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幼女离家(1) 第一卷宫娥篇 第一章幼女离家 阳春三月的江宁府,风光怡人,春意融融,草长莺飞,有着如诗如画的美景。今年的春天江宁府内却少了欢笑,取而代之的是离别的惆怅。 江宁府苏府院内,一个衣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一路飞奔进入正院。边跑边大声的叫道:“娘!娘――漪儿不要离开娘,漪儿不要进宫!” 说起江宁府苏家,江南无人不知,是江宁府的贵族之一。苏家世代官宦,到了苏明德这一代,亦是独子,他虽无祖辈的过人才学,在二十多年前却高中探花,如今在朝中担任户部五品巡官一职。 今昔苏明德奉旨回江南征选美女三千,这江宁府自来美女如云,江宁府尹为巴结朝廷权贵一口承应“江宁府可为苏大人备选美女一千”。苏明德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儿也进入江宁府府尹的《美女名册》之中。 去年秋天,康成宗一纸圣旨,将后宫年满二十五岁的宫人一并遣离后宫,今年初春又再下圣旨,要在民间再选三千年轻美貌的宫女入宫。不过遣离一千,就要再选三千,光江南一带就新选了一千名十三至十七岁的年轻女子。这一年,江南各地但凡有年轻女子的人间,一律不允婚嫁,等候朝廷征选。 苏明德膝下共有两子两女,两子名唤苏江、苏海,本是病故原配所生。原配夫人仙逝之后,又娶扬州商贾女高氏兰娘为妻,后又纳原配夫人之陪嫁丫头为妾,二位夫人又各育了一个女儿。按理苏二夫人的女儿泠儿最是适合,只是早年高氏要在家中供奉苏老夫人,不曾离开江南,江宁府尹竟不知苏明德长女的名字,只晓苏明德家中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唤作苏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将“苏漪”二字载入册中。 苏漪想自己是母亲唯一的亲骨血,即便平日母亲是何等的淡然冷漠,也万万不会允她入宫。再则皇榜通告之中有云“十三至十七岁”的未婚女子,可她今年二月才刚满十一岁,这年龄是远远不够的。反倒是那苏泠,今年夏天便满十五岁,真真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苏漪听到消息,左等右顾,今儿一早便听说为宫中征选的三千美女明日便要入宫,刹时就慌了神。才知这些天来,母亲并未与父亲求情,甚至没有要用姐姐苏泠进宫,亦或由府中丫头替代的想法。 “娘,我不要进宫!我不要离开娘――”苏漪推开母亲的房间。 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棂,洒下朵朵灿烂的光花落在屋子里。芙蓉帐纱低垂,苏漪能隐约看到侧身而卧的母亲,在她进房之后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 苏漪有些不安,又加了一句:“娘,爹爹他……要送我进宫。娘啊,你快去说说,漪儿不要进宫……”这苏府里有那么多的丫头,就算定要官宦小姐,姐姐苏泠也是最好的人选呀。 高兰娘咳完之后,伸手欲掀开帐纱,苏漪已经三两步窜到帐前,伸出纤纤小手撩开轻纱,定定地凝视着她。母女二人的目光相遇,苏漪看到了母亲眼中那一抹多少年来她永远都读不懂的神情,如雾如丝,如梦如谜…… 给读者的话: 宫斗之诛皇谋,共分四卷:第一卷宫娥篇、第二卷闺秀篇、第三卷宫闱篇、第四卷倾国篇。喜欢的大大们,请收藏、发贴! ------------ 幼女离家(2) 苏漪读不懂,有时候母亲的眼睛掠过利剑般的寒光,片刻便让她胆颤心惊;有时候又清澈得如同仙子,明亮的眸子里氲氤着丝丝水雾,缥缈得让人觉得心痛;有时候她的眼睛又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苏漪可以在母亲的眼里看到自己小小的样子。 母亲对于苏漪来说,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圣洁而美丽。母亲从来不像二娘那样总喜欢宠溺地拥着苏泠姐姐;母亲也从来不像二娘那样总是淡漠地对待苏漪;母亲对苏漪,就更二娘对待两个哥哥,若即若离。近时,她就在苏漪的身边;远时,苏漪总是不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那浓浓的爱意。 从小到大,苏漪总有念不完的书、学不会的音律、下不完的棋、跳不完的舞……母亲与奶奶的矛盾,也总是围饶着苏漪。 奶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母亲说:她要陪养出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 最初的几年奶奶总是相阻,不让苏漪与哥哥们一起念书,因为母亲的一力坚持,苏漪才有了与哥哥们一样的机会。她明白母亲的不易,因为母亲是爱她的,所以苏漪总是很用心的学习,哪怕放弃与丫头们游戏的机会,哪怕不能如别的小姐那般自由的荡秋千,哪怕没有放飞纸鸢的悠闲……她愿意,只为可以博得母亲的笑容。 高兰娘打量着女儿,眼睛闪过坚强的光芒,道:“去吧!” 生病的日子,高兰娘想了很多很多。若是自己就这样去了,何偿不是一件好事,不会再受仇恨的煎熬,可漪儿却是她唯一放不开的牵绊。在生死面前,仇恨是何等的渺小,只要漪儿可以快乐便好。她的心纠葛成结,实在不知如何与年幼的漪儿细说,即便是死,她也不甘心这样离开人世,希望苏漪可以报仇。可是若是自己死了,何苦要漪儿担下自己的痛苦,继续活在这仇波恨海之中,她也是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 高兰娘的心越想便越矛盾,越想便越痛苦。可是一切都晚了,苏明德已经名册报回了朝廷,而苏漪已经名载册中。况且,她不会就此认命,更不会死,因为她的肩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女儿也是必须要进宫的,因为漪儿的进宫也是她计划中的一步棋。 苏漪以为自己听错了,唤道:“娘――”她才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何况她才十一岁呀,还有那个该死的江宁府尹,明明写的苏泠的年龄,却又写成她的名字。而那边二娘一口咬定应该进宫的人是苏漪,而母亲这边竟未丝毫的争辩,居然要她进宫。 高兰娘见女儿吃惊,放缓语调低声重复道:“漪儿,进宫去吧!” “娘……”苏漪急得泪珠儿都快滑落下来,定定地看着病榻上的母亲:娘是舍不得自己的,否则娘怎会突然就病倒了。在苏漪的心中,母亲的身子一向很好,这都是因为着急,可是又没有办法才病的。“娘,银环今年也十五了,让她去吧!” ------------ 幼女离家(3) 高兰娘听到女儿的话,目光变得冷漠了两分,似乎更坚定了,道:“你进宫,娘才放心。” “娘――”这在许多富贵人家,都用家中的丫头代替小姐送入宫中,大不了给入宫丫头的家人多些银两便是。可是母亲却执意要苏漪入宫,苏漪希望母亲能改变主意。 高兰娘强撑身子,从枕下取出一个红帕包裹的布包,缓缓地展开,里面是一只银镯,质地普通,不普通的却是它上面雕刻的纹饰,上面的蝴蝶翩翩而飞,栩栩如生竟似活的一般,仿佛随时都会从银镯上扑翅离去。 “漪儿,你小小年纪便入宫闱,没人照拂不行。娘曾有两位手帕之交的姐妹在宫中,一个叫曹绮云、另一个叫韩素梅,这只手镯便是当年的信物,你可以带着它去寻她们。” 苏漪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过,她还认识皇宫中的人,满腹的疑惑,正欲再问,母亲又道:“漪儿,将来你自会明白。此事别告诉你爹,娘不想让旁人知道。” 高兰娘随身从体己的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上面用娟秀的梅花行楷写着:“曹绮云、韩素梅亲启”。 高兰娘拉过女儿的小手,将银镯套在她的手上,怜爱的、矛盾的,柔声道:“漪儿,但愿这只手镯能给你带来好运。寻找你曹姨、韩姨的事儿只可秘密暗中进行,不可张扬。深宫之内不可轻易相信于人,若有不测将会招来杀身之祸,切记!切记。”高兰娘停顿片刻,继续道:“若是对方也有一只与这一样的手镯,上面刻有如字或意字便是了……” 足不出户的母亲,居然还有自己的手帕之交,而且这二人还是在宫中。在苏漪的记忆中,母亲是个言语不多的人,温文娴雅,落落大方,最喜欢弹琴看书。母亲是苏漪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清丽可人,一举一动都美到了极致,这也是父亲近十几年来痴恋母亲之故。可母亲总是那样的冷傲,就像天上的云,可望而不可及,父亲爱母亲,却莫名地疏远与忌惮着母亲。 “你若与她们间一人相见,确定是你韩姨、曹姨无疑,便将此信亲手相交。之后,你定要敬她们若母如父,乖乖听话……” 苏漪低眸看着手腕处的银镯,又接过母亲递来的书信。讷讷地道:“这才是娘要送漪儿进宫的原因么?”娘要她去寻找母亲当年的手帕之交,难不成娘也是宫中之人。 当苏漪问出这话时,母亲竟没有否认,反而坦然地应道:“是――” 苏漪不明白,母亲与那两位曹、韩故人是怎样的手帕之交,竟让母亲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宫闱。只为要寻到她们,她满是痛苦,正待追问,只听母亲痛苦地低吼道:“我要杀了康成宗!我要漪儿成为倾尽天下的美人儿……” 苏漪被母亲的话吓得呆住了,只片刻,她便告诉自己:娘定是病得糊涂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娘,漪儿明日再来瞧你!” 高兰娘痛苦地摇头道:“不要来了,明日只管与你父亲上路进京便是。” ------------ 幼女离家(4) 她就要进宫了,就要与母亲久别,就算名册之上写的年龄是十五岁,她也要待十年之后能才见到母亲。病榻上的母亲是柔弱的、无助的,也是痛苦与矛盾的,苏漪本想要母亲去央求父亲,求父亲改变主意。可现在,她却不想了,因为她已经明白母亲送她进宫的原由。 苏漪乖巧的收好东西,看母亲躺回床上,母亲就算是冷漠也是那样的美丽,她微闭着双目张着嘴巴呼吸着。苏漪伸出小手轻柔地抚过母亲的额头,柔声道:“娘,漪儿该回房收拾,明儿……” 苏漪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却深知母亲的为人性情。她定是不愿意看到离别的场面,所以才拒绝明日苏漪来道别。 高兰娘抓住了苏漪的小手,道:“记住了,莫信皇族盟誓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可以爱上皇族人,更不要被皇族男子瞧见……答应我,答应我……” 苏漪懵懂地点头,从母亲的手中抽回小手。看母亲昏昏沉沉地睡去,小心翼翼离了母亲的香阁。怀中的信是母亲一早就备好的,那么母亲是真的拿定了主意要送她进宫。从小到大,母亲眼里那看不懂的谜雾是与曹、韩二人有关么?在苏漪所有记忆里,母亲只是扬州商贾高家的女儿,并不曾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可是母亲今日的交托就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母亲,她的母亲,心底又藏了多少的苦难,才让母亲有了那样的孤傲冷漠,还有那样的寂静与痛苦。母亲就像雪野中盛开的红梅,红得如血,艳得胜火,红艳得惊心夺目。 苏漪能依昔记得:幼年时,母亲也偶尔对她慈爱、宠溺,即便很少,却足让苏漪感到了母亲的慈爱。母亲的笑就像雨后的彩虹,就是绵绵久雨后的蓝天晴日,那样的清朗动人。 就要离开江南了,离开熟悉的山水,离开苏漪最爱的家乡,远去京城,进入宫闱。苏漪彻夜未眠,脑海中都是对宫闱的幻想,还有母亲那些令她感到莫名的话语。 次日一早醒来,苏漪背上包袱,站在母亲的院门外,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发现不远处站着二娘与苏泠,她们皆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在苏漪看来,全都是讽刺,姐姐的生辰,她的名字。 正欲离开,二娘在身后大声道:“漪儿,你安心去吧,二娘与泠儿会照顾你娘的……” 苏漪回眸,看着她们母女。她们母女可以享受天伦,而她却要离开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母亲:从小她有多向往母亲的怀抱,哪怕只是抱她片刻,都会让她感觉到温暖。可是母亲的怀抱中总是一张琴、一本书,母亲爱它们胜过了她。再后来,苏漪也迷上了琴与书,才渐渐理解了母亲,原来这些东西真的可以让人忘忧,也可以忘却寂寥。 苏漪上了马车,苏泠在她的后面紧追着,大声的喊道:“漪儿妹妹,待你出宫时姐姐一定去接你!一定!一定……” 接我么? 苏漪问自己,不,她才不稀罕她们的惺惺作态呢?二娘还一个劲地要苏泠姐姐装丑扮疯,生怕把她送入宫闱,这几天常找爹爹撒泼哭泣,不都是为此么?若是母亲有二娘的一半,她也不会进宫了。可是,她是为了寻娘的手帕之交才进的宫。 ------------ 幼女离家(5) 这一次,她还是要继续扮演乖乖女的形象,为母亲寻找到失散的手帕之交。只是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娘啊,你可曾知道,这一次有多伤漪儿的心。 苏漪越想心情便越糟糕,她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怕被人笑话,听银环和奶娘说,城里有许多人家都踮着脚尖还把女儿送进宫,因为这样可以从官府领到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又够买多少的粮食、多少的油盐,平常五口之家都可以吃上好一阵子,进宫做宫娥总好过买与人牙子,转卖至青楼或给人作妾强。想到这里,苏漪糟透的心稍许有了好转,皇宫那是怎样的地方,娘是从那儿出来的,可是娘嫁与爹爹时却不到二十岁,二十岁的宫娥是不能出宫的。 在江宁府府衙门前,站满了头戴白色帷帽的少女,黄衫、粉裙的齐齐整整地排成数列。在队列的周围围站满了人群,有年幼的孩子、还有年迈的老人,个个泪流满面。 一个武将装扮的壮年男子大声喝道:“送行的人赶紧散去,苏大人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送到宫里了,你们还哭甚?” 男子的话音一落,立即便听到一阵如潮的哭声:“女儿!我的女儿……” 队列中的女子,眼睁睁地看着官兵将围观的人群遣散,却没有最后的机会与亲人道别。都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有谁知道,今昔从江宁出发的一千年轻宫女,将来又有几人重返故土。 很快,官兵们整理好队伍,令体质柔弱的女子上了马车,其余人排成二列,在官兵的拥护下浩浩荡荡地离了江宁城。 江南素有人间天堂之称,又是才子美女的人杰地灵之处。 入选的年轻宫女站成两列,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白龙队伍,里面抽泣的、呜咽的混成一片。在官兵的喝怒下往城外移去,过了良久,哭啼的声音渐弱。 在浩浩荡荡的白龙前方有十辆马车中,里面坐的都是姿容出色的女子,白龙后方还有数辆马车,里面坐的是体弱女子。 在一辆马车之中,坐着一个尤其弱小的苏漪,一双漆黑的眸子闪着光亮,她伸出小巧的纤手,轻轻地撩开窗帘,凝视着外面的风光,没有别的女子的忧伤,也没有别的女子那般流泪哭泣。 苏漪的目光很快就迎视上坐在马背上一个中年男子的目光,目光交聚,快速地放下车帘,眼神里迸发出一丝不解,甚至是伤感的眼神。中年男子看着苏漪的眼睛,散发出一丝愧意,还有几分怜惜。 无论母亲如何待苏漪,苏漪还是觉得江南好、江宁府家乡好。她从小便在想:母亲是爱她的,可到了这些天,她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是母亲心目中最重的人。 即便父母有再多的不是,依旧是苏漪最爱的父母。想到离开时仍在重病中的母亲,心里便隐隐作痛。不经意间,手指抚摸在手腕处的那只银镯子上,本已泛起涟漪的心波竟翻起了巨浪。苏漪实在想不明白,那两个手帕之交究竟是怎样的女人,竟比自家的亲生女儿还重要。 ------------ 幼女离家(6) “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也就十三岁吧?”一个好奇的女子打量着苏漪,自从她们五个坐上这马车,就留意到了,这个小姑娘显得很小。 苏漪满心都牵挂着母亲,淡淡地应道:“十五了!”临离开家门的时候,父亲再三地叮嘱:从今儿起,你便十五了,十五了……倒不像是告诉她,而更像是告诫他自己。 几个女孩都审视着苏漪:“你有十五?看上去最多十三岁,看来是渔家的女儿吧?” 这样的单薄,恐怕只有渔家女才有如此水灵的肌肤,虽说小,可却理个灵气逼人,俏美得如同年画上人儿般的丫头。最先说话的女子越看便越是喜欢,不由得道:“我叫姜香,你叫什么名字?” “苏漪!”苏漪平静地应答道。 话音落时,其余四个女子道:“听说负责此次征选宫女的主事大人便姓苏,你该不会……” “不是!我们只是同姓罢了。”苏漪愤愤地道,想到那个冷面的父亲居然提议要她入宫,心里就很生气。娘许是在意她的,只是不敢与父亲争执,所以才无奈地就承了父亲,娘把万千的心事都锁在心中,所以才会在她即将离家之时患了重病。 父亲,这个称呼对苏漪来说,是那样的遥远,在她十一岁的记忆中,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天下间怎会把自家亲生女儿送入宫闱做宫女的父亲,苏漪很不解,以前她还可以母亲那不宠不淡,不严也不慈的关心下长大,从今天开始,十一岁还未学会独立长大的她便无情地推入宫闱之中。 “苏漪,我叫姜香,你别怕,以后我会帮你的。”一个略显沉稳的少女说道。 其间一个鹅蛋脸少女道:“对了,你姓姜,与江宁府太守有何关系?” 姜香挑挑眉头,道:“他是我大哥!” 片刻,满月脸少女道:“听说此次征选宫女,说是宫女其实是为众皇子选妃妾。要不然,江宁府苏家怎会把自家唯一的女儿送到宫闱,还有江宁府太守把自家最疼的妹子也送到宫里去了……姜小姐,你说是么?” 姜香不悦地瞪了一眼满月脸少女,不待她问:你是谁?满月脸少女道:“各位小姐,介绍一下,我是江宁府沈家小姐名唤金宝。你呢?” 江宁府沈家乃是城中殷实富有的商贾之一,家中主要负责丝绸染织,江南的绸缎布料生意有三分之一都被沈家占去。可谓江南一带最大的富贾之一。 鹅蛋脸少女道:“我叫黄玉!” 沉默不语还沉陷在忧伤中的清瘦少女抬眸,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掠过一丝光亮:“黄玉,可是城东黄记胭脂铺的黄玉?” “对啊,对啊!” “我叫柳青青!” 沉寂的马车内,因为有人说“为皇子选妃妾”,几个姑娘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叽叽喳喳说过不停。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梦,唯独苏漪在现实与惶恐、猜疑面前,早已经没有了梦,有的只是希望那十年之期如弹指一挥间,快快的到来,她可以快快地离宫与母亲相聚。 ------------ 幼女离家(7) 从江南到京城,已经走了两个月。白天赶路,晚上众人便歇宿在驿馆之中,从三月走到了五月,再有七八日便可以抵达京城了。 苏漪从最初太多烦人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渐渐地有了自己心灵的支撑,为母亲寻到那两位手帕之交。她越来越坚信,母亲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那皇宫之中,一定要解开母亲眼中那些她看不懂的云雾。 一路行来,黄玉与沈金宝两人将生意人的能言巧辩发挥到了极致,从自家的生意谈到家里的奴仆丫头,再到江宁城的好吃好玩处。苏漪觉得很吵,想独自到一边走走。五个女子一路上同坐一辆马车,又同住一间客房,黄玉与沈金宝投缘、姜香与柳青青也份外投缘,而少语的苏漪则被她们视成了小妹妹。 苏漪站在驿馆里的院子,静静地凝望着天空:娘的病好了吗?心里好挂念,十年,她要离开母亲十年呀。离开母亲,离开江宁之后,苏漪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她的话语少了,更多的是去听别人说话。 就像一路行来,表面上黄玉和沈金宝好得如同一个人,可在背里黄玉却常说沈金宝的坏话,以此来讨好姜香。在她们看来姜香乃是官宦小姐,是应该倚重的。 “漪儿……”身后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曾经对她是那样的亲切,可此刻听来是那样的陌生。 苏明德近了,道:“你还在怪我么?其实为父最初也是说说,你二娘唯有泠儿一个孩子……” 这是什么话?母亲也只生了苏漪一个女儿,父亲虽有两个儿子却是病故的原配夫人所生。同样是他的女儿,为何厚此薄彼,一个受尽他的怜爱,另一个却被他留在家乡与母亲一道奉养奶奶。 虽然漪儿已经不怪母亲了,可是对于父亲对苏泠母女的态度她就感到很不满意。同样是他的女人、女儿,凭什么要有不同的待遇。这些年娘为苏家做的还少么,为奶奶敬孝送宗,用心培育两位哥哥,虽然比不得哥哥们的亲娘那般疼爱、细致,可娘总比二娘要做得好许多。 苏明德最初只是想逼妻子高兰娘来央求自己,不曾想高氏不但未求,反而一下就答应了。对于她,苏明德总是无计可施,就像当年他要纳妾,高氏也未反对。高氏对苏明德就像一个永远也猜不透的谜,让他挂念,却又他不得不远离。 苏漪打断父亲的话,愤愤地道:“我不要听!城里稍有钱的人家都会花钱让侍女进宫,可是你……你怎么能……” 苏明德道:“漪儿,为父也有自己的苦衷。今春选宫女,明年会选秀,宫女尚有出宫的希望,可是秀女却……再则泠儿已有婚约,今年秋天就要完婚。” 康成宗今春选了三千宫女入宫,这其间不乏有姿色过人之女,恐怕未来的三年都不会再选秀女。而苏漪年幼,如今看上去实在单薄得紧,像康成宗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喜欢的。 苏漪还以为父亲不喜欢她,以为苏泠姐姐比自己要重要,所以父亲才执意如此。只因为宫女还有与家团圆的希望,可是秀女从一进宫便注定了永无离开之日,就算秀女落选,也会被许配给皇上身边的人。 苏漪道:“爹,你为何不早说?”在她的心里,早便原谅了父母,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而现在父亲主动找她说话。她心里便不再怪他们了,尽管这个理由是如此的勉强,但苏漪还是相信父母是爱她的。 ------------ 初入宫闱(1) 第二章初入宫闱 苏明德见四下无人,继续道:“漪儿,为父身为江南人氏,又岂不明白乡亲们的苦衷,谁家的女儿不是父母的宝贝。爹娘与你的哥哥们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爹……”苏漪真的不愿意就这样别离父母,可是她不得不接受如今的现状,一路行来,对父亲的埋怨已经够多了,她心里不好受,父母又岂能好受,她真的不知道往后应当如何。长了这么大,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身边,有茫然,有无措,还有对未来更多的彷徨。 “漪儿,为父在宫中还认识两位故人,会托他们照拂于你。” 临别江宁,母亲突然说宫中有故人,今朝连父亲也说宫中有故人,这给苏漪的意外还真是不少。 “爹,若没有别的事,女儿回房歇息了。”苏漪真的不怨了,只希望出宫的日子早些到来。可她突然对皇宫产生了莫名的好奇,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为何母亲再三的叮嘱,要她远离皇族权贵,更不要被皇族中人瞧见。 苏漪真的想不明白,既然弄不懂,她便要去弄个清楚明白。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也了母亲的心愿。只是宫中那么大,找出两个人来又是何等的困难,苏漪没有信心真的能寻到她们,但她会用心地去寻。 数日后,进入京城。 街道两旁站满了行人、商贩,看着面前如长龙似的白纱倩影,高的、矮的,细挑的、曼妙的……个个都衣着清一色的女纱,头顶纱帷帽。苏漪与众女弃了马车,融入到长龙之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五十名从宫女挑选出的姿容出色者。 到了宫门口,几名太监与老嬷嬷站在那儿,高声道:“前面五十位请跟咱家走!”两名太监领走了五十名姿容出色者。 苏漪与姜香、柳青青、沈金宝、黄玉等人站在偌大的宫中平地上,站在这儿可以望见皇宫辉煌与雄伟。三千名宫女排成八个方形阵列,数十名太监、女官穿梭其间,挑选着她们认为满意的宫女。一个时辰后,苏漪早已经站得双腿发麻,据说先前是后宫各院的嫔妃派人来洗侍女,如今总算轮到后宫尚宫局的女官挑选了。后宫尚宫局来了近十名女官,看她们的年龄年轻的约莫二十多岁,年大的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华丽的宫袍,似尚宫局内颇有些身份的女官。 老嬷嬷道:“各位姑娘,请挑人吧。” 今根据历史所改,将六局二十四司,改为尚宫局六司:司制,掌营造裁缝;司宝,掌金玉珠玑钱货;司织,掌织染布匹;司膳,掌膳羞、药物;司苑,掌园御种植,蔬菜瓜果;司闱,掌门阁住房、家具灯烛等。 尚宫局有局主管一人,称其为尚宫大人,尚从正五品;然后下设司,司职从六品;再设典及掌二职,典从七品,掌从八品;另有女史若干,从九品。 “你!你……跟我走!”女官们指着被选中的女子,其间包括苏漪与黄玉,她们被一名衣着彩衣的女官相中。 ------------ 初入宫闱(2) 二女学着别的女子样,款款施礼,跟着女官的身后。 苏漪、黄玉她们五人因为是江宁府人,似被人有意排在了三千宫女的最中央。姜香年龄最长,片刻就发现了其间的端倪,似有人特意安排了此事,她的周围都是些容貌最优的少女,而黄玉与苏漪竟被安置在了外围,还有一些容貌平常的,更是早早就被后宫嫔妃们的侍女、太监给挑走了。就是说,这些女子今后若想得见帝王将是一件极难之事。 想到此处,苏漪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今日并不似替各皇子选妃,也只是最正常也最简单的宫女。当苏漪的目光落在姜香身上,她看到了姜香眼中那一抹不甘与失望的神色。 苏漪心里暗道:真不知姜香是如何想的,当今皇上已经是一个五旬老者,而姜香正值妙龄,难不成竟愿意嫁他么? 嫁人对于苏漪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话题,因为她还有十年才能出宫,而嫁人也是十年之后的事。她所要做的,就是本本份份地呆在宫中,不招惹是非,暗中打探曹、韩二人的下落,待寻得了她们,才不负她入宫一场。 女官道:“我是司制房罗掌制,奉了司制之令特来选六名手脚灵敏的新人。往后你们便是司制房的人,万事都放机警些。下月便是皇后娘娘四十寿诞,我们正忙着替皇后娘娘赶制寿袍,正差几名端茶、送水做杂活之人……” 几人途经御花园,苏漪立即就被美丽的园子给吸引了,姹紫嫣红,千娇百媚,蝴蝶纷飞。苏漪立即就被漂亮的蝴蝶所吸引,不由细想,飞身奔往花丛,追逐那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苏漪!”黄玉大惊三两步抓住她。 罗掌制回身,道:“怎么了?” 苏漪醒过神来,方才明白早已经离开家乡,这里不再是苏园,也不再是江宁,这里是皇宫,是御花园,她进宫不是为了享福,而是做宫女的。 不待苏漪说话,黄玉道:“掌制姑姑,刚才……刚才苏漪一不小心扭到脚,幸而被我扶住,否则就跌倒了。” 苏漪片刻就从黄玉的眼中知晓了对方的用意,眼里掠过一丝感激之情。 罗掌制笑道:“你们认识便好,在这宫中对任何一司来说,和睦相处,互为扶持很为重要,看你们如此,司制一定会很开心的。那边正忙,你们跟紧些,莫要迷了路。” 苏漪迎上黄玉的目光,温和一笑。 这一天对于苏漪和黄玉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黄玉今年十六岁,对她而言苏漪就像是一个小妹妹。 苏漪与黄玉被安置在司制院内一间僻静的房间里,一屋有两床,还有一张共用的案几,还有各自的木箱,箱里有事先备好的换洗宫衣。 许是赶了两月多的路,苏漪累了,早早便睡着了。黄玉躺在床上心潮起伏,凝视着窗外的明月,想着家人,却听到苏漪匀称而低沉的鼾声:苏漪还真是一个不经世事的渔家丫头,没有半点的心眼。 ------------ 初入宫闱(3) 黄玉在离家那一天便已经告诉自己:要光宗耀祖,让弟弟与母亲过上最荣宠的日子,让为人妾小的母亲也有荣光的一天,让那柳宅里别的女人再不敢小瞧她们母子。 苏漪睡得正香,被黄玉推醒:“苏漪,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苏漪睁开疲惫的双眼,道:“许是风声,睡吧!”倒头欲睡,“卡察――”两人都听得分明,似枯枝断裂的声音。 黄玉压低嗓门道:“怎样?我便说有声音吧?苏漪陪我出去瞧瞧,我怕――” 苏漪因为年龄偏小,好奇心压过了几分惧意。拉着黄玉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在黑漆漆的夜里,隐约瞧见有人进了司制房的绣房。 轻轻地走近绣房,透过门缝,看到一个女子吹亮手中的火捻子,在微弱的灯光下映出一个女子清秀的面孔。 女子张望四周,确定四下无人,看着桌上的绣袍,握起剪刀。苏漪以为那女子要自尽,不曾想,她抓起桌上的绣袍,神情掠过复杂的情绪,有不忍,有疼惜,还有无措与矛盾。火光映衬出女子漂亮的纤手,手背上有粒黄豆大小的胎记。片刻后,女子将好好的袍子剪成了两截。 苏漪张大嘴巴,快速地捂住,身后被黄玉拽拉了一下。小心地溜回到房中,苏漪想想还是不解,道:“青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宫女为何要毁了绣袍?” 黄玉坐在帐中,抱着双膝,颇是不解。 苏漪想了片刻,被一阵困意袭来,实在支撑不住,便那样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一阵如雷的敲门声:“所有人到绣房集合,出大事了!” 苏漪草草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又挽了个最简单的发式。待她来到绣房,那里已经站满了人,约莫有十几人,昨儿未曾见过的都出现在这里。 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妇人道:“我再最后问一次,这是谁干的,是谁剪坏了绣袍。” 苏漪低垂着脑袋:昨天晚上她与黄玉都曾看到一个女人进入这里。想到此处,苏漪不由得抬起脑袋,在人群中寻觅着,只片刻,她在人群中就看到了那张鬼魅一般的脸庞,是一个女官,只是苏漪不知道她的名字,看样子应该与罗掌制一样是司制房的掌事之一。很快,苏漪垂下了眼眸。 司制道:“若是有人知道是谁剪坏的,我重重有赏。不光是我,尚宫大人也绝不允许这些阴险之人留在六司之中……” 绣房内一片寂静,女人们彼此怪异的目光让苏漪觉得近乎窒息。 黄玉道:“苏漪,昨天晚上,你不是说看到有人进入绣房吗?” 苏漪被黄玉的话吓了一跳,快速地摇头:从小到大,她都不会说谎。可是,娘曾经说过,宫里人心难测,所以必须要步步小心。 司制道:“苏漪,昨晚你真的瞧见了?” 苏漪茫然不知如何应对。 黄玉道:“苏漪,你不是也瞧见了么?说呀,你瞧见是谁了?” 不,她不能说。当时她也看到了,那个握剪刀的女子神情中的矛盾与犹豫,那样的样子就像是在毁灭最心爱的东西。苏漪看不明白,所以也不能冒然定论。 苏漪对黄玉的话产生了疑惑:明明是黄玉拉她起床的,而且当时青青在前面,她在旁边,如果自己瞧见了,黄玉也瞧得清楚,为何黄玉不说,却要借她之口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是想平安地度过宫中的风雨。 ------------ 初入宫闱(4) 拿定主意,苏漪道:“黄玉,你忘了,我当时刚睡醒,再说天色那么暗即便瞧见有人,也没瞧清楚。”她必须要小心,倘若证据不足,便把自己套进去了。与黄玉她们一路行来,便知黄玉的为人,不要以为她真是什么渔家小妹,不懂事,就算她再不懂,还有一颗能分辨是非的心。 黄玉道:“苏漪,你昨晚不是说瞧见了么?” “黄玉,我只看到一个黑影,实在没瞧出是谁?”苏漪应答道。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黄玉与苏漪的身上,司制看着二女道:“真没瞧清楚?” 苏漪摇头。 司制从怀中掏出一支碧玉簪子,道:“若是谁知道是何人所干,这支簪子就赏给谁?” 玉簪子,真的好漂亮。黄玉曾见过大娘戴过这样的东西,要值好些银子,她的母亲却只能看看,想都不能想,更无法拥有如此珍贵的东西。 “回司制,我知道!”黄玉快速指着其间的一位女官,众人异口同声道:“安典制!” 掌制与典制同属司制房的副掌事,虽同是掌事,却一个从七品,一个是从八品,待遇与地位上有着极大的悬殊。 安典制厉声道:“司制,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件绣袍可是我亲手绣制的呀,我怎么会……” 司制道:“黄玉,你可瞧仔细了?” 黄玉应道:“回司制,我的确瞧清楚了。当时她带了火捻子,火一亮,瞧得真真的……” 安典制惊慌地道:“司制,昨晚我一件在房里与小莲绣寿袍,她可以作证的。” 小莲是一个普通的女史,听到此处,先前几步,道:“回司制,四更之前她确实与我在一起。可是四更之后我实在太困便睡过去了。她趁我睡着之后,有没有离开便不知晓了。” 安典制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司制从桌案上抓起绣袍:“贵妃娘娘那边若是追问起来,我们当如何回话。安典制看来只能把你交给尚宫大人发落了,否则我们整个司制房都得被你所累。” 安典制一个踉跄跪倒在司制脚下,抱住司制的双腿,哀求道:“司制大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苏漪的脑海中掠过昨晚所见的场面:那粒黄豆大小的胎记。对,安典制的手上没有。可是昨儿,她们见到的人分明就是安典制?苏漪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难不成这司制房内,还有一个长得像极了安典制的人。 抬眸细看,这房中有身份的女官就三人:司制、掌制、典制,然后就是几名女史和没有官阶的宫女。苏漪发现:人群中有位女史竟与安典制有三分相似,不同的是她们的服饰与发式,若是换成一样,恐怕又多了几分相似。但她不能乱怀疑,在宫里,因为自己的怀疑便当成是亲眼所见,会白白地害了人的性命。难不成,昨儿瞧见的那粒胎记是用墨汁点上去的污渍。 ------------ 初入宫闱(5) 司制道:“来人,将安典制押往尚宫局,听候尚宫大人处置。” “司制大人,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真没想到,她竟自毁绣袍,绣不了便说嘛……” “司制大人,我真的冤枉啊!我没有……” 司制淡然地道:“死不悔改。你就等着重罚吧!唉――枉我平日对你们的教导,竟没记在心上……” “还站着作甚,快押她下去。”罗掌制道。 重罚?苏漪想到此处,还是想知道她们会如何处置安典制,可是两名宫人已经将安典制给押离了司制房。“司制,安典制她会怎样?” “怎样?”长得酷似安典制的女子从人群中出来,接过话道:“苏漪,这便是不好好做事的下场,记住了,往后定要认真做事,不可坏了司制房的规矩……” 看到这女人,苏漪便替安典制抱不平,又道:“那她会死吗?” “不死也剩半条命。” 这可是人命哦,她们竟说得像是对待敌人一般,看安典制的年龄也有二十几岁,想必在这后宫之中已经待了许多年。都熬到快出宫的时候却遭遇此事,岂不要白白送命。若是自己,到了这一步,又岂会甘心? 苏漪想到此处,深吸一口长气。 黄玉接过了司制手中的碧玉簪子,满心的欢喜。 苏漪道:“司制,昨儿我虽未瞧清楚那人,不过却拾得了一件东西。我想……这东西定不是安典制的物什。” 女史一听丢了物什,忙道:“什么物什?”慌乱地搜寻自己身上的物什,从手帕到手镯:是什么东西,自己的手帕未丢,手镯也还在。那粒醒目的胎记展露在苏漪的眼前:真的是她! 苏漪想笑:竟然做了,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的谎话而吓得惊慌失措。安典制是个安份人,那么此女便是难成气候之人。 司制与罗掌制等众人皆看着女史,看她慌乱的搜寻自身。 “是你?”司制厉喝一声道。早就该怀疑不会是安典制做的,她在自己身边已经十来年了,从宫女到女史,再到典制,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女史一惊,提起裙子忙道:“司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连黄玉都说了不是我!” 黄玉也忆起对方手背上的那粒胎记,此刻才恍然大悟道:“回司制,就是她!我记起来了,当时我还看到了她手背上的那粒黑点。” 罗掌制道:“不是黑点,那是几日前被火烛灼伤的疤痕。” 司制道:“苏漪你拾到了什么物什?” 黄玉明白苏漪的用意,在脑海细细地回忆一遍,昨儿晚上借着烛火,确实看到那女子手上有有黑点。璨然一笑,道:“回司制,并没有拾到什么物什,而是我们怀疑那人根本就是她。是她扮成了安典制的模样,让人误以为是安典制所为,只是她忽略了一个细节――手上的黑点。刚才苏漪这么做只是想试试她的反应,不曾想她真的以为会遗失了物什才会如此惊慌。”看叫穿针的女史自乱阵脚,黄玉觉得很痛快,提高了嗓门,指着穿针道:“那人根本就是她!” ------------ 寻到韩姨(1) 第三章寻到韩姨 “来人,将她送往尚宫局等候发落!”司制一声令下,两名宫人放开了安典制。 安典制惊魂未定,不得不对苏漪与黄玉满怀感激之情。 苏漪浅淡地给她一个笑容,刚进宫就遇到这样的事,看来这皇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呆的。要么做一个眼不见,耳不闻的木头人,要么就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苏漪不想去害人,只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更快些,最好眨眼之间便是十年,她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圆。 她进宫不是为了服宫役,而是为了替母亲寻找失散的手帕之交。她没有见过对方,单凭一只手镯,而这宫里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房间,只寻出一两个人来难如登天。 不,她不要就此认输!一定全力以赴完成母亲交托的任务。 今儿安典制特意从司膳房花银子换了些糕点来答谢黄玉与苏漪。 黄玉接过安典制手中的篮子,连连道:“安典制真是客气!苏漪,我就说这个主意定让穿针乱分寸,没想到还真管用呵……” 分明是苏漪的功劳,若不是苏漪临机应变,安典制早就因黄玉的证言被关入尚宫局的刑室之中。但此刻苏漪也不想与黄玉一争长短,只是轻柔地浅笑。施恩不求报,只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平平安安的。 “一点心意,不知你们可喜欢?”安典制启开食篮了的盖子,取出几叠漂亮的糕点,黄玉一见就充满了好感,就甭说是吃了。 “多谢安典制的赏。”苏漪大方地道谢。 安典制笑着握住苏漪的纤手,拉她在桌案前坐下,温和地道:“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恐怕我……” 黄玉道:“我们明白。这一次是我们救了安典制一命!” 苏漪很不喜欢黄玉以恩人自居,任何一个人的回报都是有限的,若总是这样,早晚会让别人生厌。 安典制小坐了片刻,便离开房间,黄玉坐在桌案前,细细地品尝着糕点,把玩着那根碧玉簪子。 黄玉道:“苏漪,最初我还真是怀疑你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不过如今瞧你机警伶俐,还真是十五岁的人儿。你们家里很穷吧,瞧你这人小得好像没吃饱饭一般,虽然救安典制你也出了力,可和我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剩下的这些就给你吃吧!不,我怎么忘了姜香、柳青青她们呢,我得给她带些过去……” 想到自己刚来,就成为安典制的救命恩人,如今司制房里谁不知晓她黄玉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还替司制房解了一次大危。想起来黄玉就得意非常,早将各种宫规抛于一边,用手帕捡了几个糕点便溜出了司制房。 苏漪忙完绣室、裁制室那边的活,得闲时便在屋内绣帕子,司制房是极其讲究绣工缝制技术的。因为母亲喜爱音律,苏漪自小耳闻目染对这方面也颇是喜爱,却忽略了女红,如今正好可以恶补一番。刚绣几针,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 寻到韩姨(2) “苏漪,罗掌制让你过去一趟。” 罗掌制很是喜欢苏漪,因为她淡定的性子,不像黄玉那般的张扬和多舌。带了她与另外一名女史去内务府领布匹、丝线等物。 到了内务府,管事并不在,一名女官接待了她们。罗掌制将清单递了对方,正在等候,便见一个华衣女官携着几名宫人,像一只飞舞的彩蝶翩然而至。 “见过曹司织!” 妇人款款抬眸,扫过罗掌制与左右的女子,淡淡地道:“董司制可好?” “回曹司织,董司制一切安好”罗掌制恭恭敬敬地应道。 苏漪在罗掌制的眼中看到了对曹司织的几分惧意,曹司织的眉眼之中有一个傲然无物的霸气,生得眉清目秀,虽说已经三十多岁,可依旧能瞧出年轻时候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到了曹司织这样的年龄,风韵绝佳,别有一番韵味。 苏漪瞧得入神,曹司织身后的柳青青正冲她挥手,仿佛在说:我们又见面了。这是苏漪进宫后第一次与昔日别处的同乡见面,心里觉得很亲切。 曹司织款款回头,看着一边的柳青青道:“哦,你们相识?” 柳青青应道:“回司织,她便是我与你提过的同乡苏漪。” “既是同乡,我允你与她叙旧,一会儿你记得回去,莫要耽误久了。”曹司织道。 “是!”柳青青说不出的感激,走过来挽住苏漪的手就不放,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往内务府外面的院子移去。 皇宫里,走到哪儿都是花的世界,花团锦簇,就像四处都能看到美人一般,春花秋月各有其美,亦如皇宫的花,总有太多的品种,有许多连苏漪都叫不出名来。四季花开,四季花香,就像是花的世界,而后宫又女人的世界。 柳青青道:“苏漪,黄玉是与你在一起么?“ 苏漪点头,道:“姜香姐姐呢?” 柳青青道:“我和沈金宝都被分在司织房,姜香被分派到司苑房。” 对于苏漪来说,她比较喜欢姜香与柳青青的性子,或许是因为她们几个出生不同。黄玉与沈金宝一直以为她是渔家女孩,眼神中颇有些瞧不起,但姜、柳二女却依旧拿她当同乡姐妹。一路上还与她说话解闷,如今再见,竟亲若亲人一般。 闲聊了几句,柳青青看着苏漪手腕上的银镯道:“苏漪,这只镯子怎么只有一只?” 苏漪握着银镯道:“这是我娘给我的念想。” 柳青青道:“能让我瞧瞧么!” 苏漪将银镯摘下来,交到柳青青的手中。 柳青青颇有深意地道:“苏漪,你娘姓萧还是姓孔?” 苏漪不解地摇头:“青青,你怎的突然问此?” 青青道:“真是你娘给的么?” 苏漪肯定地点头:母亲明明姓高,为什么青青要问母亲是否姓萧还是姓孔?问得好生奇怪?青青拿着银镯细细地打量,眼睛发亮,像是在找什么端倪一般。母亲说过:手帕之交的韩、曹二人乃是宫中,又怎会与青青有关。可青青的这番神情与话语还是令苏漪与寻人之事联系起来。 ------------ 寻到韩姨(3) 片刻后,苏漪便忆起,曾听罗掌制唤那女官“曹司织”,难不成,她便是母亲提到的韩素梅――韩姨。若对方真是自己要找之人,岂不是来得太顺了,她一直都想待在宫混熟之后才行寻找,不曾想现在就有了下落。 苏漪想到此,联想种种,道:“青青,曹司织的闺名可是叫绮云?” 此刻又换成青青不解,摇头道:“我曾听宫中人唤过司织的名讳,叫素梅来着。” 莫不是娘记错了?曹绮云、韩素梅,如今尚宫局有位叫曹素梅的女官,姓氏与名字错了却又对了,对的这名这姓都有啊。难不成是娘那日病糊涂了? 高兰娘是扬州小富人家的女儿,又怎会认识宫里的人物,就算有,也应该是高氏的远亲才对,可是据苏漪所知,高家并没有在宫任女官的亲戚。许是娘为了安慰她,才故意这般说的?若是娘真的病得糊涂,那封书信却想娘一早就写好的。 青青将银镯递与苏漪,将银镯套到手腕处。这手镯很是平常,唯一不平常的地方便是镯上的花纹,上面刻绘着苏漪叫不出名的花儿,只有四瓣,每朵花的南片上都刻有圆点。上面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祥”字,虽是一个字,却可以看出这字乃是出于名家之手。平常的手镯上刻有不寻常的纹案。 “苏漪,你真是渔家女儿么?” 相识时某女随口的一句话,便让她们认定苏漪是渔家女儿,而当时苏漪也并未否认。再则,官宦之家的小姐有几个会入宫做宫女,姜香是为了追逐荣华富贵,她呢?只是为了寻人,而寻人的方法有千千种,母亲偏挑了一种最直接也最笨的方式。说出来没有所图,别人也不信。还不如说,她就是渔家女儿,家里生活不下去了,送女儿入宫换回十二两银子,可解家中几年的温饱与粮荒。 “嗯――”苏漪并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这样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青青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你母亲娘家姓甚?” “高!”苏漪怪异地看着青青,“你今日问我娘的事?” 青青回在尴尬的浅笑:“嘿嘿――”心中犯了迷糊,受人之托打探一番罢了。只是一个漂亮的银镯子,这样的东西宫中很多,后宫的娘娘、嫔妃们谁都拿出几十件来。 “对了,苏漪你最近过得好么?听说黄玉与你都在司制房?她没有刁难你吧?”青青岔开话题,希望这样的回答能令曹司织满意。 两个姑娘坐在院中叙了一阵话,更多的则是近来梦里如何的想念家人,又如何的怀念故土等等。 二女各自来到内务府,领了各房的物什纷纷散去。 时光荏苒,转眼间,苏漪来司制房已经整整三个多月了。每日除了在这儿学刺绣,便是听黄玉不停地叨叨。 “太过份了,安典制今儿居然嫌我倒的茶水太烫。她怕是忘了,若不是我救她一命,她早就……”黄玉一进屋就开始吵嚷起来。 苏漪抬头无语,继续埋头做着手里的绣活:她知道自己的绣活与司制房里是最差的,甚至连黄玉都比不过。所以她必须要倍加练习,不求成为最好,但求能达到合格便行。 “苏漪可在?”门外有个女史唤道。 ------------ 寻到韩姨(4) 苏漪放下绣活,迎到门口,道:“瑶珠姐姐!” “苏漪,司制唤你去一趟。” 今儿司制又派了苏漪的活儿,让她送一个漂亮的帕子去司织房,虽然两房一绣制,一织染,但是索来的关系很好。 苏漪来到了一座寂静的院子前,门前挂着一块手掌大小的牌子,上书“司织房”,一股扑鼻的染料味从门口飘出。苏漪提着裙摆进入院中,周围便五颜六色的丝帛在秋风中飞舞,像起伏的云霞,耀眼夺目,站在这色彩绚丽的彩锦之中,苏漪有着莫名的欢喜,就像行走在云端静看五彩的云潮翻滚。 曹司织一早就站在楼上张望,早早就看见一个姑娘进来,那样的背影,那样的孤冷,让她回想到二十年前的她们。 建州的春天,在杨柳岸畔,有四个如花的女子,欢快地放飞纸鸢……同样款式的衣裙,不同的颜色;四人戴着一样的头饰,用着一样的丝帕……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相同,不同的是她们的容貌,还有她们穿戴衣衫、饰物的颜色。一样的如花似玉,一样的正值妙龄,一样的无忧无虑,一样的……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一起荡秋千,一起赋诗作词,一起弹琴跳舞,一起嘻笑打闹…… 每每从沉思中回来,曹司织的心都被往事所惊痛,痛彻灵魂,周遭寒冷如冰,心中的恨却热如烈焰。年少时的美梦,现实的无情与后来突然的变故,都给她们带去了极大的痛苦。 苏漪一步又一步地移动着轻快的步子,看着如碧翠的丝帛如同那飞泄的瀑布,还有红色的丝绫犹如飘动的朝霞……轻柔地抚摸着丝绸,光滑得像母亲的脸颊,那样的细腻、迷醉,绚丽的色彩让人忘了是人间还是天堂。 苏漪莫名地喜欢这里,喜欢这飞舞的宫锦,喜欢听秋风吹响宫锦飘飞声,还喜欢这绚丽的色彩,这是冷漠深宫唯一的热情,那样张扬地舞动着,没有了压抑,没有了沉寂,只是欣然地迎着秋风,尽情的唱、尽情的舞。 看着面前与兰一般模样的女子,曹司织的心有了一些温暖,仿佛一涓细流淌过干涸而已经麻木的心。莲步轻移,脑海中掠过当年兰的身影,真的好像,兰的影子不停地在面前少女的身上重叠着交融着,她又努力地寻找着兰与少女之间的不同处。曹司织糊涂了,不知道这许多年来的梦是否重现了,还是自己的错觉,一步步地走近那少女。 苏漪正在陶醉,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兰的女儿?”回身时,在金色的绸缎那边显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静静地伫立着,像一尊雕塑。继续用她略带伤感的声音道:“转眼二十年,如今连兰的女儿都是我们当年的年龄……你母亲……她好吗?” “你是……”母亲小字兰娘,父亲有时候也唤母亲“兰儿”。 曹司织道:“我是你的韩姨。二十年了,都快要忘了自己的名字。” “韩姨?”苏漪有太多的好奇,曹司织真的是母亲提过的那位手帕之交,为何母亲在宫外,而她却在宫中多年,按照苏漪从侧面了解到的,这位韩姨应该是在十二三岁时就被送入宫中了。她与母亲到底是怎样相识的?难不成当年的母亲也是住在宫里的?还有,外人皆唤她曹司织,而她却自称是韩姨。 曹绮云与韩素梅是一个人!可母亲当初提到的却是两个人,亦或其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 寻到韩姨(5) 曹司织从苏漪地神情中已经猜中了八九分,在离苏漪的三步之外立定身子:“你母亲有捎东西给我么?” 苏漪闪动着漂亮的眸子,道:“漪儿见过韩姨。” 曹司织审视着苏漪:越看越像当年的兰。她丽而不艳,秀而不媚,少了三分风韵,少了当年兰身上拥有的惊艳脱俗,还有那傲然之姿。即便拥有了兰的容貌,根本无法与当年的兰相毗。 脑海中掠过母亲说过的话,就算面前的妇人真是韩姨,苏漪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一下。就在苏漪审视曹司织的时候,对方也认真的审量着她。 曹司织说完,见苏漪依旧反应不过来,苦笑两声道:“你外公高大福好么?” 高大福?这不是外祖父的名讳么?对了,一定是母亲要她寻找的阿姨,既是手帕之交,自然会真心以待,因为对方熟知外祖父的名讳。“回韩姨的话,外公很好,多谢挂念!” 秋风掀开了她们之间隔着的那层黄色的绸缎,曹司织衣着干练,就似刚从染缸旁过来的,身上的围裙上还溅有颜料的印记。 曹司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努力地在记忆着搜索着,当年的兰便似苏漪这般大,或许还要略大一些。那时候的她们是那样的快活,在南边看海,在南边摘椰果,在南边观日出日落……当记忆中熟悉的人与面前的人影重合,曹司织才看清,面前的女子是兰的女儿,一个唤作苏漪的女子。看着一脸茫然的苏漪,曹司织心中暗道:或许兰从来不曾将实情告诉过苏漪,今日若自己道出实情,岂不要吓坏了孩子。 多年的深宫生活,让曹司织行事越发的谨慎小心,生怕认错了人,铸成大错,又道:“你外婆与小姨还好么?” 苏漪听到此处,从懂事起,就没有丝毫关于外婆的记忆,曾听母亲说过,外婆在母亲很小的时候便已经病故了。高家只有两个舅舅,一个是扬州府的私塾先生,另一个乃是经营着高家当铺与文房铺子。虽说不富有,却可以平安度日,衣食无忧。 苏漪虽小,可是自幼在苏家长大,也看过家中上下之间微妙的关系,尤其是苏老夫人在世时,处处都看娘亲不悦。当即便明白这是曹司织在试探她的话,道:“韩姨,外婆早年就过逝了,也没有小姨母,家中只有两位舅舅。” “你舅舅啊?你大舅叫什么来着……”曹司织冥思苦想。 苏漪道:“高青山!” “青山,就是这名。” 在曹司织对往事的记忆里,高大福有一个妻子早年便逝了,是南福王妃娘家的侍女,后来南福王妃嫁入南福王府便将几个得心的家奴一并带了过去。高大福一家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王府已有管家,便让其做了二管家。若说忠心,王府之内便是那两个管家,一个是自幼陪着南福王孔蒙一起长大的大管家,另一个高大福当之无愧。 “告诉我,这些年你娘她好吗?” 每每想起过往,都会成为曹司织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痕,她们的快乐与幸福也在一夕之间的坍塌,满了十五岁的女子被贬为庶人沦为官妓,而她与曹绮云则成为宫奴。几经辗转,风风雨雨二十年,她成为司织房的主事,而曹绮云却早早地化成了白骨。 ------------ 寻到韩姨(6) 幼年有多快乐幸福,如今深埋在心中的伤痛就有多深,心中的仇恨便有多烈。二十年的骨肉离别,二十年的孤苦煎熬,此刻犹如那扬天的巨浪迫击着曹司织的心。离别了故土,别了家人、亲人,生离死别,魂梦相系,被高高的宫闱囚禁了身,也禁住了情,有的只是被强烈压下的仇恨,生不如死的挨过每一天每一个时辰。 身在宫中也打听不到亲人的半点消息,当年如花的姐妹们也天各一方,不知其下落,每每深夜梦回,隐隐还有儿时梦中那温馨而欢快的情形。倘若那梦永不醒转该有多好,想报仇,却因身为女子而无能为力,被迫接受如浮萍的人生,随水逐流,在宫中沉浮,也任这偌大的后宫淹没真我。曾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冷寂的宫中消逝,不曾想兰的女儿出现了! 那次,曹司织无意间看到了苏漪手腕上那只熟悉的银镯,当柳青青告诉她:那只银镯上雕有一字――祥。她便知晓,苏漪便是兰的女儿,是她们当年义结金兰四姐妹的后人。那一刻,曹司织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在她自以为失去所有亲人的时候,居然又多了一个亲人――苏漪! 回忆当年,兰待她的好,视若亲姐妹,让她无依无靠,在韩府受尽冷漠目光之时给予了那丝温暖。还有四姐妹间超乎血肉亲情的款款情意,似一股暖泉流过曹司织干涸的心田。 “你真是我韩姨?”苏漪好奇地抬起手腕,看着手上镯子。 曹司织不想追忆太多的伤感,牵住苏漪的小手,道:“漪儿,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娘她很好,临离开江宁的时候,娘把这只镯子给了我。说要我进宫之后打听您与曹姨的消息。” 曹司织的眼中蓄着泪光,想哭却努力将泪水抑住,拥住苏漪就像当年别离之时,她们几个姑娘拽在一起,相互簇拥,埋头痛哭。多少年没有了眼泪,多少年没有这样激动的心情……一切都忘了,时间总是停顿在当年别离之时。 “苏漪!漪儿,我终于又有了亲人……”曹司织久久地揽住苏漪。 不久之后,苏漪便总是缠着曹司织问一些关于母亲与韩姨之间的往事。曹司织在宫中二十载,深知哪些可说,哪些不可说。隐去了重要的部分,捡了些无关轻重的事告诉苏漪:曹、韩、母亲与另一个女子,在母亲高兰娘五岁那年便常在一处玩。后来在兰十五岁及笄礼那天,四个女子结为金兰姐妹。 看着面前如花的苏漪,曹司织如何也不忍心将上辈的恩怨告诉于她。可是这样的秘密,已经压聚在她的心头太久太久,真的好想找个人倾诉心头的沉重。 看着一脸狐疑的苏漪,曹司织从怀中掏出一只与苏漪一般模样的银镯,上面刻有一个清晰而漂亮的“如”字,她真的是母亲提到过的手帕之交。 苏漪从怀中取出母亲的书信,递与对方。 捧着兰捎来的书信,在相别二十年之后,她们的见面竟只是对方的书信。而曹司织的却无法再送传到兰的手中,往事历历涌现,悲喜交加,酸甜参半。悲的是,物是人非;喜的是,终于得到了姐妹的好消息。 ------------ 宫锦飞舞(1) 第四章 曹司织看信之后,沉陷在深思之中,信中兰要她设法将苏漪培养成一个能歌善舞的才女,还细细地列举苏漪在苏家时读过的书,临摹过的字帖。小小年纪的苏漪被兰过早地施予了太多的担子,居然已经读过兵法、谋略之书,回想那日苏漪站在织染晾晒场时的情景:落漠、孤寂,曹司织的心中便涌起一丝不忍。把一个懵懂的女子培养成倾国的红颜,兰可谓是用心良苦。 因为她们饱受的苦难,原本可以无忧无虑的苏漪也被过早地注入了沉重。兰没有告知苏漪真相,却要曹司织在合适的时候告知真相。 今儿,苏漪又过来取东西了。曹司织远远地凝视着她的身影,心中矛盾重重。可是兰在书信中的叮嘱却不敢忘却,母亲生前就再三叮嘱:一定要报答兰父女的厚恩……或许她的报恩方式便是好好地呵护苏漪,让苏漪如兰所愿成为一代绝世美人。 曹司织捧着兰的书信,陷入沉思之中。苏漪不知道母亲在信中说了什么,竟令曹司织又喜又忧,悲喜交加,分不清她明亮的眸子积蓄的是欢喜还是悲伤。但苏漪逾加能肯定一件事:母亲多年来的如梦相随的痛苦,还有母亲眼中永远看不懂的迷雾确实是与曹司织有关。 难道…… 难道母亲当年也是宫中之人,她们在宫中相识,在宫中结为手帕之交? 耳畔回响着母亲的叮咛:“莫信皇族盟誓言,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可以爱上皇族人,更不要被皇族男子瞧见……” 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解,苏漪别了司织房。 晚上,苏漪躺在床上,脑海中都是今日所见之事。韩姨的神情、母亲的样子……无论是韩姨还是母亲,年轻时都是绝色的美人儿。母亲为何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的心中又藏匿了多少秘密,还要苏漪平静地隐于宫中,不能被皇族男子瞧见。 真的想不明白呵,苏漪只是有一种极不好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一个怪异的陷阱,不是别人推进去的,是她自己走进去的。她能从母亲、韩姨的神情中感觉到,她们二人都曾经历最痛苦的事,她不敢问,怕自己一旦知晓了,就无法再故作单纯。 再相见,依旧是司织房的织染大院内。 苏漪站在满是宫锦的锦涛之间,看周围的宫锦飞舞,如霞似云,耳畔是宫锦那飞舞的声音。莫名地,她喜欢上这里的颜料味,也喜欢这里的感觉,寂静的、孤寞的,只有她与这宫锦。没有了烦忧,仿佛自己化身成云端的仙子,只有云霞的和风飞舞,还有她一个观者的欣赏。在这里,她不再是寂寞的,因为有了这些宫锦相伴。 “漪儿――”彼此坦承了身份,曹司织便这样亲切地唤苏漪,仿佛她们已经相识了多年。苏漪也很快就接受了曹司织这样的长辈,如母亲的叮嘱那般,敬重她,听她的话。 给读者的话: 喜欢本文的大大,敬请砸砖、收藏、发贴!谢谢大家的关注! ------------ 宫锦飞舞(2) “听说近来你与司织房的青青走得近?” 苏漪缓缓点头,算是承认此事。黄玉虽与她同在司制房,可黄玉太过势力,漪儿不喜欢,并不是苏漪清高,而是不喜欢黄玉那种说三道四的性子,但也不疏远黄玉,只是与她保持着一种距离。 曹司织道:“漪儿,在这宫中不要相信朋友,也不要结派。倘若你想打听我的事,尽管问我便是。能讲的,我定会知无不言而无信;不能讲的,你也不能追问。” “不能讲的,漪儿想韩姨自有苦衷。”苏漪接过话。 曹司织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虽是一瞬却已被苏漪收入眼中。苏漪快速地移开眼睛,平静地道:“我又犯忌了!” “是,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烂在肚里也不能吐一个字。”曹司织道。 她进宫这么久了,与韩姨见面的机会也有好几次,二人之间已经慢慢熟络起来。可是韩姨却从未提及过与母亲高兰娘之间的事儿。那些被她们隐下的过往,还有她们二人如此相似默契越来越令苏漪感到好奇,她们一样的忧伤、一样的眼神,竟比亲姐妹还相似。 曹司织近乎于呢喃,声音小到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我姓韩,名素梅。曹绮云,曹四妹……她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殁了……” 韩姨说的是“曹四妹”,当年与母亲相好的姐妹还有一人,那人是谁? 不待苏漪再问,曹司织继续道:“知道曹四妹是如何死的么?是她太急于求成,是她无法看清自己的份量……漪儿,我绝不希望你重复她的路……” “韩姨――”苏漪在曹司织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心痛与惋惜。 曹司织苦笑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韩姨不是应该姓韩的么?为何姓曹?”苏漪问道。 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可她又清晰地明白:韩姨是拒绝提起过往。韩姨宁可痛苦的回味,也绝不愿意讲出来,藏在心中的过往,就像她心中无法解开的心结,又是不能触碰的圣地。无论是韩姨还是母亲,都在刻意的回避,更用心的珍藏。 看到曹司织颇是为难的目光,苏漪有些后悔,忙道:“韩姨不要生气,且当漪儿没有问过。” 曹司织不忍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让苏漪知道了也不是坏事。她悠悠地道:“说起来话便长了。四妹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小,也最活泼的女子,二十年前我们相继入宫,而我的真名并不叫素梅。当时,四妹听说我是自愿请求进宫相伴,便吵嚷着要与我易换身份。自入宫后,我便成了曹迎春,而四妹则成了韩腊儿。十五年前的一天,四妹来找我,她说就要见到当今皇上了……” 曹司织在苏漪的眼中看到了急切的期盼,想听下文,这样的目光像极了当年的兰,对于她来说,总是无法回拒这样的眼神。本该就此打住,可是她实不忍看苏漪失望,继续道:“不久之后,我便听四妹被封为采女,然后是御女、宝林,她得到了皇上了宠幸,越来越得意,然天威难测,有一天我听人说她因为冲撞了后宫一位怀孕的嫔妃,皇上大怒,当即便将她打入冷宫了……” ------------ 宫锦飞舞(3) 苏漪听到此处,难道这便是娘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之故,曹绮云本已得宠,皇帝却在突然之间将她打入冷宫。 “就在四妹被打入冷宫的第六天,我本想设法去看她一面,却突然得到消息说她在冷宫自尽身亡了……” 犹记当年,曹司织宁可进宫与不愿与父兄为伍,更不想接受父亲的安排,这才执意从中途拦下了替她进宫的侍女,执意进宫为婢,只为了要相伴宫中孤寂无依的四妹,不曾想四妹竟然殁了。四妹,她们四人中最聪慧,也最活泼美丽的女子,死在了这深宫后院之中。 “曹姨叫迎春,她不是应该叫绮云的么?”苏漪道。 曹司织道:“迎春是她的本名,绮云就如我叫素梅一般,是义父替我们取的名字。” “义父?”苏漪从没有母亲听过此人,原来她们还有一个义父。听曹司织说来,她们几人并不是在宫中相识,而是在宫外时便已经认识的,那她的娘当年究竟有没有进过宫,这些事听来越来越显得怪异。“韩姨是在宫中认识我娘的么?” 曹司织听苏漪追问,恍觉自己今儿讲得太多。苦笑着摇头,并不回答苏漪的话。 苏漪道:“娘是扬州人,而韩姨你是建州人氏,真是奇怪,你是如何认识我娘的?”建州、扬州可相隔各里之遥,就算是走水路也得好些日子。 曹司织心中一擅:这孩子已经开始起疑了,上辈的苦难与恩怨她早晚都会知晓的,晚知道一天便多一天的快乐。兰已经隐瞒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能这么早就告诉漪儿。可是苏漪迫切的目光映在曹司织的心上,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或许是缘份吧!” “缘份?”苏漪似懂非懂。 曹司织道:“对,就是缘份。许是命中注定我与你娘有着这段姐妹之情。漪儿,你出来够久了,取了东西早些回司制房吧。” 苏漪看看头上的太阳,说得是够久了。道:“韩姨,漪儿回去了,保重哦!” 曹司织看着苏漪的背影有些失神,猛然间又忆起了今日见她的原由,道:“等等――” 苏漪止住脚步,曹司织走近她的身子,道:“听你娘说,你在家时尤其偏爱音律歌舞。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从明儿开始,你可以去乐坊学习。” 她是司制房的宫女,却要到乐坊学习,听起来很怪异,而乐坊之地除了后宫嫔妃可以进出自如,便是后宫的公主们,但是苏漪对于这样的决定还是觉得欣喜不已。 曹司织又道:“可以先去找一个叫秦娘的琴师,她会带你的,到了那里好好学习。” 苏漪点点头,心中暗道:有空学学也不是坏事。并未往深处细想,只道是一次平常的学习,只是这宫中工作分派精细,从管吃用到学习,都有专门的地方管理。 有了曹司织的暗中襄助与周旋,苏漪在司制房里得到了特别的优待。司制、罗掌制亲自授她刺绣手艺,闲来得空的时候,还能到乐坊学习音律歌舞。 ------------ 宫锦飞舞(4) 时光匆匆,转眼间就过去了整整四年时间。 这其间,有与她们一道进宫的江宁同乡宫女得了宠,一夕之间被封为宝林,不久后又有了身孕,又加封为美人,让众宫女们私下议论了一回。于是,便有无数的宫女们整日流连往返于御花园及后宫通往御书房之处,居说那一条路是皇上常往来的路,倘若上天眷顾,会在那里遇到当今皇上。那一条路,也是从宫人摇身变成后宫嫔妃的路,是一条通往荣华富贵的路。 说来也巧,不久之后,又传出某某江南苏州的宫女得宠,已被封为采女,然后一路直上青云,短短一月时间,成为正二品充媛。这样一来,在那条路上流连往返的宫女们便更多了,只是新封的这位充媛虽是正二品夫人的末位,可是她却深知其间的奥妙,也不知在皇后那里说了些什么,皇上下懿旨,无论白天晚上,再不允无事的宫女们在那儿流连逗留。 又是一个春天到来,今儿午后苏漪便去了乐坊学习歌舞。归来时,已近二更时分,拖着疲惫的身子离了乐坊,手中提着一只宫灯,往司制房方向移去。 前面便是御花园了,苏漪深深地倒吸一口寒气,“扑通――”被脚下的东西一绊,重重的跌倒在石板径上,跌得四肢发麻,宫灯也歇了。再一摸索,竟摸到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酒,给我酒……” 苏漪抬头望望头顶的明月,弯腰从地上扶起那个男人,将他移坐到亭子里。 本想离去,衣袖却被那男子死死地抓住:“不要走!不要走,陪陪我……” 寂寂深宫之中,虽然环饶着很多人,可是谁的心里不是寂寞的。苏漪舒一口气,好几次欲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上,终是不能,便只好作罢。在男子的身侧坐下,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苏漪起身提起自己的宫灯,离了凉亭,继续往司制房方向移去。 男子在朦胧的睡意中,隐约见到了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像是月下的仙子,静谧的,脱俗的,越想瞧清楚她的模样,却越是瞧不清楚,竟如梦境一般,沉陷在美梦之中神智不由自己,眼睛总有抬不起。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哪里还有半梦半醒间的绝世佳人,唯有凉凉的晨风。可是空气还留有少女的体香,不是御花园的花香,是体香,淡雅的清香余饶在身畔,脑海中再次掠过那个安静却又明亮的眼睛。 他能确定:这不是梦,昨儿醉了,的确有见到一个美丽绝尘的少女。她静得像幽谷的百合,静静的绽放,悄悄的散发着属于自己的芳香。男子陶醉良久,扑打着身上的尘土,不舍地离了凉亭,记不得她的模样,只记得她身上的气息,他会记住的,看她的样子定是这宫中的女子。 给读者的话: 喜欢本文的大大,请收藏、抛砖、发贴哦!本文不会太长,也就二十多万字,姗会用最快的速度上传完,秉持以往风格不会弃坑,放心看 ------------ 月下倩影(1) 第五章 苏漪近了司制房,尚未进去,身侧传来一个妇人恼怒的声音:“漪儿,这么晚才回来,昨儿去哪儿了?” “韩姨!”苏漪被曹司织的声音吓了一跳,今日归来太晚,是她不好,她不想争辩什么。 曹司织继续道:“我让你去跟秦娘学歌舞是为了让你打发枯燥无聊的时间,往后不可以这么晚才回来。” “漪儿知错了,往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曹司织道:“往后数日,你暂时不要去乐坊了。好好歇息几日!” “漪儿明白。” “我走了!” “曹司织走好!” 苏漪知道,凭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史根本没有机会进乐坊学习音律歌舞,这一切都是曹司织私下周旋的结果。这几年她熟读诗书,还得到了宫中几个才华出色的宫人指点,这一切都是曹司织的功劳。 对于曹司织来说,苏漪不但是兰的女儿,更像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无女儿,便将无数的情感都系在了苏漪的身上。 次日醒来,苏漪便听黄玉道:“苏漪,听说皇上的病日渐沉疴,近日众位皇子就要返京觐见了……” 难怪近来乐坊的、司织房还有各处的宫女都托人到宫外采办胭脂水粉,听说连京城的胭脂都跌了三成价。 曹绮云便是不甘成为宫女,日夜想着出人头地,是成了皇上的嫔妃,却只风光了数月,便莫名地死于冷宫之中。听了关于曹绮云的故事,苏漪渐渐明白了当日母亲的叮嘱:最是无情帝王家。 “苏漪,司制让你去一趟!” 黄玉愤愤地瞪了一眼:这几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也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魔力,连司织房的曹司织都喜欢她,还有司苑房的人也是如此。她不过就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容貌,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想着也学学那苏州籍宫女的样子,可是突然听闻皇上病重,顿时间那样跃跃欲试的宫女们都收敛了许多,不再打扮自己,也不再有想出锋头的念想。 黄玉的心情很糟,整日无所事事地绣她的活,来了三年依计一事无成,只是如今连姜香都升为女史,而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苏漪虽还是宫女,可她上头有司制、掌制的疼爱倒也不难捱。 苏漪来到司制房中,只见司制坐在房子里,正在捣着一些花瓣。道:“你去司苑房给我取些紫色的花蕊来,尽量多些。” 苏漪不高不低地应了声:“是――”时间长了,她知道在宫中,只管做事,永远不要问什么,知道得越少对自己也越有利,许多事都得藏在心底。四年时间,便这样匆匆地流去,还有六年她便能离开宫闱,再与母亲相聚。 而司制也很喜欢苏漪的这个性格,做事踏实,话又不多。 苏漪得了令,来到司苑房。 姜香正在发愁,太子宫的周良娣,最是一个刻薄的主,因为太子妃在两年前病故,她便摆起了太子妃的架子。处处刁难,每日都要人送最新鲜的花枝过去,轻则挨骂,重则被她宫中的人赏几记耳光。 ------------ 月下倩影(2) “苏漪,准备花蕊需要些时间。我替你备花蕊,你帮我把这些花枝送到太子宫去。” “太子宫?”如今的姜香刚升了女史,颇有些得意起来,好歹也算是有官阶地位的人。苏漪从未去过哪里,只常出入于后宫六司及乐坊、内务府等处。 “苏漪,不要紧的。我告诉你地方,你为我送去便是。”姜香道。 苏漪听了姜香所说的方位,将数十枝花抱在怀中,往太子宫方向移去。 穿过清晨的御花园,远远地便瞧见凉亭里坐满了人,笑声朗朗,酒香四溢,苏漪抱花的手又紧了紧,佯装未见,坦然地经过御花园附近的小径。在这后宫之中,女子不可以与陌生男子搭话,更不可以有非份之想。 苏漪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御花园空气清新,处处都飘荡着花的馨香。 虽是刹那而过,可苏漪的容貌还是映入一个男子的眼帘:“那是哪宫的女子?” 循着飘动的花影,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假山那边。只眨眼的工夫,女子的身影便被假山挡住,待再看时身影已经消失,惊艳一现,便不再见,恍若仙子一般,那样的孤寂、落漠,却又坦然如斯。 苏漪来到太子宫,正欲进去,却被一个带剑的侍卫拦住去路:“做什么的?” 她缓缓抬眸,清丽的容颜映入男子的眼中,心中不由一颤:常行走宫中,美人见过不少,但像这样清丽脱俗,又不卑不亢的女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黛眉胜远山,明眸盛秋水,小巧挺拔的鼻子,殷红如血的嘴唇。原本是普通的五官,今昔融在一起却是无比的生动,像雕琢大师手下最完美的玉人。 苏漪道:“姜女史有事耽搁,我是奉命前来给周良娣送花的。若是不便进去,请公子代为转交!” 侍卫迎上她如水的目光,她有一双尤其明亮乌黑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有一种美人,话不是用嘴说,而是用眼睛说出来的。她的眼睛便是如此,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人着迷。 “你不是姜女史?”男子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怒意,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放开,再问了一遍,虽说是帮自己爱护的人,却也不能骂错了人才好。 苏漪被问得莫名,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来由,难道他没有听清楚不成。重复道:“姜女史今日有事耽搁,我是代她来送花的。公子若有事转告,小女子愿意代劳。” 四目相对,男子接过花枝,苏漪微微点头,柔声道:“有劳公子,告辞――” 苏漪转身欲去,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不知姑娘芳名……” 她缓缓回眸,面容中掠过一线似有似无的笑意,转身离去,并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在这宫闱之中,她注定了与情无缘。还有六年她便可以离宫闱,这几年只需要本本分分地做事便好。六年弹指一挥间匆匆而过,离开了此地便可以重拾自由,在这之前,她不能因为私情给父母蒙羞。 苏漪送花归来,姜香已经备好了花蕊。 ------------ 月下倩影(3) 大康开承三十三年四月十三寅时,康成宗驾崩于太极殿,举国丧。次日,太子金天曦登基,史称康仁宗,时年二十四岁,改年号至和。 六司一片忙碌,司制房更是连夜赶制新龙袍。一月后,新君要封册后宫嫔妃数十人,各司更是忙碌。苏漪时常往返于司制房、司织房、司宝房及内务府各处。 时间流逝,当初入宫时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苏漪依旧忙碌于绣活裁剪之中,康仁宗登基之后,册封二夫人:淑妃、丽妃二人;三嫔:昭仪、修仪、充仪;皆是金天曦做太子时的妾侍,二妃为良娣,其余三人皆是孺人。过逝的太子妃王氏追封为慧淑皇后,所生子女封为长安王与洛阳长公主。 马上就要到了新年了,苏漪奉司制之命,陪罗掌制前往内务府为选众嫔妃中秋佳节的宫袍。一路上都看到三五成群宫女、女官议论不已。 黄玉好奇,故意放缓脚步,趁罗掌制不备,追上几名说话的宫女。“各位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苏漪回头,见黄玉已经落下一大截。司制房的人,从司制到宫女都一律不爱说话,偏偏黄玉就是一个喜欢口舌的人,三天不让她吃饭可以,可若是一天不让她说话,她定会被闷死的。苏漪恐罗掌制怪罪,道:“这几日宫里的人是怎么了,看人的眼神都……” 罗掌制放缓脚步,道:“苏漪……” “什么?” 罗掌制回眸看着苏漪,脸上漾起难得的笑容,道:“看样子,过年之后便有人要出宫了。” “出宫?”这对于任何一个宫女来说,莫过于是天大的喜讯,“真的么?” 罗掌制微微点头,道:“皇上旨意,让内务府司仪官着手处理。年满二十四岁的女子都可以离开。” 难怪总觉得近日众人说不出的欢喜,竟不是因为快到新年的缘故,而是过年之后便放逐一批宫女返家。难怪大伙会如此高兴?想到回家,苏漪的心里便漾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离开江宁已经快五年了,这几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返家。不过想想年长的宫女都能离开,她们能与家人团聚,苏漪还是觉得很开心。 “恭喜罗掌制!” 罗掌制回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原本是初秋时便拟好了名册,也不知出了何故,却推到了最近才公告名册。”想到自己,又加了一句:“我与你们不同,是……出不了宫的。” 后面那句话听来,字字都是无奈与心酸,苏漪一急,忙道:“罗掌制!” 罗掌制凝望着前方,神情平静,可眼睛里都是雾气:“走吧――”她欲言又止,脑海中浮现出过往一切,如果她不曾是元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如果不是康成宗曾临幸她一次,如果不是她曾做了一阵子的采女……或者不会有现在的尴尬。那一夜之后,她终是成宗皇帝给忘却了。好在司制念旧,见她手巧,便与皇后要了她来司制房,一来便是女史,后来又做了掌制,成为司制房的砥柱女官。 ------------ 月下倩影(4) “苏漪,你们还有期盼出宫的日子,可是我……” “苏漪!苏漪――”罗掌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黄玉给打断了。黄玉满脸都是惊喜,道:“罗掌制,我刚才听到一件事哦!” 苏漪依旧是她常用的表情,不冷不热地道:“什么事?” 黄玉道:“我听说过年之后,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就能回家了。哇――听说这一次有三千八百人呢?你们说是不是很意外……” 苏漪淡淡地看着罗掌制,眼睛里掠过一丝笑意,她也是刚刚听说的。不过如此庞大的数字还是令苏漪称奇,一次就放出这么多的宫女,还是第一次听说。 黄玉颇是不解,见二人的神情并没有预想的惊诧,有些失望,道:“你们一点也不意外么?我再说一件事,你们肯定会很意外很意外的……” 这一次苏漪没有再追问,依是一副你爱讲不讲的样子。 黄玉终是按捺不住道:“知道皇上为何要在年后放老宫女出宫么?原来他是在寻人?” “寻人?”这回换成了罗掌制,满眼都是好奇。 黄玉肯定地点头:“听人说是在寻一个宫女,皇上曾在月下见过两次。一次是他在御花园的波心亭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个貌似天人的女子;还有一次也是晚上,那个女子伫立于绿波湖畔,杨柳依依,但见……” 罗掌制不以为然,瞪了一眼,道:“再不走,内务府的主事段公公该要着急了。” 苏漪想到三千八百名宫女都可以还家,而自己却尚有五年之期,心中开始烦闷起来。同样的事,有人欢喜有人忧。 听黄玉说新君在寻一个“月下美人”,脑海中不由得忆起了一件不久前发生的往事。那天她从乐坊学艺归来,途经御花园绿河畔,夜风拂过,好清凉舒适。苏漪不得由放缓了脚步,站在绿河畔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看月光破碎在湖波之中,追忆着自己在江南老家快乐自在的日子。 想得正入神,传来一个男子的朗朗声音:“亭亭月下影,翩翩入凡尘。犹见泪痕光,不知心忆谁?” 就在男子诗音落处,她听到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被人打乱了思绪,也打乱她泡在快乐中的心情。苏漪转身快速地飞奔而去,她只见过他一次,只此一次而已,怎么会是她呢?或许他所寻找的另一个女子罢! 苏漪在心里暗自安慰着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康仁宗与先帝成宗不同,不慕女色,登基不久便颁发一系列的政令。百官见他年轻气盛,又是新君,各地纷纷呈献美女,仁宗竟将呈献美女的官员狠狠训斥一番。不慕女色的新君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个女子,真真是天下奇闻。近来在宫中传得极盛,一时之间每天夜色降临都有嫔妃、宫女陆续前往御花园波心亭与绿河湖畔,期望能得到帝王一顾。 苏漪从内务府领料归来,又去司织房看她们为众嫔妃准备的衣料饰样,根据不同嫔妃的姿容、气质与布料色泽选择不同的花样、款饰。司制、司织、司宝三房自来同气莲枝,什么样的服饰配选什么样的首饰,什么样的布料宜用什么样的服饰都是极有考究的。 ------------ 月下倩影(5) 柳青青站在织染大院,远远就瞧见那边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苏漪!” “青青!”苏漪抬眸看着忙碌的众人,道:“司制让我过来领取司织房为娘娘们选择的料样,好令人设计礼袍。” “你来得真是不巧,一个时辰前曹司织便出宫采办颜料去了。掌织、典织一个去了内务府,另一个去司宝房,你要不再等等。” 柳青青系着围裙,今儿未着宫服,连头上都未戴珠花,定是很忙碌。道:“你且忙去,我到晒场等等。” 柳青青含笑点头,道:“若是等不住,你便先回。我定会转告曹司织。” 苏漪应道:“我先等等吧!” 她说的只是小会儿的工夫,喜欢站在这宫锦绸海之中,喜欢看周围如云锦绸在微风中舞动。像成群的蝴蝶拍打着翅膀,又是天上的云霞,每生走在这宫锦之中,她都像行走在美丽的云端。丝绸的细腻,还有鲜亮的色彩,丝毫不亚于御花园中百媚千娇的花儿,许多人都说这里有颜料的恶臭,唯有她喜欢这里的气息。 有时候苏漪会想:这皇宫便如这一坛坛的大染缸,而她们是那洁白的丝绸,在这一只只大缸中出来,便被染上了不同的颜色。无论是谁,都失了本性。自己也如这宫锦一般,失了本心么? 苏漪不知道:因为母亲的叮咛,也曾看过皇宫女子多折的命运……她的心,她的真我,都被包裹在层层的丝茧之中。上次在宫女们传为佳话的苏州籍充媛娘娘因为膝下无子,与数十名些得宠又无子嗣的嫔妃一道陪葬。不过两月余的宠爱,如今却成了亡魂,这便是后宫,今日得宠成为人上之人,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 苏漪真的怕自己受到伤害,甚至不愿与除曹司织以外的任何人走得太近。没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的孤独、寂寞,她渴望柳青青与姜香之间的友情。 正想着,便听柳青青带着惊喜的声音传来:“姜香,姜香……你来了!” 看着柳青青的喜色,苏漪真的好羡慕,姜香的脸上漾出难以言叙的喜色,怀里抱着一只不大的食盒:“最近司苑不太忙,我昨晚做了一些糕点。是你爱吃的绿豆糕……” 柳青青擦擦手,俯身闻着食盒:“哇――好香呢!姜香,苏漪今儿也来了呢。” 二人抬眸,便在绸波之中看到一抹粉色的倩影,寂寥而孤傲的。姜香看着苏漪的背影,本是带着笑容的脸上渐渐地褪去了喜色,脑海中掠过一幅画,片刻之间面色变得刹白。 柳青青忙道:“姜香,怎么了?” 姜香定定地凝视着苏漪的身影:这几年,她们看着苏漪从最丑最清瘦的小丫头出落得一个脱俗清丽的大美人。这样的风姿,这等的孤傲,就好像…… 对,实在太像了! 姜香慢慢地陷入沉思之中:画中人是苏漪,苏漪化身成画中的仙子,那样寂寥地站在绿河畔,任夜风吹拂她的衣袂,纹丝不动,只是看着明月倒映在湖波之中,夜风拂过,碎了月影,也拂动君心。虽然画中人只是模糊的背影,可这等遗世之姿,太像,真的太像了! ------------ 月下倩影(6) “姜香!姜香!”柳青青连唤数声。 姜香惊了思梦,道:“青青,你拿着,我去与她打招呼。” 姜香抖动双臂,像抖落了满心疑惑的尘埃,缓缓地移近苏漪。越看越像,无论远近都能寻到画中人的踪迹。“苏漪,是你吗?” 苏漪听姜香与自己打招呼,复才回眸,款款落礼,含笑道:“姜香,你说什么?” 姜香道:“皇上找的那个人是你吗?” 苏漪依旧是笑,道:“你想得太多了。” 姜香盯了一眼苏漪,道:“苏漪,我知道你与曹司织有些渊源。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周淑妃不简单,如果那人真是你,你最好打算好了。” 苏漪道:“不是我!” 皇上寻的是一个人间的仙子,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与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牵绊,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美貌的女子何其多,像自己这样的宫女更多。 姜香苦笑,道:“苏漪,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得到圣宠。能否也照拂于我。” “姜香――”苏漪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姜香定要固执地认为那个人便是自己。 入宫以来,她见过的人除了后宫女官便是太监,从来不曾接触过什么男人。姜香的话好生没有道理,再说她从来就不奢望得到圣宠,只希望平安地度过十年之期,然后还家与父母亲人团聚。 姜香道:“不要再否认了。数月前,周淑妃还是周良娣时,你曾代我送了一次花。后来再去送花,曾两次碰到周淑妃胞兄――安勇候,他一再与我打听你的下落。”“苏漪,那次你去送花,难道没有遇见安勇候?” 整个皇宫上至嫔妃,下至粗使宫人,谁不知道新君在寻“月下倩影”,可苏漪却无动于衷,在通常情况下,能避而不闻,视荣华如云烟的女子那只是传说中的神仙。苏漪无论怎样都不似那种传说中的世外女子,所以姜香给自己打了一个赌:苏漪心里定有别的男子。而这别的男子,除了新封的安勇候便无第二人。 皇宫中的男人不多,而苏漪有可能接触到的,唯安勇候一人。 “安勇候?”苏漪冥思苦想,那人是她在宫中遇到的第一个男人,而且还与他说过话,所以有些印象,“那日去太子宫我确实有遇到一个侍卫,你说他不是侍卫而是安勇候?” 姜香笑道:“你总算是认了。如此说来,你喜欢上他了。” “没有!”苏漪肯定地应道。 姜香自负长得姣美,可进宫四年未见过皇上的模样。以前常去太子宫,本想攀上太子,可那个周淑妃却是个阴险的女人,处处都防范着太子喜欢上别的女人。连太子妃都斗她不过,何况自己只是司苑之中一个小小的九品女史。 “苏漪,我不管你喜欢的是皇上还是安勇候。自己得了好处,可别忘了我。” 姜香的话让苏漪摸不着头脑,即便当日遇见的真是安勇候,那又如何?她与他只是地站着说话,并不曾有任何瓜田之嫌。可此刻被姜香说出,就好像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是央求,不如说是要胁。 ------------ 月下倩影(7) “姜香,你真的弄错了。我只见过安勇候一次,没有什么,真的?” 苏漪越想解释,姜香便越是生疑。笑应道:“放心,此事你知我知,我不会说出去。还指望有朝一日你飞上枝头成凤凰……” “姜香!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除非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引起皇上的注目。” “姜香,难道你不想出宫么?”苏漪满是不解,犹记数年前,众女子入宫,有多少都是哭哭啼啼,有多少女子是不愿意的。 姜香当年进宫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不曾想却入宫做了司苑的女史。天下,哪个女人不期望得到圣宠,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整个后宫,近万名宫女,谁不知道当今新君后宫嫔妃极少。自从新君登基,后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变着法儿、挖空心思想要接近皇上。 “不想!”姜香说得肯定,“你想出宫?” 苏漪肯定地点头,真的不想卷入后宫的风雨之中,这几年她也见过不少。尚宫局六司之中的女人们尚且如此,后宫嫔妃的争斗可想而知。“我只期望十年期满,早早还家与家人团聚。” 四年多了,苏漪没有得到丝毫关于家人的消息,谨小慎微,处处牢记着父母的叮嘱。这种日子过得压抑而枯燥,她向往外面广阔的天空、自由的气息。 姜香冷笑一声,审视着苏漪:“你的身份越来越让人怀疑,才几年光景,当年的野雏菊便长成国色天香的牡丹……亦还是,你原本就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娃,让我猜猜……你姓苏,犹记得当年征选宫女的户部巡官苏大人便姓苏,真是巧了,难道你是……” 姜香乃是江宁知州之妹,对官场之事颇为了解,尤其是苏漪的行为举止,当年因为苏漪尚小,还是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娃倒不觉有何不妥。可短短四年之后苏漪无论容貌、风姿还是举止都越发的引人注目。也只有江南苏家这样的世家豪门之中才会养出如此出俗的女子,虽然当年苏漪说这只是巧合,可现在想来,哪有如此巧的事。犹记得她们就快抵京的一晚,苏漪说屋子里闷,曾出去行走,她曾清晰地看到苏漪与一位官员站在院子里说话。因为隔得较远,姜香也没有多想。可近来姜香细细想来,一切都绝不是巧合。而是苏漪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么渔家女,而是苏家的小姐。最初以为户部巡官苏明德会以一个丫头充数,代替自己的女儿,不曾想真正的苏小姐真的进入宫中。 姜香见苏漪平静的眼泪中浮现一丝惊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你……你根本就是户部苏明德的女儿!” 苏漪快速地转过身子,心内波潮翻滚,没想到姜香素日言话较少,居然会识破她的身份。 姜香笑道:“怎样?被我猜中了吧?其实猜出你的身份也并不难,江宁府虽是富庶地,可有家世背景者寥寥无几。自幼便常听兄长提及你们苏家如何如何,便多少有些留意。想不到这苏大人的胆子不小,居然改了你的年龄,让你深入宫闱……” “不,你猜错了,我今年的确已经二十岁了。” ------------ 月下倩影(8) “哟,你着什么急呀?我又没说你今年二十岁,或许你今年只有十八也不定呢。”姜香怎么都觉得苏漪是个十八岁的女子,而不是十四五岁,因为她的那么脱俗之姿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应有的,“许是你爹娘真的希望你能早两年出宫才改了你的年龄吧。苏漪,怎样?帮我一个忙,让我引起皇上的关注,只要你能设法让我见到皇上,那么……我便有法子让你出宫。” 苏漪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居然被人要胁,就像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若是不应,对方随时都会要了她的性命。出宫,出宫,这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可她真的能出去么?即便当初爹真的改大了她的年龄,可是现在她还差五年时间,五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想家,不思念母亲,不思念江宁的苏园……祖籍京城的宫女每月还有一天可以还家,可是一离家便是四五年的时间,这份思念的潮流越来越剧烈,却被她生生地压蓄在心底。 姜香看着苏漪是信非信的眼睛:“你有你的法子,我便有我的法子。司苑房那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我知道,苏漪你定是会帮我的……” 姜香切切地望着苏漪,仿佛在问:你一会帮的,对吗? 苏漪在犹豫之后,缓缓地点头,轻声道:“让我……试试吧!” 姜香含笑道:“很好!今晚三更我会在司苑房南边的小竹林等你,一定要来!告辞――” 看着姜香带着得意的神情离去,苏漪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暴风雨即将卷来。她真的不是姜香所说的那个人,可是如果不答应,姜香便要将自己的事张扬出去。不是她在意与否,而是她的年龄确实被改过,她真的不能让爹爹犯险,更不能因为自己一人累及整个苏家。 曹司织进入织染院,在如瀑的宫锦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另一边有个粉衣女史正往这边来。 姜香近了曹司织面前,款款落礼:“曹司织!” 曹司织“嗯”应一声,扫过姜香道:“不知淑妃娘娘有何吩咐?” 姜香抬眸,盈盈含笑。在这后宫中,便是如此的奇妙,周淑妃原本是很讨厌姜香的,甚至认为姜香有引诱皇帝之意,处处防备,可好歹也送了两年的鲜花,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微妙起来。偶尔周淑妃不遣姜香到尚宫六司走动传话,这本是周淑妃身边侍候宫女的事,却让姜香跑了几回腿。 姜香道:“娘娘说若是往后还有更好的苏丝进宫,要司织房小心染色,依旧大红和大紫两色各送一匹直接到司制房就行,不用再经过内务府。” 姜香在与周淑妃接触间,知道这个女人尤其偏爱美丽的服饰、珠宝。见过如此爱宝物的,却没有见能爱到如此程度的人。 “有劳姜女史!”曹司织的话平静如水,听不出丝毫的情感,看姜香离去,自己举步往宫锦的中央移去。 这里的每一匹宫锦、轻纱都是经她亲自织染而成,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这样细腻的质地,这等鲜丽的色彩,若是制成最美的宫袍,穿在苏漪的身上,定是天下最美的,方不辜负这些自己的一双巧手。曹司织看宫锦,亦若看着的是苏漪,看苏漪又像是在看宫锦,一样都是她的心头肉。 ------------ 月下倩影(9) 四年多,她们虽是姨侄身份,却有母女一般的情感。在这冷寂的后宫之中,曹司织继续给予了苏漪母亲一样的慈爱与呵护。 “漪儿,姜香刚才说什么?” 苏漪缓缓转眼,冲着曹司织柔美浅笑。 曹司织宫中二十五载,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虽然姜香神情的得意之色很轻淡,可她却是瞧得真真的。 苏漪道:“姨母,姜香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猜出爹改了年岁之事。” 曹司织道:“那么,她以此要胁你?” 苏漪缓缓地点头,在这宫里曹司织是她唯一相信的人,因为曹司织就如母亲一般,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和蔼又可亲的长辈。她敬重曹司织,所以会把这一切都告诉对方。 曹司织道:“漪儿不必担心,姨母会保护你的。”既然兰将苏漪托付给了自己,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会保护苏漪。曹司织停了片刻,觉得此事有些怪异,既是要胁便必有下文,道:“她要你做什么?” 苏漪应道:“姜香要我帮她夺得君心。可是我……” 这件事好没道理?难不成苏漪还做了一些自己不知晓的事情?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曹司织道:“你答应了?” 苏漪点头。 也是没办法的,重要的是姜香也答应了要助自己离宫,许是姜香得宠之后的事。但既然应了,便尽力而为,“不过是出些主意罢了,成与不成还得另作计较。” 这件事当真怪异得紧,姜香分明与柳青青亲近,却又要苏漪帮忙,难不成她是想聚众女之力,助自己一朝得宠。真没想到,这姜香还真是不一般的人物。姜香乃是江宁府府尹之妹,这等显赫的家世在宫女中可是难寻的,即便是嫔妃之中,也是极尊崇的。 曹司织道:“往后与姜香相处,你需得小心些。样料已经备好了,我派人给你取。” 苏漪实在太单纯了,居然会答应帮助姜香,只怕姜香见苏漪单纯,连吓带蒙,居然哄骗得苏漪为己所用。曹司织又如何舍得见苏漪吃苦,耳畔又回忆起今昔出宫时见到兰的情景:“四妹,若是不行,便让漪儿吃些苦头。待到明年二月她便十六了,是时候告诉她真相,你抽这告诉她吧……” 曹司织虽在宫中打拼二十余载,要她如此对待情若女儿的人,她还是做不到。在这一点上,她自认不及兰的果断。每次,看到苏漪站在这宫锦瀑泉之中,圣洁得像个临世的仙子,心中全都是不忍,不忍。她看着苏漪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娃在她经心安排下,长成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虽然十五岁的她依旧单薄,可人靠衣妆,穿着宫锦的苏漪站在女子堆中还是尤其的醒目。她有着清丽引人的容貌,还有着翩翩风荷的气质,兰心慧质就算女子也会多看两眼,又况是男子呢。 兰,给我一些时间吧。再等等,待忙过了这阵子,我便将实情告诉漪儿,就让她无忧地过完这个新年吧! 曹司织拿定了主意,抑住心事。将料样敛入木盒之中,这是一只漂亮的檀香盒,上面雕刻着漂亮的蝴蝶花朵,栩栩如生,那蝴蝶宛如正欲拍翅离开一般。每一款布料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用丝线捧了一块白布条,上面书写了后宫嫔妃的封号。周淑妃是紫的、红的;董丽妃是碧翠色与橙黄…… 苏漪接过木盒,别了司织房,往司制房方向移去。 ------------ 姜香得宠(1) 第六章姜香得宠 夜深了,苏漪还在烛灯下忙碌。正欲上床睡觉,才猛想起今儿姜香约她三更后去司苑房南边的小竹林。 此处离小竹林不远,苏漪打了个哈欠,从屋中取了件斗篷,小心翼翼地离了房间。同屋的黄玉早已经睡得不醒人世,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容,嘴角蠕动着。 苏漪披上斗篷,提着宫灯,抬头就望见一轮又亮又圆的皎月。暗笑自己望了日子,来了宫灯,只身离了司制房。近来司制房的姐妹们累了、乏了,都会到外面走走,况且六司之间相距不远,苏漪便在平静与散步之中到了小竹林。 小竹林不大,不过是三四丛潇湘斑竹,又经过园艺宫人的精修,挑选了最雅致又最碧翠的竹子。腊月的夜风有些刺骨,苏漪被冷风一吹,缩了缩脖子。 姜香见苏漪到来,忙道:“臭丫头,害我等了半柱香。” “好歹是来了。姜香,有什么事你说便是。” 姜香拉住苏漪,两人在林下就坐。 姜香一遍遍地回忆着从周淑妃宫中看到的那幅美人图,看样子是淑妃令人从皇上那里取来的,只一眼淑妃便气得咬牙切齿。她想要成为那个画中美人,她想要与那个可恶的淑妃斗上一斗。十七岁进宫,快五年了,她却从未见过皇上的样子。听说当今的皇上英俊不凡,儒雅博学,文武兼备,是个美男子,此时不出现在皇上身边,将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苏漪,我要做那个画中女子。你告诉我,她是如何伫立湖畔……” 苏漪沉思片刻,如果是自己又会怎样的伫立,是落漠、是孤寂,就像天地之间在那样寂静的夜晚唯有自己一人而已。 “姜香,你站一下!” 姜香起身,静静地站立一边。 苏漪不喜欢宫里,可姜香喜欢,所以她愿意帮助姜香,不是因为姜香要助自己离宫。其实自己现在是出不了宫的,因为她不未满二十五岁,也不符合宫中的规矩。 “你挺着心胸,可以纵情地去想你的心事,想所有欢喜的、忧伤的、烦闷的……”苏漪呢喃地说着。 苏漪喜欢沉思,不是因为思问题,而是心中郁结了太多的心事,全都积蓄在心中,需要有一种方式来发泄,苏漪学会了回味。尽管这是年衰者做的事,可入宫五年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她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姜香腿脚发麻,连肩背都有些发酸,方才回眸,发现在数十步外站着一抹孤傲的背影,那样久久的伫立,像一尊雕塑蚊丝不动,这是一幅活的画面。与周淑妃宫中见到的画融为一体,又成为一幅传神的佳作。真的是她,是皇上这些日子用心寻找的女子。如果最初还有怀疑,现在越来越肯定,苏漪便是画中的女子。或许吸引皇上目光的正是她的这份孤傲,明白了,她就是用这样一个背影吸引了皇上的目光。 “苏漪!” “嗯――” “谢谢你!若是此举真能奏效,我一定不会失约。但是……” “什么?” ------------ 姜香得宠(2) 苏漪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姜香。 姜香道:“在我未得宠之前,不要在夜晚离开司制房,更不要在第三人面前这样静静的站着。哪怕是司织房也不行,我能猜到是你,那旁人也能,就像你白天在司织房那样静立,便极易让人看出来。” 苏漪明白了,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何皇上连那人的长像都未看明白,便会如此轻易地爱上一个女子。听起来如此的古怪,居然还在后宫之中四处寻觅。“谢谢你,姜香!” “苏漪,若是我真能得宠。我一定亲自派人送你离开皇宫!” 苏漪想过,却不能当真。近来像姜香这样着迷的女子多了,但未必皇上就能倾顾姜香。但苏漪会记住姜香的衷告,只是她内心一直便觉得沉甸甸的孤独,越来越泛滥地想家。尤其看着司制房内那几名即将出宫的女史、宫女,心里全都是羡慕。看别人回家,自己却不能,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听别人天天都念叨着家乡的好,她却不能,这又是怎样的情结。 二人各自散去,苏漪已经走了很远,姜香还站在司苑房的院门前凝望,她要模仿的不光是苏漪的身姿,还有她身上那股傲然之韵。 因为司制房忙着赶制嫔妃的宫袍、皇上的龙袍,忙翻了天,跑腿端茶的事便交给了今秋刚入宫的新人来做。 这一忙便到了年关,今儿总算完工了一批活,司制、罗掌制和安典制正在做最后的处理,用热炭熨平皱褶。刚一轻闲,又开始忙碌着过年用的物什,女史、宫女们开始给自个儿绣制钱袋、荷包。 明年就是新年了,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今儿一早尚宫大人就传了话来,要六司清扫干净,准备迎接新年。后宫各处返家的宫女可以闲下来歇息几日准备出宫,按照名册算计下来,大年初八至十三便有宫女陆续离宫,排到六司这儿,许是大年十三辰时,也是宫中最后一批出宫的女子。 忙了一上午,司制房内除了要离宫的十四名女史、宫女,其余百余人都积极清扫。苏漪很疲乏,刚回到自己的房中,便见黄玉上气不接下气“砰啷――”一声撞了进来。 黄玉大着嗓门道:“苏漪,金宝说,昨晚皇上临幸了姜香。今儿一早,姜香就被封为美人。” 大康朝后宫之中嫔妃分置等级有序:夫人:贵妃、淑妃、德妃(丽妃)、贤妃为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今姜香从一名后宫九品女史一跃成为正品美人,一下跃居于尚宫大人之上。怎不令黄玉吃惊,虽说新皇登基之后,也曾陆续封册过五六位后宫女子,可她们间都是御女、采女,最厚赏的也只是宝林,这与以往所为大大不同。 黄玉继续道:“金宝说,姜香便是皇上正在寻找的绝世美人。如果说是你,我还能信,可居然说是她。” 黄玉想起来就忿然,还在江宁时姜香与柳青青就看她们不起,这下子更是瞧不起她与沈金宝两个出生商贾的女子。但在苏漪面前,自己还是有优势的,必竟苏漪出生渔家。 苏漪应道:“这许就是她的命。” “命?我才不信,许是姜香运气好些,竟被皇上瞧见。”黄玉越想心里便越不自在,以她的模样处处都不亚于姜香,皇上怎么就瞧中了姜香呢,自己比她要貌美,比她身材要好……想到这样,黄玉又道:“苏漪,你说这难道真的是命么?” ------------ 姜香得宠(3) 话音落时,才发现苏漪躺在床上已经熟睡。黄玉近乎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渔家女,吃饱睡足什么都不想。”罢了,与苏漪说上半天也听不懂,不如继续去找金宝问过明白。若是姜香得宠,下一个怕就是柳青青了,她们两个最是要好,如今就算自己要与姜香套近乎怕也来不及,不如去瞧瞧柳青青,她是江宁府编修之女,并不似姜香那般傲气。 想到此处,黄玉便拿定了主意,明儿就是新年,司制房里都在准备过年的物什,各自忙碌,她正好可以借这节庆上好好的打算一番。 又几日。 黄玉依旧大呼小叫,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间,道:“不得了,不得了,今儿传来消息。姜美人加封为婕妤了,皇上赏了好多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刚才便送了两匹到司制房,要我们尽快缝制成宫袍。初六时我们不是才缝了六套么……” 黄玉不再有怨言,只有道不出的艳羡。见苏漪反应平平,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道:“你就真的不羡慕么?” 苏漪抬眸,不解地浅笑,仿佛那是很遥远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联。 黄玉双眼放光,悠悠地道:“我不指望做昭仪、婕妤,只要能做个五品才人我便满足了。”听说姜香便是因为发呆走神被皇上瞧见,就一夜恩宠,成了美人、婕妤,这些日子后宫的女子都快疯了,个个都在御花园,绿湖畔发呆,即便是四更到御花园附近一走,都能看到那里发呆走神的女子。只可惜,自从皇上得了姜婕妤之后,似乎好几天都没有去御花园了。 苏漪此刻便忆起了姜香曾经说过的话,“我一定不会失约”“我助你出宫”,句句回荡耳边,若是真的该有多好。只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也不可能再有了。 苏漪从内务府领了丝线出来,便看到衣着平常服饰的女子,站成整齐的队列,十人小列,五十人大列地经过宫中纵横交错的宫径。她们都是因为年满要离宫的日子,这一刻苏漪再度感觉到皇宫日子的漫长与孤寂。 她放缓脚步,巴巴地凝视着身边走近的女子,她们间有欢喜的,有忧伤的,还有一些茫然的。但到底是欢喜的居多,毕竟出了宫就能回到家乡,见到自己的家人。在宫外,定有正在热切期盼她们回家的亲人,或许离京城近的早早就得了消息,在宫门外等候着。 一股心酸涌上苏漪的心头,猛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却硬是将泪水压抑在胸腔之中,任水雾积蓄在眼底,氲氤弥漫着,也卷袭着自己的心。 今儿是十二,一整天司制房里姐妹们便四处走动,那十四名要离开的女子更是欢喜了一夜,与司制房的姐妹一一道别。更弄得苏漪的心里愁云密集,无法释怀,睡不着,吃不下,想家的情绪越来越浓。浓得像洪水,很快便包裹了她的心。 不知是谁在司制房的院子里遗落了一把古琴,那样孤寂地放置在院中的石桌上,没了主人,就如离了父母的孩子一般。 苏漪走近石桌,纤纤玉指拂过琴弦,音色纯净,亦如林间潺潺的清泉,又似山间鸣叫的百灵,净得柔和婉转,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只片刻,她便对这把琴产生了极强的好感,坐在琴前,如痴如醉地拨弄起琴弦。她五岁开始学琴,十一岁离家时已略有小成,后来又从师在宫中乐坊,技艺更进一步,虽说只能在乐坊弹琴,可这些年下来苏漪对此已颇有心得。 ------------ 姜香得宠(4) 一声声如咽如泣,声声都是离别的伤痛,还有那如雪山崩塌的孤寂与落漠,像无边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浪紧接一浪,拍打着她充满酸楚的心。夜风卷起了一片叶子,飘飘悠悠就落到了她的身前,她亦便如这飘零的落叶,不知何时就会落定。 正弹得起兴,听到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你通音律?” 苏漪起身,款款施礼:“姑娘万福!” 少女看着桌上的琴:“特意替丽妃娘娘取来的。刚才听姑娘的琴音,技艺不在丽妃娘娘之下,明日我定向娘娘引荐姑娘。”少女乃是丽妃娘娘身边的侍女,唤作碧玉,因司制房有她的同乡姐妹明日出宫,特来托同乡为她捎家书。 苏漪道:“姑娘抬爱了,一时兴起,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再忍忍就好,她不愿意抛头露面,更不想结识更多的人,终究有一日她是要离开的。 “咳――”话未说完,便见从司制大门外进来一名宫女,连咳两声,审视一番少女,道:“我是姜婕妤身边的侍女腊月,姜婕妤对苏女史的绣工很满意,特赏你一盒水粉。” 宫女本是丽妃身边的侍女,却被姜婕妤身边的侍女抢了话心中不悦。看了看苏漪,心中暗道:正想将她拉拢,不曾想竟是新宠姜婕妤的人。想到姜婕妤,宫女心中更是不悦,有些替主子不平起来。不过是个四品婕妤,近来越发的骄宠得紧。宫女抱了古琴,扭头离去。 腊月道:“这盒是薄荷味水粉,这一盒是桂花味水粉。”因姜婕妤的名讳之中有个“香”字,腊月避开忌讳。 苏漪接过腊月的水粉,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的确是上等水粉, 腊月道:“姜婕妤说,姑娘定会喜欢桂花味的。你不妨试试。” 苏漪正在沉思,腊月打开水粉盒子,已将一团桂花水粉用手指擦抹在她脸上。苏漪大惊,正欲拭去,腊月怪异地道:“苏漪,这种薄荷味水粉据说不但可以增加容颜,还可以有效地治愈红斑……罢了,你且收下,我该要回大乐苑复命了。嘻――” 苏漪的手抚摸在被腊月抹上水粉的地方,有一阵灼热的刺痛,用手一抹,便化成了一大片。将沾有水粉的手放在鼻息间,闻到一股中草药的气味,莫不是这水粉中另有乾坤。苏漪心中一惊,快速地启开薄荷味水粉,腊月曾说过,这是专用来治愈红斑。 苏漪心有疑惑,将薄荷水粉涂了少许在脸上,那种灼热的刺痛立即便消退了几分。这是何道理,难不成姜婕妤要毁她容颜,又要恢复容貌。 若是她违背,姜婕妤定会再想别的法子。如今她是主子,自己是奴婢,只要姜香愿意,自己如何丧命都不知晓。 苏漪如此这般一想,心中有些后悔帮了姜香。她想要的只是平静平安的不知,即便不能回家,只要让她顺利地过完几年就好。 当天晚上,苏漪洗去了大部分的桂花水粉,可两边脸颊处依旧有几团星星点点的红斑,虽然抹了薄荷水粉,可红斑已经形成,竟已晚了。 这东西实在太厉害,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灼伤了她的肌肤,那点点红斑像雪野上盛开的红梅,尤其的醒目。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这张容貌毁了也好,或许往后便能平安的生活了。如此这般一想,苏漪起伏的心总算平静。 ------------ 姜香得宠(5) 天亮了。 司制房的人起得很早,站在各自的房门前,看着那十四名女史、宫女,她们着回便装,负着包袱。其间的一名女史却依旧着了鲜亮的宫衣,神情中尽是矛盾与酸楚。她站在司制的身侧,低垂着脑袋,怀里抱着包袱。 气氛显得很怪异,有疑惑,有悲伤、还有酸楚。 然,黄玉像见鬼一般跌跌撞撞地奔到院子里,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苏漪患怪病了,一晚时间,脸上、手上都长了红斑。” “啊――”众人唏嘘,要走的,留下的都速速望向苏漪的房间。 苏漪面蒙着丝巾,尴尬非常地移步出来,扫过众人,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虽是蒙了丝巾,可鼻翼两边的点点红斑还是清晰可见。 罗掌制忙道:“苏漪,你这是……” 苏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便是如此。” 安典制道:“怎么会这样?你擦了什么东西?” 不待苏漪开口,黄玉道:“昨儿晚上,大乐苑的姜婕妤派人送了她一盒水粉。” 如果姜婕妤真的要害她,她绝不会坐在待毙,人敬她,她敬人,人若犯她,她也不会心慈手软。苏漪从怀中掏出那盒薄荷味的水粉,罗掌制接过水粉又递与身后的司制。 司制放在鼻息间闻了又闻,用手挖出一点涂抹到手上,道:“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确是上等水粉。” 罗掌制试了,安典制也试了,都说是最好的,然后交与苏漪。 黄玉嘴快,惊异地道:“啊――苏漪,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在宫中,若是被视为瘟疫,唯一的下场便是被抛于荒野死路一条。 “司制,我陪苏漪去太医院。”安典制道。 原本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却在一夕之间容貌尽毁,换成谁都会难过的。 站在司制身后的女史说话了:“禀司制,就算苏女史的脸治愈,瞧这模样也被毁了。我……愿意把自己出宫的名额让与她,请司制允她出宫吧。” “方女史!”苏漪认得这名女史,她是十一年入的宫,这些年来里就期望早些出宫。谁会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谁也不能。 方女史从怀中掏出内务府发放的出宫令牌,悲伤地道:“当初进宫便是期望母亲和妹妹能过上好日子。可昨儿我才知道,她们都不再了。”她们不再了,方女史便不想再回家乡,当年她为了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不惜自愿代有钱人家的女儿进宫,换了八十两银子,可父亲却用方女史换回的银子盖新屋娶小妾。那小妾不久之后就替他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让家里的日子更好过些,父亲居然狠心将方女史的妹妹卖与老员外为小妾,妹妹不甘受辱悬梁自尽,而母亲也因此事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临终前,希望方女史不要再回到家中。 只是司制房离宫名额已经上报,且已汇总,按照以往的规矩,理应由候补代替。可这名额本属方女史,她也有权让给任何一个人。 苏漪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出宫之事竟已近在眼前,她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 司制扫视四周,道:“司制房的人有情有义,各位没有异议吧。苏女史今容貌被毁,不如让她趁早离去。” “司制,这么做不公平。” “就是!” 片刻间,司制房里议论纷纷,最有意见的莫过于那些候选人员。 ------------ 提前出宫(1) 第二卷闺秀篇 第七章提前出宫 司制道:“方女史放弃出宫的机会,愿将出宫令牌让与苏漪。虽说你们是候选之人,可你们几个并不足二十五岁,我听说翌年还有一批出宫的宫女,你们十几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年。” 众人面面相窥,只是这苏漪的病也太奇怪了,满脸红斑,连手上都有,该不会真的患了什么怪病吧?众人避之不及,唯有方女史将自己手中的令牌给了苏漪。 罗掌制颇为担忧,这个当口患了怪病,若是太医院找不出病疹,便会被赶往冷宫杂院静养,待病愈之后才有机会出去。 众人正议论,只见外面传来一名太监的声音:“董司制,听说司制房有名宫女患了怪病,速跟我走吧!” 进来的太监与两名太医皆蒙着帕子,到了太医院,由两名年老的太医认真查看。 太监尖着嗓子道:“怎样,可是瘟疫?” 太医应道:“回公公,不是瘟疫,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才长了此斑,好好调养些日子便能痊愈。” 太监舒了口长气,道:“如此便好!这样就送她回司制房。” 苏漪款款落礼,道:“多谢两位太医!”刚起身,袖中的出宫令牌掉落出来,太监一瞧道:“得,就快辰时了,如此也好,你也不会回司制房了,尽快出宫吧。” “我……”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她还未来得及与曹司织道别,也还未与相识数年的柳青青、黄玉、沈金宝她们说一声,便要突然出宫。 苏漪听说要出宫,与太医要了纸笔,速写了一封信,递与太监道:“还请公公将此信交与司织房的曹司织。多谢了!” 太监有些急切道:“还不速去领套便袍。” 苏漪明白宫中的规矩,既然自己就要出宫了,身上的零碎银子也没多大用处。父亲苏明德在户部任职,她只需好好打听一番,自能寻到父亲在京的住处。这样一想,便取了随身的零碎银子,捧到太监跟前道:“有劳公公操心!” 换了便袍,苏漪站在数百人的队伍中,脸上蒙面轻纱,不停地张望,再张望。看到了宫门,出了那里,她便真的自由了,便离了皇宫这个牢笼。心里一遍遍地回忆过往,犹记得当年曾听父亲说过,在南城附近的柳林巷中有一处宅院,近五年来,她一次也没有离开过皇宫。每次司制房里有出宫采办的机会,都交给了祖籍京师的女史去办,这样她们可以随便看看家人。 宫门外站满了一些男女,个个都唤着自家姐妹、女儿的名字。有数十个人直接奔往自己的父母,还有几个官兵模样的男子,手里扛着字幡,写有各地名字,共有十二个州的名字。这些地方官员也是奉了旨要在这里接回自己管辖地的宫女。 苏漪并没有在布幡上寻到“江宁”二字,心中正郁闷,却见有个英武少年,手中拿着一块布绢,上书“苏建业”,这正是苏漪二哥的名讳。便迎上那个英武少年,道:“你是二哥么?” 苏建业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你是……”怕弄错了人,自然得问明白了才好。 苏漪道:“我是苏漪!” 给读者的话: 各位大大,该文进入第二卷闺秀篇,姗会认真写的。谢谢大家! ------------ 提前出宫(2) “小妹――”苏建业喜上眉梢,拉住苏漪笑道:“出来便好,回家再说。” 原来苏漪一离开司制院,曹司织那边就得到了消息。怕误了大事,又担心苏漪被其他各州的人误领,这才派了相熟的宫人带信到户部。谁知苏明德因为身为户部巡官,一年之中呆在京中的机会不多。户部官员得了消息,又派官差得意到苏家捎话。令苏江、苏海兄弟尽快到宫门口接人。 因来不及准备,又怕误事,情急之下,就用了苏海大婚时所用的喜绸,本想上书“苏漪”,可世族小姐的名讳又怎能公诸人前,便改书自己的名讳。 小轿在柳树巷苏府门前停下,苏海掀开轿帘。苏漪下了轿子,站在大门前打量了一番,这虽是父亲在京的宅第,可她还是第一次来。大门上还挂着红红的灯笼,上面写着“苏府”二字。 苏海道:“小妹,半月前我刚与礼部侍郎潘大人的千金成亲。母亲初十便去了城外的水月庵烧香还愿,明日便会回府。” 如今二哥已经成亲了,这在世族之中算是比较晚的。如此算来,定是大哥已经先一步成亲立业。母亲来京,许正是为了二哥成亲之故。 苏漪正在发愣,便见一个绿褂丫头奔了出来:“是二小姐么?啊――二小姐……”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百灵鸟,细细地打量着苏漪,满心都是狐疑,道:“二小姐,你的脸……” 苏漪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脸颊:如今想来,姜香如此做竟是想助她离开宫闱。虽说让她长了红斑,可苏漪只有感激之情。 绿褂丫头是银环,她略比苏漪年长几个月,当年离家时,她还是一个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不碍事,是碰了有毒的花儿,过些天便会好转。”苏漪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银环。 苏漪归来,苏家上下自然欢喜不已。当天夜里,苏海便与远在甘州的父亲写了一封家书,告诉他:小妹因为中毒长斑被提前放逐宫闱的喜讯。苏海这些年也从父亲的口中了解到,父亲心中对小妹的那些许愧意。小妹虽小,却通情达理,否则当年进宫的便是苏泠,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子,在深宫独自生活了近五年,他与父亲都会弥补对小妹的愧意。 苏江在苏漪进宫的前一年秋天得中状元,后来被封为榆阳县令。在苏漪进宫的那年秋天,曾回转京城完婚。完婚之后便携娇妻一并去了榆阳,虽常有家书传来,却不曾再回过京城。 苏漪刚回来,苏海夫妇就忙转开了,替她裁剪新衣,替她请郎中瞧身上的红斑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苏海说,母亲十四便会回府。 苏漪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母亲、家人。一上午都不停地凝望着门口,期望听到母亲回家的消息。直至黄昏,才听银环来报:“夫人回府了!” 苏漪奔离闺阁,站在大门口,期待着母亲早日出现。黄昏中移来了一顶小轿,在门口停下,苏六娘子搀扶下一个风姿绰绝的妇人。 是她,真的是母亲。相别五年,母亲还如记忆中的那般清丽,还是那样的娴静与高雅。 “娘亲!”苏漪脸上堆满了笑容。 ------------ 提前出宫(3) 高兰娘昨儿就听到女儿回来的消息,她首先想到的是:为何现在就出宫了?先帝已死,下旨害了她孔氏满门的大仇敌死了,可她却没有半点欢喜。布局了那么久,那人便这样死了。他死了又如何?天下没有不了了之的仇恨。对于女儿的归来,她一点也不开心。苏漪应该是她手中最好的利器,可现在却出了皇宫。 高兰娘淡淡地扫过苏漪的脸,略为一怔:“你的脸怎么了?” “娘亲,不碍事的,只是中了花粉毒……” 高兰娘语调极冷,略带埋怨的道:“真不小心。” 母亲的语调像一盆冷水,顿时泼得苏漪浑身冰凉,直至凉到了心底。苏漪收敛了笑容,道:“娘一定是累了吧,女儿扶你回房歇息……” 苏漪欲扶住母亲,却被高兰娘无情地推开:“不用。” 一股莫名的酸楚迅速漫延了苏漪的身心,她看不明白,自己出宫难道不好吗?为什么母亲见到她没有半分的喜色,反而还有些埋怨。 真的好想问过明白,她跟紧两步,柔柔地唤了一声道:“娘――” “我累了。”高兰娘打断苏漪的话。 苏漪怔在原地,凝视着母亲的背影:不,这不是她的娘。她还清晰地记得,娘是那样一个温婉的女子,疼她、爱她,将她视为心头肉、掌中宝。可是现在,娘对她的回来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色,有的只是凉彻心魂的寒冷。 “娘……”苏漪痛苦地轻唤着。 高兰娘缓缓回眸,看到女儿眼神中的落漠与酸楚,淡淡地道:“你回来,娘很高兴。” 可是娘说高兴,神情中却没有任何的喜色。苏漪对于母亲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母亲用这种冷漠的举动,狠狠地在苏漪地心上刺了一刀。 高兰娘觉察到女儿的异样,道:“好好养病,待你痊愈了,我们便回江南。”这也是她的女儿,她又怎会不爱,只是那样的仇恨,让她无法爱自己的女儿,她怕自己的爱最终成为复仇的障碍。所以她宁愿用这种伤痛方式表达自己对女儿的情感,她的痛,她的恨是女儿根本无法理解的。 高兰娘不忍看女儿太痛苦,伸手温和地拂过她满是红斑的脸颊:“不要怪娘,娘真的在意你,只是不知道该要如何表达而已。你且回房养病,有什么事待你痊愈之后再说。” “娘……”苏漪听母亲如此说,终是流出泪来,无论她在宫中表现出怎样的淡然,在娘的面前她不想再故作下去。母亲的手是这样的细腻,就像织染晾晒场上那些美丽的宫锦,母亲的手这样的温和,就是春日的阳光一般。 高兰娘终是绽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在苏六娘子的相伴下进了自己的闺房。 苏漪对母亲的举动虽有些失望,却不再伤心,她想:许是娘在自己离开之后受了什么刺激,否则她定不会是这样的。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苏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她对谁都是这样的淡然冷漠,仿佛这世间的万物都激不起她的兴趣。在母亲沉思的时候,苏漪总能捕捉着如丝如雾的恨意,时而像明亮的月色,时而像弥漫的水雾,在分明与隐约之间,苏漪瞧出母亲有心事。 午后,苏漪在后院再次碰到了高兰娘。 “娘……” ------------ 上元初识(1) 第八章上元初识 高兰娘细看着苏漪的脸,颇有些安慰地道:“嗯,看上去,你的红斑减轻了许多。今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与银环做些荷灯吧,晚上你们可以去银汉河放灯。” 又是这样,总不待苏漪把话说完,母亲就先说话。然后不再给苏漪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去。苏漪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母亲离自己远了。 天暗之后,全京城的少男少女们三五结伴,缓缓往银汉河奔去。 真可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古人诗词中的妙景便一一呈现在苏漪的眼前,回家之后因为母亲对待自己态度的炯然改变,令苏漪越来越不解。虽是上元灯节,即便眼前玉树琼花,却半点也提不起她的兴致。 苏漪出了门,突然不想去银汉河放灯,反而想寻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望望这里的夜景便好。 “银环,你去放灯吧!” “小姐,那你呢?” 苏漪抬眸就看着南边那座漂亮的阁楼,指着那楼道:“我想去那里赏景,回头你到那里来寻我。” “是――”银环提着两只荷灯,欢天喜地与融入到往返人群之中。 苏漪近了阁楼,这是京城著名的“观景楼”,有七层高,是京城最好、最高的茶楼之一。观景楼因为楼高可睹京城全貌,连遥遥相望的皇宫都能看得真真切切,加上京城文人墨客时常捧场,便有了“观景楼”之名。虽有七层,层层风光不同,楼高者价高,集客栈、酒楼于一体。生意很是红火,可今儿是上元佳节,来客不多,一楼柜台前只有一两个闲得聊天的伙计,年长的掌柜正在那拔弄着算盘珠子。 “店家,我要一间六楼的雅间。”苏漪道。 掌柜抬头,看了一眼苏漪,道:“姑娘,真是不巧,今儿六楼被贵人包了。不过五楼还有雅间!” “好的,就五楼最安静的一间。” 掌柜答道:“姑娘放心,我这儿的雅间都安静!” 苏漪不想寒喧太多,随了小二上了五楼,挑了间最僻静的雅间,要了一盏酒,独自坐在窗前。今夜的京城,灯如星星,明如昼,像人间的琼楼,又是天上的星空,份外繁华而美丽。想到母亲,苏漪的心便变成沉甸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齐整的脚步声,还有男子的说话声。几人看到五楼尚有亮灯的房间,灯光映衬出一个女子的剪影,挺拔而安静地伫立,蚊丝不动,落漠的、孤寂的,那样久久地站在屋子里,似在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不由得止住了脚步,不待他开口。小二道:“哦,那个姑娘也是来赏夜景的。” 男子看到那背影,就莫名地觉得亲近,沉思片刻,移步近了苏漪的雅间,站在门外道:“姑娘,一人赏景,不如众人乐乐。若是姑娘不弃,还请六楼共赏。” ------------ 上元初识(2) 苏漪心里烦闷得紧,可是她又不能与二哥说母亲的不是,也不敢直接询问母亲: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冷淡。将沉甸甸的心事压抑在心中,此刻见有人来约,正可一释烦闷,道:“多谢公子相邀,恭敬不如从命,小女不客气了。” 打开房门,苏漪扫过门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身后站着三个容貌清秀的男子。她缓缓点头,因为是逆光,众人只觉此女气质不凡,落落大方,爽朗中又不失柔美,心中一颤。 男子道:“姑娘,请!” “公子请――”苏漪应了一声,随男子上了六楼。 上了六楼,苏漪才发现寂静的楼中唯有她与这位陌生的男子:虎眉星目威严无比,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一般。清秀中不失男子的阳刚威武,儒雅又有英雄的豪气。这样矛盾的结合,让男子显得魅力无比。温润如玉,又气宇轩昂,加上他英俊的风姿,令人心中一颤。 “今儿是上元灯节,姑娘不去放灯?”男子问道。 苏漪含笑道:“近猜灯谜,远赏灯市,这样观景并不比放灯少了趣味。” 男子听完,不由得爽朗大笑。 刚说两句话,便从楼下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姐!小姐……” “我就来!”苏漪冲窗外喊了一声,本想下楼,却见银环站在楼下高声道:“小姐,我还想买些东西,回头再来找你。” “好,你且去吧!”苏漪应道。 再回头,男子已经斟了一杯酒,道:“相逢便是缘份,姑娘不弃,对饮如何?” “好――”苏漪放弃了小女儿的姿态,坐在男子的对面,举着酒杯。她只想抛开所有的烦忧,开开心心地玩一晚上,或许明日、或许十日之后她便要随母亲离开京城。而今晚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可以玩得痛快的一天。苏家家规极严,根本不允小姐私自出门,像这样自在自由的机会可谓太难得。 几杯酒下肚,苏漪的脸涨得通红,与脸上的红斑映成一体,再加晚上的烛光竟瞧不出是是脸红还是红斑。 许是饮酒之故,苏漪竟说不出的坦然与镇定,就像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女子。“举杯邀邀明月对饮成三人……高处不胜寒……哈――你道那皇宫如何?” 男子不曾想一个女子初初相识,居然会喝成这般,不过这醉后的模样还真是清丽无双。还以为天下的美人都集聚在皇宫后院之中,不曾想这皇宫之外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男子道:“皇宫如何?” 如何?苏漪也曾在皇宫呆过,在那里人与人之间没有应有的信任;在那里,都是冷漠与孤寂……亦如现在的她,有太多的压抑。 苏漪苦笑着摇头:“皇宫,是世间最奢华的牢笼……” “你……”男子大惊陡然起身,很快因为她的下一句“帝王,是天下最孤独的人……” ------------ 上元初识(3) “帝王怎会是最孤独的人?后宫有三千佳丽,朝堂还有无数臣子……” “三千佳丽又如何?那里可曾有他最爱的人?即便拥有三千女人又怎样?那些女子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违心而为,变着方儿讨他欢心,不过是想从他身上要到更多,为父兄讨爵,为家族要权势……无数臣子又怎样?有几个真正为天下百姓谋福?人心不足,封候拜将,还想为王,成了亲王便想做皇帝……那个……地方是天下最孤寂之所……” 苏漪喃喃地念叨了一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是各有各的苦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再行酒令歌。”苏漪不愿意再讲下去,抓了筷子,将几只碗放在面前,又摇摇晃晃地抱着酒坛加了酒。 面对如此风雅的男子,苏漪生平第一次抛却了小女儿姿态,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讲出许多在父母爹娘面前不能讲的话,在皇宫之中更不能说的话。她不要满腹心事,也不要整晶闷闷不乐,她真的很希望做个山野里毫无心计的村女。 虽是第一次见,可苏漪看着他,却莫名多了亲切感,就像他与她早就相熟了一般。或许是他的眼神,充满着无限的溺爱,这种眼神是她在父母身上永远也找不到。他们的眼睛总是那样的肃冷,冷得苏漪的心底都是寒气。 因为他的眼神吗?还是因为他翩翩的风度,总之苏漪就是相信他,就是想把自己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男子讷讷地看着面前醉酒的女子,看她像变魔术一般,很快就用筷子、酒碗为乐器,敲打着一首轻快的曲子。却是当下最流行的《春日蝴蝶曲》,连酒碗也能演奏出如此阅耳动人的曲子。 苏漪击罢,朦胧之中仿佛又站到了皇宫乐坊的大殿中央,翩翩起舞,口里哼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男子被面前女子的举动完全吸引了,最初从她的言语,然后是她的才艺,处处都显现出她的不同。这一夜,她哼一曲,他便以酒碗为乐器为她伴奏。听她唱歌,看她借醉起舞,竟如天上的仙子,又似空中的流霞。 后来,她累了,便扒在桌子上,微合着双眼,海阔天空地讲。又聊了古籍典故,他就那样静静地聆听着,完全被面前的女子所吸引,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居然熟读了那么多的书籍,从野史小传到正史典籍。再后来,她问了他一些问题,说是她看不懂书中的地方,他竟被她问住,自认不及,便罚了自己几杯。数杯之后,他也有了些醉意。 男子好奇,京城之中还有如此豪爽的女子,动静皆是美,动时如翩飞的彩蝶,静时又临水而照的净荷,这样的女子怎不让人心动。他很快就沉迷在她的风姿之中,为她的一举一动都感到痴迷。 ------------ 仇恨秘密(1) 第九章仇恨秘密 苏漪见那男子扒在桌上睡着了,摇摇晃晃欲离开酒桌,突然被巨大的不舍情绪袭来,脚步竟沉重抬不开。若是她能与他就这样相对一生该有多好,可是她还不知晓对方的姓名。知晓又如何,她就要离开京城回江南了,以父母的为人,是万不会让苏漪为自己的婚姻做主。知晓后不过是给彼此徒增伤悲罢了。 要离开,感觉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看着男子清俊的脸庞,竟有早已相识的感觉。对,这是一见如旧、一见倾心,她的一颗心早为他狂跳不停。 “小姐!小姐……”楼下传来了银环的呼声,着急的、不安的。 苏漪走到门口,回眸看着桌上的男子:还会再见么?若是上天见怜,便让我们再见一面。苏漪欲下楼,可脑子里处处都是阶梯,未待她移步,已被两名男子搀住。 银环上了楼梯,径直迎了过来,看着一身酒气的苏漪,用手挥摇着空气里的酒气,道:“小姐,你想害死银环么?” 银环从两名男子手中接过苏漪,若是遇上坏人该如何是好。好在对方是正人君子,银环心里满满都是对苏漪的埋怨。 好在银环是丫头出生,背上清瘦的苏漪倒不费什么大事,将苏漪艰难地半背半扶回到苏府。苏海知晓苏漪在外喝醉之事,也不敢告知高兰娘知晓,还吩咐众人隐下此事。 次日,待苏漪醒来,已是日上三杆。头疼欲裂,隐隐记得,她在昨晚认识了一个男子,然后她们对饮,最后就醉了酒。 银环捧着养胃汤,道:“小姐,你昨晚喝了多少酒?那位公子是谁?看他的样子许是醉得不轻。” 被银环如此一说,方才忆起,与人饮了一晚上的酒,居然未问对方的姓名、身份。苏漪心中苦笑,罢了,萍水相逢,就此忘去的好。为何,她想到忘去,竟如要从心上剜去块肉一般。真的不想忘了他,记着他的感觉真好,就像是给自己的找到了依靠。 苏漪与母亲高兰娘于正月二十六从京城出发,与母亲返回江宁老家。 尤记得五年前,她是在春天离开家乡,如今心境没有了沉重,只有无限的轻松。每每回眸,迎上母亲的目光,苏漪总能捕捉到母亲神色中的沉着与无奈。 “娘,你何心事?” 高兰娘一直在等女儿相问,郁郁地道:“漪儿,你帮不了为娘的。别问了!” “娘,你有什么事讲出来。” 讲出来又如何?不过是让彼此增添烦恼而已。 “娘……” 高兰娘回眸,眼里蓄着泪花,道:“为娘若说了,你真的替我解忧么?” 苏漪实在猜不出母亲的心事,便将事联想到了父亲苏明德的身上:莫不是爹爹有了新欢。若是如此,她身为女儿自然会奉劝爹爹待娘好些。可是爹爹而今已为祖父,以他的正直不会有此。 “娘,是爹他……” 不待苏漪说完,高兰娘频频摇头。 ------------ 仇恨秘密(2) 苏漪再猜,不是父亲,难不成是娘进京之后,二哥、二嫂待母亲不好,又道:“是哥嫂说了过份的话么?”苏家以书礼传家,过份之事万万做不出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哥嫂年轻,在不知不觉间冒犯了母亲。 高兰娘又摇头。 苏漪心中更是着急了,这都不是,为是什么?是自己招惹了母亲,可是自己回到母亲身边的时日不久,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根本没有。“娘,到底是什么?你说呀?” 高兰娘颇是伤感地道:“苏漪,若娘真有事,你愿意帮娘么?” 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苏漪自然会替父母解忧。道:“娘,我愿意,只要娘让我做什么都成?” “漪儿答应便好,若是有朝你有所返悔,娘便不得好死……” 就算真有事,母亲也不该发作出这等毒誓,漪儿一急打断高兰娘的话,道:“我答应便是。你倒是说出来到底什么事?” 高兰娘见达到目的,咬咬唇,一字一顿地道:“你既知韩素梅、曹绮云乃是建州官宦之后,你可知娘的身份?” 苏漪缓缓摇头,虽然曾私下里怀疑过,可韩姨不讲,她也不敢冒然去问。难不成母亲与破败的建州贵族曹氏有关联。 马车“轧!轧――”地辗过,耳边的寒风呼啸。高兰娘悠悠地道:“我本是建州南福王的独生女儿――孔兰馨!” “娘……” 此刻听来,苏漪惊得目口呆。难怪母亲的举止如此怪异,虽然她不尽知,但也曾听人提过,二十多年前建州南福王孔氏一门被诛六族,凡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十五岁以上的女子全都被斩杀。相传当日建州城北门菜市的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一直以来,苏漪只以为娘是曹氏的远亲,不曾想她竟是南福王唯一的女儿,当时名动南边的第一美人――兰馨郡主。从小便觉得娘很美,不曾想那个传说中的兰馨郡主竟会是她的母亲。 马车之中,高兰娘缓缓地道出了前尘往事。 南福王因为钟情于兰馨的母亲,一直未娶,为排解兰馨郡主的孤独,在兰馨五岁丧母后的第二月,南福王特意从几位世交贵族之中,陆续挑选了两名女子住进南福王府,她们便是兰馨的姑母之女萧荻与曹家小姐――曹迎春(绮云)相伴兰馨郡主。 对于这三个女子来说,那是她们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她们三人时常在一起荡秋千、放纸鸢,甚至一起骑马,一起游船……三个人好得就像彼此的影子。虽然兰馨郡主贵为郡主,却丝毫没有半点的傲气,将她们视为手足姐妹般的怜惜。不久后,南福王在一个雪夜带回了流落街头的韩素梅母女。韩素梅原名韩腊儿,母亲乃是建州韩家的小妾,因为是庶出在家中的待遇并不好。韩腊儿五岁那年,她的母亲遭人诬陷,她父亲便认定韩腊儿非韩家女儿,一怒之下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出韩府。一天夜里,幸遇从外面归来的南福王,便将她们带回了王府。 ------------ 仇恨秘密(3) 兰馨郡主待她们三人比亲姐妹还好,只要是自己有的,其余三人都有:一样的衣裙,郡主一身,她们几个也各有一身;一样的胭脂水粉,郡主有的,她们三个也各有一盒;一样的首饰,郡主有的,她们三个也有一套…… 兰馨郡主十五岁生辰那天,在韩母的凑备下,举下了一场热闹的及笄礼。那天,她们四人焚香祷告,结为金兰姐妹,发誓今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一天,她们三人生平第一次唤南福王为“义父”。快乐的日子总是最短暂的,好景不长,南福王被奸人诬陷,说他有叛逆之心,私囤兵士、暗藏兵器,被押送京师,而她们四人也各分东西。韩家无情,为了保全自己,不惜反戈相向,居然诬告南福王,说南福王有反心,更不认韩素梅乃是韩家之女。曹、萧两家与南福王本是姻亲,也因诛连受累一并获罪…… 孔、萧、曹三家被查抄之后,她们姐妹四人彼此失了消息,而韩司织因为在官兵查找王府时不愿离开,加之当时不足十五岁,便被人送到了宫闱之中做宫婢。原本韩司织可以借此机会回到韩家,依旧是家中的小姐,可她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对父兄的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更是深恶痛绝,便自请入宫为婢。 苏漪细细地听母亲道出过往,明白韩姨为何成了曹迎春,也明白当年的曹迎春为何要与韩姨易换身份。或许因为韩姨乃是建州贵族之后,这个身份是可以再做嫔妃的。按照宫中的规矩,若自己是带罪宫婢便要一世为婢,没有出宫重获自由的一天,更没有机会成为嫔妃,即便有幸得到龙宠,也无法升得更高,倘若被别的嫔妃查出底细,还得处处受排挤、遭打压。 苏漪想得沉着,近五年来对韩姨身上的种种疑惑,今已经解开。按照母亲所说,母亲今唤作高兰娘,那么当年设法相救于她的便是南福王府的二管家高大福,即是她现在的外祖父。母亲亲见自己的亲人、敬重的父亲被康成宗所杀,心中无恨便是假的。实在无法想像,鲜血淹没了绣鞋那是怎样的恐怕场面。困饶着母亲多年的恶梦,许就是那日她亲见的场面。 不待苏漪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便听高兰娘愤愤地道:“我要漪儿助我报仇。” “娘……”苏漪惊异的呼唤,原来母亲说的竟是此事,“娘要女儿查找诬陷孔氏一门的奸臣么?可是……” 高兰娘道:“当年康成宗杀我满门,我要你灭他子嗣,我要他断子绝孙!”这些话她埋藏了许多年,字字都是血泪,句句都如刀子,刻画在心上,也骇痛心扉。“我要诛皇,我要康成宗断子绝孙!” 苏漪在母亲的目光中看到了凛冽的寒意,似杀气、似仇恨……这些年来,在幼年时每每母亲露出这样的眼神,都令苏漪感到恐惧与疑惑。“娘,这几日你又做恶梦了么?”那时苏漪还小,曾几次相问,母亲便回答她说:娘做恶梦了! ------------ 仇恨秘密(4) “娘,可是……我……只是一介弱质女子,又如何做得到。”即便能做,这种事她又怎么去做。苏漪的心里乱极了,难怪总觉得母亲无法看懂,连父亲这许多年也未懂得母亲之心。原来母亲竟是罪王之女,身上背负着被诛家门的极大仇恨。 高兰娘冷笑一声道:“漪儿不必担心此事,只要你能答应,母亲自有法子安置。” 这些年来高兰娘处心积虑地培养女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复仇的厉剑。那个暴君便住在皇宫之中,这也是她唯一可以接近暴君的机会,不趁想还未将复仇大计告诉女儿,她们还未实施复仇行动,康成宗便已经驾崩了。那样的血海深仇,怎可以如此作罢,既然康成宗了杀了她所有的亲人,,那么康成宗即便是死了,她也要报仇。她要杀尽康成宗的子孙,要他断子绝孙,她要利用女儿巅覆大康的江山。 苏漪缓缓垂眸,耳畔回响着母亲满是仇恨的声音:“我永远也忘不了二十多年前八月初六那日,一道圣旨,康成宗诛我满门。你外公正直不阿,竟被康成宗诬陷囤兵谋反之罪,还有我的舅舅、姑姑、叔叔婶娘……都惨死在刀下,死无全尸……那是怎样的惨烈,我因为二管家的娘子乃是我奶娘,有幸逃过一劫,那日便站在人群中,看亲人的鲜血淹没了我的绣鞋,天空被亲人的鲜血染成了血色……” 苏漪不敢想像,那是怎样的惨状,又是怎样的画面。难怪母亲的眼中会有那样的恨…… 高兰娘道:“我一定要报仇,我要让康成宗为当年所做感到懊悔。我要他断子绝孙,我要他……咳――咳――”说到这些,她不由得激动起来,不停地咳嗽,“漪儿,你可要帮我,否则我定会抱憾终身。” 无数次梦中醒来,她都能清晰地记得当年建州孔氏满门的惨状,血流成河,黑压压五百余口尽数被斩于建州菜市。上至年迈的七旬老妇,下至刚出生的婴孩,即便过了很多年,她都能记得,当时众人的鲜血淹没了她的绣鞋……如血的河流,就如同大海的狂潮,一幕幕画面、一点点往事都盛满惊人的骇痛。一次次任泪水模糊了双眼,锥心刺骨的痛楚从心底迸发,冲刺着她的头脑,也刻入她的灵魂。 所有的人,爱她的,她爱的,护她的,她想护的……全都死了,唯独只有她因为忠仆的呵护,用与她一般年龄,模样相似的侍女换出了她,又几经辗转花重金从酒坊之中将她赎身。无数次高兰娘都想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她是孔氏唯一的血脉,肩上担负着太多的重任才不得苟活于世。十多年来,每每想到无法报仇,甚至连暴君的身子都无法亲近,心中的恨便如潮水一般的卷来。 高兰娘又看到了复仇的希望,若是可以牺牲自己,替家族报仇,她留着自己的声名又有何用。多少年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过,用自己的美貌去报仇,可在认识苏继德之前根本没有接触权贵的机会,这也是扬州府高大人数次说亲,而兰娘迟迟没有应承的原因。她不甘心做一个无为的小妇人,多少年来,复仇的梦一直都深埋于心中。为了复仇,性命都可以不顾,况是声名、女儿。 给读者的话: 各位大大,感谢大家的支持!有砖的砸砖,记得收藏发贴哦!发贴时,请留下你们的大名。感谢网友小手的支持! ------------ 仇恨秘密(5) “娘,让我再想想吧。”这些年来,苏漪虽处深宫却洁身自爱,不阴谋算计,不争权夺势,突然之间母亲要她走上复仇之路。她一时很难接受这样的转变,不是她自认圣洁,而是她担心自己做不来。 高兰娘便知道女儿会退缩,当年送她入宫,就是希望让她看清宫廷的争斗,不曾想曹司织非但没有告诉苏漪灭门之仇,反而将她养成了一个不问世事,只倾心于歌舞、音律、刺绣女红的女子。如果以往是失策,那么从现在开始,她会让女儿认清现状,只要能复仇,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康成宗虽死,可他的儿子还在。 “漪儿,不报此仇,娘定会死不瞑目……” 苏漪虽然猜测过母亲的身份,也暗中想过,母亲或许出生豪门世家,不曾想竟有这样悲痛的过往。看母亲咄咄逼人,信誓旦旦,她无法拒绝。“娘,漪儿没有后悔,我该如何帮你!” 这是她最爱的母亲,看母亲如此痛苦,苏漪也很心痛。母亲亲见自己的亲人被诛杀,这种恨自己虽无法理解,却能想像出当日的惨烈。千人的屠场,血流成河,恐怖至极……母亲的恨,她可以理解。可是母亲不该把这样的恨继续带到下一辈。那时候,康成宗最大的儿子也不过七八岁,况是其他的皇子,母亲却妄想要康成宗断子绝孙,显而易见,母亲所要对付是康成宗在世的十一个儿子,这其间也包括当今的康仁宗。 康仁宗,这个年轻的帝王,没有康成宗的狠毒,也没有康成宗的偏爱女色…… 苏漪的一颗心乱了,痛了,可是她却不能返悔,哪怕是母亲一个眼神,都会让她痛彻心扉。她敬重母亲,对母亲的遭遇也倍感心痛。 有了苏漪的话,高兰娘心中又踏实了几分,握住女儿的手,神情略过欣慰之色。“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可还不是最好的,所以……娘想要你做得更好。” 苏漪肯定地点头,在寂寂深宫母亲的笑一直是她最向往的风景。如果能为娘做些事,她会很开心。离家之后,她无数次地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糟,为何娘同意年幼的她进宫。在离宫的那天,她就暗暗地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好女儿,不再惹母亲伤心。即便是娘让她去复仇,尽管心不甘愿,却依旧爽快的接受。 “娘,爹知道你的事么?” “我从未告诉过他。况且他是个胆小之人,说出来定会吓破了胆。”在高兰娘的心中,她虽是苏明德的妻子,却从未正眼瞧过苏明德。这也是苏明德敬重她,却无法接近她的缘故。 苏漪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扒在她的膝上,柔声沉吟道:“这些年娘一定过得很辛苦。” 苏漪想像不出,娘曾经饱受怎样的煎熬,才有了今昔的这样,活得如此痛苦,又如何笑得出来。只片刻,她明白了母亲在自己回到京城苏府时,为何那样的淡漠,不是她无法热情,而是她的心从不曾安宁过,也从来不曾获得真正的快乐。这一切都是康成宗造成的,他害娘孤苦一生、倍受苦楚煎熬,又不得不独自承受所有的苦难。 ------------ 仇恨秘密(6) 高兰娘纤手轻柔地拍打着女儿的背部,仿佛她还是一个三两岁的孩童。女儿答应了相助,可她竟高兴不起来。这是她唯一的女儿,是她十月怀胎辛苦产下的唯一血脉,不但是苏明德的女儿,也是孔氏一门唯一的血脉。真的不忍心将女儿也拉入到痛苦的深渊,可她不得不这么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寻个更合适的女子,可看来看去,最终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自己的女儿更合适。痛惜交织,此刻更多的是对女儿的怜惜。 高兰娘所讲的事,让苏漪想了许多天。她脑海中都是一片迷茫,已经答应了母亲却不得不为。既然外公当年是被陷害的,为何不查出背后陷害的奸人,却要阴谋诛杀康成宗的后人。康成宗已经死了,可是母亲的恨并没有消散,反而变得越来越深。 “娘……”苏漪轻柔地唤了一声。也贪恋母亲那温暖的怀抱,这几天,母亲已经给了她这样的怀抱,只是越走便越让苏漪感觉到奇怪,这不是回江南的路,撩开车帘,看着窗外陌生的景物。“娘,我们不去江南么?” 高兰娘平静地道:“不去江南!” 马车内,坐着娘最信任的侍妇——苏六娘,以前她是娘从扬州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在娘嫁给苏明德的第二年,她便嫁了苏家年轻的管家为妻。育有一女两子,女儿便是苏漪幼时的贴身侍女——银环。 苏六娘道:“小姐,夫人自小姐进宫之后,便患了头痛的怪病。听说徽州有位名医擅治此病,我们要去那里瞧瞧。” 高兰娘会意地点头含笑。 苏漪还想问,已被高兰娘瞧出心事,道:“勿问太多,到了那里你自会明白。” 高兰娘携着苏家的几名忠仆,日夜兼程,十余日后便已到徽州界内。看着路边的石碑,高兰娘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仿佛走近的不是徽州,更像是到了自己的家。 良久之后,高兰娘道:“二十几年前,与娘同时逃出升天的还有一个人。” “萧荻!”苏漪在母亲的故事里听过,既然曹绮云已死,那么便只有姑奶奶——南福王府的长郡主——琼英所生的女儿。 高兰娘道:“萧家本是南福王府的家将,镇守南边海域。我姑母下嫁给萧家大公子为妻,萧荻乃是我姑母的幼女,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感深厚。我母亲娘家姓曹,与父亲青梅竹马一往情深。当年我们逃离王府之后,萧荻因为记挂萧家,加上她会武功,在官兵查抄萧家时,曾带走了一名怀有身孕的妾侍,后育下了萧氏唯一的血脉——萧瑄。” 原本萧荻是想去找兰会合,却自此失去了消息,直至高兰娘嫁入苏家。托高氏兄弟暗中查访她们姑侄的下落,才在十五年前访得萧荻在徽州黄山出家修道。为了复仇,两人常有书信往来。萧荻亲见家破人亡之后,在黄山出家修道。其侄萧瑄在徽州某地落草为寇,吃起绿林这碗饭,暗中图谋报仇之事。 ------------ 遭遇刁难(1) 第十章遭遇刁难 高兰娘简要地讲叙了萧荻姑侄故事,在苏漪的心中,渐渐勾勒出萧荻一袭白衣道袍,还有萧瑄的威武不凡。 苏漪暗想:母亲不会无原由地突然提起她们二人,萧家乃是南福王府的家将,以武传家,萧荻是四女中唯一一个会武功者,能趁乱逃走,足可以说明自己的武功不弱。加之二十余余年的道观修炼,定非泛泛之辈。 “徽州将是我们复仇的第一步!”高兰娘信心十足地道。 高兰娘便后悔自己不会学武功,少时整日与众姐妹玩闹,临到孔家灭门,才知武功的重要。原来欲让苏漪习武,可见过那些被萧荻收养的女弟子,大多因为习武,少了女子的柔美,故才放弃。 自从数年前苏漪入宫后,高兰娘便大病一场。病愈之后身子每况愈下,常年与药水相伴。高兰娘令苏六娘母女捎信回江南老家,又传书与苏明德,说让苏漪相伴去访名医。要苏明德莫要挂念,好歹是这是苏漪的一番心意,再则自己因为愧对苏漪,也想寻医为苏漪治愈脸上的红斑印痕。 许是姜香唯恐苏漪不甘离宫,故而这种红斑虽暂时治愈,却留下了与其他完好肌肤格格不入的粉色嫩肉。高兰娘每每细看,都止不住轻叹两声:“如此怜人的美貌,被糟踏了。” 母女二人的马车摇摇晃晃中进入微州界内,在林间小径上缓缓前行。正说完,迎面奔来几匹快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素服青衫男子,竟似文弱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模样,生得清瘦白皙。 男子近了马车前,抱拳高声道:“车上可是江宁苏夫人?”声音略带沙哑。 高兰娘闻到此处,才发现苏漪正撩着车帘看着外面。探出脑袋,打量着年轻男子,后面还跟着三个彪形大汉,其间有个着道袍的年轻女冠。 是了,定是萧荻派来的人。定定心,应道:“可是五虎寨萧大当家?” 文弱男子应道:“正是!奉了黄山青阳观无憾道长之命,特来此迎接苏夫人。” 无憾道长,萧秋荻出家修道行的道号。青阳观虽不是黄山最大的道观,在徽州却有些薄名,在黑白两道也颇有些势力,在当地甚受敬重,即便是淮王也得敬重两分。 萧瑄又道:“知苏夫人近日抵达,小侄也在此相候多日。苏夫人请——” 苏漪心中有些好奇,细细地打量着萧瑄:这样一个清瘦又文弱的男子,居然是徽州一带最大山头——五虎寨的大当家。一张清俊的瓜子脸,漂亮的柳叶眉,还有一双乌黑如漆的眸子,暗得像一泓幽潭,让人看不到底,也无法猜透他心中的想法。 不知为何,虽是第一次见,那样的眼睛让苏漪的心里升起莫名的不安。那眼里有杀气,有阴狠,还有太多令她感到畏惧的东西。 抵达青阳观,母女二人便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无憾道长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风姿绰绝,眉目清秀。抵达当晚,便与高兰娘在观内的禅房内说话,苏漪坐在客房内,远远的凝视着。 ------------ 遭遇刁难(2) 过了很久,高兰娘离了禅房。苏漪迎了上去:“娘――” 高兰娘平静地凝视着女儿的脸庞,道:“那们神医离此我与苏六娘去访医。你一路奔波,且在这观中小住。我的病症得愈,自会回此寻你。”高兰娘顿了片刻,转身凝望着无憾道长的禅房,仿佛瞧出了女儿的心事,道:“你猜得没错,无憾道长便是当年的萧荻。娘离开之后,你要事事听道长的话,乖乖在此养息身子。” “娘,让女儿陪你一起去吧?”苏漪明白了娘的苦痛,真的好心疼,原来娘这许多年来默默地承受着这么多的苦,既然娘要去访医治病,身为女儿她自是应该相伴左右。 “不――”高兰娘道。 高兰娘吩咐银环道:“我不在,你要小心侍候小姐。待我身子康复便来此地接你们。” 银环自小就未离过母亲的身边,此刻听说要离开,抓住苏六婶的手就不放,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声唤着:“娘……” 苏六婶推开银环的手,道:“傻丫头,待神医治好夫人的病我们便回转。听话,好好照顾小姐!” 苏漪携银环站在青阳观大门前,看高兰娘主仆二人沿着山道而去:娘啊,女儿已经答应你了,会乖乖听你的话,难道你连女儿都信不过么?我真的想帮娘啊! 苏漪心中明白,母亲说是治病,或许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只是母亲所做的是不希望苏漪知晓的,但是母亲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这对苏漪来说已经是莫大的信任。母亲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康成宗造成的,所以苏漪对母亲有疼惜,有多敬重母亲,便有多恨康成宗。年轻时候的母亲,也定是一个无忧无虑、美丽的女子,是灭族之恨将母亲一步步推到了恨波仇海之中。 母亲离开一日了、两日了、三日了…… 半月了,母亲还没有返回,唯留下苏漪与银环在偌大的道观后院中玩耍,看着观中的女冠们进进出出。 今儿一早,青阳观上下就忙忙碌碌,银环说:今儿青阳观要来贵客,无憾道长已经令人把观中最好的客房清扫干净,还派了几名相貌清秀的女冠在客房相候,连无憾道长今儿一早都到神殿中忙碌。 或许苏漪与银环是这观中唯一轻闲的一对人,因为她们是暂住此地的香客,女冠、道士们并不相扰。苏漪正觉得烦闷,只见银环怀抱着一张古琴款款移来,目中含笑道:“小姐,我替你寻来一个解闷的物什。” 这是一张精致的古琴,通体暗红,上面的漆彩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可见是一张有故事的琴,年代久远。苏漪举手轻拂上琴弦:声音空旷清灵,如玉佩环响久久回荡。 “玉玲珑!” 苏漪一语道出此琴的名字,曾在宫中乐坊的《乐器谱》中看过关于此琴的介绍,乃是六大名琴之一。绿绮、焦尾、鸿钟、绕梁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绿绮因为成就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而名扬千古,另外三张琴则是因为其独到的音质名留《乐器谱》,而这玉玲珑相传乃是前朝宝物。 ------------ 遭遇刁难(3) 银环笑道:“先前无憾道长还说,小姐定会喜欢的。只要小姐喜欢,便不枉道长借琴一场。” “借琴?”苏漪沉吟道。 银环道:“无憾道长说小姐近来烦闷,特与人借了此琴让小姐解闷。” 这等的乐器恐怕主人是极少展露人前的,如今能借出去实在不易。苏漪素来对所爱之物,并不表现出太强的喜好。好在只是借琴,而非相赠,难得无憾道长一番美意,她哪怕只是弹奏一曲也算是领了她的情。 苏漪将琴放在石桌上,转身回到屋中,净手之后坐到石桌前。自小便亲授母亲之艺,她喜欢音律,后来又在宫中乐坊得授技艺。虽许久未摸,只片刻的功夫便已经熟络起来,也弹奏得越来越尽兴。 青阳观禅房之中,无憾道长盘膝坐在榻上,茶案旁坐着一对华衣男女,女的雍荣华贵,两鬓斑白;男的英姿飒爽、气宇轩昂。顿时,只闻得一阵美妙的律声飘来,初为生涩后面竟如石上清泉般潺潺流淌,又似行云流水般的悠然自得,只是那乐声中竟似有小石子落入平静湖泊,有浅淡的忧愁难以释怀。 男子寻声张望,不待他问,中年妇人已道:“道长,这是……” 无憾道长答道:“淮王太妃,数日前一对母女来徽州求医,母亲已去淮南,唯留下一位娇弱的小姐在此。” 男子似在沉吟,道:“她弹的是玉玲珑?” 不待无憾道长再言,男子脸色俱变,起身离了禅房,急匆匆赶往后院客房。边走边厉吼道:“是谁把玉玲珑带离祭堂的?” 男子寻着乐声很快就到了后院,径直进入院内,三两步夺过玉玲珑,厉喝道:“谁准允你碰此琴了?” 苏漪弹得正尽兴,冷不妨对方一把夺走古琴,她纤纤的肌肤划过琴弦,只觉各小指畔一阵刺痛,面前出现一个横眉冷对的少年男子,仪表不凡,青袍翩飞,只是那模样仿佛从地狱闯出一般,凶神恶煞好不吓人。 男子抱住古琴,怒气难歇,道:“谁准允你碰这琴了?” 银环见对方咄咄逼人,道:“喂,你是谁呀?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女客厢房么?” “谁准你碰这琴了?” 苏漪扫过这男子,心中暗道:这琴莫不是他的。既已借来,又如此忌讳别人弹弄此琴。正欲辩驳几句,只听银环大唤一声:“小姐,你出血了!” 低眸处,苏漪的小指畔已是鲜血淋漓,那琴弦竟在她的纤手上划出两道长约二寸的血痕。 青袍男子不屑一顿,继续道:“你不配用此琴!” 苏漪此刻觉得好生尴尬,什么叫不配,难不成他的琴艺一绝,可堪前朝大才子李晋。道:“小女唐突,不知此琴乃是你的……” 话未说完,从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表弟!” 男子乌云密布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丝暖色,望着院门外,应道:“表哥!” 一个紫衫男子翩然而入,都道天朝人杰地灵,面前这两个男子,都是玉树临风般的人物。虽然容貌不同,可是风姿都是人中龙凤。苏漪以为自己眼花,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另一个温润如玉,真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 遭遇刁难(4) 银环手忙脚乱地替苏漪包扎伤口,用自己最心爱的手帕包裹在苏漪的纤手上。猛然抬眸,突然看到两个美男子,以为自己眼花,还以为上元佳节所见的男子才是世间最美的男儿,今儿一比,方知山外有山,不由努力揉眼。 紫衫男子一脸暖色,道:“二位姑娘,他未吓着你们吧?” 凶恶男子道:“表哥,她们好大的胆子,竟把葭儿的玉玲珑带离祭堂。不好好的惩罚她们,我……” 紫衫男子此刻打量着面前的二女,依然是主仆装扮,那名绿衣侍女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倒是这位年轻美丽的小姐,竟不慌不乱,心中升起几分好感。 紫衫男子道:“在下金皓。” “金公子,小女失礼了!”细看之下,苏漪很快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各自差异,凶恶男子虽凶但目光却是温暖的,而紫衫男子面容温和眸子里却荡出凌厉的杀气。 大康王朝,金氏乃是皇姓,难不成无憾道长说的贵人便是眼前人?只是无憾道长将玉玲珑送来又有何用意,听青袍男子的意思,原来这琴是有主人的。 苏漪任自己猜测一番,再暗自打量二人的装扮,青袍男子唤金皓为表哥,金皓若是小淮王,那青袍人又是何人?谁都知道先淮王膝下有两女一子,英年早逝,所以这小淮王在五岁之时便受封为王,人称“小淮王”。淮王太妃与当今太后本是堂姐妹,而青袍男子与小淮王如此相似,他应是外戚冯氏人。 青袍男子本是一脸怒容,今却见苏漪浅淡一笑,心中一紧:那样浅淡又不失明媚的笑容,像雨后的阳光顿时照亮了天空,面纱后面的俏脸若隐若现,透过面纱隐约可见一张清雅卓绝的容貌,落落大方,又似被风雨洗过的净荷,亭亭玉植,摄人心魄。 金皓道:“小姐,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银环见有人说话,本已吓到,可此刻强鼓勇气道:“你们瞧瞧,把我家小姐的手都弄破了。”银环又叹息一声,道:“小姐,也怪银环多事,昨儿瞧见道观之中有张上等的好琴,便找无憾道长借了来,若知是他们的物什银环才不要借。小姐,得上些创伤药才好……” 银环叽叽喳喳像鸟儿一般说过不停。 苏漪淡定,金皓含笑,倒是冯姓公子的神情喜怒参半,让人觉得非常怪异。 苏漪款款施礼,道:“小女告辞了!二位公子请自便!”不待二人说话,苏漪已经翩然而去。 金皓侧目看着一侧的青袍男子,道:“冯虔,今儿怎的了?比本王的火气还大?” 冯虔听到此处,道:“王爷,我不发怒,只怕王爷今儿又会……” 金皓道:“杀人么?” 冯虔敛住笑容,道:“葭儿过世已经三年多,你也该再娶。对了,看样子你对这位小姐的印象不错……” 金皓依旧在笑,这种笑容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无意,笑得麻木而僵直。“你最近数番进青阳观所为何事,难不成是相中了此女。若是喜欢告诉舅父便是,打听清楚她是何家女子,本王替你保媒。” ------------ 遭遇刁难(5) “喜欢又如何,我却没这福份。”冯虔有些伤感起来,就算他默默地偷窥她,那又如何?能这样面对面地说话,哪怕是他害她受不了伤,她手背的伤口却是因他而起,将来她看到那手背的伤痕,总会忆起他来。 “岂可妄自菲薄?” 冯虔回头道:“若在以往,你最忌有人碰了玉玲珑,今儿倒是特别竟未发怒。难不成……你竟对她有了心思。” “心思?”金皓反问,“有心思的是你,怎的又说到本王身上。” 冯虔又道:“罢!罢――倘若你真对她无意,小弟可不客气了,我这便告知她,先前一切乃是为了助她脱险,而非真的要伤她。” 金皓听到此处,略一沉心:除了葭儿他已经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也罢,难得冯虔遇到心动女子。他们虽是表兄弟,却自幼在一起读书习武,情若手足。道:“你若喜欢她,尽管说去与本王何干。再则,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令本王动心。” 冯虔听到此处,道:“小弟不客气了!表哥,我去了!”像是试探,又像是告诉自己这样的决定。 金皓还在回味先前那少女美丽的笑容,还有她那绝俗的风姿,静动皆美,如幽谷的百合纤尘不染,又似云端的仙子可望不可及。不是他真的不喜欢,也不是他的心中只能住下葭儿一人,只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还有满腹的抱负要施展,容不得儿女私情。女人对他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况且葭儿当年仙逝时已经替他生育了一对孪生子。有子两个,夫复何求?况淮王府中还有两位如花侍妾,有她们料理王府事务便已足够。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金皓转身往禅房方向移去。 冯虔一路快奔近了苏漪的房门前,抬手敲响房门,从怀中掏出备好的金创药,道:“姑娘,在下失礼了!” 银环听到这个声音,气就不打一处上来,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样子,转眼的功夫又彬彬有礼起来,这人还真真是怪异得紧。 “在下给姑娘送药来了……” 银环听到此处,就更气了,大声道:“喂――你是什么意思啊?弄伤我家小姐的是你,送药的也是你。” 冯虔沉吟片刻,道:“请姑娘听在下细细说来。” 屋内的苏漪无语,看银环小心翼翼地抹上鑫创药,又用丝帕包裹在她的手臂上。 “在下姓冯,名虔。先前那位乃是在下的表兄小淮王,姑娘先前弹的琴是小淮王仙逝王妃心爱之物。虔如此,是担心姑娘不知其间缘故触怒了小淮王,故而先对你失礼,倘若姑娘被刁难,小淮王总不至于再冲姑娘大怒一场……” 银环抬头,道:“这种解释还真是稀奇。就算我家小姐真的碰了那琴,你只屑说明便是,我们不碰便成。你又何苦要弄伤我家小姐的手?” 冯虔听到此处,无论是谁到了这种时候都会觉得难以理解,继续道:“在下知道姑娘主仆是在三月初六住进这青阳观,因你母亲携家仆访医,便将姑娘暂留此处休养。三月初七午后,姑娘主仆在后山放纸鸢;三月初八,姑娘在后山荡秋千……” 给读者的话: 祝各位大大周末愉快,如若喜欢该文,敬请抛砖、收藏、发贴! ------------ 遭遇刁难(6) 苏漪心中懊恼,不曾想这数日来的事竟被对方知晓得清清楚楚,难怪她总有一种感觉,暗处有一双目光在关注着自己。初以为是母亲,此刻方知是冯虔。谁愿意整日生活在别人的窥视之下,再好的心情也会因为冯虔的话而变得糟糕。 “三月十二,姑娘在青阳观的厨房里……” 不待冯虔说完,房门已开,苏漪满脸寒霜: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冯虔正欲再言迎视她明亮的眸子,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心中一颤,道:“姑娘别误会,在下并非有意犯冒。在下……在下只是真的喜欢姑娘……” “哪来的登徒子?滚――”苏漪又气又羞,这种话岂能轻易说出口。明明是他伤了她,还说得如此好听,尤其“喜欢姑娘”几字如平地响雷,轰得苏漪的心好一阵凌乱。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陌生男子说这样的话,让她难以自容,狠不得立马把自个藏起来。 冯虔看着面前的人儿,一张如花的俏脸又气又羞,倾国倾城、妩媚动人。继续道:“姑娘,在下说的可是……” “你走是不走?” 冯虔应道:“只要姑娘收下这金创药在下这就走!” 纯粹就是要胁,他以为是皇亲国戚就可以任意胡为吗?难怪他言行举止如此猖狂,竟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小淮王就了不起,是当朝太后的侄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她苏漪才不怕呢? 苏漪愤怒地抓起冯虔手中的瓷瓶,愤怒地抛向一边,只听“哗啦――”一声,瓷瓶破裂,里面的药水顿时流了出来。 “砸得好!砸得好!”冯虔又露出往昔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拍打着双掌。 如此一来,苏漪更气了。 “冯虔,你……太……过份了!”苏漪真想狠狠地骂他一场,可是她才猛然发现,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授过骂人这一课,一阵气急竟找不到可以骂他的言语。 “苏小姐,在下喜欢你有错吗?”冯虔故作无辜反问道。 苏漪听到此处心中一惊,莫名脑海中掠过一个男子,竟是他,那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个与她在上元佳节同坐观景楼对酒畅饮之人。他的翩翩风姿,难怪面对冯虔最炽烈直白的情感,虽感到难堪却无法心动,不知何时她的心中已经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她不知姓氏名谁,甚至不知其底细的萍水男子。在他的面前,那夜的她饰去了故作的优雅,也没有那些苍白的欢快,只是一个失意的红尘俗女。 冯虔的话,让苏漪倍觉难堪,却无半点的心动。在她看来,冯虔是个有恃无恐的家伙。定定神,厉声道:“冯虔,欺我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本事?是真男儿便惊天动地干一番大事业,躲在家族的大树下躲荫讷凉算什么大男儿……” 银环大惊,想要阻止,却已晚了。天啦,人家可是皇亲国戚,已经表明了身份,小姐非但不知敬畏,居然还把人家大骂一场。银环自幼便知道冯氏一脉的厉害,老爷便是因为在数年前因为言语之事得罪了冯丞相,在户部做了十余年的巡官,辛苦不说,还动不动被冯丞相派人来查帐目。老爷可谓是步步维坚,连两位公子也受到朝臣排挤、打压。 给读者的话: 祝各位大大周末愉快,如若喜欢该文,敬请抛砖、收藏、发贴! ------------ 遭遇刁难(7) 银环拽住苏漪的手臂,连连道:“小姐,不要再说了……” 苏漪看着身边的银环,道:“南边海盗猖獗他不去建功立业,不保百姓安宁,却在这里作弄于我,算什么武门世家。都道冯家祖上以武传家,难不成他竟是个绣花枕头,冯家人的本事没有学到,倒学到了许多地痞恶霸的坏俗本事?” 苏漪一息话,令冯虔惭愧不已,本想大怒,伸手指指着面前的女子,她说得字字都是真、句句带血。这种话从来都不曾有人说过,别人说的都是:冯公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武艺超群……诸多赞美溢词,唯独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凉又热血澎湃。 银环听到此处,一颗心悬得更紧了,这冯家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冯公子,你千万别跟我家小姐计较,她一定是气糊涂了,不要计较……”银环用手拽拉着苏漪,“小姐,你快认个错啊。” 苏漪的怒火渐消,懊悔一气便不辩轻重,把真话都讲了出来。后悔无用,唯有硬着头皮强撑着,装出一副傲不可及的样子。,心下暗自担心自己说过的话:倘若因为这些话累及到父兄就大大不该了,忙款款施礼,道:“冯虔,今日之言与我父兄无干,你若因此嫉恨于我,我任你处置。” 得罪了他非但不畏,还敢作敢当,虽是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小姐,却有几分男子的气概。 冯虔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环害怕了,莫不是对方真的要追究小姐的冒犯言语,完了完了,难不成小姐真的要被他所害。“小姐,小姐……”拼命地冲苏漪摇头:不可以告诉他姓名。 而苏漪想的是:既然他知晓自己住进青阳观的一举一动,想必这名字已是早就打听好的。昂首挺胸,一字一顿地道:“小女子苏漪!” “苏漪!”冯虔重复着:真是个傲骨铮铮的女子,傲气的女子见过不少,像她这样大胆的还是第一次。这是她的本性,还是她故意而为之,冯虔试探道:“苏漪,你若跟本候认错,本候便恕你无罪。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银环忙道:“公子,我家小姐错了。往后再……” “银环,你做甚?冒犯他的人是我,何须你认错。再则,也不用认错,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错。冯公子,你且回家想想,苏漪今日所言可是事实?” 好!很好!她竟然不认错,冯虔怪异地冷笑道:“在下不会放过你!”如果最初他贪恋她的美貌,那么现在他还真真得对她刮目相看,越来越有趣了。不放过她,因为他要把她娶回冯府,然后让她好好地瞧你:他冯虔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看着冯虔扬长而去的背影,银环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姐,这下你可闯下大祸了!这冯公子指不定会如何对付你呢?” 苏漪淡然地扫过银环,道:“我也是气急了,若非他咄咄逼人,我又怎会失态。可是虽是气话,却也是真话。” ------------ 遭遇刁难(8) “若是小姐与他认错,这事便结了,你为何还要坚持呢?” 苏漪抬头仰望着天空:“做人理当坦坦荡荡,是非分明,我既未错的又何必要说错。” “小姐啊……” “银环,我已经说过了。他若想对付于我,我会等着,他冯虔若是真男儿,便不会因此事迁怒于我父兄。”苏漪心里此刻也没了底,素人都知冯丞相虽是武将,却是个极为小气之人。 “小姐,我们得罪的可是皇亲国戚呀,谁不知道这冯虔乃是冯丞相最疼爱的儿子……” “罢了,别提这不开心的事。银环,你陪我去后山荡秋千吧!” 银环心里嘀咕道: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居然还有心去荡秋千。唉,抽空她得去与冯虔认个错。 主仆二人来到后山,看着头顶的秋千,以前只是用两根粗绳系了一块木板,今日再来,粗绳上竟缠绕了无数的山野之花,还有那绿藤萝盘绕其间,红红绿绿、黄黄粉粉好不漂亮。 “我喜欢姑娘!”耳畔回响着冯虔的话语。不用猜,苏漪便能想到这是冯虔干的,只有他才知近来自己闲来无事的消遣之事便是荡秋千。看来他的那句话也不是心血来潮,是真的喜欢他。 “莫信皇族盟誓语……”冯虔虽不是皇族却是皇亲国戚,因为身份使然,自小见过的美人无数,他的心可信么? 只片刻,原本平静的心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脑海中重复的掠过那个唯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她痴迷于他的翩翩风姿,倾倒于他的气宇轩昂。虽是初识,她却与他对饮至深夜,彼此不醉不归。苏漪坐在秋千上,任秋千荡荡悠悠地晃动着。亦如那简短的记忆,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从模糊到清晰。 难不成,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那个不知名的男子情根深种。虽初识,他们却相识许久,他听她说那些胡话,而他的眼神里全都是怜惜与理解的眼神。他是她的知己,也是她生平第一次遇到懂她的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才喃喃地道:“银环,今日我说冯公子的话是不是太伤人了?”说话的方式有许多种,而她今儿却一反常态用了最直接也最犀利的一种,况对方是一向自负、高傲之人,哪里受到了这样的刺激。 身边无人应话,而银环何时没了踪迹竟不知晓。 “这丫头,还是去找冯虔了。”苏漪自言自语道,脑海中又是他,只一面,他不曾入她梦来,就如她以前从不知道原来已种下情根,“他是谁都不知,又如何再见!”许她是落花,他是流水,有情无意终是无缘。 静静地坐在秋千上,慵懒地思念着母亲,也莫名地怀念在宫中的姐妹,那日离开宫中,也竟来得及与韩姨道别。知晓了母亲与韩姨二人的家仇族恨,她的心近来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无法释怀地大笑,更不可以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 想到家仇族恨,又忆起今日被银环捧出的玉玲珑,这一切是无憾道长安排的么?明知那玉玲珑乃是供奉在青阳观前小淮王妃的遗物,竟被银环抱了来。 ------------ 遭遇刁难(9) 母亲曾说过,当年的她无法接受皇族,所以要她设法接受。小淮王金皓乃是康成宗胞弟之子,金皓之父当年与外公同时出征收复海岛,归来不久后外公便遭人诬陷惹来了杀身之祸。大约是三四年后,金皓之父也神秘病故。不久之后,康成宗便封金皓世袭了其父的王爵。 正想得痴迷,不远处的小径上走来了银环与冯虔。 银环三两步近了跟前,站在苏漪耳侧低声道:“小姐,你就好好与冯公子认个错。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哄骗过来的,说你已经知错了!” 苏漪听到此处,神色俱变,还有完没完了,道:“银环,你真多事!” “小姐,我也是为你好啊!拜托你,就认个错吧?”银环不停地央求道,一边抬眸看着不远处将近之人,一面道:“小姐,银环求求你了,你就认个错吧。倘若你出了事,银环如何与老爷、夫人交待!求你了……” 苏漪觉得银环的此举实在令人厌恶,一个侍女做好自己的本份即可,可是她是苏六娘的女儿,又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她实在拉不下脸将银环训斥一番。 “小姐,我求你了――”银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总不希望我在冯公子跟前失了面子,是银环说你知错了,要当面与他道歉的。” “你……”苏漪被银环气得训不是,骂也不是,慌乱将她扶起,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冯虔近了,故作高傲地扬着头,他倒要瞧瞧:她又如何与他道歉。 苏漪没有施礼,坦然应对道:“冯公子,我且说明。道歉之事非我自愿,乃是不想失了银环的情面。” “小姐……”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冯虔来此,哪知小姐居然还是这般不懂窍。 “银环,你放心好了。倘若此事招来麻烦,我一力担待,自会在老爷、夫人面前替你开脱。况且从一开始我本就没有错,若是非要说错,错的也是冯公子。一错,他不该作弄良家女子;二错,他不该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任意胡为;三错,更不该以小淮王之名找出那么谎谬的理由……” “小姐!小姐――”银环气得跺脚,这不是她要的结局,这不是越添越乱吗?这下子可把人给得罪到家了。 “银环,我今日没有追究你违背主子之意便是对你的宽容。此事就此打住,往后休要再提。”苏漪看着一边的男子,继续道:“冯公子,我既没有错,又何来认错之说。所以是不会与公子认错的,苏漪还是那句话,倘若此事冒犯了公子,苏漪一人承担。” 倘若苏漪真的认了错,冯虔便真的有些小瞧她。没想到她依旧光明磊落,不卑不亢,真有些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之势。令他这个堂堂男儿都颇有些惭愧,抱拳道:“小姐一席话,令在下茅舌顿开,在下感激不尽,又岂有怪罪之理。回想种种,在下二十二年来确实碌碌无为,小姐说的乃实情,在下领教。” 冯虔如此,还令苏漪有些手足无措。四目相对,苏漪在对方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磊落坦荡。 ------------ 遭遇刁难(10) 冯虔继续道:“从小到大,在丞相府中在下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词,小姐的那番言辞合情合理,实在令在下惭愧……” 冯虔对她的赞美丝毫没有掩饰,反倒令苏漪不好意思起来,羞红了脸颊应道:“公子过奖了!说起来,小女也有不是之处。公子好心送药,反倒被我奚落一场,态度实在不好……还请公子见谅……” 几人正说话,一名家婢模样的女子款款移来。“禀候爷,太妃与王爷请你一同用斋。” 冯虔抱拳道:“苏小姐,你也该回房用斋了,一道回观如何?” 苏漪点头,算是应承了冯虔的建议。 一行四人,两名侍女跟随其后,冯虔与苏漪并肩走在前方。 冯虔还是想打听清楚,更想知道她是何方人氏,父母名讳,也好回京之后托人上门提亲。尽早订下这段良缘,拿定了主意,道:“不知苏小姐祖籍何处?” 苏漪明白对方的心事,天下间哪有女孩子自己订下婚姻之事的,况且她的身上还担负着母亲太多的希望。就算心动了都由不得自己,她尽知结局自然不会让自己去尝试。可是突然告诉对方:自己无心,又说不出口。再则何须对方并没有那种意思,像冯虔这样的男子,风流成性,实在不应轻易许心,更不能信任。 “江南人氏!”苏漪回答道。 冯虔曾令人在无憾道长处打听过,只知道这位苏姓小姐也是官宦小姐,父兄都在朝中任职,此次专陪母亲来此访医治病。冯虔凝视着她那隐约可见的脸庞,止不住迷失在那美丽的轮廓之中:在那面纱后的容颜到底是何模样?他可以想像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之容,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的心动之人…… 苏漪侧目,看到冯虔的沉思痴迷,正欲说话,便见青阳观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银环!银环――” 却是苏六娘无二,母亲回观了! 苏漪款款施礼,道:“冯公子,我们就此别过!”提着裙子往青阳观中飞奔而去,走到青阳观大门时放缓脚步道:“六娘,我娘回来了么?” 苏六娘不安地扫过冯虔,又看着银环,伸手就扯住银环的耳朵,厉吼道:“银环,你胆子大了,竟敢挑唆小姐私会男人……” 银环耳根吃痛,大声唤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苏漪伸手便解开苏六娘的手,道:“六娘莫要多心,我们今儿刚相识。不过是说了一会儿话,并无其他。你倒是回我,娘回观里么?” 苏六娘怪异的目光扫过冯虔身上,复又停在苏漪身上,道:“小姐,夫人身子不适回观便歇息了。” “娘――”苏漪心中一阵惊呼,转身往自己居住的小院奔去。 各自散去,冯虔望着苏漪远去的背影,如痴如醉,他喜欢看她发怒生气的样子,甚至喜欢听到她的声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念着他的心。 ------------ 祥瑞之签(1) 第十一章 苏六娘冷哼一声,携银环进入青阳观的客房小院。到了僻静处,苏六娘又将苏漪如何认识冯虔的事细细地询问一遍,银环所言与苏漪之话并无二样,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房内,苏漪看着半躺在床上的母亲,轻柔地坐在母亲的榻前,低声道:“娘,苏六娘说你身子不适,好些了吗?今番访医可有所获?” 高兰娘定定地看着女儿的脸蛋,一路行来自己细心呵护,又用了孔家祖传的保养之法,方让她的容貌得以恢复。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儿竟成为新君欲得之人。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苏漪却白白地放弃还一意孤行离开皇宫。想到自己原本可以顺利实施计划,可以用女儿祸乱宫闱,可以让皇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毁了…… “娘,你怎么了?” “当日你私自决定出宫,竟未与你韩姨商议。” “娘,不是女儿不懂规矩,实在是那日一切来得太突然,我……” “啪――”不待苏漪说完,母亲的一计耳光已经落在了脸颊之上,“我错怪你不成,尽敢狡辩,越来越没规矩!” 母亲一巴掌打得苏漪头脑发晕,耳朵里嗡嗡乱响,眼里都是星星,脸颊火辣辣地疼痛着。痛得直扎心底,她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莫名地打了她。可苏漪不怪母亲,她知道母亲心里苦,身为她的女儿,理应为她分担烦忧,可是自己做得太不好了,所以母亲才会打她。 “臭丫头,你可知这一出宫,便将我的计划捣了个乱七八糟。让你在青阳观呆着,是本想动用小淮王这枚棋子,不曾想,小淮王没上钩,却是引来了一个豺狼……说,今日你与那姓冯的去后山作甚?” 最初苏漪也曾怀疑过,母亲要她去引诱小淮王,或许她生来就不该是母亲的女儿,应该是母亲手中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一柄母亲用来复仇的利剑。母亲的离开访医,将她与银环离下,一切都是有计谋的。可母亲却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苏漪,她不知道母亲的计划又如何相助。失败了,母亲却要责怪于她。想到这些,苏漪便觉得有些委屈和伤心,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哭什么?我是你的亲娘,难道打你一掌,你便要嫉恨我不成?” “女儿不敢!”苏漪只想哭,娘如此的冰冷,临离开时娘如此平静回来后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 “不敢就好!”高兰娘也很后悔一时冲动打了女儿,可是她不可以在女儿面前认错,即真错了,也要女儿听她的话,道:“明儿一早随我启程返京,你回房与银环收拾一下。” “是――”苏漪起身,欲离开,高兰娘又加了一句:“离观之前,莫要再见那姓冯的。不是为娘不答应,就算是你爹他也会反对的。姓冯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 祥瑞之签(2) “女儿明白!”苏漪强忍泪水,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偷偷地哭了一场。如今知晓母亲心中的苦,却越来越摸不透母亲的性子。是母亲告诉她:皇族人可怕,要她远离,可是母亲又因为她的离宫感到愤怒,现在又怨她坏了计划。 那日里离宫突然,也想与韩姨道别,却苦于没有机会。先到太医院瞧病,紧接着证实并不是什么瘟疫之病又被送到了出宫的宫女队列中,一切都来得太快,连苏漪都没有想好,就离开了宫闱。根本没有时间与韩姨道别,母亲问都不曾问,便将她责斥一顿。 苏漪刚离开,苏六娘便进了高兰娘的房内。 苏六娘道:“夫人为难小姐了?” 高兰娘没有应话,与自己生着气,就算苏漪真的做错了,也是她的女儿。不敢动手打她,从小到大,她虽然恨苏漪生成了女子,却对她倍加怜惜。自从康成宗驾崩之后,她便莫名地生起怒火,时不时就想发泄一番。 苏六娘又道:“夫人,我已经问过银环,小姐与那姓冯的并没有什么。” “此事我很放心的,只是气愤她又一次打乱我们的计划。” “夫人没将我们的计划告诉小姐么?若是她知晓许就不会这样了。” “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怕她藏匿不住露出端倪,还是少让她知道的好。”高兰娘躺在床上,想到苏漪就是一个难题,是她的女儿,却比任何一个人都难对付,她看不懂女儿的心。 “夫人心里又舍不得了,不如换成别人去办。” 自从苏漪进宫之后,人选之事一直就困饶着高兰娘,她也尝试过用别的女子来代替,可瞧来瞧去,别人都不如自家的女儿合适。“六娘,你说这小淮王真的是不近女色么?”苏漪承继了高兰娘年轻时候的美貌,其才华风姿也在她年轻时之上,为何竟不能引起小淮王的注目。“还是他真的爱极了冯葭儿之故?” 苏六娘沉默了,“皇族之中有几个男子是重情的?许是在他心中江山社稷更为重要,儿女情长次之……” “当年淮王是如何死的,他不能不怀疑?过了这么些年,就真的没想过要为父报仇,从康仁宗的手中夺过本属于他们的皇位……实在不行,就令人去点化一番。我倒要瞧瞧,他还能隐藏到何时?” “夫人决定的事,属下理应照办。只是这样一来,淮王定会怀疑我等的身份,到那时只怕会引来一场大麻烦。” 高兰娘沉思了,不能冒然如此,“你去请无憾道长,或许她有更好的主意!” 苏六娘道:“这会儿道长正在陪小淮王母子用斋,属下一会儿便去。” 高兰娘此行势在必得,不但要寻到好伙伴,还要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她的女儿苏漪从来都是她手中最值得信任,也必须信任的棋子。既然苏漪知晓了真相,就必须担起为南福王府复仇的重任,无论她愿不愿意,苏漪才是南福王府唯一的后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所以每每遇到不如意,高兰娘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冲动。希望苏漪能如自己所愿,能全力以赴地谋划复仇之事。又总是担心苏漪不懂人心险恶,不小心就与人道出实情,反给她与众人惹来是非风波。 ------------ 祥瑞之签(3) 冯虔进了金皓母子用斋的房间。 用罢斋饭,金皓看着一脸心事的冯虔,道:“怎的,那位娇小姐惹你不高兴了?” 冯虔抬头,看着金皓,认认真真地道:“我要请旨出征!” “什么?”金皓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虔继续道:“苏小姐说得没错,我决定请旨出征,我要平了南边的海盗与南边百姓安宁的生活……” “发生何事?好好的你要请旨出征?” 冯虔沉思片刻,便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 金皓细细聆听着:脑海中勾划出一个正直磊落的女子形象,尤其是她骂冯虔的那些话,就连朝中重臣也不敢说。就算他与冯虔乃是表兄弟,这些话也因顾忌冯虔的感受不能讲出来。心中对苏漪生出一份莫名的敬重之意,美丽的女子很多,但有主见,敢作敢为的却并不多。 冯虔继续道:“待我建功立业之后,我便去见她,让她瞧瞧我冯虔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金皓笑而不语。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王爷、候爷,今日无憾道长开坛卜卦,太妃说请你们二位占卦。” 兄弟二人出了客房,来到青阳观正殿时,无憾道长衣着道袍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着宝剑来回地在院中走动。金皓与冯虔觉得好笑,反倒是淮王太妃似很认真的模样。 过了良久,无憾道长从祭坛上捧过一筒签卦道:“太妃娘娘请!” 淮王太妃捧着签卦呼啦啦地摇了三下,一支签跳了出来。 无憾道长拾起了长签,上面书有“九十九号上上签”,当即呼过一小道,小道领着太妃的随侍婢女往正殿后方移去。只片刻,便带回了卦文:“柳暗花明又一村,近水楼台先得月。” 淮王太妃捧着这签文,太妃虽知这签文本不算好,却还是想细听其间的玄妙。 无憾道长道:“太妃,请厢房一叙!”临离开时,又对其他人道:“那卜筒已得天地灵气,若要求卦的不妨一试。” 苏漪正在房内看书,冷不妨被银环强拉硬拽地拉到了前院看稀奇。 银环叽叽喳喳地道:“小姐,你也求上一卦!我听说这卦已得无憾道长的法力,灵验得很。” 什么无憾道长,不过是萧荻罢了,装神弄鬼,可苏漪猜不透好好的,为何要她求卦。本想拒绝,又转而一想:既然银环把她拉到此处,许是母亲的意思,若是违背了母亲的本意,岂不又让母亲平白怨怒一场。既来了便配合银环,好好演一出戏。 苏漪很不喜欢这种演戏的方法,却无法逃避,唯有感叹自己的命运从此不由自己。跪在大殿上,毕恭毕敬祷告一番,心中默默念叨:族恨家仇非我愿,荣华富贵吾不求。对饮美酒三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她渴望上天赐予一个有情人,带她远远地离开,也避开这尘世的恩怨情仇。若是走了,便不用纠缠在母亲的仇恨之中,也不再是母亲手中的一枚棋子。最初答应母亲是一直气忿,如今细细想来好没道理。 ------------ 祥瑞之签(4) 灭了孔氏六族的人是康成宗,母亲却把这种仇恨转移给了他的儿孙,居然梦想要诛掉皇族,要康成宗断子绝孙。康成宗有十一个儿子,难道个个都该死,这其间自然还有两三个良善,就算当年康成宗杀了孔氏一脉,那时候康成宗的儿子们还是孩子。大人犯了错,与孩子何干? 每每冷静下来,苏漪便在心中权衡着其间的是非黑白,是母亲教会了她如何辩别这对错恩怨,为何母亲掉入其间就不明白了。 捧着签筒不停地摇晃再摇晃,“卡答”一声,一根签卦跳了出来。苏漪俯身拾起签,是支九十九号上上签。 “小姐,你且稍等,我去去就来!”银环接过长签是,任苏漪依旧跪坐在大殿中央,她双手合手十分虔诚地凝视着大殿上的神像:信女请求神灵护佑,让母亲早早从仇波恨海之中解脱出来,让她获得真正的快乐。信女求你们了,各路神仙…… 禅房内,无憾道长与一位解签的居士正在与淮王太妃母子三人解签,门外传来一个小女冠的声音:“报师祖,苏小姐求到九十九号上上签!” 话音落时,头发斑白的女居士已是满脸惊色,细细地审视着无憾道长。 无憾道长又道:“师叔没有听错,徒儿说的正是九十九号上上签!” 此刻连淮王太妃也是一脸惊色,沉吟道:“真……真是九十九号上上签?” 唯有金皓与冯虔不知何谓,但见三人的脸色,是惊诧,是骇然。 金皓颇有些意外,道:“母亲,怎了?” 女居士陡然起身,大声道:“天意啊!天意啊――快快把那签拿来!” 很快,一个年轻的女冠递过了一枝竹签是,女居士反复审视,道:“真是三十年前出现的那支上上签。无憾,你把这签也放进去了!” 无憾起身道:“师叔,今儿开坛奉签一支都不能少。” “三十年了,这签有三十年没有出现啊……”女居士感叹一番,道:“徒儿,快带我去见那位苏小姐。” 无憾暗道:师叔虽是女居士,可是自小就擅面相算命,若是发现其间的端倪,岂不要闹出笑话。况且她老人家自来很信奉此事,若是知晓其间有诈,只怕此事就再难平息。无憾拉住女居士道:“师叔,不急在一时。这位苏小姐近日便住在观中,你老改日再见她。” 女居士心中略为宽慰,道:“为何不早说?”能抽到此签的女子,定是富贵之极的人物。不知抽到此签的女子是个何等人物,九十九号上上签极难抽到,若是出现要么是灭顶之灾,要么是荣宠极胜。 无憾道长以为女居士在生气,又道:“师侄以为是小事,便不曾与师叔提起。” 女居士平静地扫了一眼无憾道长,叔侄二人会意,不再议论那支九十九号上上签,而是专心与淮王太妃解签。 观主禅房之内,一名小女冠捧着热茶。 无憾道长缓缓抬眸,看着面目清秀的女冠道:“慧心,今儿你做得很好!”无憾道长与高兰娘商议之后,二人决定用青阳观中最离奇的神签来助苏漪与金皓。 ------------ 祥瑞之签(5) 慧心心中一沉,当即便明白无憾所指,答道:“禀师父,弟子今日什么也没做。”慧心忆起今日之事,满是忐忑,虽然自己确实什么也没做,可结果依如师父所言,难道师父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一早就知道那苏小姐能抽中此签。 无憾道长嘴角含笑,做了还说没做,这很好,能守住话。想到大事已成,无憾道长感到欣然,如今可以与表妹商议下一步计划了。“慧心,你速速通报,贫道要见苏夫人一面。” “是!” 无憾道长在不久后进入了高兰娘的厢房内,二人叙谈了良久。 苏漪手中捧着莲子羹,本想进去,又担心扰了长辈们的谈话,唯静静地站立在月夜下。新月如钩,洒下万丈余辉,给黑夜蒙上了一层轻纱,远远近近的景物隐隐绰绰,就如她面纱下面的容颜,美丽得神秘。 过了良久,方见苏六娘打开了房门。 “夫人说,莲子羹由我带进去。明儿一早启程回京,小姐早些歇息!” 苏漪还以为会临时改变主意,微微晗首。看房门紧闭,轻叹一声,回到自己的客房。外屋榻上,银环已经熟睡,传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似睡得香甜不已。实在难以入眠,苏漪出了房门,静静地伫立在月下,凝视着天空那一轮弯弯的明月,月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欢,此事古难全。尚未开始劝慰母亲放弃仇恨,便想逃避,着实不该。 苏漪想到此处,看清了未来的路。要劝母亲,首先要劝的便是萧姨与韩姨,她们是与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手帕之交、金兰姐妹,也是母亲心中唯一的亲人,只有她们的话能听进去。 过了很久,母亲的房门启开。苏六娘从房中送出了无憾道长,无憾挥动的拂尘,一路往禅房方向移去。 “道长请留步!”苏漪唤住了对方,加紧步子,在离无憾道长数步站住,道:“母亲的事已与我细说了。漪儿不敢枉加评论,只望道长能劝我母亲抛却仇恨……” “住嘴!”不待苏漪说完,无憾道长便低声吼道,“枉你母亲对你倍加赞赏,可你倒好,反而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失望!” “道……” “罢了,有些话不说也罢!苏小姐早些回房歇息,若你还是她的女儿,就应明白她的苦衷。不能遂愿她此生都不会快乐!你好之为之吧――” 苏漪还想再说,可对方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仿佛她的话都不值得一听。躺在榻上,苏漪辗转难眠,脑海中都是无憾道长、韩姨还有母亲带着仇恨的目光。她们真的陷得太深了,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将她们给拉离仇海。看她们在房中聊了许久,苏漪也能猜想得出,她们所谈论的话题,定是与复仇有关,而细节处却依旧不会告知苏漪。母亲要她担起复仇的重任,却又将她排斥在复仇之外,她是一枚不能知晓全盘计划的棋子。 ------------ 祥瑞之签(6) 次日,起了大早。与母亲一同上了马车,看马车纵横在大道上。在母亲佯装的外表下,是一颗被仇恨浸泡的心,而现在母亲却一心也让自己的女儿泡在那仇海之中。苏漪觉得因为仇恨而活的心定然是苦的,她理解不了,却深知其间的痛苦。 马车摇摇晃晃地飞奔着,苏六娘仿佛很享受马车的一路巅坡,微闭着双眼假寐。时不时从眼角处挤出一丝余光,似是在等待什么。 在苏漪小时候,高兰娘常回扬州娘家,一去便是十天半月。现在苏漪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候母亲根本就没有去扬州外公家,联想种种,苏漪越加肯定母亲背后还有巨大的阴谋。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因为连苏六娘的神情显得异常。高兰娘说:“要令康成宗断子绝孙,她要诛尽皇族……”这话并不是随意说说,而是高兰娘一直不曾放弃的梦想、不惜一切都要达到的目的。 “漪儿,你觉得小淮王这人如何?” “啊――”苏漪想着自己的心事,被母亲突然问起,唯有惊诧。脑海中浮现起小淮王的样子,只片刻那个在上元佳节结识的男子便涌现在脑海中,过去了许多日子,他在苏漪的脑海中从未模糊过。虽然小淮王、冯虔二人的风度容貌都在他之上,可苏漪还是喜欢他,他的身上有太多吸引苏漪的地方。 高兰娘道:“小淮王金皓虽说比你大了十岁,可这又算什么,你爹不也比娘年长数岁么。虽说是续弦,可过门之后你还是正室王妃……” 不把女儿嫁给金皓,难道还要嫁给康成宗的儿子们不成。高兰娘不会这么做,宁可利用金皓杀尽康成宗的儿子,也绝不让康成宗个个活得生龙活虎,个个享尽荣华富贵。要用自己精心培植的势力来助金皓夺得天下,要自己的女儿成为天下最尊崇的女人。 “帝王燕――瑞月签”这是多好的籍口,足可以让金皓这个步步为营的小淮王上钩,况且她的女儿可是真的抽中了此签是。 为什么她们母女间就像隔上了千万重的山,苏漪看不懂母亲,就像母亲永远不懂苏漪的心。 高兰娘看着一脸茫然的苏漪,道:“如果为娘没有猜错,用不了多久,小淮王就会派人来请我们回去。” 苏漪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事实证明:小淮王金皓并不喜欢苏漪,而且看小淮王为人,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左右之人。 苏六娘补充道:“小姐,夫人的意思是说,小淮王会迎娶你为王妃。” 苏漪觉得她们的话很有趣,这只是第一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莫名的恐惧。如果娘的话被证实,她已经成为娘的一枚棋子。说不好自己的心情,成为母亲的棋子有种异常纠结的心情。苏漪渴望母亲的真爱,所以她愿意牺牲自己去迎得母亲的笑容,却又害怕成为母亲的棋子。渴望与害怕汇聚,包围着她的心,令她越发的迷茫。 “漪儿,你不信是么?哈――”高兰娘颇有些得意,大笑起来。 苏漪看着母亲,尽管希望能常看母亲的笑,可现在的母亲,笑得一点都不好看,连面部的肌肉都有些扭曲。得意却不真心,让苏漪闻嗅到阴谋的气息。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奔驰着,过了许久,苏漪隐约听到了从马车后方传来了一阵高呼声:“苏夫人请稍等!苏夫人――” 苏漪撩开车帘,后面追来了几匹快马,走在最前方的是小淮王金皓,他抱拳道:“见过苏夫人!小王奉家母之命特来挽留苏夫人!” 苏漪心里暗叫起来:被娘说中了!娘到底做了什么? 高兰娘道:“不知小淮王有何指教!” 金皓道:“家母寻苏夫人有要事相商,夫人去了便知!” 高兰娘淡淡地应了一声:“返程!” 马车跟在金皓的身后,往前方的徽州城的驿馆奔去。 ------------ 淮苏联姻(1) 第十二章淮苏联姻 今儿一早,淮王太妃听闻苏夫人母女离开,一面令金皓去追,一面携家奴离了青阳观。城中好办事,也好商量,而这驿馆乃是小淮王的地界之内,说话更方便。 在路上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进了徽州城。 驿馆两侧,站着徽州城内的有声望的乡绅,还有徽州州令大人。 “见过小淮王!” 其间有位胡须花白的老翁,穿着考究,带头迎近马车,朗声道:“恭喜苏夫人、贺喜苏夫人!” 高兰娘微微一愣,便见淮王太妃端坐在驿馆大厅之上。一名淮王府家婢迎了上来,扶下高兰娘,柔声道:“苏夫人,我家太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众人寒喧几句,周围都是声声道贺之音。 冯虔站在淮王太妃一侧,苏漪与他交换眼神,对于冯虔她并无太大的好感。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好像心里已经住进了什么人,有意无意地拒绝着任何人再住到她的心里。亦或是自幼母亲的言传身教,“皇族之中多薄情”,所以她不敢轻易许心。 苏漪暗道:莫不是冯虔与淮王太妃提了他与自己之事,淮王太妃有意成全? 年长的老官绅掳着胡须,细细地打量着苏漪,又看看金皓,笑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地合的一对璧人啊!回太妃,不错!真是不错啊――” 淮王太妃听到老官绅如此夸赞,脸上绽出了一朵灿烂的笑花,道:“李老学士,此事有劳了。” 高兰娘端坐一侧,心中已知原由,却故作不知道:“不知太妃传我们母女到此有何要事?” 老官绅忙道:“苏夫人,今日我李少济也做做月老,为令爱保门亲事如何?” 记忆那个翩翩男子的模样又倒映在苏漪的心波,即便过了许多日子,每次忆起他,他的印象总是那样的清晰,就像他陪伴着苏漪过了许多年,时间越久便越清晰,他就像一杯甘甜的美酒,藏匿在苏漪的心中挥之不去。但很快,因为李少济所谓的“保亲”,惊散了苏漪心波那美好的男儿影。不,她与他虽只见过一面,但在苏漪的心里却已经认定了他,除了他,任何人都不想嫁。 高兰娘曾莫名地问过小淮王的事,苏漪能明白母亲想要让她与小淮王联姻,她不要这样,惊一声:“娘――”轻柔地摇头。 高兰娘抬抬衣臂,示意苏漪不要说话,根本未将苏漪的反对当成一回事。苏漪乖巧怜人地站在母亲的身后,高兰娘继续道:“不知李老学士保的是哪位?” 李少济扫过一侧的金皓,道:“谁不知小淮王文武兼备,玉树临风,不知配令爱如何?” 一切都如高兰娘最初的预料,心中欢喜,却不能表现出来,略显几分惊疑之色,又道:“小女何其有幸,只是怎能攀上小淮王这根高枝。” 淮王太妃明白,换作是谁嘴上都会说,道:“苏夫人,我儿对你家小姐一见倾心。为父母的自然是希望儿女幸福,难道我儿配不上令爱?” “不敢!不敢!那……恭敬不如从命,小妇人遵命便是。小妇人乃是一介弱质女流,此等大事尚需与相公商议一番。” 李少济闻到此处道:“苏夫人,不知令夫是……” ------------ 淮苏联姻(2) 他是谁?家在何方?既然上苍注定了她与他无缘,幸许他已有妻妾,或许他并不曾对自己有心……那又如何,从今之后她便是有婚约之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想罢了。 苏漪想到这些,缓缓起身,重新回到母亲的身后,而她再也不能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淮王太妃从手上摘下只血玉镯子,冲苏漪招手道:“你过来!” 高兰娘道:“去吧!”先前的厉声尽消,有的只是怜惜。 这样的表情让苏漪摸不透,母亲的脸色多年来变得比天还快,时而阴云密布,让她不寒而栗,时而又是阳光灿烂。 苏漪轻移莲花碎步,近了淮王太妃身前,款款落礼。 淮王太妃轻笑一声,伸手便抓住苏漪的柔荑,软若丝绸,绵若无骨,越看竟越是喜欢,明亮而布满缈缥雾气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喜欢。“初次见面,这只血玉镯子是当年淮王送我的,算是见面礼!”将红艳如血的玉镯套在苏漪的手上,她的手腕洁白如玉。 高兰娘道:“漪儿,快谢谢太妃娘娘!” “苏漪叩谢太妃厚爱!”苏漪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在她话音落时,偌大的大厅里传出众人的哄笑声。 这是一场仓促又热闹的订婚宴,高兰娘未与苏明德商议便这样替苏漪订下了终身。 酒宴之后,众徽州官绅陆续告退,淮王太妃看着满院子的贺礼。道:“苏夫人,这些都是徽州士绅的一点心意,若有喜欢的挑上几件。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亲家,不若携漪儿到淮王府中小住几日如何?” 从徽州到淮南不过二三百里之遥,也就是几日的路程。苏漪很不喜欢,不喜欢自己被当成一件物什供人打量,不喜欢围饶在众多的目光之下。 高兰娘心里暗道:正想在淮王府内设下自己的耳目,如此一来正是好时机。应道:“小妇人叩谢太妃娘娘厚爱。” 苏漪的话语越来越少了。母亲整日陪着淮王太妃在徽州城内四处游玩,然后又爽快的答应了淮王太妃的相邀。 盛春的淮王府内,百花竞艳,彩蝶纷飞,不经意间,苏漪会联想到皇宫御花园的春天,不,那里永远都是春天,即便是严冬,也有盛开的秋菊、傲寒的腊梅,还有开得正艳的牡丹……那里有后宫女子的欢歌笑语…… 她,不是该憎恶那个地方的么? 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因为那里有真心呵护她的董司制、曹司织,还有那么多一起做绣活的姐妹么? 捧着手里刚刚开始绣制的丝帕,她的目光总是被丛中那自由的彩蝶、空中高飞的小鸟、水中畅游的鱼儿所吸引。再美的丝帕,再艳的画卷却都是死物,哪有外面广阔的天空来得自在。 明白了自己的心中所思,她无法再静心,一张帕儿绣了许久也未完成,才绣几针,就被花丛中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所吸引,这种欲放而未放的花是最香的,仿佛随时都要撑破花瓣,也是最惹人怜惜的。 ------------ 淮苏联姻(3) 苏漪将绣帕放在石桌上,缓步走近那朵花,俯下身子轻轻地,再轻地靠近,不曾想一边的蔷薇挂住了脸上的面纱。因为想得太投入她竟未察觉,继续将鼻子放在那花儿上,然后微闭着双眼贪婪地吸着花儿上的香气。泌人的馨香从花骨朵里飘溢出来,那便那样久久的嗅着,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与他的一面之缘。 金皓与冯虔并肩转过假山,刚一出现就发现了凉亭下面的女子,她闻着花香一脸沉思,脸上洋着让人看不惯的笑容,是甜蜜的,也是心酸的。 冯虔一早就知道: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只不是曾想,摘去面纱的她会是这样的清雅卓绝。比苏漪更美的女子,他有看见,但能胜过苏漪如此风姿的女子却没有。苏漪的美,美在其绝世的风姿,清丽如花,雅如幽兰,就像一株幽谷静静含露而开的百合。 “花要开,水要流,注定我们终是无缘的……既有今日,又何苦相遇,何苦相知?”这是苏漪发自内心的感叹,以前在宫中见到这样的女子她总在心里嘲笑,如今连自己也是如此,才知自己与她们一般,都是红尘痴女,终难逃一个“情”字束缚。“对饮美酒七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亦如这花……”想到与他的缘份,相遇相知却不知对方名字,只是那样毫无忌讳的畅谈,他听得仔细,她说得随意。苏漪摘下了那朵她喜欢的花骨朵,“没有开便被人摘下。放不放得下都得放下,抛不抛得开也得抛开。日子照样得过!” 冯虔听到此处,心里暗道:她口中之人莫非是自己?害她痛苦如此,身为男子却因为表哥喜欢便要一味成全退让。 冯虔欲躲,手被金皓紧紧的拽住。 金皓轻咳一声,苏漪闻声神情掠过一丝惊色,手中的花骨朵跌落地上。 金皓不喜欢如此多愁善感的女子,苏漪虽美却属于那种不解风情的女子,她的身上有一种冷傲之质,令他不得不与她保持一种距离。而这种冷,让金皓心里很不舒服。倘若她不是因为抽中象征着“瑞月之兆”的九十九号上上签,或许他不会娶她,甚至不愿与她相处。他不喜欢苏漪,只是为了让自己更顺利地得到天下、皇位,所以他要娶她。 金皓喜欢两位侍妾夫的妩媚多情,也喜欢昔日冯葭儿的温柔风流,但唯独对苏漪生不出爱意。尽管有苏漪俯身闻花的刹那,她很美,却无法撩拔他的心弦。 “苏漪见过小淮王!”在宫中近五年,她又岂会不懂规矩礼仪。 金皓俯身从地上拾起花,道:“你喜欢红蔷薇?” “嗯――”苏漪喜欢花,喜欢看盛开的花儿,唯爱百合,喜欢幽谷百合的芬芳,更喜欢百合居于幽谷的淡然与孤傲。小时候在江宁府老家后花园内便种植了几株百合花,这些年过去了,不知那些百合是否还在。还指望能回江宁老家一趟,如今看来,母亲已经打消回返京城的意思。在母亲与淮王太妃的交谈中,苏漪知道母亲一回京便要替她张罗自己与小淮王的婚事。 ------------ 青阳之祸(1) 第十三章青阳之祸 听说今年秋天,小淮王便要押税银、贡品进京。而淮王府在京城之中还有一处别苑,再则按照皇族规矩,皇族成亲大婚君王都要下旨,这下旨便会有所封赏,也确定所娶女子的名份地位。 说话间,便见银环神色匆匆地过来,见金皓、冯虔与小姐说话在一边徘徊。原想过一会儿,小淮王便会离去,不曾想,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竟坐到凉亭里饮起茶来。 银环着实等不及,索性壮壮胆子走近凉亭。这几日母亲再三叮嘱,淮王府比不得苏府,万事都有规矩,她也跟着学了些淮王府内的规矩。施礼道:“小淮王、冯候爷、小姐――” 苏漪轻呷了一口清茶,从银环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不安:“什么事?” 银环提着裙子,三两步走近苏漪,在她的耳边细语。 什么?青阳观两日焚于一场大火,死伤无数,连无憾道长也失踪了! 无憾道长乃是母亲最看中的人,母亲若是知晓,指不定会有多难过呢。 “那么……我娘也知道了?”苏漪问。 银环点头。 “怎会发生这种事呢?”苏漪急急起身。 金皓道:“出了何事?” 苏漪看着满是焦急的银环,“听说青阳观被烧了,观中道人死的死、伤的伤……” 冯虔听到此处,也是满脸惊色:“青阳观?怎会呢?我们离开也不过七八日的时间,怎么就被烧了。” 苏漪沉吟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一定很难过。” 金皓颇是疑惑,“毕竟大家相识一场,你去好言安慰她几句。”这消息传得够快的,如今连淮州官府的报牒未到,苏夫人竟已知晓,实在怪异得紧,难不成这苏夫人与青阳观有些特别的关联? 苏漪仿佛看出了金皓的怀疑,道:“在青阳观小住之时,我曾与几个修行的小道长交好。是她们派人送来的消息,想请王爷替她们查出真凶。” “小道长?”金皓重复着,“在本王的地盘上出了命案,本王责无旁贷。” 苏漪赞赏地迎视着金皓的目光,坦然而温和的,“苏漪告退――”来不及再细说,先认下是自己相识之人送的消息,至于母亲那边见了面自见分晓。 看到金皓的目光,苏漪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迷雾,与母亲不同的是,母亲的眼里有明显的冷杀之光,而金皓的眼里却蓄着阴寒之光,同样是冷,母亲的冷属于杀气,而金皓的冷却属狠毒。 是因为他是皇族王爷,死伤之事早已见惯,还是这其间另有蹊跷,先前自己说青阳观焚于大火,道士死伤无数时,他好像并不吃惊。还是他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之势,没有什么事可以再扰乱他的心神。 母亲一意要将她与淮王府拽在一起,许是有母亲的打算。可苏漪很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她想挣扎却不由自己,所以她努力地劝服自己接受小淮王。只是对于这样的丈夫,她根本无法读懂,甚至无法去相信他。 ------------ 青阳之祸(2) 苏漪随银环进了她们母女居住的小院,母亲坐在梨花树下,任梨雪在风中翩翩起舞,似一场轰轰烈烈的花瓣雨,她久久的坐着,手紧紧地握着了拳头,一脸寒霜,陷入深深地沉思之中。一边的苏六娘静静的伫立,也是一脸痛色。 “娘——”苏漪不高不低地唤了一声。 高兰娘听到女儿的唤声,缓缓地抬起了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娘,你说什么?”苏漪追问着。 没有证据的事,高兰娘不想因为一时冲动便去怀疑任何一个人。“没什么!”除非她找到了充分的证据。只是无憾道长现在何处,失踪了?是死是伤? 青阳观乃是徽州的一家道观,虽不是最大,观中却有近三百余名修行道人。且不说这些日子因为正值踏春日,到观中敬香还愿,借宿小住的极多。难道是有人知晓了无憾道长的身份?不可能,就算是青萍居士也不知道无憾的真实身份,萧荻曾经说过,那里没一人知晓她的过往。就算是萧瑄也不知晓,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更不可能是江湖寻仇,因为萧获一心只在复仇大计,根本无心结怨。 是什么人?竟要青阳观上下尽死?高兰娘细细地将各种可以联想到的事都细细地过滤一遍。 现在还不是追查凶手的时候,高兰娘最大的希望就是无憾道长还活着。 “表姐!表姐……你一定要活着,我们的心愿未了,你可不能死,不能抛下兰儿一人面对……”高兰娘痛苦的沉吟,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之中,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又一次印证了此话。将漪儿许配给小淮王真的是对的么? 高兰娘的心乱了,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收手不可能,唯有坚强地走下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她得对得起无辜逝去的亡灵,得对得起生她养她之人,爱她护她之人。 “侍琴!” “在——” 许多年了,苏漪第一次知道苏六娘本名叫侍琴。高兰娘坐在石桌旁,面无血色,道:“传令下去,一定要找到无憾道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苏六娘得了令,转身往屋子里去。 苏漪不知何谓,就在她静立的片刻,屋子里拍翅飞出一只信鸽。苏六娘是娘从扬州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如今看来她也深知娘的身份,不光如此,连银环也是知晓的。先前娘吩咐苏六娘做事之时,分明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对属下的命令,而苏六娘更是敬娘若神明。 娘还有多少事瞒着她?难道娘所说的“杀尽康成宗的子孙,我要巅覆这大康江山”这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信口胡言,而是她精心设计了数年的计谋。 高兰娘抬眸,看着一旁的女儿,冷冷地道:“你要看清楚,这便是皇族。杀人如踩死蚂蚁,对他们来说烧死区区三百人又算什么,这些年他们杀的人还少么?你永远不要爱上皇族男子,若是如此,你离死就不远了……” “娘——”康成宗诛杀了南福王府,灭了孔氏六族,娘便恨如大海。可是康成宗已经死了,娘还沉浸在恨海之中。 给读者的话: 大大们,今儿停电,从早上10点到现在都米电,更新晚了,请大家谅解!谢谢大家的支持! ------------ 青阳之祸(3) 高兰娘看着女儿,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出生入死生下的竟然是女孩儿。若是儿子该有多好,她一定为儿子打下大片江山送给他。高兰娘走近苏漪,勾起她美丽的下巴:“今儿怎么没戴面纱?” 银环见追问,应道:“夫人,小姐不小心面纱被花枝勾落了,银环这便去寻。” “美丽有何用,不过是没头脑的笨女人,就你这样子,有朝一日如何被别的女人算计而死都不知道。如此看来,这些年你在宫里都白待了……” 每当娘遇到不开心,她便成了娘的发泄桶。她渴望平安的生活有什么错,娘居然当着她的骂她是个笨女人。娘忘了么,她美也好,丑也罢,这都是承袭了母亲的容貌。从小到大,苏漪都不明白娘为何对自己不满。 “娘――” “别叫我!你哪里配做我女儿了,完全没有当年我的风采,如果不是为你,青阳观又怎会招来这么大的灾难……你这个扫把星!” 娘居然骂她是扫把星?为什么,不肯如二娘怜惜呵护泠儿姐那般,她渴望母亲的怀抱,从小到大都不曾得到,有的只有过世奶娘的怀抱。可就在她三岁那年,母亲连奶娘也赶走了;奶奶疼她,在八九岁时连奶奶也去了……一直以为与娘相依为命是一种幸福,可娘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从未给予她想要的母爱。 “娘,漪儿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不该……不该把这些气都撒到我的身上。娘,放下仇恨吧,漪儿愿意……” 不待苏漪说完,重重的一记耳光已经落在她的脸颊上,立即印出五根指印。高兰娘怒不可遏,任何人都可以说这样的话,唯独苏漪不行,在女儿的身上,她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与梦想。还想着若是自己实现不了,就让她带替自己走下去。可是这孩子,居然要她放下仇恨。 “你知晓真相还说这样的话是找打!要么襄助为娘,要么就让为娘死在你的面前。放下?我如何放下?除非为娘死!不――就算是死,我也放不开,你没有亲见,却应体会我的痛苦,你是我女儿就理应替为娘排忧解难……” 高兰娘相信,无论苏漪怎样,她绝不敢把自己身份的事告诉第三个人,因为苏漪是一个孝顺且明轻重是非之人。 苏漪只觉一阵心痛,离宫之后,她没有盼来母亲的爱护,相反的却是母的打骂。脸颊上红辣辣地刺痛,而心却痛在滴血。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母亲跌落到仇恨的痛苦深渊之中,无法劝解、无法宽慰,甚至无法求助别人。连父亲也不能说,知晓真相的自己尚且如此痛苦,若是父亲知晓实情,便多个进退艰难的亲人。 苏漪躲在芙蓉帐中偷偷地难过一场,正在伤心,轻纱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兰娘迎上女儿肿得像桃的眼睛: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她也不想,可是心里真的好难过。撩开轻纱,站在床前,道:“漪儿,为娘愿意如此么?不愿意啊,只是太希望你能多一份心思。这个世上并不缺良善之辈,有几个善人能有好终,你如此良善,又岂知你未来的夫君是个何等人物?” ------------ 青阳之祸(4) 上次打了她之后,母亲便说软语,如今又是如此。苏漪道:“小淮王是母亲相中之人,既知他不是良善之辈,不如早早退了这门亲事。” “真是孩子话,婚姻大事,岂能说订就订,说退就退。”高兰娘坐到床前,用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还疼么?娘也不想打你,谁让你总是不明白娘的苦心呢?娘要报仇还不容易,下毒、刺杀……有许多种,却偏偏搁了这么多年,娘要的是天下。你想想看,娘得了天下传给谁,还不是给你么?你是娘唯一的孩子,将来是要做女皇的……” 还没成功,娘便已经想了这许多,在苏漪看来娘的这番话真真可笑,比孩童的玩笑话还令人发笑。可是娘却说得认真严肃,又让苏漪无法笑,只是觉得太悲哀。能否报仇还说不准,居然说要做女皇。 “漪儿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娘可以健康快乐!” 高兰娘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大计未成,怎敢享乐?”“漪儿啊,往后与小淮王相处,你需得多份心事。男女的婚姻就像是一场战争,首战成败极为重要,你若输了,便被他控制一生。” “那娘与爹的战争,是谁败谁胜?”恐怕没有对错是非,亦没有成败,爹心中虽有娘,可娘却从未有过爹,这场婚姻里,二娘与爹更像是夫妻,而娘却像是一个多余的外人。 高兰娘敛住了笑容,“这是不同的。因为娘不需要婚姻,但漪儿不同,漪儿来,娘用鸡蛋给你消消瘀肿……”打了女儿,又令人煮了鸡蛋来消肿,高兰娘也控制不住,想到女儿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居然劝她放弃心里很满腹的怒火。可打了她,又觉心疼,正可谓,打在女儿身,痛是为娘心。 “可是刚才,娘还要女儿学会算计。这不是很矛盾么?” 高兰娘被苏漪的话问得语塞,她想让女儿掌控小淮王,想利用小淮王在淮地的势力造反夺天下。害怕将来的结局不如人意,是小淮王掌控了女儿,而她也会因为苏漪备受牵制。那么现在,就让她做个世上最残忍的母亲,让女儿看清小淮王的庐山真面目。 拿定了主意,高兰娘深吸一口气,道:“漪儿,如果娘没有猜错,青阳观那把大火乃是小淮王干的。” “娘――”这种话岂可乱说,苏漪立即就被娘的话给惊住了。 高兰娘示意她莫要大声,继续用鸡蛋在苏漪的脸颊上来回的滚动,低声道:“还记得数日前你在青阳观抽的那只签么?”见女儿点头,“那你可知那是什么签?” 苏漪道:“不曾细瞧,好像有九十九……”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她尚未瞧仔细就被银环拿走了。 “对,乃是九十九号上上签。”高兰娘道,“听说三十年前,冯太后便是因为得了此签一路青云成了贵妃、皇后,乃是瑞月之兆的上上之签。” 苏漪明白了,母亲的这话就是在告诉她:自己乃是祥瑞之人,不光如此,还是大富大贵的皇后之命。她们母女已经上路,却被小淮王给拦截回徽州,还有那淮王太妃居然提出要结姻亲之好……这其间的种种,苏漪一直就觉得奇怪,如今想来,全都是因为那只瑞月之兆的“九十九号上上签”。 ------------ 青阳之祸(5) 瑞月之兆相传有此命的女子可以襄助君王,为百姓谋福,助江山稳固,乃是大瑞中的大瑞。冯太后如此,相传康爱祖与德贤圣皇后也是如此…… 倘若小淮王娶自己为妻,显而易见,便是有了夺江山为帝的嫌疑,可是又不能被外人所知。所以他才会暗中布局,焚害青阳观上下近三百余人,只为了保住这个秘密。 犹记得先前母亲骂她,说是因为自己才害了无憾道长。“我真的抽中九十九号上上签?”苏漪取过母亲手中的鸡蛋,自己小心地在脸颊上轻敷起来。 高兰娘道:“不――是为娘巧施手段。” 就为了让小淮王娶自己,母亲便设了此局,不曾想一步错,竟害了三百余条性命。是小淮王的残忍,还是母亲的诡诈?苏漪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三百余条性命便这样没了。 “唉――我虽算到了这一步,便先一步让知晓此事的人离开。只是没想到小淮王行事狠毒,竟累及三百余无辜性命……” “娘,萧姨她们真的无事么?” 苏漪不明白,先前娘明明还那么生气,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无事,无事!你萧姨此刻便在安全之处!只是可惜了青阳观,百年老观一把火就没了。虽然冒险,不过为娘也看清了小淮王的真面目。此人绝非外表那般良善,漪儿既知晓,往后在他面前可要千万小心才是……” “漪儿明白!”苏漪仿佛看到了化成灰尽的青阳观,残垣断壁,废墟之中还躺着烧成焦炭似的尸首,残不忍睹,想到那场面,浑身就惊骇得发颤。 “这淮王府也不能久呆,回头娘便去向淮王太妃辞行,呆得久了只怕要再生事端。” 高兰娘总能感觉到小淮王那双如影随行的目光,多年以来,谨慎小心已成习惯,而女人的感觉往往最离奇。淮王该关注的人是苏漪才是,却把更多的目光放在了高兰娘的身上。难不成这小淮王对她的身份起疑。 “好了,你且好好歇息,娘去陪淮王太妃说说话。”高兰娘拉过绣花缎被。 苏漪带着不安的心,脑海中都是烈焰中惨死的怨魂,那些相识的、不相识的无辜者被烈焰活活的烧死。娘为了复仇,已经累及了三百余人,难道她还要继续下去。如今已能证实小淮王确有异心,只屑加以时日小淮王必定会反戈。就不能放下仇恨,任由这些皇族人去争去夺。 仇恨、权势,埋没了多少人的良知,又把多少良善之辈变成了恶人、坏人。娘如此、小淮王也是如此,难道她苏漪也要这样。 不,她是苏漪,她只能做一个对得起天地良心的女子,也许没有荣华、没有富贵,却活得心安理得、轻松快乐。 她渴望追求自己的幸福,却不能,若是悔婚,苏家也得罪不起堂堂小淮王,对方可是权势遮天的皇亲国戚。弄不好,母亲的事也会牵连其间,听母亲的话意,似小淮王已生了疑心。淮王府再如何的奢华,却如华丽的笼子。虽说自己秋冬之时便要嫁与小淮王为妻,一日未嫁便有一日的自由,她便将一日视作两日、视作十日、半月、一月来过。将来她可以慢慢地品味、回忆待字闺中的日子。 ------------ 跳舞受伤(1) 第十四章跳舞受伤 苏漪如此自慰一番,心也轻松了许多。不多时便进入梦中,梦里她变成了娘,看到了建州的菜市口,那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鲜血…… 正不知如此逃脱血浪的追赶,传来银环阵阵“小姐!小姐――”的呼声,启眸时却是银环,外面天色已近黄昏。 银环道:“小姐,快醒醒!” 银环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先前做恶梦了么?” 苏漪无语,还沉浸先前的恶梦之中,实在太可怕了,一颗心儿此刻还“怦怦”乱跳呢。 银环道:“太妃与小淮王今儿设下酒宴,请夫人与小姐过去。夫人说,要银环替小姐好好的打扮一番。” “打……打扮?”在银环的身后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套浅黄色的纱裙,还有白色的帔帛,这样的装扮也只有皇宫内的嫔妃才有,平常宫女穿的都是普通绸缎缝制的衣衫,哪里用得上这上等丝缎。“要我穿那个?不要――” “小姐,快别迟疑了,惹急了夫人,她又该生气……” 母亲对旁的事物淡然,却唯独对苏漪无法如此。动不动就是莫名地打骂一场,弄得苏漪都不知如何应对。 银环见这招管用,继续道:“这纱裙是小淮王令人送来的,夫人也默许了。” 苏漪很不喜欢别人用娘为压她,慵懒地下了床,换了纱裙,看着袒露外面的双肩,再看看这薄如蝉翼又近乎透明的帔帛,心里就觉得不舒服。 待苏漪打扮好出门,高兰娘已在院子里等了良久,她静静地迎视着夕阳西下的方向,余辉洒落在身上,她似披了一件华丽的霞衣。 银环拽拉着苏漪,低柔地唤了声:“夫人――” 高兰娘回头,立即就被面前的少女给吸引住了:仿佛一个误入尘世的仙子,微风吹拂轻纱,衣袂飘舞,修长白皙的脖子,饱满丰盈的胸脯,还有柔而小巧的杨柳杨肢,一切都美得像是雕刻匠人手下的精品细作,美得不可方物。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就像一朵含着露珠的花朵,令人迷醉。 这便是她的女儿,一个并不压于她当年风姿的女子。她当年有的,苏漪有了;她当年没有的,苏漪也有了。 “娘――”苏漪有些羞涩地唤道。 “走吧!”高兰娘牵着女儿的纤手,在淮王府使女的带领下,往花厅方向移去。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嘻笑声,花厅内站着两位雍荣华贵、如花似玉的妇人,淮王太妃正逗着一双男孩,而小淮王与冯虔则是在一旁对奕。 家丁进入花厅,通报完毕,高兰娘与苏漪入座。 小淮王的目光立即就被苏漪所吸引,就知道她穿上纱裙一定会很美,就如她落下面纱的刹那,足可以让人震惊。如果最初,是因为她乃是瑞月之命的女子才娶她,现在他真的不得不被她的魅力所吸引。 总是这样,她总会给他一些惊喜。她的敢作敢为,不畏权势,她的大方得体,还有她宠辱不惊…… ------------ 跳舞受伤(2) “苏漪拜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 淮王太妃摇摇头,停止戏逗男孩,对身后的奶娘道:“带世子与二公子出去玩!”拉住苏漪的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指着一边的两位华衣妇人,道:“这二位是皓儿的侍妾,章夫人、何夫人!” 苏漪起身,施礼道:“苏漪见过章夫人、何夫人!” “哦,这便是苏小姐啊!这几日常听人提起,果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苏漪笑得尴尬,从小到大夸赞她美丽的人很多。因为美丽,便误给人一种假相:她很愚笨。 淮王太妃又指着高兰娘道:“这位便是漪儿的母亲――苏夫人!” 介绍完毕,章、何二人便开始与高兰娘寒喧起来。高兰娘也不多言,只是别人问一句答一句而已。 章夫人问道:“苏夫人,妾身听说苏小姐端月之时才得以出宫还家,依此看来,她今年也该有二十四五了吧?” 二十四、五,岂不比她们姐妹还要大,不过是个老女人而已,还如何与她们争。 何夫人又道:“姐姐,这苏小姐哪里像二十四、五的人,最多也就十六岁嘛。” 苏漪听到此处,心中暗道:看来小淮王母子定是派人前往京城打探了一番,又不便直接相问,所以才借她们之口说出来一探究竟。 高兰娘笑道:“漪儿就要至双十年华。” 分明二月刚满十六。当年入宫,却是那糊涂的府尹大人,只知我苏家有两个女儿,竟弄错了名字年岁,漪儿的名,泠儿的年岁。若是泠儿入宫,名不相符;若是漪儿入宫,年岁不符。正在犹豫之时,又接到官府催文,便急急将漪儿送入宫中。现在高兰娘总不能实言相告,就算府尹大人的错,也必须得说苏漪二十了,这是苏泠的年龄。 想到苏泠,高兰娘的心里便涌出一分畅快:这丫头虽躲过了宫婢之劫,就在苏漪进宫的那个秋天,她也出阁了。远嫁杭州,从江宁府到杭州不过几日路程,不曾想这丫头尚未嫁入婆家,那新郎竟患急病一命呜呼。于是乎,婆家人便认定苏泠克夫。刚过门就成了寡妇,可见在婆家的生活也过得并不舒逸。 章夫人笑道:“半点也瞧不出苏小姐已是双十年华之人。” “我也这么看的。”高兰娘应答道。 已解开淮王太妃的心中疑团,最担心莫过于交换生辰帖时有假。朗声道:“苏夫人请入席吧!” 苏漪扶母亲在淮王太妃身边坐下,一侧是太妃,一侧是母亲,而太妃的身边坐着小淮王然后是章、何二位夫人与冯虔。 吃了两盏酒,章夫人道:“太妃,如此坐着实在无趣,不如妾婢弹唱一曲如何。” 相传章夫人是淮河一带最红的艺妓,两年前得遇小淮王,二人一见如故,被小淮王引为知己。章夫人赎身从良之后便做了小淮王的侍妾夫人,每日以弹唱为太妃解闷,颇得太妃之心。 ------------ 跳舞受伤(3) 章夫人擅弹古筝,曲也是时下最盛行的《折桂令》,婉转动人,妙若林间莺:“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这与苏漪在宫内听到的大不相同,多了一份柔媚风情,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唱得是好是坏,只是尽情的唱曲。在章夫人唱曲之时,情音相融,苏漪明白:章夫人是真的融入了对小淮王的一片深情。与其说是在表演才艺,不如说她在倾吐心事,是在与小淮王一人表达爱慕之情。 何夫人似有不满,起身道:“太妃,妾婢也要献丑了!” 若说何夫人,却是淮地之中出名的才女,出身官宦之家,因为是庶女便委身做了淮王府的侍妾。 何夫人表演的是才,顷刻之间便书下四个行云流水般的字――富贵荣华,飘逸间不失大气,若非亲见,还误以为这字出于男儿之手。只是在这样的时刻,写出这样的字,未免显得太俗气了些。 高兰娘明白这二位侍妾夫人明是表演才艺,实则是在做给苏漪看,笑苏漪虽有其容貌,并不曾有任何过人之处。道:“漪儿,你也表演一曲《飞天琵琶舞》如何?” “娘――”苏漪不是拒绝,而是好奇,出宫之后,她从来不曾向娘提过自己在宫中的所学,为何娘知道她最善长的便是这《飞天琵琶舞》,难就难在,不但要舞,还要倒弹琵琶,犹记昔日在宫中乐坊之时,她可是很花了一番功夫。 章夫人笑道:“早闻《飞天琵琶舞》翩若天人,今日实在有幸能目睹此舞,苏小姐你不会让我等失望吧?” 章夫人捕捉到苏漪神情中的那些惊诧,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会说这话。这《飞天琵琶舞》是何等之难,没有七八年的苦练是难以练成的。章夫人乐得看玩笑。 苏漪起身:“苏漪显丑了――”施礼完毕,她起身迎上一边的使女,从她的怀中接过琵琶,虽不似宫中琵琶的轻盈,但还能把玩一番,只是这效果恐怕就与宫中相比差得太远了。 琵琶声响,苏漪翩翩起舞。五年的宫廷生活,五年的潜心习练,仿佛都是为了今日这一舞。而她真的不喜欢,不喜欢与两个女人争斗,更不喜欢为了一个男人便变得不再是自己。 是人?是仙?是精灵?是鬼魅? 是华丽的灯光下,但闻声乐阵阵,轻灵的、忧伤的、雄伟的、清幽的……怀中的琵琶化成了世间最得手的玩物,和成了一曲宫廷里流行的《春日蝴蝶曲》。这是首古筝曲,还从未听人用琵琶弹出,虽是琵琶却丝毫不压于古筝,让人耳目一新。 冯虔完全被面前的女子震惊了、吸引,美丽的她像是从天而临的仙子,翩翩飞舞间,又似随时都要飞天而去。 小淮王定定地看着飞舞的少女,手中握着一粒弹丸:银环暗藏武功。一个丫头如此,那她呢?娶了她,莫要娶回一个防不胜防之人。她是从宫里出来的,该不会与康仁宗有所联系?心里暗道:如此生疑不是办法,不如试她一试。 拿定主意,小淮王用手指弹出弹丸,苏漪用力的飞舞着,冷不妨脚下一滑,身子一歪,跌倒地上。 冯虔暗叫一声“不好――”冲到跟前,她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模样甚是狼狈。 她不会武功? 给读者的话: 大大们,后面会很精彩,请大家继续追文。记得为姗抛砖、收藏哦! ------------ 跳舞受伤(4) 小淮王悬着的心复又放下,难道来历不凡的只是她身边的丫头。 冯虔伸手,苏漪抬眸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 四目相对,冯虔方才忆起:面前的女子是未来的表嫂。他怎么可以对她有非份之想,复又收回手。 “小姐――”银环唤了一声,冲到苏漪跟前,将她扶起。 高兰娘道:“漪儿,你不碍事吧?” 苏漪欲站起,可左脚腕处一阵钻心的疼痛,身子一晃险些跌倒:“疼!好疼――” 银环道:“小姐莫急,待我细瞧!” 不会武功的小姐,暗藏武功又略懂医术的丫头,真真是怪异至极。小淮王满是狐疑,实在猜不透是何缘故,难不成那丫头早知她有瑞月之兆,故而隐于身边相护。 银环用手压捏一番,苏漪连连吃痛,只片刻的功夫,秀眉紧颦,痛不堪言,却硬是咬住双唇不肯叫嚷出来。 高兰娘离了酒桌,看着苏漪:“很疼么?” 苏漪点头,道:“别处倒无异样,只是左脚实在疼得紧。娘,我该不会摔断了骨头吧?”想到此处,苏漪的眼中蓄着盈盈的泪水,险些就要流出来了。 高兰娘转过身子,看着淮王母子:“太妃、小淮王……” 小淮王大声道:“来人,请郎中!“ 娘真的要把她嫁给这个冷漠的小淮王么?看她摔伤居然不管不问,这是何道理?若不是娘的央求,他竟不给请郎中。苏漪的心堕入冰窟之中,这便是要她要嫁的丈夫么。哪怕他故作温情,也可以让她得到一丝安慰,可他竟没有。 苏漪在母亲与银环的搀扶下,一摇一晃地回到座上。 小淮王扫过苏漪,头上的珠坠斜了,面容苍白,秀眉微颦,竟别有一番绝世的姿容,让人不由得升起三分怜惜之情。 小淮王的目光与淮王太妃交融,淮王太妃似看懂了儿子的心思,道:“漪儿,你怎会如此不小心呢,疼得紧么?“ 苏漪应道:“很疼……”说话的声音与往常有些差异,略略发颤。 淮王太妃道:“苏夫人,你瞧她都伤成这样了。不如在府中多养些日子?” 她们母子离京已经一两个月了,虽说苏漪与小淮王订下婚约,却没有要继续留下的意思。倘若苏漪留下,自己便也会留下,就算是伤,看苏漪的样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伤,不过是扭伤了脚,小心调养,快则半月,慢则两月就能痊愈。高兰娘的目光不经意就留意到先前苏漪跳舞之处,地上有一粒弹丸,虽是晚上可她的眼力不错,那圆溜溜又漾着光的东西的确是弹丸。她在调查小淮王,小淮王也对她们母女也生出疑心。 “漪儿,依你之见呢?”高兰娘不想一口驳了淮王太妃之意,可是又不想将苏漪留在此处。这样一来实在太危险,无论怎样苏漪年轻,万一说漏了嘴,和盘道出,以小淮王的心计为人,必会惹来大麻烦。 “娘,女儿出宫以来,还不曾见过爹爹,也未敬孝二老跟前。秋冬便要完婚,女儿只想陪在父母身边。对漪儿来说,一日一时辰都是极为宝贵的。所以……女儿明日想与母亲一道回京。” ------------ 京都待嫁(1) 第十五章京都待嫁 “漪儿,你能受到了么?” “有什么比见不到父母爹娘更难受呢。” 对于苏漪的回答,高兰娘一百个满意,如此一说,淮王太妃便不能强留下苏漪。敬孝父母这乃是人之常情,只一条就封住了淮王母子挽留之意。 高兰娘在小淮王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失望,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是对苏漪的欣赏,亦或是其他别的。小淮王猛然抬眸,却遇上了高兰娘探究的目光。 感觉再一次告诉小淮王:这位苏夫人不简单!同样是女人,别的女人到了她年龄,是淡然若水的目光,可她的眼睛凌厉得像把厉剑,偶尔还掠过一股锐利的杀气。他低估了苏夫人,却又高估了苏漪。 淮王太妃颇是遗憾,扫过众人,一家婢捧着漂亮的托盘上面盖着一张帕子。太妃揭去帕子,道:“苏夫人,这是皓儿的生辰帖。” 高兰娘明白,淮王太妃取出生辰帖,便是要借今日家宴订下二人的大婚吉日。从缓中掏出一张红帖,却又犹豫起来,这上面本是苏泠的生辰。只是若是道出苏漪的真实生辰,倘若有朝一日皇上下旨赐婚,又如何是好? 就在高兰娘犹豫之时,家婢已经拿走生辰帖。 淮王太妃打开帖子,确定了苏漪今年确实双十年华,还好如此一来金皓不过年长苏漪七八岁。道:“阿绣,把这生辰帖交与黄半仙,问问他今秋可有吉日良辰。” 不一会儿,阿绣回转,手里捧着一张红纸,看过之后,秀眉微颦。 高兰娘猜不透那上面写了什么,只片刻,便见淮王太妃展开黛眉,笑道:“苏夫人,黄半仙说今年九月初十乃是黄道吉日,你看可好?” 苏漪闻到此处,心又紧了一分。抬眸时,迎上母亲的目光,在母亲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喜色,多少年了,母亲从未真正欢喜过。但她知道这一次娘是真的高兴了。 “很好!”高兰娘应道。 淮王太妃站起身,拉住苏漪的纤手,道:“苏夫人、漪儿,本宫陪你们今儿在王府四下走走。” 既有淮王太妃相陪,小淮王与冯虔便各自去忙。 凉亭中,苏漪站在母亲的身边,听淮王太妃询问关于苏府的一切,从苏家祖上一直问到了父亲苏明德,还有两位兄长及几年前出阁的苏泠…… 苏漪明白,淮王太妃在替儿子选正室王妃的事特别谨慎,丝毫不亚于太子选妃。毕竟金皓是她唯一的儿子,在儿子的身上淮王太妃也寄予太多希望。 淮王府,大门前。 苏漪与母亲先后上了马车。 小淮王平静地凝视着苏漪:几日相处下来,他只把苏漪当成一幅美丽的画卷,却无法喜欢她。而他在苏漪的眼中,看到的是纤尘不变的平静,没有章、何二夫人眼中的如水柔情,她的眼睛虽亮,却亮得如同寒冰。苏漪的眼睛,只屑一眼便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 京都待嫁(2) 在小淮王看来,女子就应依附男子生存。可苏漪没有这种柔媚,如果有,只在她跳舞的时候有一丁点。他欣赏她,却无法喜欢她,更不能爱她。好在他是皇族王爷,将来拥有的女人会很多,只要她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娶她又何尝不可。 苏漪轻轻地撩开车帘,看着大门口的小淮王与冯虔,轻柔地挥挥手。 冯虔看到她离去的眼神,蒙着一层忧伤的水雾,心中一痛,道:“你既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 小淮王冷冷地道:“不是我要娶她,而是太妃很喜欢她。既然章、何二人都得不到母亲的欢欣,便娶一个能让她老人家喜欢的女子入王府……” “你……太过份了!”冯虔在小淮王的眼中,找不到当年他看冯葭儿的温情,甚至连他看章、何二人的喜色都没有,有的是探究与淡然。冯虔有一种感觉,苏漪并不如她表面的那般的冷傲,也不似她外表的那么不解风情,只不过无人进入她的心底,许是她已经看懂了小淮王,才会如此平静的对待。 小淮王又道:“冯虔,无论本王喜不喜欢她,她都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太过份的人是你!” 冯虔忆得她在订婚那日说过的话,她是不愿意的。还有那天她在后花园,一脸的伤感,还说终是无缘。在她的心中还是有自己的,早知自己的出现会伤害到她,他又何故说出那样的话。喜欢她,却无法给她幸福与快乐,还要看她嫁给不喜欢的人…… 他们,一个是小淮王,是冯虔的表兄,是他敬重的人;另一个是冯虔心中最喜欢的女子。每每想到此处,冯虔的心里便愁肠纠结。 不,不要这样! 冯虔拿了主意,望着小淮王翩然的背影,大声道:“不――我这便去找姑母。” 小淮王平静的声音飘散在三月的风中,“随你!”娶苏漪为王妃,是母亲的主意,母亲又岂会因为冯虔相求就轻易改变主意。 马车在淮地上摇晃,脚踝处传来一阵揪心的刺痛。苏漪紧紧地咬住双唇,将受伤的脚放直。脚踝内外两侧被郎中绑上了竹条,根本无法自如的行走。可她真的好想回京城,那个不知名的男子便是在京城,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今生不求嫁他,只希望再见一面便可。 人便是如此的奇怪,与小淮王相处数日无法动情,可她却念念不忘上元佳节唯有一面的男子。那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又略带霸气、儒雅又高傲的人儿,尤其是她与小淮王订婚之后,总会在白天黑夜中想到他。 身边的母亲与苏六娘微合上双目,苏漪双手合十,心里暗暗祈祷着:求上苍怜惜,让我们再见一面吧!只一面便可。暗暗喜欢他一场,怎可不知他的姓氏名谁,就算不能相守,就算不能告知他,自己的一片痴情,但她也要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 高兰娘启开双眸,看到女儿一脸神思的模样,道:“回京之后,你要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娘会教你如何料理家中事务,你可以不爱小淮王,但你一定要让小淮王爱上你,一定要让你生的孩子做淮王府的世子……” ------------ 京都待嫁(3) 母亲说的这些话,对于苏漪来说永远都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那远山的风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怎样?便如此刻的自己吧,爱上一个陌生的男子,那样的心酸纠结,却又那样暗暗的快乐幸福着。 “漪儿,娘说的话你听到了么?”高兰娘对于女儿的表情很不满意。 苏漪迎上母亲的目光:无论母亲是喜是忧,是恨是爱,她从小都莫名的惧怕着母亲的眼睛,能如此刻这般的迎视,很少很少。她永远在母亲的眼睛里看不到如水的慈祥,她自小便渴望母爱,可从未真正的得到过。从她一出生开始,她只是母亲复仇的利剑,棋盘上一枚被看中的棋子。剑便是剑,棋子便是棋子,对于一个拥有很多剑的人来说,他可以喜欢任何一把剑,有最喜爱的,也有最厌恶,喜爱与厌恶之间的转变也是最快,随时都有下一把剑代替曾经的最爱。 每当苏漪看清了真相,心都会被刺痛。爹不怜她便罢了,连娘也无法爱她。 怜?爱?究竟是怎样的? 苏漪不知道,她从未体会到这样的呵护关爱。 当几年前,父母把她送入皇宫,那一刻她便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原想着,或许他们会有一份愧疚,会对自己好一些,不曾想竟是这样的结局。被仇恨蒙蔽的母亲,早已经不知爱为何物,她的心中没有爱,甚至把别人的爱也当成是一种负累。 “漪儿――”高兰娘霸道的唤着。 苏漪道:“娘,我听着。” 小淮王已经有了最爱的女人,还会去爱么?他的一颗心早就被一个叫葭儿的女人占据,她今生或许都不会爱了,把心给了陌生男子。所以她才会甘于母亲的安排,因为她终究是要出阁的,要嫁人的,甚至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再遇到他。 高兰娘被苏漪的话击得有几分生气,很不喜欢她现在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 “娘,你有喜欢一个人么?”苏漪突然想知道,母亲青春年少时是否有过这样的梦。梦想着有朝一日找一个心仪的男子,或许没有荣华富贵,或许没有锦衣玉食,只是那样单纯的喜欢,傻傻的喜欢着。 “什么?”高兰娘惊愕地问道,细细地打量起女儿来,回想这些日子女儿的变化,还有她的慵懒。小淮王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成熟、沉稳、英俊……可以把所有形容优秀男子的词汇用在他的身上,可女儿居然对小淮王提起半点的兴趣,“你有喜欢的人了?” 苏漪并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对于她来说,那个陌生男子就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又似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触碰的梦。那一夜,她莫名的讲了许多自己的真心话,说皇宫如何的不好,又说那里的人是何等的寂寞……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听她说真心话的人,没有把她的话当成胡言乱语,也没有把那些话视为醉话。 他只屑一个眼神,就给了她讲出实话的勇气;他只屑一句话,就可以温暖她多年来冰冷的心。在他的身上,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关注,什么叫赞赏。 ------------ 京都待嫁(4) 高兰娘又问:“是冯虔?” 实在想不出女儿还认识其他的男子,当然不会是萧瑄,因为从一开始苏漪就没与萧瑄说过一句话。 苏漪越来越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爱她、怜她,可是母亲实在让苏漪觉得越来越不自在。 高兰娘道:“漪儿,别忘了,你就要嫁给小淮王。把你心中所谓的男女私情都给收起来,皇族之中没有爱情。你若爱了,早晚有一天会被情所伤、所困,更会被其所累……” 这些话苏漪真的烦了!可她竟没有反驳母亲的理由,不怕母亲的巴掌,却惧畏着母亲那冷漠的眼神,每次对她瞪上一眼,都足可以让她心痛滴血。 “我明白!都明白——”苏漪淡淡的应道。 高兰娘审视着女儿,越来越看不懂她了。不再如小时候那般,整日跟在左右,声声唤娘的小姑娘。她会用哭来吸引母亲的注意,为了培养女儿的坚强,高兰娘面对女儿的眼泪时,表现的却是漠然与严厉。 小时候,无论母亲说什么,苏漪都认为是对的。可是现在的她大了,她已经学会如何分辩是非对错。回想她走过的十六年,能温暖她心的除了宫中的韩姨,便是那个陌生的男子。真的真的好渴望真情,母亲的爱,尘世的情爱…… 从淮地到京城,苏漪的话越来越少,她把自己紧紧地束缚在那一方小小的心灵天地之中。在那里,只有她与他,离京城越近,对他的思念便逾加强烈。 回到了京城,回到苏府。 作为小淮王未过门的王妃,苏漪在家中的待遇胜过了以往。回京的父亲也嘘寒问暖,兄嫂更是关怀备至,虽是五月,可苏家次女即将嫁入小淮王为妻的事就像长了翅膀,在京城这条大海之中,泛起了涟漪。 康仁宗自登基以来,开始了第一次广泛的征选美女活动,不同与康成宗的皇榜通告:但凡十三岁至十七岁,有婚约不在选美之列,此次征选美女可以是寻常百姓家、富贾之家,也可以是官宦人家。今年三月阳春时节,康仁宗又从宫中放逐了一批宫女,据说又是两千余人。 高兰娘道:“漪儿,娘还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将你的婚事订下。倘若晚上一步,只怕你爹又得把你送入宫闱……” 会吗?苏漪暗暗地问自己,苏明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朝中受排挤,在户部受打压已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 苏海之妻提着绸裙,一步步移上阁楼,手里提着一只漂亮的竹篮,里面全是苏漪要的各色丝线。站在闺阁门前,可以清晰地看到苏漪正坐在窗前,一边摆放着书,手中捻着丝线,望着窗外发呆。 “小姑——”苏海妻唤声。 苏漪从沉思中回过神,对苏海妻盈盈浅笑。 “明儿便是端午佳节,明儿上午在护河有盛大的龙舟赛,你二哥早早便在赏景楼上订了个雅间。与我们一起去吧?”苏海妻邀请着。 ------------ 京都待嫁(5) 二哥、二嫂自成亲以来,相敬如宾,恩爱缠绵,二嫂虽未怀有身孕,可苏漪能感觉到二哥看二嫂时那绵绵的情意。这样的机会对他们夫妻来说,是难能可贵的,苏漪又怎会打扰他们。 苏漪道:“劳二嫂费心了。明日我要给嫁衣绘画样去不了。” 苏海妻见苏漪主意已定,不便再说什么,看着苏漪手下的布料,竟是无比的漂亮,上面绘制了漂亮的百合花,不是白色的,是粉色的,虽只有一朵,可以瞧得出,苏漪对这件嫁放是花了心思的。 “小姑还需什么,明儿京城很热闹,嫂嫂给你捎回来。” 二人正说着,便传来了画嘈杂之声。 不待苏漪询问,苏海妻望着窗外,道:“昨儿深夜二娘便从江南赶来了。说是大姑过得很不好,要爹爹与苏海把她接到京城,还说要给她另许人家……” 苏漪静静地听着,对于这个姐姐她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虽算不得如此的美丽,却也是一个清秀妩媚的女子。 “孙家人自来势力,听说我们有意接回她,开了天价。竟要五千两银子,啧――啧,爹爹一年的俸银才有多少,如何拿得出这五千两银子?今儿一早,二娘便吵着要爹传书孙家,要大姑回京参加小姑出阁礼……就在先前我过来时,二娘便拉着我不放,竟要回娘家替大姑凑备银子……” 苏海妻正说着苏泠的事儿,便听二娘站在院中,高声哭泣道:“你们兄妹倒是称心如意了,成家立业的,嫁入王府当王妃的,个个称心如意,可怜我那苦命的泠儿,一个黄花大闺女便守了活寡……还是你们的姐妹,你们就不怜惜吗?个个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就不能想想法子让泠儿早早离了那火坑……”“咽――咽,我苦命的泠儿,你们可知她在孙家过的什么日子?嫁进孙家后,日日吃的是剩饭,干的是粗使丫头们的活……洗不完的衣衫,提不完的水……去年大冷的冬天,一双手冻皲了皮,比那京城的馒头还大……冻疮里露出白色的骨头……呜呜――老爷,泠儿也是你的女儿呀,二公子、二小姐,她也是你们的妹妹、姐姐呀……” 二娘正在哭诉,便听苏明德道:“莫要吵闹,我已经令人快马传书孙家。就算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小淮王,先让她回京再说。” 苏二夫人听到此处,若是女儿抵京,那里便不再是孙家的势力范围,她是宁死也不会让女儿离开。再则老爷已经拿小淮王说话,谅孙家也不敢如何? 七月,苏二夫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家仆们捧着、抱着为苏漪订制的嫁妆,便不由得叹起气来:“到底是嫡出的小姐,这嫁妆就是不一般呀。想当年我的泠儿出嫁,这绸缎、首饰还不及其一半呢。” 苏海妻两月相处下来,对苏二夫人也摸熟了几分性子。属于爱吵嚷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有的只是一片私心。对她来说,苏泠便是她的一切。也懒得与她游说,令家仆将置备的嫁妆送到了专门的库房之中。 ------------ 苏泠回京(1) 第十六章苏泠回京 八月,苏漪绣好嫁衣:漂亮的百合花,栩栩如生的蝴蝶,显得清爽而可人。几月下来,她只有把自己所嫁之人幻想成他,才能勉强继续绣制。但回到现实之中,想到是小淮王,所有的兴趣全无。 鸾镜前,坐着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捧着红若烈焰的嫁衣,那一天她应该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 “小姐!小姐……”银环一路高呼小叫,近了闺阁,道:“小淮王送贡品抵京了!” 八月初二,他来得很准时,还有一个月她便要嫁与小淮王为妻了。 所有美好的憧憬在这一刻都被惊散了,她想得再美,终是那春梦一场。虽然这期间,她也曾先后三次偷偷溜出苏府,想要遇到他,但终是没有觅到他的踪影。 什么家仇族恨,什么诛皇之谋,这一切又与她何干?她只想与心爱的男子相守一生,然这只是她的一个梦。 银环笑道:“小姐,我说的句句实话,你怎不高兴呢?” “高兴!高兴,我很高兴。” 银环顿了一顿,又道:“刚才老爷收到了大小姐的家书,说是已经启程了,想必就这三两日便能见面。” “哦――”苏漪淡淡地应答。 银环的目光终于落在苏漪的嫁衣上,这是一件非常漂亮的嫁衣,式样也很特别,有嫁衣的华贵,又有一种难言的飘逸,只是这浅粉色的百合让这件嫁衣少了一份喜庆。若是小姐穿上,定是很漂亮的。 “我想……小淮王办好朝廷的差事,就会进府商议大婚要事了。小姐,你不开心么?” 苏漪道:“我开心!” 说开心又如何,可是她真的一点也不开心,回想出宫之后,除了那日与他对饮,她还真的没有真正的开心过。那天,她虽是在说些伤感的话题,可她的心是欢喜的、无忧的。 “小姐……”银环欲言又止。 “什么?” 银环停顿片刻,真的是好巧,今儿本想去看各地进京的藩王,可她却遇到了一个人。像是某位藩王的侍卫,居然一口就唤出了银环的名字。“还记得上元佳节那天晚上……” 她怎会忘记,虽是一面之缘,曾无数次忆起那个人。当初只以为是萍水相逢,错过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早已丢了。“银环,你想说什么?” “那个小姐……我……好像……好像喜欢上了那个长脸的随从……”银环吞吞吐吐地道。 “哪个长脸的随从?” “小姐,看来你真是忘了。上元节那天,你不是认识了一位长得俊朗的年轻公子么?他……他便是他的随从啊?” 他的随从?苏漪暗自寻了三次无果,难不成真的可以再见他。按捺住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噢,有些印象!”在幻想着,她又见到了他,他的眉眼掠过脑海,也惊起苏漪平静的心波,泛起了美丽的涟漪。 ------------ 苏泠回京(2) 银环像是自言自语,她不知道这些心里话该告诉谁,娘那里是万万不能说。但总想找个人说说,便选择了小姐。“他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他竟记住了我的名字,还一眼便认出了我。否则,她为何打听我是哪家的使女?” “你说了?”苏漪又惊又喜,既希望银环说出来,又怕她说出来,心时矛盾极了。 银环摇头,“我没敢说,不过我却问了他。” 苏漪巴巴地看着,渴望知晓更多。 “他约我三日后辰时去城隍庙相见。到时候会告诉我实情,小姐,你说我去是不去?” 难道那一天失心的不止有自己,还有一对男女已经彼此相吸。既然她不能再奢望与他相守,甚至不敢梦想再见他,知晓他的名字也好啊。 “银环,你去吧!”想到自己,明明许了心,却无法真诚的面对,甚至没有追求幸福的勇气。她看到了结局,自己注定是要嫁给小淮王的,订婚之事已经京城尽知,用不了多久,皇上便要颁下赐婚圣旨,“毕竟这样的事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会遇到。” “小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苏漪肯定地点头。 “我以为小姐会笑话我,没想到你还鼓励我去。” “上天安排了你们彼此心系对方,就应好好珍惜,身为女子,能寻到一个深爱你的人,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千金易得情郎难寻啊――”这是苏漪的无奈,也是她对自己命运的叹息,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订下婚约之后她却变得越来越伤感。 银环欢喜地望着苏漪,“银环明白该怎么做了!我一定会去赴约的。”如果不是京城的人太多,各地进京的藩王也太多,银环一定追问出他的名字,在哪家皇族府上任职。但是今儿的他,穿着普通,好像是出来办事的。 “小姐,我去厨房帮忙了!” “银环――”苏漪唤住银环,握住她的手,道:“银环,我站在你这一边。勇敢去爱好吗?我愿意听你告诉我心里的话儿。” “小姐不会觉得心烦?” “不会,我喜欢听你说。”苏漪是真的想知道,被暗自喜欢那个人是何身份,又是怎样的人儿。 银环去了,苏漪收好嫁衣,脑中浮现出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从不厌烦,握着手中的笔,竟不自觉地绘出他的模样。 捧着他的画像,苏漪一颗心乱了。自己就要嫁与小淮王为妻,这个既定的事实改不了,也无法更改。见面又如何,不过是给彼此再添伤感。将他的画像裹卷起来,在烛火中点燃,心沉重得似要与他道别。三天后,她便能知晓他的身份,他的名字。 新月如钩,月光如泄,地上似披了一层银霜,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又是自己对命运的无奈。 日上三杆,苏漪还沉睡着梦中。隐约看到床前坐着一个人,猛地睁眼,却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静静地凝视着。 “啊――”被对方吓了一跳。 ------------ 苏泠回京(3) 年轻女子道:“妹妹睡得可真香?” 她便是苏泠,几年没见成熟了也漂亮了,只是人显得有几分清瘦,未挽发髻,穿着一袭素衣,显得妩媚动人。 “姐姐来了多久?” 苏泠道:“有一阵子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苏明德的女儿,一个是嫡出,一个庶出。一个可以得嫁皇族为正室王妃,而她却只能嫁给杭州富贾为妇,虽是官宦小姐,也饱受欺凌。 “姐姐何时抵京的?” 苏泠应道:“昨儿天黑之前进的城。本来早早来见妹妹,可是母亲说,妹妹就要大婚了,需得好好歇息。” “姐姐见外了!” “妹妹若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只管说一声,这些日子我便住在妹妹闺阁西边的小院里。” 姐妹正说话,便见银环捧着晨食进来。 “妹妹,姐姐明日再来瞧你。” 苏漪还记得,五年前的苏泠,是一个活泼的女子,这才几年的工夫,没有了昔日的活泼,竟变得落漠起来。变得沉默少语又见外,仿佛她是嫁出门的女儿,便不再是苏家的孩子。苏漪是敬重二娘的,二娘敢毫无顾忌地与爹爹争执,会再三央求爹爹唤回姐姐,倘若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娘又会如何? “姐姐好走!” 苏泠走到门口,款款回眸,眼神中流露出一羡慕之情:娘说,自己要脱离孙家重觅自由幸福,便一定要央求妹妹相助。 苏泠离了妹妹的闺阁,正欲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远远地便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男子,看那男子华丽的衣衫,高大的身影,还有爹爹的毕躬毕敬,惊道:“他便是小淮王!”虽是远,可苏泠能看出,那是一个英俊不凡的年轻男子,浑身上下都冲满了阳刚男子的魅力。只一眼,一颗心就被撩得乱七八糟。 娘说自己要脱离孙家方才求助妹妹苏漪,为什么要求她,若是当年进宫的那个人是自己,便不会受得这四年的欺凌与痛苦。 真正的高枝是小淮王,可不是妹妹苏漪。 想到此处,苏泠唯有感叹自己的命运。 等等,小淮王进苏府了,她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大小姐!”一名丫头迎了上来,正是相伴左右的贴身侍婢。 苏泠道:“银锁,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年轻公子可是小淮王?” “是――”丫头得了令,飞快地往那边奔去。 苏泠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回到自己的小院,望着房中的一切,无论是家具摆设,还是待遇处处都与妹妹差了一大截。 不,这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苏泠抬头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妹妹的院子,小淮王,小淮王,但愿猜测没错。 “大小姐!大小姐……”银锁飞野似地进入房中,喘着粗气道:“打听清楚了,正是小淮王。听府中上下说,他是专程来拜访老爷、夫人的,这会儿正在花厅陪小淮王说话呢。” 苏泠握紧拳头,无论怎样,自己的计划绝不要落空。“去,快去!再探,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大小姐!”银锁不解地唤了一声。 ------------ 苏泠回京(4) 苏泠道:“叫你快去呀!” 银锁离了小院,不一会儿又飞快地回来,道:“大小姐,听说小淮王要见二小姐。夫人已令人去传她了……” 要见苏漪么?不,她不许!苏泠道:“走,我们去二小姐的闺阁。” 刚进院子,便见苏漪带着银环正欲离开,苏泠含笑唤道:“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苏漪不高不低地唤了声:“姐姐!” 苏泠可不想再罗嗦,对她来说机会难得,道:“妹妹想必听人说过我在孙家的遭遇。尚未进门,那短命鬼便去了,害我守了活寡。姐姐的心思也不瞒妹妹,姐姐想去求求小淮王,让他修书一封与孙家,要孙家人放我回苏家……” “这……”这事来得太突然,苏漪没想到苏泠会如此直白地讲出来。不待苏漪说完,苏泠又道:“妹妹若是觉得开不了口,姐姐自个去求小淮王。” 说完自己的话,苏泠顾不得苏漪,转身往后花园移去。苏家的后花园并不算大,却布置得雅致清幽,小桥流水,凉亭假山一应俱全,凉亭之中坐着一个阳刚男子。苏泠的一颗心怦怦地乱跳着,皇族的高贵身份,小淮王的名头,还有仪表堂堂的外貌。无论是那点都足让她心动,此刻的她又岂是心动,早就认准了这根高枝,“非得手不可!”苏泠在心里暗暗地告诉自己。 该怎么做,才可以让小淮王对自己一见不忘,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在孙家遇到的一切。孙家侍妾夫人们如何讨大伯欢心,如何的妩媚动人……只片刻,苏泠便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做。 小淮王没有等来苏漪,却等来了一袭白衣的美丽女子,人刚近凉亭,便款款下拜,声音如林间婉转的夜莺:“苏泠拜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尤其说到那“千千岁”时,语调拖得长,一双明亮的眼睛还闪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你……”小淮王一时失神,这个女人虽无苏漪的清雅,却比苏漪更懂风情,万千妩媚,百分柔情,光那声音就足可以让人不得不喜欢,竟是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如花美人。 苏泠柔声道:“小女是苏漪的姐姐。若王爷不弃,唤我泠儿便是……” “既是漪儿的姐姐,便不是外人,请起!”小淮王道。 苏泠依旧做着万福礼,并没有起身的样子,而神情中含羞带涩,风情万种,这样的羞似清晨初绽的芙蓉,这样的涩又似月下的花动。小淮王看着面前的女子,同样是姐妹,苏漪不解风情,偏一个姐姐竟是这等风流的人物,不由间忆起昔日的冯葭儿,她便是这样令他无法自己的怜惜与喜欢。 小淮王离了座,缓缓移向苏泠。 “免礼!”伸手欲搀她起身,怎料苏泠依势落入他的怀中,她细腻的肌肤在他的下巴处厮磨而过,温暖的体热,还有苏泠那浅淡的馨香。顿时令小淮王心旌动摇,搂住苏泠腰肢的大手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 ------------ 苏泠回京(5) 苏泠明白:小淮王并不讨厌自己,便柔媚而贪婪地贴在他的胸膛。这是一个成熟男人刚强有力的心跳,这样的怀抱是她一生的渴望。只有他,只有小淮王才可以助自己改变命运,黄花闺花便成寡妇,也只有这个大靠山才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为人侍妾又如何,总好过完璧之身便成寡妇,还处处受婆家人凌虐。 苏泠柔声道:“漪儿妹妹真有福气,能嫁王爷这样的男子为夫……可是,还真是苦了王爷了……” 苏泠的话分明有另一层意思,小淮王放开怀中的苏泠,冷不妨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苏泠吃痛,娇呼一声,“咯――咯――”地娇笑开来。笑罢之后,软声道:“唉――说起我这妹妹,若说品貌才德倒是样样不缺,偏偏是个冰霜似的妙人儿,这一点可是跟了她娘。” 这一点勿须苏泠点破,小淮王早便知晓。 苏泠见小淮王一脸凝重,知已说中要害,又道:“王爷别嫌我妹妹,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待她再大些,许便懂了……” “什么意思?”那日定下吉日大婚之期时,苏夫人明明将苏漪的生辰帖交与了母亲,那上面可是说已至双十年华,“她不是二十了么?” “二十?”苏泠反问。 随后明白了其间原由,心里暗道:当年苏漪进宫,用的是自个的名字,而那年岁却是自己的。难不成因那次错了,大娘一直便错将自己的生辰告与淮王府。大娘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是自己道破此事,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乱子。自己想攀上小淮王不假,可是却并不想给苏家惹来祸事。 小淮王一把握住苏泠的纤手,怒喝道:“怎么回事?” 苏泠道:“王爷,你弄疼小女了。放手,快放手!” 苏泠不说,逾加证实了苏漪的年岁上有假。居然拿出假生辰帖给淮王太妃,堂堂皇族岂是由人欺骗的。小淮王面容一转,由笑变暗,道:“十五六?你是说她只有十五六?” 苏泠只是为难地左右张望,应不是,不应也不是,只想速速地挣脱他的大手赶紧离开。 苏漪远远地便瞧见苏泠与小淮王神情暧昧,去离两难,只得远远地站在暗处,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形。先前两个人还打情骂俏,才片刻,小淮王就像变了一个人。 “说!到底怎么回事?”小淮王厉吼,堂堂小淮王难道还被她们骗了不成,生辰可以报假的,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若是拥有“克夫之命,唯龙族可配之”的卦言从他的脑海中掠过,难不成那生辰竟是另一个女子不成。 苏泠苦笑着甩开小淮王的大手,正正色道:“我若说了,王爷可能饶过苏家欺骗之罪?” “说――” 苏泠养在深闺,但她相信,君无戏言,既然小淮王答应了不追究,早晚也是会知晓,不如先告诉他。沉思一番,苏泠便将年岁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 婚嫁生变(1) 第十七章 苏漪瞧得清楚,也不知姐姐说了什么,惹怒了小淮王。小淮王在凉亭外面来回踱步,摩拳擦掌,仅似份外生气的样子。苏漪横横心,该来的挡不住,不如硬着头皮去面对。移出假山,近了凉亭,朗声道:“泠姐姐,二娘正寻你呢。” 见苏漪到来,小淮王远离苏泠的身子。 苏泠略带尴尬的挥动着被捏疼的手腕,扫过苏漪,苦笑道:“妹妹,你们说话,我去了。” 小淮王细细地打量着苏漪:她若有所思,在她的脸上总是一张不变的表情,看不到她的笑颜,也看不到她的悲伤,有的只是她那平静而淡然的神态。仿佛尘世间的任何事都再也引不起她的兴趣,无法令她或喜或忧。 “苏漪,你们母女有事欺瞒本王?” 苏漪听到他的话,目光里掠过一丝惊色,随即便消失不见。迎视着小淮王的双眼,不紧不慢地道:“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若识相,你最好乖乖地讲出来。”小淮王神色俱严,实在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 苏漪此刻心里却想了太多:从母亲的身份,到自己的生辰之事。而这些事,件件都是大事,若是贸然说出来,定会打乱母亲的计划,更会陷苏家于危难之中。 “你今年到底多大?当日合八字的生辰帖是不是假的?” 原来是这事,苏漪悬着心的顿时落下,还以为是母亲的事被小淮王寻出了端倪。 苏漪缓缓的垂眸,并没有反驳,猜测起小淮王如何知晓。 “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小淮王道。 苏漪还是无语,这件事上她们母女已经理亏。合八字对于任何一家清白人家、豪门贵族来说都是一件极严肃认真的事,可是母亲竟送了假的生辰帖。苏漪无法辩驳,即便有再特别的理由,此刻都是她们母女输了理。 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漪,小淮王的怒气加重,厉喝道:“本王要退婚!” “王……爷……”苏漪满是愧色,正欲再言,小淮王已经怒气冲冲地离了后花园,往花厅方向移去。 小淮王走了几步,复又转过身来:“你们母女胆大包大,竟敢欺瞒本王。本王定饶不了苏府!”声音很大,满是怒气,什么人都可以容忍,尤其容不了骗人之人,无论高兰娘当初出于何种原因,但欺骗淮王府就是大大的不该。 苏漪静静地坐在闺阁之中,翘望着花厅方向,虽听不清楚小淮王与父亲的对话。可她知道,小淮王是真的生气了、发怒了,在他看似暴燥的外表下,还有一颗不为人知的阴险狠毒。苏家的大难就要来了。 正不安,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兰娘径直进入房内,定定地看着苏漪,不待说话,两计耳光已经迎了过来。苏漪身子被强力所冲,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后背撞击在桌案上,一阵钻心的疼痛。 “臭丫头,你坏了我的大事。真是不长心眼,这等大事你也告诉小淮王?”生辰帖之事能说,倘若将来一时口快,岂不要讲出诛皇之谋。 ------------ 婚嫁生变(2) 银环一阵心痛,这已经是夫人第三次打小姐了。她打下人倒也罢了,可这个是她的亲生女儿啊。蹲下身子,张臂挡在苏漪身前,道:“夫人,你错怪小姐了。在小姐见小淮王之前,大小姐就私会了小淮王。小姐刚见到小淮王,小淮王就追问生辰帖之事……” 高兰娘听到此处,难道又错打了女儿。只是她的心越来越拿捏不准,身子的担子也越来越重,似有千斤重担压顶。“是苏泠说的?” 银环道:“此事假不了。我与小姐赶到后花园时,大小姐正与小淮王卿卿我我,后来不知大小姐说了什么,小淮王就怒了。” 如今回想起来,苏漪与银环都知晓,生辰帖有假之事定是这样露了破绽。大婚在即,她与小淮王的联姻早已在京城传开,到了今日小淮王才说要悔婚,不仅苏家上下无光,恐怕日后苏漪的终身会成难题。 高兰娘道:“如何是好?小淮王此刻不依不饶,非要解除婚约不可,还说要闹到太后、皇上那里去评理……” 苏漪双颊刺痛,眼睛里蓄着泪花,本想不哭,终是按捺不信,任泪水飞涌。 高兰娘淡淡地扫了一眼道:“银环,去给小姐弄几个鸡蛋。”顿了一顿,又道:“苏泠这丫头……”不待细想,高兰娘离了女儿的闺阁,一路继续往花厅方向移去。 若是当年江宁府尹弄错了她们姐妹的生辰名字,那么后来也是高兰娘将错就错。原因很简单,是不想让苏背负上欺君之名。不曾想这苏泠居然对小淮王说了真话,而高兰娘一早便知苏泠命中克夫,唯不克龙族男子。许是此,淮王太妃才看到黄半仙的批言时才会有那样由惊转喜的神情。 待高兰娘再回到花厅,偌大在花厅上唯留下苏泠母女与苏海夫妇。 “老爷人呢?” 苏海道:“父亲送小淮王出府了!” 小淮王真的很生气,雷霆大怒,还说要闹到宫里说理。苏明德知道犯了大错,唯有一个劲儿地陪礼道歉。 苏二夫人道:“你也真是的,怎的惹出这等祸事……” 不待苏二夫人说完,高兰娘厉喝道:“住嘴!此事还不是你女儿惹出来的麻烦。若不是她告诉小淮王漪儿年岁实情,小淮王又如何知晓。你这个臭女人,我们母女被你害得还少吗?当年明明进宫的人是你女儿,是你背着老爷贿赂江宁府尹改了名字……”她是母亲,女儿小小年龄便进入宫闱之地,她不心疼吗?加上今儿又错怪错打了女儿,心里怒火燃烧,一口气便细数了这些苏二夫人母女的种种不是。 “大娘――”苏泠知道自己闯祸了,又哪里知晓当年改名之事会有这么多的牵连。 “苏泠,今儿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得设法将此事了结。若是苏家遭难,第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人便是你们母女。今苏家之祸乃是因为你们母女才生出来的事端,就算你们死,也得把此事了结……” ------------ 婚嫁生变(3) 苏明德回转刚进花厅,便见高兰娘在那里厉数苏二夫人母女的种种不是。 “夫人――” “苏明德,我忍你已经快二十年了。漪儿是你女儿,泠儿也是你女儿,你纵容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也该够了。这一次,你若再护她们,我高兰娘索性就撕破脸把事闹大,到时候我倒要瞧瞧是谁的脸上无光……” 这一次,高兰娘是铁了心不想再故装冷傲,凭什么处处都要替那对母女收拾残局。当日害苏漪进宫的事,她可以不追究,因为当初她自己也有那意思。但现在,害苏漪被小淮王退婚,她却是万万不会再容忍的。一改往常的冷漠,学着苏二夫人的泼辣样子,又高声大骂起来。 苏二夫人见丈夫回转,娇呼一声:“老爷……冤枉啊!冤枉啊……” “哼――冤枉?二夫人,你倒是说说当年明明是苏泠的名字,怎会在一夕之间就变成漪儿之名?你贿赂江宁府尹之事,瞒过了老爷,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当年老爷原配夫人留下的玉手镯哪儿去了?老爷送你的珍珠项链又去了何方?别说弄丢了,你不是将这些都给了江宁府尹姜大人么?” 苏二夫人听到这些,看来高兰娘真的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收起一贯的娇媚,满脸乌云,这一次真是被苏泠给害死了,捅出这么大的事,如何收场。 “你这个该死的丫头,娘已经够命苦了,你何必多生这些事端,害娘被人瞧不起……”苏二夫人抓住苏泠就又打又骂,“你为嘛不去死啊?有些话是能乱说的么?害死我了,你这个害人精……” 苏泠被母亲推攘得急了,心中一横,止住母亲的手,大声道:“好!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去与小淮王解释清楚便是!” 苏泠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花厅,离了苏府大门,往淮王府别苑方向奔去。 八月的秋风拂过,梧桐树上飘下几片金黄色的树叶,在空中飘飘荡荡,划出漂亮的弧线,跳着迷离的舞蹈。 苏泠今儿被骂之后便离开了苏府,已是三更时分了,尚未归来。苏漪满是担忧,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姐姐,可到底是姐妹兄弟。素知母亲性冷,不曾想母亲发怒的样子连父亲也要敬畏两分。 看着厨柜中那件精心绣制的嫁衣,目前看来只怕是穿不上了。苏漪寻了块干净的碎花布,将嫁衣包裹起来,对于未来之事,她依旧是一片茫然。 银环望着天空,忆起明日便要去与那位男子相见,竟难以入眠。她躺在外间的侍女床,近乎呢喃:“小姐,你说明日他会与我说些什么?” 苏漪心下咯噔一下,这正是银环打听出他的身份之时,只是现在自己进退两难,知晓了又如何,不过是给自己平添麻烦。罢了,罢了,不提也好。 “银环,明日你若见到他,莫要提到我们苏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人听了笑话。” ------------ 婚嫁生变(4) 银环长叹一声,道:“我知小姐今儿的心情不好。谁都瞧出来,大小姐是有意这么做的,都已三更了,她还没回府。天黑之后,我替小姐备香汤时,曾瞧见银锁怪模怪样地回来过……大小姐该不会又生出什么事端吧?” “今儿发生的事已经够多了,也不怕再多上一件。” 苏漪回到自己的芙蓉帐内,脱去外衫,暗暗地想着今儿的事情。也听人说过苏泠姐姐在孙家的遭遇,必是被孙家打骂怕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小淮王。只是小淮王这样的男子,身边自不缺美女,苏泠虽美,就算今朝得宠,三两年后便是被冷落的对象。 若是小淮王真的悔婚,苏漪不会难过,甚至是欢喜的,因为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他们都不喜欢对方,婚后尴尬,不如现在就分开。因为自己害苏家成为京城人的笑料,不知朝中之人又会拿父亲怎样谈论一番。 次日清晨,银环用晨食后便早早地离了苏府。 苏漪依旧静静地坐在房中,对于昨儿苏泠一宿未归之事,怪异得连二娘都未提及。就像苏泠未回是一件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情,换在往日,二娘早就闹腾开了。 后花园中,苏漪静静地荡着秋千,轻轻地摇晃着,想着那些让她自己说不清的心事。猛然抬头,却见不远处掠过苏海的身影:“二哥――” 苏海似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着,苏漪提高了嗓门道:“二哥!” 听到妹妹的唤声,苏海终是停住脚步,沉凝之后往苏漪这边移来。近了,不高不低地唤了声:“妹妹!” 苏海满脸愁云,仿佛手足都不知如何安放,极不自在。 “二哥是怎的了?” “没……没事。”苏海微低着头。 “二哥心里有事不妨说出来,或许妹妹能有法子。”苏漪道。 苏海迟疑道:“小淮王……唉……,不说也罢!” 原来二哥是在担心小淮王要告苏家御状之事,到了今昔,或许真能帮苏家的便只有一个人。“二哥,不如你携了我的亲笔书信去求冯虔如何?” “他?”苏海不解。 苏漪道:“冯虔虽风流不羁,倒还有几分正直坦诚。若是小淮王真要为难苏府,也只有冯虔能说上话。” “妹妹――”苏海唤了声,“不是此事,是……” “是什么?” 说还是不说?苏海开始为难起来,昨儿妹妹才面对小淮王的退婚,今儿又得面临另一种尴尬。“此事不劳妹妹担心,我还有公务在身……” “二哥!”苏漪唤住苏海,“我也是苏家人,有什么事哥哥就不能实话相告么?” 苏海回眸,迎上苏漪那明亮的眸子,里面蓄满了信任与期待。低声道:“苏泠……苏泠她真是丢尽我苏家人的颜面……” “啊――苏泠姐姐怎么了?”大哥、二哥都是读书人,不打逛语,更不会说莫名的话语。 苏海道:“昨儿晚上,她……她竟与小淮王做下了……那种事……”送上门的美人,小淮王又怎会不要。今儿一早连银锁也收拾了包袱跟到淮王别苑去了,这种行径又与青楼女子的轻薄有何两样。二娘居然在那儿高兴,可已觉没面子,只是没有道出来罢。 给读者的话: 大大们,敬请发贴留言、收藏抛砖哦,后面会更精彩!谢谢大家,留言时请留下昵称,便于姗回复。感谢网友青青的支持! ------------ 婚嫁生变(5) “这样啊……”昨儿银环便提到过此事,她是亲眼目睹苏泠如何引诱小淮王的,他们间发生这样的事却已在苏漪的预料之中。所以,苏漪对小淮王真是越发的厌恶,他若就此返悔还真是一件好事。 “妹妹知晓此事?” 苏漪道:“苏泠姐姐本意不是如此,只是迫于无奈。漪儿希望小淮王能给她一个名份。” 苏海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嫉恨。” “嫉恨?”苏漪苦笑,笑得酸楚,就像任风雨吹打的娇花,令苏海心中吃痛,这个妹妹总是这样的淡然平静,性子像极了高氏,“天下间,有几个女子敢于对抗自己的命运,苏泠姐姐能这么冒险,实在需要太多的勇气。” “可是……泠儿这般做了,要你如何自处。” “那是另外一回事情。我与小淮王之间不外乎两种可能,他要么退婚,借此羞辱我苏家一番;要么并不退婚,而是要收我姐妹为妾侍,借此报复苏家。二哥尽管放心,若是小淮王真的咄咄逼人,妹妹自会应对。” 听苏漪说来,苏海明白:漪儿真的长大了。至少此事她已经过深思熟虑,无能是哪种变故,她都能应对。只是漪儿的言谈之中,有太多令苏海看不懂的迷雾,是伤感的、亦是酸楚的。 “妹妹勿须太过担心,还有父亲与哥哥们呢。” “父亲?”苏漪沉吟着。 从小到大,他从未给自己多少怜爱。对于苏家来说,她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儿,以前认为皇宫是牢笼,如今觉得这苏家也是一只牢笼,压抑着她一颗活泼的心,也压抑着她的思想与情感。 何谓家?家里应该充满了亲人的关爱,有父母的疼惜,被父母捧在掌心……而这些苏漪从未体会过。从小她还未享受童年的欢乐,就被母亲逼着读书习字,总有那么多学不会的东西。只为了搏得母亲的欢笑,她一直都扮演着乖乖女的身份。现在,她真的累了,好累,好累。 晚上,银环滔滔不绝地与苏漪讲出白天发生的事。是银环与那个长脸随从之间的故事,对苏漪来说,她是很难这么做。她敬佩苏泠的所为,毕竟挑战世俗,是需要很多的勇气。怕是苏冷这几年在孙家过得不好,才让她抓住一线生机就必须去做,容不得有半点的闪失。而银环如今都可以出去见自己喜欢的男子,这是怎样的自由。苏漪虽是小姐,却自幼饱读诗书,书读得多了,胆子反而变得小了,顾虑的事物也就更多了。 “小姐,原来他的武功真的很好,马也骑得好,我们一起骑马离了京郊,到了西边一个小镇上……那个小镇今儿是集会,好多好多的人儿,还有好吃的糕点……” 苏漪很羡慕,一个侍女都可以这样,可她却不能。甚至连道出心事的勇气都没有,她怕银环会笑,笑自己居然对一个陌生人念念不忘。 “小姐,今儿关大哥问了关于我的事,还提到了你,我不敢乱说话,所以就没说。”银环的一颗心早就被那个清瘦高挑的年轻男子填得满满的,“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 婚嫁生变(6) “什么话?”苏漪一面在鸾镜前拆下头饰,一面认真地听银环讲着故事。 银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关大哥告诉我,说他家公子一直对小姐念念不忘……” “吧达――”苏漪手中的镯子重重的跌落在妆台上。 银环道:“小姐,真的真的,关大哥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他家公子非常欣赏小姐的率真坦诚……” 率真坦诚?而事实是她苏漪却是一个满腹心事的女子,所有的心事无法倾诉,那日的她不过是一时冲动,酒后失意所说出的话。原以为,他是会了解自己的,不曾想连他也未懂得自己。她只是一个落漠而孤独的女子,把自己关闭在只有一个人的心灵空间。 “银环,既然你确定他也喜欢你,便好好地把握,这样的情缘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会遇到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小姐不会告诉夫人?” “不说!”苏漪肯定地道,这是一个青春女子的心里话,银环定是找不到可诉之人,才告诉自己这么多,她又怎会辜负了银环的一片信任。 “我娘你也不说?” “不说!” 银环笑了,“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对了,今儿我娘有跟小姐问起来吗?” “我要绣锦扇,派你出去买几色丝线。她倒没有生疑!” “小姐,小姐,我的好小姐。既是如此,明儿我还想要出去,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去吧,不过我们得说好。若是明儿你娘问起来,我便说昨儿买的丝线颜色不对,让你去换货。这个理由可好?” 银环爽快地笑了。 连银环都知道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她却拘泥于苏家小姐的身份,不敢做出违背闺阁小姐之事。即便是出去寻他,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还得悄悄地溜出苏府。 苏泠离开苏府已经整整五天了。 苏漪依旧坐在闺阁中,读书女红,而银环则是满面春风地坐在窗前托着腮帮子发呆。 “小淮王到!” 门丁的一声高呼,寂静的苏府内立即像炸开的锅,只片刻,便见家奴婢女鱼贯而出。连一向深居简出的高兰娘也离了自家的院子出门相迎。 小淮王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辆软轿。 待轿子停落,银锁快奔几步,掀起轿帘,从里面出来一个华衣少妇,高兰娘初时以为自己瞧错了,待定睛一看,正是几日前离家的苏泠。 苏二夫人见苏泠归来,娇唤一声:“泠儿――” 银锁扬扬头,得意地道:“二夫人,如今大小姐已是淮王府的第三房夫人。” 苏二夫人闻到此处,大声道:“泠儿,是真的吗?王爷他给你名份了?” 小淮王将缰绳递与门丁,走近苏泠,道:“今儿本王陪她回娘家,难道此事有假不成。” 苏泠眉目含笑:这一次不但助自己逃离孙府的掌控,还攀上了高枝,虽是淮王府的第三房侍妾,可也算是有名有份的夫人,不知要比守活寡强上多少倍。 ------------ 再遇许心(1) 第十八章再遇许心 小淮王瞪了一眼苏泠,苏泠的目光一转,道:“娘、大娘,爹爹在家么?今儿泠儿回来,一则是来探望父母,二则是来说合漪儿妹妹的婚事。” “漪儿的婚事?”高兰娘满是狐疑,据她对小淮王的了解,此事不会就此罢休,他既收了泠儿就是在报复苏家。 小淮王双手负后,并不拿正眼瞧众人,正色道:“本王来此,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本王已上奏太后、皇上赐婚,九月初十本王要迎娶当朝骠骑大将军萧慎长女为王妃。至于苏漪,就与苏泠一样,将她收为第四房侍妾夫人。八月十六,你们把她送到我淮王府别苑吧……” 面对如此傲慢无礼的小淮王,高兰娘气不打一处涌来。她的女儿居然要沦落成别人的小妾,而小淮王居然从一开始就留有后招,并未将苏、淮两府联姻之事上报朝廷。 “泠儿,黄昏时分本王再令人来接你回去。”小淮王看着苏泠时,神情中掠过一丝暖色。 苏泠缓缓应声:“妾知道了!”虽是简短的几个字,从她口中出来竟是无比的娇媚动人,听得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妾婢恭送王爷!” 小淮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背,带着七八名淮王府的随从、侍卫扬长而去。高兰娘母女实在猖狂,竟敢算计起淮王府,他自然得令她们尝点苦头。原本苏漪是明谋正娶的王妃,可他偏要她做王府里最卑贱的妾侍。这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若是苏明德敢不应,八月十六不将女儿送至府中,他便将此事闹大,给苏家定上个欺骗皇族的罪名。 既是淮王府的妾侍,自然就省去了洞房花烛,没有拜天地的礼节,直接将她收房。而苏泠虽是妾侍,昨儿他也给她补了洞房礼仪。他就是要践踏苏漪的优雅高傲,狠狠地踩踏一番。 苏泠回淮王府别苑了。 临走时,她告诉苏明德:“此事可大可小,王爷是真的生气了。若是苏家不将漪儿送去,惹恼了王爷,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数日来,苏府笼罩在一层矛盾与犹豫的阴霭之中,唯有闺阁里的苏漪,仿佛早已有所准备。 明儿就是中秋佳节了,苏府里没有往年的热门气氛,有的都是担忧与烦心。苏明德唯恐累及苏家上下,执意要将苏漪送去淮王府。而高兰娘此刻方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荒唐之事。 苏漪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怀念在宫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原来还有比皇宫更可怕的地方,小淮王正如她所想,就是想好好地羞辱苏家,羞辱苏漪。即便苏家送她过去,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小淮王不过是小肚鸡肠的男子,苏漪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又怎会愿意自己的身侧躺着他。就算无法两情相悦,至少也该相对无厌啊。 高兰娘轻轻地推开房门,“漪儿,要不明日你逃走吧?” 这个问题,苏漪不是没有想过。她走了,苏家上下怎么办?以小淮王的为人,定会咬住苏家不放。对于皇族人来说,杀死几个人是何等轻易之事。当日小淮王会因为“九十九号上上签”焚烧青阳观,今日随便找个名目灭了苏家满门也说不定。 ------------ 再遇许心(2) 苏漪背负不起这样的骂名,尽管在这家里,她体会不到温暖,可他们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娘,你勿须担心,车至山前自有路,会好起来的。”苏漪宽慰着母亲。 高兰娘还想说什么,又听苏漪道:“娘,我没事,只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你小心养着,娘回头再来瞧你。”高兰娘走了几步,又回转身子,道:“我的女儿怎会给人做妾呢?就算是妾,娘也会帮你除掉王妃和那些女人……让你……” “娘――”苏漪不想听这些,害人便是最好的办法,不是。问题是她不喜欢小淮王,而小淮王对她怨恨多过好感,这样的两个人只是痛苦的纠结,“明晚,女儿想出去走走,娘不会反对吧?” “到时候,娘让银环陪着你。”高兰娘怀揣着不安的心,离了女儿的房间,真想立即派人去杀了那小淮王,可现在还不能贸然出手,否则会乱了全盘计划。 中秋月夜,苏家人一起在后花园赏月,二更时分,苏漪借说困乏早早便回了闺阁。 坐在鸾镜前,捧着漂亮的嫁衣。明日她就给人作妾去了,连婚礼、洞房都省了,这件嫁衣终是没有派上用场。那么今晚,她便穿上这嫁衣…… 银环今儿约了关大哥,说好了在京城某酒楼相聚,看着时间便近了,拍打着房门道:“小姐,好了么?” 苏漪打开房门,看得银环目瞪口呆:穿着嫁衣的苏漪,是世间最美的新娘,粉色的百合花配着胸前一对淡雅的蝴蝶,让人耳目一新。 一直以来,银环都觉得这嫁衣有些古怪,似嫁衣又不似嫁衣。在银环看来,嫁衣大多是色彩鲜艳的,如此鲜艳又不失淡雅的却还是第一次见。这感觉让人心里很不舒服,但苏漪却将这种怪异的矛盾融合一体。她是清丽孤寂的,却又是热情灿烂的。 “小姐,你这是……” 苏漪无语,转身从桌案上取过纱帷帽,罩在头上,道:“走吧!” 繁华的京城街头,青楼女子的呼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阵阵歌伎的歌声混于一体。信步间,苏漪便到了“观景楼”,抬头望着这楼,心中涌过一丝暖流。 “小姐又要在这里坐上一阵子么?” “嗯――” “那小姐可不要乱跑,待银环忙完自己的事便来寻你。” 银环扶苏漪上了楼,今儿观景楼的生意很好,大多都是文人墨客在此赏月。月儿出奇的亮,圆得如同一张玉盘,冷傲的撒下万丈光辉。 “二位小姐可订了雅间?” “不曾!” “这可不好,几天前我们观景楼所有的房间都订出去了。” “店家,我在六楼长廊呆上一会儿便可。” “小姐,这六楼早早便订出去了……” “你这店家,吵嚷什么?我家小姐说了只在长廊呆一会儿,又少不了你的银子。雅间订出去,难不成这长廊也一并订出去了?”银环从怀中掏出一两零碎银子,店家接过银子,忙道:“好吧,二位小姐请!” ------------ 再遇许心(3) 主仆二人上了六楼,和上次来时一样,六楼竟无一人,寂静得只听到她低沉的脚步声阵阵回荡在长廊之上。 苏漪在长廊的尽头止住脚步,推开廊上的窗户,可以望见整个京城,也能看到头顶的明月。 往事历历在目,明天应如何,苏漪早早就拿定了主意。不甘做母亲复仇的利剑,也不甘心成为一枚棋子,更不甘被小淮王羞辱。所以,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没有尊严的活着,不如高傲的死去。 死,对,就是死。 在她生命的尽头,她还想再见见那个人,就算见不了,还可以在这里重温一下他们相逢初遇。 八月秋风掠过,吹动她的衣袂,轻纱飞舞,她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平静地凝望着皇宫方向。身后,传来一阵有力而熟悉的脚步声,她知道是他来了,她记得他的脚步声,虽只相见一次,可她就是记得。 苏漪按捺住不安的心,强迫自己不要回头,虽然认准了是他,却又怕不是他。 男子上了六楼,远远便望见一个女子的倩影:孤傲而落漠,仿佛世间万物都被她抛于脑后,又似天上傲然临世的仙子,衣袂飘飘,似一阵轻风都能将她带走一般。 “是你么?”男子加紧了步子,往长廊的尽头奔去。 就在他快奔的刹那,六楼的烛火相继亮了,在盈盈跳动的华灯下,他方才看清,今日她着了一袭大红的纱衣,透过红纱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紧身的衣袍,上面绣着漂亮的百合花,让她整个人显得清雅卓绝。 苏漪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身,抬臂揭开头上的纱帷:真的是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来此,不曾想真的见到他了。心愿已了,她还有什么不舍呢。上苍待她还真不薄。 “真是有幸,又遇见公子了。”悲从中来,可她却不想哭,只想笑,对他笑,就像她的喜悦由来只为他一人。 “上元佳节在此一遇之后,在下就对姑娘念念不忘。每月十五都会来此,期望能再遇姑娘……” 银环说的都是真,她说他对自己从未忘怀。苏漪觉得很开心,原来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多谢公子牵念,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唤……唤我云醉!”男子满是欢喜,虽然他已经通过银环打听出她的身份,可还是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云醉?”苏漪知道,对方说的并不是真名,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过他的代号。 男子道:“这个名只有姑娘一人能唤。” 苏漪浅笑道:“看来我还真是有幸呢。若公子不弃,唤我幽梦。” “幽梦,很美的名字。” “人生如梦,再美好的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帘幽梦。”苏漪仰望着头顶的明月,压低嗓门近乎呢喃自语,道:“对饮美酒七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 “如此花好月圆之时,姑娘不会就站在这里吹风吧?在下请姑娘畅饮一番如何?”云醉提议道。 ------------ 再遇许心(4) 苏漪没有反对,爽快地道:“公子有请!” 两人进入一间雅间,屋内竟已摆满一桌佳肴。 云醉欲替苏漪斟上美酒,被苏漪拦住道:“今日小女就以茶代酒。” 云醉笑道:“我们初次相识,你可是喝了许多酒。” “今日情况不同,再则只能稍坐片刻。今日所叙乃是离别之情……” “离别之情?”“姑娘要出远门?” 阎罗地府,的确是很远的地方,从此后便生死相隔。苏漪不可以喝醉,她怕自己醉了,便说出自己的心事,也道出自己已决定在离开苏府前往淮王府别苑时便了结的计划。对于一个柔弱的,而不知如何应对的女子来说,死不是最好的归宿么?她只有用死来抗争,也摆脱棋子般与玩物般的命运。 苏漪放低语调,道:“是!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见公子了。”举起茶盏,斟入酒杯,酸楚与无奈袭上心头,“这杯酒,祝贺我们再相逢,愿公子平安顺意!” 云醉瞧出来了,两次相遇,她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心中的苦痛,第一次是借酒浇愁,而今日却是言不由衷。无论是哪种,他能感觉到她心中那浓浓的愁苦,这许是她身上吸引他的地方。就像的她的孤冷,她的背影,总能触动他的心弦。莫名地迷恋她的背影,迷恋上她的笑与忧。 苏漪饮尽茶水,见云醉满是狐疑。“公子介意幽梦以茶代酒?” “不介意!”云醉道。 苏漪又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为别人而活,也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今日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性一回。”“来,幽梦再敬公子一杯,祝公子早觅良缘,如愿以偿……” 和上次一样,她抛却所有的不快,和他一起击碗唱歌,与他一起任意打闹,完全没有拿他当陌生的男子,就像他们早已经相识许久。 他痴迷在她的活泼之中,而她完全畅开了心胸。 不知过了许久,他醉了,扒在桌上。 更漏声声,竟已过三更,她也该要回去了。 苏漪起身,定定地凝视着他俊俏而清秀的脸庞,“公子!公子――”云醉动了一下,继续道:“喝!再喝!”一张脸染得通红。他是真的醉了,只有他醉了,她才能道出自己的心里话。苏漪压低嗓门,满是伤感地道:“云醉公子,我真的……真的喜欢你……此去一别,天人永隔,若真有来生,我愿能再遇公子……” 云醉也知,或许只有自己醉了,她才会道出心中的苦楚。先听她说“喜欢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然后,那句“天人永隔”却令他震惊不已。 四下无人,寂静的六楼,安静的雅间内,唯有他与她。苏漪俯下身子,微闭双眼,轻柔地吻上他的额头,想到明日自己要了结性命,保全清白与尊严,心痛难耐,泪水喷涌,快速地涌出眼眶,滴落在他的脸上。 ------------ 逃婚远走(1) 第十九章逃婚远走 她柔软的唇,像春日温柔的轻风,拂过他的额头,随着那滚烫的泪水在他的心头泛起层层涟漪。 苏漪忧伤地转过脸,不再去看他,每多看一眼,就让她多了一份不舍。若是强要她的人不是皇族,该有多好,她可以选择远走高飞,而她却不能。“云醉,要好好保重!我走了……”推开房门,深情地回眸,泪水挂在脸颊,他真的好心痛,倘若此刻便让她知晓:自己并没有醉,她说的话都听见了。 苏漪离了观景楼,每走一步,都似有万千重担一般,楼外银环已经等候多时,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了闹市区,穿过小巷回到苏家。 小淮王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苏家,羞辱苏漪。 苏漪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件嫁衣,已经穿上它给云醉看过了,原来从一开始绣制嫁衣与只为他一人,也只穿给他一人看。这样已经很好,所以今儿她离开苏家不会再穿嫁衣,梳洗完毕后苏漪挑了件粉色的衣裙。 在苏漪的怀中暗藏着一柄短剑,今天将是她生命的终点。 没有人可以再能伤她,她将是最后一个伤害自己的人。 苏明德与苏海站在苏府门口中,高兰娘并没有出来相送。苏漪心想:或许母亲受不了这样的离别之苦。这一切都是母亲造成的,母亲总是想把握住一切,不曾想世事难料,是人根本无法掌控的。 苏二夫人道:“漪儿,进淮王府后要与泠儿好生相处,你们到底是亲姐妹。莫与王妃争宠……” 苏漪未回应,只是平静地扫过苏明德:这是她的父亲,却从来不懂得如何呵护自己的孩子。她在苏家所感受到的都是冰冷,如果有,便是二哥给予她的一丝温情。 苏漪上了苏府的家轿,苏明德一声令下,轿子缓缓向淮王府别苑移去。她轻轻地撩开轿子,最后一眼看看这繁华的京城,另一手已经探入怀中,只需要一下,痛一下,她便了结所有的仇怨。 苏漪垂下轿帘,握紧短剑,剑锋闪出一道凌厉的光芒,“扑――”插入自己的心脏,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在她合上双眼前,她仿佛听到了二哥的声音:“管家,请留步!管家――”重重地合上了双眼,凭着仅存的一点理智:原来在意自己的人还有二哥。 银环听到苏海的声音,转身回望,却是苏海骑马追来,道:“二公子!” 苏海道:“二小姐不用去淮王府了。” “真的?”银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海又道:“刚接到皇上圣旨,皇上已封妹妹为贤妃,择日进宫完婚。” 银环欢喜起来,大声道:“小姐,你听到了么?不用去淮王府了。” 轿内无人应声,苏海撩开轿帘:轿中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女子,胸前插着一把短剑,面无血色。 “妹妹!妹妹……”苏海大惊,抱住苏漪便狂呼起来,“起轿回府,快!传郎中――” 苏漪平静地躺在闺阁中,双目紧闭,若不是她不懂武功,拿捏不准刺偏了位置,或许真的已经天人永隔。因为流血太多,一时无法醒转。 ------------ 逃婚远走(2) 苏明德、高兰娘站在两侧,“漪儿,你一定要醒过来。都是为父不好,竟然畏惧小淮王的权势,逼你跟他……” 高兰娘厉声道:“苏明德,你何时拿她当女儿了。在你心中便只有苏江、苏海与苏泠,若不是皇上封她为妃,你……你会正眼瞧她一眼么?” “夫人,这都是过去的事……” “漪儿从小便心重,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这个傻孩子,原来一早就想过要了结性命……”高兰娘坐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漪,仿佛又看到了一线曙光:如今各地正在秀女遴选,就算是朝中重臣之女,进宫之后也是秀女身份,不能如漪儿这般一进宫便是贤妃。可见新君是喜欢漪儿的。女儿为妃,实现自己的计划便近在眼前,只是如何让女儿迷住新君之心,却是极重要的。 高兰娘的脑海中便想起春宫图册,对,这后宫之中谁还有廉耻礼仪,需得速速弄些来,好让女儿掳获君心。 苏明德之女被封为贤妃,择日进宫完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飞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来苏府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小淮王没有等来苏漪,却等来苏漪被皇上相中的事。就在这一天,宫里的赐婚圣旨已到,“小淮王金皓与骠骑大将军萧慎之女萧婉儿择日完婚,封萧婉儿为淮王妃……”小淮王实在想不明白,冰人似的苏漪有何能耐,竟一夜之间荣升为妃。 待苏漪从昏迷中醒转,已经是三日之后。 刚躲过了小淮王的身边,又招来当今新君。为何新君会知晓她苏漪,难不成是姜香告诉了他真相:那个月下孤傲的倩影便是苏漪。 离了狼窝,又进虎穴。苏漪听着二嫂的话语,才知自己已被封为贤妃。皇妃又如何?这不是苏漪想要的,她只想“对饮美酒七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然,终是无缘,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次日,待苏明德父子从朝中归来,个个喜形于色。一问之下,方知父亲苏明德今日早朝被皇上升为户部侍郎,连二哥升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以前二哥虽在朝中任职,却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员,一下子升为从六品,全家自然欢喜非常。 苏府上下热闹非凡,尤其是苏海妻更是对苏漪甜言蜜语,还张罗着给苏漪打造最精美的首饰、嫁妆。 苏明德说嫡出的女儿就苏漪一个,不能让旁人小瞧了去,得传书苏江,让他们夫妇回来一并操办妹妹的大婚之事。 苏漪感觉自己是一个玩偶,是他们所有人的棋子。 高兰娘怀抱着漂亮的盒匣进了女儿的闺房,斥退左右,坐到床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素女经》。说是素女经,可上面竟绘出一对赤身相对的男女,实在是秽乱不堪。 苏漪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去瞧。却听母亲义正言辞地道:“漪儿,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好好看,记熟了,将来都是能派上用场的。” “娘――” “漪儿,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诛皇族,夺江山!而掳获君心却是第一步,我们要一步一步地除掉康成宗的子孙,眼下最关键的便是你要学会如何掳获君心,才艺方面娘是信得过的,如今便是床第之事……” ------------ 逃婚远走(3) 她以为自己可以有尊严的死去,母亲的这些话让她臊得无地自容。这便是她的母亲,心中永远只有复仇。娘居然要她利用新君,杀掉皇上的兄弟,她终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宿命么?可是重伤在身,她又不能出去,真想去寻云醉,真诚地告诉他:自己的心事与情意。 “漪儿,你细细地看,记熟了娘便会很高兴。你不时最想看到娘笑么?只要你记熟了这两册书中所言,娘就笑给你看……” 小时候,她做的一切都只为娘的嫣然一笑。可现在,她真的不再去追逐,即便娘笑了,那也不是真诚的笑。娘的笑,是因为复仇又近了一步,娘的笑是说又有更多的人死去。 “这上册乃是讲授如何翻云覆雨,下册乃是讲授修练心经。你若学了,对你将是极有好处,就算那新君如何的无情无义,也只会迷恋于你。好了,娘此刻便在一边陪你,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娘,娘可是过来人……” “娘啊――”苏漪想辩驳,可母亲已经替她翻开了第一页,上面图文并茂,生动活泼,娘低声地解开给她听,生怕她看不懂一般。 她要这样成为娘的棋子么? 每一次问自己,苏漪的答案都是:不!她想逃,逃得远远的,抛却这所谓的家仇族恨,也抛离父亲眼中的荣华富贵。 八月二十六,宫来再传来圣旨。册冯相之长孙女冯柔为后,苏明德之女苏漪为贤妃,同于九月十八进宫完婚。 许是母亲逼她看的《素女经》看得多了,闭上眼睛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男欢女爱画面,睡梦中,化成了她与云醉。 不,她怎可以在皇宫中沉沦,唯今之计只有自救。 “小姐,你找我?”银环因为被选定是陪嫁入宫的女子,近来在高兰娘的训导下开始学习宫廷礼仪。 “银环!”苏漪拉着她的手,关上房门,道:“最近,还有见你的关大哥么?” 银环款款点头。 苏漪道:“好银环,你帮我一个忙吧。你速去找关大哥,告诉他,我要见他家公子。越快越好――” “小姐!”银环吃惊,“你心中之人不是冯虔,而是他啊?” 苏漪不想再逃避,这一次她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情感,点头道:“从来都只有他一人。你去吧,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找到他,我要见他!” 银环离了闺阁已经半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了! 苏漪在闺阁中来回踱步,真的不能再出意外。 黄昏时,银环回来了。 “小姐,我告诉关大哥了,他说三日后黄昏在郊外柿林一见。” 三日么?可对苏漪来说,仿佛过了三年一般,数着手指算时辰,总算熬到了三日之后。 当她溜出苏府来柿林,左顾右盼却未能等来他的身影。 为什么不来? 难道是银环听错了时间,还是他有什么要事离不开身? 在柿林之中,移来一个男子的身影。是银环的关大哥,见到苏漪抱拳道:“姑娘!我家公子有要事耽搁了,派在下来与姑娘说一声。” ------------ 逃婚远走(4) 他来不了,那么,她只屑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便成。 “姑娘若有什么事,不妨告诉在下。在下代姑娘传送。” 可是此处又没有纸笔墨砚,要如何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决定呢。 正冥思,突见几个孩童蹦蹦跳跳地下学归家。苏漪提着裙子,追上两名孩童:“小弟弟!等一等――” 孩童回头,发现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立即便生出一份好感,道:“姐姐有事么?” “小弟弟,借你的纸笔墨砚一用?” 总不能白拿人家的吧,苏漪从怀中掏出几文钱,道:“给你们买糖吃!” 接过孩童的纸笔,苏漪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几句话,省去了太多的无聊语,直切主题:“约君远走,新月挂柳梢,柿林黄昏后。”落款处,署下“幽梦”二字。又怕云醉弄错了时间,又在最后加了一句,“九月初六一定要来!” 她不要再做母亲手中的傀儡,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复仇的母亲、忙于政务的父亲,让她的心如堕冰窟。苏漪热烈的想要得到一份真情,然父母给不了她。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被冷落又被要求的人。 苏漪知道当今的新君与康成宗不同,乃是一代贤君,就算会给苏家惹来非议,却不会令苏家有生死之忧。所以,她一定要离开。 交写给的信折好,交与关大哥,苏漪叮嘱道:“请关大哥一定交到公子手上。成与不成都只此一次了……” 她可以抛开一切,那他呢?他家中还有何人,是否已有妻妾等,苏漪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经许给了他,若是他不来,亦或不能与她远走,她都已经给了自己机会,也给了他机会。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苏漪第一次感觉像一个犯罪的罪人。 苏府内一片忙碌景象,苏海妻与高兰娘忙碌着招呼家奴清扫里里外外的房间,还派人从市集上买回了各式的花花草草。不过几日的工夫,苏府内便有了一片生机,婀娜多姿的菊花、富贵华丽的牡丹、还有姹紫嫣红的芍药……而这里没有苏漪最爱的百合。 她的百合开在山野,静寂地绽放,静静地吐露出芳芬。百合属于山野,虽是山野之花,却也有自己的春天。看着后花园开得正艳的花儿,苏漪没有半点好心情,有的全是对那天的期盼。 秋风吹拂着苏漪的衣袂,苏漪淡然地看着苏府内的一切,陌生而熟悉的,熟悉这里的景物,陌生的却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儿。要离开了,她竟然没有半点的牵念,就连母亲都可以放开。或许她已经因为这个冰凉的家,早已经锻炼成一颗铁石的心肠。 银环道:“小姐,我去给取件斗篷来。” 苏漪慵懒地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摇摆着。 银环进入闺阁,她分明记得小姐有一件浅篮色的斗篷,怎的找不到呢?在哪儿呢?翻寻开来,在众多的衣裙之中,竟找出一块紫色碎花包袱,拧在手里略有些份量。银环心中一沉,找开包袱:里面有小姐平日喜欢的首饰,还有两张并不算多的银票,一身换洗衣衫,还有这件浅篮色的斗篷…… 给读者的话: 今天是全国哀悼日,为玉树的遇难同胞节哀。又要捐款了。。。 ------------ 逃婚远走(5) “小姐,她这是做什么?难道……她要离家出走?”银环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 正在沉吟,高兰娘从外面进来。 银环快速地将包袱藏在身后,高兰娘扫了一眼道:“你藏着什么东西?起风了,还不取件斗篷给小姐。”这些日子高兰娘开始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女儿身上。 “是!银环这就送去!” 高兰娘退出房内,道:“真是个大咧的丫头,把小姐的衣厨收拾好。”猛然回头,竟看到银环怀中抱着一只包袱,正往衣厨里塞,“等等――那是什么?” “这个……”银环手忙脚乱,刚抽回手,里面的手镯、发钗便撒落出来。 高兰娘心中一沉,进入房中,看着地上的首饰,又看看那只包袱,厉声道:“你想助她逃走?” 银环素知夫人的为人,若是翻脸就是天皇老子都不放在眼中,忙道:“不――不,银环没有这种胆子。” “谅你也不敢!”不是银环相助,那么漪儿这丫头自己决定要逃走了。她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人长性长,半点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漪儿不懂武功,也从未独自出门过,难道约了旁人。该不会是那个冯虔吧? 高兰娘衣袖一挥,卡在银环的脖颈上,厉喝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六娘见此,一面疼惜着自家女儿,又畏惧夫人。忙道:“银环,你知道什么就赶快说出来,莫要惹夫人生气。” “说――”高兰娘咄咄逼人,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银环喘着粗气,面对母亲的央求道:“咳――我……我只知道……小姐……小姐心里有人了。” 高兰娘放开银环,道:“你说漪儿对男人动了心?那人是谁?”这个男人早晚会坏了大事,她千叮咛万嘱托,要她不要喜欢男子,可这丫头就是不听,还是动了心。 苏六娘道:“是冯虔?” 银环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人姓氏名谁,只知道他是小姐在上元佳节晚上结识的。别的银环不知道……” 真的不想就此出卖小姐,可是银环不说,回头夫人又该要为难苏六娘。银环不得不说,再则若是小姐逃走了,以夫人的性子,又岂会善罢干休。 “你真的只知道这些?”高兰娘显然不相信银环的话,这丫头越来越与苏漪一条心,若不是今日她发现,又岂会讲出来。 银环肯定地迎视着高兰娘的眼睛,道:“小姐连此事都不告诉夫人,她又怎会告诉奴婢?” 她是苏漪的母亲,苏漪对于自己的母亲未吐露支字片言,又怎会透露更多。在这关口绝不能再生事端,只要把苏漪送入宫闱,她便会乖乖地听话。看来最初未让她学武这步棋竟是走对了。 “银环,这些日子小心留意小姐的行踪。有什么举动直接向我禀报!”高兰娘道。 银环应了一声,高兰娘抓住包袱,欲把这些毁了,转而一想,这岂不是打草惊蛇,若是苏漪知晓家人已了她心事,会不会再生他计。高兰娘赌不起,尤其对女儿,越来越看不懂,以前只道她无甚心计,如今看来她已经明白自己要走的路。 ------------ 逃婚远走(6) 高兰娘千辛万苦想把苏漪培养成一个倾国红颜,但如今看来,这希望越来越渺茫。苏漪的柔弱、无助时刻敲打在高兰娘的心上。除了苏漪的容貌与才华,再也找不到苏漪可以利用的东西。 “把这些东西按原样收好,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高兰娘的心里五味陈杂,充满了无限的矛盾。上次苏漪在往淮王府别苑的路上自尽受伤,若不是她不懂武功,不晓人体器官、穴位,恐怕早就毙命。在女儿柔软的外表下,还有一颗坚贞的心。 银环挑了一另一件半旧的斗篷,离了闺阁。 苏六娘道:“夫人,我们怎么办?” 高兰娘道:“我绝不会让这个男人坏了我们的计划。要么那男人死?要么那男人做出伤害漪儿之事,唯有这样漪儿才可以死心。” 苏漪小心地将苏府周围的地形都摸了熟络,哪里有小门一道,哪里有狗洞一个,都弄得清清楚楚。把收拾好的包袱藏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这日深夜,见银环已经熟睡,便将包袱藏于狗洞之内,只待次日天黑之后从那狗洞里逃出去。 苏漪也隐隐感觉到了异样,各处小门都挂了钥匙,大门口又增加了一名门丁。幸好这只狗洞在隐秘之处,不易被人发现。小心藏好包袱,又将狗洞恢复成原样。 苏漪正欲回闺阁,便见夜色中,众家奴侍婢簇拥着母亲移了过来。 高兰娘道:“这些日子,你们都要辛苦些,多巡视几遍。各处的小门一律上锁,大门那边也要警觉,别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能让里面的人出去……” 苏漪暗道:莫不是被母亲瞧出了异样。若是娘已经知道自己有逃走之心,必会加强防备。再细瞧,那些巡夜的家奴围饶的重点便是自己的闺阁,如此说来娘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她一人而已。 今日若不走,恐怕明日就更难脱身了。 高兰娘对左右道:“你们再细细地想想,这府可还有什么漏掉的小门、狗洞之类……” 苏漪拿定了主意,只待那行人走远,折身返回狗洞,从狗洞中爬了出来。只是睁眼就是茫茫黑夜,她又能去哪里? 苏漪漫无目的的往前方移去,皇宫在东城,南城一带都是官宦人家,治安素来很好。苏漪便在某大臣门外的石狮下坐下。深秋的夜晚,凉风阵阵,她披着斗篷勉强度过了漫长的黑夜。天刚亮,就被清扫阶梯的奴仆惊醒,她赶到南城门时,正值守城卫兵开城门。 虽说昨晚很冷,可她感觉不到冷,想到约了云醉在柿林一见,想到今天之后便可以云醉朝夕相处。她的一颗心都被装得满满的,既然离了家,所有的后果她无法想像,也不能想像。 她来到城郊柿林,寻了处隐秘之处,坐了下来。好困,双眼沉重得抬不开,她偎依在草丛中,轻轻地合上双眼。可又怕自己睡得太沉,一心系两处,人在睡,心却醒着。 ------------ 背叛回家(1) 第二十章背叛回家 黄昏的余辉照耀在柿林中,熟透的柿子一个个像红透的灯笼。苏漪又饿又累,伸手摘了两只柿子,一咬却是涩得,涩得无法下咽。 林间传来了“嘀哒”的马蹄声,苏漪探出脑袋,是他,他依旧带了三名随身侍从。 “幽梦!幽梦――” 苏漪简单的拍拍身上的杂草,整整衣衫与头发,背着包袱回应着他的声音,“云醉――” 相别数日,竟如恍然一梦。云醉款款回眸,看她从丛中翩翩而来。几名侍从识趣的转过身去,并不看他们,佯装欣赏秋景。 他以为,她会落在他的怀中,不曾想在离他三步之远的距离时,她止住了脚步。 “云醉,你带我走吧!我们远远地离开这里……” “啊――为什么?”她在信中提过远走之事,实在想不通,为何现在就要走。 苏漪觉得,她不想骗人,真的不愿意再继续欺骗下去。满是忧伤地道:“我知道公子是江湖中人,可公子知道幽梦的身份么?” 云醉心里暗道:关平安与银环相逢之后,他便知她的身份,不但如此,还将她苏家祖宗数代都查得清清楚楚。“你是幽梦!” 苏漪摇头,道:“云醉不是公子的真名,幽梦也不是我的真名。我本姓苏,单一个漪字。” “哦!你叫苏漪!”云醉满脸莞尔,作弄一个单纯的姑娘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了,你该不会是当今皇帝要娶的那位苏贤妃吧?” 苏漪一脸正色,现在的她可不想开玩笑,“我不要做皇妃,也不要荣华富贵,只希望和公子远走高飞。” 云醉听她如此一说,道:“做皇妃有何不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相识以来,我一直以为,公子是唯一懂我之人。原来竟是错了!”苏漪的心很痛,以为找到了知己良人,她努力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她是错了,不该对云醉抱有太多的的幻想:“恩怨仇恨非我愿,荣华富贵侬不求。对饮美酒七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 “天下的女子,哪个不渴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为何不要。皇上封姑娘做皇妃,这是多大的恩宠,姑娘为何还要逃呢?”云醉就是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 苏漪满是失望与落漠,面前的男子是也心心相系之人,可转瞬之间却不懂得她的心,她的一片深情。“不瞒公子,苏漪年少时曾被家人送入宫闱做了宫女。几年间,也目睹了许多人间惨剧。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过是宫外之人的看法,又有谁知那宫中女子的血泪与无奈。苏漪不想以傲人之姿评点宫中生活,不过是尘世每个女子对快乐、幸福追求不同。有的以为,锦衣玉食便是幸福。可苏漪要的,只是最普通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男耕女织。他饿时,我为他做几样小菜;累时,为他洗脚解乏;欢喜时,陪她一起分享;忧伤时,与他共担……”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云醉看到了苏漪的特别,在她孤傲的气质下拥有着一颗最平凡的女人心。 “云醉,你会带我离开吗?” 他从来没想过,要带着一个女子私奔。就在他为之沉思的片刻,苏漪最初的欢喜尽消,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伤感。 ------------ 背叛回家(2) 她缓缓地垂下眼眸,眸子里蓄满了泪水道:“原来……竟是我一厢情愿。”她长长地疏了一口气,就算云醉不能带她走,她也不要就此放手,天下很大,她一定可以找到想要的生活。苏漪移迈莲步,抬起头道:“当最后一次见你,两两相忘吧……”说出这几字,对她来说痛若刀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必须要斩断情缘。 “你想做什么?该不会又做出傻事?”云醉忆起上次,她被家人逼迫嫁给小淮王,险些就丢了性命。 苏漪回眸,泪水终是滑落下来:“云醉,为了见你一面,我昨晚就离家了……可是,我……既已出来,便再也不想回去,流浪也罢、漂泊也好就不劳你费心了……” 云醉看到她的泪,心里一阵刺痛,大声道:“你不回家,要去哪里?” “去哪里?”苏漪含泪而笑,笑得妩媚而伤感,就像一朵带露的娇花,“去寻找我的梦!寻找我的良人――” 云醉大怒:“不许!” 苏漪固执地不再回头,往杭林深处走运,她知道这会儿苏府上下一定乱成了粥。离了京城,她便只能隐于山野,找一个普通的男子为夫,与他过着最平静的日子。她的世界里不再有仇恨、冰冷,有的只是夫妻情深。 苏漪不想再留,她怕自己会失控,会当着云醉的面哭得很难看。提着裙子,快速地往柿林深处奔去。 “等等――”云醉以为她只是随意说说而已,看着她背负着包袱,却已是拿定主意,转身追了过去。 苏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一回头,竟是云醉,痛苦地道:“好没道理,你既不带我走,又为何不让我离开……” 云醉扬起手臂,挥手击在苏漪后颈部。她身子一晃,倒在他的怀中。 云醉满是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幽梦,倘若你所嫁之人是朕,你还会想要逃吗?” 没了云醉身影,三名随从快速地追寻而来。见云醉怀抱着昏迷的少女从柿林里出来。一随从尖着鸭嗓子笑道:“皇上,该不会要把她抱回宫吧?” “关平安,朕交你一个任务。把苏小姐平安送回苏府,交托苏府上下任何人不得为难于她。” 鸭嗓子道:“皇上不是说苏小姐乃是烈性女子,该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吧。” 关平安道:“苏小姐已经离家出走一次,以苏明德的性子必不敢再有二次。” 这也是云醉的看法,这几日他刚提升了苏家父兄的官位,苏家必不敢再有闪失。根据苏漪所言,昨晚她就离开苏府了,可现在已近黄昏,出来了一天了,他没有得到苏漪失踪的消息。必是苏府不敢呈报官府,当朝皇妃在出嫁之前离家出走,不但让皇家失了颜面,更让苏家没面子。 云醉听苏漪说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一阵悸动。“该死――”他啐骂了一句,怎么可以对她动心,倘若她不是苏明德夫妇的女儿该有多好。 ------------ 背叛回家(3) 待苏漪悠悠醒转:轻纱飞舞,烛火摇曳,那桌案、琴箫,还有那张未完成的绣帕……却是自己的闺房。 她不是已经逃离了苏府么?犹记得,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云醉追上了她,还将她打昏。定是这样了,是云醉派人把她送回来的。 为什么是这样? 她那么喜欢他,而他却要迫她嫁入宫闱。“云醉,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已经放下了高傲,只想与你远走高飞,可你竟这点勇气都没有。”漫无边际的怨波包围着苏漪,后颈部酸痛难忍。刚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外面人影晃动,高兰娘轻柔地推开房门,进来四名婢女。 不待苏漪说话,高兰娘道:“从今儿开始,你们四个轮流陪着小姐。小姐去东你们便跟着往东……就算是小姐入茅厕,你们也要跟着,绝不能再让小姐有任何闪失。听明白了?” “明白了!” 算是软禁她吗?走一步都有人跟着,还是说她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这一切都是云醉造成的,他可以放弃她,却逼她也放弃自己的梦想。云醉啊云醉,你就那么希望我成为皇妃吗?如果是这样,我苏漪便成全,我……我一定要你后悔。 苏漪的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云醉的此举无疑在她的心上剜了一个大洞。是自己看错了人,错爱了人。真心所托却遭遇被弃,而云醉连带她远走高飞的勇气都没有。苏漪明白自己没有逃走的机会,索性也放弃了逃走,那天离开苏府最大的动力便是云醉。现在连这个动力都不在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高兰娘衣袖一挥,道:“到门外候着,我要与小姐单独说话。” “是――” 今儿又会是母亲的耳光吗?苏漪已经做好了准备,微闭上双眼,她要打便由母亲去,最好打死了才好,早死早解脱,再也不用被母亲威胁逼迫。 “漪儿,你这是作甚?” “娘,你打吧!”苏漪淡淡地道。 高兰娘心中一软,原来在女儿的心中自己就是这样的母亲。“漪儿――”拥住苏漪说不出的怜惜。听银环说,送苏漪回来的乃是姓关的男子,而那男子是苏漪意中人的属下。如此说来,此刻的漪儿定是伤心绝望。 好在那男子并没有带苏漪走,否则高兰娘定派人追杀他到海角天涯。高兰娘想像不出,是什么原因致使那个男子,最终放弃了私奔的念想,但她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与痛苦,这是受伤女子才有的表情。道:“漪儿,你若夫不想嫁与皇族,娘可以助你离开。” 苏漪意外地睁开双眸,“你说的是真的?” 高兰娘肯定地点头,道:“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的亲骨肉,娘哪有不疼之理。只要你开心,尽管按自己心意去做便是。” 可是,她现在不想离开了。云醉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还令人将她送转回来。既然是他要她做皇妃,是娘要她魅惑众人,那么她就做个妖女好了。 给读者的话: 各位读者大大周末愉快!若是喜欢该文,敬请收藏、发贴、抛砖。33在这里谢过大家了!姗的私聊qq594431636,欢迎加入 ------------ 新婚大醉(1) 第三卷宫闱篇 第二十一章新婚大醉 苏漪定定神,道:“娘,我不走了!哪儿都不去!”“娘的《素女经》能再借漪儿看几日么?” 高兰娘满心欢喜,道:“好!乖女儿,我这便令人去取。” 苏漪将《素女经》细细地看了一遍,默记于心,这一切都只为了报复云醉。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感觉不到丁点的快乐,反而是沉重的伤痛。 大婚之期到了,这些天苏漪被奉为上宾,高兰娘还特意令人配了几剂调养身子的补药。刚三更,苏家上下就忙翻了天。两位嫂嫂与高兰娘更是细心地替苏漪梳妆打扮。 苏海妻欲再拍些脂粉,苏漪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清淡些吧!” 嫁衣是八月时从宫里送来的,其间改过一次,也是按照皇妃宫服所制。苏府的前院后院都堆满了朝中大臣们送来的贺礼,与嫁妆摆放在一处。 她要做皇妃,要如母亲所愿做个掳获君心的皇妃,她要巅覆这大康江山,她还要疯狂的报复云醉。脑海中全是这几日看的那些《春宫图》,她一定要做好,不可以失手,更不可以让母亲失望。更重要的是,她要让云醉看看他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今儿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新君大婚,迎娶皇后与一名皇妃。新皇后的嫁妆若一条长龙,那头已经进入皇宫,这头还留在丞相府静待出发。 苏漪坐在事先备好的喜轿之中,等待着司仪官的通知,只屑皇后进宫后,她的喜轿也该起身了。 直至午后,苏漪的喜轿终于开始移动,无论是嫁妆还是仪仗上都与皇后的差了许多。按照大康祖制,皇后可从正宫门而入,嫔妃入宫便是走偏门,能与皇后同日大婚,已是皇上莫大的恩惠。尽管苏府的处处都与冯皇后差了许多,但能够以如此庞大的气势嫁入宫中,已算当今新君对苏府莫大的恩宠。 苏漪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皇上封自己为贤妃?为何皇上还特意安排如此。难不成他已经知晓,当年月下的倩影正是自己。 一大堆繁锁的礼节,让苏漪一个头两个大,昏昏欲睡,待到了她自己的宫中,早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华丽的宫灯下,苏漪静静地坐在芙蓉帐内,心情纠结。她恨云醉,却又身不由己地牵恋着他。犹记他曾说过,自从上元佳节一见之后,每月十五他都会去观景楼,期望与她重逢。这是怎样的情感?明明心中有她,又为何要将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她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只愿与他相忘于江湖。可他竟不能! 错!错!错!是她认错了人,是她错爱了他,是她错以为他对自己也有情意。 今天,她就要做别人的女人,是天下第一人的女人。她真的不能违背自己的,哪怕是这初夜,也只想给予真爱的人。 苏漪越想心下便越是烦闷得紧,若是醉了,什么也不知道,不再有那纠结的过往,不再有那些无尽的心事。该有多好! “银环!” 给读者的话: 现在进入第三卷宫闱篇,该文属于慢热文,一改以往情节转折、百纠千结的风格。后面进入情感对手戏。 ------------ 新婚大醉(2) “奴婢在!” “去,把酒拿来!” “小姐……”今儿可是小姐的大婚吉日,怎能在这当口饮酒,银环未动。 苏漪打乱银环的话,道:“放心,按照大康祖制,今儿皇上是要留在皇后那里。让你拿酒,你拿来便是。”只有醉了,她才可以糊涂,才不用去想那许多让人心烦的事。 银环从桌上捧着酒盏,正欲斟酒,只听苏漪道:“把酒盏给我!” 握住酒盏,苏漪大口大口地畅饮,醉了便什么都不记得。那新君最好把她打入冷宫更好,想到母亲要她如春宫图中所示去讨好君王,她做不到。心中爱着一个人,却与不爱之人做那样的事,这是怎样的心情。反正她知道,不舒服,很不舒服。 银环急了,欲来夺酒盏,苏漪道:“银环,今天我想醉,不要管我。只有醉了,我才不会胡言乱语……” 银环当然知道,上元佳节那天她背着小姐回去,小姐醉了便不再说话,只是闷闷地睡觉。但银环瞧得出来,小姐并不快乐,甚至是满腹心事。有夫人那样的母亲,又有老爷那样的父亲,也难怪小姐心里会觉得苦。 小姐爱的明明是另一个人,却要被迫嫁给当今皇帝。她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银环道:“若是小姐觉得喝醉了会好受些,银环便不拦你了。” 苏漪头顶着盖头,道:“不错――”迎着盏嘴,扬着脖子一饮而尽。 “只是小姐一人饮有什么趣,不如银环陪你吧!” “好啊――”苏漪欢喜起来。 就这样主仆二人在内殿之中,你一盏我一盏地对饮起来。没多久,银环便醉倒在地上,而苏漪则摇摇晃晃地走到芙蓉帐中,可是难道这床也长了腿么?为什么她竟抓不到床帐?终于抓住了床沿,她艰难地爬入芙蓉帐,可身子却沉重得不由自己,试了几次就是爬上去。“罢了!罢了――这宫里的床真真是高,我竟上不去……上不去,就睡床下……”苏漪索性就半跪在床上,上身扒在芙蓉帐。 眼前出现了美丽的景物,五彩绚丽的洞房,在那彩色的世界里走来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是云醉,她真的是醉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来,这里是皇宫,而她已经是新君的皇妃。 “皇上驾到――” 康仁宗衣着漂亮的龙袍,还是第一次在喜郎服上绣上龙,精神抖擞,翩然而至。寂静的外殿中站满近四十余名宫娥。 一名小太监飞快地迎了上来:“禀皇上,贤妃在后殿相候!” 几人来到后殿,一股扑鼻的酒气袭来,门口处躺着银环。只听她呢喃道:“小姐,喝,我们再喝……” 苏漪跪扒在床沿,已昏昏欲睡。 “双喜,你搞什么鬼?不是让你小心侍候么?怎让贤妃醉成这般?”康仁宗身边的总管太监先一步生气了。 小太监道:“皇上恕罪。奴才也想在这儿侍候,是贤妃要奴才等在外殿候着。小的……小的也不知她们何时竟醉成了这般。” ------------ 新婚大醉(3) 康仁宗俯身看着床旁的苏漪,即便是睡着了,秀眉微颦,今日的她就算醉了,也妩媚动人。将她抱在怀中,小心放入帐中。 “皇上……既然贤妃醉了,不如去皇后宫。” 康仁宗替苏漪盖好被子,他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将她留在身边。她觉得不开心便喝酒,那他呢,却还要强迫自己冷静的面对宫廷中的一切。 “摆驾皇后宫!”他不会强迫于她,因为他只想迫她一次,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皇后冯柔,冯相之长孙,太后娘家的侄孙女。年芳十四,康仁宗的脑海中掠过一个挽蝴蝶髻的小姑娘。她总会甜甜的唤他:“太子表叔――”从来他都视她为晚辈、侄女,可现在却成为了他的皇后。 做为帝王,也会有无奈。登基以来,朝臣们总要他立后立后。可他只想把后位给最爱的女人,但是却不能。太后的咄咄逼人,他要娶苏漪,便得立冯家长女冯柔为后。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期,一个女人醉了,另一个却被他视为侄女。 即便后宫三千,他依旧感到孤独,渴望能有一份刻骨的真情。而这人便是苏漪,她给了他太多,惊鸿一瞥的念念不忘,她仿佛看懂了他所有的孤寂。他欺瞒她,戏弄她,都只为更多的了解她。了解得越多,他便爱得越是痴迷。 当关平安来报,说苏漪不堪被小淮王所迫,举剑自刎,那一刻他的心痛。多想陪在她的身边,可他是帝王,肩上有太多的责任。 倘若早一点坦诚自己的身份,或许她就不会醉了。 进了皇后宫,冯柔瘦小的身躯与那庞大的头饰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就快被那头饰压垮一般。 “臣……臣妾接驾……”冯柔吞吞吐吐地跪在他的脚下。 “平生!”康仁宗挥挥衣袖,径直挑了处地方坐下。 冯柔偷瞧了一眼,道:“太子表叔用过膳了么?听说你刚从贤妃那边过来……”一出口,冯柔就发现自己又失口,在家时父母、爷爷便再三叮嘱,进宫之后不可以再唤皇上为表叔,可自幼养成的习惯,这一两日如何能改。 “朕只是过来瞧瞧,你早些歇息。”屁股尚未坐热,康仁宗便起身,所娶的皇后是他的表侄女,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虽然在大康史上,帝娶姑侄、姐妹比比皆是,可他却接受不了。他是看着冯柔长大的,在他的眼里她从来都是一个孩子。 康仁宗欲去,冯柔跪于脚下,不停地哀求道:“皇上,臣妾求你了,今晚就留在臣妾这儿吧。” “朕改日再来瞧你!”康仁宗走了几步,又被冯柔拦下,不由得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求皇上要了臣妾吧!”冯柔的耳畔回响起母亲交托的话语:听你三叔说,那苏家的女儿貌若天人。千万别让她抢了先,你是皇后,大婚当晚无论如何也要留住皇上。 康仁宗不解地看着冯柔,就算真的可以接纳她,那也需要时间。他是明白的,若不留在皇后宫,这小皇后明日如何面对宫人的眼光。贤妃醉得不醒人事,不妨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拿定主意,康仁宗坐回凤床。 ------------ 新婚大醉(4) 冯柔以为:皇上真的被自己说动了。起身便要来替他宽衣,康仁宗推开冯柔的小手道:“朕今儿困了,早些安歇吧!” 说完和衣躺在凤床上,冯柔最初跪在床前,过了许久实在困乏得紧,扒在床上便熟睡了。许是本能,不知不觉间也爬上了凤床。 康仁宗看着身侧的冯柔,这还是一个孩子,他不是先帝,并不贪心,唯求一人心足矣。“对饮美酒七分醉,一琴一箫一双人”耳畔回响起苏漪的声音,这才是她所追逐梦想。在她的梦里,没有富贵荣华,有的只有一片深情。 冯柔熟睡了,康仁宗翻身起床,片刻也不想多呆,只想静静地看着他的幽梦。她叫幽梦,是他的梦,也是他们共同的梦。 康仁宗静静地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熟睡中的苏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瞧她:翻翘的睫毛,细长的秀眉,挺拔的鼻子……每一处都美得了极限。睡梦着的她,也可以这样安静地,呼吸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 “水……我要喝水……”康仁宗起身倒了一杯温水。 苏漪接过水杯,半睁眼睛,朦胧中好像看到云醉。想到云醉,愁肠纠结,道不清楚是欢喜还是愤怒。有爱有怨,莫名地喜欢着他,又怨他不懂她的心。 接过水杯,大饮一口近乎自言自语道:“看来我醉得不轻……把银环也能看成是他……”这酒果然是好东西,醉了居然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幽梦,你没看错,是我,是云醉!”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人看错了,连声音都听错了。 苏漪一惊,酒醒了大半:面前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再打量他的衣着,竟是龙袍。这一细瞧,醉意全无:“这个……那个……怎么回事?你……你怎么穿成这样?”“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醉,他喜欢的男子,他不是江湖中人么?可现在却穿着龙袍出现在她的面前。 “幽梦……”康仁宗觉着有趣,伸手欲拥,苏漪连连摆手道:“别碰我!别碰我!让我想想……” 看来这个率真的女子,偶尔还会犯痴傻病。他已经这样站在她面前,居然还回不过神来。康仁宗道:“没错,云醉是朕,朕乃是当今皇帝……” 苏漪的心底掀起涛天巨浪,痴痴地望着云醉:她爱上了皇帝!上天还真会开玩笑,她的母亲要夺他的江山,要杀他的兄弟,可她居然爱上他…… “怎么会这样?”苏漪沉吟着。 如果这一切都是康仁宗事先就计划好的,那么他真的喜欢她。不喜欢便罢,若是喜欢,且不如了母亲的心意。她且不真成了一把复仇的利剑,这样一来不知道又要多少人死。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苏漪想知道,他对自己又了解多少。 康仁宗道:“是关平安在街头遇到银环之后才知晓的。”“爱妃,你可知道,朕为了寻你花了多少时间。上元佳节匆匆一别……” ------------ 新婚大醉(5) “你为什么是皇帝?为什么是康成宗的儿子……”苏漪的一颗心乱了,她要怎么做才好。夹在母亲与最爱的男子中间,他不可以爱上皇帝。耳畔又回响起母亲的话:漪儿,你记住了,绝不可以真爱上皇帝。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给不了你真心,他们的喜欢也只如那昙花一现……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肩上的使命,你要借康仁宗之手一个又一个地除掉康成宗的儿子…… “我不该进宫的,我真的不该进宫。”苏漪痛苦地昵喃着。 康仁宗弄不懂,他们心上有着对方,为什么知晓实情的苏漪却没有喜色,反而忧心衷衷。 “幽梦,你喝醉酒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苏漪满是难堪,是故意要醉的。“请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吧?” 他怜她,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将她打入冷宫。 “朕不怪你,只是幽梦你得答应朕,以后若遇不开心的事便告诉朕,就像你说的,烦忧我们一起承担;欢喜也一起分享……” 康仁宗欲近,她却躲闪不及,苏漪在没有想好之前,还不想与他如何?她需要时间,很多的时间来理清这些纷乱的思绪。好几次,他欲近,她却闪。 康仁宗明白,苏漪不愿意接受自己,虽喜欢却无法接纳。“这是为何?”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以往的他们可以畅所欲言,现在结为夫妻,却莫名地多出这些芥蒂。康仁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苏漪她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姜昭容临终前把实情都告诉朕了。” “姜香姐姐……她……她殁了?”苏漪近乎惊呼出口中,脑海中掠过一个鲜活的生命,“我还记得当年我与她一起进宫的情形,离开皇宫还不到一年,她竟就……”苏漪一阵心痛,泪水夺眶而出,“云醉,你问我为何不愿意留在宫中,这便是原因。” “姜香的要胁?” 苏漪含泪摇头:“我不想和姜香姐姐落得一样的下场。我害怕这后宫的争斗,也畏惧嫔妃们的手段。如果你对我还有真正的情感,请你……以后少来这里。我不要成为众矢之的,不要成为被后宫女人怨恨的对象……我知道今日讲这些话,确属大逆不道,可我还是想说,权当我最后一次与你说心里话……” 正说话,总管太监道:“启禀皇上,该上早朝了!” 康仁宗静静地看着苏漪的脸,良久才道:“看来是姜香高估了你。” “从来,我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 康仁宗又道:“朕会给你时间慢慢来适应这里的一切。” “起驾天乾殿!” 苏漪虽然吃惊,却不得不努力平息自己的内心,表面上风平浪静,一颗心早已经被纠结成乱麻。然礼仪不可少,她不会忘了宫里的规矩,喜不喜欢她都进宫了,也是这宫里的女人。 “臣妾恭送皇上!” 康仁宗走了几步,回转头来,迎上苏漪的目光。她不再迎视他的目光,而是快速地移往他处,仿佛他的眼睛能够洞察出她心底的秘密。 ------------ 新婚大醉(6) “双喜!” 苏漪以为康仁宗要说什么,他却唤了小太监的名字。 “奴才在――” 康仁宗与小太监说话,眼睛却久久的凝视着苏漪,道:“给贤妃弄些醒酒汤来,小心侍候!”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只是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语,可此刻却有一股暖流涌过苏漪的心田。心里暗道:不要对我好,这样对于你的欺骗,我便无法去恨。不要对我好,我来是有目的。 康仁宗走了,苏漪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手里倒捧着一本书。 银环伸着懒腰:“小姐……不,贤妃起得真早啊!”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为何银环当初会认定关平安乃是江湖中人,于是乎也以为云醉是江湖中人。苏漪渴望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可现在却让她进退两难。一颗心生生地被分割成了两半,没人能够体会她的这份苦楚。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喜欢的云醉会成为康仁宗,要她如何去做。她爱他,可是母亲的叮咛却在耳畔,是要他杀了母亲,还是由母亲来害他的兄弟。 好乱的心!好乱的思绪! 苏漪越想越烦,可是能够嫁给他,她是真的开心,很开心。她知道这并不是巧合,只能说他一早便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当他知晓她要逃走时,才会打昏她,才会令人将她送回苏府。可是他又哪里知道,他们之间注定与纠葛分不开。 他说:烦忧之事他们一起分担,可她的烦忧却不能讲出来。弄不好,就会给母亲招来一场杀身之祸。无论是云醉还是母亲,他们间任何一人受到伤害,都如同在苏漪的心上剜了一个洞。 她苏漪可以爱任何一个男人,却唯独不能去爱帝王,可此刻她已经爱了,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他是皇帝,他有后宫三千,他有无数喜欢的女人,自己只是这一群女人中的一个。所以,必须要保留四分情,就算受伤了还能有力气站起来。只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相逢,要她如何去面对他。像一个称职嫔妃,投其所好,她做不到,她不想迷失在这寂寂深宫之中。那她,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 朝阳从东窗耀入,夕阳从西窗撒下光芒,她坐在桌案前已经一天了。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想着内心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禀贤妃,皇上一个时辰后就到,请贤妃准备接驾!” 苏漪从沉思中回转,道:“知道了!” 一切都远离了她最初的预想,那么就按自己的心走下去吧。“来人,备汤沐浴!” 脱下身上的红嫁衣,穿回寻常的宫服,鸾镜前的女子楚楚怜人。望了片刻,苏漪方才忆起今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未去叩拜太后与皇后。好在宫里的规矩是三天之内去拜见都不谓之失礼。 “银环!” “贤妃!”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拜见太后、皇后的礼物,再备一份送给淑妃、丽妃贤妃的礼物。” 刚吩咐完毕,宫门外传来一阵高呼声:“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万岁万万岁!” 康仁宗伸手扶起苏漪,欲牵着她的手再多呆一会儿,而她已经巧妙地从他的掌心挣脱。 ------------ 中毒欲欢(1) 第二十二章 刚坐下,便见几名宫抬着箱子进入大殿。 苏漪不解,康仁宗道:“以后,朕便在你的碧心宫批阅奏章了。” 他想与她在一起,哪怕看她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也好。他们同样都是寂寞的人,同样有一颗孤傲的心。当姜香临终前告诉他月下倩影另有其人时,他才觉得生活有了一丝生趣。苏漪,一个不愿进宫的女子,可以为情抛却荣华富贵,就凭此,康仁宗敬重她。 宫人在大殿之上搭了桌案,康仁宗盘膝而坐,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看到可疑之处,康仁宗欲用朱批,伸手时,一双纤手已经递过笔来。 他忘了她的存在,她安静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苏漪浅淡一笑,道:“今儿宵夜皇上想吃什么?臣妾吩咐人去做。” “爱妃决定便好!”康仁宗道。 苏漪与他对饮两次,但她看得出来康仁宗喜吃清淡爽口的食物。离了大殿,小声吩咐了宫娥。人家来这儿是为了批阅奏章,可是她也得做些什么吧?看他的样子,今儿似乎很不开心,略有些烦闷,不如就弹首宁心安神的曲子给他听。 苏漪令人取来了琴,坐在窗前弹奏起来,初时生涩,不多时便已熟练。 康仁宗听到这样美妙的琴音,微微合上双眼,陶醉在苏漪的琴音之中。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待他醒来,身上披着温暖的斗篷。 猛然回首,寻觅苏漪的芳踪,她竟还坐在大殿一侧,正静静地坐在烛台下飞针走线。 苏漪知康仁宗醒转:“请皇上先行歇息。” 她是他的妃,就不能与他同床共枕吗?大婚之夜她酩酊大醉,可现在她依旧无动于衷。 苏漪仿佛看出了康仁宗的疑惑,垂眸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不想侍寝。” 就如苏漪最初的预料,康仁宗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和衣躺在大殿上的凉榻上。苏漪从厨中取出绸被给他盖在身上,她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却无法再如从前那般。 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想到所爱之人乃是一代君王,她的彷徨、矛盾便蜂涌而至。以前,他们彼此不知对方姓名,却近在心中;今昔,近在眼前,却远如天涯。她正努力地拉开他们心灵的距离。 已经四天了,康仁宗总在下朝之后来碧心宫批阅奏章,累了听她弹琴,饿了有她备下的饭菜。这种感觉让康仁宗觉得很随意,也很舒服。 烛台下,苏漪静静地坐在那儿,飞针走线,也不知道在绣些什么? 康仁宗看得入神,初识她,她率真坦诚,而这几日相处下来,又觉得她是一个沉默寡语之人。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看不懂,她不慕荣华富贵,也从不提父兄求爵封候之事。 苏漪猛然抬眸,发现康仁宗正看着自己,不安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但很快,苏漪便明白了其间的原由,淡然地将目光移到一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道:“皇上……” “与你说了多少次,无人的时候依旧唤朕云醉。” ------------ 中毒欲欢(2) 云醉!云醉,当她嫁入皇宫,他便从她的心里死了。面前的人只是一个与云醉的帝王,她正努力地淡化那份情感。 “皇上今儿是不是该到别的嫔妃那去?”苏漪道。 大婚以来,他们相敬如宾,虽有夫妻之名,却未有夫妻之实。帝王在这方面是永远都不缺女人的,虽说只有几日时间,可后宫里已经吵嚷开了,说是新封的贤妃独霸圣宠。 “你又要赶我?”康仁宗在她的面前尽量不为“朕”字,如果苏漪要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愿意为她做个普通男子。可是要普通却并不能普通,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平常的男子,他是帝王,是皇上,是皇宫的主人、后宫中唯一的男人。但听苏漪要他去别处,心里还是有不舒服。 苏漪不紧不慢地道:“皇上是后宫三千女人的丈夫,就算你不宠幸三千女人,总得给她们一份希望。寂寂长夜,她们一定过得很艰难,只要皇上去了,她们也是欢喜的。” “你就那么希望朕去其他女人那里?”在康仁宗的心里,苏漪是个率真坦诚的人,但现在说的话却显得不那么真诚。他可以在她的眼眸中捕捉到闪烁的光芒,那是矛盾的疑雾,明明舍不得他离开,却要说出离开的话。 苏漪肯定地点头,不是她不爱他,而是她要不起这份爱。既然要不起,那么就让她把这份情爱埋在心底。 “幽梦,怎么近来你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认识的人。你为何要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我宠幸别的女人,你就真的开心吗?” 他就是想听她的真心话,好,她便说真话:“皇上宠幸别的女人,我或许不会开心,可我知道让自己如何学会放下。” “放下什么?”康仁宗凝视着她的眼睛,努力地寻找着答案:“你想把朕从你心里赶走?为什么?爱上朕就让你如此痛苦么?成婚五天了,你不让朕碰你,朕尊重你,可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朕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皇上子嗣单薄,理应让后宫雨露均沾。”苏漪道。 这样的话,太后便时常挂在身边。他真的高估了她,进宫之后,他越来越发现,她真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除了清雅的容貌、孤傲的风姿,她还有什么。曾以为,她才是他梦中的知己。 看到康仁宗的难过,苏漪心中一阵刺痛,她真的狠不了心,他若痛,她也痛啊。“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只是……”“只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 苏漪悠悠道:“今儿一早又去见太后了,她还是不肯见我。她说,若是我一日霸着皇上,便一日不见我……” “是母后逼你的?” “不――”苏漪摇摆着脑袋,倘若他们母子因为自己闹出嫌疑,自己的罪过还真是大了,虽然这是母亲最乐意看到的结果,可她真的不愿意这么做。 “她逼不了朕便来为难你!她的意思朕也明白,就是想让皇后早怀子嗣。也好让冯氏一脉根基永固,当日朕下旨封你,她便不应,否则那皇后也岂由冯家人做……” ------------ 中毒欲欢(3) 一直以来自己只是一个陪衬,今昔苏漪才知真相,不知是感动还是别的。道:“你是为了娶我,才立冯氏为后?” 康仁宗点头,苦笑道:“幽梦没想到罢,原来帝王也有无奈之事。” 为了娶她,他不惜与太后闹翻天,不惜立冯氏女为后,这一切都是为了与她在一起。而她呢,却在处处闪躲,不敢正视这段感情。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天下有那么多的好女子,谁都可以,却唯独……” “幽梦,你说什么傻话。天下有许多好女子,可我却偏偏只爱上你一人……”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为了他那句“偏偏只爱上你一人”,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要拿什么来回报他的一片深情,太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她儇依在他的胸膛,低声地抽泣道:“我也好想毫不顾忌地喜欢你,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男子,可我明白你是帝王。云醉,你一直以来就做得很好,你一直都努力做个好皇帝。可既是好皇帝,便是好丈夫,你真的不能再呆碧心宫了,算我求你,今晚你就去去别的嫔妃那儿……” “我不去!哪儿都不去,就留在碧心宫陪着幽梦。他们要说要论,由得他们去,倘若再论,我便割了他们的舌头。” 固执如他,苏漪软硬兼施,好言相劝,可康仁宗说什么也不早,就死死地赖在她的碧心宫。 这其间,苏漪好言劝慰了数次。之后,便放弃再劝,他与她像知己,又似情侣。 半月了,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相对,看得双喜与总管太监都着急。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贤妃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而贤妃还真与别的嫔妃不同,她温顺善良,从不打骂下人。就算了犯了过错,也只是说了两句。 夜风寒,又起风了。 苏漪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去关窗户。 总管太监灵机一动,使了眼色给双喜。 双喜走近银环,笑道:“银环姐姐……嘿――” 银环被双喜的笑弄得莫名其妙,就在那当口,总管太监快速地将一小包药粉抖入茶壶之中。待苏漪转身,总管太监捧着茶杯道:“贤妃,喝茶――” 苏漪接过茶杯,抬眸看着殿上的康仁宗。浅呷几口,继续开始缝制袜子。一阵口干舌臊,苏漪又连饮了两杯茶水,袜子也缝制好了。 “皇上……” 康仁宗听苏漪唤他,缓缓抬眸,目光含笑。 苏漪捧着袜子道:“你先试试可合脚?” 康仁宗喜欢与她在一起,没有压力,而她从不央求什么,她总能给他一丝心灵的温暖。为他缝制护膝,护手套还有袜子,如今他身上有好几样都是她亲手缝制的。虽然算不得最好,却令康仁宗感到很快乐。 苏漪俯下身子,脱去康仁宗的靴子,体内一阵灼热,似有万千只小虫子在不停的挣扎。定定神,将新袜子穿到康仁宗的脚上。 苏漪欲站起身,神智恍惚,险些跌倒,康仁宗随势将她搂在怀中。 “就快入冬了,怎还如此闷热。该不是病了吧?”苏漪自言自语道。 ------------ 中毒欲欢(4) 银环听到“病”字,道:“贤妃,你满脸通红,好像真是生病了。” 为什么看到面前的人儿,脑海中就掠过素女经上的画面。苏漪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想那些男女之事,却由不得自己。 康仁宗见苏漪的症状,当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抬眸一扫,总管太监与双喜二人一脸得意之色。这两个狗奴才,居然暗中下合欢散,难怪她只说闷热。 银环道:“贤妃,我扶你回后殿歇息罢!” “银环姐姐,贤妃的事就不劳你管了,我们这儿还有事要你帮忙呢。”双喜拽住银环。 康仁宗横抱着苏漪进入内殿,浑身的灼热难安越来越强烈。 “幽梦,我这就去讨解药,这两个该死的狗奴才,竟然……竟然……” “不要――“ 她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唇舌,什么都记不得,记得的只有娘给她看过的那些素女经……她似被烈焰燃烧一般,甘愿为他化成灰烬,任潮水一次又一次袭卷而来。什么优雅的形象,什么高贵的小姐……这些她都不想要,只想真正做他的妃,做他的女人。 康仁宗像一块木讷的石头,任由自己的脑袋被她抱住,喜欢这样的拥抱,却耳畔却回响着另一个女人如泣的声音:妾闻,苏侍郎之女美若天人,陛下当真不动私情…… 不,不可以! 康仁宗推开了怀中的女子,看着娇媚如精灵般的她,酥胸半现,洁白如玉的肌肤呈现在他的面前。努力不再去看,哪怕只是一眼,他也不敢再看。以前数日,他可以把她幻想成另一个人,可现在,他面前如此美艳温柔的女子,那水蛇般的腰脚,还有她如诡异的举动,丝丝缕缕都是因他。 “云醉,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么?” 当她的身子越来越灼热,当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清醒与理智,苏漪便知道:自己中了春药。 “朕去取解药!” 不要取解药,以前以为是自己不想,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他不想。如果他不是云醉,她不会这般下作。可他是她心中的云醉,是她一直以来唯一喜欢过的男子。 苏漪拽住了康仁宗,温情地道:“为什么不能?” 他欲推开她,可她的身子像点燃的烈焰,炽烈得仿佛随时都会把他点燃。不是么?他本就是帝王,后宫三千都是他的女人,他在怕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他可以喜欢任何一个女人,但绝不能对一把利剑有感情,这把剑不但可以伤自己,也可以伤别人。爱上了剑,便是伤了自己。 就在康仁宗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时,一股异香飘过,眼前一片迷雾,扑倒在芙蓉帐中。 秋风拂过,苏漪浑身一凉,人也清醒的许多。眼前是一间破败的屋子,抬头就能看到夜空,密密的繁星,还有四面八方浸透而来的冷风。 苏漪正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堆杂草上,一侧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看不到他的脸,他就那样昂首挺胸地站着,像一具久久伫立的雕塑。 “你……你是谁?你想怎样?”苏漪低眸就看到自己的模样,实在是不像样子。 这人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地,居然把她从碧心宫中给劫持出来。 ------------ 中毒欲欢(5) “孔漪,你不能爱上皇帝!”男子的声音显得僵硬,仿佛不带一丁点的感情。 他唤她孔漪,这话也只有母亲才说过。苏漪定定地看着男子:“你……是我娘派来监视我的?” 娘派银环随她嫁入宫中还不够,居然还派了一个男人来。 “真是一个傻女人,以为他便能给你依靠,给你想要的爱情?恐怕有朝一日你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苏漪整整衣衫,摇摇晃晃站起身,道:“我的事不让你管!” 黑影的心被她的话刺痛,用手一挥,从袖间拖出一条手帕,借出暗夜里微弱的光亮,正是她绣制的锦帕。苏漪欲夺,黑影抖开帕子,道:“孔漪,你是我的女人,这便是证据。” “你胡说!你胡说!” 苏漪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的布,只露出一双黑洞的眼睛,只知道那双眼睛是陌生的。 “你现在还难受么?不要利用完我便翻脸不认帐,在下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苏漪细细地看着他手中的锦帕,这确实是自己的锦帕无疑,那上面隐隐有点点团团的污渍,难道这是落红。 “你……下流……”支吾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她该怎么办?若是云醉知道她非完璧之身,按照这宫里的规矩,她会被打入冷宫。不,她不怕冷宫,却不想真的离开云醉身边。她真的很喜欢云醉,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她愿意放弃母亲的叮呤,愿意只做他身边一个小女人。 黑影拦腰抱住苏漪,竟如同抱了只小猫一般,轻易地将她带回到了碧心宫。不待她从痛苦之中回过神来,已经扒卧在芙蓉帐内。 身边躺在康仁宗,他似沉睡一般,神情安祥而平静。 “云醉,我该怎么办?”她对不起他,她已经配不上他,可是她不想就此放弃。真的好喜欢他,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她才不要就此罢手。 反正此刻云醉已经昏睡了,既是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便认了今夜之事,算是栽在那个贼人之手。她要让云醉认为,她是云醉的女人。 想到这些,苏漪解开云醉的衣衫,看着他赤裸的胸膛,又开始解开自己的宫衣、罗衫。“云醉……”泪水噙在眼中,她正欲解开亵衣、亵裤,突然浑身一麻,僵直在芙蓉帐中 那个黑影又出现了,这一次她隐隐地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洒味。黑影满带气愤地道:“真是一个笨女人,还不肯认输么?看来不让你认清事实,你是不会罢休了!” 黑影说完,从手指间弹出一粒碎米,苏漪身子一晃昏睡过去。 康仁宗醒转,首先看到的便是只着亵衣、亵裤的苏漪,白玉似的手臂,还有清丽的容貌,瀑布般的长发如绸缎般的细腻,芙蓉帐内丢弃着一方带血的罗帕。是自己迷糊了,还是他与她真的已经…… 康仁宗细细的回忆着,还记得她如火的身子,这偌大的后殿只有他与她,难道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俯下身子,此刻的苏漪似累了,正睡着香甜。 ------------ 真假宠妃(1) 第二十三章真假宠妃 康仁宗翻身离了芙蓉帐,快速地穿好龙袍。径直离了内殿,碧心宫外殿上,总管太监与两三名宫人还在值夜,按照规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会有人陪在康仁宗的身边,细心的保护他的安危。 康仁宗压低嗓门道:“起驾!” 总管太监似明白一番,拂尘一挥,两名宫人过来,掌着灯笼匆忙而又安静地离了碧心宫。 黑影解开苏漪的睡穴,苏漪见没了康仁宗的踪影,正欲追问,便听黑影冷冷地道:“别问许多,穿好衣衫,一会儿你便知真相。” 黑影携苏漪一路小心跟踪,苏漪抬眸看着那几个行云流水般的大匾“永福宫”,这不是丽妃的寝宫么。黑影抱住苏漪,纵身一跃上了永福宫的屋顶,小心翼翼地移开琉璃瓦,便能清晰地看见屋里的人。 后殿桌案前,跪坐着一个娇美的女人,她的手中捧着一本书,竟已困乏得打起了盹。 康仁宗进入后殿,生怕吵醒了她,脱下靴子,小心再小心地走近那女人。 董丽妃似感觉到什么,睁眼转身看着身后的康仁宗,浅笑道:“曦郎,妾还以为今晚你不过来了呢?” 苏漪的心被刺痛,康仁宗真正喜欢的女人竟然是董丽妃,传说中后宫第一才女,一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奇女子,虽出生平民,无权无势,却被封为丽妃。康仁宗深情又温柔地拥住了董丽妃,似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云醉,我舍不得你独守空房,自是会过来的。”康仁宗柔声道。 云醉,被苏漪日日挂在嘴边的名字,竟然是丽妃的小字。 丽妃娇嗔道:“妾可是见过贤妃,若论容貌妾甘拜下风。风轻你真的不动心?”挣脱康仁宗的怀抱,丽妃开始妩媚的灿笑开来,那笑容百媚横生,令苏漪也心动不已,这样的笑得令百花失色,让日月黯然,自己虽有过她之容,却不及她笑容的十之二三。 黑影低声道:“董丽妃,本姓董,小字丽娘,名云醉,乃是洛阳醉仙楼头牌歌舞妓,你输给她一点也不奇怪。” 苏漪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难怪康仁宗不愿碰她,最初还以为他尊重自己,竟是他根本就不屑碰她。心里无她,又怎会在意她的感受。以康仁宗的聪敏,又岂会不知若是喜欢一个女子就该保护她的道理,可她进宫以来,他不碰她,却又夜夜宿在碧心宫,令后宫怨恨之声流传。他真爱丽妃,所以不忍丽妃站在风尖浪口,对外留宿碧心宫,实则留宿万福宫。连她也成了丽妃的替死鬼。 “皇上,还未用晚膳吧?”丽妃关切地询问着。 康仁宗道:“碧心宫的东西就算再可口,朕也不敢尝啊。” 丽妃道:“那也是,谁知道贤妃会不会在食物下毒。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不一会儿,便有七八位宫娥捧上几样精致的点心与稀粥,丽妃熟练地替康仁宗盛上。“皇上,苏漪口中还是没说出些什么吗?” 她用尽心思为他备膳,可他却防备有毒。苏漪的心被刺痛, ------------ 真假宠妃(2) 她用尽心思为他备膳,可他却防备有毒。苏漪的心被刺痛,嫁入宫中以来,她日日时时都徘徊在犹豫与痛苦之中。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按照心意行事,而他呢?却是在利用她。为什么要防她,她苏漪可是真的喜欢他呀。甚至为了他,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知晓他是帝王,不敢奢求万千宠爱于一身,只要留在他的身边便好。 苏漪正在痛苦沉思,二人后面的对话,却似更锋利的刀子,剜割着她的心。 康仁宗道:“这才是让朕想不通的地方,亦还是我们低估了这丫头。或者她根本就不知内情。” 丽妃道:“孔兰馨想利用苏漪谋夺江山,而我们的重点是要除去南帮的根基。” 康仁宗放下翡翠碗,喃喃道:“丽妃呀,我们想从苏漪身上找出线索,怕是行不通。小淮王早就试出她并无武功,我们是不是也该另寻线索。据朕这几日的观察,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反而那侍女银环还知晓不少。” 丽妃听到此处,秀眉微颦,道:“皇上该不会对她有了好感吧?妾可是听说这苏漪之才不在臣妾之下。” “她有才华?哈――哈,丽妃是不是多虑了?” 丽妃脸色一沉,道:“妾近日听司制房的人说,苏漪当年在司制房时,常常天黑离开,三更之后才回来。这些时辰她可不是四处闲逛,她乃是在乐坊里偷师学艺,不但善长音律,《琵琶飞天舞》更是一绝……”丽妃停了片刻,又道:“前些日子,妾私留苏泠在宫中小住,据她所言,苏漪从三岁开始便习武弹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自小便接受了孔兰馨其极严格的训练。一个女子为何要学这么多的东西,皇上可想而知,我们都是被苏漪的外表被蒙骗了,或许她根本就不似我们看到的那般的谦卑……” 康仁宗静静听丽妃叙说苏漪身上的种种,难怪她的身上会有那么超脱世俗的孤傲之气,怕也是一个自小不懂何为快乐之人。与自己一般,生来就要求学习太多的东西。更难怪,她了解自己内心的孤傲,总会在他不经意,甚至是最烦燥的时候弹奏起让人宁心的琴曲。知晓什么时候他需要一杯温暖的热茶,什么时候需要批朱运笔;什么时候冷了、热了;什么时候饿了、倦了…… “陛下啊――”丽妃见康仁宗沉思,走近身前,紧紧地拥抱住他的脑袋,柔声道:“不要忘了,南帮的人随时还想着杀了皇上替建州枉死之人报仇呢。在他们心里,却自来都是父仇子还,你可以喜欢很多女子,唯独不可以对她动心……” “云醉,朕明白,朕什么都明白。朕怎么会喜欢她呢?朕不会喜欢她,从一开始我们都只是利用她……”康仁宗已经分不清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丽妃听的,他的早已经乱了,是何时乱的,是上元佳节时的初遇,还是近来与苏漪的夜夜相对,总之他已经分不清何为真心,何是假意。 给读者的话: 姗姗打劫来了:收藏、贴子、金砖,请配合交出来! ------------ 真假宠妃(3) 但此刻的苏漪,却字字、句句都听得明白清楚,心痛得滴血,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断线的泪珠挂在腮帮。黑衣人不得不一下又一次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声在她耳边宠溺似地安慰道:“漪丫头,你就别哭了!” 苏漪无声地抽泣,知道这么多,已经够了。“你……带我回去吧!”她不想再听下去,再听下去,怕自己忍不住要找康仁宗说理。可他是皇帝呀,这里不是说理的地方。 她如此真心的喜欢他,用心地替他准备糕点莲子羹,却被疑心里下毒。娘虽有害他兄弟之意,可她一直以来都是想保护他的,不想做一丁点的坏事。她所有的好在康仁宗这里,都被当成了坏,还处处防备,被他所利用。她成了母亲的棋子就罢了,如今又成为康仁宗的棋子。 丽妃沉默良久,只是温柔地拥着康仁宗,静静地听他说话。 “丽妃,恐怕苏漪知道的真是不多。孔兰馨的家人都死完了,三年前我们为了迫她就范,逼扬州高大福道出实情,让他们病死狱中,孔兰馨都未分毫动摇。恐怕为了保护女儿,不会告诉苏漪实情……” 高家外公一家都死了! 这个消息怔得苏漪久久回不过神来,在康仁宗儒雅、俊郎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世间最残忍的心。高家外公一家都被他害死了,难怪娘的仇恨会有那么深,难怪娘连康成宗的子孙都不要放过。 丽妃放开康仁宗,定定地凝视着烛火:“一不做,二不休,趁孔兰馨尚在京中,不如宣她进宫见女儿,借机捕她下狱。炮烙、定钉、剥面皮,臣妾不信她的身子是钢打铁骨,看她服不服罪,道不道出幕后真相……” 苏漪听到此处,惊得目瞪口呆,道:“快带我离开!” 董丽妃才是康仁宗最在意的女子,他表面宠苏漪,却背后宠丽妃。就像当初表面是畏惧淑妃,实则满心都暗自呵护着丽妃。为了不让丽妃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他竟不惜在苏漪睡沉之后悄然赶往永福宫与丽妃一见。 黑影点头,抱住苏漪快速地往碧心宫方向移去。 “丽妃!”康仁宗唤了一声,迎上丽妃的眼睛道:“难怪苏漪说皇宫是个大染缸,再善良的人都会变成凶残。八年了,你……变得实在太多……” 丽妃一沉,道:“苏漪!苏漪……从八月中秋之后,我们每次见面哪次不提苏漪。风轻,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你说啊――” 康仁宗道:“不要吵闹,朕何时说喜欢她了。” “不!你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你就是喜欢上她了。她比我冰清玉洁,她比我年轻美貌,她比我善良温柔、更比我体贴多情。你说,今晚,你是不是临幸了她?” 康仁宗听到此处,不由倏然起身,神色巨变,道:“你又派人监视朕?” “你既行得端正,又何惧监视?” “董丽娘,你……越来越过份了!”康仁宗怒不可遏,挥袖愤怒地离了万福宫。 董丽妃见此,像只发了疯的狮子,高声喝道:“金天曦,有本事你就永远别来找本宫,永远别来――” ------------ 真假宠妃(4) 康仁宗携一行宫人到了御花园,他是趁苏漪熟睡时悄悄离开的,而周淑妃那边他也不想去,别的嫔妃哪儿,不是为自己求首饰衣料,就是为父兄求富贵。唯有苏漪,这许多日子以来,并不曾向他求过什么。 自苏漪嫁入宫中以来,最初他也疑心饭菜有毒,每每都令宫人暗中试毒,才发现次次都是自己多疑。 说不清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对苏漪有种愧疚,康仁宗在御花园站了许久之后,终是折身去了骄阳殿。 碧心宫里,苏漪静静地坐在后殿。生怕惊扰了宫人,唯有暗暗地落泪。原来她根本就没得选,无论她助不助母亲,已经无路可退。 黑影站立一旁,见她哭泣,早就乱了分寸,忙道:“苏小姐,你就别再哭了!本公子承认错了还不成么?我……我压根就不曾碰过你。” 苏漪抬头,如果没有碰过她,那帕上的血渍又如何解释。 黑影伸出左手道:“今夜进宫之时,来得匆忙不小心被树枝刮的。到了你宫里才发现出血了,为了唬你,才把血故意弄在那锦帕上的……”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呀?”苏漪怒骂一声,伸手就捶打起黑影来,最初是无声地哭泣,最后抱住黑影干脆就嚎啕大哭起来。 黑影柔声道:“傻女人,乖――别哭了!你母亲那边,我自会过去安置的,一定保她周全。皇宫这里,你小心应付,莫真爱上康仁宗……” 话未说完,黑影就听到外殿的脚步声,推开苏漪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苏漪转身趴在帐内,越发大声地哭泣起来。 云醉不是云醉,别号竟叫风轻,所谓云醉,竟是董丽妃的花名。 苏漪记下了,谁说人不可有仇恨,有仇不报非君子,她是女子,便更会记下笔笔仇怨,待得日后再笔笔清算。 善良?什么是善良,软弱者的借口。 人若敬她一分,她便还之二分;人若打她一掌,她便还之二掌。 而今的屈辱与利用,便是她苏漪改变的第一步。她可以容忍康仁宗爱与不爱,却不容忍他的欺骗。 在那放纵的哭声,苏漪却已经想了太多太多。母亲没有骗她: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也知要不起帝王的爱情,可他不该利用她、欺骗她。那些美好的相遇,美好的邂逅,还有美好的圆月,都是他计划好的。 银环听到苏漪的哭声,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路小跑到后殿芙蓉帐前,道:“贤妃!贤妃……你是怎的了?” 苏漪抬眸指着芙蓉帐,转身就扑在银环怀中,痛哭道:“皇上……皇上不见了!” 银环觉得可笑,却见苏漪哭得跟泪人一般道:“我梦见皇上不要我了,还说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一觉醒来,他真的就不见了……” 不知何时,有人调转了两面铜镜的位置,东面一面、西面一面,虽然苏漪背向外殿通口,依旧能从另一面镜子看见外殿进入内殿的通道,此刻康仁宗正款款移来。心里暗道:看他的样子,这些日子虽然人在碧心宫,心也在永福宫。他还真是爱极了丽妃,让她苏漪来做替死鬼,背负这后宫无尽的骂名。 ------------ 真假宠妃(5) 如今康仁宗已知母亲的真实身份,甚至还知母亲已经有了诛皇之意。正是因为如此,自己在才成了康仁宗的棋子。 “贤妃,别再哭了!银环知道你心里苦……” 银环也明白,夹杂在母亲与所爱之间的困饶,现在的自己虽与小姐不同,却又有几分相似之处。官与贼永远都是对手、是敌人,而她们却站在这二者之间。 苏漪压低嗓门,道:“银环,你知道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娘为何要如此仇恨皇族,可是漪儿不想要仇恨,只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进宫以来,漪儿心里真的好矛盾,一面担心母亲做出伤害皇族的事,一面又怕皇上知晓我娘的歹意……”她就是要赌一回,赌康仁宗目的未达到,还不会将她打入冷宫。 “小姐,这些话不可说的。万一说出来,我们就……” 苏漪又提高一分嗓门,道:“就怎样?打我入冷宫么?若真是这样,我还求之不得。这时时如履薄冰的日子漪儿过累了,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夹杂在母亲与皇上之间……” 康仁宗害死了高家外公一家,如果她苏漪还有一点人性,就绝不会再因情感贪恋康仁宗的虚情假意。她不会再爱了,当明白了真相,不会再毫无忌惮的踏进去。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傻丫头,从今晚开始,她一定会学会保护自己。 “小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么?”银环颇有疑虑,“真是这样,又如何跟夫人交待。” 看来,今儿连银环都上当了。也只有骗过了银环,才能骗住别的人。 “银环,还是那句话。我不许!我不许你伤害皇上,若是娘真要怪罪,就由我一人承担。漪儿实在不明白,娘为什么如此仇恨的活着,她痛苦就罢了,为何要把这些仇恨加诸到我的身上。” 银环看着苏漪,道:“小姐,你真的不知道么?” “银环,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开玩笑吗?也是我自杀未死醒来后,娘才说了那么一两句。她只说:天赐良机,她有机会报仇了。别的什么也不肯说,我不知道为何要恨先帝,为何也恨皇上……”“银环,你知道么?你告诉我啊?我娘为什么要恨皇上,为什么不许我爱上皇上……可她不知道,我在宫外就已经认识皇上了,在与皇上观景楼一遇之时,一颗心里便全是他的影子……”这些话将是她最后一次说,她用这种别样的方式来祭奠她的爱情、真心,既然这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使命,那么,就让她一路走下去。 康仁宗听苏漪说得字字带痛,声声带泪,正如他所想: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东西竟然不如一个丫头多。 “原来爱与恨如此纠结,我真恨不得立即便死去。这样再不会如此纠结而痛苦的活着,日日担心皇上知晓我娘的事,会厌我恶我。又担心娘不通晓我们便去伤害皇上……” ------------ 真假宠妃(6) “小姐,银环明白的!真的明白你的苦。难怪上次我明明把弹颏冯相的奏折放进去,可皇上居然不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小姐你又悄悄地把它给藏起来了。” 以前的自己真傻呀!苏漪笑,不过那时候的自己是可爱的,满心只爱着康仁宗,只要维护他的利益。“我不懂朝政之事,可是既是娘要害之人,也必是对皇上有用之人,我只想替皇上保住江山,保住他想要的东西……” 银环低垂着头:“银环早便瞧出,小姐爱皇上太深了。若是小姐执意如此,恐怕最后连夫人也容你不得。” “我不管,只要我对得起自己的心便好!”苏漪固执地道。 银环抬头,惊呼起来:“皇……上!”扑通一声,放开苏漪就跪在芙蓉帐前。银环的一颗心都乱了,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细看之下,总管公公的手里提着两双靴子。难怪听不到脚步声,竟是穿袜进来。 苏漪回头,满脸泪痕,爬起床跪在一侧,结巴道:“皇……皇上……,你不是……”苏漪故作惊恐之色,道:“皇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康仁宗道:“朕来了有一会功夫了。” 银环身子一软,坐在一侧。 苏漪暗想:以母亲的谨慎,银环知晓理应不多。只知母亲与皇族有血海深仇,对于母亲在江湖所为,也是个不知晓。那么她就再赌一次,赌银环知道不多,至少知道的都是康仁宗已经查出的事。 “那么……”苏漪小心翼翼地说道,说得缓慢而不安。曾在某部戏文书上看过,但凡有人表达不安时,总会目光闪烁。看来德贤圣皇后创立梨园戏还真真有用的,此刻她便可以派上用场。 “朕都听见了!” 苏漪趴在地上,忙道:“请皇上恕罪,饶过我母亲、饶过银环和苏家,苏漪愿一力承担。苏漪自认不配为皇妃,请皇上将苏漪打入冷宫。这样一来,母亲便无法施展自己的阴谋诡计……” 康仁宗也很意外,他没想到苏漪的心里会有这么多的苦。苏泠进宫之后,他有几次便躲在丽妃宫的屏风之后细听,得知童年时的苏漪很苦,常常被母亲逼着去学习,字写不好还时常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是个未学会快乐,就被逼着长大的女娃。十一岁,当女娃们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她却被母亲冷漠地推入宫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锻炼苏漪早日长大。 面对一片痴情的女子,真的是不配于他?他自幼在深宫长大,先帝贪恋女色,身边的美人又有几个是真爱先帝的。即便是母后,也让先帝封赏她的父兄,待得父兄手握权势,便一步步大权旁落,直至连先帝也无可奈何。唯留下一个外戚掌权的朝廷给他,而当年先帝诛杀的重臣、错杀的皇族后裔还成立什么降龙教,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南帮帮主乃是当年大康开国时的功臣之后――南福王之女孔兰馨,副帮主是建州镇南大将军之后。还有什么东帮、北帮、西帮,各路江湖人马汇集一起,竟有十万之众。别的帮派康仁宗抓不到线索,却唯独查出孔兰馨便是高兰娘的事。 给读者的话: 五一节即将来临,祝各位大大节日快乐。姗姗忧,姗姗愁,姗姗的文没人投;大大乐,大大喜,大大的钱如山聚。 ------------ 银环之死(1) 第二十四章银环之死 先帝皇嗣众多,康仁宗排行第二,只因是嫡出便做了皇帝,比他有文才武才的大有人在,只因面上不说,背地里哪个不是囤兵自重,暗成气候。 康仁宗认为,一力对外,自家兄弟都好说话,大伙总得看看是什么时候,总不至于在他力诛降龙教之时才拆他的台。 面对苏漪这样的女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艺有才艺,又兼有温顺贤淑,是个男子都会喜欢,况康仁宗这样的寂寞帝王。说不喜欢,不过是骗丽妃的鬼话,只有他自个的心里才明白,在他产生利用苏漪之时,或许便对这个女子有了好感,更付出了自己的一腔真情。 董丽妃如何再好,毕竟出身青楼,虽然对外康仁宗给了董丽妃一个体面的身份,为她寻了一个平民百姓做父兄娘家。可洛阳一带的权势贵族,见到董丽妃又谁人不知。洛阳那边,私下有人议论当朝董丽妃乃是昔日青楼名妓。 “请皇上将苏漪贬入冷宫吧!苏漪血泪恳求——” 康仁宗看着膝下的女子:早便是梨花带雨,清丽之容中又多了一份妩媚之姿。伸手将苏漪搀起身来,道:“爱妃一心护朕,又岂有过错。” “不,臣妾有错。错在母亲仇恨皇族,错在明知母亲有仇恨却无法劝其放却、抛开……为保皇上安危还是请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吧。” 若是进了冷宫,看那黑衣人似有意进宫来护她的,必不会任她在冷宫中清苦过日,用不了多久,他便自己离开这宫闱,岂不逍遥快活。苏漪到底是女孩子,虽有报仇之心,可又担心自己力有不足,不如放弃保全自身安危重要。倘若自己赌输了,便是天意要亡大康,与她苏漪可没有半点的关联。 “好了,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上辈的恩怨。”康仁宗将苏漪扶至芙蓉帐前坐下。又看着银环,道:“你对此事,又知多少?” 银环连连摇头,道:“禀皇上,夫人连小姐都不说,奴婢又如何知晓?”耳畔回响起母亲的告诫:银环啊,夫人待我们苏家五口有恩,你不为自己所想,也要想想父母弟妹——万万不能说的。 苏漪收住哭泣,道:“银环,我娘不该仇恨皇族。不如就把你知道的告诉皇上,我们也好助娘不再心有仇恨。”若是高兰娘在,恐怕又少了几记耳光。这些话苏漪当着母亲的面是万万不敢讲出来的,对于母亲,一个眼光都让她感到畏惧。 “小姐,那……可是你娘啊?”银环有些意外,小姐在夫人面前随意说说便罢了,不曾想此刻竟在她的面前也如此说,千万不能被夫人听到,若是听到恐怕又是一顿责骂。 见银环还是一心护住高兰娘,康仁宗神色严厉,道:“你若不说,朕有的是方法让你讲出来。来人,把苏银环交与内廷监……” “皇上!”苏漪惊呼一声。 内廷监那地方,是专门用来对付犯罪的宫人,一旦进去,重则被重刑至死,轻则只剩半条命,即便银环略懂武功,必竟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进去了还能活着么。倘若银环那么容易说出来,只怕便不再是高兰娘身边长大的侍婢了。 给读者的话: 五一节即将来临,祝各位大大节日快乐。姗姗忧,姗姗愁,姗姗的文没人投;大大乐,大大喜,大大的钱如山聚。 ------------ 银环之死(2) ------------ 银环之死(3) ------------ 银环之死(4) ------------ 银环之死(5) ------------ 银环之死(6) ------------ 病体缠身(1) ------------ 病体缠身(2) ------------ 病体缠身(3) ------------ 病体缠身(4) ------------ 病体缠身(5) ------------ 病体缠身(6) ------------ 父女相见(1) ------------ 父女相见(2) ------------ 父女相见(3) ------------ 父女相见(4) ------------ 父女相见(5) 母亲身后便有南帮,江湖贼人哪敢动她,那些贼分明就是官兵所扮。苏漪移眸凝视着康仁宗,好像在问:是你做的么?如果真是他,要她不恨,难如登天。只这么一想,苏漪的胸口疼痛又加重两分,不由得轻咳起来,这一咳就止不住。 黄玉机警刚将绣帕递过来,一口瘀血溅落帕上,顿时就化成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苏漪如此移眸,知道自己病得实在沉重,只怕真的是活不久了。可是这场病也来得太怪异,她也不是经... ------------ 父女相见(6) “漪儿!”康仁宗看着她的笑,觉得很心痛,那曾经如水的眸子里弥漫着醉人的水雾,缥缈得像一层远山的雾纱,若有若无,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痴迷其间,想要去撕破,想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影子刻入她的明眸之中。 苏漪柔柔地道:“臣妾记得,皇上以前唤妾幽梦。”不是她故意扮柔,而是她大病醒来,确实无力,声音柔弱得让人疼惜。 说到幽梦,苏漪就难过得想哭,好想袒露心扉,问问他:为什么要利用她,伤害她。那样的相遇,那样美好的圆月夜……是否都是他的算计。可她却不敢,她怕相遇、相知都可以算计的话,这世间是否还有真情。眼里的水雾越来越重,重成了水滴,化成了珠泪,优雅地在她脸上划出两条水纹。 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她侧过脸去,轻柔地在他的胸膛蹭一了下。虽只一下,康仁宗感觉心里似揣了一只小兔。小兔不安地乱撞,似随时都要从他的胸膛中跳跃出来。那样的狂乱,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澎湃着,从来不曾如此,有这样猛烈的心跳,又那样如春风剪刀般地刺扎在他的心上。 想到她的病,想到她的笑,他都觉得那是自己犯的过。拥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依旧那样平静地偎依着。 他的怀抱令苏漪感到不舒服,却又那样渴望被环拥。 他们不再说话,只有偌大宫禁的沉寂,夹杂着彼此时高时低的呼吸。她的身上散发清淡的体香,和着浅淡的脂粉味,弥漫着鼻,也湿润着他的心。 谁也没觉得不适,静静地彼此相依,就像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彼此都想着无法道出的心事:她为自己的感伤与迷茫;他则是深深的怜惜、浅浅的愧疚。 不知过了许久,或是累了,苏漪疲惫地睡去。 康仁宗依旧没有放开她,看着怀里睡得沉稳的她,用近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漪儿,朕不许你死……”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从心底迸发的言语。 沈金玉捧着玉碗,里面盛满了药水,一步紧似一步地过来。 “漪儿!”康仁宗看着她的笑,觉得很心痛,那曾经如水的眸子里弥漫着醉人的水雾,缥缈得像一层远山的雾纱,若有若无,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痴迷其间,想要去撕破,想要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影子刻入她的明眸之中。 苏漪柔柔地道:“臣妾记得,皇上以前唤妾幽梦。”不是她故意扮柔,而是她大病醒来,确实无力,声音柔弱得让人疼惜。 说到幽梦,苏漪就难过得想哭,好想袒露心扉,问问他:为什么要利用她,伤害她。那样的相遇,那样美好的圆月夜……是否都是他的算计。可她却不敢,她怕相遇、相知都可以算计的话,这世间是否还有真情。眼里的水雾越来越重,重成了水滴,化成了珠泪,优雅地在她脸上划出两条水纹。 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她侧过脸去,轻柔地在他的胸膛蹭一了下。虽只一下,康仁宗感觉心里似揣了一只小兔。小兔不安地乱撞,似随时都要从他的胸膛中跳跃出来。那样的狂乱,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澎湃着,从来不曾如此,有这样猛烈的心跳,又那样如春风剪刀般地刺扎在他的心上。 想到她的病,想到她的笑,他都觉得那是自己犯的过。拥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依旧那样平静地偎依着。 他的怀抱令苏漪感到不舒服,却又那样渴望被环拥。 他们不再说话,只有偌大宫禁的沉寂,夹杂着彼此时高时低的呼吸。她的身上散发清淡的体香,和着浅淡的脂粉味,弥漫着鼻,也湿润着他的心。 谁也没觉得不适,静静地彼此相依,就像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彼此都想着无法道出的心事:她为自己的感伤与迷茫;他则是深深的怜惜、浅浅的愧疚。 不知过了许久,或是累了,苏漪疲惫地睡去。 康仁宗依旧没有放开她,看着怀里睡得沉稳的她,用近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漪儿,朕不许你死……”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从心底迸发的言语。 沈金玉捧着玉碗,里面盛满了药水,一步紧似一步地过来。 黄玉摇动着左手示意她小声些。 近了,沈金宝低声道:“禀皇上,的药煎好了。” “放下吧!”康仁宗低低地道,似乎对旁人的打扰感到极度的不满。 沈金宝道:“温度刚刚好,若是不饮……” 康仁宗只一眼,沈金玉便已经悄然地跪于一旁,微身开始颤栗起来。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害怕,威严无比。 总管太监过来,挥着拂尘将黄玉与金宝带出了内殿。 又静下来了,只有他与她,这是属于他们的世界。他可以纵情随意地去回味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有她的宫殿始终都充满无限的温情,就像黑暗之中有了晨曦。 苏漪醒来,已近黄昏时分。 睁开眼,便看到芙蓉帐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案与两堆奏章之间。苏漪极轻地掀开绸被,只穿袜子走到他的身侧。他手捧着奏章,竟良久也未放下,两眼直直的凝视着烛火,似在深思。 苏漪轻柔地蹲下身子,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瓶粉末倒在砚盘之中,握住朱棒,轻柔地磨划着。 “你刚才加的是什么?”康仁宗看得入迷,她的一举一动既自然又轻盈,就像她原本就不属于这尘世,没有丽妃的做作,只有她的随意。 ------------ 中毒非病(1) 第二十七章中毒非病 “回皇上,这是臣妾自配的颜料粉。用朱丹粉加防腐药粉和在朱墨之中,这样无论多久,只要是皇上朱批都不会因为干湿虫咬而有所损坏。” 这些细微之处她都想到了,康仁宗的心里又掠过一丝暖流。放下手中的奏章,注意她竟穿了袜子,道:“真不听话,不知道自己还病着么?” “皇上,臣妾这身子一时半会只怕也好不了。如今不是妾在侍驾,反倒劳皇上照顾臣妾。还是请皇上回骄... ------------ 中毒非病(2) ------------ 中毒非病(3) ------------ 强索解药(1) ------------ 强索解药(2) ------------ 强索解药(3) ------------ 强索解药(4) ------------ 梦里温存(1) ------------ 梦里温存(2) ------------ 梦里温存(3) ------------ 梦里温存(4) ------------ 梦里温存(5) ------------ 再见冯虔(1) ------------ 再见冯虔(2) ------------ 再见冯虔(3) ------------ 再见冯虔(4) ------------ 再见冯虔(5) ------------ 仁宗吃醋(1) ------------ 仁宗吃醋(2) ------------ 仁宗吃醋(3) ------------ 仁宗吃醋(4) ------------ 仁宗吃醋(5) ------------ 后妃相聚(1) ------------ 后妃相聚(2) ------------ 后妃相聚(3) ------------ 后妃相聚(4) ------------ 后妃相聚(5) ------------ 患得患失(1) ------------ 患得患失(2) ------------ 患得患失(3) ------------ 患得患失(4) ------------ 患得患失(5) 她错了,这一次是她自己深深的伤了自己。 苏漪终于睡着了,有人在身边轻柔地躺下。抬眸时,又看到了康仁宗。她快速地合上双眼,任由他拥着自己。 “漪儿,你今儿怎了?” “我乏了,想好好睡一觉。” 苏漪不再说话,他能闻嗅到康仁宗身上那轻淡的脂粉味,这正是冯皇后身上的气息,是特制的玫瑰香露。而这种气味,一直是苏漪最不喜欢的。她只用兰花露,因为兰花有点像百合的芬... ------------ 患得患失(6) ------------ 短剑风波(1) ------------ 短剑风波(2) ------------ 短剑风波(3) ------------ 短剑风波(4) ------------ 短剑风波(5) ------------ 误会欺凌(1) ------------ 误会欺凌(2) ------------ 误会欺凌(3) ------------ 误会欺凌(4) ------------ 误会欺凌(5) ------------ 误会欺凌(6) ------------ 鞭笞堕胎(1) ------------ 鞭笞堕胎(2) ------------ 鞭笞堕胎(3) ------------ 鞭笞堕胎(4) ------------ 鞭笞堕胎(5)爆更 ------------ 鞭笞堕胎(6)加更 ------------ 倾国红颜(1) ------------ 倾国红颜(2) ------------ 倾国红颜(3)爆更 ------------ 倾国红颜(4) ------------ 倾国红颜(5) ------------ 倾国红颜(6) ------------ 倾国红颜(7) ------------ 意欲倾国(1) ------------ 意欲倾国(2) ------------ 意欲倾国(3) ------------ 意欲倾国(4) ------------ 意欲倾国(5) ------------ 意欲倾国(6) ------------ 甄选凤女(1) ------------ 甄选凤女(2) ------------ 甄选凤女(3) ------------ 甄选凤女(4) ------------ 甄选凤女(5) ------------ 甄选凤女(6) ------------ 甄选凤女(7) ------------ 真命凤女(1) ------------ 真命凤女(2) ------------ 真命凤女(3) ------------ 真命凤女(4) ------------ 真命凤女(5) ------------ 真命凤女(6) ------------ 真命凤女(7) ------------ 真命凤女(8) ------------ 真命凤女(9) ------------ 真命凤女(10) ------------ 劫伴淮王(1) ------------ 劫伴淮王(2) ------------ 劫伴淮王(3) ------------ 劫伴淮王(4) ------------ 劫伴淮王(5) ------------ 离开淮王(1) ------------ 离开淮王(2) ------------ 离开淮王(3) ------------ 离开淮王(4) ------------ 离开淮王(5) ------------ 离开淮王(6) ------------ 离开淮王(7) ------------ 夜回皇宫(1) ------------ 夜回皇宫(2) ------------ 夜回皇宫(3) ------------ 夜回皇宫(4) ------------ 夜回皇宫(5) ------------ 夜回皇宫(6) ------------ 京城被困(1) ------------ 京城被困(2) ------------ 京城被困(3) ------------ 京城被困(4) ------------ 国破人亡(1) ------------ 国破人亡(2) ------------ 国破人亡(3) ------------ 国破人亡(4) ------------ 国破人亡(5) ------------ 国破人亡(6) ------------ 国破人亡(7) ------------ 国破人亡(8) ------------ 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