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一切已准备好,两名青衣婢女掀开大幅垂地的墨梅缠枝帷幕,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洁白的玉石台阶自脚下开始曼延,直通到雾气袅袅的池中。 心开始狂跳,踏进来时的勇气刹时消失殆尽,真的要这样吗?手指有些痉挛的握着衣领,另两名青衣婢女已来到她的身侧,微有些诧异的注视着她。 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她向后退了一步,窗外传来一声低咳,那是在提醒她,王就要回来了。雾气中含着淡淡的梨花香气,那是她最喜欢的,原来他还放着这些她曾经的东西,心底酸涩的痛。 光裸的脚伸出去,踏在冰冷的玉石上,头脑一片清明,怎么能去想象与他的种种,她今日所来是有目的的,她要救人,而不是与他重述旧情。 闭了闭眼,她松开手,肩头的轻纱缓缓滑落露出如雪的肌肤,沿着台阶一步步踏入池中,温热的水层层漫上来,一直浸到颈下,全身顿时一阵松软,不分昼夜的狂奔让她早就透支了体力,此时虽然心底绷紧了一根弦,但身体已疲惫不支,她懒懒的斜坐在台阶上,任由放了各色花瓣草药的池水浸泡着身体每一处筋骨。 不知道坐了多久,睡意朦胧之中,猛的有风吹起,扯起大幅的幕帷扫过池水,扫过她的眉目,带来了阵阵寒气,她吸了口气醒来。 高大的殿门洞开,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除了他没有别人。 就那么任由殿门大敞着,他缓缓步入殿中,清脆的脚步声一下下如同踏在她的心上,越来越近,八名婢女纷纷退开向他行礼,他却视而不见,婢女相互对视一眼后退了出去,并且得体的紧闭了殿门。 幕帷落下自她面前滑落,她终于看到他了,一袭金色勾边的墨云袍,他没有戴玉旒冠,这使他的面孔在烛光下清晰卓然,几年的帝王生活让他清峻的面孔更加阴沉,湛黑的双眸深不见底,喜怒难辨。 隔着袅袅的水雾,隔着香气馥郁的池水,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 她以为自己会惊慌会失措、会脸红、会抬不起头,然而此时面对他,才知道,在他的面前一切是那样自然。似乎这一切迟早要发生,而他们早已熟识到没有什么不可以相对的了。 绕过幕帷,沿台阶而下,墨黑的长袍在水中漂浮起来,他却如同没有感觉到,就那样一步步的走向她,眸底有一丝惊喜夹杂着伤痛。 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陈公公隔着窗子焦急轻唤:“赫连子骞带水国地图来投诚。” 小蝉一惊抬起头来,子骞终还是来了,原来每一个人的志向和追求是如此的顽固。水下的手指暗暗握紧。一定要留下他,这是她唯一的办法。 他蓦的停了下来,侧头注视着她,眼中灼灼的光芒一点点的黯淡。 “大王。”陈公公再次隔窗急唤。 他垂了一下眼眸,犹豫着。 再也顾不得太多,小蝉起身径直走到他的面前,颤抖着自水中伸出如玉的手臂,勾在他的颈间,吐气如兰,“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沉默不语,墨袍全部浸在水中,看起来是那样陌生而冷漠。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缩回手涨红了脸道:“原来是我错了。”正欲退开,肩上一紧,已被他握住,不待开口,已被他紧拥在怀。 手指用力的拧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眼中有伤痛有失望有悲凉有愤怒种种掺杂,让人难以看清。 他的手很用力,以至她都疼了起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愤怒。 “如果。”他垂了一下眼眸,“这就是你要的,那么,我成全你。”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镶入她的骨肉之中。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她听到水声呜咽已斜倒在他的臂弯,赤裸纤细的身躯触到他冰冷的衣襟让她吸了口冷气,但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他铺天盖地的吻。 他的手臂铁箍般束在她柔滑的腰肢上,压着她的唇角用力的吻着,以至将她都个压入水中。 她紧张的全身都僵硬了,手指颤抖的握住他的衣衫,只觉身下是温暖的水而怀抱里却是冰冷湿滑的锦衣。 冰与火的煎熬之间,她才心疼的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爱他的。 ------------ 起始 “快!”屋外人急声催促,上官卓匆匆套了件外衣,高声应道:“就来!”转脸看见另一张小床上女儿已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爹爹,你要做什么去?” 女儿只有十岁,娘子却已过世,为此他常常内疚,自己是行医的,却让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便失去了娘亲。 伸手在她头上爱怜的揉了一下,温柔的说:“睡吧!有人生病了,爹去看看。”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躺在床上注视着他收拾好出诊的东西出门去,将要迈出的一瞬又脆生生的开口:“爹爹,小心些。” 九月夜晚已有几分凉意,上官卓心头却暖意融融。 门外,停着一辆黑木镶金的高大马车,上官卓有几分吃惊,按马车的样式来看,一定是国中的贵族,他们怎么会找自己这样的赤脚医生? “上官先生!”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 上官卓这才注意到马车旁立着一个黑衣男子,清峻的面孔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我家主母生病了,麻烦先生辛苦一趟。”黑衣男子微弯了弯腰。 好傲慢的下人,上官卓皱了眉头,“请问贵府是?” 马车上帘幕一动,露出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如玉击般的清雅声音:“上官先生!” 上官卓一怔之后吃惊不小,马车内坐的竟是当今金国国君的最小的公子百里子墨。 百里子墨微一点头温和道:“上来吧,病人还等着呢。” 马车辘辘而行,在青石街道上微微有些颠簸,百里子墨倚在车厢边陷入了沉思,不经意间眼眸扫过他,乌黑的双眼如黑漆漆的星子。 百里子墨自他弱冠以来便闻名六国,被称做金国最年轻有为的公子,得此称号皆因他做了的两件惊人之事。 第一条是在国内修了一条直通南北的运河,上与北方木国的清河相连,下与水国的滔江相通,成为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南北两国的货物可以通过水路相通,自此打通了木国直接至水国相通的道路,而金国乘机向过往商贾抽取航运费,从中谋利为国库带来大量收入。 第二件事是对中原大国火国的战争,火国一向以六国霸主自居,向来不把中原诸国放在眼里,只因金国国君在六国会盟上说了一句瞧不起火国的话,火国国君回国后以金国收航运费太高为由派出大军打上门去。 金国哪里是火国的对手,国君吓慌了神,国内一片混乱,百里子墨却在一片割城投降的声浪里独竖一帜,要与火国一决高低。吓的满朝文武只差哭着扯他的袍角求他了。他却没有理会独自与国内几位名将关门商议后,亲自带兵上阵迎敌,采用诱敌之计,竟以少胜多,至使火国十万大军只余二万残兵逃回国内。 当百里子墨得胜回朝时举国欢腾。 这一役激起金国子民大国之梦,也让百里子墨成为了金国的子民心中的神。 上官卓虽然是风国人,也常在街头听到过这位风度人品俱佳的公子的传说,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感佩服,正是因为百里子墨的治理,金国上下风气纯正,几乎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才让上官卓这位行医在各国之间的大夫几乎要在这里安家。 上官卓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这样近的接触到这位人中龙凤的公子,更不要说是给他府上的人看病。刚才听下人说是他家主母,百里子墨只有一个刚娶的妻子孟瑶,年仅十四岁,是孟大夫的小女儿,听说还未同他圆房,不知道这次生病的是不是这位年幼的夫人。 马车一路飞奔,上官卓拈量着大约折了五六个弯,他心中疑惑,百里子墨的府邸如果从他的医馆开始出发,应该到西街向右转,可是这次却是向左转。 上官卓疑惑之余想透过窗帘看看方向,抬眼看见百里子墨那双不见底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的注视着他,他的心里一突,难道?他自幼跟随父亲行医,游历六国之间,见过各色人物,对此时的情景心里已大约有了计较,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但又不敢与百里子墨对视,只好垂目做昏昏欲睡状,心底却暗暗记下所经过的每一条路径。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黑衣下人掀开车帘,轻声道:“公子,到了。” 上官卓走下马车,面前一片黑暗,刚才还满天明亮的星空,怎么此时会如此暗?他好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是站在一个黑暗的通道里,马车正好停在通道的入口。 “先生请!”黑衣人的声音蓦的响起,因为太黑,上官卓无法分辨黑衣人站在何处。手臂上一热,一只手托在那里,带着他向前走去,他穿着软棉布浅底鞋,地面上铺着大块的青石板,凉气透过地面穿入他的脚底,什么人家可以铺这样的青石板? 穿过黑暗的通道,眼前一亮,一阵凉风吹来溶着淡淡的月桂的香气,上官卓深吸了口气,抬眼看见满天星辰,心中微有一丝安心,眼前是宽阔的花园,一角种满了花木。 “先生!”黑衣人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候去打量这间府邸,直接将他引入后院,正室内透出微明的灯光,早有几个小丫头站在那里等待,看见他们来都纷纷行礼,其中一个飞快跑去推门,去里面禀报:“夫人,先生来了。” “哦!”里面传来娇柔无力的一声应答,“请先生进来。” 黑底红花的厚重帷幄,鹤形薰香炉中香气飘缈,上官卓不敢抬头,随着丫鬟的指引趋步向前,到帐前站定。 有丫鬟掀开大帐一角,从里面伸出一只手臂,素白衣袖缀着朵朵怒放的凤凰花,袖口用金线绣着卍字花纹,一只腻白的手从中露出,骨节纤细指尖红晕,袖中有淡淡的香气飘来,上官卓低眉敛目。丫鬟在那洁白的手上盖了方绢帕,他拈了两根手指放在细瘦的手腕上。 室内很安静,门口靴橐橐,百里子墨静静的站在一旁。上官卓慢慢收回手,那只手臂也很快缩了回去。 “夫人怎么样?”出了内室,百里子墨皱了眉问,眼底深处沉淀着关切。上官卓略有些迟疑,随机口气轻松道:“没有什么,夫人只是失了调理,思虑太重,我开幅方子,吃上三济,担保没事。” 百里子墨没有说话,背负双手在窗口站定,那里有一株月桂,枝叶相覆,香气袭人。他伸手关上窗户,转头问:“你确定夫人没有什么事?只是失了调理。” “是”上官卓低头不与他对视,转到案前去写方子,百里子墨大步走了过去,忽然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中的笔杆,他一惊,抬头注视着百里子墨,百里子墨的双眼里满是寒气,让他打了个机灵。 ------------ 一离别 “只吃三副从此后夫人就再无麻烦了吗?”百里子墨的声音冰冷,上官卓不敢相信眼前就是那个天天穿着家常服穿行于街市当中,温和平易,人人爱戴的百里子墨。上官卓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额头隐隐冒出冷汗。 手指微有些发抖,写在绢帛上的字有些斜扭,上官卓饶是经过无数风浪,此时虽然心惊胆颤,但总算把方子弄好,递到百里子墨的手中。百里子墨缓缓接过,并没有急着看,而是一直注视着上官卓。 上官卓只做不知,微笑道:“这个方子一定保夫人平安无事。” “好!”百里子墨沉声道,“来人!送先生回去!” 黑衣人再次走了进来,上官卓的心无故一跳,他嘴角抽动,双手拢在袖中,紧张的交握着。 走出黑暗的通道,看见外面那辆高大的双辕马车,上官卓停了下来,转头向黑衣人道:“就不劳阁下送了,这里有一个病人,即已出来,我正好顺路去看一看。”黑衣人微微点点头,上官卓告辞离开,走了很远黑衣人还立在那里。 他内心急如火烧燎焚,但又不敢放快脚步,转过街角,才匆匆向前跑,折过两道街,转入一条小巷,一直跑到最尽头,找到那间破旧的小门,轻轻敲了起来。 深夜寂静,“笃笃”的敲门声听起来格外清晰,许久,门里有人不耐烦的高声道:“谁呀?半夜色三更的。” 上官卓不敢回答,只是一味的敲击,很快里面传来了脚步声,隔着门有一个年轻的声音问:“谁呀?” “阿牛,是我。”上官卓压低了声音回答。 “先生?”门里的人惊讶的拉开门,一个壮实的年轻人只穿了单衣疑惑的看着上官卓,“出什么事了?”上官卓来不及回答他,冲入院内,回头打量四下无人,紧紧关上门,拉着阿牛进入屋内。 “阿牛?”上官卓盯着他的眼睛问:“我对你如何?” “当然好了。”阿牛咧开嘴笑了笑,“先生是阿牛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先生,阿牛早就死了。” “那我让你从此后跟我走,你愿意吗?” “跟着先生?”阿牛的眼睛放出光彩,“当然好了,先生要去哪里?” 上官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紧张的向窗外看了看,离天亮还早,外面漆黑一片。 上官卓伸手塞给他几块碎银子,“你悄悄的到我的医馆接住小蝉,然后到马市南口等我,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同别人说话,听到了吗?” 阿牛虽然什么也不明白,但看上官卓的神色郑重,也没有问原因,用力的点了点头,“先生说做什么,阿牛就做什么。” “好!”上官卓眼中一酸,没有想到自己一生飘摇,来往与各国之间,识人无数,在这生死关头,能托付的只有面前这个憨厚的阿牛。 “阿牛,你一定要小心,小蝉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上官卓用力的握住阿牛的手,推开门说:“去吧,赶快去吧。” 阿牛用力的点了点头,推门而去,临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来问:“先生,你也一定要小心。” 上官卓点了点头,注视着阿牛消失在黑暗的夜里,很快院门传来关门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上官卓无力的跌坐到凳子上,茫然的注视着黑暗,四周一片沉寂,遥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如梦样不清晰。 他记得娘子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黑夜,黑的透底,他们被困在了山谷里,娘子不停的出血,手指冰凉的握着他的手,虽然他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却只能看着她在他面前一点点流尽最后一点生命,眼中的光茫越来越涣散,她努力的扭过头去,轻唤:“蝉儿,蝉儿。” 她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弥留之际目光里满是歉意,从此后这个世上只余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怀中的女儿睡的很沉,他欲哭无泪,仰面向天上望去,天黑的那样彻底,如同落入不见天的无底洞,不论他如何伸手去不能看见一丝光明。 院内的风吹到他的颈上,带来冷冷的气息,他猛的惊觉,是该走的时候了,女儿和阿牛还在等他。 轻手轻脚出了阿牛的家,沿着巷子慢慢向前,上官卓在想从此后这金国以后是不能再来了,游历了这么多国家,对金国还是有几分感情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脑海里又浮出帐后伸出的白皙手臂,不知道是谁家的夫人,但从她住的地方来看,一定不是金国人,否则百里子墨不可能这样随意出入。难道是哪国的权贵人物? 正想着,不提防脚下一个趔趄,似乎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绊住了,他吃了一惊,心里莫明的恐惧,蹲下去小心的用手摸了摸,心忽的一沉,地上竟躺着一个人,而那人一身单衣。 上官卓不敢再想,站起身来撒腿就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跑,一定要跑掉才行,女儿的性命现在握在他手中。 “先生要去哪里?”街角衣衫一闪,有人已站在那里,黑色的衣衫与黑暗溶在一起,上官卓慌乱的几乎看不清。 上官卓不理会他,绕开他一直向前跑去。经过黑衣人身边时,看见寒光一闪,那样逼人的寒气,却不是很痛,他感到所有的力气都随着胸前的伤口向外喷去,腿一软,人已跌倒,但他不甘心,用力站起来,向前跑,再次倒下,温热的血洒在地上发出汨汨的声音。 他绝望的向前爬去,胸口的气息越来越弱,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他仰起脸,看见黑漆漆的天,似乎看见女儿小蝉等待的眼神,耳边似乎听到她说:“爹爹,小心些。” 胸口一阵钝疼,小蝉呀,爹爹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坚强呀! ------------ 二被困 冷玉山今天心情很坏,大清早就被何老大叫去,要他上交本月的例钱,他摸了摸荷包里仅有一点铢币,堆了笑脸要求何老大给宽限两天,这一段日子因为百里子墨的勤政,街市之间早不如前一段日子那样混乱,加上百里子墨常着布衣出现在街市,那里还有什么人敢为非作歹。 谁知何老大偏偏不给他这个面子,当场拍桌子冲他大吼,如果月底之前拿不来例钱,就等着废掉一只手或者脚吧。 从何老大那里出来,冷玉山堵了满胸的浊气,真是流年不利,这几天做什么事都这样不让人顺心,手下仅有的四个小孩,前几天因为不小心被官府抓了去了两个,这一切都让他很气馁。 下雪了,细细碎碎的,他站在街中央发愁,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得再找几个孩子才行,不然恐怕年都过不好。仰面看看了满天的雪花,心里有一丝窃喜,下雪是个好天气,那些没有家的孩子此时日子会很难过,比较容易骗到手。 果然,没有走多久,他在街角小巷里看见了缩成一团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双臂紧紧环抱着双腿,整个头埋在其中,头发没有绾,散乱的披在肩头,衣衫破旧,肩头手肘膝上多处已磨破。 “喂!”冷玉山拍了拍男孩的肩头,男孩抬起头来看向他,冷玉山心中一突,只见双眼乌黑如蘸墨,眼底冰冷凌厉,如刀割样注视着到他的脸上。 冷玉山咳了一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里?天这样冷还不快些回家去。” 男孩冷淡的转开头。 冷玉山暗暗窍喜,“原来是这样,不如你跟去我家吃一顿饭,等你的家人来了再带你走,如何?” “不!”男孩头也不抬的冷冷回绝了。 “为什么?”冷玉山问,男孩扭转了头不再理会他。他心里气苦,这个世道越来越没法让人生存,所有的事情都与他做对,就连一个小叫花子,竟也敢向他挑战。他咬了咬牙,手指暗暗用力,脸上却绽开笑意:“天太冷了,你坐在这里会冻坏得,跟我回去,至少可以让你吃顿饱饭。”口中说着,右手猛的抬起向那男孩脑后就是一掌。 男孩不提防,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哼哼”冷玉山冷笑:“我让你狂!看回去后我如何收拾你。”说着背负着男孩,大步向回走去。 刚走进院内,就见一角站着两个小女孩,挤成一堆冻的瑟瑟而抖,看见冷玉山回来,纷纷噤了声,满脸惊恐的注视着他。 “你们怎么回来了?”冷玉山将男孩关到一间屋内,回头冲两个女孩怒吼,“竟然乘我不在家的时候偷懒!都忘了规距了吧?” 两个女孩挤在一堆,其中一个女孩向他摊开手掌说:“我们今天偷回一锭黄金,还有几颗珍珠。” 冷玉山怔在那里,女孩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个黑底红花的荷包,金线织边,细密的针角,一看就知道是京城针织名家薛凌波的手法,能用得起这样荷包的定不是寻常人家。他劈手抢过那个荷包。 四颗光滑明洁的珠子滚落出来,冷玉山喜上眉梢,小小的荷包内共放了四颗珍珠,一锭有三两重的黄金。 “哈哈,老天长眼了。”冷玉山哈哈大笑,伸手在小女孩的头上拍了一下,称赞道:“小蝉,果然还是你机灵,干的不错,你们可以回去歇着了。”将那个荷包放到嘴边亲了又亲:“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这样待我。” “你们看好门,不要让那个屋里的男孩跑了,如果他跑了,我回来打断你们的腿。”说着兴高采烈的向外走去。 两个女孩温顺的点了点头,注视着冷玉山消失在门外,听见他在外面把院门锁上,才松了口气。另一个女孩胆怯的看了小蝉一眼低声说:“小蝉,我害怕。” 小蝉冲她一笑,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笑眯眯的说:“怕什么,现在咱们有了这些珍珠,加上前一段时间咱们攒好的铢币,再攒一些,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这个女孩比小蝉年幼,有些胆怯的说:“我害怕,就凭咱们两个可以逃得出去吗?” 小蝉将珍珠藏到院角一棵大桑树下,不以为意的说:“别怕,有我呢,咱们出了金国就去木国,田伯伯的命是我爹救的,他曾经说过,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们去,就会好好待我们,咱们就去找他,让他帮咱们找我爹。” 女孩虽然满面的担心,但已重重的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小蝉:“冷玉山让咱们看着这个屋里的人,屋里关着什么人呢?” 小蝉已收拾好,冷笑着说:“还用说,当然同咱们一样的小孩,咱们进去看看。”两人推门而入,屋内幽暗,屋角坐着一个男孩,冷冷的注视着她们。 小蝉拉着女孩的手蹲到那个男孩的面前:“你叫什么?怎么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男孩的目光冷冷从她们脸上扫过,一言不发,转头注视着屋角。 小蝉笑了笑说:“我叫小蝉,她叫慕容绣。我们都是被冷玉山抓来的,你是不是也被他抓来的?” 男孩动也未动。 小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你的家在哪里?你为什么会被那个坏蛋抓住?” 男孩眼中一暗,垂下眼眸,不再理会她们,不论她们问什么,都不再说一句话。 小蝉和慕容绣没有办法,只好坐到一旁好奇的注视着他,慕容绣拿来些吃的,两人分给他一份,他狼吞虎咽了起来,只是吃过之后还是一句也没有。 天渐渐黑了下来,小蝉和慕容绣挤坐一团,盖在床上破旧的大被中睡着了,那个男孩依旧坐在屋角一动不动,只是支撑不住,将小小的脑袋放到腿上朦胧起来。 屋内很安静,男孩处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到一只温暖的小手用力的摇他的头,他茫然的张开眼,室内太黑,看不清对面的人,只能借着窗外的雪光依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冷玉山回来了。”是小蝉的声音,黑暗之中她双眼烁烁,“他好象喝醉了,你一定不要惹他,他说什么你都答应,以后有什么事,咱们一起商量。” “小蝉!给我倒茶来!”院外传来冷玉山的怒吼,声音夹着三分醉意。 “知道了!”小蝉大声回答,回头用力握了握他的肩头小声的吩咐:“记住了!”说着人已站起来,匆匆开门跑了出去。 男孩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跑出去,门没有关上,可以看见她胆怯的站到冷太山的面前。冷玉山摇晃着怒喝:“怎么这样慢?”伸手用力的甩了她一个巴掌,“啪”的清脆一声,小蝉惊叫了一声跌倒在雪地上。 ------------ 三东篱 慕容绣已醒来,缩在一角惊恐的注视着屋外的一切,雪光反射到她脸上苍白一片。 “哦?那小子还在,你!过来!”冷玉山向男孩勾了勾手指。 小蝉捂着脸站起来,冷玉山斜了她一眼,伸脚揣了她一下怒喝:“还不滚去倒茶。”小蝉转身飞快跑去倒茶。 男孩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咧着嘴吩咐:“小子,伸出你的手。” 男孩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冷玉山握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笑了笑说:“不错,手指细长,是个好料子。”他又拧了拧男孩的肩膀,“嗯,骨架还行,跑起来应该很快。你叫个什么名字?” 男孩冷冷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聋了吗?”冷玉山随手甩了他一耳光,男孩不提防被打倒在地,冰冷的积雪刺痛了他的手,嘴角一丝血线流下。他倔强的抹了抹嘴角,站了起来了,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注视冷玉山的目光如刀样凌厉。 “你小子!”冷玉山怒意顿升,内心深处似乎还隐隐的有几分怕意,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却不知为什么在他的目光下,莫明的心寒。 “冷大爷!茶来了。”小蝉很快跑来,将一杯热茶递到冷玉山手中,转脸看了男孩一眼说:“他叫东篱。他太冷了,冷的几乎不会说话了。”小蝉扭头向男孩眨了眨眼,只怕他不配合。 冷玉山恶狠狠的吞下茶,正欲再问,小蝉忙开口道:“冷大爷,天这样冷早些歇着吧,我已经教过东篱规距了,明天就让他跟着我出去学,您老就放心吧。” 冷玉山看了东篱一眼,见他紧抿着嘴角倔强的侧立着,胸中的火苗立时窜了起来。雪越下越急,一片雪花飘到他的颈中,让他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衣衫,烦燥的说:“好,交给你,明天若是敢空手回来,小心我剁了你们两个的手。”说着人摇摇晃晃回到室内去了。 小蝉长出一口气,推起还站在那里的男孩,再次回到她们那间冰冷屋内。 关了门,小蝉拉着他往床上去,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蝉小声道:“你是傻子吗?站在那里等死。”他打了个冷战,慕容绣已掀开被子,小声唤他们:“小蝉,快来。” 小蝉将他推上床,自己也瑟瑟的爬上去,让他睡在一角,自己和慕容绣抱做一团。慕容绣用手轻轻拂了拂小蝉的脸小声的问:“还痛吗?”边说边用手去捂小蝉的手。 小蝉吸了口冷气,摇了摇头。慕容绣将头埋到她的怀里,抽抽的哭了起来,“小蝉,咱们逃得走吗?我好怕。” 小蝉拍了拍她,小声说:“再坚持几天,再过几天,咱们有了足够的盘缠就可以走了。”转头看了看男孩低声问:“你倒底叫什么?你倒是说句话。”男孩仰面朝天躺着,双眼直瞪着屋顶。 小蝉叹口气:“算了,就叫东篱吧,从明天起你跟着我,记得一切要听我的,不然冷玉山不会放过你,象今天这样是轻的呢。”说着不再理他,转头抱紧了慕容绣。 慕容绣只有八岁,身量纤细瘦弱,她的父母本是家乡发水来京城投亲,结果没有找到亲戚反而染病双亡,只余下她一个人坐在街头哭,被冷玉山看到抓了回来同另外两个男孩子一起偷东西。因为年纪小,加上胆子也小,常常什么也偷不回来,被冷玉山打,但她年幼,又浑身是伤,反倒让人们同情,不少人当她是要饭的送她钱,这样以来日子反倒好过了一些。 在慕容绣心中,小蝉就象一个大姐姐,她因为自小跟着爹爹天南海北的跑,胆子要比平常孩子大些,人又机灵,在冷玉山面前百般讨好,大家因此少挨了许多打。慕容绣自然前后跟随,小蝉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的药香气,慕容绣用力的缩到她怀中,贪恋她怀中那片温暖。 慕容绣已睡着,小蝉却没有睡着,双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听听身边的男孩的呼吸知道他也没有睡着。小蝉微有些心酸,自已初被冷玉山绑来时也曾这样,倔强委屈,不相信。直到终于被日日的拳脚收拾的麻木,才相信,爹爹暂时是寻不到了,不听冷如山的话日子是不好过的。 黑暗之中,似乎又看见爹爹的脸,爹爹虽是男子,但是是多么温和的一个人,对她们母女那样和亲,温和的亲她的脸颊。 那天娘亲永远离开她们,她只有八岁,站在冰冷的山谷里,也是这样的寒冷,她站在结了冰的溪水边看着爹爹抱着娘亲,第一次看见爹爹亲了娘亲一下,一向温润如水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在娘亲脸上,又滑到冰冷的石头上。 “霜儿,你就这样走了,让我和小蝉怎么办呀?”爹爹将头埋进娘亲的衣衫里,一声声的问。 她在一旁用力的哭,握着娘亲的衣角,死死的拽住,只怕一松手,就从此后再也看不见娘亲的脸,直到后来就沉沉睡去。再次醒来,这个世上相依相伴的只余下了爹爹。 爹爹从此后很少有笑容,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悲伤,只要她哭一声,他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慌乱的跑过来,一叠声的问:“出什么事了?” 她很喜欢这样被爹看重,有时候仅因为一点小事也会故意哭出来,看着爹爹急匆匆跑来,焦急的神情。 可是现在如论她如何的哭,爹爹也不会来了,自从那天晚上爹爹出诊后,再也没有回来。她站在门口等了三天三夜,直到狠心的房东把医馆收了回去,将她一个人赶到街上。 她咬牙站在医馆外,告诉自己不能哭,爹爹早就说过,如果有一天这个世上只余下她一个人,她不要哭,想办法活下去,那时她不懂,以为会一直同爹爹在一起,当这一切到来时,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爹爹找到,所以,她不能哭,她要坚强。 身边传来轻微的鼾声,那个倔强的男孩也睡着了,睡意朦胧中她低声轻喃,“爹爹,你在哪里?小蝉该去哪里寻你?”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 四忆伤 冷玉山没有本事把关在牢里的二个小孩弄回来,只好让这三个孩子去为他偷。东篱依旧沉默,一天也没有一句话,大多数时候大家以为他是一个哑巴。开始他一切只是站在一旁看,后来就渐渐听从小蝉的安排,但是死活不愿去偷东西,小蝉拿他没办法,就让他同慕容绣一起在街头装可怜来多少骗点钱。 晚上回去的时候,把自己偷来的钱平分给三个人,这样可以让他们免去挨打。冷玉山见小蝉机灵,每次回来又带回不少钱,也就渐渐不太动他们动手,三人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天越来越冷,慕容绣和东篱的手被冻伤,常常鲜血直流,小蝉于是想着如何为他们两人治伤,常常早上看到有送药的车子,她自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些医术,便天天乘人不注意弄些药材回来。 几天下来也弄了不少,但还缺一样黄芪没有弄到。这天早上,她让慕容绣独自在街角要饭,自己带了东篱同去,远远的看见药铺老板在称药,里面有黄芪,只待那个老板转身去里面拿东西,她飞奔过去,抓了一把就跑。 “站住!”店里有人大喝,“好呀,我说怎么会天天丢东西,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你给我站住!”小蝉飞快的跑,耳边风声呼呼,经过东篱的藏身之处,东篱一把抓住她,两人折向另一条街。 “往哪里跑了,快,今天一定要抓住他们。”后面的人还要大叫。 小蝉心快跳出胸口,她飞速的跑着,耳边风声呼呼,看见身旁的屋舍向后急闪却忽然想起爹爹,如果他知道女儿会做这些事,在街上被人追着跑,一定会心疼的紧皱着眉头向焦急的说:“小蝉,你怎么可以拿别人的东西?” 泪水因此忽的落下,她拼命向前跑,东篱虽然比她小了一岁,但跑起来要比她快了许多,扯着她七转八折,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有一家正在盖房子,他们跑了进去,一起躲到高大的墙壁后。 小蝉用力抱住东篱,侧目看着那群追他们的人,从街上跑过。两人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出来。小蝉紧紧抓住东篱的衣衫,将他死死揽在自己怀中,泪水一颗颗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弄湿了他后颈上一小片。 东篱由着她抱着,不敢动,小小的头贴在她的肩头,听着她胸膛里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有水珠滚落下来,有几滴溅到他的脸上,凉凉的,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发颤。 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松动了,漫天的大火,凄惨的叫声,飞溅的鲜血,他听见娘亲在大声的冲他叫:“凤池,快跑,快跑呀。”何伯抱着他,抱的那样紧,几乎让他背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阳光透进来,落到他们身上,暖暖的,小蝉推开他,看了看手里黄芪,因为太紧张上面汗津津的,小蝉抹了抹脸,展颜一笑说:“太好了,总算是弄齐了,你们的手以后就不会这样痛了。” 两人看看四下无人,偷偷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怕被他们再看见,只好绕着其他街道走。正走着,小蝉忽然停了下来,东篱不解的注视着她,她大步走了过去,仰面望着上面挂着的一个东西。 东篱顺着她的目光去看,细细的红绳挂着一个玉蝉,只有大拇指般大小,却栩栩如生,背上的双翼单薄透明,迎着阳光透出翠绿的光茫。 “蝉儿,你瞧,这个!”爹爹举起一个玉蝉给她看,晶莹透明,翠光流动,如同一真蝉,展翅欲飞的模样。 小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颈上,它早已被冷玉山抢去,那里空空的,泪珠再次滚下来,口中喃喃道:“那是我娘送我的。” “小叫花子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去去!”小摊的主人不耐烦的挥开他们。 “哟!那不是公子墨吗?快来看,公子又来看咱们了。”旁人有人高声叫,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去。 “那是娘亲送我的!”小蝉他们被人群挤到路旁,走了很远了,她还在喃喃自语。东篱突然向四下望了一下,拉着她的手走到路旁,右手在她面前摊开。 小蝉顿时呆在那里,东篱细小的手掌上,躺着那只玉蝉,翠玉如新,晶莹透亮,象一只才出生的新蝉。 “你?”小蝉疑惑的问。 “给你!”东篱将它塞到小蝉的手掌内,小小的脑袋上全是汗。 小蝉接过来,在手心里细细的看,惊讶的抬起头问:“是你偷回来的?天呀,东篱,连你也会偷东西了。” 他转开目光点了点头。 小蝉见他一额头的汗,用衣袖为他抹去汗水,微笑道:“是不是吓坏了?我第一次也是这样,以后就不会了。这是娘亲留下来的,被冷玉山那个坏蛋给抢走卖掉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它呢的。”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去偷的!”他冷冷的回答。 小蝉怔了怔,收了笑容,低叹道,“东篱,你可能便是爹爹说的有骨气的人。” 东篱注视着她没有做声。 她黯然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眸光中有泪光闪烁,深处却有丝丝光亮透出,“不要紧,以后由我来偷,你跟着我就行。” 东篱漆黑的眸中微有一丝波澜。 小蝉抬头望了望前方,停下脚步向东篱说:“你要不要看看我和爹爹曾经住过的地方?” 东篱点了点头。 小蝉拉着他走到另一道街,在一栋房屋前停了下来,这里已是一间客栈,门上挂着白色的气死风灯,门口大开,有人不停的进出。 小蝉神色黯然道:“这里以前是爹爹的医馆,可是现在却没有了。我天天都要过来看看,看看爹爹会不会回来,如果他回来了,却找不到我,不知道会怎么急呢。” “爹爹最喜欢我,没了娘亲,他常对我说这个世上只有我们父女最亲,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让我一定不要哭,一定要坚强。”她转脸注视着东篱问:“东篱,你说我爹爹不会出事对不对?他只是有事去办,办完了就会回来接我,是不是?” 东篱望着她,眸底有什么一丝丝涌上来,却一言不发。 ------------ 五出事 小蝉眼角有泪珠滚落,“爹爹一定有很为难的事做,不然他不会这样丢下我,爹爹最疼我。有一次我不小心碰破了手指,我哭,爹爹也哭,爹爹说如果我出什么事,他就没法活下去了。他不会不要我,一个人走掉,对不对?” 东篱想起有一次自己在后花园里跑,一不小心掉到池水里,被救上来,娘亲抱着自己也是这样说,可是这一切现在都没有了,天地之间,白雪皑皑却只余下他一个人。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角有一队人正缓缓走来,当先一人停下脚步,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静静的打量着眼前两个小小的身影。 “公子!”一身黑衣的苍梧站到公子墨的身后,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小人儿。 百里子墨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抬眼向客栈看了看,又看了看纤瘦的小蝉,立在没动。一直到他们转身离开,才缓缓向身后的苍梧道:“查清楚。” 苍梧点头应命而去。 百里子墨再次看了一眼面前客栈,远来的客人交谈着,高声叫着店家,有马匹在店门处长嘶,簇新的客栈招牌上积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谁又曾想到这里曾是一家医馆,住着一对父女,相依相伴。 “终于回来了!”刚进门便听见冷玉山的大喝,慕容绣吓的浑身一颤,小蝉用力握住她的手。 门内,冷玉山坐在院子正中,在他脚下不远处放着一堆铢币和珍珠,见到这些小蝉顿时惊白了脸。 冷玉山冷笑:“我今天无意间得了珍宝,你们谁来给我说说原由?” 小蝉手脚一片冰冷,平日里所有的机灵都消失,只是木然注视着那些被她精心藏起来的东西,所有的希望一瞬间崩溃。 “怎么?没有人说?”冷玉山大喝,慕容绣“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冷玉山狞笑着扑过去,一把提起慕容绣的衣领,凶恶的说:“说!这是谁放的?你告诉我了,我就放过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慕容绣捂着脸大哭。 冷玉猛的扯住她的长发,山面目狰狞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放开她!”小蝉冲上去,东篱却转身跑向院角,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棒就冲了回来,冷着脸向冷玉山喝道:“放下她!” “好呀!你小子无法无天了!看我如何收拾你!”冷玉山大叫着将慕容绣抛到雪地上,回身就向东篱扑过去。 “东篱!快跑,你打不过他,快些跑!”小蝉大叫。 冷玉山狞笑:“等我收拾了这个小子,再回来慢慢收拾你!” 突然,冷玉山感到一丝不对,似乎有许多东西轻飘飘的落到了院里,他顾不上理会,躲开东篱手中舞过的棒子,几下将东篱抓到手中。 他猛的停了下来,疑惑的发现,在东篱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蒙面外露出一双冷冽冽的眼睛,如寒气逼人的长剑般注视着他。他被看的毛骨悚然,要命的是,后背有着同样冷嗖嗖的感觉,茫然的向身后一望,吓出一身冷汗。 在他的小小院落里,站了七八个蒙面黑衣人,手提长剑,冷冷的注视着他,他们背后是他的那几株石榴树,黑鸦鸦的枝头上雪白刺眼。 “各位大爷!”他只来得及说出这几句话,看见的石榴树空落落的枝条,如刺样斜入空中,颈中的冰冷,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满枝的积雪了。 东篱在冷玉山倒下的一瞬间向外飞奔,但他并没有跑几步,就很快被按倒在积雪里。 “贺兰公子,你还想往哪里跑呢?”他再次听见那熟悉的冰冷的声音,绝望的闭上双眼。 “这两个小丫头怎么办?”其中一个蒙面人问。 “问什么!”领头的黑衣人拎起东篱,冷笑着飘然而去。 小蝉抱住瑟瑟而抖的慕容绣,慕容绣早已吓晕了过去,迎着阳光,积雪冰冷雪白,刀锋比它更加的寒冷雪白,小蝉无力的望着那柄长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爹爹回来该去何处找自己,如果找不到自己,他该怎么办?怎么可以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如果他累了谁为他捶背,如果他愁了谁为他拂平额间的愁绪,如果他寂寞了谁给他说话。从此后这个世间只余下他一个人,该有多么的寂寥! “爹爹!”她吐出轻轻飘飘的两个字,身体慢慢向身后的白雪上倒去,最后传入耳中的是“叮当”长剑相击的声音,有人大喝:“住手!” ------------ 六梅落 素白的长裙,从领口到裙摆都绣着大朵的凤凰花,层层堆累之中,纤腰不盈一握,乌发如云,神情倦然,梅落夫人伸出一双白皙若无骨的双手托在下巴上。 “唉!”她低低叹了口气,转脸向身后不远处看了看,那里站着一个少年,虽然只有十三岁,一袭黑色束身练功服,将他修长的身姿勾勒的如青松般笔挺,面颊还稚嫩,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些成熟。 此时他正满脸的不耐,虽然人规矩的立在梅落夫人面前,眼神却是冷冷的落在回廊外腊梅下几处未化的积雪上,似乎有什么让他很烦心,眉头用力的蹙在一起。 “凌儿!”梅落夫人轻轻唤他,“你爹爹来信了,说是要派人来接咱们。” 少年眉峰冷冷一挑,清冷道:“走了十年,他终于想起咱们母子了吗?” “凌儿,这不怨他,他虽然是风国的国君,但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已。”梅落夫人起身面对他,长裙拖青石板上沙沙做响。 少年还要说什么,转脸看见回廊深处,一个身姿卓越的男子,正缓缓向他们走来,心中越发厌烦,转了脸生硬道:“接回去也好,省得在这里让别人欺负!”说完不管梅落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只管大步而去。经过来人的身边,瞧也没有瞧一眼,大步而去。 来人正是金国的公子百里子墨,他停下脚步,默默的注视着少年离去,转脸向梅落夫人询问:“凌儿好象很不高兴。” 梅落夫人落寂一笑道:“他今日剑法没有练好,有些气闷。” 公子墨微点了点头道:“凌儿做事有恒心,是将来的做王侯的好材料。” 梅落夫人淡然道:“谁又知道呢,还不知道回去后会是什么模样,他一去十年没有消息,哪里还会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现在忽然想起我们母子来,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那风国的王宫里有没有我们母子的一席之地。” 公子墨温和一笑,“只要接你回去,风国就是你们母子的,他那几个夫人不是有没有子嗣,就是只生了女儿,凌儿又是长子,你就等着泼天的荣华富贵吧。” 梅落夫人仰面望着他,忽然感觉这样陌生,记得第一次认识他时,他只有十七岁,年轻秀挺,站在她面前略微腼腆的笑着,眼底全是震惊。那年,她正值二八佳龄,风华正茂,容姿艳丽,满园内的梅花都抵不过她一个人的风采。 那年梅花开的格外艳丽,站在梅树下,花瓣片片飞落,于是他为她起名梅落,她的美丽让梅花羞落。她含羞望着他笑,以为此生会同这个年轻的公子纠缠在一起。 谁曾想仅数十天后,她就成了风国公子琦的宠姬。 公子琦是风国国君最不宠爱的小儿子,一直被押在金国做质子,他苍白微带些忧愁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懦弱。成亲那天,同样梅花落了满院,她站在人群里神情呆滞,转眸间看见公子墨腰间的长剑,她竟有一种冲动,用他的剑将自己送上那条不归路。用自己的鲜血染红那乌黑的梅枝。 但是她终究没有这样做,而是顺从的嫁了端木琦成了自由之身,虽然她出嫁时一脸木然,但还是被院内的其他舞娘们着实羡慕了一把。红纱帐中,端木琦满面惊喜,用一种几乎疯狂而痴傻的目光望着她,她却看见满院梅树都死去了,只余下空落落的枝桠直指碧空。 第二年,她顺利的生下儿子端木凌,公子琦长年流落在外,匝见添了儿子,欢喜自不用说。母凭子贵,她的地位从此更加牢固,她的好运气让周围的姑娘们都红了眼。 只是她还不知足,常站在梅林里发呆,远远的看见公子墨年少英挺的从小径上走过,遥遥与她相望,眼底深处落寂如秋,心用力的扭在一起。 公子琦在凌三岁时逃向风国,离开的时候很匆忙,只来得及握了握她的手便借着黑夜走了,风国的使臣用重金求了金国太夫人,得到允许后怕金国国君反悔,不敢停留立即回国,连她们母子都不敢带上。 琦一直站在她身边哇哇大哭,她木然的站在那里,看着宽阔的大路上黄土飞扬,与其说悲伤,不如说是一种自由的感觉,再回到屋内时,脚步轻盈的如当年一舞动京城时的风韵。 谁知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来端木琦竟没有一次开口要接她回去,她听说他在风国又娶了几位年轻美貌的夫人,早把她们母子忘到了脑后。 早间梅落夫人梳头时发现自己竟有两根白头发,她才惶恐起来,想起端木琦的种种好处,想起他可以给自己的荣华富贵,蓦然心惊。 公子墨却再不如当年那样风流倜傥,他个性沉稳,此时越发的内敛,望着她的时候眼底再也不是青春时那样萌动,取而带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就是在两人偷偷相会,情深浓时她依旧不能看见他眼底想的什么,她忽的明白,他不是公子琦,不会象端木琦那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 “不用担心。”公子墨在她身边坐下:“只要有凌儿在,我担保他不敢怎么样你。我听说他现在很头痛,太夫人和夫人两人正在为王储的事相争,现在请你回去,也是太夫人的意思,她想用你压住夫人的气焰。”他唇边浮出一丝笑意:“落落,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一切就看你的了。”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冰冷纤细的揉在手心。 他一声落落勾起她所有年轻时的记忆,刹时甜蜜而悲凉的感觉全部涌上心头,五味陈杂,她望着他的双眼手指微颤,“你就这样想把我送回风国?” “你是他的夫人,你的荣华富贵是他给的,我给不了。”他的手握的紧了些,“你吃药的那一段日子,我很内疚,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不要因为我而受一点点伤害。” ------------ 七新生活 她张口无力,想告诉他,她不在乎,虽然后果是那样可怕,甚至有可能要赔上她的性命,但是她心甘,她愿意,但她只是张了张口,这样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回去吧,那才是你的国家,在那里有你的位置,还有凌儿,公子琦一向看重你,这次请你回去,一定会好好待你。”他压低了声音道:“以后我不在身边,要学着照顾自己,不可任性,要保护好自己。” 她低着头听他细细的说,心底如同冰样的结冻在一起,仰面看见满院的积雪,白晃晃的刺眼,她知道,春天已过去,所有的青春年华,所有的美好都离她而去,余下的只有未知道的道路,看不见边的向前延升着。 “公子。”有人轻唤,百里子墨抬眼,不露痕迹的松开梅落夫人的手。 “那个小丫头带到了。”一个下人恭敬的出现在敞轩外。 百里子墨点头道:“带过来。”看见梅落夫人不解的眼神,解释道:“自去年你的身边的那个丫头得恶疾死后,你身边一直没有个顺手的人伺侯,我找了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你先用用看合不合手。” 梅落夫人望着他温和的目光低低叹了口气,百里子墨就是这样,总是你觉得他遥远时,他就一直站在你的身旁,低笑浅语,温柔如水,心细如发。可当你伸手去握时,却又发现,他仿佛一只孤独的白莲静静的立在水气氤氲之中,你永远也触不到。 下人领将一个小姑娘领到梅落夫人眼前,梅落夫人懒懒的看了一眼,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低头眉顺眼的立着,可能是感受到梅落夫人的目光,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眉眼弯起,竟向梅落夫人盈盈一笑。 倒是一个漂亮纤细的小人儿,胆大天真,惹人爱怜,但是,梅落夫人眉角皱起,不知为何,这个小姑娘的眉眼给她些许舒熟悉感。 抬头见百里子墨正注视着她,等待她的答案,心中那些微薄的诧异顿时消散,心底那片压也压不住的烦燥再次涌上来,淡然道:“多谢公子还惦记着这些小事,一切听从公子的安排。” 百里子墨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个小丫头送去梅落夫人院内。待他人走远了,百里子墨低声道:“这个小姑娘你看着是否眼熟?” 梅落夫人蹙起眉尖,“怎么?” “她姓上官,名小蝉。”百里子墨轻轻一句话,对梅落夫人来说不啻一声惊雷,心底顿时一片清明,霍然起身,惊道:“公子为何如此安排?” 百里子墨注视着她,双眸深沉如墨,“算是一种补偿吧。” 梅落夫人怔怔的注视着他。 “我们错的太多了。”百里子墨叹惜般的一句话在梅落夫人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她低头垂目,以指抵住光洁的额角,“是呀,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百里子墨望着她,眼底浓烈的一抹伤痛,柔声道:“所幸的是我们还有机会补救,所以,若是那天我不派苍梧去找她,她便要被土国的刺客杀死了,我不想让上官家无后,所以救她回来。” “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梅落夫人抬眸怒视着他,“你是在提醒我什么吗?” 百里子墨平静的望着她,“阿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不能把小姑娘放到她那里,从这几天来看,这个小姑娘聪明懂事,因为自小随着上官卓游历六国,所以,要比寻常家的女子有些见识,你日后便知。”想了想,伸手过去握住梅落夫人冰冷的手指,“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什么也不知道。”顿了一顿,他声音越发低沉柔和,“我怎么会舍得让人伤你,你真是越来越多心了。” 手间的温柔让勾起梅落夫人所有的委屈和悲伤,望着他温润淡雅,眉若远山,眸如秋水,刹时心如刀割,任眼角泪珠滚落,乍了胆子问:“公子,你对妾身说一句实话,在你心底妾身倒底算是什么?” 百里子墨深深的凝视着她,良久,将她的手按在胸口,“落落,你一直都在我心底。” 泪珠如断线珠玉,颗颗晶亮的坠落,得此一句,此生无求。 寒冷的风吹过,卷起腊梅树上的薄雪,细细密密如烟雾般涌入敞轩,扯起丽人的衣角,掀动着百里子墨腰间玉佩叮咚做响。 “落落。”百里子墨沉声道:“我要你这一生都幸福,我要你做风国的王后,我要给你任何女人都没有的荣华富贵。” “我不在乎什么王后和荣华富贵。”梅落夫人悲切道:“我只要守着你,看着你。没有你在身边,我一个人在风国怎么活下去?” “落落。”他皱了皱眉,“那么,凌儿呢?你要他今生如何面对你?” 梅落夫人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脸颊的红晕一点点退去,良久,将手用力抽出,悲戚道:“这一生,我都需要为别人着想,最初是为了我爱的人,后来是为了丈夫,现在又是为了儿子。”语罢看也不看百里子墨一眼,转身离开。 百里子墨注视着她美妙的身姿消失在远处院落中,眉角松开,转头望向廊外几株婷立在冰雪中的腊梅,良久,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离去。 抹过案几,换过碧茶,在鎏金香莲花炉里添了几块安息香,点燃细颈鹤形烛台上的烛火,四周顿时明亮而温暖。小蝉满意的直起腰,总算收拾停当了。 窗外已是暮色浓重,梅落夫人还未回来,小蝉搓了搓手,去廊下等待。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雪来,细密的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叮当做响。 小蝉揉了揉脸,看着院内温暖而朦胧的灯光,心底升起一种不真实感,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年功夫,自己从一个游历天下神医的女儿几经波折成了风国国君弃姬的下人。每忆起那天在冷玉山处几乎成为孤魂野鬼,脊背后便升起一股凉意,跟着爹爹时从不知道原来世道是这样险恶。 ------------ 八初见 那天眼看着明晃晃的刀剑就要落到她的头顶,斜刺里却闪出一个如风的身影,刀剑光影之中,有人用力扯起她的衣领,连带着慕容绣两人远远的抛到一旁积雪中。那些黑衣人的目标大约只是东篱,见来人气势凶猛,没有恋战,收剑而去。 就这样,小蝉姐妹被安全的带回百里子墨的府上。百里子墨是一个温和的人,对待下人一向随和,他向小蝉讲,他与上官卓是旧相识,所以收留她在府上,并为上官卓的失踪感到惊奇,承诺小蝉要为她寻找。 虽然不过是百里子墨府上一个普通的下人,但生活却发生了翻天的变化,每天夜晚小蝉都祈求上苍让父亲平安,保佑百里子墨健康。 本来她和慕容绣都被派去百里夫人孟瑶处,但要走时百里子墨却改了主意,把小蝉派给了风国国君曾经的宠姬梅落夫人。 和慕容绣分开时,慕容绣哭的象个泪人,一叠声的要她常来看自己。想到这里小蝉心底也酸酸的,又想起那个倔强的东篱,不知道他被那些黑衣人带去了哪里?现在是否一切安好? 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许多坎坷,见到这样多的生离死别,让她幼稚的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生长,那就是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坚强的活着,一定要找到父亲,告诉他,女儿一直都生活的很好。 梅落夫人是一个不难伺候的人,她没有太多的应酬,也不太爱讲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窗下发呆,对待下人也算宽厚,这让小蝉很感欣慰。 只有一个人,是所有梅院内下人都惧怕的,那便是梅落夫人的儿子端木凌,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公子,常常为了顶点小事发火,有一次,一个小厮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被他用马鞭抽打,那个小厮哭着救饶,满院的下人都吓呆了,只到梅落夫人出来才算止住。 正想着,忽见院外有灯火闪亮,响起一片脚步声,小蝉忙奔下台阶,迎到院门处。当先进来的是梅落夫人的大丫头玉珠,她正扶着夫人缓步而来,看见小蝉向她挤了一下眼,小蝉立即明白,夫人的心情不好,忙上前掀门帘,端茶水,一路小跑,只恐做的不够细致。 梅落夫人脱了大红的狐皮风兜,在软榻上斜下,烛火之中,她脸色苍白,眼角隐隐有泪痕,小蝉忙递了暖手炉上前,小心的退到一旁。 “公子回来了。”院内有人高呼,梅落夫人一惊,忙抹去眼角的泪花,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被掀起,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冲进来。 “凌儿。”梅落夫人当即柔声道:“你回来了?” 端木凌不时从哪里回来,乌发的发顶上一层薄薄的雪,双眼微眯,嘴角紧紧抿着,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剑,烛光之中可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在跳动。 “凌儿?”梅落夫人见状匆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是不是大王不许咱们母亲回去?”端木凌脸色苍白的瞪着自己的母亲。 梅落夫人低头退回软榻上,问:“你听谁说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室内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低头不语,只有小蝉茫然不解的注视着他们。 “你只告诉孩儿,是还是不是?”端木凌握着剑的手在发颤。 “不是。”梅落夫人抬头坦然的注视着他,“大王只是提出了条件。” “还不是一样的!”端木凌暴喝了一声,转身便向外走。 “凌儿,你要做什么去?”梅落夫人惊问。 “我要去问问那个混蛋大王,他究竟想拿咱们母子做什么?”端木凌头也不回的掀帘走了出去。 “你?”梅落夫人惊的一个趔趄,“快,拦住他。” 顿时乱成一团,小厮和丫环们纷纷出门去拦端木凌,玉珠扶着梅落夫人也追到院落内。 “哪个敢拦我!”端木凌抽出长剑明晃晃的向前一点,众人惊的不敢再向前。 “凌儿。”梅落夫人向前走了两步,“你这样是去送死,我正在想办法,你父王也在想办法,咱们一定可以回去的。” 端木凌转头,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脸被愤怒布满,与那还幼稚的眉眼如此不相符,他冷冷道:“娘一直在忍让,才让他们敢这样欺负,我今天定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风国人!”语罢,提剑而去,众仆人撼于他的凶猛,不敢上前。 小蝉一直在旁边注视着,眼见梅落夫人怒而哭,端木凌却要一意孤行。思量着这次他们母子只怕凶多吉少,自己又该落到哪里去?正在乱想,忽听玉珠惊呼夫人,忙去看,却是梅落夫人晕了过去,落在玉珠的怀中脸色苍白,细长的眉尖紧紧蹙在一起。 此情此景如此相似,让小蝉想起几年前那个黑夜,也是这般漆黑的夜晚,自己的娘亲便是这样苍白无助的倒在爹爹的臂弯,自此再没有睁开眼睛。小蝉心被大力抽动,一时顾不得细想,匝着胆子跑下台阶,冲出院子,向端木凌追去。 “公子。”她气喘吁吁的跟上端木凌。 “滚!”端木凌怒喝了一声,提剑架在她的脖子上,“若不是看小,非一剑劈了你!” 小蝉颤抖道:“死便死了,大家一起来死个干净吧。” 端木凌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开口便是这样一句,一时竟怔了一下。 “小蝉斗胆问一句,公子此举意义何在?”小蝉盯着他的脸色开口。 “要你一个下人多管!”端木凌大怒。 “我一个下人尚知报父母恩,不知公子的圣贤书是读到哪里去了?”小蝉冷笑开口。 “你!”端木凌抽剑在她的手臂上用力一划,四周顿时一片惊呼,鲜血飞溅,小蝉倒在地上。 “你竟敢侮辱我!”端木凌怒火大炽,若不是看她年幼,真想一剑劈了她! “我侮辱公子,活该受罚,但若他人侮辱夫人,公子又该可当?”小蝉疼的全身打颤,但依旧倔强的冷笑。 端木凌俯下身来,伸手提起小蝉的衣襟,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不要以为你小我便不敢劈了你,你再多说一句,看我会不会动手?” 小蝉倒底是小孩子,惧怕加上巨痛,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小蝉自幼丧母,自知没有娘亲的苦楚,若是娘亲还在,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成为公子刀下鬼。小蝉若是死了,也算开心,终于可以追地下娘亲而去。只是公子,你凭着一腔怒火做了个痛快,夫人又该如何收场?十年来,她隐忍是为了哪个?夫人若是小蝉的娘亲,沦落在他国为人质,我又怎以舍得让她伤心。”越说越悲伤,泪珠如雨。 端木凌高举起的剑僵在半空中,眼前小小的人儿,脸色苍白,却依旧不惧的望着他,字字诛心,让他再也下不了手。 “公子。”有人扑过来,抢走了他手中的剑。 “凌儿。”远处传来梅落夫人的惊呼,混乱之中,梅落夫人扑过来,一把将他拉到怀中,“娘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但是这样硬拼咱们是走不掉的。”滚烫的泪滴入他的颈中。 心中悲愤而凄凉,端木凌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小蝉,良久,拽着她衣襟的手慢慢松开,托起她小巧下颌,冷冷道:“你叫什么?” “小蝉。”小蝉额角滚下大颗的汗珠,按在左臂的右手里有热血在流出。 “我不会饶过你的!”他冷冷的松开手,伸手扶起梅落夫人,低声道:“娘,孩儿听你的,不去了。” 梅落夫人哇的一声哭出来,与端木凌相持扶着的离开。 小蝉一直提着一口气猛然松开,眼前顿时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九相处 小蝉的伤口不算重,加上梅落夫人为她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胆量而感动,特意向百里子墨要了最好的大夫为她治伤,没几天便可以起床了,只是左臂抬举之间如同撕裂般的痛。 自伤好处小蝉很少见到端木凌,不知道是不是梅落夫人有意安排,这让她松了口气,有时候静下来想到那晚发生一切后怕到脸色苍白,但看到梅落夫人温和的面孔她又感到一切是值得的。 一日午后百里子墨来看梅落夫人,夫人正巧带着玉珠去后院采梅枝,小小的院落里只余下小蝉一人。 她正举着一只手艰难的清扫着院内的积雪,就看见一双鹿皮靴出现在眼前,白衣胜雪,身姿优雅,百里子墨不论何时都是那种从容优雅。 “夫人去采梅了。”小蝉对这位救命恩人有着别样的情愫。 百里子墨点了一下头,似乎心思重重,顿了一下后淡然道:“我等她。”语罢,负手立在院内一株光秃秃的海棠树旁,眼神散乱而迷惘。 小蝉不敢打扰他,自屋内端了杯茶水放在葡萄藤架下的石桌上,静静的立了一会儿,见他一直这样一动不动,眉头紧锁,便准备小心的退开,继续去清扫积雪,却听到他低声道:“听他们说你受伤了?” 小蝉怔了怔,不知道他都听到了什么风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百里子墨转过身来,湛黑的眼睛凝视着她,“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蝉脑中飞快的思量了一下道:“我自己粗手笨脚的伤了手。” 百里子墨静静的注视着她,小蝉几乎不敢与他的双眼对视,只觉他那双一向温和的眸子里蕴藏了许多东西,让她无法遁形。 百里子墨绕过石桌走到她面前,抬起右手轻轻按在她的头顶,手指温柔而温暖,他的声音自她的发顶上传来带着淡淡的伤感,“别怕,我会替令尊照顾好你,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我。” 鼻子一酸,手臂的伤痛和心底长久以来的压抑刹时都涌上来,低头间无声落泪,百里子墨低叹一声,腰上一紧,她的脸庞埋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主。” 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百里子墨身上有干净而清淡的香气,让她感到安心而安全。她摇了摇头,“这里很好,夫人对我很好,我没有什么委屈,只是担心爹爹是不是平安?” 百里子墨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缓缓松开手,手指滑过头顶落到她的小小的下颌上,抬起她小巧面孔,抽出一方绢帕一边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珠,一边叹息道:“你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好好跟着梅落夫人,我自不会亏待你。” 小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努力仰头望着他,一丝暖意缓缓爬上心头。 百里子墨直起身,静静立了一会儿,再次瞄了她一眼,叹息道:“真不敢相信你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小蝉茫然的瞪大眼睛,他却再没有说什么,转身向院外走去。 小蝉追了几步想告诉他夫人就快回来了,却猛的感到后背一阵凉意,似乎有什么藏在一角,她霍然回首,看到檐下立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是端木凌,远远的冷冷的望着她。 小蝉皱了皱眉,想到那天晚上他狰狞的神情,不想与他面对,向他行了个礼,退回墙角继续清扫积雪。 “你。”端木凌却冷冷的开了口,“过来。” 小蝉只好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在台阶下,低头盯着他银线勾纹的衣摆。 “你是哪国人?”端木凌语气生硬的问。 “风国人。”小蝉回答。 端木凌一怔,眼眸底有什么在飘动,“你竟然是风国人?还记得风国的一切吗?” 小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爹爹带我离开风国时,我才二岁,自此再也没有回去过,爹爹本答应我,今年若是风国和北方的狄人不打仗就带我回去,再也不这样四处流浪,可是……”惊觉自己说的有些多小蝉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端木凌却没有露出不耐烦。 “一天晚上,他说去看病人,再也没有回来。”小蝉咬了咬嘴唇,这件事只要一想起来便揪心的疼。 端木凌森冷的神情微有些缓和,“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小蝉知道他对自己戒备很深,索性把一切都说清楚,“没了爹爹,我被房东赶了出来,一个专门让小孩子偷东西给他的人抓住了我让我为他偷东西,直到百里公子将我救出来。” 原来是这样,端木凌望着眼前的小蝉,她站在台阶的最下面,瘦小的身形单薄的几乎可以被风吹走,小巧白皙瘦弱的手指紧紧的攥着扫帚,乌黑的发下,一双乌黑的双眼低垂,怎么也不可想象那天晚上,她不要命的拦在他的剑前。 “他为何要救你?”端木凌问。 “百里公子是爹爹的朋友。”小蝉生硬冰冷的方砖上的凉气透过单薄的鞋底一丝丝爬到身上,思量这位别扭而暴躁的公子怎么样才会放过自己。 “朋友?”端木凌冷笑,一跺脚道:“跟我来!” 小蝉见他脸色不善,心中没底,犹豫着没有动。 “还要我请你吗?”端木凌冷冷的回头。 小蝉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端木凌自廊下折回,转入自己的屋内,小蝉在门口蹉跎了一下,方小心的走入室内。 端木凌见她进来,走到她身后伸手关紧了屋门,室内顿时一暗,小蝉心中起了个突,本就脸色很少的脸庞越发苍白无色。 端木凌径直走到书案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猛的抵在她的面前,眸底一抹薄凉,冷笑道:“若是我现在一剑杀了你,百里公子如何护你周全?” 冷气森然的剑尖直抵在小蝉的眉尖,饶她平素聪明机灵此时也全没了主意,脸上露出孩子的怯懦。 ------------ 十为你所用 端木凌很满意在小蝉脸上看到胆怯,不屑道:“我现在剑向前二分,便会刺瞎你的双眼,任谁也救不了你。” 小蝉全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端木凌的剑一寸寸刺近,凌厉的剑锋紧贴在她的面颊上,“你不是不怕死吗?为什么会发抖?” “公子饶命。”小蝉蓦然跪倒在地恳求道:“请看在小蝉也是风国人的份上饶过我。” 端木凌一怔,眸底浮起一丝得色,沉了嘴角厉声道:“想活命就得说实话。” 小蝉用力摇头,“不敢对公子有所隐瞒。” 端木凌冷冷道:“百里子墨派你来做什么?” 小蝉怔住,茫然道:“公子只说要我照顾好夫人。” 剑尖向前逼进两分,端木凌怒道,“你最好别惹我发怒,别以为母亲喜欢你,你就可以这样欺骗了我!现在母亲不在,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蝉涨红了脸,“真的没有什么安排。” 端木凌冷笑,长剑自她的脸颊下滑落,激起小蝉全身汗毛倒竖,直落到她费逢纤细的脖子上,逼近她的面孔,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信不信我可以一剑劈了你?” 锋利的剑尖刺着她的动脉,划破她娇嫩的肌肤,小蝉仰面祈求,“公子,求你不要杀我,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你饶我一命。” 端木凌嘴角浮上轻蔑的笑,收回长剑,“原来你也怕死。” “我不怕死。”小蝉方知原来他是故意在吓唬自己,捂着脖子倒在冰冷的地上,“我只是担心若有一天爹爹回来了,却得知我已死去,那样在他该多伤心。” 端木凌怔住,笑意还在嘴角便已凝结,眸底有什么快速的涌上来,他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动。 小蝉将绢帕捂在脖子上,那里有少量鲜血涌出,“公子,我可不可以回去了?院子我还没有清扫干净。” 端木凌本有些茫然,听到这句,抬起头,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你说以后一切听我的,是真的吗?” 小蝉面无表情的点头,“是,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很好!”端木凌坐到书案后,望着她道:“记得你说过的话,只要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企图,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是。”小蝉木然回答。 端木凌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收起长剑,小蝉见状准备退出去,端木凌却眼皮一掀冷冷道:“谁让你出去了。” 小蝉停下脚步,咬了咬牙。 “那边。”端木凌指了指博物架最下面的小暗格,“打开,把里面那个小白瓶拿出来。” 小蝉只好按他说的将那个小小的白瓷瓶拿出来,正欲递过去,听到他说,“这是上好的刀伤药,我可不想我娘再责怪我伤到你。” 小蝉这才明白是送她的,一时间说不清心中什么感受,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别扭的转过头不看她,她道了声谢,退了出来。 站在院内,看到天气很好,阳光正温和的透过藤架落到积雪上,一片晶亮,心底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的让人呼吸都不顺畅。难怪爹爹曾告诉她,这世间最难的便是做王世子弟。这个端木凌虽然在金国做质子,但那种猜疑孤独的性子却一份也不输于其他国家为争王位而斗争的世子们。 这让小蝉想起跟随父亲在水国救的那个小公子昭,只有十二岁的他差点被大王的一个宠姬用慢性毒药毒死,只因为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做世子,她清楚的记得小公子苍白羸弱的样子,而他的父亲那位水国的大王却不见得如何伤心,只是在小公子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杀掉了王宫内太监宫女近百十人。 那时,小蝉吓的缩在爹爹的怀中,问大王为何如此,爹爹告诉她,这便是王世子们的悲哀,一边要防着被别人害,还要想着害死别人,方可以拥有无上的权力。 当年的她曾以为自己是幸运的,爹爹那样疼爱自己,自己也不必为什么看不到的权力而生死一丝,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这样生活着也会被掺入其中,端木凌分明是怀疑自己,面前如同一片沼泽,那样混乱,那样深。 自此,小蝉隔三岔五便要被端木凌叫去,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问她有没有见到百里子墨,就是要她端水递茶,似乎指使她是一件很让端木凌很开心的事。 百里子墨偶尔将她唤去,有时问问近期的生活,有时甚至什么也不问,就那样让她在他的书房里呆一阵。 小蝉也见过慕容绣几次,都是匆匆一闪而过,见她瘦小的身影急匆匆的跟在孟瑶夫人身后,不时被身旁的大丫头呵斥,望见小蝉满面喜悦却不敢上前说话,一直到看不见,才留恋的转过头去。 小蝉从其他丫头口中得知,百里夫人孟瑶是孟大夫的小女儿,很有几分骄纵之气,对待下人一向苛刻,想到慕容绣那样胆小怯懦的性格,小蝉很为她担心。 小蝉决定想一个办法求求百里子墨把慕容绣换到梅落夫人处,正苦心冥想不知如何开口,第二天却没曾想在百里子墨的书房里见到了慕容绣。 “绣儿?”小蝉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虽然神情憔悴,眼角还有泪迹,脸上的欢喜却一分不假。 “小蝉。”慕容绣扑上前紧紧抱住小蝉,放声大哭,“我想你。” 小蝉陪着伤心了好一会儿,两人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好好的述说了一番,小蝉方知慕容绣已被百里子墨要到书房来了。 小蝉一边替她开心,一边疑惑,怎么会这样巧,想起前二天她在回廊下遇到慕容绣,她正捧了一个硕大的香炉跟在一个大丫头的后面,远远望见慕容绣咬了咬嘴唇几乎要落泪。小蝉心酸难忍,一直到望不见她才向回转,方转身蓦然发现百里子墨静静的立在回廊的另一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 难道?小蝉不相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百里子墨就算是爹爹的旧友也不至关爱如此。 这样乱想了几天,一日梅落夫人要她为孟瑶夫人送些风国的特产,她方踏进院内就听到孟瑶尖利的声音传来。 “你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到你的书房里?难道我对她不好吗?” 小蝉一怔,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百里子墨的声音温润,但也带了三分严厉。 “你缺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安排,非要那个小丫头不可?”孟瑶的声音听起来尖而细。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百里子墨的声音凉凉响起,“怎么?我安排个丫头还需要你们同意思?” “你不用用这些话压我。”孟瑶尖叫,“你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上官小蝉那个小丫头,你故意把她妹妹调到书房。” 小蝉心一沉,一时间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 十一杀人 “叭”的一声,站在院内的小蝉也吓了一跳,就听见百里子墨高声唤人,立即有下人小心翼翼的走进去,里面传来百里子墨蓄了怒火而压抑的声音,“送夫人回娘家住几天,就说她想家了。” 听到这里小蝉不敢再站下去,也不敢将东西送进去,正好遇到孟瑶房内的大丫头云儿,便将东西给了她,一个人匆匆回去了。 回到院内看见玉珠一脸焦急的站在廊下,看见小蝉面露喜色,“你可总算回来了。”匆匆奔下台阶,“夫人心绞疼又犯了,偏偏公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快去找找。” “好。”小蝉犹豫着,“可是,要去哪里找?” “去后院角门那里。”玉珠吩咐,“公子爱去后街看杂耍,天都黑了还没有回来,夫人心疼着还在担心他,你快去找找。”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今日夫人责怪了他几句,这会儿估计是讴气呢,你要多陪些小心,也就你可以劝得动他。” 房内传来叮当一声,玉珠一惊,“夫人?”顾不得同小蝉细说,转身折回房内,一边低声抱怨,“真是虎落平阳被人欺,堂堂一国公子竟连一个书童也没有。” 劝得动他?小蝉想到那天他削瘦的苍白的面孔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射出的深深的厌恶,和那把冰冷到刺骨的剑,他怎么会听自己的?小蝉有些没有精神,但又担心梅落夫人的身体,只好恹恹的出了院门。 花木扶疏之中府上的角门透出一条细窄的缝,隐隐有街上的灯光投进来。 思量着他迟早会回来,小蝉站在一棵高大的紫槿树旁静静的等待着。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小蝉几乎倚着树睡着,角门依旧半开半阖,没有一个人经过。 小蝉叹了口气,推开小门走了出去,这是一条偏僻的巷子,街道上人迹稀疏,只有街角卖点心的铺子亮着烛火,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铺子都关了门。 轻软的棉靴踏在清冷的石板上没有一丝声响,小蝉对这样漆黑而幽深的环境有些害怕,尽量倚着墙根向前。 走到一半,前面传来清亮的脚步声,背着灯光看不清楚,但可以看见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小蝉停下脚步眯着眼打量。 待走近才发现是一个高大粗壮的男子,人还未到,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小蝉顿时紧张,侧身让开道路,将后背紧贴在墙砖上。 那人本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头晃脑的前行,乍然看到小蝉,咧开嘴笑了笑,“夜色浓重,小娘子一个人忽匆匆的要去哪里?” 小蝉紧张的脚都软了,指尖用力的抠到手心,一边慌乱的寻找退路。 “小娘子。”那人打着呛人的酒嗝,伸出一只大手向小蝉脸上摸去,“来陪大爷说句话。” 小蝉惊跳起来,转身便要跑,肩上一紧,被那酒鬼扯住衣袖,耳听他呵呵而笑,“去哪里?” “放开我!”小蝉大叫,“我是公子墨府上的人,你若敢欺我,我家主人定不会饶你!” 酒鬼不在乎的哈哈大笑,“大爷今儿脱了鞋明儿就不知道能不穿上,管他什么公子,大爷只要快活一时是一时,来来,别害羞,陪大爷玩玩。” 小蝉挣扎着哭叫,只盼自己的大声求救可以经过的人听到,偏偏小巷里漆黑一片什么人也没有。 “来嘛。”那人用力将小蝉扯回,不顾她双手向他脸上抓来,只管将她向怀里拉。 “放开她!”黑暗之中乍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远处的灯光映得一道银光,却是一把秋水长剑,寒光冷滟的压在那酒鬼肩上。 酒鬼僵住,然后松开手,咧嘴笑道:“我不过是陪小娘子玩一玩。”转身见是一位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顿时狰狞的笑道:“小鬼,敢管老子,不要……”他话未说完,猛然惊呆,因为他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脖子里顿时一片冰凉,全身的热气都泄出,喉头里只来及发来“咯咯”的声响,人便咚的声砸在地上。 眼见一个人被砍杀在自己眼前,小蝉又惊又怕,僵直的望着出剑的人,灯火摇曳中是端木凌苍白削瘦的面孔。 长剑僵在半空中,地下酒鬼鲜血热气腾腾的浸没过靴子,端木凌方才惊觉的后退,举剑的手无力垂下。 “蠢丫头。”端木凌咬牙道:“这样晚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心绞疼犯了,要我寻你回去。”小蝉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她自小跟着父亲四处行医,自认为见过的事情已不少,足够她小小年纪做到沉稳聪慧。自从父亲离开,她方知道原来她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这世间种种风雨已被父亲遮挡,现在她才真正开始沐风淋雨,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那样惊心动魄,让她乱了方寸,失了心智。 端木凌并没有因为夫人在生病而愧疚,他皱了皱眉头,侧了侧脸低声冷笑,“担心我?哼!” 小蝉小心的避开脚下还有汩汩流着鲜血的酒鬼,双腿发软的立在石墙旁,指着地上的死人颤声问,“公子,他怎么办?” 端木凌不屑的冷哼一声,“这样的人早该死了,由他去。”抬头看了小蝉一眼,冷笑了一声,“害怕了?”虽然他满面的冷淡,但声音里些微的颤声泄露了他同样的紧张。 收起长剑,端木凌沿着石墙向前走了几步,小蝉见他脚步沉重只当是他也害怕,谁知又走了几步,他竟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公子?”小蝉弯下腰去扶他,端木凌不耐的推开她的手,自己扶着石墙站了起来,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疼的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小蝉触到他手臂上一片温热,扑面浓烈的血腥气,他刚才并未触到那个酒鬼,这鲜血是如何来的? “不许乱说!”端木凌微微气喘,“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我定不会饶你!” 小蝉上下打量着他,“原来公子真的受伤了。” 端木凌不再理会她,径直向前,未走几岁,再次跌坐在地上。 他的脸色越加苍白,就算在漆黑的窄巷中也可以清楚看到,他痛苦的拧着眉,咬紧嘴唇的不发出一丝声音,扶着墙挣扎着起身。 这样的倔强的神情让小蝉想到了东篱,也是这样瘦弱倔强的少年,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俯身去搀扶他,指尖触到他长长的衣袖,感到他全身一紧,手臂收缩绷紧,僵了一瞬后竟顺从的任她扶着,这倒让小蝉很意外。 ------------ 十二受伤 小心的进了后门,正好遇到角门看门的哑伯,他提着一盏昏黄的风灯,浑浊的双眼扫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去锁门。 小蝉松了口气,看端木凌的神色,他和哑伯应是熟识的。 两人沿着光秃秃的花木小径缓行,寒冬的风扯着他们的衣衫呼呼做响,端木凌忽然停下脚步,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吩咐,“不要告诉我娘。” 小蝉点了点头。 “还有我腿上的伤。”端木凌说完抽开手径直自己回去了。 小蝉站在原地注视着他消失在院内,才慢慢回去,告诉梅落夫人端木凌已回来先睡下了。 梅落夫人只穿了白色的中衣,一只瓷玉般白皙的手捂在胸口,半撑着身子斜在床头,听到端木凌回来长叹一声斜倒在床铺中,玉珠忙上前伺候着扶她躺下。她犹不放心,向小蝉道:“我这里有玉珠就行了,小蝉今晚就去凌儿那里照顾一下,看着公子不许他再出去。” 小蝉虽然不情愿但也只有答应下来,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沿着回廊去端木凌那里。 走到乌棱荷花窗下小蝉停了下来,刚才亲眼目睹杀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原来对端木凌的一份冷淡又加了几分畏惧。 他下手时没有半点犹豫,下手之狠准,完全不似乎平素那个骄横冷傲的贵公子,更象一个杀伐决断的将军,面对敌人时毫不手软。 站了一会儿,脚底浸上丝丝寒意,小蝉方去轻轻扣门。 “谁?”冰冷不耐烦的语气透着门传出。 “是我。”小蝉低声道:“夫人命我来照看公子。” “滚!”端木凌冷喝了一声。 小蝉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 “谁让你进来的!”床边传来一声怒吼,只见端木凌裸着上身坐在床上正慌乱的扯起床上凌乱的衣衫盖在胸前,床边小案上摆放着几小瓶药。却原来他坐在灯下独自包扎伤口,不提防小蝉会闯进来,一时间涨红了脸,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小蝉一时间也有些尴尬,红了双颊,低头道:“我若回去了夫人定然担心你,为了不让夫人伤心,只有留下来。” 端木凌额角青筋跳动,但又偏偏发不出火来,烦躁的瞪着她。 “我爹爹是大夫。”小蝉咬了咬下唇慢慢走到他面前,“我自三岁起便帮着爹爹照顾病人,包扎伤口这些我都会。”自顾自说着,拿起案上的药瓶和软纱。 “滚开!”端木凌自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小蝉猛然抬头双眼清澈的与他对视,咬牙道:“我知道公子不信任我,但若是公子不想明天夫人看出你受了伤,就让我来为你包扎。” 端木凌一怔,竟被她震住,任由她拿身上的衣衫拿开,审视着自己身上的伤。 端木凌消瘦苍白的上身有多处伤口,都是也剑之类的划伤,好象是与人比武什么的留下的。最历害的伤在左脚,半个脚面被长剑之类的斜刺了一下,伤口深可见骨,小蝉吸了口冷气,饶是平素冷静稳住,但必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顿时惊的低呼了一声。 “若是让娘亲听到,我定不饶你!”端木凌忍着痛咬牙低喝。 小蝉颤抖着手为他清洗了伤口包扎好,只觉头晕眼花,退到案前喝了几口冷茶方才冷静下来。良久,转头,见端木凌平躺要床上一动不动,双眼失神的望着黑色帷暮的顶端。 这样重的伤包扎过程中一定痛疼,他从头到尾未做一声,不知道他白日里遇到了什么会伤成这样,望着他苍白的双颊小蝉竟有几分同情他。 小蝉小时也在其他国家见过质子,那是被父王抛弃的一国公子,忍气吞声,没有一天不在希望能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如端木凌这样,几乎未见到生父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风国是何种模样,空挂了一个风国公子的头衔,还不知道这辈能不能回到风国,这种悲哀怕不是别人能理解的吧。 这一夜小蝉睡的极不安宁,一是一闭眼就会看到鲜血四溅的血腥场面,另一个便是总能听到端木凌痛的咬牙声,有一次听他抖的利害,床都被晃动了。她只好披衣而起,持着烛火,掀开厚重的层层帷暮。 只见端木凌全身缩在一起,脸色惨白,额头上汗如雨下。 她探手试了试他的额角,一片火烫,顿时心惊,知道这样不妙,便要去叫夫人,方一转身,衣角却被牵住,端木凌已醒,望着她,声音嘶哑低沉,“不要去叫我娘。”语气远不象平素那般凌厉,竟带了几分求饶的意味,紧皱的浓眉下湛黑的双眸里透着恳切。 没有见过这样的端木凌,一时间竟怔住,半晌方才低声道:“你发热了,得服些药散热才行。” “不要紧,让我喝点水便可。”他全身不住的打颤,可以看出他努力压制着,但还是抖的象风中的落叶。 小蝉见他如此强撑,不由的生出怜悯之情,没有理会他,自帷暮之中退出,悄悄回到院角下人的房内,找到自己的小柜,自诸多小瓶里拿出一个白瓷的。 再次回到端木凌身边,他缩成一团努力抬头望向她。 “这是我平时无事配的伤寒药丸。”小蝉倒出几粒药丸塞入他口内,又倒了些水送他吞下,找来绢帕为他抹去额上的冷汗,温和道:“你睡吧,捂紧了被子发些汗便会好的。” 端木凌全身如同火烧,喉咙干渴疼痛,脚上的伤更是疼的钻心,他抱紧棉被,用力咬住被角才阻止自己发出吟。 小蝉怕他烧的太历害,去端了盆热水来用绢帕打湿了为他抹额头。温热的绢帕,冰凉的手指触到端木凌,带给他一丝清凉,他向她侧了侧脸。 这样弄去大半夜的时辰,四更天时端木凌退了热,沉沉睡着了,小蝉这才松了口气,收拾完东西后,又不敢去睡,守在端木凌的床前,但不多时也睡着了。 端木凌醒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情景,小蝉俯在他的床头睡着了,一只手还搭在他的额角,长长的睫毛翘着,不时动一下,端木凌以为她将要醒来,却发现原来是睡的不太安稳。 端木凌浓眉拧起,脑中一片混沌,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夜的情景,凌历的目光渐渐柔和,心底深处有什么轻轻的动了一下。 ------------ 十三被查 “出事了。”玉珠匆匆的奔入院内,梅落母子正在院内下棋,一边商量着如何私下会见风国偷偷来金国的使臣,见她如此,端木凌皱了皱眉。 “大王派人来查公子。”玉珠急的脸都白了,气喘道:“百里公子让我来通知夫人,昨晚孙太傅的小公子被人用剑刺伤了手臂,旁人还在公子府后巷看到……”玉珠小心的看了端木凌一眼,不敢再说。 梅落夫人疑惑的看了看端木凌问:“看到什么了?” “看到公子杀死了一个人。”玉珠低声道:“被杀那人是王宫内侍,听说是欧夫人的表弟,现在孙太傅带着王宫内侍来查。”小蝉正端了茶水出来听到这句心被提了起来。 梅落夫人神色凝重起来,那个孙太傅是一个喜好女色心胸狭窄之人,曾经被梅落夫人当众奚落过,这次定是联合了欧夫人来寻事。想他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当人质,若不是百里子墨护着,不知道多少人想欺负。这次这样兴师动众,想必百里子墨也护不周全,少不得自己要到金王面前费一番功夫了。 “母亲不必担心。”端木凌将一枚黑子放入称上,神色冷峻,“任他们来查好了,我昨天一直在府上,根本不知道什么孙太傅的小公子和王宫内侍。” 梅落夫人注视着眉眼七分象自己的儿子,忐忑的心微有些平静,他长大了,遂平静的向玉珠吩咐道:“你不要惊慌,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我昨天犯心绞疼,你们一直在院内陪我,若是哪个说错了话,我定不饶她!” 玉珠答应着看了小蝉一眼便匆忙去安排其他下人。院内再次安静下来,母子两人沉默着对奕,一切仿佛那样宁静详和。 一柱香的功夫,院外传来吵杂的声音,就见一队整齐的金衣侍卫涌入院内,很快将小院团团围住,从中走出一位穿着褐色官服的老者,他身后一个少年被扶到院当中。 “端木凌在何处?”老者怒喝,金衣侍卫中走出一个头领,背负双手冷笑着望向梅落夫人和端木凌。梅落夫人认得那是内侍的头领陈鹤。 梅落夫人母子端坐在桌前未动,玉珠从室内冲出来,惊慌的不知如何开口。小蝉的心也被提到胸口,知道此时下人不开口,他们定然更加轻视,于是壮了壮胆放声高喝:“我家端木公子是风国堂堂的王世子,何方老匹夫何在此呼喝?” 老者正是孙太傅,当场被气的翻眼,指着小蝉狂怒大吼,“把这个小丫头给先抓起来,有这样不知高低的下人,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统统给我抓起来。” 两个金衣侍卫大步上前来捉小蝉,端木凌霍然起身挡在小蝉身前,小蝉怒道:“你们竟敢在百里公子府上随便抓人,你们眼里还有公子吗?” 陈鹤听到这句嘴角斜了斜,淡淡开口,“慢。”向孙太傅道:“大人,咱们是来查清谁伤了小公子和冯侍卫,没必要和一个毛丫头一般见识。”向亭内的梅落夫人微一拱手,“夫人,在下金衣侍卫长陈鹤,奉王命来查孙公子受伤和冯侍卫被害一案。” 梅落夫人放下手中棋子起身,微笑道:“原来是陈侍卫长来查案,我还当进了什么歹人,开口便直呼我儿名讳,想这堂堂金国百里公子府也不会有什么山野村妇敢这样撒野。” 孙太傅脸色青绿,冷笑道:“风国弃子,金国质子,也敢充什么公子夫人!” 端木凌顿时变了脸抬手握住腰间的长剑,手背一紧,一只小手死死的握住他的手,抬眼见是小蝉,正暗暗向他摇头。他眯了眯眼,缓缓松开手。 陈鹤耳闻过他们之间的过节,不想参与其中,向梅落夫人道:“夫人,孙公子称昨天端木公子在五柳巷偷袭了他,用剑将他左臂右腿刺伤。还请端木公子出来说个清楚。” 梅落夫人冷笑道,“我昨日犯了心绞疼,凌儿一直陪在我身边,难不能他会分身术,还是有人借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就是他,我看见了。”被人扶着的孙頔指着端木凌大喝,“我的下人也看见了,就是他,他要杀我!父亲快把他抓起来!” 梅落夫人淡然一笑,“孙公子什么时辰看到凌儿的?随行的还有谁?” “就在昨天黄昏。”孙頔大叫,“我带着安庆回府,走到五柳巷时,他就突然冲出来举剑要杀我。” “当时凌儿穿的什么衣服?拿的什么剑?”梅落夫人问。 孙頔指了指端木凌道:“就他身上这件衣服。” 梅落夫人微笑道:“他都刺中孙公子哪里了?当时有没有流血?” 孙頔怒道:“当然流了很多血,我的左臂,右腿,还有胸前,安庆也被他刺了两剑。” “这么多血呀。”梅落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孙太傅冷哼一声,孙頔怔了一下后明白过来,大喝道:“我记错了,是一件蓝色的外衣。” 梅落夫人向玉珠吩咐道:“去把公子的衣衫抱出来,看看哪件是蓝色的,拿出来让大人们查。” “不是不是。”孙頔慌乱道:“我记错了,是一件红色的。” 梅落夫人望向他,“公子这次确定是一件红色的?” “是。”孙頔用力点。 梅落夫人笑着向陈鹤道:“陈侍卫长想必也听清了吧,这件事肯定不是凌儿所为,风国忌红,天下所知,凌儿怎么会有红色的衣服呢?” 孙太傅大怒向孙頔怒骂,“笨蛋!” 孙頔不甘心的大叫,“天那么暗,我怎么看得清他穿的什么衣服?” 梅落夫人笑意更深了:“原来是没有看清。” 孙太傅认命的扭开头,真想抽自己那个没本事的儿子两鞭子,转头向陈鹤道:“还有一件,冯侍卫被害的事。这件事,有人看见了。” 陈鹤点头,向身的侍卫示意了一下,梅落夫人这才发现,众侍卫里还站着少女,看见她,梅落夫人脸上变色,那少女竟是孟瑶房内的云儿。 陈鹤向云儿道:“把你看到的说与梅落夫人。” 云儿点头,看也不看梅落夫人一眼,“昨日傍晚夫人说她想吃后巷的豆花粥,我便自后院角门出去,回来时,看见一个人被人用剑刺死,我当时太害怕了,就躲在暗处不敢做声,后来看那人也进了府内,我怕他害伤公子和夫人,便跟了过来,进府后才认出是端木公子。” 孙太傅捋须冷笑着望着梅落夫人。 梅落夫人走到云儿面前,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她:“云儿,话可不敢乱说,昨日凌儿一直陪在我身边伺候着我,什么时候去了后巷?” ------------ 十四审案 云儿退开一步,没有理会梅落夫人向陈鹤道:“陈大人,这些事情你可以派人去问夫人。云儿不过是一个丫头,不敢在各位大人面诳语。” 孙太傅冷笑道:“不必问夫人了,云儿姑娘是夫人房内的,自然可信。” 梅落夫人心一凉,这一切摆明是准备好的,连孟瑶加入其中,那么百里子墨是不是也知道呢?府内出了这样大的事,他除了让玉珠回来报信外至今没有露面,难道他也?梅落夫人不敢再想,抬眸望向陈鹤做最后的努力:“我要见百里公子。” 孙太傅在旁冷哼一声,“百里公子被大王派去出使土国了,你有什么话等他回来再说吧。” 阴谋,这是设计好的。梅落夫人转头望向端木凌,他那个倔强的孩子还不懂保护自己,这次只怕要吃亏了。怎么办?她慌乱的想着。 “云儿姐姐。”死般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家寻声而望,还是那个一直站在端木凌身侧的小蝉,“昨晚我家夫人让我送给孟夫人一些风国的物品,那时你还在府内,请问姐姐是什么时辰去的后巷?” 云儿斜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难道姐姐忘了?”小蝉走向云儿,“我把物品给姐姐时,院内还有其他姐姐在,随便找来一问便知。” 云儿冷冷的瞪向她,不屑道:“我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理会你,这里满院子都是大人、夫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问话。” 孙太傅立即喝了一声:“不懂规矩!退下!” 小蝉精致小巧的面孔上挂着不变的笑容,“姐姐,你难道不是孟夫人的丫头吗?你说出来了你所看到的,我自然也要说出来我看到的,这样才算公平,难不成,姐姐你说的便是可信的,我说的就不可信?就算大王在此也不会如此不公吧。” 谁也没曾想面前这个瘦弱的小丫头如此聪慧,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姐姐若不愿意同我说,那也好办。”小蝉转身面向陈鹤,“陈大人,我昨天傍晚去孟夫人那里送东西,正好在院内遇到云儿姐姐,东西还是烦劳她拿回去的,我想问问云儿姐姐,她是什么时辰看到我家公子在后巷杀人的?当时公子杀人时后巷还有没有其他人?”昨晚发生的一切小蝉一直在,她赌云儿是受人所指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主仆。 梅落夫人是风国国君的夫人,关乎到两国的关系,大王这次捉拿他们母子一是想给孙太傅一个面子,二是想借机向风国提出条件,决不会轻易杀掉梅落母子,再说还有一个百里子墨在,陈鹤不想把事做绝,于是向云儿道:“既然是孟夫人都知道的事情,云儿姑娘不妨把一切说的清楚些,也让别人心服口服。” 云儿眼中闪过一丝凌乱,狠狠的斜了小蝉一眼,“我当时吓坏了,哪里记得什么时辰,而且小巷幽静漆黑,除我外没有其他人,我当时也不知道是端木公子,而公子也未曾见到我,他提着剑,似乎很慌乱,急匆匆的就回去了,我是一直跟在府内方知是端木公子的。” 听到这句,小蝉的心放了下来,她在撒谎,她悄悄侧头望了端木凌一眼,见他正注视着自己微微颔首,原来他也明白了,小蝉忍不住会心一笑。 “陈大人。”小蝉向陈鹤道:“我是公子的丫头,云儿姐姐是孟夫人丫头,用我们自家主子来证明我的话是真的,都是不可取的。” 陈鹤沉了脸,“好个大胆的丫头,连主子的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小蝉笑了笑:“陈大人莫急,事情结束了我自会向两位夫人请罪,但这件事,如果有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做证,一切就可信了。” “哪里还有什么证人?”孙太傅喝道:“云儿姑娘已说的清清楚楚,难道你还要狡辩?” 陈鹤拦住他,“你倒说说还有什么证人?” “后院角门有人看守。”小蝉道:“谁有没有出后门,一问便知。”小蝉从昨晚哑伯看端木凌的神色来推断哑伯不会出卖端木凌。 “好。”陈鹤阻止了正要开口的孙太傅,“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来人,请哑伯过来。” 很快哑伯被带来,这个老人背已驼,站在小院内,神色冷峻,谁也不瞧,一脸茫然的神情。 “他会懂什么!”孙太傅皱眉。 “他是百里公子府后院角门的看门人,曾经救过百里公子的命,对公子忠心耽耽,所以才被一直安置在后院角门。”梅落夫人冷冷回道。因为牵涉到百里子墨孙太傅不敢再吱声。 陈鹤将事情大致说给那个可以听见但不会说话的老人,指了指云儿问:“见这位姑娘昨晚出去后巷了吗?” 哑伯昏黄的眼珠转了转,点头。 云儿嘴角勾起,小蝉手指握紧,她这是在赌,若是赌输了,端木凌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不利的证人又会多一个,自己无疑也是在自寻死路。 “那么这位公子呢?”陈鹤指了指长身玉立在台阶上的端木凌。 哑伯抬头望去,小蝉咬紧牙,心几乎跳出口去。 哑伯望着端木凌,端木凌一向苍白削瘦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的回望着。 良久,哑伯的头动一下,小蝉紧张的双眼一眨不眨,他微一动终于左右摇了摇。 小院里顿时一片死寂,陈鹤再次问了一遍,哑伯依旧摇头。 孙太傅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云儿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后猛然尖叫:“你胡说,我明明看到了端木公子。” “住嘴!”一声冷喝响起,院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众女子,众丫头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少妇,正是年仅十六岁的孟瑶夫人。 她径直走到云儿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混丫头,不就是那天端木公子呵斥了你两句,便这样怀恨在心,来人,把这个不知高低的丫头关到训诫房里去!”早有两个婆子上前用力挟住云儿架走了。 小蝉心惊的看到云儿还想挣辨被一个婆子用力捂住了嘴,同样是丫头,有这样的下场让小蝉一阵心凉。 孟瑶抬头走到梅落夫人面前福了一福,梅落夫人忙回礼,她微笑着伸手扶住,“姐姐莫怪,都怨妹妹对下人管教不严。” 梅落夫人笑道:“夫人折杀梅落了。” ------------ 十五受罚 孟瑶转头望向陈鹤,“陈大人,你们查案竟查到我们府上来了,难不成公子不在府上,我这个夫人便算不得什么吗?” 陈鹤面露苦笑,知道今天的戏是唱不下去了,忙小心陪了罪,向孙太傅使了个眼色,两人急急告退了。 孟瑶又说了会儿话,才告辞,临走时望向小蝉道:“这个小姑娘真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姐姐有一个好下人。”叹了口气道:“本来她妹妹是在我房内的,偏偏公子不知因为了何故,把她调去书房了,看来我还得向公子再讨要一番,有这样的姐姐妹妹定也是一个机灵的。还请姐姐闲了也帮我向公子讨要一下。” 小蝉顿时变色,这位年轻的夫人只怕不会放过她们姐妹。 梅落夫人轻描淡写的笑道:“夫人取笑了。” 送走了孟瑶,玉珠忙关上院门,大家这才算松了口气,梅落夫人沉了脸转身向端木凌喝道:“凌儿,你来!”又看了小蝉一眼,“你也来!”语罢径直回到室内去了。 玉珠惊慌的看了他们一眼,小跑着追过去,小蝉呆在原地望向端木凌。 端木凌看了她一眼,径直向室内走去,经过她身侧时停了一下,轻声道,“不要说我受伤的事。” 小蝉低头跟在他身后,茫然的想,自己为什么要拼着得罪孟夫人也要去维护这样一个冷淡暴躁的公子? 两人进了屋,梅落夫人端坐在案后,冷喝道:“跪下!” 端木凌老老实实的跪到案前,小蝉忙小心的跪在门边。 梅落夫人吩咐玉珠紧闭了房门,望向小蝉,“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全部讲来,若有隐瞒,我就送你回百里公子那里去。” 小蝉望了望端木凌挺直的脊背,硬着头皮道:“昨晚我在后巷找到公子,陪公子一起回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叭”的一声,案几上的杯子被狠狠的摔落到她面前,有一块细小的碎片飞起划破了小蝉的面颊,顿时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你们以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吗?”梅落夫人强压着怒火,“若不是我清晨让玉珠偷偷把凌儿的染了血的衣衫给烧掉,他们今天查起来,你们以为你们说的清吗?” 小蝉讶然,原来梅落夫人竟早已知晓,却一直未开口询问。 “玉珠。”梅落夫人冷喝:“把戒尺拿来。” “母亲。”端木凌抬头,“孩儿把一切都告诉你,是孩儿吩咐她不许说的,你不要再责罚她。” 梅落夫人怒道:“你说。” 端木凌将昨晚的头到尾讲了一遍,梅落夫人沉着脸听完后喝问,“那么孙頔呢?他不是你刺伤的吗?” 端木凌点头,“是孩儿。” “为什么?” 端木凌沉默了一下后回答,“他总爱欺负孩儿,昨晚正好孩儿回来遇到,本想着要吓他一下,谁知道他们主仆出手狠毒,孩儿失手刺伤了他们。” 梅落夫人闭了闭眼,怒视着端木凌,“你做的好事!”端木凌见母亲气坏了,忙开口,“孩儿知错了,孩儿下次不敢了,求母亲不要生气,你的心绞疼不可再犯。” 梅落夫人眼中涌出泪水,“你还知道我有心绞疼,你昨天赌气出去可曾想过我有心绞疼?” 梅落夫人一向温和,语声不大,就算怒极也只是声音低沉,此时却尖锐起来,好似换了一个人。 “风国使臣就在城里,金国那些权臣们恨不得把咱们母子吞吃了才放心,你偏偏还要寻这些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这样的性情,将来怎么做风国的公子?你如何管得住一众手下?”梅落夫人起身抢过玉珠手中的戒尺,立到端木凌面前,“伸出手来!” 端木凌咬牙不语,伸出左手到梅落夫人面前。 握着儿子稚嫩的手,梅落夫人闭了闭眼,高高举起手。 “夫人。”玉珠高呼,戒尺已狠狠落到端木凌的手心,顿时红肿起一片,端木凌痛吸了一口冷气,却不吭声也不求饶。 梅落夫人见儿子倔强的眉骨已隐隐有些男子的凌厉,知道此时不管将来更难帮他,便狠着心用力的抽打起来,直到玉珠和小蝉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才松开手,端木凌手心里早已血肉模糊。 见状梅落夫人心疼如刀绞,想到自己这十几年如此艰难,端木崎喜新忘旧,弃她们母子于不顾,百里子墨旧情已灭,端木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对自己疏远而冷淡,而这一生,最灿烂年华都已凋谢,余下的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希望是那样渺茫。脚一软,跌在地上,泪如雨下,良久,悲伤道:“早知如此,不如那时便抽剑自尽,也好过现在如此煎熬。”语罢,谁也不理,起身离去。 玉珠不放心,忙追了上去。 这边,端木凌整个左臂疼入骨髓,半边肩膀都抽抽的疼起来。他咬紧了牙关忍着,身体上的伤他可忍,但侮辱却不能忍,孙頔那天当着几个世家子弟说梅落夫人是百里子墨的玩物,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忍不下。 他摇摇晃晃起身,小蝉上前来扶被他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出了门。 小蝉拾起地上的带血的戒尺放回案几上,心沉甸甸的。 端木凌在梅落夫人门外跪了三天,梅落夫人的门始终未向他打开,玉珠不时劝一下,小蝉却不敢开口,不知为何自那日后夫人对自己的眼神总是隐着什么让她不敢走近。 第三天晚上,小蝉偷偷弄了些水和饼来到他面前。他早已筋疲力尽一动不动的低着头。 “你万不可出事。”小蝉低声开口,伸手在他额上试了一下,果然火烧般烫手,他深吸了口气,干裂的唇动了动,低沉沙哑的吐出两个字,“走开。” 小蝉不理会他,径直扯过他的手按在他的脉上,低声道:“你是想让夫人心里好过,还是真的想跪死在这里?” 端木凌眯了眼无力抬头注视着她,月光下她的小脸泛着珠玉般柔和的光泽。 “夫人为你受了这么多年苦,为的什么?你如何保护她?不是一味意气用事,你要足够强大才行。”这是爹爹曾经告诉自己的,小蝉一直记得,要保护你的家人,你必须要先保护好自己。 端木凌眸底有一丝疑惑升起,小蝉微笑,自那天查案时,他了然的点头便让她相信,这个冷面的公子并不是外面看起来那个全然不顾,他内心深处一定在挣扎,是可以说服的。 打开檀木刻杜鹃花的食盒,将一碗温热的汤送至他的唇边,“这是我熬的药粥,你先去去寒气。” 端木凌注视着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药粥,两天未进食的胃顿时一片温暖。 ------------ 十六隐情 又喂他吃了两口饼,小蝉不敢再让他吃,只怕他伤到胃,停下手笑了笑小声道:“不要吃的太多,不然明天脸色健康红晕,夫人会发现的。” 端木凌没有做声,小蝉知道他的别扭脾气,飞快瞄了一眼梅落夫人那漆黑的窗口:“别担心,明天夫人就会原谅你了。” 端木凌不解的注视着她。 “明天你便会知晓。”小蝉笑了笑道:“我先回去了,不然夫人会发现的。”收拾了东西正欲走,袖子一紧,却是被端木凌扯住。 “怎么了?”她低头询问:“是不是腿很疼?不要紧,你喝的粥中我加入了些活血化淤和止痛的药材,一会儿你就会暖和起来的。” 端木凌的双眸在黑夜里格外的深沉,他缓缓开口以一种疑惑而不确定的语气问“为什么?” 小蝉茫然,“什么?”思量着他这样脾气的人估计是觉的这样做不够光明正大,于是退回蹲下来耐心给他解释,“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是在骗夫人?这样实际算不得是骗,若是你真的生病了,最心疼你的人还是她呀。我爹曾说过,做事要有结果,现在咱们要的结果就是让夫人相信你知错了,没有必要非弄的你们母子都生病不可。” 端木凌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小蝉没想到他问这个愣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 端木凌似乎不相信这样的答案,眉峰蹙在一起,神情里有一丝困惑,为什么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上有一些他从没体会到的东西,那样浓烈而鲜艳,让他竟有一些意外和惊奇。 小蝉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变幻的眼眸里是什么,小心的唤他:“公子?” 端木凌茫然回神,松开扯住她衣袖的手问:“明天是不是百里子墨要回来?” 小蝉诧异而笑,“你怎么知道?” 端木凌不以为然一笑,“你说明天母亲就会原谅我,除非百里子墨为我求情,否则母亲是不会原谅我的。” 小蝉越发觉的眼前的少年不简单,她下午问过百里子墨的常随小七子知道的这个消息,端木凌却一下子就猜到了,曾经为以他不过是一个脾气暴躁心胸狭窄的公子哥,却原来也是不可轻视的。 第二天百里子墨果然回来了,很快端木凌被扶回来,梅落夫人见到儿子这样又伤心了一番,又怕端木凌房内的丫头琛儿伺候不好,因为小蝉略懂医术就让她也过去帮助照看着。 端木凌一直强支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全身火烫,虽然裹了厚厚的棉被还是冷的浑身打颤,百里子墨找来宫内的御医开了方子,喝下药后才缓过来,发出一头汗来沉沉的睡着了。 这一场下来,把小蝉和琛儿累了个半死,小蝉见这会儿没有什么事,便向琛儿告了会假,回去夫人处把自己的衣衫和棉被抱来,晚上和琛儿一起照顾端木凌。 出门见天空墨云翻滚就要落下雪来,心情竟莫明的好。 于是慢慢自回廊穿过客厅,正遇到玉珠向外走,本想唤住她问问梅落夫的情况,但见她脚步匆匆很急迫的样子,便没有做声,自厅内走到内院直奔夫人的卧房而去。 小蝉的棉衣本是放在西角下人房内,但这几天事情太多,梅落夫人身体又不好,玉珠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让她晚上也睡在夫人卧房的屏风外,她思量着先把棉被抱到端木凌处。 脚尖刚踏上台阶,忽然听到房内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小蝉一愣脚步停滞,转身欲走,却听到一个男子低沉温和的声音,“万事有我,你莫要哭坏了身子。”如此柔情似水的话语落到小蝉耳中却如同雷震,她怎么也想不到,说话之人竟是百里子墨。 夫人却只是哭,良久,百里子墨叹了口气,“落落,你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送你回风国去?” 小蝉顿时心被提到胸口,怎么也想象不到百里子墨那样白莲般出尘的人会背着自己的娘子与别人?心底有什么在倒塌,让她握紧了手指,想逃开,却脚底生根而不能动弹。 “我哪里也不要去。”梅落夫人哭泣道:“我只要你,只要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这样残忍,非要把我送给他?当初你就是这样狠心的把我送给他人,现在还是一样,你的心里哪里有我一丝一分的地方?” 想不到平素稳重大方的梅落夫人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也是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小蝉涨红了脸,心底抽抽的酸。 “落落。”百里子墨低唤声中充满了压抑的感情,梅落夫人的抽泣声似乎被什么堵住,室内的安静了下来。 小蝉忙奔下台阶,很快逃出院子,直奔到东厢房心犹怦怦跳。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这样出众的人物,小蝉闭了闭眼,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无意间得知了这样的隐情让小蝉很是难受,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知道端木凌醒来还得一阵,想了想决定去找慕容绣。 意外看见小蝉的到来慕容绣的小脸上透出光彩,放下手中的抹布,将她拉到书房的紫檀木书架后,开心的问:“你怎么来了?” 几天没有见慕容绣小蝉惊奇的发现她长高了,也吃胖了,脸色比在孟瑶夫人处红润了许多,清秀的眉目盈盈的透着一丝水润来,再不象在冷玉山那里那样枯黄削瘦了,欣慰的叹道:“看来在百里公子这里待的不错,绣儿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慕容绣红了双颊腼腆道:“公子待我很好,每日里除了清扫院子和书房,我也没有什么难做的事,其他房内的丫头们见我是公子跟前,看待我也不一样。” 小蝉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看来以后我也得多多讨好你呢,你可是公子跟前的红人呢。” 慕容绣伸手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入她的衣衫里,“要是你也能在这里该有多好。” 心底的一切阴霾都因为慕容绣这一抱而消散,患难之中结下的深厚情义让她们血脉相连,情义深重,不管别人如何,她还有慕容绣儿,她的姐妹。这是任何人都换不走的。 ------------ 十七教导 两人缩在角落里吱吱喳喳的讲述着各自的生活,一时间欢喜莫明,忘了时辰,直到窗外天色阴沉小蝉才惊觉自己该回去了。 慕容绣舍不得她离去,抱住她的腰央求小蝉下次要早些来看她,小蝉点头答应,为她梳理着肩上的长发,目光无意间落到她的白皙的脖子上,猛的发现那里竟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一惊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慕容绣猛的松开手,下意识捂住伤口,退开几步道:“上次不小心被树枝划的,没什么。” 小蝉自然不信,握住她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小蝉愣了一下,将慕容绣的手摊开在自己手心,那个本该白皙的小手上也有一道伤疤,从肿涨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新落下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小蝉变了脸,“什么敢这样对待你?” “没有什么。”慕容绣抽手藏在背后,“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现在没有人敢伤到我。” 小蝉注视着慕容绣的双眼,期望从中发现些什么,她却猛的跳起来,低声道:“公子回来了。” 小蝉吓了一跳,正欲离开,却已晚了,门被人打开,传来百里子墨书童小七子的声音,“公子,要不要让他们送碗粥来?” “不必了。”百里子墨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黑檀木架旁,那里小蝉和慕容绣立在暗处胆怯的向他行礼。 “小蝉?”百里子墨意外的望着她们,“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人唤你。”转身吩咐小七子和慕容绣,“你们两个下去吃些东西再回来,我要和小蝉说几句话。”两人答应着低头退了出去,临出门时慕容绣偷偷抬眼看了小蝉一眼,而此时的小蝉已完全呆住神情怔忡的望着百里子墨。 百里子墨解下外面大氅,只穿了墨色棉袍,衣袖上金线勾靳着龙须张扬的蟠龙,他随意的解开袖口,端坐到案几后的软榻上,一只手支头,另一只手揉着眉心,低声吩咐,“小蝉,给我倒杯茶来,梅落夫人那里的炭火很重,这会儿竟有些头痛。” 小蝉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自己小心的立在旁,烛光下的百里子墨更加温润如玉,就这样随意散淡之中也透透着儒雅的风度,这样的男子,怎么会不吸引女子的注意呢?刚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小蝉眉尖拧在一起。 “真有你的。”百里子墨放下细白的茶碗,注视着面前案几上的花纹,“你这次算又声名在外了。” 小蝉听着他的语气好象是在责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百里子墨忽然抬头轻声道:“你过来。” 小蝉怔了怔,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与他那深不见的眸子对视,呆滞着没有动。 百里子墨淡淡一笑,烛火下带着一丝魅惑,耳边听见他春风般的声音:“怎么?我很可怕吗?” 小蝉缓慢走到他面前,任他牵起一只手,手掌温和的落到她的左臂上,“伤已全好了?” 小蝉注视着他的双眸被动的点头,“全好了。” 百里子墨微微一笑,“难怪?” 小蝉不解,百里子墨松开她的手,坐回榻上,按住额角道,“过来,给我按按,实在太痛了。” 小蝉心怦怦乱跳,小心的跪在他身侧,他斜在榻枕上,闭上双眼,任她将两指颤抖的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恩,还行。”他轻哼一声,似乎很舒服,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散开。小蝉注视着他,指下一片温热,可以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清朗的面孔格外的温和,竟让她微有些失神,双颊渐渐红了。 室内一片寂静,窗外雪下的浓了打在窗上沙沙做响,柔和的烛火之中,一切是那样模糊而不真实。若不是下午听到的那一切,现在这一刻应该是如此温馨的,面前的人是小蝉一直敬仰的神,是她心湖当中那株白莲,可望不及的纯洁。可这一切就在下午的那一刻被打散了。小蝉心头一酸,竟觉的那样委屈。 “又想哭了?”他忽然开口,小蝉吓了一跳,发现他竟还紧闭着双眼,竟可以感知她的一举一动。 “我又没有责罚你。”他睁开双眼瞄了她一眼再次闭上,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你这样小小年纪锋芒如此外露,我怕以后不好护你周全。” 小蝉分辨道:“那时我若不开口,就怕他们真把端木公子带走了。” 百里子墨勾唇笑了笑,“带走就带走嘛,他堂堂风国的公子大王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小蝉眉尖皱在一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百里子墨抬眼见她稚嫩的小脸上的一本正经的苦闷着,禁不住微微一笑,起身道:“想不明白了?” 小蝉老实的点点头。 百里子墨默了一下后问:“会写字吗?” 小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父亲对她一向随和,唯有读书识字这件事从不心软,所以她自小写得一手漂亮的隶书。 百里子墨自案上拿过笔纸道:“写几个字来我看看。” 小蝉不解的提起笔,想了想,俯在案上整整齐齐的写了一句:“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伤。” 百里子墨一怔,侧头望向她,她已收了笔小心的等待他的评判,烛火之中,眉目已隐隐透着少女的清秀,蓦然发现这个女孩竟如此清丽纯透,一时间心底竟有什么微微一动。 外面传来小七子吩咐下人的声音,百里子墨猛的惊醒,起身自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出来推到小蝉面前,“这些书都学过没有?”小蝉本以为会是《中庸》《大学》《女经》之类,没有想到竟是《纵横》《七术》这些面目陌生的,摇了摇头。 “拿回去,有空便读一些,我会常常提问你的。”百里子墨微笑的揉了揉她的头。 小蝉不解道:“公子还没有告诉我,那日做的有何不对之处。” 百里子墨指了指书道:“看完这些书,你自然明白了。”见她依旧满脸的疑惑,重新坐下来引导:“我的公子府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来的。” ------------ 十八少女之心 小蝉霍然抬头注视着百里子墨,心底深处隐隐有一丝不安。 “怎么?”百里子墨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难不成,你以为我也参与在其中?” 小蝉略有些尴尬,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百里子墨微笑的摇了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罢了,今天便讲与你听,风国的使臣早已来到都城,他们本意是求大王将梅落夫人母子送还给他们,由他们接回国。但这样做与礼不合,一则是梅落母子是堂堂风国国君端木崎名媒正娶的夫人,二则他风国也太不把我们金国放在眼中。所以大王希望他以夫人礼对待,另再派其他公子送来当质子,这样才算有面子。” “大王是想找个理由让风国着急?”小蝉恍然明白的问。 百里子墨赞许的微笑。 “若风国国君不管他们母子呢?”小蝉不解的问。 百里子墨不以为意的道:“端木崎不敢,他是新登大宝,正要努力做个仁君,若是他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能护周全,如何在国人面前立足?” “原来是这样。”小蝉细细的理着头绪:“既可以让梅落夫人他们风光回国,也可让风国欠金国一个人情?” “不错。”百里子墨点头微笑,“但现在只怕大王得另找理由了。” 小蝉红了脸苦恼道:“我只是想救他们。” 百里子墨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你的好心我们都明白,只是这样你就势必得罪了许多人,不过,也不全是坏事。”他顿了顿注视着她道:“至少端木凌会对你另眼相待。” 以端木凌的脾气只怕不会这样轻易相信她,小蝉没有做声。 百里子墨道,“你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是一个可塑之材,只是你需要多磨练,有空便看看我送你的书吧。” 小蝉方体会出他送书的深意,心中一时间杂乱无章,充塞了诸多感情,感激、委屈、希望种种堆积到胸口,让她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百里子墨叹口气道:“你是风国人,能跟在梅落夫人身边迟早有一天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再等几年让她为你寻一个好男儿嫁了,以后就在风国好好的生活,也算是我多少回报一些令尊的救命之恩。梅落夫人将来必是风国的夫人,她身边的人必是风国的旺族,也不算委屈你。” 这一切对于还年少的小蝉听起来是那样遥远,她垂目不语。 百里子墨继续道:“只是你守在风国夫人身侧,要比旁人多一份心才行。开始我还有些担心,见这样聪慧也就放心了。你虽然年幼但有一颗赤诚之心,这些都是好的,唯有一条便是不知如何全身而退,但这些也不是我所能教导的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百里子墨的声音低沉温和,落到小蝉耳中如一汩清泉,熨贴而舒展,让她此时竟无端的感激冷玉山那个恶人,若不是他将她捉去当偷儿,她又如何能来百里子墨的身边,只怕早如其他被遗弃的小姑娘一样,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被捉去烟花巷中永无出头之日。哪如今天这般,受到金国王世子教导,眼前一片光明。 安排完一切,百里子墨脸上露出笑意,没想到引导这个小丫头竟如此的轻松,他打趣道:“若是早知你如此聪慧,就安排你留在我房内了。” 小蝉反倒有些茫然,低头笑而不语。 百里子墨凝视着她低缓开口,“想回风国去吗?” 小蝉摇了摇头,百里子墨心怦的一跳,神色未变,眸色却刹时深浓如墨。 “我想找我爹爹。”小蝉轻声开口,“我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样的回答倒让百里子墨有些意外,以肘支头淡淡而笑,正要说些什么,忽闻小七子隔窗而呼:“公子,赵将军求见。” 百里子墨收了笑,起身正色吩咐:“请将军去客厅少坐,我即刻就到。”起身扣好衣袖,向小蝉道:“回去吧。” 小蝉抱起案几上的书退了出去,告辞便要离开,刚至门口,听到百里子墨在身后道:“你慢一步。”她疑惑的停下脚步,还未及回身,肩上一沉,一件带着暖意的狐皮大氅盖在她的瘦小的肩上。小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至自己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滑过颈间为她挽上细绦,又细心的为她戴上风兜。他站的那样近,宽大的衣袖滑过她的面庞带着淡淡的烟火和青年男子的清凌气息,小蝉几乎无法呼吸。 “把这个大氅给梅落夫人带回去,就说我送她的。”凝视小蝉的双眸百里子墨缓缓伸出手,将她额角的一缕发轻柔的为她挽在耳后,猛然松开手,转身淡然道:“回去吧。” 小七子已等在台阶下,见他出来,忙撑起伞。 小蝉注视着他忻长的身形消失在雪雾之中,方回过神来,僵直的走出院落,沿小径慢慢向回踱,心头一片恍然,雪细细密密的下着,落到面颊上化做冰冷的水沿着面庞滑落,她浑然未觉。 心头忽冷忽热,大氅上淡淡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晕眩,抬手抹去脸上的雪水,蓦然闻到一丝淡淡的熟悉脂粉香气,她疑惑的举袖放到鼻下,心中顿时时一片苦涩。 梅落夫人! 下午的一切还在眼前,那几声如同叹息的落落,若不是情深难承,又怎么会如此温和。小蝉站在一株梅树下发怔,她才十二岁,还是一个小姑娘,她不懂得什么是男女之情,但她就是从第一眼见到百里子墨开始便心升仰慕之意,那样风度人品绝佳的公子,她曾经无数次想象着孟瑶夫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曾经那样渴望能留在他身边做一个小丫头,但这样的念想就在今年下午梅落夫人的窗下生生给扼杀了。 他刚才的举动,若是早上几天,不,就是早上半天,她只怕也会激动难忍彻夜难眠,而此时,她只感到悲凉,为自己为梅落夫人还是为孟瑶夫人,她也分辨不清了。 小蝉胡乱的思量着自己万不可将来象梅落夫人或孟瑶夫人这样生活。至少要像爹娘那样自由自在,万不可被这些人绊住了脚步。 想到这里,小蝉心潮渐渐平复,脸颊上的热意已全部退去,眼前一切变的清朗,嘴角再次浮上惯常的笑意,脚步轻快的向回走去。 人生如棋,步步有玄机,有些事情早一分遇到与晚一分遇到便可能差了万里之遥。 伞下的百里子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刚才撩拨过的小姑娘此时脸上的羞涩已被另一种坚毅所代替,他若知道今天下午与梅落夫人相会会把他的未来领上另一个方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 十九恶梦 “放开我!”黑暗之中有人大呼,惊的小蝉翻身而起,麻利的点燃烛火,心惊的望向内室,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转过屏风,墨色金线勾勒着大朵木芙蓉的帷幕堆砌着垂在床外,端木凌似乎并没有醒来。 “放开我娘!”猛的隔着帷幕传来端木凌撕裂般的疾呼。 小蝉吓了一跳,小心的上前掀开帷帘。 锦缎被中端木凌双眼紧闭,只将一双手痉挛般握着被角,浓眉紧紧拧在一起,额角上满是汗水,全身不住的颤抖。 原来是在做恶梦,小蝉松口气。 “不许你们侮辱我娘!”端木凌再次大叫,“我杀了你们!” “公子。”小蝉弯下腰试探的推了推他的肩头,“你在做梦呢。” “滚!”端木凌暴喝一声,小蝉只觉眼前一闪,脸上被重重打了一拳,力量如此大,以至将她打倒在账外的青石地上。疼的她大叫了一声,半天没有爬起来。 “谁?”端木凌大喝了一声惊坐起来,睡意未退,双眼怒瞪着地上的小蝉,沉了脸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蝉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斜了他一眼,悻悻的道:“公子做恶梦,打了我一拳。”脸颊火辣辣的疼,想必是肿了。 端木凌皱了皱眉,看了看她的脸,垂下眼眸冷淡道:“我渴了。” 他喝过茶水脸色好了一些,向小蝉问:“我做恶梦都说了些什么?” “好象是同旁人打架什么的,具体也没有听清。”脸颊实在太疼了,小蝉每说一句话都要吸口冷气。 端木凌看了她一眼,突然掀被而起,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走到外室去了。 他性子素来古怪,小蝉知道多问无益,只好端了烛台跟去,却听到一阵呼呼拉拉翻东西的声音,片刻后他又转了回来,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塞到她手中,冷淡的吩咐:“拿去。” 小蝉不解的注视着他,他却已回到缩回被中只将一个脊背对着她。 真是怪人!小蝉暗自叹口气,为他收拾好一切后退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呢?拨去软木塞,小蝉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药香,小蝉是医学世家一闻便知是活血化瘀的药膏。 还算他多少有点良心,小蝉心里好受了些。 翌日。 清晨为端木凌准备洗漱的琛儿抬头看见小蝉的脸,吓了一大跳,惊叫道:“你做错了什么?公子这样对你?” “是我起夜时自己不心撞的。”小蝉肿着脸话都懒得说,示意琛儿去伺候公子起床,自己对着镜子一遍遍的抹药,希望能快些消肿。刚才玉珠来吩咐过今天是十五,夫人要去城西王母庙进香,她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端木凌已穿戴整齐出来,金线滚边蟠龙暗纹袍,金色宽腰鹤龙纹腰带熨帖的束在腰间,腰侧悬了一块羊脂白玉双鱼佩,恰到好处的勾靳出少年挺拨的身姿,还未弱冠,乌发高高束在顶上,使眉目越发清朗俊秀。少年的端木凌相貌七分象梅落夫人,就是那疏远清冷的神情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梅落夫人柳眉下含着的是一段西子般的弱愁,而端木凌的则是一份愤慨的不屑。 小蝉正出神,端木凌已停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上,小蝉忍不住斜了他一眼。端木凌举袖挡在嘴上咳嗽了一声,转身离去。 待端木凌走远,琛儿转头望向小蝉一脸见鬼的表情,“你有没有看到?公子竟然在笑。” 小蝉揉着脸道:“是人都会笑,有什么奇怪的,况且我怎么没有看到他刚才笑了?” 琛儿瞪大了眼睛,“自从我到这里就从没有见公子笑过。他不是在发脾气就是在练剑,就算对着夫人也不会笑。”皱眉迷惘道:“他刚才看了你一眼后就捂着嘴笑了。”探究的目光落到小蝉的脸上,见她半边脸又青又肿,挤的一只眼睛都变成月芽了,偏偏小蝉又为了遮盖在颊上扑了许多粉和胭脂,一张小脸说不出的古怪,琛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终于明白公子为什么笑了。” 小蝉不解的去镜前照了照,镜中自己的脸的确有些可笑,见琛儿不住的笑,苦着脸跺脚,“我的脸就这么可笑吗?” 琛儿扶着门框尤自笑个不停,“实在忍不住,你的样子太可笑了。” 小蝉睇了她一眼,“笑吧笑吧,今天晚上就换你去伺侯公子。”语罢,转身折入室内。 琛儿忙捂住嘴追上去,陪笑着说了几句好听的,两人正闹着,门帘一响,却是端木凌去而复返。 他脸色阴沉难看,径直坐到厅中,双眸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蝉和琛儿面面相墟,忙起身各自忙起来。 好一会儿,端木凌忽的起身,用力扯开衣扣,将外衣脱下重重的抛到一边,小蝉忙将炭盆端过去,远远的看见琛儿用唇形让她问问端木凌为什么不随夫人一起去进香,小蝉只做没看见低头向外退,至门旁向琛儿使了眼色,示意她们出去。 “琛儿。”端木凌忽然抬头,“快去陪夫人进香,这里只留下小蝉一人便可。” 琛儿讶然的望了小蝉一眼,转身而去。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炭火燃出温热的气息,端木凌神情晦暗,这样压抑的气氛让小蝉呼吸不畅,见也没有什么事吩咐自己便轻手轻脚的准备退出去。 “取我的弓箭来。”端木凌忽然开口,小蝉愣了愣,难不成要出去打猎? 取回弓箭端木凌却已不在厅内,小蝉怔了一下,四处去寻,最后在院内找到他,他未披外袍,衣着单薄的立在一株白梅前仰看着满枝的如雪般娇艳的梅朵。 “外面太冷。”小蝉温和道:“公子小心冻坏了身体,还是披上外袍吧。” 端木凌冷笑,“谁会在乎我冻坏不冻坏,谁会在乎我还是不是活着?”他忽然狂躁起来,劈手夺过小蝉手中的弓箭,一箭箭用力射入远处一株粗大的枯柳上。 小蝉暗自叹口气,思量着定是百里子墨对他的事进行了干扰,所以不再劝,只将飞落到一旁的箭为他捡回来,让他再射。 直到全部的箭都射入那棵大柳树里,小蝉才柔声劝道:“公子,射了这么多箭,心里是不是好受了一些?” 端木凌疲惫的垂下手,她上前接过那柄黄杨木硬弓,耳边忽然听到他低低的问:“你想不想回风国?” ------------ 二十试探 小蝉抬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湛黑漂亮的双眸深不见底,不知藏了多少东西“那里是奴婢的家乡。”她斟酌着回答。 端木凌不待她说完再次开口,“现在有一件事,你愿不愿为我去做?” 心怦怦乱跳,端木凌所做的事无非是联系城里的风国使臣,这一点小蝉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今天所谓的进香竟也是端木凌去联系的日子,估计这件事被百里子墨看了出来有意将他拦在府内。 要不要趟这混水?这是小蝉一直犹豫的事情,抬眸看到端木凌眼中的期望和试探,知道今天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要过去。 “奴婢一切听公子安排。”小蝉点头。 端木凌冷肃的神情有些缓和,略一思索,示意她随自己进室内。 端木凌自柜中深处拿出一物,塞入一个乌檀木盒内递给她,“把这个送到驿馆风国使臣朱成烈朱大人处。” 刻了干枝玉兰的小盒入手沉坠,小蝉素白纤细的手指与那乌沉沉的色泽相映,如同墙角乌泥之中飘落的洁白梅瓣,娇小而无力。端木凌正欲抽开的手停滞了一下,沉吟着开口,“若是旁人问起,你便说是去城东买夫人最喜欢吃的如意桂花糕。” 小蝉顺从的点点头,找了方帕子将小方盒四角包起,径直向外走去。临到门口微感异样,停步回首,见端木凌还立在厅内藏青色的屏风前,屏上绘了一只巨大的青鸟,白腹红喙,羽翼半张,似要乘飞而去,远处青山如黛天空寂寥,越发映出端木凌身形颀长晦暗。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小蝉等着他开口。 端木凌目光沉沉似有诸多安排,但到唇边只化为一句,“这关系到我们母子的性命。” 小蝉点头,“奴婢会小心的。” 端木凌不再说什么,小蝉转身离去。 自后院角门出府很容易,只是还要独自走过那段幽暗窄长的小巷虽是白天小蝉也有些心慌,脚下的方砖被洗的干干净净,但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被杀死的冯侍卫鲜血四溅的模样,脚下似乎可以感受到热气腾腾腥气扑面的血液。 提起裙角小心的沿着小巷飞快向前,很快眼前一片明亮热闹的景象,小蝉松了口气脚步也轻松起来。 一切好象从天而降,一队整齐的王府侍卫出现在她面前,领头按刀而立,疑惑的注视着她。 “站住!”领队的侍卫长上下打量着她,“做什么去?” 小蝉心一沉,露出一脸胆怯,“侍卫大哥。”她握了衣角声音细小,“我是梅落夫人房内的丫头。去城东买夫人最爱吃的如意桂花糕。” “梅落夫人?”侍卫长勾了勾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一笑,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回去吧,公子吩咐这个月内不许任何人出府。” 小蝉咬了咬嘴唇,委屈道:“那可怎么办?公子也等着呢。” “怎么让你这个小丫头来买?”侍卫长皱皱眉,“吩咐膳房让张妈妈她们买给你们。” “她们?”小蝉低下头,“她们不会理我的。” 侍卫长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摇头道:“不管如何,你不能出府。” 小蝉心中发急,眼中含泪,“夫人还好说,我家公子脾气不好,若是买不到,他会责怪我的。你们瞧,他打伤了我的脸,到现在还肿着呢。” 端木凌为人冷傲,从不肯在人前低头,他的脾气王府人人皆知,侍卫们见小蝉单薄瘦小,模样可怜,半边脸还高高肿着,均生出侧隐之心。 一位年轻的小侍卫上前向侍卫长道:“大哥,咱们均是为人做事,小姑娘也不容易挺可怜的,我听妹妹说,前几天她的手臂还被端木凌那小子砍伤了,若是不让她买回去,不知道那个怪主子又会怎么罚她。” 侍卫长皱了眉,“我难道不知道吗?但公子亲自下的禁令,你敢违背吗?” 小侍卫想了想笑道:“不如这样,我陪这位小妹妹一起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侍卫长有些犹豫,其他侍卫们已纷纷开口,“老大,让他们去吧,一个小毛丫头,就算出府又能怎么样呢?” 侍卫长终于不耐一挥手道:“去吧,快些回来。” 小蝉展颜一笑,向众侍卫做了一个万福,跟在小侍卫身后离开。 “小哥哥,你叫什么?你心肠真好。”小蝉追上小侍卫询问。 小侍卫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叫汐翎,我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欺负人。”他热心道:“你可能不认得我,我妹妹你一定认得,叫做汐瑾,是夫人房内的。” 小蝉笑着点头,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把小侍卫哄的很开心,一路上对小蝉和颜悦色,只差没有认她妹妹了。 小蝉望着小侍卫憨厚的笑脸感叹,真是一个好人。 两人转了一圈,小蝉只做年纪小不记事,记不清那家糕点店,急的要哭出来。汐翎果然心软,一边安慰她,一边帮她找店铺。 七转八转,两人终于站到驿馆前面。 “汐翎哥哥。”小蝉涨红了脸望着他,“我,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汐翎担心的问。 小蝉双手捂住腹部,咬着嘴唇不说话,汐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恍然明白,“原来你是……”猛的打住话头,同样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再看小蝉,扭身挠头道:“这可怎么办?” 小蝉肚中暗笑,有意四下望了一下,猛的向驿馆内奔去。 汐翎欲伸手拦她,又很快缩回去,只好站在驿馆外等。 小蝉奔入驿馆内,隔窗向外望,汐翎果然没有追来,抚胸长出了口气,穿过厅院径直向里面奔去。 很快找到朱成烈,小蝉将方盒呈上。 关了门,朱成烈紧张的打开盒子,却见一方墨缎中摆放一块羊脂白玉芙蓉佩,他抚了抚颌下长髯,不明所以问小蝉:“你家公子没有再吩咐你什么?” 小蝉摇了摇头。 朱成烈皱眉为难,端木凌让人巴巴送来的这块玉佩究竟有什么用?将玉佩翻来调去细细端详依旧不明白,正在发愁目光忽然落到小蝉身上,不确定的问:“小姑娘,你什么时候跟在梅落夫人身旁的?” “两个月前。”小蝉回答。 朱成烈又问了问她来时的经过,终于眉目舒展,将玉佩收起,又在白色锦帕上写了封信要她带回去。 ------------ 二十一归去 不到午时,小蝉平安回到府内,她脚步轻松的奔入厅内时,端木凌正坐在厅内碳盆前看书,听到动静飞快抬起头。 小蝉回身关紧了门,将那封贴身藏好的信递到他手中。 端木凌匆匆打开,将信从头看完,又仔细辨认了信左的署名和朱红的风国使君印,再次抬眸,眼中已蓄满了笑意。 “太好了。”端木凌脸上阴云一扫而空,“小蝉,你立了一件大功。”起身将绢信小心的抛到碳盆里,注视着它被燃成一团灰烬方抬起头,向小蝉道,“你怎么做到的?” 小蝉将一路上的经过细细的讲给他听,当他听到小蝉告诉众侍卫自己的脸是被端木凌打伤时,端木凌看了看她的高高肿起的脸,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小蝉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湛黑的双眸里光芒灼灼,他本就是容貌出众,此时眉目舒展,神彩飞扬,比起平素的阴郁老成多了一份飞扬明朗的少年英气,小蝉叹息道:“原来公子笑起来这样好看。”语一出口顿时涨红了脸,忙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若夫人看到公子这样的神情,一定会很安慰的。” 端木凌光亮的眸中蒙上一层暗淡的色泽,“一个质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欢声笑语?” 小蝉不以为然道:“龙入浅滩,虎落平阳,公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端木凌诧异的望着她,“依你该如何做?” “静观其变,待时而动。”小蝉平静的注视着他。 端木凌冷笑,“说的容易,机在何处,时在何处,如今我们母子身隐囹囫又如何脱身?” 小蝉道:“朱大人还在金国公子和夫人就有机会离开。况且,百里公子是帮着你们的。” “百里子墨?”端木凌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扭了头道:“不提他也罢。” 小蝉见他如此反感心中疑惑,难不成百里子墨和梅落夫人之间私情他也知道?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他是梅落夫人的儿子,这样的事又能瞒过几个人?如果是这样,端木凌如今种种做法便都可以想原谅了,生下来便被亲生父亲抛弃,母亲又与旁人有私情,这让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情何以堪? 心底有了一丝理解和同情,小蝉再注视端木凌的目光之中便有许多温暖,恳切道:“还有奴婢,奴婢也愿意帮助公子。” 端木凌抬头凝视着她,脸上第一次浮出温和而真诚的神色,缓缓点头道:“我相信你。”随机又叹了口气,“我以前总是伤到你,你会记恨我吗?” 能让端木凌说出这样话来真不容易,小蝉会心一笑道:“公子高看奴婢了。” 端木凌摇头道:“以后没人时对我不要再自称奴婢,你是上官蝉,我端木凌的朋友。” 小蝉震惊僵立,好一会儿才茫然回神,对待一个下人,端木凌竟可以放下自己公子的身份,弯腰平视对待。原来那样冷淡孤傲的外表下一腔热血,他们都错看他了,甚至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端木凌真诚道:“我生下来父王便回风国去了,母亲是一个柔弱的人,她自己尚且顾之不暇,又如何能让我强大。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人能体会的我感受,知道我需要什么,在想些什么。十岁那年百里子墨派了一个小厮到我身边,他对我言听计从,我曾一度把他当做最贴心的人,有什么心事都告诉他民,没曾想,一天夜里,我在后花园听到他以一种嘲笑的口吻向百里子墨汇报我那年幼的想法和每日的所作所为。”他的声音低沉一改往日的清冷,低垂的眼眸里含了诸多无法排遣的孤寂和苦闷,小蝉为之动容。 端木凌勾起嘴角冷笑,露出眉目中一贯的冷酷,“我借了一个机会用马鞭狠狠抽了他一顿,自此再没有人敢来伺侯我,就连琛儿刚来时也常常哭着求母亲要离开。”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注视着小蝉道:“唯有你,竟然不怕我,帮了我一次又一次。” 小蝉心底酸酸的难受,脸上却露出笑容来:“谁说不怕?” 端木凌笑道:“怕了还敢去抢我的剑?” 小蝉睇了他一眼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身之处,好吃好喝,主子又待我很好,强过我以前流落街头太多,为了能在这里长久安心住下去,我自然要去拦公子。更何况,那时公子的眼中只有怒火没有杀气,况且从公子平素为人处事来看,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所以我才敢大胆去拦。” 原来如此,胸臆中除去一份被终于被人了解的欣慰,还有一股融融的暖流淌过,凝视着小蝉清秀的眉目端木凌低声感慨,“真有幸,让我能遇到你。” 晚饭后梅落夫人回到府内,懒懒的斜在榻上,宽大屏风上绽着娇艳的梅朵,鎏金莲花炉里香气袅袅升起。 娇艳的红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眉目之中含了一段盖也盖不住的喜悦,今日进香,百里子墨开始不同意端木凌去时,她还有些恼怒,但自出了府,她便了解了百里子墨。这哪里是什么进香,分明是他们携手在这料峭的初春里一次踏青出游。 百里子墨很久没有这样温情了,想到他牵起自己的手的温柔,耳边的窃窃细语的体贴,薄雪中摘下早开的迎春花亲手戴上她的鬓角的深情,一切如同岁月倒流,她还是那个羞涩的少女,而他还是那个弱冠的清秀少年。 什么风国,什么使臣,梅落夫统统不要,只要这样守在他身边,便是一生如此,又如何,整个一天,她第一次有一种被充盈的满足感,他是她的,不论他在做什么,他只是她一个人的。 门外轻声的通报声让她茫然回神,屏后转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恭敬的向她行礼,眉目清朗的少年已立在她的榻旁。 “母亲。”端木凌随意的在绣墩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朱大人上午送来的信件。” “朱大人?”梅落夫人还没有自那样如云端的幸福中回过神来。 “朱成烈大人。”端木凌的眉目中有压不住的喜悦,“他说他们已和父王说好,两个月内一定将咱们母子接回国。” “两个月?”梅落夫人怔怔的问,眼前一切旖旎的风情都化做眼前的现实,窄小的夫人室,简陋的布置,还有面前少年英挺的儿子,都在告诉她一切都该结束了。 “母亲不必着急。”端木凌误会了她皱起的细眉安慰道:“两个月足以让金国的大王暂时以为我们不会离开。” 梅落夫人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她垂下眼眸,再抬起已带上淡淡的笑意,伸手爱怜的抚了一下端木凌的清峻的面孔,“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 二十二相处 端木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此以后再也不是质子,不用看别人眼色。” 梅落夫人失神的望着他,心底一片苦涩,“这十几年,让你受委屈了。” 端木凌望着自己依然美丽无双的母亲,“孩儿不懂事也让母亲吃了很多苦,以后不会了。”他起身跪在母亲的榻前,真诚而坚定道:“孩儿会努力保护好母亲,不再让您受委屈。” 梅落夫人震惊的望着他,眼中有泪光闪烁,手轻轻的落到他的额间,烛光闪烁之中眉目七分象她的少年是那样的英武,面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中的光芒却如此坚定,给予了她莫大的安慰,至少这十几年还有一人没有离弃她,那便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欣慰而笑:“凌儿,你长大了。” 端木凌欢喜的向梅落夫人道:“您知道我是如何得到朱大人的书信的?” 梅落夫人想了想问:“这府里还有谁能为咱们母子做事?” 端木凌神秘一笑,“还有一个人,她帮了我们很多次,不仅聪明而且很忠诚,这次也是她找到了朱大人。” 梅落夫人诧异,“还有这样的人?”斟酌道:“帮过咱们很多次?难不成是?” “不错。”端木凌微笑,“正是小蝉,我今日本来只是试探她,没有指望她可以成功见到朱大人,让她送了一块玉佩给朱大人,结果不仅她将玉佩送到,而且还带回了朱大人的书信。”他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停止了讲述,有些担心的轻唤:“母亲?” “你确定她可信?”端木凌眼中的光彩让梅落夫人有些担心,上官小蝉是上官卓的女儿,她决不可以于自己的家族与她有任何的联系。 端木凌疑惑的望着母亲,“自来她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每一件都让孩儿感到她是可信的。” 梅落夫人神情凝重,“她不过是一个下人,而且是百里子墨安排的,你如何确定她便是可信之人?” 端木凌不解,“那天晚上杀死冯侍卫她就在孩儿身边,但却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如今天送信事她也做的很好。她没有如其他下人那样渴望从主子那里得到什么,她最大的愿望是找到她失踪的父亲。” “正是这条才让我放心不下。”梅落夫人倏然起身,心慌意乱的立在高大的青瓷瓶前,那里插着数枝蓝色的孔雀翎映的她脸色格外苍白。 “这条?”端木凌不解的仰望着母亲。 梅落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小丫头可以做的这样好,又没有任何企图,越是如此越让人是不敢相信。” 端木凌垂头沉思,片刻抬头道:“母亲说的有道理,没有人会这样不计回报的协助他人,孩儿太大意了,以后会多小心的。” 直到端木凌离开,梅落夫人始终立在那个高大的细腰花瓶前,目光散乱的落在蓝色的雀翎上,良久,她收回心神,眉宇上浮起一抹坚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凌儿的。”她叹了口气,看来明天是该去找百里子墨谈一谈了。 端木凌的心情同样沉重,他生平第一次相信一个人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虽然已答应母亲再看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信任已不可抹杀,他必然对那个双眼中总是流露出一抹忧郁的小姑娘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窗口露出明亮而温暖的烛光,映照出一个小巧的身形正在忙碌着,端木凌露出一抹笑意,思量着回到风国后,一定要这个小丫头留在自己房内。 推开门,炭火的温暖让他满意的舒了口气,自母亲那里的压抑一扫而空,微笑的吩咐,“倒杯茶给我。” “是。”角落里传来一声怯怯的应答,端木凌诧异转身,烛光下琛儿胆怯的望着他。 “怎么是你?”端木凌皱眉,“小蝉呢?” “她去百里公子那里了。”看到端木凌不善的脸色,琛儿微有些发抖。 “去哪里做什么?”端木凌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知道。” 端木凌沉了脸默默解开外袍,琛儿上前来帮忙,他侧身避开冷淡道:“下去吧。” “您的茶?”琛儿小心的问。 “下去。”端木凌低喝了一声,琛儿立即转身飞奔而去,甚至门都没来及关紧。 她去百里子墨那里做什么?端木凌有些烦闷沉思着,难道他真的错看了她?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失落的感觉升上心头,他合衣倒在床上,看来母亲说的是对的,没有人会没有目的协助你。 不知过了多久,端木凌听到院门有轻响,细碎的脚步向西厢的下人房走去,停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被轻轻推开了。 小蝉单薄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安歇。”她微笑的走进来,径直去倒了茶端过来,“明儿若不能早起温书,夫人要责罚你的。” 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端木凌不动声色的慢慢饮下。 “琛儿做错什么了?”小蝉回身为他整理床铺,笑着问:“她吓坏了,正在房内哭呢。” 端木凌没有理会她,凝视着她冷冷道:“你去百里子墨那里做什么?” “我正要告诉你。”小蝉欢喜道:“百里公子打听到我爹爹的下落了。” 端木凌挑了挑眉,“在哪里?” “有人半月前在朱子镇见到过他。”小蝉悲喜交夹,“虽然现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证明他一切安好。”一直在百里子墨那里忍着的泪水终于滑下。 端木凌微怔了怔,“朱子镇?那是风国的边境。” 小蝉点头,半跪在他面前,“公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眼中的真诚没有半丝虚假,端木凌为此动容,下意识的点头。 “等你回了风国,做了公子,能派人帮我寻找爹爹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自她的眼中坠落,端木凌皱眉冷淡道,“他若是一切安好为何不来寻你,把你一人抛弃在医馆?这样的爹你还要寻他做什么?” 小蝉用力摇头,“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温和善良的人,他不会抛弃我,一定有原因的,也许别人正控制着他。” ------------ 二十三盟约 端木凌欲言欲止,终于没有做声,抬眼看到小蝉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你就是了。” 脸颊上还挂着泪水,唇角已绽开笑意,烛光摇曳中端木凌清冷的眉目此时看起来竟有些亲切的,起身为他把床铺整理整齐,服侍他坐入被中。他的长发未束,乌黑的垂落下来,她细心的为他放到枕上,望着他躺在床上淡然平静的面颊,方能感到他还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 转身去收拾烛火准备离开,衣袖一紧却被端木凌扯住,讶然回身,见他双目灼灼,轻声道:“别走,再陪我坐一会儿。” 小蝉犹豫的望了望黑沉沉的窗棱,“很晚了。” 他皱眉,“陪我。”如同一个闹人的孩子执拗的要求。 小蝉只好在床沿坐下来,他起身坐起,小蝉扯过长袍为他披在肩头,浅笑低语:“有话对我说?” 端木凌垂目沉思了一下,抬眸直视她的双眼,目光有着淡淡的寒气,“那日你答应我,以后要为我所用,你还记得吗?” 小蝉没想到他说的是这样一句,唇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语气也冷疏了许多,“公子,是对我有什么疑问吗?” “回答我。”他完全没了刚才的孩子气,取而带之的是一抹高高在上的冰冷。 小蝉浅浅一笑道:“不敢忘。”她微顿一下后反问:“那么午时公子称小蝉是朋友,想必不过是说来玩玩的吧?” 端木凌眉峰紧皱,眸底有暗潮汹涌,良久,再抬起头双眸一片清亮,他忽然倾身向前,一双微温的手盖在小蝉凉凉的手背上,“自然是我的真心话。” 小蝉惊而缩手,他紧了紧手指不容她逃开,凝视着她的双眸不许她一丝一毫的退却,“回风国是一定的,做风国的国君,也是一定的,你信吗?” 小蝉的手指被他握的生痛,想要他放松一些,却被他眼眸中的狂热所撼到,被动的回望着他,黑沉沉的眼底燃烧着无边的火焰,如同青春壮实的松柏,参天而去,直至云宵。 “回答我。”他的声音低沉,带了些生硬的怒气,“信,还是不信?” 小蝉真诚道:“我从未怀疑。” 端木凌紧抿了抿唇,勾起一抹冷笑,“他们嘲笑我是一个质子,他们把我当做风国抛弃的公子,我就偏偏要他们看一看,我就是要回风国,要做大王,我还要带着大军回来,让他们一个个臣服在我的脚下。” 金国的大夫子弟们,如孙頔之流平素总爱纠集在一起,只要看到端木凌便要对他嘲笑一番,有一次端木凌急了同他们打了一架,虽然他自幼好强刀剑学的用心,但必竟是以一对十,很快被他们打倒,若不是百里子墨出面,只怕要打他个半死。这件事对端木凌的伤害很大,他一直记恨在心。 “而你。”他伸手抬起她小小的下颌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愿意助我吗?”眉目中的刚毅和阴沉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这是他第二次抛出信任的筹码,然,这次又不同上一次,这一次是生家性命的相博,他在等待,等待他的第一个盟友加入,为他光辉而艰辛的未来铺设前途。 她犹豫着,王世家族的混水不可趟,父亲曾经这样告诫过她,可是,如果不答应,他的所有许诺还可以兑现吗?虽然仅有短短两个月的接触,他性格中那种杀伐的决断,那种无所畏惧,她是有目共睹的。 他一定会成功的,年少的他心思已然成熟,他必会成王! 爹爹原谅我,为了能找到你,我只好与王世子牵手,若是他真能成就霸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怎么?”看出她的犹豫,他脸阴沉了下来,注视她的目光越发寒冷。 抬头直视他的双眸,退开,铺展裙角行叩拜大礼,凝神正色,声音清朗,“上官蝉在此盟誓,自今夜起,一切听从端木公子差遣,直至公子成就风国的霸主大业。” 端木凌掀被而起,俯身将她托起,眸中难掩欢喜,“小蝉。”心胸中有什么要喷涌而出,让他总觉得需要做些什么来才好,但自幼所学皆是帝王之术,又因环境所迫,他从未曾象其他孩子那般任性欢喜过,此时便是欣喜若狂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抬眼看见小蝉注视着他盈盈而笑,仿佛积雪下娇嫩的迎春花,未及多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头埋在她削瘦的肩上。 “公子。”小蝉一惊便要挣脱出来,却听到他在耳边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小会儿。”孩子样的祈求让小蝉僵直了身体停止了挣扎。 怀中小巧而温暖的身躯,隔着棉衣可以感受到小小心脏急促的跳动,脸颊埋在她的乌发里,贪恋的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海棠熏衣香合着炭火的气息,那样温暖而真实,他模糊不清的低喃,“从没有人抱过我,不管我是欢喜还是悲伤。” 他贵为风国的公子却原来如此贫瘠,小蝉缓缓伸出手去揽住他,乌发的发滑过她的手腕,让她想起另一个男孩,也是这样倔强,也是这样孤独,伸出汗渍的小手将一块玉蝉递到她的面前。 不论是生死未未卜的东篱,还是面前的端木凌,都是这样孤独的孩子,等待他人的温暖,用清冷而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身边的一切,让小小年纪的她生出许多怜悯。 许是兴奋的太很,一向端正清冷的端木凌竟一再露出孩子的神情,倚在床头,腰上松松的搭着缎被,斜头注视着小蝉,薄唇勾着一抹笑。 “你还是一个孩子呢。”望着小蝉添碳火的娇小身姿,他挑眉道。 斜了他一眼,小蝉不以为然道:“公子也不过就大了我两岁。” “祖父将西戎赶回秦岭以西称霸西域时,才年方十二岁。”端木凌道:“我如今已十四了,却毫无建树。” 小蝉回头笑道:“公子莫要枉自菲薄,只要能成功回到风国便是大功一件。” 端木凌想了想,找出朱成烈的信递给她,“你看看,朱大人要我再等两个月,说他一定有方法将我们带回去。” 小蝉心中一动,他用自己的行动在告诉她,从此后他是信她的。 ------------ 二十四谋划 朱成烈的信中大约讲述了现在情况,金国的国王不同意放梅落母子离开,提出条件若是要他们母子离开风国必须再送一位公子做质子,而风国的国君端木崎不同意,所以,朱成烈准备先回国,两个月后派人扮做风国商人将他们母子偷偷带回国,让他们做好准备。 “如何准备?”小蝉一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方法,若是端木凌一个人还好说,如梅落夫人那样柔弱,如何离开? 端木凌缓缓摇头,“还没有,现在百里子墨已不许我出府。” 小蝉计算了一下道:“两个月后正是清明。” 端木凌眼中露出光采,“例年清明公子府都要出游,母亲和我随行。” 小蝉微笑,“现在只需要朱大人帮忙了,只要夫人和公子能出府,一切就好办了许多。” 端木凌思索着点头,“现在咱们需要绘一张城外的地形图。” “这倒是一件麻烦事。”小蝉略一沉思,忽然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他说不定会帮我。” “谁?”端木凌不解的问,小蝉抿嘴一笑,“就是下午我告诉你那个侍卫汐翎。”端木凌了然而笑,“是一个好人选。” 两人又讨论了很久,把可能出现的种种细节都想了想,直到三更小蝉才惊觉太晚,硬是让端木凌睡下。 第二天,收拾完院内的一切,小蝉便以感谢为由找了侍卫汐翎,年轻的侍卫果然很开心,不用小蝉怎么问他便将所知道的王府内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小蝉。不消半日,他就将小蝉认做干妹妹,承诺有什么事只管来找自己。 有了汐翎的帮助一切顺利了许多,小蝉常拿一些小玩意给他送去,很快侍卫们对小蝉的出现习以为常,都将她当做汐翎的妹妹来看,小蝉借机要求汐翎带自己偷偷出府游玩,并细心的打听了往年百里子墨清明出游的路线。 所有的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后只欠风国使臣再次回到金国。 但朱成烈却再没有书信来,随天气转暖端木凌越来越烦燥。小蝉也有些焦急,隔天便要汐翎陪着自己去街上转一转,可是诺大的王城这样盲目的找法无疑是大海捞针。 直到春暖花开,风国忽然传来消息,端木崎的宠姬东陵夫人产下一个男孩,举国欢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端木凌方才知道朱成烈是不会来了,一切希望都化为泡影。 梅落夫人倒没有怎么失望,离开金国这件事对她来说本就是喜忧参半。 小蝉和端木凌一起商议一夜后,决定没有人接,便自己来想办法,路线已定好,只等清明那天一起逃回风国,回到国内,端木崎就不可能不认这对母子。至于梅落夫人处两人决定暂不告诉她,一则怕她担心,二则怕她身侧有耳。 清明那天阴云密布,小蝉为端木凌穿戴整齐,用玉珠金束发整齐的束了乌黑的长发,又细心的为他在腰间悬了长剑,审视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凝重,眸中光芒灼灼,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公子,去请夫人吧。” 端木凌微一点头,起身随在琛儿身后去请梅落夫人。小蝉强压了心头的紧张,收拾了一些随身的东西去前门处等候。 宽阔的马道上整齐的站着各院的丫头小厮,小蝉站在队伍最后那辆灰盖安车一侧。 不多时端木凌扶着梅落夫人出来,接着是百里子墨和孟瑶,两方互行过礼后各自上了马车。 端木凌亲自将梅落夫人扶上马车,已有小厮牵马过来,他遥遥看了小蝉一眼翻身上马,徐徐跟在马车后。 丫头小厮们都是少年人,能陪着主人出府游玩颇兴奋,队伍中不时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琛儿也是满面的兴奋,不时用手指轻扯小蝉的衣袖,小蝉一边应付着,一边留心观察着路上的情况,胸中如同揣了小兔跳越翻腾,觉察到端木凌的目光落到背上千斤般的沉。 一众人逶迤而行,出府后自南城门而出,沿官道向前,未行不远可看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玉湖,官道两侧花树渐多,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雨丝,不时有粉色白色的花瓣飘落,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花香。 湖岸不远,官道右侧是一片梨园,梨花已开到极处,微风中花瓣如雨般飘落,数里官道洁白如雪。 众人皆被眼前风景吸引,梅落夫人也掀开车帘一角观望着。 小蝉却无心欣赏,自一片惊叹声中寻找端木凌的身影,队伍最后高大的乌骓马上端坐着容貌清峻的端木凌,他的目光正自梨树上调回对上她的,微微一点头,抬起右指轻轻按在额间。 那是他们约好的手势,逃离的信号。 心顿时被提起,梨花雨中她快步向前,俯到马车前不顾梅落夫人惊诧的目光轻声道:“夫人,出大事了,您得赶快让马车停下来就说您有内急。” 梅落夫人茫然的注视着她。 “夫人。”小蝉瞄了一下四周,还好所有的目光都被这里的美景吸引去,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晚了就来不及了。”她示意梅落夫人望向端木凌。 端木凌的目光自梨花雨中望向母亲,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梅落夫人凝视着小蝉,淡淡的抬起手,“停车,我要下去。”马车顿了一下后停了下来。 梅落夫人红着脸向百里子墨要求停车休息一下,百里子墨自然明白,吩咐随从们四散开,他自己也下了马休息。 扶着梅落夫人小蝉的手指在微微发颤,眼角的余光看见端木凌漫不经心的打马跟在她们身后,琛儿欲跟上来,小蝉道:“去马车上将夫人的薄荷香包拿来,夫人触到花粉要起红斑的。”琛儿答应了一声,飞快跑回马车。 渐渐远离人群,小蝉方敢回首,远远的望见梨花雨中百里子墨长身玉立白衣胜雪,卓然不群,风姿翩然。 若是今日出逃成功,也许永远再也无法见到这位救命恩人了,小蝉手指一点点收紧,曾经他是她心中的如天神一般。 还有慕容绣,她亲如妹妹的小姑娘,没有她在身边,她会不会照顾好自己,出行前两天小蝉曾去见过她,她正躲在角落里哭,因为有人向百里子墨告状说她弄丢了夫人珍珠耳铛,虽然最后百里子墨平息了这件事,但此次清明出游孟瑶夫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许慕容绣陪伴。 ------------ 二十五出逃 小蝉要慕容绣随自己一起逃走,慕容绣震惊之余却坚决不同意,并且劝小蝉也不要离开,小蝉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软弱没有主意的慕容绣也是这样的倔强,不论小蝉如何劝说就是不同意离开。 无耐之下,小蝉只好同慕容绣约定只要她在风国站稳脚就想办法与慕容绣联系。面临分别才知道两种不同的选择将决定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相随相伴,姐妹情深的日子就将要结束,再相见不知何时。 忆至此,小蝉心中越发恐惧,前路漫漫,她的选择是否正确?指尖冰冷颤动着,轻触到梅落夫人的手臂,许是感到她的异常,梅落夫人冷冷的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蝉心慌意乱,回首看见远处看守的侍卫已散落不见,只有端木凌牵着马远远的跟着,她求助的望了他一眼。 端木凌快步跟上来,低声道:“母亲原谅孩儿,朱大人没有按照约定来接咱们,咱们只有自己离开了。” 梅落夫人震惊的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调到小蝉脸上,茫然道:“原来你们都谋划好了?唯独瞒着我。” 端木凌上前握住梅落夫人的手:“这件事孩儿将来再给母亲解释,现在咱们得赶快离开。按地图所指再向前百步后右行,穿过梨园,那里小蝉已准备好了马匹。” 梅落夫人微怔后凉凉一笑,“没曾想我的孩儿如此有谋划,如此便快些出发吧。”任由小蝉扶着快步向前。 三人走了大约百步后,看见一条梨园看守人常走的小径,蜿蜒向前直通向另一条小径,远远的一片竹篱笆后隐隐可见一辆灰色马车。 小蝉一喜,重金之下有勇夫,这是她和汐翎在集市上玩时,她偷偷花大价钱租下的马车。 松开梅落夫人的手臂,小蝉将准备好的两件衣衫挂在两棵梨树枝头,远远望去仿佛她和夫人两人还立在那里。 端木凌将乌骓马放开在梨园里后,飞奔而来。 马车夫已等的不耐,见到小蝉正要抱怨,突然看见梅落夫人母子一身贵气,顿时眉开眼笑,殷勤的请三人上马车。 端木凌自怀中拿出十两银元宝塞到车夫手中,急切的吩咐着:“若是你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临仙镇,我再送一个金元宝。”临仙镇是距金国都城最近的一个城镇。 车夫自赶车以来没有遇到过出手如此大方的乘客,激动万分,一叠声道:“公子就请放心,坐我老赵的马车不需要一个时辰,只要半个时辰就能赶到。”扬鞭呼喝了一声,马车飞驰而去。 小蝉坐到车外赶车人身侧,心急促的跳着,不时向身后观望。 眼前一切飞快的后退,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马车的离去而远离,小蝉已分不清自己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悲伤多一些。一瓣洁白的梨花落在肩头的长发上,她小心的取下,细细的看着,直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上面,惊觉的抬头,悄悄用手背抹去。努力的仰起头,不让身旁的车夫看到自己在流泪,眼前的飞花落瓣已变的模糊,心中有一处在隐隐的做疼,不管这个地方留给你多少伤心的记忆,一旦离开还是那样的舍不得。 马车一路飞奔果然半个时辰便到了临仙镇,小蝉他们不敢再用这辆马车,又换租了一辆本地马车。两人商量着此时端木凌定已发现他们逃跑了,一定会算出他们会直奔木国,再由木国取道回风国。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不回风国,而是先转去水国,然后由水国走水路达火国后再回风国。 三人匆匆起程赶向下一个名叫湘汀的小镇,马车还未到城门口就远远看见城门戒备森严,所有进出城的人都要细细察看一番。 三人停了下来,商量后由小蝉先去打探情况,小蝉早已在临仙镇换了少年的衣衫,她本就清秀这样打份倒挺象一个年少的书童。 小心的跟在进城的一队马队后,小蝉远远的看到城门上贴着三张巨大的告示,她不敢走近去看,有意问了问经过身旁的一位老伯,得到回答是正在寻找走失的梅落夫人及其子。 他们还是低估了金国的军队,百里子墨更快他们一步。 小蝉不敢停留转身便走,却在一转身间僵在那里,眼前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正沿着官道飞驰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退避,当先一人白衣飞扬,却是此时小蝉最不想见到的人,百里子墨。 慌乱的低下头,随着人流退至道路一侧,一边飞快的向藏在远处林子里的马车走去。 那队人马飞快的驰过,与小蝉擦身而过,小蝉松了口气,顾不得多想,径直飞奔向林间,她跑的太快,没有提防身后刚才经过的那对人马已停了下来。 百里子墨看了身侧黑衣劲装的男子一眼问:“看见了吗?” “看见了。”苍梧点头,侧头望向正飞奔的小小身形,“属下把她抓回来。” 百里子墨摇头,“别急,看看她要去哪里,等看到梅落母子再动手不迟。” 小蝉奔上官道,折进林间,已可以看见那辆马车了,梅落夫人和端木凌站在马车旁焦急的等她。见她的神色两人已明白,端木凌将母亲扶上马车,向赶车人连声吩咐,“快!离开。”赶车人跳上车等待着小蝉。 “他们来了。”梅落夫人自窗口望见远处滚滚的尘土中隐隐有数骑奔来。 “快些。”端木凌跳上马车向小蝉伸出手,呼唤,“小蝉快一些。” “来不及了。”梅落夫人厉声吩咐,“快些赶车。”赶车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害怕之余扬鞭驱动马车。 眼看着就要接近马车的小蝉顿时落下很远,她惊恐的伸出手,端木凌伸手去握,却已不能触到,惊恐狂呼:“母亲。” 梅落夫人怒道:“再等片刻咱们三个人谁也走不掉,只要这次不走以后永远不能再离开金国。”语罢,她扑到马前,向车夫道:“再快些!逃得掉我送你一锭金子,逃不掉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车夫本被这种场景吓的慌了手脚有些犹豫,听到这句咬牙抽鞭打马,两匹马开始狂奔。 端木凌眼看着小蝉脸色苍白的缓下脚步,最终停了下来,呆立茫然的望着他们。 车轮滚滚,树木在飞快向后退,阴暗的林间那个瘦小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孤单无助,在她身后不远处数骑黑云般压来。 心如同被什么猛然大力抽走,胸腔中一片冰凉,他一向高傲,此时却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小蝉拉上马车,唯有眼睁睁的注视着她落入百里子墨的包围之中,绝望之际她乌黑的双眼似乎可以穿透一切望着他,那里面不知是失望还是痛恨。 ------------ 二十六悲伤 身后响起震天的马蹄声,小蝉慢慢转过身面对着追踪而来的众侍卫。 马声嘶鸣,她被围在其中,百里子墨打马自众人身后缓缓而出,叹息道:“小蝉,你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小蝉扑至百里子墨的马前扯住他的衣摆,“您总算来了,是夫人和公子逼奴婢这么做的。” 一旁的苍梧冷哼了一声沉了脸,向梅落母子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打马绕过小蝉向前追去。 “公子。”小蝉提高的声音道,“您快些回去吧,前面有许多风国的探子,他们和夫人这约定在这片林中汇合。” 百里子墨示意苍梧先停下来,然后翻身下马疑惑的问:“风国何时来的探子?” 小蝉郑重点点头,走到百里子墨面前分辨,“奴婢是被逼的,他们是主子,他们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不敢不听。”顾不得众人在场直扑到百里子墨的胸前,泪盈盈的仰望着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百里子墨一动未动任由她双臂环住他的腰,沉静的面孔的眸中不辨喜怒,唯有唇角挂着一层为淡淡的笑意,让小蝉有片刻的犹豫。 就是这里吧,小蝉的手按在百里子墨的腰间,指间已多了一柄短刀,颤声道:“公子,得罪了。”转头向众侍卫们高呼,“都停下!谁若敢动,公子便会有性命危险。” 百里子墨垂目凝视着她,淡淡的问:“小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小蝉手心额头不住的渗出冷汗,握着短剑的手不听使唤的颤抖着,直视着百里子墨眼眸里充满了悲伤和无耐,用只有两人才可听见的声音低语,“公子,我不想伤害你。风国探子人很多,而公子只有一队人马,若是交手,必然两败俱伤。梅落夫人在公子府十几年,我想公子也不想伤害她吧。” 百里子墨低叹了一声,轻声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你却心肠太软。”小蝉还未曾明白,他已动手,握刀的手被扣住一拧,顿时巨痛袭来,她尖叫一声,手中的短刀滚落。端木凌一手扯住她的衣领将她高高提起,扬手间将她用力抛出去,来不及惊呼,眼前一片缭乱,人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头不知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巨痛伴着黑暗将她狠狠的压昏了过去。 百里子墨自草丛捡起那把小刀看了看,吩咐道,“苍梧,你先去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风国的探子?” 苍梧应声而去,很快折了回来,向百里子墨道:“果然有风国的人马,梅落夫人和端木公子已弃马车而去,估计两个时辰可以追上。” 百里子墨略一思索道:“不必了,我们先回城,让吴将军通知封锁各关口。前面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向河洛城,另一条通向凤舞城,他们走不掉。” 苍梧应命命令众侍卫收队回城,经过小蝉身边时自马上探身将她提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小蝉再次醒来时,凝视着眼前昏黄的亮点迷惑着,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一豆烛光,仅照亮了巴掌大的一片。 脑后隐隐做痛,她按着头慢慢的坐起,四周的一切越来越清晰,她叹了口气,面前的栏杆,阴暗潮湿的黑色石墙,透着一寸光茫的小小气窗,都在说明一件事,这是一间牢房。 百里子墨动怒了! 小蝉昏昏沉沉的想,也不知道端木凌母子有没有能逃掉。自己只怕这次是在劫难逃,那么自己和端木凌订下的盟约,曾经以为最好的选择就这样轻易的破碎了。 呆坐了一会儿听到阴暗的牢房里传来铁链声和橐橐的靴声,不用抬头小蝉也知道是谁来了。 一个颀长洁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牢头殷勤的打开门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百里子墨看了苍梧一眼,苍梧隔着栏杆冰冷的瞄了小蝉一眼也退了出去。 即使是生了气的百里子墨眉宇依旧平静如水,阴暗的牢房因为他的到来而明亮了许多,不论何时不管在何地,他始终高洁如莲,纤尘不染。 “为什么?”他走至她的面前蹲下身直视着她。 “夫人和端木公子很可怜。”小蝉小声回答,“我只是想帮他们。”想了想加了一句,“爹爹在风国,端木公子答应帮我找到他。” 阴暗之中百里子墨的神色晦暗,双眸深不见底:“所以你就背叛我?” 小蝉静静的注视着他,“公子,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百里子墨淡淡道:“你说呢?” 小蝉叹了口气,低下头将两手的手指来来回回的缠在一起,“我以为这样做,公子是不会责罚我的。” “为什么?”百里子墨感兴趣的看着她,“说来听听。” “梅落夫人在公子这里呆了十几年,一直被公子尊为上宾,况且梅落夫还是咱们金国人若是能回到风国做了夫人,对于公子来说不一件坏事。”小蝉道:“再说风国与金国之间隔着火国,现在风国已不是当年的边塞小国,风国国君又新得了小公子。金国扣押着梅落夫人已经没有太多作用。” 百里子墨以指托腮,眉宇已缓缓舒展,“所以呢?” 小蝉认真的想了想老实的说:“还没有想好呢。” 百里子墨哑然失笑,“难为你了,能想到这么多。”笑意依旧温和,湛黑的双眸中却淬了寒冰,“不要再有下次。” 小蝉点头不语,知道这次不辞而别的确是做的过份了。 百里子墨起身道:“他们母子已经离开金国了。” 小蝉面露喜欢,但看见百里子墨的神情,又忙抿了嘴。 百里子墨没有理会她,淡淡开口,“你既然愿意跟着他们,便也去吧。” 小蝉惊喜,“公子,你要放我走?” 百里子墨沉吟道:“小蝉,有一件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小蝉打量着百里子墨的脸色小心的问:“什么事?” 百里子墨皱了眉道:“前两天他们已带回你爹爹的消息。” 小蝉一喜之后又担心起来,百里子墨为什么这种神色?“他在哪里?” “原来他一直在为端木崎的做事。”百里子墨转开脸,“今年年初,被他杀人封口了。” 无数闷雷在耳边炸响,眼前一切都化为乌有,小蝉茫然的盯着百里子墨,“我不相信。” 百里子墨悲悯的看着她,“得到消息后,我正犹豫如何告诉你,谁知你却要不辞而别。” 什么都听不到了,黑暗之中爹爹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她似乎还可以听到他温和呼唤她,“小蝉,别哭。”她在梦里见过数次,与爹爹再见面的场景,埋怨、悲伤、生气,种种种种。她还有许多话对他说,原来都晚了吗? “我不相信。”她盯着百里子墨一字一字清晰的说。 一切一切,都不能相信! ------------ 二十七学习 倒下,起来,再倒下,再起来,再倒下,努力爬也要爬起来。 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尘土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后背、肩上、手臂上昨天的伤痕还未好,此时再次扯裂开,疼的几乎晕过去,她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清醒。 “就只有这点力气!”面前高大清峻的男子勾唇冷笑,手中寒光潋滟的长剑映照出小蝉苍白虚弱的面孔。 不理会苍梧的嘲笑,长剑在地上一点,她挺直了腰身,任长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淡淡的开口,“你虽然还有力气,但没有击倒我,我还是站着的。”她戛然而止,目光落到苍梧身后,神情肃然,“公子。” 苍梧闻言垂下右手,低头退开,正欲行礼,眼前一闪,有凌厉的剑气扫过,肩头一冷,原来别在那里的黑绒木槿花被削落。 眉尖一挑,长剑回转,刺向偷袭之人,但已经晚了,墨绒木槿花轻飘的落在他的脚下,耳边听到小蝉疲惫而欢快的声音,“花落即输,师父,我赢了。” 冷冷的转身,梨花绽放的小小院落里哪里百里子墨的身影?他侧头回望,小蝉苍白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胜之不武。”苍梧不以为然的冷嗤。 “比武取胜自然要用手段。”小蝉收剑退开,“师父也为自己找理由吗?” “说的好。”有人缓缓自一棵梨树下走出,向苍梧道:“四年了,小蝉终于打败了你。” 苍梧恭敬的点头,默默退到一旁。 “公子曾答应我,如果我打赢了师父,便让我去风国。”小蝉望着百里子墨。 苍梧抬头望了她一眼,将目光调到百里子墨的脸上。 百里子墨撩衣坐在石凳上,向苍梧道:“听你师父的。” 苍梧冷淡道:“还差的太远。” 小蝉脸上的光彩被失望代替。 四年前,因为梅落夫人的逃走,金王很是震怒,孟瑶早已将小蝉帮助的事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为了小蝉的平安,百里子墨只好将她送到这处京郊的小小院落里,从此远离人群。 初始时,她哭着不相信爹爹已死,直到有一天百里子墨带来了爹爹常挂在腰间药囊,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自此大病一场,活过来后,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带之的是强烈的复仇之念。 她曾怀揣一把短刀便要孤身去风国,百里子墨没有拦她,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如何进入风国王宫?” 她呆滞很久,闭门沉思三天后,再次找到百里子墨要求学习剑术。百里子墨欣赏的点了点头,安排他最得力剑术最强的侍卫苍梧来教她,并亲自教导她学习《纵横》等书。 四年来,她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除了学习,她没有别的念头,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方想起爹爹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的慕容绣。 梅落母子已淡化在她的记忆里,偶尔想起来,也只有梅落夫人清冷的双眸,和端木凌孤独倔强的神情。还有那夜她与端木凌击掌为盟,许下的约定。 百里子墨为避耳目不能常来此处,但每隔半月余也会来一次,看看她的书温的如何了,剑术有没有进展,如果有空便陪她下下棋,弹一会儿琴。 这样孤独而平静的生活让那个曾经笑颜如花的小姑娘出落成沉默寡言的少女,她还是爱笑,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静的,清澈的眼眸如两汪碧潭,透明晶莹而又深浅难测。 这四年,她虽然在这里,但外面的形式却清清楚楚,百里子墨将风国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她,如梅落夫人成了风国太夫人跟前的红人,逼着端木崎立她为王后;如东陵夫人同端木崎大闹,要自己做夫人,要小公子成为王位继承人;如小公子意外落水死亡,东陵夫人为此而发疯;如梅落夫人正要立为夫人,却有人将另一位年仅十岁的公子领到端木崎面前,原来是十一年前端木崎初回风国还未做大王前一次看中一个下等丫头而落下的,那个丫头瞒住所有人而偷偷生下这个孩子,大夫滴血认亲,端木崎立即承认这个十年未没谋面的小公子,梅落夫人再次失宠;如端木凌不受父亲喜欢,一年前被派到风国最北的古寒之地露白,至今没有召回的意思。一时间风国为了王储之事争的一片混乱。 现在去风国正是绝好的时机,小蝉早就暗暗计较过了,但是苍梧的一句话,让她信心全失,急切的报仇之心让她心如火焚,端木崎在一天天的老去,而她何时才可以变的足够强大! “我是说。”苍梧弯腰拾起地上的黑绒木槿花,“同我比差太远,但若去风国,已经可以了。” 眼眸瞬间被希望的光彩照亮,激动的望向百里子墨,他颔首而笑。 “不要太高兴了。”百里子墨淡淡的开口,“你的仇人是风国的国君。” 小蝉点头,想到端木凌,是他的父王,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端木崎不是一个好君主,他虽然懦弱,但他为人倔强,加上几年的质子生活让他很多疑。我会给梅落写封信,让她安排好你。” 小蝉微皱眉,犹豫道:“梅落夫人若是知道我的要做的事?” “无防。”百里子墨打断了她的担心,“我不会告诉她你是去做什么的,而且,就现在风国的形式来看,她说不定会对你的到来而高兴的。” 小蝉茫然不解,但百里子墨的安排一定是最正确的,她点点头。 “还有就是端木凌。”百里子墨继续道:“他正年少,意气风发,锋芒外露,你和他交情不错,不防多利用他,虽然他在端木崎面前不受宠,但据说太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子。有了他们母子的帮助,你只要见机行事了。我会派人同你联系,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就找他商量。” 利用端木凌?小蝉的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她曾盟约为他所用,若是他知道她的目的,会怎么样呢?虽然他的父王对不起他,但必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三天吧,给你三天的准备时间。”百里子墨开口,“等我找到那个合适人,就可以让你们一起出发去风国了。” ------------ 二十八告别 隔着马车小蝉看见那家客栈改了目面,眉横上再次挂了那个熟悉的黑框镶乌金边匾额,“回春堂”三个大字清晰醒目。 物是人非,自那天下雪的清晨失去爹爹后,已过去六年,曾经的种种好象前生一样遥远,心底的悲凉之感却如同昨日般清晰,小蝉伸指按在额角,雪青色的宽袖遮挡住脸颊任由泪珠大颗大颗落入上好的锦缎中。 一切都已收拾好,明天清晨便要出发,今日午时百里子墨忽然派来马车,要她乘马车出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马车一路竟将送到了爹爹曾经租下的那间医馆前。 “姑娘。”马夫在窗外轻唤,“公子吩咐姑娘若到了,就请去回春堂内稍坐。” 长裙逶迤的拖过干净的街道,道路两旁店铺里的人不时伸头向这边看来,眼中流露出惊艳和诧异。 打量着四周熟悉的店铺,一切都是旧模样,小蝉小时常在这里玩耍,还有许多面孔很熟悉,但他们已认不出这个身姿妙曼,明目皓齿的少女就是当年上官卓的小女儿了。 门前院内均收拾的干净整洁,就连碧色的窗纸也是簇新的,小蝉眼中再次浮出泪水,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记载着曾经的父女相依为命的痕迹。 “你来了?”窄小但明亮的正厅当中立着白衣胜雪的百里子墨。 房内的一切摆设同当初一模一样,小蝉还记得哪里碰过头,哪里藏过东西,哪里是爹爹忙碌的案几。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里她从未离开过。身后的门随时会被推开,爹爹背着他的药箱归来,站在厅院内寻找她,“蝉儿,爹爹回来了。” “苍梧要店家按旧时模样整理的,不知道是不是符合?”百里子墨道。 小蝉点了点头,泪珠再也忍不住坠落而下。 百里子墨沉吟了一下道:“这里有人看管,直到你回来。” 小蝉震惊。 百里子墨抽出绢帕温柔的为她抹去泪水,凝视着她道:“记住,只有活着才可报仇,我要你平安归来。” 乌黑的双眸里倒映着泪水涟涟的面孔,小蝉看不透这双眼眸里所蕴含的一切,但是此刻却是那样的温暖,让她不由的相信他是真心的。 “小蝉在哪里?”门外传来轻轻的呼唤,熟悉的声音让小蝉蓦抬头,望见百里子墨含笑的双眸,听他柔声道:“和绣儿道一声别吧,她没有一天不是在想着你。” 惊喜交加,小蝉转身欲去,听到百里子墨低唤,“小蝉。”诧异回身,眼前一闪,人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震惊之余的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温柔叹息:“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不管曾经对他有多少失望,此时心却为他猛烈的跳动,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是有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放在心上。 “小蝉。”惊喜的声音戛然而止,小蝉听到身后有轻巧的脚步,顿时涨红了脸,肩上的压力一松,百里子墨已放开她,目光落到她的身后,“绣儿。” 台阶下立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四年未见,慕容绣已从一个瘦弱单薄的小姑娘出落成楚楚动人的美妙佳人。 立在厅院里,慕容绣低垂着双眸,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双颊红晕,她依旧如小时那般怕羞。 小蝉飞步奔至她面前,四目相对,均被对方的改变而震惊,良久,慕容绣才喃喃道:“若不是公子派人唤我来,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伸手轻触了一下小蝉的面颊,“今天终于见着了,他们却告诉我你又要离开。”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没有太多的解释,小蝉再一次如小时那样将她抱在怀里,“我好好着呢,没那么轻易就死掉。”伸臂抱紧小蝉的腰,慕容绣孩子般大哭起来,“你又要做什么去?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小蝉胸口痛的说不出话来,将下巴缓缓放到她的肩上,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一遍遍的回答,“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侧头间猛的发现衣领间她雪白的颈上有一道伤痕,那是一道新伤,红肿的痕迹一直延伸向衣内,看样子伤的不轻。 眸色微沉,小蝉将她抱得紧了些,任由她哭的尽性,心情起伏难定。 百里子墨早已离开,留她们小姐妹两人好好叙旧。 小蝉见四周再无他人,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要去风国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便回来。”她手滑下落到慕容绣的手上,将她纤细的小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至于是什么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好好跟着公子,等我回来就行。” 手指滑动,指腹上果然触到一层厚厚的茧子,小蝉心猛的一凉,那样的磨痕同她这四年练剑后磨下的一样,是剑痕。难道?小蝉茫然的望着慕容绣。 慕容绣不知道她的心思,殷切的问,“公子也要去吗?” 小蝉心里乱轰轰的,想起四年前她便发现慕容绣身上的伤痕和她闪烁的眼神。原来她们姐妹殊途同归,都成了一名剑客,只是她为了复仇,而绣儿,她是为的哪般呢? 那个小时候对她无话不说的绣儿,如今却一直瞒着她,究竟是怕她担心,还是被人威胁? “公子不去。”小蝉回答,“我一个人去。”想了想后道:“绣儿,我走后你要处处小心,你今年已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放出去,找个老实本份的人嫁了比什么都好。公子身边的侍卫汐翎兄妹是老实人,我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了可以找他们帮忙。” 慕容绣点点头温顺道:“我一切听你的,你自己也要多小心,早些回来。” 望着她纯净的面孔小蝉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 二十九夜袭 夜色如墨,空气也如同凝固了般沉重!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小径中数十骑飞奔而来,最前面的是一袭黑衣的端木凌,若不是领口、袖口和衣角的金线描龙,只怕这样乌黑的夜色之中很难分辨出他的身影。 “展拓!”端木凌回头向身后另一个少年问:“离露白还有多远?”与他相差一马头的同样是一位黑衣年轻男子,背上背一柄银杆赤尖的长枪,风撩起衣襟时露出里面雪白的衣角,少年驱马向前,恭敬道:“公子,就快到了,最多十里。” 端木凌望了望远处模糊灯火的城墙笑道:“我说展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会有人偷袭我?你看这就要到露白了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吗?” 公车展拓没有理会他的奚落,谨慎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道:“还是小心为好,我听说各国的公子都被人袭击,木国的公子太史平被人砍到胸口,现在只怕剩下半条命。” 端木凌轻蔑一笑:“就太史平那个窝囊样,没有死就算万幸了!” 展拓没有说话,伸手将背上的银枪握在手中,双眼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端木凌见状道:“展拓,咱们再赌一场如何?看谁先到城下?” 展拓忍耐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公子就不能让属下们安心一会儿吗?” 端木凌仰眉哈哈大笑,“展拓,我现在很想知道到你八十岁时会是什么模样?一幅老夫子的神情。” 展拓只当没有听见,转头向前高声道:“前面听着,就要到露白城了,大家更要小心,前后三圈围好,不得让一只鸟飞进来。一定要保护好公子!” 前后侍从呼应了一声,变换队形,小心谨慎的围成内外三圈将端木凌包在其中。端木凌哑然失笑,向展拓点头道:“难怪别人说老实人急了也会咬人!”但他随机一挑眉道:“只是你的招数不灵,拦不住我!” 话音未落端木凌已驱马冲向展拓,展拓大惊忙要去拦,已经迟了,端木凌将缰绳大力一提,借着右边的空当绕开展拓,策马向前飞奔而去,黑夜里飘来他哈哈的大笑声:“展拓!我先行一步了,要赌的话,就快点来!” “不好!”展拓忙也打马向前飞奔,一边回头向众侍从吩咐道:“快!列队跟上!”人已如利箭飞脱而去。 露白地处风国最北,是风国与北戎的交界处,常年受到北戎骑兵的骚扰。北戎人以游牧为主,喜马上抢夺,他们并没有什么象样的关卡,却有着整齐的骑兵,常常抢一个地方换一座城池或村庄。 前几年露白向北还有五座草原城镇是风国的,但经过北戎骑兵不断的抢夺,当地的风国人纷纷向南搬迁,以至城镇人口越来越少,两座空城仅余下几百人的守兵,很快被北戎占了去。以至本是千里沃牧场变成了荒凉之地。 这样一退再退,直到丢了五座城端木崎国君才幡然醒悟,对待北戎退让只能让他们更得寸进尺,于是派重兵把守露白,等待时机再将失去的五座城夺回来。 而端木凌便是因为这个理由被国君派来,临行前梅落夫人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成,可为王,败,母子俱陨。” 端木凌心中如明净般剔透,经过四年风国宫廷生活,使他不再是那个曾经阴郁多疑的少年,边塞的粗犷豪爽和风土人情,已把他历练成不动声色的少年公子。 此时的端木凌眉宇间凝着坚定,夹紧了身下的马,不住的抽马狂奔,风将衣袍鼓鼓的涨起,脚下是黑漆漆的小径,眼前是黑幕般的夜空,他有一种夜空飞行的轻快感。 展拓越是担心,端木凌越是奔的飞快,两骑风驰电掣的掠过道路,在他们身后数十骑劲装少年疾驰追随,寂静的夜被这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黑暗之中远远的可以看见露白城的那个高耸入云的城门,展拓怕有失,虽然心急如焚亦不敢高声呼唤,偏偏端木凌有意为难,一边飞奔一边仰面大笑:“展拓,若是你能追得上我,从此后一切都就听你的!” 展拓打马紧随,同时警惕着观察着道路两旁的情况,对端木凌所说充耳未闻。 展拓的坐骑哪里是端木凌的大宛名马的对手,很快就被落下很远,他正欲呼唤身后的侍卫,忽感到黑暗之中有什么在微微震动,心中一紧,银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公子小心!”声音渐强如疾风吹叶的尖锐起来,抬眼间展拓倒吸一口冷气,半空之中飞矢如雨泛着点点寒光呼啸而来,将他们一队人马完完全全的罩在其中。 “有刺客!”展拓挥剑自马上起身,“保护公子!”黑暗之中隐隐看见端木凌翻飞的金色衣角闪动,心急如焚,只怕他有什么闪失。 一切看来是预谋好的,非要治端木凌以死地!不知这次偷袭究竟是北戎人还是他国暗杀组织?展拓挥剑挡开落下的箭,边集结人马。但面对如此强大的箭阵不时有侍卫落马,四周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可都是端木凌一手培养起来少年侍从,展拓心疼的想,左肩上一疼,他也中了一箭,顾不得拨去,他努力冲向前,头顶上的箭气越来越弱,终于只余下零星的箭时,他看到了端木凌的身影。 端木凌一人一马仗剑立于道路正中,见他毫发未伤展拓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即被提起,端木凌的对面一字排开,立着五骑,个个散发银面怀抱鬼头刀,黑暗之中鬼魅般静立着。 展拓抢向前,横枪立马挡在端木凌面前,怒喝,“大胆刺客,风国大军就在后面,想活命快快退去!” 为首一人纵马缓步向前,展拓此时方看清,原来他面上戴着闭目獠牙的银面具,远处看起来如同鬼面一般。 “交出端木凌,饶你不死!”鬼面冷冷道。 他话未说完,脸上一寒,就见银光闪烁展拓的长枪逼上面颊,未料到他出手如此神速,侧头堪堪避过,风声凌厉耳上一片冰冷,若不是他避的快半只耳朵只怕就没有了。他顿时变了脸,打了个呼号,招呼其余四骑共同出手。 端木凌见状扬眉向展拓高声笑道:“展拓,咱们的剑枪久未饮血了,今晚就好好比一场,看谁斩的多。”语声未落,手中秋水长剑冷冷出鞘直刺向逼近身边的银面刺客。 ------------ 三十重逢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就在露白城十里之外,狭窄的官道上正进行着一场血腥的厮杀。数十匹马中箭倒毙在地,其中躺着七八具身中数箭而死的年轻侍卫们,血如鲜花般绽开在蜿蜒的道路上。 余下的侍卫正和五个戴着银色鬼面的黑衣男子斗成一团,展拓首当其冲,左肩上刺入的白羽箭已深入骨鲜血正沿着手臂缓缓流下,右肩和腰间均已被鬼面刺客划伤,但面上却没有半分痛苦的神情,长枪依旧挥舞如虹将鬼面刺客挡在面前。 五个鬼面刺客见伤不到端木凌正要退去,忽听道旁杨树丛中传来几声夜魈般的冷笑,顿时精神大振,刀法快了许多。 端木凌借着身侧侍卫的阻挡将其中一个鬼面刺客刺下马,就见眼前有什么轻轻飘过,分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身侧其中一个侍卫便悄无声息的落马而亡,而对面已死的鬼面刺客马上竟立了一个黑衣男子。 蓝发银面,双手各持一剑寒光滟敛,墨袍飞展下单脚立于马背上,飘飘然如鬼魅,一双寒冰样的眸子透过面具冷冷的注视着端木凌,微一扬下颌,“端木凌?”声音暗哑低沉,如同什么冰冷的东西拂过端木凌的面颊。 唇角一勾,端木凌眯了眯眼,“阁下是哪位?”话音未落对方已出手,两道寒光长虹划破阴沉的暮霭,直指端木凌的胸口。 如此凌厉的剑气压住了满场,展拓只觉手臂一沉银枪缓了下来,而五个鬼面刺客均精神抖擞士气大增。 端木凌虽然自小习武,但一个质子所请不过是普通的师傅,再加上那些武师们皆知他是风国人哪里会用心教,有时还会故意指错两招,就算他悟性再高也比不得他人那样根基扎实。今日遇到如此强的对手,一时间展拓和众侍卫也无法相援,不到十招他便身中三剑动作迟缓。 展拓已感觉到身后端木凌的被动,虽想相帮,但无耐面前的人鬼面刺客的领头人,剑术高于其他人,将他死死缠住。展拓此时方明白,来人必是已算计好的,知他是端木凌的贴身侍卫所以用最强的人先将他拦下。 正无可耐何,官道上却传来几声清脆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待到走近赶车人惊叫一声,便要赶马回转,马车帘幕一动,有人探头向前方看去,只听到车内有人尖叫,“看什么呀,杀人了,满地都是鲜血,快回去吧。” 所看之人头也不回,只听得车厢内“咚”的一声后再无声息,所看之人惊诧的“咦”了一声,迟疑道:“难不成是他?” “命要紧。”车厢内有人低哼。 那人仔细看了看,脸色一变道:“果然是他。”轻喝一声:“停车!”纵身自车厢内跃出,手中已提了柄明晃晃的长剑,几个纵跃骑上一匹没主的马匹,又挡又闪,很快奔到端木凌身后。 展拓大惊,难不成鬼面刺客还有帮手,心下一凉,一边抵挡面前的凌厉的长剑,一边脑中飞转,今日该如何脱身? 来人却直扑正在与端木凌相斗的鬼面刺客,端木凌正被逼得毫无退路,来人的加入让他压力一轻,缓过气来。 来人剑术并不高明,却所持出奇不易,让鬼面的剑气缓了一缓。 来者背对着端木凌,乌发被一方紫纶巾随意而束,一袭青衣绘竹,看样子不是官场中人,一时间弄不明白来者的身分,却听到远处马车里有人高呼,“上官蝉,你不要命了,还不快回来。” 上官蝉! 端木凌刹时呆滞,凝望着眼前费力为自己抵挡纤细身影而僵化,多少个夜晚他为抛下她而内疚,多少次孤独时他会想到寒夜里她盈盈若水的双眼,在那样无人关心无人理会的苦闷的漫长日子里,她的出现曾带给他太多温暖。 ------------ 三十一奇人 与此同时小蝉对面的鬼面刺客也听到了那声呼叫,面具后冰冷的双眸蓦然精光一闪,手中的凌历的剑风刹时转变了方向掠着小蝉肩头而过。 “小蝉。”端木凌大喝一声挥剑挡在她面前,鬼面刺客却再没有什么举动,剑自小蝉肩头扫过后又很快缩回。 小蝉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剑,虽然学了四年的剑法,可这是第一次与人交手,对手又如此强大,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鬼面刺客面具后冰寒的双眼直视着小蝉,让她有一种莫明的熟悉之感,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样一双眼眸,冰冷戒备。 面前压力骤然减轻,鬼面刺客竟没有再理会小蝉和端木凌转身飞掠而去,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随着他的离开其余鬼面刺客不敢再恋战纷纷退开,端木凌一行疑惑之余均松了口气,展拓立即打马到端木凌面前戒备的打量着小蝉。 “公子。”小蝉收剑入鞘惊喜的望着端木凌,“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端木凌一言不发的望着她,她捋过一缕散乱的长发,在晨光里盈盈而笑,“找到公子太难了,我们先去了京城,想进王宫却苦于无门路。后来好不容易听一个宫内的嬷嬷说公子在露白,我们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谁知刚来就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端木凌翻身下马,走到小蝉身边伸手示意她下马,小蝉诧异的一下,旋即笑着伸出手任由他将她扶下马,脚还未站稳手臂一紧人便落入端木凌的怀中,又惊又羞顿时涨红了脸,下意识的去推搡他却被他箍的更紧,耳边听到他低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官道上瞬时一片寂静,所有的人皆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包括一向沉稳的展拓脸上也浮上诧异的神情。 端木凌虽然年少却为人严谨,特别在下属面前一向清冷,此时的举动与平素判若两人。 “哎呀!”就在大家都沉浸在这样少年萌动的情怀时,一声怪叫打破了这温馨的场面,一位青衣少年自远处马车上跳下来,高举双手急急的奔过来,劈手将小蝉自端木凌怀中扯出,一叠声的怪叫,“放开我娘子。” 端木凌脸一沉,长剑出鞘,贴着那少年耳际压在他的肩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面前是一位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端木凌恼怒的瞪着他紧握着小蝉的手,后知后觉的震惊着他刚才的话,震惊的望向小蝉,“娘子?” 小蝉睇了少年一眼甩开他的手,向端木凌道:“他叫澹台漓,是个厨师,我们从金国一路同行而来的。这一路还多亏了他,若不然我不知道要何年月才能找到公子。这人就是有一个坏毛病爱混说,你别信他。” 端木凌眉宇松了下来,冷冷的斜了澹台漓一眼,收回剑,不理会澹台漓瞪的如铜铃般的双眼牵起小蝉的手温和道:“咱们先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回去后再同我细细讲。” 小蝉来时便知道端木凌在露白,百里子墨安排她先到京城西都见梅落夫人,但在路上再三思量后,小蝉还是决定先从风国最薄弱的环节下手,几乎算是被流放的端木凌此时最需要人,她的到来一定不会被他怀疑和拒绝。 一切果然顺利,但是看到一向清冷的端木凌对自己竟如此热情,小蝉被这样珍视的感觉而充盈着,原来有人牵挂的感觉是这样美好。 展拓派人提前向露白城去通报,很快守城的将军亲自带人马来迎接,众人平安而归。 回到露白,展拓已派人收整了两间屋子给小蝉和澹台漓休息,简单的梳洗过后小蝉打开房门,却意外的看见端木凌背门而立。 端木凌已换了随意的衣衫,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晨光中眉目英挺俊逸,曾经那个苍白羸弱阴郁的少年已不见了,面前的是风国华风正茂的王世子。 两人初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但两人皆不是四年前的少年,心中均藏了许多事,此番相见虽然满心欢喜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露白城很小,骑马一个时辰便可转一圈,小蝉自有记性以来便在南方诸国之间走动,这样极北的偏僻之地的民风让她很好奇。一路之上不时停下来问东问西,端木凌只要见她喜欢便买来,没多久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侍卫便抱了满怀的东西,两人从未曾见端木凌如此温和的对待一个人,每多抱一样东西就相互挤挤眉眼。 午时,端木凌领小蝉去露白城最大的酒楼吃饭,小蝉远远的看见酒楼名字竟是:“梨花落。”三个大字,不解的问:“一个酒楼为何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端木凌望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道:“他们店中酿的酒据说是在秋时埋在梨花树下,来年春天取出在树下开封,曾将满院的梨花都醉落了。” “有这样的好酒?”小蝉好奇心被勾起,“那倒好好品一品。” ------------ 三十二成阳先生 身后忽有急促的马蹄声,两人诧异转头,只见展拓匆忙赶来,翻身落马向端木凌行礼道:“公子,成阳老先生回山了。” “太好了。”端木凌面露喜色,但转眼望见小蝉后道:“你们准备一下,我稍后便去。” 小蝉见状笑道:“你还是快些去吧,随便找个人陪我就行了。” 端木凌歉意一笑,“那我去去就回。”转身吩咐展拓照顾好小蝉带着侍卫们急急离开了。 展拓陪着小蝉和澹台漓两人吃了些梨花落,酒香果然醇厚,小蝉虽不善饮酒,但也品也这酒的品次,少量饮了些后让展拓陪着去街上转转,一转身却不见了澹台漓,四下去找,最后在酒楼的厨房找到他。 他正缠着厨房的师傅要学酿这酒呢,一路同行小蝉很了解他的性格,便不理会他,和展拓两人一起去街上随意走走。 展拓不爱说话,小蝉问一句他回答一句,若是人多或者路上有什么状况他便握了银枪在手,微侧身体将她挡在身后。 小蝉见他如此忠心,好奇的问他的出身,他恭敬的回答,自小便是风国人,是露白的一个守城官,一次军队内比武得花红,端木凌看中他的身手,将他调至自己身边。 小蝉又问了问成阳先生是何许人,展拓告诉她成阳左肃是一个山野高人,据传这位老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经武略样样精通。各国公子莫不想将他收入宾下,但他为人孤傲常年出游在外,任何人也请不动。端木凌自到露白后打听到他的落脚处,于是派人严密监视,一旦成阳左肃回来,他便亲自去请来。 小蝉想起来时路上听路人说风国的国情,现如今的国君端木崎是一个懦弱的人,大权尽落太夫人太史夫人手中,端木崎宠爱美艳年轻的薛衣夫人,这位夫人不会生孩子,所以收了年少的公子屏为子,一时间权倾朝野,太夫人曾是木国公主,所以特别不喜欢这位火国年轻夫人,一直对公子屏一党进行打压,而端木崎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几年来毫无作为让这个西部崛起的大国处于停滞阶段。 现在看来端木凌倒是一个用心之人,若是做法得当,他将来必是风国的国君。如果端木崎不喜欢这个儿子,哪么自己偏偏要帮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小蝉一路的困惑顿时消散了许多。 两人又在街上随便转了转,还未回去就见一名小校急匆匆的来找他们,小校远远的见了展拓便一叠声高呼,两人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小校气喘吁吁说了半天才说明白,原来端木凌带人亲自去城外鬼坡去请成阳左肃,路遇刺客,端木凌为了保护成阳老先生自己受了一剑。 两人忙随着小校回转,进到营内见一切依旧井然有序,并没有一丝慌乱,小蝉径直要去看端木凌,被告知他在西厢,又忙折向西厢。 还未到西厢远远的就见端木凌立在屋外,一个医官正在他身侧忙着为他裹伤,他却看也不看一眼,专注着西厢房内的动静,里面不时有医官出入,一位蓝衣男子跪在门口,整个院内气氛压抑。 小蝉走至端木凌身旁,见他上衣褪去一半,半露胸膛,右臂上鲜血一片,包伤的医官是一个少年,估计是第一次动手给公子治伤心中有怯,手指一直在微微发颤。 小蝉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帮他,将端木凌的手臂抬起。端木凌初始没有在意,片刻后感到不对,转过头来,却见是小蝉正在为他抱扎手臂,心中顿时一暖。 ------------ 三十三狼子野心 就在那天下午小蝉认得了这个日后一直跟在端木凌身侧的奇男子成阳南宇。他是成阳左肃唯一的孙子,成阳左肃死时他才十七岁。 那天的阳光很好,饶是端木凌带伤守在成阳左肃的房门外也没能留下他的一条命,刺客似乎是早已准备好的,他们在端木凌去的路上堵劫他的同时,又派出第二批去暗杀成阳左肃。 成阳南宇虽然会些剑术,但哪里是那些刺客的对手,当端木凌冒死冲进成阳左肃的木屋前时,他已倒在血汩中,当即亲自抱了老先生回来。回到营中对自己的伤不管不问,将军中最好的医官为成阳老先生治伤,依旧没有留下老先生一条命,甚至没有听到他一句话。 小蝉守在端木凌的身侧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此后多年,她都记了那天子夜,医官惊惊栗栗的向他禀报说已回天无力时端木凌的神情,清湛的眼眸里那种伤痛和失落。 以至多年以后小蝉只要想到那个晚上的端木凌就止不住的心疼,那天的情况一直清晰的印在她的脑中。 他立在庭院之中脊背僵硬,半面肩膀裸露在星光下,血迹斑斑。 他一动不动的立着,直到廊下的成阳南宇放声大哭的冲入屋内,他才缓缓抬头疲惫的吩咐,“厚葬成阳老先生。” 那天晚上,端木凌在书房内坐了一夜,小蝉怕他伤口有变派了医官去守着,均被他赶了出来,最后无耐她取了些药端了份晚饭去书房看他。 他坐在灯下发怔,听到动静皱眉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时一怔,低叹了一声,“原来是你。” 小蝉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走至他身边柔声道:“就算再难过,成阳先生也活不过来,你又何必自伤。” 端木凌神情寥落道:“这已第二次了,只要我有什么动静,便有人会来破坏。”他眸底有深深的自责,“这一次我早早就派了人守在那里,还是没能保住成阳先生。”他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这群畜生!” 小蝉想到父亲,百里子墨只是说他被灭口,至于是何种原因却不知道,生命在这些命运的轮盘里如同草芥。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看见他肩上的伤口还有血在渗出来,起身道:“伤口又流血了,我再为你重新上些药。” 他点点头,任她为他解开衣袍将伤口再次解开洒上新的药粉,他咬牙低哼了一声,眉宇间坚忍和痛苦的神情让小蝉隐隐心疼。 他蓦的伸手紧握住她的,指间的冰冷让她一颤,低头见他仰面凝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伤痛,“他们这样待我,要我将来如何待他们呢?” 小蝉默然无语,乱乱的想了想轻声安慰道:“现在六国均势力强大,各自都在扩张疆土,彼此间定然会暗算厮杀,你不必想太多,咱们以后多小心一些就行了。” 端木凌眼中陡然恨意浓烈,“国与国之间的撕杀,国内王位的争抢,朝堂之上大夫们的争抢,人人为自己的一点利益而起杀戮之心,北戎和沙蛮的乘机抢夺!这样撕杀的世道早该结束了。”他冷笑道:“我若为王,定将这些都铲平!” 烛火之中,他的面孔隐隐泛青,失血让他的唇色全无,赢弱清秀的面孔吐出的却是绝狠的话。 他自幼无人疼爱,性格乖张而又疑心很重,做事虽然独断内心深处却是敏感和软弱的,没曾想他有这样深远的想法,让她竟有些无法看清楚他。 “小蝉。”他抬头注视着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一定会把我曾经失去的一切都讨回来,你相信我吗?” “怎么会不相信。”她被动的注视着面前的人,不论他如何的长大,就算眉宇上已浮出成年男子般的坚毅,但在她心中他永远是那个独自躲在角落里舔伤的少年,阴郁苍白孤独敏感而又让人莫明的心疼。 烛光下她盈盈而笑,“还记得当年咱们订下的盟约吗?不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你。” 他缓缓摇了摇头,双手将她的手扣在手心,那里一片火热,“那时不懂事,只想抓一个人在手心里。”他自嘲的笑了笑,“以为订下盟约便可以绑住你,让你为我所用,实际上,我是怕你跑掉不再理我,那样的话,孤独的时候谁又会陪我呢?” 和自己一样被人抛弃的孩子,小蝉蹲下来将手臂放到他的腿上,仰面望着他。 “但那天在小镇,你却没有赶上马车,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你,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受罚时为我送饭,再也没有人会在我被人暗算时替我出头,再也没有人在我悲伤时陪我说话。”他的手指落到她的眉眼上,轻轻划过一直落到她的下颌上,低下头深深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如耳语,“怨我吗?” 心被什么用力的坠住,沉的不能跳动,她努力勾起嘴角:“恨过,也怨过,在百里子墨的地牢里也后悔过。”感觉到他微微僵硬的手臂,她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但是,我还是回来了,这是上天给的缘分,让我们必须在一起完成曾经订下的誓言。”她眼中的光芒强烈起来,神色也越来越冷凝,“公子,让我陪你一起吧,不管将来成功与否,我上官蝉都会尽一切力量帮你,永远站在你这一方。” 端木凌手指停在她小巧的下颌处,那里可以感受到她说话带来的震动,四年没有见她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羞涩,眼中暗含胆怯的小姑娘,烛光摇曳之中她的容貌如此清丽,眉目之中却藏了一段英气,让他竟不敢逼视。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有一抹失落压也压不住的涌上来,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松开他的手,小蝉转身去书案上寻了张地图在他面前展开,“我来的路上已细细的研究过了,露白虽然地处北国极寒之地,却也曾繁荣过,过了轩月关便是千里沃野,是上好的牧场。而且,就在关至露白西大雪山下这一带,有许多游牧民,他们曾是露白的老牧民,因为北戎人的连年骚扰而造成现在这样有家不归,他们还是向往着回到这里的,回到轩月关来放牧。” 端木凌点头道:“不错,我初来时也将这里的情况都问了一下,但这些游民太散,人心又不齐,我们没有办法利用。” 小蝉微微一笑道:“年纪大的人自然胆小怕事,但年轻人呢?” 端木凌注视着她。 小蝉:“如同展拓护卫一样忠君爱国热血的少年,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有他们在,北戎何愁不破,公子何愁后路无人相伴。” 端木凌思量一下后摇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耳目下。”他叹了一口气,“成阳老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小蝉眉眼弯弯浅笑的凝视着他:“一切就看公子的安排了。” ------------ 三十四狩猎 天还未亮,露白的军营大门外竖起一根几丈高的粗壮旗杆,一些军士忙碌着。好奇的人们渐渐聚过来,站在那里看热闹,不一会儿就见两个高大的士兵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出来,大家伸长了脖子去看,待到近了才吸了冷气,两个士兵拖着的竟是一个人,那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打的浑身鲜血淋淋人事不省。 两个士兵将那人抛到旗杆下,对其他士兵道:“你们快些点,一会儿公子要去狩猎,若是看到你们还没有弄好,定要发脾气的。”其他士兵忙手忙脚乱的将那个浑身是伤的人绑起来,然后慢慢吊到旗杆上去了。 围观的人吓了一片,议论纷纷,看那人还年轻顿时生起一片同情心,有些老人看不下去就去询问士兵,得到回答是那人是成阳老先生的孙子成阳南宇,因不愿为端木凌作事,被打个半死然后吊到这里示众。 众人同情之余不禁暗暗感叹年轻的公子凌太狠,为了让别人为自己做事竟把别人打成这样,正议论着,只见军营内涌出一队整齐的士兵来,他们分两边列开将看热闹的众人赶向两旁,自营内翩翩出来两骑。 左边马上的是一位少年男子,漆黑的金线勾蟠龙长袍,金束冠将乌黑的长发高高束于发顶,金束正中镶了颗碧玉晶莹的翡翠,越发面如冠玉,眉若远山,青松般的秀挺,让人不由的被他所吸引。 他正是风国国君的大公子端木凌。右边与他并田驾齐驱的竟是一位少女,女子一袭抹茶色的长裙,上面团了粉色暗花缠枝的素馨花,又在领口袖口衣角绣了大朵的泼墨海棠,外面披了件妃红色的纱袍,层层纱堆在雪白的颈间,托着白瓷般的面孔,如同花团锦绣之中飘然而降的仙子,氤氲着淡淡的水雾,让人望之惊叹,却又难以形容她那美丽的一分。 露白是一个偏辟之地,除了充军发配的流犯,和祖祖辈辈守在这里的本地牧人,哪里曾见过如此美丽而又穿着堆云聚霞般的衣裳的女子,一时间整个营门口鸦雀无声,大家甚至忘了那个可怜的被高高吊在旗杆上的少年。 “公子。”小蝉指了指被吊着的成阳南宇,“你真的要把他吊在这里?” 端木凌将马鞭在手心中轻轻的敲着,漫不经心道:“他一不肯为我所用,二不肯替我出主意击退北戎,我不教训他一下,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人。”招手示意展拓到自己身边,“你去吩咐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放他下来,除非他同意为我出主意击退北戎。” “我就想不明白了。”端木凌皱眉道:“到我这里来有吃有喝,为什么就不同意呢,我可是咱们风国堂堂的大公子。” “公子。”小蝉薄嗔道:“你不是说要打一只红狐送我做皮围领吗?倒底还去不去?” 端木凌立即转过身来,隔着马伸手过去牵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揉,笑道:“当然去,什么也不做也得给我的蝉儿猎一只狐领子。”两人并驾而行很快出了营门,展拓眉角微沉,眸底暗潮涌动,也打马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姑娘是什么人?”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小声的问:“看模样很得公子的心。” 旗杆下有士兵伸长了脖子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咂嘴道:“据说这姑娘是公子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从小便很相好。今日这算什么,姑娘来的那天,公子竟当着弟兄们的面一把她抱在怀里。” 众人顿时一片吸冷气声,立即有军官冷喝,“还不干活去!在这里胡嚼嘴!小心公子回来抽你鞭子。” 小士兵吓的一缩脖子和其他军士们退了回去,只余下旗杆上的少年随风摇摆。 路人看了一会儿均摇头走开,年老的妇人们便合掌祷告,真是罪孽呀。 端木凌和小蝉出了城,在西边山坡上打了些野兔之类的,端木凌箭法高超,几乎看到的野兔就没有逃过他的箭的,小蝉看的眼热,也要来射了几箭,却无一中的,让端木凌一阵嘲笑。 小蝉不依,两人笑着闹了好一会儿,展拓带着侍卫们静静守在一旁,只做没有听到,倒是有些年轻的小士兵偷眼看的眼热,做公子就是好呀,可以当众与姑娘调笑。 一个时辰后,小蝉说累了,拉着端木凌去树下休息,侍卫们将在树下铺了虎皮毯,又撑开黑锦华盖为他们遮阳。 端木凌自伞下坐了,小蝉喝了几口水坐在他身侧,两人低声说话,没一会儿小蝉便斜斜的倚到他的肩头,很快竟沉沉的睡着了。 端木凌正说着低头见她睡的很沉,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入手滑腻,心竟然古怪的一跳。低头望去,只见她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一张粉嫩的脸儿被太阳晒的通红,眉目之间盈盈若有一段碧水,发丝间有淡淡的香气萦绕。一时间有些有怔忡,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额角将汗水为她抹去,心却被一种柔到骨中的酥软渗透,只觉四肢百骸都为之轻颤。 “公子。”远远的有人骑马狂奔而来,端木凌倏地抬头向展拓低喝:“让他安静些!” 展拓答应而去,端木凌低下头轻手轻脚将小蝉扶倒,让她整个横在自己怀中,一边为她理着如瀑的黑发,一边取了折扇为她轻摇,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展拓拦下那个小校低低询问,如梦吟般传来。 展拓很快回来,俯下身体在端木凌耳边低声禀报,“五羊将军已到行营,正在等着公子回去。” 端木凌将脸一沉,冷冷道:“怎么?他不能候着吗?” 展拓低头,“他带了圣旨。” 端木凌无所谓的摇了摇手,“父王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安排我的,让他们先候着,让小蝉睡一会儿,昨天晚上她半宿没睡。” 四周死般寂静,展拓垂了双眸,低低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来,那个送信的小校只得打马又奔了回去。 这样如此,三次催促后,终于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穿了黑色盔甲,双肩有铜虎爪,腰间束了金虎头宽腰带,气势威武而来。 远远看见树下,年少俊秀的公子怀抱美人静坐,这位将军涨红了脸,下马几乎走到端木凌面前,炸雷般行礼。 端木凌半梦半醒之间被吓了一跳,睁开双眸第一件事竟是看看小蝉有没有被惊醒,见她依旧沉沉而睡才放下心,侧目冷冷道,“五羊将军所来何事?” 五羊简是薛衣夫人的表兄,从未曾将这个自金国逃回来的少年公子放在眼中,现在见竟当众抱美人入怀,脸上三分的瞧不起,语气生硬道:“宣圣旨。” 端木凌一动未动,眸色浓黑,冷冷道:“一边候着。” 五羊简顿时气的国字脸通红,就是在朝堂之上国君也要给他三分薄面,谁曾想面前这个黄口伢子竟如此不把他放在眼中,强压了怒火高声道:“圣旨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 三十五少年意气 端木凌脸色越发阴沉,小蝉已被五羊简的大嗓门吵醒,懒懒的倚在端木凌的腿上睡意朦胧的问:“出什么事了?” 端木凌低头揉了揉小蝉乌黑柔软的长发,低声哄道:“是五羊将军从京城带来了父王的旨意,不知道是什么紧要的事,你若醒了,我便先起来听听。” 那边五羊简快气歪了鼻子。 小蝉起身懒懒的斜倚着他的肩头,呵气如兰道:“既然是圣旨就快些去吧。我来露白时曾在路途上跟澹台漓学了些做菜的手艺,晚上炖野兔肉让你尝鲜。” 端木凌闻言笑着勾起她小小的下颌,低声调笑:“你真是我贴心的人儿。”旁若无人的侧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不理会她僵硬涨红的脸,贴着她小巧的耳朵浅笑:“让展拓带你去那边转一转,我接了圣旨便去寻你。”小蝉羞红了脸薄嗔的睇了他一眼,起身和展拓走向另一片山坡。 五羊简一张黑脸涨的通红,不是没有去过烟花巷,但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亲狎姑娘的全天下只怕就这个荒唐公子一人吧。 憋着气把圣旨宣读了一遍,原来是让端木凌出轩月关向西击退占领边镇赤良的一股北戎骑兵。 端木凌嘴角斜了斜,懒懒的接了圣旨随手递给身旁的侍从,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便要离开。五羊简急了眼:“公子要去哪里?” 端木凌冷眼回头注视着他。 “圣上要公子三日后便到达赤良镇,公子须整队出发。”五羊简大手握在一起,几乎想握到端木凌的脖子上。 “急什么。”端木凌慢条斯理的取了弓箭,完全不理会五羊简杀人般的目光转身便走,不一会儿树林里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 五羊简一动不动的立着,额头的青筋怒跳不止,良久,他挥手示意身后一个侍从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送信鸽给薛衣夫人,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她。”侍从立即打马找隐蔽的地方去送信。五羊简望着树林中时而闪现的端木凌的身影冷笑,“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心浮气燥,五羊简干脆翻身上马,转头向随从冷喝道:“我们先回行营。” 树林中正和展拓小蝉合捉一只狐狸的端木凌望见滚滚的烟尘唇角勾起笑容,展拓已在那边捉了只红狐,提了脖子让小蝉看,小蝉笑着点着那狐狸的头道:“任你老奸巨滑,也会落入我们的圈套。” 端木凌闻声哈哈大笑。展拓抬头望着他们,眸底有什么微微一动。 当晚端木凌和小蝉回到营中远远的看到营门口的旗杆上空荡荡的,端木凌变了脸喝问:“成阳南宇呢?” 有小校奔上来解释:“五羊将军命令把他放下了。” 端木凌顿时青了脸,咬牙道:“很好。”转身向展拓道:“你告诉他们,私改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 展拓面无表情的回答,“抽三十军鞭。” 端木凌打马进营冷冷的抛下一句,“那还等什么。” 小校此时方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跪伏在地上大声求饶,展拓纵马上前向左右微一摆头,立即有其他士兵上前架起小校拖走了。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打板子的噼啪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蝉有些不忍看了看端木凌,他神情凝重,唇角勾着一丝残酷的笑意。 二人回到室内,屏退了下人,端木凌紧绷的眉宇顿时放松下来,朗声而笑,“他果然救下了成阳南宇,下面就看他的了。” 小蝉上前帮他解开颈间的锦龙盘花扣,有些担心道:“这个成阳南宇可信吗?” 端木凌仰起脖子任由她为自己脱去厚重的外袍,轻松道:“可信,他是一个有仇必报之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听到报仇两个字,小蝉微怔了一下,沉默未语,弯腰专心为端木凌解去腰带。 门外忽然传来展拓的通报声,却是成阳南宇和五羊简来拜见。 端木凌眉宇间浮上一丝欣喜,低头见小蝉乌发未着任何珠玉,随意的打了个结用一个草标穿着,玩意顿起,伸手抽去,任她满头青丝垂落肩头。 小蝉猝然抬头,怒瞪着他,他微微一笑,谗着脸圈住她纤细的腰肢,眯眼一笑向外面高声道:“让他们进来。” 门被打开,五羊简再次涨红了老脸,端木凌立在案前,臂中半抱着白里见的那个年轻的美人,正耐心的教美人写字呢。 成阳南宇脸色苍白,被一个小兵扶着,双眼时眯时张几乎站立不住。 五羊简来时受薛衣夫人教导,对这位软硬不吃的孤僻公子暂时让着点,所以强压了火气禀告,“下午微臣经过军营见这位公子被吊在旗杆上,向微臣求饶,微臣不知原因,只当是一个犯了事的小兵,便擅自提了下来。微臣真是糊涂呀,现在微臣将他带来了,任凭公子发落。” 端木凌头也不抬道:“这有什么好发落的,送回去继续吊上。”继续低头握着小蝉的手在纸上写字。 五羊简没有想到端木凌竟如此混蛋,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一时无措竟不知道如何才好,成阳南宇听到这句几乎晕过去,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悲声求饶,“请公子原谅,成阳愿为公子所驱。” 端木凌如同没有听见,一边努力的写着一个“忠”字,一边对小蝉细细讲解如何可以写的更好。 好一会儿,端木凌抬头向两人道:“既然已答应,就把这吊罚先记下来吧,等日后奖功补过。”端木凌侧头在小蝉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轻声而笑。 五羊简实在看不下去,带着成阳南宇告退出去。 见他们出去,端木凌松开小蝉的手,笑道:“这里已没有什么问题。”随意的缩回到软榻上,“余下的只有去赤良镇击退北戎人了。” “赤良这一仗好打吗?”小蝉将笔纸细细的收起来。 端木凌叹道:“不好打也得打呀,父王的旨意,不打行吗?”他起身,将床后的幕帷掀开,露出里面吊着的巨幅竹简,小蝉见上面用墨笔蛇行般画着什么,走近了方看出竟是一幅轩月关的地形图,赞叹道:“这是谁做的?” 端木凌道:“展拓,他用三个月的时间给我绘了这片轩月关地形图。” 小蝉感叹:“展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端木凌点头:“不仅他,我还要再收一些有志气的年轻人为我所用。” ------------ 三十六进攻赤良 “你要去哪里?”澹台漓双臂伸开拦在门口。 小蝉好笑的望着他,“你又要做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澹台漓急的跳脚,一张秀气的面孔涨的通红,“谁说不关我的事,你是百里公子许给我娘子,你要去哪里,我当然要过问。” 小蝉与他同行一路之上早已了解他的脾气,秀气如女子般的面孔下却长着了颗老太婆的心,绿豆大的事也会让他胡搅蛮缠半天。自第一天他们相见,他便大言不惭的称她为娘子,被她提着打了几次依旧没有改的意思。 懒得理会他,小蝉绕开他向门口走去,经过他身旁忘冷冷瞥了他一眼,“如果你再敢胡扯,我就让端木凌把你吊树上。” 澹台漓退后几步再次挡在她面前大嚷:“不许去。”气急败坏道:“当初百里公子要我送你来露白,我一同意,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就说,如果让你平安到露白,回去后就把你许配给我,我这才勉强答应的。” 小蝉怔了一下,脱口道:“你胡扯。” 他瞪眼争辩:“若有半句慌话,天打五雷轰。” 不可能!小蝉瞪着他,临行时百里子墨那样深情的一抱至今留在记忆深处,他怎么会轻易把她许配给别人,还是这样一个人!小蝉忍不住笑了起来,如百里子墨这样的人也会欺负傻子。 “一路上你都好好的。”他还在嚷,“自到了这里,见了那个什么端木凌,就把你的魂都勾走了!现在你竟然还要跟他去赤良镇打北戎人!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去!” 小蝉按了按额头,缓缓将手按在他肩上,努力展眉露出感动的笑容:“好了,别闹了,有那样大队人马跟着,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这也是百里公子对我下的秘密任务,若是我完成不了怎么对得起他。” 澹台漓怀疑的望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小蝉笑着贴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是你娘子嘛,怎么会骗你。” 澹台漓立即喜上眉梢松开了手,但又立即拦回来,“不行!赤良要打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在那里不安全。” 小蝉抬头猛然道:“你怎么来了?” 澹台漓茫然回头张望,胸前一疼,全身僵硬,方才上当,却已晚了被小蝉点了穴,又惊又怒大嚷:“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小蝉将他拖回房内,弯下腰拍了拍他的面颊,促狭道:“我的好相公,你要乖乖等我回来。”轻盈自他身边跳开,将房门紧紧锁上,听到澹台漓在房内高呼,“上官蝉,我不会饶过你。” 勾唇而笑,小蝉匆匆忙直奔至校场,各队人马已整装完毕,五羊简阴沉着立在高台上,而端木凌却懒懒的倚在高台下的一把桃木椅上,看见小蝉他一跃而起,责备道:“你终于来了,让我好等。”转身向展拓道:“吩咐下去,开拔。” 小蝉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五羊简那猪肝上,对所发生的一切已明了,有意拢了拢鬓角的长发道,薄嗔道:“这么急,连个簪子都没来得及插。” 端木凌上前牵了她的手,半抱着将她送上一匹雪白小马,“露白产夜明珠,等打跑了北戎人,我送你一串夜明珠。” 小蝉的脸才好看了一些,被端木凌扯着小马慢慢跟在队伍后面,不时小声调笑着。 五羊简注视着他们出了露白直奔轩月关嘴角勾起冷冷的笑,转头向身侧的成阳南宇道:“此次若要成功,我会向国君禀报成阳先生的大功。” 成阳南宇阴沉的点了点头,目光掠过人群落到队伍最后脊背挺直的展拓身上,以及他背上那杆银光闪闪的长枪。 出了轩月关端木凌松开了小蝉的手神色沉了下来,队伍暂时停下整修,端木凌的少年侍卫队围在端木凌其中。 大约一柱香过后,年轻侍卫队沿另一条小径出轩月关向折向东南,而展拓护着端木凌随队伍继续前行。 快马加鞭,第三天清晨便远远的看见赤良城高大的城墙了,展拓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停下队伍距赤良城五十里外扎寨。 赤良城里的北戎人都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一场血战开始,谁知三天过去风国的人马毫无动静,又过了两天他们捉到一小队风国人马,得到消息这次带军的风国公子端木凌还未出战却先得了风寒,此时正在寨中休息,准备退军呢。 北戎人初始不信,后来见每天晚上都有小股风国军队悄悄退出,一连三天如此,方才相信,派出骑兵夜夜偷袭撤退的小股风国军队,然后又派出大军悄悄驻扎在风国退兵必经的路上,只等着一举活捉风国公子。 展拓听到这些消息后,眉宇间微微一动,沉声向帐内的众将领道:“一切按计划行动。”然后扣好衣扣向账外走去,“我去看看公子身体好一些没有?”众将领齐声答应,眼中露出不屑,那位只会带着女人玩乐的公子自出了轩月关便得了什么伤寒,整日将自己蒙在一件黑斗蓬里,除了吃喝竟没有出过他的大账,若不是有展拓这样一位独挡一面的少年侍卫,真不知道这仗该如何打。 展拓紧皱着眉心走进端木凌的大帐,帐内雪豹皮堆中有人掀被起身,墨衣裹身,乌发如云,凌乱中露出一张明眸皓齿有面孔,竟是小蝉。 “情况如何?”她问道。 “北戎果然以为咱们要退兵,昨夜已派了大军驻扎在轩月关西北的雪山岭中,只等咱们退兵时偷袭咱们,派出的探子来报赤良城里只余下少量驻军。”展拓回答。 小蝉微笑点头,“公子哪边呢?” “还没有消息。”展拓道,“不过他身边有十二骑跟着,倒不会出太大问题。” 小蝉想了想道:“我第一天来露白遇到你们时那些鬼面刺客查出来是何国的人了吗?” 展拓蹙眉摇头,“没有查出来,我们曾查过其他各国公子遇刺的事件与那晚的人都不相同。” 小蝉犹豫了一下后问:“宫中查了吗?” 展拓抬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查过了,不是宫中派出来的。”他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没再开口。 ------------ 三十七智收赤良 小蝉注视到他的神情,笑问:“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展拓沉声道:“夜袭赤良时,我已派了人守在姑娘身边,他们会以为你就是公子,等攻下赤良城外,你再进城。” 小蝉展颜而笑,“你太小看我了。”看了看帐外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取下长剑放到面前的案几上道:“赤良城地高势险,易守难攻,正因为这样北戎人才放心引大军去守雪山,咱们的骑兵不如北戎的强大,我必须继续扮做公子鼓舞士气。” 天气渐暗,小蝉清丽的面容隐在阴暗之中,只余一双清亮的眸子星子般清晰,展拓剑眉微蹙,眸中有什么暗暗涌动。 “公子吩咐一定要保证姑娘的安全。”展拓垂眸道:“姑娘要扮做公子也行,但必须紧跟在我身后。” “不行。”小蝉断然拒绝,“公子不在,除去各路先锋,你就是中军主力,你要全力拿下赤良,更何况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谁是宫中安在其中的内线,若是攻城有误,咱们就不能做到合围北戎骑兵的计划,而公子也只能空夺下露白城罢了。” 计划是小蝉扮作端木凌吸引赤良城的北戎人,而端木凌早已带着他的少年金甲侍卫十二骑偷偷潜回露白城,只待时机成熟,杀五羊简夺下露白城,再由露白带大马自轩月关堵截雪山中的北戎骑兵。 现在已成功将北戎骑兵骗入雪山,只待得到小蝉和展拓攻赤良城的消息后,端木凌夺下露白。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小蝉直视展拓,“计划不能有失。” 展拓沉默片刻后点头,端木凌安排的真是一件苦差事,他临行前千万叮嘱展拓要保证小蝉的安全,可是攻打北戎的乱战中,他就算是枪法出神入化又如何能保她不受一点伤害。 “你放心。”小蝉微微一笑,“我知道分寸,保证我的安全就是不拖你们的后腿。” 展拓微微松了一口气,凝视着她盈盈的笑眼,第一次明白为什么端木凌会这样思念这个姑娘,温婉如水,清丽可人,如一汪清泉缓缓的慢慢的流入你的心底。 攻城在后半夜进行,赤良城内的北戎人眼看着风国大军自西北角拔寨撤退,却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赤良城防守最薄弱的西门城下,一马当先,率军攻入的竟是一直传出伤寒病重的墨衣黑甲的端木凌。 北戎人傻了眼,派出一小队人马冲出南城门慌乱的逃向雪山去给大队北戎骑兵报信。一位先锋提着血淋淋的大刀来向端木凌来报是不是要拦下来,小蝉宽大的黑斗篷遮面,挥手示意放他们去。 先锋不解还要争辩,展拓横握长枪谨慎的守在小蝉身前,转脸沉声道:“就是要放他们,让雪山中的北戎骑兵自乱阵脚。” 先锋恍然明白带兵继续攻城,很快西城门被撕开一个口子,大队的风国军队攻入城内,在城内展开撕杀,因为端木凌有令,不得伤害赤良城内的平民,风国军队只杀北戎人,这让本来在城内被北戎人所困的风国人一片欢呼,男子们纷纷拿起武器帮助大军,不到天亮,整个赤良城被攻下,几乎全歼北戎城内的守军,只余下一小股逃出城向更北的北戎人聚集地奔去。 小蝉为鼓舞士气自守下城后,便手握长剑立在城楼最高处,俯视着整个战场。展拓一杆银枪舞如白练,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杀敌无数,不仅如此,他一边带人马攻城一边处处关注着小蝉的安危。直到城被攻下,展拓才离开小蝉带人马去搜查守城官的居所。 北戎人虽是一个游牧民族,但也喜欢风国人的精致小巧,所以官府还是保持着风国的特色,精巧的庭院,池湖假山,不同的时被这场战争打的一片狼籍。 里面已几乎没有什么人,展拓一分边吩咐士兵们打扫着庭院,一边自去查找还有没有残余的敌人。 走到后花园,这里也是一片狼籍,台阶下还倒毙着几个北戎的下人和侍女之类,他提着长枪挨个点过那些鲜血淋淋的尸体,忽然枪尖落在一个女子的脸上。 那是一个妙龄少女,身上穿着单薄的北戎薄纱裙,青色的裙角被掀起一半,露出少女一段洁白柔软的腰肢,掀起的裙角盖在少女的面孔上,仅露出清秀的一半眉目,虽然眼睛紧闭,但展拓还是细心的发现她的胸口在微弱的起伏。 “起来!”展拓面无表情的喝令。 少女一动不动。 展拓将银枪的枪尖轻轻压在她的左肩上,那里绣着一朵粉色的海棠花朵,微微向下一压,海棠花瓣渗出淡淡的血迹。 少女低低shen吟了一声缓缓张开双眸,蓦然看到面前的男子,立即惊慌起身,扯下面孔的青纱盖住身体,缩成一团,瞪着一双乌黑的眸子惊恐的仰望着展拓。 展拓收回银枪,面无表情的问:“你是哪国人?” 少女一怔,迷茫的望着展拓。 “不必装了。”展拓淡然道:“你虽然身穿北戎人的服装,却是江南人的模样,你的手指间有一些薄茧,看样子是练鞭落下的,想必你是火国人,你的武器是长鞭。”手中的银光一闪,长枪抵上少女的咽喉,“说!你来赤良做什么?”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悲愤道:“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不错,我本是火国人跟着爹爹以卖艺为生,我们在露白得罪了仇家,只得逃到关外来,却不想被这些该死的北戎人抓到这里来了,爹爹也被他们杀死了。”少女眼中涌出泪水。 展拓神色冷淡,凝视了她一会儿,见她哭的可怜缓缓收回长枪,转身道:“你快离开吧。” 少女停住哭声,嘴角不意差觉的勾起一丝笑,提裙起身,娉婷在展拓身后行礼,“多谢公子。”语音未落,人已跃起,右手一抽自长长的裙间抽出一条白练,练头坠了银枪尖直取展拓后心。 ------------ 三十八鬼面 展拓剑眉微扬,身形一动已闪开,不理会蛇舞的白练,一枪如虹直取少女咽喉。 少女惊呼而退,长枪如影随形,不容她转身已逼上她的面颊。 “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少女惨呼,眼看枪便要刺入她的喉咙,凌历的风声刺痛的切割着面颊,心一横双目紧闭。 枪尖却在她眉前停下,少女张开双眼,面前清俊的男子如青松般的静立着,抽回长枪冷淡道:“火国不要以为挑动北戎人与风国的矛盾,便可以乘机坐收渔翁之利。” 少女惊疑的望着他,勾唇一笑道:“便是又如何?你们风国这几年占领我们边境,挑起战争,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只有北戎的骚扰才能让你们安静一些!” 展拓沉默了一下,抽回长枪转身而去,淡淡的抛下一句,“下次不要让我再遇到。” 少女呆望着他秀挺的脊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飞快的追了几步,高声问:“仇人!你叫什么名字?” “公车展拓。”展拓转身折入回廊,很快消失在另一处庭院中。 少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呆立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有凌乱的脚步,才一跃而起,高声道:“我叫容绮,下次定然要你性命。”语罢飞身而去。 展拓隔着庭院听到少女的呼声,默默停了一下脚步,再次细细查看府内一切,忽听身后有人高呼,“公车大人。” 展拓听那人呼声急迫心中一沉,飞快掠身出来,见是一个小校,他脸色苍白几乎说不出话来,看见展拓悲呼,“不好了,公子中了暗箭!” 展拓只觉五雷轰顶,顾不得细问,转身飞奔向西城门。 那里早已围了众将们,可是不知为何大家都不得上前,随行的医官正焦急的嚷着什么,大家看见展拓均松了口气。 展拓快步上前,方知小蝉中箭后死活不许旁人近前,独自捂了伤口斜在城楼之下。 “公子。”展拓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小蝉自宽大的斗蓬下抬起头,皱紧了眉头低声道:“我没有想到死人会射箭。” 展拓心急促跳着,低头查视她的伤情,当看见那根赤尾的短箭几乎没入她的右腹时,手指微一颤,素来平静的面颊刹时苍白无色。 “怎么?”小蝉审视着他的表情,“是不是箭上有毒?” 那是北戎人特有的毒箭,上面喂了极地北寒之处的赤蟾毒,对中原人来讲是无药可解。 端木凌临行前凌厉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展拓,小蝉就交给你了,你要保证给我完整的带回来。” 可如今,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端木凌的目光。 抬手将小蝉抱起,不理会众将惊诧的目光,向还在团团转的医官喝道:“跟我来!”抬脚下了城楼。 悄悄将计划讲于医官听,换来医官瞪大的双眼,又是钦佩又是惊恐的望向展拓怀中纤细的人。 很快在赤良官邸找到一处干净的卧房,展拓屏退所有人提着长枪守在房外。 众将不敢多问,很快将整个城打理好,因为城中多是风国的旧民,城内的一切很好整理,很快风国最北的一座城池再次回到风国的怀抱。 一切弄好已是午时,众将纷纷回到府内,但又不敢上前,均远远的紧张的望着。 中间有人探子向展拓来报,端木凌已在露白城砍了五羊简,现在已开始攻打雪山的北戎骑兵。 展拓欣慰之余又愁上心头,一切本该是顺利的,偏偏此时小蝉生死未卜让这份喜悦打了许多折扣。 展拓按端木凌的布置设定了守城、回师的各路人马,自己依旧立在屋外等待医官。 医官终于出来,展拓看到他的神色心一沉,医官叹息道:“箭上的确有赤蟾毒,我只能先抹了些解毒药粉克制毒气上升,但若解毒非北戎的专用解毒药不可。” 展拓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急切问:“能撑几天?” “最多十天。”医官道:“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最后会全身溃烂而死。” 展拓沉思片刻后转身折回室内,小蝉已昏睡过去,本该秀丽明媚的面孔此时一片苍白,乌黑的长发自床铺中垂下,如同它的主人般柔弱无力。 俯身将床上的被褥整个卷起,把小蝉紧紧裹在其中,负在背上,找到自己的乌骓马,一路狂奔出城向雪山方向。 日夜兼程,展拓心急如焚,背上的小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停下来喂她喝水,她竟向着展拓轻声呼唤,“爹爹,你去了哪里?小蝉找你找的好辛苦。” 展拓沉静如水的脸上浮上无力而悲愤的神情,自己太大意了,以为清了城一切就安全了,哪知北戎竟有一种称做鬼士的奇人,一般总爱伏在暗处,只待合适的时机用嘴做弩射出赤尾箭伤人。 虽然那个北戎鬼士已被众将士砍成肉泥,展拓还是觉得胸中有一团浊气无处发泄。用力的催打着身下的乌骓,只盼至少能让端木凌见到小蝉最后一面。 但他却错了,当他赶了一夜路,天明已可以看到雪山时,面前空旷的大道上缓缓走出数十骑,他们不紧不慢,一字排开的拦在路中央。 当看到他们面上闪着诡异光芒的獠牙面具时,展拓认出又是批鬼面刺客。同时身后有马蹄声轻响,不用回头,展拓心一沉,身后还有五骑,看来也们是备而来。 缓步停马,右手握枪伸展,展拓英气的眉宇间浮上浓重的煞气。 “留下端木凌,我们放你一条生路。”领头的鬼面刺客伸指点了点展拓背后的小蝉。 展拓将心横,冷声道:“这不是端木公子,这是我妹妹,受伤了我要带她去治伤。” 领头的鬼面刺客将头微微斜,立即有几骑围了上来。 展拓在心中已盘算了几遍,凭自己的身手从这些人中逃出去还是有希望的,但背上背了一个就另当别论,更不要说保证小蝉不受伤害,于是高声道:“我放她下来。”小心的把小蝉抱在怀中,解开被褥,让她倚在自己肩头,晨风吹拂下,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荡,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面孔,虽然不是很清晰,但那样秀丽的面孔让人一望便知不是一个男子。 “端木凌呢?”领头的鬼面刺客怒问,消息来报展拓独自背负受伤的端木凌回露白城,怎么会一转眼变成一个少女? 展拓还未及回答,感到背后生风,提枪斜刺过去,只觉有什么贴着耳朵飞过,一手揽紧小蝉,另一只手举枪抵挡,刀光剑影之中两人已斗了数十回合。 来人动作敏捷,如此凌历的剑风之中竟没有一点声息,当那对泛着蓝滟滟的寒光的剑逼到眼前时展拓的心一沉,是他! 那个蓝发鬼面的刺客! ------------ 三十九生死之间 一个交错间,那人自黑袍间伸出一只苍白修长手,轻轻一提,扯住小蝉肩头的衣衫,一手回剑挡过展拓,手轻轻一提便将小蝉自展拓怀中提出。 “放下她!”展拓大怒,对刺来的剑不挡不躲,手中长枪直取蓝发鬼面刺客的咽喉,正在此时小蝉蓦的睁开双眼,静静的注视着刺客。 蓝发刺客面对小蝉如水般的双眸竟微微一怔,任由长枪猛力的刺入肩头,“噗”的一声右手中的剑也刺入了展拓的肩头,两人均受伤,展拓身形一震晃了晃,鬼面刺客竟纹丝未动,隔着面具一双泛蓝的眸子静静的与小蝉对视着。 有一滴滚热的鲜血滴落在小蝉的脸上,她皱了皱眉头,蓝发刺客倒提长剑,伸指为她抹去血迹,手指触到她面颊的一瞬那才恍然清醒,冰冷的指尖紧贴着她的面颊微颤。 小蝉凝视着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蓝发刺客喉间发出低哑的“嗬嗬”声,面具后吐出两个模糊字。 小蝉眼神忽变,凌厉而冰冷,双手一动,一柄长剑已深深的刺入刺客的腰间,抬手用力一推,刺客翻身落马。此举用尽了小蝉的全部力量,伸掌去推展拓,急切道:“不要管我,快些回去找端木凌。” 展拓哪里容她如此,不顾肩头巨疼,伸臂将她死死箍在怀中,右臂举枪,双目赤红,高喝一声,冲杀出去。 鬼面刺客们一时间被他的疯狂所悍竟没有拦住,等明白过来纷纷举剑要追,却猛的听到一声沙哑古怪的暴喝,“停下!” 展拓一手抱紧小蝉一手提枪,耳边风声呼啸,夹马狂奔,对身后一切充耳不闻。小蝉自他肩头向后望去,竟被眼前的场景所惊呆。 身中两剑的蓝发刺客此时竟立在他们身后的道路中间双手举剑拦住了自己的同伴,他在做什么? 展拓的乌骓是一匹良好的战马,不用指挥已明白主人的意思,一路狂奔很快将那一批刺客拉下很远,小蝉双眼有些模糊,身上的力气已快耗尽,但那个高大的蓝发刺客挺直的脊背一直落在她眼底。 他刚才触到她面颊的冰冷感再次浮现,他似乎说了什么,说的什么呢?小蝉反复的重复,脑中忽然一亮,难道他说的竟是“小蝉”两个字?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再次昏睡过去之前,小蝉的眼前一直浮现在着那张冰冷的蓝色獠牙鬼面具,和面具后如星子般漆黑幽深的双眼。 肩头的伤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额上冷汗涔涔,但身下的马却没有一丝懈怠,气温越来越低,道路两旁山崖也越来越高,尖尖的崖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雪山就要到了。 “公子。”一个探子飞奔上山,站在半山腰俯视着打扫战场的将士们身影,成功和骄傲的满足感填充着端木凌的胸膛。他年轻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他人生路上第一场战争,竟以这种全胜的来结束,这场战役只怕已惊动京城了吧,那位高坐在王位上,总是对他摆出一幅不耐和瞧不起神情的父王这时会是一种什么表情呢?母亲呢?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总算欣慰了而笑了,这些年来她吃了太多的苦。 “公子。”远处侍卫听了探子汇报神情慌张的跑上来,小心翼翼的禀报,“公车侍卫回来了。” 端木凌心一沉,展拓此时应该在赤良城才对,临行时他要他寸步不离小蝉的保护着她的安全,展拓是一个做事谨慎的人,难道小蝉出事了。 “公车侍卫受伤了。”侍卫紧张道:“他还带着小蝉姑娘。” 不等他说完,端木凌已疾步下山,一定出事了! 山下有士兵牵着一匹乌骓马,另外几个要去扶一个人,那个怀中抱着一物摇晃前行,说干什么也不让旁人接手。 端木凌停下脚步,竟有几分不敢上前,似乎只要不过去,一切都不会发生。 “公子。”展拓发现他,艰难的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脸色苍白,“臣下有辱使命,让小蝉姑娘身中剧毒。” 慢慢走近他,掀开他手中的被褥,乌发如云,久违的面孔毫无生气的垂在一旁,端木凌不敢置信的拨开她面上的发丝,全身止不住的发颤。 弯下腰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将她抱在怀中,她是那样轻盈而单薄,柔软的缩在他的怀中,唇上再也没有让人温暖的盈盈笑意。 曾幻想过无数次,要和她并肩站在露白城的城楼上,曾和她相约要一起打下这个天下,可是为什么才第一仗便几乎握不住她的手。 所有的喜悦都被这个悲惨的事实扑灭,此时他才发现,原来他竟这样爱她的,年少时孤独的陪伴,第一次在露白城外见到她的喜悦,和她订下这个计划的谨慎,他曾那样欣慰,这一生他将不再孤独,她就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默默相守。 有些人一生也寻不到那片恒久而温暖的相守,而他这样幸运的遇到了,难道要如烟花般短暂吗? 不!他仰头大叫,“医官!”抱起小蝉径直向山下冲去。 当晚端木凌的行营大帐里灯火通明,所有的医官都被调来了,但每一个医官都束手无策,普通解毒药物只能让她暂时不死,但要救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个个的废物!”端木凌几乎想砍了他们,转眼看到展拓已包扎了伤口苍白着面孔立在门口,怒道:“来人!把公车展拓给我绑了!” 侍卫们都同展拓很熟识,迟疑着将展拓轻轻按住。 “你混蛋!”端木凌抽了剑指着展拓,双眼赤红,“我问你,走的时候,我怎么安排你的!你是怎么承诺我的!展拓!你竟这样辜负我对你的栽培!你太让我失望了!”气急而无力,抛开剑,转身道:“先关起来!” “公子。”展拓虚弱的开口:“属下愿将功补过,我刚才打听到要解赤蟾之毒,需西岭山的雪莲可解,属下愿去西岭山采雪莲。” 端木凌犹豫了一下,一挥手道:“不需要你,关下去。” 其他侍卫想求情,但均知端木凌的脾气没敢多说,将展拓带了下去。 端木凌唤来随从,便让他们为自己换衣衫,开始随从们不明白,其他医官已明白,纷纷上前来拦。 “西岭山在北戎腹地,公子是国之栋梁,怎么可以以千金之向躯险。”众将听说了消息纷纷来阻拦。 端木凌沉了脸径自穿戴整齐,分开众人便要出发,出了帐见以十二侍卫为首,众将跪满了整个营地。 “公子。”展拓自人群里站起,“还是由属下去吧,这个解药能不能用还不知道,这几天小蝉姑娘若是醒来了只怕会想见公子。露白城内也有一些名医,他们说不定也能解此毒,公子若离开了,这一切谁来做?成阳南宇还在城内等公子回去,若没有公子,刚得到的露白城谁来压制?” 端木凌眸中晦暗难辨,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成了,看了看展拓向十二侍卫道:“你们找三人带一队人马去吧。”抬眸冷冷望了展拓一眼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下去吧。” ------------ 四十解药 夜静黑的如同泼墨,虽然车马众多却一丝声音也没有,端木凌坐在马车内紧紧抱着小蝉,只怕一松手就再也看不到她。 怀中微动,端木凌低头轻唤,“醒了吗?” 小蝉艰难的睁开眼睛,茫然的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是端木凌,欣喜而笑,“是你?” “是我。”端木凌点头,将手按到她的额上,低声问:“要喝些水吗?” 小蝉摇了摇头,“露白城攻下了?” 端木凌点头,“一切计划都成功了,五羊简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又急又怒想杀了我,却没想到一直立在他身边的成阳南宇忽然出手,一剑要他的性命。他到死也没有想到成阳南宇竟会是我的人。” 小蝉微笑,“太好了,你终于成功了,这样大王不敢再看轻你,太夫人可以为说服众臣了。” 端木凌没有做声,见她眼角贴了一根短发,为她轻轻拂开。 马车内一片昏暗,小蝉看不清他的面孔,相触的指间有些微的暖意,仰望着他劝道:“别责怪展拓,他为我几乎丧命。” 端木凌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耳边,清冷的双眸里暗潮汹涌,薄唇勾起,“你要是有个三长二短,我不管他是有意无意!” 他一直是这样有仇必报,恩怨分明,他一直活的这样明白。 马车内很昏暗,他的面孔带着冷凝的怒气,英气的双眉拧在一起,又恢复了少年时那样孤冷狠绝的神色,让她莫明的心疼。伸手按在他的眉上,为他轻轻展平:“答应我一件事。” 端木凌神色微有些缓和,淡然道:“你累了,再睡一会儿,醒了再告诉我不迟。” 小蝉知他忌讳,微微一笑道:“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取得王位。做王君的人,得有大谋略,该下手时绝不能手软。”父亲的仇是不能亲手报了,那么由仇人的儿子来做,是不是会更狠一些。 端木凌现在杀了展拓的心都有,将唇紧贴在她的鬓角,“你太劳心了,休息一下吧。” “还有。”眉宇间已开始泛青,说话都很疲惫:“若是我死了,请把我的尸体送回金国,让百里子墨埋了我。” 端木凌眉宇间的浓重的悲痛不及散去凝结在一起,唇角的温意一点点冷却,再次勾起却是向下的,好一会儿僵硬的吐出一个字,“好。” 小蝉低低叹了一声,“百里公子救过我的命,是我的再生父母,他还为我买下了我们父女曾经住过的医馆。送我来风国时,他说他会一直等着我回去。他的恩情我今生无法回报,就让我的尸体回去陪他吧。” 端木凌手臂僵硬无力,眼底有热意陡升,心却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良久,他紧握住她的手,缓缓压在唇角,声音低沉道:“你不会有事的。” 小蝉仰望着他,正欲开口,忽听马车外有人高呼,“有刺客!”外面一片杂乱。 端木凌伸手将小蝉揽在怀中,起身望着窗外,神色沉沉,竟如此落寂:“我已派人在全国找寻令尊,只要有一丝消息便会带你去。” 小蝉眼中涌上泪水,想告诉他,不用找了,永远不用找了,他已死在你父王的剑下,但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字。 “公子。”车窗外有人惊呼,接着响起激烈的刀剑相击身,车顶微微一动,有人跃上马车。 端木凌眉头紧簇,抬手间将长剑握手中,双眼盯着车门,专注着马车外的一切响动。就在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又有人跃上马车了。 “又是你!”马车外响起展拓的声音,他带伤出来拦刺客。 车顶上意外的没有传来本该出现的打斗声,一个古怪沙哑的声音透着冰冷的寒意道:“给你。” 是他?小蝉惊异的望端木凌,端木凌侧耳仔细听着,看到小蝉的眼神疑惑的挑了挑眉。 “那个蓝发鬼面的刺客,你还记得吗?”小蝉问。 端木凌想到在露白城外与小蝉重逢之前遇到的那个刺客,难怪那么多人拦不住,那个刺客的手法太玄妙古怪。 “救、小、蝉。”这次大家全部都听到了,他说的竟是要救小蝉,端木凌诧异,而小蝉则呆滞在那里。 车顶再次如风吹般动了一下,一切恢复了平静,蓝发刺客竟在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这样的人若是想取端木凌的性命岂不是无人能阻。 “公子。”展拓的面孔出现在马车车窗外,眉宇间隐约有一丝疑惑。 “什么?”端木凌撩开窗帘,展拓手中托着一个细细的青花小瓷瓶,“蓝发刺客送来了这个,说是给小蝉姑娘的解药。” 大家望着那个解药神情各异,很快各位医官纷纷赶来。 小蝉再次晕睡过去,端木凌吩咐停下就地休息,自己守在小蝉身边,看着那些医官对那小瓶内的药丸细细的研究。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结果,端木凌不耐道,“别试了,让我来。”众人不解,他已拿出一粒药丸一口吞了下去。一片惊呼之中有几名医官要上来抢,却为时已晚。端木凌将药丸吞入腹中,淡然道:“冒着死的危险孤身一人来送药,想必不会是毒药。”转头向一直立在一旁的展拓道:“你把下午的事再说一遍。” 展拓将他们遇到鬼面刺客的细节清清楚楚讲了一遍,端木凌神色不动的听着,听到最后他皱眉问:“你听清了,他说的是小蝉的名字?” 展拓看了一眼昏睡在小蝉点了点头,“不错,属下听的很清楚,他在呼唤小蝉姑娘。” 端木凌静坐等待药丸是否有毒性,数十个医官神情紧张的围着他,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端木凌抬头吩咐:“把药拿来。” 医官小心的把瓷瓶递过来,端木凌倒了两粒塞到小蝉口中,小蝉咳嗽了两声后平静了下来。 端木凌凝视着她,缓缓道:“展拓,明晨若是小蝉还不醒,你立即带人绞杀所有的鬼面刺客,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一个不能放过!” “是!”展拓点头,平淡无波的眼神掠过小蝉的面颊。 一切结果就等着明天揭晓。 ------------ 四十一我只喜欢你 眼前一切一点点的清晰,肩臂上的麻痛也已消失,小蝉的手指动了动,目光一点点的聚集在一起,终于看清面前那墨云中飞腾的蛟龙是用金线勾在端木凌的长袍上的,于是虚弱向问:“是到露白城了吗?” 端木凌温和而笑:“你终于醒了。” 小蝉环顾四周,见年老的医官们纷纷低头退了出去,展拓则侧身背对着他们,也在默默退出,好半天头脑才清醒过来:“我的毒解了?” 端木凌微笑点头。 小蝉看着他憔悴而伤神的面孔,心中一暖,伸手拂了拂他的额角,“让你担心了。”抬眼看见展拓的背影轻声问:“你没有难为展拓吧?” 端木凌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咬了咬,“还有精力管别人。” 小蝉吃疼要抽回手,他却已轻轻将唇印在上面,手背上顿时一片滚烫,心怦怦而跳,急着要收回来,他偏偏握着不放。 良久端木凌抬起头,“老天待我不算太坏,把你留给我。”他凝视着她,“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若是失去了你,该怎么办?”他眼底有温情脉脉,这样的他,是陌生的,让她竟有隐隐有些担心。 勾起嘴角,她艰难的扯开一个笑容,“我命一直很硬的。” 他凝视着她,猛然出手,将她紧紧的揽在怀中,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鬓角,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坠了金银般沉重,“我告诉自己,只要你能活下来,从此后便是我的端木凌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小蝉僵在那里,任由他一再收紧手臂,脸颊紧紧压在他肩头狰狞的黑龙上,她的心一直在狂跳,眼底却一片冰冷。 端木凌智取赤良镇,斩杀朝中大将五羊简,这两条消息传到风国王宫后顿时引起一片惊慌。薛衣夫人直接晕倒地,醒来后向端木崎哭闹着要为表兄做主。于是端木崎立即召回这个让他有些担心的公子。 接到圣旨时端木凌正带了小蝉、展拓和南阳成宇三人在轩月关外狩猎,展拓年轻身体素质好,伤很快好了,小蝉就相对弱一些,端木凌又不许她骑马,于是她很气闷的呆在树下的石桌旁,恨恨的砸核桃吃。 送圣旨的是宫内颇有地位的太监总管安公公,他未想到这位被抛弃在外的世子竟有如此能力,一举击退北戎大军还敢砍杀一向傲气的五羊简,真不能小瞧了他。宣过圣旨后,对这位公子很客气。 端木凌招呼下人好好待安公公,自己奔上山坡,见小蝉一边砸核桃一边怒道:“吃了你,让你不让我骑马。”此时天气晴好,她穿了件杏黄的衫子,脖中围了雪白的狐裘,病愈后的她脸色红晕,此时越发清丽可爱,露出少有的少女调皮神情,顿时时心猿意马,悄悄上前自后面猛的抱住她,惊的她抽手挥来,他翻手压住她,在她颊边飞快印上一吻,笑道:“你想吃谁?” 小蝉顿时羞红了脸,伸手推开他,起身故意嗔道:“不理你。” 端木凌坐下来望着她开心而笑,眼见她要走远,忙仰声道,“父王来圣旨了,要召我回去。” 小蝉果然停下来,走了回来,有些担心道:“他果然还是不放心你。” 端木凌眼底浮出狠意,“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对付我。” 想到就要见到仇人端木崎,小蝉心中起伏不定。 端木凌见她神色茫然,只当是担心自己,扯过她的手安慰道,“端木屏还小,父王为人软弱,薛衣夫人所仗不过是火国的娘家。而我有你、展拓和南宇,还有我的金甲十二侍卫,没有什么惧怕他们的。” 这些在阴暗的王宫争斗之中又怎么够,但想到此时端木凌新胜,正意气风发,便展颜笑道:“还有梅落夫人,她一定正在盼着你回去。” 端木凌欣喜的握住她的手,不理会她些微的挣扎,扯过来揽在怀中,在她头顶上低笑,“不知道我要娘把你许给我,她会不会同意?” 小蝉一惊脱口道:“不可。” 端木凌本是调笑,听她这样绝情倒是一诧,旋即眸色一暗,生硬的笑道:“怎么?还想着回到百里子墨的身边?” 小蝉茫然无措,随口扯道:“百里公子不过是我的恩人,我待他如同父亲般。而你是风国的公子,只怕梅落夫人不会同意我这样的人嫁给你,就算能嫁,也做不得夫人。” 端木凌神色稍缓,伸手托了她小小的下巴,凝视着她笑道:“没想到你原来担心这个,这有何难。”他低下头来,小蝉紧张到脚指都缩在了一起,想移开却偏偏不知为何僵在那里,凝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孔,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却停在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凝视她的神色却是庄重的,声音沉沉的开口,“小蝉,记住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这样的话,我只说一遍,以后不会再说。这世间,我只喜欢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其他的什么夫人姬妾,我一个不要!” 心几乎跳出胸膛去,呆呆的注视着俊逸的他,所有的感觉都麻木。 这是什么?承诺!还是誓言! 山林寂静,隐隐有松涛声响起,好象云雾间响起黄钟大吕。 山坡下成阳南宇鹤羽纶巾一幅神仙飘逸的模样,他本就唇红齿白,此时越发美艳出众,若不是他那修挺高大的身材,就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摇着手中的描金折扇,南宇远望着山上那对,调笑道:“公子还真对小蝉姑娘上了心,这可不是一件多好的事呀。” 展拓目光向山上看了一眼,淡淡的调开,随口道:“有什么不好?” “你这个木头人。”南宇不满道:“我不信你不明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展拓然后用扇骨轻轻敲敲了他的肩头,“你小子皮相长的不错,我现在想知道,你会对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对心。”说完侧身贴上去,压低了声音问:“你小子该不是还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吧?要不要哥哥领你去耍一耍?” 展拓肩背一僵,冷冷的侧过脸,凝视了南宇一瞬后,转身径直离开。 南宇用扇子抵唇而笑,展拓走了几步停下来,头也不回道:“公子那天问起成阳老先生有几个孙子,我告诉他,我会去详细查一查。” 南宇怔了怔,展拓已离开,好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跳脚道:“你给我回来,你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相信我是成阳家的子孙吗?”又想了想,总觉的不放心,端木凌可不是什么好哄的主子。 展拓虽然在保护小蝉的事上办砸了,但必未受到端木凌的重罚,至于那天把他关起来,别人看不透,南宇却心中一片明亮,那是明罚暗保,若不那样,就展拓那性子非带伤去北戎腹地找解药不可。也就是说端木凌对这个死脑袋的少年侍卫看重的很,若是他在端木凌面前说几句什么,可有自己受的。这样思着,忙跳起来,飞快的追展拓而去。 ------------ 四十二初尝情事 该怎么办?小蝉拥被而坐,露白极寒,夜里更是寒冷异常,虽然端木凌怕她冷让人送了她三床厚实的锦被,夜夜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但睡到半夜依旧手脚发寒。 终于要回到风国的都城了,就要见到仇人端木崎,她伸出手来在灯下仔细的看着,心底有什么在隐隐做疼,若是爹爹地下有知,他会不会让自己去报仇呢? 爹爹为人一向平和,心胸宽博,最大的希望就是一家人幸福的生活,从不希望有人为报复而活着。 如果她去报仇,就要与端木凌为敌,要和整个风国为敌,端木凌也好,展拓也好,那样年轻飞扬生命,曾为她可以抛弃性命,要她拿起刀剑反过来对付他们,她下得了手吗? 真是没有用呀,她低叹,跟在百里子墨身边学习了那么《纵横》之术,她还是这样柔软寡断。 心里装了这么事,她翻来翻去难以入睡,还有那个蓝发鬼面刺客,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得自己,还要为自己送药,记忆里不记得曾认得这样一个人。 这样乱乱的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昏沉的睡着了。 睡梦里一片迷雾之中看到爹爹的身影,她飞快的奔上去,急切的呼叫,“爹爹,你在哪里?” 爹爹温和的向她笑着,嘴唇一动一动,无论她跑多快始终无法握住他一角衣襟,渐渐的另一个身影浮出来,袅袅的立在爹爹的身旁。小蝉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逝去多年的娘亲。 “娘亲。”她悲痛欲绝,“你们好狠心,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爹爹和娘亲心疼的望着她,相互望着,微微一笑,娘亲也在说什么,嘴唇轻动,她急呼,“什么?什么?”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渐渐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她狂呼哭喊,风中隐隐传来爹爹的声音,“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 “你们不要抛下我。”小蝉在迷雾之中失去了他们的身影,茫然的狂奔痛哭,“没有你们,我该怎么办?” “小蝉。”有人轻轻呼唤她,她抱着双肩蹲在寒冷的雾气中痛哭,有人走近,带着关切和无奈的神情望着她,良久,那人走近,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肩头,低唤,“小蝉,是我。” “我不要你。”小蝉伸手推开他,“我要爹爹娘亲。”那人却不放过她,用力将她扯到怀中,“别哭了,我会一直守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蝉仰面,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摇头道:“不认得你。” “是我。”那人焦急的说,一边用力的摇晃她的双肩。 眼前一片昏黄,小蝉茫然的睁开眼,迷雾不见了,寒冷不见了,眼前是被高高撩起的黑色床帷,盘花缠枝银搭勾无风自晃,一切是那样熟悉,她没有呆在什么旷野里,依旧睡在露白城的军营里。 “醒了?”有人在耳边低问,她才惊觉自己被一个人用力的握着双肩,蓦然对上一双湛黑的眸子,头脑好一会儿不清楚,茫然的望着他。 “做恶梦了。”端木凌抿起好看的嘴角浅笑,抬指为她抹去眼角的泪花,指尖的寒冷让她一颤,头脑顿时清醒,柳眉一沉喝道:“公子,你深更半夜跑到我房内来做什么。”猛的想到自己还穿着中衣,心扯过被子缩在里面。 端木凌好笑的望着她,伸手来扯被子,口中道:“冻死我了,快让我暖和一下。”衣衫瑟瑟却是在脱衣衫。 小蝉慌乱的压住被角,“回你房内去。” 端木凌脱去外衣硬是扯开被子钻了进去,一边单臂去揽小蝉,一边轻笑道:“我的床上哪里有这里暖和。” 他身上的寒气和青年男子的气息让小蝉吓的缩到墙角,涨红了脸道:“公子这样,可别怪小蝉下手不讲情面。” 端木凌轻笑,扯开衣襟轻声道:“你瞧。” 小蝉见一线淡淡的光晕自他的胸前透出,奇怪道:“你弄了什么?”探头去看,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青色珠子,在他的胸前泛出幽幽清冷的光芒。 “夜明珠?”小蝉惊讶。 “喜不喜欢?”端木凌将珠子拿出来放到她的手心,带着寒气的珠子在手心里泛着淡淡的光芒,越来越越亮,渐渐将两人的面孔皆照的清晰如白日。 光芒之中小蝉看到端木凌眉宇上凝着的霜气,心中明白了过来,难怪自下午就没有见到他,原来是去殷地寻找夜明珠去了,回来时顾不得是半夜便拿来给自己看。 心被一片温暖浸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提防他已合衣揽住她,低沉笑问:“做恶梦了?都梦到什么了?哭成那样。” 她紧张的全身骨骼都僵硬了,一动不动道:“没有什么。”端木凌一路辛苦,此时感到被中一片温暖,怀中的身体又是如此柔软清香,胸臆之中十分满足,手指滑过她纤细的肩,感到她微微颤抖,忍不住轻笑,伸手夺了夜明珠塞到枕下,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小蝉不满道:“我还没有看完。”话音未落,肩上一紧,唇便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又惊又怕伸手去推,却被端木凌箍的紧紧的,只觉的他的唇轻柔的滑过她的唇角,细细密密的轻触,握在她肩头的手痉挛的轻颤着,口中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带着青草的芳香,让她额头的血脉一阵紧一阵松,脑中有轰乱乱的不知所措。 触一下,离开,再轻轻贴上,他好似一个好奇的孩子,探寻着未知的一切,慢慢的厮磨,轻轻的吸吮,终于移开时在她耳边满足的轻叹,“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美好的东西。” 她已羞的额角都渗出汗来,只觉宽大的锦被这样狭小,似乎装不下他们两个,他长手长脚的将她缠住,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感到她的身子紧张的僵硬挺直着,沙哑的在她耳边调笑,“害怕吗?”手指轻触她掖的严严实实的衣领。 小蝉还处在混乱中,听到这句猛然清醒过来,恨的咬牙,握拳捶在他胸膛上,他笑着握住放在自己胸口上,暖暖的低声央求:“以后再也别离开我,好吗?” ------------ 四十三回京 “你看出来没有?”成阳南宇斜眼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扶小蝉上马车的端木凌向展拓挤挤眼,“咱们的小公子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展拓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南宇摇头晃脑的低叹:“昨晚一定是帷帐之中几度春,咱们的小公子终于长成男人了。” 展拓忍无可忍,转身离开。 南宇依旧一脸艳慕的感叹:“真是好运气,小蝉姑娘不仅长的漂亮,性格又好,为人豪爽,不象那些个小姐还没有张嘴使红了脸,低声哼哼的如蚊子叫。我也喜欢这样的,为什么偏偏就没有遇到呢。” “什么样的?”有人忽然问。 好陌生的声音。南宇转头,一位面容清秀少年瞪着他。南宇看着脸生,但见他穿着不象营中的普通士兵,于是笑了笑道:“你瞧咱们的端木公子,是不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那少年望向端木凌,南宇摇头晃脑道:“你再看小蝉姑娘望着咱们公子的娇羞眼神。”他用手肘撞了少年一下,“看明白了吧,昨晚一定有好事发生。” “你说什么?”少年大吼一声,吓了南宇一跳:“你嚷什么?” 少年不理会他,涨红了脸大步向小蝉的马车走去,端木凌一反常态没有骑马陪着小蝉坐在马车上,那少年便在停在马车外高声道:“娘子,我也要坐马车。” 就这一句,南宇几乎没把手中的折扇掰断。 听到这句正和端木凌低声说话的小蝉一怔,怒气冲冲的掀开窗帘,向少年喝道:“澹台漓!你再胡扯,我就把你赶回金国去。” 澹台漓顿时满面委屈,“你变了,自从认得这个小白脸,你就不要我了。”他怒指着车内的端木凌,端木凌的脸沉了下去。 展拓匆忙自远处跑来,转头狠狠瞪了南宇一眼,南宇眯眼一笑摇了摇折扇立即消失了。 展拓好不容易将澹台漓扯回来,硬将他带到自己的队伍里,南宇已纵马自一旁赶过来,嘻嘻笑道:“兄台,你真有胆量,我佩服你。” 澹台漓悲愤道:“夺妻之恨,不可不报。” 南宇双眼晶亮,看别人的笑话是他一生之大乐趣,“夺妻?兄台!你委屈大了,快说给为兄讲一讲,也许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展拓转身打马而去,澹台漓低头不语。 南宇自马上伸头过来道:“别理他,公车展拓就是一段木头,在他眼中除了公子没有别人。”双眼放出光芒的盯着澹台漓道:“小蝉姑娘原来是你的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快讲来听听。” 澹台漓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转身离去,把南宇给晾在了那里,他却不恼不气,一双桃花眯笑道:“人生在世看别人家的喜怒才是最大的乐趣。” 端木凌坐在马车内正在看一张摊在膝上的竹简地图,眉头紧蹙着。小蝉则心事重重的望着窗外。 “想什么呢?”端木凌头也不抬的问。 小蝉缩到马车内问:“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原来是担心这个。”端木凌抬起头眉眼之中蕴着笑意,有意蹙眉想了想道:“公子夫人如何?” 小蝉刹时涨红了脸,斜睇了他一眼,转了个脊背对着他:“没正经。” 端木凌抛下手中的地图,过来将她揽在怀中,“若是他们不同意,我就不娶夫人,等将来做了大王再娶夫人,只是你要乖乖等着我,不要去嫁人,更不要为了报什么恩回金国去。” 小蝉暗笑,只因那天她说了一句死后要把尸体运回金国以报答百里子墨的恩情,成了他心中的死结。 “等你做国君”小蝉翻了他一个白眼:“我就变成老太婆了。” 端木凌闻言低头望着她,剑眉微挑,嘴角凝着古怪的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小蝉被他看的发毛。 他笑着低下头,鼻尖几乎触到她的,压低了声音轻问:“你这句我可不可以当做是你现在急着嫁我?” 小蝉蓦的睁大了双眼,热潮一点点漫上来。正窘迫的不知说什么才好,马车却一顿停了下来。 端木凌微皱了一下如剑的眉峰,抬起头来。 马蹄声响,展拓在窗外低声禀报:“公子,那个戴着面具的蓝发人拦在路中间。” 端木凌沉了脸向小蝉道:“我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对于那个蓝发人小蝉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她起身道:“他算是救过我的命。公子就还是不要去见这些闲杂的人了。” “闲杂的人”几个字让端木凌很受用,但依旧不放心,陪着一起出了马车,负手立在马车上,远远的望向立在路中央的蓝发鬼面人。 小蝉下了马车径直走向蓝发人,展拓手握长枪驱马慢慢跟在小蝉后面。 蓝发鬼面蓝发未挽海藻般散落在肩头,青面獠牙的面具扣住大半张面孔,只余下刚毅的下巴露在外面,双剑背在肩头,抱臂而立,一双泛蓝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小蝉。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蝉停在十步开外,上下打量着蓝发人,心中疑惑,为什么这人会给她如此深切的熟悉之感?手指扣住几玫暗镖,思量着怎样可以让他把面具掀掉,以便看到他的相貌。 蓝发人沉默未语,无视四周的风国军士,直视小蝉径直走过来。 展拓立即驱马向前欲拦到小蝉的面前,小蝉示意他不必如此,展拓提枪立在小蝉身侧,全身戒备的凝视着蓝发人。 小蝉静静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蓝发人,盈盈一笑。 蓝发人停下脚步,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蝉竟在他的双眸里竟是一丝痛苦。 他静立不动,良久,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小蝉。”声音透着沙哑的古怪,说出的竟她的名字,这次相当清晰。 第二次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小蝉心底微微一颤,为什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笑容不改,她向前迈了一步,直视他的双眼,“你认得我?”话音未落,右手一挥,顿时满天寒光,数十只梨花针直击蓝发人面门。 ------------ 四十四京城 只待他侧身躲闪,小蝉借机出手掀下他的面具。 但小蝉打错了算盘,并未见他如何出手只觉面前有微风拂动,所有射出的针已偏离,他自针隙间猛然出手,小蝉来不及后退,手腕已被扣住,周围一片惊呼,她已被蓝发人扯到胸前。 “放开他!”与此同时展拓手中的长枪已压在蓝发人的颈间,金甲侍卫立即有五骑围了过来。 纵是被蓝发人扣在胸前,小蝉却没有一丝紧张,仰面紧紧的盯着蓝发人,“你是谁?我认得你,对吗?” 颈间展拓的长枪向下压了几分,有鲜血渗出,蓝发人却浑不在意,空出另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小蝉的面颊。 小蝉伸手去掀他的面具,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就在她的手指触到面具的一瞬间,他猛然松手后退,长剑匝然出手,自展拓的银枪上转了一圈后,人已跃出圈外,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怎么可以这样大意。”身后响起轻轻一声责备,小蝉茫然回首,却见端木凌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后,手中的长剑正收回腰间。 端木凌沉着脸轻声责备:“以后不许这样擅自行动,你的胆子太大。”语罢牵起她手返回马车,经过展拓身边时,他微眯了下眼,展拓微一低头纵马退开。 直到回到马车上小蝉一直在沉思,蓝发人的眼神为什么会给她一种震撼,让她莫明的相信他们是相识的。 好一会儿小蝉才蓦然感觉马车内似乎太安静了,端木凌斜倚在一旁,神色凝重的注视着她。 “想明白了吗?”等她抬头,他开口问。 小蝉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不知为什么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认得他的。”转眸看见端木凌眉头微皱,神情不愉的看着自己,展颜一笑扯住他的衣角道:“你刚才是不是很担心我?” 端木凌皱眉道:“这些鬼面人来历不明,我已派人去查,至今不知道是哪国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虽然是他们送来的解药,但在我没有查清楚以前,你还是要离他们远一些。” 小蝉点头,“我会的,不过,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遇到他们,不要伤害这个蓝头发的,我总觉的我们应该是相识的。” 端木凌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垂了眼眸没有做声。 小蝉认真道:“你也看到的,他的身手不弱,若是想伤我早就该动手了。你暂不要伤他性命,好吗?” 端木凌沉吟着没有做声,小蝉有些泄气的低下头,却听见他慢慢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小蝉抬头疑惑的问。 端木凌用额头抵住她的,低声调笑道:“让我亲一下,我便答应你。” 小蝉顿时涨红了脸,伸手将他推开,他斜倒在毯子上仰面哈哈大笑。 马车内的笑声传到外面,南宇向展拓挑了挑眉,展拓没有理会他,径直打马到澹台漓面前,低声询问着什么,两人并驾齐驱缓缓而行,南宇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嘟囔道:“展拓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近三个月端木凌一队才缓缓到达京城,之所以走的这样慢,一则是端木凌和南宇几个谋划着宫内的形式,二则是端木凌情窦初开,一路之上与小蝉卿卿我我,好不惬意,只觉路程短,哪里管它用了多长时间。 这一路之上自遇到那个蓝发刺客后,再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平安顺利的到达京城外十八里铺,远远就见锦旗列列一队人马整齐的列在路旁等着他们。 马车内小蝉一边为端木凌整理着身上的墨色公子袍,一边笑道:“派了人来迎接,想必大王对你也刮目相看。” 端木凌也同样心情大好,伸手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道:“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你。” 小蝉嗔了他一眼,不理会他。 展拓不等队伍到达已打马去通报,很快一个穿着大夫袍的中年男子打马奔来,在马车前下马行礼。 “是大夫陈睿。”端木凌向小蝉指认,掀帘示意他起身。陈睿谢了恩起身,车窗一动,却见端木凌身后坐了位眉目盈盈若水的女子,顿时一惊。 稍做休整后,人马出发,端木凌改换骑马,让小蝉独自坐了马车,浩浩荡荡回京都。 沿途的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想看一看那位平定了北方边疆的少年公子是何等的英姿。端木凌毕竟年少意气风发,自马上看到人头攒动,不时有赞誉之词传到耳中,眉宇间泛出一段淡淡的得意之色。 小蝉自马里向外看,只能看见端木凌英挺俊逸的身影,耳听路人小声议论这位公子如何的一表人材,也暗暗为他开心。 人马至京城门下,城门洞开,又一拨人马等在这里,却是京城守备将军赵驰。虽然他满面笑容,端木凌嘴角还是浮出一丝冷笑。 赵驰客气的请端木凌换乘敞轿,只说是皇上的旨意,要公子慢慢回宫,见京城内的百姓都得看看这位英勇的公子。除展拓外其余人马一律先去京城守备军处安置,等公子入宫后再另行论功行赏。 端木凌当即冷了脸,小蝉下了马车暗暗扯他的衣袖,端木凌伸手拉了她的手就向敞轿上去,赵驰和陈睿相对了一眼,陈睿上前尴尬的提醒端木凌不要让一个女子坐上去,端木凌将脸一沉道:“怎么?你们也想把她领到军营去?” 陈睿陪笑称可以为小蝉找个轿子,端木凌冷冷道,“我偏要她坐在我身旁。”径直扯了小蝉坐上敞轿,侧头向小蝉柔声道:“坐轿子太气闷,你随我坐在这里,可以好好看看我们风国都城的风貌。” 陈睿不敢再劝,向赵驰使了眼色,大家只好任由他所为。 小蝉见端木凌虽然脸色平静,语气温和,但眉宇间却储着一缕怒气,刚进城就被缴了兵马,坐在王位的亲生父亲对他还是不放心,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也不理会陈睿两人射来审视和不屑的目光,浅笑低声道:“你这样待我,你父王看见只怕会发怒的。” 端木凌将手指与她一根根相握,冷笑道:“随他们去,我偏偏喜欢与你共乘。” 小蝉盈盈而笑,“既然如此,便开开心心的让百姓们朝拜,至于其他回到京城便该处处收敛,先由他们去。” 端木凌望着前方的路,眯了眯眼道:“小蝉,我定要你看到,这个国家必然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小蝉侧目,见他唇角紧抿,眼中浮着刚毅的神情,眉宇间却是一段悲寂,心再次被揪动,手指与他的温和相勾,温和而坚定的道:“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 四十五再见梅落夫人 小蝉终于见到了仇人端木崎,虽然已年近四十,但保养的很好,面如冠玉,眉若远山,若不是那身肃黑的衮龙袍,他更象一位斯文秀气的书生。端木凌的眉目没有半分象他,在台阶下冷然而立,仿佛冬天里的青松,藐视着大殿内的每一个人。 小蝉也见到了分别很久的梅落夫人,端坐在端木崎身侧依旧那样清冷秀丽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如天边的白云,山谷中的雾气,美丽而遥远,就算是看到曾帮他们母子逃回风国的小蝉,眼中也没有一丝欢喜。 端木崎右手坐着的一个华服艳丽美妇,大概就是大名鼎鼎薛衣夫人,端木崎的宠姬,这位美艳的夫人一点也不掩饰她眼中对端木凌的厌恶,望向端木凌的目光带着几份轻蔑和仇恨,不时在端木崎的耳边说着什么,端木崎皱了皱眉头一言未发。 很好,小蝉勾唇而笑,这位薛衣夫人不足为虑,要查父亲的事情,说不定她还是一个很好的引路人呢。 至于小蝉,这位陌生的清丽的少女婷婷立在风国大殿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端木崎也专注着打量着。 “这是?”例行的夸奖和叙旧后,端木崎终于开始审视小蝉。 端木凌正欲开口,梅落夫人起身向端木崎微行个礼,“这是我在金国做人质时收的干女儿,是凌儿的妹妹。”施施然走下台阶,径直走到小蝉面前,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转头向端木崎道:“当年,我们母子落难,没有人当我们是一回事,只有这小姑娘待我们母子真心的好,能从风国回来也多亏她的帮助。” 端木崎微笑道:“原来是这样。”挥手向台阶下的安公公道:“赏,夫人的女儿就是孤的女儿,要按公主礼来看待。” 小蝉呆了一瞬后立即跪谢恩,眼角的余光看见端木凌立在一旁,震惊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梅落夫人扯着小蝉的手走回座位,笑容亲切道:“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来告诉我,你哥哥他不懂事,怎么能把你一个人带到露白那样的地方去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小蝉此时才隐隐明白了一些梅落夫人的举动,虽然明知自己和端木凌不过是做戏给别人看,但让梅落夫人防范如此深也不是滋味,更怕从此后自己这自由身便不再能自主了。 隔着层层台阶,单脚白鹤香炉的缕缕烟气中,端木凌的面孔更加清晰冷峻,望向王座的目光之中有隐隐的怒气。 当晚,小蝉被安置到王宫深处的梧桐院,这本是一位公主的,但那位公主三岁犯天花夭折了,所以这里一直空着,打扫后就让小蝉住下了。 打量着深广的宫殿小蝉想着自己有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一跃成为风国的公主,真是天下奇闻。不仅如此,梅落夫人还派了两个自己的侍女来伺侯她,一个叫雪珠,一个叫碧柔。 望着眼前的一切,和两个侍女对她好奇的打量,她不禁想起梅落夫人刚才的话语。手牵手将她送到梧桐院,梅落夫人的笑容是那样温婉可亲,“你没有亲人,我一直担心你过的不好,现在能把你留在身边总算让我放心了,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和凌儿便是你的亲人,等再过一年,便让大王去另外五国的公子里为你觅一门好亲事,从此后一生无忧,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梅落夫人说这话时,端木凌被留在宫内陪大王和群臣喝庆功酒,阴暗的长廊里只有前面侍女手中的灯笼泛着朦胧的光。 一切安排的那样妥当,可惜偏偏都不是她所要的,于是轻声回答:“谢夫人美意,但不寻到爹爹,我今生不会嫁人!” 梅落夫人软柔的手指一颤收紧,片刻后叹道:“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 这样的回答梅落夫人是欣喜和担心参半吧,小蝉自嘲的笑了笑,她不过是一个没家的孤女,刚入宫便已掀起暗暗的波浪,看来这以后的路不是那么好走呢。 “公子。”门口传来雪珠急切的声音,“公主已睡下了,您有什么事还是明儿再来吧。” 小蝉心中一暖,是他,端木凌竟然来了。 “走开!”端木凌的声音冰冷严厉。 小蝉抿着嘴角笑了起来,端木凌的脾气只怕没有几个人可以拦得住。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向寝宫走来。正在整理床铺的碧柔看了小蝉一眼,匆匆跑了出去。 小蝉望着她惊慌的身影暗暗发笑,干脆走到荷池游鱼铜镜前解去长发,一梳梳细细的梳着。 “上官小蝉。”宽大的殿中传来端木凌带着怒气的呼喊,“我倒要看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袭雪白中衣,长发如墨的上蝉立在镜前,笑盈盈的注视着他。 带了几分酒气,端木凌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有些疲惫的走到桌前坐下,“给我倒杯茶。” 从后面跟上来的碧柔忙奔上来取白瓷杯,端木凌将目光一斜,冷冷道:“下去。”两个丫头顿时手足无措,小蝉上前接过茶杯笑道:“你们下去吧,我们兄妹说两句话。” 倒了满满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轻声责备:“喝了多少酒,这样大的火气。” 他缓缓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杯子,而是狠狠扣在小蝉的腕上,湛黑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强压着怒火问:“你似乎很开心。” 小蝉勾了一下嘴角,有些愤怒的回答:“不错,一个下人飞上枝头做凤凰,怎么会不开心。” 端木凌眼中怒火渐炽,手臂用力,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任由一杯热茶滚落到一旁,溅湿了两人的衣袖。 “做我的妹妹,你就这样开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的寒冷,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小蝉怒道:“那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想说什么,但只是咬了咬牙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将她整个带入怀中,冰冷的锦缎夹着酒气将她整个裹住,“你是我的,任谁也抢不走。”他忽然冷笑,“只要我想要,空有这名头又有什么用?只要我不同意,我看哪国的公子敢娶你。” ------------ 四十六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外人都眼红小蝉这样轻易的坐上公主之位,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公主做的有多无趣。 整日里哪里也不能去,不论看什么都得有人跟着,几乎被囚禁在方寸小天地里,不要说端木凌了,就连其他宫女都难得见到。 倒是偶尔可以见到梅落夫人,清冷而又亲切的询问几句,在外人看来已是天大的恩赐,小蝉心中明白,至此,再见端木凌只怕是难了。 这不是最难受的,让小蝉焦急的是爹爹的死因无处下手。闲时无事,她有意找来雪珠、碧柔两个小丫头说话,雪珠为人谨慎,碧柔胆小怕事,小蝉只做无意,随便问了些宫内的人和事,却没问出来什么。 小蝉有些疑惑,百里子墨的消息不会错,哪么错在哪里呢?她彷徨无措,忽然想到百里子墨曾说宫内有他的人,哪一个才是呢? 日子一天天溜走,转瞬已是夏天。 宫内传来消息下月十八日是太夫人卢阳夫人的六十岁的寿诞,宫内要大办喜宴,各位夫人、公子、公主都要敬献寿礼。 听到这个消息时小蝉正在窗下描红,面上并没有什么,眉眼深处已浮上一丝笑意。 寿诞当天,小蝉有意在雪白的长裙外套了件描金杏黄蝉纱裙,长发未挽,只在发顶用一束飞燕草束了,余下的如暴般泄在肩头,细细的描了眉眼,转眸间引来雪珠和碧柔的一声惊叹。 “公主为太夫人送的什么寿礼呢?”看到两手空空雪珠奇怪的问。 小蝉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笑道:“诺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碧柔两人好奇的问,“难不成是稀世珍宝?”雪珠好奇的问,小蝉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稀世珍宝。你们也别好奇,打开来让你们看。”伸手打开送到她们面前,两人欣喜去看,却立即惊呆,好一会儿,碧柔才小心的问:“公主,这东西真的是送给太夫人的。” 小蝉打量着两人的神色,一笑道:“自然是。”抽手收回到袖中,“怎么?不好?” 碧柔正要说话,雪珠暗暗踩了她的脚尖,笑道:“这样别致的东西帮人断不会有的,公主是标新立异,定会让太夫人记住的。” 小蝉欢喜道:“不错,我要的便是这个与众不同。” 碧柔皱了眉不做声,雪珠已忙着为小蝉打理衣裙。 风国虽大,但端木崎却只娶了四房夫人,除去梅落夫人、薛衣夫人,余下的两房夫人皆曾是端木崎年少时的宫女,一位是冯夫人,一位是柳夫人,因出身低,又无产下公子,所以在宫内一向谨小慎微,处事低调。 小蝉第一次见到了公子屏,已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与端木凌的高大俊朗完不同,他是苍白赢弱的,眉目细长浅淡,就连转望向四周的眼神也是怯怯的,带着少女般的娇羞,若不是那身宽大的墨色公子袍,会错把他当做公主。 太夫人卢阳夫人坐于上首,虽然已六十,肤色如雪,眉目华贵,端坐上首却是凛然不可欺。 小蝉的目光自卢阳夫人脸上滑过,慢慢移到她身侧的人面上,那人已近中年,但依旧眉目清逸,嘴角虽然带笑,眉间却藏着一丝愁绪。 这人便是风国的国君,端木崎。 再次见到他,小蝉眼中的恨意依旧浓烈,她飞快的调开目光,只怕自己再望下去,便会扑过去刺杀他! 这么热闹的宴会却独独少了一个人,小蝉有些奇怪,梅落夫人身侧本该坐着一个倔强孤傲的少年,此时却空落落的,他去了哪里? 独守在冷清的公主大殿之中未曾思念过他,此时却莫明的有些失落,他不是该坐在那里遥遥的望着她吗?难不成她只是露白寂寞时的一个玩伴? 这样乱乱的想着,晚宴已开始,小蝉是新人,许多宫内的婆子丫头们都偷偷打量她,冯柳两位夫人的小公主都还年幼,见她这样漂亮纷纷跑过来同她说话。 小蝉望着她们天真可爱的小脸,想着各国公主将来长大后不免送到他国去合亲的政策,对她们又爱又怜,一手一个抱在怀中,亲自弄了吃的喂她们,又解了腰上金国式的小挂佩送给她们,两个小姑娘顿时爱上了这位新来的姐姐,两位夫人长年受人冷眼,匝一见这位漂亮的小公主待人和亲,都心里很受用。 梅落夫人坐在远处遥遥看着,清冷的眉眼深不可测,而薛衣夫人嘴角则挂了一丝冷笑,端木屏则小心的端坐着,不时悄悄瞄过眼神竟也透着几分羡慕。 环顾四周,目光自每一个人脸上滑过,百里子墨按排的会是一个什么人呢?按自己的计划今日宴会后,他会不会来找自己? 酒至半酣各位夫人纷纷献出自己的寿礼,轮到小蝉时,没一个人知道她送的那盒虽然清香但焦黑的叶片似的东西是什么。 薛衣夫人看了一眼抿嘴笑道:“哎哟,还真是一个稀罕的东西呢。” 小蝉眉目含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婷婷立与宴会当中,她终于立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娉婷而拜,盈盈的眉眼如碧水晴天,蕴了无数风情在其中,少女初成,如若娇嫩的垂杨柳,顿时引来一片惊叹的目光。 “此物名女儿茶。”小蝉环顾四周,“此茶的妙处有二,一是可化解酒肉之腻,另,则需用这个白玉杯方可以看出。” 她拿出一个细腰长颈的白玉杯子,玉质洁透,自灯下如同透明,如此雪花剔透之物,在小蝉如玉的掌中格外晶莹。 但如此细长的杯子倒是少见,众人皆被吸引去了目光,有宫女跑来帮她将杯子放于宴会正中的案几上,她捏了几片茶叶放到杯中,让宫女缓缓倒茶入杯,又着另一个宫女拿了个烛火放到自己身后的桌上,光芒自她身后射出,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她的身姿正映在那个杯子上,纤细苗条,杯与人浑然一体,好象有意塑造而出,她的一举一动都引得杯子波光滟敛,流光异彩,好象整个杯子都活了,如同一个美丽小巧的少女在舞动。 望着高座上太夫人和端木崎惊艳的目光小蝉暗暗佩服百里子墨的安排,这个七巧玲珑五彩少女杯果然在关健时候派上了用场。 “公子回来了。”蓦的有宫人通报,太夫人抬头欢喜道:“回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个奇杯。” 一阵盔甲的磕碰和匆匆的脚步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宴会上,太夫人自席上起身,“凌儿,你回来了。” 端木凌自人群里大步走出,在小蝉身边停下,向高台上行礼,“儿臣回来了。” 不过一个月未见而已,转眸的一刹那,小蝉死水般的心竟轻轻的跳动了一下。 他在一天天的成长,少年有眉眼已有些成年的风霜,好似山顶那株最苍翠的青松。 烛光中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她,惊喜之余竟含了深深的眷恋。 ------------ 四十七醒酒 “啊”旁边的小宫女惊呼一声,众人询声去望,只见玉般透明的杯中墨绿的茶叶中有一片缓缓升起,紧紧卷在一起的叶片一点点舒展,如同一个纤细的少女在杯中妙曼起舞,自杯底蹁跹至水面,接着两片、三片、四片…… 刹时惊叹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茶香,小蝉笑道:“茶成。”端杯而起,自太夫人起逐一斟满。 “此茶是由金国女儿山中的未满二八的少女们一点点采摘而制,茶香馥郁,茶水解腻,太夫人多饮几杯克克食。” 太夫人拖过端木凌坐在自己身边,“凌儿,你也来尝尝你妹妹亲手泡的茶,这香气闻了就舒服。” 端木凌起身端起杯子等小蝉来添茶,小蝉抿嘴一笑却不急着倒,向太夫人道:“大家都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吃到,凭什么他来的这样晚却吃的这样早,先罚几杯再说。” 太夫人哈哈笑向端木凌道:“你妹妹说的有道理,你虽然是为国事,但必竟回来晚了。” 端木凌看了小蝉一眼,笑道:“还得多谢妹妹提醒,孙儿还没来得及向奶奶祝寿呢。”说着端了杯酒,撩袍跪太夫人面前,连呼了三声祝词方才起身,并将一根千年灵芝献上。这才向小蝉道:“这回妹子总该赏口茶吃了吧。” 他的话外人听来不过是兄妹之间的笑闹,小蝉却听出其中深意,但见他目光从未离开过自己,颊上热意难掩,哪里还敢同他调笑,毕恭毕敬的为他倒了一杯,低头匆匆退下。 “公主的茶与人相舞,真是人间难得几回见,此舞应是天上有。”小蝉正欲回位上,忽闻有人高声赞叹,远远望过去,却见席尾立一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既不象贵族,又不象皇家家眷,蓝衫宽袖,穿的却不是风国的服装。 “蝉儿你不认得。”太夫人自见到端木凌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向小蝉道:“这位是水国的公子西门昭。” 原来是水国的公子,难怪衣着与众不同。小蝉礼貌的回了一礼,他也遥遥对拜,举手投足姿态俊雅。小蝉心中暗叹,又是一个被自己国家抛弃的质子。 “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诞,昭,无厚礼相送,唯有一片真心,就借公主的茶舞,做一薄礼献给太夫人。”西门昭自席尾走出来,众人见他两手空空皆好奇的望着他。 他自袖中拿出一个横笛道:“刚才观公主的茶舞,只觉心旷神怡,胸中开阔,一时起兴,做了一首茶舞曲,全当薄礼吧。”语罢,望了小蝉一眼,举笛轻吹,笛声清脆,婉转动人,初时不觉的有什么,渐渐却觉胸中似有百花绽花,眼前如同绽开万道阳光,光芒之中有花香扑鼻,缓缓间翠树枝叶舒展,偶有鸟儿飞鸣,远处隐隐有清泉流过,若说茶舞是人间绝无,那么这曲子便如世外桃园,难寻源处。 一曲终了,举席皆痴,好一会儿,方有人回魂拍手赞叹,“好曲。”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这叫什么曲?”小蝉轻叹。 西门昭略一思索道:“叫做碧衣。” 小蝉刹时红了脸,烛光下,她的杏纱内是一件碧绿的衣衫,他分明是将这首曲子送与自己,当即抿嘴一笑没有做声。 台上的端木凌拎了杯酒淡淡的看着台下的一切,远处湖边另一张侍卫席上,成阳南宇也混在其中,看到了这边的一切,暗暗向展拓道:“这小子不知死活,只怕这质子是要做一辈子了。” 展拓抬眼远远的看了西门昭一眼道:“你还是关心好自己吧,少吃点酒,本就不是侍卫却混在这里,若是误了事,只怕一辈子都难出头。” 南宇高深莫测一笑,习惯的去摇手中的折扇才猛的想起来,为了充侍卫,他没拿扇子,只管空空的摇了摇手道:“我成阳南宇做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还说我,昨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小妮子是谁,为什么你的眼神是那样的?” 展拓顿时收了笑,沉了脸不再做声。 昨天南宇硬是拉着他去京都转一转,在一个小酒馆他竟看到了曾在攻打赤良时遇到的那位容绮姑娘。 容绮换去了北戎人的纱衣,穿了件风国少女的白裙,一改初见时的妖艳,如一汪碧水般清丽秀气,倒让展拓一怔,同时心底生疑,这个火国的少女也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容绮打量了一下穿着一袭青衫常服的展拓,勾唇一笑,自他身边经过时,低声道:“恩人,又见面了。” 展拓暗暗皱眉,再抬头,她已和另外几个年轻男女走远,婀娜的身姿如风中杨柳。 展拓担心她的来意,便立在酒馆外凝视了好一会儿,结果被南宇怀疑了许久,回来后一直盘问,现在又拿出来说事。 “是不是动了凡心?”南宇用手肘轻轻撞他,“要不,今晚吃过酒,我带你去暖香阁耍一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都开窍了,你也太不知情趣,怎么天天一本正经象个木头一般。” 展拓望了一眼端木凌那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南宇没有听清,侧耳去听。 迅雷不及掩耳,展拓飞起一脚,众人就听见“扑通”一声,南宇仰面落入湖中。 “啊。”众人皆惊,扑到湖边去看,但见南宇在水中挣扎高呼,“我不会水。” 展拓整了整长袍,淡淡道:“他喝醉了,让他清醒一下。”径直离去。留下一群侍卫个个傻瞪眼。 ------------ 四十八算计 酒宴很成功,小蝉回去的路上嘴角一直弯着一汪笑意。太夫人很喜欢她,梅落夫人看她的目光也隐隐有了些改变。她只要再做些努力,得到梅落夫人的信任还是很容易的。现在唯一差的,便是那位公子墨的内线,她已在宴会上亮出身份,那人也该主动来找她了吧。 “公主。”正思量着,听到身后有人轻唤,停步转头,却是一个年轻的宫女。 “夫人请公主去长乐宫稍坐。”宫女抬起头来,目光清亮。 长乐宫是梅落夫人的行宫,小蝉心中暗笑,但这个小宫女不知为何看着很面熟,只觉她眼中有什么要说。 行至人少时,小宫女低声道:“姑娘如今做了公主,不认得奴婢了?” 小蝉皱眉细细打量她。 她一笑道:“公主还记得汐翎不?” 小蝉望着她纤细的眉眼恍然记得似乎在百里子墨的夫人孟瑶处见过这个她,“难道是你汐翎的妹妹,汐瑾?你不是在孟瑶夫人处吗?” 小宫女点头而笑,“两年前便来了,一直跟在梅落夫人身边。” 原来如此,小蝉忽然感到一阵胆寒,为什么不派别人偏偏派了汐瑾?难道百里子墨知道自己和汐翎的交情?果真如此,那么自己的一举一动岂不全在他的眼中? “公主今天真漂亮。”汐瑾赞叹,“连那个水国的质子都被吸引了,他是水国国君最庞爱的小儿子,也是水国最有做为的人,所以风国才将他困于此,奴婢来时,公子专门吩咐要多留心他。这样看来,以后他必主动亲近公主,一切好办多了。” 小蝉心中乱轰轰的,本想着找到这个内线,她可以更快的查出自己爹爹的死因,现在看来百里子墨是在让她做一枚安在风国的棋子,做这样的事她没有一丝心理准备,甚至有些排斥。 “我等公主很多天了。”汐瑾喜形于色,“只是夫人管的严,加上公主新到,我一直没敢来找公主。” 小蝉暗暗冷笑,棋子是否有用,试探后方知道,原来对方一直在等待着她的主动现身。 汐瑾又说了许多宫中的事情,中间小蝉问了些她哥哥汐翎的情况,两人声交谈着很快来到梅落夫人的长乐宫,方入院子就听到梅落夫人温婉的声音:“又瘦了许多,你做事认真是好的,但也不要这样拼命,让娘挂心。”一个清朗的声音低低应着好。 小蝉脚步一滞,心狂跳了起来,端木凌竟然在这里。 室内一片明亮,梅落夫人与端木凌母子两个正低声说着体己的话,见小蝉进来,两人均望向她。梅落夫人淡淡而笑,端木凌则是又惊又喜,眸中热意引得梅落夫人微微侧目。 止不住的心跳,颊上涌出淡淡的红晕,行过礼后在下首小心的坐了,暗暗思量着梅落夫人此举何意。 “风国的规矩,到夏至便要去丽水行宫消夏。”梅落夫人向小蝉道:“自你来,我身上一直不大好,又因凌儿常常在外,也忽略了你,这次去丽水行宫我请大王带上你,咱们母子三人均去休息一下,可好?” 小蝉起身谢恩,梅落夫人摆手道:“就咱们娘仨,你就别拘礼了。把你叫来,就是因为凌儿回来,咱们娘仨好好在一起说说话。” 小蝉微笑不语,抬眸悄悄瞄了端木凌一眼,不瞄还好,一瞄之下顿时脸红心跳,自她进来他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她的面孔,当着梅落夫人的面眼中灼灼深情竟一分也不掩饰。 三人均是少言寡语之人,坐了大半天也没有说上几句,倒是梅落夫人问了一些京城城防和在露白时的事情,端木凌细细的讲与母亲听。 夜已深了,小蝉要告辞回去,端木凌闻言立即起身也要回去,梅落夫人抿嘴一笑道:“凌儿累了先回去吧,小蝉留一留,娘有些话要对你说。” 端木凌微一皱眉,没有说什么径直告辞离去,经过小蝉身边看了她一眼。 望着自己的儿子出去,梅落夫人脸上的笑意缓缓淡去,“百里公子来信了。” 小蝉一惊,凝视着她。 梅落夫人凝视着她,“知道为何要你做了我的女儿?” 小蝉微垂目,“夫人宽厚待人。” 梅落夫人冷淡道,“我没有这么多善心。”她这样直接倒让小蝉没有料到,她走过来,近在咫尺的凝视着小蝉,“而且在这个王宫里,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之所以如此,一则是我知道你所谓何来,二则是凌儿喜欢你。” “我和凌儿能有今天已是不易,更不要说将来,在这样举步为艰之时,我怎么可以让你再在宫内行走?但是凌儿喜欢你,他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人,唯对你如此上心。真让我不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蝉已冷静下来,她沉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华美却并不幸福的夫人。 “所以,我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要看着你,我还要将来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到别国去。至于凌儿,我想他的热劲过去就会忘了你的,就象当年的大王。” 这样结果小蝉早就想过,但由梅落夫人口中说出还是觉的一阵心凉。 “我没有想到,你今天竟然自己跳出来了。”梅落夫人笑着摇头,“我以前小看你了,至此,我决定不再将你困在宫中,以后你可以尽情的做你的公主,直到你出嫁为止。”她淡淡而笑,“是不是觉的我特别残忍?” 小蝉黯然道:“夫人为何不喜欢小蝉,难道是瞧不起小蝉的出身吗?” “我曾是百里公子府上的下人。”梅落夫人淡然道:“我是为了凌儿,我不想他为了你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太夫人是土国人,凌儿的婚事她说了算。” 心中隐隐有些难过,倒不是舍不得,而是为他们这样不能左右的命运而感到可悲,“我只想知道爹爹的冤屈,我没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和奢望,请夫人放心。” “我知道。”梅落夫人表情柔和了一些,伸手握住她的,“我和你一样,都是浮萍一样漂泊的人,你别怪我狠心。凌儿从小跟着我在金国做质子,至今不被大王疼爱,他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我不想他再受人欺负。为了他,我情愿抛弃自己的性命。但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我定要你生活的好好的,嫁的风风光光的,这一生再不会孤单一人流落街头。” 泪水沿着面孔滑下,小蝉百感交集,原来人之情感,并非一清二白,而是这样混乱不清,让人难过。 ------------ 四十九订情之物 “难道你不希望凌儿将来更好吗?”梅落夫人轻问,“若是真心爱他,便帮我一起助他。” 好算计。小蝉缓缓开口:“儿臣还有一事求夫人答应?” “尽管提出来。”梅落夫人点头。 小蝉深吸了一口气,“我来风国,本来只存一个心,就是查到爹爹的死因,只要查清楚了,情愿把这条命抛在这里。现在有幸得夫人看中,做了公主,便一定会回报夫人,帮公子成就一番大业。但求夫人在公子大业得成后,放小蝉出宫远行。小蝉只想同爹爹一样,做一个游医,走遍天下山水,便知足了。” 梅落夫人凝视她良久,点头道:“也许我错看你了,但如今我不得不如此。” 小蝉笑道:“夫人的心意,小蝉明白。” 梅落夫人此时方会心一笑,“如此便好。” 自梅落夫人处走出来小蝉心中冷热难辨,一切终于有所改善,但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丝的轻松感。 月光正好,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慢慢向回走,宴会上的喜欢心情已渐渐冷却下来,细细的盘算着该从何处开始下手调查爹爹的死因? “公主。”前方提灯前行的碧柔停下脚步低低的呼唤。 路边浓重的树荫下有一人静立,月光透过枝叶落到他的半边肩上,银线花纹闪烁点点光芒,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那卓而不群的身姿小蝉已认得,一颗心竟怦怦跳起。 打发走碧柔小蝉独自提灯上前,仰视着他笑道:“堂堂公子,却立在这树荫下吓唬人。”话未说话,端木凌单手一勾将她整个揽在怀中,隔着衣衫可以感到他胸膛之中也同样怦怦做响。 小蝉又惊又羞忙伸手去推他,一边瞄向四周,只怕有其他人经过。 端木凌初始强硬的将她抱在怀中,后来发现她一直在抵抗,忍不住低笑,“你这是做什么?” 小蝉不满的嗔道:“脸皮越来越厚,你不怕别人看到,我将来还要嫁人呢。” 端木凌退开,牵她同行,手指轻轻在她手背滑动,有意沉了脸道:“我不同意,我看哪家敢娶。”话虽如此,嘴角却是向上勾起,心底的欢喜压也不压住的浮上来,挂在眉梢眼角。 月光溶溶,花香袭人,静静与他牵手同行,听他如此霸道的表白心迹,就算是心如止水也是欢喜的,浅笑道:“还没有做大王呢,就这样不讲理,天下哪有公子娶妹妹的。” 端木凌淡淡一笑没有分辨,行至回廊牵她进去,淡然道:“男人在这事上再不霸道,枉为男人。” 也许是月光静夜的原故,此时的端木凌眉目清秀俊逸,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许温和,竟让她的心软如池塘之泥。 在回栏上坐下,斜倚了廊柱,懒懒的笑着逗他,“我若是偏不同意呢。” 端木凌斜头认真的想了一下,为难道:“那就只好把你绑进我房内了。” 小蝉顿时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起身便走,被他一把扯住,再次揉入怀中,指尖勾了她的下巴,挑眉笑问:“绑入我房内,好吃好喝的供养你,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把你绑来做什么?” 小蝉连一对耳朵都羞红了,自认识端木凌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可恶,偏偏又生不起气来,只好去掐他的手臂,被他快了一步,双手紧扣住她双手,不顾她的挣扎,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小蝉挣扎要退,哪里还能退的开,只觉他唇滚烫如火,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与上次脉脉温情完全不同,带着些许疯狂,炽热而浓烈,让她竟有些害怕,后背一痛被他按在廊柱上。 廊外不远荷花池内敛收了白日的暑气,此时冒出温热的花香,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青草气息,脑中一片空白,手指痉挛的与他相扣,感到他的唇滑过脸颊落到耳旁,微喘着吐息,“我刚才求过娘了,她答应以后再不会困你在宫内。” 脊背蓦的僵硬,小蝉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月光下双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引的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颊上轻轻啄了一下,“我知道这一个月你受委屈了,但是娘的心思你应该明白,父王宠爱屏儿,娘自然要先护我周全,我周全,你们才会周全。所以,咱们先隐忍着些,到时候我哪里会在乎什劳子公子公主的身份。”他脸上再次浮现傲然轻蔑的神色。 小蝉心生感激之情,想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求梅落夫人放自己出来,可见牵挂至深。 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烦恼皆烟消云散,伸臂揽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手臂间,柔声道:“那你快一些,不要让我等太久。”话一出口方知这承诺有些大了,犹豫着怎么补救。却感到端木凌手臂一僵,顿了顿,解下腰间的玉佩递于她,轻笑道:“这是太夫人送的,全当是个信物。”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订情信物?小蝉红着脸接到手中,入手滑腻微凉,上等的羊脂白玉,感叹道:“再流落街头不需再做偷儿了,有这个玉佩也够我吃半辈子的。” 端木凌将手伸到她面前道:“我的呢?” “什么?”小蝉一怔,他上下打量着她,沉吟道:“我送你这样贵重的一物,依礼你也得回个贵重的,但念你初做公主,又不懂规距,手中没有什么钱,就随便送我个东西吧。” “我为什么要送你?”小蝉起身便要走,端木凌笑着扯住她,“哪里见过你这么小气的,订情信物也不舍得给。”小蝉红了脸道:“容我想一下,明日再说。”端木凌哪里容她走开,扯住她的手袖不松手,小蝉挣不过他,只好笑道,“一时哪来的东西,你容我想一想。” 端木凌自她肩上握了她一缕长发,笑道:“我又不要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为难成这样。”压低了声音笑道:“一缕青丝也好。” 小蝉双颊发烧,想了想,解开碧色纱衣的丝绦,扯下一根来,递到他面前,“就这个吧。” 端木凌怔了一下,将那条丝绦托在手心,笑道:“这样的信物只怕世间独此一件。” 小蝉要拿回,他已收到袖间,含笑望着她,眉眼间欢喜莫明。 ------------ 五十步步为营 自宴会后梅落夫人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小蝉行动也较平常自由了许多,偶尔可以见到汐瑾,两人不敢多说,但相互间传递消息什么的方便了许多。 于是小蝉自此可以得到许多宫庭内幕,如太夫人和土国的关系并不好,大王偷偷喜欢上了一个下女,被薛衣夫人发现打了一顿,大王发了怒,和薛衣夫人闹僵了,已很久没有去见薛衣夫人。 再有,就是关于上官卓的踪迹,汐瑾打听到风国元畅十年时太夫人得了怪病,请了一批江湖郎中来秘密医治,后来这些郎中均不知所踪。 听到这些消息时小蝉正站在一棵合欢树下,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细长的指尖全部抠入树杆。 一定这些了,元畅十年是五年前,正是父亲失踪的第二年。说什么召进宫,分明是被绑入宫内。 心疼的难受,眼中却一片干涩。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第一,太夫人得了什么怪病需要向江湖郎中来医治,宫内的太医做什么去了?第二,父亲当时在金国,他们是如何偷偷绑来的?而百里子墨是如何查出来的? 小蝉盘算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渐渐明白梅落夫人收自己为义女的这步棋实在是好,可谓是一举三得,一则,做为公主,她失去了自由,必须按礼仪在宫内,听候梅落夫人的差遣;第二,她无论如何不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切断了和端木凌的一切联系;第三,同时也切断了她接近端木崎的道路,必竟是风华正茂的少女,若是不小心被当朝大王看中,那么不仅是伤害到端木凌,同时也会伤害到年华正在老去的梅落夫人。 当年看到梅落夫人少言寡语,大多时候望花叹息惜春落泪,只做是一个柔弱女子,却原来心思缜密如此。 思至此,小蝉决定从梅落夫人开始入手,要让梅落夫人对自己完全放心,再一步步接近太夫人,了解这件事的真相。再过半月便是夏至,去丽水宫消夏,是最好的时机。 端木凌再次很少见到,小蝉常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查杀人案,调拨银两救灾,查贪官,修改旧制。 “大王也常在朝堂上夸端木公子能干。”汐瑾讲到这些消息时满面欢喜,“对公子也比以前亲近了,公子一定能当上大王。” 小蝉忍不住摇头,“不见得。” “为什么?”汐瑾不解的问。 “这个天下还不是他端木凌的,他手伸的太长了。”小蝉淡淡然道,“如此锋芒外露,未必是好事。” 汐瑾不服气,“哪个大王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有本事,难道非要端木公子做一个窝囊的公子,大王才会喜欢他?” 小蝉不理会她,抬头问,“大王以前喜欢公子吗?” 汐瑾摇头。 “公子被定为太子了吗?” 汐瑾再次摇头。 “那么,公子如此做只能让薛衣夫人先下手,让大王对他心存芥蒂。” 汐瑾担心的问:“公主是不是要告诉公子快些停手。” 小蝉问:“你说实话,我刚才说的,你相信吗?” 汐瑾小心的回答:“有一半不相信。” 小蝉微笑,“你都不信我,端木公子又凭什么相信我说的是对的?更何况事情已做到这一步,收手已晚。不如就一直做下去,看看大王的态度。也许,我真的说错了呢。” ------------ 五十一步步为营(2) 话虽如此,小蝉还是为端木凌的一切担心,若是他真的被公子屏的势力所伤,那么她又该如何? 端木凌太忙碌,两人很少见面,就算偶尔在宴会上见到也只是遥遥点个头,他唇上勾着蹉跎满志的笑容,她也回以温婉一笑。 这一段倒是常遇到水国的公子昭,自那次太夫人寿宴上见过一面,这位公子常出现在小蝉的视线里。 小蝉因端木凌也曾经做过质子而同情他,加上他风度翩翩为人稳重谦和,渐渐同他熟络了起来。 转眼便要到夏至,各宫都在为丽水宫的消夏准备着,小蝉也很看重这次出行,这是接近太夫人的最好机会,谁知道临行前几天她竟病倒了。 这次病来的很猛烈,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忽然咳嗽的历害,全身发烧,将白日吃的饭都吐了出来,请太医连夜来看,说有可能是肺痨。 各宫都慌张起来,纷纷洒药水焚衣衫。薛衣夫人甚至将一部分在各宫里来回走的宫女驱逐到洗衣房去,就连梅落夫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再来过。 小蝉完全被关在深深的大殿内,每天昏沉不清,张开眼看到的雪珠站在床边冷淡的注视着她。 “夏至到了吗?”小蝉无力的问。 “已过了两天了,梅落夫人她们早已去了丽水宫。”雪珠回答。 小蝉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夏至已过,所有的一切都与她交错而过,好一会儿稳住神,“太医说我何时可以好?” 雪珠没有做声,小蝉等了一会儿脸色渐变,声音变的严厉起来。 “太医没有说。” “你骗我!”小蝉怒喝,“让碧柔过来,让她来告诉我。” 雪珠一动不动。 “你为何不动?”小蝉胸口起伏,无力的身体就算生气也很费力。 雪珠低头回答,“碧柔被公主感染,昨天晚上已送到北山化人场了。” 一口气没上来,胸中巨疼,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雪珠惊叫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空荡荡的殿内只有风将帷账扯来扯去,好象一个无形的人在舞动。 任你把机关算尽,老天不帮你,空有蹉跎志,也枉然。 抹去嘴角的血水,小蝉无力的斜倒在床铺上,不知晨昏的沉睡了多长时间,她努力仰头望向窗外,那里灰蒙蒙的一片,紧闭的室内沉闷压抑,淡淡的血腥和药香混合让人呼吸困难。 “我不要死!”小蝉用力摇头,“也不能死!”她努力想爬起来到窗边去看一看,却手脚无力,怎么也拖不动,直到急出一头汗,她方死心的趴倒在床边,几步之外的窗棱如此遥不可及。 “爹爹。”小蝉悲痛疾呼,“救我,女儿不要死!”泪水一旦打开,再难收住,所有的委屈不甘,还有一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愤。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昏昏沉沉只觉脸上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缓缓蠕动,费力的张开眼,对上的竟是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身体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环住,人便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衣衫上的香气是那样熟悉,如同隔了一生一世那样久。 “你来了?”一语未了泪如雨下,正要伸手去触摸他的面孔,却猛然清醒,惊道:“你怎么来了?快些出去,我这病会传给你的。” 端木凌未曾放开反倒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抱在胸口,“要是老天非要这样折磨你我,那就传吧,不管到哪里,我陪着你,这次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 心在一刹那停止跳动,不管端木凌曾经表现的多么喜欢她,她对他的表白却从未曾放到心上,总觉的那些所谓的誓言,所谓的爱,不过是讨她欢喜的话语罢了。都是不真实,不相信的。 此时此刻,他坚实的胸膛那样温暖而宽厚,那样真实的存在,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抛弃生死的誓言在空气中消散,却沉落到小蝉的心底,让她忽然呼吸通畅,这一生有一人愿真心陪你生死,那么就算此时真的死去,也是值得了。 仰望着他的面孔,少年的轮廓还在,眉目却已深沉了许多,曾经金国那个苍白阴郁的质子,正在成长。他和她一样,都生活的这样辛苦,步步为艰。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她如此心疼他,伸出手轻触他的面孔,一寸寸滑过他的额角双颊,泪水流入嘴中苦涩难忍。 “为我。”她轻轻吐息,“不值得。” 端木凌漆黑的眼底有水雾升起,温暖的为她整理着凌乱的长发,“小蝉,在金国时,我常受人欺负,我当时就告诉自己,这一辈子,我不相信任何人,我要做到最强,我要他们将来一个个的都被我踩到脚下!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孤独的难受,有时候甚至会坐在帐中痛哭,我渴望有人可以为我分担,希望有人能握住我的手,告诉我她会一直陪着我,不管前面会有什么。” 那样倔强的他,原来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小蝉的心用力缩紧。 “可是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手背一热,却是端木凌眼角滑落的泪水,第一次见到端木凌落泪,如此让人心疼。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开始注意你,当你在大雪里为我送去饭,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个人来了?”端木凌声音低沉压抑,“我知道我这一生不会太容易,我要保护母亲,我活下去,只有更强大才可以。这样人是注定要孤独的。可是当那天晚上我抱着你时,我竟放弃,我觉的这一生的幸福都在我的怀中,若是可以一生拥有,我情愿放弃一切!” 这一生,也许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从未曾有人可以这样珍视自己的存在! 小蝉懊悔,为什么到今天才明白他的心意如此浓烈而真诚。 ------------ 五十二步步为营(3) “母亲的所作所为我不是不明白。”端木凌沉声道,“我只想这样也是好的,至少你是安全的,在我和母亲的羽翼下暂时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而我就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不管有多艰难,我一想到你还在这里等我,便有了力气。”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你说,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 窗外亮光乍闪,一声闷雷轰然响起,急促的雨点猛烈的击打着窗棱,明暗之间端木凌看起来如此憔悴。 “我从不信这个老天。”端木凌咬牙,“他如果非要我孤独,那就把我一并收走吧。”语音未落,滚烫的唇落到她的额头上,泪珠一颗颗的砸在她的眼睑上。 “真傻。”小蝉挣扎伸出手臂环抱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一件事,更加担心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没有去丽水宫?” 他避开她的眼睛,不以为然道:“丽水宫不算远。” 他竟在敢不经大王允许的情况下独自从丽水宫奔回来,小蝉心急剧跳动,“他们正苦于没有机会下手,你这样做是在落他们口实。”抬头望了一眼时明时暗的窗棱,“乘天未亮,你快些回去?谁跟在你身边呢?是展拓吗?你们怎么进来的?有没有人发现?” 端木凌用额头抵着她的,勾唇一笑,“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小蝉呆滞,端木凌他真的不要命了! 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小蝉斜倒在他怀中,静静与他相拥,窗外电闪雷鸣,窗内若温暖如春,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吧。 良久,小蝉微微动了动,轻声道:“我这次病的蹊跷,好好的就倒下了,我见过肺痨的病人,都是慢慢才病重的,哪里有我这样快的。” 端木凌怔了怔,“是不是你思虑太重?” 小蝉摇头,“你也知道,我是万事都想得开的,怎么会一下子就这样历害呢?” 端木凌沉了脸,眉峰收拢,眸色暗了下来。 “我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也许,我根本就不是肺痨。”她指了指案几个的药碗,“吃这些东西就不会好。” “我明白了。”端木凌道:“我这就去找人。”将她轻轻送入被中,又细心的为她整理好一切,方起身准备离开。 “不必如此麻烦。”小蝉道,“你还记得澹台漓吗?” 端木凌想到那个开口闭口唤小蝉娘子的少年,拧眉问:“提他做什么?” “他不仅是一个厨师,还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小蝉道:“当初百里公子让他陪着我,就是怕路上有什么闪失,你只要想办法让他偷偷来为了诊治就行了。” 端木凌想了想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办,你等我回来。” “听我说完。”小蝉忙开口,“你若是想要我活着,你必须安全,所以,你一定要连夜回丽水行宫去。” 端木凌注视着她,缓缓开口,“小蝉,你这是想骗我回去吗?” 小蝉摇头,“我这两天本是等死的,但你刚才的话却让我不想再死,我想活着守在你身边,让你永无后顾之忧,让你在孤独时、悲伤时、失落时有地方可去。所以,你更要活着,就算澹台漓不能治好我,也好过你守在这里陪我等死强。” 端木凌唇角微颤,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咫尺之间凝视着她,片刻,又在她唇上轻轻印一下,声音沙哑道:“我想办法光明正大的回来,你要等我。”语罢,起身离去,临到门前又转过头来望了她一眼,衣衫一闪,人便离开了。 小蝉松了口气,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端木凌心安,澹台漓懂什么医术,她只是想让端木凌回去罢了。 泪珠沿着眼角滚落,心却平静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梧桐斋里竟来了一位不素之客。 把他领进来时雪珠的眼神里难掩好奇,以至他在床旁远远的坐下,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蝉也没曾想西门昭会来看自己,斜倚在床头懒懒道:“我这病是会传给别人的,公子还是早早回去吧,公子的心意,小蝉心领了。” 西门昭淡淡一笑道:“不瞒公主殿下,我三岁时得了一场病怪,病好后百毒不浸,十岁那年水国闹瘟疫,城内的孩子十之八九都感染了,就连宫内我的那些哥哥弟弟们都给纷倒下,唯有我平安无事。” 哪里有这样神奇的人,小蝉淡淡一笑,看见雪珠一脸感兴趣,顿时心升不满,示意她出去熬药,她不情愿的离开了。 注视着她出去,西门昭正色道:“公主这次病的蹊跷,我别的病不懂,肺痨却是了解的,我们水国王世十有八九都死于此病,若是公主不嫌我冒犯,我可以为公主诊视一下。” 小蝉怔了怔,伸出手臂,“已经如此了,公子但看不妨。” 西门昭握了她的手腕,探触她的脉搏,听了一会儿,皱眉道:“不象是肺痨。” ------------ 五十三步步为营(4) 西门昭走过后小蝉强撑着起床独坐窗前凝视着满院馥郁的花草,雪珠出出进进许多次,将茶水换了好几次她均动也未动。 直到天色渐晚,雪珠耐不住催促道:“整整一下午公主不吃也不喝,真让人担心。” 小蝉转头看了她一眼,要过一杯茶端在手中,凝视半晌忽然抬头向雪珠一笑道:“若是我吃了这茶便死了,你该如何?” “当”的一声,却是雪珠手中的托盘摔到地上,神色慌张的注视着小蝉,“公主,你别吓奴婢。”双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瞧你吓的。”小蝉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想我身体已成如此,别说喝口茶,说不定闭闭眼便会去了。” 雪珠脸色苍白用力摇头,“不会的,公主一定会长命百岁。” 小蝉一笑不再做声,弱不胜力的将茶盅端起,将至唇边时手一软翻倒在地,顿时碎裂成数片。 “连杯茶,我也没有力气吃了。”小蝉望着摔碎的茶水无力的倒入藤椅中,不论雪珠再说什么,再端进来多少茶水,她都不再理会。 当晚小蝉未回到床铺上去睡,就这样半躺在藤椅内,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有人匆匆走进院内,方懒懒的睁开眼。 “怎么弄成这样?”澹台漓探了探她的额角,哭丧着脸道:“跟我来风国时一路之上什么苦没有吃过,也没让你受一顶点伤,得一顶点病。到了这风国,你做了公主,我却成了军中厨子,这才多少天没有见,你就瘦成这样了。” 小蝉虽然没有半分力气,神色却明亮起来,见雪珠和几处太监丫头站的远,低声道:“我还没有死,你不必如此伤心,快些将我弄到床上去。” 澹台漓弯腰将她抱起,嘴里还嚷嚷道:“瞧你得这病,谁敢管你,还得我帮你。” 雪珠见他们乱了礼数就要发上前来拦阻,澹台漓转身沉了脸怒喝,“你们这些下人,怎么伺侯的主子,公主身体竟如此差!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罢休的,我定要上告公子凌,上告皇上,把你们一个个的治罪了。” 经他这样一阵胡嚷,雪珠几人呆若木鸡不敢再开口。 澹台漓得意的冲小蝉挤了挤眼,小蝉早已饿的半晕,但也忍不住抿嘴而笑。 进得屋内,澹台漓冲雪珠几人怒喝道:“我要为公主治病,你们不得来打扰,若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语罢紧闭宫门。 转身一边笑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油布包,自其中取出一块饼递过去,压低声音道:“饿坏了吧,端木凌那小子跑去找我,我就知道没有好事。那小子一说情况,我就猜着十有八九这里出了问题。” 小蝉哪里顾得上理他,只管大口的吞着饼,不小心咽着了难受的只捶胸口。澹台漓嘲笑道:“真该让端木凌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葫芦,打开来道:“城外珍珠泉的水,你说你还不愿意嫁我,象我这样好的男人哪里去找。” 小蝉大口的吞下水才缓过劲来,吃完一个饼还要,澹台漓说什么也不给她,说是饿太狠不能吃的太多。 小蝉喘了几口气倒回床上,无力的问:“你进宫的事有几个人知道?” 澹台漓摇头,“没有人。” 小蝉转头冲他笑了笑,“你能来,太好了。” 澹台漓撇了撇嘴,“本不想来的,你总是伤我的心,担看到端木凌急成那样,我就想着还是来看看热闹吧。” 小蝉笑了笑,低叹道:“只怕你进来容易,抽身难了。” 澹台漓收了笑意,正色道:“我不过是百里公子手下的一个死士,若不是公子和姑娘看得起,早已死在他人手下,能为姑娘效劳,是澹台的荣幸。” 澹台漓本性爱闹,却因为仇家所逼而杀人,百里子墨爱惜他的为人,偷偷收到手下做死士。这次送小蝉来风国,吩咐他以死保护小蝉。一路之上,小蝉却对他以兄妹相称,他本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于是很快和小蝉熟络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的?”澹台漓低声问。 小蝉沉了脸,“是我太不小心,本以为出出风头,日后行动自由些。没想到,为了让我和端木凌分开,她竟下了杀手。” 澹台漓点头,“以后你的膳食由我来管。” 小蝉恢复了些精神,欢喜道:“我以为你无法入宫,只不过想拖住端木凌罢了,没曾想他竟把你弄了进来。” “我一直不相端木凌,但是看到他为你担心,我才放心。”澹台漓犹豫了一下道:“只是百里公子哪里,你将如何回信呢?” 小蝉怔了怔,百里子墨对小蝉的喜欢是有目共睹的,虽然这种感情在小蝉看来更多是一种亲情,但谁知他的下人如何猜测? 想了想小蝉道:“不论我做什么公子都不会反对,至于端木凌,他现在是我的哥哥。” 门外传来的轻轻的扣门声,雪珠怯懦道:“公主,该用午膳了。” 小蝉没有回答,注视着窗外眉目间凝了寒气,“她们以为如此便可以吓到我,那就错了。”她转头望向澹台漓,“看来,我也该出出手,让她们老实点了。” 她想起西门昭离开时所说,“此时不是肺痨发作期,公主的种种症状都不象是肺痨,倒有点象吃了紫荆草和一些寒肺之物所造成的。” 西门昭不敢说,也没有说,但言外之意小蝉已明白:所谓生病,不过是人为罢了。 ------------ 五十四这无力的命运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小蝉的病倒渐渐好起来,气色在澹台漓的膳食调整下越来越红晕。 西门昭至此也常来这里坐客,有空了三人坐在树下煮茶斗棋,日子也过的逍遥快乐。 西门昭也是一个寡言之人,但比起端木凌却要温和许多,如同一汪清泉绵软到没有底限,三人在一起时,常常是小蝉有意气的澹台漓哇哇乱叫,西门昭在一旁微笑观战。 小蝉也有意试探过西门昭几次,他却绝口不提水国之事,若要问的多了,唇边的微笑便一丝丝隐去,眸色之中是浓浓的伤痛。 雪珠因见小蝉身体渐好,越发的陪小心,比起往日殷勤了许多。小蝉想到碧柔,那个傻傻的丫头,年级轻轻便被她们这样轻易给毁掉了,甚至到死也许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真是一种悲凉呀。 难怪爹爹常说,宫内这些混水趟不得,小蝉将手中的白玉棋子轻轻落下,现如今不仅身在宫内,只怕还真要好好趟一下这些混水,唇色勾起笑意,眸底光芒收敛,她轻轻道:“我赢了。” 澹台漓仔细看了看,懊恼大叫,“没意思,又是你赢。” 小蝉正要说他几句,忽然看见雪珠领着一个人向这边走来,心一沉,眉尖蹙在一起。 跟在雪珠身后是一位身形修长的侍卫,西门昭不认得细细的打量,澹台漓认得那是紧跟在端木凌身旁的公车展拓,他素来不离开端木凌,此时急匆匆来这里定是端木凌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被大王扣了起来,原因是他擅自离开丽水行宫。”展拓低声向小蝉汇报。 果然还是出事了,小蝉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公子不许告诉公主。”展拓道:“但属下怕公主不知情况反倒更危险,便斗胆来禀报。” 小蝉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大王要如何处置?” “大王很震怒。”展拓道:“让公子呆在自己的行宫内反思,如何处罚还未有结果,只是?” “什么?”小蝉的心越沉越低,以往所有的担心都涌上来,只怕端木崎要借这件事将端木凌所有的权力都剥掉了。 “将公子的将军印收了起来。”展拓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小蝉知他若不是担心不会说出这件事。 小蝉沉默了一下道:“也一定是一件坏事,有太夫人在,大王不敢把公子怎么样,最多扣了他的兵权,让他无力争太子之位。” 这还算不是坏事!展拓低垂了眼眸。 端木崎下手有点早了,这样急急的按住了端木凌又罪不至死,反倒可以让端木凌暗兵不动,去去他的毛燥。 而当务之急只要保他平安无事便可,梅落夫人和太夫人只怕已在想办法了,所以,略一思索后小蝉松了口气,“我知道了,万事我会小心的,你快些回去守在公子身边,就说我病已好,不必挂心。你要时刻提防着,不论公子的膳食还是出行,都要小心。” 展拓应声而去。 西门昭远远看见问澹台漓:“这人谁?” 澹台漓随手抹乱了称上的棋子道:“还能有谁,公车展拓,是端木凌的贴身侍卫,定是来瞧小蝉的,端木凌这小子对小蝉倒是挺上心。” 西门昭听他说话如此不敬不由的好笑,“我听闻澹台公子是金国人?” 澹台漓抬头注视着他,似笑非笑,“不错,和公子一样,皆是他国人。” 西门昭淡然一笑道:“未曾去过金国,小时曾听老师说金国东临大海,想必风光一定宜人。” 澹台漓正要说什么抬头看见小蝉走回来,便再没有做声。 小蝉哪里还有心同他们下棋,接下的几盘皆输掉了,西门昭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坐到她身后为她指点,开始澹台漓不满的大叫,两人皆不理会,他只好做罢。 小蝉握了白棋就要放到边角,西门昭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一惊,却见他将她的手缓缓移至另一处示意她放下棋子,轻飘飘的在她耳边道:“此处不断,必受其乱,公主的心思怕已不在此处吧。” 小蝉定神细细审视方发现自己已走错许多,随手抛下棋子,“不来了,玩了这些时辰,有些累了。” 澹台漓不满的大嚷,西门昭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向澹台漓道:“给公主端些冰西瓜来,只怕她就不累了。” 澹台漓看了小蝉一眼,起身去端冰西瓜,西门昭整理着棋盘缓缓道:“端木公子出了什么事?” 小蝉方知自己原来如此不沉稳,躲开他的视线,淡然道,“没什么,不过是我总爱瞎想。” 西门昭淡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小蝉注视着他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棋盘上轻盈的收拾着,月白的长袍盖住半边手腕,银钱织成的梧桐叶片片相覆,越发映衬的他气质华贵。 小蝉将目光缓缓向调,他侧脸一派平和,眉目清朗,和端木凌完全不同的两种相貌,平和宁静的就象平静的湖面,素洁的如同那绽放的白莲。 从未曾听到他说过关于做质子的种种不满,似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如此逆来顺受,没有底线的生存,不是天性平和,便是另有所图。 感受到小蝉的目光,西门昭转头向她一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蝉微一怔,倒没有什么尴尬,迎着他的目光问:“你想不想回水国?” 西门昭笑容不改,眸色深了深,“谁不恋家国。” 小蝉低叹了一声,想了想,起身道:“我泡一杯女儿茶,以慰公子的思乡之情。” 西门昭道了声谢,不再做声。 小蝉弯腰弄茶,心里莫明升起一丝悲凉。不论是现在高高在上的凌木凌,还是沦为阶下囚的西门昭,还是守着一个空公主名号的自己,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刚要起的抗争,如同泥沙垒起的城堡,大浪一来便化为一片沙粒。 ------------ 五十五反击(1) 二个月的时光很快就到了,大王带着浩浩荡荡的内宫皇戚回到了京城。 小蝉盛装迎驾,自人群里之中看到了久违的端木凌,他骑了匹黑色俊马,一袭黑衣,身形单薄了许多,双颊削瘦,冷峻的面孔越发寒薄,目光倦懒的扫过人群,远远的与小蝉关切的目光相触,心中一暖,眼中的寒意淡薄了几分。 当晚,小蝉顾不得梅落夫人的想法,直奔长乐宫。 脚步匆匆正行间,忽然听见花木丛中有人行礼:“公主。” 停下转头,却是展拓,他侧不远处一个忻长的黑色人影立在一棵玉兰树下。 心怦怦跳起,回头吩咐雪珠,“回去把我那个雀儿翠的风兜拿来,我有些冷了。” 雪珠偷偷瞄了一眼远处的人影,答应着离开了。 眼见雪珠手中的灯笼光明消失在花径中,小蝉转身提裙直奔到玉兰树下,不理会身后不远处还立着展拓,张开双臂用力扑到端木凌怀中。 端木凌一愣后顿时喜上眉梢,压低声音轻问:“病好了?” 深吸口气,闻着端木凌身上熟悉的气息,手臂环抱着修长矫健的腰身,心胸间被一种满足感填的满满的。 “早就好了。”将头深埋在他的衣襟中,“一直盼着你回来。” 近一个月的囚禁,心如一直被愤懑充满的端木凌刹时只觉这世间什么都不重要,唯有怀中这份温暖柔软才是最真切的存在,手臂用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良久,初见的喜悦渐渐平静下来,心底的各种担心和杂乱再次涌上来,端木凌低叹,“不知何年才可以娶到你。” 小蝉听到这句忽的抬起头,微笑的仰望着他,星光下她的双眼烁烁生辉,“公子,你长大了。” 端木凌拧眉疑惑的注视着她。 “以前你是不会这样说的,你总是说,你会给我,你会做到。” 端木凌神色黯淡下来,侧脸避开她的目光,“你在嘲笑我。” 伸手捧住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嘲笑你。” 从未曾听到小蝉如此直述心意,端木凌顿时心如兔跃,欣喜的低唤一声:“小蝉。” 小蝉拖住他的手走至树下的石椅上坐下,“你慢慢听我说。” 端木凌解下外衣铺到椅上,方让小蝉坐下,“天气凉了,石椅凉。” 小蝉握了他的手道:“此次将你的权力拿下是一件好事,你先不要生气,听我慢慢说。太夫人和大王两股权势争斗已久,你是其中最重要的棋子,如你象前一段时间那样意气风发,他们不论哪一方都是决不喜欢看到的。” 端木凌眸色凝重。 “不做就是做,明刀易挡,暗箭难防。一条不通,咱们就转到另一条上来。” 端木凌被监禁的这个月已想明白了这一切,此时听到小蝉的讲述,更加有了信心,轻声道:“不做就是做。”想了一盏茶的功夫,勾唇一笑道:“听说鹿儿山的枫叶开了,明儿我带你赏枫叶如何?” 小蝉会心一笑,“好。” 端木凌见她在星光下笑颜如花,忍不住低下头来,口中炽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面颊,“让我好好看看,病的这样历害,我还以为你要抛下我离开了呢。”伸指勾住她的下巴就要吻过来。 又慌又羞,以掌抵住他的下巴,“坐好了,我还有话要说。” 端木凌哪里理会她,扯开她的手,勾了下巴就俯下头去,却猛的听到急匆匆的脚步,雪珠焦急的唤声,“公主,你在哪里?” 小蝉借机脱身,向端木凌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转身便要跑开,想了想,又折了回来,看到端木凌眼中升起的喜悦,抬脚踢到他的腿上,疼的他哎呦了一声,她立时做兔窜。跑了几步,听到身后端木凌咬牙,“你给我等着。”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 雪珠提着灯四处寻她,见她忽然自树丛中跳出来,吓了一跳,“公主,你去了哪里?” 小蝉整了整衣裙,淡淡道:“四处转了转。” 小蝉走了几步没见她跟上来,转头看见她正提着灯向树丛深处看,敛了笑,冷冷的停下来注视着她。 ------------ 五十六调查 梅落夫人因为端木凌的事也消沉了好几天,见到小蝉时恢复了素来的清冷,没说几句便打发她出去了。 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了薛衣夫人,小蝉知她脾气乖张,现在风头正劲,所以有意想躲开,没曾想刚转身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问:“那不是小蝉姐姐吗?”却是公子屏。 小蝉暗暗叹口气,认命的停下脚步。 薛衣夫人嘴角上翘,眼风冷淡,低头向公子屏道:“蝉公主前几日得了肺痨,现在虽然好了,但年纪还小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小蝉一顿停下脚步,远远的行了礼道:“不要传给了夫人和小公子,小蝉先行告退了。”转身离开。 “小蝉姐姐”公子屏再次唤住她。 端木凌很少理会这位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加上政权上的矛盾,他一直是端木凌一伙人的眼中钉,小蝉自然也在其中,此时,她只好无奈的再次转过身。 公子屏三步两步走到小蝉面前,“姐姐清减了许多,你生病时,我想去看看,但是他们说你的病会传给我,不让我去。我从小身体便不好,我才不怕呢,但他们就是不让我去。” 小蝉见他眼眸之中一片纯真,倒有些诧异,端木凌如他这般大时已心思深沉,哪里如他这般天真。 “不要紧。姐姐已经好了。”小蝉微笑,他见小蝉和气,向前跨了一步握住她的手,仰面赞叹道:“姐姐,你真漂亮。” 小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薛衣夫人铁青的脸一眼,有意牵了公子屏的手慢慢在花园之中散步,随口问一些家常的事。 公子屏一边回答一边欢喜的仰视小蝉。 “你为什么总这样看着我?”小蝉不解。 公子屏欢喜道:“姐姐不象其他人,总是教训我,让我好好努力,将来可以做大王。” 小蝉淡淡一笑问:“你想做大王吗?” “不想。”公子屏回答的如此坚决,让小蝉有些意外。 “为什么?做大王多好呀,全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喜欢。”公子屏摇头,“做大王得做这个做那个,好麻烦。” 小蝉本以为这位在薛衣夫人和大王教导下的小公子定是一个阴暗之辈,没想到竟这样天真。 “那你想做什么呢?”小蝉笑问。 “做一个大夫。”公子屏的回答让小蝉愣在那里。 “为什么?” 没有觉察到小蝉的语气,公子屏继续说,“我小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死掉,是一个大夫治好我的。他不仅医术高,人也好,生病时我全身都痛,他会讲一些各国的趣闻给我听。所以我才不要做什么大王,长大后要同他一样,游历各国,看遍天下有趣的事。” 小蝉如同雷震,收紧了手问:“后来呢,那位大夫呢?” “我不知道。”公子屏道:“有一次奶奶生病了,他去诊治,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是他曾答应到我十八岁的时候一定回来看我。” “这位大夫叫什么名字?”压制住眼中的酸意,小蝉的手一再收紧。 “姐姐。”公子屏皱眉,“我的手要折断了。” 小蝉一怔,忙松开手,勉强的笑了笑,“那位大夫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公子屏想了想道:“好象叫什么左呀右的。” 脚下一软,小蝉几乎跌倒,公子屏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疑惑的望着她。 顾不得再同他说下去,小蝉称自己头痛,匆匆告辞而去。 顺着这条线,小蝉私下打听过一些宫女,公子屏那次之所以让那个大夫来治,就是因为太夫人请了一些江湖上的大夫来诊治,所以才会用他来治公子屏的体弱多病。后来这些大夫都在治过太夫人的病后再不见了踪影。 “还是只有这些?”小蝉失望的望着汐瑾。 汐瑾微道:“我有一次听到薛衣夫人殿内的翠云说,那个大夫也为薛衣夫人诊过脉,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薛衣夫人,薛衣夫人处处为难他,曾请大王责罚他。” 小蝉失色,“大王罚了没有?” “倒是没有罚。”汐瑾回答,“但当着薛衣夫人的面训斥了那位大夫。” 这个女人!小蝉暗暗握紧了手。 “公主。”汐瑾小心的问,“薛衣夫人性格一向乖张,你准备怎么办?” ------------ 五十七反击(2) 小蝉低头不语,一盏茶的功夫方缓缓道:“这些我都会记下来,将来一并的清算。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我自己行动自如。” 汐瑾知她说的是梅落夫人,疑惑道:“我一直不明白,梅落夫人虽然为人孤傲了些,但绝不竖敌,为什么对公主却好象防范极深,公主是不是在金国时曾得罪于她。” 小蝉摇头,“在金国时我不过是一个下人,如何得罪得起堂堂的夫人。”她沉吟了一声,双颊微红,“想必她是怕我绊住了端木凌。但是,端木凌脾气倔强,心高气傲,他又怎么会为了我而放弃王位。”话未如此,小蝉的心却再不如从前那般清明,想到寂夜之中他顶着处罚的危险,千里奔泊来见她,甚至要与她同生共死。也许,他对待感情也如他对待前途一样,执著而专一! 思至此,心头一暖,不得不佩服梅落夫人如此有远见,可见知子莫若母。 “梅落夫人也太小心了。”汐瑾不满道,“但话说回来,公子凌对公主的确很好。” 微微一笑,小蝉道:“先不要说这些,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低头附在汐瑾耳上低语了几句,汐瑾笑逐颜开:“公主好办法。”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方各自分开。 接下来几天小蝉并没有做什么,而是日日与端木凌去后山游玩狩猎,端木凌一扫前一段的消沉,带着展拓、成阳南宇等几个侍从日日笙箫,什么事均不再过问,曾经跟在他手下盼着他做大王的人陆续离开,只余下一些旧部,依旧忠心耽耽的跟着他,只是每逢人提到公子的前境皆叹气无奈。 雪珠自小蝉身体好后一直不敢多言,现在见小蝉每日玩耍,渐渐放松下来,况小蝉每次玩耍回来皆要送她一些东西,她安心之余也开始喜欢上这位豪爽的主人。 有一次雪珠给小蝉送外衣不小心滑进莲花池,正好汐瑾路过,一边唤人一边拼命救出她。大难不死的雪珠自此待汐瑾亲如姐妹。 汐瑾为人开朗,心思缜密,她很快了解到雪珠已十七岁,梅落夫人答应她十八岁将她配给一个好人家,从此后便可以出宫。汐瑾打趣她有空时可以在宫内自己看一看,如若有合适的侍卫,那官可做,比嫁与平常人家强多了。听得雪珠很是心动。 听来汐瑾所述小蝉有些同情雪珠,但后来听到碧柔之死雪珠也参与了,心顿时冷了下来,注视着汐瑾的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汐瑾素来知小蝉温和,聪明懂事,没曾想她发起怒来也相当历害。 雪珠和汐瑾越来越好,有一日两人乘梅落夫人外出之际用她的白玉池洗澡,汐瑾正要脱衣,外面有人唤她,她要汐瑾先洗,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雪珠洗的正舒服,听到门响,以为是汐瑾回来,笑着用水泼过去,却不曾想,来人却是当朝大王端木崎,顿时吓的花容失色,软倒在池水中。 端木崎本要发怒,却不见想水雾之中见到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顿时忘了生气,当即跳入池中扶起了娇软无力的雪珠。 被宠幸的雪珠不仅没有悲伤反倒很开心,自此夜夜做着夫人的梦,汐瑾将这些告诉给小蝉时,她轻叹了一口气道:“自做孽不可活。” 汐瑾开始不明白,但没过几天她便明白了。有一次隔着屏风,她听到薛衣夫人咬牙切齿向梅落夫人道:“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下人,夫人忍得下这口气,我却忍不得!” 没过三天,雪珠失踪了,翻遍了整个王宫内院也没有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竟这样凭空消失了。 汐瑾神色黯然的立在小蝉面前,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让她感到自己如此渺小而无助,望着静立窗前的小公主,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宫内是不是可以全身而退。 “你不必害怕。”小蝉安慰一笑,“雪珠走到今天,全是因为她自己,怪不得别人。若是她能在对我下毒时多一份侧隐之心,对待碧柔时多一份姐妹之情,对待大王时多一份谨慎。她不会把自己的命都弄丢了。” 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汐瑾想问,但她不敢问,只得担心的说,“大王若是有一天唤她,该怎么办?” 小蝉摇了摇头,“大王,不会再唤她,他不会为了一个下人,弄的后宫不得安宁,他眼中,梅落夫人和薛衣夫人才是重要的。” 汐瑾低头不语。 小蝉看了看她道:“你不用心里难受。雪珠的命早已不在她自己手中,她参与的太多,知道的太多,丢去性命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扇了东风,让她走的快了些。还有这件事不是我下的手。” “那是谁?”汐瑾惊问:“薛衣夫人还是梅落夫人?” 小蝉微微叹了口气,“是谁都无所谓,她们都想除她而后快!” “公主这里得派新人了。”汐瑾担心的问。 “这个不必担心。”小蝉微笑道:“端木凌早已为我准备好了人选。” 汐瑾望着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公主,心里莫明一寒。 ------------ 五十八宫乱 果然没过多久,新派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叫做红玉的小宫女给小蝉,这个小宫女年纪尚小,胆小怕事,很乖巧听话。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小蝉依旧跟在端木凌的身后吃喝玩乐事事不关心,梅落夫人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理会小蝉和端木凌。 端木凌暗中调派展拓和成阳南宇等人训练自己的队伍,收买人心,在大王面前只做意志消沉,玩物丧志的样子。 小蝉借助公主身份处处为他们掩饰,或运送武器,拉拢一些名臣的家眷等等之类,一切都在暗中操作,只待时机成熟,张开大网,风国便不可能旁落他人之手。 端木凌和小蝉两人正是青春年少,均怀揣了一腔热血去努力,因为坦诚和相互间的信任两人忙碌之余默默相对,只觉世间最美之事也不过如此。 西门昭和澹台漓两人也常常跟在端木凌身侧,端木凌不喜欢这两人,常常冷眼相待,直到有一天西门昭亲自找到端木凌,和他关门密量了两个时辰,出来后端木凌改变了态度,对西门昭温和了许多。 这一晚天气晴好,月亮早早挂上了树梢,小蝉散了束辫,独坐在铜镜前发怔,忽听外面一片嚷叫,她一惊跳起来冲到门外,只见正北方火光冲天。 顾不得束发,随手披了件外衣,自墙上取下长剑握在手中,向红玉吩咐,“关紧殿门,我不回来不许开门,若是门硬被人打开,你便躲起来,不要出声。” 红玉早就吓的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不住的点头。 小蝉又吩咐了几句,提剑匆匆出了殿门,见外面太监宫女乱成一团,随手扯住一个小太监,呵斥道:“慌什么!” 小太监惊白了脸尖叫:“公主快逃,宫内出大乱子了。” 小蝉心一沉,看方向是大王的寝宫,难道是端木崎出事了,顾不得多想,提剑便向那边奔去。 小太监惊傻在当地,尖声叫着:“公主,危险,快回来。” 小蝉只做没有听到,心里乱轰轰全是端木崎的情况,从火势来看那边一定出了大事,祈求端木崎千万不要出事,她还有许多事要问。 一路之上宫女太监狂乱的奔跑,内侍们也开始冲进宫内,看来马上就会出大事,一定得赶到一切正常之前找到端木崎。 因为冲的太急,几乎撞上前面跑过来的人,正要闪开,手腕一紧被来人扯住,惊恐之余扬手举起的长剑。 来人眼明手快反手一带将她扣在她胸前,低声道:“是我。” 火光闪烁之中,素来温和的西门昭眉宇间一派焦急,上下打量了小暗里后问:“我正在到处找你,受伤没有?” 小蝉微一怔已被西门昭扯起向回跑,“快点离开这里。” 小蝉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正要开口,就见前面出现一队侍卫,带队的侍卫长挥刀高呼,“封锁道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他的话音未落,另一队侍卫冲过来,口中高呼着:“捉住他们,不要放过一个!”两队人马刹时撕杀起来。 “不好。”西门昭皱眉,“看来宫内出了大乱子。”他转手将小蝉扣在身后,闪身躲入路旁的花木之中。 小蝉心急如焚,低声道:“你放开我,我有事情要去办。” 西门昭注视着她,“此时一片混乱,咱们不明形势,你若是再向前走凶多吉少。”微一思索道:“我送你去长乐宫,凌公子一定会派人过去保护梅落夫人的。” 小蝉顾不得同他细说,抬眼看了林外一眼,惊道:“有人来了。” 西门昭闻言转头向外望,她举手向他颈间砍落,手刚挥起,西门昭侧身闪过,同时出手如电扣紧了她的手腕,缓缓道:“看来公主的事真的很重要。”小蝉抽手再次挥手,西门昭毫无躲闪之意,黑暗之中双眼烁烁有神,“公主做事一向稳重,这次这样急切,定是有什么难言之处,我愿意帮你。” “不必了。”小蝉转身准备离开。 “我帮你是有条件的。”西门昭缓缓道。 小蝉呆了一下,西门昭指向林外,外面一片惨叫声,不时有宫女和太监被杀死,到处火光冲天,侍卫们已经打成一团,要进入大王的寝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想平安进去再完成你要做的事,还要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门昭道。 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失去了这次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更何况若是端木崎出事,她的仇该如何报。 ------------ 五十九保护 “你想做什么?”小蝉戒备的问,早便看出西门昭绝非池中之物,果然。 西门昭冷冷一笑,“外面刀箭无眼,你还在怀疑我的诚心?” 小蝉被他堵的无言。 他再次开口,声音诚恳,“我是真心想帮你。”火光映照之中,湛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自第一眼见到你,我便想留在你身边,只盼着有一天上苍眷顾,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那时便可以以公子的身份向风国国君提亲。” 难怪宫内刚起乱他便出现在她面前,原来他一直关注着她,她却从来不知道。 “你。”小蝉有些为难的开口,“不该告诉我。” “我知道。”西门照淡然一笑,“但我怕如果今晚不说,便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小蝉的调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一颗心怦怦乱跳,头脑里一片混乱,饶是她平素机灵聪明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继续道:“我刚才说要帮你的条件便是,若是我机会回水国时,你还未嫁人,能不能等等我。” 小蝉心乱如麻,低头不语,手腕上一紧,正欲挣脱,听他道:“跟我走。”已被他带出去。 通向轩辕宫的路上到处是撕杀成一片的内卫,不时有倒毙的太监和宫女,杀戮还在进行,不时有大批的侍卫冲进来,以解救大王的名义。而守在大王殿外的内卫们又纷纷以保护大王的名义在对抗着。 小蝉和西门昭四处躲藏,专挑草木森郁的地方走,终于平安赶到轩辕宫外,那里的还余下数十个内卫,个个混身是血,为首的是端木崎的贴身侍卫队长倪翟。 如此看来端木崎必然还活着,小蝉和西门昭对视了一眼,自花丛中绕过去,小蝉余光一闪,看见宫门微开,有人探头看了一眼就被身后的人扯了回去,门再次紧紧阖上。 公子屏! 拉他进去的人正是他的母亲薛衣夫人,他们怎么会这里? 似乎有什么不对?小蝉暗暗思量,抬头看见倪翟一脸焦急,不时询问身边的侍卫有没有到?他们在等什么人? “如此看来,国君怕是凶多吉少了。”西门昭在小蝉耳边低语,吓了她一跳。 再也顾不得许多,小蝉径直自草丛中之中走出来,“父王他还好吗?”西门昭伸手没有扯住,只得隐身在草丛之中。 “公主殿下。”倪翟一怔,四周清脆的刀剑相击声,七八个侍卫挡到她的面前。 “我看到这边大火,我是来保护父王的。”小蝉抛开手中的长剑,“父王现在还好吗?” 倪翟神色不虞的打量着她,沉了脸道:“大王很少,但吩咐任何人不见。” 心沉了下去,小蝉冷冷道:“我是公主,父王的女儿。” 倪翟冷笑,“大王吩咐过包括众公子和公主们都不见,尤其提到公主殿下这样不是亲生的。” “你大胆!倪翟,你假传圣旨,污蔑本公主!等我禀明父王,再慢慢收拾你。现在宫内乱成一团,你不让大王出来震压,反而将他围在宫内,你是何居心!” 倪翟也不答话,暗暗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侍卫扑上来要将小蝉绑下。 小蝉一边闪避回击,一边高声怒喝,“倪翟,宫内大乱,众人皆以为父王出了意外,你若再不让父王出来,只怕到时候你也收拾不来这个局面。端木凌即刻就到,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众侍卫听到端木凌将要到皆惊慌起来,只有倪翟沉着脸喝道:“别听她胡言乱语,她非大王血脉,大王吩咐,硬闯着格杀勿论!” ------------ 六十得救 一切已清楚,端木崎一定出事了,不然借倪翟几个胆他也不敢说小蝉非大王血脉。小蝉的心沉入谷地。 小蝉虽然学了四年剑术,但面对众多侍卫还是应付不过来,很快便衣衫凌乱,手臂和背部受伤无数。 西门昭本想找机会再救她,眼见她就要成为刀下鬼,忍耐不住跳将出来,一剑砍了身侧的侍卫,凶猛如虎的冲向小蝉。 两人很快被围在其中,殿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角,一个冰冷尖锐的声音喝道:“杀了这个贱人!” 薛衣夫人竟恨自己如此,小蝉全身没有一处不痛的,她飞起一剑便要冲向殿门,但很快被压了回来,有血溅到眼睛里,眼前一片红影。 就在两人难以支撑时,院门外响起震天的撕杀死。 “不好!”倪翟顾不得小蝉和西门昭两人,转身冲入殿中,片刻间又冲了出来,左臂间夹着公子屏,身后跟着头发凌乱的薛衣夫人,三人很快消失在殿后的小路上。 其余的侍卫见状立即奔了过去,很快诺大的院子里只余下西门昭和小蝉两人。 “只有他们。”小蝉望着洞开的殿门无力道,“大王一定出事了。” “为什么?”小蝉悲痛的跪在地上,仰面痛哭:“爹爹,你在哪里?女儿无能,一直不能寻到你。” 手背上一暖,泪珠大颗的砸落在上面,泪水茫然之中是满面血污的西门昭,他拧着眉道:“快起来,别这样,外面又有侍卫杀过来了,你快找地方藏起来。” 小蝉木然没有动,没了爹爹的消息,一切还有什么用。 身边扑通一声,却是西门昭受伤过重晕了过去。 小蝉这才想起来,刚才撕杀时他一直在为自己挡剑,此时浑身是血,一定伤的不轻。忙弯下腰去扶,就听到身后有嘶杀声响起,大队人马涌入院内。 不知是哪种人马,小蝉抱起西门昭就向草丛之中躲,却哪里还有力气,耳听马蹄声得得,有人冲了过来。 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小蝉惊慌抬头,却见一马当先,黑衫银甲,英勇出众,正是端木凌。 “你终于来了。”泪珠再次滚落,小蝉方起身,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 六十一新君 风国这几日很是热闹,一是大王驾崩,二是新君登基。 当小蝉醒来时,听到最多的就是宫内的哭声,看到最多的是队列整齐的侍卫们匆忙奔过。 小蝉倒底也没有见到端木崎,他在宫乱之前便饮下了毒酒,至于这毒酒自然是薛衣夫人母子下的,因为当天薛衣夫人带着公子屏陪端木崎吃酒,在场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可以做证。出事后,内卫总长倪翟伙同薛衣夫人母子一同逃向火国。 端木凌很快稳住局势,声称要报父仇,派出五队人马追杀薛衣夫人。 这是一场宫变,所有人均震惊而无从适应,只有梅落夫人母子快速的反应过来,很快控制了内宫。 只有一个是例外的,那便是太夫人,儿子被人毒害,她没有痛哭悲伤,而是冷静的看着宫内发生的一切。 当梅落母子已稳住宫内形势时,边关忽然告急,地处风国东北的木国不知何原因打上门来。 端木凌正要与群臣商量对敌政策,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分别驻扎南方四郡的四位威武将军带大兵回朝。 端木凌震惊之余立即召集部队,成阳南宇却不赞同,微微一笑道:“四位威武将军皆风国的老将军,为何一起回朝?木国又为何突然来袭。”他伸指指向内宫方向,“公子不该去与他们拼命,而是要去那里。” 端木凌恍然明白,当晚便直奔太夫人处,两人商议了一夜,第二天,木国退兵,四位威武将军快马送书向新大王表示忠心,至此,风国的宫乱落下帷幕。 等端木凌来看小蝉时已是第三天了,小蝉所受不过是些皮外伤,早已恢复了体力,只是精神还有些厌倦,懒懒的斜在亭子里,望着碧蓝的湖水发怔。 端木凌悄悄走到她身边,猛将她腰一抱,小蝉吓了一跳,见是他嗔怪道:“都做了大王了,还是这样没正经。” 端木凌执了她的手坐下,开心的望着她道:“七天后是我的登基大典,做了君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你为后。” 小蝉心中酸楚,爹爹的消息随着端木崎的死而无处可查了,而自己真的要嫁给仇人的儿子吗? “怎么了?”端木凌握住她的下巴柔声问,“伤的很历害吗?” 小蝉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 端木凌斜倚在她腿上笑道:“以后会更累些,只怕都没有太多的时候来陪你。” 小蝉低头轻轻理着他的长发,手指拂过他英挺的眉宇,心里矛盾万分,她一边为端木凌终于达成心愿而开心,另一边却又为爹爹的死去而难过。 ------------ 六十二去与留 走还是留?小蝉一直在犹豫。 随着登基大典的临近,端木凌更加忙碌,很少能来到小蝉这里。 小蝉还听说朝中有一些老臣是薛衣夫人的旧党,他们不甘心失败,正在暗下做一些举动,另一边薛衣夫人已带着公子屏逃到火国,火国地处风国西南,国家富足,国运昌平,若是火国有什么举动,端木凌一个新君只怕很难支撑下去。 所以,端木凌除想办法压制国内的安定外,还要考虑如何在其他五国之间竖立自己的新君地位,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儿女情长。 左思右想后,小蝉决定离开! 既然自己无法把上一代的仇恨强加在端木凌身上,也无法再留在他身边相守,不如离去的好。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小蝉计算着各国之间的路线,她全部想好了,要踏着父亲曾走的路线再走一遍,也许山水之景会让她忘记一切。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小蝉将早已揣摩的光滑可鉴的羊脂白的双鱼佩拿出来细细的端详,想起端木凌向她一次又一次承诺,做了大王便要娶她为夫人,要她这一生再不颠沛流离,要她这一生长相厮守,可是她哪里有这个福气? 她这一生注定要四处漂泊的,从八岁那天在冰冷黑暗的山谷里她失去娘亲那一刻,从十岁那天在漆黑的夜晚再不曾见到爹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要孤独的承受许多东西,包括这一段感情。 所有的都计划好了,她准备在端木凌登基大典的前一天离开,那天是皇宫里最忙的一天,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离开的,她不过是一个不相甘的乡下丫头,为了梅落夫人的政治利益而被封为公主,还差一点为此丢了性命, 虽然什么都想好了,还是还是觉的差了一件。 此时望着天井里月光如水,空气中飘浮着月桂的香气,小蝉猛然明白还差了什么。 是他! 她想在分别前再见端木凌一面! 从此后便天涯相隔,永不复相见。 小蝉握紧了那块玉佩,一向坚固如城墙的心壁开始碎裂。 一旦这个疼意丝浸破心河的大堤,就如决堤的洪水滔滔而来,让她一时难以承受。 她如此渴望此时能见到他玉树临风的身姿,能看见他刚毅坚定的额角,看见他情浓时的孩子气。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下午,红玉已向她禀报,端木凌公务缠身,每日里至少有五位以上的大臣轮流找他,还有三国的使臣要见,更添北戎乘风国内乱再次侵犯边疆。他已边续几夜未在三更前入睡过,梅落夫人怕他身体吃不消,亲自端了粥饭送去都未曾见到他,更不要说小蝉了。 但,越是不能达成的愿望,越是让人期待。 夜已深了,小蝉打散了发髻,吹了烛火独坐在窗下,她希望时间能慢一些,虽然见不到他,至少让她可以这样近的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蝉微有些睡意朦胧,被一阵凌乱的声音吵醒,她茫然的睁开眼,窗外月已西斜,天井里隐隐有灯光。 这么晚了,谁在那里? 小蝉起身正欲呼外室的红玉,就见内室的门被人推开,碰到珠帘一阵叮咚做响。 小蝉经为自己一定是做梦了,那个立在珠帘前的修长身影,正是让她茶饭不思的端木凌。 “几更了?”小蝉茫然的迎上前,“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窗外的月光斑驳的落到端木凌的面孔,映着一片苍白。 “出什么事了?”小蝉担心的问。 ------------ 六十三心意 端木凌骤然向前长臂一勾,便将她整个揽在怀中。 小蝉越发惊疑,难不成宫内又出大事了? 良久,端木凌方长长吐了一口气,松开她,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眉睫,欣慰道:“原来你一直在这里。” 小蝉不解,“倒底出什么事了?” 端木凌牵了她的手走至窗前坐下,低头沉吟不语。 小蝉又急又担心,扯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你倒是说呀,你要急死我。”一边双手去托他的面颊,贴过去仔细端详,却不曾想,他抿着嘴正笑的喘不气来。 小蝉斜了他一眼,双手用力去拧他的面颊,“原来你是故意吓我!” 端木凌吃痛忙用力握了她的手,扯到怀中按住,笑意灿然道:“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你一个人悄悄的走了,还说什么,你做你的大王吧,我要去游山玩水了。我就求你留下来,用力扯你的外衣,你拿了一把刀出来,抬手间割裂了你自己的外衣,然后说,割袍断义,此生不复相见。” 小蝉心一沉,僵在那里。 “我醒来后才知道原来是一场梦,但心里那种酸楚的感觉却很真实,我怕是你不辞而别托梦来相告,便赶快赶来了。” 小蝉这才发现他未着外袍,只穿了件黑色盘龙便衣,长发未绾,散落在肩头。 “看见你还好端端的守在宫里,我就放心了。”他再次将她扯到怀中,满足的叹口气,“小蝉,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我不喜欢被女人纠缠,所以不会弄什么三宫六院来麻烦自己,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可以让我安心,让我放心,让我一生不孤独。那么我就可以努力的做好一个国君,努力为咱们的子孙打一片天下。” 他自怀中捧起她的面孔,让她仰头与他对视,“我一旦做了这个大王,便没了后退的路,从此后风也好,雨也好,都要去承受。可能将来各种麻烦不会比现在少,也会有许多人向我身边推荐女子。你只要记得,这世间,我只爱你一个人!不管什么困难麻烦,让咱们一起面对。不猜疑,不背叛,不生气,不计较,相知相守的在一起,好吗?” 泪水终于自小蝉眼中滚落,她的心思还未动,他便已发现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谓的三生之缘? 爹爹,你来告诉小蝉,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自小没了父母,而我虽然有,却聊等于无。”端木凌用手背细心的为她抹去泪水,“就让我们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让我代替你的家人来照顾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受一丝苦,不会让你再独自面对困难,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 艰难的扯动嘴角,泪水无声息的坠落,面前的少年,他如此英伟和温柔,他是她的心上人,是她少年来第一次的心动,让她怎么舍得与他分开。 “孩子,记得,这世间什么也没有自己的幸福重要。”爹爹曾这样告诫过她。 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寻到了她的幸福? 是的,她在心里肯定的回答了自己,也回答了端木凌。 她抽手出来,勾住他的脖子,仰面望着他,声音因为泪水而微有些打颤,她轻声的说:“你的承诺太美好,我又怎么舍得离开。” ------------ 六十四王后 心意一旦确定,小蝉心中的包袱放了下来,当晚睡的很是香甜。 新王登基大典按期举行,站在珠帘后众夫人和公主当中,望着只能看见背影的梅落夫人和端木凌,一种骄傲感油然而升。那个站在朝堂之上受万民敬仰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对她许下一生一世相守的诺言。他是那样年轻,那样卓而不群,无人时对她柔情若水。 有夫如此,今生何憾。 大典自卯时开始,到酉时还未结束,水榭旁摆了盛大的洒宴,后宫众人皆已落座,单等新君自前殿回来。 小蝉中间起身去更衣,洗过手后经过垂花木,听到端木凌身边的小太监小石子低声询问:“您脚麻了吧,让小石子扶着您吧。” 小蝉蓦的停下来,心便怦怦跳,不知为何此时那样盼着见他,偏偏又怕见到他。 “不必了。”端木凌轻声道:“太夫人和娘都在等着呢,她们今天也均累坏了,这个晚宴走走过场也就算了。” “这怎么行?”小石子尖着嗓子道:“这是王您的大日子,件件都有讲较和规距,马虎不得。” 端木凌轻笑了一声道:“孤自小没人理会时,从未曾有人给我讲过什么是世子的规距,这些东西都是累人累已,不如多养些精神,做好明日的事情。” 小蝉欣慰而笑,端木凌他一直是这样一个务实之人,少年时的磨砺对他的影响很深远。 怕落在新君后落座失仪,小蝉匆匆绕过垂花门径直奔向宴会上。 “哎呦,那不是蝉公主嘛。”小石子低呼了一声,小蝉一惊,忙走了更快了一些。 “真是瞎了你的眼。”身后传来端木凌低喝声,“孤为何没有看见。” “奴才真的没有看错。”小石子还要分辨已被端木凌打断,“过来,扶孤过去,脚还真麻了。” 小蝉偷偷抿嘴而笑,脚下不敢停,很快回到水榭旁,悄无声息的坐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端木凌终于回来,众人起身行礼,他却先向太史夫人和梅落夫人行了大礼,方才落座。 各项礼节已结束,众人还未来得及说些颂扬的话,太史夫人已紧攥住端木凌的手,不住的称赞。 端木凌一直垂头认真听太史夫人的教导,最后听她向梅落夫人问:“都做了大王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没有王后呢?这是你做母亲有失。” 梅落夫人忙陪解释说端木凌自从金国回来后长年在外,所以一直给耽搁了。 太史夫人爱护的揉了揉端木凌的头道:“既然如此,一切由奶奶做主。” 端木凌眸色一沉,正欲开口,梅落夫人已笑道:“凌儿还不快谢谢太夫人,有奶奶在,你方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小蝉的心已沉下去,梅落夫人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来,落到她脸上却是冷冷的,带着警告。 “奶奶虽然人已老。”太史夫人微笑道:“但宝刀未老,崎儿在世时,若不是我,这个王位哪里轮得到他做!”她面露悲戚,“可惜他,不听我的话,宠信薛衣那个贱婢,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端木凌手指缓缓收扰,神色凝重道:“奶奶放心,父仇不同盖天,孩儿是不会忘记的。” “那便好。”太史夫人抹去眼角的泪珠,轻拍他的手道:“所以,你的终身大事,这次由奶奶来安排,我娘家木国有一个孙女,算起来还是你表妹呢,今年方十六岁,是我这孙子辈里最聪慧可爱的,也是当今木君最小的女儿。”她转头向梅落夫人道:“你说呢?” 梅落夫人微笑道:“一切听从娘的安排。”抬眼向端木凌使了下眼色,端木凌却神色木然,如同没有看见。 小蝉此时虽然心乱如麻,但更担心端木凌的脾气,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气上来谁的面子也不给,若是当众闹起来,太夫人下不了台,这个王位只怕都坐不稳。 端木凌果然收了笑,神色凝重,眸底漆黑一片,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孙儿初做君位,还有许多大事未做,奶奶的好意心领了,还是等国内一切安定后再做打算吧。” 太史夫人淡淡一笑道:“你忙你的,王后的事还用得着你操心,就这样说定了,一切由老身做主,你娘操持,你就安心的做新郎吧。”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去与梅落夫人低声交谈。 小蝉悬在胸口的心落了下来,端木凌隔了众人望向她,漆黑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小蝉顿时心中一酸,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他却在对上她的眼神后,猛然转身向太史夫人跪下,“请奶奶恕罪。” 太史夫人唬了一跳,慌忙问:“你这是做什么?” 梅落夫人顿时大怒,轻声道:“凌儿,就算你不怕丢了这一切,别人的命,你也不顾惜吗。” 端木凌顿时僵住,太史夫人不解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端木凌僵滞片刻,自桌上端一杯酒递到太史夫人面前,目光扫过满席后宫内眷,轻声道:“昨日,咱们风国的兵马捉到一小股木国的将士。” 太史夫人哈哈大笑的打断他,“两国交界,有个摩擦是正常的,也该让木君那小子看看咱们的历害,你不必怕,有我在,他们必乖乖把太史婉儿那个小丫头给咱们送来。” 这个结果,安定而冰冷,小蝉紧紧握了双手,只怕微一松开便不住的打颤,就连泪水也将来落下来。 ------------ 六十五远离 虽然太史夫人在新君登基当晚便提出要端木凌娶木国的公主,但是端木凌和小蝉都并未太在意,他们在一起经过的风雨太多了,现在端木凌帮了国君,一切便自有办法。 不论是端木凌还是小蝉均当做这件事未曾发生,因为端木凌越发忙碌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偶尔见面也是匆匆忙忙,两人皆找一些高兴的事来说。 只有一次因为一些小事两人争吵起来,小蝉一怒之下转身离去,到晚间下起小雨,小蝉心中烦闷让红玉撑了伞准备出去走一走,方出殿门便见端木凌带着小石子和展拓站在雨中,小石子手中拿了把伞却提在手中不敢打开。 小蝉初始不解,后来见端木凌脸色难看,望见自己的时候竟有几分不自在,愣了好一会儿后,转身向小石子冷冷的吩咐,“撑伞,回去。” 小蝉在望向端木凌的瞬间便消气了,见他虽做了大王依旧孩子气般赌气,顾不得其他人在,飞奔过去,用力的扯住他的衣袖,轻笑道:“哥哥,妹妹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端木凌一怔,沉了沉脸后,低喝,“伞呢!”小石子忙撑开伞挡在端木凌头顶,却被他一把扯过举在小蝉头顶。 两人自此冰释前嫌,小蝉怕端木凌受寒陪他回去更衣,路途之中,端木凌忽然低声道:“我虽为大王,却只是新君,朝中各方势力还不能全面压制,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后。” 小雨淋漓,秋意已浓,不时有片片枯黄的落叶飘到他们脚下,小蝉的心中却一片温暖。 太史夫人倒真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只有梅落夫人来过一次,小蝉已打定主意,端木凌为自己坚持,自己也决不妥协。梅落夫人却未曾提起婚事,只是将风国现在内忧外患的形式详细讲了讲,便告辞而去。 家国天下太大,小蝉只求方寸之地容身,所以对梅落夫人所说只做一笑了之。 诺干年后小蝉方明白,若无安宁之境方寸之地也难以落脚。 三个月后,风国的形式随着端木崎的驾崩而越发混乱,各州不时有小股势力反抗,南方诸州入秋已来却发生了一次大水,冲毁了数万亩良田,一时间朝中均为明年的粮食发愁。 外面六国之间战争不断,先是水国和火国因为边疆问题打了起来,金国出兵帮水国,火国来求风国,风国正犹豫,木国派使臣帮火国求情,风国只得参战,却被另两国兵马逼到国界边。 端木凌手段虽然凌厉,但难以一下解决长久存的问题,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 小蝉心疼他如此操劳,便找到澹台漓学了几手熬汤的手艺,有空时常为端木凌做一些。 得空闲也和他一起讨论一下各种麻烦的事情,有一次听说南方有一名叫碧落的小镇内不知何故,许多人不明原因死去,州府怀疑是瘟疫,对该镇做了封锁,但很快旁边青墣镇也同现同样的事情,现在已出现三个,先后派了几位朝中大员去查明,不是病了,就是没查到,弄的人心恐慌。 端木凌本想派成阳南宇去查一下,但火国那边的战事未了,还需要有人调停,端木凌身侧除了这几位年轻的臣下,其余皆为先王的老臣,用也用不动,动也动不得。 ------------ 六十六碧落镇 小蝉也为他着急,但又帮不上忙,只得让澹台漓多做些他爱吃的饭菜。 不曾想有一天成阳南宇和展拓一起来寻她。 成阳南宇素来没正经,但此番却一脸郑重。展拓一向少言寡语,此时神色越发凝重。 “出什么大事了?”小蝉屏退下人,担心的询问,端木凌这个年轻的君主做的很辛苦,处处有人为难,真是举步为艰,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成阳南宇看了展拓一眼,斟酌着的开口,“有一件事,想求公主帮忙。” “是你们的事?”小蝉的目光在两人面孔上打转。 “是王的事。”成阳南宇道。 “王的事?”小蝉不解,“王的事便是我的事,你们为何如此神情?” 成阳南宇眼中浮出一丝感动,“碧落镇一片混乱,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去细查。所以,我们斗胆请公主出马。” 小蝉已大约明白,“端木凌知道不知道?” 成阳南宇垂目道:“我们还未曾向王禀报,先来问一下公主的意思。”展拓此时冷冷的开口:“成阳南宇,公主千金之躯,你让她身犯险境,若是大王知道了决不会饶你。” 成阳南宇立即跪在小蝉面前,“成阳知道,如若大王知道一定不会让公主去,但为了大王的万里江山,成阳不得不来求公主,求公主为大王查清那一切的幕后凶手。” 小蝉走到成阳南宇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王宫快把我闷杀了,能出去转一转是一件好事。” 成阳南宇一怔,不相信的望向小蝉。 “起来吧。”小蝉不以为然道:“什么时候出发,都需要做些什么,你们一件件告诉我。” 成阳南宇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展拓随在小蝉身后走远,好一会儿,才自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黯然的站了一会儿,方快步追了上去。 这件事,小蝉悄悄禀报了梅落夫人,夫人很赞同她能去。 三天后,在梅落夫人的帮助下,小蝉扮做少年由四名内卫和一名御医保护着离开京城。 自来到风国,小蝉便天天呆在王宫内,此时自宫内出来,顿觉心胸开阔,就连呼吸也是畅快的。 一路疾驰,两日后弃马乘船沿水路南下。 因为是暗查,不敢惊动地方官员,小蝉一行六人径直奔向碧落镇。 碧落镇很小,依山面水而立,镇中多是山中人,以采茶为生。 本该风景秀丽的小镇此时却一片愁云惨淡的凄凉景象,大多数人家门上都挂上白幡,不时有人家院内传来哭声。 小镇已如此,没有可以落脚的客栈,小蝉等人只得当晚在镇外的山神庙先安定下来。 破旧的庙里连和尚也没有了,墙角四角挂满了蜘蛛网。 该从何处下手?小蝉简单和他们商议后,决定明天先由御医查清病因,再做打算。 ------------ 六十七训斥 “咣当”一声案上的犀牛角杯横扫了出去,馨香的酒液泼洒到阶下三人的衣摆上,三人低眉敛目纹丝不动。 “谁的主意?”端木凌脸色铁青,怒指着阶下三人,“说!” 成阳南宇斜了展拓一眼,对方则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成阳南宇!”端木凌怒喝一声,阴着脸走到他面前,“是不是你的主意?” 成阳南宇眨了眨眼睛,咧着嘴角说,“我……” “是我们大家的主意。”展拓忽然开口,端木凌顿时将目光横向他。 展拓抬眼正视端木凌,“是我们三个商量的结果,公主一日不离开,大王一日不会同意与木国联姻。如今内臣面和心不和,边将蠢蠢欲动,领国虎视忱忱。如果大王不与木国联姻,不顺从太夫人的意思,那么辛苦得来的王位如同虚设。” 成阳南宇吸了口冷气,展拓一向少言寡语,没想到讲起话来竟如此犀利。 端木凌气的手都抖了,“你说什么?”眯了眼,他站到展拓面前,“你以为我端木凌是个靠女人才能站稳脚的人吗?” “大王当然不是。”展拓直视端木凌眼底涌出一抹悲凉,“大王是我见过的最有谋划之人,我们几人想追随大王成就一番事业,但现在形势逼人,大丈夫能伸能屈,忍一时之痛,成天下大业,一旦大王羽翼丰满,什么事不是在大王的掌握之中呢?” 端木凌的怒火淡去几分,他紧抿着嘴角,良久方道:“这些我难道不明白吗?但什么计策不能使,你们非要小蝉去碧落镇?那里穷山恶水,瘟疫横行,反贼众多!你们是要送她去死!”越想越怒,端木凌伸手甩了展拓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成阳南宇顿时脸如土灰,平素的机灵均消散无影,紧张的注视着端木凌只怕他一怒之下提剑杀了展拓。 展拓侧了侧脸颊,嘴角滑落一丝血线,自跟随端木凌以来第一次受这样的重罚,他的眼底升起浓浓的悲伤。 “我派了自己的最得力的一队人马在暗中保护着公主,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展拓抹去嘴角的血水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端木凌凝视着展拓良久,怒火渐渐消失,取而带之的是浓烈的悲凉,“你们做的对!”他伸手想为展拓抹去嘴角的血水,但手举到一半无力的垂下,“是我太冲动了,我会让御医送药去的。我知道展拓你一向办事稳妥,不该如此责怪你。” 展拓剑眉微皱了一下,“大王情之所至,展拓明白。” 端木凌似乎已很疲惫,退回案后,无力道:“你们明白就好,退下吧,一切就按你们说的办。” 三人忙点头退了出来。 ------------ 六十八兄弟 一出殿门成阳南宇便凑到展拓脸上,“让哥哥瞧瞧伤的历害不?大王下手可够狠的。” 展拓侧脸避开,冷冷道:“你还有脸说。” 成阳南宇咧嘴笑了起来,“展拓你真够兄弟,把事情全部扛了下来。”伸手要拍展拓的肩,被他不露痕迹的避开了。 一名年轻的将军跟在他们身后,他叫做贺兰龙骦是土国的贵族,因被人陷害而出逃,端木凌爱他年少武艺高强特留在身旁。 贺兰龙骦有些担心的问:“大王好象是气坏了,要不要紧?” “不要紧。”成阳南宇拍了拍他的肩,“小老弟你不必担心,大王什么都明白,今天发火也不是冲着咱们,是因为他心里憋闷。” 贺兰龙骦点了点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的问:“那位蝉公主是不是大王的妹妹嘛,怎么这样重要?” 成阳南宇正要开口,展拓冷冷道:“我先回去了。” 成阳南宇忙跳起来拦在他面前,颇有深意的笑问:“我前日听说你救了个姑娘回去,该不会是急着与美人相会吧。” 展拓理也不理他,转身大步而去。 贺兰龙骦伸长了脖子看,不解的问:“公车大哥真的藏了女人?” 成阳南宇呵呵一笑,勾着他的脖子望着展拓离开的方向叹道:“展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感情重了些,迟早要为此所累。” 贺兰龙骦满头雾水的注视着成阳南宇,成阳南宇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收了一脸的正经,哈哈一笑道:“走,哥哥带你出去见识见识王城夜景,也算为今天晚上咱们受训的安慰。” 贺兰龙骦微笑点头,“好。”两人勾肩搭背扯拽着离开。 展拓心事重重,很快回到寓所,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到屋内传来轻柔的歌声,声音婉转动听,好象山涧清泉。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歌声停止方才进入。 “谁呀?”屋内传来女子的惊问,高大的屏风后转出一位手持烛台的少女,见是他冷淡道:“原来是你。” 展拓打量她一下微一点头,“看来伤好了。” 少女冷哼一声算做回答。 这少女便是展拓在赤良所遇的容绮,一个月前偶尔在街角见她孤自一人受了重伤,便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治疗。所幸她受的都是皮外伤,又仗着年轻,很快恢复了过来。 两人本是相对立的仇人,容绮一直对他很敌视,但一个月来,他细心照顾,为人做事中规中距,她也微放松了些警惕。 展拓自顾自的除去外衣,一边散着腕口的扣子一边轻描淡写道:“如果伤好了,明天就离开吧。” 容绮没曾想他如此轻易的让自己离开,顿时喜上眉梢,“你真的放我走?不扣我在这里了。” 展拓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的注视着她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扣留你。” 容绮无言以对,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你只是为了救我?你明知我是火国人,你会这样好心?” 展拓淡然道:“两国尚在努力修好,我又何必与你一个弱女为敌,况就算是敌人也要光明正大到战场上去厮杀,这样扣你,又有什么意思。” 容绮一怔,不自在的开口:“你别想这样我就会心软,咱们是敌人,永远都是,将来在战场上遇到了,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展拓为她的孩子气所逗,抬眉一笑道:“我在战场上等你。” 烛火下,他眉目英挺,沉稳的气度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但又凛然而不可侵犯,容绮刹时竟有些怔忡。 ------------ 六十九公主 “我明天准备些盘缠送你出城。”展拓顿了一下,“出城后,我不能再送你,你伤势刚好,仇家还在暗处,自己多保重,我还等着你上战场呢。” 容绮翻了翻眼,“别小瞧人。”忽然视线留在他的脸颊上,咦了一声问:“你的脸怎么了?” 展拓神色黯淡了一下,起身淡然道:“没什么,休息吧。” “不行。”容绮拦在他面前,“这是谁打的?告诉我,我饶不了他?”抬眸对上展拓诧异的目光,双颊顿时通红一片,尴尬道:“上战场之前我不想你被杀掉,再说,你救了我,我替你报仇,咱们算两清,省得将来战场上见了我不好意思。” 展拓目光越过她落到虚空之处,黯然道:“这个仇,你报不了。” 容绮一怔,顿时明白,“是你们大王,他为什么打你,就算是你是他的臣下,他也不该下如此重的手,你好歹为他出了那么多力呢。” 展拓默然而立,一动不动。 “你倒是说话。”容绮气的双颊通红,怒道:“什么狗屁大王,不如你跟我走吧,我父,父亲在火国很有权利的,他定不会让你受这样的侮辱。” 展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是吗?绮公主?” 容绮一愣,张嘴结舌,“原来,你知道了?” 展拓望着她,“是的,我知道你的真名是薛衣绮,火国国君最小的公主。” “你,你怎么知道的?” 展拓自怀中取出一块碧玉牌,“我救你时在你怀中落下的,本打算明天你走时偷偷放到你的包裹中。” 薛衣绮呆滞好一会儿方回神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为什么不抓我?不把我送给你们大王。” 展拓将玉牌递到她的面前,“我说过了,我不做这样的事。” 薛衣绮望着玉牌,没有伸手去接,“这个玉牌送给你吧。” 展拓一怔,她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但很快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回报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持这个玉牌来火国找我,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 展拓顿了一下后,收了回去,恭敬的回礼道:“谢公主。” 薛衣绮侧身避开,扭了身子别扭的说:“最不耐烦做什劳子公主才逃出来的,你以后再唤我公主,我便不理你了。”眉眼中竟全是笑意。 展拓瞧着她的侧脸,想到曾有一个女子也是这般巧笑嫣然,却被他和成阳南宇两人亲手送去了边远的碧落镇,就算有再多人保护,那样的地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让他想到端木凌的眼神,悲伤、无助、愤怒。所以,他不生端木凌的气,反而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大王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要为了国家的命运而强娶别国公主,这是何等的耻辱和悲凉。 而那个女人,展拓心如同被巨石所压呼吸困难,同在赤良之时,她的聪慧曾让他折服,在她命悬一线时在他的怀中轻软如羽,那一刻,平寂的心如波涛般汹涌,如若早在端木凌之前遇到她,只怕他也不舍得她这样奔波受苦吧。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他静立在黑暗之中,望着窗外苍穹上点点璀璨的星光,祈祷远在他乡的小蝉平安归来。 他失神的望着窗外,茫然不知道他的身侧还有一个人同样静立着,目光落到他光洁的额头上,少女的心轻轻的跳动着。 ------------ 七十大婚 碧落镇的消息每月加急飞书传回,先是小蝉暗中查访受阻,后来便是查到当地有其他国家的刺客在暗中行动。 第四个消息传到王宫时,端木凌端坐在巨大的缠枝花鸟相依铜镜前,四周一片彤红,大殿四角挂满了大红的帷账,所有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小石子揣着第十封绢信小心的站在大殿外,怎么办?该不该告诉大王,他急的来回跺脚。 “做什么呢?”身后传来一声温柔但严厉的声音,小石子转头间匆忙行礼,梅落夫人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拿来。” 小石子略一犹豫,梅落夫人身后的宫女已厉声道:“夫人吩咐没听到吗?”上前伸手扯过回身递于梅落夫人。 梅落夫人打开匆匆看了两眼,立即合上,目光阴晴不定的注视着大殿,“今日是大王大婚的日子,任何不好的消息都先不要通报。”她的目光落到小石子身上,渐渐冰冷,“你若敢透出半句,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小石子吓的一哆嗦,点头称是。 “这件事。”梅落夫人缓缓道:“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告诉大王的。” 小石子哪还敢说一个不字,适好有人呼唤他,便告了个辞匆匆离开了。 梅落夫人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卷绢信上,上面只有八个字,“公主遇刺,生死之间。” “烧了它。”梅落夫人递给身侧那个叫做玉岫宫女,转身向回走,眉宇间沉静默然。 这一切殿内的端木凌浑然不知,他静静的立在大殿正中任由宫女和太监们一件件的为他穿戴整齐。 一切只有这样了,他茫然的想,他要迎娶木国的公主太史婉为王后,有了木国的后盾,他的根基稳固了许多,太夫人对他也从回往日亲密,一切得来是那样的顺利。失去的不过是最一抹温暖,心底最软的那片境土。 他闭了闭眼睛,一个月前梅落夫人的话还在耳旁,“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保护小蝉,你凭什么?王将不王,自身难保,你有资格来保护我们!立足之地都无一切更不用讲,只有你足够强大了,我们才可以过的平安无事!” 就为了这几句,端木凌终于同意了婚事,但他不曾知道,就在他同意婚事的那一刻,小蝉在碧落镇遇刺受伤,落入山涧生死不知。 展拓已先于端木凌得知消息,他匆匆赶向王宫,却在宫门外遇到木国的使者,得知端木凌于一月后迎娶木国公主婉,顿时呆在原地。 大婚的队伍气势壮观,木国的公主被人用红绢牵出,端木凌任由持事官牵着与她并肩而立。 太史婉身量纤细,大红的披挂下那样的娇小,一刹那,端木凌有些恍惚,以为掀掉那个盖头,露出的必是那样盈盈而笑的面孔。 太史婉被送进暖殿后,端木凌与群臣把盏,见成阳南宇坐在一角,低声问:“展拓呢,自婚礼开始我便没有见他。” 成阳南宇一怔,低声回道:“他家乡出了些意外,告假回家了。” 端木凌方要再问,梅落夫人已远远的召唤他,成阳南宇见他走过方长长出了一口气,展拓早在十天前便奔去碧落寻找小蝉了,因为那边的人回信已经十几天没有找到小蝉了。 成阳南宇的一颗心都悬着,若是小蝉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想象端木凌会是什么反应。 ------------ 七十一解救 展拓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碧落镇后,得到的消息是小蝉被找到了,只是在一个蓝发人手中,一时无法解救回来。 蓝发人?听到这三个人展拓的心一沉,难道是赤良的那个人?那人行动古怪,分辨不清是敌是友,虽然对小蝉并无加害之意,这次怎么会又遇到他?顾不得多想,他径直奔向镇外的山神庙。 方出镇便见一少女一马当先挡在路中间,展拓皱眉,却没曾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衣绮。 苍青色的天空下,薛衣绮一袭红衣骑一匹枣红马上,静静的注视着他,微风扯动她的衣角轻轻翻动,耀眼明艳的如同山尖一株怒放的山茶。 “你在这里做什么?”展拓皱眉。 薛衣绮道:“我本在这里游玩,方才听说你来了,特来看望你。” 展拓微微皱眉,看来这个碧落镇果然复杂,一定暗藏着诸国的暗探,不知道薛衣绮所来何事,当下沉声道:“即来了,正好帮我个忙。” 薛衣绮娇艳的脸颊顿时光彩流动,“我就知道你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展拓不语,纵马向前,她欢快的尾随跟上。 两骑一路飞驰,薛衣绮孩子般心思,快马加鞭竟一分不落的跟在他身侧,急切之中,展拓眼角余光一直闪动着一抹耀眼的红色。 小蝉此时躺在一间破旧的山神庙里,白色的衣衫早已成了灰白色,乌黑的长发凌乱的铺展在身后,双目紧闭,看来已昏迷良久。 一双手缓缓拂上她的额头,庙外的光线自高高的方窗透进,丝丝缕缕中有细碎的尘土在飞扬,刺目的光线中一张没有表情的鬼煞面具泛着蓝幽幽的光。 展拓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个情景,蓝发鬼面人正俯身盯着小蝉,而小蝉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没了气息。 脑中一片空白,展拓不及细想,抬手间银光闪耀,银枪如炼狠狠刺向蓝发人。 未曾见他如何动,蓝发人已退到一角,展拓心却已沉到谷底。 蓝衣人虽然人已闪到一角,但怀中却紧紧抱着小蝉,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臂弯飘动。展拓眉头微皱,这人的功夫如同鬼魅,深不可测。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银枪。 “你为何抱着我姐姐?”薛衣绮不知何时已来到展拓的身侧,微笑的望着蓝发人。 蓝发人静静的凝视着他们,鬼面具上不任何表情,片刻后,他转身向外走去。 “放开我姐姐。”薛衣绮纵身上前,展拓一惊伸手去拦,但已晚,只听到“叮当”一声,薛衣绮手中长剑掉落,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推出一丈开外,重重落在地上。 展拓大怒,再次提枪扑过去,蓝发人一手托小蝉,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蓝幽幽的长剑,并未见他剑中有什么气势和花样,但却直指展拓的空门要害。 “恩?” 凝重的空气中有什么轻轻一动,凌历的剑气中,有人低低的发出一声低吟,但仅仅是这一声,让以死相拼的两人均缓下手。 ------------ 七十二是你 剑贴着肩膀滑过,长枪刺入对方的肩头,蓝发人闷吭一声,后退数步,鲜血自肩头溅起,他却浑然未觉,低头凝视着怀中之人,面具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惊喜。 睁开双眼的小蝉茫然的注视着面前的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清晰,是他,那个形迹鬼魅的蓝发人。 “我一定认得你。”她缓缓开口,声音嘶哑,目光沿着蓝发人肩头的长枪一点点移到展拓脸上,神智顿时清明了许多,“你怎么了?端木凌出事了?” 展拓一时间不知该回答,“大王没事,他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危。” 小蝉点了点头,缓声回答:“我也不会有事。”将目光再次落到蓝发人脸上,“因为有他在。”她的唇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在暗中保护我,每次都是你救了我。” 蓝发人凝视着她没有做声。 “所以,他不会伤害我。”小蝉向展拓道:“你的银枪?” 展拓没有犹豫,抽手一动,长枪应声而回,蓝发人再次闷哼了一声,几滴温热的血飞溅到小蝉的脸上,她微微皱了下眉,无力的向蓝发人道:“让你受伤,是我的错。” 蓝发人收了长剑,微微摇了摇头,用那只受伤的手费力的按到她的额头上,片刻眼中有光芒升起。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的。”小蝉微笑,目光落到展拓身后,“哪是谁?” 展拓回头,被他忘记的薛衣绮半坐在地,一手捂着胸口,纤眉紧蹙,似乎受伤不轻,他忙快步转回,小心的将她扶起。 “你受伤了,放我下来好吗?”小蝉微笑的向蓝发人道。 蓝发人忍痛点头,一只手费力的弯腰将她放到地下,说时迟那时快,小蝉抬手间扯下蓝发人的面具。 幽蓝的长发之中露出一张俊朗如画的面孔,苍白微带病态的面孔,剑眉青黛如远山,双颊和嘴角带着一抹不可接近的冷漠。 吸了口冷气,小蝉缓缓伸出手,指尖一寸寸的滑过蓝发人的鬓角,双眸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喜有悲伤。 “我以为。”小蝉声音颤抖的几乎吐不出字来,“再也见不到你了,东篱。” 猝不及防的东篱眼中升起一抹说不清的悲凉,静静的注视着小蝉。 “原来你还活着。”小蝉唇角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若是绣儿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展拓扶着薛衣绮起身,默然的望向这边。 小蝉努力坐起来,示意东篱坐到她身旁,费力的去包扎他肩上的伤口,一边喘息着问:“当年他们把你抓到哪里去了?这些年你是如何生活的?” 东篱本不想虚弱的她为自己包扎却被她温柔而坚定的挡开了,只好任她去做。 撕开他肩头的衣衫露出里面健硕的肩头,和依旧在渗着鲜血的伤口,小蝉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叹,“东篱你都长这样大了。” 东篱垂目不语,双眸中泛泛着冷冷的光。 展拓自怀中拿出伤药走过来递给小蝉,看了东篱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终于包好东篱的伤口,小蝉抬头注视着东篱的双眸,“你还要离开我吗?” 东篱侧开脸微微点了点头。 小蝉神色黯淡,“小时候,咱们三个人虽然过的很辛苦,但却一直在一起,现在虽然都活下来了,反倒很难见面。”她移到东篱面前,“以后会常来看我吗?” 东篱抬起头缓缓与她对视,湛黑的眸底有浓烈的悲伤的流动,良久,他轻声冷淡道:“以后,便当我已死了吧。”语罢,转身飞快离开,几处起跃人便已消失在小庙外。 ------------ 七十三留不留 碧落镇因为地处边疆,与金、火、水三国搭界,风景秀丽的小镇中鱼龙混杂,各国的暗探刺客纷踏而来,小蝉初至此镇就已引起了所有势力的密切关注,当小蝉发现镇中的事情复杂混乱时,所有涉及到的势力均蠢蠢欲动。 所以当小蝉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内部的情况讲给展拓听,展拓当即向成阳南宇送去加急密函,要他增派边将处理,肃清此镇的邪气。 一切事情处理得当,小蝉再次倒下,她在落入山涧时受了重伤,为了尽快整理小镇内的混乱小蝉一直都是强撑,眼见有展拓接手她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薛衣绮一直在冷眼旁边观,因为她必竟是火国的公主,一切只做壁上观。 眼见小蝉再次病倒在床,展拓绷紧的神经稍有些放松,薛衣绮专意做些火国的饭菜送到展拓房内。 她进去时发现还有一个男子在,那名男子一袭束身黑衣,面容秀丽,如一个女子般清丽,正神情严肃的和展拓说着什么,见到薛衣绮后神色一凌退至一旁,“请展头领三思而后行。”语罢告辞而去。 薛衣绮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案上,轻笑道:“我当你还在忙也不敢打扰,原来是在这里私会女子。”说完斜眼注视着展拓,唇角似笑非笑。 “女子?”展拓一直神色凝重的注视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听到这句一怔回来神来。 薛衣绮不以为然的冷笑道:“虽然穿了男子的装束,但声音尖细,眉目纤细,一眼便可知是个女子。” 展拓微怔了怔,不置可否的走到案前坐下,正欲举筷,微诧异道:“这些菜?” 薛衣绮强压心头不快,展颜微笑:“是我们火国的特色,你尝尝还吃的惯不?” 展拓扫了一眼她白皙的手指,柔声道:“这几日让你辛苦了。” 薛衣绮抿唇而笑。 “展头领。”窗外突然有侍卫通报,“贺兰将军到了。” 展拓立即放筷起身,匆忙向薛衣绮道:“我马上回来。” 薛衣绮望着满案饭菜不满道:“吃完再去。” 展拓已起身快步离开,薛衣绮无耐托腮而坐,隔着窗子看见他出门后侍卫低语了几句便大步离开。 薛衣绮斜头微笑,展拓他永远是这样英气洒脱。 坐了一会儿,眼看饭菜就要凉了,展拓还没有回来,只好端回去重新热。无意间她发现窗台下的案几上有一个锦盒。 一定是那个扮男装的女子留下来的,薛衣绮愣了愣后,小心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轻轻脚走过去。 盒子一点点的被打开,一线浅浅的绿色光芒自盒内透出,当看到盒内的一切时薛衣绮吸了一口冷气。 盒子内躺着一柄通体翠色的玉如意,光从色泽上来看便知这个东西价值连城。 呆滞了一会儿她发现如意下露出一角洁白的绢布,她看了一眼窗外,碧竹青翠挺直,小小的院落内空寂无人。 小心的抽出那方白绢,薛衣绮的心在怦怦跳,但当她看到绢巾上朱砂写的一行小字时,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她终于明白那个男装女子是什么人了,展拓不是在私会什么女子,而是面临着一场生与死的抉择。 薛衣绮静静的立在窗口,心中升起万千种思绪,赤良第一次与展拓相见的情景重回眼前,当时她缩在一隅装成死人,他单手提枪,冷肃谨慎的巡查着一切,英姿勃发,面目英俊,风掠起他的长发,让初次相见她的惊叹对手的英气逼人。 偷袭后她本已等待着他的回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活下来,他竟然淡然的放过她,那一刻,她只怕这次相见会成永别,于是她匆匆的询问他的名字。 做为一国的公主,她早该回国了,却一直滞留在这里,她究竟要做什么呢? ------------ 七十四出事 稍做停留后展拓一行开始回京都,小蝉的伤势虽有好转但依旧每天大部时间昏睡,这让展拓本就一直阴沉的面孔越发难看。 未行多远,偏偏遇到暴雨天气,马车行进缓慢,展拓单手提枪紧跟在马车旁。 薛衣绮一身蓑衣紧随其后,不时担心的望一眼展拓。 午饭后道路越发难行,薛衣绮纵马上前追上展拓,自怀中拿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 面对展拓疑惑的目光,她轻声道:“你中午没有吃东西,我包了些点心给你。” 展拓怔了一下接过来塞入怀中,温和道:“雨越来越大了,你还是去马车上避一下吧。” 薛衣绮眸底闪过一丝伤感,展拓永远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温柔的让人心疼。 薛衣绮摇了摇头,“我不要紧,蝉公主的身体这两天似乎又不太好。” 展拓正欲开口,忽然听到前方来报,因为暴雨前方的河水暴涨已漫到桥面,请示是否绕道而行。 “还是绕道吧。”薛衣绮紧张的望着展拓。 展拓心中大约计算了一下,沉声道:“不行,公主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必竟加快赶回京都。” 简单的安排了一下后,队伍开始整齐的过桥,河水湍急,展拓守在桥口望着人马和马车缓缓自己面前走过,薛衣绮陪着他守在桥入口的另一方,直到所有人都上桥后方尾随其后。 桥面窄小路程短,队伍很快通过,展拓正欲打马向前依旧跟在马车旁边,前方忽然一阵骚乱,就听到对面山坡上轰轰做响,展拓心一沉,高声喝道:“小心上面。”话声刚落,便有石磨般大小的巨石轰然砸下。 “保护公主。”展拓正欲纵马向前,身侧的薛衣绮突然尖叫一声,就见她的坐骑长嘶一声前蹄仰起,翠色的蓑衣下红艳的衣角被风掀起,人便向浊浪滔天的河水中落去。 展拓顾不得细想,纵身而起,单脚勾住桥柱伸手扯住下坠的薛衣绮。 薛衣绮双脚已浸入水中,眼见就要落水,被展拓单手揽入怀中才得以回到桥上,回首身侧浑浊的河水惊的面无血色。 前方已混乱成一片,眼见几方巨石已将马车团团围住,人马乱成一团,不时有人被砸伤和落水。 展拓心乱成一团,提枪纵身向前,脚尖轻点之间在巨石之中穿行,单枪挑开飞落的石块,几个起落后终于停在马车前。 “公主!”展拓心底一片慌乱,这么大的动静小蝉怎么还能好好的坐在马车内。 伸手大力掀开车帘,顿时心中一凉,马车空空,哪里还有小蝉的影子。 回身四顾,展拓只觉头脑一片混乱,落石之前他只顾得救薛衣绮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状况,小蝉难不成自已从马车内逃出来了? 一边在乱石中穿行,一边帮助手下逃出乱石阵。焦急之间猛的发现河堤上倒着一个人,半条手臂已悬在堤外,波浪拍打着她的衣角,一点点将她舔食,眼看就要卷入水中。 那条碧色的长裙十分熟悉,展拓的心陡然被提起,只觉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顾不得面前巨石还在砸落,直扑向那人。 ------------ 七十五送粥 粗大的狼毫蘸了满满的朱砂,刚提起笔,沉沉的坠落在雪白绢布上一滴,浓重红艳,鲜红如血。 心莫明的乱跳,端木凌凝视着那一滴红迹发怔。 “咚”的一声,乌木窗扇被风大力的吹开,雨气裹着黄叶枯草噼噼啪啪飞扑进来,阶下立着的小石子立即起身飞奔去关窗户,皱眉看了一眼外面,轻声道:“看来是要下雨了。” 端木凌心烦意乱,随手抛开笔,皱眉道:“展拓去了几天了?” 小石子顿时紧张起来,就怕大王问这些,低头回答,“一个月了。” 端木凌不耐道:“都一个月了,为什么连一封书信也没有?这个展拓现在也这样不懂事?” 小石子低头大气也不敢出。 殿门吱呀一声,宫灯照亮之下,一个华衣丽人立在门口,温婉而笑,“大王果然在这里。” 小石子见是新王后太史婉,顿时松了口气,忙行礼退到殿外,并小心的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端木凌强压了心头的烦燥,重新坐下。 “我为你做了些粥,熬夜很辛苦,喝一些可以缓解疲劳。”太史婉对他的态度不以为然,依旧笑盈盈的走上前来。 端木凌头也不抬道:“放这里吧。” 太史婉立着没有动,好一会儿,端木凌皱眉微愠道:“不是让你放这里嘛。” 并没有意料之中放下的声音,端木凌拧眉仰视她,烛火之中她双眸如水,见他终于抬头,温和而笑,“大王哄我,只待我一离开,大王便不再看这粥一眼。” 端木凌咬了咬牙,低头继续翻看案上的竹简奏折,初时只是看看她有多大的耐心,然而一柱香功夫过后,她依旧立在原处不曾有离开的意思。 一个时辰过去了。 端木凌终于抛下笔,望着她问:“你准备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太史婉早已没了力气,努力扯了唇微笑道:“等到大王喝下这碗粥为止。” 端木凌斜了她手中的食盒一眼,冷笑,“怕早就凉了。” 太史婉道:“就怕凉,我特意用了这个食盒,一时半会凉不了。” 端木凌一怔,起身接过那个竹食盒,打开才发现原来里面裹了层锦布,再里又是一层食盒,粥端出来果然还是温的。 抬眼看见太史婉因为久站而脱力苍白面孔,和望着他的双眼中充满的希翼,端木凌捧过粥三口两口吞下,将碗推出去,淡淡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太史婉微笑着收拾了碗,轻声道:“下次要慢一些吃,看了那么多奏章,这样吃东西不好。”语罢也不理会端木凌的不耐烦的目光,收拾了告辞离去。 待她出去,端木凌长出一口气,若是同他闹也好,同他吵也好,偏偏娶回来这样一个女人,让他如何发脾气? 越坐越心烦,最后只好起身在殿内走来走去,谁知越走越烦,心底似乎有一团火压也压不住的升上来,在身体里奔走突跳寻找出口。 难道是要下雨了天气闷?端木凌用力推开窗子,身体好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升起,让他浑身火热,急切的想寻找什么来发泄。 “大王。”小石子眼见不对,轻声问:“您怎么了?为什么脸这样红?” 端木凌摇头,“我也不知道。”才开口便觉不对,身体竟有一种奇怪的渴望,似乎想做些什么才可以缓解。 他扶住窗户,额头上有汗珠滚落,怎么回事?他竟,竟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陡然,他脑中一片明亮,是她!她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 七十六 下药 几乎是一路狂奔,他大力的推开长乐宫的大门,双目赤红的立在门口,惊的一众小宫女尖叫四散,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大王,战战兢兢的回来行礼。 端木凌抬脚踢翻了距他最近的太监,一路冲到宫内,太史婉方被宫女们散了发髻,除去衣衫,只穿了件粉色抹胸,下身着了一件水色长裤,见此景惊叫着扯过一件纱衣披在肩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胆颤的望着他,竟忘了去行礼。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端木凌怒喝,一众宫女太监都惊恐的望向太史婉,屏风后转出太史婉陪嫁婆子张嬷嬷,惊慌的向端木凌行礼道:“王后她年纪幼,自小未曾踏出木国宫门一步,大王您有什么事您慢慢讲,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您责罚我们吧。千万不要责怪王后。” 端木凌咬紧牙,双颊赤红,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良久,才嘶哑吐出一个字:“滚!” “大王!”偏偏这张嬷嬷不知趣,上前几步抱住端木凌的双腿哀求。 “来人!”端木凌喘息的喝道:“把这个老东西给我拖出去。” 太史婉见状惊恐的挡到张嬷嬷身前,仰面向端木凌哀求,“大王不要动怒,张嬷嬷年纪大了,不懂事,我这就让她出去。” 张嬷嬷见自己家主人都开了口哪里还敢再闹,哭着同其他宫人一起出去了。 眼见诺大的宫内除了端木凌和太史婉再无一人,在太史婉胆怯道:“大王,您……”语未说完,端木凌已冲过来,伸手用力握住她的脖子,咬牙怒喝,“你都做了什么?” 太史婉哪里还发得出声音,双眼惊恐的望着他,不住的摇头,不多时脸色苍白眼中有泪珠滚落。 “你在粥里下了什么?”端木凌怒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和你在一起吗?你痴心枉想!” 太史婉不再摇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端木凌真想就这样用力握死她,只要她死了,一切就一了百了,木国必然和风国撕破脸,那样再不会有人逼他娶木国的公主了,可是,他眼中升起泪意,他不能,原来他做了大王依旧有那么多的不得及,不能为,他缓缓松开手。 太史婉捂着喉咙咳嗽着退到一角,用力缩成一团,受惊的小鹿般望着他,楚楚可怜。 端木凌本想大步退开,却听到宫外有人通报,“太夫人到。” 哪个多事的去通知了梅落夫人,端木凌全身如火烧,小腹内还存着一团火,这个样子怎么见人!他咬牙用力将手拍到床帷上,指间顿时一片鲜红。 太史婉忽然起身快步奔向宫门,端木凌没有拦她,经过这样一闹,只怕她不会再想见到自己了吧。 “母后。”太史婉隔着窗户轻声道:“儿臣已歇着了,母后这么晚驾临儿臣这里,有什么急事吗?” 梅落夫人在门外柔声问:“凌儿呢,他也睡下了?” “是的。”太史婉远远的望了一眼端木凌,苍白的双颊微红了红,结结巴巴道:“我们都安歇了。” 梅落夫人顿了一下道:“那就歇着吧,明儿再说。” 外面烛火光亮渐渐暗淡下去,太史婉将绢帕用冷茶泼湿后小跑至端木凌身旁,将冰冷的帕子盖在他的额头上,“大王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满面通红?” 此时的端木凌只余下一丝清明,一片朦胧之中,只觉眼前的人盈盈若水,双眸之中透着胆怯和天真,只怕这药真不是她下的,她一个纯洁处子哪里会懂得给男子下chun药,便是下只怕也是受人指使不明就理。 端木凌脑中一片混乱,但还在费力的思量,自己该怎么办?没有听说chun药有药可解,难不成非得找个女人不可? “我去找太医吧。”太史婉一边用帕子抹着他的额头,一边轻声询问。 她离的那样近,散发的乌发有一缕垂落在他的肩头,淡淡的幽香自她的颈间散出,水雾中她的红唇如鲜花般娇嫩,握着帕子的手触到他的肌肤,冰冷湿滑。 这一切都如那迷魂chun药,拉扯着他的神经向一个香艳的深坑之中坠去。 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人已被他大力按倒在地,耳听一声布帛撕裂声,胸前一凉,粉色抹胸已滑落在地,又惊又羞正欲挣扎,双臂被大力扣在头顶,一副滚烫结实的身躯密密实实的压下来。 ------------ 七十七 圆房 “大王,您轻一点。”空旷的宫殿内太史婉轻声啜泣。 双目赤红的端木凌如同一只困兽,他撕咬着,扯拉着,直到太史婉身上不着寸缕,与他裸呈相贴。 惊恐之余太史婉终于明白自己的命运不过如此,放弃了一切抵抗,莲藕般细滑洁白的手臂勾住了端木凌的脖子,任他在疯狂的揉搓着她娇小的身体。 黑夜已更浓重的色泽沉沉压下来,天幕上没有一点星光,如同魔兽般疯狂的端木凌的心,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光明。 而远在千里之遥一条宽阔的河旁,展拓跪在怪古林立的山坡下僵直的挺着脊背,双臂里紧抱着一个纤细的女子。 虽然自河岸边救回小蝉,但她早已遍体鳞伤人事不知,整整一个天,展拓用尽了一切急救的办法都没能让她醒来,望着她苍白如雪的面孔,展拓只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都由他来面对这样的场景,在赤良时也是他,在碧落时是他,现在依旧是他。 他要如何面对端木凌,他又如何面对自己的心? “什么人?”前方负责守卫的士兵暴喝一声,雨后的天幕上星光点点,微弱的光芒之中一人飞掠而来,衣衫翩然,形如鬼魅。 展拓骤然起身,脚下轻点人已后退数步,脊背紧贴在冰冷的山石上。那人已停下来,光点之中展拓认得那头熟悉的蓝发,心中一沉,原来是他。 “给我。”东篱冷冷道。 展拓默然与他对视,手指暗暗握紧。 看出展拓的意图,东篱冷笑道:“不必费力拼命,我是来救她的。” 展拓依旧一动不动。 东篱垂了一下眼敛,沉声道:“我和你一起护送他回京城。”他顿了一下,声音生涩,“我知道她一定很想回去。” 展拓眼中升起一抹悲伤,终于将小蝉递与东篱。 冰冷轻软的身体落入手臂,东篱的心也随之一沉,多少个不眠之夜曾热切的盼望与她重逢的这一天,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局面。 手指轻探她的鼻息,还好,呼吸虽然很弱但总算还有救。 东篱抱起她径直走到角落里盘坐下来,静静的运了会儿气,抬手抵在她背心穴上,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便升起层层白雾。 展拓见状才松了口气,示意大家做好警戒,转身看到薛衣绮独自立在一旁,鲜艳的衣衫已泥泞不堪,光洁明艳的面孔黯淡无光,想她堂堂一国公主为了陪在自己身边来承受这些苦,心底微有些内疚,走过去温和道:“休息一下吧,公主由他照顾应该没事了。” 薛衣绮茫然的抬起头,以眸中泪光点点,突然扑到展拓的肩头轻声抽泣,“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你急着救我,也不会耽误了救她。” 展拓一僵,好一会儿方缓缓伸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柔声低劝道:“我怎么会让你受伤的。” 薛衣绮一怔,泪珠落的更多了,手臂却更加紧密的抱住展拓宽阔的肩膀。 小蝉在东篱的细心照顾下终于一天天好起来,将近京都时她已可以自己起来吃饭,只是还很虚弱需要常常躺下休息。 宽大的马车内,小蝉斜在榻上,凝视着坐在一旁的东篱,看着他已出落的如此高大英俊,心底满是欢喜。 “笑什么呢?”东篱一边整理着一些药物一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得感谢上苍,我祈求了那么多次要你平安,它总算答应我了。”小蝉的目光落到他幽蓝的头发上,不解的问:“你的头发为何是这个颜色的?” 东篱眸底有一片阴云飘过,但他只是淡然道:“我小时练功师父给吃的药物过量,便成了这个怪物样子。” 他的声音依旧黯哑难听,小蝉心中一颤,这些年他定然吃了不少的苦,不知道是怎么熬下这条命。压下心头的酸楚,她微笑道:“回到京城我让端木凌给你找名医,一定能治好的。” 东篱怔了一下没有做声。 小蝉扯了扯他的衣袖低问:“你还离开我吗?那日为何说那样绝情的话?” 东篱抬头对上她明亮的双眸,在那里面看见了浓重的希翼和期许,心底有什么正在倒塌,许多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个小小的奔跑的身影,那个温暖的微笑,那个飘雪的冬天带给他一抹单薄温暖的小女孩。 他忽然探身上前轻扯小蝉的衣领,惊的她轻呼,“东篱。”他冰冷的手指已触到她温暖的颈,自她的衣领间抽出一根红线,红线的下端沉沉的坠着一个小小的翠玉蝉。 “原来你在找这个。”小蝉微笑,“当年若不是你,我就连爹娘的一件物件也没有留下。” 东篱松开手,指了指那个玉蝉问:“找到了吗?” 小时候的东篱虽然倔强不爱说话但不会象现在这样说话艰难,小蝉再也忍不住泪珠潸然滚落,“没有,我再也找不到爹爹了。”长久来压抑的无人倾述的悲伤全部涌上来,她伸臂抱住东篱一条手臂,“东篱,我没有爹爹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疼我了,我该怎么办呀?” 东篱猛然转身伸臂将她整个揽在怀中,一手托住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肩头,低下头将唇角压在她的发丝间,久久不动,任由她哭了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小蝉将心中的所有的悲伤都宣泄了出来,胸中那团浊气淡了许多,却不愿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头斜斜的枕在东篱的胸前,轻声道:“东篱,你还会离开我吗?” 东篱伸手为她抹去泪水,沉默了片刻后道:“再不会了,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小蝉不敢相信的起身望着他,眼角虽然还有泪珠,唇角已露出一抹笑容,“太好了。”伸臂再次抱住他的双臂,“太好了。”抬起头轻柔的抚摸他蓝色的长发,“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以后我们彼此照顾,我不要再让你受苦。”右手轻轻握住他的,“从此后,这世上咱们姐弟最亲,再也不分离。” 东篱静静的望着她,听到姐弟两个字眸底微微一颤,轻轻翻过手掌,将她纤细的手掌合在掌心,点了点头。 小蝉再次泪如雨下,心中却轻松了许多。 ------------ 七十八 回京 厚重的城门已被打开,守城的士兵们毕恭毕敬的立在两旁,宽阔的大街干净整洁,终于平安回到京城了,展拓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小蝉掀开车帘向外望着,展拓三天前便已让信鸽带回他们回来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迎接她,难道端木凌还不知道? 东篱已换了马乘,跟在马车旁,冷眼打量着风国的都城。 一行人很快回到王城,展拓前去复命,红玉已得了消息带着一干宫人匆匆来接,远远的看见小蝉平安无事,小小的脸上浮上光彩,欢喜的奔过来,“公主,您总算回来了。”方开口便哽咽不声调。 小蝉望着眼前一切熟悉的宫殿,心中也充满欢喜,笑着为红玉抹去泪水,“我家红玉这么大了还会哭鼻子呢,我瞧瞧脸花没有。” 红玉笑着扭开脸,一边吩咐为小蝉收拾东西,一边命太监们抬轿让扶小蝉坐进去。猛看见东篱静立在一旁,高大英俊而又诡异,顿时惊了一惊,小蝉在一旁已捂嘴笑道:“这是我的失散多年的弟弟东篱,你一会儿安排他先去休息一下。”红玉忙点头答应。 走了没几步小蝉忽然问:“大王在哪里?” “这时辰应该是在轩辕宫。”红玉顺口回答,说完后方想起自己一起担心的事,心中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 “送我去轩辕宫。”小蝉吩咐。 “啊?”红玉一惊,看见小蝉异样的神情,忙解释,“这会儿子大王一定正在忙,公主不方便去,不如先回去梳洗一下,除除风尘再去不迟。” 小蝉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先回去,不要告诉大王,我一会儿自己去找他。” 红玉不敢看小蝉欢喜的面孔,侧开脸点头答应。 简单的清洗后,又被红玉逼着喝了几口粥方允许她出去,匆匆走出梧桐斋小蝉方明白自己原来这样想他,此时此刻恨不得飞奔去见他,脑中全是他见到自己时的震惊和欢喜。 红玉在后面一路小跑追着,不时担心的轻呼,“公主,您才回来,身体还未恢复,不要走那样快。” 小蝉哪里理会她,很快走出长廊,转入花园,远远的看见花丛之中飞檐亭中立着几个人,顾不得细看是哪宫的,只觉的平素走惯的路为何这样遥远。冷不防听到有人轻呼,“王后,小心。” 惊诧之余,骤然停下脚步,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却是亭中那几个人。 红玉也看到了亭中的几个人,顿时惊的脸色苍白,暗暗跺脚,老天你太薄情,好歹也让公主和大王相会后再遇到她! “王后,我捉到了一个,您瞧。”亭中一位宫人欢喜的向坐着栏杆上的一位锦衣女子笑道。 小蝉茫然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间亭子。 正在一起捉蟋蟀的几个宫女看见了小蝉纷纷起身,坐在亭中的太史婉也看到了小蝉,她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小蝉,明亮的双眸里满是疑惑。 小蝉径直走到太史婉的面前,太史婉从木国陪嫁来的宫女不认得小蝉,竖眉挡到她面前,“什么人这么大胆?见了王后也不行礼!” “王后?”小蝉轻轻推开面前的宫女,直视着太史婉,“你是王后?哪个王后?” “大胆!”宫女怒喝,“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对王后无礼!”语罢便要上前来拉扯小蝉。 “公主。”红玉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上前挡到小蝉面前,担心的向太史婉行礼,“王后请原谅,公主她才自碧落镇回来,不知道您是王后。” 太史婉方明白对方是何许人,她初嫁到风国时便听说过这位与众不同的公主,遂起身轻喝:“你们都退下。”微笑的走到小蝉面前,“你一定是小蝉姐姐吧?早就听大王提起过你,知道你为了国家竟以公主的千金之躯去碧落镇那样偏远的地方,妹妹真心的佩服,虽然按规跟你该称我一声嫂嫂,但我年纪小又不懂事,私下里我便称你一声姐姐,如何?” 小蝉呆滞的注视着对方如美容颜,整个人都僵硬了,说什么情深意重,说什么一生一世,原来不过都是骗人的。茫然的望着面前的太史婉,只见对方眉目如画,容貌秀丽,更重要的她是木国的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一个可以让两国代干戈为玉帛的公主,一个可以让端木凌坐稳王位的公主。 心中突然一片清明,成阳南宇和展拓游说自己去碧落镇当初只想着是为端木凌分忧解难,不曾想却是一声骗局,有意让两个臣下将自己骗去那样的境地,却原来是为了可以在支开她,而顺利的娶眼前的这位公主。 那么碧落镇的险恶环境,他也是知道的了?难不曾他会希望自己最好死在那里才好?不敢再想下去,小蝉手脚一片冰凉,眼前的人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到了,只模糊的看到一个影子,嘴唇开阖正在说着什么。 慌乱的抽手退开,小蝉已顾不得什么礼仪,转身匆匆离开。红玉匆匆道歉自后面追上去。 头脑混乱,脚下虚浮,小蝉茫然向前,只觉自己在太史婉面前丢了人,现在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下来,但是去哪里呢?眼前一切都是模糊,到处都有宫人在走动,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只好不停的走,一直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有人拦到她的面前,轻声呼唤她,“公主。” 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看清拦她的人竟是展拓,他已换回近侍装束,黑衣黑发中面孔格外白皙。 “你也知道,是吗?”小蝉平静的问他。 展拓漆黑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同样平静的点了点头。 胸口有大锤猛力敲的粉碎,小蝉吸了口气,才能说出话来,“让我去碧落镇,是你们谋划好的?” 展拓再次点头,但立即加了一句:“是我们的主意,但不是大王的。” 小蝉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展拓心一沉,眸中升起一抹担忧,但声音依旧平静:“大王对公主一片深情可鉴日月,公主千万不要轻信了别人的话,让别人有机可乘。” “是吗?”小蝉古怪一笑,“别人会说什么呢?”她抬头望着展拓,“我不在宫内,他大婚娶了王后,我还需要听别人说什么吗?”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嘴角还勾着一抹淡笑,“你告诉我,这是一声恶梦,不是真的。”未曾说完,整个人猛的向后仰去。 展拓一惊匆忙伸臂相救,堪堪在她触地的一刹卷勾入怀,却见她双目紧闭,人事不知,随即嘴角流出一线血水,展拓大惊,失去平素的沉稳,急切向身后宫人大喝,“快叫御医。” ------------ 七十九 怎么面对 几个文臣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今天他们年轻的大王端木凌似乎心情很不好,从早朝起便一直阴沉着脸,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处理了好几位外臣,有些不过是犯一点小事,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求情。 有宫女奉茶上来,小石子只怕她有失直盯着她,却扫眼瞧见门外有人探头探脑,他眼尖瞧见是小太监沐英,忙看了端木凌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你不要命了!”小石子走出殿门怒气冲冲的跺脚,“没看见今天大王的脸色嘛,平素的机灵劲都去了哪里?真真是白教你了!” 沐英苦了脸小声道:“若不是出大事,小的有几个胆也不敢来呀。” 小石子冷哼了一声:“难不成天塌了?” “差不多。”沐英哭丧着脸道:“蝉公主回来了。” 小石子吸了口气,心底有一丝惶恐的内疚,顾做平静道:“这是好事,大王会很高兴的,你怎么不早说?” 沐英叹了口气:“公公有所不知,蝉公主本想来见大王路上却遇上了王后。” 完了!小石子只觉这比天塌还可怕,又急又气的问:“然后呢?” “然后,蝉公主就吐了口血人事不知了,现在展护卫守在公主门外,张御医,林御医,冯御医,这些有威望的御医都赶过去了。公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大王。” 小石子呆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罢了,报了也死,不报是非死不可。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语罢转身折回。 北方县尹张文方禀报今年的旱情,额角隐隐有汗水滚落,小石子不敢做声,只得不时拿眼瞄端木凌。 端木凌终于发现小石子的古怪,遂了脸喝道:“我平素对你们太松吧。” 小石子噗咚一声俯在地上,“启禀大王,蝉公主方才回宫了。” 手中的笔“叭”的一声落在竹简上,端木凌欢喜的同时升起一抹委屈感,以至双眼竟有水雾升起。自那天和太史婉同房后,他便深深的厌恶自己,仿佛成这世上最肮脏的人,烦燥生气的同时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此时小蝉的回来勾起他所有的悲伤。顾不得张文方还没有讲完,起身便要离开,小石子见状乍着胆子俯到他脚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端木凌停下来望着他,但心却早已不在这里,只觉再多呆一会儿眼中便会有泪水落下,他必须以马上离开。 “蝉公主刚才急于见大王,却在花园里遇到了王后。” 端木凌顿时石化,一时茫然的盯着小石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蝉公主吐了口血,现在人事不知。” 脚下一软,端木凌几乎想拨剑杀了小石子,怒从心底升起,抬腿就是一脚用力踹在小石子脸上,“废物!我当初是如何吩咐你的!” 小石子顿时肿了半边脸,满嘴的血腥气,全身哆嗦不住的磕头,“是奴才疏忽了,奴才没有收到前方的飞鸽书信,不知道公主已回宫。” 端木凌哪里还听他解释,一甩衣袖,匆匆奔向梧桐斋。小石子忙爬起来匆匆追了上去。只留下一干大臣个个干睁眼,张文方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一旁三朝老臣陈少舫摇头道:“堂堂大王为了一个女人!”其余几个老臣纷纷相互摇头。 远远就看见梧桐斋里乱成一团,御医房中几位德高望众的老太医均被请来了,见端木凌到了呼呼拉拉的跪倒了一片。 此时的端木凌眼里哪还有其他人,雕花大床上,酱紫绘素馨花的帷帘下小蝉安静的睡着,心顿时疼的缩成一团,顾不得大王的身份,也不顾及周围诸多太医和宫人,直扑到床边,急切的握住她的手,“小蝉,我来了。”声音难掩哽咽。 一室人均目瞪口呆,一时间安静的落根针都可以听见。 “她怎么了?”端木凌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庞,他忽然怒气冲冲转地头来喝问,“谁来告诉我,她怎么了?” “大王不必担心了。”老太医游然帧上前禀报,“公主只是过于劳累,加上火气攻心,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端木凌剑眉皱起,火气攻心,太史婉说了什么话把她气成这样。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双眸之中怒火欲燃,森然的向小石子道:“把王后给我送到天意宫,不得我的旨意不许出来!” 满室皆惊,天意宫是冷宫,因前任大王端木崎为人懦弱,加上夫人又少,早就没有人被关在哪里,现在端木凌一开口竟要将新娶的王后关起来,木国若知道了不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可是此时没有人敢为王后说情,小石子答应了一声便要去办,却又听到端木凌喝道:“慢着!”怒目指向红玉道:“把这个没用的丫头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再送到训诫房关起来。” 立时有持事的太监上前来拖红玉,红玉顿时吓瘫在地,哭叫着求饶,端木凌哪里理会他们一挥袖道:“都给我退下。”一众人立即走了个干净。 宫内安静了下来,端木凌低头注视着小蝉,缓缓将她的手放到唇上,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说到这里他哽咽的难以出声,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滚落。 展拓静立在门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殿外一众人小心的散去,诺大的园子顿时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身后宫内隐隐传来端木凌低低的呼声。过了有一柱香功夫,展拓忽然听到一阵低哑古怪的嘶吼,他一惊握紧手中的银枪,侧耳听了听却是从宫内传来的,他一怔,不敢贸然而去。走到窗下仔细倾听,一听之下顿时僵住。 那是哭声,是一种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和哭声,声音时断时续,透过紧闭的门扇传出,那个声音展拓再熟悉不过,顿时呼吸困难胸口发紧,眼中隐隐有湿意。 宽大的殿内帘帷无风轻摇,端木凌半跪在床边,头紧贴在小蝉的颈旁,低哑的嘶吼,第一次这样放松自己,第一次哭的这样淋漓痛快,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独,所有的耻辱纷沓而来,快要将他压垮。纵是男子,纵是高傲如松,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悲喜忧伤,只有在见到小蝉时方全部释放出来,委屈的象个孩子。 ------------ 八十 舞蹈 月光如水,墨绿的藤架上葡萄串串坠下,汉白玉的石桌上已摆上了美酒,成阳南宇、贺兰龙骦、公车展拓三人分三角坐在桌旁,展拓脸色难看,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不住的一杯一杯的吞着酒,成阳南宇看了贺兰龙骦一眼,两人伸手拦住他。 “你这又是何必。”成阳南宇夺走他手中的酒杯,“让蝉公主去碧落镇是咱们三个的主意,你这个样子我们也不舒服。” 展拓斜了他一眼,再次抢过酒杯仰头饮下。 贺兰龙骦来的晚不太了解展拓的性格,淡然一笑道:“这是大王的家务事,公车大哥这又是何必,为了风国的利益,大王做的没有错,现在这样伤神,也不过是因为男女之间那些情事,一旦等明年秋扩充后宫,大王见的女人多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叭”的一声,让两人微微一怔,就见展拓将手中的白玉杯用力按到桌上,杯子碎裂无数片,展拓指间有鲜血一点点浸出,他脸色苍白眸子却一片清亮,寒冰样的目光扫过贺兰龙骦,猛然起身,一言不发离去了。 贺兰龙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茫然的不解的问:“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成阳南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不是生你的气,他是在生这无可耐何的气。” “无可耐何?”贺兰龙骦一脸迷惑。 少有正经的成阳南宇竟然忧愁的叹了口气,“我不是告诉过你,展拓他重感情。大王对他有恩,是他心中的神。蝉公主为人豁达,是女儿中的大丈夫,展拓佩服她。现在蝉公重伤卧床,又伤了心不理会大王,大王这几天为了她都不上朝了。展拓是在心疼他们两个。” 贺兰龙骦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皱眉道:“男儿家哪里有这样做事的,做为一国之君不该为一个女人弃国家于不顾!” 成阳南宇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毛,叹了口气,端着手中的酒杯轻轻转动,“谁说不是呢。” 赞同贺兰龙骦的不仅有成阳南宇还有梅落夫人,听到几处朝中自己的亲信大臣私下来汇报这几日端木凌的所作所为,她气的全身发颤。当即唤过宫人提灯直奔梧桐斋。 梧桐斋内静悄悄的,梅落夫人一怔,汐瑾快步走上前,只见一个小宫女正抱着一团东西走出来,汐瑾拦住她询问:“大王在不在宫内?为什么这里一片漆黑?” 小宫女认得汐瑾,一边行礼一边小声道:“大王在里面为公主舞蹈呢。” 汐瑾吃了一惊,“大王在舞蹈?” “是大王安排的。”小宫女低声道:“自公主醒来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无论大王如何劝也不理,大王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办法让公主吃饭,最后没有办法,就要陪公主一起不吃。可急坏了我们,今天不知为何,大王忽然吩咐我们又是扎棚子又是弄布帛的,谁知是要为公主舞蹈。” 汐瑾要小宫女不要做声,回去悄悄告诉梅落夫人,梅落夫人沉呤了一下和汐瑾一起悄悄绕到后院,只见那里已扎了一个高台,台上青纱如云,一众年轻伶人正在台下忙碌的准备着。 台下放着一个软榻,一众宫人正在为软榻上铺放着各色锦被枕头之类。不一会儿,就见宫人纷纷行礼,却是端木凌走了出来。 梅落夫人一望之下气的双颊通红。原来端木凌不是一个出来的,他怀中还抱着小蝉,小蝉乌发未绾瀑布般散落在肩头,发丝中的面孔瘦弱苍白,神情呆滞,任由端木凌将她安置到软榻上。 有伶人向端木凌请安,端木凌摆了摆手道:“开始吧。” 台上四角立了八个伶人,他们在台上四角用细绳悬起四个雪白的气死风灯,又扯起青纱来回摇动,如同台上升起了淡青的雾气,就在此时不知哪里响起了萧声,萧声悠扬低沉,仿佛一个在外的游子低呤悲伤。 这是什么舞蹈?梅落夫人惊奇。 慢慢的一个年少的伶人扮做少年公子模样走上台,他缓步行于青纱之中,满面孤寂,不时有其他伶人扮做恶少上前来寻事,少年公子常常一个人受伤后躲在角落里。 梅落夫人顿时明白了那个伶人所扮的竟是端木凌,不禁皱起眉头,端木凌他要做什么呢? 台上的青纱忽然换做白纱,随着四角伶人的挥舞和晚风的吹动,如同满台翩翩飞落了雪花,台上多了几个人,有贵夫人有宫女,最显眼的是其中的一个少女,乌发如云,面含微笑立在贵夫人身侧。 忽然台上的端木凌抽了长剑要冲出去,贵夫人和宫女们纷纷阻拦,端木凌推开众人一意孤行,这时少女冲出过去,伸臂拦在剑前,争执了一番后,少年砍了少女一剑,总算退了回来。 梅落夫人清楚明白台上演的什么,那天端木凌得知金国大王阻拦他们母子回去要去找金国理论,小蝉以身挡剑,将他劝回。而台上伶人所扮的梅落夫人就是自己。梅落夫人目光落到台下真正端木凌的身上,他此时正细心的为小蝉拨去耳边的碎发,烛火里目光深情如墨。她闭了闭眼睛,傻儿子原来你也是一个痴情种子。 台上的景色又有变化,伶人端木凌和伶人小蝉在一间室内相互击掌约定,不一会儿,小蝉遇到一个混人,端木凌抽剑杀死混人,再次回到室内,小蝉细心的为端木凌裹伤。 又一个大雪的晚上,端木凌得罪了台上的梅落夫人被罚跪在屋外,大雪之中,小蝉来到,自怀中取出吃的给端木凌,端木凌初始不吃,被劝后开始大口吞食,烛火之中台上的小蝉盈盈而笑,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景色再次更换,这次换做郊外一条小径,两旁长满了高大的梨花,有伶人自棚顶洒下白色菊瓣,如同梨花飞落。就在梨花雨中,两辆马车飞奔向前,有许多人追杀,小蝉引开了那些人,却被落到马车下。马车上端木凌伸长了手臂去拉,却越离越远,小蝉呆立在梨花雨中,花颜如画。而独自离开的端木凌步入另一片宫宇,别人都开心欢笑,只有他痛苦悲伤仰天长吼。 四周响起轻微的啜泣声,台下的宫人们均被舞蹈中的故事所感动,许多宫人低头垂泪。就连立在梅落夫人身旁的汐瑾也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抹眼。 场景再次变换,变成了荒凉的原野,两队人马正在撕杀,端木凌正与别人拼杀,小蝉翩然而至,端木凌呆住后冲上去用力抱住小蝉。 台下顿时一片惊叹,许多宫人含泪欢喜。 梅落夫人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被感动的要拍手的汐瑾低低叹了口气,淡然道:“回去吧。” 汐瑾一怔低声问:“不见大王了?” “不见了。”梅落夫人转身折回,望了一眼天边如勾的弯月,轻声道:“原来是我错了,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解决吧。”心底有一抹说不清的孤单浮上来,似乎又看见那年梅花开的格外娇艳,有人负手立于梅枝下,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温润的声音在耳边轻唤:“落落。” ------------ 八十一 贴身侍卫 没有人知道梅落夫人在短短的一柱香的功夫已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台下的小蝉斜在榻上,泪珠如雨,她重不曾知道原来舞蹈可以这样跳,把年少时那一幕幕重演在眼前。 台上的故事已讲到攻打赤良镇,小蝉受伤倒地,展拓被罚关起,端木凌抱住她仰天长呼,泪水如珠。台下再次一片啜泣。 台上小蝉终于被救醒,两人欢喜一起回到京城,但好景不长,小蝉再次被毒倒,端木凌连夜奔回,抱着她守在窗前。再后面便是宫内大乱,端木凌带人在宫内疯了一样的寻找小蝉,最后终于在轩辕宫外找到她。 台上再次换了美妙的音乐,端木凌和小蝉携手相伴,两人脸上浮着幸福的笑容,纱帘换成了大幅粉嫩桃花,两个出众的伶人如同在一片花海里翩翩起舞。端木凌做了大王,华衣锦冠,小蝉立在他身旁满面欢喜。 台下顿时一片欢喜,几个小宫女抹着泪水相视而笑。 音乐却再次悲凉起来,小蝉骑马离开,端木凌骑马去追,却没有追上,只得站在城楼上远眺,悲伤呼唤。回到宫内,舞剑要杀人,被人拦下。然后便是大婚,一片火红中,他独自跑了出去,立在梧桐斋外悲伤难过。 音乐至此渐渐淡下去,四角的灯笼被降下收回,台下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伶人和宫人们纷纷行礼退下,很快院内只余下软榻上的小蝉和端木凌。 “小蝉。”端木凌揉了揉她的长发,“你瞧,咱们经历了那么多才到今天。”他执起她的手放到胸口,“你就算再生我的气,也该明白我的心意。我本想娶了你后绝不会再多纳一个夫人,这一生只要和你相守就行了。可是没曾想做了大王还有这么多不得及,有那么多事让我力不从心。但我不这样,我就无法保护娘和你,无法让你们幸福平安的生活在我身边。” “所以,大婚那天我想了,既然两国联姻是必然的,那就这样吧,我娶她。等我羽翼丰了,什么事都由我说了算时,我于废了她。而你,我只要你一直守着我,等我把你光明正大娶回来做王后。” 小蝉泪水滚落,无力的问:“要等多少年?” “不会很久的。”端木凌咬牙,“相信我,不会太久。” 烛光下端木凌眉目如画,双眸里光芒灼灼,他素来冷峻,只有她才能看得到他这样情深义重的一面。她怔怔的望着他,直到他轻摇她,“小蝉,相信我!”她才猛的扑到他的胸前,放声痛哭,碧落镇受伤后的痛苦,回来后的悲痛,此时全部化为哭声宣泄了出来。 将她整个抱在怀中,一只手按在她的发顶,眼中泪意升起,悲痛的同时心终于放松下来,怀抱中最真实的温暖,那是他年少时便被吸引的全部光明,那是他一生一世最渴望守护的一片纯洁。 小蝉渐渐恢复,三天后,她意外的发现门口立着一位蓝发的侍卫。 “东篱。”她欢喜的迎上去,“你怎么会这里?” “我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东篱望着她道。 “什么?”小蝉上下打量他,迷惑的问:“我的贴身侍卫。” “是。”东篱点头,“昨晚,端,大王找到我,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卫。” 小蝉顿时呆住,端木凌是一个多疑的人,这次竟然让东篱这样一个背景繁杂,连她都不知他这几年做了什么的人放到王城内宫,就是因为东篱是她从小的伙伴,在赤良时东篱暗中送药救她的命,在碧落镇时一直暗中保护她。 端木凌之所以这样做,不过就是想她以后的生活平安事,为了保护她,他不惜一切手段。她心头一阵酸楚,虽然端木凌表明他不会爱上王后太史婉,也没有同她同房过,但她的心里还是很难受。 曾经她把端木凌当做仇人来看,而这次她才明白,他已深深植入她的心底,长成了参天大树难以动摇。 “那你同意吗?”小蝉问东篱。 东篱凝视着她,点点头,“我想留在你身边。” 小蝉抬手想揉揉他的头顶,却发现原来现在他那样高了,她掂起脚尖也不能触到他的头顶了,笑道:“我要写信给绣儿,让她也高兴高兴。改天让她来找咱们,咱们三个人就可以再一次在一起了。” 东篱凝视着她,语气冷漠道:“有你在就足够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小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失踪后绣儿也很担心你,若是见到你不知该有多高兴,早知你这样冷漠就不理你了。” 东篱转开脸一言不发。小蝉撇了撇嘴,真是个没趣的人,准备去寻端木凌,不再理会他,谁知一转身却见院内海棠树下一人长身玉立。 “公主还记得在下吗?”那人微笑走过来,白衣翩翩,竟是早被小蝉遗忘了的水国公子西门昭。 小蝉忽然想起他曾经许诺要娶她为夫人,最后一次见他,大约就是那次宫乱时他为自己挡了许多剑,端木凌做了大王后,他便一直养伤,而她去探视过一次后再也不曾去过,想起来还真惭愧。 “我不是忘了你,是我自己也受了伤。”小蝉笑着迎上去,“好一阵没有见公子越发神俊了。” 西门昭淡然一笑,手中的折扇轻敲手心,嘴角噙了一丝笑道:“公主这样夸在下,是不是在掩饰心虚。” 小蝉睇了他一眼,“好了,我承认我欠你人情,你就别这样阴阳怪气了。” 西门昭眸中光彩闪烁,“最喜欢公主这样爽快的人。”语罢,微笑着注视着她。 小蝉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扭开脸问:“难不成我脸上长了花。” “你瘦了。”西门昭沉声道。 小蝉收了笑,对上他湛黑的双眸,只觉那里面深不可测,却又温柔平静,好象有一股力量正将她一点点向深处拽去。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如磁石:“公主你过的不快乐。我曾经许诺过公主的事,句句算话,只要公主愿意,昭随时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小蝉一怔,仰面与他对视,“为什么?” 西门昭同样凝视着她,“如果有一个女人为了我只身奔泊到千里之外,我怎么会舍得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 第一卷_八十二 情难自禁 ------------ 八十三 东篱的往事 “不要这样,放开我!”小蝉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挣扎着推攘着,但哪里抵得过他如火的激情,只觉的他手臂如火,身躯如火,所到之处引得她战栗难耐。 握了她的手按在一旁,一只手臂将她纤细的身体整个裹在怀中,另只手拨开她的长发,唇火热的贴在她的颊边,哑声恳求,“给我吧,蝉儿,给我。”透着情欲的叹求带着几分固执的霸道,一时间让小蝉难以抵挡,只得扭开脸低喝,“端木凌,放开我!”喝了几声不见效果,只得换了低低的哀求,“求你别这样。” 此时的端木凌长发已散,双眼灼灼,如同俊逸的暗夜魔王,哪里还听得到她的哀求,只觉这一刻松了开她,便再也得不到。 “王后驾到。” 燃火粘连的空气突然被一声尖锐的通报声划破,如同黑暗之中闪过的电光,乍然撕碎一切。 小蝉僵直的躺在床上,双眼中的迷茫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 端木凌的唇紧贴着小蝉雪白的颈,手已勾上小蝉外衫上的丝绦,眉峰拧起,赌气般的强吻着她,但终没有忍住,烦燥的放弃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压着怒火问:“我已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大王,臣妾有急事。”门外太史婉哭泣。 端木凌转头看了小蝉一眼,没有烛火的内室纱帐之中,她依旧静躺不动。 转身打开门,太史婉带着贴身宫女跪在院中,泪眼婆娑,楚楚可怜道:“大王,请您救臣妾弟弟一命。” 端木凌看了小石子一眼,小石子忙上前禀报,原来是金国和木国有摩擦,木国派出小公子太史童前去攻打金国边境陇,谁知金、水、火三国联合用了诱之兵之计,将年轻气胜的太史童困在了金国与风国交界的襄山夹道之中,已困了两天了,现在三国联军守在木国的边疆将木国大军挡在外面,木国国君是干急没办法,只得向风国求救。 端木凌闻言吩咐太史婉先回长乐宫等待,自己整理一下衣服,连夜让小石子通知群臣商议。临出门时,他再次向帐内望了一眼,想说些什么,终未发一言关紧殿门而去。 小蝉呆呆的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又将长发重新理了一下,这才慢慢回梧桐斋走去。 红玉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脸色不好看,也不敢问,提灯默默陪在身侧。 走到一半,小蝉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停在路旁扶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喘息,红玉见状忙将手帕铺一块假山石上,扶着小蝉坐下,担心的望着她。 小蝉茫然的坐着,身后花丛之中偶尔传来几声惊鸟的鸣声,不知名的虫子在脚旁轻唱,一切好象梦幻般,小蝉将手按有胸口,那里还在急速的跳着,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困扰着她,让她难过伤心生烦燥,但又无处发泄,只觉四脚轻颤冰冷,呼吸困难。 “公主。”红玉担心的望着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 小蝉摇了摇头,无力道:“我的腿突然没了力气,休息一会儿就好。” 红玉知道她是伤心难过,正要请示去找个轿子来,抬头却看见一人提着一盏大红的宫灯而来。待走近了,看见那一头怪异的蓝发,轻声道:“东篱侍卫来了。” 说话间东篱已停在她们面前,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将手中的宫灯递于红玉,自己走到小蝉面前弯腰将她抱起,头也不回的吩咐了红玉一句,“前面照路。” 红玉的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但见小蝉呆呆注视着东篱并没有生气,忙上前照路。 东篱一路之上不发一言,小蝉初始有些诧异,但很快淡定下来,将头斜倚在他的胸前,任由他将自己抱回梧桐斋。 细心的将她放到床上,温和的为她拉来锦被,起身准备放下帷帐退出,沉默的小蝉突然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别走东篱,陪我一会儿。” “好。”东篱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 “给我讲一讲,你这几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好吗?”小蝉问。 东篱犹豫了一下道:“我实际上不叫东篱。” 小蝉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本是木国的太史公慕容闻喜的小公子,本名叫做慕容凤池。那一年,木国内乱,公子丰登基做大王,因父亲曾支持公子青杀掉公子丰,所以是新王的眼中刺,大王便设计让父亲带兵器入宫,以谋反罪抄家灭三族。”东篱冰冷的眸子里闪烁着痛苦的光芒,“我家上下三百多口全部死于王宫内侍的刀剑下,只有我跟着母亲和奶娘去贺太常家做客才免去一死。母亲带着我本准备逃去金国投奔远嫁那里的小姨。但公子丰下了追杀令,朝中仇家陈树带着兵马一路狂追,终于在一个叫萍坝的小镇追上我们,母亲和奶娘为保我而被他们杀死,只有一个人躲在一辆马上逃到了金。” 小蝉见他双手紧握,悲痛难忍,起身坐在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后来便被冷玉山抓走了?” “是的。”东篱僵硬的手在她温柔的手心里微微放松,“我到金国后举目无亲,又不认得路去哪里找小姨。又累又饿一个人坐在街头发愁,后来便被冷玉山捉了回去。”他顿了顿目光落到虚空里,里面有许多东西在翻滚,“那天杀死冷玉山的人便是我的仇家,他们捉住我,要把我回去送给他们的主子,不曾想半路上却杀出一队人马。那队人马。”东篱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眸中的痛苦之色越发浓重。 “那队人马是什么人,一定是他们把你带走了,对不对?”在仇家的手里不可活到今天。 握着小蝉手一点点收紧,东篱英俊的面孔痛苦的有些扭曲,“他们很残忍的杀死了我的仇家,一个不留,官道上全部是血。然后,他们把我带到大雪山之中,告诉我如果不听从他们,就把我吊在山中活活冻死,割了我的肉一块块的喂狼。”东篱全身轻颤,湛黑的眸色里有淡淡的蓝色浮现。 “我被他们关到山洞里,饿了三天,跟我一起来的其他孩子有几个饿死了,我们活下来被关入地牢里受训,每天只给少量饭食,每隔三个月要独自杀死一匹狼才能活下来。”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悲伤,小蝉似乎可以看到一个孤独倔强的孩子独自鲜血淋淋的面对每一天生死的挑战。 ------------ 八十四 王的心 “十六岁时我时我独自杀死了三匹狼,打败了所有的对手,终于被师父带出来持行任务。那次在露白,目标是刺杀端木凌。” 小蝉一惊,“为什么?” “他们的目标是刺杀各国的公子。”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哪里的?组建一个这样的组织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在查。”东篱低声道:“但这个组织很严密,除了师父,每次持行任务的人马都不同,而且,我们要求面具不能摘下,所以至今只查到少量东西,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个组织一定隶属哪一国的王世。” “面具不能摘下?”小蝉担心的问:“你的面具被我摘了?” 东篱凝视着她道:“所以,凤十七已死。凤十七是我在暗魈的代号。” “他们会信?”小蝉后悔自己的卤莽,想到那天他绝然而去,要她只做他死了,只怕就是报了必死的心,但又不放心自己一直在暗中守着自己,当发现她在桥边受伤后,又现身出来救自己,这份心,小蝉感怀悲伤。 “暂时不要紧。”东篱回答,“东篱这个名字,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师父也只知道我叫慕容凤池,再加上除了师父没有人见过的真面孔,师父已长时间不出山了,所以,暂时不要紧,你不必为我担心。” “可是这头发。”小蝉掂起他肩上一缕蓝发,“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他们给我喝一种药水,说是来提升功力。”东篱平淡的回答,“我喝过后功力的确提升了,但头发却变成蓝色。”他的眸中隐隐有蓝光隐去。 小蝉心痛难忍,望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少年,眉目之间依稀还保持着儿时的倔强,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他小手里安静的躺着一只翠玉蝉,额角上满是汗水。 “东篱。”小蝉伸臂将他抱在怀中,“都是姐姐的错,你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泪水一颗颗坠在他的肩上。 东篱一动不动任她伏在自己的肩上痛哭了一场,良久,才抬起一只手不习惯的按在她的背上,声音苦怪而嘶哑,“你错了,我的仇家是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杀了我们家三百多口,绝不能留下活口。” 小蝉抹去泪水,抬头望着他道:“你的仇家叫什么名字?姐姐一定要为你报这个仇。” “木国国君太傅谷梁仲摩。我也曾想过找他报仇,但暗魈组织严密,没有师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现身,加上谷梁仲摩在木国的势力强大,就连现在国君太史丰也不得让他三分,我更加无法下手。” 小蝉想了想道:“现在的王后是太史丰的小妹妹,只怕暂时动不得木国的人,不过他既然这样大的势力连太史丰都让他,那么咱们的这个仇就好报了。” 东篱凝视着小蝉眼眸里隐隐有一抹温柔。 小蝉叹息着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以后咱们姐弟再也不要分开,你的头发我想个法子给你弄弄,我见几位太夫人常用黑豆配首乌染发,我们也试试。”想了想又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绣儿在金国如何,若是咱们三人还能再聚在一起,不知该有多好。” 小蝉见他外衣肩上有一处开了线,要他脱下后呼唤红玉拿针线过,便要为他缝上,红玉忙要接过来,“公主,这些小活还是让奴婢做吧。”话未说完被东篱伸手将衣衫扯回,脸色冷峻,声音生硬道:“不要动。”回身将衣衫塞还给小蝉,小蝉抿嘴笑了一下,低头为他缝补。 轩辕宫外成阳南宇几人脚步轻快的走下台阶。 成阳南宇拍了拍贺兰龙骦的肩头笑道:“小了,你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拍手向展拓道:“老天真是帮忙,咱们正找不到理由让龙骦这小子立战功,木国那傻小子太史童,真是困的好呀。”语罢放声大笑。 贺兰龙骦眉宇之间蹉跎满志,低声问:“成阳大哥,为何我看大王离开时依旧不开心?” 成阳南宇斜了斜嘴口无遮拦道:“还不是因为女人。” 贺兰龙骦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还是因为蝉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成阳南宇嚷道,展拓冷冷的斜了他一眼,他只得悻悻的低声道:“要我说大王也太迂腐,一个女人而已,哄得开心了,想办法弄上手,只要生下个一男半女,这地位谁能代替得了。这样耗时下去,等梅落夫人急着报孙子的时候就麻烦了。” 贺兰龙骦摇头道:“女人,麻烦的东西。” 成阳南宇眯着眼笑问:“小子,你是未入红尘呀,上次烟花楼没有去成,今晚哥哥带你去见识一下?” 贺兰龙骦摇头道:“我还要回去做准备,三日后便要出发,许多事要安排,这些就等我战胜后来庆功吧。” 成阳南宇哈哈一笑道:“你小子有志气,不过等到那时候,给你提亲的王公贵族只怕要挤怕你家的门槛了。” 贺兰龙骦随着哈哈而笑,转头看见展拓沉默寡言似乎心事沉沉,开口问:“公车大哥,你有心事?” 展拓道:“你要小心挑选军士,太史静做将军多年,军队里多有他的人,你要处处小心。” 贺兰龙骦点头,成阳南宇不以为然的笑道:“这些事情龙骦兄弟还是可以应付得来的。” 展拓没有理会他,继续问:“我明天就开始暗中招募内侍精英,你们有没有人推荐,早些荐给我。” 贺兰龙骦道:“我正有人要推荐给哥哥。”成阳南宇也收了嘻皮笑脸,点头道:“我也有。” 于是三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仔细商量事情。 而另一边,他们的大王却完全没有他三人的轻松自在,独自静立在黑暗之中。 夜已深露水已重,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望着烛火明亮的窗口静静伫立。 不是没有想到子嗣的事,刚才的冲动一半就是为此,望着她,他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他急的想留住她,想给予她自己能得到的一切,似乎唯有如此,他的努力才算没有白费。 但是,他太急切了,这种心情下的小蝉又怎么会轻易的走到他的身边,窗内的所有光芒都暗了下来,端木凌低低叹了口气。 “大王。”小石子在一旁轻唤,“夜深了,回去吧。” 他终于转身向回走,月光下他的身影格外修长,无声的滑过台阶花坛。 ------------ 八十五 再施麻痹之计 清晨,还未打开殿门红玉就见梅落夫人身边的汐瑾满面欢喜的匆匆跑来。 小蝉正由小宫女在梳头,隔着铜镜看见她,不解的转过头来。 “公主。”汐瑾欢喜道:“大王要在兹坡与金、水、火三国商谈退兵之事,听说金国那边派出的是公子墨,我哥哥也会去的。”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小蝉同样心神激荡,“绣儿呢,她会去吗?” 汐瑾摇了摇头,“这次是四 会盟,只怕不会带女眷去。” 小蝉起身焦急的来回走动,“不行,你飞鸽给公子,要他带绣儿去,我也想办法让大王带我去。” 汐瑾点点头,满眼的欢喜,“公主,若是你能去,求太夫人把我把也带上吧,我想哥哥了。”望着小蝉中已含了泪光。 小蝉点头答应,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去端木凌处,还未出宫,就见小太监陈沐一路小跑来,“公主,大王请公主去雁霞山狩猎。” 小蝉皱了皱眉,好好的去狩什么猎,微一思量便想起昨晚几人商量自此端木凌要再次放浪形骸,做一个意志消沉的大王。 换了身紧身的骑装,带着东篱赶向马厩。 端木凌换下了代表风国王者的黑装,换了白色的骑装,立在高大的马匹旁格外英挺出众,端木凌眉目本就英气逼人,再加上他冷淡漠然的气质,让他的容颜反倒不突出了。此时换了束身白衣,整个人干净清爽,眉宇之间也多一份平静温和,一时间格外俊秀。 远远的望见小蝉端木凌眉目展开,唇角浮出一抹笑意。那时小蝉只觉的被他这样灼灼的瞪有些不好意思,数年后,她方知不是发自内心的爱上一个人,不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可惜当时却没有太深的体会。 小蝉微晕了脸走到他身边,笑道:“大王百忙之中还有闲心去狩猎。” 侧身握住她的手,低声调笑:“管他什么事,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小蝉想起在露白时,他们两人为麻痹五羊简时做的戏,如今再次这次算是假戏真做了,只是不知能不能遮住上面两位夫人的眼。 去雁霞山的路上小蝉担心的问:“太史夫人会信咱们吗?” “不知道,只能试一试。”端木凌望着她的笑道:“自你回来,我很少陪你,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好好陪陪你。” 小蝉抿嘴而笑,“似乎咱们一直这样,只有在掩别人耳目时才做出这种亲密的样子。” 端木凌一怔,忽然扬手一鞭抽在小蝉的马屁股上,小蝉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飞驰而去。一干侍卫正要上前去追,端木凌含笑大喝一声,“都给我呆着。”然后打马飞奔追去。 侍卫中一人打马而出便要追过去,忽然另一骑斜冲过来拦在他面前。 东篱抽剑便要确去,拦在他面前的展拓冷喝道:“住手!难不成你想公主一直悲伤。” 东篱抽出的剑僵了僵,展拓温和道:“放心吧,这是王家狩猎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东篱冷了脸没有再做声。 小蝉虽然学过剑术,但在武功上并没有根基,只得扯紧了缰绳由着马将他驮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坡,凌乱之中回头张望,端木凌的队伍已离的很遥远。 端木凌打马过了几道岭后,依旧没有看见小蝉的身影,眉宇间有些焦急,沉声唤道:“小蝉。” 道路寂静,阳光透过树叶射入林中,远处有鸟儿宛转的欢唱,一切那样祥和。端木凌的额头上却渐渐渗出汗水,小蝉究竟跑去了哪里。 突然,端木凌僵在那里,就在头上有轻微的声响,长年在外紧张的生活让立即警觉,那是踏过枝条的声响,有人在那里! 静默片刻,抬手抽出腰间的长剑,还没来得及抽出,身边枝叶飞舞,一个身影已直坠下来,端木凌把闪开的同时抬头,却立即呆住,白衣飞舞之中小蝉翩然而落,他一惊伸臂去接,她却骤然停在半空中,原来一只手握一段白绢束在树枝上,衣衫飘动之中,她眉眼盈盈而笑,如若九天仙子降临凡尘。 端木凌呆滞,好一会儿,小蝉轻轻松开手飘落而下,端木凌自马上一跃而起,伸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跑去了哪里,吓死我了。”端木凌低头温和道。 小蝉笑道:“谁让你先吓我来着。”她一向沉稳大方,极少这样娇巧可爱,端木凌只觉心猿意马,忍不住低头在吻上她的唇角,声音消息在两人的唇间,“情愿让你天天吓着。” 端木凌的马儿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在做什么,自己走了回来,用头轻轻触他的肩膀,端木凌初始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自己的马儿,和小蝉大笑起来。 端木凌将小蝉放到马上,自己从后面跃上,双臂紧紧揽住她,慢慢打马向前。不过处草丛之中小蝉的马悠闲的寻草吃。 小蝉倚在端木凌胸前,纤细的手按在端木凌的大手上,轻声道:“后日要进行四国会盟?不是已派了贺兰龙骦出战了吗?” 端木凌轻笑道:“不这样如何拖得住三国的大军。” “原来如此。”小蝉沉思一下后道:“这样大的场面我也想见识一下,带我一起去吧。” 端木凌没有做声,好一会儿漫不经心道:“金国派出的公子墨。” 小蝉索性打开天窗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有我的妹妹慕容绣,我很想念他们。” 端木凌点头道:“跟着我倒没有干什么,只是怕各国人物混杂不安全。” 小蝉握住他的手道:“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一个小公主又怕什么,而且我可以扮了男子做你的随从,好不好?” 端木凌听她软声相求,心情大好,有意沉了脸做凝思状,“还是不太好。” 小蝉半转过身体,伸手去捧他的面颊,“我会小心的,再说还有东篱守在我身边。” 端木凌皱了一下眉头,“东篱的头发太显眼。” “我会给他染成黑的。”小蝉轻摇他,“就带我一起去吧,好久没有陪你同行了。” 端木凌低头为难道:“还有一件事,只要办好了就可以去。” “什么事?”小蝉不解。 端木凌忍笑道:“就差你亲我一下。” 小蝉顿时涨红了脸伸拳头去打他,他早有准备闪身将她的手紧紧箍住,低笑在她耳边道:“这次一切听我的,要紧跟在我身后。” 小蝉仰面望着他,用力点头,双眼水蒙蒙的可爱,端木凌忍不住低头去吻,她却猛的一推,端木凌不提防惊呼一声跌下马,抬头见小蝉在马上笑个不停,一扫几天的阴霾,心情大好。 ------------ 八十六 故人 坐上马车小蝉才知道自己还是没能斗得过端木凌,扮了男装,做了他的贴身侍卫,他有意要让她在马车上陪他,有意支配她拿东拿西,有时候还要为他叠床铺被,若是有一分做不到,他便有意吩咐下属避开金国使臣,常常气的小蝉咬牙。虽然自那一晚后,端木凌没有再侵犯她,但这样一路下去也被他占了许多便宜去。 兹坡在金、木、风三国的交界处,端木凌一行赶到时,其余三国的使臣也前后到达,金国果在派出的是公子墨,火国派出的是公子薛衣诚,水国派出的是公子西门鹏。 三国除金国与端木凌还有些感情外,其余两国均长年与风国敌对,特别是水国,他们的公子西门昭还在做质子,水国的大王求了几次皆被端木凌拒绝了。 当晚小蝉换了夜行衣悄悄寻找公子墨的帐外,偷偷向里望,一袭白衣胜雪,百里子墨依旧气度温润,他正专心研究着案几上的一份地形图,突然抬起头微笑道:“蝉儿,来了也不出来见我。” 小蝉心头一颤,绕到门旁轻轻掀开门帘,还未看清眼前的一切,臂上一紧,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多么熟悉的味道,多么熟悉的怀抱,百里子墨在小蝉的心中一直半师半友,午夜梦回时她曾将他的身影和父亲的合在一起,他们都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如同一池温泉,让人不由的想沉浸进去。 “让我瞧瞧。”百里子墨推开她些,微笑着上下打量着她,“小蝉儿长高了,也越发漂亮了,也瘦了。” 小蝉早已泪如雨下,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自袖间抽出一方绢帕,百里子墨为她细心的抹去泪水,浅笑道:“怎么这样大了还爱哭,这两年没有见,我还以为小蝉儿会变的坚强些,谁知道还是象一个小孩子般。来,坐下来,给我讲讲这两年发生的事。” 任由他牵着手坐在榻上,小蝉将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讲了讲,百里子墨一言不发的听着,听到端木凌娶了太史婉,他的眸色沉了沉。 小蝉把一切都讲完了,唯有东篱的事一句没有提,帐内暂时寂静了下来,百里子墨静静的望着她问,“你是不是很爱端木凌?” 小蝉一怔,顿时满腔委屈,本已停下的泪水再次倾泻下来。 百里子墨神色凝重,温和的为她抹去泪水,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是一国之君,你这委屈只怕要受大发了。” “我知道。”小蝉止不住的抽泣,“但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忘了他。” 百里子墨沉默了一下后道:“你知道为什么梅落夫人一直不让你接近端木凌吗?” “为什么?”这也是一直存在小蝉心底的疑问,自问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为什么梅落夫人似乎一直针对着她。 “因为她知道你的爹爹是死在端木崎手里的。” 小蝉僵住,好一会儿才茫然问:“她如何知道的,难不成她也参与了?” “这倒没有。”百里子墨道:“你爹出事时她还在金国,但这个消息到来时她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小蝉烦燥起来,“难怪她一直想治我与死地,原来是怕我伤害端木凌。” 百里子墨点点头。 小蝉只觉她和端木凌之间更加难了一步,又觉的自己爱上伤害了爹爹的仇人,他们反过来这样提防自己,真是一腔苦水无处宣泄。 “跟我回去吧。”百里子墨凝视着她郑重道。 小蝉一时间心乱如麻,“公子,我不知道。”不知道如何开口,手背上一暖,却是百里子墨握住她的手,“我明白。”抬眸对上百里子墨漆黑不见底的双眸,渐渐感到安定,这世上还是有人理解她的,有人关心她的。 百里子墨苦涩一笑道:“我一直在等小蝉儿长大,谁知道你长大了心里却装了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小蝉又惊又怕,凝视着他不敢做声。 百里子墨淡淡一笑道:“你不怕害怕,只要你开心,我便很安心。” 小蝉垂眸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有正事让你做。”百里子墨忽然道:“帮我保护一个人。” “什么人?” “西门昭。” “在风国做质子的那个水国公子?”小蝉一愣,这人和百里子墨会有什么瓜葛。 “不错,正是他。我欠水国一个人情,承诺别人要想办法把西门昭弄出风国,所以在我没有动手前,你帮我保护好他。” 小蝉皱眉,“公子,端木凌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 “不要紧。”百里子墨不以为然道:“我不会正面与端木凌冲突的,一切在暗中进行,只是到时候你要帮助我们。” 小蝉想拒绝但望着百里子墨恳切的双眸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我知道有些为难你。”百里子墨看出她的为难,“但是这并不影响风国什么,就象当初你帮助端木凌离开金国一样,不过是帮一个想家的质子回家乡罢了。” 小蝉没有做声。 “如果很为难就不要去做了。”百里子墨轻声道:“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做这些为难之事,让端木凌知道只会对你不利。”他轻松的笑了笑道:“这次我把绣儿也带来了。” 小蝉顿时眼中放出光彩,百里子墨轻轻揉了一下她头笑道:“就知道你听了这个消息会开心。”仰声向外面唤道:“让绣儿进来。” 门帘一动,一个苗条秀丽的少女亭亭立在门口,“小蝉姐姐。”她轻呼。 “绣儿。”小蝉扑过去,紧紧抱住那个少女,“姐姐真想你呀。” 百里子墨笑望着她们,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踏着嫩嫩的青草,百里子墨慢慢向前踱,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跟随上。 “公子。”苍梧小声询问:“为什么不让小蝉姑娘保护西门昭?” 百里子墨轻轻一笑道:“她会的,她一定会力保西门昭的。” “为什么?”苍梧不解。 百里子墨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心底轻轻叹息,小蝉,这世上,我最了解你。虽然你现在暂时飞到其他地方去,但迟早会回到我这里的。 ------------ 八十七 兹坡会盟 帐内小蝉和慕容绣搂抱着又哭又笑,各自把这两年发生的一切讲来听,慕容绣听到小蝉对端木凌一片痴心时双眸中闪着光彩,抿嘴笑道:“明儿会盟,我定要好好看看那个未来的姐夫。” 小蝉羞红了脸点了点她的头,叹息道:“他是大王,现在又有了王后,而我又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将来的事不知道如何。” 慕容绣秀眉轻蹙道:“姐姐还真是让人担心,端木凌将来若是知道姐姐的身世后不知道会不会也象梅落夫人那样提防着你,而且,他现在年少权轻,将来大权在握时还会不会对姐姐真心一片。” 小蝉神色黯然道:“这些我都想过了,我也曾想过离开他,但是我做不到,只要一想到把他一个人留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就止不住的心疼,只要一想到他孤独寂寞时没有人可以如我这般陪着他,我就难过。在我心里,他就象一个孩子,外表倔强坚强,实际上又脆弱又无助,常常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舔伤口。” 慕容绣轻叹了一声,“姐姐还真是情根深重,如此下去,如何脱身呀。” “不知道。”小蝉无助道:“但我此时只想这样。” 慕容绣伸臂抱住她,轻叹道:“姐姐,我一直会站在你这边,永远等你。” 小蝉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抹去泪水轻笑道:“对了,绣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慕容绣被她扯出大帐,两人悄悄穿行在大帐之间,很快望见一少年抱剑立在黑暗之中,见到她们快步走了过来。 “东篱?”慕容绣眯眼打量好一会儿才认得出他,“你竟然还活着。” “我当初也没有想到。”小蝉欢喜道。 东篱凝视着慕容绣微一点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欣喜。 三人离开大帐,沿着小径走到山坡一处平坦的旷野里方才敢大声说话,慕容绣再次细细打量东篱轻叹,“太好了,咱们三个都平安无事。” 小蝉见东篱神情冷淡,笑着向慕容绣道:“东篱这些年没少吃苦,身体又重了许多毒,所以性情大变,不爱说话。” 慕容绣笑道:“他小时便不爱说话,现在越发沉默了。” 小蝉用力点点头,自月光下见东篱高大俊朗,慕容绣娇小清秀,心中暗暗升起一个主意。 三人正说话,忽然见有人匆匆奔来,东篱沉了脸握剑挡在她们面前,小蝉眼尖认得竟是端木凌和展拓,自东篱身后绕出来道:“你们怎么来了?” 端木凌上前扯过小蝉轻斥道:“四国使臣均在这里,鱼龙混杂,这么晚了你还敢偷偷出来。” 小蝉温柔一笑道:“不要紧,有东篱跟着我。” “你若出事,他们也得连带受罪。”端木凌皱眉声音有些严厉。 小蝉笑着轻摇他的手,“好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又见自己家妹子多说了两句,你又何必这样生气。还说我,你不是也只带了展拓一人深夜出来。”侧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回去好好给你道歉,现在当着我妹妹的面不许呵斥我。”嘴噘手指狠狠在他臂上拧了一下。 端木凌疼的抽了口气,在她耳边暖昧低语:“我要暖床。” 小蝉顿时红了脸,幸好是夜晚,不然非丢人不可,狠狠斜了他一眼,微笑道:“绣儿,这便是风国的国君端木凌。” 端木凌脸色虽在冷但眸里已充满笑意。 慕容绣走上前望着端木凌笑道:“我听姐姐说了,原来你就是姐夫。” “绣儿!”小蝉大惊失色,尴尬的看了端木凌一眼,嗔怪道:“你不要乱说。” 端木凌紧绷的嘴角一丝丝松开,眉眼中掩不住的欢喜,斜了小蝉一眼问:“绣儿姑娘,你姐姐常常念叨你,若是可以请来我们风国小住。” “我会的。”绣儿笑道:“我要看看这个姐夫平常欺负不欺负我姐姐。” 端木凌被这几声姐夫叫得满心舒服,但他在外人面前素来清冷,便笑了笑道:“天色太晚,明日还要会盟,你们姐妹还是先回帐内休息吧。” 小蝉握了绣儿的手狠狠的斜端木凌一眼道:“我们是得叙叙旧。”扯了绣儿飞快离开了,东篱一言不发的跟上去。 端木凌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好一会儿没有动,直到展拓轻声提醒方缓缓向回去,只是眉宇间早已失了来时的烦燥。 会盟并不顺利,三国仗着将多兵众根本不把风国年少的国君放在眼里,端木凌本意就不是结盟,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也并不急,只是冷眼看着他们三国的公子在一起商量。 水国提出让西门昭回国,百里子墨也帮忙求情,端木凌淡淡一笑道:“此次会盟说的是木国的事,至于其他国家败给风国而不已送去质子的事,在这里暂不商议。” 水国公子西门鹏怒道:“即是会盟就是四国联盟,所有的事都可以拿上来商议。” 火国公子薛衣诚是薛衣夫人的堂兄,也是出逃的公子屏的娘舅,本就不喜欢端木凌,此时也冷冷一笑道:“既是会盟,就得拿出些诚意来,以前的事就该一笔勾消了。” 端木凌冷笑一声道:“公子诚自然想什么事都一笔勾消,父王被人谋害,杀人者逃去你们国,只怕你日夜都想着这笔帐快些消去吧。” 薛衣诚顿时气结,好半天才怒道:“那是陷害!杀害风国国君的人不知道是谁呢!” 端木凌森然道:“陷害不陷害,还得公子诚把风国的人送回来!” 薛衣诚还要开口,百里子墨已淡然道:“公理自在人心,两位皆是国之栋梁,不要伤了和气。” 端木凌望着百里子墨道:“公子子墨果然是一位好人,当年能离开金国还承蒙公子的援手。” 百里子墨微笑的注视着他道:“就如风君如今对待公子昭一般。” 端木凌冷然挑眉,“不错,公子当年如何对孤,孤也将如何对公子昭。” 百里子墨摇头笑道:“那公子昭真不运气了,他哪里去再去找一个姑娘死心塌地的帮他。” 对于这段往事是端木凌心头刺,此时被他提起,顿时气的双眉倒竖。 扮做侍卫的小蝉听他们唇枪舌剑均不相让,心里暗暗着急。 ------------ 八十八 间隙 端木凌端起面前的酒杯淡然而笑,突然甩手将酒杯抛到地上,清瓷碎裂的声音在这片山坡上格外清晰。 “小心!”只听得一声惊呼,百里子墨踢翻面前的桌子竖起,四面响起惊天的呼啸声,满天箭如飞蝗而至。 小蝉眼看端木凌还坐在那里,抽剑要上前去救,腰间一紧已被人拦腰抱起,一柄寒光艳敛的长剑滴水不漏挡在面前。 “放开我,快去救端木凌。”身后的冰冷的触感让她知道那是随时保护着她东篱。 “公子早有安排要我护好你。”东篱低头贴在她耳边轻呼,小蝉一愣停止了挣扎,难道 这一切是端木凌安排的?那么百里子墨会怎么样? 席上早已乱成一团,各国的公子皆被自己的随从所救,各人退避着奔向安全的地方,如雨的箭依旧嗡声不绝的飞来,端木凌在展拓的保护下已退出安全的地方。而百里子墨因为所坐位置一侧山势较陡一时退不出来,两名侍卫正奔力保护着他,他手中长剑也舞如白练,远处只见得白衣胜雪,翩然出尘如仙鹤。 突然一个人一路急奔而上,在众多退下的人中格外清晰,娇小纤细的身影格外熟悉,小蝉惊诧的大呼,“绣儿。”但她立即目瞪口呆,那个自小跟在她身后柔柔弱弱的小妹妹此时身形矫健一柄明晃晃的长剑被她舞如飞虹。如此看来她的剑术要远远高于小蝉,她什么时候学的武艺? 想起曾经发现她颈间有伤,那样细细的划伤难道是剑伤,如果这样说来,教她剑术的只有一人,可是这样的事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呢? 山坡上百里子墨有了慕容绣的帮助压力减轻不少,一众人很快退了下来。 小蝉被东篱护着退下山坡,却再次被眼前的一切震惊,漫山野的黑衣黑甲,风国的士兵们已将整个会盟场所团团围住。 “端木凌,你这是什么意思?”水国公子西门鹏发颤的指着满山风国士兵怒道。 端木凌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展拓向身后一挥,立即锦旗列列,亮出众多风国近侍,其中一位侍卫推上来一把太师椅,端木凌走过去坐下,望着众人一言不发。 山坡的箭已停下,百里子墨带着慕容绣儿几人走了过来。 “诸位公子不要惊慌,刚才的暗箭不是我们放的,公子只所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着想。”展拓朗声宣布。 “少骗人!”薛衣诚的肩上中了一箭,怒喝道:“我们个个都受了伤,唯你们风国的人 没有一点事,还有端木凌刚才竟然摔杯为号,当我们是傻子嘛。别以为你会这招,我们 都不会。”拍手之间另一片山头立即出现涌出红衣红甲的整齐的队伍。原来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轻呼,“哥哥。”薛衣诚一怔,目光落向声音响起的地方,只见展拓 身后立着一位身形瘦弱的侍卫,姣好的面目上满是焦急。 薛衣诚骤然变色,似乎受惊不小,退后了两步不相信的望着那名侍卫,良久才颤抖的轻轻吐出两个字。 小蝉虽然听不见,但看嘴型已知道是:“小妹”两个字。立在展拓身边的正是火国的小公主薛衣绮。 如此混乱的情况里百里子墨依旧沉着稳住,淡然的问向高高在上的端木凌,“你究竟想做什么?” 端木凌轻描淡写道:“我只是想请各位公子在这里多聚之日,大家多虑了。” 水国公子西门鹏怒道:“你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不敢。”端木凌淡然道:“只是请诸位再好好商量一下会盟之事,各位公子来时皆带 了大批人马在山外,估计对这次会盟信心不足,孤王也不过是想大家坦诚一些吧了。”挥手示意军士退下,端木凌冷冷的环视了四周一眼,转身离开。 立即有风国的士后上前请各位公子回入帐中。 各国皆有所顾忌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兵士入帐,百里子墨隔着众人望了小蝉一眼,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小蝉回到端木凌帐内,他正在解去身上的外衣,原来里面穿了软盔甲,见小蝉微笑道:“东篱果然不侮使命。” “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小蝉问。 端木凌解了软甲只着雪白的中衣,示意小蝉帮他穿上外套,下人立即低头退了出去。 “也算是吧。”端木凌道:“来时我已派查过,他们皆带着大队军队,而且三家联合好,只要我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便会逼我就范。” “那箭呢,也是你放的?”小蝉问。 “不是。”端木凌凝视着她,“我只想到他们会动手,没想到会放箭。” 小蝉疑惑,“那会是哪一国?” 端木凌无所谓道:“不管是谁,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 这时有其他军士进来禀报情况,小蝉默默退了出来,亲眼看见百里子墨和端木凌为敌,心里混乱矛盾。 慢慢的向回踱,不时看见各国的侍卫和风国的军士争吵。小蝉微皱了下眉,突然想到慕容绣,便准备去找她,眼角一闪却看见展拓冷着脸走入一间大帐内。 小蝉跟过去,只听见大帐内有什么被猛烈的摔碎,一个女子的声音悲伤道:“展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小蝉听出是薛衣绮,想到在碧落镇时她望向展拓的眼神透着浓浓的情意,今天却被当做对付火国的武器,她定然很悲伤失望。 不知道展拓说了些什么,薛衣绮一直在哭骂,良久,展拓走了出来,身后薛衣绮依旧叫嚷着。 乍然看见小蝉展拓怔了一下,随机淡然转身欲离去。 小蝉快步追上他,“这是谁的主意?” 展拓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是你的?还是端木凌的?”小蝉冷冷的问。 展拓看了她一眼道:“大王不知道薛衣绮在我处。” 小蝉愤怒的望着他,“展拓,我真小看了你,这样卑鄙的事你也做得出,枉那位薛衣姑娘对你一片深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她。” 展拓停下脚步淡然道:“这不算是什么利用,拼了性命我也会保护她平安,这只是权益之术罢了,而且她是一国公主,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侍,这样让她离开我不是更好吗?” 心沉入谷底,小蝉只觉一切似乎没有什么错,但又觉得内心深处什么的倒塌,摇头轻叹,“展拓,你太残忍。”转身离去, 展拓立在原处久久不动。 ------------ 八十九 姐妹 慕容绣来找小蝉是她早就想到的,望着慕容绣满是疑问的双眼小蝉同样有许多问题想问。 “我自和你分开后,便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习武,现在我是他的贴身侍卫。”慕容绣开问见山的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小蝉问。 慕容绣勾唇笑了一下,这样神情的绣儿让小蝉感到陌生。 “告诉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慕容绣双眸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你不会让我习武,为此你还会去求公子,那样就没了今天慕容绣,只有一个胆小怯懦一直缩在你身后随时需要你们保护的慕容绣,永远做你的小妹妹。” 小蝉震惊的望着她,“这样会很辛苦。” “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再辛苦也不算辛苦。” 不理会小蝉呆滞的目光,慕容绣低头浅笑,“姐姐,你对端木凌有没有这种感觉?只要想到这个人就是温暖的,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是幸福的,就算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小蝉望着烛光下慕容绣娇羞的面孔,隐隐有几分担心,忽然想到梅落夫人,那样高傲清冷的人,在百里公子墨面前也难掩脆弱的一面,如今小小的慕容绣也这样,百里子墨会给她一个好的结果吗? “公子知道吗?”小蝉轻声问。 慕容绣抿嘴而笑,“他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那就去告诉他。”小蝉回答,“让他知道,他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慕容绣淡然的摇头,“不要,很难为情。” “那我去告诉他。”小蝉回答。 “姐姐。”慕容绣扯住她的手臂,“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再把我小妹妹好吗?” 小蝉愣了愣后,温柔的揽过她的肩头,柔声道:“好的,我不管,我的绣儿妹妹长大了,会自己处理事情了,只是不要让姐姐太担心哦。” “姐姐。”慕容绣仰面轻声道:“我想跟在你身边。” “什么?”这样大的转折让小蝉吓了一大跳,“你不是说要跟着公子吗?” “是公子吩咐的。”慕容绣道:“他要我跟着你。” “为什么?”小蝉不解。 慕容绣平静的回答,“公子说你一个人风国太孤单,另外,你的身世端木凌还不知道,一旦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待你,所以要我处处帮着你。” 对于端木凌的心思小蝉还有些自信的,淡然一笑道:“公子他多虑了,我放着父仇不报跟着他端木凌,他又怎么会恩将仇报。” “姐姐不喜欢了?”慕容绣水汪汪的双眼直视着小蝉,“还是姐姐有了端木凌就不要绣儿了?” 小蝉忍不笑着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傻丫头,什么都是你的说的,你说愿意跟在公子身边,又说要跟着我,我倒要瞧瞧你哪句是真的。” “都喜欢。”慕容绣乌溜溜的双眼中忽然涌出大颗的泪珠,但她笑容不改的说,“见了公子想和姐姐在一起,见了姐姐又想和公子在一起,要是姐姐能回到公子身边就好了。” 小蝉怔了怔没想到她悲喜变化这样快,一时间手慌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帐外忽然有人低声道:“公主。”却是汐瑾的声音。 当初汐瑾求小蝉带她来见哥哥一面,小蝉暗地里求了梅落夫人,梅落夫人当即同意,这两天汐瑾白天伺侯小蝉,晚上便出去与哥哥汐翎相会。 “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小蝉吩咐她进来后笑问。 汐瑾诧异的打量着慕容绣回答,“各帐都紧起来了,哥哥他们都怕打起来,处处跟在百里公子身边,哥哥怕我被巡逻的士兵当敌人抓了,离开前不要再去了。” 小蝉点头,“这几日咱们也少出去。”又将慕容绣交待给汐瑾,她们两人虽然都是金国人,但彼此并没有见过,汐瑾听说慕容绣是百里子墨身边的人,又是小蝉的妹妹,便欢喜道:“太好了,公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以后这样便有伴了。” 当晚慕容绣在小蝉处睡下,身侧很快传来沉稳的呼吸声,小蝉却难以入睡,侧身轻轻为慕容绣拨开凌乱的短发,心里乱轰轰的不安静。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听到帐外有人低低的呼唤,“公主。”小蝉一惊掀被起身,汐瑾已醒来端了烛台紧张的望着小蝉。 “公主。”外面的人再次轻唤,这次两人皆听明白了是展拓。 汐瑾上前打开帐帘,月光如霜,展拓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帐外。 汐瑾正要开口问,展拓上前握了她的手臂向里一推,人便跟了进来,抬手间将汐瑾惊张的尖叫堵在嘴内,向小蝉道:“公主,大王吩咐立即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现在?”小蝉望了望外面,就天色来看大约也就是三更天。 展拓点头,“各国的使臣都在增派兵力,大王本意就困他们三天,给贺兰龙骦时间,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容易,只怕得有一场恶战要打,所以吩咐我送你们回去。” 小蝉听罢转身向汐瑾道:“快些收拾东西,带我妹妹一起回去。” 汐瑾答应着转身却又立即回转过来,“公主你呢?” “我不回去。”小蝉望向展拓,“我要和端木凌在一起。” “公主。”汐瑾低唤,展拓神色平静的望着小蝉,“大王说如果公主非要留下来和他在一起,便要把这个护身的东西戴在身上。” 小蝉不疑有它,上前去接,展拓本是双手恭敬的递上前,却在小蝉低头的一刹那猛的一抖手,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白色的尘雾。展拓以袖掩鼻退开,并伸手捂住汐瑾的口鼻。 “你。”小蝉一惊之下顿时被那包粉末呛的咳嗽起来,没咳几声,腿软头晕,很快软倒在地。 “你们对我姐姐做了什么?”慕容绣已醒,站在床边惊问。 “不要紧,只是一包迷香。”展拓上前扶起小蝉,将她抱到床上,向汐瑾吩咐,“大王就怕公主不走,才让我给她下的迷香,这个迷香可以昏睡十二个时辰,只要不泼冷水,她便不会醒来,十二时辰以后,你们就已回到咱们风国境内,一切就安全了。”抬头看了慕容绣一眼道:“慕容姑娘,大王知道你在这里,他让我告诉你,蝉公主平素里没有少惦念你,如果你真心疼这个姐姐,就和她一起悄悄离开,将来大王必不会亏待你。” 慕容绣淡然一笑道:“我自然和姐姐一起。” “那便好。”展拓起身离开,“你们快些收拾,我去唤东篱。” 展拓离开后,慕容绣看了一眼沉睡的小蝉问汐瑾,“展拓是端木凌的贴身近侍?” “对。”汐瑾点头。 “他竟派了自己的贴身近侍送姐姐。”慕容绣道:“看来他对姐姐的情义很深。” 汐瑾百忙之中回答,“大王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对公主很好。” 慕容绣低头望着小蝉,她斜斜的躺在床上,乌发散落在颊边,眉目如画,烛光摇曳之中格外秀丽。 ------------ 九十 怀孕 小蝉醒来后她们已回到风国的境内,就算她再担心再生气也不可能回到兹坡了,展拓和东篱都在身旁,认来保护端木凌的安危?这让小蝉很生气,加上对展拓利用女人的手段,一路之上她沉默寡言,神情冷淡。展拓明白她的想法,也不解释,只做没有看见,依旧温和恭敬。 不过几天功夫小蝉再次回到王宫,一切照旧,只是少了大王一个人,小蝉每日都要去滴水庵里为端木凌祈祷一下。 慕容绣初时不习惯宫内的生活,但很快也习惯了,日日跟在小蝉身后,很快将整个宫内的上下都混熟了。 有一次慕容绣养了只小狗遇上了王后太史婉,畜生不懂规矩要咬太史婉,被她的宫女脚踢棒打,一路追到慕容绣面前,慕容绣心疼自己的小狗便抱在怀里护着,偏那宫女不依不饶非要慕容绣把狗放下来让她打死,慕容绣不给,她便怒骂慕容绣为乡下丫头。 慕容绣这些年在百里子墨身边也学的伶牙俐齿,笑道回敬,“乡下丫头,也比没有疼爱强。” 太史婉本没有说什么听到这句顿时气的双颊通红,捂着胸口摇摇欲坠,眼中便有泪水滴下,那个宫女大怒,命令下人将慕容绣捉起来,慕容绣哪里容他们动手,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其中不小心还推了太史婉一把,然后跑了回去。 等小蝉自梅落夫人处听到消息,结果已很可怕,王后因伤和气腹中出血,有小产迹象。 小蝉两眼一黑几乎跌倒,扶着梅落夫人的案几好几次努力才站起来。 汐瑾见状忙上前将她扶起来,梅落夫人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淡然道:“真是一个傻丫头,这样的结果你早该料到了。” 小蝉本想去太史婉处探视并将大事化小,现在全无主意,独自慢慢回到梧桐斋,才进院就见红玉焦急的团团转,却原来是慕容绣听到太史婉将要小产的消息后便跪在墙角一直到现在。 小蝉疲惫的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的坐下。 慕容绣见小蝉不理会自己,悄悄移到她面前,扑在她的膝盖上软声轻求,“姐姐,我错了。” 小蝉侧开脸没有做声。 慕容绣落下泪来,“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别吓妹妹。” 小蝉摇头道:“不怪你,你起来吧。”起身回到内室躺下。 慕容绣跟在她身后,找了个绣凳坐下,轻声问:“姐姐不是说端木凌并与这位王后圆房吗?为什么王后会怀孕,她怀的是哪个的孩子?” 小蝉厌烦的闭上眼睛,转身不理会她。 慕容绣自知劝她不动,悄悄退了出去,好一会儿珠帘轻响,有人在床边轻轻坐下。 “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小蝉闭眼冷淡道。 好人毫无动静,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在她的额角上,沙哑的声音低沉道:“端木凌不会责怪你的,刚才传来消息王后没事了。” 东篱的声音虽然难听却给小蝉一种安定温暖的感觉,她起身向东篱道:“东篱,怎么办?我早已打定主意要留下来,要陪着他一生一世,但是他却骗我,他说他没有碰过王后,现在王后却有了身孕,他为什么要骗我?”扯过他的衣袖小蝉放声大哭。 东篱眸中升起一抹悲凉,任由她在自己的手臂上伤大哭。 她哭累了倚着东篱抽咽道:“那次我被人快要害死,他不顾自己的性命独自从郦水行宫奔回看我。这次又让展拓送我回来,让我觉得这一生难报他恩情,可现在,我真的很生他的气,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小蝉便这样哭几声说几句,直到昏昏沉沉倚着东篱的肩上睡着,东篱静静的坐在黑暗之中,良久,轻轻将小蝉放到床上,又细心为她盖好棉被,放下帷帐,才退了出来。 慕容绣还坐在厅内,见他出来轻声问:“姐姐睡了?” 东篱看了她一眼,身形一闪,不待慕容绣明白他的手已扣在她的颈上,冰冷的指尖狠狠的刺入她的白皙的颈间。 慕容绣不提防一时间被握地几乎晕过去,挣扎着瞪着东篱。 “她当你是妹妹,我却从没有这样想。”东篱直视着她冷冷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再伤到她,我拼却被她责罚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用力一推,将她重重的推倒地。 趴在地上用力的咳了好一会儿慕容绣才回过气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东篱,红润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眼中有不甘有不屈服的倔强。 东篱手微微一动,腰前的长剑划出,只觉寒光一闪,慕容绣肩上的衣衫已被剑气削断,他冷冷收剑转身离开。 当端木凌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回宫内时,小蝉正坐在亭子里面对着他的王后,太史婉身体已恢复,但人还是很瘦弱苍白,微笑的向小蝉道:“姐姐不必太责怪自己,妹妹的身体还算算强的。” 一大早就被太史婉请来湖中亭,小蝉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见她笑容可亲,说话温和,并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这件事我希望不要告诉大王。” “为什么?”小蝉不动声色的问。 “还是不要让大王为这些小事担忧吧,听说贺兰将军已取胜回朝,大王又与三国结盟,这些大事够他忙的,这些小事就不要给他添心烦了。再说。”太史婉微笑的望向小蝉,“我是真心想和姐姐相处,不要这些小事让姐姐内疚。”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那以太史婉就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若她不过是在做戏,那么她小小年纪城府够深。 见小蝉做声,太史婉柔声道:“姐姐是一个宽厚之人,想必也不会为这件事生气吧。我是真心为大王考虑,姐姐你说呢?” 小蝉淡然一笑道:“一切听从王后吩咐。” 太史婉立即欢喜道:“有姐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小蝉望着她艳丽的如同山茶花般的面孔,天真纯洁的双眸,心乱如麻。 ------------ 九十一 刺客 奸细 端木凌回京后衣衫未及换便去见小蝉,却被拒在门外,他一言不发默默在门外站了大半夜,小蝉无耐只得打开门。 门被打开的瞬,烛火明亮的落到院内那个修长的身形上,黑色流云纹便装,束金玉冕,削瘦的面孔苍白如玉。 一明一暗之中,他的容颜那样脆弱,让小蝉的心用力的缩紧,莫明心疼。 他神色黯然,双眸里含着浓浓的悲凉。 “可以恨我,生我的气,但不要不理我。” 就这一句,她再次原谅了他,她知道这辈子她逃不过了,不知道不觉她已坠入他的网中再难走出。 生活依旧,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三国结盟后端木凌开始忙碌,太史夫人对端木凌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木国对风国另眼相看。 端木凌却自回来后未曾踏入长乐宫一步,对于王后怀孕一事理也不理。倒是梅落夫人有些心疼没出世的孙子,常唤太史婉去说说话以至安慰。 小蝉依旧常常跟在端木凌和展拓几人身后,和他们一起商量朝内的事。和端木凌独处时情深依旧,但这中间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这一点小蝉感觉得到,端木凌同样感觉得到。越是如此,端木凌越是想多做些什么也改变,也就不停的对小蝉那里的赏赐多了几倍。 这也引起宫内许多人的不满,有些老宫人私下议论不时传到小蝉的耳中,小蝉倒没有什么。慕容绣很生气,她劝小蝉离开这里。 这次回来小蝉对这个曾经胆小怯懦弱的妹妹的感到陌生,她虽然依旧安静秀丽,但是言语尖刻,气量窄小,常常睚眦必报。 有一次一个宫女在角落里说小蝉勾引大王,小蝉停步静听,慕容绣已跳了出去,拎起那宫人的衣领抬手抛到了荷花池中,自此宫内人看见她们姐妹便躲着走。 小蝉劝过几回,她初时一言不发的听着,有一次不知怎么就恼了,漆黑的双眼直视着小蝉,“我就是要她们怕,小时候冷玉山欺负咱们,这样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 小蝉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来,茫然的发现原来大家都变了,再不是小时候的心思,就连面前的绣儿也让她觉得这样陌生。 但小蝉怎么也没有想到慕容绣会给她捅那样大的漏子。 那天晚上小蝉因为在对待一个太史派县尹杀与不杀和端木凌争了两句,晚上翻来翻去的睡不安稳,便坐了起来,因为小蝉不爱有人跟在身旁,自慕容绣来以后咱们两姐常同床共枕,说一些知心话,便将红玉赶到西厢房内。 她坐了一会儿,感到腹内饥饿,想起下午只顾得和端木凌生气没有吃晚饭,便起身寻些茶点来吃,蓦然发现慕容绣竟不在室内。 这么晚了她去了哪里?小蝉正在焦急门吱的一声,一个漆黑的身影闪了进来。 大约没有想到小蝉会在这里,来人愣在那里,小蝉吸了口冷气,穿着一袭夜行衣的分明是慕容绣。 慕容绣仅仅停滞了一下,随机回手关好门,看了小蝉一眼闪身进入内室。 小蝉想了想,快步跟了进去,并吹熄了烛火。 慕容绣正在皱着眉换夜行衣,左臂似乎一直用不上力,小蝉看见那里有些不寻常,贴近一看是受了伤,皱眉帮她将衣服换下,却是左臂上被剑划伤,伤口很深,看来对方是要她的命。 小蝉忙先草草为她包扎起来,等到明天再做打算。宫外却已乱了起来。 红玉急匆匆的跑进来,小蝉示意慕容绣躺到床上不要动,独自出来询问。 红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听到外面有人高呼有刺客。 小蝉不动声色的吩咐点起烛火,想了想随便披了件衣衣静观其变。 外面太监管事小安子气喘吁吁道:“宫内来了刺客,各宫都起来了,公车都尉正带着人一个宫一个宫的查呢。” 小蝉吩咐大家不要慌,刺客不会来这里,话声未落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展拓带内侍来查刺客。 小蝉打开殿门,走了出去,外面灯火通明,展拓带着内侍肃黑严肃的立在院内。 展拓见小蝉仅着了一件单衫,先上前行了个礼,然后走近她低声道:“大王受伤了。” 小蝉惊呆了,展拓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此时不方便细说,请公主速去东暖阁。” 小蝉嘱咐展拓不要惊动了慕容绣,只说妹妹体质弱,胆小怕事。吩咐完只让红玉一个相陪径直奔向东暖阁。 东暖阁虽然灯火通明但很安静,走进院内小蝉才发现每个黑暗的角落里都伫立了几个内侍,诺大的院子落针可闻,可见公车展拓平素治兵很严肃。 端木凌斜坐要榻上,衣衫半解,一名太医正在为他包扎手臂。看见她进来,端木端初时一怔,但立时露出欢喜:“这个展拓,我告诉她不要让你知道。” 小蝉方想起来下进他们才吵过嘴,展拓有心撮合他们。 此时眼见端木凌半条手臂鲜血淋淋,哪里还顾得上哪点小气,走过去问:“伤的重吗?” 端木凌淡然一笑,“这点小伤算什么。”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握住她的手,含笑只管盯着她瞧。小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看了看太医,只见那位胡须都白的老太医额角上都汗,大气也不敢出,头快低到案几下。 终于弄好,太医几乎是逃出去的。 端木凌仰面哈哈大笑,小蝉笑睇了他一眼,“你这大王的形象是要完了。” “管他。”端木凌笑着示意小蝉坐在自己身边。 小蝉小心的将他的伤臂托到一旁问:“怎么弄的?” 端木凌沉吟了一下道:“王宫内部竟出了刺客,真是我大风的耻辱。” 小蝉额间血管轻轻一跳,慕容绣你究竟在做什么,百里子墨他在部署着什么呢? “我本想晚上在西暖阁看会儿折子,谁知刚走到这里便见有光影一闪,似乎有人在翻看着什么,我当时只带了小石子,手中没有武器,若不然他跑不掉!”端木凌的剑眉拧在一起。 ------------ 九十二 间隙 “说吧。”自端木凌处回来小蝉将慕容绣扯起来。 “姐姐。”慕容绣起身捂住伤口。 “谁让你这样做的,你究竟想做什么?”小蝉冷冷的问,在她的私心里多希望这一切是百里子墨的吩咐。 “怎么?”慕容绣一改往日的乖巧,轻笑道:“姐姐心疼了?” 小蝉不理会她,冷静的问:“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做什么?” 慕容绣低下头片刻轻笑道:“姐姐果然还是喜欢他,看见他受伤便心里难过了。可是这么多年姐姐可曾管过我的死活?可知我过的好与不好?可知我是不是受过伤?有没有人欺负?” 小蝉呆住,见她望着自己的眸光里隐隐有泪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姐姐只顾得自己报仇,对妹妹照顾不够,但是你今天做的事是很危险的,我不担心端木凌,他自己武功了的,再加上有展拓一干内侍。而你,你首次出去便弄了伤回来,你是斗不过他们的。端木凌又是一个多疑的人,他迟早会怀疑你。” 慕容绣犀利的眸光温和些许,但依旧神色冷漠,“当年咱们一起进入公子府上,公子却独独看重姐姐,把我丢给了暗影部,你跟在梅落夫人身边被众人羡慕时,我却只能咬牙看着,因为暗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的。我不止一次在地下暗室的小窗口里看见你风光满面的和端木凌一起走过,浑身的伤口也没有人疼,我害怕,我害怕呀姐姐。” 这一声姐姐如此凄厉,唤得小蝉全身战栗。百里子墨温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不相信的问:“公子呢?他愿意看到你如此?” 提到百里子墨慕容绣的眸中露出光芒,“一旦入了暗影刺客的行列就再也不能出来,这是规距。公子也曾后悔过,但是他不能坏了规距。” “我不信!”小蝉怒道:“我这就想办法联系公子,我要他把你从暗影卫中脱离出来。” 慕容绣凝视着她轻轻摇头,“姐姐,你太天真了。就算公子待你再好,也不可能因为你而坏了规距。而我早就想好了,这条命是公子给的,我便还他好了。” 小蝉呆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别害怕。”慕容绣笑道,她的笑容古怪,透着悲伤和冷漠让小蝉感到透骨的寒意。 “姐姐,我不会死的,我也不会伤害你。但我得完成暗影卫任务。所以,以后会有许多地方对不住姐姐,还请姐姐有个准备。” 小蝉终于明白,百里子墨把慕容绣送到她身边不是念她们姐妹情深,而是有自己的打算,原来天下真的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好事,如若有人没有原因的对你好,那么他必有所图。 “他要你做什么?”慢慢冷静下来的小蝉开始盘算下一步的打算。 “监视端木凌,伺机而动。”此时的慕容绣已完全是一个暗影刺客。 “我来想办法,你以后听我的。”小蝉平静的注视着她。 慕容绣摇头,“我听公子的。” “公子不在这里。”小蝉冷冷道:“我虽然不是端木凌的夫人,但是我的话还是很有用的,如果你想在这里站住脚必过我一关,不然,我送你回金国。” “姐姐,你不会的。”慕容绣轻笑,“你不想做对公子和我都不利的事。” “我会的。”小蝉冷笑,“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会变,我也会,我早不是当年那个软心肠的上官蝉,与我做对不会有好结果。” “那么。”慕容绣收了笑一字一字清晰道:“咱们姐妹就走着瞧了。” 小蝉凝视着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漫天大雪中,娇小的慕容绣偎依在她身侧,软软的胆怯的呼唤她,“小蝉,我怕。”曾几何时这个乖巧的妹妹变成如此模样,冷漠淡然,百里子墨你答应我照顾好我妹妹的,你原来就是如此照顾的吗?小蝉咬牙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她不能示弱,她要坚强的面对这一切,她一定要处理好,一定! “你真的准备这样做?”端木凌吃惊的望着她。 “你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妹妹,有什么不好。”小蝉望着端木凌。 “东篱是不是有些太年少了?”端木凌还是有些迟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蝉竟一大早跑来为她的两个弟弟妹妹撮合娶事。 “我本以为他是我弟弟,没曾想他竟还大我一岁。”小蝉想起来便好笑,“原来他小时身子弱身量较小,所以我才弄错的。” “他们两个人同不同意?” “父母之命媒绍之言。”小蝉一本正经道:“我做主便可以了。” 端木凌想了想,望着小蝉道:“出什么事了?” 小蝉被他深不见底的双眼看的一阵心虚,“他们都是自小没了父母,又没有亲人来疼,不如成为一家人好相互有照应。” 端木凌看了一眼外间的下人,侧头在她耳边低问:“不是你妹妹在外面喜欢上什么人了,你急着给人家拆散?” 原来是这个意思,小蝉暗骂自己多心。 “你胡扯。”小蝉轻轻推开他,“我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想着让他们成了亲,我也放心了。” 端木凌凝视着她轻笑。 “你笑什么?”小蝉不解。 端木凌伸臂环住她,“那么我们呢?你什么时候愿嫁给我?” 小蝉低声道:“你不是有王后嘛,管我做什么。” 端木凌正要劝她,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小石子隔着门通报,“大王,王后刚才晕倒了,太医说胎儿难保。” 端木凌握着小蝉的手指一僵,皱了皱眉头道:“不是太医嘛,让他们好好看看。” “大王。”小石子低唤,“王后半昏迷半清醒,不住的呼唤你的名字。” 端木凌咬牙,小蝉伸手推他,“快去。” “我不去。”端木凌恨声道:“她们这样做,是她们自取的。” “去吧。”小蝉起身为他取衣帽,“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她的腹中还有你的孩子。” 端木凌阴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把我推去哪里?” 小蝉叹了口气,“我不是推你走,一个女人丈夫不疼就算了,好歹有个孩子也是一个安慰,你就别让她太可怜,让我太内疚。” 端木凌虽然满面的不情愿,阴着脸,但还是听话的起身更衣,口中尤自怒道:“有什么结果也是她们的事,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内疚。”行至门口,又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很快回来。” 小蝉点点头,注视着他推开门离去,风卷着雪花骤然扑进来。 原来下雪了。小蝉走了出去,天地苍茫,端木凌正带着小石子走向另一个女人处。 ------------ 九十三 慕蓉绣的棋子 一连几日几乎没有见到慕容绣,小蝉有些疑惑,问红玉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外面雪下的很大,小蝉披了件大氅出来寻。 穿过狭窄的夹道,小蝉蓦的发现大雪纷飞之中一行人踏雪而行,走在最前的是端木凌,在他身侧娇小可爱的竟然是慕容绣,不知她说了什么,两人相视而笑。小蝉的心微微一沉,平素的沉稳皆消失,快步走过去,匆匆向端木凌行了礼,上前扯过慕容绣怒道:“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慕容绣立即躲到端木凌的身后道:“姐姐为什么这样凶,我哪里也没有去。”轻扯端木凌的衣袖,“是吧姐夫。” 端木凌点头:“绣儿这几日一直跟我身旁,给我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他的目光自小蝉脸上掠过,诧异的问:“出什么事了吗?”略一沉思前去握住小蝉的手,柔声道:“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我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和绣在一起。” 小蝉怒视着慕容绣心一点点变冷,端木凌扯着她慢慢向回走,轻声道:“我正好也有事找你,你若是愿意,就嫁给我吧?” 小蝉心中一暖,顾不得慕容绣低声回答:“现在估计还不是时候,不论是太夫人和梅落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端木凌见她脸色过来一些,以为安慰到她,握紧了她的手缓行,两人这样轻慢而行,身后众侍卫太监们皆寂静无声,只余下一片踏雪的声响。 方离开端木凌,小蝉扯住慕容绣一直把她扯到松林里,怒不可遏的质问慕容绣,“你究竟想做什么?” 慕容绣冷冷道:“我想做什么姐姐今天不都看到了吗?” “难道你想……”小蝉心一阵发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姐姐就是聪明。”慕容绣漫不经心道:“我要做端木凌的夫人。姐姐做不到的,由我来做。” 小蝉怒气攻心,甩手给了慕容绣一巴掌,“你疯了!为了完成他的任务,竟要委与他人,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慕容绣侧头不动,良久,抬起头来,面颊上泪珠滚滚,“姐姐,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无法自拨,喜欢到甚至可以用刀把心割出来?” 已经这样深了,小蝉全身无力只得扶着身侧的漆黑的松树。 “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慕容绣凄然而笑,“为了他,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现在所做的也都是他安排的,他吩咐,若是你不同意,就由我来做端木凌的夫人,收集一切风国的动向给他。” “你这是在毁灭自己。”小蝉已没了力气,“你不能这样做。端木凌也不会同意的。”小蝉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告诉端木凌,我同意嫁给他做夫人,不管地位多差都没有关系。” 慕容绣一怔,“这样做,你是在毁你自己。” 小蝉淡然一笑,“嫁给我爱的男人,怎么会叫毁灭。只不过以后生活会艰难点,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哪个女人也不要再妄想嫁给他。” 几乎不辩东西的向前疾行,小蝉现在只想找到端木凌,不管前方是风是雨,有多少困苦,她只想告诉他,她同意了,她要嫁给他! 从此后,山高路远,携手同行。 “姐姐。”慕容绣的声音却清晰自身后传来,她只做未闻,却听到她再轻唤,“姐姐。” 小蝉停下来,回望着她。 慕容绣一步步走到小蝉面前,自袖中抽出一卷绢布,缓缓伸展在她面前。 那片绢布在雪花之中飞舞,鲜血写成的字在上面飞跃。 “姐姐,决断不要下得太早,还是看看这个吧。”慕容绣将那块薄薄的绢布塞到她的手中。 心莫明的沉,小蝉竟有些害怕去看手中这块东西。 绢帕上的字虽然是用鲜血写成,写的人看来力气很弱字有些扭曲,但依旧可以看出字迹秀丽是一个女子所写。 “乙酉年腊月产子凌,母梅落,父百里子墨。” 仅仅十几个字,却有千斤重,小蝉不可置信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公子怕你不助我,特意让我带了这块血帕来,另外还有稳婆可以做证,再不行滴血认亲也可以,只要公子愿意,随时可以让端木凌成为风国的罪人。”慕容绣平静的描述。 小蝉摇头,“端木凌如果是公子的亲生儿子,公子为何要毁灭自己的孩子!” “没有想着毁灭他。”慕容绣回答,“只有公子把他控在手心里,才可以在将来足够强大时把秘密公开,若不然只怕端木凌一生也不会认这个父亲吧。”她抽手抢回绢帕,“姐姐,如果这个东西我拿给端木凌看,你猜他会怎么办?” 小蝉全身颤抖,冷冷的回答:“他会杀了你!” “我死不足惜,他却不能再做什么大王了。”慕容绣残忍道:“梅落夫人的下场就更不用说了。” 饶是小蝉聪慧此时也没一点办法,呆呆的望着慕容绣,只觉飞雪之中,刚才才感到的幸福已离她那样遥远。 “姐姐。”慕容绣轻笑,“不是那么难的,别逼自己,听从公子的安排,我们不会反目成仇,公子不会伤害你,只有这条路是最好的。” 小蝉呆立不动。 慕容绣向她道:“这件事对姐姐来说是有点难以决断,妹妹先回去,姐姐你细细想一想。” 脚步踏在积雪上咯吱做响,慕容绣抹去嘴角的血水,轻轻哼起了一首歌,小蝉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茫然的立在那里,心如湖上的冰一样冰冷,所有的气息都随着刚才那件事而结冻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花已停,松林里一片明亮,阳光落到松枝的积雪上白亮亮的晃眼。 寂静的林中忽然有人轻叹了一声,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林后绕出。 小蝉茫然望过去,蓝衣落拓,眉目清峻,却是西门昭。 他静静的立一棵粗大的松树下,凝视着她,眉宇间含了一段淡淡的愁绪。 小蝉的目光自他的脸上落到他的肩头,蓦然一惊。 ------------ 九十四 西门昭的表白 他的肩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他来了多长时间了?他都听到了什么。真是一波不平又起一波,小蝉的心再次被揪起。 “我做了一首新曲,叫做《梨花落》,吹于你听。”西门昭自袖中抽出翠笛打横放到唇边,凝视她的目光沉沉,笛声清脆悠扬自他的指尖滑出,初始如林间松涛声起,时有飞鸟鸣叫着掠过,再过后便是满天的飞雪,纷扬而下,笛声婉转,飘落如风,小蝉似乎看见满天飞舞的雪花,似乎看见端木凌坚毅的目光,“小蝉,我会做大王的。” 曲声渐细渐高最后掠过林尖飞到云中,良久才缓缓落下,收尾处却猛然变了曲调,声音凄然无助,如同不可归家的游子孤独行在满目的冰雪之中。两行泪水自小蝉眼角一点点的滚落,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笛声已停,西门昭静静注视着小蝉,甚至忘了移开唇边的笛子。 “你要告诉我什么?”小蝉平静的问他。 西门昭神色同样黯淡,轻轻摇头道:“我都听到了。” 小蝉犀利的望着他,“那么你又是来要什么的?” 西门昭走到她面前,温和道:“我来求公主一件事。” “求?”小蝉冷笑,“你倒说来听听。” “跟我走。”西门昭沉静的回答。 小蝉蓦的瞪着他,眉尖紧紧蹙在一起。 “跟我回水国。”西门昭温和而坚定的注视着她,“做我西门昭的夫人。” “西门公子”小蝉勾动嘴角,“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凭什么让我跟你走?” “我有办法。”西门昭平静的回答,“水国为了让我回去已做了许多准备,现在风国内部不合,太夫人、梅落夫人和端木凌各自为政,正是我离开的好时候,我可以平安带你回去。”看见小蝉要开口,他轻声道:“小蝉,听我说。跟我走,远离这里,从此后再不必去想曾经的过往。我给你全新的生活,我只娶你一个夫人,给你幸福无忧的生活。”他的手轻轻落到她的手上,紧紧握住。 用力抽回手,小蝉冷淡道:“你将来一样要做大王,到那里万事不由你,你凭什么可以给我幸福?” 西门昭再次用力握住她手,狠狠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我不会做大王,我父亲还年轻,就算将来百年之后,王位的继承人也是我哥哥,轮不到我。最重要的。”他另一只手按在小蝉肩上制止了她的挣扎,“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的心里从没有装过别人,我以前是质子不敢求你跟我走,但现在我就可以回国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同我在一起。” 他眼中是炽热的火焰,湛黑的眸底片片真情,小蝉凝视着激动的西门昭莫明感到害怕,他究竟有几分真情,是真心爱上她,还是为了骗她做人质。 “我不喜欢你。”小蝉有些慌乱的摇头退开,“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若是刚才听到了,那你就更明白,这个世间我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别人伤害端木凌,所以,我哪里也不会去,我要守着他,我要他开心快乐!” “你误会我了。”西门昭解释,“我没有要把你困在水国的意思,我是真心的,如同你对端木凌,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他停了停,轻声道:“我喜欢的就是你的这份坚定,让我动容。” 小蝉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暗暗后退,他却缓缓松开手,“我知道,你现在不会明白,也不会相信我,但我会等。下个月水国的将军们会带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凝视着她,见她额角有一丝乱发,抬手为她轻轻绾上,宽大的衣袖扫过她的面颊,他低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别太难为自己,我只希望看到那个欢乐自信的碧衣公主。” 小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梧桐斋的,额头上一片火热,四肢却冰样冷。 慕容绣已回来了,正吩咐红玉为采早开的红梅,大把的红枝插在细腰美人瓶里,格外鲜艳生动,映着她的脸年轻朝气,小蝉闭了闭眼,本该花一样的年龄,却要承受这些不该承受的。 当晚小蝉发起热来,慕容绣睡到半夜感到不对,起来唤红玉,东篱便飞快去请太医。等到天明端木凌赶来时,小蝉已退了热,昏昏沉沉的裹在被中。 小蝉反反复复的做恶梦,梦里不是百里子墨冷淡的说她没有良心,慕容绣和端木凌双宿双飞,无助的她找到西门昭,西门昭却利用她把端木凌骗到林里射死,所有人都出来指责她,她站在山坡上孤独无助。 一惊之下清醒过来,有人安慰的按在她的额角,轻柔的声音传来,“小蝉,好一些没有?”终于看清楚是端木凌,他正用一方沾了水的绢帕轻轻的抚过她的额角,见她睁开眼睛,微笑道:“终于醒了。” 小蝉呆滞片刻猛然起身伸臂用力揽上他的颈间,将脸颊紧紧贴到他的面上。 小蝉素来不爱这样,此时竟当着满宫下人和太医的面如此举动倒让端木凌怔了怔,随机满心欢喜,伸臂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是不是做恶梦了,不要紧,你的热已退了。” 一干宫人个个羞红了脸低头垂目退了出去,慕容绣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直到端木凌微有些诧异的斜了她一眼,她才讪讪退下。 慕容绣退到门外看见东篱正立在窗下,便走过去冷笑道:“你听说没有?” 东篱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环顾四周,宫人们都在忙碌着,慕容绣低声道:“姐姐有意把我许配给你。” 东篱神色未变,但眸中光芒已冰冷如霜。 慕容绣斜头道:“我知道你也不会同意,你喜欢姐姐,大家都看得出来,唯有姐姐不明白,以为你还是那个当年的小东篱在依恋着她。” 东篱静默不语。 “同样,我也不想嫁给你。”慕容绣道:“我已经因为这件事我姐姐闹翻了,现在只余下你了,你若是不去向姐姐说的话,将来我嫁给你,你可不许不要我!”她说完转身离开。 东篱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窗下,隔着窗子他听到内室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的眸底升起一抹淡蓝。 ------------ 九十五 怕你太伤心 太史婉让宫人来约小蝉喝茶赏梅,红玉担心的望着小蝉,东篱的意见是坚决不许去,就算是王后也找个理由推掉,小蝉坐在窗前想了好半天,最后决定去看看,她想知道这位王后的真实心意。 刚到长乐宫就见太史婉婷婷立在亭中,一袭墨黑的金线绣飞凤锦袍映衬着圆润的面孔越发白皙娇嫩,飞云髻上簪了凤凰金步摇,坠了六颗大小不一的玉色珍珠,雪光之中富丽华贵,如一朵极盛的牡丹。 小蝉本不喜欢这些华丽的东西,但见这满眼光彩,珠圆玉润倒也满眼生辉,别有一种风情。 请小蝉与自己对坐了,太史婉笑道:“听闻姐姐有一种女儿茶是上品,可惜妹妹来的晚没有一睹那茶的风韵。我这里带了一些我们木国特有的连翘花茶,这茶自然比不上姐姐的茶好,但这个茶叶可以清热解毒,听闻姐姐前几天风寒发热,饮些这种茶是有好处的。” 小蝉忙敛衣起身谢恩,太史婉忙弯腰扶起,微微责怪道:“我当姐姐是亲人才这样做,姐姐却把妹妹当外人了。” 太史婉手扶着小蝉神色郑重道:“不知有多少伸着脖子等着看姐姐和我的笑语。我初嫁来时也担心过,但没曾想姐姐是这样一个温和宽厚的人,妹妹便一直不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相互斗争,嫁给大王也不是妹妹的主意,但凡有得选,妹妹也想选一个自己的心上人。但是妹妹是一位公主,从生下来那天就决定了她一定要为联姻而嫁人,就算不嫁风国也得嫁到其他国去。”太史婉眼中有水雾升起,“我很庆幸自己嫁的国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就算这份情义不是给我的,但至少证明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男人,他就算再不喜欢我,但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小蝉再一次发现这位年少的公主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心胸。 “我真心的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能让你和国君双宿双飞。”她低下头,手指滑过还不突出的腹部,“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安慰,我很知足。” 小蝉心一阵阵发冷,太史婉和端木凌圆房的事她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后来一个小宫人漏嘴那个cun药是太史夫人着人下的,并非太史婉,这样说了,她也算一个受伤者。 “姐姐,请相信我。”太史婉笑妍如花,“我不相与任何人为敌。” 小蝉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眸,看到里面的真诚,竟有些同情她。但另一双如湖水般深沉的双眼浮上心头,让她不由的皱起眉头。那便是百里子墨,那个如青松般卓逸的男子,让她曾经以为是最可靠的依赖,却原来不过是步步经营罢了。 小蝉略一沉思后,微笑道:“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公主,王后太看得起我了,王后有此心,我又何尝不想呢。” 太史婉双眼亮了起来,亲自为她泡上花茶,并请她观看连翘花被泡起的轻曼美妙。两人各讲了一些自己国家的风趣事,说的正热闹,门口有宫人通报大王驾到,小蝉当即变了脸。 太史婉起身笑道:“是我让人通知的大王,说姐姐在这里,让他一起来品茶。”正说着端木凌已走进来,边让持事的小太监帮着脱去大氅边皱眉道:“太医不是不让乱走嘛,怎么又坐在冷亭子里。”未曾说完蓦的看见小蝉微一怔,眉头轻皱。 太史婉已迎上去,微笑道:“都是我的错,想着让姐姐喝些连翘对身体好,忘了太医不让她出门。” 端木凌斜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掀袍走进亭内,自然坐到主位上,太史婉让人给他添了茶具在他身边坐下,小蝉顿时双眼刺痛,强忍了不快微笑不语。 太史婉笑着向端木凌道:“姐姐刚才讲了一些风国的趣事给臣妾听,大王来晚了没福气听到。” 端木凌神色不虞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小蝉坐着无趣起身告辞,太史婉起身挽留,端木凌也要起身,太史婉转头笑道:“大王承晚走一步,那日承诺臣妾的事还没有做到呢。”端木凌皱了皱眉头重新坐下,小蝉浅笑道:“原来我还以为妹妹真的孤单,现在看来不仅我自己能来陪你。” 太史婉急切道:“姐姐别误会。留下大王是因为我们木国宫内有规距,若是娘有了身孕,得由夫君陪同一起去观音庙里敬香,再共同求一个平安签给孩子,所以……”她双颊涨的通红,“若是姐姐不高兴,就让国君和姐姐一起回去吧。” 小蝉深深吸了口气,淡然一笑道:“妹妹误会了,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国君为什么就不能来陪自己的王后呢,更何况这个王后还有他的子嗣。” 端木凌抬眸望着她,眉头微皱,小蝉立即告辞离开。 走出长乐宫小蝉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几句话是不是说的重了?她一向沉稳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烦燥。是因为太史婉的懂得乖巧?还是因为端木凌那句分明是说给太史婉的关切的话? 天虽晴朗,积雪却依旧深厚,小蝉缓步行来只觉鹿皮靴已浸了水,冷气沿着脚尖一直升到胸口。 方走到梧桐斋就远远的看见西门昭穿了件白雕羽大氅长身玉立在一枝梅树下,满枝的梅花顶着洁白的积雪绽放,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袭来。 “难得今天天气晴朗,公主有没有兴趣一起赏梅。”他微笑,如三月春风。 一刹那,小蝉有一些怔忡,西门昭竟和百里子墨有着三分相象,都是气度才华绝佳的翩翩佳公子。 回头望了望端木凌还在太史婉处,心一横,小蝉道:“正好,我的心情很不好,你就陪我走一走吧。” 西门昭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陪在小蝉身边,沿着花园内的梅树一路向前,不时有梅树上的雪花被风吹落,如同下了太阳雪,飞舞翩然。 “为什么心情不好?”西门昭开口,“是不是因为我的恳求?” 小蝉淡淡的斜了他一眼,“我那天已说的很清楚,我不会跟你走的。” 西门昭微笑道:“人生步步有变化,你今天遇到的事,难道你以后还想天天遇到?” 小蝉怒视着他,他淡然道:“我来寻你时,你正好去了王后处,我本也想去看看,但随后看见大王也去了,我只好回来等,却只见你独自回来。脸色难看,开口第一句便是心情不好。你还要我怎么想呢?” 小蝉没了趣味,“我累了,还是回去吧。” 西门昭伸手拦在她面前,双眸湛黑,“我不会让你受这些气,别再这里傻等了,太史婉是木国的公主,除非木国被灭掉,否则你永远取代不了她。再不然,就想办法害死她。”他紧盯着她的双眸,“你下得了手吗?” 小蝉正欲发怒,西门昭猛的神色大变,猛的向前将向旁边用力一推,小蝉跌倒在路旁的积雪上,眼前一闪,一个黑影持长剑刺向西门昭,西门昭手中没有武器只得舞袖去挡,飞快向后退。 衣袖哪里挡得住,只听刺啦一声,鲜血飞溅西门昭的右臂受伤,蒙面黑衣人回身举剑便要刺向小蝉,东篱已听到动静冲过来,蒙面人见东篱剑法凌厉,不再恋战抽身逃走,东篱怕他有同伙伤到小蝉没敢去追。 小蝉除了发髻凌乱后没有受伤,倒是西门昭被伤了手臂,抬眼见小蝉一脸担心,柔和而笑道:“只伤到皮,比以前的伤轻多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刺杀你?” 小蝉茫然摇头,自思这些年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看见东篱神色凝重,也没有问让下人送西门昭回去,并请太医为他包扎。 端木凌听说过很快赶来,审视小蝉没有受伤后,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原来和西门昭关系这样好。” 小蝉听他语气不善,心头所有的怒气都被勾起,冷冷道:“我是一个公主,想与谁和就与谁好。” 端木凌沉了脸,强压了怒火道:“去太史婉那里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我怕太夫人那里不好交待,只得去应付一下。你又何必生这个无干的气。” 小蝉哪里还听得进去,冷笑道:“你今天因为这个不得已,明天因为那个不得已,日日都会有不得已。” 端木凌本就是一个脾气急燥,性子清冷的人,此时火气渐大:“你也看到了太史婉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她什么也不懂,我只是去应一下场面不会在那里留宿,这点宽容你都没有吗?” 小蝉霍然怒视着他,气的全身打颤,好一会儿,手指颤抖的指向宫门,“你走!没有人留你在这里!哪里好你便去哪里。” 端木凌亦怒目相对,片刻后拂袖起身离去,大步而去竟没有一丝留恋。 红玉胆怯的走上前为小蝉拧了个热绢帕,轻声劝道:“公主别伤心了,我听小石子公公他们说,大王今日不开心是因为朝会上有人顶撞大王,许多大臣们提出,本国人被外国人欺负,要求驱赶非风国的大臣回自己国家去。” 小蝉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心如刀绞般痛,本来是不想与他计较上午的事的,本是想和他好好说说话的,偏偏一开口便满是怒火,弄的两人皆生气。如果真的让非本国朝臣回自己国家,那么贺兰龙骦、成阳南宇两人皆需要离开,这样如同砍了端木凌的手臂,他还如何施展手脚。 可是刚才说的话那样绝情怎么好挽回,小蝉满腔的懊悔又不能追出去,只好坐下来,思量着明天如何做。正愁着,忽地响起脚步声,有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小蝉抬头去望,盘龙勾纹墨黑锦衣,竟是去而复返的端木凌,顿时呆呆望着不知如何反应。红玉忙低头退了出去。 见他乌黑的双眼直视着自己没有一丝表情,好一会儿,才别扭的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他走至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本是很生气的,但走了一半想,如果我就这样回去,你一定会很生气,今天晚上都睡不好,我怕你太伤心,所以就回来了。” 小蝉没曾想他竟是这番理由,抿了嘴说不出话,端木凌已伸臂过来将她轻轻揽了,“我今天心情不好,有些急燥了,你别放在心上,咱们以后有话好好说。” 小蝉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努力勾起嘴角笑道:“若是以后再这样待我,便用大棒子抽你。” 端木凌知她不再生气遂露出笑容。 “听说太史家族的人要赶走非本国的朝臣?”小蝉轻声问。 端木凌的眉峰拧起,“当今天朝中除南宇和龙骦外还有几个无足轻重的官员非本国人,他们成不了气侯,我还真得想个办法留他们。” 小蝉沉吟道:“这件事需要有些棘手,但办好了还是一件好事。” 端木凌点头,“不错,如果他们可以留下来,那些本来没有派别意识的非本国朝臣一定会依附过来,但是要一个什么办法才好呢?” 小蝉想了想,眼前一亮道:“有一个好办法。” “什么?” “赶我走!”小蝉微笑道:“我也不是本国人。” 端木凌微怔后,大笑拂掌,“好主意。”想了想后道:“你统计一下,宫内还有多少非本国的太监宫女,把他们一批赶走。” 小蝉笑道:“咱们就给他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赶人闹剧。” 翌日,朝会刚开,罗列整齐的官员们就看见蝉公主抱琴步入朝堂,小蝉立在阶下朗声道:“听闻他国朝臣不得在风国为官的消息后,我一夜难眠,他国之士为我国所用,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朝中众臣却以为他国之人占了我国的臣位,试问水国鱼米运至风国来吃,风国就不再吃面了吗?试问土国松木做成器具运到风国,风国的树木就没人用了吗?那么那些传世的兵法书、史学书以后就不要学了,因为它们有几本是咱们风国人所著。海纳百川,博采众长。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懂,不知道为什么博学多识的大人却不明白了?难道是怕自己的位置被别国人占去?哪么请问这些大人们是不是真的学识足够担当所拥有的职位呢?” 小蝉凛然而立,墨色勾银线九尾稚朝服更显得威严不可侵,向端木凌福了福后道:“请大王先将我赶出风国,因为我也不是风国人,唯有些才可以杀一而敬百。” “蝉儿。”端木凌有意沉了脸,“朝堂之上你得胡言。” “我句句是实。”小蝉道:“若是把所有的他国的官员都赶走了,我哪里还能吃得下,睡着着。定然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命运。不仅我,还有许多宫内的太监总管、官娥、下人需要一并赶走!” 朝臣中一片议论声,很快一个小官员站出来哭述自己是土国人,拖家带口来风国,只为风国国泰民安,大王清明,所有的才能可以得以施展,现在已有二十年,如同自己的国家一样,若是赶走他,他又该去哪里落角。语罢泪水横流。 他的举动立即引起许多他国官员的同感,有年老的老泪纵横,甚至指到太史知君的脸上去,非要死在朝堂上。 小蝉立在阶下,隔着人群与端木凌相望,两人眼中皆露出欢喜。 ------------ 九十六 离别 朝堂上的胜利让小蝉和端木凌合好如初,只是唯一让小蝉感到不安的是太史婉自此开始把小蝉当做姐姐,有事没事常来坐坐,每当看到她一点点隆起的腹部都让小蝉觉的刺眼,偏偏她满面天真,一心依恋倒让小蝉无法拒绝,便是满心芥蒂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小蝉自发现可以帮到端木凌,便常常和展拓、成阳南宇两人一起讨论朝堂上的事,成阳南宇开始不以为然,后来常常被小蝉逼的哑口无言只得服了她,眼看着展拓的少年内侍已暗中扩大,而成阳南宇借着非本国臣民不得在风国为官的风波拉拢了不少官员为端木凌所用,贺兰龙骦在边疆屡立战功,小蝉看着端木凌的羽翼渐丰心中欢喜。 西门昭伤好后倒是也常来坐,只是两人很少说话,常常是小蝉做息的,西门昭坐在一旁看。 有一次小蝉忍不住问他,“你这样可有趣味?” 西门昭调开目光端了杯茶饮下,轻描淡写道:“与你差不多。” 小蝉抿嘴一笑,“比我差了太多了。” 西门昭一杯茶停在嘴边,“无差,你日日欢喜端木凌将大权在握,而我日日望着你的欢颜就在眼前,也一样满心欢喜。” 小蝉嗔了他一眼,真厚的脸皮。 “我越想越觉的咱们是一类人。”西门昭道。 小蝉斜了他一眼,“公子你心思深沉,小蝉可不敢相比。” 西门昭淡然一笑不以为意,“你喜欢的人有了自己的王后,就算你帮他再多,就算他将来可以把王后废掉,还有那个孩子,难不成他自己的孩子他也不要?你却不计结果,看到他越来越强大而开心。” 小蝉变了脸,他却依旧自顾自的讲下去,“而我呢,下个月就要离开,喜欢的人也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相见,但每天看着你做这个做那个,欢喜的为他努力,我也很开心。你说?”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你和怎么不是一类人呢?” 小蝉咬唇不做声,任他在耳边轻叹,“你这样一个聪明通透的人,我就想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呢?” 小蝉默然不语。 “我还在等你。”西门昭低声道,“只要你愿意,咱们就一起走,从此后双宿双飞永不分离。”见小蝉不回答,他低声道:“你没有把我的事告诉给端木凌,证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你胡说。”小蝉闪身退开,“我不告诉端木凌是因为他曾经也在金国当质子,我不喜欢这种关押别质子的做法。” 西门昭静静的注视着她,“真的只是因为我是质子?” 小蝉被他看的心虚,沉了脸回答:“真的!” “真的?”西门昭贴近了几分,她几乎看得见他黑眸中的自己,意然有些慌张无措,西门昭却忽然笑了,“不是真的。” 小蝉已恢复了平静冷着脸道:“你该回去了。” 西门昭微微一笑,缓缓退开,“小蝉,你慌乱了。”他收了笑,伸手到她面前,小蝉茫然的看了看他的手保养的很漂亮的一只手,“小蝉。”他轻柔的说:“所有的选择都在你自己手里,机会稍瞬就逝,出手要快一些才好。”小蝉正听他说的认真不提防他掌一闪已盖在她的手背上,速度快的让她不及躲闪。 “你要快些决断!”西门昭说了这一句很快退开了,不等小蝉发怒,他已经离开了。 红玉进来时小蝉还站在原地未动,她好奇的向外看了看,诧异道:“外面什么也没有,公主看什么呢这样专注。” 小蝉方才回过神来,回头望着红玉问:“红玉,你说我将来嫁给大王是不是一件好事?” “嫁给大王当然是好事呀。”红玉想了想走近她小声笑道:“大家私下说大王对公主是真的好,就是时运差了些没做上王后。”她小心的瞄了小蝉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继续道:“不过也不要紧,就算有王后,只要有大王的宠爱,将来再能生下小王子地位就更加尊重了。” 小蝉被她说的心更乱了,知道问也问不清楚,干脆独自回屋去了。 这可把红玉给吓了一跳,一个人端着茶盘站在那里发愁,难不成刚才说的话哪句是错的?可是分明自己全部说的是好话呀。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除夕将至,各宫都在为迎春做准备,小蝉本就是一个不怎么得势的公主,虽然有端木凌的庞爱,但是毕竟没什么名气地位,况前景还不好说,谁也不想明着得罪王后太史婉,所以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小蝉便暗暗观察着西门昭,思量着他从哪里逃走如何逃走。 还没有想好如何走,西门昭已先来找她了,要她陪自己去街上走一走,去看看街上的迎春布置。 小蝉自来风国皆被关在这深宫之内,本想让端木凌陪陪自己,可是他偏偏近来很繁忙,心想不过是出去转转没什么大碍,于是同意与他同行。 出了宫门,小蝉暗暗开心,转眼看见身后跟了四五个侍卫,不以为然道:“西门公子出门好大的排场。” 西门昭回头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我是质子这个排场是不能免的。” 小蝉一怔,心中替他酸楚。 小蝉不认得路只跟在西门昭后面看到什么都新鲜,西门昭在前面只要她喜欢的不管多少银子皆买来送她。 沿着宽阔的大街转了几个转圈后小蝉忽然想到什么,抱一堆零食停下脚步,西门昭不明白也停了下来,转身注视着她。 此时已近黄昏,天气渐暗,街头各商铺门上挂的红灯纷纷亮起,更有心巧的在树上也挂了红灯笼,四周顿时一片朦胧红意,恰巧也快要腊月十五,明月清透明亮低垂。 所有的光辉都落到对面静立的西门昭身上,融融清辉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层清润,也许,小蝉凝视着他想,西门昭虽然心思深沉但绝不是一个坏人吧,若不然就那天他听到的一切,随便揭出来就够端木凌所受的,他也可以趁乱跑掉,可是他不仅没有说出来,就在小蝉面前也没有提过一句。 “我终于明白了。”小蝉缓缓开口。 ------------ 九十七 误会 西门昭静默的注视着她,圆月恰巧浮在他肩背上,如神祗般耀眼。 “你是来给我告别的。”小蝉眼中竟有一些湿意,“你今天拉我一起来街上,就想让我同你一起走。或者,让我来送别。” “那你呢?”他轻声问:“是想送别,还是同行。” 小蝉深吸了一口气,清晰的回答:“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改变。” 西门昭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但我就是不甘心还想再试一试。” 小蝉回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有什么人是来接应西门昭的,另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侍卫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不由疑惑的问:“你怎么……”话还未说完,脸上一温,却是西门昭就在这热闹的街头轻抚她的脸颊,“那么,小蝉,咱们便只能来生再见了。”小蝉本来窘迫的要丢开他的手,听到这句如此荡气回肠,西门昭眼中的惜别之情也如此真诚,小蝉一时间呆了。 “王宫之内争斗太多,明刀易挡暗剑难防。你好自珍重!” 虽然小蝉对这位公子的欣赏多于感情,但此情此景还是颇让人伤感。 “公主!”耳边有人轻呼,小蝉茫然回首,刹时呆滞,近在咫尺的人竟是展拓,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小蝉,调向西门昭的目光如寒霜般冰冷。 “看来我们不会来生再见了!”西门昭望着向小蝉行礼的展拓苦笑。 “你怎么在这里?”小蝉下意识的问。 “因为他的主人也在这里。” 小蝉顺着西门昭的目光望去,街对面酒楼二楼的窗子大开,端木凌一袭富家公子打扮立在窗口,隔的那样远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决不会是开心的模样。 他怎么会在这里?小蝉回头望见展拓,展拓已不动声色的拦在西门昭面前,伸臂道:“西门公子,请回吧。” 小蝉茫然无头绪,只觉得今天晚的一切都不对,若是跟在西门昭身后的人通知的端木凌,他们五个一个没有少,若是西门昭有意弄了这些来离间她和端木凌,还真没有必要,而且这样他的下场会很惨。 那么,是谁呢?谁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小蝉百思不得其解,再抬头端木凌已离开,只余下那扇空荡荡的黑漆漆的窗子。 唉,小蝉叹口气,先不想这些了,看情形端木凌一定是误会了,还是想想回去后如何向他解释吧。 西门昭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一切都是我逼你做的,与你无干。” 小蝉蓦的抬头望向他,他淡然而笑,“质子虽然地位低下,但还不至于可以随便可以处置。” 展拓停了下来,一辆马车辘辘的停在身旁,展拓道:“请公主上马车。” 小蝉不放心的看了西门昭一眼,他微笑不语,小蝉有一丝犹豫,但此时越不顺从端木凌越对西门昭不利,她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大,端木凌坐在那里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小蝉进来他也没有抬一下眼。 小蝉有点讪讪的,但坐了一会儿不耐烦道:“你别误会,我不过是因为在宫内待的急了,让他带我出来看看京城的除夕夜。” “那这一件呢。”端木凌随手抛给她一卷东西,她一怔接到手中方发现是一方绢帕,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她初来风国时用信鸽给百里子墨写的信。 “你从哪里弄到这个?”小蝉惊问。 端木凌静静的注视着她,“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为百里子墨做事?” 小蝉从慌乱中渐渐清醒,“当年在你们母子弃我而去,余我一个在那里,若不是百里子墨,我早已死了。” “所以。”端木凌冷冷道:“你就做了他的人,来刺探我这里的一切。” “他是让我来查一件事。”小蝉索性什么都说了出来,“我也查清楚了,至于你说的刺探你的情况,这样的事我一件没有做,信不信由你。” “让你来查什么事?” 爹爹的事不能让他知道,小蝉吞了口气,“原谅我,不能告诉你。” 纵然是在黑暗之中小蝉也能感受得到端木凌身上的寒气,他的声音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为什么?” “因为不能说,说了对你对我都不好。”小蝉此时方知自己原来从头到尾都错了,这一切一切本来是自己委屈的事现在却一件也不能拿出来讲。 “对你对我都不好!”端木凌忽然贴近她,伸指托起她的下颌,逼视着她,“那么,对谁好?!”他勃然暴怒:“对百里子墨好!对金国好!是不是?” 他的手指很有力,整下颌如同被他拧碎了般痛,小蝉无力道:“不管你说什么,这件事我都不能告诉你。” “好。”端木凌点头,“那么,你来告诉我,你对我的真心有几分?” 泪水立刻充满眼眶,小蝉嘴唇颤抖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端木凌甩手将小蝉摔到一旁,肩膀狠狠的撞到马车上,疼的她轻哼了一声。 “我一直相信你!”端木凌怒道:“把你放到我这里。”他用力捶着胸口,“为你我不惜与自己亲娘做对,为你不惜得罪木国,为你把堂堂一国王后冷落。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不是的。”小蝉望着他这样痛苦的怒吼,心碎成无数片,努力伸手扯住他的衣角,“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所做的那件事不是在伤害你,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事,我不想你知道是不想你有心里负担。至于百里子墨,他可能对风国虎视眈眈,但他重没有让我做过什么,我给他传信,不过是讲一些这里的情况,报一声平安,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你,对不起风国的事!” “什么私事不能告诉我?”端木凌再次扯起她,双眼怒火燃烧,“我和你难道不是一体的吗?我们不是相许了今生的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反而可以告诉那个百里子墨!” 所有的解释都变的苍白无力,小蝉只觉自己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不论如何伸手也触不到光明,端木凌的脸在自己眼前来回的晃动,让她心疼悲痛却又无可耐何。 ------------ 九十八 姐妹翻脸 宽大的宫殿还是原来模样,红玉和众宫女守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看到小蝉由展拓一直送到殿门口忙迎了上来,小心的看了展拓一眼,上前扶住脸色苍白的小蝉。展拓却没有立即告辞离开,而是召唤了东篱一声。 东篱自暗处走出来,虽然头发已被小蝉染成黑色,他依旧带着几分寒冷邪气的俊美,展拓眉头不易差觉得皱了一下。 “大王有令,调你去前殿,这里由我来看守。”展拓道。 东篱没有一丝表情的回答,“我哪里也不会去。”转身折回原处。 展拓知道他的脾气,没有再强求,先回去禀报端木凌。 红玉见展拓和小蝉的脸色都不好很担心,想问问小蝉发生了什么事,看见她神情凄然,只得先默默退了出去。 “姐姐回来了。”慕容绣不知去了哪里满面欢喜的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小蝉冷冷的问。 慕容绣看了看她笑道:“姐姐好象心情不好,傍晚时大王来过,见你没有在这里脸色很难看。” 小蝉霍然起身,走她面前,“我在问你去了哪里?” 慕容绣一怔,冷冷道:“我去了太夫人处。” “太夫人?”小蝉收缩了瞳孔,“你想做什么?” 慕容绣注视着小蝉,突然正色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准备嫁给端木凌做夫人。” 小蝉心被大力一扯,疼的两眼发黑,好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不这样做,无法在风国立足。”慕容绣淡然道:“姐姐,你错的太多了,你以为这世上的男人,会情便可以留得住吗?就象今晚,你解释的清吗?” 小蝉呆住,好半天才不可置信的问:“是你?今天晚上告诉端木凌一切的是你?”茫然的思索,“我就在怀疑,那个绢帕怎么会落到端木凌的手里,原来是你。” “不错。”慕容绣眼底没有一丝光芒,乌沉沉的不见底,“以后我做的一切都会告诉姐姐,也请姐姐不要太伤心,早点打起精神来对付我才行。” 小蝉茫然无措,第一次感到无力,如果是别人做的,定不会放过她,但是偏偏是慕容绣,一直把她当做亲妹妹来看。 “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小蝉恳切的问:“你爱的不是百里公子吗?你可知道,你这样走下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容绣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恢复了坚定,“只要是公子需要的,牺牲我的一生又何防。倒是姐姐。”她冷冷的注视着小蝉,“你这几年在做什么?父仇没报,还爱上了仇人的儿子,公子的任务你一件不做,你爱的人却娶了别国的公主为妻,现在,你又是公子对付端木凌的最大障碍!你究竟在做什么?” “爹爹的事不是端木凌做的。”小蝉道:“我没有必要与他为仇,就算爹爹在世也不希望我生活在仇恨里,爹爹是一个温和宽容的人。”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只管自己的开不开心了?”慕容绣冷笑,“你顾念这个,顾念哪个!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你顾念的东西到最后全部会伤害你!你今夜有没有告诉端木凌你的爹爹是怎么死的?没有吧,你全心顾念着他,他却半点也不理解!你还觉得你都做对了吗?” 心疼的无以复加,小蝉几乎站立不住,慕容绣点到了她的死穴上,她虽然聪慧坚定,但情义这一关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要她伤害身边的人,她做不到。难道这样真的错了吗? “姐姐,别想太多了,你现在和端木凌有了间隙,以后便很难再和好,除非你告诉端木凌你爹爹的死因,但是,以端木凌的性格只怕告诉了还不如不告诉。”她走到小蝉面前,弯下腰轻轻抱了小蝉一下,当小蝉诧异的抬头时,她已松手起身,“姐姐,你爱错了人,你最好离开吧,我也不想以后伤你太多。”说完最后一句,她转身缓缓走入内室。 小蝉呆坐了一会儿,头越来越疼,只得起身推门走了出去,红玉还不放心的守在门口,忙拿了外衣追上,东篱自暗处走出来,接过外衣示意她退下。 站在月光如水的院落深处,小蝉茫然无神,东篱将外衣披在她的肩头,她低叹了一声,“东篱,我该怎么办?” 东篱眸光沉沉,“让我杀了她吧。” 小蝉诧异回眸,“她是咱们的妹妹。” 东篱平静的注视着她,“在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小蝉呆滞,好一会儿才轻摇头,“东篱,这样是不行的,你是一个人,你需要有自己的活法。” 东篱眸底泛上淡淡的蓝色,“他们从没有把我当人看,所以,我以后也不要把他们当做人来看。” 小蝉想到他从自小吃过的苦,知道一句二句劝不了他,索性不再劝,“慕容绣是我的妹妹,不要伤她。” 东篱眸中的蓝光一丝丝的消散,片刻后再次漆黑无底,“你说不伤,我便不伤她。” 小蝉听到这句突然委屈莫明,咬了牙才忍回泪水,良久,轻声道:“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们,从今夜起,我要做些什么了。” 夜色浓郁,展拓在黑暗之中静静的注视着他们,月光下如同一幅剪影,透着浓浓的凄凉。 端木凌同样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小石子禀报木国有使臣来。 原来半月前火国派到木国的内奸刘将军被发觉,他听到消息连夜逃回火国,木国不愿意非要火国交出人,火国却不答应。 但因为隔着金国鞭长莫及,再加上金、火、水三国是联盟国,一时间怒气无法发泄只得向风国求助。 端木凌正满腔的怒火,听到这里立即向贺兰龙骦下旨,派兵攻打火国,若是其他两国想帮助,一并杀过去,非要火国交出内奸,否则不灭火国不要回京来了。 小石子听的只吸冷气,只得接了旨安排人快马送往边疆。出了门正遇到成阳南宇悠哉悠哉的向这边来,忙拦住他,“大王心情差的很,最好不要去触霉头。” 成阳南宇向里看了一眼,小声问:“这次又为了什么?” 小石子指了指梧桐斋方向。 成阳南宇摇头轻叹,“女人呀。”看见小石子手里的圣旨问:“不会是要赶她走吧。” “是要灭了火国的圣旨。”小石子轻声道。 成阳南宇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消息我也听说了,本想劝大王不要管呢,看来是不要说了。” ------------ 九十九 跳进黄河洗不清 “大王,蝉公主在殿外候着呢。”小石子已经第三次进来禀报了。 几位在坐在大臣均揣揣不安,端木凌将脸一沉,“没看见我再议事吗?再敢多嘴,拖出去打。” 小石子诺诺而退,皑皑白雪之中小蝉一动不动的立在红梅树下,看见小石子出来她眸中的光芒渐熄。 “大王是怕你给西门公子求情。”小石子叹口气上前劝道。 “我管不了别人。”小蝉淡然道:“我只是有些话要对他说,若是他一天不见我,我便站在这里一天,若是三天不见我,我便站在这里三天。” “这……”小石子苦起脸,“公主何苦和自己为难,大王在气头上,过三天就会好的。” “随他。”小蝉转开脸不再说话。 小石子只得转回来,远远的看见成阳南宇过来,顿时心花怒放,快跑了几步将他拦住,“我的成阳大人,你来的正好。” 成阳南宇歪头看了看,立即折身向回走。 “大人您这是?”小石子再次拦住他。 “事情有麻烦,溜之大吉。”成阳南宇撇着嘴摇了摇头,“公公是个明白人,这事儿,你和我都管不了,劝也劝不动,不如躲远一些。”语罢大步而去。 小石子无耐只得再转回来,眼见也劝不动,瞧瞧天色阴沉,又有雪花飞舞,唤了个小太监出来为小蝉撑把伞。 天渐渐黑下来,红玉却来了,大雪之中满头的汗水,焦急道:“公主,不好了。” 小蝉早已冻麻木,僵硬的望着她。 “慕容姑娘被王后那边的人扣起来了。” 小蝉一惊,“王后为什么扣她?” “听说她言语上冲撞了王后,王后的手下的人不愿意了,两边打了起来,王后才发了怒,将她扣了起来。刚才送来信请公主过去,说是如果公主不去,她就按草民处置了慕容姑娘。”红玉急的额头上都滴下汗来。 小蝉抬头看了一眼端木凌的窗子,那里还透着灯光,几位边疆大吏还在里面谈事。只要现在离开下午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但是王后分明知道了一切,有意为难她! 怎么办? 小蝉犹豫着没有动,红玉轻声道:“公主,要不先回去吧,你站了一下午身体也吃不消。” 小蝉再次看了一眼端木凌的窗子,那里灯火依旧,他还在生气。小蝉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罢了。”转身随红玉离开,抬脚间双腿一软跌倒在雪中,红玉急忙去扶膝盖已触到地,冰冷生痛,如同小蝉的心。 强压回眼中的泪,小蝉勉强向担心的红玉一笑,“我不要紧,扶我走。” 红玉已抽抽的哭起来,扶起小蝉向长乐宫走去。 天色已暗,红玉来的匆忙也没有提灯,两人在厚厚的积雪中半滑半走,小蝉几次将来跌倒,一双手在树上墙上磨伤了皮,过了前面漆黑的夹道就是长乐宫。红玉望着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的夹道担心的说:“要不还是找盏灯再去吧。” 小蝉摇了摇头,“哪里还有那个时辰。” 两人沿着夹墙的一边向前,未行多久忽然听到一阵风声,小蝉虽然武功没有基础,但剑术还是精练的,抬手将扶倒红玉,自己便闪躲开,只觉一个冰冷的东西掠过耳边。 “什么人?” 红玉已吓得半死在地上瑟瑟发颤,尖叫着:“有刺客,公主小心。” 剑气逼人,寒气直指小蝉,因为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积雪又滑,小蝉跌跌撞撞一时间慌张无措,也不知红玉去了哪里,只得放声呼喊,“大王就快来到,你若是想活命就快些跑,否则行刺只有死路一条。”话音刚才落,却听到红玉一声惨叫,顿时心中一凉,惊叫道:“红玉。” 红玉再次惨叫,小蝉又急又担心,顺着声音的发向奔去,腿却使不上力,软倒在地上,只得一寸寸向前爬行,口中大叫:“她不过是个小宫女,有什么你冲我来。” 四周却静了下来,漆黑之中静的古怪而怕人。小蝉的沉了下去。 “在那里。”黑暗之中有人呼喝,片刻之间整个夹道亮了起来,前后涌出一队队整齐的内侍,小蝉大喜,“快快来抓刺客。”转眼间头轰的一声,不远处红玉倒地上,身下鲜血染透了地上的白雪,她俯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瞧着是不行了。 “红玉。”小蝉僵直着腿无法移动,两队内卫很快奔过来,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后,领头的奔到小蝉面前,轻声道:“公主,得罪了。”说着就有两个内卫上前绑她。 小蝉一愣,茫然的望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公主。”领头的队长苦着难道:“您别为难我们,见了大王,一切自然无事。” “你们敢!”小蝉怒喝:“你们敢绑我,你们不想活了!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刺客已经杀了我的宫女吗?” “公主。”头领为难道:“我知道有是被冤枉的,但是你陈凉都说了你助西门公子逃跑杀掉了自己的侍女,还刺伤了他。” 小蝉头绪错乱,不解的问:“你说什么?” 那个小队长指了指地上,她回头去看,才发现雪地里倒下的不仅有红玉,不远处还斜着一个小侍卫浑身是血,其他的侍卫正用力将他扶起。 “他什么时候倒在那里的?”小蝉惊讶。 这时有内侍拿了把带血的剑让那个小队长看,“就是这把。” 那个小队长抬头瞄了小蝉一眼,“公主,现在人证物证皆在,您还是去大王那里讲清楚吧,别为难我们下人。” 小蝉终于明白,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她没有再争辩,冷冷道:“我随你们走,你若是敢绑我,就等着大王处置吧。” 那个小队长自然明白其中的历害关系,忙点头微笑道:“公主您配合是最好的了。” “慢着!”小蝉转身,“我要看看我的丫头。” 小队长犹豫了一下示意小卫士们退开,小蝉扑到红玉身边,努力将她翻过来,她胸口上被人刺了两剑,鲜血正汩汩的从那里流出,但她还没有死,犹自挣扎着睁开双眼,小蝉一喜连声大叫,“快来人,快救她,红玉还活着呢。” 红玉张嘴想说什么,血水立即从口中涌出,小蝉俯下身子侧耳去听,却什么也不听见,伸手按住她胸口的伤口,哭叫道:“你们都在做什么?快来救人!” 可是哪里有人动,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她,红玉伸出手想握住小蝉的手,最后无力软了下去,双眼紧紧闭住了,小蝉呆滞半响,终于明白红玉再也不能活过来,一刹那心如刀绞,仰面放声尖叫,“啊!————” ------------ 一百 如何是好 正在和江南诸县的县尹谈事的端木凌脸色越来越难看,南方诸县今年收成不佳,这些县令们偏偏又不出手,就是想试试新君的本事,端木凌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依他的脾气早该发作了,但偏偏现在又不是生气的时候,一时间满肚子的怒气不知该如何发作。而且从小石子的脸色来看小蝉一定还在那里立着,这么晚了不知道冻坏了没有。 小石子派人进来换茶水端木凌忍着怒气看了小石子一眼。 小石子立即悄声进来,走到端木凌身后低声道:“公主已回去了。” 端木凌顿时心烦意燥,他本想再过片刻便抛开这几个讨人厌的家伙,自己亲自将小蝉带回来,但此时她这样离开了,让他如何拉得下脸去找她!越想越怒,抬手间将茶碗摔了个粉碎。 几个县尹顿时吓的哑口无言,小石子忙跪下:“奴才该死,大王太辛苦了,奴才这就叫他们收拾。”上前托住端木凌的手,立即轻叫了一声,“大王,您的手伤着了。”端木凌手指毫无划伤,心中感激小石子聪明,便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在袖中,小石子一叠声的呼唤外面请太医,端木凌起身道:“不防事,这么晚了就不要让太医来了。”县尹们见状纷纷告辞出去了。 端木凌向小石子道:“她什么时候回去了?” 小石子望了望沙漏:“怕有一个时辰了。” 端木凌沉了脸不做声,小石子也不敢乱说什么,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吵杂声,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 小石子担心的看了端木凌一眼,向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匆忙跑了出去,冲着远处来的一群人怒喝,“混蛋!大王殿外也敢喧哗,都不想活了?”立即有领头的内卫跑上前俯在他耳边低语,小太监惊的变了脸,匆匆向人群里看了一眼,转身跑了回来。 小石子正立在端木凌身边思量着如何劝解,抬眼看见那个小太监又匆忙跑回来,将脸一沉,小太监放慢了脚步俯到他耳边低语,小石子也变了脸,转头望向端木凌竟然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端木凌沉了脸。 小石子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大王,蝉公主出事了。” 端木凌顿时变了脸,拂袖起身,“出什么事了?她人在哪里?” “在外面。”小石子颤声道。 端木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那众人看见端木凌纷纷跪下,他却一眼看见人群里的小蝉,衣衫鲜血淋淋,顿时心中一紧,上前去伸手拉住她怒道:“哪里受伤了?小石子,快些传太桥,给孤查清哪个奴长这样大胆。” 小石子一叠声派人去请太医,端木凌柔声道:“快些回屋。”相触之下,她双手一片冰冷,顿时很心疼,若不是这满院的人,他几乎要将她整个抱到怀中去,心里一千个后悔自己怄气让她在外面站了这么长时间。 小蝉自来到后便一直呆立不动,此时方才抬起头来,眼神陌生的让端木凌心中一紧,她冷冷道:“我没有事,是红玉。” “红玉?”端木凌一怔。 “红玉死了。”小蝉眼神空洞,伸手指着一众跪着的下人望向端木凌:“你问他们吧,他们会告诉原因。” 端木凌顿时大怒,回身喝道:“你们谁来说?” 那个小队长胆颤的看了一眼四周,跪向前几步道:“西门昭逃跑。” 端木凌变了脸。 小队长轻声道:“下官发现后就立即追了上去,但见他进了夹道之中,本以为会将他堵在其中,谁知道进去后却发现里面有几个接应他的人。” “接应?”端木凌目光凌厉的扫视一圈,最后落到小蝉身上,目光自她的脸上一直落到她鲜血淋淋的衣衫上,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小队长将头都勾到胸前,喃喃道:“下官不敢说。” 端木凌上前用力踢了他一脚,喝道:“给我绑了,找展拓来,一件件得问清楚。”立即有人上前拖走了他。 “是公主呀。”小队长忽然放声高呼,“公主在为西门昭送行!”声音渐渐消失。 端木凌手指一寸寸握紧,回身冷冷道:“送公主进屋,为她更衣。” 小蝉被送进屋内,宫女们很快为她换了好衣衫再次送进端木凌的室内。 端木凌坐在案后神色晦暗,见小蝉神情呆滞楚楚可怜的心中一痛,上前去本想抱一抱她,忽然想以西门昭,本已伸出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小蝉走到他面前,抬眼注视着端木凌,灯光下双眸清凉如水。 “审吧。”小蝉冷冷的开口。 端木凌顿时满腔的柔情化为一腔子怒火,“不是你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小蝉面无表情道:“说我站在外面几个时辰都没有办法见到你吗?说我无论如何求你你也不听我解释吗?” “你在责怪我!”端木凌怒而起身,走到她面前,“那你告诉我,你什么事不能告诉我,要去告诉水国的公子百里子墨!你再告诉我,为什么在街头之上西门昭用手摸着你的脸,你们默默相对,是在做什么?还有今晚,你本是在外面立着,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夹道去!你说呀?” 小蝉面对他的暴喝无动于衷,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他,这个让她心疼又让他深爱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连一句话都不相信她了,为了他,她情愿抛去性命,她不惜与妹妹慕容绣为敌。想到这里她猛然想起,慕容绣还在王后那里扣押着,顿时惊道:“你快些救救我妹妹,她还在王后那里扣着。王后让人传话说,若是我不去,就按草民处治了她呢。” 端木凌被她弄的摸不着头脑,“王后为何会扣押慕容绣?”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因为这个消息我才和红玉一起去见王后,结果”小蝉全身发颤,“结果红玉却被人刺死了。”泪珠一颗颗的落下。 端木凌立即高呼了一声,“小石子。” 小石子匆忙跑进来,端木凌吩咐道:“快些去请王后来。” 小石子答应着退了出去。 端木凌回身见小蝉全身不住的打颤,身上不知穿的谁的衣衫有些宽大,更显得腰肢纤细楚楚可怜。自与她相识,一直见她笑语妍妍,自信可爱的样子。重不曾见她这般失落,顿升疼惜爱怜之心。 ------------ 一百一 迎娶 太史婉很快被请来,她的腹部已隆起,气喘吁吁道:“大王有吩咐?”转眼看见小蝉,向她微笑招呼。 小蝉冷冷的注视着她,“王后,我妹妹慕容绣本不是宫内人,不懂礼节,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原谅,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 太史婉茫然的看了看小蝉又看了看端木凌,试探的向小蝉问:“姐姐的话妹妹为什么听不懂,为什么要我放过她?” 没想到太史婉平素看起来柔弱的人此时却是如此秉性,冷笑道:“今天下午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妹妹慕容绣?” 太史婉摇了摇头。 “王后为什么让宫人通知我妹妹被你扣押!” 太史婉注视着小蝉平静道:“姐姐,不知道你哪里误会了我,会认为我扣押了你妹子?” 小蝉看了端木凌一眼,他坐在案后神色阴暗,小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头脑有什么茫茫然找不到聚合的地方。 “小石子。”端木凌沉声吩咐,“去梧桐斋请慕容绣姑娘来。” 小石子也感到气氛不对,立即派人去请,一时间整个殿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太史婉立了一会儿感到吃力,弯腰捂住腹部,端木凌分别赐座。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随着那个被派去的小太监回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蝉眼角扫到那一抹藕荷色后,心便完全冷了下来。 向大王行过礼慕容绣走到小蝉身边,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小蝉此时全身疲软无力,抬眸笑盈盈的望向她,“好妹子,你真是姐姐的好妹子。” 慕容绣眼露茫然,“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这样吓人?”伸手去握她手,小蝉抽手闪开,起身立到一旁,重没有哪一个时刻如此绝望,一夜之间所有的人皆背叛了她,包括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妹妹。 “蝉姐姐。”太史婉轻声呼唤,“现在你妹子来了,你有什么话要问她?” 小蝉静立不动,双眼望向阴暗的角落,一言不发。 端木凌闭了闭眼,摆手示意她们都退出去,太史婉将要走到门口时突然倒下,吓的众宫人忙上前搀扶,端木凌起身走过去询问:“怎么回事?” 太史婉满面汗水,咬牙望向端木凌,“臣妾腹内很疼。” 有宫女哭道:“一定是王后匆忙赶来时跌了一下造成的。” “住嘴!”太史婉无力道。 端木凌眉头皱了起来,“跌倒了?”压了怒火道:“你们是怎么伺侯的!”指向旁边的小太监,“快些背王后回去。”太史婉用力扯住端木凌的衣袖,仰起满是汗水的面孔,“大王,臣妾吓怕,求您别离开臣妾。” 端木凌便再不耐烦这会儿也硬不起心肠,轻声劝道:“别吓,太医很快过去。” 太史婉大口喘气,泪水如珠般落下:“大王,臣妾想要我们的孩子,不要他出意外。” 端木凌听到这句再也忍不住,弯下腰轻轻将她抱起,向暖阁里走去。 喧哗很快静了下来,小蝉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烛火摇曳,有一只燃尽灭掉,室内又暗了几分,光影落到墙上投射出一个个巨大的影子,古怪而狰狞。 慕容绣轻轻走到她身边,微笑道:“姐姐,你输了,男人总是靠不住的,仍凭感情,你维持不了太久,妹妹还是那句话他必竟是一国之君,他将来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你得一件件吞下!” 小蝉斜了她一眼,眼神冰冷陌生。 慕容绣轻叹了一口气:“姐姐,你边这点打击都受不了,以后又怎么能承受得了这宫内的尔虞我诈?公子说的对,你虽聪慧却心肠太软。”她说完转身离去,厚重的棉布帘打在门框上“叭”的一声。 端木凌虽然不相信小蝉会杀人,但从现在情况来看小蝉的疑点很多,最后无耐只得将小蝉关在梧桐斋里,不许她见任何人,只余下东篱陪她在一起。 端木凌本想关她三天等他处理完与火国的战事后再说,结果这一关就是一个月,直关正月十五。 贺兰龙骦带兵直打入火国腹部,大军逼到火国的都城,火国举国惊慌,连派出三拨使臣,愿意割五座城送给风国,又愿意将一位公主送来合亲,至于说那个内奸他早已自杀了,将他的头悬上城楼。 端木凌的怒火这才熄灭,同意接收五座城,至于说那位公主,端木凌本有些犹豫,火国却不管不顾的将人送来了,众臣劝端木凌收下,因为与木国已联姻,现又同火国联姻,风国的地位更加巩固。 端木凌这其间去见过小蝉,本想同她说几句,她却理也不理,将自己关在内室,让东篱拦在门外。 东篱做事例来以小蝉为主,所以很坚决的将端木凌拦在门外,端木凌堂堂一国之君放下身架来见小蝉,千求万求见不着面,现在又被东篱碰了一鼻子的灰,想发火又怕伤了东篱让小蝉伤心,一腔子怒火无处宣泄,回去后立即宣布迎娶火国的公主。 展拓接到旨意去东门外十里铺迎接火国的公主,人马收拾停当,就见西边官道上火红一片,火国以红色为主,大红的旌旗列列在风中招展。 展拓注视着那队人马,心中起伏不定,不会是她吧? 还记得在兹坡那天薛衣绮找到他,柳眉倒竖,眼中全是失望,“展拓,我一直当你是一个君子,没曾想你竟也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我真是瞎了眼。”她一向快人快语,对他用情又深,那次只怕是伤透心了吧。 展拓心沉了沉,如果说小蝉曾是他心仪之人,那么薛衣绮便是他心底之人。相处时不曾觉得有什么,分开了才明白,原来她的率真,鲜明的性格,已经一丝丝一点点的浸入他的心底。 此时,不知道她是否已回火国,那晚伤她太狠,但他不得不如此,若是他不扣住她,端木凌行事时,她定会出面干预,那时再让端木半饶她的性命就难了。 只这层意思却永远没有解释的机会了,那天她离开时望着他的眼神那样绝望,似乎一生一世的情都用完了,只余下空落落干涸的眼眶。后来听说她没有跟着自己的哥哥回国,而是独自离开了。 火国送嫁的队伍已到眼前,展拓望向中间的马车,那里面坐着的是薛衣绮的姐姐还是妹妹呢?现在是不是也一轿中哭泣,为了自己被当做工具利用。 展拓迎上去,马车停了下来,一个宫女自其中走出来,转身掀开帘子,伸手扶出一人来。 大红的嫁衣,花纹繁复的袖口下露出尖尖一寸指尖如葱尖般白,随后是大红的衣裙,红衣似乎霞,一张艳丽的面孔出现在马车上。 展拓只觉全身的血都涌上头脑,无波的眼神刹时漫天海浪。 ------------ 一百零二 今生永隔 立在华盖叠覆的马车前,望着大王的新夫人一步步走近,展拓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只余一双眼睛呆滞的眼前的红影。 轻盈的走到马车旁,由下人扶下马车,抬眸间对上一对熟悉的眼眸,意料之中又充满意外,薛衣绮仅仅是略一怔便恢复了正常,依规距行礼,“公车大人。” 展拓静静的注视着她一言不发,深沉沉的没有底,薛衣绮冷淡的避开他的眼神,声音清冷的再次轻唤:“公车大人。” 旁边的卫士见自己的长官痴痴呆呆的望着新夫人,忙轻咳着提醒。 展拓充耳未闻,峻秀的眉目没一丝波澜,只是眼底的伤痛如深潭般浓,这些别人看不见,唯一可以看见的人此时却瞄也不想瞄一眼。 良久,展拓神色平静的行礼。 “小嫣。”薛衣绮随意的一点头转身离开,“这里距京城很近了,我以前曾经路过这里还遇到过歹人呢。” “真的吗?”薛衣绮的贴身丫头小嫣惊奇的问:“公主快给奴婢讲一讲,奴婢最喜欢听公主所见到的奇闻异事了,比说书的讲的还有意思。” 两人边说边走远了,将展拓生生晾在了这里。 展拓吩咐众人将四周巡逻严防,以防生变。 简单的休息后,再次出发,薛衣绮在小嫣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眼角看到展拓笔挺的立在马车旁,一袭黑衣格外肃穆,不提防脚尖踩到长裙下摆,轻呼了一声人便向后倒去,小嫣不提防眼瞧着她脱手而落,慌的大叫:“公主。” 腰间一紧,薛衣绮已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侧开脸,眼中露出冷漠而厌弃的目光。 臂间轻用力压住薛衣绮的挣扎,温和吐息,“公主多小心,万事保重。” 心骤然坠沉,强装的坚强几乎撑不下去,抬眸冷冷注视着他,唇角勾起,眉目间露出一抹艳丽的浅笑,“多谢公车大人。”纤指轻抬,扶在他肩上,借力起身,唇角自他耳边滑过,声细如蛟哼,“以后不必你设计我,我自己跳进来了。” 展拓伸出的双手僵硬在半空中,一任她被小嫣托住,裙角扫过空落落的手臂,淡淡的清香飘过,人已没入马车内。 马车辘辘尘土飞扬,刚才那一瞬那的轻触温柔再也寻不到了,展拓打马缓缓相随,人马依旧,古道尘飞,展拓却知道有东西却永远也不回来了。 小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角和东篱一起开一片地,她想等来年春天在那里种几株梨树,正弄的满头大汗,听到两个宫女进来笑嘻嘻的讨论着明天的婚事,小蝉开始没有意,后来听到一两句,什么火国的公主,公主如何美丽等等。 手中的铁铲当的一声触到一块石头,震的虎口生痛发麻,小蝉松开手,痛的两眼泪水。 东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接过铁铲继续翻着冻的生硬的泥土。 小蝉呆呆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道:“东篱,端木凌的新夫是火国的公主,听她们说很漂亮,你想不想见见?” 东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注视着她,“你要是想看,我陪你去。” 小蝉茫然四顾,“大王不许我踏出梧桐斋半步,我哪里也去不得,你去帮我看看,回来告诉我漂不漂亮,好不好?” 东篱轻蔑道:“有我,这里困不住你。”他的声音沙哑,每次说话都很简单。 小蝉望着他,想了想,用为点头,“好,今天晚上咱们就去。” 东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过去轻触她的发角,“蝉,想哭,便哭。” 小蝉怔了怔,眼眶便湿润了,轻笑道:“东篱,你真好。”眼角有泪珠滚滚而落。 当晚,东篱扯了小蝉溜出梧桐斋,直奔向太史夫人的凤仪殿的偏殿,明日火国公主将由这里出嫁。 偏殿内一片灯火通明,许多宫人太监还在忙碌着,准备着明天大婚的事情,两人不敢走回廊,沿着院角一排海棠树后走到偏殿正室窗前。 东篱将窗子轻轻推开一角,让小蝉向里看,这一看之下小蝉僵在那里,此时正好有两个宫人走过来,东篱伸臂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先蹲下来。她却大力挣脱开,起身直奔殿门而去,那两个宫女不提防吓了一跳,尖叫着逃开了。 小蝉推开门一直奔到最里面已脱去外袍的薛衣绮面前。 小嫣吓了一跳,起身挡住小蝉,“你要做什么?” “薛衣绮。”小蝉轻唤她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衣绮认得是小蝉,摆手让小嫣让开,淡然回答,“我便是火国送来和亲以求退兵的那位公主。” 小蝉胸口顿时钝痛,回头向小嫣吩咐,“去倒些热花给我们。” 小嫣怔了怔,转头望向自己的主子,薛衣绮点头道:“去吧。”小嫣这才担心的退了下去。 “为什么要嫁给他?”小蝉上前问:“我知道展拓是喜欢你的。” “你错了。”薛衣绮冷淡道:“是我喜欢展拓,而他对我却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小蝉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的情况危急,就算展拓不捉你,其他认得你的也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他反倒不好保你,不如早早亮出你的身份,看到你有用,不论是端木凌还是其他人都不敢伤你。” “是吗?”薛衣绮嘴角微微抽动,“就算是当时情况急,他所做是为了保我,可后来为什么一句解释也没有,当我质问到他脸上时他也不做声,我恨的要回国时,他也不理不问!一步步把我逼到这一步,现在我已是火国求和的工具,来的路上是他守护着,他还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见到我,恭敬的行礼。你说他喜欢我,有这样喜欢的吗?” 小蝉暗叹,展拓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就算再多委屈再难做的事,他重不说一句。 “那是因为他的个性便是如此。”小蝉解释,“就算委屈死他,他也不会说一句话,当初肯定是因为他觉得你是火国公主,而他只不过是风国的一个小侍卫,不值得你喜欢。可是他一定没有料到你会嫁给端木凌,当看到你时,他一定很难受,但就算再难受他不会告诉你的。” 薛衣绮已忍不住泪如雨下,泪眼朦胧的望着小蝉问:“那么你来告诉我,这样的男人,值不值得我守着呢。” “不管值不值得。”小蝉握住她的手,“都不足以让你嫁给端木凌。” 薛衣绮所有强撑的强大皆倒塌,“我可以自己选择吗?”全身止不住的发颤,心底那抹气愤,不甘,委屈和赌气的自生自灭,都让她再难承受,“我没得选了,火国大败,几乎丢了京都,父王一夜白发,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可以为他解忧,姐姐妹妹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逃跑,我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此时我不为他分忧谁又为他分忧呢!” 小蝉和她在碧落镇回京的路上相识相熟,素来见她泼辣活泼,几时见她如此楚楚可怜,心中同样悲愤难过,走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所有的话语都苍白无力。 “他不是认为自己做为一个侍卫配不上我这个公主嘛。”薛衣绮咬牙颤抖,“那我便嫁给他的大王,这样他就会满意吧。” 小蝉心疼的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你这又何苦。”想了想道:“阿绮你不要嫁给端木凌,我去求端木凌。” “他会答应吗?”薛衣绮泪眼婆娑的望着她,“听说你们大王的脾气很不好。” “我试试。”小蝉道:“成与不成,总要试一下,不然,一辈子都会后悔。”说完不理会薛衣绮的担忧,转身开门而去。 “不要去!”东篱自门外黑暗中走出挡在她面前。 “东篱,你不明白。”小蝉急切道:“我若今晚不去,事情就会错的更多,错的更利害,连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要去!”东篱再次拦住她,“他不会相信你。” 小蝉垂下头,再次抬头目光满是坚定,“还是那句话,我试试。”绕开东篱匆匆而去。 东暖阁中烛光明亮,小蝉松口气,至少端木凌还是在宿在这里,不管如何生她的气,他也没有去长乐宫,小蝉脚步更快了,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 守在门口的小石子看见她,忙拦住他,“大王睡下了,公主怎么来了,你不是?”下面的话他没有敢问出口。 “我要见他。”小蝉推开小石子径直向里闯。 “公主!”小石子再次拦住她,高声道:“大王歇下了,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小蝉摇头,“小石子公公求你了,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小石子不敢硬扯她,只管拦在她面前,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 小蝉心渐渐沉了下去,停下脚步目光沉沉的问:“你为何如此拦我,难不成这里歇着的还有其他人不成?” 小石子一怔没有敢回答,身后脚步轻响,有人温婉的问:“出什么事了?” ------------ 一百零三 承诺婚事 “原来是姐姐。”自端木凌东暖阁走出来的竟然是王后太史婉。 “这么晚了姐姐有事吗?”太史婉温柔的笑问,随手拢了一下凌乱的长发,她的随身宫女思烟立即走出来,取来外衣为她披上。 小蝉转头看了一眼小石子,他低头退至一旁。 原来如此! 小蝉已分辨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向太史婉行礼,“我有急事要见大王。” 太史婉面露难色,“明天是大王迎娶夫人的日子,他今日太累已经睡下了。” 小蝉此时耐心已失,绕开太史婉径直向里走,小石子这次动也没有动,太史婉轻声劝道:“姐姐这样贸然进去只怕大王会不高兴。” 小蝉理也没有理她,抬脚踏入内室,不曾想端木凌已醒来,在软榻上拥被而坐,一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双眼灼灼的注视着她。 所有的话刹时噎在喉间,小蝉好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开口,呆滞了一会儿,疏远的行礼,“请大王明天不要娶火国的公主。” 端木凌湛黑的眸中波涛汹涌,盯着她问:“为什么?” “我们风国已灭了火国的威风,火国已无力翻身,又何必娶火国的公主让他们王室怨恨呢。”她顿了顿,低声道:“把一个仇恨自己的人放在身边,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端木凌眸中火芒闪烁,沉声问:“你担心我?” 烛光下他眸光漆黑,眉目中依稀有少年的茫然,心怦然而动,所有委屈涌上心头。 “王上已安歇了。”隔窗传来一声柔软的声音,不知哪位大臣来访,太史婉正在推辞,多么贤惠的一位王后,小蝉眼中的茫然渐渐退去,取而带之的是一抹生硬的疏远。 “大王应以国事为重。”低头恭敬道:“此时强敌环视,火国虽然败但死灰未熄,还望大王慎重!” “小蝉。”端木凌蓦然打断她的话,“我不在乎这些。”他定定的望着她。 她冷冷的望着自己的衣裙下摆,一言不发。 “只要你说。”端木凌起身走到她面前,未系好的外衣荡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只要你说。”他弯下腰,单手托起她的下颌,凝视着她的双眼,“我便退婚。” “我说什么?”她被动的注视着他。 “说你。”他轻声诱哄,“说你不同意,说你愿意嫁给我。” 心顿时乱成一团,只要她开了这个口,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这个男人,可以解脱展拓和薛衣绮的苦恋相思,一切问题似乎迎刃而解。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心甘? 门外立着的是他的王后,客栈里呆着的是他的新妃, 所有的承诺在这些面前都变的不堪一击。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他指尖轻轻滑动,“只要你嫁给我,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纳任何妃子。这一生只要你一个!” 他的眸色深沉,似乎一汪流动的潭水,将她整个吞进去。 “我要好好想一想。”她开始退却。 “没有这个时间了。”端木凌单臂向前将她揽在怀中,面颊几乎贴到她脸上去,“后天便是我纳妃的日子。” “大王。”有人自外面匆匆跑进来,小蝉一惊要挣脱,端木凌却手臂一紧,目光紧盯着她,低喝:“退下!” “边疆急报!”是小石子。 端木凌神色未变,声音越发凌厉,“退下!” 一阵脚步声,小石子退了出去。 “边疆急报。”小蝉微动,“你是大王。” “我在等你回答。”他将额头贴上她的,“小蝉,一句话而已,真的这样难嘛。” “我得想一想。” “我什么都答应你。”端木凌皱眉,“我以我的天下起誓,我重未曾喜欢过别人。” 僵直了身体,任由他紧紧拥入怀中。 门再次响起,“大王恕罪!”这次进来的是太史婉,“边疆出了大事!”她跪在殿门口,低垂着双眸,脊背却挺的笔直。 小蝉看了端木凌一眼,端木凌充耳不闻,沉了脸,“我知道了,王后退下吧。” “请大王以国家为重!”太史婉长跪不起。 端木凌低下头,审视着小蝉,柔声道:“我在等你回答。” 小蝉感觉到太史婉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背上,心怦怦而跳,隐隐觉得,此次若不答应,只怕今生都再也没有机会。 “我答应你。” 喜色立时染上端木凌的双眸,手指用力托起她的面颊,低声诱哄,“再说一次。” 小蝉面如火烧,轻轻推了他一下,“现在可以去了吧?”不等她说完,颊上一片温热,却是端木凌轻轻吻了她一下。 顿时大窘,身后还跪着太史婉,他竟然如此。 “在这里等我。”不等她开口,他在她手上用力握了一下,含笑转身,持了烛台向太史婉道:“呈上来。” ------------ 一百零四 是尘埃落定还是新的开始 阶凉如水,衣裙滑凉,小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梧桐斋。 月光下,大红的廊柱漆黑如墨,挺直的排列着。 小蝉忽然觉的没了力气,偎着身边的廊柱缓缓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十岁认识了他,他是一个孤傲冷漠的公子,他曾有一种痛恨而疏远的目光望着她,甚至举剑要杀掉她。 七年后,他已是蔑视天下的君王,他冷漠他霸道,却一心渴望寻找一处温暖。 而她,是不是他可以依靠的那片温暖呢? 她侧脸将滚烫的面孔贴上冰冷的木柱,终于可以嫁给他了,为什么没有一丝喜悦呢? 难道自己不爱他? 不爱吗?似乎自懂得人间真情后,这个男人便一直存在,天经地仪的占据了她整个心。 爱他吗?为什么没有恋人复合的欣喜? 可是,不嫁他,她又要去哪里?到哪里寻找心的落脚? 轻而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她身侧。 良久,两人一动不动。 “如何?”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东篱。 “他答应不娶薛衣绮了。”小蝉轻声回答。 “你为什么不高兴?”他问。 小蝉抬头摸了一下脸,是什么表情呢?难道不是开心? “你承诺了他什么?”东篱继续问。 小蝉抬头望向他,因为背着光,看不见东篱脸上的伤,只觉一片光晕中,他身姿削瘦挺拨,但并不单薄,如同山间坚韧的青松。 “换成我。”小蝉迎着他浅笑,不知为何眼角却缓缓潮湿了。 东篱一动不动,就那样低头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抬袖为她抹去脸上的泪珠,“你该开心才对。” 小蝉将手按在左胸口,“可是这里总是疼。” “因为是换的吗?”东篱爱怜的注视着她。 摇了摇头,她知道端木凌是爱自己的,甚至超过自己爱他,可是为什么这样不甘心,不舒服,难道从此后便为了这个人绊在深宫,面对太史婉和慕蓉绣这样人的明争暗斗。 温暖的指腹轻柔的滑过她的脸颊为她抹去泪水,他弯下腰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等你想明白了再回来。” 小蝉僵住,这是个好主意,但如果这样做,后果是什么? 似乎明白她的担心,东篱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和展拓他们一起走。” 心骤然下沉,如果她离开,只有把展拓和薛衣绮也带走,但这样端木凌就同时失去了他们两个最新近的人,这样等于抽了端木凌的脊骨。 “东篱。”她勾起唇角,眼中依旧有止不住的泪珠滑落,“我不后悔,答应嫁给他做夫人,我一点也不后悔。所以,我并打算离开。” 似乎有什么在一刹那间坚定下来,小蝉起身望着廊外清亮的月光,目光柔和如水,“对,我不后悔,我自小便认得他,我知道他要什么,自回到他身边,我便知道我这辈子和他在一起,没敢想过嫁他。但得知他娶王后的消息后,我还是悲痛的要死过去。现在不过是有些困难在眼前,我怎么能退缩呢。” 她转过身,月光中她的面孔如世上最温润的良玉,“东篱,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守在他身边,我时刻提醒着他,有我,在这世上他就不是孤家寡人。至于其他人和那些个所谓的明枪暗剑,都让他们来吧。”她勾起唇角,宛若盛开到极致的梨花,绽放出夺目的光芒,“我不怕!” 东篱凝视着她,久久不动,眸底有一丝绝望升起,但很快泯灭了。他微一点头,“不论你去哪里,我都守着你。” 小院内月光如水,天地都寂静了下来,黑漆漆的夜色正在退去,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这究竟尘埃落定还是新的开始? 顾不了那样多了,珍惜眼前人,握紧手中的幸福,不要让它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