轻举妄动之意。”
“真是这样……就好了。”慎亲王心惊肉跳,他此时仍羽翼单薄,处境微妙,若当真得罪了北静王,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话虽如此,但此事到底被他知道了。”褚元廷冷硬地闷哼了一声,“北静王不能长久倚恃,殿下还是要建立功勋,强固实力才是!依元廷的推断,他应当会举荐殿下为宣抚使,而我为殿下招募的那批死士,也已初见成效,那些军册上虚报的空额,我都安插了可靠之人,倘若将来有事,他们都能为殿下效死!”
慎亲王紧抿着嘴唇,勉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但闪烁不定的眼神,仍暴露了他内心的强烈不安。
半晌,才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褚大人,我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能有机会一展抱负,效忠朝廷和圣上,说到底,毕竟我是,是……”
“殿下至忠纯孝,元廷自然知道,只可惜圣上未必尽信,且有忠顺郡王在旁作梗,将来如何,诚然未可知,那些死士,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褚元廷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却是声如铁石,黑沉沉的瞳仁,宛如藏在浓雾背后的寒星,“殿下放心,虚报这些兵员的,不是别人,正是北静郡王的大舅爷,威烈将军贾赦!他为的是吃空饷,我不过是善加利用罢了,这些人可是兵部在册,来历分明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褚大人,你认为水溶那样的人,会时时事事,都回护着贾家么……”慎亲王的目光,又移到了那柄华丽耀眼,却凛凛生寒的匕首上,无声却浊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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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东安郡王穆莳正在跟王妃闲谈,抱怨说北静王夫妇忒不爽快,老四也忒没本事,不过就是娶个丫鬟做妾,也如此拖泥带水,好半晌人家答应了,却不给个准期。
王妃笑着安慰他说,四爷如今可是朝廷重臣,王爷还当是未长大的四弟么,好歹说话顾着些他的颜面,别总是数落才是。
夫妻倆正说着,家人来报,说是北静王爷前来造访,轿子已到了大门口了。
东安郡王好生诧异,说这倒古怪,我这头才说他,那头人就来了,也不先遣人来通报一声,这个水溶,又玩的什么花样?
抱怨归抱怨,他到底不敢怠慢,连忙更换了袍服,亲自迎了出去,将水溶领到待客的花厅,自然又是满脸堆笑,说一番世兄光降,有失远迎之类的客套话。
宾主两下坐定,水溶并不多寒暄,径直表明来意:“穆世兄见谅,小弟今日来得冒昧,却是有要紧事,须恳请世兄援手。”
穆莳乃练达之人,一听这话,立即心领神会,忙屏退了下人,又换过座位,坐到水溶身边,方才低声问:“世兄所为何事,用得着穆某一介闲散之人?”
水溶望着穆莳,神情既亲近,又慎重,缓缓说道:“我想请世兄和我联名上奏,保举慎亲王为东南宣抚使!”
“哦,慎亲王殿下么?”对于水溶的提议,穆莳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捻着唇上短须,仍有些犹豫的神气,“他身份尊贵,又年富力强,正待有所作为,按说派他前往宣抚畲夷,也是个极合适的人选,显得圣上格外恩宠这些夷人,只是世兄深得圣上倚重,一人上奏举荐足矣,何必拉上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水溶笑而摇头:“世兄此言差矣,世兄在朝中颇孚人望,怎说是无足轻重之人?至于小弟为什么请世兄援手,其中关节,世兄果真不知么?”
被水溶这么一反问,穆莳也“嘿嘿”干笑两声,暗自在心里快速权衡厉害得失。
当年老北静郡王和义忠亲王,本是在朝同声连气,在野交情深厚的,义忠亲王坏事之后,老北静郡王及其子水溶,对慎亲王都是多有照拂,行迹虽不明显,但上至今上,下至朝臣,不无心中有数。
如今水溶有意扶持慎亲王,举荐他为宣抚使,拉上自己联名,无非是其一不想太落人口实,其二在圣上跟前,说话也更有分量。
再往深一层想,北静王实是有意拉拢穆家,这里头有利有弊,自己倒是就,还是不就呢?
穆莳十分精明圆滑,很快便想通了,东安、北静两府的两代交情,不是自己想撇清,就能撇清的诱香蛊皇全文阅读。
如今老二、老三均放了外任,无所作为,唯有老四,还算得圣上器重,而穆苒一贯同北静王走得近,如今又要娶王妃的贴身丫鬟为妾,无论自己如何表现,只怕在外人,尤其是忠顺郡王眼中,穆氏一族,已然就是北静王一党了。
如今自己若是再做超然姿态,只怕是两头全不讨好……
穆莳盘算完毕,又换做笑眯眯的脸孔:“世兄举荐之人,圣上必定嘉纳,我不过添一个名字,白得了举贤荐能的美名,又有何不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穆莳故弄玄虚的模样,水溶知道,这“只不过”后头,已没甚要紧的了。
“只不过,世兄须得也帮我一个忙,早早让尊夫人的伶俐丫鬟嫁过来吧,省得我们家老四成日干惦记着,他这个年纪了,身边再没个女人,怕是要闹出毛病的,哈哈哈!”
两人要事谈妥,剩下无非闲话,彼此亲近亲近而已。
水溶听了,拊掌大笑:“非是小弟不爽快,只如今紫鹃可不再是丫鬟,她虽仍和我夫人作伴,却已是柳长史的女儿,做父亲的非要定下个吉日,才肯让紫鹃过门呢,即便是我,情理上也勉强不得。”
“那好,就烦请世兄,到柳长史跟前催上一催,定了好日子,我们这头也早作准备。”
“世兄放心,此时着落在小弟身上,不日定有喜讯!”
跟着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讲些有趣又无关大局的话,而后水溶才说,待拟好奏折,就派人送来给东安郡王过目,后者自然满口答应,水溶这才起身告辞。
逾两日,东安郡王和北静郡王联名具折,举荐慎亲王为东南宣抚使,虽然满朝文武皆感意外,圣上却欣然首肯,即刻传旨,命慎亲王陛见受命。
然而,穆莳和水溶约好之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举荐慎亲王之事刚刚尘埃落定,宫里又传出贤德妃贾元春薨逝的消息,皇帝辍朝三日,天下举哀,民间依制不得办婚嫁喜事,故而穆苒娶紫鹃之事,也只好暂且搁下了。
好在丧礼期间,锦衣卫与御林军警戒之责更重,穆苒也日夜值宿在宫里,倒也没有太多心思关怀这件事。
贾母等人旬月祝祷,等来的仍然是凶信,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阖府女眷,还是哭得死去活来,次日贾母、邢王二夫人等有品级的命妇,还要强打精神,遵按贵妃丧礼,进内请安哭临。
黛玉也以北静郡王正妃的身份去了,但和贾母等人隔得甚远,在一片凝肃哀毁的气氛中,只看见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拄杖佝偻着身子,伏地哭泣不止,也只能徒然心痛,无法上前扶持安慰。
十七日后,贵妃灵柩至皇陵奉安,慎亲王也奉命启程,先往浙江、福建沿海一带,训查海防,布置御倭事宜,再往招抚畲夷,宣读旨意,颁赐恩赏不提。
只忠顺郡王遭北静王横里杀出,举荐了慎亲王,使他培植心腹的企图落空,满心愤懑不已。
这一次的朝堂较量,他输给了北静王,这还在其次,最令他深深感到不安的是,圣上竟然真的起用了慎亲王!
要知道他可是在十几年前,出首了义忠亲王谋逆,才得以论功欣赏,受封为忠顺郡王的。
也正是因为义忠亲王的坏事,今上才能够入继大统,这些年他也备受信赖,在朝中和北静王分庭抗礼风流狂少全文阅读。
也就是说,慎亲王和他,实是有着极深的仇怨,纵然慎亲王韬光养晦,在任何场合也从未失言失仪,但忠顺王始终无法释怀,他看得出,这个青年绝非自甘庸碌之辈。
他终究是圣上的亲侄儿,倘若将来果真受到重用,羽翼渐丰,再和北静王联起手来,莫说朝堂之上,自己再难有说话立足的余地,只怕身家性命也堪忧虑!
水溶啊水溶,我本待与你相安无事的,你却处处和我作对,既然如此,就休怪本王容不下你了!
一连数日,水溶和黛玉都进宫里,为了贵妃的丧礼而忙碌,只剩下陆曼兮一人,在偌大的王府中百般无聊。
又想起前些日子,李姨娘突然被遣之事,其中缘故,王爷和王妃自是讳莫如深,自己让小玲珑在府里多方打听,也是毫无头绪。
但有一点是非常明显了,李姨娘在王府住了近十年,王爷待她虽称不上宠爱,也不至于太冷落,如今莫名遣她出去,定是为了新娶的王妃不能容人,而王爷一颗心全在她身上,自然是百依百顺。
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若是离开北静王府,又要到何处去容身呢?
回到忠顺王身边么?到时自己不过是一个弃子,他怎肯收容?以他那狠毒的心性,甚至有可能……
想到这里,陆曼兮大为恐慌,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眼直口颤,面色苍白如纸,仿佛前方再踏出一步,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陆曼兮被人推醒了,才发觉不知何时,小玲珑已站在身边,扶着她的肩膀,也是满面惊惶。
“没,没什么……”陆曼兮仰首闭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问,“王爷和王妃回来了吗?”
“没有。”小玲珑摇了摇头,脸上忧色不退,低低地说,“不过,那边来人了……”
陆曼兮吃了一惊,好容易稍稍落下的心,霎时又悬了起来。
她知道小玲珑说的“那边”,指的就是忠顺王府!
“说,说了是什么事么?”
“姑娘莫怕,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为陆大娘带话来,说是想念姑娘了,想过府来探望,不知可方便?”
陆大娘就是陆曼兮的养母,她本是忠顺王侧妃的陪房,后来做了大公子的乳母的,如今和养兄二人,仍居住在忠顺王府。
“原来为了这个,我自然也想念妈妈,只是她要来,须得王妃允准。”陆曼兮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自身还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多久呢,又怎好开口求她让妈妈进来。”
“不,姑娘,或许你更该试她一试!”小玲珑在陆曼兮身边坐下,在她手臂上稍使力握了握,表示鼓励,“如果王妃果真容不得姑娘,自然万事不准,反而她要是肯让陆大娘来探望姑娘,或许情势倒不如我们猜想的那样糟糕。”
陆曼兮仔细一琢磨,也觉得小玲珑言之有理,待黛玉不必进宫为贵妃守丧,便瞅了个机会,向她回了这件事。
令陆曼兮略感安慰的是,黛玉毫无犹豫,欣然允准,还态度和蔼地嘱咐她,务必留妈妈多住几日,母女俩好好聚上一聚,而自己连日奔忙,精神不济,老人家来了之后,就不必再到跟前请安了。
陆曼兮十分欢喜,将这话又传回忠顺王府她母亲那里,当即定下了前来探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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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陆曼兮的养母陆大娘过府来探望她,母女大半年未见,再度重逢,自然悲喜交加。
陆大娘将女儿一番打量,见她神色间虽不大开朗,总算不显憔悴消瘦,便执了她的手感叹:“我总担心着,王爷娶了新王妃,会冷落于你,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陆曼兮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这个话茬,而是拉了她妈妈坐下,随口问她:“哥哥可好么?他进来不便,几时我也回去看看他?”
没想到听了这话,陆大娘登时红了眼眶,从座上起来,扑通就给陆曼兮跪下了,不住地哀求:“说到你哥哥,还望姑娘救我母子一救异界之药师无敌!我倒也罢了,只你哥哥他,他――”
她喉头哽咽,再说不下去,只拽着陆曼兮的裙角,一个劲的抹泪。
“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陆曼兮大惊,慌忙去拉陆大娘,“哥哥他倒是怎么了,你好好儿说,莫要吓唬我!”
她再三拉扯,小玲珑也过来帮忙劝解,陆大娘这才起身坐了,抽抽搭搭地说:“你哥哥他,他让忠顺王爷给看起来了,不得自由,就是我来,也是王爷的意思。”
“给看起来了?可是哥哥犯了什么过错不成?”陆曼兮虽这样问,心里已隐隐觉得不对。
“你哥哥那样老实的一个人,哪里有什么过错?王爷说了,我母子往后的日子是好过难过,就看姑娘你了!”
“我,他又要我做什么?”
陆曼兮捏了帕子,尖尖的指尖直掐进掌心。
她很清楚,忠顺王以养母和养兄的性命,还威胁自己要做的事,绝非窥视北静王的言行交往那样简单。
陆大娘回头张望,见门窗关着,屋内也只有自己和陆曼兮主仆,知道小玲珑是极信得过的人,方才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了。
布包下是一只雕镂精致的锦盒,已有一丝熟悉的香气溢出。
陆曼兮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锦盒,果然里面装的是,是大半盒子香篆,气味幽淡,造型古雅,自己曾经服侍过北静王,知道他卧室和书房常点的,就是这种香。
“姑娘快别闻它!”陆大娘却慌慌张张的盖上了香盒,一脸的惊惧之色。
“妈妈这是怎么了?”陆曼兮秀眉一蹙,盯着那盒子香,“这些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须知这香篆十分珍贵,乃番邦贡品,绝非寻常集市上可以购得,通常是圣上分赐给宠信的王公大臣,陆大娘能有,已是奇怪,更何况还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这,这是忠顺王爷让我转交姑娘的……”
“忠顺王爷?他为什么给我这些,我这里又不缺?”
“王爷说了,让姑娘瞅个没人的时机,把这个同,同北静王爷屋里的香,调换过来!”
虽然来时忠顺王并没有对她点破,但陆大娘心下也猜到几分,说完这句话,已吓得面如死灰,紧紧捂着胸口,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明争暗斗,彼此制衡了这些年,忠顺郡王到底要对北静郡王下狠手了!
“这个,有毒么?”陆曼兮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手指倏忽收了回来,似乎桌上搁着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东西。
“不不!”陆大娘担心她女儿因为害怕而拒绝,赶忙解释,“王爷说了,这要不了人命,只北静王爷近来太多事,王爷是想,想让他在家中歇上一阵罢了……”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忠顺王所言是真是假,陆大娘也没有半分把握,这谋害朝廷大臣就是个死罪,她如何不知?只如今儿子的性命捏在人家手心里,她明知这事千凶万险,也顾不上许多了。
“不,妈妈,这事我不能做,东西你拿回去给忠顺王爷吧至尊兵王最新章节!”陆曼兮一咬牙,断然摇头。
当初,她固然是忠顺王安插在北静王身边的一颗棋子,然而这些年的相处,她越是对比,越是感到水溶的温柔细致,宽容达雅,纵然没有热烈的情爱,他始终让自己如沐春风一般的安宁。
而忠顺王,不错,曾经也对他有过幻想,有过寄望,甚至将身子和心都许给了他,然而现在,有的只剩下了怨恨和恐惧。
如果可以选择,她毫不犹豫地希望,自己一生守着的男人,是北静王,而不是忠顺王!
换句话说,陆曼兮悲哀的发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她的“丈夫”,偏在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林黛玉的时候……
“姑娘真要这般绝情,不顾我和你哥哥的死活了么?”陆大娘又要去握陆曼兮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只听她冷冷地说:“妈妈这话说差了,我若真做了这事,莫说你和哥哥的死活,还得搭上我自己的死活哩。”
陆曼兮果真是这个态度,好在陆大娘来时,忠顺王早已提醒过她。
于是她讪讪了一会,又壮起胆子劝说:“忠顺王爷说了,姑娘纵然对北静王爷真心好,只怕如今他也不信。况且,既然王爷能知道北静王爷屋里点的什么香,在他身边岂会没有别人?”
“什么?”陆曼兮霍的起身,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反问陆大娘,“忠顺王的意思,是想将当日送我来的用意挑明了么?”
陆大娘摇了摇头:“这话王爷却是没说,他只让姑娘暂且收了这香,还有些日子细细地想,几时姑娘想明白了,几时他才放了你哥哥。”
说着又淌下泪来,陆曼兮听完,娇躯摇晃,终于跌坐回去,痛苦地抱住了额角。
忠顺王说是给她时间,细细地想,实则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即使她不肯加害水溶,只消忠顺王点破她的身份,北静王又怎会再留她在身边?
到时只怕接踵而至的,就是忠顺王的毒手!
王爷啊王爷,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的情意,我便是为你死了,又有何怨?
只是如今,你连多看我一眼的心,也没有了么……
却说自元春薨逝,王熙凤虽不必到宫里哭临,但却要在家中接待络绎前来吊问的亲朋,李纨是寡妇,探春终究是姑娘,另宝钗有孕在身,她也只好勉自撑着,把这些事再担了起来。
总算贵妃丧礼已过,府里也渐渐事少,偏贾母和王夫人才好了不多日,又因悲伤过度,心力交瘁而病倒,把凤姐整了个焦头烂额。
这一日,她又从早忙碌到晚,看账,听回、分拨人手,好容易熬到晚饭时分,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屋里。
饭已摆下了,平儿领着巧姐儿正在等她,却不见贾琏的踪影。
“二爷呢,这个时候了还未回来?”
平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给哪个狐狸精绊住了,在这当口,真不知一个死字怎么写!”凤姐狠狠的低骂。
“奶奶!”平儿见巧姐儿瞪着大眼睛,又是害怕,又是不解的望着她娘,忙把她搂在怀里,皱眉提醒凤姐。
“罢了,吃饭吧。”凤姐疲惫得很,也没精气神再计较贾琏危险激情:总裁的vip情人全文阅读。
她刚坐下,将巧姐儿揽到自己身边,就见贾琏匆匆忙忙地自外头进来,神色也透着慌张。
“你今儿个不是和大老爷去了礼部,怎么这会子才回来,还黑着这么张脸?”
“快别提了。”贾琏烦躁地摆了摆手,“我还能回来算好,大老爷才从礼部出来,就被锦衣卫的人拦下,说是穆苒大人请老大爷喝茶去。”
“喝茶?这个时候喝的什么茶,大老爷还跟那个什么穆大人有交情?”凤姐胸口突突直跳,笑得十分勉强。
“哪有什么交情?穆大人人称‘铁四郎’,多少犯官栽他手里,这朝中文武,多半是巴不得一辈子莫要见他的。”贾琏在大腿上重重捶了一下,叹了一口浊气:“唉,贵妃才没了几日……”
凤姐越发感到事情严重,饭也不吃了,赶忙在贾琏身边坐下,战战兢兢地问,“你是说,是圣上命锦衣卫查的大老爷?”
“嘘,莫要胡说!”贾琏虽喝止了凤姐,却遏抑不住自己心惊肉跳。
平日里他也常奉承贾赦,知道父亲做下的不法之事,有些他还参与其中,得了好处的,从前只道家门煊赫,多得是帮衬的人,又倚仗宫里头的贵妃,何尝真正怕过?
如今元妃大树刚倒,锦衣卫就传了贾赦去,这里头多半没有好事了。
他心事重重,才吃了两口饭,那边邢夫人又派了人来,问二爷回来了没有,贾琏只好敷衍几句,说大老爷还在礼部,晚些时候也就回来了。
来人才走,贾琏就叫来一个伶俐的小厮,命他悄悄到大老爷那边候着,只等大老爷回来,即刻来回。
约莫亥时许,小厮才来回话,说是大老爷回来了,说来也奇怪,大老爷才进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里头大太太哭得可伤心。
贾琏知道要坏事,哪里还坐得住,让凤姐先睡下,自己则急匆匆地出门了。
到了贾赦住处,果然一踏进院子,就能看见父亲的影子映在窗上,似乎十分焦虑的走来走去,再走近些,则听见邢夫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不敢就进去,先在门口低低唤了两声父亲,里头贾赦还未应声,邢夫人就先叫快进来。
贾琏才掀帘子进屋,就被邢夫人一把抓住,狠狠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口中哭骂:“你父亲在外头做的好事,你不劝着,还指不定怎么唆使,如今祸事来了,倒要连累一家老小!”
贾琏不敢躲闪,只好一边挨打,一边赔笑着劝慰:“京里的官员到锦衣卫衙门问话,也是常有的,未必就是什么祸事,太太且宽心,父亲这不是回来了么?纵有点儿事,人既能回来,便有转圜的余地。”
贾赦被邢夫人闹得更加心烦,忍不住一声喝叱:“都闭嘴!”
邢夫人本就怕他,在贾琏身上出了几下气,也不敢再闹,悻悻地坐到一旁抹眼泪。
贾琏小心翼翼地问,晚间被锦衣卫衙门叫去,那位穆大人问了什么没有?
贾赦说,穆大人请他喝茶是不假,是那口气,那面色,也跟审犯官差不离,所问的事,桩桩件件都不是空穴来风,只怕查了有一阵子了。
末了,他苍凉地叹了口,说贵妃这一死,圣上对贾氏一门的恩顾,恐怕也要到头了。
贾琏固然也害怕,总算脑筋还是活的,马上想到另一人,忙对贾赦说,贵妃虽不在了,可我们家里,还有另外一位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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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还有一个娘娘?”贾赦犹自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林丫头?”
贾琏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父亲,如今娘娘是北静郡王正妃,贵为一品命妇,不可再用家里的称呼了。”
贾赦先是一喜,继而又愁云罩面,摇头叹气,“王妃毕竟不比宫里的娘娘,是自家人,她到底是外姓,再说脾性有些古怪,还在家里时,我也疏于看顾她,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她又怎肯相帮?”
说着又恼火地瞪了邢夫人一眼,恨恨地说:“也怪你,我曾让你偶尔也照料些林丫头,你总是势利懒怠,不比那边的会做人!”
他所说的“那边”,指的便是王夫人。
“老爷几时说过这话来着……”邢夫人嘟哝了半句,见贾赦眼看要发作,只好又闭了嘴。
“老爷,太太,如今再说这些又顶什么事?”贾琏连忙过来打圆场,又提醒贾赦,“父亲虽跟王妃不甚亲近,但她却是老太太心坎上第一要紧之人,这些年,老太太就只疼王妃和宝玉了,老爷只消求了老太太,她断没不救儿子、孙子的理,她再开口求了王妃,王妃能不听么?”
“琏儿这话有理,老爷这就去求了老太太吧,要真等到丢官抄家可就迟了。”邢夫人胆小,又没甚见识,只知一个劲地撺掇贾赦。
贾赦本就心烦意乱,又听见“丢官抄家”四字,登时怒火蹿升,一个耳光向邢夫人扇了过去。
邢夫人被他打得懵了,跟着就捂面嚎啕大哭,贾琏只有两头相劝,怎一个乱字了得!
这一天心烦意乱的,还不止是贾赦和贾琏,贾政从工部衙门回到家,也是愁眉不展,在屋内坐立不安,不时发出一声两声叹息。
王夫人自元春薨逝后,悲伤过度,已卧病在床半月有余,家中之事一概不理,每日直着眼睛在床上流泪,只宝玉宝钗夫妇来看她时,才稍稍宽解些。
如今见贾政这般模样,到底忍不住挣扎着问他:“老爷,可是衙门里的事不顺心么?”
贾政一向不大管家,宝玉近来也十分规矩听话,她想当然认为是工部衙门的公务。
见妻子形容憔悴,短短半月而已,已苍老许多,贾政本不想再拿别事烦她,然而夫妇俩数十年彼此信赖,相互扶持,事无巨细贾政都不瞒王夫人。
加之这段时日,没了女儿,老母又缠绵病榻,如今再出了这了不得的大事,贾政纵然老成持重,内心也有些不堪负荷,只想有个人听他说说话。
他在王夫人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握了妻子的手,沉痛地说:“今日圣上派内史到署里,召我进宫,我原以为,还是为了娘娘的事,对我有所慰勉,谁知竟将我狠狠一顿申斥,说我纵容子弟胡作非为,种种贪墨亏空、索贿包诉、重利放贷的恶行,不一而足,百年家风,荡然无存,长此下去,怎有脸去见宁荣二公!”
王夫人吓得从床上坐起,颤声问:“圣上真,真是这样说的?娘娘才没了几日,就对老爷说这般重话?”
贾政惨笑不答,等于默认了。
“可老爷素来忠勤国事,修谨自持,又怎会有贪墨亏空、、索贿包诉、重利放贷之说?”
“我纵是没有,又怎保得住珍儿、琏儿他们没有?”
贾赦、贾珍等人的一些不法之举,他也听到些风声,只不过他在约束子弟上,的确不大用心,加之贾赦是他兄长,更不好太过干涉帝凰之神医弃妃。
如今圣上责他纵容失察,细细想来,还真是半点不冤。
事已到此,只能一声长叹,天意从来高难问,这祸事是大是小,贾政也是束手无策。
王夫人外表宽和,但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想了一想,又给贾政出了个主意:“老爷,这事总不能就坐着干等,圣上是预备薄惩,还是重责,好歹托人探一探,也好早作准备才是。”
贾政办事勤勉,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甚通达,听了王夫人的话,不由一愣,反问:“托人?圣上面斥于我,只怕已传了出去,朝中还有谁敢受我们的托?”
“唉,莫非老爷是惊吓糊涂了么?家里的远近亲戚,最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又是谁来?”
“夫人是说……北静王爷?”
朝中“最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本就不多,又是亲戚,总算被王夫人这么一提醒,贾政立时省悟过来。
他思忖了一会,又断然摇头:“不,是我家中子弟不争气,惹得圣上震怒,又怎好拿这事连累王爷?”
“唉,事到如今,老爷仍只顾着清高么?再说,又不是求王爷到圣上跟前说情,只是探一探圣意,怎么说是连累?”
王夫人见贾政依旧踌躇,又进一步劝说:“也不需老爷上王府相求,只要请了王妃过来,由老太太和我求她便了。”
“王妃?”
“不错,王妃虽尊贵,总不能外祖母病得厉害,也不过来看上一看?”
“这个,唉……”
贾政既不得主意,也只好听从王夫人了。
后者见丈夫不再言语,手臂一软,身体失去支撑,颓然倒回到床上,泪水又滑下了眼角。
她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内心却也清楚,这个外表辉煌的大家族,里子早已渐渐蠹了、空了,挥霍无度,弊端丛生,子弟无能,近来又祸福接踵,交替莫测,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现如今,她能指望的,就只有宝玉,以及宝钗腹中的孩儿了。
今上虽密令锦衣卫暗查贾家,但照常理,本不该在元妃薨逝未久,就有所举动。
原来,忠顺郡王在举荐宣抚使一事上,受了北静郡王的阻挠,心下忿忿,除了逼迫陆曼兮下毒之外,更指示党羽,接连在圣上面前,参奏贾家种种不法,意在借此打击北静王。
此事北静王如何不知?奈何贾赦、贾珍等人的劣迹,并非忠顺王捏造,穆苒也暗中查实了,并数次提醒过他。
一来他也痛恨贾家的人如此胆大妄为,二来证据确凿,龙颜大怒,此刻他若是去说情,只能陷自己于不忠不义之地。
为此水溶液十分头疼,只不敢告诉黛玉知道,元妃的薨逝和丧仪,已让她疲惫不堪,精神不济,故而在黛玉面前,水溶也只装作若无其事,自己则紧盯事态发展,伺机而动。
只不过,凭着他多年的官场经验,也很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回贾家多半难保无事,无非是缓是急,是轻是重而已。
这一日他带着满腹烦恼,回到家中,才一进屋,就看见黛玉坐在床边哭泣,而紫鹃则在一旁不住地安慰她位面开拓者最新章节。
水溶大惊,忙问黛玉出了什么事,可她哭得哽咽连连,哪里答得上一句半句?
还是紫鹃说明了缘故,原来今早荣国府派了人来,告知王妃说老太太病得重了,两日水米不进,连药都难以灌下去,太医说了,若是再不能进食服药,恐怕也只在这几日了,特来告知王妃,可要回去再见上老太太一见?
黛玉听得魂飞魄散,当场就哭了,哪里还坐得住,恨不得马上就动身,回荣国府看望外祖母,只恐迟去一步,就要天人永隔,再见不到慈颜了!
还是紫鹃百般劝慰,说好歹得让王爷知道,王妃就这样火急火燎的去了,王爷回来还不给吓着?
再者王妃纵要去,也该让人先到老太太耳边说上一声,让有个准备,否则突然见着王妃,太过惊喜,也未必就对老人家好。
费尽唇舌劝了好半晌,这才把黛玉给按下了。
听了这话,水溶眉心微微一沉,在这当口,贾家突然让黛玉回去,果真只为了老太太病笃么?
莫非和锦衣卫盘问贾赦,圣上申斥贾政有关?
极有可能,是诳了黛玉回去,在她跟前哭诉,让她回来让自己出面干涉此事的。
唉,夫人品行清高,又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此事不妥,固然不会为难自己,可面对那些百般央告的亲人,又叫她如何能够当面拒绝?
这一去,只怕是要难煞她了!
然而不让她回去么,于情于理又说不过。万一真是贾太夫人病重,她连外祖母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还不生生地怨恨自己一辈子?
反复权衡之后,水溶坐到黛玉身边,将她半揽进怀中,柔声安慰说现在天也晚了,夫人且忍耐一宿,明日一早,就让紫鹃陪你回去探望外祖母如何?
水溶已这样说了,黛玉纵然再伤心急切,也只好答应了,这一夜自然又是辗转无眠。
却说贾母一早起来,又不想进食吃药,任鸳鸯怎样劝说,只把汤碗推开。
鸳鸯百般无奈,只好说:“老太太若不肯吃饭吃药,这病怎么能好?明日王妃前来探望,见了老太太的模样,她那样孝心的一个人,还不该难过哭死?”
“王妃?哪个王妃?”贾母本要躺下,听了这话,登时一惊。
“我们家还有哪个王妃,自然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外孙女儿了。”
“是玉儿?”贾母更加诧异,又怪鸳鸯,“为了娘娘的事,她也累得不轻,身子骨又不大好,正该好生歇着,你们谁又多事,把我病着的事跟她说的?”
鸳鸯赶忙解释:“老太太没有话,我们哪里敢惊动王妃?再说了,就凭我们几个,又怎见得上王妃的面?适才是大太太前来请安,老太太还正睡着,就没敢惊动,是她说的,王妃明儿个就来探望老太太。”
“大太太?”贾母皱了皱眉,疑惑地自言自语,“她向来不大理睬玉儿,就对我也未必上心,好端端的,怎会派人去请她来看我?”
鸳鸯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了,老太太还是把药吃了,再喝些粥,明日才有好精神和王妃说话呢。”
“不,药你搁着,先叫人把大太太请过来!”
贾母的神情严肃而坚持,令鸳鸯呆了一霎,王妃要来探望,原是好事,老太太这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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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自打被锦衣卫请去问话,贾赦就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接连两天都告假,不曾去衙门署理公务。
这一日,他又闷在屋中发愁,邢夫人从凤姐那里回来,说那边已差了人去北静王府,告知王妃老太太病重,想来就在这一两日,王妃就该来了,老爷倒是要先想好了,怎生到老太太跟前央告。
贾赦知道黛玉来要,先是略略宽慰,跟着又犯起愁来,他先前种种作为,均不敢让贾母知道,如今又为了东窗事发去求老母,还不知会被她怎样训斥。
他虽颟顸昏聩,胡作非为,一贯倒也相当惧怕母亲。
贾赦正绞尽脑汁,想着见到贾母要如何说话,忽然丫鬟琥珀来了,说是老太太让大太太这就过去一趟,有话要问。
贾赦和邢夫人对视一眼,均惊讶不已,他们还未上门央求,怎么贾母反先召唤了?莫非这里头又横生了什么枝节不成?
不安归不安,夫妇俩不敢耽搁,忙跟随琥珀到贾母住处来了。
贾赦和邢夫人蹩到贾母床前,见她已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精神虽然委顿,却是罕见地寒着一张脸,神色慑人得很。
夫妇俩忙赔笑请安,问老太太这两日可好些儿了,叫儿子媳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贾母招手让鸳鸯过来,扶她坐正了,目光从贾赦扫到邢夫人,也不跟他们虚耗,单刀直入地问她:“你和鸳鸯说,北静王妃要来看我,是从哪里听说的?”
邢夫人心口咯噔猛跳了一记,战战兢兢地答话:“是,是琏儿媳妇说的……”
贾母更不迟疑,又命琥珀:“你去,把凤丫头也叫过来!”
贾赦一听要叫凤姐,心知抵赖不过,左右这事不能瞒贾母,索性心一横,扑通跪倒在床边,匍匐在地。
“老太太不用叫人去问了,是琏儿媳妇差人请的王妃不假,却是儿子的意思!”
贾母一见这阵势,心知必定发生了大事,挣扎着探出身子,望着地上的贾赦,颤声问:“我又不是病得立时就要死了,好端端的叫玉儿来做什么?你倒给我老实说,你们背着我,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出来?”
贾赦已走投无路,只好将怎样被锦衣卫衙门请去问话,连带先前做下的勾当,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贾母。
末了,涕泪横流的哀求:“是儿子不肖,做下这等糊涂事,辱没了先人的清誉,如今只能求王妃在北静王爷跟前求情,好歹救儿子一救,否则不只是儿子和孙子的前程,只怕会连累了一门老小。老太太生气,事后打死儿子不要紧,只眼前千万在王妃那里,为儿子说上一句半句好话恋爱告疾!”
贾母听得又是震惊,又是痛心,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邢夫人见状,慌忙同贾赦一道跪下,叩头不已,只说:“求老太太救老爷一救,救老爷一救!”
贾母心中固然气愤,但看着半头白发的儿子,佝偻着身子,瑟缩在地上的情状,又觉得卑微可怜,心痛得很,摆了摆手,叹息着示意鸳鸯和琥珀扶了贾赦夫妇起来。
两人落了座,见贾母只是流泪,并不斥骂他们,稍稍安了心,无限祈望地只等贾母发话。
“老太太快别动气,有话好好儿跟老爷、太太说罢,这才吃了药,要气过了怎么得了?”
鸳鸯为了当年逼婚之事,十分厌恶贾赦夫妇,但眼下也只能先劝慰贾母,小心地为她拍背顺气,又捧了一杯热热的淡茶过来。
贾母推开不喝,又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方才开口,问的却是极古怪的一句话:“你和记得,在十多年前的那场祸事中,老北静王爷和你父亲,为何能够全身而退么?”
贾赦听得一愣,不解母亲的意思,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
贾母捶了一下床板,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逐渐浑浊,仿佛极不愿意,再忆起那场惊心动魄的险恶风波。
“那是因为,老北静王和你父亲,在圣上拿了义忠亲王,并行废黜之后,都没有为他说过一句半句好话!”
贾赦方才求母亲,在黛玉跟前,为他说上“一句半句好话”,如今听了这话,登时心凉了大半截。
贾母又痛心疾首地说:“当年若是王爷和你父亲不曾冷静自处,都卷了进去,今天又会是怎样的局面?官场之上,纵然同气连枝,一旦祸事来了,求得也先是自保。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年坏事的是义忠亲王,王爷和你父亲尚且不说话,如今你做下的事,圣上已命锦衣卫彻查,北静王爷又如何肯替你说情?我若是把话跟玉儿提了,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是向着夫家还是向着舅家?”
这一番话极有见识,只说得贾赦又是灰心,又是惭愧,再难以开口乞求。
贾母有些支撑不住,颓然往床头一靠,又是一声长叹:“这孩子自幼孤苦,你们做舅舅舅母的,也没有好好待她,总算天可怜见的,得配了如意郎君,我再不准你们再去扰她的安宁。”
贾母言毕,便闭上了眼睛,琥珀看着地上的两人可怜,只好悄声提醒:“老太太也乏了,老爷太太还是先回了吧?”
贾赦夫妇只好相互扶持着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这边贾赦夫妇遭贾母教训,那边早有人把消息传递到王夫人那边,也把她惊得不轻,赶忙叫来了王熙凤,问她是否已派人去请王妃来了?
王熙凤也是万般无奈,才说出是邢夫人命她去请,再者事情似乎还牵连到贾琏,弄得她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给办了,要不这会子再派人去,让王妃别来了?
王夫人想了一会,到底还是摇头:“罢了,才去请了,又让人别来,徒然多惹嫌疑。只王妃来了之后,你们说话都谨慎些,只说老太太的病,莫牵扯太多。老太太说得有理,眼看祸福难料,若再招惹北静王爷不痛快,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唉!”
王熙凤不知这里头有贾琏多少干系,心中害怕,却也不敢不依。
黛玉挂着外祖母,次日一早就携了紫鹃,乘坐两辆马车,直奔荣国府而来。
北静王犹自不放心,带了随从,骑马护送黛玉到了宁荣街口,方才分道而行,自往兵部衙门去了青绶束花最新章节。
贾赦仍告假在家,同着贾琏一道,领着近支男丁,在荣国府大门外迎候黛玉,待王妃下车,进了门,又有邢夫人同李纨、王熙凤、探春、惜春等女眷接着,只王夫人卧病,宝钗身子不便,未曾出迎。
尽管贾府上下不敢怠慢,排出阵势迎接王妃,但黛玉忧心如焚,哪有心思应酬?只匆匆说了舅舅舅母并哥哥嫂子不必如此,便急切地往贾母住处去了。
贾母知道黛玉要来,本想挣扎着起来,好歹也到院子门口相迎,硬被鸳鸯给按住了,说是老太太非要劳累,万一有个不好,倒叫王妃更加伤心,说是自己原不该来的,贾母这才依了,只在房中等候外孙女儿。
黛玉进了屋,见贾母拥被倚在床头,见自己进来,口称“老妇给王妃请安”,便要挣扎着下地来。
慌得黛玉忙抢上前亲自扶住,再三劝说老祖宗切莫如此,此刻再无外人,自然只叙家礼,无论如何不让贾母起来。
贾母扭她不过,又感念外孙女儿心疼自己,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暖和,总算依了黛玉,让鸳鸯抱来大靠枕,歪着跟黛玉说话。
黛玉见贾母又消瘦衰老了许多,面上也没多少血色,只见着了自己,心头欢喜,眉眼尽是笑容,勉强瞅着有几分精神。
贾母又说自己不过是老人的病,上了岁数哪年不得个几回,王妃何必又辛苦这一遭?
总算外祖母要比来人所说,以及自己猜想的,要好上些许,黛玉这才稍稍放心,又不厌其烦地问,老太太几时得的病?请太医来瞧过没有?吃的什么药,可曾见好?都由鸳鸯一一代答了。
跟着紫鹃又上前给贾母请安,贾母笑着对黛玉说,这丫头跟你出去也见了世面,越发整齐体面了。
黛玉听贾母说笑,心情也好了许多,忍不住将紫鹃行将嫁入高门做姨娘的消息,告诉了贾母。
贾母本就好热闹,这一来越发来了兴致,忙问紫鹃,夫君是哪一家的公子,年庚多少,官居何职,又是谁保的大媒?
紫鹃有些扭捏,低头笑而不语,黛玉便替她答了,说紫鹃要嫁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穆苒穆大人,由他兄长东安王爷亲自提的亲,眼看就要择日过门了。
黛玉只道说些喜事,讨外祖母的开怀,没想到她才说出“锦衣卫”三字,笑容倏忽不见,面色一片死灰,直直地瞪了黛玉一会,待后者觉察不对,叫了两声老太太,她又脖子一歪,昏死了过去。
这一变故极为突然,唬得黛玉手脚冰凉,除了扑倒床前,抱着贾母连声呼唤之外,半点主张也没有,鸳鸯、琥珀更是乱作一团,还是紫鹃稍稍镇定,赶紧跑出门外叫人。
不一会儿,贾赦、邢夫人先跑了进来,跟着贾琏也带着大夫到了,给贾母把了脉,又让丫鬟撬开她牙关,用水送了丹药下去,一番忙碌之后,贾母总算悠悠醒来。
黛玉关切外祖母,也顾不上回避,待贾母睁开了双眼,这才两脚一软,靠在了紫鹃身上,被她半劝半拉,硬送到隔壁房中休息。
约莫又一盏茶工夫,邢夫人才过来禀告,大夫说,老太太方才是急火攻心,被痰给迷了,还须静静地调养,不可再拿事烦她才成。
以及老太太清醒时有话,请王妃早些回府歇着,莫要记挂着她这边。
黛玉怎能放心得下,奈何也不便久留,非要过去再看了贾母,得知她吃了药后暂且睡了,才不得不起身返回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王爷王妃就该圆房了,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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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水溶挂念着黛玉,这一日草草将公务署理完毕,就往家里赶,待他回到王府,听门上的人说,王妃已先回来了,不禁有些讶异。
他又匆匆来到正房这边,远远就看到紫鹃坐在廊下,不时往房内探头探脑。
在给鹦哥添水的豆蔻见北静王归来,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躬身退到一旁迎候,口中问:“王爷回来了?”
紫鹃忙起身回望,水溶已站在身后,摆手让她不必行礼,问:“王妃几时回来的?你怎不进去,却要坐在这里看?”
紫鹃无奈地两手一摊:“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正在屋里伤心发愣呢,被我多劝慰了几句,嫌烦,给轰了出来。”
水溶皱起眉头,又问:“怎么,太夫人果然病得不轻么?”
紫鹃却不直接答话了:“王爷回来的正好,不如自去问王妃,也好安慰安慰她,好一阵子没这样发愁了,怕要伤身体的丹皇毒医。”
水溶十分担心,不再和紫鹃多说,撩起帘子,进到屋内,果然看见黛玉支肘托着香腮,低眉敛目,坐在案边发愣,脸上泪痕犹未干透,却不再哭了,神色间似乎有些茫然无依,自己进来了,她仍是一动不动。
水溶走过去,双手落在她见上,轻轻叫了声:“夫人?”
黛玉这才醒悟身边的是水溶,赧然笑了笑,说:“王爷回来了?我还当是紫鹃。”
水溶见黛玉笑得勉强,便故意逗她:“紫鹃被你赶了出去,正在外头委屈着呢。”
黛玉听了,不由苦笑:“我几时赶的她?不过心里烦着,想清静一会子罢了。”
水溶挽着黛玉的手坐下,略沉吟了一会,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夫人探望外祖母,怎这样早就回来了,不多陪伴老人家说说话?”
提到外祖母,黛玉又惨淡一笑,将今日见到贾母,她如何形容憔悴,苍老不堪,和自己才说了几句,便支撑不住,迷痰晕厥之事,对水溶说了。
黛玉只道是外祖母年老且病的缘故,水溶仔细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贾太夫人是听夫人说到,紫鹃将来嫁给锦衣卫的穆大人一节,方才突然发了病,迷痰之症多半出于急火攻心,莫非是“锦衣卫”三字,刺激了老人家?
换而言之,贾赦被锦衣卫叫去问话一事,太夫人已然知晓?那么贾府匆匆请了夫人回去,果真是为了这件事?
“太夫人向来疼爱夫人,今日一见之下,难免激动,一时不适,也是有的,静心养一养也就好了。”水溶一面宽慰黛玉,一面又试探着问她,“此外,你们祖孙俩,还说些别的么?”
“没有了,老太太也不让我多留,只让我早些儿回来。”说到这里,黛玉的眼眶又有点儿红了,“就早两年,老太太还是最喜欢姊妹们陪她说笑,精神健旺时,几个时辰都不觉乏,我只道她总能如此,不知觉的,她眼看是八十岁的人了……”
黛玉又泫然欲泣,水溶忙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柔声抚慰:“贾太夫人乃富贵有福之人,必能福寿绵长的,只人生百年,终有尽头,夫人当外祖母健在时,多尽些孝心,让老人家晚年康宁喜乐,才是真的。”
黛玉枕着水溶的肩头,她觉得这样似乎过于亲热了些,然而此刻的她,格外感到疲倦、无力,无所依托。
或者说,她预感到,在失去了宝玉的爱情之后,唯一温暖着她,支撑着她,仍令她有所不舍的那一份亲情,不久之后,也要失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惧孤独,能够放手一切,那是因为还未全然孤独,彻底失去啊!
“王爷,我早早就没了母亲,六岁到了老太太身边了,我曾经以为,要在她身边过一辈子的……”
清瘦柔软的身躯,伏在自己怀中轻轻起伏,水溶低头看黛玉,随着她呓语般的诉说,长睫轻扇,犹自有水光闪动,仿佛无限憧憬,却有明知不可得而无限伤感。
刹那间,水溶只觉得胸口间原本暖暖的柔情,乍然升温、膨胀,化作一股无法遏抑的冲动,定要将此时心中所想,向怀中之人尽情倾诉。
他手臂一收,将黛玉搂紧在怀中,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十分清晰、稳定的,送入她的耳中。
“即使将来贾太夫人不在了,夫人也不必伤心失望,你要共度一生的,不是太夫人,而是我水溶啊悍夫囚妻最新章节!”
“王爷,你,你……”这一番宣示,来得太突然,黛玉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动。
那双燃烧的眼睛,似乎正把汩汩暖流,传送至四肢百骸,直至肺腑,冲淡了心口的漠漠悲凉。
黛玉仍在激动不已与恍然失神间,忽然水溶又抱着她站起来,携了手就向外快步走去:“走,夫人,我带你去看一处所在!”
“啊,王爷,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与夫人共度一生的地方!”
黛玉被水溶紧握着手掌,身不由主的跟着他小跑出门,在紫鹃、豆蔻等人惊诧的目光中,穿过庭院,出了垂花门,并肩消失在蕉叶掩映的假山背后。
疾走了一会,黛玉到底气力不济,有些儿跟不上水溶的脚步,只得连声唤他:“王爷,王爷,且歇一歇好么?”
水溶回头,见黛玉已是双加飞红,娇喘微微,这才稍稍冷静了些许,冲她歉意的笑了笑:“呀,是我太心急,累着夫人了?”
说着嘴唇一抿,露出一抹促狭而诡秘的笑容,不待黛玉反应过来,就将她拦腰抱起:“夫人走不动,我抱着你去好了!”
“王爷,快,快我下来,叫人看见!”黛玉连连惊呼,又不敢大声,只得捶打着水溶的胸膛,挣扎着要下地来。
水溶开怀地扬声大笑:“看见就看见好了,我爱惜夫人之心,却不怕任何人知道!”
笑声中,果然将黛玉抱得更紧,肆无忌惮地阔步前行。
自从相识、结缡以来,水溶待她,始终是温柔耐心,黛玉还是头一回,见到丈夫如此狂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或许,和先前的温柔细致一样,这般的狂放热情也是他,只不过未曾领略过而已。
黛玉放心忐忑,又是害怕,又是甜美,更不敢出声,唯恐真被人瞧见,只能万分羞涩地将脸面埋进水溶的胸怀。
沿着小径行走了一阵,道路渐渐宽阔,两旁的山石花木也更加疏朗,黛玉知道,再往前必定人多,忙细声细气地哀求:“王爷,放我下来吧,若真叫人瞧见,我,我……”
怀中之人双颊热透,丝丝红晕直渗进领口,真是羞窘到了极致。
水溶深知黛玉连嫩,万一真叫家人碰见,只怕她会藏在屋里十天半个月的不敢见人,于是哈哈一笑,顺势将她放下。
又行了半盏茶工夫,黛玉发觉越走越偏,风景渐异,竟是自己在王府居住数月,未曾到过的地方,忍不住又问:“王爷,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若不说,我便不去了!”
水溶总算停下,向前方一指:“夫人你看,这就到啦。”
顺着水溶手指的方向,黛玉望见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绿草如茵,青石铺路,路的尽头是一列围墙,不高不矮,也是青砖砌就,上覆浅灰色的琉璃瓦。
只看了一眼,黛玉就感到熟悉,只一时说不出来而已。
再走近些,又见青墙中央,开了一座门楼,并不十分巍峨,却是古风扑面,朴雅大气,翘首眺望,门楼上的红漆匾额仍是空的,不曾体有字样。
门楼之间,不时还有人匆忙进出,多半是手提肩扛,竟像是正在忙碌的工匠?
外头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正监督着往来工匠,猛不丁见北静王夫妇朝这边过来,赶忙疾走几步,迎上前去,给二人请安不迭瑶曳三小姐全文阅读。
黛玉认得他是王府中一名管事,专管房屋修葺的,也时常为了造园子,前来奏事,对账、支取银子等等。
她知道水溶正在造一处园子,只他总说尚在修建中,不免人多杂乱,让黛玉不必去看,只等完工了再一道前往,黛玉也不甚好奇,故而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水溶吩咐那管事说:“你且让山头那里停一停,闲杂人等都回避了,我和王妃要上去瞧瞧。”
那管事速速领命去了,没一会工夫就来回话,说近处的工匠已尽数屏退,王爷王妃这就可去巡视了。
水溶说:“你也留下,不要再放任何人进来。”
说完便领着黛玉,穿过门楼,进了那尚未命名的园子。
进了园子,也不知究竟有多大,不同于大观园的移步换景,层层叠叠,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不一般的精致,而是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眼前铺开的,仍是欣欣绿意的草地,尽头则是一面平湖,水光潋滟,涵澹云天,湖边一曲回廊延伸至湖心,立着一座出水的红柱绿檐小亭。
脚下则是半丈见宽,卵石铺就的曲径,穿过草地,向着一座小山头,延伸上去,两旁又时见错落有致的青青修竹和竹外疏花。
黛玉越发惊讶,眼前所睹,又比适才在园外眺望,更加的熟悉,仿佛这些景致,始终存在于自己的脑海深处,蓦然再见,只觉得记忆将醒未醒,却又纷至沓来,依稀有淙淙流水,诗声琴韵,以及温柔和言语和欢快的说笑,在耳边回荡,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夫人,随我来……”水溶则会心一笑,又挽了她的手,向小山之上走去。
小山包是人工堆就,并不算高,徒步行走一会便到了拦腰的一丛亭子,亭子共有两座,状貌全然一样,相互依靠,在数株古乔遮蔽之下,宛如并肩而立的俦侣。
看到这两座亭子,黛玉霎时停下脚步,胸口仿佛被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一下,轻轻裂开一道缝隙,先前所有模糊的,断裂的,跳跃的记忆,终于连缀成一片,从缝隙间汹涌而出。
黛玉怔怔呆立,眼神却瞬息万变,两行细细的清泪,无声无息地滑下眼角。
水溶走到黛玉身后,双臂搂着她腰间,热乎乎的胸膛轻轻贴了上去,俯在她耳边低低问:“夫人,你可想起来了么?”
“王爷,王爷,这是,这是――”黛玉猛的转身,紧紧抓着水溶的衣袖,仰起头看他,却又激动地难以言语。
眼前的苔茵湖水、回廊水榭,甚至一花一草,一木一石,莫不是记忆中小时居住过的故园模样!
尤其这两座亭子,从记事起,父母就常带着她,缓步登山,又在亭中回眺平湖,亭中有琴台,有棋桌,时常是母亲焚香抚琴,而父亲则把手教她弈棋,快乐的时光虽然遥远而短暂,纵不常常被记起,却始终珍藏在心底,不曾忘怀啊!
“夫人,这里是你的家园,不论京城还是江南,都是一样的,是我要和你共度此生的地方。”水溶抬手,为黛玉轻拭泪痕。
他的言语和笑容,温暖得如同曾经照着琴弦,照着棋盘,照着父母慈爱容颜的阳光。
他瞒了自己,费尽心力地营建这一处和自己故居一模一样的园子,就是为了要真真正正的给自己一个“家园”么?
王爷,你本是一个非凡的男子,却为何如此执著不脱?
所谓“心安之处即是家”,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晚饭时分,紫鹃见黛玉脸上又有了淡淡的笑容和光彩,也和水溶低声说笑,不由大感讶异,心想王爷可真是本事,拉了王妃跑出去,不知去哪里,做什么,这打一个来回,竟能让王妃高兴起来?
她百般捉摸不透,反正黛玉高兴,她也高兴,也就暂时把好奇心给搁了起来长官的外遇情人最新章节。
饭后水溶照例先到书房,处置一些未结的事务,可总无法凝聚心神,黛玉的泪颜和笑靥,总在脑海中隐现,令他怎样也看不进去那些繁琐的文牍,提起笔来,想起的也尽是缠绵婉约的诗句。
弹额苦笑后,索性也不忙了,只想着回到房中,将白天未曾倾尽的心曲,再对黛玉说上百遍千遍。
水溶进了屋,掩上门,黛玉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听见动静,转头回望,见是溶进来,有些慌张地把案上写有墨迹的纸都翻覆过来,薄嗔问他:“怎么王爷进来都不出声的?”
“我这不正要出声么?”水溶说笑着,果然认认真真地叫了声,“夫人?”
见他装模作样,黛玉也忍俊不禁,噗的掩唇而笑。
“夫人在写什么呢,这般入神?”
“没什么,没什么!”
不等水溶走过来,黛玉便忙将桌上的字纸都收了,一股脑儿都扔进多宝格上的藤箱子里,又站在那里护着,不肯水溶靠近。
“咦,我不能看么?糟糕,夫人不让看,我倒越发想看了。”水溶嬉笑着欺身上前,作势要去抢那只藤箱。
“不成,不成,我没有想好呢!”黛玉急了,两手在水溶身上一阵乱推。
水溶本就是在逗她,又被黛玉的柔荑软绵绵地推在身上,轻一下,重一下的,先是乐不可支,继而情怀荡漾,看着爱妻粉腮绯红,半羞半恼,明艳动人的模样,哪里还按捺得住,捉住她的双手,往怀中一带,结结实实地搂住了。
“呀,放,放手……”
“嘘,夫人,我刚才进来时,紫鹃的房里亮着灯呢……”
被水溶这么一吓唬,黛玉果然身体一僵,停止了动作,警惕地望向门外,直到听见耳边哈哈一笑得意的轻笑,跟着耳际微微一烫,已被他伺机落下一吻。
黛玉心知上当,正要挥拳捶打他,偏他这一吻还未结束,热热的嘴唇先在她耳垂附近摩挲了一会,又顺着光洁香腻的面颊缓缓移动。
黛玉觉得脸上丝丝轻痒,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知道这样十分羞人,待他再推他,可不管手上脚上,都使不出半分的气力。
水溶的吻在黛玉腮边略停了停,终于落在她温软的朱唇上。
她一声含糊的惊噫,尚在唇间萦绕,就已被他含入口中,动作从温柔到热烈,从热烈到恣意,品尝着她的柔软和甘甜。
黛玉的头脑早已空白,全然无法动弹,偏偏这陌生奇妙的感觉,瞬间蔓延到了每一寸的肌肤,既令她恐慌无措,又令她沉醉,令她眩晕,身体炽热而乏力,甚至要靠着他有力的臂膀搂着,才能勉强站住。
水溶暂时离开她的嘴唇,却只给她一瞬透气的间隙,继而又是一记绵长的热吻,修长灵活的手指滑到黛玉的腰间,悄没声息地拉开了她裙上的丝绦……
作者有话要说:具体滚床单过程和本文风格不和谐,就不写了,待起床时的旖旎风光再写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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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清晨,水溶仍在平日的时辰醒来,见黛玉在自己怀中睡得正安稳,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皙的两肩和胸前,耳际到面颊间,似乎还有一宿未退尽的红潮。
如此的甜美香艳,水溶不觉收拢了手臂,将她搂得更紧,热热的身体情不自禁贴了上去。
昨夜纵然颠倒沉醉,但知她娇柔纤弱,尚不敢十分恣意。
然而世上最心爱的女子,已经从身到心都属于他,这种发自内心强烈的满足感,是肉体的餍足所无法比拟的。
可惜,他这一时的动情,却弄醒了黛玉,迷迷糊糊地眼睛睁开一线,看见水溶温柔含笑的脸庞,却是近在咫尺。
这个距离让她有些不适,向后一缩,惊觉自己正卧于他的怀抱之中,继而又发现,两人正裸裎相对,彼此都不着寸缕……
“啊……”黛玉这才想起来,昨晚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夫人,别动,别动。”水溶慌忙安抚黛玉,同时他自己也只搂着她,一动也不敢再动。
两副温热身体间,哪怕再有一丝的亲密厮磨,都极有可能让他的自制力瞬间溃散。
黛玉果然不敢再撑拒,屏着呼吸,伏在水溶怀中,尽量将身体向后瑟缩,不与他火热的胸膛熨帖,可这又如何做得到?
这会子终于才反应过来,身体的疲惫和酸疼感,更令她面颊红透,双眸紧闭,羞得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更别提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水溶很清楚,就黛玉的身子和脾性,必定不能,也不肯此时就让自己尽兴,再者今日有早朝,衙署内也尚有公务处置,不该再贪恋床笫了。
于是他在黛玉面上重重亲了一下,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在一堆狼藉的衣物中,找了自己的中衣穿上,又俯身轻声问黛玉:“夫人,我让紫鹃进来,服侍你更衣?”
“啊,不要,不要!”黛玉一半脑袋蒙在被里,摇得拨浪鼓似的。
这要让紫鹃进来,看到这场面,就一字不说,只消被她瞧上一眼,羞也羞死人了!
见爱妻如此娇羞可爱,水溶好容易稍稍平复的情怀,又被逗引起来了,在她耳边嬉笑:“夫人若不要紫鹃,就由为夫服侍你更衣如何?”
就从昨日到这会子,黛玉已然领教了她夫君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怕他真是敢说敢做的!
“你,你背过身去,我,我自己来!”黛玉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知是羞还是闷,惹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好好,我这就背过身去了。”水溶爱怜地替她拉下被子,在黛玉的秀发上抚了一下,果然言而有信的下了床,拾起黛玉的衣物,又笑吟吟地背手面壁而立。
黛玉警觉地盯了他一会,确定水溶不会弄鬼,方才起身,钻出被子,放下纱帐,忍着身子的不适,手忙脚乱的穿衣。
“夫人好了么?”水溶忍不住又逗了她一逗。
“好了,好了!”黛玉匆匆拉好衣襟,重新勾起帐子。
忽然,又瞥见凌乱的被褥中间,赫然有几点殷红的血迹,令她霎时怔住,好容易不那么烫的面颊,又直烧到了耳根!
水溶听黛玉说“好了”,便转过身,见黛玉站在床头发愣,觉得奇怪终极战神。
走过去伸头一看,被褥上点点朱殷,宛如雪上落梅,想起昨夜的种种美好,霎时情生意动,从背后抱住黛玉,伏在她颈边低语:“夫人,昨晚是我不好,从今往后,我定会倍加爱惜你……”
再度被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所包裹,听着他叫人羞臊不已的情话,黛玉只觉得口干舌燥,如眩如醉,连“快别说了”,都说不出来。
外间的紫鹃也是大早起来,听见里屋有动静,估摸着黛玉和水溶差不多该醒了,便打了水,捧着盥洗器具,在外头敲门:“王爷,王妃,可是起了么?”
黛玉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使劲一挣,从水溶的怀里脱了出来,抢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把被褥堆做一团,遮住了血迹。
水溶看着好笑,不再纠缠黛玉,等她收拾了一通,又故作镇定地坐在床边,这才去开了门,让紫鹃进来。
紫鹃倒没瞧出什么异样,仍一如往常,先服侍了水溶梳洗、穿戴朝服。
水溶知道,昨夜之事,迟早要被紫鹃发觉,他再呆在这里,只能三个人都难堪,便借口到书房取公文,赶紧避了出去。
紫鹃换了水回来,正要服侍黛玉,见她仍侧坐在床沿,脸面别到一边,并不起身过来,便唤了两声:“王妃,王妃?”
这一下黛玉不能再赖着不动了,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去,从紫鹃手里接过面巾,往脸上一覆,越发感到一股热气,直要透进肌肤里头去。
这边黛玉正在盥洗,那边紫鹃则走到床边,开始整理被褥。
黛玉背对着她,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喉头仿佛被炭火堵住,莫说出声制止,只怕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黛玉捂着面巾,许久都不敢拿下来,听着紫鹃那边窸窸窣窣,突然“呀”的一声惊呼,黛玉腿一软,险些儿瘫倒在地,不过胸口倒也一松,像是不堪负荷的秘密,总算被人知道了。
“王妃,这,这是怎么——”
乍看到雪白褥子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紫鹃先是被吓到了,但她毕竟不是对情事一窍不通的古时闺阁女子,问了半截子话,突然想到那个可能,身子一僵,又慢慢地转向黛玉,双目圆睁,半张着嘴,一副受了天大惊吓的表情。
如果……床上的血迹……真是那个……莫非成亲以来……王爷和王妃……都不曾圆房过!
紫鹃的心头固然横亘着强烈的疑问,可这被褥也不能就这么放着,她动作机械地将它掀起,折好,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在黛玉行将出嫁前,是有教引嬷嬷来传授过她,作为一个新妇的贴身丫鬟,洞房花烛之夜,她要干些什么。
然而,“洞房花烛之夜”,不是该在几个月以前吗?
北静王爷他……还真是能忍,王妃她也……真是做得出来!
紫鹃捧着叠好的被褥,怔怔地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是不得不蹩到黛玉身边,赔了笑脸,讪讪地问:“王妃,这,这褥子可要我洗了么?”
黛玉避无可避,这才把面巾从脸上拿下来,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先,先搁在那边的柜子里吧……”
说着也不敢回头,胡乱朝身后指了指。
“是……”气氛尴尬得连紫鹃也有些撑不住了,赶紧把褥子放进柜子了事。
好容易黛玉盥洗完了,便坐在镜台前,由紫鹃为她梳妆雷神印最新章节。
紫鹃一手挽起黛玉的青丝,另一手用象牙梳子细细梳理,她发觉王妃的头发,似乎比往日更加凌乱,应该就是昨晚……
这个念头虽然羞人,却新鲜刺激,紫鹃又忍不住探出头去,偷看菱花镜里黛玉的容颜。
谁知黛玉正在心虚,也从镜中偷觑紫鹃,结果一个悄悄探出脑袋,一个悄悄抬起下颌,都从镜子里看见两道澄亮亮的目光,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彼此都“呀”的失声低呼。
主仆俩到底感情好,平日里就是无话不说的,这一通尴尬之后,反而都噗嗤笑出声来。
紫鹃索性也不帮黛玉梳头了,速去搬了张凳子,挨着她坐下,神秘兮兮,又八卦兮兮地问:“王妃,你真是昨晚才,才和王爷,那个,圆房的么?”
“莫要再说了!”黛玉的脸庞埋进双掌,羞得再不肯抬头。
“呀,那真是这样了?”紫鹃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妃自嫁入王府,每晚都和王爷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她这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证明,王爷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居然能够百数十个夜晚,暖玉温香抱满怀而秋毫无犯?
这,这该得有多大的能耐,才做得到的呀?
王爷对王妃的那份心,那果断是没话说,他绝不会只情愿和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必定是王妃不情不愿地嫁了,又生就一副从不肯迁就的性子,这才让王爷熬了这么久。
可是,这也得王爷肯啊?
就王妃那点儿气力,王爷用几个手指的气力,就能把她给收伏了,竟这样耐心地苦等王妃回心转意,试问天下又有多少男人可以做到?
更何况,他还是权倾朝野,一呼百诺的北静郡王!
只有一个解释,他是真心爱惜着这个女子,不舍得,也不愿意违逆她的心意,他想要得到的,并非她美丽的躯壳,而是全部的身和心!
好一会没动静,黛玉反倒不解了,从手指缝看出去,见紫鹃默默不语,垂首发愣,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地模样,唇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偏又幽幽地一声叹息。
黛玉更加奇怪,忍不住推了紫鹃一把,嗔怪地问:“发什么呆呢?”
“王妃,王爷能这般待你,就是真把你放在心坎上的,自从娶了王妃,即便……即便不曾圆房,他也没到姨娘的房里头,这样的男人,我原本真不相信世上会有。先前宝二爷也说心里只姑娘一人,私底下却没少和丫鬟小厮不清不楚,相较之下,谁是真心爱你,还不明白么?”
紫鹃本是性情中人,遇事虽能冷静,但此时情绪激动,又只当着黛玉的面,便一口气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
听得黛玉也是良久无语,感动不已,只是她怎好意思对紫鹃的话表示赞同?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发烧,半晌才红着脸,抢白了她一句:“也不羞,一个姑娘家,什么爱呀爱的,我瞧你是急着嫁人了吧?”
黛玉本想借着调侃紫鹃,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没想到紫鹃朗朗一笑,爽快地答应了:“王妃,若是那个人对我,也有王爷对你的那份心,我现在就嫁给他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啊,从下一章开始,俺改白天更新,否则皮肤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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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黛玉没有想到,紫鹃居然毫不羞怯,面上反而有一抹坦然憧憬的光华。
她先是一愣,感到有些奇怪,继而歉意的低眉笑了笑,说:“紫鹃,都是我不好,当初没有快快答允了你和穆大人的亲事,如今贵妃薨逝,天下举哀,又要等到百日之后了。”
紫鹃听她说得很是恳切,更觉好笑,附到黛玉耳畔低声打趣:“怎么,王妃才和王爷好了,就嫌我在身边碍事,非要给打发了出去?”
“哎呀,又浑说了,瞧我不拧你的嘴!”黛玉大羞,没头没脑的在紫鹃身上乱拍。
主仆俩闹了一会,方才都笑喘着消停下来,紫鹃又拿起梳子,一面仔细地给黛玉梳头,一面总算正经地说:“王爷纵然对王妃好,却要提防着,未必旁人都乐意。李姨娘是出去了,可府里头还有一位妖妖娆娆的陆姨娘呢,我瞅着她可比李姨娘厉害许多,不见得将来就清静。”
黛玉此刻心情正好,这话未免不大爱听,不由秀眉微拧:“压根没影儿的事,说它做什么?”
紫鹃在黛玉头顶上,为她挽了两个小巧的发髻,在首饰盒子里挑选了一会,拿起一只金银绞丝缀玉的凤钗,刚要给她插上,黛玉却头一偏:“我不要这个。”
说着自己捻了一枝浅紫色的并蒂宫花,斜斜地簪在鬓边。
紫鹃也只好把剩下的鬓角抿上去,颇无奈地说:“王妃你就是这样,一味的要清高,要雅致,其他倒都好,须知这情场便如战场一般,你要是只管不见,只管退让,再好的男人都要给人抢了去。”
黛玉几时听过什么“情场如战场”之类的话?且她如今满心的温柔甜美,又只道紫鹃是满口胡柴,扑哧一笑,回过头来,刮着脸皮臊她:“越发没羞,开口闭口男人男人的,真真留你不得,还是早早嫁了吧?”
紫鹃正色地说:“王妃放心好了,我就是要嫁,也得等着王爷和王妃身边,都清静了,干净了才嫁。”
黛玉当她还是说笑,不再理会,盈盈起身,预备到前厅用早饭去了。
今日早朝,水溶才知道,慎亲王自福建快马送回的奏折,昨夜便已到了。
奏折详述闽浙一线海防稳固,将士上下一心,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如今倭寇已大不如先前猖獗;且朝廷圣旨一到,畲王率各寨、各洞酋长出三十里恭迎,对圣上封赏无不顶礼谢恩,均表示率族人归附,感沐教化。
畲王还向朝廷请恩旨,准他随钦差一道返京谢恩,另求公主或郡主下嫁,他原世世代代尊奉天朝,永结姻亲之好。
今上龙心大悦,当即朱笔亲复,一概准奏,即日便在朝议上,命鸿胪寺准备畲王进京陛见的各项典仪,务求隆重尊崇,以示天朝的气度和恩典娇妻太凶猛。
只在宗女下嫁一事上,颇有些难处。
今上虽育有两位公主,但一位已经婚配,另一位则年仅十一岁,各亲王、郡王府上,也没有年貌合适的宗女,畲王殷切求婚,若是拒绝了他,未免令人心寒。
幸而忠顺郡王出了个主意,可在外姓公侯府中,甄选优秀女子,赐予郡主封号。畲王想要的,无非是天朝姻亲的殊荣,未必计较是否宗女。
今上欣然首肯,并谕示京城曾受封侯爵以上的门第,在一月之内,将十五至十八岁,尚未许有人家的女儿,表具生辰,绘影图形,交由礼部甄选。
这道圣旨一下,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些没落的,或是想借机奉承上意的公侯之家,巴不得自家女儿能被选中,白得一个郡主的封号。
而另有人,则恐女儿远嫁东南,从此骨肉分离,今生恐再难见上几面,都在肚子暗骂忠顺王出的馊主意,于是各自施展手段,走朝中、宫中权贵的路子,希冀女儿莫要被选上。
北静王既无女儿,也无姊妹,倒能泰然处之,来托请的也一律敷衍了事,但另有一事,令他不得不谨慎处置。
这一日,他在兵部衙署的后堂,一面喝茶,一面思忖着一会儿那人来了,要怎样和他周旋。
“王爷,褚大人到了。”兵部的典史在门外禀报。
跟着是一个沉厚的声音:“下官褚元廷,拜见王爷。”
北静王放下茶杯,平和而略显淡漠地应了声:“褚大人请进来吧。”
“是。”
典史随即退下,且挥了挥手,在廊下值守的护卫,马上跟着尽数撤走,原本就威严的兵部衙署,更加安静肃穆。
褚元廷内心掠过一丝忧虑,稍稍犹豫,还是阔步走进厅堂,在离北静王几步远处停下,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王爷。”
“褚大人坐吧。”北静王随手一指身边的座椅。
褚元廷这才注意到,案上放着两杯茶,莫非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已有些时候了么?
可是,从那张俊雅平静的脸上,又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褚元廷只好强自镇定,问:“王爷召见下官,可是有要事吩咐?”
水溶像是洞悉了褚元廷的心情,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是有些事,要借重褚大人的智勇和经验。”
“借重不敢,王爷尽管吩咐便是,下官不无从命。”水溶的表情越是波澜不兴,褚元廷的心中就愈加惶恐,毕竟曾经对他做过凶险之事,莫非已被知晓?
“数月以来,传至兵部的邸报,褚大人应当也看过了,近日西南夷颇不平静,圣上预备遣使宣慰,同时加强布防,拣选得力的将帅,坐镇成都,以备不测。在先帝朝,褚大人就镇守过川滇,故此我表奏褚大人为两川总督,成都将军,为我朝重建西南藩篱。”
北静王侃侃而谈,褚元廷听了却是大惊失色,几乎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王爷,这,这只怕不合适吧?”
褚元廷突然激动,北静王却毫不惊讶,只微微一笑,反问他:“怎么不合适?是褚大人太谦了。”
他虽面带笑容,然而略略下撇的唇角,却噙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森然,似乎全盘已尽在掌握,且不容对手再挪动一个棋子千面风华庶女妃最新章节。
刹那间,褚元廷想通了一些事,惊骇之色缓缓散去,变作涩涩的苦笑:“王爷,下官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何大作为?无非是想着在京城养老,王爷这般抬爱,非要将下官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么?”
北静王凝视了他一会,终于站起身,负手走到褚元廷面前,先是垂首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面上的神情已是坚定而坦然。
“褚大人,本王敬佩你的忠诚,只有些做法和手段,只怕于那人无益,大人心中自然有数,无须我细说。那人素有大志,才具不凡,圣上也有意栽培,但剑走偏锋,操之过急未必就好,反有可能招来祸害。褚大人放心,本王谨记先人嘱托,不敢违背,大人离京之后,本王必会时时刻刻关照、扶持那人的。”
见褚元廷默然不语,顿了一顿,水溶又说:“褚大人招募的那支新勇,着实训练有素,堪为大用,本王准备部分派遣至前锋营,部分充任羽林军,大人觉得可妥当么?”
褚元廷只觉得脊梁发冷,发梢却不停有热汗渗出,北静王口中的“那人”,无疑指的是慎亲王了。
他私底下为慎亲王做了种种布置,包括行刺水溶及其家人,暗中豢养死士,唆使慎亲王求北静王保荐他为宣抚使,桩桩件件,自以为做得机密,没想到尽被水溶侦知,且不动声色便做了果绝的处置,自己和慎亲王尚蒙在鼓里!
他把自己远远调开,又解决了那些死士,只是不想慎王殿下行险?不,或许是更想扫除潜在身边的危险!
他一早便知道,行刺的事是自己所谋划,却仍肯举荐慎王殿下,果真是胸怀宽广,不负老王爷临终前,嘱托他务必照拂殿下的遗命么?
若真是如此,慎王殿下将来能得到他的襄助,必定要胜自己多多,若并非如此……
唉,是也好,非也好,自己根本没有违逆他的力量,强自抗争的话,非但半点好处没有,徒然还给殿下惹祸。
想到这里,褚元廷的内心,同时充塞着希望和绝望,神情怆然,面色却渐渐缓了过来,僵硬地后退几步,对北静王深深地躬□去,作揖及地,行了一个大礼。
“既是圣命,又有王爷举荐,下官怎敢不识抬举?只过往种种,均是下官所为,与他人无涉,还望王爷信守承诺,能够栽培和扶持……那人!”
“本王说了这话,自然做到的,褚大人不必顾虑。”
“下官,谢王爷恩典了……”
褚元廷脚步沉重的离开了,原本魁梧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水溶也不禁暗自叹息。
他并不想这么做,但只能这么做!
褚元廷纵然对义忠亲王和慎亲王都忠心耿耿,但他的性情既冒失,又阴狠,今上并非昏君,加之还有忠顺王等人虎视眈眈,他们做下的那些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不把褚元廷从慎亲王身边驱离,只怕他每一日都不得安宁。
不止是为了慎亲王,自从知道了在莲花庵行刺的,是褚元廷豢养的死士,就更坚定了水溶要连根拔除他的决心,因为他绝对不能够再让家人,让王妃受到一丁点的危险!
还有处置那些窃占虚额的死士,万一将来事发,也能为贾赦稍减些罪罚。
在贾家的事上头,自己能为王妃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至于慎亲王回京之后,得知褚元廷离京,会怎么想,会怎样对待自己,那都是后话了。在这危机四伏,变数丛生的官场中沉浮,他迟早也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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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自从贾府回来,黛玉仍挂念着外祖母的病,每隔几日便差人去问候,总算贾母肯听大夫叮嘱,按时饮食服药,身子一日一日见好起来,黛玉这才宽了心全能召唤师。
这天早上,黛玉正在前厅听家人奏事,外头匆匆走来个管事媳妇,说忠顺王府派了人在门上求见,是陆姨娘的母亲病重了,特来告诉一声,且指望她回去见上一见的。
黛玉不由吃了一惊,她心里也记挂着贾母的病情,如今又听说陆姨娘的母亲病了,自然心有戚戚焉,忙吩咐将来人引到陆姨娘那里,且转告姨娘,允准她回去探望母亲,不必特地来回。
那媳妇领命下去之后,黛玉又问魏仁博家的,以往王府中姨娘的亲属探病,所给赏赐的例数是怎样的?
魏仁博家的想了想,回话说从前李姨娘和陆姨娘,均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李姨娘乳母没了,王爷赏赐了一百两银子。
就老王爷在世时,姨娘们偶有回家探亲,也是随意赏赐,没有定例的,有二十两的,亦有三十两、五十两的。
黛玉点了点头,唤紫鹃过来,说:“一会儿你去账上支五十两银子,亲自给陆姨娘那边送去,就说我的话,让她在家里多陪母亲几日,不着急回来。”
陆曼兮接到母亲卧病的消息,狐疑倒多过焦急,先留来人吃茶休息,自己则和小玲珑关起门来商量。
“你说,果真是妈妈病了,还是……”
“姑娘,说实话,我也吃不准……”
“那我该要回去么?”
“若是大娘病了,姑娘自该回去瞧瞧,怕只怕是王爷用计诳了你回去,又说那盒子香的事。”
“那我便不回去!”陆曼兮一咬牙,坐在椅子上赌气。
“可是,若是不回去,指不定反招人闲话……”
陆曼兮冷笑两声:“闲话?谁说闲话?这偌大的王府,如今还有谁惦记着我?只怕连说闲话的兴致都没有哩!”
主仆俩才说到这里,忽然听见门外走廊那头,依稀是小丫鬟在说话:“呀,是紫鹃姑娘,可是要见姨娘么?”
“紫鹃?”陆曼兮和小玲珑对视了一眼,均露出既惊讶,又慌张的神色,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
紫鹃脚步颇快,小玲珑才开了门,就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外,手里捧了个小包裹,突然两人照面,让她一惊之下,有个向后瑟缩的动作。
“小玲珑?”
“紫,紫鹃姐姐。”
“咦,你怎么慌里慌张的模样?”
总算小玲珑够机敏,故作轻松地格格一笑,把紫鹃往房里让,嘴上说:“这里久没人来,今日突然来了紫鹃姐姐这样的稀客,怎不叫人受宠若惊?”
“啊哈,不愧是小玲珑,这小嘴儿还真是玲珑!”紫鹃进了屋,见陆曼兮坐在桌边,也不起身,看自己的眼神也是不卑不亢,冷静矜持,便主动给她行了个礼,“请姨娘的安,王妃命我来,将这个交给姨娘。”
说着把手里的包裹往桌上一放,又说:“这里头是五十两银子,是王妃问候陆大娘的,王妃还说了,姨娘只管回去探望妈妈,不着急回来,可多陪伴几日,待老人家身子好些儿了再回不迟。”
王妃派遣贴身丫鬟来送银子,而不是差管家媳妇,且出手就是五十两,这倒大出陆曼兮的意料。
她有瞬间的感动,但很快便琢磨过来,这无非是嫁进王府未久的新王妃,笼络人的手段罢了,她平日里待谁都冷冷淡淡,会好端端的给自己特别的恩惠?
想通了这一节,陆曼兮也就淡淡地答了一句:“辛苦紫鹃姑娘了,请代我在王妃跟前谢恩和姐姐大人同居的日子。”
“是,姨娘还有其他吩咐没有?”
“呵呵,姑娘说笑了,吩咐二字,我是担不起的。”
陆曼兮恹恹地笑了笑,一副再没话说的神气,紫鹃只得在肚子里暗骂一句装模作样,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从陆曼兮的住处出来,紫鹃仰天深深一个吐纳,这才把胸口的一股子浊气给出通了。
府里头的人都说这位陆姨娘人好,哼哼,大大不见得!
自己是巴巴的来给她送银子的,却甩了张不阴不阳的脸子,不为别的,定为了自己是王妃那边的人,而王爷自打娶了王妃,就不怎么搭理她了。
紫鹃越发肯定,她没有看走眼,这陆姨娘八成是对王妃没有好意,如今是没什么言语举动,这往后可说不准,就王妃那眼高于顶,不屑与人计较的清高性子,难保不被她算计了去。
王爷虽然对王妃好,可他毕竟是干大事的男人,哪有工夫顾着这些女人心思?
唉,自己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呢?
嫁,又放心不下王妃这头;不嫁,白白可惜了穆苒那么有趣的男人……
紫鹃没有想到,她心里想着穆苒,穆苒那边,也正接到北静王的邀请,说是新园子建成,特备了酒宴,请他兄弟俩,以及另几位平素有交情的同僚,前来游赏。
黛玉听事、处置完毕,感到有些头昏体乏,便起身想到房里歇一会儿,谁知人才站起来,忽然一阵眩晕,腿脚也跟着发软,还没迈开步子,又跌坐回了座椅。
跟着服侍的豆蔻和葳蕤大惊失色,慌忙一个扶住,一个急问:“呀,王妃你怎么了?”
黛玉只觉得胸闷气短,说话都困难,便勉强摆了摆手,靠在椅上轻轻喘息,一张脸已是没甚血色,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正好紫鹃从陆曼兮那里回来,见这般情形,急得连连跺脚,不住数落两个小丫头:“王妃都这样了,你们只管杵着,快,豆蔻你去叫两个粗壮婆子,抬一顶软榻过来,葳蕤你速去告诉魏总管,就说王妃病了,赶紧请太医来瞧瞧!”
豆蔻和葳蕤慌慌张张地去了,紫鹃则握起黛玉的手,感觉到凉得很,又俯身到她耳边,柔声问:“王妃,你是哪里不舒服?”
黛玉翻眼看了看她,神智倒还清醒,只是乏力难言。
案上的茶还是热的,紫鹃赶忙捧了过来,就着自己的手,勉强让黛玉喝了两口。
这时,总管魏仁博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了,见黛玉似是病得不轻,便说立即派人到兵部衙门禀告王爷去。
黛玉有心让他别去搅扰北静王办公务,奈何身上确实难受,连说句整话的气力都没有。
不一会儿,软榻抬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扶了黛玉上去,抬进屋里去歇着不提。
自褚元廷出任两川总督,即刻启程赴任,所遗兵部侍郎一职暂时出缺,故而衙署内各项公文往来,签押批复,黜置调迁更加繁忙起来。
水溶正与属官们商议来年募兵一事,忽然家人来报,说是王妃突感不适,已差人去请太医了,还望王爷回去看上一看修罗武神最新章节。
属官们十分知机,知道北静王和这位王妃情深爱笃,都纷纷劝他回去,左右募兵之事并不太急,待王妃无碍,再行商议不迟。
水溶也是心急如焚,便不再推辞,速速将公务做了交待,匆忙地往家里赶。
当他火急火燎地冲进王府,直扑正房,就看见豆蔻和葳蕤在门外走来走去,焦虑不安的模样,也顾不上威仪了,抓住其中一个便问:“王妃怎样了?”
豆蔻赶忙惶恐地回话:“太医正在为王妃诊治,魏大娘和紫鹃姐姐也在里头,怕人多吵扰了太医和王妃,才叫我们都在外头候着,这会子怎样了,却是不知。”
水溶不敢有一刻耽搁,径直推门而入,但尽量小心不弄出声响。待他进了屋,发现太医已坐在案前写房子,魏仁博家的站在一旁伺候,满面笑容,哪里有丁点儿的愁色?
见到水溶进来,连忙快步走过来,一个劲地万福:“奴婢给王爷道喜了!”
水溶当下一愣:“道喜?道的什么喜?”
那名太医写毕药方,也站起身来,向水溶深深作揖,乐呵呵地说:“贺喜王爷,王妃并非生病,而是有喜了,只不过一向身子有些虚弱,血行不足,这才容易眩晕乏力,不妨事的,吃几剂药,好好调理调理便能好,最要紧的是不能太劳心……”
太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水溶只听见去“有喜”二字,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劈手拽住太医的袖子,犹自不信地又追问了一句:“你是说,我夫人她,她有身孕了?”
“是,约莫有一个月了。”
“这,这是真的么?呵,呵呵!”
喜讯来得太突然,水溶一下子欢喜地懵了,原地傻笑了几声,方才想起,黛玉还在里头,赶忙掀起帘子,一头扎进里屋。
黛玉正靠在床头,由紫鹃用热水化了太医给的丸药,一勺一勺地喂她吞服。
适才水溶等在外头的谈话,两人都一字不漏的听见了,这会子瞧他风也似地进来,紫鹃抿了抿嘴,不掩取笑之意。
黛玉则垂头敛目,从侧脸可以看见她唇边的一抹羞涩的笑痕。
这会子水溶哪里还要风度,三两步抢到床边,一手轻抚盖在黛玉腹上的被子,另一手扶着她的肩膊,急急地问:“夫人你可觉得好些?方才太医说了,你有了身孕,须静静地养着,往后家里那些不大要紧的事,你都先交给魏大娘、蔡大娘她们,就是要紧的,也可等我回来了再处置,总之,万不能再劳累的。”
黛玉心中又是甜美,又是羞涩,听他语无伦次地反复叮咛,只好声如蚊呐地答应一声:“知道了……”
紫鹃哪里还撑得住,背过身去,噗嗤笑出声来,好好的一个男子汉,一听说要做爸爸,就变得这般琐碎仔细,啰里啰嗦,真是可笑。
水溶这才觉察到,身边还有个紫鹃,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说:“我来吧,你先让魏管事招呼太医到花厅喝茶,我一会儿便过去。”
“是。”紫鹃也不想在这美好的时光,做个没趣的电灯泡,便欣然快步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二人,水溶舀起一勺子药汁,小心翼翼地送到黛玉嘴边,轻轻唤了声:“夫人?”
这一来黛玉不得不略略抬头,嘴唇张开一线,顺从地把药吞了。
四道目光碰在一处,彼此都觉得暖流荡漾,时光静好,宛如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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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晚间,水溶特地早早从书房回来,见黛玉仍靠在床头看书,便半是哄骗半是强制地把书抽走,硬要她听太医的话,早点儿歇息,把身子调养好全能召唤师。
黛玉见丈夫这般小心翼翼,不由得苦笑:“这才是什么时辰,如何就睡得着?”
水溶坚持把书抛到桌上,不让她拿回去,自己则在床头坐下,语气虽柔和,却没半点商量余地:“就睡不着,也别再看书劳神了,我陪你说会子话吧?”
“那……好吧。”黛玉无奈,只好往窗里挪了挪,给水溶腾出些地方。
水溶脱了靴子,和衣靠在黛玉身边,又帮她把被子掖好,方才揽着她的肩头,半搂在怀中暖着,心情大好地说:“正好,我也有一事,要和夫人商量,新园子已建好有几天了,我请了东安王爷、穆大人几个前来游赏,这段时日夫人不便出门,家务事也须少理,不免有些闷,不如也请了你舅家的嫂子、姊妹,到园中转转,也好陪你说话解闷?”
尽管黛玉不是特别爱热闹,但自从嫁进王府,就鲜少再和姐妹们详见,有时稍觉寂寞,也会想起往昔再大观园内起社、作诗、泛舟、赏雪,种种欢乐时光。
如今听水溶提起,不免心动,只还有些顾虑:“我倒是想,不过,有女眷在,王爷又请了诸位大人,彼此总有点儿不便?”
水溶畅快地笑了两声,说:“夫人不必担心,到时我先招呼穆大人他们饮酒闲谈,让夫人的姊妹们先游园,待女眷们回来歇脚,我们再出去不迟。”
“嗯,王爷说说是哪一日,我好叫紫鹃去请……”黛玉轻轻把头枕在了水溶肩上。
于是第二日,水溶上朝之后,黛玉又伏在案边,拟定要请的人的名单,预备叫紫鹃带了去贾府。
紫鹃见她再三斟酌,停停写写,忍不住劝阻说:“哎,我的王妃,你可别这么着,要请谁,嘴上交待我一声就成,不至于记不住的,你要真累着了,回头王爷又要数落我。”
黛玉见她愁眉苦脸,不由失笑:“我才写几个字,怎么就能累着?老太太、二舅母、琏二嫂子还没有大好,宝二嫂子又有身孕,都是不方便来的了,这么着,你就请大舅母、大嫂子、三姑娘和四姑娘,另外再多跑两趟,把二姐姐也云丫头也请了来。”
“是,我记下来,大太太、大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云姑娘,王妃听听我可有记错?”紫鹃故意一本正经地给她复述一遍,惹得黛玉掩嘴葫芦,催她快走。
紫鹃未及出门,黛玉忽然又在身后唤她:“紫鹃?”
“王妃可是还要添人么?”
“大后天,穆大人也会来,你……”
“王妃是让我悄悄地去瞧上两眼么?”
紫鹃冲黛玉扮了个鬼脸,似是快乐地扬长出门。
脸上是笑的,心情应该也不错,然而不知为什么,在胸口一个难以明确的位置,仿佛飘荡着一缕惘然之感,就像看着前方鲜活美丽的风景,却再难以靠近一步。
到了第三日,水溶和黛玉邀请的朋友亲眷们都到了。
果然按照之前说好的,水溶在湖心的水榭摆下宴席,先和男宾们酌酒雄谈,除了穆氏兄弟之外,还有几位素有往来的京城世家子弟,卫若兰也在受邀之列。
另外女眷们则由黛玉陪着,沿湖游赏,但见水光山色,柳暗花明,疏朗开阔,令人耳目自由,与大观园的精巧华丽大不相同,不禁赞赏不已。
其中要数史湘云兴致最好,一路上指指点点,唧唧咕咕地有说有笑,末了还无限憧憬地叹了一句:“将来我若是嫁了人,也给我造一个这样的园子就好了和姐姐大人同居的日子!”
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探春更是撑不住刮她脸皮:“羞也不羞,怕人不知道你急着嫁么?”
湘云不以为然地反驳:“怕什么,此刻就我们这些人,还怕给别人听去?林姐姐嫁了如意郎君,自然不笑我的,三妹妹你不想嫁个好人么?”
探春被湘云触动了心思,不免有些怏怏,撇了撇嘴不再搭理她,四下顾盼观赏。
湘云没心没肺的,也不曾觉察,又转去撺掇惜春,说回去也照着这模样,画一幅画出来才好。
一行人都兴致高扬,只有紫鹃就没那么自在了,她带领了三五个个婆子,抬着步辇,落后几步跟着,还得时时提醒黛玉,别走得太快,到什么地方就该歇歇了。
远远的,看见湖心水榭那边模模糊糊的人影,不禁又浮想联翩,其中哪一个是穆苒呢。
哎,生活在这个时代,其他倒没啥不便,就是这男女之防,实在郁闷得很。
又走了一会,紫鹃担心黛玉疲乏,便建议歇一歇,豆蔻和葳蕤本就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眉飞色舞的,像是商量什么有趣的事情,听了紫鹃的话,马上互相推搡,要对方上前说话。
紫鹃瞧出这两个小丫头必有花样,干脆指着一贯口齿更伶俐些的葳蕤,问她:“什么事呢,鬼鬼祟祟的?”
葳蕤这才说:“方才我回屋里去给王妃拿大衣裳,正好听见王爷他们在说,预备到兰圃那边,赌赛射箭什么的,听着十分有趣,不知王妃、太太、奶奶、姑娘和姐姐们可也想看么?”
李纨听她嘴里拉出一大串太太奶奶的,先已笑了:“这小丫头嘴上伶俐,眼看跟凤丫头屋里的小红比肩了。射箭虽是有趣,可咱这一帮子女人,怎方便过去凑热闹,还是免了吧,你们小孩子家的,倒可以去瞧瞧。”
说罢含笑望着黛玉和紫鹃,她是孀居,在礼教上自然较他人更为谨慎。
湘云则被撩起了兴致,登时拉了黛玉的衣袖,一个劲地怂恿:“去看去看,这么好玩的事怎能不去?咱也不到跟前凑热闹,只远远地瞧上一眼还不成么?”
眼波一转,又顽皮的冲紫鹃挤眼睛:“紫鹃你不想去么?那里头可有你的夫婿穆大人呢!”
紫鹃原也是个好事的,听说男人们在射箭,早有几分动心,又被湘云点中了心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太太姑娘们要去,倒也不妨,兰圃那边有一座阁楼,四方都有帘子的,吩咐厨房那边,在阁楼上摆些酒水、点心和果子,大家都上去歇着,边吃边聊,再从高处看热闹,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们,岂不甚好?”
邢夫人跟黛玉本不大亲,加之因为贾赦的事,闷闷得不大开怀,被紫鹃说了这么一通,也忍俊不禁,对黛玉说:“紫鹃如今越发能耐了,真真就是个小管家,将来若是嫁出去,王妃身边少了这么个伶俐人儿,没准儿还十分不便。”
众人都笑开了,黛玉见大家都有兴致,也就顺水推舟地依了紫鹃。
紫鹃遣葳蕤到厨房安排,后者自然欢天喜地小跑着去了。
紫鹃坚持要黛玉乘坐步辇,待一行人慢悠悠地从兰圃侧门进入,来到一座两层阁楼之下,上头一切早准备就绪。
众人入了席,黛玉不敢自尊身份,硬拉着邢夫人和她一道坐在上首。
湘云哪里坐得住,早跑到栏杆边行,掀起一线帘子,瞧瞧地向外头眺望。
紫鹃同着小丫鬟们一道,为女眷们斟酒,分派点心完毕,也凑到湘云身边来。
果然居高临下,视野甚好,不远不近地,正好可以看见兰圃中央的一块空地,就着几块平滑的青石之上,摆了几把自斟壶和酒盏,又隔十几丈远,则支起一排草靶子,男人们三三两两的站着,身后各有僮仆捧着弓和箭修罗武神最新章节。
从这里望过去,竟然身形、容貌都能大致辨认得出,紫鹃指着其中一人,告诉湘云说:“看,那个就是北静王爷了。”
湘云噗嗤一笑,调侃于她:“我倒不稀罕知道谁是王爷,你只告诉我,哪个是你夫婿穆大人便好。”
紫鹃抿着嘴笑而不答,用手肘轻轻撞了湘云一下。
她当然能认出穆苒来,在那一群当中,他身型最高大,又是武将,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格外的醒目,北静王爷纵俊逸潇洒,但论起器宇轩昂,威武磊落,终究还是不及他。
紫鹃正暗自得意,忽然听见耳边湘云“呀”的一声低呼,将她惊醒过来,赶忙问:“怎么了,云姑娘?”
“紫鹃,你看,那人,是不是……”湘云本来还探出整个脑袋,这会子反而把半张脸藏在帘子后头,面颊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指了指其中的一人,剩下半截话已细不可闻。
“是不是什么?”紫鹃听不清楚,更纳闷了。
云姑娘本是豪爽性子,向来大说大笑的,这倒是怎么了?
顺着湘云手指的方向,紫鹃看见的,是一个青袍男子,金冠束发,腰缠玉带,加上身材颀长,站姿挺拔,看上去倒也玉树临风,甚是养眼,正和穆苒在说话,故而侧对着这边,能看清他大半张脸。
这一望,连紫鹃也是“呀”的一声,扭头给了湘云一个惊诧的眼神。
“卫大人?”
“你也觉得是,是他么……”
紫鹃的声量不小,阁楼里的人都听见了,李纨又笑问:“这会子轮到你们俩鬼鬼祟祟了,说什么卫大人,这又是哪一位?”
紫鹃嬉笑着回话:“回大奶奶,要说起这卫大人,和我们云姑娘,还有一段极动听的渊源呢。”
湘云大羞,一面拍打紫鹃,一面嗔恼地说:“哪里来的渊源,别乱嚼舌根子!”
紫鹃故意装作噤若寒蝉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好嘛,云姑娘不让说,我自然不敢说了。”
众人哪里肯依,探春走过来,想湘云拉到一边,给紫鹃打气:“紫鹃你只管说,莫要怕她,这里有我呢!”
于是紫鹃便将湘云如何路遇卫若兰,且丢失金麒麟一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黛玉听过了,倒还没什么,邢夫人、李纨和三春姊妹,都流露出讶异的神气。
末了,探春拍了拍湘云的肩头,笑着说:“你方才取笑紫鹃,原来自己倒有这么一段渊源,不如趁此机会,去问问人家,是不是拾走了你的金麒麟?”
“谁要去了?”湘云愈发害羞,肩膀一甩,摆脱了探春,回到席间埋头吃点心。
听了这话,紫鹃心头又是一动,便说:“那金麒麟果真是要紧的,云姑娘不便,我帮你过去问问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整整一百章了,真是回首宛然如梦啊~~~~~~俺已经把大纲全撸完了,争取在国庆长假内完结!
其实俺是个很粗野,很热血的女汉子,温柔美好的文不会写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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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守靶的僮仆扛着靶子跑过来,只见上头射出的三支箭,除了一支稍稍偏了些,其余两支都正中靶心,众人皆交口称赞卫若兰箭术精湛。
卫若兰忙谦让不已,说全是穆大人平日严于律下,训练有素,只怕这射偏了的一支,回头还要受他教导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穆苒也不禁莞尔,说我哪有这个本事教导你。
东安郡王有心替兄弟卖弄,便从卫若兰手中接过弓箭,塞给了穆苒,故意说倒要让大家瞧瞧,你真个有没有本事教导卫大人。
众人本来就是竞射为戏,射失者罚酒,故而穆苒也不推辞,站到拉直的红绳背后,搭箭开弓,宛如怀抱满月,瞄准了远处的靶子。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叫着:“王爷。”
是她?穆苒一愣,脖子略略一偏,果然看见紫鹃待了个小丫头,笑吟吟地站在身后。
“怎么?可是王妃她……”见紫鹃忽然来了,北静王以为黛玉有事,立时紧张起来。
“王爷宽心,王妃好得很。”紫鹃噗嗤一笑,“王妃和姑娘们在那边的阁楼上,看见王爷和诸位大人在这里喝酒射箭,特地叫我再拿些果子和点心过来。”
众人见她身后跟着个青衣小丫头,手中捧了盘子,果然摆着几碟子精致的果脯、点心,又都哄赞王妃心细,王爷有福起来,水溶听了,自然如沐春风,十分快意。
紫鹃让葳蕤把东西也放在那块大青石上,忽然转头叫唤:“卫大人?”
卫若兰因先前的误会,吃了紫鹃一个耳刮子,如今还不大好意思,加之见到紫鹃,情不自禁又想起湘云,更加不敢拿正眼去瞧他。
只是他没想到,紫鹃会先跟自己说话,当下一愣,继而又是惊讶,又是羞赧地问:“姑娘是在叫我?”
紫鹃忍着笑,欠身福了福:“搅扰卫大人了,是史大姑娘托我来问上一问,她上一回丢了个这么大的金麒麟,大人可拾到了没有?”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目光却直往卫若兰身上扫描,果然瞥见在他的腰间,悬着一只金麒麟,五彩斑斓的甚是好看,想来就是史湘云丢失的了。
这边紫鹃正和卫若兰说话,那边东安郡王又想着让穆苒在她面前出风头,一个劲地催促他快射。
穆苒无奈,只好再度调整准心,可心思总被牵在紫鹃和卫若兰那头,不免心浮气躁,手指一松,箭似流星,却听不见着靶的声音。
守靶的僮仆大力挥了挥手里的白旗子――穆苒竟然三支箭全部落空,统统射入靶子后头的花圃中去了!
围观的大人们虽然不敢公然取笑,也齐齐发出一片惊讶之声,东安郡王更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兄弟明明就是一手百步穿杨的好准头啊!
卫若兰倒没留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正殷勤地解下金麒麟,双手捧给紫鹃,连声告罪,说一早就该还给史姑娘,只是不敢冒昧,故而一直拖宕至今,还望紫鹃姑娘代为致歉。
穆苒三箭全失的那一幕,紫鹃早看见了,此刻正低头抿嘴偷笑,明白穆苒是受了自己的干扰,这才失手,心中大是得意。
卫若兰见紫鹃不接金麒麟,不明就里,又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啊?”紫鹃省悟过来,笑着把金麒麟推还给卫若兰,“卫大人,史大姑娘只是托我来问问,却不曾吩咐我拿回去,大人还是不还,我却不管,即便大人要还,东西既是大人拾到的,就该自己去还给史大姑娘位面无良奸商全文阅读。”
紫鹃极快地说完这番话,便向北静王躬了躬身,拉着葳蕤走了,临转身,又给了穆苒一道清澈流转,又无限深意的眼波。
卫若兰双手伸在半空,托着那只金麒麟,也不知收是不收回,十分难堪。
北静王原本正在替穆苒尴尬,又觉得卫若兰可怜,瞅着紫鹃和葳蕤的身影已远,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卫大人?”
“啊,王爷?”回头见北静王笑意悠长地看着自己,卫若兰又一阵手忙脚乱,“我,我真是失礼,王爷见谅,见谅……”
水溶指了指他手上的金麒麟,笑着说:“卫大人还打算将这个还给人家么?”
卫若兰面颊一热,讷讷回答:“自,自然是要还的……”
“那好,史姑娘是我夫人的姊妹,如今就在后头的阁楼之上。”
水溶扬起下巴,指了指卫若兰身后的阁楼。
可后者哪里好意思就回头,嚅嚅了好半晌,又把金麒麟捧给水溶:“还请王爷将此物转交给史姑娘。”
“哎,卫大人怎就不明白?”水溶啧啧摇头,不以为然,“紫鹃既说了让你亲自去还,这其中深意,卫大人还想不通么?”
卫若兰心口猛的一跳,登时涌上一股惊喜,然后还不敢十分确定,便故作懵懂,吞吞吐吐地问:“什么……深意?”
一旁东安郡王听不下去了,干脆插到二人中间,把金麒麟往卫若兰怀里已推,就数落他:“人家姑娘家丢了贴身饰物,被你给拾到了,这就是天大的缘分,如今又让你亲自去还,可不就望着这缘分还能继续下去?你这混小子,若不是装傻,就当真傻透了!”
说着,又往穆苒那边瞪了一眼,一连恨铁不成钢的神气,“你们锦衣卫的将官,各个都是如此不开窍的么?”
北静王又拍了拍卫若兰的肩膀,勉励他说:“卫大人,我若是你,回去之后,就该速速禀明父母,托请良媒,去向史姑娘求亲。”
卫若兰的脸更红了,连头也不敢抬高,激动得话都说不顺畅了:“可,可是,史姑娘是保龄侯史爵爷的侄女,出身高贵,我,我又如何高攀得起?”
东安郡王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小子,这回是我看走眼了,你一点不傻嘛,早把人家姑娘的家门给摸清了?”
“卫大人乃将门虎子,令祖也曾执掌兵部,和史侯家正是门户匹配,怎说高攀的话?只我听夫人说起,史姑娘年已及笄,才貌双全,京中不少公子王孙闻名仰慕,史侯也正打算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你若再犹豫,只怕要望佳人而兴浩叹了。”
卫若兰听了北静王的话,又着急起来,再顾不上害臊,连连向他打躬作揖,口中不住求恳:“若兰正有求亲之意,此事万望王爷成全,万望王爷成全!”
水溶笑问:“卫大人可是要本王为你做媒么?”
卫若兰闻言,又呆了一霎,北静王虽和颜悦色,但自己不过一个五品武官,却央一个郡王做媒,未免有些太托大了。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万般窘迫之际,又听北静王说:“不是我不愿为卫大人做媒,而是眼前就有一位现成的好媒人,卫大人何不去求他?”
在场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猜疑北静王所指何人,只有东安郡王很自觉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王爷可是说我?”
“非也非也,此人在我水溶眼里,是天下第一的良媒,若不是他,我怎能娶的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穆苒长嫂难为。
“什么?我?这,这怎么成?”穆苒听说要自己做媒,急得连连摇头。
他上一回去荣国府,与其说是做媒,不如说是与人相争,这比硬气的事他自然不会输,但能每回做媒都这样么?
说到曲意奉承,舌灿莲花那一套,他怎么可能会!
“穆大人此言差矣,卫大人他既是你的下属,更是你的良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该促成他的良缘不是?”
“王爷,你,你就别挤兑我了!”穆苒一着急,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水溶见他一张脸面,都涨成了酱红色,只好直接点化于他:“穆大人啊穆大人,你真没瞧出来么,紫鹃可是极乐意促成这桩好事,你若肯为卫大人保媒,她岂不更对你感激赏识?”
“我……”穆苒哪有如此曲折的心思,登时无语。
“正好,王爷,说到这事,贤伉俪几时才肯让紫鹃姑娘嫁过来?”东安郡王逮着机会,劈头就问。
“世兄莫急,我和柳长史早商议定了,待贵妃百日丧期一过,穆大人只管花轿来抬人便是!”
“啊?”穆苒忍不住一声惊呼,眼中才露出喜色,发觉众人在瞧着自己,赶紧故作严肃,悻悻地背过脸去,不给他们取笑。
看见紫鹃和葳蕤走了进来,湘云眼睛一亮,有个从席上起身的冲动,总算省悟及时,顾着女孩儿家要矜持,才没立时就站起来,却已被探春看在眼里,嗤的笑出声来。
“怎样,是给人家拾去了么?”座上除了史湘云,就邢夫人最为好事,头一个问紫鹃。
“回大太太,怎么不是?卫大人都把金麒麟拿出来了。”紫鹃笑答,“只我没要。”
“咦,你为何不要?那不是云丫头的贴身之物么,放在他那里怎么好?”这一回,问话的是探春,她也道出了这里所有人的疑问。
“还当然要还,只不过,我让卫大人亲自来还!”
黛玉眉心轻拢,和紫鹃相处久了,习惯了她的行事风格,大致能猜出用意,只不过,这未免也有些太过……
李纨则老老实实地问:“亲自来还,跟你拿回来,有什么不同么?”
“嘻嘻,大奶奶有所不知,卫大人喜欢我们史大姑娘,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紫鹃笑眯眯的,望着几乎要把头低到桌面上的湘云,“大姑娘也觉得卫大人不错吧?既然如此有缘,指不定就能做成一桩好亲事呢,我敢打赌,此刻王爷必定已向卫大人提了此事!”
她固然是开怀得意,却听得邢夫人、李纨、迎春和惜春发愣的发愣,咋舌的咋舌,就连探春,也是一脸吃惊的表情。
这些妯娌姊妹,平日私下里固然也会拿谁的终身大事取笑,说我给你撮合一门亲事如何如何,但还没有哪个,敢像紫鹃这般“主动”、这般“真干”的!
只有湘云,尽管默不作声,却是满心的温暖甜美,她对卫若兰本就有印象不错,加之父母早逝,常年在二位叔父府上轮流寄居,早就渴望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爱惜自己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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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卫若兰得了水溶和紫鹃的鼓励,回去之后,果然禀明了父母,要向保龄侯府提亲,求娶史湘云为妻之意,并特地说了这是北静王爷的好意,且穆大人愿做大媒的。
卫氏夫妇自然喜不自胜,当即备了厚礼,前往东安王府,托请穆苒为子保媒,穆苒纵然头疼不已,又如何推脱得去?
好在三日后,他带了花红酒礼,并卫若兰的姓名庚帖,硬着头皮上保龄侯府提亲,面嫩口拙地没说几句话,保龄侯史鼐便满口答允了。
消息又传回北静王府,黛玉和紫鹃得知,也都十分欢喜。
只不过回想起来,黛玉仍觉得此事太过奇妙,简直如同幻梦一般,而在紫鹃看来,两情相悦,速战速决,是再理想不过了。
又过一日,陆曼兮也从忠顺王府归来了,先到黛玉跟前回话,说是母亲的病已有些好转,多谢王妃的照拂。
黛玉温言安慰了几句,就让陆曼兮回屋歇着,这几日都不必早晚来请安。
陆曼兮在黛玉面前,还能强颜欢笑,回到自己房中,又是愁眉不展,面笼阴云。
她去了忠顺王府探望母亲,陆大娘也确是病了,却多半因为忧心积虑,至于成疾,先前她儿子被忠顺王看起来了,只不过拘在府里,偶尔还能见上几面。如今却被移出府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陆大娘心急如焚,没两日就病倒了。
她叫了陆曼兮来,无非是拉了她的手苦苦哀求,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救一救她哥哥,否则母子兄妹,统统只有死路一条了,怎不叫陆曼兮心烦意乱?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又得知黛玉有了身孕!
这令陆曼兮更加灰心,她原本指望着,能够在抢王妃之前,为北静王生下子嗣,若黛玉因为身体孱弱而无法生育,那么她在北静王心目中的地位,就会因此而稳固,即便将来忠顺王道出实情,水溶也不至于因此疏于她。
然而,这一渺小的希冀,都随着黛玉的有孕而灰飞烟灭!
万一王妃诞下嫡长子,加上王爷对她几乎心无旁骛的宠爱,未来在王府之中,只怕连自己立锥之地都没有!
王妃倒不像是苛刻之人,但那些势利的下人,会如何对待自己?以及漫长而孤寂的岁月,果真能够煎熬下去么?
晚间,正房那边又派了人来,说是王爷的话,让姨娘回来了就好好休息,缺什么东西只管找魏大娘要去,这段时日王妃需要静养,切勿拿些琐事烦扰她。
陆曼兮先有几分不快,又问王爷还有其他话么,来人说没有了,陆曼兮气得手足发凉,她离府多日,归来之后水溶只派一个下人来问候,不亲来也罢了,说的还都是爱惜王妃的话!
她本就心思恍惚,对未来茫然得很,这一伤心失望,反倒生出一股子清醒决绝重生之金泰妍全文阅读。
“小玲珑,把那盒子香拿来给我。”
“姑,姑娘可是要点香么?”
小玲珑吓了一跳,又看见陆曼兮面色阴冷,似笑非笑,更是心口发凉。
“拿过来!”陆曼兮的凤眼,渗出丝丝寒光,不理会小玲珑的顾左右而言他。
“姑娘,你,你可别冲动啊!”小玲珑再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按着陆曼兮的胳膊,急切地劝她。
“冲动?不,我想得很清楚了,如今我在这府中,什么也不是,不论在王爷还是下人眼里,甚至不如王妃脚下的一根草,既然如此卑微,活着有甚意思?索性报答了妈妈和哥哥的养育之恩吧。”说着,冷冷瞥了一眼胳膊上小玲珑过于用力,而血管浮凸的手背,丝毫不为所动。
被那双冰冷无神的眼睛瞧着,小玲珑似乎也感染了她的绝望,渐渐地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明白了……如果姑娘一定要做,就让我来吧。”
“小玲珑,你,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陆曼兮震惊了,霍的站起身来,扳过小玲珑的肩膀,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淡漠的笑脸。
“姑娘,你若是出事了,我怎能独活?若惹祸的人是我,你仍可自保……”
小玲珑说完,肩膀从陆曼兮的掌下滑脱,开门走了出去,若无其事地忙碌去了。
宫中传来圣上抱恙的消息,一连辍朝两天,水溶略感不安,便托了宫中眼线打听,得知圣上只是偶感风寒,经太医诊治用药之后,已有所好转,才这放了心。
他闲居在家,也暂无亲朋到访,这一日心情不错,便对黛玉说,新园子已全面落成,还要仰仗夫人大才,给赐一个名字,以及各处景致,也要一一取名题对,只这些太过费神,不必赶在一时,夫人只当闷时消遣便了。
其实黛玉早就暗中留意,那日涂涂写写,被水溶发现之后,匆匆丢进箱子里的,便是给园中各景草拟的名称、对联。
她原本想凭着记忆,搜寻当年扬州故园的景名,又想着这是水溶和自己的家园,应当更有新意才是,这才反复斟酌,至今未定。
此时听水溶提起,又有些不好意思,推搪说半点灵光也无,干坐着怎就想得出来?
水溶趁机说,既如此,难得一个大好晴天,我便陪着夫人到园中走走,寻一寻灵光?
黛玉也有些兴致,便不推辞,只是点头之后,似乎还有些欲说还休的话。
水溶十分敏锐,立时觉察到了,便径直问她:“夫人可是还有话说?”
“陆姨娘回来之后,还未曾到过园子去,王爷既要游园子,不妨也叫上她一道?”
黛玉这话,十分出乎水溶的意料,他凝视了黛玉片刻,仿佛想洞悉她真正的想法。
“夫人这么着,可是为了我?你担心我想要曼儿同去,你不好向你提出?”
黛玉被他看破心思,也只淡淡一笑,她素来不爱作伪,索性也就认了:“王爷,你不必为了怕我生气,总冷着陆姨娘,她一日还是王府的人,你一日这样待她,我,我总觉着不妥……”
“呵呵,那么夫人,我若对曼儿好了,你真生气么?”
“王爷,你……”
黛玉见水溶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又像试探,又像玩笑,不免有些生气,她生性骄傲,既然水溶问到了,也不回避,脖子一直,冷笑了两声:“生不生气又怎样?”
“夫人为了我吃醋生气,我心里很是欢喜呢武动苍冥最新章节。”水溶搂过黛玉,轻抚着她的鬓发,柔声说道,“只是曼儿的事……你迟早明白的,不过夫人说得有理,如今她还是我家里的人,也不可太冷待了她,连累夫人背后遭人闲话。”
于是叫来紫鹃,命她到陆姨娘那里说一声,午饭过后,一起到新园子去逛一逛。
紫鹃虽不痛快,还是不得不领命去了。
用过午饭,紫鹃在屋里服侍黛玉更衣,预备一同去逛园子,又吩咐豆蔻去蔡大娘那里说一声,给王妃准备一个步辇。
黛玉忙阻止了她,说还是不必了,左右就是走走停停,随便逛逛,哪里就能累着?再说了,回头我坐轿子,别人走路,那多不好。
紫鹃也不勉强她,只冷笑了两声:“王妃你倒好心,会替人着想,可人家未必就领你的情,我刚才好心去请,结果没捞到一个谢字,瞧那两个的神气,倒像是我是个上门讨债的。”
黛玉听了,微露不悦之色,低声训斥她:“别乱说话,你进来越发喜欢嚼陆姨娘的舌根,叫王爷听见了生气!”
紫鹃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王妃你宽心吧,王爷才不会生气,也就是当着王妃你,我才有什么说什么,换了人前,要多好看的脸色我都有。你还别不信,我揣摩着她们必定没有好意,那眼神就阴森森的,瘆人得很。”
黛玉直到她是真心为自己好,尽管刺耳得很,也只能无力地责怪了一句:“快别说了吧……”
更衣完毕,水溶早在厅外等候,不一会儿,陆曼兮也来了,恭恭敬敬地分别给王爷、王妃问了安,脸上虽不见喜色,倒也淡淡的没什么异样。
黛玉忍不住又给紫鹃递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她,瞧,人家可不好端端的,你偏要乱猜。
不过她同时也注意到,跟在陆曼兮身边伺候的,并非她的贴身丫鬟小玲珑,而是一个仅有些眼熟的小丫头。
水溶倒能唤出她的名字,随口发问:“蕉叶,小玲珑呢,她不来么?”
蕉叶嘴唇张了张,似乎有些踌躇胆怯,还未回话,陆曼兮已抢着说:“小玲珑昨晚睡得不大好,今早起来就流鼻水,喊头疼,想来是着凉了,我让她屋里歇着了,她原本还不肯,定要跟着来玩呢。”
水溶笑着说:“那就歇着把,要游园子哪怕没机会?”
陆曼兮那边只来了她和蕉叶,正房这边的大小丫头们,倒是得了王妃的允准,都三两结伴,欢天喜地地一道跟着玩耍去了。
小丫头们也是头一回进这个新园子,每看一眼,每到一处,都觉得新鲜得很,加之黛玉是诗人的脾性,平日就不怎么约束她们,这会子全都成了出笼的鸟儿,一路上唧唧喳喳,说说笑笑,开始倒也规矩地跟在水溶、黛玉和陆曼兮身后,到后头越发闹出格了,就推推搡搡,你追我跑起来。
紫鹃看不下去了,正待要她们收敛些儿,就听见“哎哟”一声惊叫,原来是葳蕤和另两个小丫鬟闹着玩,结果不小心踩到湖边的稀泥里去了,弄得半截裙子湿哒哒、脏兮兮的,又见紫鹃冲自己瞪眼,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罢了罢了,王爷和王妃跟前,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还不回去换了裙子来?”看葳蕤狼狈委屈的模样,紫鹃也没脾气数落人了,干脆撵她回去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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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小玲珑袖笼着那一盒子香篆,垂着头,一路疾走,却不沿着大道小径,而是穿过丛丛的修竹、灌木和假山,悄悄来到北静王府正房外的粉墙根下。
她的胸口咚咚直跳,每吸进一口气息,似乎都会梗阻在喉头,令她紧张得几欲窒息。
即便如此,她还是勉励屏息凝气,察听里头的动静,果然周围一片沉寂,显然是没有人在。
方才紫鹃来说,王爷和王妃请姨娘前去游园,也邀她一块前往,王妃屋里的丫鬟们也同去的,王爷想要大家陪着王妃都高兴高兴。
她就忍不住在肚子里冷笑,好大的排场,为了王妃高兴,就要一大家子都跟着么?
不过,这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正房那边的人都去了园子,里外没人看着,正好借这个空隙下手!
左右陆姑娘已没有选择,她纵然背离了忠顺王,把一颗心都掏给北静王,只怕后者也不会对她再多一分半分的疼惜。
与其远远望着这个绝情的男子,和他心爱的女子恩爱快活,一日一日煎熬无望的岁月,不如狠狠地惩罚他,或许尚能救一救陆大娘一家。
小玲珑自小就跟在陆曼兮身边,很受她的照顾,主仆间的情分如同紫鹃之于黛玉,她目睹了水溶自从娶了林黛玉为王妃,就将陆曼兮置之脑后,如此凉薄,令人不齿!
然而她却忘记了,陆曼兮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来到北静王府,这一切水溶心中自然有数,不过亦真亦假而已,但小玲珑只一心为陆曼兮抱不平,对水溶和黛玉都充满了怨恨。
她把心一横,瞧瞧地潜到门边,果真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贴耳上去静听,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小玲珑暗叫庆幸,果然正房的婢仆们,都跟着主子玩耍去了。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昔日沈妃出家之后,陆曼兮尚得宠之时,也常来过,故而她能够轻易的摸进门户,穿过庭院,转过回廊,潜入了水溶和黛玉的房间,一眼就看见了窗下的檀木书案。
书案上摆着一只精巧的瑞兽珐琅熏炉,边上则是两层屉子的掐丝银盒子,小玲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抽出一层,里头果然整整齐齐地摆着半屉子香篆,色泽、形状、气味和她袖中揣着的一般无二!
小玲珑震惊不已,连如此细微之事,忠顺郡王也能知晓,莫非北静王的一举一动,一饮一啄,无不在他的眼皮之下?
她也给了自己另一个理由,即便这事我不做,也必定另有人做的,不过迟早而已。
小玲珑按着自己的胸脯,深深吸了一口气,探手入袖,正要取出那东西,阒静无人的窗外,忽然传来飒飒的声响,竟似有人一路小跑着朝这边来了?
小玲珑吃了一惊,登时手脚慌乱起来,她想溜出去,又怕被来人撞见,想藏起来,可在偌大的房内,一时也没找到合适藏身的地方洪荒道命全文阅读。
就这么犹豫了一霎,窗外已出现了一个丫鬟的身影。
小玲珑毕竟心虚,未看清来人,已情不自禁“啊”地一声低呼,待她惊觉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窗外之人听见动静,硬生生刹住脚步,后退了两步,犹疑地从窗口望了进去,却和恐慌不已的小玲珑直直打了个照面,也是“啊”的叫出声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狼狈,匆忙跑回来更换裙子的葳蕤。
她也没有想到,本该是空荡荡的房内,竟然会有人在,惊得她一颗心险些儿要迸出胸口。
但是,当她认出了对面之人是小玲珑,满心的惊恐立时变作了怀疑。
“是你?”
“葳蕤……”
小玲珑无奈,只好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来找我们姨娘的……”
“找你们姨娘找到这里了?”
葳蕤眼中的怀疑,又被警觉所取代,须知平日里,除了紫鹃,即便是她和豆蔻两个,未经允许,也不得随意进入王爷和王妃的卧房。
而小玲珑不仅擅自进入,还说出来找姨娘的鬼话来,这里头必定有问题!
葳蕤既起了疑心,便顾不上换裙子,也推门而入。
小玲珑紧紧拽着袖子,头一缩,想要从葳蕤身边抢出门去,却被她拦在身前,当胸一推,瞪着眼睛叱问:“你跑什么?”
葳蕤身型较小玲珑壮实,这一下力量又着实不小,后者被推得踉跄几步,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袖中藏着的香盒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葳蕤眼尖,立马冲上前去拾,口中骂着,“好哇,敢情你是趁着没人,到王妃屋子里来偷东西了!”
小玲珑吓得魂飞魄散,这香盒要是到了她的手中,自己和陆姨娘只怕就完蛋了!
她不顾一切的也去夺,于是两个小丫头一人攥了香盒的一头,互不相让,咬牙卯劲争抢起来。
小玲珑终究力气不葳蕤,香盒被她抢了过去,并还指着鼻子,气呼呼地骂:“这下可是人赃并获,走,这就跟我见王爷和王妃去!”
说着,她一手抱着香盒,另一手就来拉小玲珑的袖子。
小玲珑哪里肯去?拉扯之下,眼看又要不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狠劲,抄起檀木桌上的香炉,照着葳蕤的脑门,使尽浑身气力,砸了下去!
痛楚和惊骇的表情,同时僵在葳蕤面上,她呆立了一霎,身体向后倾倒,一汩粘稠的血液,从她的额角渗出。
香盒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头的香篆在葳蕤身边,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盯着这些东西,仍勉力挣扎了几下,终于是不动了。
顷刻间小玲珑也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呆立了好一会,方才回过魂,壮起胆子走上前去,叫了几声:“葳蕤,葳蕤?”
葳蕤没有回答,小玲珑又在她身上轻推了两下,仍是没有反应,又看见葳蕤额上的越流越多,划过面颊,染得雪白的衣领一片通红,更是吓得手足冰冷未来教科书。
小玲珑不敢再耽搁,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香篆扫在一处,又装回盒子里,抱在怀中,没命的奔跑,直到一处水井,连盒带香一股脑儿丢了进去,听见扑通一声响,这才两腿一软,趴在井沿上直喘气。
却说葳蕤回去之后,原本还很随性,偶尔也会说笑几句的陆曼兮,忽然话少了,不时地回头望,偶尔水溶或黛玉和她搭话,也是答非所问,看上去恍惚不安。
水溶本想询问她是否感到不适,又怕黛玉多心,只好先放在心里,且走且看。
此时最开怀,最无忧无虑的,当属这群小丫头们了。
其中豆蔻还蹭到黛玉身边来,问:“王妃,你小时住的地方,真是和这园子一模一样么?我可从没到过江南,原来是这般好看的景致,几时去真看看才好呢!”
黛玉笑了笑:“大致差不多,还是有几处不大像的。”
紫鹃也来凑趣,随口问:“王爷去过江南,到王妃的故里去探望老师的么?”
水溶笑着摇头:“江南我是去过,却不曾到扬州,遗憾得很,自和恩师京城一别,就再未谋面。”
紫鹃不由感到奇怪:“咦,王爷你既没有到过王妃家里,又怎知道她家的园子是这样的?”
“呵呵,这园子的图样,本是林大人在十多年前亲手所绘,数易其稿,为的是建一处园子,与他新婚燕尔的夫人双宿双栖。当时恩师尚在我府上,所以得见,只是我建这园子,依的是恩师当年留下的几幅草稿,或许确与夫人的故园,有些许不像的。”
黛玉内心甜蜜温暖,哪还计较几处像,几处不像,但脉脉一笑,不再言语。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水溶的话,触动了紫鹃时候始终藏着的一桩心事,此时既然想起,怎肯轻轻放过?
她仍用闲谈的口气问黛玉:“原来王妃的令尊大人,和王爷一样,也是个有心之人呢。王爷这里留着的,还是草稿,那王妃你小时,可曾见过这园子的图样来着?既是建了给王妃的母亲住,这图林老大人必不会轻易丢弃吧?”
黛玉虽有些不解,还是照实答了:“这个,我倒是见过一回的,父亲整理我母亲遗物时,将这幅画一并放了进去……”
水溶听黛玉提到亡母,唯恐她又伤感,忙借着指点景致,把话题岔开去。
谁知平日十分伶俐的紫鹃,这会子全不知趣似的,还在纠缠这个话题:“咦,这么说,是确有这幅画了?那林老大人仙逝后,王妃随琏二爷回家奔丧,带回来的遗物里头,我怎不见有这幅画?”
话说这里,黛玉终于明白了紫鹃的用意,说来说去,她还是怀疑,贾琏夫妇吞没了部分应该属于她的遗物!
不错,这幅画承载了父母恩爱的记忆,父亲是绝不可将它丢弃,只会如珍如宝地收存着。
既然贾琏交还给自己的遗物里头,没有这幅画的话,那么就足以证明,紫鹃的怀疑没错,的的确确是有一部分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不见了!
紫鹃见黛玉的面色微变,目光闪烁,知道她经自己这么一点拨,该是明白了其中关窍,当着水溶和陆姨娘的面,也不好说得更明白,便就此打住了。
只是她说得没头没尾,问话之后,黛玉也不解答,又把一个不大不小的疑团,搁进了水溶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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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在园子里逛了有小半个时辰,紫鹃见葳蕤还没回来,不由地数落:“换个裙子要这样久,也不知又跑去哪里,找人闲磕牙了,害得大家伙儿巴巴地等她。”
黛玉只笑了笑,并不很在意,她一贯待身边的人并不严厉,况且葳蕤是个好动多嘴的,确有可能趁机到哪里散漫去了。
水溶不敢让黛玉过于疲乏,又见一路上陆曼兮都魂不守舍的模样,干脆说今日就逛到这里吧,都回去歇个午。
紫鹃也担心黛玉累着,自然说好,于是一行人出了园子,同行一段后,陆曼兮自回她居住的院落,黛玉等人则回正房这边。
进了院子,来到水溶和黛玉居住的正房外间,站在门外,紫鹃就轻噫了一声,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紫鹃,怎么了?”水溶问。
“王爷你看,门开着?”紫鹃指着半开着的一扇门,“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是关上的啊,虽没有上锁,也防着哪里来的野猫进出。”
“想是你记错了,平日里都不锁门的,兴许是风吹了也未可知。”黛玉不以为意,就要推门进屋。
“夫人,且等一等。”水溶忽然伸手,拦住黛玉的腰,随即身子一闪,拦在她的身前,又把黛玉交给紫鹃,“紫鹃,你照看好王妃。”
“是。”紫鹃忙搀扶了黛玉,尽管她对水溶陡然严肃的神情,感到十分不解。
水溶的手掌,轻缓而稳定的按在门扇上,并不急着推开,而是凝神静听了片刻,这才忽然使力一推,继而大步踏进房内。
紫鹃也很警觉,立时猜想到,莫非是有贼人潜入了房内?
可是在这北静王府,又是光天化日,哪个婢仆敢如此大胆?
她才生出疑心,就听见房内水溶“啊”的一声低呼,甚至带了鲜明的惊恐意味。
这下连黛玉也紧张起来了,忙握紧了紫鹃的手掌,扬声问:“王爷,可是有什么事么?”
在她的记忆中,水溶一向从容沉静,还从未遇事慌张过。
“紫鹃,你先扶夫人到厢房歇着,豆蔻,你去把魏管事、蔡管事叫来,让他们带上大夫,马上!”
水溶的口气急切、严厉,豆蔻被吓得一愣,慌忙应了声“是”,一溜儿小跑着去了。
“王爷,究竟是怎么了?”黛玉越发不放心,就要跟着进屋,又被紫鹃拉着,只能在门外担忧地翘首询问。
“夫人,你莫要进来,跟紫鹃去厢房歇着吧。”水溶索性把房门给关上了。
尽管紫鹃的心里,也塞着老大的疑团和忧虑,但她相信,水溶什么风波没有经历过?两个女人杵在这里,未必帮得上忙,徒然干扰他,加之黛玉怀孕日子尚短,不能久站,便听水溶的吩咐,又磨又哄地把黛玉搀到厢房去了官场桃花运。
却说水溶进到房内,就看见地上直挺挺躺了个人,脖颈边上流了一滩血,第一眼他便认出了是久去不归的葳蕤!
水溶支走了黛玉,赶紧蹲□去,伸手在葳蕤颈窝一探,还是暖的,且轻微搏动,便稍稍放了心。
他毕竟曾经带过兵,经历过阵仗,知道些简单的外伤处置方法,便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干净的里衣,撕成布条,为葳蕤略作包扎,但还不敢轻易搬动她,只能先仔细察看,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行迹。
蓦地水溶又看见,葳蕤一只拳头紧握着,露出一截青黑色的物事,他托起葳蕤的手,正要小心地掰开手指,没想到那截东西轻轻一碰,竟然就散碎了,落到地上。
水溶眉头一皱,捻起一点粉末在指间,又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更加疑惑,拿到光亮处一照,才辨认出,这是这居然是平日常点的香篆?
为什么葳蕤会攥着它,这又和她遇袭又什么关系?
慎亲王人在闽浙,褚元廷被自己调到四川,他们暗中豢养的死士也解散了,这会子又会是谁,大白天的竟敢潜入北静王府来伤人?
他一时无解,就拿了岸上黛玉写字的花笺,将香篆粉末仔细的包了起来,笼进袖中。
黛玉和紫鹃带在厢房内,也是忐忑不安,从水溶的态度推测,必是发生了大事,可惜自己弱质女流,若是任性过去,只怕徒然给他增添麻烦,又是担心,又是沮丧,时而站立,时而坐下,眉头锁得紧紧的。
这时,外头又有些动静,像是忽然来了不少人,虽听不见有人说话,但脚步飒沓,显然匆忙得很。
紫鹃终究是好奇心性,忍不住打开一线房门,悄悄探出头去,窥视了一眼,看到魏仁博、蔡生贵两位大管事,还有她义父柳清一的背影,跟在最后的,依稀是日常给府中家人瞧病的大夫?
莫非是谁得病了?可王爷、王妃包括自己在内,大家都还好好的呀?
等一下!紫鹃忽然想到个人,心念刚动,又见从黛玉卧房那边,慌慌张张地跑出个人,正朝这边过来了,不是别个,正是刚才水溶打发去叫人的豆蔻。
如今她脸色白里泛青,神情恐惧惊惶,看见紫鹃的面孔,加紧跑了几步,几乎是扑进厢房来的,拽着紫鹃的袖子,就是不肯放开。
“瞧你这个样子,那边到底怎么了?”紫鹃忙拉豆蔻坐下,又递给她一杯茶。
豆蔻一饮而尽,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方才“哇”的哭出声来:“紫鹃姐姐,葳蕤她,她怕是活不成了!”
黛玉也正捧着茶杯,紧张地望着豆蔻,一听这话,登时手一抖,杯子从掌中滑脱,摔成了碎片,两颊也刷的白了。
“王妃,王妃,你莫害怕,豆蔻说话,时常没谱儿的。”紫鹃慌忙先安抚黛玉,回过头又责备豆蔻,“她刚才还活蹦乱跳地闹着,怎么就活不成了?你好好说话,可别吓着王妃!”
“是,是真的呀,我见葳蕤动也不动了,这里还看得见血!”豆蔻一指自己的额角,“这会子大夫正在给她瞧,王爷也不让我呆在屋里。”
“我,我也要去瞧瞧!”黛玉听见歌“血”字,身体摇晃了一下,心中固然害怕,人倒反而清醒了,撑着紫鹃,勉强站起来。
如果家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作为北静王妃,水溶的妻子,她必须和他站在一道开荒记!
“不不,王妃还是呆在这里吧。”紫鹃怎肯她去, 百般劝阻,“你正怀着身孕,怎能见血?再说了,王爷叫了我义父几个,又把豆蔻也赶出来了,自然是有些不便之处。王爷是何等人物,王妃还担心他没有主意么?”
黛玉方才一急,立时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呕,也有些害怕起来,她明白自己身子弱,腹中所怀的是自己和水溶的孩儿,更是要万分小心,若是有个闪失,那才是一生的悔恨!
踌躇了一霎,她还是慢慢地坐了回去,和紫鹃豆蔻一起,开始了漫长而焦虑的等候。
水溶站在床头,两位管事和柳长史侍在他身后,看着大夫替葳蕤重新清洗创口,敷药包扎。
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等到大夫抹了抹额汗,站起来对水溶一拱手,说:“禀王爷,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且伤的是脑子,性命是无碍的,只何时能醒来,老朽也不好说。”
“有劳先生了。”水溶点了点头,吩咐蔡管事:“你请先生到书房写方子,回头送到我这里来。”
蔡生贵不敢怠慢,麻利地领着大夫出去了。
水溶又瞥了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葳蕤,示意魏仁博和柳清一跟他过来,先指示魏管事:“你先到各门去问话,把今日府上有谁进出,以及午间在这附近看见的人,都一一问明了,速来回我,记着,要悄悄地问,切勿惊动他人,就葳蕤的事,暂且也别张扬出去。”
“是,王爷!”魏仁博领命匆匆去了。
经过庭院时,又把一溜儿缩在墙根的丫鬟小厮,叫到跟前来训斥,说今日之事,谁要是到外头混说,被他知道了,就是活活打死。
婢仆们吓得簌簌发抖,连声应是。
水溶又转向柳清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他,声音压得更低:“柳大人,你暗中把这东西查上一查,看着只是散碎的香篆,但葳蕤一直攥着它,或许有些不寻常。”
柳清一将纸包放在鼻端嗅了嗅,也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继而将它纳入袖中,问水溶:“这件事,王爷预备先报知顺天府,或是径直上达天听?”
水溶沉吟了片刻,断然摇头:“不,暂时我不想外头知道,到事情看得出些端倪了,再作计较。”
“是,属下明白。”柳清一略一迟疑,又向北静王进谏,“只这事蹊跷又凶险,王爷纵不想对外宣扬,内里也须格外小心,这府中的日夜巡视护卫,该加紧的,还是要加紧了。”
“嗯,也一并交予你安排吧。”
“是,属下先告退了。”
待这边的事都处置完毕,水溶叫两个丫鬟,看着葳蕤,又一刻不停地来到厢房看黛玉。
在他推门而入的一瞬,黛玉也站了起来,两人几乎同时向前快走几步,拥在一处,也不顾紫鹃和豆蔻就在身边。
自莲花庵遇袭之后,水溶早已暗下决意,再不会在让黛玉受到一丝一毫的惊吓和危险。
然而,时隔不过半年,就在北静王府,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竟然又发生这样的事!
葳蕤会受伤,只怕是她撞见了贼人,若然刚才在房中的不是葳蕤,而是黛玉……
水溶不敢再往下想,只紧紧拥着爱妻,不住地在她耳边说:“夫人莫怕,一切有我,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就定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和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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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下面是周汝昌的:
《红楼梦》使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化小说”。从所有中国明清两代重要小说来看,没有哪一部能像《红楼梦》具有如此惊人广博而深厚的文化内涵的了。
《红楼梦》到底是一部什么书?归根结底,应称之为中华之文化小说。因为这部书中充满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却表现为“通之于人众”的小说形式。如欲理解这一民族文化的大精义,读古经书不如先读《红楼梦》,在曹雪芹笔下,显得更为亲切、生动、绘声绘影,令人如入篇中,亲历其境,心领其意。
诗曰:
中华文化竟如何?四库难知万卷书。
孔孟不如曹子妙,莲花有舌泪凝珠。
中华文化此中含,含笑悲欢味自耽。
若能获麟同绝笔,春秋舌拙色应惭。
很多人都说宝玉是礼教的叛逆者,他的思想言谈行动中确有叛逆的一面,自不必否认。但是还要看到,真正的意义即在于他把中华文化的重人、爱人、为人的精神发挥到了“惟人”的新高度,这与历代诸子的精神仍然是一致的,或者是殊途同归的圣母降临。所以我才说《红楼梦》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代表性最强的作品。
另:
甲戌本凡例诗:
终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鲁迅评红楼梦:
《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王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
戚序本序: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试一一读而绎之: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绘玉钗金屋,刻画芗泽罗襦,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不可得也。盖声止一声,手只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噫!异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迁乎?然吾谓作者有两意,读者当具一心。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只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千万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叶以求之者,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
张爱玲:
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下面是周汝昌的:
《红楼梦》使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化小说”。从所有中国明清两代重要小说来看,没有哪一部能像《红楼梦》具有如此惊人广博而深厚的文化内涵的了。
《红楼梦》到底是一部什么书?归根结底,应称之为中华之文化小说。因为这部书中充满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却表现为“通之于人众”的小说形式。如欲理解这一民族文化的大精义,读古经书不如先读《红楼梦》,在曹雪芹笔下,显得更为亲切、生动、绘声绘影,令人如入篇中,亲历其境,心领其意。
诗曰:
中华文化竟如何?四库难知万卷书。
孔孟不如曹子妙,莲花有舌泪凝珠。
中华文化此中含,含笑悲欢味自耽。
若能获麟同绝笔,春秋舌拙色应惭。
很多人都说宝玉是礼教的叛逆者,他的思想言谈行动中确有叛逆的一面,自不必否认随身副本闯仙界。但是还要看到,真正的意义即在于他把中华文化的重人、爱人、为人的精神发挥到了“惟人”的新高度,这与历代诸子的精神仍然是一致的,或者是殊途同归的。所以我才说《红楼梦》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代表性最强的作品。
另:
甲戌本凡例诗:
终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鲁迅评红楼梦:
《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王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
戚序本序: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试一一读而绎之: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绘玉钗金屋,刻画芗泽罗襦,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不可得也。盖声止一声,手只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噫!异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迁乎?然吾谓作者有两意,读者当具一心。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只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千万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叶以求之者,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
张爱玲:
有人说过“三大恨事”是“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
戚序本序: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试一一读而绎之: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绘玉钗金屋,刻画芗泽罗襦,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不可得也。盖声止一声,手只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噫!异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迁乎?然吾谓作者有两意,读者当具一心。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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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水溶陪着黛玉,在廊上缓步行走,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终于走到了长廊拐角处,水溶终于停下,叫了声:“夫人?”
黛玉也驻足转头,清澈的眼眸平静地望着水溶,似乎一直都在明了、耐心地等候他发话。
“夫人,你还好么?”水溶拉着黛玉的手,歉然叹了口气,“这一两日,又让你劳心伤神了,都是我的不好……”
黛玉淡淡笑了笑:“怎么会是王爷的不好呢?”
“夫人,你我夫妇一体同心,任何事,我自不瞒你的,只这其中曲折,未必尽如眼前看着的那样简单。”
水溶又拉着黛玉倚栏坐下,将陆曼兮如何来到北静王府,她和小玲珑又是何等身份,以及今早柳清一查明之事,自始至终,不遗巨细地说给黛玉知道。
黛玉虽然聪明,明白小玲珑断不会只像葳蕤说的,是过来正房“偷东西”,却也没想到其间有如此曲折,如此险恶!
她一向厌恶这些是非争斗,也相信水溶是真心爱着自己,故而对陆姨娘多有宽容,为的就是不想后宅不宁,徒然增添水溶和自己的烦恼。
如今看来,已不仅仅只是“烦恼”这样简单了……
“夫人,夫人?”见黛玉缄默不语,眉心浅蹙,似是为难,又似不悦,水溶忍不住问她,“这事既还未出家门,就还是家事,夫人预备如何处置?”
黛玉眼波闪动,显然内心亦有波澜,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水溶:“王爷又想如何处置?”
水溶将握在掌中的柔荑紧了紧,像是在表达一种更希望被理解的愿望:“小玲珑这样做,曼儿定脱不了干系,可她若非被人指使,甚至胁迫,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倘是她真心要害我,纵然未必能成,先前也有得是机会,何必非等到现在?”
“如此说来,王爷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悄悄遮掩了么?”黛玉的语气,依然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不!”水溶却断然摇头,眼神也激动起来,“曼儿她今日所害的,不只是我,还有夫人,纵然我可以对她网开一面,但绝不容许加害夫人的人,再留在我王府之中!”
“那么,王爷是要将她休弃,逐出王府了?”
黛玉的话,听上去有些冷峭的意味,令水溶不由一愣,继而苦笑:“夫人,你却不知,她虽是忠顺王送来的,但我在忠顺王身边,何尝不是安排有人?我将曼儿逐出王府容易,只怕她害我不成,忠顺王却再容她不下。”
说到这里,水溶便闭口不言,只看着黛玉微垂的侧脸,期待来自她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王爷,陆姨娘是否还有个母亲,现居住在忠顺王府的?”黛玉开口了,问的话却奇怪。
“是,那是她的干娘,七岁上收养了她的。”
“王爷还说,在忠顺王身边,也是安排有人的?”
“这……这些都是官场手段,谈不上谁是谁非色诱冷情王妃。”
黛玉将手从水溶掌心轻轻抽了出来,跟着站起身,目光仍旧透澈,却不再闪动不定。
“王爷方才既说过,这还算是家事,就该交与我处置,是么?”
黛玉的态度越发水溶琢磨不透,但他并无迟疑,当即颔首:“是,内宅之事,自然是夫人做主。”
“那好,王爷,你若不嫌我见识短,不妨可以先这样……”
黛玉缓缓说出一番话来,听得水溶一开始就瞪大了眼睛,无限惊讶,可听到后来,则是一腔感激和欣慰。
黛玉的处置,既十分周全,又没有半点私心,并且全然理解了自己的立场和情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门窗都紧紧闭着,昏暗的卧房内,陆曼兮和小玲珑沉默对坐。
已经三天过去了,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也不大敢派人去打探,等候祸事降临的时光,真是异常难以煎熬。
陆曼兮深知水溶的精明,纵然侥幸葳蕤死了,这事也隐瞒不了多久,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
加之她这头失败了,忠顺王那边,又会如何对待妈妈和哥哥?甚至为了灭口,他会不会连自己也……
陆曼兮打了一个寒噤,小玲珑似乎觉察到了,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想安抚她,自己的手心却也是冷的。
这时,外头有人轻轻拍打了两下门扇,又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姨娘……”
是小丫头蕉叶,陆曼兮眉头一拧,不耐烦地说:“我不舒服,不想吃饭,你们先吃去吧。”
“是魏管事和魏大娘带了几个人来,正在厅上等着,说有要紧事,定要见姨娘。”
魏仁博夫妇?陆曼兮和小玲珑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极致惊恐的神色。
记忆中王府大管事夫妇,还是头一回同时找上门来,不可能是为了交代寻常家事。
是福是祸,终究是躲不过的,陆曼兮僵硬地转头向着门外,平静地说:“知道了,你先给魏大爷、魏大娘沏茶,说我换了衣裳就来。”
蕉叶走了之后,陆曼兮来到门边,停了一下,忽然拉开门扇,阳光顿时倾泻而入,太过刺眼的光线,令她一瞬间想侧脸躲避,但终究还是倔强的迎了上去。
她正要步出门,又听见小玲珑在身后静静地说:“姑娘,我陪你一道过去。”
“好。”
事到如今,所有的害怕、逃避、狡辩都没有用了,但在陆曼兮近乎绝望的心里,还存着一丝好奇,那就是水溶和林黛玉,究竟会怎样发落她们。
王爷或许从未爱过自己,又或许曾经爱过,只如今他的爱意,已全部给了王妃。
那位清高而美丽的王妃呢,她又会怎样?呵呵,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情愿丈夫身边,有另一个女人存在的……
到了日常起居、待客的小厅外,陆曼兮脚下又住了住,微微抬起下颌,以平日在下人面前,端庄、婉约,又有些骄傲的姿态,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
座上坐了魏仁博夫妇,随行的两名管事媳妇,另外还有一个男子,套一身玄色粗布袍子,帽子压到眉上,又低着头,看不清面貌,只依稀觉得熟悉。
魏仁博夫妇间了陆曼兮,也立即站了起来,保持着往常微微躬身回话的恭敬态度血嫁,神秘邪君的温柔最新章节。
“魏大爷,魏大娘,今儿个你们来,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我不喜欢兜圈子。”陆曼兮淡淡说了一句,款款坐下。
“陆姨娘,你且看看,他是谁人?”魏仁博一指身后的男子。
那男子一直很拘谨惶恐地瑟缩着脖子,这会子听魏仁博的话,方才抬起头来,颤声叫了句:“曼,曼儿,我是哥哥啊!”
陆曼兮不啻在头顶响了一记焦雷,震骇地向那人看去,果然是陆大娘的亲儿子,她的义兄陆保生!
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真实得宛如梦寐,陆曼兮犹自不大敢相信,颤抖着又叫了一声:“真的是,哥哥么?”
“曼儿,是我!”陆保生和陆曼兮握手交握,泪水早流得满面都是,“是北静王爷,派人将我救了出来。”
“是王爷?”
陆曼兮霍的转头,魏仁博虽笑而不语,但已足够证实她的疑问。
“那,那妈妈呢?她在那里?”陆曼兮想到一个更为要紧的问题,那就是陆大娘的安危。
“姨娘宽心,王爷已将陆大娘安置在一个极稳当的去处,回头我就送姨娘和陆爷前往。”答话的魏仁博家的。
“那就好……”陆曼兮眼睛一阖,吁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然而,缓过神来,蓦地又发觉,刚才魏仁博家的话里头,还有一句大有深意。
“回头就送……我和哥哥……一块儿出府?”
魏仁博轻咳了一声,像是也有些惋惜,但仍是清清楚楚地说:“姨娘,王爷和王妃吩咐下了,请姨娘和小玲珑,即刻跟随这位陆爷一道启程,接了令堂,速速离开京城,王爷和王妃已做了周全的安排,只从今往后,姨娘你莫要再回京城来了,于人于己,都是更好的。”
“王爷他,他要逐我出去,连见也不再见一面么……”陆曼兮身子一晃,舌根涩涩的。
这样的结果,她虽并不感到意外,但仍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怆然。
魏仁博家的也是一声叹息:“唉,姨娘,葳蕤她已经醒了,其他的话,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方便多说。王妃能做到这般,实是,是仁至义尽,你那样对她,她纵是个圣人,也断不可能再让王爷见你。”
陆曼兮昏昏噩噩中,又是一省:“你说,这些是,是王妃的意思?”
魏仁博家的奉命而来,自然也不瞒她:“不错,王爷也是听了王妃的话,才让人接了陆大娘和姨娘的哥哥出来,这么说了吧,包括那些屋子和田地,也是王妃的意思。姨娘听我一句话,别太看不破,就这么出去了吧,往后的日子,未必就不好。”
“好,好,我全明白了……哥哥,小玲珑,我们走吧。”陆曼兮惨淡一笑,在不多话。
这位王妃是“圣人”么,必然不是。但她确实比自己更加了解王爷,她得到他的爱,也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更加一心一意地爱她。
林黛玉黛玉对她的“恩情”也好,水溶对她的“绝情”也好,只要踏出这一步,她就和这里,和这些人,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留在这里的痕迹,不需要多久,就会消散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流水姑娘的地雷!jjb倒再其次,主要是鼓励暖心啊,冷文作者这里给作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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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紫鹃陪着黛玉在房内做针黹,她在一个红缎小肚兜上绣了些东西,历时几日终于完成,便得意地展开给黛玉看,喜孜孜地问:“王妃,你瞧我绣得可好?”
黛玉瞟了一眼,不想扫她的兴,装作满意的样子:“比先前绣得好多了,可是一只凫水的小鸭儿么?”
紫鹃一窒,眉飞色舞的振奋表情一下子蔫了,悻悻地把肚兜扔回笸箩:“才不是,是停在草尖上的黄莺鸟儿。”
黛玉嘴唇张了张,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强忍着笑意安慰紫鹃:“又不是没人做,你何苦太费神弄这个?我也是闲了才刺上几针,消磨时光罢了。”
她原本对针黹女红并不十分上心,先前还在贾府,偶尔为贾母做双袜子,都能磨上个把月,自怀有身孕,才忽然来了兴致,亲自动手做些小肚兜,小衣服什么的,紫鹃闲了也过来凑趣,奈何手艺不精,多半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黛玉不免有些纳罕,毕竟“紫鹃”先前做的一手好女工,自那夜之后,整个人全变了,原本谨小温和的性子,变成了爽快麻利,遇事极能拿捏决断,时时能替自己出主意,就是针线女红什么的,反倒不行了。
但黛玉并没有想太多,脱胎换骨的并非只有紫鹃,她自己何尝不是?昔时在大观园内伤春悲秋之际,怎会想到能有今日种种?
只不过近来不知为何,黛玉总感到,这种主仆相依的日子,不会延续太久了,是为了紫鹃要嫁给穆大人了么,似乎又不单纯是这样。
“紫鹃,今天初几了?”
“二十八了吧,王妃可是有事么?”
“嗯,贵妃娘娘的丧期,过去一半了。”
紫鹃这才明白,黛玉是想起了自己的婚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嘴角,低头收拾笸箩里的东西。
其实她的内心也很矛盾,有心想要留在黛玉身边,可又觉得,自己停留在这个世界,不知还有多少时光,必定帮不了黛玉一世的。
近日瞅着王妃说话行事,也大不像从前那个纸糊的美人灯笼。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之后,她必会越来越能干,越来越坚强,还有一个深爱她的王爷在身边,纵然身边没有了自己,她也会过得很好吧?
再说了,若是没有真真切切地爱过,拥有过,在这不知是否虚幻的世界,留下自己哭过笑过的痕迹,岂非白来了这一回?
外头传来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紫鹃知是水溶自署中归来,便俯在黛玉耳边,轻笑着说:“王爷必定有体己话跟王妃说的,我去前头传饭,不在这里碍事啦死亡侵袭。”
说着不待黛玉发嗔,赶紧捧了自己的东西,飞也似得溜了。
紫鹃出门时,正好遇见水溶,忙给他行了个礼,见在他身后,还跟着魏仁博家的,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魏大娘九成是向王爷回话,将陆姨娘主仆送出京城的事,而王爷特地带了她来,为的是要魏大娘在王妃跟前说吧?
呵呵,还真是个懂得揣摩女人心思的男人啊。
“给王妃请安。”魏仁博家的进了房,不敢太靠内,就在近门的地方,给黛玉福了福,又向水溶投去询问的眼神,见后者颔了颔首,方才回话。
“禀王爷、王妃,两个时辰前,奴婢和我那当家的,已将陆姨……陆氏一家,送出了肃清门外,奴婢先折转回复,我当家的又再送了十五里,一路上很是顺利,也不曾招惹耳目,王爷和王妃的赏赐,已尽数留给陆氏了,奴婢瞅着,她嘴上虽然没话,心中还是识得好歹的,她的妈妈和哥哥都说了,此次出京,到死再不回来的,让王爷和王妃放心。”
水溶望了黛玉一眼,见她神色如常,静静地不见喜怒,便吩咐魏仁博家的:“知道了,下去吧,回头让人将西院那边收拾一下,改作客房便了。”
“是,奴婢告退。”魏仁博家的恭谨地退了出去。
待房内又只有夫妇二人,黛玉才站起来,笑着说:“紫鹃已传饭去了,王爷且坐着歇一歇,喝口茶吧。”
说着走到桌边,亲自要给水溶斟茶。
“哎,夫人,你不必忙,我不渴。”水溶跟着到了黛玉身后,从她腰侧伸出手,轻轻的取下了她手里的茶壶,柔声说,“夫人只须陪我略坐一坐,听我说几句话就好。”
黛玉噗的一笑,似是轻松开怀,却不转过脸,让水溶看到她的表情:“说话就说话,每日里不都在说,这么煞有介事的?”
“夫人,这话你不说,我也不说,藏在心里,我只会更加不安。”水溶顺势握着黛玉的手,拉着她就桌边坐下,又托起她的下颌,恳切地说,“夫人,我不瞒你,曼儿她做下这样的事,于家法国法,都该重惩,绝非这般轻易放过。只是,只是,唉,在未遇到夫人之前,她着实陪伴过我一些时日,也没有过逾矩出格的举动,我委实不忍将她送往顺天府,或是用家法从重惩治。只这事若由我处置,未免……未免……”
说到这里,水溶像是颇费措辞,便望着黛玉笑了笑,神色间有歉意,有无奈,更多的是感激。
他有心要向她说一声“谢”,然而这百感交集,又怎是一个谢字,就能轻轻带过的?
再者,他和黛玉之间,彼此至爱,灵犀已通,这“谢”字,已是庸俗而多余。
黛玉也报之一笑,低声说:“王爷不必说了,我明白……”
陆曼兮和小玲珑主仆,于公是谋害当朝郡王、王妃,于私则极有因妒成恨,谋害正室的嫌疑,若由水溶出面,包庇于她,不仅对家人难以服众,只怕在黛玉面前,更加难以启齿。
令他万般没有想到的是,黛玉竟然主动要求处置此事,不仅未曾深究陆曼兮主仆,而且还让自己设法救出她的母兄,了断了她的后顾之忧。
他想做,而又不能做的,她都为他出面做了,如此智慧,如此襟怀都市圣手最新章节!
再者从黛玉坚定要放逐陆曼兮的态度来看,她已然很有主见和手段,再不是从前一味清高绝俗的女诗人。
她不仅只是他深爱的女子,而是能够理解他、体谅他、陪伴他、支持他的一生俦侣!
水溶执起黛玉的手,将它贴在心口,同时倾过身去,终于可以直视她长睫微垂的眼睛。
“是,夫人,我也明白,全在这里藏着,永不会忘记的……”
再说贾府那头,距元妃薨逝已过了两月,贾母和王夫人虽然仍不时悲伤,总算也缓过来了。
贾母已能正常饮食,偶尔也会出去走动走动,或是叫来李纨、宝钗、探春姊妹等,到跟前来说些闲话消遣,可惜不复当年那般热闹快活。
贾政被圣上叫去申斥之后,倒也没有接踵而来的祸事,王夫人稍稍心安,病也好了七八分。
这一日,她正由彩云陪着坐在栏外,看彩霞和玉钏儿在院内剪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胸口又觉得更舒畅许多。
这时,贾政从垂花拱门那边走来,负手低头,脚步匆匆,王夫人与他数十年夫妻,一看这个模样,便知他内心必有困扰之事,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果然见贾政愁眉深锁。
“老爷,可是又出了什么事么?”近半年多来,王夫人是忧的多,喜的少,不是担心受怕,就是卧病在床,头脑行事也大不如前,此时心中疑虑,也不及想许多,径直就问了贾政。
贾政心事重重,在衙署里还要强打精神,各种应对,好容易到了家中,听夫人问起,也就不想隐瞒,沉沉叹了口气,说:“今日午间,礼部来人告知我,说是圣上为畲王赐婚,要在京中望族中挑选优秀的女子,我们家三丫头也在册子中,礼部催我速速绘了肖像,连同三丫头的年庚一道报上去,待圣上钦定。”
得知是这件事,王夫人倒稍稍放了心,劝慰贾政:“即是圣命,如何敢不遵?老爷只管放心,各王公侯伯家那么多的姑娘,模样性情比三丫头出挑的,大有人在,未必就能挑中她做郡主。”
“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贾政摆了摆手,愁容未见得一点儿松弛,“这郡主的封号虽尊荣,被选中的女孩儿,却要远嫁东南,或许一生也难得再见亲人一面,独自在那陌生地头,是苦是乐也没人知晓,无人可诉,岂不凄凉?哪家的父母,情愿女儿去做这个郡主?必定各走门路,想方设法让自己女儿选不中的。”
王夫人闻言沉默,尽管探春只认她这个嫡母,她也颇喜爱探春,可到底隔了一层肚皮,加上探春生母赵姨娘处处可厌,才使她对这个庶女始终没法子打心里疼爱,故而这件事也一直没很上心。
如今听贾政提起,但是起了几分伤感之意,想起这些年探春在跟前的种种乖巧,能干,也不大舍得她远嫁了。
贾政又是一声浊叹,站了起来,向卧房走去,王夫人忙紧紧跟着,一路又对他说:“老爷莫要太愁了,既是不愿三丫头远嫁,想法子到礼部托了人,让她别被选上,不就成了?”
“夫人,你说得倒容易,今时不比往日,大老爷被锦衣卫请去问话,我又遭了圣上申斥,如今满朝文武,谁还肯受我们家的托请……”
贾政和王夫人边走边说,这后面半截子话,另一个有心人却没有听清,她便是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彩云。
她素来和贾环要好的,不时的悄悄往赵姨娘那边传消息,送东西,也得了赵姨娘的许诺,将来必让贾环收她做姨娘的。
适才听了贾政和王夫人的谈话,叫彩云如何不吃惊,只恨不得早寻个空隙,告诉赵姨娘和贾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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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却说赵姨娘得了彩云的密报,先是呆坐半晌,眼泪就慢慢流了出来,跟着拉了彩云的手,哽咽地说:“多亏你来告诉我,否则只怕到了三丫头走的那一天,我这做亲娘的还蒙在鼓里。”
彩云忙把帕子塞给赵姨娘,软语安慰她:“姨娘也别这么说,三姑娘未必就选上的,我悄悄地来告诉姨娘,也是想姨娘事先求了老爷,好歹托些门路,才更稳妥些。”
赵姨娘更加感动:“好孩子,这一大家子的,也只有你不势利眼儿,还肯记着我,我那两个的亲生的,只怕连你一半的心都没有。”
贾环正坐在一旁,就着灯下拆解九连环,听了这话,大不以为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反正三姐姐一向跟你不亲,她被选中了,你也不少什么,反而捞个郡主亲娘的名分,没准那些下人,倒不敢给你势力眼了。”
赵姨娘听了这话,气得蹦起来,在贾环肩上边打边骂:“好歹你平时争气些,老娘也不至于这样被人看低!如今你亲姐姐要被送到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地方,你心肝叫狗吃了,只管说风凉话!”
贾环也一面躲闪,一面回嘴:“要不要送三姐姐去选,是老爷太太说了算,你只管有本事打我,能打出什么来?”
彩云见母子闹了起来,赶忙过来劝解,不住地说:“姨娘千万别气,三爷说的未尝不是,这事姨娘还须求了老爷,我昨日听得清楚,老爷也是不舍得三姑娘远嫁的巨兽天灾。”
赵姨娘这才住了,坐在椅上不住喘息,气呼呼地拿眼神瞪贾环。
彩云走后,赵姨娘就牢牢记得这事,本待寻个机会,亲自去央求了贾政,谁知正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为了迎接畲王进京,这段时日正大兴土木,忙得不可开交,贾政须日夜在衙署值守,一两日内恐怕回不来。
她派去打探的丫鬟又来回报,说是太太请了个宫里的画师,正准备给三姑娘画像来着。
这一下把赵姨娘给急坏了,再要拖宕下去,恐怕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思前想后,也顾不上许多,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往正房这边,求王夫人来了。
这一日早上,王夫人起来觉得有些胸闷,勉强喝了半碗稀粥,服了丸药后,坐着也不想动,便将贵妃榻移到窗边,侧歪着由玉钏儿拍背顺气。
丫鬟彩霞走进来回话,说是赵姨奶奶来了,有要事求见太太。
王夫人一贯厌恶赵姨娘,大早身上不适,心情更是不佳,本不愿见她,又想着探春的事还没有着落,万一选上,就是郡主的身份,阖府荣耀,赵姨娘却再见不到亲女,不由起了一丝怜悯,正好也打算将这事告诉她,便让彩霞请姨娘进来。
赵姨娘进来之后,倒也驯顺,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说请太太的安,太太今日可觉得康泰?
王夫人一反平时的冷淡,让玉钏儿给赵姨娘搬了个座,赵姨娘受宠若惊,再三谦让后,才侧着身子坐了,彩霞又捧了一杯茶过来,赵姨娘连忙接了,道谢不迭。
赵姨娘格外有礼,不似平素粗鄙跋扈,王夫人也觉得纳罕:“大早的你就过来了,想是有什么事吧?近日我身子不大好,有事你大可找凤丫头商量去。”
赵姨娘赔笑着说:“这事求二奶奶恐不得力,还须老爷太太做主的。”
王夫人听她看低凤姐,眉头微皱,耐着性子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凤丫头还拿不了主意的?”
赵姨娘连忙说:“我是为了三丫头的事来的,听说家里要送她到吏部候选,极有可能要大老远的嫁到福建去,做那个什么畲王的太太?”
听赵姨娘说得不像,王夫人眉心拧得更紧了,打断了她:“什么畲王的太太?畲王是圣上亲封的东海候,景宁将军,被选中的女孩子,即刻就是大明郡主,一品诰命!”
王夫人这样说,赵姨娘只道她一心望着探春选中,急得不行,不觉声量也高了:“什么郡主,诰命,我却不管,我怎舍得我的女儿,嫁到那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偏僻地去受苦!”
没两句话,赵姨娘就故态复萌,王夫人立时脸一沉,喝问:“你说三丫头是谁的女儿?”
赵姨娘吃她劈头喝问,倒是愣了一愣,只是她生就粗野莽撞的性子,如今为了女儿,早就心急如焚,哪里还收敛得住?
只见她霍的起身,走前两步,扑通就跪在王夫人的脚边,一面叩头,一面哭求:“三丫头她自然是太太的女儿,这些年也蒙太太看顾她,才没有被人瞧不起,可她终究是从我肚皮出来的,我,我如何舍得她远嫁,还望老爷、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娘儿俩,好歹想个法子,莫要让三丫头被选上才好!”
赵姨娘这番话,诚然是出自肺腑,真情流露,奈何她情急之下,更不会说话,什么肚皮、娘儿俩,听在王夫人耳中,那是字字带讽,戳她心肺,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赵姨娘问:“你,你是说,她不是我亲生的,我才巴望着她远嫁的么?”
赵姨娘方寸已乱,又正说在兴头上,哪里刹得住,越发的胡言乱语起来:“我怎敢有这个想头?只求太太也念着我这个做亲娘的心,好歹再疼三丫头这一回绝世唐门最新章节!”
王夫人只觉得头晕目眩,血气上涌,早没了分辨和遏抑,扬起巴掌,就是一记玲珑剔透的耳光,扇在赵姨娘脸上。
后者哪有防备,吃了这么狠命的一下,登时被掀翻在地,捂着腮帮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却说自王夫人卧病,探春每日早上都来请安问候,这一日她带着丫鬟侍书,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赵姨娘的声音,心下吃了一惊。
她知道王夫人素来不喜欢赵姨娘,两人凑到一块,大都是不快收场,加上一大早的赵姨娘就在这里大声大气的,看来又要坏事,慌忙加紧脚步,往卧房这边而来。
探春才走到门口,就看见王夫人扇赵姨娘耳光的一幕,尽管她只认王夫人这个嫡母,对赵姨娘也颇有微词,但多半也是气她的没体统,不自爱,毕竟是亲生母亲,见她捱打,哪有不心疼的?
当下也不及多想,抢上前去,蹲在地上,扶起赵姨娘,连声问:“姨娘怎样,可要紧么?”
见赵姨娘捂着的面皮上,清清楚楚的就是五个红色的手指印,当真是痛到心里去了,忙用帕子替她按着,轻轻地柔,嘴里则涩声数落:“姨娘又什么事,惹得太太动气?须知太太身子还未大好,姨娘也该,该体恤的。”
赵姨娘抬头,见是探春,又听一脸疼惜地柔声抚慰自己,当着王夫人的面也不避忌,当真是头一回!
她本就为了探春的事而来,如今亲生女儿就在眼前,还罕有地对自己亲近关切,满腔的慈爱和委屈登时泛滥,哇的就哭出声来:“就算姑娘眼里心里,都不认我这个亲娘,我也舍不得姑娘远到那么荒凉偏远的地方,我没啥指望,只求能看得到姑娘嫁个如意郎君,听得到姑娘过得和睦安宁,也就心满意足了!”
探春于母女情分上,纵有些凉薄,但毕竟骨血相连,又听赵姨娘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如何能不伤心动情,泪水也忍不住滑下,只碍着王夫人的面,不敢太过恣意,只能扶起赵姨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为了这个,这是圣上的旨意,老爷太太也做不得主的,姨娘又何苦来为难太太?再说了,我哪里就有做郡主的福分?”
说着又回头吩咐侍书:“替我送姨娘回去,劝她好生歇着,莫要再哭再闹。”
赵姨娘也害怕再闹下去,让王夫人连探春一道怨恨进去,更要狠心让她远嫁,只得听话,抽抽答答地由侍书搀扶着离开了。
赵姨娘走后,探春目送她的背影,又呆立了片刻,方才疲惫地叹了口气,也在王夫人膝前跪下了,平平静静地说:“赵姨娘平日里就这么个人,到老也改不了的,求太太看在我面上,不值得再和她生气。姨娘无礼,来闹太太,全是为了我,太太真是气不过,只管狠狠打骂我几句出气,千万保重自己身子。”
王夫人如何听不出来,探春说到底还是维护她亲娘,而自己所生的三个孩儿,两个已先她去了,剩下一个宝玉,也不见得体贴,满怀愤怒不禁转作凄凉,俯身拉起了探春,流着泪安慰:“你是好孩子,这事与你何干,我怎舍得打你骂你?只这御选的事,唉,你也知道的,如今我们家大不如从前,你父亲纵然舍不得你,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只能求祖宗保佑,莫要被选中才是。”
玉钏儿自她姐姐金钏儿死后,更得王夫人宠爱,在她跟前也颇说得上话,此刻见场面总算平息下来,为了让王夫人和探春高兴,便笑着从旁插了一句:“太太、姑娘也别太沮丧,若说要求人,我们家里也不是全没路子,这不现成的有个做郡王的姑爷么?”
王夫人和黛玉,本来就心结未开,听玉钏儿这样说,不仅不宽慰,反而刺耳,立时转头低叱:“住口,这是你一个丫头该多嘴的?”
玉钏儿吓得慌忙噤声,探春却心头一动,牢牢记下了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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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探春又在王夫人房内小坐片刻,说了些闲话,气氛渐渐不那么尴尬。
不久侍书回来了,给探春使了个眼色,后者知她有话要说,便向王夫人告辞出来了。
一路上,侍书向探春回话,适才送了赵姨娘回去,她如何的哭泣不止,说探春命苦,没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要紧的时候也没个人真疼,又说万一探春远嫁去了,自己生死难见,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各种悲伤沮丧,不一而足赤色黎明。
探春淡淡说一句:“她也就是想不开,都没影的事,也值得操心瞎闹?”
她心中也是气苦,只不过生来傲气倔强,不肯在人前软弱,今日眼见赵姨娘为了自己,被王夫人当众打了耳光,更是百感交集。
她总有凌云之志,终究是个姨娘养的女儿,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虽还算看重,但下人眼里心里,未尝没有轻视的,如今自己年已十六,将来谈婚论嫁,夫家岂有不嫌弃的?
二姐姐迎春回娘家,没少哭诉先前孙绍祖作践她,张口闭口就是“小老婆养的贱货”,受了北静王夫妇的敲打后,纵有所收敛,如此恶言仍时有出口。
赵姨娘虽蠢笨粗鄙,总也是自己亲娘,看着她在家里各种出丑,各种被人糟践,自己气归气,要说半点不心疼也是假的,还有亲兄弟贾环,在旁人看来,跟宝玉更有云泥之别。
太太也说了,如今宁荣两府声势已弱,大不如前,她也曾两度理家,知道这个外表煊赫的大家族,内里早已空虚,这一代的子弟大多不成器,想要重振家声,多半无望,莫非自己跟着这座千疮百孔的华厦一道,有朝一日呼啦啦的崩塌了么?
与其如此,不如另寻出路,东南虽远,未尝不是一片天地,若是自己雀屏中选,得了郡主封号,成为东海侯诰命,或许还能给亲娘挣得几分面子,让家人不再欺侮于她,不见黛玉做了北静王妃之后,往日那些不大理会她的人,如今有那个不艳羡,不巴结的?
再者,宫里的娘娘没了,北静王妃到底是外姓,家里若是有一个郡主,且和亲远嫁,或许朝廷对贾氏一门,也会更加顾念些。
探春本就是极聪明冷静之人,气过之后,细加思忖,反复权衡,更觉得与其留在家中,各种不能自主,前途黯然,不如获取一个尊荣的身份,或许还得海阔天空!
黛玉怀孕已届两月,这几日有些害喜,不大爱吃东西,紫鹃亲自动手,熬了些肉末香米粥,正在房内左一句,右一句地哄她多吃些,忽然门上的人来禀报,说是王妃舅舅家的三姑娘来了,可要请进来么?
“三姑娘?这会子她怎么来了?”紫鹃诧异地看了黛玉一眼。
虽说是舅家姊妹,但如今黛玉贵为王妃,彼此走动,也不是件随意的事,像探春这样未得先请,就自己上门来的,确实很奇怪。
人已经来了,没有不见的道理,黛玉忙吩咐来人,快把三姑娘给请进来。
来人走后,紫鹃又提醒黛玉:“姑娘,不是我多嘴,三姑娘可不是个爱走亲戚的,她今日来,必定有事求你,千万多想着些,莫要轻易就答应了人家。”
“我知道了,你且去沏茶吧。”黛玉点了点头,心头也存着纳罕。
不一会儿,探春带着贴身丫鬟侍书到了,先在园子里由豆蔻接着,又引进房中见黛玉。
见了黛玉,探春俯身就要拜倒,忙被黛玉一把扶住,说自家姐妹,何必行这些只给外人看的俗礼?
探春也是个爽快之人,谦让了几句,便起身和黛玉对案坐了。
紫鹃急着想知道探春来意,手脚麻利地泡了一壶茶来就进来了,一面为二人斟茶,一面笑着探问:“三姑娘近日里也闲么?这些天王爷更加小心,连多走几步都不让,王妃也怪闷的,可巧姑娘就来了。”
数次接触,探春也得瞧出来,如今这个紫鹃,是个极聪明,又得黛玉信任的人,自己既然是为求人而来,没用的虚话也不必多说了巨兽天灾。
于是她坦然回答:“哪里得闲?琏二嫂子还没大好,家中上下,一大摊子没头没脑的事,我就是一天当做两天使,也整治不完。我今天来,不为别的,是为了我自个儿的事,厚颜来求王妃的。”
“三姑娘自个儿的事?”紫鹃噗嗤一笑,随口逗趣,“莫非是史大姑娘定了亲,三姑娘也寻思着,要王爷和王妃,给你相一个如意郎君么?”
“紫鹃!”黛玉嗔怪了一声,她知道探春不比湘云,有些出格的玩笑开不得。
没想到探春却爽快地头一点:“紫鹃说对了,我正是为了终身大事,来求王妃!”
“真的?”
“啊!”
此话一出,黛玉和紫鹃齐齐愣住。
探春站了起来,向着黛玉深深地折腰下拜,待她抬头时,面容平静、凝肃,看不出一丝儿或是玩笑,或是困扰的意味,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妹妹今日来求姐姐,就一件事,还望姐姐在王爷跟前为我说项,能让我选中郡主,嫁给畲王。”
这一下黛玉主仆不只是吃惊,而是震骇了!
选为郡主,远嫁东南,多少公侯家的女儿是唯恐避之不及,探春竟然主动地想要被选中?
看黛玉的脸色,紫鹃就明白,她心中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只是有些话要说出口,恐怕不大中听而已。
但此事毕竟非同小可,三姑娘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想不明其中利害得失么?
果然,黛玉的表情很快缓了过来,走到探春身边,轻轻搭着她的肩头,好声劝说:“妹妹你且坐着莫急,这事是你自己想呢,还是,还是舅舅舅母的意思?”
探春仰起头,眼神坚定的望着黛玉:“姐姐放心,此时绝无人强迫我,全是我自己情愿!”
紫鹃忍不住插嘴她:“三姑娘,这郡主听着是尊贵,可一朝出了京城的门,就未必能够再回来了!”
“紫鹃说得是,妹妹你千万想仔细了。”黛玉连忙点头,“近日王爷没少受人托请,都是不愿意自己女儿远嫁的,妹妹你怎么反倒,反倒……”
探春苦涩却通脱地笑了笑,说:“如今家里是什么境况,我是什么境况,还有姨娘和环儿又是什么境况,姐姐不会不知,与其留在家里,未见得有好出路,不如拼了这后半生,给家里,给父母,也给我自己争口气,我早已想得透彻,绝不后悔,还望姐姐成全!”
她已把话说到这份上,饶是黛玉心窍通透,紫鹃口齿伶俐,还能有什么可劝说的?
送走了探春,黛玉仍心思沉重,她深知探春如此决定,并非全为了贪图郡主和侯爵诰命的殊荣,多半也是为了风雨飘摇的荣国府,再添抹一笔光彩罢了。
唉,堂堂国公门第,百年的根基和荣耀,到了这一代,竟没有一个半个争气的男儿,要靠弱质女儿如此的苦心孤诣,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赌?
想到这里,已渐渐淡忘的那个人,不觉又在心头浮起片刻,令她越发地愀然不乐。
紫鹃只道黛玉忧虑探春嫁给畲王,过得不尽如意,便强笑着宽慰她:“王妃也别太担心,纵然王爷使力,三姑娘也未必选上的,况且她那么有见识,有手段的人,嫁给畲王之后,又是一个奢香夫人似的人物也指不定?”
“你又懂得什么奢香夫人?从哪出戏文看来的?”紫鹃说得一本正经,黛玉反倒被逗笑了。
“戏文倒是戏文,却不是我看来的,而是亲自演过呢绝世唐门最新章节。”紫鹃玄玄虚虚地说了一句,叫来豆蔻陪伴黛玉,自己收拾了桌上的茶水,不等发问,人已溜到门外去了。
这一日,北静王又归来得很晚,回到房里,一面脱去公服,一面无奈地对黛玉说:“慎亲王八百里急报,畲王已从景宁启程进京,日夜兼程,月内便可到达,圣上龙体尚未痊愈,故而许多事宜,都由几个重臣分头担当,接着几日我会十分忙碌,夫人不必等我晚饭,且要更爱惜自己身子,紫鹃可是我的探子,她方才已密保了,说夫人早上又不爱吃饭么?”
他故意说笑,逗黛玉开心,没想到她只是敷衍地展了展嘴角,显然并不快乐。
水溶立时紧张起来,捧起黛玉的脸,仔细端详,问:“怎么了,夫人哪里不舒服?仍害喜得厉害么?”
黛玉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被水溶再三追问,才把今日探春登门所求的事,说给他知道。
水溶听后,也颇有感慨:“夫人的这位妹子,倒是有些丈夫之气,也不乏远见,她留在家里,只是个庶出的姑娘,未必受人看重,若嫁给畲王,则是上国郡主,圣上亲自赐婚,畲部上下,自然倍加尊崇的,如此看来,也未必就是坏事。”
为了不让黛玉更加忧心,有些话,水溶还没有说透,可黛玉如何不知?
但这既是探春的决意,他夫妇只能说帮与不帮,至于是对是错,如今又有谁能断言?
越二日,圣上勉强坐朝听奏,所议的重点,仍是海疆换防和畲王进京之事,由礼部和鸿胪寺牵头,将各项进展一一上奏,唯独择女赐婚一事,仍未有决定。
圣上不免不悦,责成礼部速速做成此事,不得再延宕。
礼部堂官们唯唯诺诺,实是万般为难,这门第高的,多半不乐意将女儿远嫁,门第低了,选中了也不大说得过去,加之京城的高门华族,多有同气连枝的,各个都得罪不起,因而这个郡主,竟迟迟地选不出来。
散朝之后,水溶马上进宫面圣,说是自己的妻妹,已故荣国公孙女名唤贾氏探春的,年已十六,容貌端丽,知书达理,且素有志向,愿自请嫁与畲王,祈我天朝海疆清静,四夷宾服,恳求圣裁。
圣上一听,忙叫内侍在礼部呈送的闺阁绘像中,找出贾探春的出来,在御案上展开来仔细端详,果然眉目俊秀,英华外显,大家气派,当下龙心大悦,遣内侍传口谕至贾府,次日宣贾探春掖庭觐见。
旨意到处,贾府上下无不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此事为何来得如此突然,又都战战兢兢,不敢有违。
第二日,将探春装扮得明艳动人,由王夫人陪着进宫,先觐见了皇后,人未离宫,旨意已下,封荣国公贾代善孙女,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贾探春为靖和郡主,赐婚东海侯,景宁将军吐偲罗,暂居于宫中,只待畲王进京,即刻大婚。
北静王举荐有功,圣上自然又另有不少赏赐。
消息很快传遍贾府,亦是几人欢喜几人哀愁,贾母、贾政和王夫人几个,心中固然不舍探春,却也铭感皇恩浩荡,阖府荣光,总算一桩好事,莫不悲喜交集。
家中婢仆多半势力,一听探春做了郡主,都来巴结赵姨娘和贾环。
贾环常受探春训斥,本就和他姐姐不亲,也就飘飘然地受了逢迎,只有赵姨娘一人,满腹伤心偏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只能躲在房内哭得死去活来,有来“道喜”的,都被她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弟兄们,姑娘们,因为国庆节我有各种安排,所以不能再持续日更了,当然,这个文眼看快要完结,我也不会拖太久,所以安排得过来就尽量多更快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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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慎亲王和畲王一行人,到达离京城三十里的天和驿站后,就暂停歇息,按照各国、各部使节和外省官员进京的规矩,派人快马先将消息传至宫中,待得到圣上谕旨,定了某日某时进城之后,再行动身。
这几日圣上龙体日渐痊愈,加之天朝宣威,外夷臣服,心情更加快慰,便想将这桩盛事办得极隆重热闹。
畲王进京陛见后,圣上特将昔日的潜邸景隆宫拨与他一行人暂住,并命宗人府宗正,位高辈尊的惠亲王为畲王与郡主主婚,大宴宾客五日,在京官员,高门缙绅,无不在席,一时风光无两,更胜年初的北静郡王大婚。
如今郡主已是皇室中人,名分上与贾家再无瓜葛,但一连数日,前往荣国府贺喜的、逢迎的,也是络绎不绝,贾赦、贾琏等人且忙碌且欢喜,宛如枯木逢春一般。
只贾母、贾政与王夫人、赵姨娘,内心伤感,又不敢表露在脸上,还得强打精神,接待往来的女眷们。
畲王在京逗留半月,便要恭辞圣上,返回闽地,贾探春自然也一同随行。
离别之日,贾政也在送行的官员队伍中,却只能远远看着女儿凤冠华服,由宫女扶上香车,放下帘子,自此暌违,连亲口道一声珍重的机会都没有,怎不满怀凄怆,老泪纵横。
好在目睹了畲王年轻英武,相貌堂堂,又听北静王说起,他虽是夷酋,性情豪迈却颇懂礼节,对郡主也是千万个满意,将来必定也是倍加爱惜的,贾政这才在悲伤之中,稍觉宽慰。
畲部归化一事尘埃落定,多年在悬在今上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是放下了,欢喜欣慰之下,自然是要论功行赏。
此行功劳最大的,当数慎亲王,今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他大大褒奖一番,并赏食亲王双俸,命为宗人府右宗人,兼掌通政司。
次为北静郡王,他不仅举荐郡主,且身负多项典仪、护卫之责,堪称尽善尽美,他爵位尊显,又位极人臣,今上特从畲王进贡的奇珍异宝中,拣选数件,以为嘉赏。
就连贾政,也因为女儿受封郡主,特官晋两级,一跃而成正三品的工部侍郎。
一时间,群臣们纷纷向慎亲王、北静王和贾赦、贾政兄弟道喜,只有一人心怀忿怒,那便是忠顺郡王了。
他先遭北静王横里插手,让宿怨深重的慎亲王得了宣抚使的差事,如今又漂亮的办结了差使,得了圣上的赏识和信任。
不久前又被水溶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了陆曼兮的义母和义兄,待他回过神来,已再也寻不到三人的踪迹,真是奇耻大辱!
如今,又因为北静王举荐他妻舅的女儿做了郡主,连带贾府也兴盛起来,他们两家本就是姻亲,往后岂有不互相帮扶,排挤自己的?
忠顺王越往深里想,就越是惊怒和恐惧,他若不适时遏制和还击,今后朝堂之上,只怕再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慎亲王是皇室宗亲,又正得宠,而北静王位高权重,根基深厚,要想扳倒他们两个,恐难一蹴而就,而只有贾府!
圣上给贾府的恩遇,无非是为了他们家出一个远嫁的郡主,在此之前,贾家子弟的种种恶行劣迹,圣上早有耳闻,密令锦衣卫彻查,已搜得不少实证,眼看就要拿人问罪了,又被畲王进京之事给阻了一阻,但绝不会就此轻轻放过。
只消自己再给它加一把火,不愁贾家不倒,贾家倒了,纵然不能对北静王伤筋动骨,至少也是个打击,好让朝中首鼠两端之人,清醒的知道,自己和水溶的这一盘棋局,现在就断言胜负还远远太早!
于是,忠顺王便指使党羽,左一折,右一本地参奏贾赦、王子腾、史鼐等人,桩桩件件,都有凭有据,果然把圣上厌恶京城四家的心,给再度挑了起来。
偏偏在这要紧的关头,蛰伏了好一阵子的薛蟠,又惹出大事来,还把贾琏给一道裹了进去。
原来,薛蟠自上一回人命官司了解之后,着实是安分了一些时日,又听了薛姨妈的话,跟着老管事到南方办货。
他老婆夏金桂本就嫌薛蟠粗鄙无趣,几番意欲勾搭薛蝌不成,自薛蟠离家之后,更是百无聊赖,欺负妾室香菱也觉腻了,隔三差五带了宝蟾外出闲逛。
薛姨妈见她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先头说过几句,奈何金桂不仅不听,每每还反唇相讥,薛姨妈气得不行,也懒得再理会她。
谁知一来二去的,夏金桂竟和城中一命开香粉铺子的俊俏男人,勾搭成奸,薛蟠回来后,金桂略有所收敛,但终究熬不住,瞅着薛蟠到当铺里去,或是找人吃酒的空隙,又溜出门去,和情郎的私会。
渐渐地,也有些风声传进薛蟠耳中,他先是不信,奈何身边的帮闲越说越真,不由得他不起疑。
有一日金桂又出门去,薛蟠买通一个泼皮偷偷蹑着,果然见她进了一间香粉铺子,就再没出来。
薛蟠得了消息,勃然大怒,立马纠集了三五个相好的,杀气腾腾的打上门去,果然在铺子的后宅,一间厢房内,赤条条的从被窝里揪出一对男女,那婆娘不是他老婆夏金桂又是谁?
众目睽睽之下,被扣了一顶好大的绿帽子,薛蟠怎咽得下这口气,先把金桂掼在一旁,跟着就对奸夫拳打脚踢,他盛怒之下,哪里还记得轻重,结果竟将那人给打死了!
薛蟠清醒过来,惊得一头冷汗,发了半晌的愣,才伙同那些相好的,七手八脚地先把藏入床底,自己则挈了金桂回去,威胁她要是敢走漏一句半句,就活活打死。
到了夜间,才又叫了人来,偷偷摸摸地把尸首弄出来,用车运到外郊外一处僻静地,草草掩埋了事。
事后,薛蟠仍有些害怕,又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贾珍、贾琏,想跟他们讨个主意。
两人一开始,也是吓了一大跳,但害人性命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了,闭门商议之后,便决定买通保甲,对外只宣城那人离城回乡去了。
好在那个屈死鬼本是光棍一条,平日里人缘也不好,忽然闭了铺子,也不见人,倒也没其他人关切,渐渐地以为这事就此掩盖过去了。
薛蟠彻底冷落了金桂,只怕招惹闲话,才一时没休了她,但自此霸占了宝蟾,成日在屋里寻欢作乐,金桂若有一句两句难听的话,薛蟠立马恶狠狠地威胁,说大爷早晚连你也打死了,把香菱扶正,再让宝蟾做姨娘。
夏金桂明白薛蟠一贯凶狠,自己亲眼见他杀人,如今又没了情意,有朝一日,真会遭他灭口也未可知!
薛蟠屡出恶言,金桂越发害怕,终于有一日,在又吃了薛蟠一顿好打之后,偷偷收拾了些细软,逃出家去,本待返回原乡,没想到还未出城,就被薛蟠发觉,一路追赶上来。
两人遇上之后,薛蟠硬要拉着金桂回去,金桂哪里肯走,就当着街上,你撕我扯,大吵大闹起来。
金桂为了脱身,不管不顾地大叫薛蟠杀人,被巡街的差役听见,将两人一齐带到了顺天府。
府尹贾雨村不得不升堂问话,金桂虽泼辣,却没什么见识,公堂之上,才被喝问几句,登时吓得六神无主,竟将薛蟠杀人一事,竹筒倒豆子地全给说了!
贾雨村本就是得了贾政的推荐,才得以进入仕途,一路平步青云,只是他为薛蟠开脱,已不是第一次,每一回都险险过关,也恼他总是惹事,有心要给他个教训,并借此在贾府那里,再卖一个大大的人情。
于是就将薛蟠和夏金桂一起收押,同时派人悄悄起了尸首,并到荣国府见贾政,道明事情的原委,假惺惺地问此事如何处置,还望政老教导下官。
贾政听了,又是震惊,又是惶恐,他一向标榜正直端方,加之才升了侍郎,公然让雨村徇私枉法的话,如何说得出来?
只得再三托请贾雨村,先将此案压一压,自己的那个外甥媳妇,素来就有些刁钻不贤,她说的话,怎可尽信的?还请府尹大人细细查明了案情巨细始末,再行计较。
雨村本极玲珑知机,如何听不懂贾政的意思,明白他要时间商量布置,当下便说政老说得是,人命官司不可鲁莽,下官必当谨慎从事。
早有撞见街上一幕的相识,到薛家报信,又说得混乱不详,只说薛大奶奶告薛大爷打死了人,已被一同押往顺天府,薛姨妈听了,险些给唬得惊厥过去,忙从当铺里叫回薛蝌,让他到顺天府打听究竟,自己则慌慌张张地往荣国府来了。
贾政和贾雨村在前厅叙话时,薛姨妈和则在房中,抽抽搭搭地跟王夫人哭诉,知道姐夫正和顺天府尹说话,嘴上骂薛蟠几回作死还不怕,又央求王夫人务必要再保外甥这一回。
送走了贾雨村,贾政黑着一张面孔进来了,王夫人和薛姨妈赶紧迎上前问事情怎样了?
贾政也不回答,气呼呼地就坐在外间,喝令小厮即刻去把贾琏叫来。
贾琏替薛蟠料理了这事,心里终究不大踏实,这几日也不曾外出,一听二老爷叫,又先知道他叔叔先见了顺天府贾大人,已猜到了几分,不敢有片刻怠慢,匆匆地往正房这边来领教训。
见贾琏进来,贾政劈头命他跪下,问他薛蟠和夏金桂之事,左右隐瞒不住,贾琏倒也痛快地都招认了,还舔着脸说保甲那里,侄儿已打点停当,顺天府那里,也只用叔叔一句话,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此话一出,气得贾政痛心气恼到了极致,为了自己女儿远嫁东夷,贾家才稍稍有些起色,不曾想子弟竟然不肖到了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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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贾政万分为难,虽痛心疾首地将贾琏痛责一通,但终究不能撒手不管,一旦此案开堂审理,薛蟠固然重罪难逃,只怕贾琏也难脱干系。
长兄被锦衣卫传去问话,自己被圣上严辞申斥,距今不到百日,若家中子弟再犯下这天大的罪过,只怕又会牵出旧事,越发不可收拾!
然而,要买嘱贾雨村,让他私下了结了此案么?
为了庇护这些个不肖子侄,自己已屡屡违背圣人之训,徇私枉法,莫非宁荣二府的百年基业,连带自己的清白官声,都要毁在这些不争气的东西手上!
王夫人和薛姨妈见他面目阴沉,神情痛惜,不敢再三逼迫,先避到房内,一个流泪不止,一个苦苦相劝罢了。
而贾雨村那边,人才出了贾府,坐在轿中略一盘算,已有了主意。
贾王史薛四家,彼此同气连枝,此案还牵扯了贾珍、贾琏进去,贾政必不会坐视不理,迟早会开口来求自己。
虽是认命官司,但这事要想了结,倒也不难,只须回头威胁了夏金桂,警告她女子与人通奸,重则流放三千,轻则杖责九十,不是死在蛮荒之地,就是毙于水火棍下,看她怕是不怕!
只要夏氏不告,这案子也就没了,到时让薛家领了人走,回头想怎么整治夏氏,便和自己无干了。
纵然那夏金桂是个悍货,不肯反口,也另有,就教薛蟠咬定,是他独自一人上门捉奸,反受奸夫□的殴打,他是被迫自卫,失手把人打死,一时害怕,才私自埋尸,只要撕掳掉了杀人大罪,剩下不过是杖责几下,罚几千两银子了事。
可惜,贾雨村算盘是打得如意,还没着手布置,就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横加阻拦。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原任詹事府少詹事周溢之,他系忠顺王的心腹,因前回未能争得宣抚东南的差使,在忠顺王的多方运作下,又由詹事府调都察院,升任右副都御史一职。
才回到府上,就有家人禀告说都察院周大人来了,雨村心下就是一惊,顺天府尹虽与左都御史官阶齐平,但周溢之到底是忠顺王的人,他可万万开罪不起。
贾雨村不敢耽搁,连外出的衣服都来不及更换,便匆匆赶到厅上来,见周溢之正意态悠闲地,负手观看架子上的盆花。
他进门就作揖,迎了上去,口中寒暄:“累周大人久候,真是失礼失礼。”
周溢之拱了拱手,权当还礼,面上不冷不热,也不跟贾雨村绕弯子,径直就问:“府尹大人可是才从荣国府回来?”
贾雨村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强笑着说:“恰好近日公门有些闲暇,就到同乡府上随意走动走动。”
周溢之冷笑两声:“嘿嘿,贾大人若只是探访同乡,倒也罢了。”
贾雨村故作不解:“周大人何出此言?不是探访同乡,下官还能做什么?”
周溢之踱到贾雨村跟前,盯着他状若诚实的面孔:“贾大人,圣上是铁了心要澄清吏治,我都察院扼守言路,监察百官,故而有必要提醒贾大人一句,千万爱惜自己的官声和前程。”
贾雨村胸口突突直跳,不敢再装傻,赶忙让周溢之坐:“周大人请坐,请坐,在下鲁钝,大人有什么话要提点在下的,不妨直言。”
听了这话,周溢之面色稍霁,改称雨村的字:“时飞兄,我不瞒你,参奏贾王史薛四家种种不法行径的折子,已堆满了御案,圣上迟早是要查办的,时飞兄是聪明之人,且眼看便要升迁,在这要紧的关头,还要搅和进去么?再者,京城地面上的事,能有忠顺王爷不知道的?”
贾雨村听得发根直渗冷汗,慌忙站起来,向着周溢之躬身下拜:“多谢周大人提点,还请大人上复忠顺王爷,他的抬爱,下官铭记在心,再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荣国府那边,当晚贾政就去往贾赦住处,将贾珍、贾琏并薛蟠犯的事,告知了兄长,二人详加商议后,深知贾薛两家荣损与共,薛蟠是不得不救。
可惜,当次日贾政具了帖子,派人送往顺天府时,已被告知贾大人身体不适,这几日都不方便见客。
得了这消息,贾政明白事情要坏,薛姨妈那边也是一样,任薛蝌怎样使钱央告,都再见不上薛蟠一面了。
这一天黛玉感觉身子和精神都略好了些,便在厅上唤了几个大管事和管家媳妇来见,让他们把大半个月来,家里头的几桩要事,以及大笔的支出收纳,一一详细回话,有错漏的给予补正,不周全的加以提点,家人无不口服心服。
忙了约莫近一个时辰,紫鹃不让黛玉再这么坐着,就给魏仁博家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十分识趣,忙说王妃还是先歇一歇吧,若有要讨王妃示下的,老媳妇单独再来便是,余者自然纷纷附和。
见大家都这么说,黛玉只好顺势应了,由紫鹃扶着,回到房中歇着,豆蔻忙捧上温得刚刚好的枣泥莲子羹上来,用过之后,黛玉就想在床上略略歪一会,到午间传饭了再起来。
可是,她才脱了鞋子,还没有躺下,就听见外头说王爷回来了,忙又坐了起来。
虽然自黛玉怀有身孕,水溶也偶尔会在午间忙里偷闲,自衙署回来看她,但今日未免也太早了些。
黛玉微觉纳罕,水溶已掀帘进来了,见她要从榻上起身,忙劝她靠着说话就好。
水溶神情凝重,又坚持要自己靠着,黛玉知他必定有要紧的话,要跟自己说,而且多半还有些麻烦。
见黛玉在榻上稳稳地半躺着,水溶犹自不放心,横过胳膊,护着黛玉,方才对她说:“今早顺天府派人,到了夫人舅舅家,将你二表兄贾琏给拿了。”
他已尽量将语气放柔缓,黛玉听了,还是吓了一跳,就要猛坐起来,幸而被水溶轻轻拦下。
“琏二哥哥他,他犯了什么事?”
“夫人莫急,主犯不是他,贾琏只是牵扯其中而已。”
于是,水溶将薛蟠杀人,贾珍、贾琏等人协同埋尸一案,说给黛玉知道,末了又沉沉叹了口气:“这事被忠顺王指使都察院盯上了,原本只是一桩杀人案,如今怕是要牵扯更广。”
“忠顺王?”黛玉听得越发心惊,颤声问:“王爷这话,又,又是怎么说?”
“夫人你还记得么,前番我就说过,圣上已密令锦衣卫彻查夫人的大舅父,二舅父政老,也为了纵容子弟不法,遭了圣上申斥。大舅父所犯之事,部分我略作掩盖,但以穆大人的行事作风,必定是要抽丝剥茧,追查到底。二舅父为人为官,都还算正派,奈何被子弟连累,这一回,只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莫非也会牵连到王爷么?”黛玉情不自禁地抓住水溶双手,焦急关切地望着他。
“夫人放心,圣上英明,另有穆大人经手,还不至于牵连到我,但我要再想援之以手,已是难上加难了。”水溶拍了拍黛玉的手背,歉意地劝慰,“不过夫人也莫要太急,穆大人答允了,他虽不肯徇私,但一有消息,就会头一个告知我。再者圣上恩威难测,或许念着宁荣二公的功绩,对贾家网开一面,也未可知。只水溶可做的,唯有暗中叮嘱朝中大臣,一旦事发,多为贾家说些好话,希求圣上从轻发落,少作株连,仅此而已,还望夫人体谅我的苦衷。”
水溶话未说完,黛玉的泪水已流了下来,哽咽连连:“王爷,莫要说了,我虽是个女子,也懂得是非好歹,我舅舅和哥哥们做的事,怎能再连累王爷?怕只怕,真有那一天,外祖母她老人家……”
提到贾母,黛玉伤心焦虑,更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水溶一早就担心黛玉知道这事,会情绪激动,伤了身子,可要是瞒她,到时事发突然,那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恐她更加承受不住。
如今见她通情达理,并不强迫自己去为贾家奔走说清,心里愈发感佩,只能搂着黛玉的肩头,柔声宽慰不已,承诺她万一贾府有事,必定照顾她舅家亲人。
有忠顺王在背后催逼,又清楚了圣上已疏厌贾家、王家等,迟早必定要清算的,贾雨村便决意明哲保身。
尽管他为人奸猾,毕竟也有些真实才干,拿了贾琏之后,先是以礼相待,将他和薛蟠分开盘问,且暗示他此案已无转圜余地,唯有尽量把自己摘干净,少担罪责,才是明智之举。
贾琏见自己被禁在顺天府,一连几天都无人探望,知道事情要糟,加上贾雨村把受他贿赂的保甲,也提到跟前来对质,不容得贾琏不认,只好一咬牙,不顾薛蟠死活,招供说杀人一事,自己一概不知,就是埋尸、行贿,也全是薛蟠苦苦哀求,自己才从旁协助而已。
贾雨村让知事录了口供,让贾琏具签画押,还不十分放心,悄悄派了心腹,到了荣国府,面见贾政,说自己如何遭忠顺王和都察院监视,万般不能自主,只能依律审案、断案,还望老大人体谅难处,令侄、令甥在顺天府,不曾受到半分苦楚,老大人和夫人无须牵挂云云。
贾母曾有话在前,任是什么人,什么事,一概不准去搅扰黛玉,因而这几日,贾政也另托了人,去打探消息或是说情,不是婉拒,就是直推,他在官场多年,早有了眼色,只怕眼前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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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薛蟠杀人一案,历经几次开堂讯问之后,终于审结定谳。
按照雨村暗中教的,薛蟠硬说自己是自卫伤人,判了流二千里,军中效力终生,又亏了北静王暗中使力,发往不甚苦寒的四川边戍。
夏金桂犯了通奸大罪,本该杖九十,流二千里,但雨村为了示好贾家,留个后路,故意命差役往死里狠打,结果才打了五六十下,就一命呜呼。
保甲受贿,隐瞒实情,也判了杖责五十,罚银一千两。
而贾珍、贾琏乃朝廷命官,顺天府不敢自专,一道奏折递上去,圣上着即朱笔亲批,革去威烈将军和同知官职,先囚在顺天府大牢中,改日再行发落。
这“改日再行发落”,反而让贾赦、贾政更加忧虑,说明在圣上眼里,此案还不该就此了结,莫非还有更加严厉的惩治不成?
忠顺王只当是在北静王那里,扳回了一城,得意之余,又继续活动,意欲将贾家置于绝地。
案子判了之后,黛玉百般不放心贾母,又知道水溶断不肯她亲自回去,便派了紫鹃,前往荣国府探望外祖母,叮咛她务必要劝慰外祖母保重身子。
紫鹃去了足有半日,归来之后,向黛玉回话,说是老太太虽为为了孙儿犯事,痛心疾首,气得吃不下饭,精神也委顿,但总算还没病倒;大太太每日里在自己院子哭闹,大骂琏二爷不成器,连累家人,此外也没有别的了。
就是琏二奶奶特别不好,整个人瘦得一把骨头,那么伶俐麻利的一个人,见了自己竟有些糊涂了,错认成了王妃,跪在床上一个劲地磕头,哀求说万望王妃救一救琏二爷。
现在二奶奶倒了,三姑娘嫁了,大奶奶又是那么个人,一大家子的事,全问宝二奶奶拿主意,难为她挺着个大肚子,还要里里外外的忙,偏自家哥哥也出事。
只有宝二爷,照旧上学下学,读书作文,真真就是个“富贵闲人”。
并非紫鹃不识趣,要在黛玉面前提宝玉和宝钗,她这样做,是别有用意的。
如今黛玉和宝钗各自嫁人,各有身孕,就不该彼此再有心结,只有将对方看作寻常亲戚,无须特别避忌,才算是从那段过往中彻底脱了出来。
果然,说到宝钗辛苦,黛玉也是黯然多叹了口气,再没甚特别的了,紫鹃这才放了心。
时光就这样在惶恐和担忧中,又过了近一个月,为了薛蟠的连番官司,薛家上下使钱,入不敷出,早将底子掏空,为了让薛蟠路上便利,到了发配地也不辛苦,狠心把京中最后一家当铺转了,得了两万两银子,匀出一万让薛蟠带着,剩下一万两,则留给薛姨妈和香菱度日。
为了保住祖宗最后一点基业,薛姨妈又请了中人、证人,将金陵的老宅子赠与侄儿薛蝌。
薛蝌见家道零落,婶母又如此深明大义,内心很是感动,当下对天指誓,奉养婶母天年,有朝一日待哥哥回来,定当助他东山再起。
薛姨妈也是强自支撑,她如何不知道,儿子判的是终生,哪里还有归来的一天?所幸侄儿孝顺,总算是老天爷给她最后一丝的怜悯。
只待女儿宝钗生产之后,就让薛蝌和邢岫烟成亲,一同回转南方老家,渡此残年罢了。
这一日,黛玉又要紫鹃到荣国府看望贾母,紫鹃人还没走,北静王已命她义父柳清一,匆匆从衙署赶回来传话。
原来穆然暗中告知了北静王,皇上已下了谕旨,晚间就要查抄宁荣二府,虽是由锦衣卫主持,却另派了忠顺王监督,水溶要黛玉速速安排一个可靠之人,前往荣国府报讯,好让他们早有准备,只拖宕安排好家中女眷,千万别想着转移财物,省得罪上加罪。
听了这话,黛玉登时吓得手足冰冷,被紫鹃连唤了好几声,又灌了半碗热水下去,才缓了过来,勉强定神,按照北静王的嘱托,处置应对。
柳清一自告奋勇,要带话去贾府,被黛玉摇头阻止,说柳大人是王府长史,在这个节骨眼,若是上我舅舅家去,只怕为王爷招来嫌疑,于大人自身也多有不便。
见黛玉不肯为了舅家盲目行事,柳清一也十分感佩,又提议让魏管事或是蔡管事前往?
黛玉还是不允,略思忖了一会,决定仍让紫鹃去,她本是自己从舅家带出来的丫鬟,平素就在两府间常来常往的,若是她去,则不会招人耳目,将来纵有非议,也容易辩解开脱。
王妃的处置最为合理,柳清一也无异议,又仔细交待了紫鹃几句要紧话,才让她速速去了。
紫鹃到了荣国府,正是午饭时分,贾赦、贾政都在家中,她先见了贾政,将北静王的话悄悄告诉了他。
贾政虽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祸事来得这样快,当场就惊呆了,半晌都没有主意,王夫人也只是掩面哀哭。
紫鹃赶忙提醒他俩,柳长史方才说了,安顿好家中女眷勿受惊吓是第一要务,其次切莫转移、窝藏大宗财物,倒是轻巧细软,可随身携带一些,锦衣卫抄家由穆大人主持,断不会搜身的。
事到如今,贾政哪里还有主张,只能唯唯诺诺,加上贾琏又在牢中,身边连个可靠的协理之人都没有,只能亲自张皇地各处安排。
黛玉交待紫鹃最要紧的事,就是照料好贾母,故而她一路紧跟着贾政,先往贾母这边来了。
乍听说要抄家,贾母也是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但她到底年长,经历的事多,这几年也眼看着贾府一年不如一年,心中未始没有猜测,抹了一会眼泪,反而劝贾赦、贾政,说该来的终归要来,躲是躲不过的,就照王爷的吩咐,恭顺安静地等候抄家,或许还能得圣上怜悯,给祖宗留些颜面。
贾赦兄弟跪地涕泣,恭领老母的教训,又听她的话,到各方去安顿家人不提。
紫鹃牢牢记得黛玉的嘱托,反复劝说贾母跟随自己,到北静王府去暂避,只说是探望外孙女。
无奈她好话说了一箩筐,贾母就是不去,说一来不该这时候连累王爷和王妃,二来自己在府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绝没有临老了再出去的,让她代自己谢过王妃,只莫要再劝,她无论如何是不走的。
贾母不走,紫鹃也不敢就离开,只得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偷偷到北静王府,给黛玉捎个口信,就说自己要在这里陪伴老太太,不让她给抄家的锦衣卫吓到。
黛玉知道此次抄家,由穆苒主持,他看在北静王的面上,固然不会十分无礼,但毕竟有忠顺王在旁掣肘,多了紫鹃在贾母身边,加上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也会更周到一些,便让来人再带话回去,就让紫鹃暂且留下,务必照料好老太太,且自己多加小心。
实则紫鹃要留下,除了不放心贾母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是连黛玉也没有事先告诉的。
总算各房、各处都安排停当,家人纵悲伤害怕,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静待祸事降临了。
一家子也没敢用晚饭,果然傍晚时分,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就直扑宁荣街,分拨前往宁国府和荣国府传旨抄家。
到了门上,锦衣卫先驱散阍者,拔刀持剑,牢牢把守住大门,忠顺郡王趾高气扬的踏进荣国府,身后跟随着穆苒和两位锦衣卫堂官。
贾赦、贾政等人事先得到消息,早就率领家中男丁,按位排辈跪在庭院之中,以犯官的姿态,等候发落。
忠顺王就在贾赦、贾政面前,展读圣旨,一一历数了这些年贾氏子弟在位渎职,中饱私囊,行贿索贿,包揽诉讼,放贷图利,国丧纳妾等种种劣行恶迹,然末了只宣布革去贾赦官职,查抄他与贾琏的家产,且收回先皇敕造的府第,命贾政约束家人,勿搅扰在其中。
这一来,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兄弟俩悲喜交集,叩首谢恩,由贾政护着贾母,以及李纨母子、宝玉夫妇和惜春等,到锦衣卫指定的几间厢房暂避,贾赦则由两名锦衣卫押着,站在院内等候发落。
穆苒吩咐属下,搬来两张椅子,就放在庭中,和忠顺王分坐了,后者厉声吩咐开始查抄,却被他暂阻了。
不待忠顺王发问,穆苒就命总管赖大,递上荣国府的房屋图纸、家人名册,又把几名卫士头目叫到跟前,态度严厉地吩咐他们各自负责哪处,且不得毁坏器物,不得私自窝藏,不得惊扰家人,否则从严治罪等等,末了才问忠顺王,可有其他吩咐?
忠顺王只得悻悻地说,穆大人都安排妥了,本王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穆苒一声令下,几十名锦衣健儿分作几路,直扑荣国府各房、各院而去。
而穆苒则手按佩剑,面目严肃地踞坐在太师椅中,冷冷望着面前垂首束手的贾赦等人,忠顺王却在院子里头,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此行查抄宁荣两府,是他在圣上面前自告奋勇要来,为的就是能抄个彻底,最好还能有一些贾家和其他朝官勾连的证物,便能借此掀起一场大狱,尽量多拔去几颗眼中钉。
没想到圣上还是将差使交给了锦衣卫,只让自己从旁监督。
穆家兄弟素来和北静王交好,而身边这位,是出了名了冷面耿直,除了圣上,谁的帐都不买的,又听说水溶还把王妃的陪嫁丫鬟,都送给他作了妾,自己纵有心在这里兴风作浪,多给贾家苦头吃,他必定也不肯配合。
忠顺王正在懊恼,忽然听见,把守院子的锦衣卫大声喝问:“是谁,站住了!”
他和穆苒都循声望去,只见薄薄的暮色中,一名青衣少女,驯顺地停下脚步,就站在回廊通往院子的台阶下。
忠顺王还好,穆苒一见这少女,立时吃惊地霍然起身,直直地瞪着她。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紫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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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紫鹃却不开口唤穆苒,而是就站在原处,向忠顺王和穆苒敛衽行礼:“见过王爷,穆大人。”
忠顺王走到紫鹃跟前,背着双手,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好一会,方才警觉地问:“你又是谁?”
紫鹃不慌不忙地说:“回王爷的话,我是北静王府长史柳清一的义女,平日里服侍北静王妃的,我叫紫鹃。”
听了这个名字,忠顺王猛的回头,一脸惊诧地望向穆苒。
眼前这名女子,敢情就是穆苒的小妾?她到这里来,是穆苒的意思么?
紫鹃忽然出现,又自报家门,加之被忠顺王这么狐疑地盯着看,穆苒也颇有几分尴尬,干咳了两声,主动问紫鹃:“柳姑娘,你既不是荣国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紫鹃同样用恭谨地语气回答穆苒:“回穆大人的话,我是奉了王妃之命,来取回她寄放在舅家的东西。”
不等穆苒开口,忠顺王就抢先追问:“是什么东西?”
他已打定主意,如果是书信笺轧之类的东西,莫说让紫鹃带走,就是碰也不能让她碰一下,连穆苒也要一并盯牢了,难保北静王府派了这个丫鬟来,是为了取走什么要紧的证物。
紫鹃微微一笑,侃侃而答:“是王妃的亡父,林海大人留给她的遗物。”
“遗物?”穆苒眉头一皱,他也只道紫鹃想捎带一些财物出去,“我奉旨抄检贾家,是一件东西也不准带出去的!”
他说这话事,已有几分严厉,意在警告紫鹃,莫要胡作非为,谁知紫鹃既不生气,更不害怕,反问他:“敢问大人,奉旨查抄的,只有贾府大老爷和琏二爷的家产,并不涉及二老爷,旨意中更不曾说,连带王妃的财物,也要一齐抄了去?”
这问的是什么话!
穆苒登时无语,好一会才冷硬地答了二字:“没有!”
紫鹃满意地笑了:“既无旨意,那王妃为何不能取回自己的东西?”
穆苒只觉得紫鹃太过乱来,偏一时又找不到话来驳她,有心命卫士将她驱离,又怕回头北静王夫妇和她都生气了。
这时忠顺王忽然又问:“你说北静王妃的东西寄存在这里,那是寄在哪一房?共计多少?有何证明,那些财物是北静王妃的?”
紫鹃肚子里正暗骂穆苒太没人情,听忠顺王这么一问,赶忙回话:“回王爷,王妃亡父的遗物,自和琏二爷一道回南奔丧,取回之后,就一直寄存在琏二爷夫妇房里,共计多少,王妃没说,小女子却是不知,但证明却有一件,穆大人也十分清楚的。”
说着一双盈盈秋水,又往穆苒那边溜过去。
“哦?穆大人也知道?”忠顺王更加认定,穆苒必是和北静王有勾连,企图玩弄什么花样。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啊!
穆苒也只道紫鹃胡言乱语,指望着自己帮她圆谎,说是就是徇私,说否旧是当场拆穿紫鹃,他一贯行事果决,此刻舌头也僵在半空,不知该怎生回答。
幸好,紫鹃及时替他把话茬接了过去。
“穆大人,你可还记得,月前和令兄东安王爷,还有杜大人、卫大人几位,在北静王爷府上,游的那座新园子?”
忠顺王固然是听得一头雾水,穆苒也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好一点头:“记得,那又如何?”
“北静王爷可告诉过穆大人,那座园子,是照着王妃的故居,也就是林海大人在扬州的府邸的模样,建成的么?”
“不错,王爷是说过。”
“林海大人的遗物之中,必有一幅园子的全景画图,和穆大人游的园子是一样的,足以证明,那些东西属王妃所有!”
“啊!”
话说到这里,穆苒总算明白了紫鹃的用意。
假如北静王妃真有遗物寄存于贾府,那么为了避免抄家时失落,让人来取回,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这事毕竟古怪而突然,他也不方便独断专行,便请示忠顺王:“王爷,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听穆苒和紫鹃一问一答,跟商量好似的,忠顺王更加怀疑,如今穆苒问自己,索性就卖个人情,装作通情达理的模样说:“既是林老大人留给王妃的遗物,取回也是该当,只你我奉旨抄家,为了事后不招人闲话,穆大人还是和我一道,跟这位柳姑娘去看上一看妥当。”
忠顺王的本意,若真是北静王妃的东西,就给她拿回去也无妨,若这里头还有什么蹊跷,自己先仔细地给它盯紧查明,谅穆苒和北静王也翻不出花样来。
穆苒无奈,只好叫过一名锦衣卫堂官在此坐镇,自己则同忠顺王一起,押着紫鹃往贾琏夫妇住处而来。
王熙凤本病得极重,僵卧在床上,由平儿抱着大姐儿,同着另一个丫鬟小红守着,见进来一群恶狠狠的锦衣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东西好一阵翻抄,不管值钱的不值钱的,一律贴上封条。
又从正房的大床背后,拖出两大口红漆樟木大箱子,上头用铜锁锁死。
为首的锦衣卫喝令平儿交出钥匙,平儿只好俯到凤姐耳边,悄声问:“屋里那两口大箱子的钥匙,奶奶藏在哪里了?抄家的军爷问拿呢。”
那两口大箱子,一口是凤姐私自积攒的财物,另一口装着的,则是贾琏带回来的部分林海的遗产,合在一处不下百万,不啻是她的命根子。
她本死了一半,猛不丁听平儿问她拿钥匙,又听见“抄家”二字,竟然一个激灵坐起来,眼睛亮得幽灯一般,凹陷的双颊泛起两抹诡异得红晕,直勾勾地发了一会子愣,突然尖叫着要挣扎下床:“谁要抄我的东西?谁要抄我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动的!”
平儿赶忙拉着她,哭着劝:“奶奶快别这么着,这几位爷是奉了圣旨,违抗不得的。”
凤姐已然失心发狠,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平儿怀里抱着大姐儿,又要去拉凤姐,两头顾不到,只好把大姐儿交到小红怀里,自己拼了命把凤姐按在榻上。
一时间房里大的小的,又哭又喊,好不混乱。
锦衣卫士们见拿不来钥匙,也不管许多,抡起刀剑,往锁上就是一阵乱砍乱砸,终于给它弄开来。
铜锁当啷落地,王熙凤听见,登时呕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见是不行了,平儿小红摇着她,呼天抢地不已。
“统统住手!”穆苒踏进门来,寒着脸往屋内一扫,见下属刀剑出鞘,立时大声喝问,“怎么回事?适才我吩咐过,只准抄家,不准扰人,都没有听清吗?”
为首的锦衣卫小校慌忙还刀入鞘,疾走到穆苒跟前,躬身回话:“回禀指挥大人,属下等抄出两口箱子,这几个妇人死活不肯交出钥匙,属下等这才动了刀剑,砸开锁来查验。”
“二奶奶,二奶奶?”紫鹃见凤姐挺在榻上,双目紧闭,唇边有血,吓了一大跳。
尽管凤姐待黛玉只是平平,还贪没了她的东西,但往昔活生生认识的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紫鹃不关心,忙扑倒凤姐榻前去看她。
紫鹃叫了几声,凤姐哪有回应?又去握她的手,只觉又凉又硬,瞧这情形,已然是死了大半了。
想凤姐先前,女中丈夫似的强硬人物,如今也落得这般凄惶田地,紫鹃不禁也生出几分怜悯,站起来,走到穆苒身边,低声恳求他:“琏二奶奶眼见是不行了,大人能,能给她些许体面和清静么?”
穆苒扫了凤姐一样,知道紫鹃说得不假,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下属们领会他的意思,都默不作声地暂且退出门外。
忠顺王正指望能从这里,查抄出一些机密来,自然耳目越少越好,故而也不阻拦。
紫鹃拉过被子,替凤姐盖好,又把小红那过几步,悄悄在她耳边说:“平姐姐,你莫要害怕,只是王妃让我来从二奶奶这里,取回她寄存的东西而已。”
贾琏夫妇做下的事,平儿多半知晓,如今听紫鹃说到“王妃寄存的东西”,心知事情败露,紫鹃这样说,无非是给凤姐留些颜面。
如今家也抄了,败了,二爷还关在顺天府大牢里头,二奶奶更不知死活,再贪图那些钱财还有什么意思?
她将大姐儿紧紧揽在怀中,惨淡一笑:“你一切都随意吧。”
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口箱子,别过脸不再说话。
紫鹃和黛玉还在贾府之时,知道平儿素来做人厚道,故而也觉得她可怜,可是一码归一码,她主子吞没了王妃的东西,还是人家亡父的遗产,一点儿亲戚的情分都不讲,实在可恶之极,如今是最后的机会,晚了就要籍没充公,如何能不索回?
紫鹃走到平儿所指的那口箱子边上,向穆苒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颔首表示同意,她才蹲□子,双手扣着箱盖,略一迟疑,咬牙卯足了气力,将箱盖给掀开了。
先是一股子淡淡的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紫鹃下意识的扭头避了避,忽又听见忠顺王一声低喝:“慢着,你且退到一边去!”
紫鹃不敢不遵,只好退开两步,仍旧好奇而不甘地伸长了脖子,去看箱子里藏了哪些东西。
“穆大人,请吧。”忠顺王故作大方的一抬手。
穆苒并非不信紫鹃,但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自己肩上担着干系,草率不得,便和忠顺王一道,俯身细细检视箱中之物。
樟木箱的最上方,还有一只小小的银匣子,像是寻常装信札用的,忠顺王先抢在手里,打开来一看,果然是十几张一叠的字纸,色质故旧,一一展开之后,却是些房契、地契之类,便扫兴地掷了回去。
穆苒见那些契约上写明了扬州某某处,金陵某某处的字样,签押人中赫然有林海之名,已信了紫鹃的话。
忠顺王抄检了半天,箱中大都是一些珍玩古董,虽价值不菲,却引不起他丝毫兴趣,便一件一件抄出来随意摆放在地上。
抄到箱子地步,再看不见别的东西,只有一轴一轴的画卷,以及几捆古籍善本,他犹不甘心,又把那些画卷统统解开,以防里头另有夹带。
紫鹃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留心自己要找的东西。
当忠顺王展开一幅五六尺长的画卷时,才露出一半,紫鹃的眼睛就亮了,也不顾上矜持,一把拽住穆苒的衣袖,欢呼不已:“穆大人,你快看,快看呐,我没有骗你们吧!”
穆苒也认出来了,这画中所绘图景,的确和自己游赏过的,北静王府新园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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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苒见紫鹃笑靥如花,拽着自己的衣袖雀跃不已,也不觉心旌微摇,但他毕竟是来抄家的,况且屋里还有忠顺王、平儿等人,怎方便特别地给她和颜悦色?
于是胳膊一甩,将袖子从紫鹃掌心抽出,端着严肃的面孔,先对忠顺王说:“王爷,下官看来,这箱中之物,确系已故林海大人所有,他生前只有一女,就是北静王妃,这位柳姑娘没有说谎,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忠顺王没找出想要的东西,已是失望之极,至于这项财物到底属谁,根本就不关心,听穆苒问起,便悻悻地回答:“既然确是王妃所得的遗产,就让柳姑娘带走了吧。”
“多谢王爷、多谢穆大人!”紫鹃一直惦记着黛玉的遗产,如今终于弄回来了,心头立时涨满了成就感。
她正要过去盖上箱子,预备着回头叫人来帮忙搬走,忽又听见穆苒说了声:“且慢!”
“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即便这些东西是王妃,毕竟存于贾府之中,此刻也不能就拿走,须等抄检完了各房,各项清点、封存已毕,禀明了圣上,再另行处置。”
“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却一无所获,忠顺王正在懊恼,且不放心其他各处,见穆苒和紫鹃又纠缠上了,不耐烦地说:“穆大人何必多此一举,圣上的旨意只是查抄贾府财物,北静王妃的东西,拿走便是,还省得到时混一处乱了。”
紫鹃听了,真真是觉得这位讨人厌的忠顺王,要比自己未婚夫爽快得多了!
罢了,就算是认真的男人也很可爱吧,谁让自己喜欢他呢?
紫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穆苒,只盼他快些发落。
忠顺王都这样说了,穆苒也乐得顺水推舟:“也罢,这口箱子就暂放此处,等查抄完毕了,才能带走。”
“知道了,大人!”紫鹃心满意足,响亮地答应。
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穆苒不禁有些奇怪,好歹她也曾经是贾府的丫鬟,听说自幼就被卖到贾府,为何故主家被抄了,她竟没有丝毫的黯然低落?难道一点香火之情也没有吗?
疑惑归疑惑,穆苒还是要特别告诫她:“柳姑娘纵不是贾府的人,也不得随意走动,扰乱公务,就在这里待着吧。”
“是,我这就回到老太太那里,再不乱走了!”
紫鹃不着痕迹的,又跟穆苒讨价还价了一回,即便是在气氛如此凝重的场合,穆苒仍不免胸口一窒,生出一种想笑又想不出来的无力感。
穆苒知道紫鹃机巧,唯恐她又出花样,便亲自“押送”她回贾母住处来,忠顺王自然不肯放他们落单,也一道来了。
一路上经过各院落,无不是兵丁把守,翻箱倒柜,时时听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哭声,真是又混乱,又凄凉,不由得紫鹃感慨丛生。
想当初,林黛玉是凄凄惨惨地出了贾府,身如飘萍,心似槁木,只道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如今她是得了安身安心之所,贾家这座华丽的巨厦却呼啦啦地塌了,这里的人各个运命如何,都还是未知之数,世道无常,果然就跟戏里唱的一样。
才到了院子外,紫鹃就听见里头爆出一阵叫喊,很是惊惶,似乎突然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受了黛玉了嘱托,务必要照顾好老太太的,别自己走开这一会,老太太就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得了!
紫鹃一急,也不顾上和穆苒说一声,一提裙角,急匆匆地拔腿就跑,把门的锦衣卫见她身后跟着指挥大人,也不加阻拦,眼睁睁的看着她跑进院子。
穆苒也暗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虽严令下属不得胡作非为,也难免有一个两个胆大的,这万一惊动了贾府长辈,回头自己到了北静郡王的跟前,也难以交待。
他快步撵上了紫鹃,一前一后地闯进了里屋,只见一群女人围作一团,大呼小叫地,高高低低地都在哭喊:“二奶奶,二奶奶,你倒是怎么了?哎呀,这,这都见红了,快快,谁去请一个大夫来?”
荣国府里就两个“二奶奶”,其中一个还挺在那边屋里,这边的只能是宝钗了。
紫鹃一听“见红”,心口咯噔一跳,赶忙上前拨开几个大小丫鬟,看到宝钗坐在床沿,背靠着王夫人,两手捧着大肚子,面白唇颤,冒了一头的冷汗,看上去十分痛楚,而她白色的裙裾,果然被血染红了一角。
贾母由鸳鸯扶着,也是焦急万分,一叠声地说:“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
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从人堆里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一名锦衣卫小校脚下,一面叩头,一面哀求:“官爷,官爷,求求你,我们二奶奶要生了,你放我出去请个接生婆来吧?”
啊?真的是宝钗要生了?偏偏在这个关口!
紫鹃也被吓到了,慌慌张张地四下里一扫,就见宝玉站在墙角,目无表情,只直勾勾地瞪着乱做一堆的女人,好像里头要生的竟不是他老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废物,冲到穆苒跟前,急切地仰着脸求他:“穆大人,二奶奶要临盆了,快请一个大夫或是接生婆来吧, 否则是要出人命的!”
穆苒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就没见过女人要生孩子!
被紫鹃这么一逼迫,穆苒也呆了一霎,没头没脑地喝问了一句:“这里头谁会接生的?”
这满屋子的女人,不是太太奶奶,就是小丫头子,哪里有谁会接生?
愣了半晌,才有贾母的一个丫鬟叫玻璃的,怯生生地答了一句:“我,我妈妈给人接生过,她现在大老爷那边……”
宝钗熬不住痛,又是一声尖叫,急的紫鹃又是一跺脚:“那就快去喊你妈妈来啊!”
“快,快去吧!”穆苒被一群女人,闹得头晕脑胀,顺口就答应了,又指了一名锦衣卫,“你领她去。”
这一片乱哄哄的,都把忠顺王撩在一边,他纵然气恼,也找不到人发火。
玻璃不敢耽搁,踉踉跄跄地跑到正门口大院子,羁押婢仆的地方去叫人了。
原来,宝钗本就怀了近九个月的身孕,自凤姐病倒后,她便和探春、李纨一同料理家事,探春出嫁后,她肩上担子越发沉重,加上这些日子祸事接踵而来,兄长犯案,夫家被抄,她这一累,一急,府中胎儿不宁,竟然就要早产了!
半盏茶功夫,玻璃带着她娘来了,钻进房里,放下帐子,把男人都赶出来之后,就留了李纨、紫鹃和琥珀帮忙。
不一会儿,里头又传来“快去烧水,预备干净的棉布”的声音,贾母也不管许多,命鸳鸯去烧水来,锦衣卫们头一回抄家遇到这种事,都拿眼神看自己的上官,穆苒也觉得任凭家人进出十分不妥,可人命关天,又不敢真去阻止。
荣国府的少奶奶要生孩子,忠顺王是毫不关心,他时刻不忘的,是贾家勾结朝官,尤其是北静王的证据,见穆苒被绊在这里,正中下怀,撩下一句“本王到别处看看”,就径直走了。
近半个时辰的进进出出,手忙脚乱之后,屋累忽然传出一阵婴儿啼哭声,跟着门砰的从里头拉开,跑出一个人来,直冲到穆苒面前,拉着他的手臂,兴奋不已地叫嚷:“生了,生了,宝二奶奶生了个小子,好厉害,都早产了还那么大的个儿!”
望着紫鹃红扑扑地脸蛋,激动得眼角都有泪光,穆苒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别人老婆生孩子,她到自己跟前来兴奋个什么劲?
“生了?是,是个男孩儿,母子都平安么?”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微颤的问话,是贾母的声音,紫鹃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莫名其妙地居然跟穆苒先汇报这事?
她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赶紧放开穆苒的手臂,回头端端正正地给贾母福了福,清脆响亮的回禀:“给老太太道喜,二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俱都平安!”
“是,是真的么?苍天有眼,祖宗庇佑……”贾母老泪纵横,颤声祝祷。
在家门遭受如此祸端之时,总算上天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丝希望!
听见“母子平安”四字,孤零零在一旁发怔的宝玉,终于眼瞳一亮,有了些许神采。
大约亥时许,有锦衣卫堂官来报,宁国府那边抄家已毕,家人就地看管,财物已封存装车,贾珍、贾蓉等有官衔的,奉旨暂送往大理寺关押。
又过了半个时辰,荣国府这边才结束,贾赦也要押往大理寺大牢,贾政一房虽然无事,但有旨意收回敕造的宁荣二府,故而忠顺王临行前,又正告贾政,须在三日内阖家搬离荣国府,到时锦衣卫还来接收府邸。
贾政无处可去,也只能先唯唯答应,眼看着兄长被押上囚车,偌大的荣国府,宛如风雨过境,满目萧条。
他神情沮丧地回到贾母住处,见母亲和妻子正守在宝钗床前,逗弄着刚刚降生的孙儿,满面的喜气,哪里还说得出要搬家的话来?
趁这个当口,紫鹃和两个老嬷嬷到厨房去,已煮好了鸡汤送上来,见贾政回来,忙到他面前来,屈了屈膝,低声问:“老爷,我要回去向王爷、王妃复命了,你这里有何难处,只管先跟我说,回头我一并告诉王妃?”
贾政颓然摇头:“不必了,你只让王妃自己保重,莫要牵挂这边就是,凡事我自能够支应。”
紫鹃往日对贾政也是殊无好感,但见他穷途末路,犹不肯连累黛玉,不觉起了几分感佩之心,迟疑了一会,又说:“老爷且自珍重,放心吧,王妃断不会不管外祖母和舅舅。”
贾政没有精神再答话,只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去。
紫鹃又回到凤姐那里,告诉了平儿宝钗生产之事,建议她如今府里人少了一半,诸事不便,还是搬去和老太太、太太同住,王妃的东西,明日就会来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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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回到北静王府,黛玉早等得心焦不已,见紫鹃回来,连一口水也等不及让她喝,便追问老太太怎样了。
紫鹃头一句话就是:“王妃放心,老太太一切安好,虽不免心伤,却不曾吓着,他,嗯,穆大人不让手下冒犯府上家人来着。”
黛玉这才稍稍放心,忙让豆蔻给紫鹃倒了茶上来,听她细述各房、各人的情状。
紫鹃先说了宝钗受惊早产,所幸母子平安,又忿忿地数落了宝玉几句,跟个木头人似的,家里遭了这样大的劫难,他竟半点用处也没有,真是枉做男人。
黛玉闻言,只沉默不语,她和宝玉的过往种种,已如昨日烟云,消散殆尽,但对他是好是歹,有情无情,终究难以评论。
紫鹃说到争强好胜的琏二奶奶,如今什么也没了,光剩下半条命挺在那里,也不知还熬得过几天,黛玉又是不胜唏嘘。
见黛玉神情黯然,紫鹃又得意洋洋地说:“好教王妃得知,总算我去得及时,再晚一步,林老大人留给王妃的遗产,可就要跟琏二奶奶的体己一道,籍没充公了,整一大口箱子的东西呢,我暂存在平儿那里了,王妃顶好这一两日就取了回来,否则连屋子圣上也要收回去的。”
“什么遗产,你,你又做了什么?”黛玉大吃一惊。
“王妃,这回你不能说我多疑了,琏二爷夫妇,真是贪了你好些东西,林老大人可是他亲姑父,真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于是一五一十,把如何趁着锦衣卫抄家,检举贾琏夫妇吞没林黛玉遗产,并趁机拿了回来一事,绘声绘色地说给黛玉知道。
贾琏凤姐所做之事,黛玉何尝没有怀疑,只是她生性对钱财极为淡泊,加之不想因此损了亲戚间的情分和颜面,令外祖母伤心,这才隐忍不说。
她也明白紫鹃是好意,只不过听她居然“趁火打劫”,仍不由气苦,连连摇头:“人家都到那般田地了,你,你竟也做得出来!”
紫鹃对贾府本来就没有感情,对贾琏夫妇更是好感乏乏,自然不以为然:“王妃,不趁这个时候,还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让锦衣卫把老大人的遗产一并拉走,没准儿就拿不回来了!”
该做不该做的,这个胆大妄为,又忠心耿耿的丫鬟也都做了,黛玉无暇再关心遗产,又问老太太和二舅舅一家人,打算往何处居住?
紫鹃两手一摊:“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那个忠顺王说了,三天后就要来赶人。”
黛玉眉心蹙起,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她在荣国府居住多年,虽不曾参与家务,但也没有听说过,二舅舅在外头还有哪处大宅子,如今圣上要收回敕造的府第,又让他们去何处安身?
外祖母年逾古稀,宝钗又产后体弱,总不能让他们居无定所,连个安心度日的地方都没有?
黛玉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心内烦恼,便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自己独自一人,枯坐发愁。
“夫人,夫人?”
听见耳边呼唤,黛玉才恍然省悟,发觉水溶已站在身边,正俯□,神情关切地凝视着自己。
黛玉勉强歉意地一笑:“王爷回来了?对不住,我,我刚才想得太入神了……”
“夫人在想什么呢?紫鹃可回来了?”
“没什么……”
水溶似乎看出了黛玉的心事,挨着她坐下,揽着她的肩头,让她半倚着自己,柔声劝慰:“我明白,夫人是为了舅舅家的事。大舅所犯之事,圣上暗中追查已久,证据确凿,任是谁也难以开脱的。但二舅向来立身端正,忠勤国事,圣上也多有褒奖的,纵然为子弟所累,好在圣上英明,此次抄家,既不罪及二舅,将来也必不追究的,夫人大可放心。”
尽管丈夫软语开解,但他所说的,到底不是黛玉心中最牵挂的事,如何能让她舒展愁眉?
北静王还在向黛玉保证,必定想方设法,发动朝臣上书,请求圣上念及宁荣二公的殊勋,以及贾赦年已老迈,能减一等论罪行罚。
水溶说得越入情入理,黛玉越是担心三日之后,外祖母又要流落到哪里,越想越急,不觉滴下了泪水。
“王爷,你,你莫要说了,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黛玉知道丈夫的好意,但委实不想再听。
“唉,夫人,你的担忧,我何尝不知?”水溶拍了拍黛玉肩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舅舅家造此横祸,你会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还须保重自己身子,我说过,凡事都有我在。”
黛玉五内如焚,怎有心情仔细咀嚼水溶话中的意思,她也不想为了自己舅家之事,闹得丈夫情绪不佳,便仰起脸面,勉力要收住眼泪。
这时,听见门外有个厚实、微哑的声音响起:“王爷、王妃,老奴有事禀告。”
黛玉听得出,是北静王府二管事蔡生贵,忙从水溶怀里挣脱,坐正了身子。
“进来吧。”水溶在桌下握了黛玉的手,紧了紧,稍解她的不安。
蔡生贵进到房内,先给水溶、黛玉请了安,而后又说:“王爷要老奴备下的车马,已经在北角门外候着了,该几时出发,还请王爷和王妃示下,另小山别业那边,老奴也派了侯福汉和他媳妇领了人,傍晚就去打扫干净了,一应食蔬柴薪也都齐备,随时可以住进去。”
水溶略一颔首,表示嘉许:“现在时辰晚了,就明日一早再去往荣国府,接了贾太夫人一家。”
“是,老奴领命。”蔡生贵素来沉默少言,埋头做事,得了水溶的吩咐,便告退了。
“王爷,你,你适才说什么让蔡管事接了我外祖母,又要去往哪里?”水溶和蔡生贵说话时,黛玉就听得吃惊不小,此时只有她和水溶,便迫不及待地问。
“夫人二位舅舅一家,纵不算婢仆,也不下百数十口人,我料想一时三刻,也赁不到合适的住处,正好我在城郊有一处别业,还算宽绰幽静,若是太夫人不嫌偏远,倒可以暂且些时日。”
“王爷,你这样做,我,我……”
黛玉万没想到,丈夫已先她一步做了打算,一时激动不已,口唇颤抖,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须知贾府遭难,往日有来往的亲戚朋友,唯恐避之不及,而在这要紧关头,北静王竟肯伸以援手,黛玉深知,这一切都是丈夫体谅自己挂念舅家,才安排得如此妥帖,甘冒嫌疑,如此深情大义,真不叫她情怀激荡,难以自持?
“夫人,在朝堂之上,我无法为令舅开脱,多蒙夫人体谅于我;如今回到家中,我既是你的夫君,又怎能不为舅舅家略尽绵薄?你我彼此知心,便无须再多说什么了……”
水溶将黛玉轻拥在怀中,抬起衣袖,轻轻为她拭去面上的泪水。
却说贾政与贾母、王夫人商量今后的容身之所,正在踌躇无计之际,薛姨妈来看女儿和初生的外孙,提议说若不嫌简陋,可暂住自己家,她儿子充军,又死了媳妇,身边只有一个香菱,宅院空落,正觉孤单不便,姐姐姐夫搬去同住,彼此也有个照应。
薛姨妈说到凄凉处,不禁又泪如雨下,王夫人赶忙劝住了,又感激薛姨妈收留,只不过这一大家子的婢仆,不能都带了去,一来无处安置,二来如今家败了,贾政宦囊羞涩,各项开销也须裁减。
好在贾母深明大义,告诉贾政,自己身边只留鸳鸯、琥珀二人,并两个常年作伴的老嬷嬷,其余一概不用。
又将自己数十年积攒的钱物都拿了出来,遣人送了五千两给尤氏那边,助她们另赁住处过日子。
余下尚有两三万两,统交由王夫人收存,今后吃穿用度,能省则省,鸳鸯告知了邢夫人和平儿,让准备准备,这一年里就要搬离荣国府。
王夫人、李纨和宝钗等,均表示除了一两个贴身服侍的人,其余婢仆,一律都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只做今后俭省度日的打算。
贾母到底心疼宝玉,又怜惜宝钗才生了孩儿,身边不能没人照料,留了袭人、麝月、莺儿和雪雁四个,乳母李嬷嬷年老无依,家乡又远,也只好带在身边。
待一切都分派、交待完毕,已是初更时分,贾母上了岁数的人,如何支撑得住?只觉一阵头晕乏力,连坐着都艰难,鸳鸯机警,赶忙端来一杯淡参茶,劝她喝了歇息去。
贾政等人心中有愧,不敢再搅扰母亲,纷纷告了罪退出。
出来的时候,只见头顶夜云沉沉,月黯星稀,宛如此时抑郁不开的心情,加之凉风拂面,草间虫鸣,更添寂静,想当初两府何等煊赫热闹,如今只落得如此凄凉境地!
草草睡了半夜,次日贾政依旧要到工部衙门办公,王夫人便扶病在正厅坐了,将家人、婢仆全唤了来,除了各房留下有数的几名之外,其余婢仆都果断发卖遣散,又命人到栊翠庵传话,请妙玉师父自决去留,只这里是住不得了。
一时间,厅里厅外哭声震天,王夫人纵硬起心肠,也不免落泪,忽然门上的小厮匆匆跑来说,叫门外来了好些车马,怕有大十几辆呢,没有挂灯笼或是幌子,不知是哪一家的。
王夫人又吓了一跳,切莫前祸未远,后祸又来?
她不敢大意,忙打发了总管赖大前去瞧个究竟。
不一会儿,赖大便一路小跑着回来了,竟面有喜色,身边还跟着位状貌精干中年男子。
见了王夫人,不等赖大开口,那男子便恭恭敬敬地向王夫人回话,说自己是北静王府的二管事蔡生贵,奉了王爷、王妃之命,前来接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各房的奶奶、姑娘,到王爷位于城郊的别业暂住,王妃的话,除了要用的贴身衣物和器具之外,余者一律不必携带,下处都已齐备了。
王夫人听了,当真是惊喜交集,想当初,她为了成全宝玉和宝钗,对黛玉一直暗藏心结,待她也当真说不上一个好字,如今阖家落难,儿子侄儿全靠不着,反而是这个外甥女儿不计前嫌,雪中送炭,怎不叫她羞愧难当?
蔡生贵护送贾府众人,到了小山别业,水溶、黛玉已在那里迎候,落难之后,亲人相见,自免不了又是一番悲喜纵横。
林海的遗产,也随车一并搬了过来,然黛玉的处置,又大大出人意料,除了家乡的田契、房契,以及父母日常喜欢的书画、古董之外,其余的金银和珍玩,都留了下来,只说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答谢多年的养育之恩。
贾母、王夫人等固然是感动莫名,就连宝钗虽赧然无话,心中也钦佩黛玉的襟怀。
唯有紫鹃暗自叹息,自己费尽心机,才把王妃的遗产给弄了回来,只道是世态人情,多有靠不住的,唯有钱财伴生才最稳妥,没想到她生就一副冰雪春风的心肠,洁净得没丁点儿渣滓,又断不了跟那边的人的亲情,自己这一番苦心,可算是白费了。
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分和祸端,但愿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要比那些金银钱物更加可靠,莫像百无一用的贾宝玉就好。
至于自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一天还在黛玉身边,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了,连这个躯壳都是借了别人的,还说什么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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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问候了贾母、贾政等长辈,并不去看宝钗和新生的孩儿,王夫人倒算识趣,知道黛玉所做种种,为的只是外祖母和舅舅,故而也不特别提起,待到众人大致安顿下来,水溶夫妇二人便离开了。
回到北静王府,紫鹃懒散散的,黛玉不叫,她也不主动过来服侍,前者知道她仍是为了遗产的事,怪自己对贾府的人太过“大方”,枉费了她一番折腾。
实则黛玉自与水溶相知相爱,早托付了终身,相信郎君定不辜负,故而那些钱财,与其置于自己身边,不若周济了舅舅家,只为了曾经唯一真心疼爱她的外祖母,不再老来凄惶。
到底对紫鹃有些歉意,黛玉主动揽了几句话,紫鹃的脸孔才渐渐热起来。
午间休息时,黛玉分外感激水溶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温柔地伏在他怀中,虽不多说一句话,水溶也感觉得到她胸怀温暖,不禁情焰渐炽,忍不住抱紧爱妻,深深地亲吻。
因黛玉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水溶不敢太过恣意,只能小心翼翼地温存缠绵了一番,聊慰身心的渴念。
情潮平复后,水溶犹自不舍地搂着黛玉,轻轻在她发际摩挲,听见她忽然问:“王爷,今儿个是十五了吧?”
“嗯,怎么了?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水溶略感不解。
“贵妃娘娘的丧期该是过了?”
“是过了,前日圣上已降旨除服,咦,夫人,你是说……”水溶忽然想到,黛玉所为的极有可能是那件事,心中也是一喜。
“王爷,先前答允了东安王爷,贵妃丧期一过,就送紫鹃过门的,不知王爷意下如何?”为了拥有的幸福安宁,黛玉也希望紫鹃能和自己一样。
“夫人觉得好,我自然没有异议,穆大人那头,恐怕也等得着急了。”水溶说了一句促狭话,又在黛玉唇间轻吮了一下,“我们不能自己得了好,就不管他了,是也不是?”
“又,又胡说……”黛玉面红耳赤,在水溶胸口一推,想要挣脱他。
水溶哪里舍得,一双手反而滑到她胸前,又是一番轻怜蜜爱。
这头水溶夫妇正盘算着紫鹃出嫁一事,那头东安郡王比他们更急,次日就亲自上门,问几时将柳姑娘送过来与穆苒成亲?
原来穆苒刚升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一时间上门提亲的媒人又络绎不绝,穆莳想着赶紧让他兄弟先把屋里人给收了,而后也好专心全意地娶一房正室,这才算成家立业。
水溶很清楚,紫鹃虽是黛玉的丫鬟出身,但两人之间的情分,比之荣国府的那些姊妹,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给穆苒做妾,她也绝不肯紫鹃草草出阁的,该有的礼数、场面,不仅一样也不能少,反而要更加热闹隆重。
于是他正正经经地向东安郡王提了,须卜一个好日子,征求了柳清一父女的意思,再三花六礼,八抬大轿地把人接了过去,柳家自然要宴请宾客,穆家也不能太过冷清了。
东安郡王只急得抓耳挠腮,又无可奈何,他是恨不得今天就将紫鹃往穆苒房里一塞,下个月就能有喜讯传出,偏偏北静王忒多的讲究。
但他深知穆苒也喜爱紫鹃,否则不会抄家那么要紧的场面,还能给那丫头不大不小地搅和了一道,只好一一答应了水溶的条件,说这就回去择定日子,断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当晚,黛玉就悄悄拉了紫鹃到屋里,告知了这件事,又问她还有其他想法没有?
在嫁给穆苒一事上,紫鹃始终甚是大方,可当真要嫁了,又觉得仿佛忽然置身在一个美丽不实的幻梦之中,不禁发起愣来,被黛玉再三追问,方才三分羞涩,七分欢喜地点了点头。
越两日,东安王府果然命人送来了吉日,就在本月二十六,所剩时间也不过十日,水溶不让黛玉费心费力,所有事宜,都由他和柳清一包办,当真就如嫁女儿一般,还备办了厚厚的一份妆奁。
到了二十六那日,东安王府果然抬了八人大轿,穆苒亲自披红跨马,领了迎亲队伍,到柳府上来接人,一路上吹吹打打,风光热闹,不亚于大户人家娶正妻,只不过到了东安王府,新人只能照着纳妾的规矩,从侧门进入。
拜过天地后,穆苒留在前方宴席上,陪宾客饮酒,尽管宴请的只是族中亲友,并水溶、卫若兰等几位至交,但穆苒心情畅快,开怀畅饮,客人也一个劲的戏谑怂恿,不一会儿便把新郎官儿灌了个半醉。
从北静王府跟来的一个陪嫁丫鬟,和喜娘一道,将紫鹃送入洞房后,便掩门退了出去。
紫鹃蒙着厚重的盖头,路上又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早就十分难受,好容易捱到四周都静悄悄的,那里还忍受得住,一把就将盖头给扯了,深吸了几大口清凉空气,方才觉得胸口不那么窒闷。
待她定下神来,打量洞房的一切,又觉得十分新奇。
虽然水溶和黛玉成亲那会,也曾到过洞房,毕竟一副心思都在黛玉身上,担心她不情不愿地嫁了,该怎生度过花烛之夜,哪有心情细细领略?
如今自己做了新娘,置身在这一派喜气的空间,感觉自然格外不同。
洞房的布置显然很用心,所有陈设无不堂皇精致,本就清一色红彤彤的,又被一对龙凤烛微微摇曳的光华笼罩,华丽、热烈,似真似幻。
她也扮演过嫁了如意郎君的小姐,但那毕竟是戏台上不真实的幸福,戏台之下,却是还未开始憧憬,就被男友给甩了,真是可悲可笑,哪有半分幸福可言?
刹那间,紫鹃不大敢相信了,她真的来到了这个奇异的世界,真的遇到了一个倾心相爱的男子?
这不会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而已吧?
她有些幼稚地把指头伸进嘴里,略用力地咬了一下,疼痛是真实的,眼前的大红喜字和鸳枕锦被并没有消失。
她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强烈欣喜,却也飘荡着一丝刻意要掩盖的不安。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噪杂,有人声对话了几句,很快归于平静,听见陪嫁丫鬟怯生生地叫着:“姑爷。”
紫鹃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她知道门外就是穆苒,想要坐回床沿,蒙回盖头,脚下偏偏挪不动半步,反而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洞房的门。
只听“咿呀”一声,紫鹃的心跳又乱了半拍,看见两扇门之间开了道缝隙,一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还落了闩。
穆苒转身,蓦地迎上两道亮澄澄、热乎乎的眼波,看清了紫鹃竟站在地上,也不蒙盖头,只管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颊一热,有些局促地问:“你,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被他这么一问,紫鹃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一贯嘴皮伶俐,先前又几番逗弄穆苒,这会子内心欢喜,就抿唇一笑,带了几分顽皮意味:“怪闷的,你总不来,索性我自己掀了。”
见她双颊明艳,眼波流转,又语笑嫣然,穆苒本就有些醉意,此刻心头荡漾,不复平时的正经严肃,走上前几步,俯面审视紫鹃,似笑非笑地又问:“总不来?怎么,你很想我早些来么?”
这俨然就是在了,这一位总不笑的铁面郎君,也有这般情趣的时刻,紫鹃心里更是又新鲜,又甜蜜,嘴上更不肯示弱,清脆响亮地回答:“是啊!”
穆苒没有想到,紫鹃答得如此爽快,全不像他认为的,如寻常女子那样含羞扭捏。
实则他喜欢的,就是她仗义又爽气的性子,听她毫不遮掩地承认,期待自己快些来,穆苒的脑子和身上越发热了,而胸口却愈加柔软,不觉又往前迫近一大步,鼻尖几乎要抵上紫鹃的额头,暖呼呼的口气拂上了她的面颊和耳根。
“现在我来了,你又如何?”
“我……”
紫鹃感到舌头好像僵硬了,是因为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太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想要避开去,也不敢再直视他黑沉沉,又亮得怕人的眼睛。
我来了,又如何?洞房花烛之夜,孤男寡女的还能如何,这还用说?
他伟岸、健壮,又总是散发着刀锋一般迫人的气场,他必定不会是北静王爷那样温柔耐心的男人,接下来,他究竟会“如何”呢?
紫鹃的脚下有点儿发软,这种事到了临头,甭管古代、现代的女子,都会紧张,都会害怕的吧?
然而身子却越来越热,即使一个细微的动作,带动柔软的衣服轻轻摩擦着肌肤,都会敏感舒畅得几欲颤栗。
腰后忽然一紧,令激动、紧张,又沉醉于强烈期待之中,分不清是清醒还眩晕的紫鹃,“啊”的失声惊呼,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被穆苒抱在怀中。
他差不多高出自己一个头,就这样被他低头俯视,仿佛随时要被他灼热厚实的胸怀吞没,紫鹃情不自禁颤声低唤:“穆苒……”
“嘘,你不该这样叫我。”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分不清是亲吻还是说话。
“那要叫你什么……”
“照家里的规矩,你该叫我四爷。”
“什么爷不爷的,我偏偏就要叫你穆苒,穆苒,穆苒……”
“大胆,我是要罚你的……”
“我才不怕,等你要罚的时候,或许我都不在了,穆苒……”
耳边声声呢喃,又动情,又放肆,穆苒哪里还忍耐得住,拉了紫鹃大步来到喜案前,倒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她,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而紫鹃酒才入口,还未落喉,就被他热烈地封住了口唇,一时间,酒液在两人的唇齿间流溢,令两颗心都彻底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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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紫鹃迷迷糊糊地醒来,先是嗅到了一股混合了淡淡汗水气息的,健康肌肤的味道,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面颊,正贴着一片微黑健实的胸膛,听得见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
再一抬头,近在咫尺的是穆苒因为熟睡,而不那么棱角锋利的脸庞。
想起昨夜发生过的一切,紫鹃登时从面颊直热到耳根。
昨夜他固然很热情,很投入,可自己也……也……
这会子回想起来,才知道不好意思,他会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女子本不该这样主动的?
或许正是将这段姻缘,当做美好而短暂的梦幻来做,才会这样纵情恣意的“一晌贪欢”。
紫鹃把头往穆苒怀中拱了拱,数不清是留恋还是害羞。
“唔,该起来了。”
“呀……”
忽然听见他在耳边说话,紫鹃又惊得仰面,看见他漆黑深邃的眼瞳深处,似乎藏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她越发羞赧,脑袋直往被子里钻,偏又被穆苒掀开一角,看情形是真打算起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贪恋“”么,紫鹃有点儿失望,正要跟着起床,又发觉自己身上赤条条的,怎好被他盯着穿衣?
于是意兴索然地撇了撇嘴,翻了一个身子,又趴回了床上,将半个光裸的脊背对着他。
穆苒“嗤”的一声笑,似乎看出了紫鹃的情绪,撩开她披散的长发,手掌在她腰臀间逡巡,伏下来低声说:“快别赖了,我还没有分府,须得拜见我大哥大嫂,不能耽搁的。”
“我知道,还要拜宗祠。”黛玉和水溶成亲时,那一套繁琐的程仪,紫鹃至今还记得。
身边的人好一会子不说话,紫鹃不觉侧过脸,见他眉心有一个浅浅的结,似乎忽然变得不大快乐。
“穆苒,穆苒,你怎么了?”紫鹃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
“不需要拜宗祠……”
紫鹃一愣,继而明白了,不错,林黛玉是北静王正妃,自己只是穆大人的小妾,根本没有参拜他祖先灵位的资格。
“呵,我明白了……” 原本以为不在乎的,可为什么胸口还是搁了一股子涩意。
“还有,你该称他们为王爷、王妃,人前也不能叫我的名字。”他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语气却刻意变得有些生硬。
“是,四爷。”紫鹃的面颊,贴着犹有他余温的枕头,薄薄地笑了笑。
“人前这样就可以了,只有你我的时候,不必……”穆苒说完,手上略略使力,想要拉紫鹃起来,“莫要赖了,真该起来了。”
紫鹃忽然起身,不顾自己仍光着身子,扑进他的怀中,贪恋而动情地张臂搂住。
“穆苒,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穆苒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回应她的热情,下腹已蠢蠢欲动,只怕一个不克制,又会掀起一阵情海狂澜。
“一年之内,你不得娶妻,你只有我,行吗?”
“为什么……”
“我不想你有别的女人,又吃不得正室太太的气,我一向跋扈又小气的,你不知道么?”
“我是问,为什么是一年……”
穆苒的双臂,情不自禁地搂上了紫鹃的腰肢,并且力道还不小,显示他内心的紧张,为了她莫名其妙的话。
紫鹃也有片刻的沉默,好像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开口:“因为我是穿越来的,穿越,你懂吗?也就是说,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半年,一年,还是明天?穆苒,遇见你、喜欢你、拥有你,对我来说,是从未奢望过的惊喜,所以我不贪心,一年就足够了。”
她也不明白,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会对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似乎害怕现在不说,万一自己倏忽消失的那一刻,他会茫然而悲伤。
穆苒也看着紫鹃,并不打断她,任她有些神经质地把话说完,才腮帮子一动,喉头发出咕的一声,像是硬忍下了强烈的笑意,摊开巴掌在她脑门上摁了一下。
“真不想起来么,不起来的话,我就……”
唉,他果真不信,当自己说笑话么,不信……也好吧。紫鹃背一弓,从穆苒怀里脱了出来。
东南海域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倭寇一时不敢猖獗,北方各部也因边疆稳固,而久未进犯,只道是天下清晏,国盛民安,没想到今上却突然染病,太医们竭力诊治,仍药石无用,渐病入膏肓,多年来一直横在今上和朝中重臣心中的忧虑,不得不再度提出,付诸公议。
那就是建储的问题,今上并无子嗣,一旦驾崩,将由谁继承大统。
朝臣们本就各有山头,各有拥戴,以东安郡王、北静郡王为首的一党,如今也没了顾虑的余地,力谏今上立慎亲王为储君,而忠顺君王为首的另一党,则竭力反对,另有南安郡王、镇国公、威远侯等,各自又在宗室子弟中,提出不同的人选。
一时间七嘴八舌,在朝堂之上,甚至御榻之前,也哓哓激辩。
今上最终做了决断,命慎亲王过继,兼祧皇兄义忠亲王,就在病榻之上口述诏书,由北静郡王亲笔拟写,立慎亲王朱嘉齐为皇太子,着即入主昭告天下,入主东宫。
又逾一月,今上龙驭上宾,太子继位,大赦天下,且加试恩科。
贾赦、贾琏也因新君登基,从军中遇赦归来,虽沦为一介平民,总算也是家人团聚,无需老死异乡。薛蟠罪重,则不在宽赦之列。
然而,新皇在泽沐四海的同时,又有一些令朝臣不解的举动,他先是为生父义忠亲王昭雪追赠,贬斥忠顺郡王到偏远小县,加封北静王水溶为太子少傅,却罢免了他身兼的兵部尚书一职,召回远在四川的成都将军褚元廷,继任兵部尚书,执掌天下武备。
这一变数令满朝文武震惊不解,只有少数几人心中有数,水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新皇是一个才具非凡,且有志向之人,必定宸纲独揽,怎容得身边有权重震主的大臣存在?
加之在争娶林黛玉,驱逐褚元廷几件事上,彼此又存下了心结,新皇对他抑制疏远,也并非在水溶意料之外。
旬月内,圣旨迭传,又将锦衣卫都指挥使穆苒转调外放,委任他总督闽浙粤三省军务,明里是升迁重用,实则无非是为了剪除北静王的羽翼。
宝钗之子百日过后,正是恩科开试之时,宝玉奉了贾政之命,和侄儿贾兰同赴本届乡试。
正当一家人心情喜悦,等候宝玉和贾兰从科场归来,没想到哭着回来的,只有贾兰和随行伺候的小厮焙茗,却不见宝玉一道。
贾政和王夫人惊问原由,原来二人从科场出来后,本一同骑马回家,却在一处闹市街口,遇见两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莫名地阻在马前,疯疯癫癫地唱什么“好啊,了啊”的曲子,宝玉也肯痴痴地听。一曲终了,那和尚对宝玉劈面喝问,欠你的已偿了,你欠的也已偿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宝玉着魔似的,下马跟那一僧一道走了,贾兰和焙茗想要上前拦住,偏偏人潮熙攘,而三人又踪迹飘忽,只看见背影隐现了几次,竟而消失不见!
贾政和王夫人赶忙报了官,又派人出去全城寻找,同时牢牢瞒住了贾母,恐她知道了经受不住。
宝钗原指望夫婿此去应举,必能蟾宫折桂,从此专心仕途,自己母子也好有个依靠,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
好在她性情坚韧,一面安抚翁姑,一面咬牙处置家事,抚育幼子,只夜深背人的时候,独自黯然流泪。
她也是有些禅心的,默默咀嚼,总觉得宝玉的失踪,并非旁人猜想的拐带、讹骗之类,反而更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终究到了眼前,若他从此不归,也是各自的运命如此。
贾母没有一天不念着孙儿的,宝玉接连几天不来她住处问安,自然生出疑心,把贾政夫妇叫到跟前来一通盘问,哪里还隐瞒得住?
得知了实情,贾母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地命全家都出去找,一时急火攻心,竟中了风,贾政请了大夫来看,都说只怕老人家的大限到了。
黛玉得知后,不顾上近六个月的身孕,强撑着来探望外祖母,可贾母已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只望着她仍流泪不止,似有无限眷念,更叫黛玉捶心肝似的难受。
水溶也催令官府加紧寻找,奈何宝玉就像石沉大海,叶没于林,始终没有半点讯息,仿佛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到了放榜之日,宝玉中了第七名举人,贾兰也名在金榜,喜讯传到贾府,竟无人来接喜报。
新科举子在京城地面莫名失踪,多方寻找而不得的消息,传到御前,圣上也倍加悯惜,嗟叹不已,严令各级地方官府加紧找寻,又将荣国府第发还给贾家,聊作安慰。
此后,陆续有人说看见宝玉在山海关前,作和尚打扮,飘然出关远去了,又有人说在扬州的十四桥边,看见一个落魄吹箫的男子,面貌像极了宝玉,俱都不尽不实。
贾母等不来孙儿归家,终于大限已到,撒手辞世。
又过了一月,穆苒行将启程,告别兄嫂,携了新婚的侍妾紫鹃,从运河水路,往杭州治所赴任,水溶、卫若兰等至交好友,都到渡口相送,黛玉不舍紫鹃,也非要乘车同来。
一行人就在垂柳岸边,搭了帐篷,摆下宴席,为穆苒酌酒送行。
黛玉则拉着紫鹃的手,反复叮咛不已,又说和水溶商量好了,待腹中孩儿降生后,便带他回南,到外祖父母的坟上拜一拜,到时一定到杭州去探望她和穆苒。
尽管自己是穿越来此,一切飘渺难测,但在不知是长是短的时光里,还要和黛玉分别,紫鹃也是伤感恍惚。
酒未尽,泪未干,已是谯门角响,兰舟催发,紫鹃只能跟随穆苒,登上官船,解了缆绳,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转瞬间,岸上送行的亲友,便消失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
紫鹃情绪不佳,在船舱中呆不住,便坐到船头来,迎着江面上吹来的夜风,好吹散心头的窒闷。
穆苒不放心,也就负手站在身边护着她,忽然从半江浓雾中,传来断断续续喑哑的歌声,依稀听得出几句: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穆苒听了,登时心头一凛,他听水溶说过,贾宝玉跟随而去的和尚道士,也是唱着什么好啊了啊的勾魂歌,琢磨这曲中意味,确实透着古怪。
他疑心方起,就看到一叶小舟,从雾霾之后穿出,不闪不避的向着官船驶来,越近越分辨得清,确是一僧一道坐在上头,手里抱了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的饮酒唱歌。
舟上也不见有人掌舵或是撑蒿,竟能逆流而上,眼看就要冲撞上官船,船上的水手大声喝令他们快闪开,那一僧一道却充耳不闻,小舟反而越来越快,终于撞上的官船!
“小心!”穆苒慌忙要去拉紫鹃的胳膊。
没想到,小舟瞧着不过三尺宽,半丈长,宽阔结实的官船被它一幢,居然遭遇了狂风巨澜似的颠簸摇晃。
穆苒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竟眼睁睁地看着紫鹃,在离自己不到一臂远之外,摔出了船舷!
“紫鹃,紫鹃!”穆苒不顾一切的跑上前,攀着船舷,向外呼喊眺望。
江面上风平浪静,阳光斜斜地从远处山头照过来,雾霭散去,船头前方,只见一道道泛开的沦漪,哪里还有小舟、僧道和紫鹃?
昨日还眉目生动,语笑嫣然的爱侣,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穆苒急命船工将船停在江心,又命十几名水手都下水寻觅,可惜近半个时辰过去,大家筋疲力尽的浮出水面,都说寻不见姨娘的踪影。
“紫鹃,紫鹃,你在哪里?”
望着碧波起伏,穆苒呆立一会,仍不甘心,放声大喊,声音遥遥传出,惊飞了江面上的鹭鸟,却没有一声半声的回应传来。
只有天高水阔,风行云飞,如万古流逝,不知起止的悠悠时空。【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总算是完结了,毋庸讳言,我写得并不快乐,从开文到完结,都伴随着板砖不断,看着一开始支持的读者一个一个的消失不见,中途无数次想弃坑,总算凭着坑品强迫症给熬下来了。
其实,我并非态度散漫才写崩了,大家应该也能看得出,我是反复读了原著的,也查找过不少相关资料,原本是打算写一个类似原著向的同人,可惜,到底水平就那么一丁点儿,对原著主旨和人物的理解,或许也有些偏差,才导致一路顶锅盖写到完结。
我不是抱怨几位骂得狠的姑娘不宽容,的确换了是我,看到自己无法直视的雷文,也会拍上一板砖,我只是为自己稍稍辩解几句,我很认真的准备过,写的过程也绝对是认真地,但最终没能写出一个好文,不是我主观态度不好,而的的确确是水平问题,笔力太差,驾驭不了名著同人。
去我专栏转悠过的姑娘,应该都能看出来,我是第一次尝试写这样的同人,所以在这类题材领域,还算是个新人,既然是新人,就厚着脸皮来讨点儿宽容吧,好歹我也是认认真真地完结了,大家看的过程中有啥怨气,也就随着这个句号,消散了吧,别再砸我了,TAT
过几天或许会放一段番外上来,是关于紫鹃穿回去的故事,和正文关系不大,可看可不看,最后,非常感激这五个月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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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李蕙是在一声声温柔而急切的呼唤中,苏醒过来的,尚模糊的视野中,映入一张面庞,很熟悉,但因为“好久不见”,令她稍有些迟疑,才试探地叫:“婷婷?”
“是,是我,你终于醒来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忍不住带了哭腔,紧紧握着李蕙的手,向着门外呼喊,“护士小姐,护士小姐,我朋友她醒了!”
很快的,一名年轻的护士脚步轻盈地走到床前,见李蕙果然睁着眼睛,也很高兴,先在她手上捏了捏,问“怎么样,有知觉么”,又问“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事”,见李蕙皱了眉,似乎不大肯定的模样,便安慰她:“别急,你休息一会,我去叫医生来。”
护士一走,李蕙又觉得掌心一紧,听见柳婷婷抽抽搭搭地说:“你可算醒来了,我,我不是故意推你的,要是你有个不好,我,我……”
跟着手背一热,落了两滴湿湿暖暖的东西,李蕙直接的反应就是,“林妹妹”她又哭了。
无力和无奈,让李蕙觉得后脑勺到眉骨一圈都疼,分不清是皮肉伤,还是脑子里不舒服,在闷闷地疼痛中,李蕙总算有余暇观察和回忆。
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素净之中,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柜子,浅绿色的窗帘,窗台上还摆放着一盆很精神的芦荟。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可是,自己不是应该和穆苒在一起,辞别和北静王和王妃,在前往杭州的水路上吗?
一路上,自己心绪不佳,又贪看风景,结果被横里冲出来的一叶小舟撞上船头,就这样栽进河里去了,然后……
然后呢,然后怎样?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李蕙努力的回忆,仍是毫无所得,不仅困惑地□了一声,流露出痛楚的神气。
这又把柳婷婷给吓到了,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头疼?医生,医生呢,怎么还不来?”
她正焦急着催促,刚才的护士就陪着一位男医生快步走进来。
柳婷婷赶忙站起来,给医生腾出床头的位置:“医生,您快看看,我朋友她好像还头疼!”
那个医生应该个头很高,他身穿白大褂走到床前来的时候,李蕙只觉得眼前一黯,光线被他挡去一半,下意识地挪动身子,结果手上插着的输液管一扯,不大不小的痛感又让她“哎”的叫出声来。
“小心一点。”那位医生扶着李蕙的手腕,帮她调整了输液管。
然而他这一开口,语气虽温和,却不啻在李蕙头顶,扔了一记响雷,霍地抬头,腰身一挺,就要坐起来。
“哎,你千万别乱动,医生要给你检查呢。” 护士发觉了李蕙的异动,忙抢先制止了。
但是李蕙已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医生的长相,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不仅声音和穆苒一模一样,而且高臂、深目、薄唇,微黑的肤色,高大的身材,连外表都像极了!
当他的手按上李蕙的额头,手指撑开眼皮,用手电筒照看瞳孔时,那温热的触感终于令她克制不住,颤声试探着呼唤:“穆苒?是你吗?”
那医生很专注,并没有答应她,而是对着护士低声说了几句话,看着她在手上的记录板上,认真的填写完,才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李蕙和柳婷婷说:“初步观察,你的神智很清醒,神经反应也正常,头部会疼痛除了外伤之外,还要做一进步的检查,排除一下脑损伤的可能。”
他的音质低沉,浑厚,但透着一股温和耐心的意味,却又穆苒不大相同。
因为微俯着上身和李蕙说话,她可以看清他胸前的工作牌,脑外科,主治医师,方熠。
不是穆苒?李蕙的身子登时凉了一半,思维处在混乱和清醒之间,连医生交待的话也没有听清,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走出病房,很想开口叫住他,喉头却像塞了个沉甸甸的铅块。
病房内又只剩下两人,李蕙看着犹自发呆的李蕙,小心翼翼地问:“小蕙,喝水吗?”
李蕙突然省悟过来,一把拉住柳婷婷,迫不及待地追问:“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我不是应该在船上了吗,又或者,掉到了河里?”
柳婷婷听她说“胡话”,笑容变得很勉强:“小蕙,你忘了吗?是,是我不好,我烧那本日记,你过来抢,我那时候脑子也是糊里糊涂的,推了你一把,你的头撞上阳台栏杆,就晕过去了……”
嗯,这些都还记得,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又似乎在记忆中已十分遥远了,那么,自己究竟是“穿越”了,还是脑子受伤导致的思维混乱?
林黛玉、水溶、穆苒,还有那一段短暂而热烈的爱情,她是真实地拥有过,还是做了一场风花雪月的幻梦而已?
柳婷婷偷眼观察李蕙的神色,见她果真眼神茫然,没有焦距,眉头紧紧锁着,不禁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哀哀地恳求她:“方医生说了,初步诊断你只是中度的脑震荡,小蕙,你听医生的话,好好的吃药、休息,配合检查,行吗?你要是留下点什么不好,我,我……”
李蕙一听她又要哭,只好打住:“我口渴,你倒点儿水给我把。”
“啊,好好。”柳婷婷连忙起身倒水。
趁着她背对自己,李蕙颓然往床沿一靠,疲惫而茫然,无所适从,无所依托的感觉,真得就像在一片汪洋中载沉载浮。
她本想问问柳婷婷,还在意那个甩了她的渣男不,却又一点儿意绪也没有。
中午,李蕙草草吃点些东西,就倒头想睡,可惜在大观园、莲花庵、北静王府、东安王府所经历过的人事,又纷至沓来,时而连贯,时而凌乱。
尤其想到穆苒,心口更是阵阵抽痛,不管是否梦境,是否真实,他真的已经牢牢的留在那里了。
还有,那个方医生,为什么跟穆苒那么像?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
梦境和时空之间,是否存在着自己全然无法理解,无法把握的缘分?
半梦半醒间,她依稀知道方医生来过,仔细地询问了柳婷婷一些事,李蕙强忍着没有出声,同时漠漠地失望,他必然不是穆苒,那个刚毅、沉稳、坚定而不乏热情的男人,单单少了这份细致和温和……
然而,听见他要走,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急切地叫了两声:“穆苒,穆苒?”
方医生驻足,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我叫方熠,你要是不习惯称呼医生,叫名字也是可以的,下午神经外科的医生来会诊,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吧。”
他离开之后,柳婷婷关了门,悄声问李蕙:“这位方医生人真是好,可你为什么老叫错他的名字?”
李蕙仰躺回去,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恹恹地说:“因为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咦,是谁啊?”
“我男人。”
“啊?!”
在医院头两三天,除了吃饭的时间,柳婷婷日夜都在李蕙身边照顾,后来渐渐地出去的时间多了,再后来干脆晚上也不来,好在各项检查、观察的结果,李蕙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一应吃喝盥洗,完全能够自己料理。
只不过,她发觉柳婷婷不对劲了,原本她总是紧张兮兮的,人也不大精神,而这几天人明显开朗许多,脸上总挂着笑,不时还流露出羞涩神态,活脱脱恋爱中人的模样。
李蕙随口一问,原来她竟和“贾宝玉”复合了!
这事还真是无稽啊,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却是这么个结果。
算了吧,她终究不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林黛玉,她要的只是一份世俗的爱情,至于是求来的,还是捡来的,根本不在意吧。
柳婷婷又抱歉地说,后天李蕙出院,她恐怕不能来接了,因为男友到杭州南京演出,她要跟随观看,或许到时还有记者采访,团长说不能缺席。
李蕙的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相处了那么久,柳婷婷心里最要紧的就是男人,她一早就习惯了,于是一无所谓地请她自便,左右没什么东西,自己打车回去就成了。
事情并没有李蕙想得那么顺利,出院的那天,她拎着半袋子东西,站在医院门口的的士停靠点,足足等候了近一个小时,就是没有等来一辆空车。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偏偏这里又是繁华街区,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李蕙终于着急了,一咬牙,打算到对面的公交车站,转两趟车回去算了,好过在这里耗时间。
她把旅行袋甩上肩,还没迈步,一辆银灰色的车子缓缓驶到身边停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蕙正要从车尾绕开,窗子就摇了下来,车子里的人跟她打招呼:“嗨,等车吗?”
在车水马龙,一派喧嚣的路边,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李蕙犹疑地俯□,向驾驶室望去。
看清了这个人,她霎时又惊又喜,脱口而出:“穆……啊,方医生……”
伴随着失望和尴尬,李蕙讪讪地笑了笑,想低下头去,偏偏视线难以从那张脸上移开。
“正好我下班,送你一程吧,这个时候根本等不到的士。”说话间,方熠伸手过来,替她打开了车门。
李蕙还在犹豫,方熠已催促她:“这里不能停车的,你才出院,也不适合长久站立,还是上来吧。”
明明心里是觉得不妥当的,可是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说着关切的话,被胸口强烈的暖流一冲,居然就弓身坐上了副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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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街口等红绿灯时,方熠随口和李蕙聊天:“怎么你的朋友今天没有来接你,这段时间,你最好有充分的休息时间,也不适宜太劳累。”
几秒钟都等不来李蕙的回答,他感到有些奇怪,就不着痕迹地从观后镜看她,没想到镜中一双直愣愣的眼睛,也正看着自己,四道眼神就这样不经意的撞了个正着。
李蕙如梦方醒,尴尬地问:“对不起,您说什么,方医生?”
“呵呵,出院医嘱里我都写清了,希望你配合啊。”
“是,我知道了。”
除了问方向之外,两人一路无话,好几次经过公交车站,李蕙都想让方熠把她放下来就行,却始终没有开口,似乎坐在他的身边,可以努力的感觉到和穆苒相似的气息。
在繁忙的道路上停停走走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了李蕙和住处,跨出车门,她才发觉暮□临,只好歉意地说:“多谢你了,方医生,耽误你回家吃晚饭,真不好意思。”
方熠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住,饮食也没什么规律。”
一个人住?他是想告诉自己,他还是单身么?
李蕙有些走神,方熠已笑着向她挥挥手,说了声再见。
车子缓缓地驶离,李蕙的眼前仿佛还留着他的笑容,温和、蕴藉,和穆苒的完全不同。
打开房门,李蕙就愣了一下,直接的感觉就是少了些东西,再仔细巡望一圈,原本柳婷婷放在架子上的CD、水晶球和音乐盒都不见了,还有床边的那架古筝,沙发边上则打包了一只纸箱。
李蕙略有些踌躇,还是走到柳婷婷门前,转了一下旋把,门没有上锁,她推了进去,在房间的空地上,叠了两只旅行箱,书桌上的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着是打算搬走了吗?李蕙感到意外,随即也就释然了,好容易跟男友复合,婷婷自然是想着赶紧把他套牢,索性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也没什么可奇怪,有些女人,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恋爱和婚姻。
回到客厅,李蕙感到一股子倦意,也不进自己的房间,把旅行袋随便往地上一搁,重重地把自己甩进沙发,仰面靠着,顶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呆。
和柳婷婷刚搬进着宿舍的时候,客厅的灯是坏的,还是她架了梯子,让柳婷婷扶着,亲自动手换过的。
我真的回来了么?从那个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虚无飘渺的时空回来了?
我的历险,我的童话,我的爱情,包括我喜欢过的男人,都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那么方熠呢,如果穆苒是梦,那么他是真实的吗?他和穆苒,到底有没有联系?消散了的梦境,能否在现实中得以延续?
李蕙忽然跳了起来,胡乱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在墙上的挂历上,醒目地圈出了一个日期,那是她要回到医院复诊的日子。
用冰箱里的鸡蛋和火腿肠,给自己煮了快速面,正打算坐下来吃的时候,柳婷婷打电话来了,说已经抵达南京,知道李蕙已经回到宿舍就放心了,剧团那边已经帮她请了半个月的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蕙懒懒地答应了,听见听筒那头人声噪杂,便识趣地主动挂了电话。
这期间又两位剧团的同事来探望,还带来了一千元的红包,说这是剧团同仁的一点心意,团长进来很忙,不能亲自来看她,但是叮嘱了她务必要好好休息,不着急回去复工。
李蕙也客气的谢了,心想自己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有可无,没有人会觉得她重要。
然而,穆苒、林黛玉、水溶,甚至是义父柳清一,如果他们真实存在过,会为了突然消失的爱人、姊妹、亲人而痛楚么?
复诊那一天,李蕙起了个大早,成为方熠的第一个病人。
见到她进入诊室的一瞬,他似乎颇感意外,随即又暖暖地笑了,还特地给李蕙倒了一杯热水,详细询问了近况,又开了脑部X光的单子,让她做完后拿片子来给他看。
因为是周末,放射科十分拥挤,从排号到取片,李蕙足足耗了三个多小时,等她拿到片子,一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门诊科室想来都下班了。
她想了想,还觉得决定先到街上去解决午饭,然后随便哪里逛逛,等到下午上班了,再拿片子来给方医生看好了。
片子倒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她很想见到他……那张像极了穆苒的脸孔。
当她穿过连接放射科和门诊大楼的通道时,却看见方熠从对面走了过来,两人在通道上,隔着几步远,同时站住了。
还是他先舒缓了差异的表情,笑着解释:“你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做完,正好我下班了就顺道过来看看。”
他说得很随意,可这随意偏偏带了明显的刻意,这让李蕙暗自有些开怀,故意落落大方地把片子递给他,说:“才拿到的,我以为方医生下班了,就想着下午再拿上去给你看。”
方熠取出片子,对着阳光仔细看了,轻松地笑了:“放心,没有什么异常,你不用再来复诊了。”
“哦,那就好。”李蕙松了一口气,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要是真有什么不好,一切还都得自己扛着。
可是,听方熠说出“不用再来复诊”的话,不禁又有些许失望,以后再没有借口见到他了么?
她接过片子,正想跟方熠说再见,他却先开口了:“你还没有吃午饭吧,不介意的话,到员工餐厅凑合一顿吧,我请客?”
李蕙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即便是她内心诚然希冀和他多相处片刻,也觉得的确太突兀了。
她惊讶的半张着嘴,他依然笑得很友好,视线微微避开了些。
李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她跟着方熠一路行来,发觉他人缘很好,不停地和人打招呼,这让李蕙更加不自在。
正是午饭时分,医院的员工餐厅也很热闹,不时的有年轻的护士,和方熠打过招呼过,就偷笑着走开,眼底尽是好奇和玩笑。
方熠在靠近角落地地方找了一个位置,先请李蕙坐下,无奈地说:“很抱歉,这个时候就是这么挤,你稍坐一下,我去点餐,至于吃什么,就由我这个医生做主了?”
听他说得有趣,李蕙也噗的一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方医生好心请我吃饭,没准儿反而让护士小姐们,误会你有女朋友了呢。”
“你放心吧,聪明的护士,都不会找医生做男朋友的,一来无趣,二来实在太忙了。”李蕙是半开玩笑,方熠的表情、语气却透着认真。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还没有女朋友?上一回他也有意无意地透露过,他还是单身。
不知道自己领悟的对吗?李蕙感到耳根微微发热,好在方熠说完之后,马上去点餐了,应该没有发觉她的不自然……
柳婷婷果真搬走了,如李蕙所料,是搬去和男友同居,他们已经不避舆论,并打算在近期结婚。
李蕙虽然仍鄙夷那个男人,但对于柳婷婷的选择,她不想做任何评论。
半个月很快过去,她回到剧团销假,团长说,近期上演的剧目,暂时没有适合她的角色,于是她就在道具组和剧务组帮忙。
尽管工作一如既往的规律而平庸,但生活还是出现了令李蕙欣喜的变化。
自从吃过那顿午饭,他和方熠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许多,他不时会打电话来,询问她有没有再感到脑部不适,又或者在休息时间,发几条轻松地短信过来。
她依然会想念穆苒,每次想起的时候,还是很激动,很痛惜,甚至胡思乱想着,在那个未必存在的时空里,他是否已经娶了门当户对的正妻?
只不过,想起的次数越来越少,或者是方熠分去了一部分她给予穆苒的思念,宛如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一天李蕙从剧团回来,疲惫的回到宿舍,正要打电话叫楼下的快餐店送外卖,手机却先响了,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登时精神一振,疲劳感全消。
“嗨,你回来了吗,我在你楼下。”听筒里是方熠沉沉柔柔的声音。
李蕙连忙扑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果然人行道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车子,不觉脱口而出:“我在,你上来吧!”
话刚出口,听筒里就低低一声笑:“好,我停一下车子。”
李蕙的连霎时红了,竟然如此主动的要人家上来,万一他只是经过,顺便打个招呼呢,未免自作多情……
该不该说也都说了,李蕙马上发挥她麻利的手脚,几分钟之内,迅速地沙发上、茶几上、鞋柜边,客厅一切显眼的地方,都收拾干净,正好外头响起了门铃声。
她最后整了整头发和衣服,镇定地打开了房门,果然方熠微笑着站在门外,手里提了一只好大的果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