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胭脂巷子 天冥国。 常顺十八年。 胭脂巷。 这是烨城最豪华的一条街道,栋栋房子都是金色琉璃的瓦片,朱漆的百鸟柱子,金丝线绣着的锦布花旗迎风飘扬,轻拂巷中人的春心,暧昧至极。阁楼上阁楼下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 当然的,这胭脂巷也是实如其名。所谓胭脂香,所谓莺啼转,这里是集聚青楼的一条巷子,花红柳绿,夜夜笙歌,美人纤腰飞燕,美人绝色如环。这里,是男人们的天堂。 而天堂里的最里端,却歪出了一处破房子,极其不协调地夹杂在巷中最深处。几乎快腐朽的几根榆木头柱子杵着,晃晃悠悠撑起着一片茅草屋顶,寒酸破旧。再细细看去,那屋子门口正坐着一个穿布衣的妇人浣洗着衣物,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看不清楚面庞。而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窈窕的少女,正手舞足蹈,天真无邪…… “娘亲,听说旖红阁来了位新的姑娘,舞跳的可好了。”说话的少女眼眸里面有着无比的兴奋。虽然她只是穿着一件泛黄的粗布麻衣,可是依旧美得让人恍惚。 阳光下,她的肌肤如若凝脂,泛着朝气的光泽,吹弹欲破,让人舍不得碰触。睫如蝶翅,眼眸如同琥珀般纯净,透着纯真,时刻都有着温暖的笑意。虽然未施粉黛,却美得完美无瑕,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如黑色绸缎般细致长发随意地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任何的头饰,余下的头发松散在肩上,纯真地话语,只觉得她像孩子一般单纯。 “知晓了。苍苍,去送衣服吧,早去早回,记住切莫久留。”答话的妇人便是那个用白纱蒙着半张脸的人,她的眼角约莫已有了些细纹,但是仍然不难看得出她的风韵犹存。相对于少女的兴奋朝气,她显得没有一丝生气。尤其是那一双手在洗衣水里泡得皱皱巴巴,相比于她的脸,要老上个一二十岁。 “哦。”少女闻声,高昂的兴致一下子就跌了下去,她失望的哦了一声,接过妇人手里的衣篮子,悻悻地出了门。 这个少女,名叫莫忆苍。那个妇女便是她的母亲,单影影。 莫忆苍小心翼翼护着装衣物的篮子,低着头,躲避着流连在这烟花巷子里不怀好意的男人们。可是,经过那旖红阁人满为患的门口时,她仍是忍不住驻步停留了。 见着旖红阁的热闹非凡,她不禁感叹,那新来的姑娘被传的神乎奇乎,难怪这旖红阁的人要比其他艺楼要多得多呢。 只是,今日送的衣裳没有旖红阁的,不然,她还真想进去看一看,说不定能遇上那个会跳舞的姑娘呢。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正在莫忆苍出神的瞬间,突然间头顶的上方传来极好听的女子声音,娇媚至极,又不失优雅。忆苍闻声抬头向上望去,那声音是从旖红阁传出的,可是,阁楼上的那扇窗却是紧紧关着的,看不见赋歌的人。 ------------ 第二章 凤求凰 这是首琴歌,为何有人赋歌,无人奏琴呢?莫忆苍心里纳闷着,直到仰着的脖子开始渐渐酸痛,可是楼上依旧没有动静。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就当忆苍正打算放弃,抬步准备离去时,楼上又传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比起那女子,这个男子的声音更甚好听。莫忆苍听的有些出神,抬起的步子又缓缓缩了回去。这《凤求凰》本是男子所唱,虽然那女子的声音好听,比起气势来远远是及不上那男子的。 以莫忆苍在这胭脂巷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女子,绝对是极品,而那个男子……绝对是极品中的极品。 就在莫忆苍无限畅想的时候,突然间,琴声骤然响起,虽然突然,却又在一瞬间行云流水,让所有人都欣然地接受了它的突然,止步倾听。 那琴声,时而清脆,时而悠扬,时而婉转,时而静雅……让人不由得沉醉,学了十多年琴艺仍弹不完整一首曲子的莫忆苍,听着琴声,心中感慨万千。不过,她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比如说读书,她读起书来,可是常人不能比的。这,多亏了父亲吧。 一想起已经过世的父亲,忆苍又耷拉了下去,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六岁那一年。狠狠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甩得掉所有不好的回忆。直到头被摇得有些浑浑噩噩,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平静。 吱呀一声,那楼上的窗子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打开了,开窗的声音打断了琴声,莫忆苍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那楼上,一个美若倾城的男子,正巧也直直地望向她。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风吹着他头上系发的缎带和墨黑的发,容貌漂亮得根本不似真人,就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这种容颜,已经超越的男与女,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那男子伸出了手,直指向看得呆傻住的莫忆苍,对楼下一干人的唏嘘惊呼不以为然,喊道,“锦歌,你看,那孩子与你长得真像。”那声音与刚刚赋歌的男子一摸一样。 果真是极品。莫忆苍回神,心中感叹,见着那男子指向自己,心不由得莫名的慌张了起来,脸一红,赶紧转身,打算离去。 “莫走!”那男子见莫忆苍转身,皱了皱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莫忆苍仍没有止步的迹象,他竟一个飞身,从楼上的窗子里直直飞下,稳稳地落在了莫忆苍的跟前。 莫忆苍虽然在这胭脂巷子里见得多了,但是仍然被他突如其来的飞身拦截吓了一大跳。由于自己往前的惯性以及这个美男子的突然出现,莫忆苍一个趔趄,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泽轩,我看你只是想占占便宜而已吧。”楼上的窗口,一个神态悠闲,粉腮带笑的貌美女子悠悠地探出了头,她的双目犹如一汪深泉,勾魂摄魄,顾盼之际,又有一股冷傲清雅气质,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细细看去,真的与莫忆苍有些相似。 ------------ 第三章 泽轩公子与锦歌姑娘 “是吧是吧,锦歌如是想,那泽轩就如是做好了。不然锦歌可不就冤枉了我?不划算……”那妖媚的男子听了名叫锦歌的女子的话,竟然丝毫没有放开莫忆苍的意思,反而双手一箍,紧紧地抱起忆苍打了一个圈才轻轻放下。明明占了便宜,却笑的一脸无害。 “公子,忆苍并不是旖红阁里的女艺。”莫忆苍着实地被这个公子的轻浮举动吓得一跳,她不禁有些恼怒起来,什么歪斜道理,难道这公子以为她是这青楼的女子,拿她逗乐?她莫忆苍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对啊,本公子就纳闷了,这旖红阁怎会用这么小的孩子呢?说,是哪家没有良知的艺楼?”那男子对莫忆苍的恼羞成怒不以为然,他悠然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水墨折扇,轻轻地莫忆苍头上敲了一记,含笑望着她问道,大有帮她打抱不平的意思。 “公子,忆苍只是个洗衣的浣女!莫贱了公子的扇子!”莫忆苍不知那公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懂她话中的不满。凭什么就如此断定她是艺楼的女子?于是,恼羞之下不由得又加重了语气,一把推开那支敲头的扇子。想了想怕他又趁机占便宜,重重地跺了跺脚以示警告。 “哦?哪家的浣衣女,本公子要了!”那公子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偏了偏头,显得无谓的样子,竟一把抓住她的手,霸道地说道。 “公子啊,喏,就是巷尾那家破屋子里的啊!我找她娘要了一年都没要来呢。天生的洗衣命。我看呀,您也要不来的。”旖红阁的老鸨何花姨正一扭一扭地走了出来,边扭边说,时不时还挥舞着手里的紫色手绢,一股浓重的胭脂味弥散开来。 “哦”这下,泽轩公子好像彻底地死心了,一股失望的情绪尽摆脸上,但握着莫忆苍的手仍然不放。 “那,公子,忆苍可以走了吧?”莫忆苍看了一眼何花姨,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但是再转头望向眼前这个妖媚公子时,却又是无辜地开口。 她在这胭脂巷子里混,深深知道,若是男人不吃硬,那便是吃软的了。这个公子不是个易摆平的人,靠着天真无辜的脸,她依旧演的风生水起。 “走走走,送完衣服赶紧来趟旖红阁,有衣服要洗。”何花姨看着莫忆苍十年长大,对她的伎俩了如指掌,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绢,只希望她赶紧给走了免得给她添乱。 莫忆苍不再言语,使劲挣开了那只魔爪,继续装着不谙世事,慌慌张张紧了紧提在另一只手中的衣裳篮子,以极快地速度离开了旖红阁。 那绝色公子也未曾再去拦她,只是笑看着仓皇而逃的莫忆苍,嘴中喃喃,“忆苍,忆苍?”优雅地一转身,随着一扭一扭的何花姨又进了旖红阁。 忆苍,忆苍,十年前传遍京城的六岁诗童才女,她叫莫忆苍。十年后,可还有谁记得诗童才女莫忆苍呢? 但她不会忘,尽管那一年她只有六岁,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无心哥哥走的那一年,莫家被抄的那一年,母亲带她来到这胭脂巷那一年,一瞬苍凉的那一年。 ------------ 第四章 忆之苍苍 “奉天承运,天冥皇诏曰,罪妇单影影接旨!罪臣莫子木官居一品上御夫子,身为太傅,却趁职务之便,盗取太子府中夜明极品透玉雪砚。莫子木为天下人之师表,竟盗取皇家之物,罪当革去官职,施以断指之刑,充公家产,以儆效尤。今,天之责尔,罪臣莫子木上月已故,刑之则免,即日抄家。钦此” “我是孤湖族的公主!我要见皇上!”单影影死死地跪在地上,久久不动,直到颁旨的侍者念完圣旨,她才一字一句的开口,不卑不亢。 自己的夫君,为人性格秉直,行得端做得正,怎么会去偷什么雪砚,更何况她见也没见过那个东西。这莫须有的罪,何患无辞? “这便是皇上颁的旨,公主又怎样?那孤湖族早以被天冥收服,你这戴罪之身的人还是不要去罪上加罪的好。”颁旨的侍者瞟了一眼一脸决绝的单影影,轻蔑地说道。 “我孤湖族的公主!我要见皇上!”单影影权当没有听见,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见到皇上,大不了当面对峙,无论如何,也要还给夫君一个清白。 “懒得和你啰嗦,来人,遣!”那侍者见单影影无动于衷,不耐起来,一挥手,身后的佩刀侍卫便动起手来赶人。 “娘亲”跪在地上的下人被一个一个拖出莫家的大门之外,眼看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侍卫就要走向自己,六岁的莫忆苍连滚带爬地奔向了自己的母亲。 单影影将幼小的女儿环在胸前保护着,冷漠地环了一眼四周,拉的拉,扯的扯,这莫府的下人无一不是痛哭流涕。 谁都不愿意莫家就这样散了,谁都知道这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可是,皇上颁的旨,又有谁敢不从呢?一行清泪沾湿了脸上的白纱,单影影知道,已成定局了。 默默地再回望一眼厅堂之上那个灵牌,夫君的七期都还没过。 她站起身来,牵起瑟瑟发抖的忆苍,缓缓地走向厅堂取了灵牌,缓缓走出了莫家大门,她轻声安慰哭个不停的莫忆苍,“苍苍莫怕,我们自己走。”不过是没了莫家,又不是没了性命,只要自己又一口气活着,就得好好带大这个女儿。 莫夫人带了头,莫家的下人便也不再挣扎,一个一个,神情淡漠地走了出去,似乎是死了心,绝了望。 “哼”颁旨的侍者冷哼了一声,待他们完全走了出去之后,嘭地一声狠狠地关上了莫家之门。 单影影是个淡漠之人,莫家的下人虽然对莫家有情,但也不知如何与这个冷如冰霜的夫人说话,渐渐地,莫府门口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下了可怜的母子二人。 “娘亲,我们去哪?”这突然的变故让六岁的忆苍不知所措,她红着眼睛,抿着嘴,小心翼翼地询问母亲。 “去那”单影影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忆苍顺着母亲的手望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烟花之地,烟花巷。 “苍苍,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娘亲为她人洗衣,你送衣。” “嗯。” ------------ 第五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莫忆苍百无聊赖地站在旖红阁的大厅里,一眼一个金碧辉煌,一眼一个温香软玉,干巴巴地等着何花姨招呼完客人。 何花姨笑着,脸上厚厚的胭脂粉一个劲地飞,始终还是遮不住脸上那褶皱的纹路,加上笑的多,简直成了一朵花,一朵皱不拉几的菊花。 “楼上最里间,锦歌姑娘那,挂着牌的。去,去,你自己去把衣服收了就走。”她背身指着楼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她也许是最终考虑到自己确实无暇去搭理站了良久的莫忆苍,不然她才不会让这个穿的这么穷酸的小姑娘片子在旖红阁跑来跑去呢,真是毁了旖红阁的大面子了,丢脸丢到她大姨娘家去了。 莫忆苍倒是无所畏惧,应了一声之后蹭蹭蹭就往楼上跑去了,她只想着能帮娘亲多拿几件衣服洗,就能多赚些家用了。左躲右闪着动手动脚的咸猪手,好不容易才到了二楼阁楼,一眼望去,找着有红牌的房门。 旖红阁的红牌姑娘会在房门上挂上一块漆红的木牌子,上面会写着红牌姑娘的最爱的诗句或者歌词,这是旖红阁一向以来的规矩,姑娘们都以得红牌为荣。 何花姨说的锦歌姑娘,应该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个姑娘吧,刚才那个公子还喊她名字呢。以前也未听说过,想想应该就是那位新来的红牌了。莫忆苍一边找着,一边想着,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刚才那位公子已经走了。 叩叩叩 “锦歌姑娘,我是来取衣服的忆苍。”莫忆苍小心翼翼地敲着门,习惯性地抬头望去那块小小的红色牌子,这个锦歌姑娘的红牌上隐隐刻着的竟然是问君能有几多愁?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这锦歌姑娘不怕牢狱之灾么? “进来吧。”慵懒好听的声音响起,是女子的声音。 一脚踏进,莫忆苍就开始后悔了。 有没有搞错,这房里竟是一片暧昧,那位白衣的公子不仅没走,还稳稳当当地躺在了暖床之上,斜睨着好看的桃花眼望向莫忆苍,手里却玩弄着锦歌姑娘的发丝。那位锦歌姑娘更甚,上衣已退到了胸口,香肩半露,光洁白皙的皮肤透出隐隐的诱惑光泽,她斜跪在暖床之下,偏着头靠在那公子的身上,两颊晕红,闭着眼睛呢喃,“泽轩,锦歌可为你解了愁?” 啊,问君能有几多愁?原来锦歌姑娘竟是这个意思。 “锦歌姑娘,切莫玷污后主之意。”莫忆苍将手中的空篮子重重地一放,心中有股无名的怒火涌了起来。 床上卿卿我我的两个人突然地都睁大了眼睛,暧昧的气息很奇怪的一瞬全无。锦歌姑娘定定地望着莫忆苍,却没有任何恼怒之色,突见有些尴尬,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而那个被称作泽轩的白衣公子却在短暂的诧异之后笑了起来,这笑比何花姨美多了,他眯起了眼睛问道,“忆苍,那你说,锦歌如何玷污了?” ------------ 第六章 《虞美人》 天冥国十八年前江山易主。如今的皇帝慕容嘉德是发动叛乱才得来的皇位,开国以来,虽然国家渐渐强盛,日益繁荣。但是,所有的开国皇帝毕竟都是有所顾忌的,这是恒古不变的铁律。抢来的江山,无论如何都是怕再次被抢走的。 慕容皇帝得帝位时便颁下了旨意,前朝的宇文皇室一律归顺抑或斩首; 前朝的皇室姓氏复姓宇文也一律改过,天下再无宇文姓氏; 与前朝有关的书籍史册也一律修改; 与叛变易主有关的诗集书册当然是一律禁言…… 而李后主的《虞美人》自然也是在禁止之列的。 进门前,莫忆苍一直以为那位锦歌姑娘是一时糊涂,竟然用了这么一句禁词里面的句子。哪里想到,锦歌姑娘原来是这个意思。单单是指为这些花客解愁。 这李后主虽然是亡国之人,但是在莫忆苍心里却是个非凡之人,他的才学,他的忧郁,他的诗词都是她所敬仰的,没想到竟然被…… “忆苍只是来收衣服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纵使她敬仰李后主又如何,在这现世里,她也不想祸从口出,为争一口之气,惹来不必要的灾祸。 “可是,今日你得罪了锦歌姑娘,你以为本公子能轻易让你就这样走了?”那泽轩公子不依不饶,缓缓起身,踱到门边,悠然地把门栓一插,转头仍旧笑着对她问道。 无赖,无赖,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是不折不扣的无赖!莫忆苍见那公子把门也锁上了,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反正门也关着了,真要有人追究起来她权当没说过好了,打死不承认! 莫忆苍豁了出去,愤愤然地开口,“说又何妨?这‘问君能有几多愁’本是《虞美人》中的一句。本是李后主亡国之后所抒发的一丝怀恋之情,如今却被锦歌姑娘用在花客身上,不觉是玷污了李后主那一抹爱国之痕么?” “倘若公子是那李后主,你又作何感想?”说到最后,莫忆苍仍是有些底气不足,反问了一句那公子,哼,就算被官府抓走,也要拖你一个下水! “忆苍好胆色!”那公子玩世不恭的脸上渐渐凝重,待她说完脸上竟然露出了欣赏之色,一边拍手一边称赞眼前这个小姑娘。 “莫锦歌佩服。”锦歌姑娘本是淡漠的脸上竟也浮起了微笑,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上前一步,双手握拳,拱了一拱。 “我……我也姓莫,莫忆苍。”忆苍诧异这这两个人的转变,更加诧异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巧合,与自己同姓。 叩叩叩 “苍苍,你怎么送个衣服也送这么久啊!娘洗衣服都不安心。”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单影影一直以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女儿,这烟花之地龙蛇混杂,每次忆苍出去没有快点回去,她便会出来寻人。 那公子抽开门栓,为莫忆苍打开了门,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忆苍有些不自然地点头答谢,匆匆出门握住了单影影地手,快速离去。 ------------ 第七章 造访 直到出了旖红阁,莫忆苍却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那阁楼之上,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突然间,那扇窗似乎有感应一般,竟然开了,那个妖媚的男人一脸灿烂的笑,朝着她喊着,“忆苍,我叫温泽轩!” 他叫,温泽轩。 莫忆苍与他的目光相遇,莫名的脸一红,慌忙地转回了头,不去理他,刻意地拉着单影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娘亲,原来那个新来的姑娘叫莫锦歌诶!” “哦”单影影看了一眼有些异样的莫忆苍,仍然一贯冷漠。 “和我一个姓诶!”莫忆苍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面对母亲的淡然而曳然而止。 “哦” “和我还很像……”渐渐地,莫忆苍感觉背后的目光消失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起来。 “这样啊”单影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不过瞬间又被木然代替。 “嗯……” 紧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 “请问,这是莫忆苍的家吗?”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她听过不忘的那个好听声音。 “泽轩公子?!”莫忆苍一个激灵,赶紧跑去开了门,单影影看了一眼女儿,不动声色地收拾着屋子。 “忆苍,还有我。”莫锦歌微笑,亭亭地站在门口,她身子纤细,上身穿着一件绿绸缎子,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茉莉白花,衣袖上银丝线绣着银色鳞片,阳光一照,耀眼之极,她腰间系一条纯白雪缎裙,犹如那荷塘里的白莲直立,露珠星星碎碎散在荷叶之上。 她身后才是泽轩公子,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半头,亦是含笑看着开门的人。二人均是穿着白色素雅的衣服,仿佛一张仙人下凡图,看的莫忆苍怔怔出神。 “请进。怠慢了。”母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忆苍回神,赶紧将门拉开,让出一条道来。 “这位便是莫夫人吧,我是旖红阁的莫锦歌,忆苍刚才忘记把要洗的衣服带回来了。这位是温泽轩公子,他陪我一起送过来而已。没有别的事情。”莫锦歌浅笑着,在有些暗黄的屋子里,她的笑显得明媚至极。 “劳烦泽轩公子与锦歌姑娘了。”单影影稳了稳脸上的面纱,上前几步,从温泽轩手里接过了衣物。 莫忆苍端着茶水出来,恭恭敬敬地奉上,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泽轩公子、锦歌姑娘。”在母亲面前,她永远只是一个乖巧的女儿。 “不谢。忆苍,上学的么?”温泽轩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这是个比较简陋的房子,空间也很狭小,谈不上厅房、卧室与书房。看起来就只有一条通间。而他们所坐的地方本应该算是厅房,却只摆有一张简单的桌子与几把有些破旧的椅子。但是在挨墙的地方却摆满了好几个大的书架子,放满了书籍。 大概这人家很少有客人来往,所以这厅房应该是书房才对。而如此简陋的家居,那些书怕是这户人家最贵重的财产了吧。 ------------ 第八章 拜师 “上学……不,不上学的。”莫忆苍结结巴巴地答道,心里难免有些自卑。自从六岁那年父亲亡故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教她读书了。母亲虽然知书达理,却是异族,教起她来又有些困难。但是母亲见她聪明,又不想让她放弃学业,便省下钱来替她买书。其实,自己所学,基本上都是平日里看书得来的。 “忆苍一个女子,连禁书都通晓如此之多,这么聪明,当然是上学的了,而且肯定有个好的师傅。”在一旁喝茶莫锦歌有些不以为然,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道。 “不,不……我六岁以后就没有上学了。”莫忆苍被提及以往的伤心之事,不由得低下了头,想掩盖住自己的难过。 “那这些书……”温泽轩缓缓起身,走向墙边,一只手扶着书架,大致地望了过去,藏书之多,涉及之广,无所不有。 “这些书,是娘亲攒钱替我买的。”莫忆苍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想起这些年她含辛茹苦,洗坏了双手,都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心生生地疼痛。 “那……自己学的么?可都记得了?”温泽轩转头,定定地看向莫忆苍,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了眼中。 “都看过了,但不尽记得。”莫忆苍不知温泽轩为何总是问她,气氛有些尴尬怪异,答着答着声音便越来越小。 “那,忆苍可愿意有个老师,教你记忆之术?”温泽轩改了方向,不再沿着书架走,而是一步一步走近莫忆苍,“你如此聪颖,若是有好的记忆之术,过目不忘,以后定能成才!” “公子何出此言?”一直在旁沉默的单影影突然站起了身,望向温泽轩。 “哈,忆苍你有幸了。泽轩公子便是这世上唯一通晓记忆之术的人。还听不出来,他想收你为徒!”一丝不悦从莫锦歌的脸上一扫而过,不过转瞬即逝,她放下茶水,轻笑一声说道,虽然是笑,却充满了不满与不甘。 “这……”莫忆苍没有在意莫锦歌的转变,只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师傅有些接受不了。且不说锦歌姑娘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娘亲也不会同意由一个陌生人来教她吧。 “不信么?刚才我从书架的这一边走到了另一边。那我现在就能把这一排的书名通通说出来!”温泽轩说道此处,一股傲气尽摆脸上,他背对着书架,缓缓开口,“《弟子规》、《蛊毒之术》、《黄帝内经》、《古乐百首》、《琴技杂选》……”这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直到最后一本被温泽轩准确无误地说出,莫忆苍已经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沉默良久的单影影突然地开口,“苍苍,还不快去拜师。” “啊?师傅?”莫忆苍还未反应过来,那温泽轩便满脸的笑,连连应道,“好好,乖学生。” “恭喜泽轩。”莫锦歌放下了茶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口中说是恭喜,可是,却看不出她有一丝喜色。 ------------ 第九章 柴房的蜘蛛 “那好,今日就先告辞了。忆苍,明日旖红阁见。”温泽轩见莫锦歌已起身出门,脸上也有些不悦。不过,好的涵养仍让他保持着微笑,他对单影影做了个告辞的动作,留下一句话便匆匆出了门。 单影影见他二人已经走远,便起身收拾起了茶杯,转身出门进了屋旁的一个茅草房子。这,便是她家的柴房。 莫忆苍乖巧地跟在母亲身后,想插上一手帮帮母亲。 “苍苍,去房里看书,别在娘亲身后碍事。”单影影转身,对着身后的莫忆苍说道。 “娘亲,苍苍长大了,有力气了,能帮你干活了。”莫忆苍不依不饶,上前就要夺过她手上要洗的茶具。 “去读书。娘亲不需要你帮。”单影影缓缓地又转过身,背对着忆苍说道,眼睛有些潮湿,有这么懂事的女儿是她的欣慰。 “不读……圣人训,‘有余力,则学文’,我连首要的孝道都没做到,怎么能因为读书这事情亏了孝道呢?”莫忆苍撅着嘴,不服道,“娘亲要我读那么多书,又有何用?” “娘亲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单影影放下手中的茶具,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嘴中喃喃。 “那好,今日起,苍苍就和娘亲一起洗衣,一起做家务!”莫忆苍见母亲松口,皱着的脸才又重新笑了起来。 单影影一怔,她怎么舍得这个宝贝女儿辛苦劳累呢?趁着莫忆苍不注意的时候,她将脚边一个封好的旧罐子一脚踢开,哐当一声,罐子碎开,那碎片里黑乎乎地一团竟然是一只拳头般大小的毛黑蜘蛛,“苍苍,你看!” “啊”莫忆苍低头一看,失声惊叫起来。那蜘蛛不仅超乎寻常的大,而且没有眼睛,在头胸部的腹面生有4对毛茸茸的长足。膨大的腹部,还在微微颤动。 “苍苍快走,以后别来柴房!”单影影看了一眼莫忆苍,将她一把推开,喊道,“这柴房里尽是这些恶心的东西!”单影影如是想,若是这样,这丫头以后定是不敢来柴房帮她了吧,也罢,毁了自己这蛊蛛毒也值了。 莫忆苍踉跄退了几步,站在柴房门口,却没有离开,她睁大眼睛看着伏地不动的蜘蛛,吓得缓不过神,只见那黑色蜘蛛膨大的腹部起伏越来越大,突然间竟然爆裂开来,无数只黑色怪物悉悉索索地跑出,莫忆苍定睛一看,那上以百计的黑色小点竟然是八角小蜘蛛,它们扩散开来,飞快地向四周散去。 “糟了!”单影影没有料想到,这蛛毒竟然在这个时候成了,孵出的小蜘蛛便是蛊引,这要是爬进了人的身子里,就算她融了蛊引,那人也会被蛊引折磨得半死不活。 单影影来不及多想,刚准备上前将女儿推出门外时,莫忆苍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冲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望身后一拉,抬脚就往地上猛踩。 吧唧吧唧,渐渐地,地上扁平的小黑点越来越多,莫忆苍顾不得鞋上绿糊糊的粘液,一边哭一边拼命踩着地上逃窜的八角小蜘蛛。 ------------ 第十章 孤湖族的秘术 单影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印象中,她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小,见到了蜜蜂也要吓得躲进自己的怀里。 何时,她变得如此勇敢,竟然将自己拉在了她的身后,为自己抵挡危险。看着女儿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她知道她心里是害怕的,可是,她却勇敢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不知不觉,蒙在脸上的纱巾已经濡湿一片。她迷蒙着眼,白纱下是欣然的笑。 “娘亲……”脚下的八角小蜘蛛已经所剩无几,莫忆苍捂着胸口,强忍着呕吐,蹬开脚上的鞋子,拉着站在门口的单影影光着脚飞快地跑出了柴房。 一口气跑开了老远,莫忆苍虚脱般地瘫软在地,扶着单影影忍不住地抽泣。 “苍苍不怕,不怕。”单影影蹲了下来,抚着莫忆苍因抽泣而不停抽动的背,轻声安慰。 “嗯。不怕。苍苍才不怕那些鬼东西!”直到呼吸渐渐平缓,莫忆苍抬起头,肿着眼睛懂事的点头。 “苍苍乖。”单影影爱怜地看着怀里的莫忆苍,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娘亲,以后再也别去柴房了。危险!”莫忆苍望着自己光洁的脚背,心有余悸地说。 “娘亲不怕。”单影影突然地想笑,这蛛蛊便是她自己亲手所养的。一丝犹豫从脑间闪过,她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自己的女儿,以免她担心于她,“那本《蛊毒之术》苍苍可看了?” “娘亲……”莫忆苍回想着那本放在最高处的书,心中有一丝了然。 单影影朝着远方眺望,那是孤湖族的方向。良久良久,她缓缓开口,是时候把这些告诉自己的女儿了。 所谓蛊,是指瓮中养育的至毒之虫,那毒虫可以是百毒自相残杀而提炼出来的,也可自身选中某种毒虫。而蛊虫可以是长成的成虫,也可以是才出生的幼虫,由此定下蛊毒的时间长短。 而蛊术,是指将养好的蛊毒通过蛊引下在某人身上,算好蛊虫长成的时间,有的可以是一年,有的可以是十年,有的亦可二十年,全看下蛊时幼蛊的年龄而定,到一定时间后,蛊虫长成,便会毒发。 而下蛊之人可以提前放蛊,亦可等到毒发,这就全靠下蛊之人控制了。但如若蛊虫长成,下蛊之人不愿放蛊,抑或蛊毒被人解除,那下蛊之人便会被蛊毒反噬而死去。也就是说,下蛊之后,必定有人死去。 孤湖族,属母系氏族,是女尊的一个族群。而蛊术,是孤湖族的秘术,是皇室尊者用来控制自己夫君的。 那孤湖族的女子都是专一痴情的,只娶一男,皇族也不例外,但是如若是感情用事的君王,难免担忧最终会被情感弄得国破人亡。于是祖先研制出了蛊术。 后来,孤湖族的皇室在新婚之夜便会为自己的郎君中下蛊毒,若有一日背叛,下蛊之人便会放蛊,那男子便会被蛊毒噬身而死。所以,孤湖族女子掌权控族,经久未衰。而且下蛊时亦是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孤湖族秘术的秘密。 ------------ 第十一章 学蛊(上) 而身为孤湖族公主的单影影,自然是擅长蛊术的。养蛊,下蛊,放蛊,解蛊,对于当初和亲嫁在莫府的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只不过,如今,孤湖族被慕容嘉德武力收服,现已与天冥和谐共处,孤湖族皇室也便不在,蛊术就渐渐没了踪影。 “娘亲……你教我吧。苍苍不怕。”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莫忆苍稳了稳心神,咽下一口口水说道。她想,她要是学会了蛊术,就会变得强大吧。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和母亲了。 “苍苍,你若真的要学,那是极好的事。但是娘亲是了解你的,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单影影得知女儿有心继承,舒心一笑,但旋即脸上又盖上了一股担忧之色。她一直都是犹豫着的,到底要不要将蛊术教给自己的女儿。 若是不教她,也许蛊术便从此以后失传于世,若是教她,她又害怕若是有天生性善良的女儿下蛊后,被蛊毒反噬,反而害了她自己。 “苍苍都不怕了。娘亲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莫忆苍不知其中的厉害,心中不解,这蛊术虽然可怕,但是学了之后定是无敌的了,有什么不放心呢? “你生性善良,可有胆量放蛊?若是不放蛊,最终死的便是你,你可知道?平日里要你杀只鸡你都不忍心。你叫娘亲如何放心?”单影影从未与女儿谈过这么多话,自从来到天冥国,嫁给了这个夫君以后她便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可是,原本她以为她会幸福的。 “可是……那苍苍以后改!狠心一点就是了。”莫忆苍不知母亲竟然是因为自己性格善良而不肯教自己,她握着母亲的手,似乎保证一般地说道。 单影影思前想后,终于松了口。她轻轻拍了拍女儿覆在自己手上的手,说道,“罢了。既然你这么想学,那娘亲就教你。但是,现如今,娘亲暂时只教你解蛊之术,那养蛊下蛊之术日后再说吧。” “嗯。苍苍听娘亲的!”莫忆苍心满意足的点头,不由得舒出了一口气。一样一样学来,她甚至学习是急不得的。 单影影笑着叹了一口气,见女儿光着脚,生怕她着凉,于是缓缓脱下自己的鞋子打算给她,却被懂事的莫忆苍阻止,二人相视一笑,笑着笑着竟然笑趴在了地上。忆苍回想着,是有多久的时间,母亲都没有笑过了,那时间久的让她都记不得母亲会笑了…… “苍苍,你可知医生治病讲究的是什么?”巷尾的破房子里,单影影挑开了煤油灯,朦胧的光充满了房子,虽然昏暗,却无比温馨,她与女儿面对面坐着,开始教她,属于孤湖族的秘术。 “对症下药。”莫忆苍歪着头,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挑挑灯芯,让那微弱的光能够亮一些。 “很好。解蛊也是一样。你需牢记这一点。”单影影拿下纱巾,对着女儿颔首微笑,然后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支莹白的瓷瓶,有些凝重地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一只蛊引,你把它当做蛊。现在娘亲问你,如果有人种了这种蛊毒,你要如何?”说着说着,将瓷瓶的塞子用力抽开,缓缓递到了莫忆苍面前,示意她看一看。 ------------ 第十二章 学蛊(下) 莫忆苍将头探了过去,借着灯光,只瞄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只长满了无数只脚的蜈蚣,通体黑红。 “蜈蚣?”莫忆苍咽了咽口水问道,见母亲点头,她撞着胆子诺诺开口,“医术上说,被蜈蚣咬过之后,可用蛞蝓烘干、研磨成粉,调以黄酒可解。” “不错。”单影影将塞子把拼命想爬出瓶子的蜈蚣给重新塞了回去,放入袖口后继续说道,“与医学同样的道理。解蛊与解毒是差不多的,但是,蛊毒毕竟不同于毒药,下蛊之人是要用蛊虫控制对方的。” 单影影顿了顿,等待女儿点头示意懂了才继续说道,“如何才能控制?则是精心育出同体而出的蛊毒,而且这蛊毒不能够过于简单,要不是常人能解的。然后将一只毒虫放在别人体内,一只毒虫放在自己体内。而你现在要学的如何去解蛊,就是要去把中蛊之人体内的虫子解毒,当然,不仅是要解虫子上的毒,还要将虫子引出来!” 单影影不再去看目瞪口呆的女儿,起身转入了内房,边走边说,“今日到此结束,明日等你回来娘亲再开始教你蛊种。先好好学师傅的记忆之术吧。”她知道,今天教的,女儿要花上足够多的时间才能接受,没有哪个女子天生就能喜欢这些极其丑陋的虫子的。 第二日,又是晴朗。莫忆苍拿着一本医书,心不在焉地蹲在门口。 “苍苍,衣服送去吧。”单影影忙碌着,顾不上擦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对蹲在门口出神的莫忆苍说道。 “嗯。苍苍去了。”莫忆苍回神,赶紧起身,拍了拍衣裙,匆匆上前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衣服,打算抬步离去。 单影影有些担忧地看着莫忆苍出门,嘴中还是忍不住叮嘱,“苍苍,莫想了,娘亲不想你这样的。” 莫忆苍笑了笑,勉强地牵扯嘴角,朝母亲挥手告别,“娘亲,我没事啦。” 伫立在旖红阁门口,莫忆苍又开始了莫名的紧张。这个师傅是不是太草率了,与他不过见过三面而已,竟收了她为徒,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被他可骗的,况且一向小心的母亲也同意了,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忆苍,来了为何不进来呢?”莫忆苍寻声抬头望去,那个翩翩贵公子站在阁楼之上,朝她笑着。 “没,没,我正准备上来的,师傅。”莫忆苍因心虚而结巴。 在一旁正准备上前责备莫忆苍挡住了路的何花姨听见师傅二字,突然地对莫忆苍转了笑脸,“呀,忆苍啊,是泽轩公子的学生了?” “何花姨,人我要来了吧。哈哈……”温泽轩甩手,将手中的折扇啪一下打开,淡雅的水墨画随着他的手而荡漾开来,扇子与人一般得意。 “哎呀,何花哪里敢和泽轩公子比呀。你看锦歌那丫头,我可是花重金给买来的,看看,现在有了泽轩公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了。”何花姨佯装无奈,看似责备,谁人都知道是在拍马屁。 ------------ 第十三章 记忆之术 温泽轩一笑而过,再也没有与何花姨多说什么,只对着莫忆苍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锦歌姑娘的屋子。 莫忆苍再不敢怠慢,蹭蹭蹭几步便赶了过去。 吱呀 门被打开,出于意料的,锦歌姑娘侯在门口,见莫忆苍进来,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她手上洗得干净的舞衣,竟然一个抬步,出去了。 门哐当被狠狠关上,她听见门外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何花姨,锦歌哪有不理你嘛。”再一抬头,那温泽轩带着一脸坏笑已经渐渐逼近。 “干,干什么,师傅!”莫忆苍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紧张了,这温泽轩虽然是个翩翩公子,可是一看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如今这般情景,叫自己如何是好啊。要是有蛊毒就好了,她一定放那么几只虫子去咬他! 温泽轩见莫忆苍一脸紧张,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直至最后几乎快走到莫忆苍跟前时,温泽轩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开了,“哈哈哈……看把你个小丫头吓得……哈哈哈……” “什么嘛。”莫忆苍见温泽轩笑的前俯后仰,突然有一种被当了猴耍的感觉。 温泽轩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捂着肚子,似乎意犹未尽般,“你这丫头真好玩。别人见到本公子,可都是投怀送抱呢。” 弄了半天,这个自作多情又自恋的温泽轩公子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莫忆苍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她恶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啪一声将自己手中的医书扔在了桌上,严肃地说道,“以后先生别再这种地方教我可好?忆苍想好好跟着先生学的!”她故意将‘先生’二字说的极其清楚,告诉温泽轩,他为人师表,怎么能一点都没有老师的样子呢?! “哈哈哈……忆苍,为师听你的,若是在这烟花之地你觉得别扭,那下次教学的时候来老师家吧。”温泽轩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扇,笑着说道。 “不要!”莫忆苍憋红了脸,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良久才压制住对这个吊儿郎当师傅的不满,最终只得叹了一口气,无奈至极,“师傅,我们开始吧。” “别叫师傅,叫我泽轩。”温泽轩头也没抬,满不在乎地说着。 “泽轩师傅,我们开始吧。”莫忆苍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他要做自己的师傅的,如今却不让她叫师傅。 “算了,不和你计较了。开始吧。”温泽轩微微皱了皱眉头,浅浅一笑,摇摇头终于答应开始了。 “泽轩师傅,今天教我记下这本书吧。”莫忆苍见温泽轩答应,立马将那本医书双手呈到了温泽轩面前。 “可以。”温泽轩斜睨了一眼,点头答应,一步一踱地说道,“其实,这记忆之术,并不是一日之内而成的,它亦需要你的反复训练。以此医书为例,你若要现在全部都记得,那是不可能的。我现在要教你的第一步便是,想。” “想?”莫忆苍有些莫名其妙,歪着头问道。 ------------ 第十四章 十年梦镜 “嗯。所谓想,就是将这些枯燥单调的药名与药性融入想象,将它丰富起来。只要丰富起来,它甚至可以融成一个故事。”温泽轩将那本医书拿在了手上翻开,漆黑的眼眸深邃无比,他极其认真地看了起来,不过一会的时间,他便递还给了莫忆苍,说道,“这本书上记号满满,你定是看过了的,那你记得了多少?” 莫忆苍沉默地摇了摇头,那书她拿了一个上午,记也只能是记得一些她熟悉的常见药物,一些生疏的便怎么也记不住,尤其是与那些蛊毒有关的,她压根记不住。虽说她曾誉有诗童才女之名,但她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常人,只不过小时候有父亲好好教她罢了。 “那我就把我刚才所看而编出的故事说给你听,你便又会记得一些了。”温泽轩认真起来的时候是极其认真的,他习惯性地将扇子一把打开,轻摇,一边踱步一边缓缓地开口…… “娘亲!我记得了!记得了!”莫忆苍将医术举在手中挥舞,小跑着回到家中,一边跑一边喊着,脸上洋溢着兴奋。 “记得什么了?”自从昨天后,单影影与女儿亲近了不少。听见女儿回来,她赶忙盖好养好的蛊虫,从门口探头出来询问道。 “记得这本医书啊。泽轩师傅教的!都记得呢!”莫忆苍开心地跳进了柴房,将书一下子塞在了母亲的怀里,笑得灿烂。 单影影点头,将女儿头上散下来的几丝头发挽到她的耳后,也跟着笑,宠溺地开口说,“好好好,记得便好,那你得就跟着师傅继续好好学。” “恩。那是当然了……”莫忆苍将头一扬,撅着嘴说道。突然余光一扫,见着面前有一个陶罐,原本还笑着的脸一抽,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娘亲,这是什么?蛊?” 单影影脸色微变,她知道女儿仍然还是害怕的。她的脸上,一丝担忧一闪而过,旋即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她默默地搬起那陶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轻轻放下,然后牵着莫忆苍的手匆匆出了柴房,将柴房的门紧紧地关上,看见女儿的脸色稍微变好,这才放心地插上了锁。 “昨夜里你又做梦了?”转身插锁的瞬间,单影影迟疑了一下,出于一个母亲的担忧,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女儿。 “嗯……娘亲,又,又吵醒您了?”莫忆苍有时候显得单纯,一瞬间便忘了刚才的害怕,低下了头,吱吱呜呜不知言语起来。 “苍苍,无心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你早些忘了那些吧。”作为一个母亲,女儿这般,单影影无能为力,只得无奈地叹气。 她总是想好好保护这个女儿的,可是,无奈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办法抹灭女儿的回忆。 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那慕容无心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没有出现过,也就不至于这整整十年,女儿都会从梦中哭喊而醒。 ------------ 第十五章 守护神无心 天冥国。 常顺八年。 鹅毛大雪簌簌地下了一夜,整个烨城银装素裹,看似美不胜收,却是寒冷无比。 “无心哥哥,苍苍怕……”小小的莫忆苍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蒲扇,不停地扇着小火炉的火苗,抿着惨白透明的嘴唇,眼睛里蒙着水雾,可是又努力地忍耐着不让水雾凝结成泪水流下。就这样,年幼的莫忆苍使劲地睁大着眼睛盯着火炉上煎熬着的草药,倔强地让人心疼。 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草药的味道,热气朦胧。九岁的林无心稳稳地站在六岁的莫忆苍身后,替她抵挡呼啸着从细细门缝里窜进来的风。 “苍苍不要怕,莫老师不会有事的。”尽管自己的身子被寒风冻得僵硬,林无心仍直直地站着,不移不动,眼巴巴地看着瑟瑟发抖的莫忆苍。刺骨的寒风让他不得不用力咬牙,直到咬得牙齿生生地疼。面对着忆苍的呢喃,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才好。 也许是寒冷让他牙齿打颤,无法开口;也许是出自对莫忆苍的心疼,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林无心,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而已,可是在小忆苍面前,他永远是她最坚强的后盾,是她绝境中退无可退时的支撑。 在她面前,他可以九岁,十九岁,二十九岁……无所不能。 他是她的无心哥哥,他是她的守护神。 咳咳咳…… 莫子木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听起来仍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打断了林无心的思绪,他望向窗外,那屋外仍是皑皑白雪一片苍茫,风那么大,也掩盖不了的咳嗽,莫老师定是很痛苦的吧。 转头担忧地望向莫忆苍,果然,莫忆苍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煽火的速度,扑哧扑哧,火星子便逃窜般地四处飞散。 “苍苍!小心!”林无心慌忙挡在奋力煽火的莫忆苍身前,挥舞着衣袖替她拂去飞溅的火星子。 “无心哥哥……爹爹他……”莫忆苍透明的眼泪终于在一眨眼的瞬间滑了下来,她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可是,一边流泪的莫忆苍,却仍然不忘火炉上的草药,她绕过林无心地身子,迷蒙着眼,对着火炉子,又开始一上一下,煽动着蒲扇。 啪嗒,啪嗒,泪水砸在蒲扇梗子上,莫忆苍通红的小手上,冰凉的地上…… 林无心鼻子一酸,心,是生生地疼痛。 “苍苍不哭,大夫已经给莫老师诊过了。只要莫老师吃完药,就会好了。”林无心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抚上不停哽咽着的莫忆苍。 她很懂事,只是点头,却不再做声,极力地忍耐着哭泣,背一抽一抽地颤抖。 其实,大夫哪有这般说,母亲告诉他时明明是说莫老师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只不过,他不得不编个谎言,独独只希望让忆苍能够好过一些。 “嗯。苍苍不哭……苍苍给爹爹熬药,爹爹喝完药……喝完药就会好了。”莫忆苍抽出一只手抹了抹眼泪鼻涕,红肿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火炉上的草药,哽咽着。 ------------ 第十六章 忆苍小姐 “无心,药煎好了么?赶紧的,莫先生现在咳得厉害!”突然间厨房的门被打开,寒风便肆无忌惮地吹了进来。 一位大约二三十岁的女子,皮肤白皙细腻,未施粉黛,眉目间却隐隐有一股水墨的气质,与林无心有些隐约的相似。她匆匆地冲了进来,脸上尽是焦急。莫府的厨房离卧厅不过几个拐角的距离,可是她身上却已盖上了一层白雪。 “娘亲,就好了!”林无心应着,转身关上了门,替进来的女子拍打着身上的落雪。 “苍苍小姐,你……”才一进门,林云漪便看见哭红了眼睛的莫忆苍,脸因为近火的缘故显得通红,一丝惊讶从她脸上闪过,只不过一瞬间又被疼惜取代。 这个小姐,如何不让人疼惜啊。 莫忆苍也不言语,不声不响地踮着脚,拿起抹布覆上冒着热气药罐盖子,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丝缝隙看着,褐色的药汁滚烫,翻滚着水泡,药香浓郁,扩散开来。莫忆苍皱着的小脸这才舒缓开来,她扭头,对着身后的女子喊道,“林姨,药好了!” “好好好,小姐别烫着了。无心!赶紧拿碗,娘把药给滤出来。”林云漪顾不得身上的雪,匆匆走向莫忆苍。她爱怜地摸了摸忆苍的头,接过了她手上的盖子,自己却顾不上烫不烫,便急急地端起了药罐。 林无心乖巧地找来瓷碗,双手捧着放在林云漪身旁,看着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汁直直流下,一眨不眨。 当最后一滴药汁落入瓷碗,碰巧瓷碗装满了一大碗,莫忆苍对林无心安心一笑。 御医开药时叮嘱过,给爹爹的药,药需煎三次,每次均要加入三碗水,三次完后,煎成一碗药。忆苍牢记在心,本来煎药的是无心,可是忆苍非得待在厨房给爹爹亲自煎药。生怕无心煎多煎少影响了药效,也生怕影响了药效爹爹不会好起来。 两个娃娃在厨房蹲了半夜,就为了煎好这一碗救命的药。 林无心憨憨微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这个寒冷的冬天赶快过去。年幼的他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只能如此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老师熬过了这个冬天,那就能长命百岁了。他不仅如此骗自己,还如此安慰了忆苍。 吱呀 厨房外雪白茫茫,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屋檐上挂着冰棱,透出的是晶莹透剔的世界。忆苍眼睛潮湿,去年冬日下雪,她与爹爹都还在雪地里踩下了无数脚印…… 如今,只剩下入了骨髓的寒冷。 林云漪跟在忆苍身后,怀里揣着刚煎好的药,双手护着,弯曲着背,护着药汁。林无心扶着林云漪,小心翼翼地前行。 “无心哥哥……爹爹不是一直都很安康的么?怎么会病倒呢……” 林无心看向这个柔弱的背影,她那么的小,那么的弱,可是她却又是像个大人一般,那么的善解人意,那么的聪颖善良。顿时,林无心心中无比的酸涩。 ------------ 第十七章 父亲的病 林无心记得,每日每日地,莫老师在都会在花园里教苍苍读书,有时也带着无心一起摇头晃脑。在书房时,苍苍缩成小小地一团趴在桌案上练字,写得累了,她就会撅着粉红透明的薄唇喊着,“苍苍手痛!”然后莫老师就会轻轻地敲一敲苍苍的头,笑着说,“那就换无心写罢!” 莫家是林家的恩人。 莫忆苍与林无心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莫家花园。 那时候,莫忆苍正奶声奶气地背诵着大学之道,林无心干巴巴地躲在狗洞里,张着耳朵听,口中呢喃地跟着忆苍背,和着和着自己却卡着了。不想莫忆苍背的滚瓜烂熟,林无心焦头烂额时,她便不知不觉地背完了。 林无心心里急躁,搔搔脑袋便钻出狗洞走了过去,胆大地指着莫忆苍命令似地说道,“你再给背一遍!” 莫忆苍一脸不明所以,莫子木一惊,这个男孩穿的是一件简单的蓝色粗布马褂,打着补巴,洗得泛白,可是他长得却是可爱至极,特别是一双凤眼,清澈无比,像极了某个人。虽不知家中何时多了一个生人,但是生性宽厚的他却没有为难林无心,只是笑着问,“你这个娃娃,从哪里来的?” “她背一遍了我就告诉你我从哪里来!”林无心私闯莫家却不惧怕,一脸凛然地说道。才多大的孩子,头还不及莫子木的腰际。 还未等莫子木开口,莫忆苍歪着脑袋,背着小手,一句一踱地背起了大学,而林无心也跟在莫忆苍地身后,像模像样地学着,跟着背了起来。 直到天黑之际,莫子木亲自送了林无心回去。原来林无心是没有父亲的,只有一个母亲叫林云漪,住在小巷的弃房里,家境贫寒,只得每日做些女红换来些钱财过活。 莫子木并没有多问,也许是这个母亲每日为了生计做工无法教诲孩子,也许是没有余钱替这个男孩儿请老师教学。 莫子木忽略掉林云漪的尴尬,叹息地转身离去。 没想到第二日一清早,莫府便遣来下人,将林云漪母子接进了莫府,林云漪莫名地成了莫府的管家,而林无心竟成了莫子木的学生。 至于莫子木,他并不是个简单的教书先生。他是官居一品上御夫子,御赐的太傅,是当今太子的师傅。 这对于林家来说,是莫大的恩赐,林云漪感恩戴德,却不知如何报答,只得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莫忆苍,超乎了亲身儿子。 奇怪的是,她从来不叫莫子木为大人,总是尊称他为莫先生。莫府的人都以为,林云漪是个读诗书,识礼仪的人,觉得只有莫子木才配得上先生这个称呼。而林无心也是一样,只喊他为莫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没有父亲,莫子木就是他的父亲。 不过这一切都是莫府的人所以为。 可是,为何如此好的人却要被病痛如此折磨呢? 只是突然间的,一向健朗的莫子木莫名地病倒了。他只是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像要咳碎五脏六腑一般,然后就开始吐血。 ------------ 第十八章 父亲逝去 一日一日地,人日渐消瘦,最终卧床不起。大夫来了一轮又一轮,最终都无果,开了药也不见起色,竟让莫家人准备后事。最后,当今的皇上只得派了御医来看。 御医来扎过针,好不容易才不吐血了,可是咳嗽仍是止不住。于是御医开了药,叮嘱着先吃,也不说是何病情,只叹奇怪,奇怪。 “爹爹……”卧房里尽是药的气味,弥漫每个角落,莫忆苍一进门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痛苦地皱着眉。 “咳咳咳……苍苍……”床上的人脸庞消瘦,黑白分明的眼却是空洞无神,一头乌丝倾斜,散乱地搭在肩头,病痛把原本俊逸的他变得毫无生气。他僵硬着脸,对着忆苍挤出一丝微笑,虽然是笑,可是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痛楚。 “苍苍……别打扰爹爹休息!”床沿上坐着一名女子,憔悴掩饰不了她的脱俗之貌,她头饰与衣着显得与林云漪完全不同,白纱遮住了她的下半边脸,但是仍然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焦急之色。 “娘亲……苍苍知错了……”忆苍眼里闪过一丝难过,低下头轻声回道。 “影影……咳咳咳……不打紧……”莫子木无力地伸出了手,示意着单影影。 想当初莫子木只不过是四品文谏,忆苍的母亲单影影却是孤湖族的公主。两国结盟,她做为和亲公主,却看中了莫子木。于是皇帝赐婚,单影影下嫁于他,升了莫子木为一品上御夫子。莫家的荣耀,也多亏了单影影。 “夫人,药来了。”林云漪上前双手递上了药碗,低头不去看她,轻声道。对于这个冷漠的异族公主,她对她总有些莫名的疏离。 “子木,吃药了。”单影影点头,起身轻轻扶起莫子木。 莫子木想回以微笑,却发现心脏处的痛楚让他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模糊不清地说,“谢谢……影……”他二人之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疏远与隔离。 一碗药喝下一半,莫子木却开始剧烈的咳嗽,忆苍与无心赶紧上前扶起差点喘不过气的莫子木,为他抚背顺气。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莫子木却挥了挥手,示意林云漪将药拿下去。 “爹爹……您要把药吃完才会好起来的!”莫忆苍熬了一个晚上的药,父亲却没有吃完,不由得急了起来。 莫子木一愣,眼眶有些微红,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爹爹把药吃完。”一句话,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单影影摸了摸忆苍的头,满是爱怜,她又重新端起药碗。 一口,一口,墨黑的药汁是那么的苦涩,浓郁的苦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可是莫子木却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他要活下去,他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有这么大一个家,他怎么舍得死去呢?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越来越弱,为什么头越来越轻,为什么痛越来越痛? 吞下去的药水随着咳嗽又被吐了出来,他感觉那股苦涩在他的胃里面打了一个转身,又原路返回。 ------------ 第十九章 吊丧 一股掺杂着药汁的黑血,整整地吐回了药碗之中,只不过一瞬间,溢出了碗沿,顺着单影影的手,一行一行,落在秀花的床单上。单影影是木然的脸,一动不动,石刻的一般。 “爹爹” “莫先生” “老师” 哭喊声回荡在苍茫的天空。莫子木闭上了他原本清亮的眼睛,终于,他可以安安稳稳地躺下了,不再咳嗽,不再吐血,不再痛苦,不再不舍。 莫府在那一瞬苍凉。 莫子木过世。莫府上下素白一片。 莫忆苍哭得太久,已经昏睡过去。 单影影依旧是当初的木然表情。她忘记了哭,依旧石刻般坐在莫子木死去的床沿上,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对所有的事都不闻不问。 莫子木的后事,林云漪操办着。林无心则一直跪在灵堂,寸步不离。 整个莫府,只能听见细细的啜泣声。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林云漪一瞬间呆住,不知所措。 皇上。慕容嘉德。 突然间,林云漪好似大梦初醒,猛地扯起跪在地上的林无心,失魂落魄地去找单影影。 “夫人,皇上来了,您快去看看吧。”林云漪有些喘不过气,脸上慢慢尽是惊慌。 “夫人……”见单影影仍未反映,林云漪犹豫再三,再次开口喊她。 “知晓了。退下吧。”单影影开口,长时间的沉默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林云漪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慌张地轻声退了出去。“那云漪退下了,先去看看小姐。” 单影影没有去看她,缓缓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院子里满满尽是人,跪着的莫府的人仿佛隐在了雪里,素白素白,而站着的人神色各异,抵不过都是诧异,惊奇,惋惜,悲伤。 “皇上”单影影缓缓走到了人群之中,哀伤地望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稳稳地跪了下去,双手扶地,磕了一个头。 “这是……”这个身穿绣龙锦袍的男人有些恍惚,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莫子木竟然在这短短的时日内就已经过世了,他今日本是打算来探他的病情的。 单影影将头深深地埋在雪里,久久未抬头,她默默的忍着,泪水已经融化了面前的一大片积雪,肩膀不停地颤抖,她如何抬头,如何以这满脸的伤心欲绝来面对皇帝? “扶她起来,莫着凉了。”慕容嘉德对身旁站着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扶起单影影,继而大步流星地向灵堂走去,便走边对跪在地上的人说道,“都起身吧。” 漫天雪白,听不见背后侍女的应答,听不见背后此起彼伏的谢恩。 慕容嘉德,即位不过八年。记得他争夺天下时,莫子木为谏臣,为他出谋划策,替他立下过不少功劳。得了天下的他,也曾经对子木起过疑心,因为莫子木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大。他知道,如此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曾经为他赢来百万军马,当然也能毁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 ------------ 第二十章 皇恩浩荡 机会来了,孤湖族的和亲公主看中了他,他晋他为一品上御夫子,做了太子的老师,赐他莫府家宅,黄金,丝绸,田地,看似四品晋了一品,实际上却是把他从朝中踢了出去。他使了个一箭双雕,不仅收服了孤湖族,还除去了心腹大患。 他是对不起他莫子木的,那时候,他明明知道他有个未婚妻,那个叫白苍苍的女子,就因为他的赐婚而负气死于异乡。 如今就连他的女儿,不也是取名莫忆苍么?莫子木啊莫子木,最终还是妥协于他慕容嘉德。他御赐之婚,莫子木硬生生地应了下来,莫子木该是明白的,他是如此聪明。慕容嘉德到现在都还记得,莫子木对他说的,嘉德要子木死,子木亦不会应一个不字。 是他,是他慕容嘉德拆散了他们,是他,是他慕容嘉德让他抱憾一生。 慕容嘉德为莫子木上了三炷香,深深地在他灵位前鞠了一躬,身后之人亦一起谦卑行拜礼。 “带朕去看看苍苍。”他立直了身子,对被扶上前的单影影说道。 如此霸气之人,说起苍苍时语气却不由得软了几分。他印象中的那个女孩,娇软可爱,懂事乖巧,明媚动人,年龄虽小,却有着一股灵动之气,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不倾国亦能倾城。不过,曾经却有那么一个人,未能倾国倾城,却倾了他的心。 曾经的那个人,曾经那个人…… 那门幽幽打开,恍惚间,他梦里重复出现的景象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人,林涵儿。 林云漪没有想到慕容嘉德会进来苍苍的房间,八年不见,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于他。她感觉就连心脏也跟着这一刻不再跳动了,痴傻般将林无心紧紧地环在身前,不言不语。 “云漪,还不将苍苍叫醒,给皇上行礼啊!”单影影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妥,却来不及多想。 “云漪……”慕容嘉德呢喃着,声音颤抖,“朕找得你好苦啊!” “这是……”单影影终于明了了为何气氛如此不对,这林云漪究竟是何许人物?难怪一年前莫子木不给任何理由地将她接进了府中,还对他们母子如此之好,她甚至还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若不是莫子木以苍苍起誓,她定会将林家母子扫地出门的…… 难道,是皇上的旧爱么…… 单影影来不及细想便识相地转身退了下去,皇室之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吧。她还有夫君的丧礼未完成,她还有年幼的苍苍要照顾…… “涵儿……”慕容嘉德望着眼前这个梦里相见的人,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可以对任何事物冷血,独独这女子是他的无法破解的劫数。 “回皇上话,我叫林云漪,并非林涵儿。”林云漪将头低下,不愿多看那个男子一眼。 “云漪云漪,这不是当初我们为女儿取的名字么?你还要逃避到何时?涵儿!”慕容嘉德有些急躁,他找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不愿意认他。 ------------ 第二十一章 相认 “不准欺负我娘亲!”林无心见这个高大的男人步步紧逼过来,他挣脱了林云漪,直直向慕容嘉德撞了过去。 “无心,回来!不得放肆!他是你父皇!”林云漪拉不住林无心,情急之间竟然喊了出来。 父皇父皇,这个人就是父亲么。 林无心的动作在离慕容嘉德几步之距时戛然而止,他缓缓抬头,定定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贵的男子。慕容嘉德也在林云漪喊出的那一刻看向这个与他颇为相似的小男孩。 林无心记起忆苍曾经问起过,为什么无心哥哥要叫做无心呢? 其实,他也在懵懂时问过母亲。 那时,年幼的他才略明事理,便扯着母亲的衣摆,极尽委屈地问,“娘亲,我有心的,为什么却要叫无心?” 平日里温柔娴淑的林云漪就会在一瞬间恍惚失神,痴癫般对他碎碎念叨,“母亲无心,你便无心。无心便不会被他人伤心。如今你还小,以后你便知,无心胜有心。” “那……我的爹爹呢?爹爹也无心?”无心不依不饶,他不知所以,对母亲的呢喃告诫半知半解。但是,他总是想弄明白的,为何他与其他小孩不一样,为何他从未见过爹爹,明明所有人都有娘亲,都有爹爹。他对爹爹这个人,一直都充满着期望和好奇。 “你没有爹爹!娘亲为林,你便为林!你可明白!你没有爹爹!”林云漪在那一刻猩红了眼眶,散发着怒气对他吼道,然后一行泪毫无预兆地溢出了她瞪圆的眼,不知究竟是怒还是悲。 无心似懂非懂,惶恐点头,稚嫩地双手抱住颤抖着的林云漪,不停地安抚,“娘亲莫哭,娘亲莫气,无心再也不问了,无心不要爹爹,无心不要有心!无心只要娘亲!” 那一幕一幕都在告诉着他,他的父亲,深深的伤害过母亲,让母亲伤到无心。 是的,林云漪便是林涵儿。她是慕容嘉德的青梅,慕容嘉德是她的竹马。 当初的林家,是慕容嘉德争天下之时不可缺少的主力。可是,林家却在慕容嘉德即将夺得天下时叛变了。慕容嘉德好不容易战来的天下怎可空手让人? 那时,前朝右虎大将军杨将军本是带着杨家兵投降于慕容嘉德的,出了如此变故,杨将军就以杨家兵为筹码,让慕容嘉德迎娶了杨家独女杨之水,答应得了天下之后,杨知水可一世为后,且诞下的皇子要立为太子,皇位也要传给杨皇后所出,且不解散杨家兵。 慕容嘉德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下来,融纳杨家。最终杨家帮助慕容嘉德平定林家之乱,他如愿得到了帝位,林家也因此被满门被抄。 可是,林涵儿是反贼之女,但慕容嘉德却不忍杀了林涵儿。刚刚夺得帝位的他奠基又是不稳,也不能娶她,最后只得偷天换日放了她。却不想,那时林涵儿已有身孕。 林涵儿出逃之后,便改名林云漪,那是二人在一起时为将来小孩取的名字。林涵儿喜欢女孩,便约定若是生了女孩便取名为慕容云漪。 无奈的是,这一辈子他们竟已无缘结为夫妻。 ------------ 第二十二章 造化弄人 她一个女子,偷偷生了下林无心。碍于二人敌对身份,不愿再与慕容嘉德相见,只得隐于市集,生活落魄潦倒,却在最危难的时候遇见了莫子木。当初林家的抄家之灾,莫子木也脱不了干系,毕竟是他为慕容嘉德收服了杨家。 兴许是莫子木为此而感到心中不安,兴许是莫子木不忍看见林云漪如此可怜。不管如何,这林无心与慕容嘉德长得相似,指不定是流落在外的皇子。 有碍于林云漪的灭门之仇,不愿回到慕容嘉德身边,莫子木便什么都没有提及,只是偷偷将他们母子接进了莫府。 而慕容嘉德等到帝位巩固后,一直都在寻找她,没想到,却在莫府相遇。 当初是莫子木出谋,才能去掉林家,让他失去了林涵儿。如今,他却又在莫子木的葬礼上再遇见了她。 造化弄人么? 子木啊子木,朕究竟该恨你还是谢你呢? “无心,朕是你父皇……”慕容嘉德从未有过哀求,当初林家军马杵在他城下他都只是冷眼而对,可是,对着这个瞪圆了眼睛的男孩,一股害怕失去的感觉充斥着他整个心脏。 他有着一双与他极为相似的凤眸,虽然稚气未脱,眉宇间已有了与他一般的王者之气,尽管他只有九岁,拧起了眉目,敌对于他时,竟然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魄力。 “我没有父亲,我只有母亲!”当林无心得知面前这个俊朗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时,他有过一丝惊喜,他是个有父亲的孩子了。可是,想到母亲提及父亲时的泪水,他便硬生生将这丝惊喜给压了下去。 “涵儿……你就这么恨朕?你就这么……这么教孩子的?”慕容嘉德突然间的失落,本想上前死死抱住这对母子,却在林无心的嘶吼中停下了动作。 “皇上,云漪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问自己,恨不恨你。可是,直至今日,云漪仍然没有答案。若不恨你,我是个不孝之人,若恨你,我便是个无情之人。”泪从林云漪的眼角滑落,长长的两行,她突然间很平静,话语间充满了无奈,她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可是心内却是翻江倒海,“我只能逃避,不再去想,带着无心了度余生。我本已静,为何又要寻我?” 慕容嘉德静静地听着,长久的沉默,他也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中寻求答案。终于,他似乎下定决心般地深吐出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近林云漪,抱起对他怒目而视的林无心,将他二人狠狠地拥在了一起,信誓旦旦道,“这是天意!涵儿,如今朕再也不会放手,让朕补偿你们母子二人吧。” 他,再也不会放手了。否则,他会遗憾终身。 “那又如何?”林云漪挣扎着,推开慕容嘉德,从他怀中拽回茫然失措的林无心。 “朕要接你和无心回宫!”慕容嘉德有一丝迟疑,原本他是想说,要立你为后,让无心成为太子!可是,宫中屹立不倒的杨皇后,怎会善罢甘休? ------------ 第二十三章 慕容无心 “我不会跟你回宫的。皇上,求你放过我和无心吧。”林云漪摇头,她不想背负家恨,享那些虚无的荣华。 “涵儿,朕知道你的。你能让无心一辈子碌碌无为,甚至以后还会为生计发愁?他本该是皇子。”慕容嘉德紧紧钳住林云漪的,摇晃着她,似乎要把从馄饨中摇到清醒。 “那你带无心走吧。”林云漪泪如雨下,她哭着嘶吼。 “你舍得无心?无心舍得了你?朕谁都舍不得!”慕容嘉德一句一句紧逼,“朕补偿无心,不也是补偿林家么?” 这一句,命中要害。林涵儿向来都是个优柔寡断的女子,她夹杂在家族的权势与嘉德的感情之间,不能自已。她不愿背负仇恨,又不愿伤害嘉德,她逃避了八年,终究逃不过了。 望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无心,她修葺了八年的堡垒轰然倒塌,“嘉德……”这八年,除了逃避,剩下的只有想念啊。 “爹爹……”林无心在母亲失声痛哭的那一瞬,懂事地喊了一声父亲,这一声,他感觉等了好久好久。 “从今日起,涵儿,你就是林云漪,朕的云妃,无心,你便是慕容无心!朕的长子!忘掉曾经吧,我们一起回宫。”慕容嘉德爱怜地抚了抚散落在林云漪肩上的发丝,言道。 终于,尘埃落定了。 慕容嘉德走在最前,林云漪与慕容无心紧随其后,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中离开了莫家。 林云漪始终都是低着头,走过跪在雪里恭送的单影影旁时,她有一些迟疑,犹豫着是否该做一些交代,是否该答谢莫家这些时日的照顾。就在这时,慕容无心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娘亲,我看看苍苍再走可好?”还未等林云漪答话,他便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一股担忧油然而生,林云漪望了一眼慕容嘉德,这个孩子,毕竟是在宫外长大的,如此不知礼数,以后定要吃不少的亏。慕容嘉德微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笑,他轻声在林云漪耳边道,“不碍事,朕是爱无心的。” “无心哥哥,你要走了么?”莫忆苍微睁着眼睛,那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虽然只有六岁,但仍是看得清楚的,她痴傻般坐在床上,问他。 慕容无心一时语结,不知如何作答。此时此刻,他该是陪在忆苍身边的。 “不打紧的,无心哥哥有爹爹,以后就不需要苍苍了。”莫忆苍低头,不再看他。 “苍苍,哥哥会回来看你的。以后,以后哥哥还要娶你。那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慕容无心看着莫忆苍的眼泪,心中狠狠的抽痛,他只觉得愧对忆苍。 “那好,苍苍等你。” 六岁的忆苍与九岁的无心就这样懵懂地认为,只要嫁娶,他们便能永不分离了。 “以后,哥哥就像莫先生一样疼苍苍!”慕容无心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在门外拐角。 莫忆苍含泪点头,一股温暖像一株小苗一样,从心里长出了枝桠。 她失去了父亲,但是,她还有无心哥哥。 ------------ 第二十四章 皇城中 “什么?云妃?哪里冒出来的云妃?去了趟莫府就给本宫带回来个云妃?”一名身着华衣的女子,头戴着凤头金步摇,那垂着的金色链子因她的愤慨而不停颤抖着。她狠狠地将手中握着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哐当地碎了一地,茶水蔓延,肆意逃窜。 一旁候着的粉衣侍女嚅嚅诺诺,嘴张张合合,却没有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结果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你个没用的东西!摆驾,本宫亲自去问!”这个女子一脚踢开跪在一旁的粉衣侍女,带着一仗宫女张扬而去。这,便是跋扈的杨知水杨皇后。 “皇上,册妃仪式就不必了吧。”林云漪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绣着浅蓝波浪的曳地长裙,上身穿的是薄烟翠蓝绸缎锦衣,用银丝线绣着大朵素雅的玉兰花,头发被轻轻绾成云逸发髻,斜插着金制九尾钗,淡扫娥眉,粉红面腮,与之前她的朴素焕然一新。 “那怎么成?朕既然给你名分,就得给得光明正大!”慕容嘉德弯下腰来,替站在一旁的慕容无心摊平有些褶皱的华服说道。 “可是……” “皇上果真是在云妃的寝殿啊” 林云漪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杨皇后充满了不甘的声音。 林云漪与杨知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杨皇后的骄纵,她也听到过些传言。如今,本来就柔弱的林云漪不由得怕了起来,慌忙扯过慕容无心,弱弱地站着恭迎。 慕容嘉德的笑意凝固在那一刻,他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负手而立,等着杨皇后。 “臣妾拜过皇上,皇上安康。”杨皇后进殿站定,微微点头,算是对慕容嘉德行了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安康。”林云漪见杨皇后行完礼,立马拉着慕容无心,屈膝行礼。 杨皇后一眼扫了过去,目光在他母子二人中间停滞。这个人,难道是林涵儿?这小孩难道是…… 杨皇后虽然骄纵跋扈,但也颇有心计。她皱了皱眉,继而换了一张笑脸,走近慕容嘉德,“皇上,这位是新晋的云妃?那这孩子……” “朕的儿子,慕容无心。只不过当初定天下时,流落了民间,如今寻回了而已!”慕容嘉德虽然忌惮杨家,但是毕竟他的根基已稳,只要不侵犯到她杨皇后与太子的地位,他清楚,他们杨家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 “哦原来如此。那无心今年多大呀?”杨皇后的笑虚伪至极,她慢慢走近无心,恨恨地看着林云漪,呀牙切齿道。 “回娘娘话,无心今年九岁了。”林云漪被杨皇后盯得有些发毛,丝毫不敢迟疑便答了她。 九岁?那就是比太子慕容南康还要大一岁了?这个慕容无心,是长子?! 杨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儿子南康今年八岁,本可以稳坐太子之位的。如今杀出来个九岁的长子。这慕容嘉德一向都只是忌惮她杨家的势力,并不爱她。若是他有一天反悔当初的承诺,她不就一无所有了吗? ------------ 第二十五章 杨皇后的威胁 “够了,杨知水,你好好做你的皇后即可!以后不准再来绿萝殿!”慕容嘉德好不容易才带回了林云漪,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欺负,一直对杨知水忍让的他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对杨皇后怒吼。 杨皇后怔在了原地,看来自己的担忧确实是对的。这个林涵儿,定是来夺她皇后之位的!好不容易回神,回想刚才慕容嘉德的怒吼,一股担心油然而生,但她的自尊心是不容践踏的,愤恨地一甩衣袖,瞪了慕容嘉德一眼,轻哼一声,转身而去,头上的金步摇还在一晃一晃,清清脆脆都是金链碰撞的声音。 整个后宫沸腾了。 这个新晋的云妃娘娘,这个寻来的皇长子慕容无心,简直成了皇帝的宝贝。那母子所在的绿萝殿,连那么厉害的杨皇后也不能踏入一步。众说纷纭时,杨皇后在东宫气得摔去了所有花瓶。 “娘娘,杨国舅回信了。”一名宫女上前,递给杨皇后一封密函。一直以来,她都和国舅秘密通信。 压住火气,杨皇后一扫信笺,伸手夺了过来,背对着宫女,打来了密函。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缓缓地,脸上的怒气渐渐消逝。 “哼莫子木,竟然给本宫玩这套!”诡异的笑容浮在杨皇后的脸上,一股胜利般的欣慰让她因生气而通红的双眼,一瞬间发亮。她揉碎了手中的信笺,对身旁那个送信的宫女说道,“小蝶,明早让在东片宫的妃子来给本宫请安!” “是,娘娘。”小蝶乖巧地应。 第二日,那东片宫的妃子们便早早地侯在东宫殿口,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了这位杨皇后,可是,一直侯到了日上三竿,杨皇后都没有出来。 “听说,那云妃是当初林家叛贼余孽呢!” “是啊是啊,叫什么什么林涵儿的!长得一模一样!” “天哪,真可怕,那皇上怎么会封为云妃呢?还留在身边……” “天知道啊,放心,皇后娘娘定会查清楚的!才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呢!” …… 妃子们面面相觑,听到不远处这两个宫女的谈话,顿时安静了下来,大概的意思已了然于胸…… 一时间,又是流言蜚语。 只不过,这一次,在风口浪尖上的不再是杨皇后,而是云妃。 “皇后!你究竟想怎样?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做过些什么!”果然不出所料,抵不过三日,慕容嘉德便亲自到了东宫,这林涵儿,对他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八年,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算没有感情,总也不至于是陌生人吧,为什么,他都不愿意看她一眼。那南康,不也是姓慕容么?他又何时像保护慕容无心那样保护过她的康儿? “皇上,你倒是终于肯过来看看臣妾了。”杨皇后涩涩浅笑,忽略掉皇帝的急躁。 “朕不想跟你绕弯子,都已经这个地步了,有话直说吧。”慕容嘉德扭头,不去看杨皇后,只觉得她的笑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 第二十六章 条件 “皇上为何如此说,臣妾不懂。”杨皇后也缓缓转身,背对着皇帝,可是头却微微向侧偏着,余光还停留在他又气又无奈的脸上。 她又何况不是又气又无奈呢?气他倾心别的女子,无奈自己无法得到他的恩宠。 “杨知水,把朕逼急了,没有什么好处!大不了鸡飞蛋打,朕让你什么都不是!”最终,皇帝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来回踱步,有史以来,第一次撕破脸皮,直对杨皇后。 “嘉德,我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一丝诧异从杨皇后的脸上划过,继而又被不甘取代,最终她叹了一口,缓缓开口,“我虽为东宫之主,但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是!”她以我字开口,句句出自肺腑,说完最后一句,她只感觉一股痛楚,从心里沿着血液流淌全身。 慕容嘉德以为今日闹翻是避免不了的了,没想到却杨皇后突然的弱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沉默良久,他放低了音调开口,“那皇后是想要如何?不妨直说罢。” “皇上的心已给了别人,今世臣妾是得不到了,只希望皇上能念及一丝骨肉亲情,保全南康太子之位,做到当日承诺。”刚才的软弱已一扫不见,杨皇后一脸淡然,缓缓在皇帝面前站定,目视着慕容嘉德,说道。 “朕决不食言。”慕容嘉德心内一惊,原来杨知水她担心的是无心抢走了南康的太子之位,可是,就算他不传位给无心,他也不会放心把江山交给他们杨家的后代身上。慕容嘉德将脸转向一旁,不去看杨皇后,口是心非的答道。 “臣妾不信!”杨皇后见慕容嘉德面色闪疑不定,上前一步,拉住慕容嘉德。 “朕是皇帝,又怎会出尔反尔!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慕容嘉德无法,只得敷衍道。 “天下人怎知皇上对臣妾的承诺?”杨皇后不依不饶。 慕容嘉德已经有些不耐,但是此事本是自己理亏,他揉了揉太阳穴,吐了一口气,定定地说道,“那要如何皇后才肯罢休?” “南康本来是皇长子的……”杨皇后见皇帝已经松口,悠悠开口。 “无心得罪了你什么?你要对他怎样?”慕容嘉德听到皇长子这三个字,心不由得一紧。 “臣妾不要怎样……只要康儿继续是皇上的长子。”说到这里,杨皇后眉一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那慕容无心本来就不该来到皇宫,臣妾只是希望皇上能将他送去别的地方。封王,赐地,让他一世无忧不也很好么?” “都替朕想好了?”慕容嘉德冷哼一声,这杨皇后啊!看样子云妃与无心之间,只能选一个了。但是,他仍旧不死心地开口问了一句,“朕若不肯呢?” “怕是臣妾的兄长要责怪臣妾了……”杨皇后说完便不再言语,俯首,磕了一个响头。 “那好。朕,答应你。”慕容嘉德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留下杨皇后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匆匆几日之后。 听说皇帝携杨皇后亲自去了绿萝殿探望云妃,曾经那关于杨皇后的、关于云妃的谣言戛然而止。 又听说那流落民间的皇长子慕容无心被赐封为永黎王,即将去往千里之外的灿城。 ------------ 第二十七章 送别 “苍苍,我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慕容无心与莫忆苍站在莫家花园中,第一次相见时百花争鸣的花园,如今只有一片萧条,残雪盖住了该有的盎然,慕容无心紧紧拥着小小的忆苍。 “无心哥哥,你不陪苍苍了么?”莫忆苍心漏掉了一拍,攥住慕容无心衣角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紧。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哥哥就没有办法来看她了。父亲走了,哥哥也要走了么? “苍苍乖,等哥哥变成大人了,哥哥就回来!”忆苍的问让慕容无心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他又做错过什么?为什么容不得他留在烨城。他才不喜欢什么皇宫,若是可以,他宁愿一辈子留在这莫府,陪他的苍苍,做到他允下的承诺。 “苍苍不要无心哥哥走!无心哥哥答应了要娶苍苍的,要和苍苍永远在一起的!”莫忆苍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慕容无心的怀里,她哭喊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什么都变了。爹爹不在了,哥哥也要走了。 “永黎王爷,时候不早了,再不启程,天黑前就赶不到柳叶镇的驿站了。”突然间,一个全身都被黑色纱衣包裹着的阴霾男子出现在了慕容无心身后。他的神出鬼没,让正巧面对着他的忆苍吓得失声尖叫,“无心哥哥!有鬼!” 慕容无心双手用力钳制惊慌的忆苍,用他好看的下巴摩挲在忆苍的颈项,直到她渐渐平复。可是,他的心却莫名的疼痛起来,苍苍这么的脆弱,若是能够留下来保护她该多好。 “苍苍莫怕,总有一天,我慕容无心一定会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慕容无心想到此处,一股怨恨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直冲头顶,双手不由自主地狠狠握紧,指甲陷入手心皮肉。怀中的忆苍被他的突然用力不由得退了一步,慕容无心这才缓过神来,有些疼惜地说道,“等到哥哥自己的东西都夺回来后,全部给忆苍!” 莫忆苍在一瞬间恍惚,她松开依依不舍的手,仰头,一眨不眨地望向眼前这个人,他有好看的眉眼,望着自己时,那眼睛里总会有璀璨琉璃的光芒闪动。那长而微卷的浓密睫毛,随着笑容,会让眼睛变成一弯新月,如同一幅会动的水墨之画。 娘亲说,无心哥哥是已不是以前的无心哥哥了,可是,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无心哥哥。纵使他不像以前那样爱笑,纵使他双眉间有了隐隐的“川”。 “恩。那苍苍等哥哥回来。”忆苍伸出双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抬头,笑着说道。 慕容无心点点头,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忆苍的视线。他们都不知道,纵然是决绝,他们彼此在不见的那一瞬间,仍然是留下来了眼泪的。只有那个形似鬼魅的黑衣男人,有了那么一丝的迟疑。原来,他硬若石块的心,在那一瞬间竟被两个娃娃敲碎一角。 ------------ 第二十八章 等待 “黑染,母妃真的不来见我么?”莫府外,一仗仗的队伍,整整齐齐恭候着。慕容无心草草拜别单影影,站在莫府门外,却突然地抬不动步子。 “王爷,走吧。”那个被称为黑染的黑衣男子躬了一躬,然后上前,稳稳地握住了慕容无心的手。 慕容无心被黑染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转瞬间又被这个看似冷漠的男子而扯痛心脏,连一个侍卫都在同情于他。 眼眶突然的湿润,有一股悲伤似乎要随着眼泪决堤。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甩开了黑染的手,纯白的锦衣因甩手而扬起,像极了即将扑火的飞蛾。 只是那一瞬,他终于抬起了脚,跨出了第一步。 从今日起,他死而复生,从今日起,他便是天冥国的永黎王慕容无心。 灿城距离烨城千里之遥,当初那么疼爱他的娘亲,如今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宫中的锦衣玉食,那宫中的雍容华贵,就那么的迷人心神么?还有那个被称作父皇的人,千思万想,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他,而他却只要回了母亲,仍旧不要他…… 早知道这样,他干脆就不要这个父亲了。在莫府的日子,有娘亲,有苍苍,有老师……那时候他还拥有那么多,如今,这一队队人马,这莫须有的封王,对他来说,又有何用? 一步一步,沉沉重重,他只愿永不忘记,那个春天,那个叫做莫忆苍的女孩,她稚嫩的手在江岸边插下两支杨柳,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们,指着那柳枝说话。 此支林无心。 此支莫忆苍。 那一次,他第一次,嘴角上扬,完美的微笑,那是属于孩童的微笑。 只有她,才会永远不离弃他吧。 只不过,他将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愿再见时,她依旧明媚,仍能笑如春风,打动着所有人心。 小王爷,只有离开烨城,对你才是最好的。黑染淡淡凝视着拂袖而去的慕容无心,眼里隐隐流动着哀伤。天下哪有迫害自己孩子的父母,纵然是皇上,也只是希望孩子不受奸人所害罢了。但愿王爷有一天能蜕变为王,能真正懂得皇上的苦心,那自己也不负皇上之托了。 华丽的马车吱吱呀呀前行,犹如一条蜿蜒的金色绸缎,向千里之外的灿城而去。莫府大院,却第二次跪满了人。 这一次,便是抄家。 无心封王被遣,云妃才得宫中安然,如今又颁旨抄了收留他们母子的莫家,除了杨皇后,还有谁能如此狠毒? 不过是抄了莫家想以泄心中之愤吧。 又是夜。往事让单影影无法睡着。她轻轻地走到了女儿的床边,泪水一行一行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滑下,泪眼朦胧中,她细细地看着安然而睡的女儿。 十年,她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女儿大了,这些往事只会害了她,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声对熟睡中的女儿说道,“这世间男子的承诺,又有几句可信呢?” 想当初,莫家收留了他们母子招来了杨皇后的抄家之祸,那高高在上的云妃娘娘可曾帮莫家一把,十年来那皇城中一丝音讯都没有,想起来不免一阵心酸。可是,自己的傻女儿却守着当初那一句回来的承诺,当真了一世。 “娘亲莫哭。苍苍难受。”莫忆苍被单影影惊醒,她睁开睡眼蓬松的眼,伸手摸了摸坐在床沿上的母亲,轻声回了单影影本是没有打算她回的话语。 “啊,把苍苍吵醒了么?”单影影慌忙地抹去自己的眼泪,起身打算逃开。 “娘亲,无心哥哥不是普通的世间男子,他说的一定能够做到的。”莫忆苍没有回答母亲的问话,她有些倔强地为慕容无心辩解着,她不想自己的娘亲,讨厌她喜欢的人,一丝误会都不想有。 “若真能做到,为何让我家苍苍等上十年之久呢?”单影影愣住,没想到女儿如此倔强,不由得更加担心起她来。 “十年不久,苍苍可以继续等。”莫忆苍突然间难过,她将头蒙进被子里,但却仍不口软。 “罢了罢了,苍苍早点休息吧,娘亲也去休息了。”单影影知晓自己劝不动女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声走了出去。 莫忆苍将头伸出被窝,一时不知言语,只觉得心里得慌,“嗯。”了一声便再也没了言语。 只将记忆停留在童年的莫忆苍与母亲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她心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不舍,只有童年的承诺,她只记得无心哥哥胸口的温暖,只记得无心哥哥看着她时波光流转的眼眸,只记得无心哥哥那口口声声说的回来…… 她时时刻刻都记得。 如今,她都还时常去看当日插下的那两支柳枝,十年时间,让它们已长成了成双的树,杨柳依依,虽然人却不再。 那些个场景,不停地在她梦中重复上演,于是她便不停地在梦中去留着他。 “无心哥哥不要走”每隔一段时日,她都会这样在清晨惊醒。 她无时不刻地后悔着,为何当初不坚定地留下他。她天真地以为,只要她肯再多说一句,也许他就留下了。 那曾经的莫府,荒凉破旧,花园里因少了人的打理已杂草重生,高高的掩得过人。她却时常偷偷跑回去,从当初慕容无心爬出的狗洞。 她总是在害怕着,她想,如果有一天无心哥哥应诺回来了,会不会找不见她,会不会找不见回忆。 又会不会因为找不见,而错失了彼此。 这些,都是她心里的秘密,是谁也不知的秘密,她小小的心被无心这个名字填充的满满。 她期待有一天,她的竹马就这样突然回来,给了她一直梦寐的,无心哥哥会好好保护她,母亲不用日日洗衣过活,她也不用穿梭于烟花之地,无心哥哥会替父亲洗刷冤情,他们会一起回到莫府,然后一起赋诗,一起练字,一起携手白头。 她的日子就会回到六岁那一年,像以前一样美好,像以前一样完美无暇。 ------------ 第二十九章 泽轩的秘密 “泽,泽轩师傅,这是……”眼前这副景象那么美,美得让莫忆苍瞠目结舌。 多久了,究竟多久了,自从搬去了胭脂巷,她除了回去莫家院子以外,便再也没去过任何地方了吧。这烨城,她根本不知道竟有这般如诗如画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桃花的花海。如今是春季,那成片桃花的柔粉与地上新草的嫩绿相间隔着,香气随风阵阵飘来,让人心旷神怡。温泽轩站在桃花树下,美如倾城女子,他笑,碎碎花瓣从他好看的眉宇间擦过,他习惯性地打开折扇一挥去,开口,“这是泽轩家。”声音极其好听。 这里本是人烟稀少,怔住的莫忆苍听他说话,于是才向四周望去,果然,那花林丛中的深处,隐隐约约有间雅致的房子。 温泽轩优雅抬步,往那房子的方向走去。今日里他穿的是一件素白素白的衣裳,犹如没有一丝瑕疵的茉莉。大半年光景地相处,她发现他似乎很偏爱白色。莫忆苍不由自主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看,自嘲地笑,如此说来,那自己岂不是很偏爱粗布棉麻。 “忆苍,还不快过来。”温泽轩见莫忆苍低着头站在原处不动,不由得催促她。 “恩。”莫忆苍乖巧地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想当初,她是极度不愿意跟这个貌似纨绔的泽轩师傅单独相处的。可是,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对,极度不愿意的态度就那么地变了,不知怎的,她突然地与他相熟相知了。 真是突然间,因为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他半开玩笑的话语,她习惯了他的玩世不恭,她习惯了他每隔一月给她吃一粒增强记忆的药丸,她习惯了他总有几天莫名的消失不见,她习惯了这么个人,这个人虽然不像父亲一般沉稳慈爱,不像无心哥哥一般深入她心,但她就是习惯了他,因为他和母亲一样确确实实陪在了的她身边,同悲同喜着。 “小姐,请喝茶。”只不过是一会的出神,她竟然已经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白裙的丫鬟双手奉上的茶水,她局促地伸手接过,很久没有人喊过她小姐了。 “忆苍,如何?”温泽轩抿了一口茶水,柔声问道。 忆苍知晓温泽轩问的什么,她手握着茶杯,环顾四周,起身,对着温泽轩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这大厅,墙上总共挂了两幅刺绣图,南方一幅为龙腾,北方一幅为凤朝,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放着青花瓷瓶一只,文房四宝一套。厅两侧为红木桌椅,左右各三套。按顺序放着不同糕点,都是烟花巷里最有名满堂红糕点铺的合意杏仁糕、蜜饯桂圆泥糕、如意金丝酥。” “不错,忆苍进步很多了。”温泽轩拿起一块如意金丝酥,听莫忆苍一口气说完,才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只顾笑着点头。 “泽轩师傅教导有方。”莫忆苍缓缓睁开眼睛,又环顾了一眼四周,淡淡一笑,确实与刚自己所说的无一差别。 “那你可知为何我要收你为徒呢?”温泽轩问,笑更加深沉,直到弯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原本清亮的眼眸。突然间,他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谜。 为什么要收你为徒? 只不过是一次偶然相遇,他与她就这样成为了师徒,记忆之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交予了她…… “忆苍不知为何。”莫忆苍确实不知道究竟为何,她无从得知。莫不是为了锦歌姑娘,泽轩师傅与锦歌姑娘交好,她是知道的,她不止一次看见他们在旖红阁成双成对。莫不是因为她与锦歌姑娘有些相似的脸?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泛起一丝酸涩。 “那今日就告诉你罢。你迟早是要知道的。”温泽轩话音刚落,几名候着伺候的白衣丫鬟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春日微风窜进空荡荡的屋子。 莫忆苍只觉得泽轩师傅要告诉她一些重要的事情,而且不是常人所能知的秘密。她乖巧地走近温泽轩,等待着他说话。 “忆苍可记得那首《虞美人》?”没想到等了良久,泽轩师傅一开口竟然是个全不相干的问题。 “记得。在旖红阁锦歌姑娘房里。”莫忆苍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仍答了他的话,自从泽轩师傅教给了她记忆之术,凡是以往的事情,她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 “那次你说锦歌不该如此解愁,那忆苍你说,后主的愁要如何才能得解呢?”温泽轩嘴角仍是噙着笑,只不过在那一恍惚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上扬嘴角边有些许的苦笑。 “忆苍觉得,那李后主只有要回了天下才会的得以解愁吧。江山易主,朝纲倾覆,恨之悠悠,如何能忘呢?那李后主若是得回了皇位,最终也不会被他人毒死了。”莫忆苍虽然不解为何泽轩师傅会提到那日的那首《虞美人》,但是他一向说话都神秘莫测。他如此问定然是有他的道理,那就老老实实地答他便可以了吧。 “好见解。”温泽轩一把放下扇子,有些激动地一步跨上前去,双手钳住了莫忆苍的双肩,好看的眼定定地望着她,“倘若李后主再次要回了江山,他就不会死了!没有屈辱,没有背负,没有忧愁!”温泽轩的话音还未落,莫名的一阵风又穿堂而进,风扬起他墨黑的发丝与系发的纯白色缎带,纵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因激动显得让人害怕与心寒。 “泽,泽轩,泽轩师傅。你怎么?”莫忆苍下意识地往后退缩,有些不敢去看他暗涌的眼睛,第一次看见这般的温泽轩,她有些急切又有些害怕地轻声问道。 “想起了曾经的往事。”温泽轩在一眨眼的时间又恢复了他的尔雅,待到莫忆苍再细细看他时,他已经将平常明媚的笑浮在了脸上,只不过,隔得那么近,他嘴角边的那一丝苦笑终于被她确定了。 ------------ 第三十章 前朝太子 “泽轩师傅。你不是打算今天告诉我的么?忆苍等着你告诉的。”莫忆苍在胭脂巷里住了整整十年,男人们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她看的死死的。 唯独这个泽轩师傅,是她看不懂也看不透的人,她仅仅只是知道他一直都戴着面具,仅仅只是知道其实真正懂得他的寥寥无几。 所以她只能静静等,也只能静静等,静静等他告诉她。因为她知道,只有他肯说,她才会得知。 “温泽轩,温泽轩,宇,文赜瑄……”温泽轩突然地不再说话,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间收声,静待着莫忆苍的反应。 “温泽轩,温泽轩,宇,文泽轩……”莫忆苍重复着温泽轩的话,呐呐自语,突然间明白过来,惊声呼道,“宇文泽轩?” 温泽轩依旧笑着,点头,拿起茶水,踱步到朱漆方台旁。莫忆苍见状,乖巧地也跟了过去。只见温泽轩伸出食指在茶水里蘸了蘸,在铺好的宣纸之上写下了两个极其复杂的字,边写边说,“此泽轩,非此赜瑄。”然后抬头笑看莫忆苍的目瞪口呆。 “泽轩师傅是前朝的皇室?”莫忆苍是知道的,前朝皇室复姓宇文,慕容得帝位之后,宇文姓氏便设为了禁姓。 “前朝太子。宇文赜瑄。”温泽轩淡淡地吐出自己的名字,脸上一丝忧伤浮现出来,他说话的时候依旧是笑着的,看似如沐春风,可是却让莫忆苍只想落泪。 泽轩师傅,竟然是前朝太子。一幕一幕在莫忆苍的脑海里闪现,终于明白,她为何一直看不透他,他隐藏如此之深,只因为,他的身份无法曝露在这已改朝换代的天下。 “泽轩师傅……”莫忆苍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心内五味杂成,该安慰他好还是该回避他好,该问清楚才好还是该继续装作糊涂才好,莫忆苍突然地无所适从,呐呐地站着,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忆苍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罢了。”温泽轩似乎猜到了莫忆苍的反应,他将沾湿的宣纸一抖,随手揉成了一团,塞到了莫忆苍不知往何处放的手中,顿了顿继续说道,“也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莫忆苍心里突然地就难过起来,原来教她记忆之术,待她如此之好,原来只不过是想让她助他一臂之力。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她原来只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 助他一臂之力,难道还打算让她帮他如何? “我知忆苍心中所想。难道忆苍不想为父亲洗刷冤屈么?”温泽轩依旧不紧不慢,他细细观察着莫忆苍,她脸上闪过的惊讶,难过以及失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缓缓地问,不温不火,等待莫忆苍的回答。 提起父亲,莫忆苍的心里突然的乱了,这算是将她吃的死死的么?她退他退,她进他进。她这才明白,这个妖媚至极的男人一开始就设好了局,一步一步引导她走进他的手心。比起计谋,比起心机,她与他差距太大太大了。 ------------ 第三十一章 这是交易么 “我家的事,你如何得知?”莫忆苍只觉得自己突然被扯去了衣裳,毫无保留的就这样暴露在温泽轩面前,心中隐约有些不满。 “莫夫人所说,她亦希望你能替自己父亲洗刷冤屈。”温泽轩淡然开口,提及莫忆苍的母亲,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 “忆苍能帮上些什么?”莫忆苍心中泯然一惊,原来,母亲早就知晓了这些,难怪她愿意自己跟着温泽轩学习记忆之术。心中的不满稍微降了一些,但又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些前朝往事,且不说与她没有任何相干,就算相干,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插上什么手? “忆苍只需帮你的父亲洗刷冤屈即可。”温泽轩缓缓走到门窗之前,细细风吹拂他如花的面庞,莫忆苍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她知道,就算看他,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虽然他告诉了自己她的太子身份,但对她而言,深沉的他仍旧是个谜,永远也猜不透的谜。 “泽轩师傅不是让我在助你一臂之力么?”她总是想不明白的,心里揣摩了无数次也想不明白。既然今日里把话都说的如此清楚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告诉她,还是索性豁出去问个明白的好。 “除去杨家,皇帝自然会还你家父一个清白,你可信?而对于我,除去杨家这个叛国之徒,当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温泽轩用手将风扬起的发丝往耳后拨了拨,望向远处桃林,淡淡然开口,仿佛这些他早就已经想得好好的了。 莫忆苍也缓缓走了过去,并排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一片被风凌乱的桃林,轻声问道,“这可是我母亲的愿望?”这十年来,母亲都未成与她提及过这些,但她知道,母亲是孤湖族的公主,却沦落到现今的地步她有多不甘,母亲是莫家的夫人,却被蒙受不白之冤她有多不满。她记得颁旨那一日,那势力的侍者对母亲百般奚落时母亲的隐忍,她记得自己梦呓的每个夜晚,母亲在她耳畔的低低细语中的怨恨。母亲只是不说而已,她都知道的。 “忆苍这般聪明,今日怎么这么多不知呢?”温泽轩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了她一句。 “若是这般,那忆苍多谢泽轩师傅栽培了。”远方的太阳见落,向南的落山风突然大了起来,桃林的花瓣被风飘散,涌向了房屋这边。莫忆苍将手伸出了窗外,想抓住那些随风而逝的桃花瓣,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似乎专心致志地看着漫天桃花,漫不经心地说道。 温泽轩看着身旁奋力想抓住花瓣的莫忆苍,心中有些莫名的难受,她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这般去看那桃花,不过是想掩饰内心的难过而已,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伸手,极快的速度,握住了几片粉红娇嫩的花瓣,递到莫忆苍面前,摊开手心给她,轻声说,“若忆苍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 第三十二章 这月十五 “若是母亲这般希望,忆苍便这般做吧。”莫忆苍装作无所谓地开口,轻轻地拿起了温泽轩手心中的桃花瓣,放在鼻前闻了闻,然后一扬手,又扔出了窗外,看着那花瓣再次飞扬,她耸耸肩离开了门窗。 这一次,轮到温泽轩沉默了,他摊开的手空空荡荡,颓然地放下,继而转头深沉地望向窗外,嘴角浮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开口说道,“你做了决定便好。过几天就是十五了,锦歌会在旖红阁等你,到时候她会带你来见我的。” “嗯。”莫忆苍乖巧的应着,十五?泽轩师傅的秘密将不再是秘密了,不出所料的,与她有些相似的锦歌姑娘,也是他手中的人。 “娘亲……今日锦歌姑娘有些事情找我,可能要晚些回来。”莫忆苍提着送衣服的篮子,伫立在门口好久才诺诺开口。 单影影本是忙碌着的,听见女儿说话,突然地一愣,竟不知如何开口。 “娘亲,那我先走了。”莫忆苍见母亲久久未开口,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步打算离开。 单影影担忧地望向女儿,难怪前些日子她回来之后就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大概是温泽轩已经跟她摊了牌。突然地,单影影心里竟有些隐隐地害怕,女儿可否会责怪于她?她放下手中的活,匆匆跟了出去,看见女儿孤零零的背影,心里难受,不是个滋味,她开口喊,“苍苍……苍苍……你要小心一些。”单影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的心也在颤抖,女儿,切莫责怪娘亲啊。 莫忆苍没有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她是听见了的,却装作没有听见。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母亲,她不是个不孝之人,她想要母亲过上好些的生活,不再如此这般辛苦,她也想为父亲洗刷冤情,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尊严。可是,她不愿就这般被别人掌控,不愿意接受泽轩师傅对她的好只不过是为了利用,这叫她情何以堪? 一路匆匆,不过一会的时间便到了热闹非凡的旖红阁。莫忆苍只觉得一股悲凉的感觉冷冻了她的心脏。她缓缓抬头,望向锦歌姑娘的那扇窗,当时的回忆就浮现在了眼前,第一次与泽轩师傅和锦歌姑娘相见,那时候,是不是就是他预谋的开始呢? 莫忆苍狠狠地甩了甩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些让她难受的事情,突然何花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莫忆苍!你傻站着干什么呀!赶紧的,把衣服给姑娘们送去啊~” 莫忆苍一晃神,提了提手中装满了衣裳的竹篮子,赶紧进了旖红阁,没错,今天还要和锦歌姑娘去找泽轩师傅,她得赶集把衣服送了才是。 莫忆苍蹭蹭地直往楼上窜,没想到竟被一股力量拉到了一处,她心里一惊,莫不是哪个喝醉了酒的花客?刚准备开口喊,一股香气袭来,只听见一个锦歌姑娘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有些好笑的说道,“忆苍,是我!” ------------ 第三十三章 十五的秘密 “锦歌姑娘好大了力气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占便宜的花客呢。”莫忆苍吃了一惊,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有我这般的花客么?来,衣服放在我的房里,我交代过了,她们自然会来拿的。”莫锦歌并不觉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牵起莫忆苍的手便往她的房里拉。这一次,不由得轻了许多,手触碰到的那一刻,莫忆苍心里有股异样的温暖。 “锦歌姑娘,你真好……看。”莫忆苍被莫锦歌拉着,手心的温暖让她这些天的郁闷得到了些许安慰,她只在心里觉得锦歌姑娘好,却又说不出她哪里好,于是顿了顿,又在好的后面不得已加了一个看字。 “知道。”莫锦歌一向的直率,硬生生的两个字直接堵得莫忆苍说不出话来。 “放在这里吧,我们得快一些去了。”莫锦歌没有看莫忆苍有些抽?搐的脸,自顾自地往头上戴着朱钗。 莫忆苍正在为自己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感到无比后悔的时候,突然抬头看着莫锦歌已经戴了满头的朱钗,呈扇形立在发髻之上,显得雍容华贵。莫忆苍弄不明白,愣愣地指着莫锦歌,问道,“锦歌姑娘,你……你去选花魁么?” 莫锦歌顿了一顿,对着铜镜稳了稳头上的朱钗,朝她妩媚一笑,说道,“秘密。我们走吧,把这个带上。”话音还未落,莫锦歌拧起一顶盖着粉纱的竹制蓑帽扔给了莫忆苍,然后自己又拿了一顶带上,系稳之后一转头,发现莫忆苍还拿着蓑帽左看右看,她掀开遮住脸的粉纱,一个急步上前,抢过纱帽便往莫忆苍头上直扣。 莫忆苍本是看着纱帽精致好看,多看了一会,没想到莫锦歌竟然直接把帽子往她头上扣了下去。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原以为头上会被帽子磕得疼痛,没想到,莫锦歌却只是轻轻地放下,然后仔细地替她洗好了帽上的丝带。 “谢谢锦歌姑娘。”粉纱挡住了莫忆苍的脸,她第一次戴上这么好看帽子,不由得脸红了起来。 莫锦歌只当没有听见,退了几步咂舌,“啧啧啧,忆苍与我真有那么相像,难怪泽轩老是这般说,只不过这衣服与帽子实在是……”莫锦歌一退老远,看着莫忆苍一身的粗麻布衣直直摇头,索性从衣裳柜子里掏出了一件衣裳扔给了莫忆苍,“你换件衣服的好。” 莫忆苍手拿着一件雪白绸缎的衣裳,心里直直纳闷,某不是今天真的要选花魁?绸缎的光滑舒适摩挲着她的手,莫忆苍低头,把衣服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声如细蚊,“谢谢锦歌姑娘好意,我们还是快些去吧。” “今日不同,我们这次是去给泽轩公子当排场的。换上,不外乎晚一点,没关系的。”莫锦歌见莫忆苍将衣服放了下来,几步上前便硬生生将莫忆苍身上洗的泛白的麻布衣服扯了下来,刺啦一声,洗得太多次的衣服一把被莫锦歌撕破,莫忆苍的光洁的肩膀便露了出来。 ------------ 第三十四章 月明教 “干,干,干什么啊!锦歌姑娘!”莫忆苍用手捂着因撕破衣服而露出来的洁白肌肤,有些结巴地朝莫锦歌喊去,连连躲着后退。 “看,衣服也破了,这衣服当我赔你的吧,赶紧换上。”莫锦歌反倒无所谓了,一脸见怪不怪地看着莫忆苍,只见她粉色面纱下的脸颊瞬间红透。莫锦歌便耸耸肩,转过了身不去看她。 莫忆苍无奈,只得换下了莫锦歌的衣裳。屏风内,莫忆苍穿上了衣裳,光滑的绸缎滑过肌肤时,莫忆苍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般大了,自从在胭脂巷住下,她便再也没有穿过麻布以外的衣裳,母亲亦是如此。 屏风外,莫锦歌定定地看着屏风内隐隐若现的莫忆苍,一股疼惜的感觉让她心里酸酸涩涩。虽然莫忆苍出现后,泽轩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她的身上,有时候甚至冷落了她,还不惜把记忆之术传给了她。 但是,她总是讨厌不来这个小姑娘,每次她看见莫忆苍那一张与她相似的脸时,总是出自内心地想好好爱护她,或许,她太喜欢她那张单纯的脸,与曾经的她一样,干净透明,没有任何掩藏情绪的脸。 这些莫名的喜欢,总是让莫锦歌无法释怀,也让她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该欢喜她还是该嫉妒她。 在莫锦歌皱眉的那一会,莫忆苍已经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她面前。莫锦歌隔着粉纱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换了衣服显得更加的单薄,素白的衣裳她穿着有些许的大,比自己还细的腰身,感觉风一吹,她便会化作仙女飞走了。泽轩这次算是看走了眼,他选大了衣裳,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莫忆苍这般瘦。 “锦歌姑娘,我换好了,赶紧去吧。”莫忆苍明显的有些不自然,她理了理衣服的褶皱,低头轻声说道。 “好。走吧。”莫锦歌并没有说些什么,或许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住在巷尾的矮房子里,吃也吃不好,难怪这么瘦了。但是,这般的瘦,任是谁都看了心忧。想着自己从小便被泽轩收养,衣食无忧,还学了一身本领,心里反倒宽慰了。 “何花姨,我出去一趟,今日里谁来找我就说泽轩公子将我要去了!”莫锦歌牵着莫忆苍,扔下一句话,便婷婷娉娉地出了门,不去理会何花姨的唉声叹气。 锦歌姑娘租了一辆马车,大约一个时辰的颠簸才到了这个地方。莫忆苍想四周望去,不知道这是烨城的哪里,只觉得像是个道观,可是又没有香客,来来往往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很少相互说话,但都形色匆匆地直奔院内。 “两位姑娘可是走错了地方?这可不是随便进来的。”莫锦歌带着莫忆苍正准备跟着人群进去,却被一个手臂绑刀的男人拦住,他看了一眼两个娇弱的女子,好心提醒道。 “我是月明教的右护法。”莫锦歌轻声笑,从腰间抽出一只通透的玉扳指,递到那男子面前转了一下,将内侧给他看了一眼。 ------------ 第三十五章 紫金令牌 “啊里面请,比武马上就要开始了,姑娘尽快。”那男子刚开始显然是有些不相信的,但是见到莫锦歌手中的那玉扳指之后很是吃了一惊,然后恭敬地双手一拱,往后退了一步鞠躬道。 莫忆苍看在眼中,心中有些了然,这月明教,定是有些来头的,极有可能就是泽轩师傅所在的教会,而出处,很显然取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句名句中。 莫忆苍开始大胆地猜想,若真是这层关系的话,锦歌姑娘又是这月明教的右护法,那泽轩师傅极有可能便是这个月明教的掌舵之人,看四周这些人,也大致上像是些江湖人士。 至于今天是有何大事,她不得而知,但唯一清楚的一点是,这个盟会将集结很多武艺高强的武林人士,而泽轩师傅,不,是前朝太子,想利用武林这个与朝廷毫无干系的团体干一番作为。 小作为,天冥朝乱,大作为,天冥国倾。 莫忆苍越想心越慌乱,她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极大的战场。这让她卷进战场的人,就是自己最亲的母亲和最相信的泽轩师傅。 想到这里,她原本清明的思想一下子混乱,脑海里只浮现一个人的身影,慕容无心。 无心哥哥,我该怎么办? 莫锦歌牵着莫忆苍的手,突然感觉她的手心冰凉,一转头,又看不清红纱中的她是什么样的神情,只得紧紧握了握莫忆苍的手说道,“忆苍别怕,有我在。” 莫忆苍愣了一愣,眼眶有些潮湿。锦歌姑娘的话,让她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失望,她想,若人活着只是为了被别人利用的话,她宁可在六岁那一年死去。 “右护法,这边请!”突然一个白衣女子悠然地出现在莫锦歌的身旁,吓了莫忆苍一跳,就像当初无心身边的黑染一般神出鬼没。莫忆苍稳了稳神,细细像那个女子看起,可是她容貌普通衣着普通,什么也看不出,她唯一只看出了这个白衣女子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或者是个十分善舞的人,因为她走路无比轻盈,没有一点声音。 想到这里,她又恍然大悟,旋即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莫锦歌,她亦是十分轻盈,心中难免有些猜想,莫不是这锦歌姑娘也是个会武功的人? “凭什么!看你温泽轩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你小子走的路还没有老夫我过得桥多吧!要拿紫龙令牌,得靠本事说话!”就当莫忆苍正准备问莫锦歌温泽轩在哪的时候,一个极大的声音震痛了莫忆苍的耳膜,里面有她熟悉的三个字温泽轩! “走,开始了。”莫锦歌脸上一凝,对那个白衣女子点了一个头,便拉着莫忆苍飞快地往道观深处跑去。莫忆苍只觉得两只腿灵活的不得了,一股力量带着她似乎快要飞了起来。 “锦,锦,锦歌姑娘!你慢点!”她有些吃不消,不由得喊出了她的名字。 ------------ 第三十六章 朱钗绝杀 “锦歌,你来了!”温泽轩依旧风度翩翩,站在厅堂中央,犹如一棵迎风的杨柳,对着莫锦歌说话,眼光扫过莫锦歌身旁一袭白衣的莫忆苍时,他的表情有一丝的不自然,不过转迅即逝,旋即又对莫忆苍报以微笑。 “公子,锦歌来了。”莫锦歌对着温泽轩行礼,虽然仍旧长裙曳地,但莫忆苍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出一丝旖红阁红牌的迹象,仿佛她变了一个人。而站在温泽轩身边的一个白发老者,莫锦歌竟然看都没看一眼。 “来了便好,那就开始吧。”温泽轩悠然的笑,将白袍一拉,竟然坐在了椅子上。站在他身旁的白发老者终于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了,他手一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跨向淡定悠然的温泽轩。 那老者虽然已经白发,可是速度确实十分的快,莫忆苍根本来不及惊呼,他就已经到了温泽轩的面前,而温泽轩竟然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而此时,莫锦歌将头上的纱帽一拖,亦是极快的速度扔向了那个直奔温泽轩的老者。 画面似乎在那刻定格,只是那一瞬的时间,那老者挥手甩开了莫锦歌扔过去的纱帽,而莫锦歌的速度似乎要比那老者快上一倍,紧接着,她一甩腰间的丝带,那条丝带似乎就像有蛇一般直直飞向老者,缠绕住了他欲伸向温泽轩喉咙的手。 整个过程,在莫忆苍眼里,莫锦歌就像是在旖红阁跳舞一般。 那个老者显然并未就此收手,甚至拔出了背后的佩剑,一丝寒光闪过,莫锦歌的丝带便被一分为二,那老者趁胜追击,寒光直奔莫锦歌的面前。 “锦歌小心!”莫忆苍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心脏一紧便喊了出来。 莫锦歌一侧身躲过了那一丝寒光,再一跃,裙摆散开,如同盛开的芙蓉花,她直接从那老者头顶跳过,那裙摆挡住了老者的眼睛,那老者情急之下挥剑在四面八方刺去,却始终刺不到锦歌。待到锦歌飞身落地,那乱刺的老者突然地不动了,如同石刻一般。 莫忆苍定睛看去,那老者的耳后根处竟然插着一根锦歌的头上的朱钗! “莫动!任掌门要是走上三步,便会吐血而亡。”莫锦歌拍了拍干净如初的衣裳,笑若春风。 那被称作任掌门的老者果真一动也不敢动,声音不在张扬跋扈,求饶道,“这位姑娘,替在下拔了吧。” “可以,那任掌门可不许对我家公子无礼了。”莫锦歌缓缓走向任掌门,在他面前站定。 “不敢不敢。”任掌门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连连应道。 莫锦歌也并未再奚落那任掌门,看了一眼温泽轩,得到许可后踱到任掌门身后,极快的速度替他拔了朱钗。 任掌门摸了摸耳后,再看看手,一丝血都没有,才舒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厅堂顶上挂着的一个紫金色的锦袋,似乎有些不甘与无奈,但是最终还是一拂袖,带几个着看似徒弟的人悻悻而去。 ------------ 第三十七章 抉择 “那,现在这紫金令牌可归了我家公子了?”莫锦歌看那任掌门走远,旋即优雅地看向四周,问道。 “不行。这紫金令牌好不容易才浮现武林,谁拿了谁就能调派武林中神秘的御灵力量,形同盟主!才走了任掌门一人就想拿走令牌,你也想得太容易了吧!”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犷男人站了出来,他手拿刺尖铁锤,显得力大无比。 莫锦歌并未多说写什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粗犷的男人极力地吼了一声,抡起铁锤奋力砸向莫锦歌。只见莫锦歌依旧想起舞一般,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那铁锤,男人的铁锤砸了一个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地上的竟然被那铁锤砸出了一块塌陷,但这一次,莫忆苍没有那么担心了,因为莫锦歌看起来游刃有余。 原来,锦歌姑娘并不是来选花魁的,而是来比武的。渐渐地,果真莫锦歌占了上风,那男人已经将地砸得不成样子,可莫锦歌依旧轻如飞燕。围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看起来,他们并不希望莫锦歌赢。莫锦歌见那男子行动渐渐迟缓,起身一跃,飞向那男人附近,伸手往发髻上摸了过去,那朱钗,原来是她的杀手锏。 莫忆苍偷偷地瞄了一眼稳如泰山的温泽轩,凑巧温泽轩也偏头看向了她,隔着一层粉纱,二人犹如触了电一般又收回了眼神。 莫锦歌余光也在那一瞬瞥向了温泽轩,满以为他会对她报以微笑,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一晃神,那朱钗,一支,两支,使铁锤的男人竟然躲过了。 一丝慌乱也从温泽轩脸上一闪而过,他心知不妙,果然,那男人趁着莫锦歌掷朱钗的那一瞬,举起了铁锤砸向了她,距离那么近,莫锦歌已经无处可躲。 “锦歌!”他喊出了口,希望能够提醒到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记,莫锦歌背后的衣裳被铁锤刮开,隐隐有了血迹,那尖刺定是刺到了她的皮肉,可是,最严重的应该是那男人的力道,让莫锦歌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直接撞到了地上,一口鲜血便噗了出来。 围观的人见时机已到,蜂拥着上前,目标很明显,就是那厅堂顶上的紫金色的锦袋。这个时候,谈不上什么武林道义,谈不上什么江湖规矩,谁拿到谁便是本事。 无关乎胜败,无关乎王寇,拿到便得江湖天下。 温泽轩一挥手,几个白衣女子便幽灵般出现,与那些人厮打在一起。他下意识的将呆傻住的莫忆苍拉到身后护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锦歌。眼见白衣女子渐渐抵挡不住拥挤的人潮,看着那些人直直踩过莫锦歌奔了过来,那莫锦歌身上本是干净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了。温泽轩一只手握着莫忆苍,一只手抵挡着蜂拥而上的人,他眼中扫过一丝为难,他到底是要松开一点武功都不会的莫忆苍,还是要去救负伤倒在地上的莫锦歌。 ------------ 第三十八章 锦歌负伤 最终,温泽轩却什么都没有做,他松开了握着莫忆苍的手,亦没有飞身去救负伤的莫锦歌,他就那么恍若仙人一样地飞身而上,不顾莫忆苍眼中的难过绝望,不管莫锦歌的奄奄一息,直直伸手,去拿那挂在厅堂顶上的紫金色锦袋。 他的武艺一定是高强的,他的轻功一定是最好的,他的思想一定是最慎密的,他的算计一定是最准确的,所以,不出所料的,他,温泽轩稳稳地拿到了紫金令牌,稳稳地落在了莫忆苍的面前。 紫金色锦袋的被他缓缓拿开,那些原本乱成一团的人霎时间安安静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拥有紫金令牌的人,就能调动武林神秘的御灵力量,传说中,那御灵只有四个人,却拥有超能灵力,一人抵千人,而且他们一代传一代,均受控于紫金令牌,呼之即来,来无影去无踪。谁执紫金,谁得御灵,谁便能得统整个武林! 温泽轩定定地看着紫金令牌,一只手握住穿透紫金令牌的红色流苏,另一只手握上牌身,他吸了一口气,再一用力,整块纯金的令牌便在那一刻碎的四分五裂,而中间的被他握住的牌身更是碎成了金粉,顺着他摩挲的手徐徐落在了地上,被风一吹,散开。 “假的!”温泽轩环顾了一眼四周目瞪口呆的人,悠悠吐出两个字。假的。众人均是一脸的失望,不过一会,鸟做群散,竟走得所剩无几,道观里突然地静了下来,除了满地狼藉,根本无法想到刚才激烈的打斗。 温泽轩颓然地放下了握住紫金令牌的手,突然有些不愿看到眼前红了眼眶的莫忆苍。他缓缓转身,走到伏地的莫锦歌身边,轻轻地扶起她,而此时,她已经晕了过去。 “天哪莫忆苍你这个天杀的!你把我家锦歌怎么了!!!”何花姨杀猪般的嚎叫响彻这条胭脂巷。 “何花姨,我,我……”莫忆苍心慌了起来,面对何花姨的怒吼,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要缩在温泽轩的背后了。 “你,你,你什么!你还偷锦歌的衣服?”何花姨的眼睛猩红,恨不得一巴掌朝莫忆苍这个煞星甩过去,看她一身素白绸缎,明知道早上出门时锦歌给她穿上的,可是气急了的何花姨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只想逮着莫忆苍一顿狠打才好。 “这件衣服是我买个忆苍的!”温泽轩冷冷的声音响起,他定定地看着何花姨,原本琥珀色的瞳孔渐渐变暗,让四周的人不由得颤栗,“我教她骑马,她从马上跌下来了,不关忆苍的事!” 一瞬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温泽轩一向都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从未说一句重话,也从未发过火,今日里不仅发了货,还为了一个穷人家的姑娘辩解,甚至将责任全部揽在了身上。 一向能说会道的何花姨被他吓得震住,突然地哽在那,竟不知道开口说话。 ------------ 第三十九章 锦歌醒了 莫忆苍更是吃惊不已,她不知道刚才为了拿紫金令牌而至她与锦歌姑娘生命于不顾的温泽轩为何会如此这般,更想不到身上这件衣裳,竟然是他买的。罢了罢了,或许他只是为了替自己开脱,当下还是得赶紧救下锦歌姑娘。看了一眼被温泽轩紧紧抱在胸前的莫锦歌,血迹斑驳,她有些怯怯地开口,“泽轩师傅,先替锦歌姑娘找大夫止血吧……” 一动不动怒视着何花姨的温泽轩听到泽轩师傅四个字时,眼里闪过一丝微光,他低头看了看依旧昏迷在他怀里的锦歌,扔下一句话,横冲直撞地将她抱进了旖红阁,“还不快点叫大夫!” 何花姨一晃神,对着身边围观的人做轰走状,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紫色手绢一边喊,“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叫大夫来!” “娘亲,锦歌姑娘真的会醒么?”莫忆苍与温泽轩定定地站在锦歌姑娘的房里,看着单影影将一条吸血蚂蝗放在她的淤青的背部。 单影影在家里等了一天都没等回女儿,却听见了旖红阁的锦歌姑娘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她匆匆跑来看,才知道,锦歌姑娘出了大事。至于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问,也没有必要问,什么她都是清楚地,她早就应该想到危险,而温泽轩也早就告诉她有危险。她摸了摸莫锦歌结了血痂的皮肉,胆颤心惊,但是,她已经没得后悔了。 “会的。大夫已经帮她扎过针了,我用蚂蝗替她散散淤血,就会醒了。”单影影头也没抬,仔细地看着伏在锦歌背上吸血的蚂蝗。 “呃……”单影影话才落音,只听见锦歌吃痛地喊了一声,皱着眉头微睁了眼。 “锦歌!”莫忆苍与温泽轩见莫锦歌醒来,同时喊出了声。 单影影小心翼翼地将吸得肥胖的蚂蝗用竹签挑起,小心翼翼地扔进了放着细盐的磁盘里,只见蚂蝗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血水便四散开来,不一会就变成了蚂蝗干。她讲不动的蚂蝗放入了袖口的瓷瓶里,起身,拉起身旁的莫忆苍直往门外拽,“苍苍,让泽轩公子陪锦歌姑娘吧,你跟我回家。” 莫忆苍本是不依的,她怎么放心的下?可是,转念一想,母亲说的也对,锦歌姑娘,泽轩师傅陪着便可以了,她何必多余在这呢?于是也不再倔强,悻悻地随着母亲回了家。 “娘亲,我去看看锦歌姑娘。”天才蒙蒙亮起,莫忆苍便出了门,头也未回地跑出了家门,似乎在躲避着单影影。 单影影本是在厨房里做着早饭,见女儿出门,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探头向外望去,“苍……”她本想留女儿吃个早饭的,可是还未喊出口莫忆苍便快步跑开了。单影影将手往身上抹了抹,擦掉洗菜余留的水渍,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苍苍是在怪自己吧。 “何花姨,我,我来看看锦歌姑娘。”莫忆苍杵在旖红阁的门口,碰巧遇见了在正准备开门的何花姨,她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 第四十章 探望 莫忆苍也许曾经是不怕这个何花姨的,可是如今锦歌姑娘受了伤,她面对起何花姨的怒吼谩骂起来,只得低头沉默不语,她是心虚的。毕竟,锦歌姑娘是与她一同出门的,但是她却未能将锦歌姑娘安全带回来。 原本以为何花姨要揪着她的皮肉一顿狠训,没想她却自顾自的开门做生意,并没有搭理莫忆苍,只不过冷哼了一声,硕大的鼻孔喷了一气,似乎表示着自己在不满。 莫忆苍见何花姨并未逮着她臭骂,便以极快的速度望阁楼上跑去,早晨的旖红阁并不像以往那么热闹,莫忆苍一路畅顺地直奔到了锦歌姑娘的房前,可是正准备上前敲门时却犹豫了。锦歌姑娘醒了么?她受了伤,应该要好好休息的吧。泽轩师傅可在放房里,若是在房里,她该如何面对呢?昨日里比武时异常的气氛让她心里就已经十分的不好受了。 吱呀一声,就在莫忆苍举着手犹豫不决要不要敲门的时候,门却开了。 开门的是温泽轩,显然的,他憔悴了许多,也许他一夜都守着锦歌姑娘吧。见着莫忆苍立在门口,温泽轩却没有吃惊,他好像知道了她在门口似地,往后让了让,让莫忆苍能够进房,轻声开口,“我交代了何花姨,她未为难你吧?” “没有。”莫忆苍声如细蚊,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锦歌,生怕声音大了吵醒她。 温泽轩见莫忆苍并不看自己,他本是憔悴的脸上显得更加疲倦,留下一句话,索性出了房门,“锦歌没事了,我先走了。明日你来府上见我。” “哦。”莫忆苍并未转头,只是轻声地应了一声,然后她只听见了门被轻轻关上。莫忆苍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他走了,而自己似乎有些莫名的失落。 “忆苍……”莫锦歌只觉得眼睛酸涩,只想痛快的哭上一场。可是,她不能。她虽然闭着眼睛,可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忍着疼痛,虚弱地开口喊了莫忆苍一声。 “锦歌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莫忆苍听见莫锦歌喊自己,赶忙地奔向床前,急切的问道。 “不,不是。”莫锦歌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背后的伤让她稍微移动,便会疼得只抽冷气,只得求助于莫忆苍,“扶,扶我起来一下。” 莫忆苍小心翼翼地将手环了上去,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一寸一寸地将莫锦歌扶了起来,好不容易等莫锦歌坐定,莫忆苍见她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赶紧倒了一杯水喂莫锦歌喝下,“锦歌姑娘,喝口水。” 莫锦歌将头探了过去,抿了一丝茶水便摇头不愿再喝了。莫忆苍无法,只得放下茶杯,替她将被子掖倒了肩膀处,生怕她着了凉。 “忆苍……我有话跟你说。”莫锦歌见她为了自己手脚不停,有些不好意思,她示意莫忆苍坐到床沿之上,轻声开口。 ------------ 第四十一章 泽轩的心意 “有什么话,等锦歌姑娘好了再说吧。”莫忆苍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得透明的莫锦歌。 “不,不,我想说,早就想说了。”莫锦歌摇头,眼眶微红,“忆苍,那件衣裳,是泽轩公子买给你的。” “哦。”莫忆苍一听到泽轩这两个字,便有些不自然,她茫然的哦了一声,回想昨天,原来,泽轩师傅不是在为她开脱才这样说的,那衣裳,真的是他买的。 “泽轩托我送给你。我,我却没有……”莫锦歌说到后面越来越艰难,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说才对,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因为,因为我不想忆苍知道泽轩的心意。” 泽轩师傅的心意?莫忆苍的心突然地漏掉了一拍。 泽轩师傅的心意是什么?这句话说的暧昧至极,纵使自己再怎么不懂得男女之情,她也会有一丝料想。 往事一幕幕,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抱着她环了一圈,她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夸夸而谈后主李煜时,他对她投来的淡然微笑,她想起跟着他学记忆之术偷懒时,他拿着水墨画扇在自己头上敲上一记以示责备,她想起何花姨对自己奚落嘲笑时,他对她百般的爱护,甚至还会呛得何花姨一个字也蹦不出,她想起自己对他说过一次,她想像锦歌姑娘一样一身素白婷婷站在他身旁,然后他…… 突然间,有关于他的记忆,就随着锦歌姑娘的那一句“泽轩的心意”倾巢而出。 莫忆苍手中握着的茶杯哐当一声碎在了地板之上,若是泽轩师傅对她有心意,他为何又会利用她?他又怎会为了拿那块假的紫金令牌而放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从第一面开始,那所有的所有,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只是因为她这颗棋子,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而已。她清楚的,桃花盛开的那日,他亲口告诉她,他是前朝太子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泽轩师傅没有什么心意,只不过,只不过还需要我罢了。锦歌姑娘想多了。”莫忆苍有些自嘲的笑,想着锦歌也不是外人,便没有丝毫赤裸裸地将真相给摆了出来。 “胡说,若是利用,忆苍你有什么可被利用的?到是我……我才是。”莫锦歌有些激动,她在泽轩身边长大,她怎会看不出这些呢?这个傻姑娘,若真是谈上利用,怕是自己才是真的被利用吧,从小早起贪黑,练就了一身武艺,只为如今派上用场而已。当初泽轩只是让她发狠地练武,也没有让她学他的记忆之术啊。 两个姑娘就这样面对面的沉默,谁也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 “南,南康公子!锦歌……”门外传来何花姨无奈地声音,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当本公子的路,要不要命了!” 吱呀莫忆苍原本那个强悍的南康公子会因为何花姨不要命的阻难而生气地一脚踹开房门,没想到他开门的动作极其地轻,好像生怕吵醒了房里的人,与刚才气盛凌人的声音完全不同。难道他就没想过,刚才那么大的声音,已经吵醒了房中的人么? ------------ 第四十二章 太子南康 “锦歌?”莫忆苍见那位南康公子小心翼翼地只探了一个头进来,四下张望着屋内,突然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莫忆苍,先是一愣,仿佛雷击了一般张大了嘴,不知言语起来。 “南康公子,锦歌在。”莫锦歌是背对着门口坐在床上的,虽然她看不见背后,但也大致猜到了,她似乎觉得很累,闭上了眼,轻声道。 “锦歌,你的伤……”南康公子回神,柔声问,旋即把门给轻轻地关上,看向门外的何花姨时还瞪了瞪眼,变脸之快,让莫忆苍惊诧。 “无事,几日就会好了。”莫锦歌相比起南康公子的紧张,显得十分淡定,她将头一偏,似乎有些不想搭理他,但有不得不同他说话。 “那就好。”那南康公子抚了抚胸,好像在安定自己的心。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与莫锦歌有些相似的莫忆苍,开口问道,语气与命令无异,“你是锦歌的什么人?” 莫忆苍这才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叫做南康公子的人,他的衣服是深紫色的绝好绸缎,绣着雅致墨菊花纹的米色卷边和他头上金镶白玉的发簪相互辉映着,这一身的华贵,看起来就算不是大富人家的公子也会是个官宦世家,站在前面不远处,比自己高上了整整一个头,他的年岁像是要比自己大上一些的,但是脸上却是未经世事的懵懂和迷糊,仅仅只有一双眼睛让她看的晃神,单凤眼,清澈无比,似曾相识。 “朋友!”莫忆苍有些不满这个南康公子的不礼貌,她将头转向一边,硬邦邦地吐出了两个字,心里有声音响起,“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没家教啊!” “大胆!你可知道本太子是谁?敢这么跟本太子说话?”慕容南康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察自己已经将身份完全袒露出来了。 “原来是太子啊,难怪这般了。”莫忆苍瞟了一眼那个贵公子,不由得质疑起来,谁知道这个来头是不是真的,这个世道,谁都人喊自己太子了,一个温泽轩,前朝太子,一个南康公子,当朝太子。都让她给遇到了。 好好好,你们都是太子,就我是个卑贱的草民,行了吧!? “南康……公子……不,太子。”莫锦歌有些无奈地睁眼,望向瞪着莫忆苍的慕容南康,示意他已经将身份说了出来,一时不知道叫他太子好,还是公子好。 “呃?” “呃?” 莫忆苍与慕容南康都不敢相信似地看着对方,刚才的针锋相对荡然无存。 只不过,他们二人诧异的不是同一件事。 莫忆苍诧异他竟然真的是当朝太子!而且还和锦歌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 慕容南康诧异的是自己果真如此愚蠢,竟然一失口,把太子身份都给泄露了,还那么理直气壮的质问那姑娘知不知道他是谁。 “还不退下?非要本太子赶你走吗?”慕容南康拉巴着脸,神情十分不自然地对莫忆苍吼去。 ------------ 第四十三章 报信 “哦。”莫忆苍看了锦歌姑娘一眼,见她点头示意,便退了出去,关上房门之前,她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慕容南康,原来,原来是无心的兄弟么?那一摸一样的眼睛…… “锦歌,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不行,我要带你回宫!”莫忆苍在出去的那一瞬,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慕容南康要带锦歌姑娘回宫。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锦歌姑娘不是泽轩师傅的右护法么?怎么又会跟当朝太子车扯上关系?奸细?她究竟是泽轩师傅的奸细,还是那个慕容南康的奸细?要不要告诉泽轩师傅?锦歌姑娘到底在帮谁? 若是锦歌姑娘是慕容南康的人,那泽轩师傅不就…… 但是锦歌姑娘对泽轩师傅又不像是有隐瞒的人,而且,若是真的是朝廷的人,那刚才自己就不会或者踏出旖红阁了。 一瞬间,莫忆苍的头似炸开了锅,一片混乱。 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泽轩师傅。既然锦歌姑娘示意自己离开,那么她就该去告诉泽轩师傅。 “泽轩师傅!泽轩……”莫忆苍匆匆地穿过那片桃林,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未这么奋力过,连大气也不敢喘,脚不停歇,只想快点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些。 她怕只是一秒的时间他就与她错过,她怕晚了一步他就会有不必要的损失,她突然地紧张起他来,恨不得自己立马变得跟锦歌姑娘一样,能够有无比的轻功。她的心脏,这一生都没有这般跌汤起伏过,她想,无论他如何利用自己,她还是在意他的,非常地在意。 哗啦啦的她像一阵风,那枝头的桃花被她折腾的胡乱飞舞,乱了一地。 近了近了,远处一个白衣的男子背对着她,低头百无聊赖,那熟悉的身影在她的瞳孔里逐渐放大,她只觉得因快速奔跑而剧烈疼痛的胸口快要被撕裂开来,她张大着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 “忆苍,怎么了?”终于,他有感应般地转过了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狂奔而来的忆苍,飞身过去,好似闪电一般的速度便到了她的身前,一把扶着她的双肩,关切的问道。 莫忆苍只觉得自己快要瘫痪下去,依赖着温泽轩有力的双手,像个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着眼睛望着他,张口却没有声音,急的红了眼眶。 “忆苍莫急,有我在。”温泽轩腾出了一只手替莫忆苍抚着背顺气,另一只手一松一紧,将瘫软在他面前的莫忆苍环在了他温暖干净的怀里,极其地爱护。 突然地安心,就像小时候父亲的怀抱,莫忆苍呼吸渐渐放缓,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将头埋了进去,像小时候一般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蹭了蹭,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忆苍莫急,有我在。忆苍莫怕,有我在。 有我在。 为什么泽轩师傅与锦歌姑娘总是给她莫名的感动。明明他们原本只是陌生人而已。明明他们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已。 ------------ 第四十四章 绾发 锦歌,对了,她来这里目的是要告诉他重要的事。 莫忆苍猛地从温泽轩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握着他的手有些激动地说,“泽轩师傅,当今太子来找锦歌姑娘了!” 温泽轩自恃阅人无数,却自始至终都看不透这个眼前这个姑娘,上一刻还在他怀里如同撒娇的孩子般,下一刻便与他莫名的疏离。他望着将他一把推开的莫忆苍,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有些无措,看着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开口道,“就为这件事?” 莫忆苍显得有些气馁,很显然,泽轩师傅早就知道了锦歌姑娘与当今太子的事情,而她,很傻瓜的替他紧张了一番。不过,至少她可以安下心来,锦歌姑娘是同他们一边的。 莫忆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原先是那么排斥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把自己划了过去,竟觉得是同他们一边的了。 温泽轩细细看着莫忆苍脸上不停变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莫名的开心,脸上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他将忆苍因奔跑而散下的发丝仔仔细细地替她理顺,不忍她这般失望,开口询问道,“那忆苍可听到些什么了?” “那太子将我赶走了,只在门口听到一句要带锦歌姑娘回宫。”莫忆苍轻声回道,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想远离他的手。 “这样……那我明日去看看锦歌好了。”温泽轩忽略掉莫忆苍的不自然,继续为她理着散下的青丝。可是莫忆苍本来就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个松散的发髻而已,这一路的奔波已经散乱得不行了,无论温泽轩怎么理,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温泽轩索性一把撤掉了莫忆苍头上系发的丝带,开口说道,“看你的样子,和疯子无异,跟我进屋,我替你系上。” 他说的自然,也极其自然地直接牵起了莫忆苍的手,直接拽进了屋里。 手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莫忆苍雷击般地呆住,任凭着温泽轩牵了进去,那立在走廊边上的白衣侍女们,她只觉得像浮云一般从眼前飘过,这,这算什么? “泽轩师傅……”莫忆苍低着头,甚至都不敢看一眼那铜镜中暧昧至极的两个人,她轻声唤他,语气弱得自己都听不见。 “嗯?”温泽轩拿着一把象牙梳子,细细地梳着她墨黑的发丝,一下一下,动作轻柔无比,却因为动作的不娴熟还是免不了扯痛前面低头的人,“弄疼你了?” “不,不。”莫忆苍一动也不敢动,就算真的弄疼了自己,她也不敢说半个疼字。 “忆苍不生我的气了?”温泽轩笑,面如春花,魅惑的桃花眼弯成了新月,嘴角微翘上扬,牵动脸颊两侧,优雅得完美的弧度,让人沉迷。 “忆苍不敢。”莫忆苍只是微微瞥了一眼铜镜,有迅速地低下了头,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没出息。 “忆苍不生气便好。我有我的苦衷。”温泽轩说到苦衷二字,脸上有一丝的无奈与心疼,但是,只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他依旧是笑,波澜不惊。 ------------ 第四十五章 给颗甜糖打一记疼 “嗯。忆苍知道。”泽轩师傅如是说,她甘愿矢志不渝地去相信。 渐渐地,莫忆苍开始顺从命运,她知道命运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上天如此安排了他们见面,如此安排了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只得老实本分的听天由命。她,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现在这般田地又怎样?至少,娘亲,泽轩师傅,锦歌姑娘,还是陪着她的,还有内心深处的无心哥哥,她已足以。 “好了!”温泽轩显得十分开心,他拍了拍一直低着头的莫忆苍,孩童般,脸上洋溢的是满足的笑。 莫忆苍被他一惊,猛地抬起了头,那铜镜里,她满脸的不可思议,满头的青丝被一根素白的缎带系在了一起,她只晓得,那是泽轩师傅系发的缎带。发式虽然简单,可是却出奇地衬托出了她白皙的鹅蛋脸,只觉得是支芙蓉出清水,超凡脱俗。而她身后的洁白男子,更是像是初下凡尘的仙人,只不过那妖娆似倾城妖姬的脸实在是太出格了,影响了本是只应天上有的画卷。 “好了,该谈正事了。”就当莫忆苍满心欢喜沉沦的时候,温泽轩转转了话题,但他仍是笑,或深或浅,只是好看,看不出一丝真心假意。 “正事……”莫忆苍的笑一点点凝固在脸上,本是上扬的嘴角抽了抽就僵硬了。给颗甜糖打一记疼,这是他百试不爽的伎俩么? “忆苍那日可记下了?”温泽轩将接近面瘫的莫忆苍一把扳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她,不再微笑,极其严肃认真地问,“可记下了紫金令牌上的图文?” “紫金令牌上的图文……”莫忆苍从未见过温泽轩如此过,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她回想着盟会比武那天,锦歌姑娘受了伤,泽轩师傅放开了她的手,然后,然后拿到了那块能召唤御灵的紫金令牌。再然后,泽轩师傅面对着自己站定,打开锦袋,拿出令牌。那时候,他是握着令牌的流苏,一面牌身对着自己,一面牌身对着他,只不过一晃神的时间,他就硬生生的将那块紫金令牌给捏的粉碎,告知众人,那是假的。 她努力回想着,就是那一瞬,泽轩师傅拿出令牌的那一瞬而已。望着温泽轩有些期待的眼神,她本事明亮的眼睛渐渐黯然,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记得。” 原来,是为了这个。难道一开始教她记忆之术,就是为了这个么?难道他弃她与锦歌姑娘的生命于不顾,就是为了这个么? 她愤愤地跑去厅堂之上,在那个他写下自己名字的朱漆方台上,挥笔画下了对着她的那一面紫金令牌。 你要,我就给你,通通都给你,直到我死,直到我再也没有能力为你记下任何东西。记忆之术是你教给我的,你要什么,只要我可以给,我通通都给你!莫忆苍愤恨地想,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才画好的图纸之上,淡然晕开,锦歌姑娘啊,什么泽轩师傅的心意,通通抵不过一块牌子而已! ------------ 第四十六章 紫金令牌的秘密(上) “忆苍……”温泽轩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做才好。站了良久他才缓缓上前,将莫忆苍有些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开口,“不是你想的这般,我是知道你们不会有事的。” “嗯。”莫忆苍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若是没有遇上他,她想自己会一直坚强的。迷蒙着眼,她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抬头问他,“那要是万一我和锦歌姑娘出了事呢?泽轩师傅可会后悔?” 温泽轩哑然,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说过你们不会有事。”语气断然决绝,不容一丝质疑。在他心里,他从未想过她们会出事,他每一步都安排的慎密,都是精心策划的。 锦歌是他特意安插在杨家细作,这么些年了,她成功地赢得了杨家人的信任,当然,这些多亏了慕容南康,因为他爱上了她。感情有时候能让人失去所有理性。 更好笑的事情在于,杨家人竟然也利用锦歌的美色与才艺将她安插在了艺楼,殊不知,锦歌作为一个细作,她所会的一切都是他宇文赜瑄给予的。 杨家知道,这胭脂巷里人脉聚广而杂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江湖隐士。在这里,莫锦歌不仅能给他们带来官场的信息,还能得知现世武林的消息。安插在这胭脂巷里,就相当于放了一只隐形的控制之手。 而紫金令牌召唤御灵的假秘密亦是杨家散播而出的。其实,它真正的秘密是正反两面的花纹重叠,组合在一起之后便是一副宇文世家开国皇帝埋下的藏宝图,因为是宇文世家开国皇帝埋下的,所以这个藏宝图的秘密只有宇文世家的皇帝与传位太子才会知晓。 而杨家,本是前朝得力武将,当然也是知道这紫金令牌有开国宝藏的秘密,但却不知道如何找出藏宝图。若是当初知晓了藏宝图,也不至于嫁掉独女拥戴慕容世家,早就自行寻得宝藏,招兵买马自立为帝了。 当时兵荒马乱,宇文皇帝自缢身亡,留下唯一知晓秘密的年幼太子宇文赜瑄,没有仍任何悬念的,失去了皇帝的前朝就这样被慕容嘉德一击而溃,宇文赜瑄被俘,杨家将军趁着混乱夺去了资金令牌。宇文赜瑄被斩首灭族那一天,慕容嘉德没想到竟然遭了林家之乱。兵荒马乱中,宇文赜瑄被死士救下,逃出了皇城。 天不亡他,他便生生不息地活了下来。原本就是天之骄子宇文赜瑄文武双全,加上自己报仇心切,卧薪尝胆地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的本领。他只想终有一日能够拿到被杨家抢去了的紫金令牌,得到宝藏之后,卷土重来,拿回自己的江山。 杨家将军本是聪明之人,自知作为前朝将军无法再续以往以往辉煌,便利用林家的叛变而归顺了慕容嘉德,而且也从中得到了好处,不仅依旧稳坐将军之位,保住了杨家军,还将女儿嫁入皇宫为后,得了万世昌荣。 ------------ 第四十七章 紫金令牌的秘密(下) 但是,杨家仍是有野心的,从不肯解散杨家军便可看出。虽然慕容嘉德忌惮杨家手握兵权,但是杨皇后不得欢心,慕容南康的太子之位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只要有一天慕容嘉德坐稳了江山,杨家定会倾覆。 于是,杨家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找不到紫金令牌的秘密,没关系,只要引出知道秘密的人,去找寻宝藏,杨家便可坐拥渔翁之利。这些年来,他们一边寻找着宇文赜瑄,一边探究紫金令牌的秘密。 这些,他温泽轩甚至都可以猜到八九不离十,自己多年来的卧薪尝胆,但是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劣位,他孤家寡人,而敌人却无数,慕容嘉德要他死,他不死慕容嘉德一世不安稳,杨家要他的秘密,杨将军一日不知,杨家一世不放手。夺江山且不说,武功再高强,计谋再高深也无法保住自己性命一条。 但是,锦歌帮了他,帮他扳回了一局,让他逆转了乾坤。 杨家故意放出紫金令牌逆转御灵的假秘密,并将紫金令牌弃于江湖,让所有人争夺。他们在等,在等这个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上钩。他们知道,前朝太子活着,他只有一条路可选拿到紫金令牌,得到开国宝藏,推翻慕容王朝,拿回江山。 没错。于是温泽轩出现了,以月明教教主的身份,他也如杨家所愿拿到了紫金令牌,但是,他亲手毁了它。 因为,只有毁了它,杨家人才会以为当初自己拿到的令牌是假的,他才得以瞒天过海,才能让杨家彻底死心。然后自己便可无任何后顾之忧的去找寻宝藏。 也许,一开始他见到与莫锦歌相似的莫忆苍的时候,是想征服她,然后纳为己用的,他知道两个容貌形似的人以后定能排上用场,收了她,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是,那个小姑娘却与锦歌完全的不一样。 锦歌从小就被他收养,他教会了她如何服从于自己,如何忠心于自己,教会了她如何利用自己女子的优势去魅惑众人,教会了她做细作该有的本能,教会了她如何忘记感情而变得理智…… 而她,忆苍。她是个活生生的而且与他无关的女子。她会生气,会害怕,会不忍,会对他不满,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她是那么的难以控制。但是,她却是唯一懂他的人。 “问君能有几多愁……”她爱怜于那个倾了国的后主,她不顾禁令为可怜人辩解。 于是,他一定要她。 他是谁?他是宇文赜瑄。他要的他就一定要得到,如他所愿,他知晓了她的一切。曾经盛极一时的诗童,莫子木的女儿,莫忆苍。 她与锦歌一样,锦歌善武,她善文。于是,他不惜将自己的记忆之术,传授于她。 果真的,她确实是一颗好用的棋子,这一局中必不可少的一招绝杀。 可是,为何,为何如今他却没有一丝喜悦。他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与绝望,他看见她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地奔来,他看见她颓然失望的表情,他看见她在眼前流下了晶莹剔透的泪水,他的心,竟是碎了般的疼痛。 ------------ 第四十八章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他是清楚的,忆苍这般聪明,怎么会觉察不到自己的利用,可是她仍然还是一次次又回到了他身边,被他伤了一次,她就一个人待在一旁,细细地舔一次伤口,还未愈合时又被他继续伤一次。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但是,他同样知道,她每次的回来,仍旧还是义无反顾。 温泽轩一直都认为自己夺回江山是天之骄子应该所为的事,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面对这个叫莫忆苍的女子,他第一次开始了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自私,痛恨自己残忍,痛恨自己是个利用别人的卑鄙小人。 他将这些所有的所有,像讲故事一般,通通讲给了她听,感觉只有说了出来,求得她的原谅,他的心里才会稍稍好过些,也只有这样,自己才会不被久久地被这种痛苦折磨。他缓缓地将头埋进了她小小的怀里,不敢抬头看她,只想要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这个充满血腥杀戮,充满阴谋诡计,充满肮脏不堪的故事。 没错,计划实施了。锦歌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也算好了单对单的比武她定会赢掉所有人。可是,计划出了偏差。锦歌竟然受伤了。当时,他第一反应是保护忆苍。他将她拉在了自己身后。看见蜂拥而上争夺令牌的人。锦歌被踩得奄奄一息。月明教里的人也快抵挡不住人潮。他犹豫不决,他思前想后,为了计划的正常进行。 他,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他算好了,只需要那么一瞬间,他就能拿到令牌。忆苍不会有事,忆苍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算好了。绝对不会有差池的。忆苍若是有事,他就算拿到了令牌也记不下完整的藏宝图,记不下藏宝图他就拿不到宝藏,拿不到宝藏,他就不能招兵买马,不能招兵买马就得不回江山。 所以,忆苍若是有事,那就是他宇文赜瑄的报应。 他细细地说,缓缓地说,不顾忆苍颤抖的身体,然后鼓起勇气抬头,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第一次,说出来。 “忆苍,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爱上了那个粗布麻衣的瘦小女孩。她倔强,她任性,但是她却宽容。她喊他泽轩师傅的时候,头会上扬,望着他他淡淡微笑。她有时候会怔怔地看着他出神,会说他的眉眼好看。会撅着嘴背一些他考她的问题,背出了之后就会得意地只打圈。她会羡慕锦歌有上好的衣裳可以穿,但是有余钱了又想省下来给自己娘亲买些好的东西。她会在被自己伤害后一次次原谅他,告诉他,他仍然是她的泽轩师傅,不离不弃。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活生生地跳出在他的脑海,她的哭,她的笑,她的闹,她让他觉得,莫忆苍,永远都会陪着你宇文赜瑄,无论你是太子很是平民,无论你是否做错,她都会有些不安分地歪着头站在身旁,只要一转身,便能看见她。 这,是种莫名的安心,漂泊这么多年来,只有她能给。 ------------ 第四十九章 一滴泪 莫忆苍只觉得头浑浑噩噩,她从未听过他对她说过这么多,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心里莫名的澎湃使得身子有些颤抖,她对自己说,她要等的人是她童年记忆里的无心哥哥,他们之间有着矢志不渝的约定。而泽轩师傅,有锦歌姑娘足矣。她默默念叨,也许,泽轩师傅如是说,只不过是为了再次利用自己而已,一次次地伤害,她已经承受不住了。她,不再相信了。突然间自己的心里猛的一阵难过,不由得一句话便蹦出了口,她将怀里的温泽轩一把推开,说道,“泽轩师傅,锦歌姑娘是喜欢你的。” “这和锦歌无关!”温泽轩没想到自己的真心却等到了这么个答案,只觉得头有些发热莫名的恼火,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却被莫忆苍生生地给拦了下来,“泽轩师傅,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温泽轩有事挫败地垂下了眼帘,努力地平复这自己的情绪,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何时变成了现在这般样子,他是谁,他是宇文赜瑄,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有使命未完成。待到温泽轩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只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面前被他吓到的莫忆苍,笑着说道,“好。谈正事。” 他将莫忆苍画好的一面紫金令牌拿起来端详半天,正准备提笔,画下自己记下的另一面的紫金令牌,莫忆苍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了,“泽轩师傅,我想我还是先走了吧。忆苍不想再知道你的秘密了,忆苍不想记住这些了,忆苍累。” 是的,她不想知道他更多的秘密了,知道的越多,她就越负累。她有一个无心哥哥,他姓慕容。她不想有一天,泽轩师傅会不信任她,然后对她百般猜忌,而她,也不想在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难以抉择。 “忆苍……”温泽轩握着的笔颓然地掉在了宣纸之上,渲染得整片宣纸墨迹斑驳,他想上前拉住逃离的莫忆苍,可是,脚却突然地动不了,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心,自己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这就是伤心么? 她,就这样走了?她,不愿与他拥有共同的秘密,她,在逃避自己么? 看着莫忆苍越来越远的背影,温泽轩一脸的哀伤,忆苍,为何我向你表明心迹之后,你却只选择了逃离?你可知道,我需要多大的勇气?你可知道,说爱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 我原本以为,我是没有的。你可知道? 温泽轩就这样直直地望向莫忆苍离开的那个方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清,渐渐变成光点消失不见,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酸与孤单,只觉得眼角潮湿,一行温热的眼泪,顺着他完美的脸颊流下,直直滑向了嘴角,涩的。 纵使是父王死的那一天,纵使是被俘的那一天,纵使是被斩头的那一天,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会是未来的王,他终会无比强大,他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没有眼泪,只有血液。 可是,他为一个女子,流下了一滴泪。滴在心里,他想,已经烙成了永恒。 ------------ 第五十章 各有所思 又是一日晴朗。一直热闹非凡的旖红阁,如今没有了红牌莫锦歌的登台献艺,从而显得有些寂寥,何花姨整天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昔日里预约不断的锦歌姑娘,也因出游落马摔伤了背而无人问津。人都说青楼女子卖艺卖笑无情无义,殊不知,那些流连忘返烟花之地登徒浪子才是真正的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旖红阁锦歌姑娘的房里,始终静静处处的只有两个人,也只有这两个人自始至终地会经常来看她,一个是神秘莫测的温泽轩公子,一个是巷尾旧房的莫忆苍姑娘。 …… “是么?一月后是慕容嘉德的寿宴?”锦歌的房里,温泽轩面容淡定看不出他一丝的情绪,负手而立着,悠悠袅袅吐出几个字。 趴在床上养伤的莫锦歌再次点了点头,定定地说道,“慕容南康特地来旖红阁告诉我这个消息。只因为这次寿宴的隆重,杨皇后打算让我寿宴那天回宫中献舞,以便于能够结识些高官与异国使者。而南康倒是希望我继续养病,到时候他便跟杨皇后说我伤未好,不便回宫献艺。” “紫金令牌毁了,宝藏他们是找不到了。杨家以为真的令牌在战乱时便已经消失于世了,不然的话,泽轩师傅早就拿出宝藏策反了。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放弃了藏宝图。而现在,杨家便将注意力转在朝廷之上,泽轩师傅算是摆脱了杨家的监视。锦歌姑娘,旖红阁你怕是待不久了。”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莫忆苍突然地开口,一说便头头是道,一针见血。 温泽轩有些欣赏地看了一眼莫忆苍,淡漠不惊,跟着泽自己这么久,她学会了许多,比如说,看局,设局,破局。她均已了如指掌。 而莫锦歌显然是吃了一惊,她诧异地转头望向站在窗口的莫忆苍,不知当初那个懵懂的小丫头如今怎么变了。也许,在这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渐渐地长大了。 紧接着,便是温泽轩与莫锦歌长久的沉默。话说回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的局势。三个人唯一不同的是,莫忆苍与莫锦歌并不了解温泽轩的全盘计划。 温泽轩办事,从不显山漏水,他一步一骤,唯独只信任自己。 莫锦歌是属于永远都不会过问的人,他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服从,她完完全全信任他,甘之如饴。 而莫忆苍却是极想与他划分清楚的,温泽轩告诉她的,她从来只是装着糊涂,不愿意也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她知道他生性多疑,她知道若是有天他不再相信自己,两人之间必定是针锋相对的,就犹如两只刺猬,越是离得近,越是容易伤害对方。 “泽轩,你作何安排?”长久的沉默,最终仍然还是锦歌姑娘沉不住气,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温泽轩。她自然是不想走的,但是去或留,她只听他一句话,他让她去,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她想,若有一天,他能达成心愿,他一定不会辜负了自己的。 ------------ 第五十一章 这是嫉妒么 你先养伤吧。若是伤好了,便去,若是伤未好,便不去,无大碍。杨家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怀疑。”温泽轩低头沉思了一回,给了个不确定的答案。确实,锦歌因他而受伤,无论如何,他也要顾及到锦歌的伤势。她能去,那是最好,不能去,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现如今,藏宝图已经到手,他在这盘棋局中已经占了上风。 “泽轩,我想我还是回去吧。一个月,伤势也会好得差不多的。”莫锦歌有些吃痛,双手撑床调整了一下趴着的姿势,继续说道,“而且,南康说,这次大寿,远在灿城的永黎王亦会回来。” 莫忆苍见莫锦歌有些吃力地调整姿势,往前几步准备帮她翻身,以免她行动不便扯到伤口,可是,当她听到永黎王三个字的时候,她便硬生生地怔在了原地。只因为她的头脑在那一瞬空白,瞬间只觉得天地一片晕眩,自己一步也没力气跨出。 什么?无心哥哥要回来了? 莫锦歌趴着,并没有看到莫忆苍瞬间苍白的脸色,她因转换姿势而牵动了伤口,吃痛地打住,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继续说话解释,“那永黎王并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慕容嘉德嫡亲的长子,南康说,是唯一能够威胁他太子之位的人,所以当初杨皇后才会那么强硬地让他封王去了灿城。如今,他也回来了,怕是皇城中又要有一番明争暗斗了。” 莫锦歌一口气将慕容南康告诉她的通通说给了温泽轩,她知晓,这些对他都是有用的,或许只是一丝的信息,也是能替他的计划添翼的,她之所以愿意替帮他潜伏在杨家,也是因为自己乐此不疲这种为他做事的感觉。 温泽轩细细听着,亦细细看着莫忆苍的一举一动。她,怎么了?突然间如雷击了一般,他见她身子晃了晃,霎那间惨白了脸。他看着,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泽轩,忆苍,你们说呢?”莫锦歌因背部有伤,一直是趴着的,并未看出温泽轩和莫忆苍的异常,自顾自地说着,见他们二人都没有反应,不由得将头转了过去,有些吃力地看着那两个人。只见莫忆苍手扶着门窗,眼眶有些许的微红,眼神放空望着窗外,不用看也知道,她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而温泽轩更是定定地看着失神的莫忆苍,蹙着眉,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锦歌只觉得突然的心酸无比,她受了伤,仍不忘替他出谋划策,而他,却只看着另一个女子出神,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他,变了。 于是,一丝丝怨恨从心底如藤蔓般渐渐延伸,她有些微怒,不由得放大了声音喊道,“泽轩!” 温泽轩回神,却并未动弹,他只是将放在莫忆苍身上的眼神收了回来,落在了莫锦歌身上,看着莫锦歌因生气而有些微红的脸,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轻抚着莫锦歌垂下的发丝,轻声说道,“寿宴回宫。辛苦锦歌了。” 莫锦歌只是瞪着他,不言不语,直到自己抵不过转头的时脖子上的酸涩,才将头转了回去。 ------------ 第五十二章 永黎王回来了(上) 待到莫锦歌转回头,颓然地趴在枕上后,温泽轩这才又看一眼一直在出神的莫忆苍。温泽轩的脸上弥漫着忧伤,他想,如果忆苍你真的不愿意进入我的世界,那我便不强求了吧。他突然地明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而此时的莫忆苍,她独独在自己的世界徘徊,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人,终于要回来了。 终于……要回来了…… 一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看似波澜不惊,却暗藏澎湃。 锦歌的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养病期间还新创了一曲霓裳舞,待到她痊愈了之后,旖红阁又热闹了起来。温泽轩离开了烨城,消失不见,连烨城神通何花姨都不知道那神秘的泽轩公子去了何方。莫忆苍恢复了以往的生活,除了送送衣裳外还会帮母亲洗些衣裳,她时常跟着母亲学蛊,也会抽空去荒废了的莫家。那两株柳树越来越茂密,在烨城堤岸迎风飘扬,默默等待…… 莫忆苍细细数着,离慕容皇帝的寿辰越来越近,于是她期待装满了心。 “天哪!永黎王!原来永黎王这般模样!”胭脂巷的消息,传的比烨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快,只因为这里百无聊赖的女人太多。一大清早,莫忆苍还躺在被窝里面,便听到了女子尖锐而激动的喊叫。 来了么?莫忆苍一惊,期待了这么久,念想了这么久,她无法想象自己这一刻将是如何的心情。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昨日睡好了么?赶路辛苦么?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还记得她么? 莫忆苍猛的掀开温暖的棉被,风一般地冲出了家门,可是,当她光着脚丫站在门外,看见一个个锦衣华贵的姑娘们冲出胭脂巷,赶往皇城道看那个传说中的永黎王时,她突然地害怕了。 于是,她重新地退回了屋子里,没想到,却撞上了刚刚起床的母亲。 “来,苍苍,娘亲帮你梳个好看的头。”单影影穿着单衣,含笑看着莫忆苍说道。她不是没有听到门外的喊叫。慕容无心回来了,女儿定是相见他的,她猜中她会魂不附体地跑出去,也猜中她会满脸失望地退回来。她守在门口,待女儿回来,她要拿出最好的衣裳,会帮女儿梳一个最精致的发髻,让她光鲜地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莫忆苍看着只穿着单衣的母亲,一股感动油然而生,虽然她一直说无心哥哥的不是,可是她依然还是愿意自己去寻他。莫忆苍一步上前,狠狠地抱住了单影影,有些哽咽地说道,“嗯。谢谢娘亲!” 一身雪白的绸缎衣裳,是泽轩师傅送给她的那件,她最好的一件衣裳,虽然有些大,母亲早就替她改小了些许。亦就是这件衣裳,让她纤姿尽显,美若初下凡尘的冰雪仙子。而原本莫忆苍就是倾城美人,只不过平日里被粗布麻衣掩盖了绝色,单影影只帮她略略施了一些淡妆,那粉腮带笑,俏丽若三春之桃,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绝色无边嫦娥亦羞羡。 ------------ 第五十三章 永黎王回来了(下) 她一步一莲花地出了门,这一番打扮,自然是引得街道上一些人伫立注目与连声唏嘘。莫忆苍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对她含笑招手的母亲,只觉得一股蜜流,缓缓地流进了心里,幸福无比。 近了,近了,那皇城道上人潮涌动,她在人群之外,却始终看不见那街道上从灿城而来的军队,一丝也看不见。她左顾右盼,寻找着缝隙,挤散了发丝,扯乱了衣裳,但是她仍拼了命般地往前面凑,无心哥哥!无心哥哥!她在心里默默喊,喉咙里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可是,她只是个弱女子,不像锦歌不像泽轩,于是她最终被那涌动的人潮推到在地,却是仍未看见皇城道上的他。 她是不甘心的,可是摔痛的脚踝让她清楚,她是无法冲到人群前面的。莫忆苍咬了咬牙,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离开了喧嚣涌动的人潮。 她要去莫家大院,她要站在莫家大院的门口,她相信,尽管莫家院子不是回宫的必经之路,但是无心哥哥定会经过那里,一定。 一步一疼,她完全不顾自己的狼狈,匆匆地穿过小道,匆匆地赶往已经荒废的莫府,她要站在门阶之上,她要让他看见她,她要让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她一直在等他。 终于,到了。 无心哥哥的队伍还没有到这里,莫家大院门前还没有围观的人潮。她一瘸一拐地扶着已经布满灰尘的石狮,站定,翘首期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她又用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低头拍了拍因摔倒而有些脏了的衣裳,她只想以最美好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希望自己能够站在那万人中央,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喧闹的人声越来越近,她听见有人起哄的欢呼,她定定地看着街道前的那个转角,期盼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他,果真绕过来了。 莫忆苍双手交叠握住,祈祷状站立,惦起了脚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奔走的市民,有男有女,他们脸上尽是笑意,夹杂着惊艳,莫忆苍的嘴角上扬,是的,她的无心哥哥俊美绝伦,如何让人不感叹惊艳呢? 再接着,是十几个侍女模样的美丽女子分成两队,各站在两侧,拿着花篮抛洒着五彩的花瓣,莫忆苍上扬的嘴角微微一滞,他的无心哥哥永黎王爷,不应该是士兵开道,飞扬跋扈,英姿飒爽的吗? 只不过一晃神,莫忆苍又自顾自地安慰自己,也许,无心哥哥回到皇城,与皇城的百姓相见,不想兵刀交错,他这是爱护百姓。就在莫忆苍碎碎念叨的时候,那撒花的女子已经走到莫家门口,后面紧跟着的是举着曲柄锦缎凤銮伞的仪仗,奢华威严,可是仪仗跟在撒花女子的身后只觉得这皇室的排场真是可笑之极,很明显的故意炫耀。可是莫忆苍依旧满心期待,因为她知道,仪仗之后,便是她要见的那个人了。 ------------ 第五十四章 永黎王不再是慕容无心 一架金色銮车,精巧的刺绣,上好的锦缎,车床之上是雪白的动物皮毛,而车顶之上还镶嵌着极美晃眼的宝石,白纱幔帐从车顶拂下迎风而扬,极其香艳的是,那銮车之上,一个风流少年,下巴微微抬起,与身旁几个极妖媚的女子调笑,那狭长清澈的双眸,目光如夜空的星星般璀璨。 他噙着笑,吻了吻右侧笑得花枝乱颤的美丽女子,隔着那层暧昧迷蒙的纱幔帐子,望向了站立在莫家门口泪流满面的莫忆苍,一眼十年。 身旁的妖媚女子见慕容无心一动不动,她亦不敢乱动,直到忍不住酸痛才不得不娇滴滴在他耳旁吹气,“王爷,奴家就要撑不住了呀~” 娇声软语,慕容无心刹那回神,他转回了头,又继续与身旁如妖蛇般乱缠的女子调笑,笑弯了眼睛,看不到他有些微红的眼眶,酸涩无比,有薄泪在氲起。他环住其中一个女子,连面容都没看清,便吻了下去,舌尖缠绵,他心如针芒在刺。 直到长长的仪队离开了莫家大院,慕容无心才敢回头望去,那素白的身影还直直立在那,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低下了头,突然感到无力至极,却又不得不继续做戏,缓缓开口,背出了一首十多年前,莫老师教过他的一首诗谣,“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佳人再难得。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他记挂了十多年的苍苍,可是,他却不能像梦中那样,直奔向她,紧紧地抱住她,以慰藉这十多年的离别。他,身负重任,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回来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 对不起了,苍苍。若我这次丢了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回你。若佳人再难得,我愿拿心来换。苍苍,你再等等我可好? 而站在莫府门口的莫忆苍,只觉得心被挖去了一大块,只觉得心脏鲜血直流,快要窒息,眼泪如泉般涌出眼眶,为什么会是这样? 等了那么多年,竟是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想,她的无心哥哥应该是骑着骏马,意气风发,像一个英雄般让人瞩目的。却没想到,他竟是坐在宽大奢华的鸾车之上,左拥右抱,和那些胭脂巷里的花客无异。这,便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慕容无心么?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那双狭长清澈的眼睛,不是他又是谁? 直到天黑之际,单影影在莫府门口寻到了她。莫忆苍颓然地倚着石狮,双眼通红无神,发丝散乱,白色的衣裳上也斑驳不堪,一只脚没了鞋子,本是洁白的脚脏兮兮的,与疯子无异。 单影影心疼地抱着女儿,流下了眼泪,她帮女儿理了理搭在额前的乱发,安抚她道,“苍苍,我们回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劝说,女儿就是不听,她不止一次劝说过女儿,陷得越深,便会伤的越深。 十年的相思,这撕裂的伤口,要如何愈合啊? ------------ 第五十五章 自欺欺人 三天,整整三天,莫忆苍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如同行尸走肉般,最终支撑不住,卧床不起。 不管单影影如何劝她,她躺在床上就犹如死了一般,不声不响,没有任何回应。单影影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儿,心生生的疼,却又没有一丝办法,只得安慰,“苍苍,也许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无心可能有他的苦衷呢?” 只是那一瞬,莫忆苍空洞无神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她缓缓转头,望向了自己的母亲,充满了期待。单影影见女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叹了一口气,继续安慰她,“苍苍你想,无心本是皇长子,却被遣去了灿城做王,十年都不曾让他回来过。如今他回来了,他会心甘情愿地再回去灿城吗?” 莫忆苍三天以来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去听单影影说话,她眼里终于充满了光芒,不在那么无神,单影影赶紧将手中刚做的稀粥舀了一下口送到莫忆苍的嘴边,看见她缓缓张口咽下,单影影终于叹出了一口气,继续地说道,“自古以来,皇位的继承人都是立长不立幼,当今皇帝若不是忌惮杨皇后的势力,怎会让慕容无心远去千里之外呢?而这次寿宴招他回来,定是不想让他再去灿城了,留在烨城才有机会得位啊。无心现在势单力薄,就算皇帝有心把帝位穿于他,都还要顾忌到杨家势力吧,那无心装作流连女色无心政事岂不是就能消除杨家顾虑,留在京城呢?” 单影影为了安慰女儿,替她分析着,一口一口将稀粥送到女儿嘴边,忆苍不再像以往那么倔强,而是出奇的乖,一口一口都咽了下去,直到母亲说完,一晚稀饭也正好吃完,她咽下最后一口,三天以来第一次开口,“娘亲说的对,一定是这样!” 单影影脸上露出了苦涩一笑,点头示意,只觉得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女儿终于好了起来,悲的是,她还是无法摆脱慕容无心的阴影。 “娘亲,那我现在就去找锦歌姑娘,让她带我进宫!我要见无心哥哥,我要亲口问他!”莫忆苍显然有些激动,她一把踹开被子,挣扎着就要起床,可是三天滴水未进的她虚弱无比,才一坐起,便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又倒在了床上。 “苍苍小心!”单影影赶忙扶住倒下的莫忆苍,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又重新地盖在了她的身上,掖了掖被子,有些无奈地说,“先养好身子,再去找锦歌商量吧,娘亲不拦你。”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女儿这般,还是不要戳破她的希望好。 “嗯。”莫忆苍牵起嘴角,微微一笑,安安静静地躺下了,不再动弹。她要好好养身体,养好了身体就去找锦歌姑娘,然后再进宫,再去问无心哥哥,问他是不是为了迷惑杨家才这般演习的。 他都未跟她说清楚,怎么能就因为那一面而就这样放弃呢? ------------ 第五十六章 忆苍有事相求 莫锦歌在台上奏琴,她只是站着,长裙曳地,俯身低垂着眼脸,无比专注。她一味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琴音世界里,修长而洁白细嫩的手指如行云流水般抚动着琴弦,一提一勾一颤,长长的睫毛在那完美的鹅蛋脸上,有着诱惑人心的弧度。琴声动情处,她便随音域而动,长袖起舞,一个转身指尖又是一扫,琴声决绝激烈,节奏也越来越紧凑,直到最后一个音完结,她才抬起那张美若惊鸿的脸!那美眸中忽闪而逝的某中情感,只有莫忆苍读懂,她不知不觉地被锦歌吸引,只觉得那一场琴舞,是天上所有,人与琴一同沉醉了去。 直到莫锦歌欠身行礼,底下才响起一片叫好之声,大家看的如痴如醉,竟忘记了现世的存在。 莫忆苍亦是,她含笑看着莫锦歌下台,直直走向她,这是第一次相见时的那一首《凤求凰》,她心里记挂着一个人温泽轩。 “忆苍,好久不见了。”莫锦歌对着莫忆苍笑,笑如三月春桃,娇媚至极,不愧是胭脂巷子里好的艺女,许多人都觉得,这胭脂巷许多年才会出这么个女子,莫锦歌当之无愧烨城第一美人。而正好,这般的身份造就了她在杨家细作中的地位。 莫忆苍看着这个明媚的人儿,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泽轩师傅说,她与锦歌姑娘相像,但是,她与锦歌姑娘却完完全全不一样。锦歌姑娘似是万人瞩目的名花,成千上万的男子想要采撷,都已得见锦歌姑娘一面引以自豪。而自己,就如春来的杂草,无人珍惜,被伤的遍体鳞伤之后还得坚强地活着。 她突然地羡慕起了锦歌,若是她有锦歌的媚,有锦歌的艺,有锦歌的那般讨人欢心,也许,坐在那鸾车之上的便有可能是她吧。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卑微,在十年的等待里,她才知道自己的锐利,自己的傲气,在无心面前,已经被磨去了棱角,光洁圆滑,只为能够契合他。 “嗯。锦歌姑娘,好久不见。”莫忆苍隐去自己的哀伤,对着锦歌笑,她心里默默想,自己的笑,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锦歌姑娘的吧。 “呃?忆苍……是不是有事?”莫锦歌端详了眼前有些异常的忆苍,关切地问道,只觉得许久不见的忆苍变得更瘦了。 “嗯。”莫忆苍见锦歌看出了端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开口,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莫锦歌明了,不再问她,只是轻轻地搭上了莫忆苍的手,款款上去了阁楼。手指触碰到忆苍肌肤的瞬间,莫锦歌一惊,忆苍不仅仅是比以前瘦了,是瘦了很多,手指摸上去简直是瘦骨嶙峋,而且冰凉。她望了一眼低头走路的莫忆苍,只觉得她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彻底的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寡言,变得忧郁。 哐当一声,莫锦歌把门死死地关起,有些急切的问道,“忆苍,你究竟怎么了?” ------------ 第五十七章 问清楚才好 “锦歌姑娘,我有一件事要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莫忆苍反手紧紧握着莫锦歌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莫锦歌见莫忆苍如此哀求,不由得心一沉,也不知道自己养伤期间出了什么大事,更加紧张起来,“忆苍,出了什么事了?” “锦歌姑娘,你五日后的寿宴是不是要进宫献艺?”莫忆苍见莫锦歌着急起来,又不知如何跟莫锦歌说明事情的原委,便直接问她,“可否带我进宫?” “什么?进宫?”莫锦歌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何莫忆苍亦要进宫。她听过泽轩说起过莫家与杨家的一些恩恩怨怨,难不成上次慕容南康来看她的伤势,激起了忆苍的报仇心切?她睁开了莫忆苍的手,转身躲到窗边,沉思起来,过了良久才开口,“忆苍为何要进宫?”不行,她一定得问清楚,泽轩已经拿到了藏宝图,正去了寻宝的途中,马上就要成功了,她不能因为忆苍的一时冲动而坏了泽轩的大事。 “锦歌姑娘莫担忧,我只是想进宫看一位故人。想请锦歌姑娘帮忙。”莫忆苍看出了锦歌的担忧,她急急上前解释道。 “杨家虽然信任我,但是宫中守备森严,我要进去都是得通过南康引荐,你如何进得去呢?”莫锦歌转头看向莫忆苍,她说的都是事实。且不说莫忆苍进宫是何动机,就算莫忆苍真只是进宫见一位故人,她亦是没那么容易带她进去的。 “是么?”莫忆苍脸上是明显的失望,她有些颓然地靠在了墙上,一行绝望的清泪划过脸颊。 莫锦歌显然是没有弄清楚状况,她见到忆苍哭,只觉得心口被堵得疼痛,缓缓低走近走近莫忆苍,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泪,有些担忧地询问道,“你要见谁?若是有机会,我替你带些口信也可?” “没用的,锦歌姑娘,我要亲口问他,亦要听他亲口告诉我。”莫忆苍眼眶湿润,看着莫锦歌替她轻轻地拂去眼泪,不由得一阵酸苦涌上心头,像找了支柱一般扑进了莫锦歌的怀里哭了起来。 他与她的故事,那么长那么长,莫忆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脸流泪一边诉说着这个十年之久的故事。 记忆中的莫家花园,记忆中的笔墨砚台,记忆中的两只柳树,记忆中的一生之约,记忆中的无奈离别,记忆中的无心哥哥,那一点一滴,她一丝一丝细细诉说。 泪如连绵雨,甜蜜与痛苦交错的回忆越是让人无法自拔。 莫锦歌一言不发,原来忆苍与锦歌亦是一样的,为一个男子痴心无悔,苦苦等待,为之疯狂为之消亡,于是,一行感同身受的泪,冰凉滴下,她拥住因哭泣而瑟瑟发抖莫忆苍,定定地应她,“忆苍莫哭,锦歌一定帮你。” 人生可以错过,可以有不得已,可以失去,但是不能有遗憾。锦歌如是想,若是不帮忆苍,她亦会后悔,倘若有一日,她面对这般的选择,就算是失去性命,她也会进宫见他的吧。 问清楚,才不会抱憾终生。 ------------ 第五十八章 学舞 “忆苍,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行得通。”莫锦歌思前想后,只能走一条路。 “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意。”莫忆苍泪眼婆娑,满含希望地望像莫锦歌,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蒙上面纱,代替我进宫献艺。”莫锦歌皱眉,脸上尽是担忧,显然这个办法充满了危险,但是她确实无计可施,皇宫,岂是那么好进的?她进宫献艺,若是再加上了莫忆苍,杨家又岂会不怀疑?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让与她有些相似的莫忆苍蒙上面纱,代替她进宫。 当然,这里面有许多不可确定的意外,忆苍要在五天之内学会自己准备好的剑舞,但是她根本不会用剑;忆苍还要学会自己平时的习性,才不会引起杨家人的怀疑;进宫后如果万一出了岔子,那是要丢掉性命的,忆苍手无缚鸡之力,要如何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一点,莫锦歌想也不敢想,但是又必须要考虑到的,那就是如果永黎王不再是她曾经的无心哥哥,莫忆苍将要何去何从。但是,忆苍仍是必须要进宫的。 那么,她就帮她一步一步的降低危险,除了最后一条,那不是她能控制的。 “好!”莫忆苍没有一丝犹豫就应了下来,她紧紧地握着莫锦歌的手,连泪都还未来得及抹去,便破涕为笑。 “那,从今天开始,我要教你剑舞。”莫锦歌仍是皱着眉头,因为她还是担忧的,时间只有五天,紧迫的很,但是她只能一步一步的来,“忆苍你学会了泽轩的记忆之术,整个舞蹈的动作应该可以马上记下来,但是,最主要的是,能不能学会舞中的神韵与力道。” “嗯!”莫忆苍显得有些跃跃欲试,她赶忙站起身来,为莫锦歌让出位子,说道,“谢谢锦歌姑娘!”这句话,由心而发,这个世界上,只有锦歌姑娘能够帮她,她也曾想过,锦歌姑娘愿不愿意帮她。 这次进宫,如果她出了一点岔子,锦歌姑娘极有可能会杨家人闭之门外,甚至还会被杨家人赶尽杀绝。也许锦歌姑娘有泽轩师傅,她不怕这些,但是泽轩师傅的心血就这样毁在了她手里,锦歌姑娘无法继续在杨家获取信息,那泽轩师傅一定会怪她的吧。若是这样,对锦歌姑娘而言,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是,如今锦歌姑娘却是这么义无反顾地帮了她。 “若是我,也会像忆苍这般的,当然也会希望有个人能够帮我的。”锦歌低下眼帘,寂寂地说道。她心里郁结,因为她与泽轩之间,怕是问都问不清楚吧,所以她不能像忆苍那样,只能苦苦地无尽等待。 “锦歌姑娘……”莫忆苍心里是清楚的,锦歌姑娘倾心于泽轩师傅,但是帮她这样两字,自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究竟是她帮不上,还是不敢帮,抑或,不愿意。莫忆苍晃了晃头,只觉得自己千般的不好,锦歌姑娘如此帮她,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呢?于是她点点头,继而说道,“我也一定会帮你的!” ------------ 第五十九章 忆苍的舞 “呵呵。谢谢忆苍。”莫锦歌见莫忆苍梨花带雨,还不忘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只觉得她可爱至极。她宠溺般低摸了摸了忆苍的头,说道,“那我们开始吧。” 迫在眉睫的,是先教会忆苍剑舞。 “这剑舞的节奏完全有自己把握,所以是无法配上乐曲的,只能一边舞剑一边舞蹈,还要一边吟诗,且要以诗歌为节奏。”锦歌顺手拿着一把折扇作剑,话音刚落便舞了起来,扇过有影,衣袂翻飞,一步一趋吟起的是一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莫锦歌的声音是极其好听的,宛转悠扬,抑扬顿挫,让人陶醉不已。一曲舞罢,莫忆苍看得怔住,直到莫锦歌喊她,才回过神来,“忆苍,你可记住了?” “记,记是记住了。”莫忆苍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回到。《关雎》记住了,动作也记住了,可是,怎么舞出这般美妙的剑舞,她无从下手。 “那你舞一遍。”莫锦歌显然没有看出莫忆苍的难处,手中的扇子一把塞给了莫忆苍,定定地看着她,等她起舞。 莫忆苍端详了手中的扇子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回想着刚才锦歌姑娘舞出的动作,一甩手出去,啪嗒,扇子一把摔在了地上,滑去了老远。 莫锦歌显然有些诧异,莫忆苍的记忆之术她是了解的,可是,为什么会学不会呢?她上前几步捡起扇子,摇了摇了头。 “锦歌姑娘,我真的都记住了。可是……”莫忆苍见莫锦歌摇头,显然是有些急了,她赶忙解释,“只是,我不知道如何用剑……” “这样啊……”莫锦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莫忆苍是不会武艺的,她从未使过剑,连握剑的方法都是模仿出来的,又怎会其中的精髓呢?若是真要教忆苍使剑,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学会的。莫锦歌想着想着不由得没了教她的动力,有些无奈地问她,“那可怎么办呢?”她善舞是烨城出了名的,而忆苍所长的却是诗书,若是这次进宫不是献舞的话,岂不会遭人怀疑了?而且这皇帝的寿宴,献艺只是背上好几百首诗歌,这也太……莫锦歌手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想都不敢继续想。 “锦歌姑娘,这样你看行么?”莫忆苍看了一眼莫锦歌房里的屏风,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接过莫锦歌手中的折扇,在茶桌上的茶杯里蘸了蘸茶水,学起莫锦歌的动作,翩翩起舞,一晃一转身,茶水四散,那屏风上隐隐出现透明的字眼,而莫忆苍亦学者莫锦歌一步一趋地吟唱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这是什么?边写边舞? ------------ 第六十章 许我吟一首越人歌 “真好。”直到屏风上斑斑驳驳的茶渍已经完全的干透,莫锦歌才回神,缓缓开口。真好,是真的好,她不知道,原来连写字也会如此的美妙。一扬一顿,一回一转,一勾一撇,忆苍的回眸百魅生也可以如此这般让人沉醉其中,无法醒来,她明明是从未学过舞的女子,却能在顷刻化作飞天仙女。 “真的?”莫忆苍显然不相信莫锦歌说的好,因为一边舞一边写下了那一屏风的字,她累得有些喘不过气,不过细汗密布的脸上仍旧有着兴奋。 “嗯。真的好。”莫锦歌含笑看着笑开的莫忆苍,再次应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忆苍止不住的兴奋,口中喃喃,才嚅嗫几句,本是笑着的脸又在一瞬耷拉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莫锦歌,“锦歌姑娘,这舞可是你编的?我能不能换一首?” “换一首,换哪首?”莫锦歌不知为何莫忆苍突然地要改换诗歌,不由得疑惑起来。 “越人歌。”莫忆苍想也没想就答道,她想换一首《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就如同她苦苦挣扎的心,她卑微,卑微的只得仰望于他。若是她得以见他,如何能面不改色的对他吟唱《关雎》。 越人歌。这般唱。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以。只要忆苍能够合得上节奏。”莫锦歌只觉得心里被一股悲伤堵得难受之极,她想,她是懂忆苍的。 “嗯。我会多加练习的。”莫忆苍狠狠地点头,露出有些勉强的一笑。 “嗯。忆苍你要好好的养养身体,你看我,你比我瘦太多了,切莫让别人看出了端倪。”莫锦歌有些担忧地说道,摸了摸莫忆苍极其纤细的手腕,不由得叹气。 “我会的。锦歌姑娘莫担心。”莫忆苍心里是感激她的,不知为何,比起娘亲,她似乎更加听锦歌姑娘的话。 “那好,舞你可以回家多加练习。现在,我要教你一些我的日常习性。”莫锦歌迟疑了一下,继续开口,“尤其是南康,他十分了解我。” “南康太子?”莫忆苍见莫锦歌点头,心中明了,“上次见过,似乎他是喜欢锦歌姑娘的。” “是吧。皇家子弟,总是贪恋美色的。”莫锦歌只不过是随口一句感叹,却没想到说到了莫忆苍的伤口。她斜睨了一眼莫忆苍,果然,只见她眼里尽是哀愁,莫锦歌赶紧改口,“但也不尽全是,比如说泽轩。”说完便自顾自地笑起来,以掩饰尴尬。 “嗯。”莫忆苍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又不想让锦歌姑娘为难自责,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说道,“锦歌姑娘,你说吧,我记着。” ------------ 第六十一章 南康的心上人 “呃,好。”莫锦歌显然是出乎意料,待她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底一阵心疼,这个小姑娘到现在了都还在为别人着想。她晃了晃头,也明白时间的紧迫,由不得她想其他的,稍微整理了一些思绪,缓缓道来,“忆苍你需切记一点,虽然我是杨将军的底下的人,但是这次荐我进宫的却是南康,你在寿宴之上与杨将军是不相识的。还有就是,我是能喝些酒的,但是南康不允许我喝酒。所以,若是在寿宴之上,非赐酒你千万不要应下,否则南康定会来纠缠于你。平时,我惯于用右手,但我行礼时均是左手覆于右手之上,这件事我自己都是不知的,是南康发现后告诉我的,所以你切勿在行礼时弄错了,要是弄错,南康一定会看出端倪……” 南康南康,关于这些细节,通通都是与南康太子有关。莫忆苍细细听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锦歌姑娘,为何总是南康公子?” “也许,只有南康这般去关心我吧。”莫锦歌一愣,没有想到莫忆苍会这般问,沉思了一会儿,才轻声答道。 莫忆苍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见到的那个任性的男子,慕容南康。她想,虽然他贵为太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趾高气扬,唯独对锦歌姑娘轻言软语,可见他十分喜欢锦歌姑娘,定不是单单喜欢她的美色吧。 “我的锦歌啊~你还要在屋子里待多久啊,楼下都等着你呢~”正当莫锦歌与莫忆苍两个人讨论细节问题的时候,门外传来何花姨不适时宜的声音。 “何花姨,我就来,就来。”莫锦歌敷衍着,对着莫忆苍使了使眼色,缓缓走去门边准备开门,莫忆苍便赶紧胡乱找了几件散乱的衣服抱在手上。 一切就绪,莫锦歌把门哐当一声拉开,那何花姨正举着手打算往门上敲,嘴巴还在嘀咕,“都上来这么久了,怎么搞的?” 一瞬间,何花姨本是皱巴在一起的脸在门开的那一刻立马笑成了一朵花,连连说道,“哎呀锦歌~你是累了么?累了可以多休息,莫累坏了身子呀~” 莫忆苍看了一眼淡定的莫锦歌,对何花姨变脸的速度折服,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却被何花姨逮个正着,不由得对她吼道,“笑什么笑!谁让你来的?” 莫忆苍吐了吐舌头,为了避免被何花姨的口水淹没,紧了紧手中的衣裳,飞一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让莫锦歌啼笑皆非,“何花姨您让我来的,您又给忘了?” “这个丫头!我什么时候让你来了?你,你,你究竟来干什么?!”何花姨被莫忆苍气的有些够呛,“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莫锦歌懒得听她埋汰,娉娉婷婷地下了楼,还不忘替忆苍跟何花姨解释,“何花姨,真是您让忆苍来取衣裳的。” 何花姨娘只得傻在原地,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让那个鬼丫头来过,最终只得作罢,摇了摇头,嘟嘟啷啷地下了楼。看见几个衣着显贵的公子进门,立马又一脸谄媚地招呼起了客人,把刚才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 第六十二章 假死的毒药 莫忆苍第一次穿上了舞衣,手足无措。莫锦歌连连咂舌称赞。 那舞衣是慕容南康为莫锦歌订做的,极其华丽,布料是浅绿色上好的丝绸,裙边是彩色丝线粘成一股,绣成了极其精秀的柳叶形镶边,袖口呈微喇状,如盛开的花朵,衣身是缕金的大朵玉兰,最外一层是一身白色的外纱,飘飘袅袅,而腰间系着纯白色的宫绦,更显得她纤体轻盈,飘忽若神,那凌波微步,使得罗袜生尘。她的头上绾的是凌云髻,戴的是金嵌花嵌珍珠宝石头花,优雅又不失风情,再细细看她的妆面,本是清秀脱俗的摸样,如今已经覆上了绝美的妆容,那横扫远山黛眉,显得明眸更为清澈,眉心一点梅花样式的贴花,显得人娇媚至极,脸颊的一丝红晕与蝶翅般的睫毛一眨一眨又不失她原本的天真神态。 果然,人靠衣装。 “真好看。”莫忆苍对着镜子呆滞了半天,才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这般去见无心哥哥,他总会喜欢的吧。 “嗯,忆苍真好看。”莫锦歌看着眼前的可人儿,也不禁感叹,可是一想到她要独自进宫,又开始担忧起来,那宫中可不是想旖红阁般这样好进好出的,一个不小心,可是要丢了性命的。莫锦歌上前,握着莫忆苍的手问道,“忆苍,你怕么?” “我不怕。”莫忆苍只是笑,纯真无邪,她说她不怕,她是真的不怕,她要去见她喜爱的人,有什么可畏惧的? “嗯。好好照顾自己,随机应变。”莫锦歌的担忧并没有因为莫忆苍的不怕而减少,反而更重了些许,若是忆苍能够接受,她真想反悔,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她要如何原谅自己? “嗯。谢谢锦歌姑娘。不过……”莫忆苍本是笑着的,突然间想起什么似地,又垂下了眼帘,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娘亲不知道我进宫的事情。” 莫锦歌是知道莫忆苍的难处的,她自然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安然回来,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娘亲。那莫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拉扯大了,怎么会舍得呢?莫锦歌趁着莫忆苍有一丝犹豫,问她,“那忆苍还是不要进宫了吧。” “不,不,我要进宫。”她不信,就算出了事情,难道无心哥哥会让她死在那皇宫之内吗? 莫锦歌见她如此决绝,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莫忆苍一个瓷瓶,对她说道,“忆苍,这本是泽轩留给我的,里面有一粒毒药,吞下立马就会吐血呈假死状态,心跳与脉象全无,但是十二个时辰便会醒过来。那时泽轩怕我在杨家显露了身份受迫害,特地找江湖神医求来了这药,世间也只此一粒。现在,我赠与你。” 说到此处,莫锦歌顿了顿,神情凝重地看着莫忆苍,“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忆苍你千万别吃这药丸。这药丸虽然能够起死回生,但是药性还是极重的,就算不少十年寿命,也会失去前生记忆,纵使你会记忆之术,也无法记下任何东西。切记!” ------------ 第六十三章 偷天换日 “这样啊……”莫忆苍接过莫锦歌手中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腰间藏好,有些恍惚的说道,这药丸,真是好东西啊…… 哒哒哒,窗外是马蹄的声音,莫锦歌望阁楼外瞥了一眼,慕容南康正款款而来。她赶紧将一面白纱围在了莫忆苍的脸上,示意她有人来接她了。莫忆苍显然有些紧张,僵直地站着让莫锦歌替她系上了白纱,一动不动。 “带上。”莫锦歌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纱帽,再一次防护性的罩在了莫忆苍的头上,拍了拍僵直的莫忆苍,鼓励道,“忆苍,不要怕,你现在就是莫锦歌了。去吧。”话音刚落,莫锦歌一跃而起,躲进了房顶之上。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是一身锦衣的慕容南康,他看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莫忆苍,微微一怔,旋即又要笑了,说道,“我就说只有这件布料才配得上锦歌嘛。果真没错!锦歌,你把这衣服都衬得举世无双了。” 显然慕容南康是在讨好莫锦歌,莫忆苍深吸了一口气,轻咳两声,尽量显得轻松地说,“南康公子,锦歌有些紧张,昨儿个拼足了劲练舞,晚上都没有睡得踏实,熬了夜,连声音都变了,只是想不负公子所望。” “啊……锦歌,这是何必呢?好与不好都没有关系的,况且锦歌的舞闻名烨城,怎会不好呢?只是你身体才康复,我都不希望你去的。”慕容南康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对,他有些担忧的靠近莫忆苍说道。 “多谢南康公子抬爱。我只想多为杨家做一些事。”莫忆苍学着莫锦歌说话,幸好罩上了纱帽,不然从不会说谎话的莫忆苍定会原形毕露。 在房顶俯视的莫锦歌含笑点点头,果然,带上纱帽还是有用处的,到现在为止,慕容南康没有一丝怀疑。 “啊……锦歌……”慕容南康的脸上是一丝感激,在他看来,莫锦歌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他不由得喜上心头。 “南康公子,我们走吧,切莫误了时辰,可是要坏了大事的。”莫忆苍模仿着莫锦歌说话,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娇软。 “好好,赶紧。”慕容南康根本没有细想有什么不对的事情,他眼前只有莫锦歌,对莫锦歌的话也惟命是从。 莫忆苍小心翼翼,步步莲花,她透过白纱像与慕容无心有一样眼睛的慕容南康看去,一丝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算你是太子,亦是卑微无比的。 临出门,莫忆苍再回头望了一眼。房顶上的她正对着莫忆苍笑,可是待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莫锦歌的笑却凝在了嘴角,被一股忧伤取代。 才一会,窗外便传来了马车哒哒哒驾走远去的声音,夹杂着车夫策马的马鞭声与马车上铃铛的晃荡声,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直到完消失完全听不见,莫锦歌才从房顶飞身下来,缓缓地踱到床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默默祈祷。 忆苍,希望你能得回属于自己的幸福。 ------------ 第六十四章 我为你而来 马车渐渐驶进城中,莫忆苍透过车窗向外望去,那是长长地一条城墙,琉璃黄,望不见尽头,看不见人,寂寂寥寥,原来,这就是皇宫么,这般的沉寂。 “锦歌,待会你就待在我身边,我如何你便跟着如何,待到我说完贺词,击掌三下,你便上去台中央起舞,我会事先放上屏风,你可记清了?”慕容南康的双手紧握,显然他也是紧张的,百般交代莫忆苍,他或许不是紧张自己,只是替莫锦歌紧张而已。 “嗯。记得。”莫忆苍乖巧的点头,她根本不知道锦歌在此时该是怎样。 慕容南康难得见到莫锦歌如此听话,他一把环上她的腰际,让她舒适地靠在自己的怀里,细心呵护,“锦歌莫怕。” 这句话,这般的熟悉,娘亲对她说过,锦歌姑娘对她说过,泽轩师傅也对她说过,都是至亲之人才会如此这般,莫忆苍抬头望了一眼慕容南康,心里有些暖意,原来这个趾高气扬的太子爷,竟是这样的心疼锦歌姑娘啊。 不知不觉,马车咿呀停下,车夫下马恭候,慕容南康握住莫忆苍的手,将她牵下马车。没想到那马儿不乖,见车夫下了马车,一声嘶鸣,抬起了前蹄,后面的马车被掀了起来,莫忆苍是不会武功的,柔柔弱弱一个女子,本来就顾忌与慕容南康男女授受不亲,没有握紧他的手。这下可好,马车一掀,他两便被那股蛮劲冲开,莫忆苍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摔下车去,慕容南康吃了一惊,一个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一带,将她从马车上给接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胸口,被他打横抱起。 “好好好,南康真是怜香惜玉啊!”身后有声音响起,本是愣住的莫忆苍往慕容南康的背后探去,那人,那人竟然是慕容无心! 一身锦衣华贵的慕容无心英挺地站在不远处,眉目间是她永不能忘的熟悉,他含笑看着暧昧的慕容南康与莫忆苍,一脸玩味,仿佛这是他最感兴趣的事。 莫忆苍心一紧,赶紧挣脱了下来,有些局促地站在慕容南康身后,脸上尽是羞愧,幸好有面纱和纱帽蒙着。 慕容南康显然对慕容无心不是喜欢的,他扫了一眼慕容无心,牵起莫忆苍转身就走,背对着慕容无心丢下了一句话,“南康哪里比的上永黎王!”话语间尽是鄙夷。 莫忆苍听着慕容南康的话,心微微的疼痛,但是她仍然是忍不住回头向身后的他看去,他依旧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中依旧是带着笑意,见到莫忆苍转头,他的笑更加深了。 “锦歌,莫看他。虽说他是我的皇兄,可是却是个不成器的人。沉迷美色,待会宴会之上你可千万不要招惹到他。” “嗯。”莫忆苍有些不舍的将头转了回来,心里有一丝丝澎湃渐渐迭起。她心里默默念叨,如何叫做不要招惹到他,她这一次,不就是为他而来的么? ------------ 第六十五章 进了宫 只不过是一个转角的距离,莫忆苍眼前的皇宫,突然从一条长长的城墙变成了一座座庄严宏伟的宫殿,井然有序地站着一排排侍卫。 远方不远处便是正对着西兴门的宫殿是明和殿,这次宴会便是在这座殿里面进行。因为明和殿是皇帝专门举行大型仪式和摆宴接待的地方。 而慕容南康告诉莫忆苍,这里紧紧只是西宫的一角而已,但是,就只是这一角,也已经让莫忆苍惊诧不已了。 这莫忆苍所站的位置想四面看去,那隔着环殿的水流,桥梁连接着,来来往往的侍者们行云流水般在桥上穿梭,忙碌着准备寿宴。在向上看去,那明和殿的顶上,是金耀耀的一团,那是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光辉的金色琉璃瓦盘,一片一片排列着,如同龙的鳞片。还有向着四方的檐角,每个檐角上都精心雕刻着微张着口龙头,挂着铃儿,风吹便会摇晃。宫殿的柱子亦是十分粗高的,几乎要两人环抱,不无例外的都有浮雕的游龙与火凤。而那殿也前尽是人,个个衣着华贵。 慕容南康加快了一些脚步,莫忆苍不得不跟上,只见前方有一个身穿褐灰色披鳞铠甲的中年男子与旁边的异族装束的男子相谈甚欢,不时还仰头大笑。慕容南康此时脸上浮出了一丝兴奋,他对着铠甲男子呼道,“舅舅!” 舅舅?杨将军?莫忆苍心猛的漏掉了一拍,不由得有些怕了起来。 “南康!”只见杨将军一转头,剑眉而立,看起来果然是个习武之人,粗犷得很。他大手一挥,拍了拍慕容南康的肩膀。 莫忆苍在心里暗自嘀咕,慕容南康明明是太子,为何地位低于他的杨将军不行礼?果然帝王之家忌杨家是真的,抑或是,他们两舅侄的关系十分要好。 “这位是蒙战族的护国大将军,郑亚西郑将军。郑将军,这是天冥的太子,我的侄儿,慕容南康。”杨将军将慕容南康往前一送,看向那个异国男人,为他们介绍着,眼神中是无比的自豪。 只见那位郑将军双手一拱,深鞠一躬,行礼以示尊敬,并用有些蹩脚的汉文问候,“杨将军一直都在说起太子,没想的这么快便得见,真是在下的荣幸。” “哪里哪里……”慕容南康单纯,赶紧回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郑将军行完礼,站直了身子,看见了紧跟在慕容南康身后的莫忆苍,见她也跟着慕容南康不声不响地行礼,不由得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慕容南康很是自然地答道,在一旁的杨将军却一口打断了他说话, “是侄儿找来的艺伶,待会儿要表演歌舞的。” 只见慕容南康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了下去。莫忆苍心中了然,南康从未把锦歌姑娘当做过棋子,他那么喜欢她,可是,杨家的人却始终嫌弃锦歌姑娘的身份。 “啊,那等一会宴会开始,我可要好好欣赏了。”郑将军盯着莫忆苍看了许久,丝毫没有觉察到慕容南康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 ------------ 第六十六章 身不由己的相认 “南康,差人带她去后殿候着吧。”杨将军自然是不以为然的,他忽略掉慕容南康的异样,对他说道。 “舅舅!锦歌她……”慕容南康想让莫忆苍待在他的身边,却不想被杨将军用眼神制止。也是,堂堂太子将一个艺伶待在身边参加皇帝的寿宴,成何体统。 莫忆苍当然是清楚的,为了不让慕容南康为难,开口道,“那奴婢退下了。” “锦歌等等,你不知道在哪,我带你去。”慕容南康不敢违背杨将军的话,却又不甘心,只得跟上莫忆苍,匆匆离去。 “有劳殿下了。”莫忆苍欠身谢他,抬头时看见了慕容南康脸上闪过了一丝哀伤,不由得叹气。 就算是后殿,也是美轮美奂,让人瞠目咋舌的,莫忆苍静静地待着,细细听着殿前的人声鼎沸,夹杂着对皇帝的敬仰及恭贺,她知道,其实真正的主角还没出现。 “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尊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正当莫忆苍出神的瞬间,殿前突然地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跪拜的呼声。 就要开始了么? 她听见有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不大,却震撼她心。后殿的一些人开始骚动不安,七七八八说起话来,“皇上么?皇上来了?”“皇后也到了。”“天哪,今生有幸啊~” 莫忆苍只是静静的听,她的心里,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一直都是那么的高大宽厚,只是容貌已经记不清晰了,只是觉得他一直都震撼着。天之骄子,也应当是这般吧。 待到行完礼,便是念贺词,念完贺词,便是献寿礼,那些光是听名字也知道有多名贵的奇珍异宝,让后殿的人感慨声此起彼伏。莫忆苍始终是石刻般地候着,等着南康的三击掌。她深知自己不能出一丝差错,手缓缓滑到腰间,摸了摸锦歌给她的毒药,心中忐忑不安。 莫忆苍绷紧了的弦,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终于听见了慕容南康念出了她的名字,他说,“父皇,儿臣还有一份寿礼相送。希望父皇喜欢,锦歌!” 啪啪啪…… 三声。 莫忆苍身子一硬,僵直地站了起来,竟然发现长时间的不动作,连手脚的已经麻木了。 她慌忙地拿下纱帽,顾不上手脚上的麻木,急急忙忙地走向了前殿。 果然,慕容南康是安排好了的。只见那奢华而宽敞的殿两边尽是待客的矮台,满满的尽是高官贵人,慕容南康是太子,坐在右侧前方,身旁便是身为皇长子的慕容无心,再往底下应该就是其他的一些皇子。而左侧,为首的便是杨家将军,一些异族的侍者排在他的下位,往后些便是些身着朝服的官员。 正对着殿门的上座,明黄色的那个人便是慕容嘉德。这是莫忆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容颜,小时候,只觉得他那么高那么庄严,现在看他,他似乎也老了,眉目间有了些许与父亲相似的慈爱,冕冠下的发丝是黑白相杂但是仍然未减那股王者之风。 紧挨着他的,是右下方的皇后娘娘,那金黄的凤冠璀璨着莫忆苍的眼睛,她称不上美人,却有着威慑八方的气场。皇后的目光一直是放在慕容无心与慕容南康之间,看不出她的情绪。 在皇帝的左下方坐着的,那个人,是莫忆苍童年里熟悉着的人。她,是林姨,那个疼她如己出的林姨。 她一点都没变,才气,美貌,如同十年前一般,都没有一丝变化,她坐在台上朝自己和蔼淡然地笑,没有认出她来,仪态万方地端庄着。 “锦歌拜过皇上,皇上万寿无疆,拜过皇后娘娘、云妃娘娘,皇后娘娘、云妃娘娘吉祥安康。”莫忆苍低头地上前,恭敬跪了下来,朝着殿上三拜。 慕容嘉德让她起了身,较有兴趣地看着那文房四宝,含笑点头示意着开始,隔着已经早早备在殿中央的屏风,莫忆苍拿笔往砚台上一蘸,一甩长袖,那浓黑的墨汁便如雨滴般晕染在了那屏风之伤,斑斑点点,缭乱不堪。 一阵哗然。谁都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那一团乱糟糟的屏风算什么呢? 唯独只有慕容南康不动声色,他知锦歌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一首《越人歌》,一支水墨舞,一屏秀雅字,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见。 一曲终,各人脸上神情各异,慕容南康与杨家杨皇后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皇帝与云妃娘娘对视了一眼,眼中有欣赏之色,慕容无心一直吊儿郎当的脸,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大部分的大臣使者甚至于候着的侍者们都是一脸的惊艳。谁也不知道,越人歌可以这般让人心疼痛,舞可以这般缥缈清逸,字可以这般书写出来…… “不错。”良久,慕容嘉德才淡淡吐出两个字,殿堂里头才响起了起伏不断的掌声,原来,竟然是让人看得入神,忘记了赞叹。 莫忆苍呼出了一口气,定定地望向慕容无心,可是慕容无心转过了头,再也不去看她。 慕容南康以为莫忆苍在看自己,不断地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退下去,可是莫忆苍却突然地倔强起来,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了,她还什么都没问出口。 “锦歌……是吗?”慕容嘉德唤来侍者,在耳边叮嘱了几句,一杯酒便送到了莫忆苍的面前。 “是。奴婢在。”莫忆苍回神,赶忙跪了下来,低头回慕容嘉德的话。 “果真是烨城第一奇女子。来,这杯琼液,朕赏你的。”慕容嘉德称赞着莫忆苍,狭长的眼睛笑起来眼角有微微的细纹,显得成熟稳重。 “锦歌,谢,谢皇上。”莫忆苍顿时慌了神,若是要喝酒,不是要拿下纱巾么?这可怎么是好?她望向慕容南康求救,可是慕容南康却用眼神鼓励着她,是的,皇帝赐酒,莫大的荣幸,任是谁都会以此为荣吧。 缓缓走向端盘的侍者,莫忆苍脑袋是一片的空白,手覆上脸上的纱巾,只觉得有千般重一样,怎么也拿不下来。 “父皇,儿臣来敬吧。”就当莫忆苍犹豫不决的时候,慕容无心含笑起身,几大步跨了过来,根本没有理会那一干人的皱眉叹息,顺手拿起那侍者端着的酒杯,递到莫忆苍身前。 莫忆苍抬头望向慕容无心,他那么高大,站在身前,她只打起他的胸口,偌大的身子直直抵挡住了右前边方向的视线,他身后的皇帝,杨皇后,慕容南康等人,均都看不见。莫忆苍有丝欣喜地对上慕容无心的眼神,莫不是无心哥哥看出端倪来,特意来帮她解围的么?可是,让她失望的是,他的眼里也只是一片玩味,没有任何的情绪。 “无心!你……”云妃娘娘显然是气极,没的思考便蹦出来的话,旋即被慕容嘉德用眼神给制止,不得不将后半句给咽了下去。 很明显,慕容无心此番举动不仅失了礼数,而且还让满朝文武甚至是异族使者看了个天大的笑话。皇帝赏了艺伶琼酿,可是身为皇长子的慕容无心却不知好歹的上前去敬酒。一个皇长子,就算是贪图美色,也不至于在这寿宴之上吧。私底下你要如何,顶多让人说说闲话罢了,如今上了台面也是这般,如何让人不嗤之以鼻?云妃娘娘自然是生气的,自己的儿子这般没出息,让人给看了笑话,知书达理的她当然是要责备了。 怪就怪在,一向甚严的慕容嘉德却没有怪罪于慕容无心。杨皇后一脸的不悦,却不好发作,而慕容南康亦是一脸的不开心,当然,他不像自己的母亲,是生气父皇特意偏袒了慕容无心,他气的是慕容无心这个荒淫好色之人瞄上了他的锦歌。 慕容嘉德的宽容,在一瞬间,又让满殿堂的人换了一副脸皮。他们亦玩味着,较有兴趣地等待这位烨城第一美女接下这位皇长子的敬酒。皇帝都不在意,他们何必讨皇上的不开心呢?逆君而行,就等于是不要命了。 “锦歌,谢过王爷。”莫忆苍看着噙着笑的慕容无心,缓缓揭下面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始终面无表情。 你不是不认识了么?你不是不记得了么?我让你看看清楚,你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是我,是我莫忆苍。你的承诺,你的过往你统统烟消云散了么?酒是极好的酒,才一下喉,便滑进了胃里,莫忆苍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心田,她便开始昏昏沉沉,酒精的力量让她不再极力压抑自己,眼眶瞬间了起来,她在心里对着慕容无心咆哮而去,却又不敢溢于言表。 “不愧是烨城第一美人啊。锦歌姑娘真是生的沉鱼落雁……”慕容无心抬手,将滑下的白纱替莫忆苍系好,笑着,带着些许调戏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见殿上的皇帝仍是笑着,便又都极力附和道,“国色天香国色天香啊。” 哐当一声,慕容南康极气,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之上,震得桌上的酒都撒了出来。这一下,皇帝反而皱眉对着慕容南康责备,“南康,怎么这般不小心,你是太子!皇后也是,没有好好教康儿礼数么?” 众人瞠目结舌,不敢有一丝声音。显而易见,皇帝偏爱皇长子慕容无心,纵使他犯下千般错,皇帝却不会怪罪于他。这表示什么?永黎王相隔十年回到烨城,吊儿郎当,极爱美色,却得到皇帝如此青睐,难不成皇帝有心让国臣与外邦都分清局势,帮永黎王拉拢人心? “臣妾知错。”杨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不悦众人皆知,她压抑着,面无表情地回话。 “儿臣知错。”慕容南康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责备,一脸诧异,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知道杨皇后对他使眼色,才不甘愿地低头认错。 气氛怪异。慕容嘉德有所觉察,对于慕容无心,他是有所愧疚的,所以对他百般包庇,如今这场景此番闹下去,他都收拾不了的话,慕容无心定是免不得责罚的。但是这个儿子偏偏与他作对一般,站在殿堂之中看着那个女子出神,慕容嘉德无法,旋即扬手一挥,将莫忆苍遣了下去。 莫忆苍欠身,却久久不愿退下,与莫容无心这般僵持着。渐渐地,慕容嘉德已经无法稳坐如钟,他皱起了眉,正准备开口问罪时,慕容无心终于把持不住了。 他的笑再也挂不住了。虽然她蒙住了脸,但他早就认出了,这个名叫锦歌的女子就是他的苍苍,她是来寻他的么?可是,他才演好的戏,怎么能前功尽弃呢?还是像以前一样倔强的苍苍,逼着自己,与她相认。慕容无心深知,就算父皇再怎么容忍他,也是有底线的,苍苍这般倔强地不肯退下,违抗圣旨,可是要被罚的。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逼不得已,一伸手,不顾众人的诧异,拉起莫忆苍便跑出了殿外。苍苍,何时你才能够长大呢?若是我真的变了,你岂不是要为此赔上性命,值得么? 只不过是一阵风而已,红色的锦缎被扬起,好好地热闹寿宴,一下子寂静得如同无人一般。 原本以为皇帝会为此大发雷劈。那杨皇后脸上嘴角上扬,眼中瞟过的是一丝蔑视,云妃娘娘摇了摇头,显得失望之极。而一直稳如泰山的皇帝,却出人意料的淡定,见他二人跑了出去,没了踪影,却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一带而过,“继续。” 杨皇后轻微地哼了一声,已经奏起了乐,无人听见。慕容南康看二人出去,已经坐不住了,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母后对自己摇头示意,刚才父皇的责备他不知礼数的话便耳边回响起来,于是已经起了半截的身子,又不得不做下去,只得坐着干着急。 “无心哥哥……”一直走一直走,穿过了殿门,穿过拐角,穿过西门,直到拐到了停下马车的城墙外,莫忆苍才忍不住喊他。 前面的人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来,良久,都没有回应。 ------------ 第六十七章 如若不珍惜 “无心哥哥……”莫忆苍不甘心,再次开口喊他。 “苍苍……”终于,慕容无心转过身来,直直看着莫忆苍,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像要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苍苍,十年多了,梦寐以求的场景真的得以实现时,你可知我有多无奈? “你终于记起我来了?”莫忆苍被慕容无心死死抱着,只觉得由于他的用力,双肩开始隐隐作痛,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丝抗拒,只是哀怨地反问他。 “我从未忘记。”慕容无心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将头埋入莫忆苍的颈项,轻轻摩挲,语气温柔至极。 “是么……”莫忆苍那一刻恍惚,原来,无心哥哥从未忘记。可是,那又为何这般对她? “只是,苍苍你知道吗?”慕容无心并没有给予莫忆苍希望,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三个字,将莫忆苍推下了深渊,他说,“我变了。”话音一落,他便推开了还在他怀里未缓过神来的莫忆苍,决绝地转身进了皇宫西门,突然至极,没给她一丝回神的机会,只留个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与一句话绝情的话语,“永黎王已妻妾成群,儿话不要当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越是他在意的人,他越要远离。 因为,在这烨城,我慕容无心孤军奋斗,自身难保,越是与我亲近的人,越是会遭他人迫害。就连母妃,那高高在上的云妃娘娘,稍稍对谁好一些,都会被杨皇后想尽千方百计置之死地,十年,竟无人与云妃娘娘真心相待,甚至不敢接受她的一丝恩惠。 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慕容无心蓄势十年之久,在杨家面前,仍是弱者。母妃没有忘记莫家的救命之恩,他亦没有忘记苍苍的青梅之情,只是,他现在必须与母妃一样,与挂念之人恩断义绝,才得保全他人性命。 “我恨你!”莫忆苍对着慕容无心青黑色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吐出三个字,咬牙切齿。西门的侍卫拿着佩刀,哐当一声挡住了想要进宫的莫忆苍。莫忆苍拼命忍住即将掉下来的泪水,倔强得让人心疼。 慕容无心仍是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地怔了一下,便继续宫内走了去。 苍苍,要恨就恨吧。 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没有竭斯底里的疯狂,莫忆苍没有不顾侍卫的阻难狂奔进宫。她只是红着眼眶,傻傻地站着看,始终也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前些日子,她还去看了那双柳树,生长的那么盎然,为何,人却变了。 慕容无心,你个忘情负义,不守诺言的大坏蛋!!! 突然间,莫忆苍腰上一紧,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个黑衣男子猛的带起,那门口守着的侍卫更是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只觉得一阵风而过,一团黑影便闪了过去,门口的蒙面女子便被带走了。几个侍卫好奇地追到城墙边上左看右看,硬是没有看见一个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是谁?”莫忆苍只觉得自己一轻,便飞了起来,那黑衣人只是环着她的腰,犹如提着一捆稻草般轻松,跳过房檐,速度极快。 “我是黑染,忆苍小姐可记得?”头顶上传来一个男子嘶哑苍老的声音,很快便被耳边的风掩盖。 黑染?回忆停在慕容无心走的那一天,他身边的那个鬼魅侍卫?莫忆苍只觉得头脑是一片空白的,慕容无心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根本不想也不愿思考,黑染为什么要带走她,要带她去哪里。她很乱,不想再思考别的了。 才一会时间,便到了原来的莫府门口。黑染站定,缓缓将莫忆苍放下,欠身对莫忆苍说道,“得罪了,忆苍小姐。” “我不是忆苍小姐,莫家十多年前就没了。”莫忆苍看了眼前的黑衣男子,他也依旧未变,虽然她只见过他一面,他还是曾经的一身黑衣,除了开口说话,什么动作都是悄无声息。见是慕容无心的人,莫忆苍更加地生气,不由得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来解气。 黑染很轻巧的躲过了莫忆苍的用力,依旧恭敬谦卑地开口,“在黑染心里,你一直是忆苍小姐。” “不是了不是了,无心哥哥都已经不要我了,你又何必来取笑我?!”莫忆苍没有碰到黑染一丝毫毛,无处发泄的她有些激动起来。 “或许王爷有他的苦衷,小姐不知而已。”黑染顿了顿,开口暗示于她。 “苦衷苦衷,你们个个都有苦衷。何必找这些借口来搪塞我?”莫忆苍根本没有听出黑染的话外之音,只生气自己碰不到黑染,狠狠地自己跺脚,脚心传来的生生疼痛,可是还是抵不上她心里的疼痛。 “黑染只是不希望小姐难过。”黑染静静地站在一旁,任凭莫忆苍折腾,说着安慰的话。 “怎么可能不难过。”莫忆苍望了站在一旁的黑染,稍稍平静了一些,思绪一清晰,便开始问他,“你为什么要带我走?难道我连站在门口看他的权利都没有吗?” “不是,王爷的意思是让小姐不要再去找他了,我只是执行命令而已。”黑染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他平铺直叙,让莫忆苍更加的难过。其实事实确实是慕容无心让黑染将她带出宫的,但是却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脾气,若是没有人带走她,她会一直站在那,一直。于是他让黑染带她出宫,以免她疯狂的举动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灾难。可是不会说话的黑染只会单调的重复主子的话。 “知道了!以后不再去找他了。”莫忆苍咬牙切齿对瞪向黑染,恨恨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忆苍小姐, 以后你便会知道的。”黑染有些无奈,有些挫败自己的言辞不当,有碍于主子不准自己将实情告知于她,本来想安慰她的黑染,没想到却让莫忆苍更加的不好过。 最终,黑染沉思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说起,留下一句话,便迅速地消失了,“黑染希望小姐能够好好生活,请忆苍小姐保重。” 保重,保重。她一直在为慕容无心保重着自己,可是如今他都已经不在了,她还要保重什么? 如若他都不珍惜,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期望? 待到黑染走后,莫忆苍再也忍不住泪水,泪如泉涌地哭了出来。她心里的苦无人能知,她心里的结无人能解。 直到夕阳西下,红霞一片天,母亲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红肿着眼睛,不知如何言语的时候,母亲开口了,“苍苍,傻丫头……” “娘亲……”莫忆苍抬眼望去,泪水朦胧中只见母亲散乱着发,担忧地望着自己。 “傻丫头,你要逼疯娘亲吗?”单影影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颓然地瘫坐在莫忆苍面前,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幸好温泽轩收到消息,莫锦歌擅自换下了自己,让莫忆苍进了宫。本是去取宝藏的他又原路返了回来,他没有去找莫锦歌,直接去了莫家,结果单影影却不知道女儿此次出去是为了进宫。 温泽轩气极,旖红阁质问莫锦歌,才得知了慕容无心与莫忆苍的这层关系。单影影得了失心疯一般,在皇宫门外死死候着,祈祷女儿千万不要有事,不想却听见了门口侍卫的谈论,原来女儿早就被永黎王给遣了出来。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疯了一般地找着莫忆苍,直到在莫府门口,才看见了哭成了泪人的女儿。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女儿了。 “对不起!”莫忆苍心酸的厉害,猛地扑到母亲的怀里,刚刚的万念俱灰渐渐被对母亲的不舍之情埋没。她心里乱的厉害,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好过一些,仿佛只有嚎哭能够让自己得到暂时的宣泄。 “苍苍,起来,我们回家了。”单影影只觉得衣衫湿了一大片,她深深地知道,被爱的人伤害,是万箭穿心的痛苦,但她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她只能心疼地抱着哭得瑟瑟发抖的苍苍,使劲全力想将她扶起来。 莫忆苍哭的无力,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她只知道哭,仿佛只有哭泣才能缓解痛苦。十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守了十年的相思,只换来了一句不再相见。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含糊不清地问母亲,“娘亲,你告诉苍苍,为什么不喜欢苍苍,他为什么不喜欢苍苍?苍苍哪里不好,苍苍哪里不好了!!!” “忆苍哪里都好,泽轩喜欢忆苍。”熟悉的声音响起,莫忆苍像受了惊一般地抬头望去,温泽轩一袭白衣,站在前方,目无表情地看着狼狈至极的莫忆苍。而莫锦歌,本是耷拉着跟随在温泽轩的身后,听到温泽轩这般说,也惊得睁大了眼睛,直直望向了温泽轩。 莫忆苍只是一瞬诧异,她心里乱着,根本不想细细琢磨温泽轩的话,也不愿接受温泽轩的示好。她习惯性的排斥温泽轩,在莫忆苍心里,温泽轩说的每一句,对她来说,都是为了有目的的。 但是,她却忘记了哭泣。她缓缓地缩回单影影的怀里,不哭也不闹,只觉得哭过后的眼睛疼疼胀胀的,嘴巴里面也是干干咸咸。也不知道自己出自那种心理,也许是不想在他的面前如此狼狈,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感情这么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宣泄。她知道泽轩师傅是个善于利用情感的人,比如说锦歌姑娘,便就着了他的道,对他死心塌地。 男人,都只是无情无义的东西罢了。 “忆苍,你的世界就只能容下一个十年前的慕容无心么?他慕容无心能给你的,我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亦能给!”温泽轩不顾莫忆苍的躲藏,他直直上前,句句紧逼,“他拿走了你一个十年的承诺,我还你一个一世的珍惜,你还不愿意么?” “够了!”开口的是莫锦歌。就当莫忆苍几乎完全蜷缩在单影影身后躲避时,莫锦歌朝着温泽轩的背影定定地吐出两个字。够了,她受够了。她莫锦歌有倾城之容颜,有无双之才艺,满心虔诚地等的那个男人却看也不看她,选择了莫忆苍。一个是她喜欢的男人,一个是她疼惜的朋友,让她情何以堪,让她到底恨谁才好? 温泽轩,你这般聪明,你是在装糊涂么? 默默地待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她深知他的愿望。所以,她一直都替他希望着,希望有一天,他能得到他所失去的,收复河山。但她也想过,若是他无法达愿,只能一世草芥,也愿与他举案齐眉,做白首夫妻。 她一直以此为傲,因为她以为自己是陪伴他最久的女子,是最了解他的女子,是他最信任的女子。从还未懂事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身边,听他的话,原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所以,他会爱护她,会疼惜她,会了解她的心意,可是…… 她错了,彻底的错了。 他亲口说,喜欢忆苍。当着自己的面。 不错,若不是喜欢忆苍,怎会教她记忆之术,若不是喜欢忆苍,怎会总是默默注视着她,若不是喜欢忆苍怎会摒弃责任,赶回烨城寻她。为什么自己还这么傻,这么骗自己? 莫锦歌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般,火辣辣的疼痛,她缓缓地往后退了几步,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时,猛地转身,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锦歌……姑娘……”一股愧疚之感充斥着莫忆苍的心脏,她猛地站起,想唤住跑开的莫锦歌,却不想因为哭得久了,脚已经完全的麻木,踩在地上便传来一阵阵酥麻疼痛,直接向地上扑倒。 莫锦歌自然是没有回头的。单影影没有想到女儿会突然地站起来,她转身想要拉住即将摔倒的莫忆苍,没想到却没有拉得住,莫忆苍心一紧,闭上了眼睛,等着疼痛地到来。 ------------ 第六十八章 爱恨之间 不想,却是直直扑到了温泽轩的怀里。 温泽轩飞身上前,凭着极好的轻功,稳稳地接住了莫忆苍,就犹如那一日相见,他不仅接住了她,还抱着她转了一个圈,才轻轻放下,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锦歌在阁楼上玩笑。 隔着朦胧的泪水,莫忆苍看清了多日不见的泽轩师傅。他清明的琥珀色眼睛直直盯着她,盯得莫忆苍心慌意乱时,他才一字一句地开口,“忆苍不信我么?” 不信。莫忆苍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慕容无心,生于帝王之家,所以才会在十年前离开她,而又在十年之后抛弃她。 温泽轩,亦是生于帝王之家,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对她与锦歌姑娘百般利用,以求得天下。 于是,莫忆苍亦直视着温泽轩,断然地开口,“今生,我莫忆苍绝对不会嫁于帝王!” 如挑衅一般的话语,让温泽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一直以来千斤压顶犹不乱的温泽轩,彻底地语结。国仇家恨,岂能不报?卧薪尝胆,岂能放弃?他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夺回易主的江山,不成功便成仁。 而她,让他动心的这个女子,却起誓般地告诉他,今生不会嫁于帝王!她可知,若得不回天下,他就等于是死去了,活着就如同行尸走肉无异! “娘亲,我们走!”等着腿上的疼痛麻木的感觉渐渐消失,莫忆苍见温泽轩久久未曾答话,冷笑一声,用力挣开如木头无异的温泽轩,拉着单影影,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留下温泽轩久久地屹立在莫府大门之前,与门口盖满灰尘的石狮并立。 “苍苍……”单影影任凭莫忆苍拉着,匆匆地往家里赶。女儿是她生的,她自知她的倔强,可是,在她心里,温泽轩所做的一切,让她都感动不已。至少,他能够放弃寻宝,回来找心爱之人。她深知,若是选择一个爱你的人,远远要比选择一个你爱的人幸福。 可是,正当她开口想劝劝女儿时,又忍不住将话咽了下去。想当初,自己不也是义无反顾地选了一个自己爱所爱的莫子木么?她又有何资格来说服女儿? 莫忆苍自然是听见了母亲的欲言又止,她亦是明白的。可是,不管泽轩师傅是不是真心相待,她都不能接受,不仅仅是自己的原因,也为了锦歌姑娘。所以,她 只想快些回到家里,然后好好地躺着,安安稳稳地闭上酸痛的眼睛,最好是一睡不醒,永不再想这些烦心的事,伤心的事,因为,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哐当一声,莫忆苍一回到家中,便把自己锁进了房间,不声不响。单影影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又害怕女儿做些傻事伤害自己,便时不时地在门口同她说话。 “苍苍,要吃些东西么?” “苍苍,你睡了么?” “苍苍,娘亲担心你。” “苍苍,锦歌姑娘送你入宫,被泽轩公子给责备了,明日里你去看看她,道个歉吧。” 房里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单影影无法,只得搬出莫锦歌,她知道女儿定会为此愧疚。 果不其然,房里传来莫忆苍有些沙哑的声音,“好。” 单影影呼出了一口气,至少女儿愿意明日里去给莫锦歌道歉。但是,虽然如此,她也不敢离开房门口半步,生怕女儿半夜里会饿了,又或者是做了曾经的那个梦,不管如何,她再怎么辛苦,都要好好守着唯一的女儿。 天才蒙蒙亮起,莫忆苍辗转反侧,虽然极累,却怎么也睡不着。早早的,她打开房门,却看见母亲蜗在门口睡着了。开门的声音将憔悴不堪的单影影惊醒,她慌忙地抬头,担忧地望向依旧憔悴不堪的莫忆苍, 莫忆苍只觉得心里酸楚,原来自己这般的不懂事。这一夜,她想得清楚,而这一刻,她瞬间成长。 莫忆苍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单影影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道,“娘亲。对不起。害您担忧了。” 不过是一个十多年前的约定,早就过去了,她问也问清楚了,为何自己总是揪着不放呢?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谁无法活下去的。就算她万念俱灰,她还有娘亲,自己的任性已经让母亲如此担忧,是她不孝。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跟锦歌姑娘道歉,答应了泽轩师傅的事还未替他完成,父亲还未沉冤得雪,她还未让母亲享享清福,她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负心男人而毁了自己呢? 她要活得更好。 莫忆苍磕完头,起身扶起仍旧蜗在地上的母亲,心中暗暗起誓—— 慕容无心,你要美色,我便蜕变成倾世女子,让你后悔一辈子;你要权利,我便全力协助温泽轩覆你慕容朝纲,让你成为败兵之寇! 哭,哭够了,忆,忆够了。 从今以后,我莫忆苍,不再是那个莫家花园,痴痴等你的傻姑娘了。 “苍苍,你怎么了?”单影影看向扶着她的莫忆苍,只觉得女儿表情木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却总是觉得她变了。她知道是慕容无心的事让女儿受了打击,可是,现在看来,女儿似乎没有一丝伤心难过的迹象,莫非一夜之间,她就想通了么? 她不知,莫忆苍的曾经的爱,在一夜之间,通通换成了恨。 “娘亲,苍苍好了。”莫忆苍依旧木然,她将单影影安置在床上,轻轻地替她掖好被子,还硬生生地扯出一丝笑来。 “哪里好了?真是让娘担心……”单影影哪里躺得住,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莫忆苍强制性地给按了回去。 “娘亲,你累了,要好好休息。苍苍真的没事了。”莫忆苍重新替单影影把被子盖好,继续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苍苍还是你的好苍苍。” “娘亲觉得你不对劲……”女儿是自己的,这么快就能好起来,她凭直觉就能感应出,这哪里是没事的人,明明就是有事。 “娘亲,难道真要苍苍哭哭啼啼才算是好么?苍苍真的好了。”莫忆苍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只希望母亲能够真的相信她好了,“以后,娘亲你好好地让女儿孝顺可好?苍苍只想做个孝顺的女儿。” “苍苍这般乖,娘亲已经很满足了。”单影影心里一阵暖流流过,眼眶微红,女儿懂事乖巧,她是最欣慰的。只有那慕容皇室简直就是莫家的灾星,慕容嘉德害了夫君莫子木,慕容无心又来害自己的女儿。除开慕容皇室,她真的就觉得很好不过了。 “那娘亲现在就好好睡上一觉,别让女儿愧疚可好?”莫忆苍有些撒娇般地对单影影说道,可是看起来自然无比的母女行为,此时此刻却显得十分怪异。 单影影忽略掉怪异的感觉,她心想着,只要女儿好了,她便无所求了,于是点点头答应,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不过一会,守了一夜的单影影便沉沉睡去。 莫忆苍见母亲已睡,便轻轻地出了门。她没有忘记,今天得去给锦歌姑娘道歉,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见她。 叩叩叩…… 莫锦歌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却又不让莫忆苍进门,莫忆苍心里有愧,也不敢进门,两个人僵持着,知道莫忆苍鼓起勇气打破尴尬,“锦歌姑娘,我们进去谈可好?” “还有什么好谈的?”莫锦歌本没有觉得莫忆苍有多讨厌,她一直以来都是喜欢她的,可是,当以温泽轩作为衡量与莫忆苍对比时,她的杠杆是毫不犹豫地偏向温泽轩的,而且是没有任何理智的偏离。 她只觉得莫忆苍昨日哭的那么可怜,通通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博得温泽轩的同情,然后温泽轩才会对她可怜,对她说喜欢莫忆苍,也只是单纯的安慰而已。莫锦歌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得以自欺欺人,然后说服自己。 “就算锦歌姑娘觉得没有什么好谈的,那能不能给忆苍一个道歉的机会?”莫忆苍见莫锦歌对自己针锋相对,不由得哀求于她。 莫锦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把伏在门上的手一松,转身进了房内,却又不想原谅莫忆苍,气呼呼地坐在茶桌旁不发一言。 莫忆苍见莫锦歌让开了门,便轻轻地攒了进去,反手插上了门栓,紧接着走到茶桌便,倒上了一杯茶水,双手呈上,说道,“锦歌姑娘,忆苍现在这里赔不是了,害得你被泽轩师傅责备。” 莫锦歌没有去接,只是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她是一片好意将莫忆苍送入宫中去见慕容无心,可是,温泽轩却疯了般丢下寻宝的事情回来找她,想到这里,昨日自言自语说服了自己一夜的成果就被莫忆苍一句话给击得粉粹。 呲一声,莫锦歌两只手攥着手绢,一用力,那绣花的锦布手绢便被她一分为二以泄愤。 莫忆苍自知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任性的错,却没想到莫锦歌在意的不是温泽轩的责备,她放下手中的茶水,缓缓上前,握着莫锦歌的手,说道,“锦歌姑娘,以后忆苍再也不任性了,你原谅忆苍好吗?” “我不会原谅你的。”原谅?凭什么让她原谅,莫锦歌只觉得一口怨气堵在胸口,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好不难受。她守了那么多年的人,昨日里当着自己的面向别的女人表明心意,她如何原谅得了?她只觉得自己恨死了莫忆苍,恨不得抹杀记忆,就当从未认识这个人才好。 莫忆苍没有想到莫锦歌会为了这般事生了自己这么大的气,压根没有想温泽轩是放弃了寻宝儿回来找自己的,她根被就没有相信温泽轩昨日所说的话。莫锦歌的不原谅让她心里难受之极,但她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就该拿出诚心来请求原谅,于是,她又不依不饶地问莫锦歌,“那锦歌姑娘如何才能原谅我?” “把泽轩还给我!”莫锦歌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虽然是那么强硬的一句话,可是从她颤抖的声音听出了无尽的忧伤与不甘。 “锦歌姑娘什么话?”莫忆苍恍然大悟,莫不是泽轩师傅真的喜欢上了自己?她晃了晃头,仍然不敢确定,再一次问莫锦歌。 “莫忆苍,你装什么糊涂!?泽轩打乱了所有计划,就是为了回来寻你!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莫锦歌瞪向莫忆苍,一拍桌子,吼去,力道之大,连茶桌上的茶杯都抖了起来。 “什,什么?”莫忆苍雷击了一般脑袋一瞬空白,她真的不知道,泽轩师傅没说,娘亲也没说。 莫锦歌的脸因为激动,显得通红,她冷哼,扭头不去看莫忆苍一脸的茫然不知。 “锦歌姑娘,忆苍心里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已经死在忆苍心里了。”莫忆苍心里有些微微的痛,昨天她那么决绝地泽轩师傅放言起誓,就是因为她被他利用惯了,她不再相信他。没想到,这次泽轩师傅竟然说的是真的。可是,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愿意与泽轩师傅有感情上的纠葛,无关乎情爱,她心已死是真,但是更多的是,她不想失去锦歌姑娘。 接不接受泽轩师傅,他永远都是他的泽轩师傅,而锦歌姑娘,却极有因此可能离她而去。 “真的?”莫锦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燃起了已死的希望,反问莫忆苍。她自欺欺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但是,如果忆苍不接受泽轩的话,那她仍然还是有机会的。就算暂时不能与泽轩在一起,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打动他。 “忆苍何时骗过锦歌姑娘?”莫忆苍低头,上前握住莫锦歌攥着手绢的拳头说道。 “嗯……”莫锦歌终于没有抗拒莫忆苍,她欣然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结果,这样,她与忆苍还能继续是朋友,而她与泽轩依旧继续理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同以前一样,多好。 ------------ 第六十九章 永黎王的到访 “那锦歌姑娘可原谅忆苍了?”莫忆苍脸上露出了苦涩的一笑,朝莫锦歌问道。原来,锦歌姑娘也是如同曾经自己一般,只奢求那么一丝丝希望而已,给予了就能满心欢喜。但愿泽轩师傅不要像慕容无心一样,伤了锦歌姑娘的心。 “嗯……”此时的莫锦歌如同孩童一般,明媚的笑又回到了脸上,她反手握住莫忆苍的手,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勉勉强强挤出三个字,“谢谢你……” 和好如初。莫忆苍刚准备开口说话时,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 “永黎王爷,您等等,何花这就替您喊上锦歌姑娘……”紧接着,是何花姨谄媚的说话声。 莫忆苍与莫锦歌的脸色均是煞白,什么?慕容无心来了?他来干什么?! “快一些。”慕容无心明显的不耐,有些不快地吐出三个字,冰冷至极,让莫忆苍的心瞬间冰凉。 罢了,他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无心哥哥了。 “我不想见到他。”莫忆苍拉住正要上前开门的莫锦歌,轻声喃喃。 “那你躲起来好了。”莫锦歌迟疑了一下,她是明白忆苍的,可是总不能让她把王爷拒之门外吧,那何花姨怎会放过她,于是只得让忆苍躲起来,以免他两见面尴尬。 莫忆苍有些为难地抬头望了一眼房檐上方,上一次锦歌姑娘就是飞身上去躲在那的,可惜了她不会轻功。于是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了那暖床之下。 门外的何花姨见莫锦歌还未开门,又敲了几下,拖长了声音喊道,“锦歌呀~永黎王爷来看你了~”她才知晓的,常来的那南康公子竟是当今的太子爷,这一下,她楼的锦歌姑娘不仅仅是她旖红阁的骄傲,那可是整个胭脂巷里举世无上的红人了。皇亲国戚都来这楼里待见她的姑娘,她日后赚不完的银子了。这不,永黎王爷便来了。 莫忆苍躲在狭窄的床底下,把最后一丝裙摆收了进去时,莫锦歌才缓缓地开了门。 “锦歌拜过王爷,永黎王爷安康。”莫锦歌自是知道宫中礼数的,尽管她对眼前这个锦衣华贵的俊美男人没有一丝好感,但是却又不得不笑脸相迎,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何花姨笑皱了脸,只顾着高兴,丝毫没有察觉到莫锦歌有什么不对劲,收了慕容无心的银子在手里,便坏坏笑着退出了房门,见慕容无心几步跨了进去,还轻轻地替他带上了门,讨好道,“慢聊慢聊,锦歌好好伺候着王爷啊~” “这位,便是锦歌姑娘?”慕容无心一身紫金色的锦缎衣裳,头上和田白玉簪子绾着得发髻,华贵耀眼。他待到何花姨离去,自顾自地走到了厅中央的茶水桌旁,看了一眼桌上冷却掉的褐色茶水,转头一脸暧昧地笑着问道。 莫锦歌深吸了一口凉气,那茶水是忆苍倒给自己赔罪的,都已经凉了,哪里有自己喝茶水放凉了都忘记道理,她见慕容无心只是看了一眼,也没提及,便装着糊涂靠上前去,一脸不明地问道,“王爷说的什么话呀?” 毕竟她还不知慕容无心此次过来有何目的,也不知道该不该挑明了说,装糊涂才是最好的办法。 “寿宴上的锦歌姑娘,当真是眼前的锦歌姑娘么?”慕容无心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神在床底下定定地停留了几秒,突然地转过头来,望着莫锦歌说道。 莫忆苍往里缩了缩,心里是极其的不舒服,却怎么也又不明白慕容无心来找锦歌姑娘是为哪般。 莫锦歌心突然地漏掉一拍,只觉得惊慌,莫不是为了寿宴掉包的事情?可是,戳穿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定定看着慕容无心,又不觉得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由得放低了声音问道,“王爷有何事,不妨直说。” “无事,久仰锦歌姑娘大名,却一直不得见,特地来拜访而已。”慕容无心嘴角轻笑,随手翻开了一个茶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语气淡然地说道。 “锦歌的荣幸,其实锦歌也不过是普通女子罢了。那,见也见了,王爷请回吧,以免耽误了王爷的事。”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交流,莫锦歌便从心底里对这个善变的男子感到些许畏惧。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言语间只觉得他将自己谜一样的深埋,又在谈话间轻易地将对方的秘密挖空了一般。 每一句话,看似调笑,却都带有目的性。这般看来,他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个贪图权贵,迷恋美色的不堪王爷,反而,她却觉得他腹黑的厉害,比泽轩更甚。若是让他看出了自己的细作身份,怕是会给泽轩带来不便,还是躲避的好。 “锦歌姑娘就是这般对待本王爷的么?真是让本王伤心啊,看样子,本王果然还是抵不过太子爷啊。”慕容无心没有闻言,放下茶水,只是摇头,脸上尽是无奈,啧啧叹道,却让莫锦歌心更加的慌了起来。 “锦歌不敢。”莫锦歌赶紧提起茶壶,替慕容无心斟上茶水,诺诺回道。 叩叩叩…… “王,王爷,太子殿下来了。”就当莫锦歌正在犹豫如何打发走他时,门外又响起了何花姨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何花姨似乎有些怯怯地,不再有刚才的兴奋,言语中充满了为难。 “啊,说到南康,南康便到了。”慕容无心看了一眼斟茶的莫锦歌,那茶水都已经溢出了茶杯,她仿佛不知一般。慕容无心只是笑,却没有责备于她,只是缓缓起身,踱到门前给慕容南康开了门。 门外是慕容南康那皱起的脸,他显然是生气的。生谁的气?当然是他慕容无心,竟然胆大包天来找他的女人。慕容无心噙着笑意看着慕容南康,有些玩味地开口,“殿下,真巧,你也来看锦歌姑娘?” 莫锦歌也在刹那回神,这才发现茶水洒了一桌,赶忙放下茶壶收拾着茶桌。 “关你什么事!”慕容南康受杨皇后的影响,自幼便以为这个哥哥一无是处,只知道吃喝玩乐,对他没有一丝好感,现在他又瞄上了自己的锦歌姑娘,仗着自己的太子身份,他对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的语气。白了慕容无心一眼,继而有些迫切地往里头探望,见锦歌慌乱地擦拭着茶桌,以为她受了欺负,不由得一惊,擦过慕容无心,匆匆冲了进去,关切地问道,“锦歌怎么了?” “无事无事……锦歌不小心把茶水给弄撒了。幸好没有打湿王爷的衣裳。”莫锦歌见了慕容南康,这才舒了一口气,因为,他是个最好的挡箭牌。 慕容无心较有兴趣地看着你侬我侬的两个人,心中了然,也不枉来这一趟了。虽然寿宴上未能见到真正的锦歌姑娘,但他从慕容南康的行为语气中大概知晓了他二人的关系,如今看来,猜测定然是没错的了,这锦歌姑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既然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慕容无心也不想在这遭慕容南康的白眼与无视。他几步跨出门外,拱手对慕容南康说道,“也罢,既然太子殿下来了,无心便不打扰了二位了。” 慕容南康自然是没有搭理他的,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而已,甚至连头都懒得转过去看他一下。 而慕容无心自然也是知道这般结果的。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床底,其实自己也只是猜测莫忆苍是否有躲在里面而已,但他却不想再去证实什么了,因为就算证实了也不过是徒遭尴尬罢了。于是他又再次开口对莫锦歌说道,“不过还得劳烦锦歌姑娘转告一下莫忆苍,那两株柳树,本王今早已经派人连根拔了。” 莫忆苍躲在床底,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分崩离析,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低陷入了手心,也不能抑制自己因为气氛而忍不住的颤抖。她只觉得此刻突然地没有了伤心欲绝,只有直冲脑门的怒火。自己当初简直是瞎了眼睛,竟然等这样一个人等了十年之久,狠心的连一丝活路也不肯给她,这般的绝情,也迅速加快了她对他的绝望与仇恨。 莫锦歌半响不知如何回话,慕容无心这句话决绝的就像匕首,她一个不关己事的外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躲在床底的莫忆苍。她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她想,若是忆苍站在此处,也定会问她为什么。 “我是王爷,她是浣女。不配。”慕容无心装着淡然,一字一句的说道,门不当户不对,她不配,这个理由足不足够?足够了,足够撕毁她的情,也足够万剐了他的心。 “王爷既然这般觉得,为什么不亲自去说?锦歌难以启齿。”莫锦歌一怔,心里只为莫忆苍打抱不平,一股愤怒直冲脑门,恨不得上前往那张翩翩贵公子的脸上狠狠抽上几个巴掌才解气。 “本王不想再见到她了。”慕容无心不想再说下去了,转身出门,只想迅速离开。他知道,足够了就不要再继续了,再伤她,他会恨死自己的。 莫锦歌却不甘心,她扔下慕容南康直直追了出去,在楼道拐角处拦住了快步离去的慕容无心,扯住他的衣袖,质问道,“忆苍如此痴心待你,王爷为何要如此伤害她?” 慕容无心已经有些不耐,他的心里也难受之极,见慕容南康正在追过来,他索性俯身上前,在莫锦歌的耳边故意暧昧地轻声说道,“她哪里有锦歌姑娘这般懂风情?” 莫锦歌瞬间呆滞,慕容无心趁机扯开被她攥住的衣角,转身匆匆离去。他是纨绔王爷,自然是喜欢青楼红牌的,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 这一次,证实了慕容南康爱慕莫锦歌,拿到了他的软肋;这一次,断绝了与苍苍的关系,除去了自己的软肋,他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可是,为什么,心会这般的痛,好像被分成了两半,血液都在汩汩地涌出…… “锦歌!慕容无心跟你说了什么?”这一幕被慕容南康目睹,他的脸色由白转青,不由得加重语气问呆住不动的莫锦歌。 “没,没什么。”莫锦歌回神,想起莫忆苍还躲在房里,便开口对慕容南康说道,“殿下,锦歌想出去走一走。可好?” “好,锦歌想去哪?”慕容南康没有一丝疑虑,便答应道。一向以来,锦歌提的要求,他都无二话的去办,更不用提是这样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更加乐意。刚才的不悦一扫改过,慕容南康笑的灿烂,拉着莫锦歌的手直奔偏门,“我们走后门,前面侍卫候着呢。” 半天没了声响,他们都走了吧。莫忆苍爬了出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旖红阁。她要去看看,那两株柳树是否真的给拔了去,不为别的,就只是想看一看,不是不相信慕容无心的话,他既然说得出,也必定做得到,可是,她就是想去看,去看看那挖空了的土坑也好。 “忆苍……”身后有个声音响起,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泽轩师傅,我还有事。”莫忆苍从他身旁擦过,不想多做停留。 “有什么事?我见你脸色苍白,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温泽轩不依不饶,伸手扯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问道。 “慕容无心说拔了那两株柳树,我想去看看。”莫忆苍自知是没办法瞒过温泽轩的,索性也不想再耗费脑细胞去敷衍他。 “何必徒增烦恼呢?”温泽轩一丝不爽从心底闪过,既是对莫忆苍的念念不忘,也是对慕容无心的冷酷绝情,更是对自己自作孽作为。 “泽轩师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想去看看,大概是想让自己快些彻底醒悟。”莫忆苍顿了顿,不晓得如何解释自己的这种心理,确实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于是话也说得有些无厘头,只想明明白白陈述自己的心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累。” ------------ 第七十章 阴差阳错的亲事 她愿意敞开心扉,是因为她觉得,也许泽轩师傅能够替她解开心结,除去心中烦恼。毕竟,泽轩师傅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情感。莫忆苍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地苦笑起来。 “那,我陪你去吧。”温泽轩没有多劝她什么,一直以来,他说话总是能一针见血,说服起别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可是,只有面对着她,他便只能哑口无言。也许是怕说中她的伤心处,舍不得揭开她心脏上的那块血痂,舍不得看她痛不欲生;也许也因为她是他命中的劫数,就算他再怎么玩味世间也注定圈死在她的魔障,逃不了,避不过。 “嗯。”莫忆苍乖巧点头,没有任何抗拒,任凭温泽轩牵起她的手,一步跟上一步走。她只觉得泽轩师傅的手真暖,让她没有那么害怕去面对那被挖去了树根的空荡荡土坑。 摩挲他手心的茧子,她莫名的安心,抬头看一眼身旁高出她一个半头的泽轩师傅,绝美如同女子般的容貌,身子亦是弱不禁风一般,可是,他的手却那么强健有力,带给自己的是那么真实的安全感。 一个不小心,似乎就要沉沦下去了。莫忆苍微微睁着眼睛,一时间只觉得累,很累,身体上,心脏里,血液似乎都慢了下来,她好想将头靠上泽轩师傅的肩膀,然后闭上眼睛走路,这样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突然间,就在她几乎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锦歌姑娘的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猛地跳出了脑海,莫忆苍猛然地就清醒了过来,微微偏向温泽轩的头,立马又端正正地直视前方。莫忆苍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心里默默念叨,说服着自己,只是单纯的依靠而已,她只是想寻求漂泊中的一丝依靠,不算对不起锦歌姑娘吧。 她只是累了,没有其他的小心思……绝对……没有…… “忆苍……”温泽轩自然是觉察出了莫忆苍的一举一动的,他细细揣摩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他想,作为男人,自己应该是要主动一些的,可是,那日的她义正言辞的说‘今生绝不嫁于帝王之家’让他犹豫不决着,他张张合合地嘴欲言又止,看着莫忆苍有些悲伤的侧脸,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一向风流不羁的泽轩公子,懦弱了。 “嗯?”莫忆苍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也许这些日子的煎熬让她比以往更加瘦弱了,她轻声地应着,步履不稳。 “那些本该就是泽轩的,泽轩当然是想要回的,这关系泽轩的上半生。而忆苍,泽轩也要,这关系泽轩的下半生。缺一不可,无关乎任何。倘若缺失了,泽轩便不完整了。忆苍,可否愿意给泽轩一次机会?一次便好。”街上人潮拥挤,温泽轩说的隐晦。他是想了很久的,这就是他给莫忆苍的答案,对他而言,拿回那易主的江山与得到莫忆苍,仿佛就是他左右心房,缺少了哪一块,他都会死亡。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就算是国破家亡的那一天,他都无所畏惧,他是宇文太子,天之骄子。但是,他却在现在害怕了。他酝酿了很久,生怕这个倔强的女子会生气地打断他,所以连气也不喘地将要说的话极快地说了出来,可是说完了又怕她听不明白,误解了他的意思。 心里百般纠结,突然地就走不动了,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一只手牵着忆苍,一只手捂着心脏处,满心期待地等着莫忆苍的答案。 他想,若是她再次拒绝他,他会不会彻底地失去勇气。不,他决不放弃。 惴惴不安地等待,却见莫忆苍毫无反应,他牵手的手不由得一用力,将仍在往前走的莫忆苍往后一带,她便被轻而易举地拽到了温泽轩的面前。 莫忆苍浑浑噩噩,只感觉自己就要飘了起来,也听不清刚才泽轩师傅说的什么话,她只顾着往前走着,却不想被一股力量给拽了回去,她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轻如风筝一般,眼前一黑,脚也无力,便晕了过去。 “忆苍,忆苍?”温泽轩只听见了“嗯。”的一声,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可是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眼前的人儿就直接倒入了他的怀里。又是无法言喻的恐惧感,替代了刚才的喜悦,他喊了几声,怀里的人怎么也叫不醒,可是他又舍不得去摇晃她。幸好自己稍稍懂一些医术,稳了稳神,温泽轩覆上她的脉,才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原来,她只是累了。 “苍苍怎么了?”老远,单影影就看见温泽轩抱着女儿,她匆匆地上前,担忧的询问,背后已经被吓得起了一丝凉汗。 “兴许是最近累了,晕倒了。”温泽轩安慰单影影,示意她莫忆苍并无大碍,“让她好生休息一下吧。” 单影影闻言,紧张的神情才略微轻松了一些,匆忙几步回到院子里,手脚麻利地替温泽轩看门,让他好能顺利的进去屋子里,口中还不忘感激,“谢谢泽轩公子照顾忆苍了。”温泽轩对女儿的情深意重,她是看在心里的。 “不谢。忆苍好,我才好。”温泽轩小心翼翼地进门,生怕磕着昏睡中的莫忆苍,昏暗的小屋子里,他紧随着前面带路的单影影,轻声地答着话。 单影影沉默,直至进了里屋,她才缓缓开口,“苍苍何德何能,得泽轩公子怜爱,怪只怪这丫头钻了牛角尖,误了公子情意。做母亲的,替她赔不是了。”就算她知道泽轩公子能够疼惜女儿,可她是知晓女儿的倔强性格的,心中惋惜,不由得叹息。 “情感之事,哪里容得了沙子。”温泽轩轻轻地莫忆苍放到了铺好的床上,掖好被子之后,这才转身应话。当他知道自己心仪的女子一直等待着另一个男子时,他承认,噬心的痛苦无奈,是永生无法得忘的。若是今日之前,有人跟他提及此事,他定会转身离去,无论如何,他都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 可是…… 可是,今日里忆苍是答应了他的,他已经不在乎她的过往了。 温泽轩想着,不由得嘴角便微微上扬,笑弯了眉眼,他对单影影说道,“泽轩终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才刚刚,忆苍便是已经答应给泽轩一个机会。”他只是觉得开心,喜形于色,如同孩童般,红了脸颊,偌大的七尺男子,竟然有了一丝羞赧。 单影影是过来人,看着温泽轩这般喜欢自己的女儿,心中自然是高兴地。虽说他是前朝的太子,但是人品相貌才智无论哪一点均是极优异的,女儿若是与他在一起,定是比苦等那慕容无心要好得多。更何况,女儿现在身心受创,她相信,温泽轩定会让女儿好起来。 想着想着,单影影便打起了算盘。现在女儿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虽然现在泽轩公子与女儿已经这般融洽了,难免女儿会忘不掉慕容无心这个男人,毕竟感情的创伤是伤在心里的,兴许一辈子都好不起来。找泽轩公子这样不温不火的速度,不知道何时女儿才能得以解脱。想想,倘若早些帮他两把亲事定下来,生米煮成熟饭,女儿嫁了人,也就不会再去念想其他的了吧。 她搓了搓手,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眼看着温泽轩起身就要出去外屋,拱了拱手打算告辞离去时,她才快步上前拦去了温泽轩的去路,却又吞吞吐吐,极其小声地询问着他,“泽轩公子,我有一事相商,可否留步?” “何事?”温泽轩停下脚步,一脸不明所以,望向单影影问道。 这人生大事,应当是男家上门提亲的,哪里有自己为女儿说亲的道理,岂不是降低了女儿家的矜持?可是,单影影转念一想,为了女儿,拉下了脸皮又何妨,于是干脆不管不顾了。 泽轩公子,应当不会在意这些吧。 单影影本就是个直性人,也不多愿说废话。她倒了一杯茶水给温泽轩,前前后后思想了一会儿,觉得怎么说都不够含蓄,索性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泽轩公子若是喜欢我家忆苍,要不走早日里把婚事定下来吧。” 温泽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定亲吓得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望着单影影,一举手一抬头,把单影影才给他倒的一杯热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碰到了嘴唇才知道这茶水的滚烫,温泽轩赶忙吐出了热茶,一袭白衣尽然上了斑驳的茶渍,翩翩贵公子一向都是清雅如风,这一回,头一次这般狼狈,结巴着不知说话,“这,这……” 单影影不晓得温泽轩是这番模样,赶紧接过了他紧紧握着的茶杯,自知莽撞了。待到温泽轩稍稍平静了些,才缓缓开口,“我年纪大了,独独女儿放心不下,承蒙泽轩公子不嫌弃,是忆苍三生修来的福分。如今我也只希望女儿能够早日里成亲,生为人母也便了了心愿,这辈子无所担忧了。” “这,这,可是要先告诉忆苍的好?”温泽轩心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但有忍不住望里屋望了一眼,忆苍还只是应了一声,根本谈不上婚事,虽说定亲只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温泽轩还是觉得事先问过忆苍的好。 “不瞒泽轩公子,苍苍最近精神不太好,我很是担心,原因公子也大致清楚。”单影影跟随温泽轩的眼神,也担忧地望了一眼里屋,继而转过头来有些期盼地望着温泽轩,将皱皱巴巴的手信任地覆在了温泽轩的手上,说道,“泽轩公子对我家忆苍的情谊,我是过来人,我清楚。先当下,忆苍也有些改变,我只想让她早些死了念头,过上正常的生活。还得望泽轩公子成全。” 温泽轩沉思良久,或许,早些成亲对忆苍会有利一些,毕竟她受了那么大的心灵创伤,这段日子都是魂不守舍的,他也希望自己是能救她的良药,若是成亲了能让忆苍少遭些罪,早些好起来,他是求之不得的。于是,温泽轩坚定地点点头,反手握住了单影影的手,宣誓一般地说道,“莫夫人,您能把忆苍交给泽轩,是泽轩莫大的福气。明日里我便去找来媒人,亲自来送聘礼,该有的礼数,我一样都不会少了忆苍的。” “好,好……以后你可要好好待忆苍。”单影影见温泽轩应下,一丝不舍从心底滑过,几行泪便流了下来,她不由得感慨万千,原先哪里有料想到这些,女儿这么快就要嫁出去了,怎么知道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变故。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觉得忆苍是个只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娃娃的罢了,可是慕容无心一回来便打乱了原本的生活。 也罢也罢,女儿得泽轩公子这一归宿,她现在已经足以。她料想,泽轩公子若有一日得回江山,她的女儿便会贵为皇后,若是泽轩公子不能称霸天下,断然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 一个爱己,一个己爱,多年前的她因年轻气盛而选错了人,她不愿再看见女儿重蹈覆辙了。 温泽轩出了莫家,只感觉自己快要飘了起来,是十分愉悦的那种,他从未想过事情发展的如此之快,这不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结果么?就在唰的一瞬间,达到了。他难以抑制的兴奋,开始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他懂的,不懂的,都通通地去做了。 定亲,印象中应该是十分麻烦的事,他要去选聘礼,要去找媒人,要算八字,要定日子,要布置新房,要为忆苍做新嫁衣…… 罢了罢了,他只觉得自己混乱到不行,却又甜蜜着。他理了理思绪,想着该是先去选一些聘礼的。可是,选什么好呢?金银珠宝?锦缎绸布?酒自然也是要的,礼盒也断然是不能少的,温泽轩思前想后,都觉得有些草率了。虽然在民间这些年月,但是骨子里他一直都是流着宇文皇族的血液的,他怎么能给自己心爱之人如此平淡的婚礼呢? ------------ 第七十一章 不可避免的决裂 就算是定亲下聘,他温泽轩绝是不能委屈了忆苍的,纵然他知道她不会在意这些。 温泽轩显得有些郁结,开始焦躁不安,手自然地抚上了胸口,那是母后留给他的护身符,一枚金镶玉的平安扣,硬挺挺地贴服着自己的皮肤,暖而润滑。 亡国之后,他便是个漂泊而又不在意生活的人,身边的事物与人换了又换,他没有带上一丝感情色彩,自始至终只为一个目标而活着,那就是复国,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够有感情,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弱点。 可是唯独只有这一块平安扣,是他始终无法舍弃得下的东西。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那场病将他折磨的险些死掉,贵为皇后的母后便无日无夜的在佛前祈祷,还为他找工匠做了一块如意扣,只愿能够守护他一生平安。 鬼神之说,他一向都是理智对待,只有母后的这一丝企盼却一度成为了他失去所有后,唯一赖以生存的信念。国破家亡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最后却奇迹般的得以活命。 他卧薪尝胆的时候,都会握紧这平安扣,祈求被赐予力量坚强,而,他真的坚强下来了。 他深知,平安扣里是无尽的希望,是重病时爱子心切的母后对他的期望,在亡国后惨遭杀害的母后对他的眷念。 在未遇到忆苍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将平安之扣赠与他人,这是属于他一人的宝贝,属于他一人的平安符,是母后对他一人的情感。而现在,温泽轩却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平安扣戴在忆苍光洁纤细的脖子上,让它停留在她漂亮的锁骨之间,替他来守护她。 对,这是母后佛前求来的,又庇佑了他这些年月,这,才是最好的聘礼。 嘈杂。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了。莫忆苍翻了一个身,有些不耐地将棉被盖上了头顶,为什么这么吵? “恭喜恭喜……”隐隐地她听见有人在贺喜。有什么喜事呢?她本是迷糊的,以为还在梦境中。 “莫忆苍,你给我出来!”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愤怒,瞬间,整个世界清净了。 而莫忆苍,也顿时清醒了。那是锦歌姑娘的声音。这,不是梦。 昨日里不是与锦歌姑娘冰释前嫌了么?为何锦歌姑娘这么大的怒气?难道昨天才是梦?那见到的无心也是梦境? 莫忆苍脑海里冒出无数个问号。看样子,最近是病了,而且病是糊涂了。 “锦歌姑娘,你……”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 “莫锦歌!”竟然还有泽轩师傅的声音! …… 门外更加躁乱起来,莫忆苍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晃悠悠地伸出手,缓缓摸到脸上,然后狠狠地就是一掐。 痛!她猛地从床上弹起,这是真的!~ 她赶忙起床,胡乱地套了一件衣裳,连头发都还来不及梳理,便奔了出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锦歌姑娘竟然和泽轩师傅也吵起来了。难道是自己擅自做主进宫的事情么? 太阳穴处开始一抽一抽地疼痛,她记得自己是与锦歌姑娘重归旧好了的,而且那日,她在锦歌姑娘的床底下还躲了一炷香的功夫,见到了慕容无心,见到了慕容南康,后来,自己还见到了泽轩师傅……可是再后来,竟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莫忆苍只觉得脑袋里面乱成了一锅粥,不像以往想事情那么清晰明了,外面燥乱声越来越大,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丝慌乱从心底滋生,她晃晃悠悠在厅堂站定,有气无力地说话,“发生了什么事?” 莫锦歌红了眼眶,被众人拉扯着,不让她离温泽轩太近,而温泽轩就那么淡淡地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不躲不避,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莫忆苍,我恨你!亏我把你当做妹妹一般对待,你却这样对我!”莫锦歌见了莫忆苍出现,立马改变了目标,疯了一般要向她奔去,一边挣扎一边吼去。 这时,温泽轩才复活了一般,匆匆上前,双手死死禁锢着莫锦歌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这她有些娇弱的身子,语气森然,“莫锦歌,你疯了不成?!” 只是早上的一光景,莫锦歌往常一样站在阁楼梳妆,那一条定亲送聘礼的队伍便蜿蜒在胭脂巷里,直通往巷尾忆苍的家门口。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正在纳闷,究竟是谁的提亲,这么大张旗鼓,街道上的细细碎碎唏嘘感叹便如同已让她同雷击了一般,瞬间崩溃。 温泽轩,向莫家提亲了! 怎么可能,昨日才与忆苍谈好,她明明是对自己说不会与泽轩在一起的,可是,只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她便出尔反尔,要嫁给他了!? 莫锦歌只觉得脑里一片空白,一种被欺骗后的屈辱感让她怒火中烧。她一直以来都是与泽轩相依为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莫忆苍,她都是拿她当做亲妹妹对待的,可是,为什么?她将牙咬得咯咯直响,猩红的眼眶狠狠地等着莫忆苍,恨不得在她的脸上刻上“恩将仇报”四个字。自己对她那么好,她不禁抢去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还抹杀了她心里一直疼爱的妹妹。 无尽委屈,无尽愤怒,无尽失望涌上心头,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是!我是疯了!我被莫忆苍这个贱人给逼疯了!” 啪—— 是一记清亮的耳光,指印通红地印在莫锦歌的脸上,清晰明了。莫忆苍目瞪口呆,泽轩师傅一甩手,一巴掌狠狠地砸在了锦歌姑娘的脸上,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锦歌姑娘被直直甩到了地上,发丝散乱不堪。 有谁知道她心里的痛楚,有谁知道她心里的绝望,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不堪,更未想过,这些,竟然是拜泽轩所赐。 泪,汹涌而出,咬破了嘴唇,她将猩红的血液咽了回去。 莫锦歌不敢抬头,她不愿让某些人得意洋洋地奚落自己,纵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准哭,可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仿佛不是自己的眼泪一般。 “锦歌姑娘……”莫忆苍被吓得呆住,她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只觉得锦歌的眼神狠毒到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让她忍不住地颤栗,莫锦歌,究竟是有多恨自己?可是莫忆苍又不得不上前,她必须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要如此恨自己。 “滚开。”莫锦歌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她依旧没有抬头,一动不动,倒在地上,手用力撑着地面,隐忍着,可是泪水已经湿了一片地方。 莫忆苍闻言,没有说话,不仅没有走开,却匆匆几步走上前去,想扶起倒在地上的莫锦歌。 温泽轩自打莫忆苍出来之后一直是皱着眉头的,他已经乱了,他最不想见到的这一幕却被忆苍给撞见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是知道莫锦歌倾心于自己的,可是,他对她哪里有男女之情?他以为锦歌只是闹闹便会过去了,她一直都是这么个急性脾气,可是,她竟然没完没了,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是生气的,他精心的安排,就这样被莫锦歌给闹腾了,可是,他就算再生气,又怎么会舍得抽她这一耳光呢?她与自己相依为命这些年月,已经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可若是不让她对自己彻底死心,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忆苍? 他只得狠心地打了她一巴掌,只希望她能够断掉情意才好。 温泽轩心里难受之极,不忍看着莫锦歌那一番模样而别过了头,于是,他没有注意到莫忆苍已经渐渐地到了莫锦歌身边,也没有注意到莫锦歌此时从她眼里闪过的那一丝怨念,就在那一瞬间,莫锦歌以极快的速度扯下了头上的朱钗,紧握着,恨恨地刺向了莫忆苍的喉…… “忆苍!”众人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的变故,吓得惊呼,单影影来不及多想,明明知道来不及,却仍然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拼命想护着莫忆苍。 刺啦……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条血红的引子如同蛇一般印在了莫忆苍的手臂之上,狰狞着,有血渍穿透皮肤,凝结成血滴,顺着她洁白纤细的手臂蜿蜒。莫忆苍明明是眼睁睁地看着泛青的手握着的那支朱钗是直奔心脏处的。 那一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对死亡都是无所畏惧的,可是当死亡突然地降临时,她下意识的后缩,下意识的躲避,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油然而生,这才明了,无论自己显得多么的无畏,实际上自己仍然还是害怕死去的。 可是,锦歌的速度却又让她来不及躲闪,只是那一霎那,莫忆苍只觉得强大一股力量将她望后方带了过去,那锃亮尖锐的钗尖就这样划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莫忆苍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看着,一直对她那么好的锦歌姑娘,竟然……要杀她,那一刺,那么狠,那么准,没有一丝迟疑地就刺了过来。 如木头一样倒在了温泽轩的怀里,手臂上的疼痛渐渐加重,凝成血珠的血,猩红通透,莫锦歌依旧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莫忆苍,满脸尽是不甘。 单影影因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上,见着女儿受伤的手臂,不由得扑向了莫锦歌,接近绝望地摇晃着她的双肩,质问道,“锦歌姑娘!我家忆苍得罪你哪般?你要置她死地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锦歌姑娘!!!” 莫锦歌嘴角牵动,竟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可是眼泪却仍然在红肿的脸上肆意流淌,她挣开单影影的双手,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一步一顿,在众人恐惧的眼里,颤颤巍巍地走出了莫家,口中疯癫地自语,“莫忆苍,你有疼你的娘亲,我没有,你有爱你的泽轩,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好好好,你就仗势着,你就装着可怜兮兮,你就装着吧,你抢走了我的所有,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莫锦歌就这样走出了莫家,走出了胭脂巷,久久回响在心里的,是不尽的怨恨,与诅咒。 莫忆苍瑟瑟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她推开支撑着自己的温泽轩,环顾四周,众人因刚才的闹剧而面面相觑着,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留下,那大红的绸花刺痛着眼睛,那锦盒礼饼,那绫罗绸缎…… 温泽轩害怕弄疼莫忆苍,便放开了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这,泽轩公子,这提亲……”站在一旁的媒婆有些结巴地张口,询问着温泽轩,可身经百战的她却也不由得尴尬,欲言又止,不知如何继续。 还未等温泽轩说话,莫忆苍一转头看向媒婆,问了出口,“什么提亲?” 本来就已经茫然不知所措,正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问清楚的时候,提亲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神经。难道是泽轩师傅来提亲的?那锦歌姑娘……莫忆苍不敢再往下想,难怪锦歌姑娘要杀了自己。 面对莫忆苍的问话,本是安静的莫家,突然一下静得鸦雀无声,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没了声音,无一人敢上前答话,生怕又是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火线。 “什么提亲?”莫忆苍的思路渐渐地开始清晰,她跪在地上,扶起倒在地上的母亲,满心期待地询问。母亲,总会跟自己说的吧。 单影影眼里闪过一丝迟疑,转移了话题,“苍苍,你看,手都流血了,赶紧止止血,娘亲心疼……”她轻轻地握起莫忆苍流血的手臂,示意着站在周边几乎都快变成了石头的众人。 “快快,给忆苍看看……” “哎呀,流了这么多血,痛不痛啊忆苍……” “那姑娘怎么是不是疯了啊,招谁惹谁了……” “严不严重,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瞬间,莫家狭小昏暗的屋子里有嘈杂了起来,众人围了上来,不停地关心着受伤的莫忆苍。 ------------ 第七十二章 不了了之的婚事 “什么提亲!!!”莫忆苍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嗡嗡嗡得头痛不已,一股燥热涌上了头顶,抽回了自己的流血的手臂,以极大的力气吼了出来,什么手臂,什么止血,这些都不再重要,她要的是真相! 整个厅堂,又安静了下来,比刚才更甚,单影影缓缓踱到了茶桌旁边,沉沉地坐了下去,仿佛虚脱了一般。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看着温泽轩,淡淡地开口,“今日里,我跟你提亲。”他,不觉得提亲这件事,有什么好瞒她的,可是,他却在心里没了底细,话说出了口,心里突然显得战战兢兢,他竟然害怕了,他害怕所有的事情,都是虚幻一场,害怕忆苍会神情淡然地一句回给自己,“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你们都回去吧。”莫忆苍,神情淡然,却到底也还是没有说出那一句让温泽轩害怕的话语,她没有太多的震惊,仿佛已经知道了一般,再问一次只不过是为了确认,她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对屋子里的人说道。 又是面面相觑,为首的媒婆看了一眼温泽轩,请示着,得到他的点头认可后,极快的速度催促着众人离去,谁都不愿意在这么诡异尴尬的气氛里继续待下去。 好好的一场提亲,就这样成了众人的笑柄。 “忆苍……”温泽轩轻声换了一声莫忆苍,想替她看看伤口,可是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忐忑。 “娘亲,泽轩师傅,何时定的事情?”莫忆苍打断了温泽轩说话,丝毫没有去管滴着血的伤口,转身,定定看了看单影影与温泽轩,问道。 “娘亲是为你好。”单影影叹了一口气,从她的语气里已经听出了不同意,但是她仍然想试图说服她。 “娘亲,这不是在为我好。你可知道,锦歌姑娘喜欢泽轩师傅?”莫忆苍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说了一半却又不由得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温泽轩,下定决心似地说出下一句,“而我,再也不愿意把心交给别人了。” “为什么?”温泽轩没有去看莫忆苍,他躲避着她的目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只希望忆苍不要说出让他难过的话语,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莫忆苍的一句话,竟然就这样把无坚不摧的自己击得粉碎了。他无法再淡定下去,便开口问道,“那一日我让忆苍给我一次机会,忆苍可是应下了的!” “哪一日?”莫忆苍思前想后,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苍苍,先把伤口给包起来吧。”单影影有些慌张,赶紧起起身来,拿来了一些止血的药粉和棉带,希望能够打断他们。 温泽轩也不再纠结这般,只想先替忆苍受伤的手臂止血,便也劝她,“先止血再说。” 莫忆苍张了张口,却发现那二人都已经没有在意她要说些什么了,只是细细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药粉洒落在还未凝固的血上,一丝疼痛沿着血脉疼到了心里,她便也不再言语。 待到将伤口包扎完好,单影影有意催促温泽轩离开,“泽轩公子,今日里您劳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莫忆苍只觉得不太对劲,该说的是还没有说清楚,怎么能就这么散了,她倔强的脾气涌了上来,拉住温泽轩的衣袖,又问道,“泽轩师傅,你还没有告诉我哪一日?” 温泽轩是个聪明人,大概也看了个明白,莫忆苍根本没有意愿嫁于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对单影影摇了摇手示意,也打算把事情问个清楚,于是便开门见山回到,“去看柳树的那一日,你答应给我一个机会,难道忆苍晕了一日便忘记了么?” 莫忆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事都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她何时答应了泽轩师傅,又答应了他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很累很累,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回想到当时的情景,可是除了一阵晕眩意外,什么也没有,便一脸不明地问温泽轩,“我答应了泽轩师傅什么?” “忆苍,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记得?”温泽轩只觉得生气无奈,却没有一丝办法,他反问着莫忆苍,只希望她能够有一丝记得。 “忆苍真的不记得。”莫忆苍实话实说,使劲地想过了,她实在是想不起她究竟答应了泽轩师傅什么,他会在第二天就来提亲。 单影影摇了摇头,知道这门亲事自然是结不成了,她不再言语,缓缓地出门,轻轻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外望向那旖红阁的方向,若不是那疯癫的莫锦歌前来闹事,这门婚事又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白苍苍,你和你的女儿,是我这生的克星么? 那是多少年前,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还是孤湖族心高气傲的公主,只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看上了那个叫做莫子木的男子。 她放下了公主的矜持,刚下了公主的尊贵,面对满朝文武,面对皇亲国戚,她独独选中了他一个四品文谏,只因为,他那充满好看的眉眼与孤湖族男子没有的书生气,还有,在皇城道上的那一瞥,街道上众人都在拥护着异族的公主,唯独那个一袭青衣的朴素男子在看着手中的书卷,全神贯注,与世人隔绝了一般。 可是,那个小小的芝麻官,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婉言拒绝。他说他有一名青梅,她叫白苍苍。他允了她一世承诺,所以,断不敢高攀了公主。他就像那一日进城时一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自己时,他却不知好歹的专注自己的事情。 谁不知道孤湖族的公主美若天仙,谁不知道娶了和亲公主便会升官加爵?不仅能够去往异域为王,还能得天冥百姓一世敬仰,名利与美人通通归己。 可是,他却断然地回绝,为了一个,名叫白苍苍的女人。 她是公主,那时候孤湖族正盛,她只要一句话,就是要嫁给他!天冥皇与他长谈了一宿,然后一纸诏书,御赐了良缘。她后来才知晓,他说他是被逼无奈,为国舍己。 舍己,娶了她,竟然说成了舍弃了自己。 那个叫白苍苍的女人,带着腹中胎儿,远走他乡,带走了他的心,她终于懂得,舍弃了自己,原来是这个意思。自己的倔强任性,换回了一副空壳躯体,换回了一世悲凉。 升官加爵,莫子木从四品文谏连升三晋,成为了一品上御大夫。他不愿离开天冥,便在府邸建在了烨城,说是要等那个女人回来。 等她回来么?那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以为,只要自己全心爱他,他便会回心转意。她无所谓等,无所谓等多久。因为成亲之后,莫子木全权担起了一个丈夫应由的责任,嘘寒问暖,举案齐眉。可是,对她却一直是以礼相待,让她时刻觉得二人之间有着一股疏离。上天爱怜于她,没过些时日,她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辛辛苦苦为他生了女儿。 可是,他却为女儿取名——忆苍。忆苍忆苍,忆念白苍苍。 谁人知道她心里的苦楚,这些都是她自作孽罢了,是自己当初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的,是自己当初不愿意回去孤湖族的,自从怀上了女儿,她一直都侥幸的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替代那个女人了,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她仍旧甩不脱着枷锁,女儿要跟着自己一生一世的,难道要让她一生一世都背负着自己的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感情么? 她哭了,她闹了,她死活不同意了,可是,他仍旧我行我素,天天在自己的耳边喊着,忆苍忆苍,她就放弃了。 这,是自己死活要来的,谁也不能怨,谁也不能怪。 这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就算她叫忆苍,她仍是要好好疼爱她的,小时候为她的哭闹操心,长大了又要为她的终身操心。 从此以后,女儿便是她的命根子,她对莫子木完完全全地死了心,甚至,不惜下了蛊毒,让他死于非命。 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男人没日没夜地思念另一个女人了,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的感情最终被他的痴心转换成了绝望。 她让他死,死于孤湖族的蛊,没有一丝心软,没有一丝迟疑,死了便好,他再也不会折磨自己了。孤湖族的皇室女子,一向都是这样对待背叛自己的男人的。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有女儿,就足够了。 可是,天命难违。她不知道上辈子究竟做了何等的坏事,上天竟然这般对待她。 就算她认了命,打算就这样与女儿相依为命度余生都不可以。 温泽轩地突然出现,她不仅得到了他的秘密,还知晓了莫锦歌的身世。 她,莫锦歌,难怪与忆苍这般想象。她原来就是白苍苍的女儿,不,不是,是白苍苍与莫子木的女儿! 十多年前,白苍苍带着身孕离去,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莫子木一直以为她是负气而去,其实不然,她只是不想留下来阻碍他。一个女子,未婚却有了身孕,遭尽人唾弃,她在破庙一个人生下了女儿,又含辛茹苦将她养活,最终抵不过日积月累的辛苦病,不得不丢下年幼的莫锦歌吐血而亡。 流落在外的温泽轩偶遇了失去了娘亲的莫锦歌,得知她可怜的身世之后,见她孤身一人,便收留了她,一起相依为命地生活。同是天涯沦落人,温泽轩便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自己有的,从不少了莫锦歌的,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人更亲。 本来是一切顺利地进行着复国大计的,他的计划已经是天衣无缝,而莫锦歌也誓死愿意追随于他,生死与共,可是,却在这场完美计谋的中,偏偏遇到了莫忆苍。 只不过是阁楼上的那一瞥,他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与锦歌这般相像,只不过眉眼间没有锦歌那般的柔媚,多了些许清纯。他有意调笑于她,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她突然就倔强地就像一头小狮子,全身戒备地防备着他,不甘示弱。 这胭脂巷里哪里来的小姑娘,这般地讨他喜爱,让他平静的心湖荡起了阵阵涟漪,他真想一个吻印在她的额头,然后标示这个姑娘以后就属于自己了,可是,他知道小狮子不会同意。 之后,她一次又一次的举动,渐渐地在涟漪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她,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量,硬生生打开了封闭了那么多年的心。他就被被那个名叫莫忆苍的女子打乱心神。然后,他所有的记忆中,便只有她的一颦一笑…… 他放缓了计划的步骤,只为了接近她。他明明知道红颜祸水,怎可为了一个女子忘却了自己身负的责任?可是,遇到了爱情哪里又顾及得到这么多。他只能想着与忆苍在一起时,他不自觉的微笑,不自觉的幸福,有时候甚至只想静静地看着她就好。 人生求得倾心之人,还有何不足。他自诩温泽轩不是个多情的公子,却仍是被她打乱了心神,还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全乱了。 她有她挂念的人,她有她在意的人,她甚至情愿将自己的情感扼杀在心里,也不愿施舍自己一丝。原来那一天,她只不过是随口的“嗯。”了一声,根本就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而自己,还开心到这般,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过来提亲。 他自嘲地笑,那笑容只不过是咬肌在勉强地抽动了一下,再也没有以往笑起来那样好看的弧度。 他是谁?是宇文赜瑄!生死一线他都能处变不惊,却将自己困死在了莫忆苍的心里。谁也不知道他放弃了什么,或许是放弃了一直追随于他的锦歌,或许是放弃了险些送上性命换来的宝藏,或许是放弃了一个皇室太子该有的自尊,更甚是放弃了处心积虑的全盘计划。 为了什么?! ------------ 第七十三章 各自保重 统统只为了博忆苍倾心,可是,到头来,只忆苍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了自己什么也没有换来。 很久了,温泽轩都是直挺挺地站着,满屋子的聘礼,红彤彤耀着眼睛,他眼睛被屋里昏暗的光线刺痛着,只觉得有股酸涩涨疼着,湿湿的,可是心却比眼睛更痛。他握紧了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是定定地看着莫忆苍,一动不动。 “我走了。忆苍保重。”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泽轩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也是一动不动的莫忆苍。他是觉得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就算再怎么不舍,结局,忆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自己还不走就太不像话了。说清楚了,也好,这样,他就能够专心专意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他想,他若有幸能活着得了天下,再带着慕容无心一起来找她吧。 莫忆苍点头,一股悲凉涌上心头,简单的一句保重,似乎跟诀别一般,她心里是清楚的,泽轩师傅,要走了。一时间,她只觉得哑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对于泽轩师傅,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情愫,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断然是不能与他一起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已对感情绝望,更多的还是因为锦歌姑娘。 她不想做一个罪人,背负那些还不起的债。 莫忆苍沉默良久,温泽轩却一直在等着她的回应,他仍旧还是有着满心的期待,期待她能说一句留下的话,同情也好,安慰也好,哪怕只有一个字,他都会欣然。然而,长久的等待,却也只是将他再一次推向了绝望的边缘。 莫忆苍也低下了头,几次想开口,都给生生地咽了回去,可是,最终她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把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泽轩师傅,保重。”话音刚落,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便跌跌撞撞地想要逃离。 “忆苍等等。”温泽轩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对他的打击仍然是极大的,他眼见着莫忆苍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心中一紧,不舍涌上心头。 温泽轩快步上前,匆匆几步便拦住了莫忆苍,然后一只手猛地拉住了莫忆苍的衣袖,反手将她手心朝上打开,再一只手抚上自己脖子上带着的平安扣,一用力,便扯断了下来,红绳陷入了肌肤,他都未曾感觉到一丝疼痛,一边说话,一边将通透碧绿的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她的手中,“这个,收好。” “不,不……”莫忆苍的手才触碰到那还有他温暖的平安扣,便立马就缩回了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她有何颜面收下他的东西?更何况是这么贵重的。 “忆苍,我不想多说什么,你收下,我走了。”这一片心意,她为何总是拒绝?温泽轩不想再这样尴尬下去,一把将那平安扣塞到了她的手里,什么也未多说,一个转身,决然离去。 门口站着出神的单影影见温泽轩匆匆地出了门,迎上去正准备开口,却被温泽轩用手势打住,他没有止步,只是边走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单影影只看见他本是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然后他草草地挥了挥手,留下苍凉寞然的背影,渐行渐远。 单影影当然是清楚的,心里五味杂成,只觉得失望,却又怪不得别人,这是自己瞒着女儿才办砸了事情。于是她笔直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静,不过一日。 母亲在柴房忙着晚饭,莫忆苍便蹲在灶边看着柴火,一点一点往火灶里家着干柴。看似都恢复了平静,可是,她明显的感觉母亲的话比以往更少了,而自己,也沉默寡言,多半时候是在痴呆而已。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了?不过一些时日,有些人便在她的生命里来来回回,走来又走去,抽空了她原本该有的无忧无虑。 或许,自己真的长大了吧。 簇簇往外涌来的火苗将橙光色印在莫忆苍通红的脸上,真是热啊,可是她发着呆,又不去躲那火苗,窜出了的火苗咝咝地吞没她细细扬起的发,那扬起的几根细发仿佛是娇羞的姑娘,一碰到那火舌,便梭梭的蜷缩起来,瞬间一股焦臭的味道弥散开来,而莫忆苍自己却全然不知。 “苍苍!”单影影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四下望去又没发现烧焦了什么,突然缓神,心里一紧,朝莫忆苍喊去。莫忆苍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往后退去。 “苍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叫娘亲如何放得下心啊。”单影影丢下了手中的活,绕过了灶台,抱着女儿哭了起来,边哭便捶打着莫忆苍的背,看似在责备她,真正打在她身上时又不由得放轻了许多,她无奈,她叹息,面对这么个傻女儿,她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娘亲……”这算是今天母亲对她说的最多的话了,她原本还以为她与母亲之间的这层隔阂好很久才会好起来的。是啊,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她也是想与母亲说些什么的,可是,却开不了口,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糟透了,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了那么多的忠孝礼仪,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失败? “姓莫的,你给我出来!”莫忆苍还没来得及去安抚母亲,门外便传来了一声怒吼,那是旖红阁何花姨的声音,声音极大,而且充满了愤怒。 旖红阁?莫不是锦歌姑娘出事了?这是莫忆苍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 莫忆苍轻拍了母亲还在颤抖的肩膀,匆匆地便走了出去,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都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的就是锦歌姑娘了。 “何花姨……”莫忆苍前脚刚踏出了柴房门口,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被何花姨一把拉住领口给拽了出去,旖红阁的何花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了,可是力气却大得没话说,加上莫忆苍这段时间的消瘦,整个被她给带了出去,脚都离了地。 “你这个丫头,你把我们锦歌弄哪里去了?!”何花姨气急败坏,将莫忆苍拖到了院子里推搡着,口中振振有词,四周围着一圈旖红阁的打手,助长着自己的声势。 莫忆苍整个人都懵了,任凭何花姨将自己推来推去,一脸茫然。单影影急急地跟了出来,见事情不妙,几步上前将呆住的女儿护在身后,等着何花姨质问道,“你搞清楚,这里不是旖红阁,我家忆苍可是哪里得罪你何花姨了?你要是再这样我报官了!” “报官?”何花姨听到报官二字,不仅没有弱下,反而更加的激动,她眉一横,伸出了食指,直直戳在单影影的肩胛骨处,一边戳一边恶狠狠地说,“好啊!报官啊!我们家锦歌昨天来了你们莫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旖红阁过,失踪了,知道吗?不见了!你们把我家锦歌弄到哪里去了?!啊?你们对我们家锦歌做了什么?!啊?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银子把锦歌给买来的吗?你们洗十辈子的衣服也赔不起!这烨城的官,大大小小,哪一个没有去过我家旖红阁?我告诉你们,报官?!我现在就把你们给正法了……” 何花姨口沫横飞,越说越停不下嘴,也说越过分,那食指深深地戳在单影影的肩上,仿佛要戳出一个洞来才肯善罢甘休。可是,这副彪悍的嘴脸,也是何花姨拼命给装出来的。报官?有没有搞错!当今太子慕容南康要是知道锦歌不见了,谁都别想要命了!现在她根本就不敢到处宣扬,只得吓唬这对母女,毕竟锦歌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她们家,指不定就是她们把锦歌给藏了起来,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找了锦歌整整一天都没找见,心里急躁的厉害,哭都没地方哭,不来闹腾这一番,她哪里肯善罢甘休! “什么?锦歌姑娘不见了?!”莫忆苍本是心疼着母亲,刚想上前拍下何花姨死命着戳人的手,失踪了三个字如同石头投进了湖面,让她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个贼精的丫头,你装什么糊涂?!”何花姨见莫忆苍开口,火便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单影影,扯起莫忆苍的头发便往四处拽,一边拽着一边尖酸刻薄地说着,“自从你黏上我们家锦歌,我们家锦歌就跟变了个人似地,陪你这个疯子一起疯!你个死丫头,你给我们家锦歌吃了什么迷魂药?!上次从马上摔下来险些去了性命,要不是温泽轩罩着你,老娘早就扒了你的皮了!” 单影影在一旁咬着牙,牙齿因忍耐磨得咯咯直响,看着女儿被那个彪悍的婆娘拽着头发骂,她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眼看着手就要往扇何花的脸上扇过去,可是还没挨着何花的边,便被身旁站着的四大五粗的汉子给架了起来。她奋力挣扎着,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却始终挣不脱。她不由得急出了眼泪,朝何花吼去,“你放开苍苍!放开苍苍!你有本事冲我来冲我来啊!” 何花根本不加理会,她哪里肯放手,好好的一棵摇钱树就给弄没了,还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她气正没有地方撒,越说越火大,她不由得加重了手中的力气,骂骂咧咧地继续,“你说我们家锦歌对你,那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我都看得出!你他妈的个小兔崽子还偷她的衣裳,你有良心吗你?!你偷了她多少啊?!偷了多少!?”何花越骂越起劲,老调重弹,陈年旧账一股脑的,不分黑白地通通挖了出来。她心里是不舒坦的,又不能明里说出来,憋屈在心里,更加的郁结,于是力道是越来越大。 她心是疼着的,虽然自己确确实实是个见钱眼开的鸨母,但是她对锦歌那也是真正的疼惜着的,虽然想着钱,但是她可是从来没亏待过自家的姑娘。如今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想着以前的一些事,心里堵慌得厉害,实实在在地恨着莫忆苍,这般用力推搡,也只是为了一泄怨愤。 虽然头上是刺辣辣的痛,手臂上抱着的伤口有血渗了出来,但是莫忆苍一点都没有挣扎,也没说上一句话,她只感觉头皮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她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拉着锦歌姑娘,就算她要杀自己又怎样?那是因为自己伤害了她,欺骗了她。为什么当初不去拦住她,跟她好好说清楚呢? 锦歌姑娘虽然聪明,可是一遇到泽轩师傅,她就心甘情愿变得傻起来了,她怎么可以就不见了呢?她会不会自寻短见啊?难道她想要这样来报复自己与泽轩师傅么?就这样让自己与泽轩师傅愧疚一辈子么? 何花姨虽然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但她说的一点都不错,她的一字一句,都像钢刀一般,深深地插进了莫忆苍的心里,让她痛不欲生。是啊,锦歌姑娘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自己还要恩将仇报,那么狠心地将她推入深渊呢?莫忆苍,你就是个罪人。 “我们家忆苍不可能会偷东西!”单影影在一旁已经疯癫了一般,因为挣扎,头发已经散乱不堪,她胡乱地张牙舞爪,看着女儿被撕扯,心一揪一揪的疼痛,恨不得上前一把扭断何花扯住女儿头发的手。几个彪形大汉也渐渐地被疯狂的单影影折腾得有些喘不过起来,趁着左手边的男人有些松懈,单影影一个拐手,用手肘直直戳向了男人的腰间肋骨处,那男人吃痛,松手捂着自己被戳的地方,呜呜直喊。 单影影张口就要往另外一个男人手臂上咬去,她只能用这般原始的抵抗的方法,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也被这个疯婆子震慑,都松开手躲避她的追咬,单影影趁机挣脱开来,直奔到女儿身边,掰开何花紧紧扯住她头发的手,为她解围,“走开!走开!” ------------ 第七十四章 谁失去了谁 指缝间带着一缕细细地青丝,扭在一起的何花与莫忆苍这才分脱开来。莫忆苍默不作声,断了头发也不喊痛,只是微微红了眼眶,头皮上如被针扎一般,她也只是咬牙。 “疯子,你们这些疯子!今日里不翻了你们的窝,难解我心头之气!”何华看了看手中细长乌黑的发丝,又抬头看着与锦歌有些相似的莫忆苍,不由得更加恼火,她的锦歌可是她心头的宝贝,三番四次被这个莫忆苍弄得险些丢掉性命。何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上前与披头散发的母女二人硬碰硬,于是一挥手,招呼着身后的男人们直往屋里冲去,气势汹汹地说,“拐走了我家锦歌就这么算了?我让你们在这烨城永无宁日!” “够了!”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莫忆苍,终于不再沉默,她红着眼眶,眼里多了一丝怒气,她扶着默默流泪的母亲,狠狠地瞪着气焰嚣张的何花吼去,“我去把锦歌姑娘找回来!” 一瞬间的沉默,何花本来是有些诧异的脸渐渐地变得不屑,她没有下一步动作,站在门口,对莫忆苍的话嗤之以鼻,“你去找?你去哪里找?我停了旖红阁,所有人找了她整整一天都没有找到!” “我去找,三天时间,找不回我代替锦歌姑娘回旖红阁,替你赚回她赎身的钱!”莫忆苍握紧了拳,不顾母亲在旁边的拉扯,直直地向何花走去。 “苍苍你说什么!”单影影竭斯底里地将女儿拉回了身边,一脸不敢相信地摇晃着她,怎么可以这样? 何花默不作声,心里打着算盘。锦歌现在失踪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一个莫忆苍换一个莫锦歌那是绝对划算的了,虽然莫忆苍比不上锦歌这般挣得来钱,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最主要的是,她们两个人这般的相似,稍稍培养,说不定日后能够抵上锦歌,到时候要是那南康太子来找锦歌,也能有个缓解的莫忆苍给陪着。再说,若是那南康太子铁了心要锦歌,她干脆就瞒天过海,就把这莫忆苍给弄成锦歌的样子,一口咬定她就是不就行了!?那些皇亲国戚,见过的美人儿数不胜数,等些时日,南康太子腻了她,自己也就不怕这些了。 这一下,利益的熏心早就把对锦歌的心疼给抛诸脑后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何花对后面的几个男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拢过来,好给她做个证人,涨涨气势。 “好!”一番盘算下来,何花立马应了下来,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又开口,“你们别想耍花样,否则我就报官,我这些人可都是听见了的,三日为定!要是你们耍花样,我就让你们母女在牢里度余生!”这话当然是吓吓她们的,等莫忆苍外出寻锦歌,她还得日日夜夜派人看着这个单影影才是! “你报官!报官啊!我们不怕!要带走苍苍,我死都不会答应的!”单影影只觉得一口血往喉上涌来,心里慌乱着,上前狠狠地把何花推开,泪水在脸上肆意,流进嘴里,咸涩着,有一股绝望笼罩着整颗心脏,说话也开始含糊不清。 何花见有些癫狂的单影影,眼泪闪过一丝惧怕,她连连往后退着,躲着她欲伸过来的手脸上尽是厌恶。 “娘亲!是我对不起锦歌姑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莫忆苍双手环住逼近何花的母亲,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她一定能够找到锦歌姑娘,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单影影渐渐地平静下来,身子却仍然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她转过了身子,紧紧地抱着女儿哭了起来,她心里是苦楚的,充满着无尽的怨恨,为什么上天要给她这么多的折磨,为什么! “那好,你记得你的承诺。”何花本是想要立张契约的,她是个生意人,这些可是要白纸黑字写清楚为好,可是见单影影这般模样,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来,秉着见好就收的态度,她朝身后几个人使了使眼色,留下一句话,便匆匆地走了。可是刚走出那莫家的院子,她停下了脚步,回望了一眼在里面哭成一团的母女二人,又对身旁的几个男人叮嘱道,“这三天,你们都在附近给我好好看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旖红阁就玩完了,咱们都甭想有日子过。” “是,何花姨!”身旁候着的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均点头答应,这其中的利害,他们可是清楚地,哪里敢掉以轻心,那太子爷追究起来,旖红阁要是遭了难,他们还真没处过日子了。 男人们缓缓地向四处散去,守在了莫家四周,何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她不也是被逼无奈么?她知道锦歌定不是那莫家姑娘弄丢的,但她却是罪魁祸首,她只是来撒撒气,一泄心头之恨,那莫家姑娘倒好,直接替她解决了这事情。也罢也罢,只有三天,她便能安心了。 “苍苍,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要是找不到锦歌,难道你……”单影影见人都已经散去,她心疼地抚着女儿被扯乱的头发,替她轻轻揉着。 “锦歌姑娘不见了,都是女儿的原因。何花姨这般来闹,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莫忆苍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也轻轻地替母亲擦去眼角的泪水,细细地跟她解释,“若是我不能将她找回,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与其这样,还不如替锦歌姑娘去还债,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回来,能够原谅我。再说,苍苍也不想让娘亲这般劳累,等到苍苍挣到钱了,娘亲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说道后处,忆苍便忍不住的哽咽,她的无心哥哥已经不要她了,锦歌姑娘也离她而去了,泽轩师傅,被她伤的遍体鳞伤。如今,她只剩了母亲,若是能让她过些好的日子,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苍苍……娘亲知道你懂事,可是,你是否该学会为自己考虑了呢?你这般,什么事情都只是为了别人去想,叫娘亲如何放心得下啊。娘亲总有一天要走的,到时候,谁来照顾你呢?”单影影一阵心酸,她抬头看了看天,就算是自己作恶多端,可是忆苍这般善良,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这般折磨她?! “娘亲不要这般说,娘亲要长命百岁,长命百岁……”莫忆苍一把捂住单影影的嘴,她口中碎碎念叨着。怎么可以呢?连母亲也要离她而去么?她不允许,决不允许。 就算是百岁,母亲也是要离去的啊,我的女儿…… 包袱里,都是些干粮与水。单影影默默地替女儿收拾着,三天,她要去找回锦歌姑娘。 “苍苍,这瓶子里装的是一只细蛇,若是碰到危险,就把蛇放出来,它会替娘亲保护你的。”单影影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轻声说道。 莫忆苍接过瓷瓶,笑了笑,点头答应,乖巧地回话,“嗯,我知道了,娘亲。” 看着一脸笑容的女儿,单影影也跟着笑了起来,上午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一般。她看着女儿往前走了几步,举起挥别的手,颓然地放下,张了张口想唤她回头再见一面,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 苍苍,若你寻回了锦歌,就要与母亲永别了。你可知道? 一行泪划过,两行泪滴下,单影影站在门口,望着女儿渐行渐远,扶着门框,努力支撑着自己不瘫软下去,心里酸楚,眼泪便从心里流了出来。这一生,她流过太多眼泪了,是不是也到了流完的时候了呢?她要去见自己的夫君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自己呢?她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去想这些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好好地把房子收拾干净,等到女儿回来,屋子里要整整齐齐的;然后还有那些蛊毒,都该收拾了,女儿怕那些蛇虫蚂蚁,她要把它们通通烧光,以后,女儿就不会怕进来厨房了;对了对了,还有女儿的几件衣服,都已经破了写洞了,她得赶紧帮女儿把衣服给补好,穿着破洞的衣服,怎么好出去见人呢?冬天虽然远着,她还是早些把棉被拿出来吧,放在显眼的地方,女儿在冷的时候就不会找不到了;首饰盒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件像样的东西留给女儿,想着自己除了这些书,也没有些钱财留给她,心里难免有些愧疚着。 要不要给女儿留一封遗书呢?还是算了吧…… 莫忆苍总是觉得有些不安心,直到自己走了很远之后,才回头望向家的方向,已经看不见在门口送别的娘亲了,甚至连自己的屋子也看不见了,她摸了摸胸口的环形平安扣,心里仍然还是平静不下来。 母亲这一次,就跟以前一样的平静淡漠,但是,她却觉得不对劲了。 母亲没有阻拦自己出来寻找锦歌,还给自己准备了这么多干粮,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她以为自己费再多的口舌,母亲也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出门的。还有答应何花姨的承诺,母亲竟然没有再多提一字,她似乎知道,自己一定会找到锦歌姑娘一般,不然的话,她哪里肯答应让自己去拿旖红阁。 要是自己去了旖红阁,母亲也许会一把火把旖红阁给烧掉的。 莫忆苍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到了西边了,自己这般漫无目的地,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锦歌姑娘。她摇了摇头,不再想关于母亲的异常,随手捡了一只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哪些地方,是锦歌姑娘常去的地方呢?锦歌姑娘一般都只是待在旖红阁而已,很少外出,就算是出去,也是哪里请她去歌舞,去走走过场罢了。常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两个地方了,一个是泽轩公子家,一个,是自己家。可是,自从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可能去泽轩师傅家呢?自己家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自己才从家里出来的。 左右思量,她猛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决定去柳叶镇看一看。 烨城,虽然大,却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子城,交通方便,要寻人是十分快的,莫忆苍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挨着一条一条街道,通通走了个遍,可是,都没有锦歌姑娘的身影。城中寻不见,她便上了山,烨城,四面环山城在山中央,当初宇文皇帝就是看这里易守难攻,才选定了都城。忆苍想,如今城里找不到她,兴许,是出了城了。如果是要离开烨城的话,必定是要过山的,而过山,又必定要经过柳叶镇。 要确定锦歌姑娘有没有出城,只要去柳叶镇驿站问一问便知了。出了城,她便出城寻,未出城,她便城里寻。如此一来,寻人的范围就小多了,机会也大多了。 想到这里,莫忆苍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心里有一个喜悦悄然升起,她抬脚,轻轻低把地上划出的简图擦了去,便准备动身启程去往柳叶镇了。 好不容易到了柳叶镇,天都已经全黑了,莫忆苍压根没有想过要休息,匆匆赶往驿站。只见驿站还有些微微亮光,她心里一喜,快速走了过去。原来,那亮着光的地方,是马棚,背对着她的,看身影像是一个的少年,正在低头认认真真地喂着马。 “这个小哥,请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与我有些相似的姑娘从这里经过?”看过去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左右,只因为男子发育要比女子晚一些,他显得只与忆苍差不多高。 莫忆苍问了话,等了良久,那少年似乎没听见一般,连身也没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莫忆苍没有上前,离他大致还有一两米的地方停下了步子,从上到下将那少年打量了一番。一个女子孤身出门在外,天又黑了,虽然是个少年,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 第七十五章 那个叫路迪的少年 看了半晌,无奈灯光实在有些微弱,加上他一直背对着自己,莫忆苍始终也没看清他的面貌,只是微微看到了他穿着的不过是件普通的粗布麻衣,似乎并不是驿站里使者的制服。 “这位小哥……”酝酿了许久,莫忆苍咽了咽口水,大了些声音,再次开口喊他。可是,还没把话说完,那少年似乎是喂好了马,碰巧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没想到那少年会突然间转身,莫忆苍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定睛细细看去,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副斯文样子,莫忆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小哥,最近有没有一位与我长得有些像的姑娘经过这里啊?”莫忆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眼中带着些许期盼。 只见那少年不言不语,缓缓地走近莫忆苍,眼中是丝丝迷茫,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示意着莫忆苍。 聋子?就在莫忆苍吃惊的时候,那少年背后的马一嘶长鸣,旋即又吧唧吧唧吃起了食槽里的草料,而那少年果真一丝察觉都没有。 他真的是个聋子。 莫忆苍依依呀呀比划起来,指着自己的脸,又学着锦歌姑娘的样子走路,只希望那少年能够看的懂。这夜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又没个路过的行人,她也只能指望他了。 “姑娘,我站的近,你慢些说话,我能看的懂的。”原来,这少年是懂得一些唇语的,只因为天黑的缘故,他开始没有看清楚眼前这个指手画脚的姑娘在说些什么罢了。 莫忆苍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极其认真地说给那少年听,“姑娘,和我像,经过这里。”她断句断的有些可笑,以最简单的词语组合着,说得用力,只希望他能够听懂,然后可以告诉她一些有用的线索。 “没有。没见过。”那少年神色有些暗淡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开心忆苍这番举动,他在这柳叶镇生活了这些年月,从未有人这般对他说话,好像他聋得很厉害一样。明明自己在白天与那些过客说话,谁都是看不出他是听不见的人。 “这样啊……”莫忆苍没有觉察到少年的变化,她也是一脸的失望,有些垂头丧气坐到了地上。 “怎么了?你与姐妹走失了么?”善良的少年心里有一丝担忧,一瞬就忘了刚才对她的一些计较,他也蹲了下来,有些关切地问她。 天黑了,这柳叶镇是及不安全的。这里到处都是丛林山树,时时都会有豺狼出现的,他的工作也就是在这驿站里守夜,以免驿站里送信的马匹被那些野兽给咬伤咬死了。如今这姑娘孤身一人出来寻人,他自然是要问问清楚的,要是驿站出了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那怎么能行了?他还得靠着这点工钱读书呢。 “呃……恩。”莫忆苍本想着要解释的,可是突然发现不知如何说起,她们的故事那么长那么复杂,还是算了吧。她对着少年点了点头以示肯定,找姐姐,不失是个好的借口,但是,她并不是打算骗他的,只是不想与他解释罢了。 “今天晚了,你还是回家吧。明日里再找。”少年皱着眉头,劝说着莫忆苍。 “不,不,我一定要找到她。”莫忆苍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少年说道。 “可是,你一个女子,不安全的。”少年有些担忧,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不打紧。”莫忆苍苦涩一笑,对着少年说道,“我再问问其他人。”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其他人,柳叶镇到了晚上就没有人会出来了,这山里可不比城里,有狼的啊。”少年说着,便伸出双手做了一个饿狼扑食的动作,吓唬着莫忆苍。 莫忆苍自然是没有被吓到的,她只觉得这孩子可爱,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不怕狼,我只怕找不到她。”三天期限,其实,她不是怕找不到她,而是怕她出了事故,虽说锦歌姑娘武艺高强,可是,那一日她眼神绝望,要是自寻短见了可怎么是好?无论如何,没有找到她,自己都是无法心安理得过日子的。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只因他想起了他的过去。 “有亲人真好。”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哀伤,也许是因为他正在变声阶段的原因。 莫忆苍只是笑,她想告别少年,然后去往别的地方寻她,或许是在某个破庙,或许是在某个山洞,再或许是在某个农家,锦歌姑娘就在那安然睡着。她举起手,在少年面前挥了挥,跟他说着“再见。”转身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道拉住,那是一双温暖而又粗糙的手。 “这位姑娘,别走。”少年开口,声音却有些急促,他一心好意,却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夜里真的危险,你留下,明天早晨我陪你去其他人家问一问好了。”他担心莫忆苍以为自己别有用心,不由得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解释着,“柳叶镇我熟,只要你姐姐来过这里,我就一定能替你问到消息。” “啊?”莫忆苍扭头看着他拉住了自己的衣袖,沉默了。虽然是个少年,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抬头细细看那少年的摸样,倒也不像个坏人,她犹豫了。 是啊,这么晚了,她难道还能一家一家敲门去问锦歌的下落么?万一真的碰上了豺狼虎豹可怎么办好? “我叫路迪,这里的人都认识我的。”少年加重了语气,似乎在证明着自己确实是个好人,看着忆苍的表情变换,他有些怯怯,突然后悔了自己莽撞的举动,捏住她衣袖的手也不由得缩了回来,生怕她生气,然后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脸上。毕竟,自己也不是个小孩了,十五岁,已经是男人了罢。 “谢谢你!我叫莫忆苍。”莫忆苍见那个叫路迪的少年局促不安,再次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话。 “那我叫你忆苍姐姐可好?”少年也笑,两颗虎牙便露了出来,更可爱的是嘴角的两边也显出两粒酒窝。他的笑是纯朴的,她仿佛似曾相识一般,不由得看出了神。 “忆苍姐姐,你住在那屋里吧,我在外面守着马。”路迪的身后是黑灯瞎火的驿站,离驿站几米远的地方便是马棚,而现在他指着的就是马棚旁的一个茅草屋子,又小又简陋,刚开始的时候,莫忆苍还以为是个茅房。 也许这个茅草屋子就是路迪的住处吧,她随着路迪走向那屋子,门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时不时有草落下来,挡在莫忆苍的额前。屋子里也没油灯,借着月光看去,就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一个床,床上放着一叠打满补巴的被子,虽然破,但是也还显得干净。除了床,便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房子却也不显得空荡,因为这茅屋子确实是太小了。 “忆苍姐姐,家里虽然简陋了些,别嫌弃,总比你住外面的要好。”路迪自始至终都是看着她的,因为他要是背对着她就看不见她说些什么了,可是他又想将棉被铺开,让她好休息,于是手忙脚乱的,头扭着,看着莫忆苍,手里却在抖着被子。 忆苍觉得温暖,上前帮他抖被子,“谢谢你,你睡吧,我睡外面,帮你看马。”莫忆苍与他说话时,都习惯性的放慢,虽然他看起来是个正常的孩子,但是她也怕她说的过快,路迪没有听懂,而这样,极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你嫌弃么?”路迪本是清明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有一丝薄雾笼上来,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许久都没有人与他这般说话了。 很小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只会四肢着地地爬行,他还记得家里很穷很穷,父母只得带着他和还在襁褓中的弟弟到烨城寻亲。可是,才到了柳叶镇,山里的老虎便叼走了弟弟,自己的耳朵也被老虎弄伤,再也听不见了声音。父母顾不得手上的路迪,心急如焚地去寻弟弟,可是,那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路边等了好久好久,只看见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父母与弟弟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柳叶镇的人可怜他,总是有好心的人送些吃的与喝的给他,他一直在路上等,静静地等着,偶尔诺诺呢喃,口中喊得只是“弟弟弟弟……”,久而久之,镇上的人便喊他路迪。 因为他是路边的小孩,总是喊着自己的弟弟。而他,也不记得了自己的名字,也习惯了镇上的人喊他路迪。 渐渐地,他留在了柳叶镇,他知道这是到烨城必经的道路,他在这等着自己的父母与弟弟回来。慢慢地长大,他知道也许父母和弟弟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他也仍然不愿意走。耳朵因为伤,永远的听不见了,好在柳叶镇的人朴实善良,他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留在了驿站看马。 “不,不是的。”莫忆苍有些慌张,这孩子明显是要哭出来了,她赶紧地坐在了床上,对着路迪安慰,“是我不好意思。” 路迪见莫忆苍应了下来,破涕为笑,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叠加放在脸边,然后偏头靠去,做了一个安睡的动作,转身出了门,踏了出去后还不忘替她轻轻地拉好门闩。 莫忆苍低下了眼睑,抚摸着有些粗糙的被子,口中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谢谢路迪照顾。” 呼啦一声,她倒在了有些硬邦邦的床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路迪在马棚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稻草,他的眼睛大而清明,有着孩子的童真与男人的坚韧,时不时地,他会起身摸一摸温顺的马儿…… 莫忆苍嘴角噙着笑,心里很久都没有这样温暖了。路迪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而已,可是,却给她带来了异样的感觉。这些时日的压抑与郁结,在这一刻仿佛统统地卸了下来。她呼出了一口气,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四肢的酸麻感渐渐地传开,她终于开始犯困,她倦了,累了,而心,终于静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善良的人。 比如说,路迪…… 若有一天老死,她愿在这里死去,她的无心哥哥,一定会从这里回来,然后到达烨城的莫家花园。 微微的睁开眼,有柔和的光线。印在眼前的是一张略带稚气的少年的脸,他微微笑着,有两颗可爱的虎牙露出来,脸旁是深深陷进去的酒窝,清明的眼睛很水灵,像是早晨的水露一般剔透,一眨不眨的看着睡眼蒙松的莫忆苍。 莫忆苍还没有习惯早上起来就被一个人这样盯着,她猛地一拉盖在身上的薄被,一脸的戒备,又是一晃神的瞬间,她才反映了过来,这是在路迪的家,昨夜他让自己睡在了他的床上。舒出一口气,莫忆苍垂下了戒备地环在胸前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连连后退着的路迪。 他很慌张,一边退一边摇手,“别怕别怕,我才进来的。” 这是路迪的房子,他要是进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看了自己一眼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路迪听不见,他当然得盯着看了啊。看着路迪小心翼翼地眼神,莫忆苍有些愧疚地开口,“对不起。” “没,没事啦。”路迪见莫忆苍神色稳了下来才缓了一口气,他用手搔了搔头,有些憨憨地笑着,“忆苍姐姐,驿站来人了,白天我不用守着,有时间带去你去有人家的地方去问问了。” 路迪的眼睛四周挂着黑眼圈,莫忆苍握着被子的一角揉了揉,心里过意不去,他守了一个晚上,床也让给了自己,一宿没睡,怎么好还麻烦他带自己去寻人呢?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开口,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去,你休息。” ------------ 第七十六章 再见,柳叶镇 路迪有些急起来,他仍然是搔头,神情却变了,他来回踱了几步,幸而房子不大,不一会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了。莫忆苍不再看他,起身帮他整整齐齐地把被子折好,又仔仔细细地替他拉平床单,直到床变得干净整齐,她才穿好自己的鞋子。随随便便的理了理自己的有些乱了的头发,准备跟路迪告辞。 “没关系的,我不累。而我带你去可能会更快的得到消息。你知道吗?”路迪终于停下步子,他一大步跨到莫忆苍的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说道。 莫忆苍对路迪的好心感动,长久以来居住在烟花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看的太多了。最终她不再推辞,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好,你洗漱吧。我门外等你。”路迪指了指放在床边的铁盆子便出了门。 莫忆苍转身看去,那铁盆虽然有些脏旧,可是里面却盛着澄亮的清水…… 莫忆苍前脚才踏出了门,蹲在门口的路迪便一下蹭到了她的面前,伸着一只手,那手里拿着的是一只白白的馒头,而他自己嘴巴里面含着的,却是有些发黄了的半块而已,他有些含糊地说话,“忆苍姐,给。” 莫忆苍看着这个眼神清明的少年,像极了记忆中的无心哥哥,他总是那么的照顾自己,好像自己的守护神一般,无论什么,都给自己好的。眼眶渐渐地湿润,她不想让这个少年看到自己的眼泪,旋即别过了头,好来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忍着,直到酸涩渐渐地消失,她才猛吸了一下鼻子,转回了头。 看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路迪,她咧开嘴,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一把夺过了路迪嘴巴里叼着的半块黄馒头,塞到自己的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那馒头有些微微的馊味,但是却完全不影响她的味觉,她只觉得好吃,就好像小时候跟无心哥哥一起抢那些吃剩的糕点一样,她那是总是觉得,她把那些碎碎的糕点吃掉,无心哥哥就能吃到那些完整的了。 “这个才好吃啊。”路迪已经完全傻掉了,他兴许认为这个姐姐已经脑子坏到了,给她好吃的,她反而却抢走了自己不好吃的馒头。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乐得如此,一把将白白的软馒头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开心的笑了起来。 一路都是打闹,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了,莫忆苍一只手捂着笑得疼痛的肚子,另一只手却使坏地想一把将路迪推到。路迪机灵的躲开,指着莫忆苍笑,“姐姐,坏姐姐啊!” 渐渐地,不一会功夫,路上的人烟多了起来。柳叶镇,到了。 “嘿,路迪。” “路迪,早上好。” “路迪长高了啊~” …… 路上的人与路迪一样朴实,他们似乎都认识路迪,来来往往同他说着一些问候的话语,有时候还有人招手向他致意,也不管路迪是不是能够都听得见,但是问候声仍然是络绎不绝,好像,同自己的亲人好友一般。不是很多人的柳叶镇镇,却显得热闹异常。 柳叶镇,真是个好地方啊,而柳叶镇的人,都是好人啊。莫忆苍这样想着。 路迪径直走到了一个卖水果的摊位上,守摊子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娘。岁月在她脸上刻上了沧桑的皱纹,但是掩盖不了她的慈祥。 “田大娘!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喏,和她长得很像的姑娘,从这里经过啊!”路迪拉起了莫忆苍的手,指着她的脸,极其严肃认真地问那卖水果的大娘。 田大娘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莫忆苍,努力地回想着,莫忆苍眼巴巴地望着田大娘,企求在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端倪,可是,最终田大娘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说,“姑娘,来寻亲人的吧。你去前边卖茶水的大爷那问问看,这些日子,我可没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到这来啊。大爷那喝水的人多,你去问问,兴许能问到。” 莫忆苍点头答谢,路迪显得比她更要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摊位时,那田大娘拦住了他两。莫忆苍一阵惊喜,原以为是田大娘想起了什么,刚准备开口问她,却见田大娘自顾自地拿起摊位上的橘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还不忘慈爱地笑笑。 原来,是送他们橘子。 莫忆苍虽然失望,却也还是开心的,与路迪连连对田大娘道谢。 离开田大娘的摊位,紧接着,路迪又带着莫忆苍找到了路旁卖茶水的大爷,果真,那里搭着一处棚子,里面摆了两个方桌,有一个方桌已经做了两个赶路的行人,正在喝水解渴。 “高大爷!最近有没有一个和她长得像的姑娘经过这啊?”路迪也许是耳聋的原因,说话有些大声,他指手画脚着,与正在忙碌着罐茶水的大爷说着话。 高大爷抬头瞅了一眼莫忆苍,旋即摇了摇头,“没见着过。” “高大爷,你仔细想想啊!”路迪似乎有些不罢休,这高大爷的摊位可以客流量最高的了,一般经过这柳叶镇的人,都会来高大爷这喝茶水的,有的人就算不和,也会来着买些灌在水壶带着。 “没见过,真没见过,哪需要仔细想啊,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见过绝对不会忘记的。”高大爷这次说话,头也没抬,可是莫忆苍却红了脸颊。 这算是夸她啊。 兴许是高大爷没有抬头,路迪没有看清楚他说的话,正准备上前再问一遍的时候,却被莫忆苍一把拉走。 她对着路迪,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大爷说,他肯定,没见过。” “哦……”路迪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爷,又悻悻地扭回了头,对着莫忆苍说道,“那我们再去别处问问。” …… 一口气也没歇着,路迪拉着莫忆苍几乎问遍了整条街道,都没有锦歌姑娘的消息。路迪有些泄气,这柳叶镇真是小地方,就只有这条街,问完了这条街还没找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姑娘压根就没有出城。 突然间,几个小孩子从路迪与莫忆苍的中间身旁,一碰到他两人的衣襟便立马就跑开了,他们欢呼着喊,“路迪,哪里寻见的漂亮媳妇啊!” 莫忆苍一窘,望向路迪,而路迪却是面无表情,莫忆苍心里暗自嘀咕,兴许他是真的没有看见那小孩的喊话,也兴许他是假装没有听见。反正,莫忆苍也开始假装没有听见,可是,好好的耳朵听着,一字不落,怎么会没有听见呢?她尴尬着,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不由得红透了脸,直到耳根。 良久的沉默过后,两人在街上百无聊赖,一条街,连莫忆苍都逛得熟悉了。突然,很久没有说话的路迪开口了,“忆苍姐,你姐姐应该是没有出城的。” “为什么?”莫忆苍听到这个消息,一扫刚才的尴尬,神情认真地问道。 “柳叶镇不大的,人也不多,我们刚才几乎都已经问遍了,都没有见过她啊。除非……”路迪话说了一半,突然地停了下了。 “除非什么?”莫忆苍显然是急的,她干脆停下了脚步,直直看着路迪,她不愿放弃一丝机会,也绝不放过一丝不肯定。 “除非你说谎,你亲姐姐和你长得不像!”路迪的眼睛里扫过一丝狡黠,话一说完便笑了。这本来就是一个玩笑,两姐妹怎么可能长得不像呢?他只不过想逗逗她开心罢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路迪,锦歌是她亲姐姐。也许,他认为,长得像,就是亲的姐妹吧。事实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会长的相似呢?更加巧合的是,她们俩,都姓莫,好像真的是亲姐妹一般。莫忆苍心里在一霎那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不过旋即又被对锦歌姑娘的担心给替代了,时间,剩下的不多了,明日再找不到,她就要回去烨城了。 “忆苍姐,你怎么了?”路迪觉察到莫忆苍的不对劲,不由得担忧地问她。 “没什么,在想,若是她没来,我便要回城去找她了。”莫忆苍确实也是在想这个问题,既然锦歌姑娘没有经过柳叶镇,这说明,她还在烨城! “那,忆苍姐,你要回去了么?”路迪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旋即又被清明代替,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说实话,他已经开始舍不得这个姐姐了。 “嗯。路迪,我要走了。”莫忆苍说完了这句话,心里竟然依依不舍起来,一股难受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个地方,她待不过一日而已,竟然这般舍不得离去了。 “那……”路迪话已经说不完了,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挽留她?还是去送她?还是问她,还会不会来?这些,会不会太莽撞了。 “等我找到了她,我就带娘亲一起来柳叶镇看你!”莫忆苍是聪颖的姑娘,她自然是猜得到这个少年在想些什么。她摸了摸路迪的头,笑着对她说。 “那好,一言为定哦!”路迪暗淡的神色终于恢复了回来,他顺着忆苍的手,往她的手心里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 “嗯,一言为定!”莫忆苍眼眶温热,缓缓松开了盖在路迪头上的手,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重重地吐出一句话。虽然她知道路迪看不见她说了什么,但是,她相信他能感受到。 莫忆苍留下了家里的地址,与路迪挥别。因为路迪告诉她,如果他遇见了她要找的人,就把她带回去。 莫忆苍想,也许路迪根本就带不回她,但是也没关系,只要锦歌姑娘路过柳叶镇,路迪绝对会知道的,那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放心的缩小范围了。 再回头望一眼,那茂密的树林里,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有阳光透过层层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莫忆苍白皙的脸上,她是笑着的,长长的睫毛隐着眼眸,一闪而过的晶莹中带着些许不舍。 不知不觉,烨城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在眼前,莫忆苍低头望去,脚在地上摩挲着细细的沙石,又回到了这里了。 昨日经过的地方。她在这里画下了那张烨城的简图,现在,那些灰黄色的泥土沙石还似乎还保持着昨天被她擦去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已经不像昨天那般沉重了。 如今,已经确定了锦歌姑娘还在城里,那么,现在…… 莫忆苍愣愣地出神,路迪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离家出走了,他还是会舍不得亲人的,他不会走远,只会在熟悉的地方徘徊。 莫忆苍细细地想着,自己一直都认为锦歌姑娘不会再愿意见到了她与泽轩师傅了,但是,若是将自己换成锦歌换位思考,那自己会不会也舍不得离开呢?不管怎样,还是去看一看吧。 打定了主意,莫忆苍却始终跨不开步子,她犹豫了,且不说现在泽轩师傅还在不在烨城,就算在,他可愿意再见她? 可是莫忆苍再转念一想,路迪的话也非不无道理,毕竟锦歌姑娘在这世间上无依无靠,泽轩师傅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再怎么决裂,她也还是无法割舍的。整个烨城她都已经找过了,没有锦歌姑娘的身影,那回去泽轩师傅家还是有可能的吧。 想想自己,以前小时候不懂事,与母亲闹了矛盾,最终她不也还是会回家的么? 今天,是第三天,无论如何,她也要去试一试吧。 经过思想上的矛盾,她最终鼓起了勇气,莫忆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踏出了第一步,前往她熟悉不过的那个地方,曾经那个有桃花开遍的府邸。 桃花的花期不长,现在都已经快到夏季了,花朵自然是谢掉了。 莫忆苍一路都在想,若是泽轩师傅没有在家的话,那府外的桃林没人打理,应该是乱糟糟的了,可是当她到了之后,却是没有想象中的凌乱的。 ------------ 第七十七章 彻底消失了 花没了,花瓣落了一地,腐朽为花泥,只能隐约能见那丝丝的桃粉颜色,桃树上,桃叶欣欣向荣,生机勃勃。温家宅子也想从前一样,隐在那片嫩绿与深绿深处,细细看去,那门竟是微微开着着的,露出一条长长的缝隙,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踌躇着,莫忆苍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锦歌姑娘……”莫忆苍明显的底气不足,她探头探脑地轻声唤着的,不是泽轩师傅,而是锦歌姑娘,尽管她明明知道,这是泽轩师傅的家。 宅子里什么都没变,依旧和以前一样,清新淡雅的白色纱幔迎风扬起,仿佛是个仙境般的地方,那堂间的桌椅,书画,案台…… 都没有变…… 唯独变了的,是没有人了。 冷冷清清,一个人有没有,没有那些白衣的侍女,没有泽轩师傅,也没有,锦歌姑娘。 可是,大门没关,屋子里也没有灰尘,应该是有人在的。 莫忆苍咽了咽口水,这再熟悉不过的宅子里却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大而空荡,却没有一个人,门又莫名的开着。 “锦歌姑娘……”莫忆苍大了些声音,又喊了一声,可是,回答她的仍旧只有风的声音。 慢慢地踱到堂中央,面对着的是窗外的那片绿色的桃林,以前那些光景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莫忆苍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为什么,为什么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忆苍么……”身后响起的声音沙哑无力,惊得莫忆苍往后缩了一缩。 “谁?”莫忆苍转过了身,下意识的往后退着。谁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一袭白衣,斜斜地站着,隐在那纱幔之后,发丝未束,散乱在脸上,使得人看不清楚。他手里拿着瓷白色的酒壶,一步一晃地缓缓向她走来,兴许是醉了,酒水扫了一身,浸在白色衣裳上,显得衣服透明斑驳,也显得人的狼狈之极。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泽轩师傅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从前的那个谦谦君子,现在竟然变成了酒鬼一个。 尽管他变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没有一丝犹豫,她上前扶住了晃晃悠悠的温泽轩,有些关切的问道,“泽轩师傅,你怎么了?”可是话一开口她便后悔了,看着温泽轩不再清澈的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莫忆苍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抽上一嘴巴子,真是该死,一开口偏偏问了最不该问的问题。 温泽轩见莫忆苍神色不定,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声沙哑,笑的苦涩,抬手一仰头,咕噜咕噜又灌下了几口白酒。 莫忆苍看不过去,心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在缓缓撕裂开来,丝丝痛楚让她邹起了眉,她试图夺下他握在手中的酒壶,却怎么也掰不下来。 “你别管我!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在堕落了?难道你这也要管?!”温泽轩一扬手,推开了莫忆苍的手,哑着声音朝她微吼道,神色痛苦。 莫忆苍被他推开,心里莫名的失落,手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酒水滑落,散着浓酒该有的味道,滴答滴答缓缓滴在地上。她垂手而立,不再上前,只是轻轻地说话,“泽轩师傅,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三个字便是对不起。”温泽轩再次仰头咽下几口白酒,眼神里有不知名的情绪闪过,有些恨恨地开口,“我也不需要对不起。” 莫忆苍也不再开口,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问锦歌姑娘的下落,她问不出口,问泽轩师傅的近况,她也问不出口,只得局促地站着,想伸手扶他,却又不敢跨出一步。 他的声音哑了,他的衣服脏了,他的头发散乱了,眼神不再清明,连走路都是一晃一晃,说话也是毫无顾忌,他不再温文尔雅,不再与他谈笑风生,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躲在这屋子里喝了多少酒,醉生梦死,沉沦酒海。 都是因为莫忆苍。 若不是今天看到了这一幕,她不会想到,一直冷静睿智的泽轩师傅,会成现在这般模样。 “你走啊,走啊!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温泽轩见莫忆苍站着不动,只是石刻般地看着他咽下一口一口的酒液,借着酒劲冲过去连连将她往门外推去,边推边含糊地说话,“遇到你,我一次比又一次更狼狈,我真应该远离你。” 连推带拉,莫忆苍被他强制地拽到了门外,他脸上的表情是风云般变化莫测,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痴迷地看她,一会又是恨恨的眼神,疯了一般。 “泽轩师傅,你清醒一些!”莫忆苍终于按耐不住,用力挣脱开来,用力地将他往后一推,朝他吼了去。我莫忆苍的错,那我莫忆苍更有义务让你清醒过来。他不是还有他的国仇家恨,还有他的精心计划么?怎么就能这样一直喝酒买醉呢? “我很清醒!忆苍,你聪明,但是为什么总是看不懂我的心啊。”温泽轩四肢无力,被莫忆苍一推便往后倒了去,摔在了地上。他不再爬起来,索性就躺在了地上,仰望着站着的莫忆苍,有些沉沦的看着她,缓缓开口,“我不是铁铸成的人,我也会累,也会痛,难道我放纵三日也不可么?” 莫忆苍怔住,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缓缓上前,打算扶他起来,没想刚碰触到他的肩膀,却被他往怀里带了过去。莫忆苍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反而却被温泽轩稳稳地压在了身下,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莫忆苍皱着眉别过了头,放弃了挣扎,因为她渐渐地感觉到了温泽轩身体的燥热。 温泽轩只不过是趁着酒劲,虽然喝多了酒,可是意识却一直清醒着,他见莫忆苍扭过了头,不再看他,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缓缓地将头埋到莫忆苍颈项,眼角的余光扫见了她戴着的平安扣,渐渐地呼吸平缓,悠悠开口,“忆苍啊,我只不过给了自己三天时间,三日过去了,我还是从前的宇文赜瑄,只不过这个宇文赜瑄要抽空了所有有关莫忆苍的回忆……” 像是在宣誓,像是在承诺,温泽轩就这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累了,三天三夜,不停不休地喝了三天三夜,堕落了三天三夜,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的啊,纵使给了他这么多苦难,最终还是在他心死之前,让他见上了忆苍一面。 三日苦楚,三日折磨,这是泽轩对忆苍回忆的祭奠,时日一过,我去夺我的江山,你去守你的无心,倘若哪一日有幸得到天下,我再带你心里的那个人回来见你吧…… 莫忆苍一动不动,耳边嗡嗡地回响着温泽轩说出的话,“只不过这个宇文赜瑄要抽空了所有有关莫忆苍的回忆……” 心里,是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无奈不甘。 直到,夕阳西下。 她缓缓翻身,小心翼翼地从温泽轩身下爬了出来,使劲全力想将他移去卧厅里,可是移了半天也未能动他分毫,醉了的他似乎特别的沉。莫忆苍无法,从屋里抱出了棉被,细细地把他裹好,留下一封信笺,悄然离去。 最后一眼,他在酣然地睡,沉沉的,眉头依旧是皱着,心,砰然地跳动,对他,该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吧。不过,她一直埋藏着,直到现在,该是要深深埋葬吧。 一路地仓皇而逃,直到出了桃林,她这才敢回头望上一眼,眼里,有泪。 理了理紊乱的思绪,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白布包着的伤口,一股忧愁又涌上心头,锦歌姑娘,你究竟在哪里啊。 泽轩师傅家,她已经都寻过了,没有锦歌姑娘的身影。她想,以锦歌姑娘的脾气,她在泽轩师傅家呆了那么久,不用寻她,锦歌姑娘肯定会自己冲出来了。莫忆苍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锦歌姑娘,消失了。难道,她是想让自己背负一生的愧疚么? 春末初夏的夜晚,有星星在闪耀着光芒,莫忆苍走得缓慢,可是路不远,很快便到了胭脂巷的巷口了。百家灯火,胭脂巷子里热闹非凡,毕竟是青楼巷子,晚上才是最绚丽的时候。 经过旖红阁的时候,莫忆苍自然而然地抬头望了一眼那阁楼上的窗户,紧紧闭着,整个旖红阁就那扇窗没有一丝光亮。她叹了一口气,颓然地低下了头,也就在那一瞬间,余光也扫见了那守在门口招呼客人的何花姨,正巧也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她心有些慌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慌张地往自己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门外有几个男人躲在暗处守着,她看见了,心知肚明,莫忆苍没有戳破他们粗劣的伪装,直直进了院子。意外的是,娘亲没有在门口翘首等着她回来。 难道是出了事? 莫忆苍不敢妄自猜想,一把推开了房门进去,着急地喊着,“娘亲!” 桌子上摆着的,都是莫忆苍爱吃的菜,单影影静静地坐着,朝她望去,脸上是亲和的微笑,她招了招手,示意莫忆苍坐到桌前,“苍苍,回来啦?!”那声音,苍老而又干涸,仿佛好些天没有开口说话一般。 莫忆苍见母亲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听话地坐下,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娘亲,这是……?” “娘亲好久没有给你做好吃的了,这三天你辛苦了。”单影影仍旧保持着笑容,可是眼眶却湿润了,但始终也没有流下眼泪,只是伸手替莫忆苍夹了几筷子菜放进了她的碗里,叮嘱着她多吃些。 莫忆苍的疑惑越来越重,可是却来不及多想这些,她吃不下饭菜,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她,只是有些怯怯地回话,“娘亲,我没有找到锦歌姑娘。” “娘亲知道。”单影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崩溃,她很平静,没有哭没有闹,没有一丝激烈。她一语带过,继续给莫忆苍夹着菜,直到碗里堆成了一个小山包,没有地方可以再放下了她才停下手来,梦呓般地喃喃,“苍苍,多吃点,都是娘亲特地做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而生,莫忆苍索性放下筷子,一动不动,等待着母亲说她要说的事。这些年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是知道的,怕是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吧。 单影影见女儿听了手,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白白的米饭里,瞬间侵了进去,消失不见,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 莫忆苍站起了身,想上前去安慰。母亲哭了,她想她是知道为了什么。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不孝。 滴答滴答。渗进米饭的,一滴两滴,是鲜红的血液。 莫忆苍还未走到她的跟前,单影影的嘴角开始溢出了血液,猩红刺目地在那碗动也没动过的白米饭上,让莫忆苍一瞬间大脑空白。 “娘亲,你怎么了!”莫忆苍吓坏了,只觉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心急如焚,连声磕头哀求,“娘,你是不是气女儿不懂事,气女儿不孝顺,求您了,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求您了!” 单影影只觉得身子有些摇晃,四肢无力,她伸手轻轻地抹了抹嘴角上溢出的血,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莫忆苍,试图阻止她连连的磕头。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莫忆苍屏住呼吸才能隐约听见,“苍苍,不是你的错。” 莫忆苍感觉得出母亲的虚若无力,她动也不敢乱动,只得小心翼翼地撑着单影影的身子,大气也不敢出,急急地问道,“那娘亲你怎么了?” “娘亲要死了。” 五个字,重重地击打在莫忆苍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浑身一颤,轻手轻脚地摞动着,不相信一般的开口,“不可能的,来,娘亲,苍苍替您看看,若是苍苍看不好,苍苍就去城里找大夫给娘亲看!娘亲只是太累了,怎么可能会死掉!”她自顾自的念叨,眼泪也掉了下来。 ------------ 第七十八章 我是你的姐姐 “苍苍别动。”单影影似乎越来越虚弱,只能听见越来越多的血液滴在地板上的哒哒声,仿佛要流尽了一般。她轻轻地拍了拍有些躁动的莫忆苍,使得她安静下来,然后虚弱地开口,“听娘亲讲个故事可好……” 这是单影影一生的悲剧。 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莫忆苍只能听见母亲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轻微的说话声,像是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来一般,可是,耳边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她知道了,莫锦歌原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此刻就锁在娘亲房里的樟木柜子里昏睡着。 她知道了,母亲替姐姐下了蛊毒,就是上次那只吸淤血的蚂蝗,现如今,足矣要了她的性命。 她知道了,父亲原来并不是得什么怪病而死去的,同样的,也是被母亲亲手下了蛊毒,亲手了结的一生。 她知道了,自己为什么的名字,叫做莫忆苍,母亲每喊一次,心里就像被划了一刀般得疼痛。 她也知道了,现在,母亲就要走了,走了之后,就能换回姐姐活过来了。 到底该不该恨母亲?到底该不该爱母亲?在某些时候,她确实是个自私的女人,而且还心肠狠毒。可是,在莫忆苍的心里,自己的母亲,仍旧是最伟大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么?她作为一个单纯的母亲,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一辈子不幸福而已啊。 上一辈恩怨,白苍苍抢走了单影影的男人,下一辈子,莫锦歌喜欢的男人却爱着莫忆苍。该还清的债,都还完了吧。 单影影是过来人,她多害怕莫锦歌会像曾经的她一样,因嫉妒,因仇恨,而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为防一时之需而下的蛊毒,终于派上了用场。莫锦歌提亲时大闹了之后,单影影毫不犹豫地放了蛊,可是,她又哪里知道,善良的女儿会为此埋下了心结,她哪里知道,女儿与莫锦歌之间竟然达成了协议。她直到最后才清楚,女儿始终是放不下慕容无心的,受了伤害的她从而不愿意再接受温泽轩。 她的苦心,通通的白费了,而最没有想到的是,女儿竟然这么在意莫锦歌,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只愿能还欠下莫锦歌的一生情债。难道,她对莫锦歌有亲情的感应么? 她哪里想得到呢?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多么像个笑话啊,自己处心积虑,最终得来的,却仅仅是害了自己的女儿。 单影影最终没有下得了手,可是放了的蛊侵蚀人体非常之快,就像当初莫子木一般,只有几天便被蛊毒折磨死了。幡然醒悟之后,幸好为时不晚,她做了一个决定,收了蛊,让蛊毒反噬了自己。 只是单纯不愿意再错下去了,只是单纯想让女儿心安理得而已。单影影想,自己老了,恩恩怨怨,已不是她能一手操控的了。那就该忘的忘,该丢的丢吧。所有的情,所有的债,就由她以生命终结吧,只要,女儿能够幸福,她如今的愿望也就只了这个了。 最后一滴血流尽,单影影轻轻地抱了一下女儿,那么轻那么柔,就像抱着襁褓中的她一样,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一步一步倒退着,她记得,一切都曾经美好过。 最初的她,那个倔强骄傲的孤湖族公主,不可一世地指着那个隽秀清雅的男子说,“看,我就要找这样一个夫君。” 后悔了么?其实,也不全然后悔。 这个拥抱,短暂而轻柔,直到她的手颓然垂下,莫忆苍才如梦初醒般嚎啕大哭,“娘亲,你醒一醒好么?不要扔下我一个好人,好么?” 声嘶力竭,莫忆苍的哭声,响彻云霄。 咚咚咚…… 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最终哐当一声,像是破门而入的声音,强劲有力。 莫忆苍依旧是哭,动也没动,连头也没抬,她知道是怎么了。娘亲睡了,姐姐就醒了,听声音,她应该完好无损,没有受伤。 果然,莫锦歌缓缓走了出来,笔直地站在卧室与客厅的门间,嘴角有少许凝固的血迹,应该是毒发的时候呕了血。莫锦歌手扶着门框显得有些无措,眼神呆滞地看着莫忆苍抱着已经渐渐变硬的单影影哭哑了嗓子。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何花气势汹汹地到莫家来要人。她原本很肯定莫锦歌是没寻回的,想当然觉得,要带走莫忆苍总免不了会与单影影有些纠缠,于是她加派了人手,带着一队四大五粗的汉子闯了进来,没想到,却是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单影影双目紧闭,身前嘴角尽是血迹,一滩猩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莫忆苍抱着她,看都没看进来的人,只是止不住地哭泣,莫锦歌仿佛是丢了魂一般,嘴角也残留着些许血迹,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母女。 何花是有些心虚的,鲜红的血历历在目,狰狞恐怖地印在眼前,别是弄出了人命吧。何花心里暗自揣测着,悄无声息地上前,蹑手蹑脚地绕过了她们,想要带走了双目无神的莫锦歌。 莫锦歌在那一刻回过神来,她挣脱了何花的手,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莫忆苍的身旁,她伸出手,将单影影与莫忆苍分开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单影影放下,然后一只手覆上莫忆苍手臂上渗出了片片血色的伤口,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与愧疚,她将哭得不停颤抖的莫忆苍环在了怀里,轻声安慰,“苍苍,你还有我。” 数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这场闹剧中,究竟谁是赢家,谁是输家?谁对也好,谁错也好,最终不过是面面俱伤,只剩下了两个孤零零的丫头而已。 该是继续残杀,还是相依为命呢?此刻,莫锦歌心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怨,也没有了情。她一直都是爱这个小姑娘的,只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三天,她知道了很多很多,好像做了一个梦一般,直到此刻,她才如梦初醒,才真正明白了的到底该如何。 母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当她得知单影影就是那个夺去父亲的女人时,她努力练就了这一生的本领,也没办法动她分毫,反而还受控在了她的手里。不能为母报仇,还将自己深陷其中,原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没想到,却得知了这么多。 可怜的父亲,他是那么爱自己的母亲,为此,他失去了生命。她恨啊,恨这个女人,更恨她的女儿,抢了父亲的陪伴与宠爱,夺了自己的该有的幸福童年,现在又来与她争爱的男人,亏她曾经还那么地喜欢她。 可是,就当自己被怨恨埋没的时候,她却千辛万苦地去寻自己。她以为,自己失踪了,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只有她,整整找了自己三天。 这就是亲情么?足可抵挡一切。 当她被体内的蛊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她痛得昏死了过去,她以为,她会这样一直死下去的。没想到,却醒了。 那个女人,死了。她的母亲,死了。她哭的那么痛,那么伤心。 莫锦歌想,这个世界上,莫忆苍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她都已经不想再纠结下去了,单影影死了,泽轩不爱自己。她了无所愿了。 她现在只想与她,自己的妹妹,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了度余生即可。 莫忆苍一愣,脸上被混着泪水的灰尘弄得脏兮兮的。莫锦歌就这样看看着,只觉得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为了生计自己与母亲沿街乞讨的样子。莫锦歌心口疼痛,她把袖子拉长,手往里缩了缩,用着袖口替她细细抹去脸上的脏乱,再次语气坚定地说,“还有姐姐在。” 莫忆苍通红的脸有了一丝神采,可是瞬间又黯淡下去,她往后缩了缩,躲过莫锦歌的袖口,蜷缩着不去看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泪。 “锦歌,跟我回去。”在一旁一头雾水的何花似乎有些明了,这单影影怕是真的死了,她在这胭脂巷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有见过,这死了人,就是一推的麻烦,她实在是不想惹上什么,只想赶紧将莫锦歌给带走。 “我不回去,我留下陪苍苍。”莫锦歌迅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何花只觉得那眼里包含的是前所未有的森冷。 “回去吧……”一直默不作声的莫忆苍开了口,虽然含糊不清,但是莫锦歌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我陪你。”莫锦歌自然是不肯走的,因为她放心不下。她有武功,这些男人们又算得了什么,她完全可以把他们解决了,然后带妹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管他的太子,管他的皇宫,管他的……温泽轩。 转念间,莫锦歌本是已经握紧的手,又颓然松开,她无论如何还是做不到不管温泽轩。她本想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不再去管这世间的恩恩怨怨,可是,想到温泽轩,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去顾及他。 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么恩断义绝吧。他处心积虑了这些年,若是被她破坏了,他定是要恨她一辈子的吧,说不定还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莫锦歌再次向身后的何花看了一眼,这一次,眼神柔弱如水,她带着哀求地开口,“何花姨,苍苍是我的亲妹妹。难道不能给我一些时间么?” 不卑不亢,柔柔弱弱的旖红阁红牌莫锦歌该有的眼神,该有的话语,该有的梨花带雨。一瞬间,刚才那个眼神阴狠决绝的人消失尽贻,就连何花姨都不得不质疑刚才看见的只是个幻觉而已,是她老眼昏花了。 何花没有太诧异,她们两个长得这般相像,说是亲生姐妹,她当然是相信的,至于她们的那些身世纠葛,她反倒没有太多好奇与兴趣,这些都与她的利益无关,她只想赶快地把莫锦歌给带回旖红阁。 这三天,莫锦歌消失的无影无踪,旖红阁损失不少,她实在是再也不想了这般下去了。也实在是不想待在这个死了人的房子里,晦气,说不定还惹得一身官司。 可是,莫锦歌现在都这般说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催促什么了。前思后想,何花终于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也罢也罢,人回来了就好。 何花搓了搓手,酝酿了一会,才敢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了话刺激到那两个已经神经兮兮的姑奶奶,可是,一开口说出来的话仍然还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那你们聊会,叙叙旧。” 她本来是想说,那你们聊会,聊完了赶紧回旖红阁,有客人等着呢。 哪里敢说,就算是大实话,她怎么敢说出口啊。 挥了一挥手,何花愁眉苦脸地带着一仗人退出了门外,唉,反正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她再应付应付那些花客们吧。 何花刚退到门口,想起什么似地又反身回来,她将头探在门口,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锦歌,要是忆苍没有地方去,你来带旖红阁好了,我一样会好好待她的,你劝劝她。” 啪——莫锦歌还没开口,莫忆苍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地站起来,随手拖起了一把椅子,朝门口的何花摔去。 何花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出去,照她原来的脾气,老早就开口骂了起来,可是,这一次,她一个字也没有说,灰溜溜地便离开了。因为,刚才莫忆苍的那眼神,好像要活活吞了自己一般。 莫锦歌本是想开口推掉的,没想到莫忆苍的反应那么激烈,不由得低下了头。原来,忆苍只这么看她的。有失望的情绪堵在心头,她一直没有都是这么瞧不起自己的么? 然而,莫忆苍只是一次单纯的发泄而已。她好累好累,同时又好害怕,她好讨厌那个老鸨在屋子里说个不停,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而已。 “回去吧……姐姐。”莫忆苍在一瞬又恢复了平静,她继续跪在地上,抱起单影影的身体,背对着莫锦歌,轻声地说道,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不过,她还是喊出了姐姐二字。 ------------ 第七十九章 隐居 莫锦歌没有再固执地要求留下来,一声姐姐,平息了她内心的翻江倒海,她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下莫忆苍孤零零地陪着已经僵硬的单影影。 终于,安静了。 莫忆苍痴痴呆呆地,在这个晚上做了很多很多事,后事。 她默默地,一个人吃完了桌上所有的菜,一口一口,不知饥,不知饱,只因为那都是母亲亲手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而以后,再也吃不到了的。尽管胃里面早就已经撑得难受,她仍然如同木偶一般,吞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口米饭咽了下去,她又默默站起,像一个幽灵一般,轻飘飘地,她晃来晃去,默默地把家里收拾打扫了一番。 想着以前,家里的一切都是娘亲一手经营出来的,这个属于她俩的小家,全靠这娘亲的辛劳。每天,娘亲都要早早起来,细细打扫一番的。这几日自己不在,娘亲定是日日夜夜牵挂于她,看,都已经起了薄薄的灰尘了。 这一次,就让她替娘亲做做家务吧。 想到这里,莫忆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一直以来,娘亲从来都不肯让自己干一点重活,所以到最后,娘亲的手都已经粗糙起来了,起了厚厚的茧子。 放下手中带着血的抹布,背后已经有了微微的细汗冒出,可是屋子也没有焕然一新。但是有一点,家里放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蛊,全都不见了。娘亲早就做好了准备,她总是替自己把事情安排的那么妥妥帖帖,她知道自己害怕,怕那些蛇虫鼠蚁,她就统统地把它们丢弃了。就连书架上的那本有关蛊毒的书籍,也统统没有了。 莫忆苍看了一眼安详闭眼躺着的娘亲,痴痴地笑了。 替娘亲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莫忆苍在院子里挖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坑,她没有钱替娘亲买好的棺木,只得这样草草葬了,院子里小小的坟冢,像个土坡一样拱在院子里,奇奇怪怪。 谁会把死人葬在自己家里? 可是忆苍想,娘亲是想待在家里的吧,她就算是去了天上肯定是舍不得走的,她舍不得自己的。 待到一切都已经弄得妥当,莫忆苍最后望了一眼,淡然地出了门。 她也要离开了,她已承受不住这些折磨了,只能要所有痛苦的记忆,全部锁在这个屋子里,这个院子里。 母亲去世的那一刻,她也想到过陪着母亲一同死去,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母亲抱着自己那么的紧,她那么可怜,那么弱,因为用了力,连身子都在颤抖着,她只想给予自己最后一丝温暖而已,一丝生机,她也给了自己,她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如何好好活下去啊,娘亲。 可是她的愿望,她不想违背也不敢违背,于是,她选择去往一个地方,那个让她笑过的地方。 柳叶镇。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走的,多有的东西,都是记忆。于是,她统统都留在了这里。哐当一声,门被锁上,莫忆苍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已经不再是那么的漆黑了,远处有一丝微光,让天显得墨蓝墨蓝,要亮了吧。 这一夜,她前所未有的累。 眼角,早就已经干涸了泪水,她只觉得浑身疼痛,晃晃悠悠地走着。大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经过旖红阁时,莫忆苍最终没有选择抬头去看,她,不想看了。 莫家大院,依旧像以前一样破败,门口的石狮子上,又有蜘蛛结了丝,原本上次她被慕容无心断然拒绝后,那蜘蛛丝都被她折腾断了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再独自呆呆坐着门口黯然神伤了。莫忆苍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孤零零地离开了。 堤岸上,那生长了十年的柳树枝叶昌荣,它们却不能再让莫忆苍心口温暖了,莫忆苍看也没看那两支迎风摆动的树儿,直直地下了堤,走到了水边,这是一条河,不宽却长,水源生生不息,养育了烨城千百年。 噗咚一声,莫忆苍将手中的铜钥匙扔进了河里,只激起了一点点水花,便沉了下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该藏得,该看的,该丢的,该忘的,她都已经统统办妥了。 最后,莫忆苍望了一眼温宅的方向,毅然地转过了身,往山上走去。 晨曦的光耀在莫忆苍有些单薄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金光,那苍白的脸掩饰不了她的绝色,只不过,如诗画般的美人,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包,包裹着的,是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苟延残喘。 踏上柳叶镇的途中,莫忆苍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想掩盖自己悲伤的情绪。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让身边的人快乐,所以就让自己好累好累,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呢? 一步一步,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再想要深呼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喘不过起来了,可是,她却不想停下脚步。 一步一步,眼前的天旋地转终于突然地黑了下来,她再想努力地吸进一口气的时候,身子一软,就这样失去了知觉。 终于,可以休息了么?没有疼痛,没有难受,她就这么躺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耳边有声音响起,是那个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沙哑的,低沉的,“忆苍姐姐!忆苍姐姐!”焦急而又慌乱。 她有些不耐,怎么这么吵?挥了挥手,莫忆苍在空中胡乱打了几下,像是在敢苍蝇一般。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可是不过一会,又开始了,“你醒醒啊,醒醒!” 莫忆苍还处在一个混沌的世界,到处都是昏昏暗暗,她只觉得眼皮重的不得了,根本就睁不开,只听见有声音在喊,却什么都想不起,因为,只要她一努力想事情,头就开始针扎般的疼痛。 只觉得身子在不停地摇晃,莫忆苍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的清醒,“呃?” 可是,那股力量好像没有听出她的痛苦,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莫忆苍不得不用力撑开眼睛,直直地瞪等过去,可是却没有一丝杀伤力。 路迪?!她已经到了柳叶镇了吗?怎么……她怎么觉得自己是晕倒在半路上来的。 看着莫忆苍的吃惊,路迪却大笑了起来,好略带稚气的脸上尽是欣喜,他松开了莫忆苍,开始手舞足蹈,最终含含糊糊地喊道,“醒了醒了,忆苍姐姐你终于醒了。” 什么叫终于醒了?莫忆苍想开口问他,难道自己睡了很久了吗?可是突然想到路迪耳朵是听不见的,此刻他根本就没有看自己,问什么他都不会看见,也就作罢了。 路迪兴奋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有些气喘吁吁。他洋溢着笑,稳稳地坐在莫忆苍身旁,咽下了一口口水,说,“你知道吗?幸好我在路口等你,才发现了你晕倒了,不然你可要在路旁睡上三天三夜了!” 原来,自己这么能睡。现在她只要稍微想想路迪的话,就大致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路迪又是个孤单而守信的孩子,自己答应过他来看他,他说不定就一直在等着自己兑现诺言。他会在有空的时候爬上山顶,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总是等啊等啊,守着信念,想曾经的自己,是个傻孩子。 而自己在来柳叶镇的路上时,又因为体力不支与悲伤过度而晕倒了。碰巧路迪 发现了晕倒在路旁的自己,于是顺理成章的,又一次帮了自己。 “谢谢。”莫忆苍原本吃惊的脸渐渐地缓和了些,她张了张嘴,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却没有声音,像是只做了一个口型而已,幸而路迪只是看唇语,并不是听声音。 莫忆苍道完谢,才缓缓放松了身体,将身子转到了另一边,背对着路迪,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睡了多好啊,睡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路迪也不再言语什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只听见茅屋子的门吱吱呀呀地响。 莫忆苍没有回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一直以来,她以为,到了柳叶镇就好了。一路上,也都是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硬着头皮跨着步子。可是,到了柳叶镇,她还是忘不了该忘的,还是躲不过失去母亲的痛苦。 莫忆苍虽然闭上了眼睛,可是这一次,却再也睡不着了。 咕噜咕噜…… 肚子不适时宜地响起来了。三天,她都没有吃任何东西吧,难怪头那么晕眩,可是她又没有一丝胃口。 有事一阵吱吱呀呀,身后的声音有响起,“忆苍姐姐,我给你熬了粥的,你吃一点好么?” 一行泪从脸上滑了下来,落在路迪硬邦邦的枕头上。莫忆苍缓缓地坐了起来,转过了身,看着手端白粥的路迪正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忆苍姐姐,你怎么了?”他见忆苍起身,抬头看她,没想到她却哭了,路迪心里一阵慌乱,急急问道。 路迪的茅屋十分的小,莫忆苍见他左右为难,又想上前安慰她,可是手里又端着白粥没有地方可以放。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莫忆苍擦了擦眼泪,怎么可以让他来照顾自己呢?掀开床上的棉被,木头做的床显得很硬,她伸手接过他手里滚烫的白粥放在了床上,抿了抿嘴,对着路迪说,“姐姐的娘亲没了。” 路迪只是哑然,心里有些难过,可是他又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莫忆苍,他僵硬地站着,不知言语。 “姐姐以后和你一起住在柳叶镇,好么?”莫忆苍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她的故事太长太悲伤,她已经不想再提及了那伤心的过往了。 路迪虽然年纪不大,但多年来的阅历却让他懂得不少,他知道,她是不愿说的,那么他便不问。 只不过一日的相处,他已经开始依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姐姐了,她离开之后,他竟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他想,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一个人孤单地过,一直渴望着亲情。 而现在,他这么喜欢的姐姐竟然开口说与自己一同生活,不是很好的事吗?于是他很是乖巧地点头,冲着莫忆苍咧咧地笑,说,“好!” 路迪只是单纯的高兴,很高兴,纵然他知道,姐姐很难过,但他相信,他能够让她好起来的。 莫忆苍其实并没有去柳叶镇,只是待在了柳叶镇的驿站,与路迪一起挤在那个小茅屋里。莫忆苍每天晚上都会陪路迪在马棚守夜,白天的时候,两个人就窝在屋子里睡觉,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当然,他们两个人之间自然是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的,路迪在屋子里加了一床毯子,他睡地,她睡床。 这只是莫忆苍的故意躲避,一直以来,外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驿站里多了这么一个女子。因为,她只有在晚上才出现。她不想有人来找她,比如说,锦歌……姐姐…… 可是,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多虑了,莫锦歌,根本就没来找过她,根本,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路迪隐隐约约有些察觉莫忆苍似乎并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但是他也没有多过问些什么,反而似有似无地帮着她隐藏。驿站的人对可有可无的守夜人自然是没有太多的关注的,几日过去了,并没有人发现多了一个女人。 而路迪总是在静静地等,等有一天,她会跟他说的,有关于她的事。 又是一个晚上,路迪早早的把马粮放在了马槽,最近些时日,他不那么喜欢与那些马儿在一起说话了,但是曾经他总是与它们朝夕相处。 他笑着对莫忆苍装神秘,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忆苍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别乱跑,有野兽。”莫忆苍习惯这样跟路迪说话,简洁明了,他能够很快的就看懂。路迪很爱看莫忆苍说话,他觉得,这就是她对他,唯一属于他的语言。 ------------ 第八十章 温泉里的五毒萤彩虫 路迪仍然是笑着,那是专属于少年的笑,纯真可爱,不含一丝杂质。他在夜色里拍着胸脯说道,像个大男人,“不怕,有我呢!” 莫忆苍总是觉得累,其实她哪里也不想去,唯一能让她想要出门的事,便是在夜里呆呆地望着灯火阑珊的烨城出神,一待就是大半夜,而且也只是有时候而已。 去不去哪,对她都没有区别,她只是想躲起来,不想让那些痛苦的事再找到自己。 见莫忆苍半天也没有动静,路迪有些不甘心,他拉了拉她的袖子,把她从是失神中唤了回来,“忆苍姐姐,去吧去吧。” 莫忆苍最终拗不过他,只得点点头答应了他。 原来,是林之深处。 这里有一处山泉,水流从高处的罅隙里流出,缓缓倾斜,细长细长,落在深深的池里,仿佛是一匹从天而降的白绸,四周团着白气,笼罩在林木之间,好似仙境。 莫忆苍走近冒着白气的池塘,池水碧绿,看不见底,只觉得朦胧,周围的白起有些暖暖,她将手试探性地放入池底,这水,竟然是温的,温度比皮肤稍微热一些,滑过手心,异常的舒服。 这竟然是一处温泉! 莫忆苍转身惊喜地看着路迪,路迪也正看着莫忆苍,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这笑,没有强迫,没有牵强,是真正的开心。 路迪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上前捧起一把水,撒向莫忆苍,然后迅速地跑了开来,边跑边喊,“忆苍姐姐,你洗洗,我在前面替你守着。” 原来,路迪是这个意思。 好些天了,她都没有洗澡了,原本她都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低头朝池里一看,邋里邋遢的一个女人目瞪口呆着,看着看着都觉得身上开始痒了起来,莫忆苍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便成了这副样子了? 褪掉身上脏得已经变了色的衣裳,她缓缓走入池里,瞬间,一股暖流温暖了她的血液。好久没有这般放松了,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蕴含着一股温湿的感觉,花与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莫忆苍将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好暖好暖啊…… 淅沥沥地水倾泻而下的声音,仿佛冲去了她所有的不美好。 呼啦啦,莫忆苍从水里钻了出来,她喘着气,实在是憋不住了,温热的水从她的脸上划过,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轻松,她开始用手擦拭着身上的污垢,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缓缓抚摸手臂上的伤口,有厚厚的一层突起,白布被水浸过后有些透明,隐隐看出有些紫黑色,似乎已经是结痂了。莫忆苍咬牙,用了用力,将缠住手臂的白布扯了开来,刺啦一声,一条醒目的伤口印在了眼前,白布将粘着的血痂也撕了起来,手臂上露出未长好的肉芽,还有些许血丝,可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蜿蜒曲折,伤口像是条蚂蝗吸附在整整半条手臂上,莫忆苍将手沉入了水里,不愿意再去看狰狞的伤口,可是一闭上眼睛,那日莫锦歌怨恨地眼神又猛地跳进了脑海。莫忆苍只得把眼睛睁大大的,想尽力转移自己的思想。 忽闪忽闪的,隐隐地水里有荧光在闪亮,像是萤火虫一般,可是,这水里怎么会有萤火虫呢?莫忆苍眯起了眼睛,细细望去,不知不觉地向那荧光走去。突然间,那萤火又不见了,仿佛是幻觉一般。莫忆苍晃了晃头,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荧光竟然真真切切地又出现了,而且正缓缓地向自己靠近,一闪一闪,忽明忽现。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与她共处一个温泉水池里,初夏的季节,莫忆苍打了一个寒战,一丝寒意渐渐从背后升起。觉察到不对劲后,莫忆苍连忙扯过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去,她时刻准备着逃走,可是好奇心又使得自己忍不住想去探个究竟。 爬上岸,湿湿的身子有些冷,莫忆苍顾不上擦干,胡乱地把衣服披在了身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微弱的荧光。荧光渐渐地近了,那荧光竟然是一只极细虫子,像蚯蚓一般,它全身通明剔透,体内包裹着有一条细线,光便是从细线处发出的。待到近些的地方,莫忆苍才看清,那荧光竟然是五彩混在一起的,赤黄绿蓝紫,发着幽幽诡异的光…… 五毒萤彩虫!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由于母亲的缘故,她也读过许多奇门邪书,书中记载着,这五毒萤彩虫早已灭绝,千百年内都已经没有现世了。 这五毒萤彩虫虽然听起来像是至真至纯的毒虫,其实它本身是没有毒的,只是善喜血液,一般生活在湿热潮湿的地方。 这个毒,是因为不同于其他虫类产卵繁殖,它们是与蚯蚓一样,将自己分裂,才能由一只变成两只,从而两只经过长时间的成长,再分裂成四只。 要知道,五毒萤彩虫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为了扩充自己的族群,就会将自己硬生生撕裂。相比起其他虫类的繁衍,它们这种繁衍方法是十分决裂狠毒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都是自私的,它们的记忆是短暂的,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分裂而成的幼虫会在失去记忆后相互残杀,吸取其他幼虫的养料活下去,那时候它们根本就不起自己原本就是一个个体,拼命的厮杀最终只会导致两个结果,逃离或者死亡。这也是它们会渐渐消失的原因。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它们只是因为拥有的记忆太短,才会这般残忍吧,那么人呢,人拥有那么长的记忆能力,却仍然还是那么的绝情绝义。 莫忆苍晃了晃头,为什么越是拼命想忘记,回忆越是根深蒂固呢?而自己真正想记住的,却又总是忘记。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莫忆苍直直地盯着在水里忽明忽暗的虫子,它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只要是虫,都可以做蛊,这是母亲告诉自己的。 而五毒萤彩虫却不一样,它根本不需要做蛊虫来养,它这种天生自相残杀的习性就已经成为了天然的蛊虫。 莫忆苍见那只五毒萤彩虫渐渐地已经游到了池边,在自己刚刚泡过的地方不停地打圈,不再游走,莫忆苍这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手臂上有血渗出,那五毒萤彩虫是闻到了血腥味过来的。 莫忆苍嘴角扬起一丝笑,她用手轻轻地将那只五毒萤彩虫舀起,她决定,制一支蛊,有生以来,第一支蛊。 换颜蛊。 蛊虫,是要养在瓷罐里的,这样它才能自然生成,养成一支蛊虫该有的习性,而蛊虫在孕育自身的力量时,它的毒气会扭曲掉它周围的一切,瓷制品是经过高温烤瓷过的,不会变形。莫忆苍在想,若是养在人的身体里,是不是就会可以改变掉一个人的容颜呢? 而现在,有一只天然的蛊虫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养其习性,既然无毒,就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放蛊的器皿,吞下五毒萤彩虫。到时候它一发作,自己便会面目全非,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而这只蛊虫,只不过是暂时养在身体里而已,没有下蛊,也没放蛊,根本就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莫忆苍觉得还是有可行性的,她太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关于曾经的一切,她一直想要彻底忘掉的。可是驿站里的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地忘,可无论如何,那些回忆片段像是生了根似地,一闭上眼睛就会在出现在眼前。她想,若是能够换掉这张与莫锦歌相似的脸,或许她才能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莫忆苍没有丝毫犹豫地张口吞下了那只闪着荧光的虫。换了这张脸,就是重新开始的第一步吧。 许久,身体都里没有一丝反应,或许是一只五毒萤彩虫,它的力量太小了。莫忆苍显得有些失望,她站起身来,正准备在到那池里寻有没有另外的五毒萤彩虫时,路迪却在远处喊她了,“忆苍姐姐,你好了?” 莫忆苍朝身后望去,路迪的身影正在一步一步变大,他已经过来了。莫忆苍只觉得路迪太过莽撞,若是自己还没有将衣服穿好,不是被他看了个光?虽然她一直觉得路迪还只是个孩子,可是毕竟他也已经十多岁了,莫忆苍脸上有些不悦,待到路迪走近,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裳,问他,“你如何知道我已经好了?” 路迪虽然听不出她的语气,却从莫忆苍的神情里猜出了大概的意思,他脸有些微红,说话也显得急促,“忆苍姐姐,别,别误会,我没有偷看的。” 莫忆苍见路迪这般样子,心里突然的难受了,他是个那么单纯的孩子,自己怎么可以这般质问他呢?一丝后悔涌上了心头,她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过分了,说话也不由得轻了三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是一直都在不远处,看见有人影在动,才过来的,我真的不是在偷看的。”路迪仍然有些手足无措,仍然还是一股劲地解释着,“我只是怕忆苍姐有危险……” 莫忆苍听到这话,心里尽是酸楚的痛,她往心口摸了摸,胸口心跳在微微颤动着,她有些讨厌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多疑,竟然这样质疑他,难道是因为刚才吞了一只毒虫,才会变得这般猜忌与恶毒么? 莫忆苍见路迪一直低着头解释着,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原谅了他。她将手伸了过去,轻轻地捧起了路迪的脸,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 路迪在那一瞬呆滞,他就这样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眼,那对眉,让路迪的心在那一刻狂跳不止。他,已经在无数个日夜里梦到过了。她,那么好看,美若天仙,纵使没有仙女一般的衣裳,在他心里,比起老人们故事里的仙女,却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他承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便沉沦了,只是,自己是个聋子,他知道自己不配。于是,他只是想这样好好守护着她就可以了,每天每天地守着。 纵然,自己还只有十三岁。 “别,别这样说,忆苍姐,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直到莫忆苍松了手转身走掉,路迪这才回过神来,他怯怯地跟在她的身后,却又极其坚定地说道。 莫忆苍自顾自地往驿站的方向走着,没有去回路迪的话,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浮现,曾经九岁的柳无心不也这样对她说过么?多么熟悉的话语啊,而她现在只愿当做是个玩笑而已,不管说的人,有多么信誓旦旦。 又是朦胧夜。四周只有鸟儿与风的声音,路迪替莫忆苍打来洗脸的水,轻轻地推开了门。 哐当一声,路迪手里端着的铁盆连盆带水一起掉在了地上,他指着睡眼蒙松的莫忆苍,嘴里已经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胡,“你,你,是谁?” 莫忆苍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凹凸不平,仿佛是癞蛤蟆的皮肤一般疙疙瘩瘩,难道…… “我是莫忆苍。”她舒出一口气,淡然地答道,已经起了反应了么? 路迪眼里尽是难以置信,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盆子连连后退着,最终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门被路迪带过,一股力使得它开开合合着,最终吱呀一声关了起来,莫忆苍缓缓地低下了头,一股失望渐渐浮起,摸着脸上的疙瘩,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缓缓地起了床,将被子与床单都叠叠好,然后将地上的水也收拾了干净,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狭小的房子,心里默叹,也许,自己就要离开了。连路迪都这么不想看到自己,她不得重新找个地方待下去了。 正当她出了门,打算离开驿站的时候,路迪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手里仍旧端着那只盆,一路跑一路有水撒了出来,他明亮的眼里,早已没了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担忧。 ------------ 第八十一章 太子府 “忆,忆苍姐,你看!”莫忆苍一路看着,直到路迪好不容易跑到了她面前,甚至还来不及歇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铁盆,一把拉过有些茫然无措的莫忆苍,直直指着铜盆,示意她。 映入眼里的,是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有些邋里邋遢的衣裳,乱七八糟的头发蓬在头上像是稻草一般,而更恐怖的是,大大小小的紫黑色疙瘩长满了莫忆苍的脸,疙瘩使得原本的瓜子脸似乎是肿起了,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莫忆苍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样子,是要影响到以后的生活了,可她依旧淡定,虽然没想到变成这般恐怖丑陋,但是有变化也是意料之中的。 莫忆苍笑,露出的牙齿还是像以前一样洁白整齐,不再去看那张丑陋的脸,她抬起头对路迪说,“我变了。” 路迪把手往身上搓了搓,擦干手心的水渍,显然不知道如何回她,显得手足无措。 “那姐姐便走吧。”莫忆苍见路迪仍然是这般害怕自己,最终只得无奈地准备转身离开。世人皆是喜欢美好的,她这副样子,怕是谁都接受不了吧。也好也好,她不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么?最好都离她远点…… 可是,为什么,莫忆苍的手腕处传来一股温暖,路迪,拉住了她。她迟迟不肯转身,心里有股莫名的感激在翻滚。 “忆苍姐,别走。我不知道你生了什么病,但是我一定会存钱找大夫替你看好的!”路迪拉着了莫忆苍的手,接近哀求的说道,他不想让她走,好不容易,他才有了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姐姐。 “我变了,你不怕?”莫忆苍最终抵不过心里的动摇,转身定定地看着路迪,问道。 “不怕。”路迪口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是的,她变了,没有以前那么好看了,但是,她仍旧还是以前的忆苍姐姐啊,她仍旧保持着简短的说话方式与他对话,仍旧那么的善良怕伤了他分毫,那为什么还要害怕她呢?只因为她长了几个疙瘩? 莫忆苍愣在了原地,她一只手反握住路迪的手,少年的手温暖柔软略带一些粗糙,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眼里有丝丝湿润,“路迪,谢谢你。” 路迪露出两颗虎牙,酒窝深深,睁开莫忆苍的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替她蒙在了头上,遮住了她异常的脸,“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陪着我。” 莫忆苍笑,凹凸不平的肌肤摩擦着路迪粗布的衣裳,一些硌硌生痛,可她一点也不觉得。摸了摸路迪的头,莫忆苍最终抵不过涌上心头的感动,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可好? 生活,果真是变了。莫忆苍虽然是整天地蒙着面纱,却也过得自在,纵使是白天,她也乐得出门晒晒太阳。路迪总是念叨着存够了钱带她去烨城看病,莫忆苍总是一笑了之。可是后来发现路迪竟然是当了真的,总是少吃少喝,拼了命的挣钱,晚上守夜,白天还要上山捡柴火。莫忆苍心里过意不去,便骗路迪说自己便是大夫,会给自己看病的,只想让他不要这般辛苦。 路迪自然是不信的。莫忆苍无法,有时候,她便会上山寻一些草药,带去镇上,替一些大娘大爷看看小病症,凭着以往熟记的医术,莫忆苍自然是能够应付得来的。慢慢地,路迪也就没有再以为她是在骗自己,就真的相信了。 渐渐地,莫忆苍替镇上的人看病,有了一些名气,不少人有了小疼小痛,也总是去找她看看,柳叶镇的人淳朴,没有人会计较她丑陋的脸,看完病有时候会留下一些铜钱,有时候留下一些粮食,久而久之,莫忆苍与路迪也过得渐渐惬意,也不再为生计发愁。 唯一会让自己沉默的,是路迪偶尔会问起自己以前的事。对于那些埋于心里最深处的回忆,她不想再提,最后也只能用默默不语来回答他。只不过,偶尔的,她也会站在山顶,远远地眺望胭脂巷的方向默默流泪,那里,睡着她最亲的人。 然而除了这些,她总都是笑着的,虽然面纱挡住了笑容,她却开始了真正的快乐。总而言之,她已经开始慢慢地学会遗忘了。 渐渐地,她会看见路迪在闲暇时会背一些学文,广而杂,有时候也会拿一只树枝,痴痴地划在地上,练习写字。看得出他并未上过私塾,字总是歪歪斜斜,字体也没有一点规格,可是他乐得这般,总是有事没事地透露出自己想要上学的念想。 莫忆苍看在眼里,总会时不时地对他指点一番,与他一同摇头晃脑,那诗句,那古词,她一直都是背的滚瓜烂熟,而路迪,总是记不起来下一句。 同样的花草美景相应,同样的两人苦读诗书,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有过那么一段美好,好像回到了过去,明明想要摆脱的回忆,却让她又重新生机勃勃起来。 眼前的路迪,真真实实,有两颗虎牙,有深深酒窝,而且耳朵还不好使,每天穿得邋里邋遢,晚上的时候,眼睛如会如星星般明亮,早晨的时候他总会比她早起,去山上替她端来洗脸水,那水永远盛在变了色的铁盆子里。而她总是笑话他的记忆力差,笑话他的乱改诗词,不管是好笑抑或不好笑的事情,他总是那么憨憨地惹她笑话。 这样的日子,好像真的已让她忆不起,那个比自己大三个年岁的男孩子了。 而此刻柳叶镇的宁静,却是太子府的波澜。 太子府。 杨皇后怒气冲冲地坐在高堂之上,脸色绯红,胸口起伏,身旁的心腹小宫女唯唯诺诺地闪着小扇子,大气也不敢出,她是知道杨皇后的脾气的,生怕自己一个闪失,自己又要跟着遭殃了。 “下去!”杨皇后一把打掉宫女手中的折扇,瞪了过去。 宫女识相地退了下去,顾不上礼仪,捡起扇子,飞快地小跑着出去。 慕容南康见宫女带上了门,扑通一声,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杨皇后责骂,一直以来,只要自己做错了事,都是这样的,从记事起,就是这样了。 原来,那一日,慕容无心来见过莫锦歌之后,慕容南康就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是知道的,母后是如何打算。一计顺水推舟,将莫锦歌放到慕容无心身边,既能监视他,还能乱了他。 可是他怎么会答应呢?明明是自己倾心的女子,凭什么要让给慕容无心那个好色之徒。于是,慕容南康求不过自己的强势固执的母后之后,毅然地不顾杨家人的反对,执意将莫锦歌强行地买回了太子府。 一时间,整个烨城,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当今太子倾心于旖红阁红牌姑娘莫锦歌,替她赎了身,收进了府里,金屋藏娇。 原本,得知紫金令牌是假的消息后,杨皇后亦是不打算让莫锦歌继续待在那旖红阁的。那慕容无心深受皇帝的喜欢,她心里自然是要想办法制住他,不然说不定哪天就造了反了。 正巧慕容无心这般好色,杨皇后自然是想他收了莫锦歌的好,一来可以继续臭掉他永黎王荒淫好色的名声,再来莫锦歌还能替自己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何乐而不为? 只是,不争气的太子爷,偏偏喜欢上了她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不?竟然还给要回了太子府,毁了自己的全盘计划。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本来这个祸水她是要一锅端给那慕容无心的,结果却让自己的儿子给招惹上了。 恨铁不成钢,想到这里,杨皇后不由得一股怒气涌上,在太子府大发雷霆。 “母后,你懂爱么?”一直一声不吭的慕容南康,在杨皇后终于停嘴后,很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放肆!你这是在责问你自己的母后吗?”杨皇后没想到自己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会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不是顶撞,却让她不由得蒙住了。可是,只不过一瞬间她便反应了过来,胸中的怒火愈烧愈烈,一时气不过来,直接拿起茶几上的茶水杯子,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的碎片碎了一地。 “儿臣不敢,只是恳求母后能够看见儿臣的心。”慕容南康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可是腿又不敢挪动丝毫,他有些惶恐,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他必须要坚持,他必须要说服,他听了母后一辈子的话,唯独这一次,仅仅这一次,他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到锦歌,她是他后半生的幸福。 杨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想尽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毕竟跪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一想起莫锦歌那个妖女,她的牙齿就咬的咯咯直响,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当初就是看中了那个臭丫头有那么一丝姿色才让她进了旖红阁的,如今这么脏了,还妄想凭着这一点姿色进来太子府? 呸—— 她在心里咒骂着莫锦歌,要不是儿子把她藏了起来,她非要拔了她的皮才解恨。 慕容南康见杨皇后没有动静,还以为说动了她,他稍微挪了挪跪得有些麻木的双腿,再次开口,“母后,儿臣真的是真心喜欢锦歌的。希望母后成全。”一直放在心里的话,现如今终于有勇气一口气说了出来,慕容南康的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他重重地磕了个头,恳求这杨皇后的成全。 哐当又是一声,屋子里半人长的花瓶被杨皇后一把推倒,她气急败坏,指着慕容南康吼道,“成全!堂堂太子爷为了一个卖笑的求我成全!?你要知道我要她死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她讽刺地笑,指着慕容南康的手不停地颤抖,她气坏了,若是莫锦歌站在她面前,她想她一定会撕碎了她。 门外守着的宫女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里面就是闹翻了天,她也断然是不能进去劝慰的。一路经过的侍女侍者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连走路都自然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更加激怒了里面的皇后娘娘。 “母后,儿臣今生定是要娶锦歌的,她已经怀了我的骨肉!难道您也不要您的皇孙了吗?”慕容南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后,他慌了,乱了,害怕了。想了又想,母后绝对是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的,自己这般执着岂不是害了锦歌吗? 情急之中,慕容南康便口无遮拦,随口说了一句莫锦歌已经有了孩子,他不得不拿孩子保住她,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什么!?”杨皇后在那一刻颓然地靠在了椅子后背上,她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力气像全被抽空了一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费尽心机,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他忍辱负重,看着皇帝爱着别的女子,她全都咽了下去。怎么可以?“慕容南康!你这个孽子!”她挺直了身子,一股气使得她站了起来,直直冲了上去,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清亮地甩在了慕容南康的脸上。 慕容南康没有再吭声,他迎着她的手,稳稳地承受。他的嘴角有血丝溢出,他没有躲,也么有退,他知道自己上了母后的心,费了她的努力,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男人,他不想做太子,不想身在皇室,不想要江山,不想要,什么都不要,只要莫锦歌,只要能做莫锦歌的男人,他有何惧。 可是,这世间的事,总是那么悲催,纵使他再怎么努力讨她欢心,却仍然得不到她的心。 可是,哪里有什么孩子?他何时碰过锦歌一丝?他那么珍爱她…… 而她,那么倔强的女子,怎么会委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即使,自己是太子,也没有例外。 杨皇后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愤恨地拂袖而去,留下默不作声的慕容南康,把门摔得砰砰作响,像是要散了架一般。 ------------ 第八十二章 求 侍者侍女们依旧不敢进门,每当这些情形,她们总是避而远之,主子的事,又岂是奴才奴婢们过问得了的?顶多也就是背对着胡乱猜测一番,就算是明白人,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白,身在这个太子府,生存的准则便是,糊涂的人,才能活得久。 这只是个充满阴谋与欺骗的地狱,而所谓的太子,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慕容南康当然知道,门外的人窃窃私语着,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在地,原来,脚早已跪得麻木了。 慕容南康揉了揉,这才重新站了起来,他跺了跺脚,还未缓解腿上的麻木便急急地出了门。门口自然是徘徊着一些人侍者侍女们的,他们没有想到太子爷就这么突然地开门出来了,都不由得吓了一跳,鸟做群散,慌慌张张地各自走开了。 慕容南康没有去追究什么,他只想快点赶到锦歌的身边,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就要被母后列入黑名单了。 太子府的花园里是百花齐放,无关乎季节,无关乎天气,每天每天的,都有百花争艳。只因母后要,于是花儿也得必须不分四季地开。 慕容南康是怕她的,从小开始,直到现在,他从未忤逆过她的意思,他总是乖乖听话,他知道,没有母后做不到的事,他要做的只是服从便可以了。 穿过花丛,慕容南康没有觉得那美景有多美好,反倒被那些争艳的花朵压抑到不行,它们似乎都在嘲笑他,永远只是个傀儡而已。 而这次,他绝不会听她摆布!慕容南康暗下决心,催眠般地碎碎念叨着,手也不禁握成了拳。 终于,假山到了。 太子府里,只有一块地方,是属于慕容南康的天地,那就是假山里的空洞。那空洞是天然形成的,原先只是堆砌假山的石头形状而已,久而久之,那假山上长满了青苔与长草,渐渐地掩盖住了,慢慢地就形成了隐蔽的山洞,挤一挤,足可以容下三人,而那长草是天然的屏障,外界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这里,曾经是他的天堂。 而现在,莫锦歌就被囚禁在这里。 是的,囚禁。 她要走,她能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求他,骂他,诅咒他。她不愿意与他一起,她总说要回去寻她的妹妹。什么妹妹,怕是回去见她的心上人吧。当然,他也深知她有着深不可测的武功。自然,他有他的办法,不然母后如何得以放任锦歌在旖红阁呢?他让她服下了毒药,使得她全身麻木无力,有口却不能言。 四下无人。他掀开如门帘一般的长草,进入了假山的山洞内。莫锦歌睁着眼睛,饱含着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洞里那么暗,那神情,慕容南康看不出是她在哀求还是在怨恨。 “锦歌,我真的留不住你么?”慕容南康上前一步,轻轻抚着莫锦歌的脸,而自己却是一脸的痛苦,见莫锦歌没有丝毫反应,他竟然疯了一般地使劲摇着莫锦歌削弱的肩膀。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才想起自己喂了她毒药,原本激动不已的慕容南康又在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开始喃喃自语,“锦歌啊,你知道么,母后今天狠狠地打了我,你看,血啊……”他指着自己肿起的脸颊,将脸凑到了莫锦歌面前。 莫锦歌拼了全身的力气,往后缩了缩,她知道慕容南康喜欢着自己,可是她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疯子! “啊……锦歌,你怕我?为什么要怕我呢?我这么爱你?”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又想到莫锦歌不能说话,于是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不是怕我,你是怕母后……你怕母后会伤害你,会伤害我,对不对?”他越说越兴奋,最后他将莫锦歌一揽,环进了自己的怀里。 莫锦歌拼劲全力想要逃离,可是却使不上丝毫的力气,只得让他紧紧抱着,动也动不了。 “不怕不怕。锦歌,我是她亲生的儿子,她不会伤害我的。”慕容南康轻轻地拍着莫锦歌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可是,她却说要杀了你。我决不允许!” 莫锦歌的身子一抖,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这个男人,虽然疯癫,可是那个女人,却是嗜血恶毒啊。现如今不管落到他们母子不管谁手里,自己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怕不怕。”慕容南康似乎感受到了莫锦歌的颤抖,他更加温柔地安慰着她,“我会保护你的。今日里,我就跟母后说了,你怀了我的骨肉!” 莫锦歌心里一股怒火蹭地就冒了出来,凭什么要毁自己的清白!怒火将恐惧掩盖,她眼睛瞟了一眼身旁的慕容南康,他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着,可惜她没办法开口,不然她一定骂得他狗血淋头。 “锦歌,母后信了。”慕容南康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抱着莫锦歌的手紧了紧,继续沉静在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当上太子妃啦!”想到这里,他开始咯咯地笑,让人毛骨悚然。 莫锦歌气得身子只抖,可是全身的无力让她无法动弹,她使劲全力,最终却也只挪得动脑袋。慕容南康似乎感觉到了,他突然地放开了莫锦歌,将她的身子摆正,面对着自己,一脸兴奋地问她,“锦歌,你答应了?只要你答应,我就放了你!我们一起来面对!” 莫锦歌心里猛地一惊,她只听进了三个字,放了你。 莫锦歌想,暂时的妥协,算不了什么吧。只有妥协了,她才有机会去找寻自己的妹妹。 又是一大清早,南康太子的卧室里,情景怪异得很。 慕容南康将侍女们都潜了出去,自己开始洗洗漱漱,而莫锦歌便傻傻地立在一旁,恍若不存在一般。待到更衣的时候,慕容南康左摇右摆,却没能把衣服给理得清楚,他有些求助般地望向了在一旁发呆的莫锦歌,“锦歌,你帮帮我可好?” 莫锦歌恍然回神,诺诺应道,“是。太子殿下。”边说边踱到了他的身边,替他将衣裳给抚平整。 慕容南康本是坚持笑着的脸,渐渐地垮了下来,他一把握住了莫锦歌的手,皱着眉问道,“锦歌,是不是我太委屈你了?” 莫锦歌来不及将手抽回,她低下来头,默默无语,不想将满脸的不情愿让他看见。 慕容南康自然没有多想,以为真的被他给说中的心思,不由得声音大了一些,仿佛是承诺般地说道,“锦歌,我定不会负你的!今日里我便带你去找母后,我去告诉她,我要娶你为太子妃!” 莫锦歌的身子抖了抖,仍然没有抬起头。她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慕容南康丝毫没有察觉。 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她的心里的痛苦多过身体上的百倍。昏天暗地的山洞,她多么希望温泽轩也像曾经找寻忆苍一般,为了她舍弃一切,奋不顾身地回来救她。可是,她等了那么久,等来的永远只有慕容南康那个疯子。她是知道的,他去继续他的复国大计去了,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找寻宝藏,定是回不来了。 嘴角一丝丝微笑浮起,前些日子,她知道了,父亲的名字,莫子木。那慕容家,那杨家,通通是拆散父母亲的幕后黑手,是杀死父母的间接凶手!她怎么会这般地让他们过得舒舒坦坦呢?她要报复! 这不关谁的事,怪就要怪你慕容南康,偏偏要留下一个仇人之女在身边。 莫锦歌诡异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良久,她算计着,既然离不开,那便就闹他个天翻地覆,待到泽轩回来时,她也算替他出了一臂之力了。 永远地,她都是泽轩的人,无论身在何地,她心里也永远只有他一人。她想,等泽轩拿到开国的宝藏,她会站在城楼上替他打开那城门,看他穿着金色铠甲,率领着千军万马,站在最前方,笑着接她下去那高高的城楼。然后,自己回去了胭脂巷,永远地与妹妹一起,她让妹妹失去了娘亲,她就要赔她一个姐姐,她会好好保护妹妹,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以后她们再也不用任人摆布,让人鱼肉了。 慕容南康见莫锦歌半天没有言语,傻傻地不以为她怎么了,不由得将她往怀里紧紧地一箍,温柔地问道,“锦歌不信么?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啊!” “信。”莫锦歌终于抬起了头,她笑,眼里带着泪,妩媚之中又带着楚楚可怜,看得慕容南康回不过神。莫锦歌抚了抚他额头上的碎发,轻声地说道,“殿下,出门前,让锦歌替你梳好这个头吧。” 慕容南康受宠若惊,他重重地点头,眼睛里有些潮红,旋即坐在了铜镜之前,乖乖地等着莫锦歌拿着金镶象牙梳缓缓靠近。 莫锦歌的手很轻,一下一下,梳理着他本是柔顺乌黑的发丝,慕容南康享受至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看见莫锦歌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诡异神情。 一只白羊脂和田玉簪子,轻柔地将他把发固定起来,慕容南康铜镜里看了半响,脸上露出的是得意之色。 他用手又抚了抚本已经梳得一丝不掉的发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锦歌,本来我是有些怕的,可是现在,就算我知道母后定是要责罚于我,我都已经不怕了!” 莫锦歌点头,从慕容南康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撒娇般地说,“嗯。锦歌,也不怕。就算皇后娘娘要锦歌死去,为了殿下,锦歌也死而无憾!” 慕容南康听了这话反倒急了起来,他局促地说道,“怎么会呢?锦歌,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莫锦歌应了一声,乖巧地点头,慕容南康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莫锦歌环在他腰间的手,宠溺般地说道,“锦歌,我们起身去吧。早些点到,去给母后请个安。” 莫锦歌缓缓起身,还不忘扶着慕容南康。被迷惑了心智的慕容南康,只是一味的溢于言表的高兴,丝毫没有觉察到莫锦歌的变化。 一路的颠簸,里皇宫越来越近,慕容南康的脸也渐渐地苍白了起来。莫锦歌看在眼里,时不时地试探他,“殿下,若是担心,我们还是回去吧。” 越是这般,越是激起了慕容南康的那股拧劲,不无例外的,慕容南康的回答均是,“不回去!我一定要个锦歌一个交待!” 莫锦歌一脸的感动,隐藏着眼底里即将涌出的复仇火焰。 吁—— 马车停在了东片宫门口,万直门,这里均是嫔以上的后宫佳丽所住的地方,皇后娘娘住在东片宫中央,贤德殿。 慕容南康走在前,莫锦歌低头跟在后,穿过层层叠叠的寝殿,曲曲折折的细廊,这东片宫美若仙境。成片成片的百花,争奇斗艳,有荷塘有锦鱼,有金色琉璃瓦片闪着耀人眼的金光,风拂过,到处都是清新的花草树木的香味,还有层层绿叶掩盖不住的雍容华贵,凤与凰雕刻的柱子,却又是显得那么的祥和。 “太子殿下金安,奴婢这便去通报。”慕容南康在贤德殿门口站定,一个身穿紫衣的年长宫女领着所有的宫女们跪拜,待到慕容南康示意他们起身之后,那宫女便匆匆进殿内通传去了。 莫锦歌抬头望了一眼挂在殿上的牌匾,贤德殿,嘴角又扬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嘲讽的笑。贤德殿,顾名思义,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必须要拥有女子该有的贤良淑德,她才能资格做皇后,才能够有资格入住这贤德殿,那杨知水,她又哪里配呢? 慕容南康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左右来回踱步,打发着忐忑的时间。莫锦歌不言不语,一帮站着,看他来来回回。 ------------ 第八十三章 傻子南康 “殿下,皇后娘娘请您与这位姑娘移驾偏殿等候。”那紫衣宫女匆匆出来,迈着小碎莲华步,在慕容南康面前站定,欠身说道,提到莫锦歌时,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慕容南康本是苍白的脸更加地苍白了,甚至冒出了微微的细汗,他回神过来时,那紫衣宫女已经上前走了几步,正在回头等着他二人,“殿下……” 慕容南康忘了莫锦歌一眼,牵强一笑,那一笑,让锦歌心里有些微微的痛楚,其实,那南康对自己,一向都是很好的。 走过长廊,便到了偏殿,清凉殿。 为何要选在偏殿呢,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是好事。慕容南康有些手足无措,却不在踱来踱去,只是傻傻地站着,看着莫锦歌,不停地攥着手里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轻轻地脚步声响起,摩挲着地面,外面有微风轻轻吹,有那金银翡翠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在门口时却停住了,慕容南康赶紧上前几步,在门口候着,开口道,“儿臣拜过母后,母后金安!”一直以来,在自己强势的母后面前,他总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从小开始,他就学会了要听话,要乖巧懂事。 莫锦歌欠身,随着慕容南康拜到,“奴婢拜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金安!”慕容南康叮嘱过的,在这宫里,还是称奴婢的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杨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莫锦歌站直了身子,她头上的那支凤凰金步摇耀得她眼睛生痛。杨皇后虽然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已经年近四十的她却风韵犹存,脸上光洁平整,只是那张脸实在是绷得太紧了,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咄咄逼人。 “今日里不仅仅是来请安的吧。”杨皇后瞟了一眼莫锦歌,问道,话虽说的不经意,却又带着威慑。 “是……母后,儿臣确实是有一事相求。”慕容南康唯唯诺诺上前,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开口,“锦歌如今有了身孕,儿臣想给她一个身份。” “一个丫头,你要给什么身份?难不成你堂堂一个太子爷,要立一个青楼女子为正妃不成?”杨皇后的脸变得有些微红,她直戳戳地指着在一旁楚楚可怜的莫锦歌,“究竟是你想,还是这个贱人想?” “娘娘,太子与锦歌,是真心相爱的。”莫锦歌自然是知道如何添油加醋的,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杨皇后被气到不行,说不出一句话。真心相爱?那慕容南康在一旁连连应着,仿佛她这个做母亲的倒是个恶人,活生生地拆了他们两人。 气不打一处来,杨皇后一拂袖,直接掠过了他二人,重重地斜靠在了殿中央的席子之上,她的呼吸沉重,似乎想要平静下自己的怒气。 莫锦歌趁热打铁,匆匆几步上前,跪在了她的脚边,不言不语,几滴泪洒下,慕容南康便也受不住了,也上前并排跪着,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母后,我与锦歌,是真心相爱的。求母后成全!” 好一个成全! 杨皇后看也没看跪着的人,直直地向一个方向望去。莫锦歌偷偷瞄去,那只是一扇关着的窗子,什么也没有。静静地,谁也没敢说话,渐渐地听着杨皇后的呼吸变得平缓,四周也越来越静,只听得见门外的鸟儿是不是冒出的叽叽喳喳,她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好像看见了什么一般,看的出神…… 良久。莫锦歌的膝盖都已经跪得发麻,想象中杨皇后的暴怒,却迟迟没有爆发。 “成全?南康,真是这般喜欢这丫头么?正妃,如何能给一个青楼女子呢?”杨皇后的声音出奇的静,莫锦歌又偷偷地瞄了一眼,她的脸如同声音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静了下来,她轻启朱唇,没等慕容南康回话,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先让她待在你身边做个侍女吧,待到烨城的人都遗忘了曾经旖红阁的莫锦歌之后,本宫再为你做个打算吧。”她说的淡淡然,与刚才截然不同。 慕容南康微微一怔,似乎没有反过来,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眼眶竟然又潮了起来,连连磕头应道,“谢,母后成全!” 莫锦歌自然是没有想到,她头脑突然地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听到慕容南康咚咚咚的磕头声才回过神来,她重重地咳了一个头,额头砸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块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谢,皇后娘娘成全!” 究竟是铁石心肠的杨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心软了,还是她看破了自己的计谋。莫锦歌迟迟不敢抬头,心里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过滤了一遍。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的杨皇后,怎么可能会成全?难道她不怕慕容南康为此丢了太子之位?她不是一直都想替太子找一个有利于己的女子联姻的么?一串串地疑问从脑海中浮起,莫锦歌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猜不透看不懂的时候,才是最恐惧的时候吧。 “不过,本宫也是有条件的!”就当慕容南康磕头磕得咚咚直响的时候,杨皇后又开了口,她依旧没有看他二人,依旧是望着那扇关着的门窗,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切莫让你父皇知晓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别说肚子里有了孩子,本宫照样杀无赦!”恶狠狠地一句话,她说的平淡至极,仿佛是在梦呓一般。 “是!母后!”慕容南康自然是不在乎的,不过是保密而已,他定是做得到的! 莫锦歌听着,却始终是埋着头,保持着磕头的状态。莫非,杨皇后真的是心软了么?莫锦歌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久久抬不起头来。 慕容南康见莫锦歌这般,以为她是太过高兴,不由得拿手肘戳了戳她,示意着她谢恩。 莫锦歌这才抬起头来,脸被血液涨得通红,她面无表情,诺诺地答,“谢,皇后娘娘成全。” 回去太子府的路上,慕容南康明显的轻松了许多,还哼起了小曲。突然要想起了什么似地,他张了张口,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锦歌。” 莫锦歌没应,回头看了他一眼。 “孩子的事,母后记在心上了的。”慕容南康说话有些小心翼翼,他深知这些事情提起来会让莫锦歌有些难为情,“要不,我们赶紧要一个吧,免得被母后发现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莫锦歌本来心里就已经乱成了一团糟,这事情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提到孩子,莫锦歌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颤。不过,莫锦歌还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反应极快,眼眶一红,诺诺问道,“殿下竟然是这般看我的么?” 慕容南康自然是一头雾水,他见莫锦歌一脸哀怨,不由得心疼,“我哪般看你了?” “锦歌自知是在旖红阁待过这么久,可是,为了什么,殿下也是知道的。这么多时日,锦歌一向也都是矜持自检的,只盼是能将最完整的自己留在新婚之夜……”说到这里,莫锦歌的脸变得绯红,她柔弱地靠进了慕容南康的怀里,撒娇又带着些怨恨地问道,“难道殿下这般看不起锦歌么?殿下难道觉得锦歌……锦歌就这般卑贱么?” 梨花带雨的莫锦歌让慕容南康心里一阵慌乱,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锦歌,是南康错了。” 莫锦歌也不再言语,就这般靠着,靠在他的怀里,任凭着他轻轻安抚着,思绪已经开始神游,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一次,竟然是失策了。 马车吱吱呀呀向前行着,车内的人各自沉默念想着各自的心思,只有车窗前的铃铛清脆作响,还有那车夫的驾车声。 慕容南康以为事情就这般过去了,如同皇后所说的一般,待到大家都遗忘了旖红阁的莫锦歌便可以了,中途若问起孩子的事,只能假装了,大不了到时候抱来个女婴充充数,这皇宫之中,什么异事都是平常,见不得光彩的事多的去了,天不知,地不知。 可是,还只过了一日,意想不到的事便发生了。 太子府里跪了一地的人,个个伏地不起,头也不敢抬。来的人,是当今的皇帝与云妃娘娘,要知道,这些年来,皇上从未来过太子府,仿佛都已经成了习惯。人尽皆知,皇帝偏爱云妃娘娘,对皇后娘娘多半是冷漠,而杨皇后的不得宠,使得太子也跟着不受皇帝的喜爱,就连那个才从灿城回来的永黎王爷,皇帝对他都好过对太子的态度。只是,谁又敢去谈论皇帝的偏心呢? 今日里,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突然地驾临太子府。众人惶恐,这些时日发生了那么多事,谁能想到的,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儿臣恭迎父皇,父皇金安吉祥!”慕容南康自然是诚惶诚恐地跪在了人群之前,磕头请安,而对着云妃时的语气,又自然而然地高调了一些,“恭迎云妃娘娘,云妃娘娘金安!”一直以来,母后都是不怎么待见这个云妃娘娘的,而他,正好也很不待见她的皇子,慕容无心。 明晃晃地身影,挺直地站着,一只手搭在云妃娘娘抬起的手肘之上,明明是威慑八方的皇帝,却仿佛极其依赖身边的那个女子。他一脸的肃穆,一挥手,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想波澜不惊的海一般沉稳,“起身。” “谢父皇……”“谢皇上……”太子府的侍者侍女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待到太子爷起了身之后,才站起了身,纷纷诺诺地往两边散开,分成两排整齐地候着,为中央的皇帝娘娘让出了宽宽的道路。 “太子,你随朕进来。”皇帝的脸依旧没有表情,他总是淡然地说话,看不出一丝情绪,“莫锦歌,你亦随太子一起来。” 慕容南康本是有些惴惴不安,听到了莫锦歌三个字的时候,他脸色瞬间苍白,往人群里看了一眼,莫锦歌穿着的是侍女的衣裳,她低头而立,看不清表情。 众人均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事情的缘由,任是谁都大概猜出了七八分。待到皇帝与云妃起步,慕容南康这才缓缓地抬步随着一起往厅堂内走了去,步步沉重,待到走到莫锦歌身边时,一把用力的抓起了她的手,似乎在予以她给自己支持下去的力量。 只有莫锦歌才能感觉到,他的身子,竟是止不住地颤抖。母后那日的话在耳边响起,杀无赦,就算了孩子,也会杀无赦! 以前他总期盼着父皇能来太子府看他一次,可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来到这太子府,却是来兴师问罪,他现在倒宁愿他永不要来。 转头看了一眼在他后侧的莫锦歌,始终是低着头,默默前行,他突然有一种想要逃避的想法,若是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逃离,该有多好啊。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有太多太多的牵扯,太多太多的重负。 “朕实在是没有想到啊,那般精明的杨皇后,怎么也能容忍你做出这般事情呢?”慕容嘉德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莫锦歌,对慕容南康说,言语间似乎有些不屑。 云妃娘娘坐着,沉默不语,定定地也看着莫锦歌。她曾在无心的书房里见过这样一幅美女画卷,那画卷里的女子,像极了眼前的莫锦歌,只不过,那画卷的落款上,却是一个“苍”字。 她自然知道那是谁,只是时隔那么多年月,由于杨皇后的原因,她无法能寻回她们,而现在,她也几乎都已经认不出当初的那个莫家小姐了。无心这般吊儿郎当,要不是那个落款,她还以为只是个被无心看中的女子而已。 而现眼前的这个女子,看了又看,云妃又觉得不尽全像,仅仅只是眉眼间有些神似而已。 ------------ 第八十四章 废太子 慕容南康自知一向以来,父皇并不对自己喜爱,一说起自己的母后,他不免有些难受,特别是当着另一个妃子的面前,这云妃娘娘生的慕容无心,比自己差得远了。想到那个纨绔兄长,慕容南康头脑一热,一句话便蹦了出来,“儿臣哪里及得上皇兄!” 话一出口,莫锦歌心里反倒踏实了。这慕容南康不知是真傻还是怎么了,竟然铮铮地顶撞了皇帝。慕容嘉德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不正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么?唯恐天下不乱的莫锦歌自然是知道,机会来了。 果真,云妃娘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些尴尬地移了移身子,眼往四处看去。慕容嘉德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也骤然皱起了眉,他狠狠地拍了一下红木茶案,闷闷地声响让慕容南康紧紧地闭上了嘴,低下了头。 “臣妾的错,都怪臣妾没有教导好无心。”云妃娘娘见皇帝已经有了怒气,赶忙打圆场。 慕容嘉德一听,心中更是气愤,好一个慕容南康,好一个太子爷,果真是那个杨知水的好儿子!要不是杨家,他那里肯让杨知水做皇后,让杨知水的儿子做太子,明明皇长子便是无心!若不是杨知水的威胁,无心又怎会小小年纪就被遣去了千里之外的灿城。 他心里清楚的很,无心现在这般的吊儿郎当,也怕是为了留在云妃身边吧。就算不是,他真真地是学坏了,那也是自己的错,没能将他留在身边好好教导。 他一直都很恨地记得那一年杨知水明目张胆的威胁。 慕容嘉德看了一眼云妃,她眼里已经有了晶莹的光,心里一阵心痛,怕是她也正在自责着吧,扭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慕容南康,一股气冲冲地发向了他,“放肆!无心是太子吗?你慕容南康才是太子!你身上的担子若是不想担,想要逍遥快活,那朕就成全你!” 他今日里来,本来就是这个目的的。慕容南康在杨知水的控制之下,招人话柄的事是坚决不会有的,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慕容南康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眼中,当初母后的话,他还以为只是吓唬自己而已,哪里知道,父皇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件事情罢黜他的太子之位。 莫锦歌见慕容南康已经吓得傻掉,趁这机会,眼一红,往前一跪,看似求情,却是在添风加火,“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年轻气盛不懂事,都是锦歌的错,是锦歌误了殿下!皇上要怪罪就怪罪锦歌吧!”她声声哀求,余光一瞥,果真,慕容南康那一霎脸色苍白,他自然是不会让自己替他担了罪名的。 莫锦歌心里一阵罪恶感涌起,自己是在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啊。可是,这念想转瞬即逝,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此时此刻,切莫不能心慈手软。 慕容嘉德自然是不会理会莫锦歌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太子之位。他只是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伏地而跪的女子,指着慕容南康,颤巍巍地说道,“你太让朕失望了。” 做戏自然就是要做得像,那生气自然是要有生气的样子。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杨皇后教子无方,才使得慕容南康贪恋美色,失了太子爷的身份。无论过程是什么,结果他都会是定他个或大或小的罪名。 当然,这其中,得看慕容南康把事情闹得有多大了。 自己一直多是倾尽心机算计别人,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来算计自己的儿子。也罢,慕容嘉德看着在一旁站着慌了手脚的慕容南康,狠了狠心,谁叫他也是杨知水的儿子呢?他遭了杨家一辈子的算计,也该是时候还回来了。 慕容南康见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不由得慌了心神,他连忙跪在了莫锦歌的身边,生怕自己的父皇怪罪于她,连忙帮她求情,“父皇,儿臣的错,儿臣有错,儿臣知错了。”他以为,认个错,便无事了。殊不知,一屋子的亲人,竟然是个个都想要算计着他的。 他还以为,莫锦歌是真正地替自己求着情,他还以为,父皇是不会为了这等事责罚于他的。他还傻傻想地替心爱的人顶着罪名,他还傻傻地想着,他顶下了,父皇定是舍不得拿他如何的。他是她的爱人,他是他的儿子啊…… 可是,很多事都是事与愿违的。 “你知你有何错?”慕容嘉德依旧是带着怒气的声音。 “儿臣不该,不该……”慕容南康支吾了半天,始终没有把话说得完整,他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难道说自己不该与锦歌在一起?若是这般,那自己以后断然是无法与锦歌在一起了。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这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地死结。 要么认错;要么要锦歌。 难道就不能像母后一样,让父皇接受锦歌么?慕容南康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如再拼一拼好了。他自知父皇不喜爱自己,但是毕竟,他是他的亲身儿子。 “父皇,儿臣错在不该爱上了一介平民。”慕容南康磕了一个头,天真的以为,只要凭着自己的一腔深情,定能换得如愿。 慕容嘉德心里一怔,心里不由得重新开始认识跪在眼前的这个人。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将杨知水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对他不管不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长大了,学会了有担当。刚开始得时候,他还满满以为太子会为此推脱责任…… 心软,也不过只是一时。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云妃,他欠他们母子太多了,他也不允许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社稷就这样拱手让给了杨家,他心里只有一个太子人选,那便是无心,无论他是真的不成器还是假的不成器。 “放肆!一个烟花女子,不清不白!怎可以与其厮混?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慕容嘉德语气威严,怒指莫锦歌,“好个妖女,朕岂能让你再继续祸害太子?!”多年朝纲算计,他将慕容南康拿捏的死死,他不过几句话便试探出,这莫锦歌,果真就是他的死穴。 他不能惶惶然因为名声而定了慕容南康的罪名,皇家子弟贪念美色的比比皆是。但是,他却有足够的把握激发他的叛逆,最终以忤逆罪罢黜他的太子位。 云妃是个懦弱无心机的善良女人,一直以来便是。活在慕容嘉德的羽翼下,从未改变,她自然是看不出这看似平静里的拔弓张弩。她只是单纯地担忧这个姑娘,只因为她与忆苍相似,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当初欠下的莫家的情。 “皇上息怒,息怒。”她知晓皇帝是发了怒的,连忙站起几步移到他的身边,替他抚背顺气,轻声安慰,希望能够平息他的怒火,以免殃及孩子。在她眼里,无论是莫锦歌还是慕容南康,都与她的无心一般,都只是孩子。 慕容嘉德自然是知道云妃的心思,他一直都是这般了解她,她杨皇后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一向以来,他最听她的劝了,只要她安慰几句,他便莫名地平静下来。可是如今,他是有目的的。挥了挥手,他将云妃的手重重地推开。 “父皇!”慕容南康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更加地慌乱了起来,他跪着移动了几步,挡在莫锦歌身前,连连求情,“锦歌不是妖女,锦歌没有祸害儿臣啊!”一字一句,仿佛撕心裂肺。 “不是妖女,又怎让堂堂地太子变成这般模样?你看看你自己!”慕容嘉德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微吼道,仿佛真像一个父亲,怒斥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般,气极无奈。 “父皇,儿臣是不争气,但儿臣与锦歌是真心相爱的!如今,她已经怀了儿臣的孩子,父皇怎可不要自己的皇孙呢?”慕容南康见自己的父皇已经铁了心要将锦歌置之死地,不由得眼眶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七尺男儿,什么膝下黄金,什么有泪不轻弹,通通地抛诸脑后,他只想与他爱的锦歌偕老一生,为何老天总要给他这么多困难,就因为自己是太子么?他一手抹去滑落的泪,咬着牙,挺直了身子,定定地说道,“若父皇真对儿臣这般失望,那就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吧!只求父皇成全儿臣!” 一语道中。慕容嘉德心一惊,他竟然自己亲口说了。为了一个女子,他竟然连太子之位也不要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么?突然地,他开始喜欢这个康儿了,他从未把他当过自己的皇子,就在这一刻,他对他,竟然多了那么一丝敬佩。他比自己这个父亲,有勇气多了。 莫锦歌脸上亦是一脸的诧异,她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好像自己真的怀上了慕容南康的孩子一般,坚硬如同磐石的心,正一丝一丝化成了水,溢出眼眶。江山与她,他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得一人如此待己,人生还有何所求呢?为何,这人偏偏不是泽轩而是慕容南康呢? 莫锦歌在那一刻迟疑,她不再毫无畏惧,她开始担忧他的结局。默默地跪在一旁,莫锦歌潸然泪下,攥着腹前的衣料,纠成了邹巴巴的结。 “反了你!”慕容嘉德的声音依旧带着怒气,可他的心却没了底气,同样是儿子,为何自己这般偏心。他站起了身来,左右踱步,掩饰自己焦躁的心,他有些乱了,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看着慕容南康,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以为朕非得让给你做太子么?” 或许是见父皇将焦点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慕容南康反倒平静了许多,他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这些天,他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他早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太子了,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在百姓间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而他,求完了母后,还得求父皇,求了一遍又一遍! “父皇,儿臣有错,儿臣知错。可错就是错了,儿臣甘愿受罚。”他头挨着地,静静地说话,不敢抬头不敢移动半分,他在乞求,乞求自己的父皇,成全自己的念想,“孩子也有了,您狠心不要他么?锦歌虽然是青楼女子,但她亦是儿臣所爱之人。为她,儿臣无憾。” 一字一句,如同在凌迟着莫锦歌的心,眼泪肆意,打湿了衣襟。她想开口,想挽回一些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她却发现事情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自己要真的开了口,怕是会更加激怒了皇帝罢。她如愿以偿,将事情闹大了,可她却又莫名其妙的难受了,后悔了。 南康,他一直以来,做错了什么呢? “皇上……”云妃扶起跪在地上的慕容南康,担忧地望向不停来回踱步的皇帝,想要开口劝慰。 慕容嘉德站定,打断了云妃的说话。事到如今,已达到了目的,他也不想继续这般下去,他甚至害怕看见南康的眼睛,他心里有愧。愤恨地一甩袖,慕容嘉德扔下了一句话,跨了几大步夺门而出,“你这般不争气,守着你的美人过你的逍遥日子去吧。朕就成全你!真是丢皇室的颜面!” 消息不胫而走。 四处的流言如秋季的落叶,漫天飞舞。 南康太子要被废了。 从哪里传出的,不得而知,或许是从太子府,或许是从皇宫里,无风不起浪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慌了阵脚的,首先便是贤德殿的杨皇后。 她没有去找慕容南康兴师问罪,她早已被自己的儿子说服,感情上,她承认自己输给了康儿。她看见他落泪后,在一刻苍老了许多,曾经的她,也多想有这样一个男人这般对自己,可是她等了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于是,她只得变得越来越强势地来保护自己。 ------------ 第八十五章 杨皇后的反击 谁都不知道,铁铸成的杨皇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柔弱的心。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 这一辈子,她累够了。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保住儿子的一片江山,无奈皇帝根本就不想留给南康。这个男人,她等了那么多年,看样子是等不到了,既然他这般无情,自己又何必再继续傻下去呢? 多少年了,他守着云妃娘娘,从未正眼看过自己,做了那么多,用尽千方百计,也没能换回他的心。 累了累了,终究不是自己的。 而如今,她只独独希望皇儿能够稳坐江山,得天下之权,以保一世安康。 如今,看来这一丝希望,慕容嘉德都不愿给予自己了。 废太子的谣言,让她惶恐。 这个男人,多么可怕啊。 是谁当初帮替他平了乱,他才得以稳坐天下?是杨家!是谁答应了杨家,让杨家之后坐上太子之位,日后登基为皇的?是慕容嘉德! 什么狗屁承诺,皇帝有任何?还不是一样食言! 你不仁,又何来我的不义? 站在贤德殿外的杨皇后笑了,眼神虚无缥缈地望着正东方,风轻抚着她似乎想要平抚她内心的焦躁与难过。她的身后,满满的一地狼藉碎片,宫女们忙里忙外收拾着,小心翼翼。她没有回头看,只是想着,这么多年了,似乎自己始终都改不了这砸东西的坏脾气。摇了摇头,继续笑着,苦涩而又无奈,犹如当初她眼睁睁地看皇帝与云妃携手站在一起,怒目对她一样。 一个复仇般的计划在她心里缓缓升起,一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杨皇后,又怎会坐以待毙? 是夜。 宫里的夜晚却与宫外不同。才不过戌时,差不多便只有侍卫在外巡逻了,偶尔有几个小宫女匆匆来去,多半也是去给皇帝送茶水的罢。 慕容嘉德虽然是抢来的江山,却委实是个功大于过的皇帝。他一般亥时之后才会歇息,之前的时间多半都是在批阅奏折,抑或是与重臣秉烛而谈。宫里的人都知皇帝的习性,奉上一壶提神的明前龙井送去御书房已经成为了习惯。 杨皇后,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还知道,虽然定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那云妃却是每个晚上都陪在御书房的。什么狗屁后宫不得干政,明摆着慕容嘉德是针对着自己,她本是没有去计较这些了,一辈子都已经过去了打扮了,满以为忍忍便会过去了。可是,这一次,他真是逼人太甚了,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是夜。 杨皇后早早地便安寝了,只是辗转反侧的,她没有睡着。黑夜里,她睁着已经充斥血丝的眼睛,瞪着,一眨不眨,像夜里的幽灵。她在静静等待着,等待应该传来的消息,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皇上,都快三更了,早些歇息吧,保重龙体啊。”云妃沏上热茶,温柔地说道,她眼里已经是抵不住的疲惫了,每日夜里,总得催促许多遍皇帝才会去休息。 慕容嘉德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发呆,其实,他已经足足呆了好几个时辰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杨皇后的疏漏,该如何来反击她呢?身为皇帝,一举一动都是要名正言顺,而杨皇后却是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万一惹急了她,勾结杨家造反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天下人均知,杨家是开国功臣,手里又握有重兵,要是真造了反,自是有人趁乱得取渔翁之利的,到最后,就算自己有把握得以灭了杨家,慕容皇室亦会元气大伤。 可是,年岁越来越大的慕容嘉德反倒没了年轻时候那般有忍耐,一次又一次地加大力度压制杨家,只希望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扳倒杨家,拔掉这颗毒牙,以让慕容皇室得享万世昌荣。 “咳咳咳……”已经是初夏的夜,仍然是有些微凉的,慕容嘉德只觉得领口有些冷冽,缩了缩脖子,轻咳了几声,没有应云妃。多年来,他与她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即便是不说话,也没有谁会怪罪谁。他想想,这也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幸事,身为皇帝,还能得这样一位知心人相携一生,实在不易啊。而自己,似乎亏欠她太多了,自始至终,也没能给她后位,尽管他知晓她不在意。 “皇上……去休息吧。莫烦这些事了,南康不也是姓慕容么?比起无心,他算是更好一些的吧……”云妃没有像以前一样就收了声,她替慕容嘉德把领口紧了紧,顺手就替他揉起了肩膀,好让他舒适一些。 在她看来,谁做太子,谁继承王位,必须是要能者居上的。虽然明知这些年亏欠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她心里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嘉德的安康,天下的太平。她知嘉德偏心无心,可是,她对多年不见的儿子实在有些恨不成器。有生之年,她只想好好补偿自己的儿子,但也没有想过,硬要拿江山来做补偿,这样是愧对了天下人的,她不想做千古罪人,也不愿嘉德这般做。纵使杨皇后这般娇纵刁蛮,她也权当是一个女人的争风吃醋而已,不该影响到下一辈的。 慕容嘉德没有感到吃惊,他是极了解身后的这个女人的,宽厚善良,事事总是为他人着想,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她的心透明的如同水晶一般。慕容嘉德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酸楚,若不是这些年他一直护着她,早就被这后宫里的女人们给吞噬得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呢? 摸了摸身后女人的手,柔软温暖,他紧了紧,闭上了眼,缓缓说道,“涵儿,在宫里这么多年,你还没看透么?” 话,哽住了喉。这些年,迫不得已儿子与自己骨肉分离,日日思念;这些年,被皇后孤立,身边的人诚惶诚恐不敢与自己牵上半点关心;这些年,那么大的皇宫,自己却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绿萝殿,总是担心受怕,害怕一不小心又要陷入谁的圈套,让嘉德伤神。她如何没看透,皇宫,这个金碧辉煌的城堡,处处是你争我夺的战争,处处是损人利己的陷害,处处是隐藏在笑容后面的血腥杀戮。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宫内人活下去唯一的信仰。仰仗着嘉德的信任与宠爱,她才得以活到至今,她又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既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何不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呢?”慕容嘉德手一拉,将云妃带入了怀里,他轻轻地环着她,感觉自己似乎没了力量,一股空荡荡反而充斥了了自己的胸腔,他只觉得自己近些年苍老了许多,曾经战争留在腿上的伤疤也开始反反复复地痛,每日每夜的折磨着自己,在痛楚中从梦中清醒。他下巴摩挲着她的洗发,眯着眼,看见几根白发,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老了,若是杨家掌了权,无心迟早会被视为眼中钉的。还有涵儿,若朕要是有一天不能为你做主了,你又要何去何从啊……” 皇帝一向是忌讳这些的,可是慕容嘉德不得不考虑到,万一百年之后,他先她而去,她与无心将要如何在生活下去。其实,这些时日,他总是忆起当初,他渐渐地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带他们母子回来,或许在宫外,就算是在莫家,也会比宫内过得好,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也不会骨肉分离。可是,年轻气盛时,只想要将爱的人留在身边,哪里想过这么多呢? “嘉德,不许你这般说,是皇帝,你是万岁啊。”云妃动了动身子,想反过身来看着他说话,而慕容嘉德却将她禁锢得极紧,使她动弹不得。她听着这话,心里极不舒服,一股担忧害怕涌上心头,她从未想过,他会离她而去,他是所有人心里的皇帝,而对她而言,他却只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神。 慕容嘉德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抚了抚她隐在发髻里的白发,说道,“涵儿,何来的万岁?你总是这般……”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些潮湿,只觉得鼻子里一股酸楚涌上,差一点就要留下了眼泪,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惆怅。他一直是愧对他们母子,若是连这些也给不了他们,自己岂不是太窝囊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直了直脊梁,大了些声音说道,“一直以来,朕都知道朕是对不住你和无心的,就让朕补偿给你们吧……” “可是,这对南康不公平……”云妃想了想,始终说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却又始终过不了这道坎。 “朕想的清楚。若是无心登基继位,你便是皇太后,你自然是会好好待南康的。若是南康登基继位,你觉得杨太后会如何待你与无心呢?南康最终不过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慕容嘉德手指摁在她的太阳穴,不停地旋着圈,想要舒缓她皱起的眉,“你说呢?” 云妃不再言语,她再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突然间,慕容嘉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云妃坐直了身子,向他望去。慕容嘉德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侧着头倾听着什么。虽然十多年未曾拿过刀枪,他依旧没丢当年的功夫。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屋顶掠过,不对,是几个人! 慕容嘉德听得清楚,刚准备开口唤来门外巡逻的御林军,门外打更的声音却响起了,“咚!——咚!咚!” 三更了。 门口的侍者轻轻敲了三下门棂,恭敬地报时,“启禀皇上,三更到了。” 话应刚落,慕容嘉德只听见“呃。”的一声闷响,就没了声音,他开口斥道,“你,进来!”虽然口里这般说,可是他心里却是想着看那个侍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夜的气氛实在是诡异。 放开环住云妃的手,慕容嘉德站起了身,却没有人应声推门而入。慕容嘉德感觉不妙,还未等他作何反应,几个身穿蒙面的黑衣人便幽灵般地从房顶降了下来,手持利剑,闪着寒光。 “啊——”云妃双手按在胸口,尖叫了出来。 领头的黑衣人示意了其他几个黑衣人,像是在用眼神发布命令,极快的速度,他便闪身到了云妃的面前,举剑便要挥下去。慕容嘉德心里大叫不妙,顾不得冲着他一拥而上的黑衣人,拿起桌案上的茶杯砸向了领头黑衣人的剑。 哐当一声,剑偏了一些,没有割像云妃的喉咙,只是伤到了她的胳膊,血一下子浸染了衣裳。慕容嘉德舒出了一口气,身子连连往后退,想也不用想,凭着自身的直觉,剩下的黑衣人的剑可是通通刺向自己的。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没有躲过,身上传来了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身上已经有了好几个伤口了,幸而躲得快,均不在要害处。 门外传来了阵阵喧哗,看来御林军已经有所发觉,慕容嘉德闪到吓得呆傻住的云妃身边,喊道,“跟朕走!”然后用尽全力举起房奏折的桌案,将她与自己护在了里面,想要带着她尽快奔到殿外。可是,渐渐向他靠拢的黑衣人,剑却无影无踪地挥在了他的身上,桌案上也同时起了密密麻麻的深深剑痕。 慕容嘉德灵活地用护身的桌案抵挡着,黑衣人们虽然身手极快,却也没能伤到他的要害与云妃分毫。眼见着就要到了门边,慕容嘉德一脚将门踹开,大步一跨就要越出去的时候,云妃却被门槛绊倒在地,那一瞬她含着泪抬头望向慕容嘉德,嘶喊道,“皇上,走——” 御林军渐渐近了,已经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飞身而来,慕容嘉德恍然失神,手与脚都停了下来,他怎么可以弃她而去呢?可是,难道要让自己配上性命不成? ------------ 第八十六章 云妃的绝境 就在犹豫的一瞬间,一把利刃咻的一声从慕容嘉德的后背一下穿透进了肉身,那是心脏的位置。 只觉得那一刻的疼让慕容嘉德痛不欲生,剩下的,他眼前一黑,轰然倒下,失去了知觉。 “皇上——皇上——”云妃的声音撕心裂肺,她奋不顾身地移到他的身边,奋力地摇着他,似乎这样接近疯狂的摇晃才可以把他唤醒过来。耳边响起的是刀与剑摩擦互砍的声音,她已经全然听不见了,慕容嘉德倒下的那一瞬,她感觉天也塌了下来。 “抓刺客!快,保护皇上!”四周混乱成一团,有的人见皇帝倒在云妃怀里,血迹斑斑,不由得慌了起来,慌忙又喊,“快!皇上受伤了,快叫御医!” 黑衣人虽然个个身手敏捷,可是仍然是寡不敌众,渐渐地,他们的动作明显的迟缓了下来,有几个已经负了伤,血汩汩地冒出来,但是他们仍然顽强不息地做着抵抗,甚至只要有一丝机会,他们还想要靠近,看样子,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把皇帝置之死地。 御林军自然不会再给他们靠近皇帝的机会,他们已经来晚了,若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进来镇守殿前的这支御林军都得陪葬。 围上御书房的侍卫越来越多,像一个漩涡一样,把黑衣人团团围住,范围越缩越小,已经有三两个黑衣人死在了乱刀之下,剩下的四五个人团成了一个小圈,做着最后的厮杀拼搏。 御林军越来越多,渐渐地控制住了局面,但他们也只是将那几个黑衣人死死守住,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们在等待,等待主子发令,是要留下活口,还是要杀无赦。可是,皇帝不省人事,没有人敢擅自做任何决定,只得这般僵持着。 “留下活口!!”云妃猩红了眼眶,她咬着牙,指着那几个黑衣人,忍着不自觉的颤栗,颤抖着声音开口。其实不用多想,现当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敢刺杀皇帝呢?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叫杨知水的女人,那始终恶狠狠地面孔。 留下活口不过是想要留下证据以证明她的滔天罪行,而现在,那些黑衣人们却像死士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剑,只要有一丝机会便想要冲过来,凶神恶煞般。 她是害怕的,是恐惧的,恨不得让凶神恶煞般的他们立马变成不能动弹的尸体,可是,她不能,她要留下活口。 一丝丝恨意连绵不绝地从心里蔓延,第一次,仇恨就这么深深地扎根在了自己的心里。嘉德说的话没有错,这个皇宫里,若是她一辈子软弱,便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任人鱼肉!若是再不反击,她将永无宁日!若是杨知水现在站在了她面前,她一定会拿起染血的刀,然后把沾满鲜血的刀深深地捅进杨知水的心脏!让她死!!!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嘉德,更为了无心! 她的头脑里被仇恨与恐惧完全占据,一向静默如水的云妃,再也没有曾经的温柔与娴淑,她已没有了理智。 这世间的人,若是被逼急了,即便你已经立地成佛,也会沦为嗜血妖魔。 云妃眼睁睁地看着,都已经被围作一团的那几个黑衣人,却仍然在一次次胡乱飞舞着手中的剑,做着挣扎,不为保命,只为已经刺向倒在血泊中的皇帝与云妃。 由于云妃下了令,那几个黑衣人又跟疯了似地,御林军活捉刺客便有了难度,一个年轻的御林军上前想要制服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却不想被扫来的寒光一剑封喉,一向见不得血的云妃皱着眉别过了头,可是眼里的恐惧却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的恨意。 杨知水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竟能让他们如此卖命,这般拼命地想要杀死嘉德与自己。 “娘娘!御……御医来了!”慌慌张张跑来的宫女没敢看远处的杀戮,脸色惨白地奔了过来,边跑边喘,手始终指着远处的方向而来的白发御医。 “徐御医!快……快……”见到御医,云妃的眼泪这才夺眶而出,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的手此时已经沾满了慕容嘉德血,一身绣金青衣的慕容嘉德,已经被血染湿,可是血仍旧在缓缓地浸开,连本是光洁的地上也殷红一片,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徐姓御医是太医院最好的长御医,见到这番场景,不由得也慌了神。药箱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来不及查看,腿一软,一下便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倒在地上的皇帝身旁,什么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 气息,无,脉搏,微弱,脸色嘴唇均已惨白,就连指甲都已开始泛白……徐姓御医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及尊卑之礼,刺啦一声扯开了皇帝身上的青色外衫自顾自地开始查看伤口…… 云妃娘娘一脸一边流泪,却又不敢开口问徐御医,生怕自己一个打扰,使他分了心,可是嚅嚅诺诺良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徐御医……皇上他……” 徐御医抬头只看了云妃一眼,眼里有些迟疑,抿紧的嘴这张了张,是干涸疲惫的声音,“娘娘,臣暂不知。”还未等云妃发话,徐御医已经扭头开始翻开摔在一旁的药箱,一只手抽出了绕成了一捆的白色绷带,另一只手手法娴熟地将拿出一只白色的瓷瓶,用牙咬掉了红色绸塞,扑扑的将不知名的白色药粉倒在了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云妃没有再与御医多说什么,也没有怪罪他的无理,她自是知道此时是最不该打扰他。陆陆续续,太医院其他的御医都神色慌张地跑了来,匆匆行了礼才开始各自为倒在血泊中的皇帝止血。有一个年轻的御医回过神来,见云妃娘娘也是一身的殷红,不由得又起了身细细问道,“娘娘,您可还好?是否让微臣替您看上一看?” 云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好像被人突然唤醒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突然地就觉得四肢无力,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两眼无神,仿佛突然被抽空了灵魂。那年轻的御医见有些不对劲,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再靠近云妃,只是偶尔用余光瞄一瞄她,以便确定这位娘娘确实没有异常。 最后,徐御医紧了紧系在皇帝胸口的白色绷带,殷红的血已经将那白色浸染,头上豆大的汗滴顺着他脸上深刻的纹路流下,直到皇帝全省上下所有的伤口都已上了药包扎完毕,他这才示意身旁的侍者将皇帝移到了御书房的偏殿。 紧跟着的其他御医匆匆也跟了进去偏殿,徐御医趁着空闲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几步走到早已痴呆的云妃面前,这才欠身行礼,“娘娘,罪臣多有得罪,请娘娘勿怪!” “无碍,皇上如何了?”云妃一心只记挂着身负重伤的皇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 “回娘娘话,皇上贵为天子,自有苍天庇佑!虽然这次多处被刺客刺伤,但均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徐御医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危难之色,刚刚才舒了一口气的云妃又担心起来,不由得急急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皇上有一处伤口伤在了心脏旁,导致了失血过多……”话说到一半,徐御医又哽住了,虽然年岁已大,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说错话的过错而连累了家人。皇室里出了事,如此忌讳的话,本该是不该说的,可是当御医的,主子问起,又怎能不说呢? 云妃看出了徐御医的顾虑,直直咬牙,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狠狠心,一咬牙,说道,“徐御医,你尽管说,我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得到云妃的肯定,徐御医这才叹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见这云妃踱了几步,朝御书房偏殿走去,他自然领会主子的意思,便踉跄几步也跟了过去,见四周已无杂人,徐御医这才轻声开口,“皇上失血过多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虽然微臣现已止了血,却是无法确定皇上何时得醒……兴许是三五日,兴许是……是三五载……” 话说道后处,徐御医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云妃不由得一惊,什么叫昏迷三五日,抑或三五载,不是昏迷么?昏迷如何昏迷三五载?? 徐御医见云妃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张开的嘴不由得又停了下来,垂下了眼睑,低头不语。 “为何不能确定皇上何时醒来?”云妃沉下了脸,掩饰不住脸上的焦虑与担忧。这是什么道理,既然没有伤到要害,区区的失血过多,为什么却没法确定醒来的时间?皇宫里聚集了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难道连区区昏迷也没办法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看着眼前这个白发白须的徐御医,心里涌起了无名的怒火,可是,她又强忍着不便发作。 徐御医始终弓着身子说话,始终没敢抬头,“回娘娘话,您有所不知,皇上虽然未曾伤到心脏处,可是伤口处在心脏旁,血脉极其复杂,微臣刚来的那一会,若是没能替皇上止住血,怕是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就已经……” “徐御医,这些你已经说过了。是你告诉我的是皇上没有被伤及到要害的,既然没有伤及到要害,又怎么会昏迷三五载?若是未能说得清楚,你有何颜面对得起你长御医的头衔……”云妃隐约感觉到徐御医似乎有所隐瞒,她步步紧逼往后退缩的徐御医,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徐御医明显的慌乱起来,有些浑浊的眼闪疑不定,最终经不得云妃的逼问,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有些微颤地磕了一个头,这才抬起头重新说话,“娘娘恕罪!有些话,老臣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啊!” 云妃的心咯噔一下漏掉了几拍。既然这般说,自然是不当说的事情,而且还是导致了皇上有可能会昏迷三五载的事情。她愣了一愣,朝偏殿望去,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说。” “启禀娘娘,虽然表面上看来皇上是失血过多才会重度昏迷,不,不对,其实皇上已经不算是昏迷了,但是事实上微臣来的时候,皇上已经处于假死状态了……”徐御医咽了咽口水,细细道来。 “什么?假死状态?什么是假死状态?”云妃见徐御医满是褶皱的脸面无血色,自知是情况不妙,不由得弯了身子,将头凑了过去,轻声问道。 徐御医会意,沙哑着喉,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娘娘,皇上的龙体,早些时候就不太适了。”徐御医知道这些事情定是不能乱说的,又急忙补充道,“早些日子,皇上密诏过微臣,微臣还特地为皇上开了续命的药方啊!” “你是说皇上原本龙体就已经不适了?”续命二字使得云妃整个身子凉了半截,连忙急急问道。 “微臣不敢胡言乱语啊。皇上本是再三叮嘱老臣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就是怕引起宫里混乱……”徐御医说得小心翼翼,只感觉骑虎难下,到这般情景,隐瞒惹祸,不隐瞒也惹祸。 云妃顿时心里清楚了些许,难怪近些日子,他突然将杨皇后逼得那么紧,连太子之位他都已经做好了盘算,还有刚才的那一番话,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他就算到了这时候,还在想着如何安置自己与无心…… 云妃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一行清泪滑了下来,木偶般地站直了身子,示意徐御医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空洞无神地再次望着偏殿,轻声吩咐,“我已了解。你进去替皇上诊治吧,记住,此事暂不可对外宣扬。你只需让其他御医好生替皇上养伤,只要能让皇上醒来,无论是三年还是五载,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 第八十七章 各自的独角戏 徐御医如获大赦,连连躬身谢恩,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豆大汗珠,一身湿透。他舒了一口气,步步蹒跚地进去了偏殿。他心里感叹万千,现如今这动荡时候,就连个长御医也不好当啊,日子还不如江湖上一个卖药郎中过得安心。 还未等云妃理清思绪,不远处便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喊得是,“皇后娘娘……娘娘……” 只不过一瞬间,云妃一擦脸上的泪与血,换上了一脸的冷漠与淡然,匆匆地向殿外走去。她,终于要与她正面而对了,无论如何,她定不会输给她的! 杨皇后环视了一眼四周,凌乱满目,四处都是血迹,她用满脸的担忧与愤慨,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汹涌澎湃,厉声责问,“皇上呢?!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皇上很好……”云妃一脸决然地站在御书房的殿前,语气淡然,面无表情,而眼神,却好像要将杨皇后刺穿一样的锐利。 杨皇后在一瞬间感觉寒冷刺骨,脚下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可是,她是个不甘示弱的女子,只不过是几步路的时间,她又恢复了以往的霸气,愤然地一挥袖,直指面前一身狼狈的云妃,怒斥,“贱人!你怎么可以让皇上受伤?!” 啪—— 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杨皇后趾高气昂的脸上,顿时,五只手指的红印便印在了杨皇后白皙的脸上,红与白的交错历历在目,屈辱滑稽。 那一瞬,所有的人似乎都是震惊的表情,所有的人都以为云妃娘娘已经疯了。 只有云妃自己清楚,她头脑清醒的很,她只不过是见到那几个黑衣人均已被制服,都已经被捆得严严实实罢了。他们就是她破釜沉舟的王牌,就是她可以拿捏住的把柄,既然已有把柄在手,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她极度确定,此次刺杀,定是杨皇后所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不会再次逃避懦弱,她要为自己讨回一切! 杨皇后只觉得有些晕眩,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渐渐回神,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手捂着一边的脸颊愣住,虽然清醒,头脑里却仍然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打过自己,从来没有!而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林云漪竟然打了自己?! 一股屈辱的怒火涌上头顶,冲走了那一片空白,杨皇后气的浑身颤栗,似乎要咬碎了牙齿,扭曲地脸,竭斯底里地吼道,“来人!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本宫抓起来!!!” 四周静静地,众人均是犹豫不决,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动。一个是失宠的皇后娘娘,一个是得宠的云妃娘娘,一个有权势撑腰,一个有皇上撑腰,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却都是独独不敢挪动脚步。 “来人啊!本宫是皇后,皇后的话也不听了吗?你,小蝶,给本宫把她押起来!”杨皇后跳了脚,索性撕破了脸皮,自己动起手来,一只手指挥着身旁贴身的宫女,一只手推搡着林云漪。当着这么多奴婢奴才的面,她竟然敢打自己? 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巴掌之后的杨皇后,如同疯子无异,她咆哮着,怒吼着,仿佛要把云妃撕成碎片,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巴掌的缘故还是因为血往上涌,通红的脸颊使得她看起来像只斗鸡,发髻上金晃晃的凤簪,滑稽的摇摇欲坠。 依旧没有人敢上前,各自带着一脸虚假的担忧,各自看着好戏…… 皇上出了事,几乎是所有人都想到了杨皇后,原因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南康太子地位不稳,杨皇后只是趁着皇帝还没来得及罢黜南康太子之前出的手段罢了,再愚蠢的人,也能推断出个理所应当。 而现如今皇上还未醒来,杨皇后仍旧是皇后,是后宫之主,权势均在她手上,就算是人尽皆知,可任是谁也是不敢多说半个字。云妃娘娘虽然是有皇上可以仰仗,但是此时此刻,她这样的举动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云妃面无表情地反抗着,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她一张口,狠狠地咬在了杨皇后的手臂之上,牙齿穿透衣裳,陷进了皮肉。她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啊——”杨皇后吃痛,极快地速度抽回了手,看着手臂上屈辱的痕迹,她斥道,“你这个疯子!” 云妃本是冷漠的脸上却突然地扯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面无血色的笑,在夜里,她就如同一只游荡的鬼魅般缓缓地移到了杨皇后的面前,直盯盯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渐渐地浮现出心虚与恐惧。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得知消息的后宫妃嫔,镇守皇宫的侍卫,值夜的侍者…… “来人,把刺客押上来!”云妃环顾了一眼四周,本是漆黑的夜已经是灯火通明,时机已到。 “是——”身旁有侍卫应道。 杨皇后的脸上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有些不屑地呲了一声,波澜不惊站定,一脸无畏地看着云妃,似乎把刚才耳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脸上甚至隐约透露出诡异的笑。 那嗤之以鼻的表情,云妃全然看来眼里,那刺客似乎对她并没有构成威胁,想到这里,云妃不由得有些慌了阵脚。 “启禀皇后娘娘,云妃娘娘,刺客已带到!”带着刀的侍卫一挥手,那几个被捆得死死的黑衣刺客便被硬生生地摁倒了地上。 “该死的!竟然敢刺杀皇上!真是天大的胆子!就不怕诛了九族?”杨皇后笔直地站立,斜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眼前跪着的几个人。 回应的是一片沉默,云妃瞥见了那几个黑衣人均僵直了背,仿佛被杨皇后的话戳中了脊梁一般。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说出幕后黑手可饶你们不死!”云妃不想节外生枝,没有多少废话,直接摆出了条件,饶他们不死,足可以让他们说出真正凶手吧。 “云妃,你何以得知定是有人幕后指使刺杀皇上?再说了,就算有人指使,他们不是真正主谋,岂又可饶不死?刺杀皇上,千刀万剐了不为过!”杨皇后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眼里是凛冽的冷,不仅避重就轻地忽略掉了幕后黑手四个字,还反将了云妃一军,“云妃,真不知你是何居心啊?格外开恩?且不说本宫站在这,你没有这个资格,就算有,你开了这般先例,怕是这皇宫永不得安宁了!” 不少人都不经意地瞄想了云妃娘娘,云妃惨白的脸突然有一些微红,她受不得这般刺激,不由得嗔怒,连忙辩解,“这些黑衣刺客个个都是高手,又极有组织,断然是做了精细计划的……” “够了!闭嘴!”杨皇后容不得云妃多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说话,“你对本宫大不敬,本宫都暂不跟你计较了,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记住,本宫才是皇后!来人,将云妃扣起来!” “云妃娘娘,得罪了。”这一次,几个侍卫笔挺挺地站了出来,将云妃双手一剪,反扣在了身后。 杨皇后定定盯着她看了一眼,眼里似乎有些嘲讽,继而转身,指着跪着的几个带血的陌生脸孔,厉声道,“将这些人通通关进大牢,明日里本宫亲自来审!” “是——”一切似乎变得有条有序,一列带刀侍卫将那几个绑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刺客拽了下去。 “皇上可好?”杨皇后待到刺客被押了下去,这才开口问道,语气里有些许担忧,有些许疲惫,有些许不安。 “回娘娘话,皇上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御医们正在偏殿为皇上清理伤口。”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宫女上前躬身答道,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人再注意被扣在一旁的云妃娘娘了。 一直以来,这皇宫里就是这样,谁在强势,便会有人依附,强势便会越来越强势,而被欺凌的,始终被欺凌。 “该留的留,该巡的巡,该伺候的伺候!要是再出什么意外,统统提脑袋来见!”杨皇后声严色厉,匆匆向偏殿走去,可是到了殿门口,她想起什么似地又折了回来,往云妃的方向移去。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云妃看着那双有力的手甩向了自己,却躲也躲不了,硬生生地挨了一耳光。 “这是本宫先还你的,你的帐,本宫自会找你算!”看着云妃的狼狈,杨皇后只觉得心里终于舒坦了。她本想以忤逆罪将云妃也打入牢房,想想若是皇帝将来怪罪下来,她自然是讨不到好的,于是顿了顿,她又开口,“先把云妃关在绿萝殿。” “是——” 她假装听不见云妃声嘶力竭的声音,淡漠地往偏殿走去。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感觉,他受了伤?她早料到,这次派来的人定是不可能刺杀成功,且不说皇宫里的御林军,慕容嘉德她是了解的,多年的的征战,他自然是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于是,她选择了这个契机,如果有云妃在,他或许会…… 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的或许会,就这样变成了真实。他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人,却仍然可以为了云妃而受伤,她根本就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舍命去保护那个女人。她一直以为,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与江山,任何人都只是他的棋子,那云妃,也不过是他的慰藉罢了…… 如果三更时待在他身边的是自己,或许他就不会受伤,受伤或者死亡的就是自己了吧。 推开门的那瞬间,杨皇后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皇帝,闭着眼,嘴唇苍白得似乎要透明了。 示意御医们不必行礼,她单独唤来了徐御医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问话,似乎是怕惊扰了床上躺着的人,“徐御医,皇上如何?” 徐御医往殿门口探了探,云妃并没有跟着进来,看来,已经被皇后娘娘给摆平了,于是也压低声音开口说道,“一切皆好,无碍。” 杨皇后舒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些许欣赏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那便好。” “不过……”徐御医说到此处,虽然面露蓝色,却反而大了声音。 “不过什么?”杨皇后自然是一脸焦虑,有些急迫地问道,可是她脸上仍然有强制掩饰住的笑意。 “不过皇上前些时日龙体欠安,而这次又受了这般惊吓,加上身上的伤,怕是会一直昏迷,不知何时才能苏醒过来……”徐御医一连串地说了许多,围绕在床榻旁的几位御医连大气也不敢出,皇上醒不来,他们自然是难逃责任的。还未等徐御医把话说完,那边便跪了一地,“皇后娘娘恕罪!恕罪啊!” 徐御医也不再多说什么,颤巍巍地又跪了下来,等待皇后娘娘发话。 “这……也不能怪你们罢。都怪本宫不好,皇上龙体欠安,做皇后的竟然不知晓,本宫的错,本宫的错啊……”出于意料的,杨皇后轻捶着胸口,大有懊恼之意,不但没有怪罪于他们,反而自己承担了过错,与以往相比,不由得让在场的御医有些惶惶然。 “你们跪着干什么!赶紧替皇上清理伤口啊!”杨皇后擦着眼角,见地上跪着的人均是错愕,不由得有些微怒。 “是,是……”跪在地上的人诚惶诚恐,赶紧起身。而徐御医因为年纪有些大了,慢悠悠地有些困难。 杨皇后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徐御医此次立下了大功,本宫自会好好打赏。”声音极其地小,小到就连她自己都听请不清楚了。 徐御医慌忙点头,嘴边有一丝无奈苦涩,叹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块石头。 谁也不知道徐御医暗自替皇帝扎了错头穴的针,让他久久不得醒来,谁也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说了谎话,才使得云妃娘娘这般癫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 第八十八章 萤火兵符 皇后娘娘自然是有她的手段,她何况不是背水一战呢?刺客三更御书房行刺是计划的一部分,徐御医针扎皇帝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皇宫里,到处是她的棋子,她全盘掌握得死死的。 除了,云妃甩过来的那一巴掌。不过,拿一巴掌现在看来好像还是帮了自己,像现在宫里的人怕是都以为云妃娘娘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皇帝昏迷不醒,那一巴掌她迟早会让云妃为此付出代价的。此时此刻,她没有空去理会那个贱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与云妃御书房遭刺客行刺,皇上重伤,昏迷不醒,云妃癫狂,被关绿萝殿。 牢里传来消息,所有刺客夜里均畏罪咬舌自尽,审讯最终自然无疾而终。 朝中无人主持大局,杨皇后御赐杨将军大权,携杨家军镇守皇城以安民心。 皇城内外,早以一片混乱。 才新砌的用永黎王府里,慕容无心望着皇宫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开口,“黑染,该是出手的时候吧。” 只是一瞬间,一个黑影闪现,慕容无心面前立马出现了一个形似鬼魅的黑衣男人。那男人幽灵一般地站在慕容无心身后,沉思良久,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想当年,年纪轻轻的黑染,骁勇善战,是嘉德皇帝麾下的一员猛将,与云妃之父林将军齐名烨城。只不过林将军善计谋,而他却善战。 终有一次,性格鲁莽的他被敌军设计,中了火阵圈套,虽然自身武艺高强,只有愚勇的他始终是抵不过熊熊的火攻。在奄奄一息快被烧死时为嘉德皇帝所救。他浑身的皮肤被火烧得乌黑,唯独仅有只有一张脸可以示人,其实实际上他却已经残废。 心甘情愿地,黑染交出了军权,独自一人隐居养伤。多年来,无论是林将军的叛变,还是登基为皇,嘉德皇帝一直为派人为他送去养烧伤的药,经常挂念于他,有时还会微服私访前去看他。 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清楚,好是好不了了,时间久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由于烧伤,加上用了激烈的药物恢复身体,黑染皮肤变得漆黑。而养伤的期间,他看透了许多。此后,他不再鲁莽,学会沉淀,与世无争,草草计划着如何孤老终身。 直到那一日,嘉德皇帝亲自来见他,委以他重任,让他好好栽培无心,替他好好保护他,帮他铸成大业。为了报嘉德之恩,吞下一颗受控于他的毒药,本是已经不问世事的黑染便一身黑衣伴随着永黎王远离烨城。掐指一算,到如今,已经十多年了,十年来,他是唯一见证无心隐忍着卧薪尝胆的人。是唯一见证他从一个娃娃变成男人的人。 他清楚的知道,无心早已蓄势待发,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而自己,只是希望能够不负嘉德所望,替他达成心愿。至于吞入腹中的那粒毒药,融成了血水流入血脉,时刻提醒着自己的疼痛,却没能让他对皇帝、对无心有一丝丝怨恨。 一道兵符,一道可以调动秘密兵马的神秘兵符,是慕容嘉德只留给他慕容无心的。 黑染的手,戴着百刃不侵的银丝手套,银丝中央的,是一块闪着幽光的杯口大的珠子,透着绿幽幽的荧光,那珠子里面一条威严的龙神若隐若现,举世无双的兵符,无从造假。 慕容无心那双好看的凤眼有微亮的光芒闪耀,原来这就是父皇这些年月隐藏的力量,不断不断增加,作为一个父亲,独独只留给他的,至少到现在,他知道了还是有父皇与母妃爱他的。 “黑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慕容无心握了握透着荧光的兵符,放置胸口,眼神坚定决然,只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是,王爷。黑染自当全力以赴。”黑染依旧淡漠,没有慕容无心那般意气风发,他眼里有的只是一丝丝疼惜。他或许是期许无心能够得回一切的,这是嘉德皇帝的愿望,也是自己的责任。可是,多年来,他看着无心一点一点的蜕变,他似乎更喜爱那个曾经在莫家花园不肯离开的单纯孩子。 那时候,至少他还有爱,还有情感,还有眼泪。不像现在,只在乎权势。时间让无心历练成为了一个无心无爱的人,只有黑染知道,在他风流不羁的面具下,是一颗隐忍的心。忍着杨家给的屈辱,忍着世人给的嘲讽,还忍着自己母妃给的失望,他心坚硬如磐石,决然地斩断了自己的蒲丝,孤身一身,前往不胜寒的最高之处。 黑染叹了一口气,然后消失的无隐无踪,他不知道,待到无心经历得更多之后,他还会不会如此,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他就后悔了如今的决定。至少,他知晓,现在的嘉德,得到了天下,会与他一起在忆起曾经时说起,悔不当初…… 召集受命于萤珠兵符的五大将领,对黑染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可待到再次见到永黎王爷时,黑染得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但他仍然诧异。 皇上遇刺昏迷,无法处理政事,整个烨城乱成了一团糟,已经好几日没有早朝。杨皇后召集了满朝文武,不出所料地提出要让南康太子登基为帝。 这次皇上的意外来得突然,之前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皇位继承的御旨与手谕,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太子南康与名艺莫锦歌的风流韵事,皇上早已有了罢黜太子的想法,但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满朝文武近百个人,无一人对此说出个所以然来。 若支持皇后让太子登基为帝,那要是有一天皇上突然就醒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说不定以篡位为名遗臭万年。若是不支持杨皇后,现当下怕是连命都难保下了。而唯一能够与杨皇后抗衡的云妃被传出变得癫狂,被软禁在绿萝殿,一步也不得出。 这个难题,谁人都解不了。杨皇后自说自话着一出戏,所有人看着,不动声色,随时准备着变成墙头草。 “五大将现在何处?”慕容无心显得有些焦虑,皇后逼宫,这些时日不乏有登门造访的朝中人,说的话如出一辙,不过是想来探一探皇长子的动静罢了。慕容无心想要趁机拉拢人心,但又怕是杨皇后的试探,均不敢给予答复。黑染离开不过几日,他在这些时日想过无数条计策,却始终没定下什么。眼见着杨皇后已经擅自让太子批阅奏折,他似乎有些六神无主了,他急切地盼望得知消息。 “柳叶镇山林中。”相比不停来回踱步的慕容无心,黑染显得静如死水。他神情自如,仿佛在说一件云淡风轻的事情。 “如何?”慕容无心站定,吁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而额头上早已经挂满了微微的细汗,在浓眉上方,显得晶莹剔透。 “忠心耿耿。各领精兵一万,日日操练,个个骁勇善战。”黑染依旧面无表情地答话,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黑染,那你说本王现在攻城,有几成胜算?”慕容无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充满了心安,他不自觉地点头,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般。有了兵,自然就是攻城了。 “不知。”黑染没有思考便吐出了两个字。这永黎王爷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就如同当初的他一般,总是意气用事。 “那攻还是不攻?”黑染在他身边,虽然是以下属自称,可是实际上,在他心里,就已经是他的老师了,这么多年的教诲,让他受益匪浅。可是如今该拿主意的时候,他一句“不知”让自己着实犯了难。 一直默不作声的黑染直盯盯地看着又开始来回踱步的慕容无心,细细听着他嘴里默默念叨听不清楚的话语,终于开了口,一语道破玄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朝中之人摇摆不定,只是因为冲突而起的力量不均衡,此时若是有一股力量加下重码,此局便能看出人心所向。” “那便是攻?”虽然黑染地话说的句句在理,慕容无心却显得更加烦躁不安,只因此时他不知杨皇后手上的真正实力,想着自己手上的五万精兵,自是心虚,所以摇摆不定攻与不攻。而就算攻城夺位能够顺利成功,手中的兵力自然是元气大伤,要是不怀好意之人再发内乱,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让别人享了渔翁之利? “不以武力制人,需以德行服人。”黑染看出了慕容无心的鼓励,继而开口。 慕容无心猛然地站定,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是张口却又没说一句话,再低头沉思了一会,细细回想黑染地话,踱步到他耳边,轻声问道,“黑染,你的意思是……” “王爷,皇上若是在永黎王府,怕是早就醒了吧。”黑染少有的轻笑,亦压低声音回话。想不到才分离几日,永黎王爷已变得冷静不少。黑染侧耳倾听了一回,准确确认四周并无其他人后,继而说道,“谁是反贼,就得看谁先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慕容无心点点头,心中豁然开朗。其实自己一直在意是否拥有能够压制住杨皇后的兵力,而从未想过以智取胜。 他点头,有些钦佩地对着黑染点了点头,决定性地说道,眼里却又有些期待得到黑染地肯定,“明日随本王前往柳叶镇,挑选五百精兵入宫,接父皇母后。” “甚好。”黑染亦是点头回应,嘴脚边的笑容早已消失尽贻,他本就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次日,风和日丽。永黎王慕容无心一身便衣,轻装出门,皇宫里出了那么多大事,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那么的吊儿郎当,事不关己地天天闲逛。 柳叶镇,自然也是风和日丽。离开了喧嚣的人群,慕容无心显然轻松了许多,他一步一晃,身旁有风呼呼而过,他自然是知道黑染早已在了身边,显得人更加的惬意,拿着扇子一摇一摇,仿佛真是个出游的倜傥公子一般。 越行越远,直到过了驿站,穿过不算繁华的柳叶小镇,终于到了一片茂密的山林。慕容无心不禁感叹,柳叶镇后的那片山林,真是个藏兵的好地方。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四面八方均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浑然天成的屏障。他心里默默算计着,那五万精兵藏于此处,真是绝好不过啊。不仅吃于山中野兽菌草,也可以饮在山中天然山泉,而且,就算日日操练也不会被烨城的势力发现。 “不错不错……”走着走着,他开始对身旁的风说话。 “黑染也觉得不错。”耳旁有声音响起,却没有人的出现,黑然的轻功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黑染,本王挺喜欢这个地方的。”莫名的,慕容无心没有再过问关于军力的事情,他说了一句让黑染听起来十分奇怪的话。 黑染自然是沉默,沉默一直是他的标志,但是他总归还是好奇的,但他却不问,他了解这位王爷,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有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沉默是最好的倾听。 “本王想,苍苍也是喜欢这里的。够静,够雅致,喏,你看,她可以坐在那看书……”慕容无心脸上有纯洁美好的笑容,似乎真当成了一次出游,显然他的心情是极好的,可是一想到心里的心结,不由得忧愁有爬上了眉头,皱了起来。 黑染也停了下来,朝慕容无心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颗参天老树,枝干大约要两个粗壮的男子才能环住,枝叶长得奇怪,好像柳枝一般直至垂下,却又长入了土中,仿佛枝叶也扎了根似地,不细细看,仿佛是一片细长的幼树围绕着一颗古树。 至于这是什么树,黑染不知道,他这点就远远及不上王爷这般博学多才了。这么多年的闭塞,他很少去注意身边的风景,特别是这样奇怪的植物。 ------------ 第八十九章 偶遇 “这是榕树。”慕容无心仿佛猜得到黑染心里想着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自然是了解他的,“榕树以树形奇特、枝叶繁茂而著称。而枝条上所生长的气生根,向下垂直,伸入土壤,就会形成新的树干,这就是所谓的支柱根。眼前的这棵榕树枝叶向四面伸展着,繁衍了无数条气生根,其支柱根和枝干交织在一起,这一块就好似稠密的丛林了,其实这一片都只是这一棵树而已。” “真是一棵好树……”黑染感叹,“同根生,同根养,无争无夺,一片祥和。”看似无意,其实是有意想说给身旁的小王爷。 慕容无心沉默,不再多说什么,黑染的意思,他自然是听了明白的,他在若有若无地希望他,能够爱护皇家弟妹。 转身,抬步,迎风而行。黑染跟了上去,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也不再说话。远处走来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少年,悠悠闲闲,脸上洋溢着精神的笑,背上是一大捆干细的柴火,手里握着一簇簇盎然的白色绣球花,他的衣衫虽然打着补巴,却也显得干净,因为隔着远,只能隐约听着他在哼着小调,惬意无比。 慕容无心定定地看着他从远及近,那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前方注视着他的慕容无心与黑染仿佛没有看见一般,视若无物。 黑染不知怎么的,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笑,最近他似乎有些喜欢上笑了。笑眯起了的眼睛,也能模糊地看到眼前,小王爷亦是含着笑,看着那个少年悠悠地从身边过,突然地,小王爷脸上的笑冰冻般地凝固了。 少年口中念给渐渐清晰的歌谣,黑染听着,也一样笑不出来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少年在轻声唱,唱到苍苍二字时,黑染看见小王爷挺直的身子明显地一颤,只因歌谣里有她的名字罢…… 说来也奇怪,那少年唱来唱去,总是这一段,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直至远去,他依旧一路重复着。 “这小孩,还真了解小王爷的心思。”黑染随口一说,把慕容无心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慕容无心不再看那个已经远去的少年,口中开始学着那个少年歌唱,只不过,他唱的确实后几段,“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慕容无心仰面朝天,一路走,只觉得眼角湿润,鼻子酸涩,仿佛一低头,眼泪便会肆如洪流。 潜伏在东面城镇中的青龙旗、镇守在西边沙漠里的白虎旗、藏于南面异族的朱雀旗、散于北面山岭丛中的玄武旗、隐于最中间的京都烨城的央黄旗,五大旗下的将领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一点,是慕容无心怎么也没有想不到的,他们的年龄段几乎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他没想到,这五大将领,竟是这般的年轻。 不过,这没有什么,在这一片碧绿青葱的山坳之中,慕容无心终于看见了父皇留给他的财富,他相信他们都是最好的,无关乎任何。 五万兵,对一个王爷而言,说少不少,对一场战争而言,说多不多。此刻,慕容无心站在木搭的高台之上,俯首而望,底下全然是黑压压的一片。 铁衣战甲,寒光长矛。只有在这种时刻,慕容无心才能做到忘掉所有,不需要醉酒,不需要欺骗,他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做自己想做的。他的心情是澎湃的,话语也是澎湃的,他高声问,“战士们,可否愿与我一同夺回天下!” 他是王,但他自称为我。 没有响彻云霄的应答声,因为山坳里会有回音。只见所有人单手握着长矛,一手放置心脏处,屈膝而跪。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但慕容无心仍旧满足。 需选五十兵进宫接回嘉德皇帝,由央黄将军自荐,只因央黄军一直隐于烨城附近,对烨城较为熟悉,又善陆房夜袭,他跪地仰望,语气铿锵有力,“这第一响,便由央黄打响,请主上成全!” 慕容无心赞许地点头,却并未应下,他是有所顾虑的,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黑染,他无所表示,慕容无心一挥衣袖,大步跨下来高台,“央黄将军,此次只需五十人,夜探入宫,人少险大,关乎战士们的性命,本王不想有任何一个战士为此牺牲,所以需一套万全之策,且先进帐商议。” 央黄将领微微一愣,眼里有一丝感激。谁人都家人,谁人都有不舍,谁人都会怕死,只不过身为将领,身为战士,他们不可以退缩,高台下的所有人没有想到,永黎王爷竟是这般地体恤,这般珍重他们的生命。 万人簇拥,将他迎入帐篷内。士兵们停在了帐篷外把守,五将随他与黑染进帐。身在山中,帐内是十分简陋的,只放了一张用木头简搭而成的桌案。条件的艰苦让五大将有些尴尬,慕容无心反倒面露愧疚,与所有人一起围着桌案席地而坐,叹道,“真是苦了弟兄们。” 黑染眼里有些许赞许。其实一直来慕容无心都是这般,没有王爷的架子,因为自己很清楚,自己如今得到的这一切,本不应该就是属于他的。他不像一般的皇孙贵族,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自以为是,他受过冷落,被遣千里,他是唯一流落过民间的王爷,他得知很多都是来之不易的,尤其是人心。特别是现在,他不仅在收买人心,也是在试探人心。 待所有人坐定,黑染拿出了一张牛皮地图平铺在了桌案之上,慕容无心只看了一眼便知那是皇宫地图。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黑染做着详细的策划,不经意地打量着五将。他注意到一点,央黄将领果真比其他将领要了解很多,对于皇宫,对周遭进出口以及隐门,他几乎都知道一些。 谈定,五十人依旧是出自央黄旗,只不过这次是由五将推选而出的。此次夜探皇宫,这五十人便是战之先锋,经过精密的计划,慕容无心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一切尘埃落定,一起都发展得顺利,慕容无心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不安。 “主上,央黄定当全力以赴,决不负主上之托。”央黄将军有些激动,但却看得出他并不是为了邀功。 五十人,商议良久,直到午夜时分,那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宣誓之后,如同一条蜿蜒的黑蛇,以极快的速度向山下行去,黑染领着黑衣黑裤的蒙面人从山林间驰骋而过,风一样行于树林之间。 慕容无心也有着极高的轻功,但是他没有与他们一起。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需要找来信任的大夫,需要在准确的时间内到达永黎王府接洽黑染与央黄将士,以最快的时间将父皇安置好。 烨城有传说,柳叶镇有一名女神医,面貌极其丑陋,却有着起死回生之术,人称“鬼脸医”。名号说出来会让人不由得寒毛耸立,可是,这抵挡不了慕容无心寻她的决定。 当然,“鬼脸医”的由来只是因为她长的恐怖而已,但是,这些慕容无心是不在意的,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好的大夫,一个值得信任的大夫就可以了,其他的,他可以一概不管。 烨城,杨家势力根深蒂固,犹如一株千年老树,树根错综复杂盘盈在烨城的土壤里。不出名的大夫,医术他信不过,有名的大夫,背景他信不过。而且,他明白,如果自己这段时间在烨城大张旗鼓的找大夫的话,自然会引起杨家的怀疑。 “鬼脸医”虽然是近段时间才出现的一个山野大夫,慕容无心却觉得她是最好的人选。 既有过硬的医术,又不会牵扯到太复杂的背景。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顾虑到隐于烨城市内的杨家眼线,如此甚好。 不知不觉,柳叶镇驿站便到了。黑染早已将打听到的告知于他,那“鬼脸医”便居于驿站附近。 是夜,月色朦胧。慕容无心有一些恍惚,那脏兮兮的马厩,有些眼熟的少年拿着草料喂着有些削瘦的马儿,虽然喂着马,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替马儿刷着背的……女子。 只不过是背影,阅女无数的慕容无心初次判断,那个背影是个女子。夏天,她穿的并不多,虽然是粗制的麻布,却掩盖不了她玲珑窈窕,她的头上盖着的头巾,在现在的这般天气看来,显得有些厚重,月儿有柔黄的光洒在她白色泛黄的粗布衣衫上,不知怎么的,慕容无心却是觉得这女子该是有着堪比仙人的美貌。 不过,他是清楚的。这个夜晚也是头盖头巾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他要寻的那位“鬼脸医”。左右端详,慕容无心竟有些不想上前坏了这人宁静。他知晓,那美好的背影一转头,会是一张想象不到的狰狞脸。 可是,他有要事在身,他只能匆匆上前,问道,“请问,‘鬼脸医’可是住在这附近?” 莫名的,慕容无心心里有一丝异样升起。眼前的身影明显的一怔,旋即缓缓回头,那喂马的少年仿佛回过了神一般,也扭过了望向他们。 慕容无心在那少年回神的瞬间突然地想起,原来是早晨时看见的那赋歌少年,待到在回神看那女子时,慕容无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脸的疙瘩,犹如白皮的癞蛤蟆,在这夜里,诡异丑陋得如同鬼魅一般。一阵寒意从心底直接凉至脚底,一时竟被吓得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那女子显然知道自己失态,干嘛用头巾围住了自己满是疙瘩的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出于礼貌,慕容无心鼓起勇气再次抬头正视于她,不想却看见了一双时常梦里相见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会说话一般的明亮眼睛,与忆苍一样的褐色瞳孔,清澈如泉。 “我便是,永黎王爷有何事?”那女子平静的话语,不知怎么的,慕容无心却听出了幽怨。 慕容无心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鬼脸医”,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便是永黎王?莫非她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见慕容无心不语,“鬼脸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眼里闪过了一丝慌张,连忙解释道,“王爷初到烨城时,我曾在人群之中见到过您。” 话说的有理,他出来烨城时,那皇城道上,许多人都见过他了,他原本该是相信的,可是那一丝慌张不由得让他起了疑心,只不过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慕容无心没有心思追根问底,直奔主题,“本王想请你救一个人,能否与本王一同回府?” 待在一旁的路迪望着莫忆苍,他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才猜一些大概的意思,但是他看得见慕容无心的口型,明确地知道慕容无心的想法。 他自称本王,自然是个大人物,救的人不是高官也是个权贵吧,此去就诊,一定是个发财的好机会。路迪不由得精神振奋,连忙上前,没有看见莫忆苍眼里的犹豫,便一口答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自然是好的啊!” 莫忆苍连忙拉住身旁的路迪,可是他话已经说出了口,她无法反悔,她害怕慕容无心怀疑。无法,她只得点头答应。 路迪似乎知道自己擅自做主,让莫忆苍为了难,不由得带着些许歉意看着她,小声地在嘀咕,“忆苍姐……” 莫忆苍的心漏掉了一拍,幸好蒙着脸,她佯装着镇定,一脚上前将路迪拦在身后,打断了他的话,谦卑地躬身说道,“为人医者,自然是要治病救人的。只不过王爷要救的人定是高官达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忆苍自身是有些担忧的,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 第九十章 演 慕容无心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根本就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闪疑不定的眼睛里慢慢是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重复着她的名字,“忆苍?你是忆苍?” 被莫忆苍挡在身后的路迪终于不再言语,他的手腕已经被莫忆苍捏得有些痛了,他自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是,本命忆苍,只因丑陋,乡亲们便称呼我‘鬼脸医’。王爷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身体不太舒服?”莫忆苍尽量答得淡定,尽量忽略掉那张震惊不已的脸。 “没,没什么,想起了一位故人而已。”慕容无心晃了晃头,想起刚才那张满脸疙瘩的容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怎么会是忆苍,忆苍现在肯定还是住在那胭脂巷子里的罢,再说了,忆苍也不会医术啊。他尽量说服自己,心里默默自问,只不过一段时日没见,忆苍不知如何了啊…… 瞄了一眼眼前的人,本是已经渐渐趋于平静的慕容无心却又没有任何征兆地加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同名而已。”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逃避回忆。 莫忆苍一时语结,不知怎的,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涌上一股失望,直愣愣地站着,莫忆苍觉得夏日的风其实也可以来得凄凉。 慕容无心没有在追问什么,尽量不去看眼前的女子,开口转移了话题,“忆苍大夫大可放心,你肯帮本王救人,本王已感激不尽了。日后本王必当重谢的。” 莫忆苍一手死死握着路迪,再次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一手沿着胸前往前伸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谢自不必,有了王爷这句话,我也就安心了,救人要紧,我们赶紧启程吧。” “甚好。”慕容无心应了一声,负手转身,直直向前,不再看她一眼。 莫忆苍牵着路迪,跟了上去。路迪试探性地抽了抽手,却在一抬头时看见了莫忆苍有些责怪的眼神。路迪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懂了。被挡在身后的那一瞬,他便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莫忆苍撇了撇嘴,余光扫向前面的慕容无心,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叹了一口气,她松开了路迪的手,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路迪乖巧的点头,眼里有歉意。没想到慕容无心却在这时转过了身,问道,“路迪……是吗?” 路迪正做着鬼脸逗莫忆苍开心,根本没有发觉慕容无心已经转了身,顺着莫忆苍的眼神向上望去,他奇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不知刚才他说了什么话,不知所措地耷拉着脸,路迪搓了搓手,却又不敢答话。 “路迪的耳朵听不见,王爷需当面同他说话,他才能看的到你说了什么。”莫忆苍解释,有些爱怜地摸了摸路迪的头,一个报复性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又补充了一句,“王爷若是不嫌弃,忆苍可以拿下面巾么?正好也能做个传话的。” “请便。”慕容无心转过了头,不去看她,随口说了一句。 莫忆苍不再说话,心里某处有疼痛的感觉,她摸了摸脸,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勇气在他面前拿下面巾。 不知不觉走了多久,路迪的脚已经有些疼痛了,三人一前一后,最后竟然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宅邸前,月光下,那宅子有些破旧,显得诡异之极,路边有打更的更夫经过,“咚!——咚!”吓得路迪打了寒战。 二更了。那院子里没有灯火,大门也是紧紧闭着的。路迪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前的永黎王,心里打起了小鼓。 其实,这些是黑染早已经安排好了的,今晚,断然是个不眠之夜。 路迪走得小心翼翼,跟在两个人的身后,慕容无心并没有走正门,领着莫忆苍与路迪从后门而进。路迪经过正门时,隐约看见挂在屋檐上灰蒙蒙的牌匾,写着的是——清心苑。 路迪倒是清楚的,这清心苑一看便知道不是皇家府邸,他有些疑惑,张了张口却又不敢问,只得赖着头皮跟着走。 吱呀一声,推门而进。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趁着月光,隐约能够看见这清心苑的大致,和外面看起来一样破旧,院子里也是静得出奇,没有一个人,仿佛一所阴宅一般,初夏的天气,却显得寒气刺骨。 黑染以防万一,在烨城城内偏僻处寻来了荒芜了的宅子,到时候皇上可以安身,他还想着,若是没有成功东窗事发了,至少这样还能保准这事不牵扯到王爷。而找到的“鬼脸医”,正好也有办法解决,反正她被传得神乎其神,就算真的不见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谁身上。只有路迪,倒是个意外。 慕容无心没有多做解释,左弯右拐地,将他二人带到一间书房般的屋子里,随手关起了门。路迪越想越奇怪,这人自称本王,为何又带他们来到这么个破败的院子里呢?他心里有些发毛,这陌生的院子里,怕是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吧。他下意识站在了门口,直盯盯地看前面高大的鬼魅男子,心里懊恼不已。 正当他准备上前问清楚的时候,慕容无心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火种,点燃了房间里的蜡烛。微弱的烛光闪烁着,好像随时准备着熄灭。路迪见到慕容无心烛光下的脸铁青,刚准备开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了莫忆苍的身前,有些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咽了咽口水,想掩饰自己的害怕。 莫忆苍自然没有路迪那么多的顾虑,这个男人她虽然不像以前那么了解,却也毕竟是有过那么长一段过往的。她犹豫了一下,索性拿下了面巾,坦然示人,紧了紧路迪有些潮湿的手,借着房里的烛光,安慰他道,“路迪,莫怕。” “王爷可否告知忆苍事情的缘由?”莫忆苍见慕容无心仍是背对着他们,也不说话,也没有看见要救的人,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她猜得到,今夜定是有大事发生,而自己,定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但是,有很多也是她猜不到的,她想要问的清楚,不是因为好奇,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或者是想知道之后,能够好好的帮他。 路迪探出头来,目光徘徊在他二人之间,以他对忆苍的了解,他心里好像也有了一些隐约的清楚,莫非,忆苍姐早就认识了那个奇怪的男人? 慕容无心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的路迪,语气并不像他的表情一样淡然,“有些事情,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现在你们只需在这里等着,要救的人马上便要来了。”他的话说得快而局促,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莫忆苍抿了抿嘴,没有再多问什么,叠手站立。紧接着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时间如流水般缓缓而过,夹着悉悉索索的风声,与焦躁的慕容无心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突然间,门外有更夫的声音响起,“咚!——咚!咚!” 三更了。 路迪毕竟还是个孩子,站在莫忆苍身后,有些困,却又不敢睡,有些戒备地看着慕容无心踱来踱去。 “王爷莫急,一切皆有命数。”突然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莫忆苍开了口,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寂。 慕容无心看了她一眼,立马便将眼神转走,他很害怕看到那张狰狞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却明显地静了一些。 如何能够做到不急呢?此去五十人,个个有绝技,有轻功好的,有会开锁的,有会遁术的……可是夜探上万人把守的皇宫,要救出两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有些难度的。他不怕计划失败,他怕逼急了杨皇后,让父皇和母妃遭了秧。尽管有精密的计划,如何进,如何出,如何回,如何掩护,如何如何……原来,就算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了,也仍然还是免不了担忧的。 悉悉索索,莫忆苍有听到了除开风以外的异常声音,她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慕容无心,果然,他直直站定,眼睛里有期待的光芒闪过。 毫无规律可循的一阵敲门声,慕容无心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莫忆苍坐如泰山,冷静地看着慕容无心对着门毫无规律的拍手回应。趁这慕容无心背对着他们的机会,她以极快的速度扭头望向了路迪,做着口型说给他听,“少说不看,装傻卖疯。” 路迪示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忐忑不安,连忙点头,懊悔着自己不该如此鲁莽,害得忆苍姐陷入了困境。 一、二、三……黑染带着十个黑衣武士推门而入,她往外瞄了瞄,似乎门外还有些人,只不过慕容无心一挥手,他们便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了。十个人,其中有两个人背上附着得是两个黑漆的大箱子。 莫忆苍对着路迪双手合起,放在脸颊旁边,做了一个睡的动作,路迪会意,立马闭上眼睛装睡。莫忆苍舒出了一口气,待到那两个大箱子放到了地上,便急急地探上前去。若没猜错,一个里面装的是皇上,另一个里面装的是云妃。 果不其然,云妃发丝撒乱,有些狼狈地从箱子里爬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冲到另一只箱子旁,小心翼翼地掀开箱盖,眼泪直流。 黑染看了一眼莫忆苍,眼睛里有一丝诧异,只不过一瞬间便不见了。趁着慕容无心安抚云妃的间隙,他抱起已经昏死的嘉德皇帝,放到了可以平躺的软榻之上。 莫忆苍连忙跟了上去,一手搭上了他的脉搏,她明白事情的急迫。眼前的嘉德皇帝早已经不像是曾经见过的那个威严的男人了,这是她见他的第三面,他已经变得这般苍老了。细细端详着,指腹上传来的脉搏却让她觉得奇怪,以脉象来看,皇上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没有大碍的情况下,他早就该醒了的。 莫忆苍环顾了一眼四周的人,云妃娘娘被慕容无心扶着,泪眼婆娑,她含糊不清地哀求道,“大夫,一定要救醒他啊!” “他早该醒了。”莫忆苍皱着眉,直截了当地说。 黑染眼里又闪过了一丝诧异,脸上有了狐疑的表情,似乎在想着什么。 被软禁了这么长时日的云妃娘娘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听见莫忆苍这般说,脸色一变,不由得推开了身旁的慕容无心冲到莫忆苍面前就是一阵推搡,口中仍然是含糊不清,可是莫忆苍却听得清楚,“怎么可能?怎么会!?你肯定也是那贱人的人,你这个丑女人!你要是救不醒皇上,我要你满门抄斩!抄斩!来人啊,拉出去斩了!!!”云妃摇晃着莫忆苍,发丝更加的散乱,整个人处在了竭斯底里的状态。 莫忆苍显得过于平静,任凭着她的推搡,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疯狂女子。路迪再也沉不住气,他半眯着眼睛,忍耐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一个越身就爬了起来,冲上前去想要掰开那个疯女人的手。 守在房间里的黑衣人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嘶吼的人是云妃娘娘,可是若是不及时制止她,断然会引起附近的人怀疑的。黑染眼里也有顾虑,他望向站在原地慕容无心,他的拳已经握得紧紧的了。他知道他在为难,她是云妃,是他的母妃,他如何下得了手,将她打晕? “贱人,你救不醒皇上,你就等着吧,等着满门抄斩!诛九族!千刀万剐!”云妃越来越不受控制,她疯起来力气极大,连路迪也拉不住。最后,她受不了莫忆苍的平静,竟然张口,对着莫忆苍纤细的脖子,打算一口咬下。 恨,是入了骨髓的。当杨皇后气焰嚣张地来到被封得死死的绿萝殿,告诉她皇宫上下到处是她的人时,她就再也没了理智,她恨所有的人,那些骗子,那些侩子手!她要咬破他们的喉咙,食他们的肉,噬他们的骨! ------------ 第九十一章 战之殇 “母妃,她是忆苍啊!她怎么会不救父皇!”慕容无心终于按耐不住,他几步上前,把自己的手臂塞进了云妃嘴里,堵住了她。阵阵疼痛传来,他的眉头始终皱着。 她是忆苍,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会不认识她的。只是她没说,他便陪着她演着。 莫忆苍仍然保持着一脸的漠然,不言不语。云妃缓缓地松了口,似乎没有想起谁是忆苍,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儿子印着鲜红牙印的手臂,满脸愧疚,“无心,对不起啊,你痛不痛?” 莫忆苍见云妃渐渐趋于平静,她转过了身,继而细细查看起躺在床上的皇上。对啊,她怎么会不救皇上呢?她还要活命,还要带路迪回去柳叶镇的啊。 奇怪,奇怪,一切皆好,为何就是醒不过来呢?莫非是有人动了手脚?莫忆苍决定在头部做重点的检查,她散开了皇上的玉冠,一寸一寸地查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她。 果不其然,她从皇上的后脑部摸到了一根针头,有人将一根银针插入了皇上的头部,导致皇上一直昏睡醒不过来!莫忆苍眼里有光闪过,路迪会意,立马上前扶住了嘉德皇帝的头。 小心翼翼地,莫忆苍如同变戏法一般,将那根接近食指般长的银针抽了出来。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么长的一根针细如发丝,微微闪着寒光,竟然是从皇上的头颅内取出的! 所有人都震惊了。 云妃直盯盯地看着,目瞪口呆,嘴里恶狠狠地诅咒,“该死的杨贱人,这么恶毒,迟早有一天要遭天打雷劈的!” 莫忆苍只看了一眼精神恍惚的云妃娘娘,继而转头面无表情地对慕容无心说,“这根银针拔掉,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天亮皇上便会醒来,希望没有打乱王爷的计划。” 淡漠的话语,让慕容无心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了喉咙,他自知现在不是解释的最好时机,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继而也是面无表情的回话,“多谢忆苍。” “不谢,我替云姨看看。”莫忆苍语气淡漠,将软榻上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皇上身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朝云妃走近。 黑染静静地看着两个本是该相爱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淡漠的话语冷若冰川,就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禁有些心寒。 不知怎的,云妃听到云姨三个字,不由得安静了许多,她不再满心戒备,任由莫忆苍握住了脉搏。 “咚!——咚!咚!咚!” 此时四更天。 黑染脸上微变,他上前几步,在慕容无心面前站定,已极小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道,“王爷,既然一切顺利,得请您尽快下一步了。” 慕容无心看了看在一旁为母妃把脉的莫忆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漠,留下了一句话,便匆匆出了屋子。 她看见他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耳边有他的话在回响,“忆苍,等我回来,听我解释。” 莫忆苍无动于衷,转头呆呆地看着云妃,云妃安静了,屋子里便是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十个黑衣人像是雕塑一般,笔挺挺的站着,莫忆苍给云妃服下了安神的草药,她便沉沉睡去,她招来路迪,叮嘱他照料云妃,自己起身朝黑染走去,问道,“黑染,你不打算告诉我么?” 黑染看着莫忆苍坏掉的脸愣愣地想了一下,开口,“忆苍小姐,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莫忆苍不屈不饶,这些时日待在柳叶镇,她好不容易学会了心平气和,可是再遇无心,她又忘记了如何平静。她眼里有些许愤怒与不甘,加重了语气再次问道,“瞒着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黑染,告诉我好吗?至少,我现在还是想帮他的。” 黑染低头沉思了一会,最终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时,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莫忆苍出门。她没有迟疑,像门外踏去,黑染紧跟其后,在夜色中站定,莫忆苍抬头看向黑染,原来,早已有倦怠慢慢地爬上他的脸,原来他也有累的时候。 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他的缓缓道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原来,这些年,她不知道他的苦,不知道他的难,他从未忘记过她,只是他回不来烨城;原来,这些年,她不知道他的隐忍,不知道他的假装,他之所以假装无情,只是为了蓄积更多的力量,期盼有一天能够回来而已。 他想回来烨城,想得到父皇与母妃该给他的亲情,想得到忆苍该给他的爱情,以及作为皇长子本该拥有的江山社稷。可是,困难重重。 于是,他戴上了面具,开始学做另一个慕容无心。他风流,他沉迷,他堕落,只为等待这一日。今夜,那柳叶镇的密林深处,有他五万精兵,等待着他一声令下,便会直奔皇城。 他需打败盘踞在烨城数十年的杨家势力,再等皇上醒来,再赐他个名正言顺,便可以得回所有了。到时候,他才有能力去保护他所要保护的人,包括曾经的莫家小姐。 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到结局的时候了。 黑染的话,如同一股涓涓细流,流进了她的心里,酝成眼泪,肆意满面。信或不信,其实都不重要,她的心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了,原不原谅,也不重要了,她早已绝望。 莫忆苍轻轻地“哦。”了一声,不再有别的言语,黑染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本是想问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那一张脸,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定是吃了很多苦的吧。 天开始渐渐蒙蒙亮,算算时间,五更了吧,却没有更夫打更,街道上有马蹄声由弱变强,渐渐地,嘶吼声打乱了原本该是宁静的黎明。 房间里路迪慌张地跑了出来,有些气喘,“醒……醒了!” 黑染与莫忆苍对视了一眼,便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屋内,皇上醒了!? 整个烨城,都乱了。 如黑染所说,永黎王爷在五更天率五万精兵从柳叶镇直逼皇城东门,声势浩瀚。杨皇后早已紧闭城门,急调兵马。若不是永黎王体恤烨城百姓,早已火烧了城门,直直冲了进去。可是,今日烨城最让人不可思议的事,却不是以往最没用的永黎王的策反。让杨皇后与永黎王没有想到的,竟然在同一时间,在皇城西门,杀出了一匹“黑马”。 前朝太子宇文赜瑄打着复国的旗号,直逼皇城。 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两股势力压得杨皇后手足无措。 为了策划太子登基事宜,她放松了对皇帝的看守,皇帝已经深度昏迷了,死活已经不重要了?她根本不在乎还有谁来打他的主意?她一心只想着太子登基为敌,等着自己成为了皇太后,便没有了威胁,一切便万事大吉了。 谁知道,就那么一夜,皇上不见了,云妃不见了,来了一个带着兵的永黎王在东门,来了一个带着兵的前朝太子在西门。 两面夹击,皇宫内人心惶惶。 可是,杨皇后其实这样容易就打败了的。以杨家在烨城的势力,她一声令下,杨将军带着杨家军,那长长的城墙之上便站满了弓箭手。 一时间,三股势力对峙着,原本热闹非凡的烨城街道,也在此刻静如死城。 太阳缓缓升起,仍然不敢有人轻举妄动,因为若两方开战,那第三方无可厚非的成为了胜利者。永黎王左右为难。与杨皇后合作,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但他自然是不会与前朝之人合攻的,若是最终没有战胜宇文,他便成了千古罪人,会遭万人耻笑。 皇城里的杨皇后也有她的心思,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她断然是不肯放手的,但相比下来,她的心头之恨却是东门的慕容无心,而西门的宇文赜瑄是来攻城的,又怎会与她合手? 而宇文赜瑄,一身战甲,坐在战马之上,看起来有些悠然自得,只有他才是唯一能够等得起的人。他有倾国宝藏为后盾,有雄厚兵马握在手,还有莫锦歌,深入了敌军,随时可以替他带来慕容南康那张王牌,他有何惧? “报——启禀永黎王,皇上醒了!正在来的途中!”远处一个黑影跑了过来,边跑便喊着。 慕容无心皱着的眉头却没有因此舒展开来。若是没有西门的宇文,他这盘棋下的分毫不差,赢便是铁定的。皇上醒了,有足够的证据来指证杨皇后的罪证,手上的兵权,足以抵抗失了民心的杨家军。 可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不过,父皇的醒来,对他来说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策马转身,上前迎接。皇宫城墙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均不知遇刺昏迷的皇上,怎么会出现在宫外。 消息自然也是很快就传到了杨皇后处,杨将军大发雷霆。好一招釜底抽薪,一时间便逆转了身份,杨家倒成了反贼。 没有金黄的仪仗开路,也没有万人的扫花朝拜,慕容嘉德坐在战车之上,脸上满是疲惫与皱纹,黑白参杂的头发,略显老态。蒙面的莫忆苍与一身黑衣的黑染两旁护送,缓缓前行。 “儿臣拜过父皇,父皇安康吉祥!”慕容无心携五万精兵跪拜。 慕容嘉德看着眼前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片人,脸上有了些许欣慰,幸得有这么一个长,他万万没有想到,杨知水如此胆大包天,竟然筹谋篡位,尽管他知道她生性跋扈要强。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看情形似乎并未冲突,示意着所有人起身之后,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如何?” 慕容无心起身站定,如实回答。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谁也没有想到,宇文会在同一时间发动策反。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是报应啊?当初自己不也是这般抢来的皇位么?只不过才做了一世皇帝,报应就来的这么快了。 咻咻咻—— 一时间,如雨的利箭往东门射了下来,守在最前锋的青龙旗士兵开始抵挡不住突然袭击,已经有少许伤亡。 慕容无心脸色微变,顾不得礼数,策马奔向前方,一声令下,铠甲兵拿着厚盾挡在了先锋之前。 咻咻咻—— 可是射下来的利剑只增不减,渐渐的,就连铠甲兵也抵挡不住了。没有实战经验的慕容无心显得有些慌乱了起来,却又不肯后退。坐在战车之内的慕容嘉德驱车而前,不顾危险,坐镇城门之下,吼道,“反了不成!” 终于,弓箭手停了下来。杨将军站在城墙之上,俯身向下望去,回应道,“这江山,本就是我杨家的替你夺来的,而如今,只不过是让你兑现当初的诺言而已,何来反与不反?坐上皇位的人仍然还是慕容,是你慕容嘉德太过偏心,怪不得我杨家!” 楼上的人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仿佛都成是慕容嘉德言而无信的错。慕容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朝城楼上的人吼去,“放肆!究竟是朕的江山还是你杨家的江山,你这个逆贼,竟然敢这般对朕无理!” 慕容嘉德自然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的,弓箭手的进攻,看似敌对,其实却是在妥协,杨家引他对话,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讯息,只要肯昭告天下让慕容南康登基为帝,他们大可不必对战。只是,慕容嘉德咽不下这口气,这些年杨家人的所作所为已让他忍无可忍。 话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谈的了。杨将军一挥手,下了城楼。既然谈不拢,只得听天由命了。 又是如雨的箭,慕容无心策着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替慕容嘉德抵挡着。直到慕容无心也几乎快抵挡不住,情急之中他猛地跳上了战车的前坐,策马往回撤去。 “撤!”慕容无心大喊一声,混乱的箭雨中,一只箭头竟然射穿了铠甲兵的厚盾,“所有将士听令,撤出射程范围!” ------------ 第九十二章 谈判 渐渐的,退了出去,城楼上的弓箭手终于停止了射箭。慕容无心“吁——”一声停下了马,继而问道,“父皇,没受伤吧?”。 “朕……没有。”慕容无心只觉得父皇的语气不太对劲,不由得有些担忧的转身跳上了战车,再次问道,“父皇,没事吧?” “朕,没事,只是……”慕容嘉德望向前方,语气哀愁。自己果然是老了,曾经的血风腥雨他都不曾有过这般想法,而如今,再次看到唉声连连的伤亡战士与一片狼藉的烨城,他的心似乎已经承受不住了。 慕容无心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不由得也愣住了。城门下躺着的尸体,是刚才还那么鲜活地站在自己身旁的战士,莫忆苍穿梭于伤亡的士兵之间,衣裳早已沾满了血迹,东门附近的房屋已经被弓箭射成了刺猬般模样,那屋子里的百姓,怕是也不可能活着的吧。 都是无辜的人罢了,却就这样成为了这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最可怕的是,这仅仅还只是个开始。 “王爷,你没事吧。”不知什么时候,莫忆苍已站到了他的身边,她眼里有掩盖不住的担忧。 慕容无心痴傻地摇了摇头,没有谁说话。 莫忆苍见慕容无心出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他说话,“有一些,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最终强来得到的,也是踏过了万人的尸骨得来的,不知是否会在梦里听见万家哭嚎……” “这些本就是我的啊!忆苍!倘若我不这般,我又岂会活到如今?”慕容无心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他反手钳住莫忆苍的双肩,有些激动地朝她吼去,眼里似有不甘。 “无心,她说得对。”慕容嘉德将手覆上了慕容无心揪着莫忆苍衣裳的手,使得他不得不松开,他叹气,对慕容无心说到。 慕容无心不敢忤逆,将头撇去了一边,轻声地对莫忆苍说了一句,“忆苍,对不起。” 她听过太多次对不起,早已不在意,转身向慕容嘉德欠身说道,“皇上,忆苍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慕容嘉德脸上有一丝诧异,不知一个女子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是她刚才的一番话早已让他有了一些欣赏,不由得让她说了下去。 “忆苍曾听闻过这位前朝太子宇文赜瑄并不是个残忍暴戾的人,倘若可以与他正面暂时讲和,至少现在可以一举擒拿杨皇后,以免她再滥杀无辜。”莫忆苍低头对着皇上说话,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慕容无心。以她对泽轩师傅的了解,他定是不会妄自攻城的,他一定会考虑到烨城百姓的安危,当然,在她看来,要说服皇上,似乎也不是难事,唯独对于慕容无心,他顽固的就像一块石头,一心只有他自私的想法。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果然,慕容无心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也有些气愤,他是当国永黎王,他根本不屑去见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前朝太子,也不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正当他开口打算回绝时,慕容嘉德却开了口,“甚好,传黑染来见。” 果然,不出忆苍所料。莫忆苍会心一笑,原来待在泽轩师傅身边这么久,不知不觉地,她也学到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 黑染做为使者去了宇文赜瑄的营地,带回了一个消息,宇文赜瑄同意谈判,但是,必须慕容嘉德亲自前去。 慕容无心自然是不肯,可是还未等他开口,慕容嘉德便打住了他说话,“什么时间?” “回皇上话,今日日落之前。”黑染躬了一躬,眼里有些担忧,不由得又加了一句,“皇上,此去凶险,还望皇上三思!” 慕容嘉德沉思了一会,抬头望了望天,本是热烈的太阳已经偏移到了西方,近黄昏了,若要去,就得立马做决定了。 莫忆苍见皇上有些迟疑,上前跪了下来,恳求道,“皇上,为了烨城百姓,忆苍愿意与皇上一同前去。” “忆苍,你一同去又有什么用?”慕容无心早已烦躁,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莫忆苍,态度强硬地劝道,“父皇,那宇文赜瑄是我们的敌人,你万万不能去啊!” 这番争执,却让慕容嘉德幡然醒悟,回想这一生,自己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只想着想尽荣华富贵即可,没想到,做了一辈子皇帝,到了这个时刻,才真正悟透,只有得了民心,才能真正的得天下。 他面对焦躁的慕容无心,心中有所愧疚,满以为将皇位传给了他就足以弥补,其实不然,这辈子欠他的,已经没有办法还清了。 天下,是没有办法用武力得来的。 整装待发,慕容嘉德携莫忆苍前去皇城西门,慕容无心却跪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要去的路,“父皇,您是我的父皇,我拦不住您,恳请您带上儿臣,也好让儿臣保护你!” 慕容嘉德不去看他,此去吉凶不知,他又怎么可以让无心与自己一同去呢?他没有理他,径直而去。 “父皇!您若不让儿臣去,儿臣便立即攻城!”慕容无锡不仅没有就此罢休,反而不顾礼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语气坚定地说。 “你……朕自然会全身而退!”慕容嘉德没有生气,这是无心的孝心,虽然是用威胁表达出来的。他转身扶起了他,不知如何说才好。 “父皇,若是不让儿臣一起去,儿臣如何心安?”慕容无心见慕容嘉德有些迟疑,加重了语气说道。 他是真的不会安心,父皇现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以如何是好? “人若是去得太多,怕是宇文赜瑄起疑心,反倒朕失去了诚意。”慕容嘉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他一同涉险。 “父皇,三人,应该不为过吧。”慕容无心不甘心,再次要求到。 “这个……倘若你我二人都去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军中便无人主持大局了!”慕容嘉德仍然不肯松口。 “有黑染在,自然可以放心。”慕容无心也丝毫不甘示弱,“再说,既然父皇允诺儿臣能全身而退,又怎会有万一之说呢?儿臣也断不会允许这种万一发生!” 慕容嘉德无话可说,摇了摇手,还是不愿。 慕容无心有些急了起来,竟上前几步,生生挡住了他们要去的陆。 莫忆苍见慕容无心固执,无法,只得随手便招来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士兵,指着他身上战甲说道对慕容嘉德说道,“皇上,王爷并非不可一同前去。他可以乔装打扮一名随从,宇文赜瑄不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他。” 最终,慕容嘉德不得已妥协,点头默认。 一行,三个人。慕容嘉德走在最前,莫忆苍与慕容无心紧随其后,未避免不被城中人发现,他们绕着城中街道,像西门行去。太阳下山之际,他们也如约见到了前朝太子,宇文赜瑄。 他身骑白马,银甲战衣,立在余辉之下,站在街道路口,静候大驾。他竟然已经猜到,他们会走哪一条路来。 莫忆苍的眼神有些闪疑不定,她知晓泽轩师傅是个精通谋略算计的男子,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她对他特别于所有人精明显得有些恐惧,她害怕能够一眼看穿内心的人,而泽轩师傅,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久等了。”慕容嘉德先开的口,他脸上早已换了一副精神的脸,如变脸一般,只不过一瞬间,他便变成了以往庄严神圣的嘉德皇帝。 “哪里哪里,赜瑄真没想到,慕容嘉德还是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啊。”宇文赜瑄并没有去看跟在慕容嘉德身后的莫忆苍与慕容无心,他的眼里有丝丝怨恨,直直地盯着缓缓向他走来的慕容嘉德,言语间尽是讽刺,竟口出不逊,直呼他的姓名。 慕容嘉德并未恼火,这些都是他早已想到了的。他仍然是大气的笑,属于一个王者的笑,他没有理睬宇文赜瑄言语里的不敬,继而说道,“惭愧,百姓朝贡,尊称朕为天下父母,而为帝者,百姓即子民,这些自是该做的。” 宇文赜瑄冷笑一声,知道适可而止,便不再与他这样,逞口舌之快,而是直奔主题。他清楚的明白,慕容嘉德此次来的目的。他知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也等不起了。他也深知三方若是如此拖下去,虽然自己拖得起,但实际上对自己而言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而此番谈判,却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定要好好把握。 “宇文赜瑄,前朝太子?果真是宇文家的人才!既然你这般爽快,朕也就直说了。”慕容嘉德有些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心里确实有一丝欣赏。他不像南康那般软弱心善,亦不像无心这般好强固执,他不卑不亢,聪颖过人。前朝太子,慕容嘉德想,若是宇文皇家没有被他颠覆,这宇文赜瑄绝对是个毋庸置疑的好皇帝,他有智谋,有耐心,有心计,定能将天下治理的一片昌荣,只可惜…… “好!这边请!”宇文赜瑄打断了慕容嘉德心底的扼腕叹息,手一挥,他身后的将士便以极快的速度让出了一条道路。莫忆苍探身望去,那是一片搭了帐篷的营地。原来,他们早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都已经扎营在此了。想必是泽轩师傅以防攻城难度大,打算转用围困战术,想要将杨家军困死在城内吧。真是好计谋啊! “搜身?放肆,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慕容无心一脸黑兮兮的泥土乔装也掩盖不住他特有的火爆脾气。面对帐外士兵的搜身要求,不由得吼了起来。 宇文赜瑄默不作声,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说一句话,在他心里,哪里容得下慕容嘉德自称皇帝,搜身,不过是个下马威罢了。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朕带着来的,是诚意,岂会怕搜身?”慕容嘉德打断了慕容无心说话,双手张开,转了一圈,站得笔直,让士兵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慕容无心不敢造次,只得丢下了手中的佩剑,心不甘情不愿张开了双手。可是一转头,却见着正巧几个士兵向莫忆苍慢慢靠近,慕容无心不自觉地大喊,“住手,这位是女大夫,男女有别!” “哦?赴约,带上个女大夫?”宇文赜瑄被他这么一吼,眼睛便直直地看向了毫不起眼的莫忆苍,他眼里带着些许玩味与不信任,脸上浮起了一丝不屑与嘲笑。 “朕最近身体不适,带上大夫,好及时替朕诊治。”慕容嘉德随口说了一句,尽量显得轻松。 “哦?不知怎的,泽轩倒是觉得你对这一个聒噪不知礼数的侍卫真是宽容仁慈啊!而这个侍卫又对这一个怪里怪气的蒙面大夫极其的关心。真是奇怪啊奇怪!”宇文赜瑄那股玩味的目光在慕容无心与莫忆苍之间徘徊良久,最终缓缓地向莫忆苍靠近。 此时,莫忆苍反而并不那么惧怕了,毕竟,他是她曾经相濡以沫的人。她笔直了身子,目光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不知怎的,她觉得她这种行为可笑到了极致,因为她这么做似乎只是为了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勇敢。 “听说,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便是大夫了,不如我亲自来搜,如何?大夫?”宇文赜瑄的眼神像是被她挑衅起了斗欲,直愣愣地盯着她,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在了她的腰间。 “如此甚好,宇文赜瑄,朕说过了,朕是带着诚意来的。”慕容嘉德用眼神制止了已经捏紧了拳头的慕容无心,尽量语气淡然地开口说道。 莫忆苍没有反抗,她将手舒展开来,任凭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腰际,眼里没有参杂任何情绪地看着宇文赜瑄,心里却有一丝丝的颤抖。许多时日不见,泽轩师傅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的轻佻,其实不然,莫忆苍是知道的,他只不过是戴上了比以前更厚重的面具,能够更好的来掩饰他的真实。 ------------ 第九十三章 幡然醒悟 宇文赜瑄全身上下将莫忆苍搜了个遍,这才转身进了帐篷,带着些许挑衅语气说道,“请进!” 宇文赜瑄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席,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慕容嘉德从容地坐下,反倒是侯在一旁的慕容无心脸上显露出气愤之色。 “宇文公子,相信你也是看出了朕的诚意,时间有限,朕不多废话了。”慕容嘉德趁着不经意的瞬间,轻轻拍了拍慕容无心的肩膀,继而转身笑着对宇文赜瑄说道。 “请讲。”坐定后的宇文赜瑄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语间也不在挑衅,反倒是神情严肃地点头说,莫忆苍余光瞄向了他,他总是这样,公与私分得极其清楚。 “其实不需多讲什么,宇文公子聪明非凡,大致的意思该是猜得明白了。”慕容嘉德干咳了两声,手自然地方向了案台之上,却发现并没有奉上茶水,他脸上有一丝尴尬闪过,旋即不见,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朕现在只是等宇文公子的一句话,肯或不肯。” 慕容无心的脸有些微红,他明白此时根本不应该插嘴,但实在又气不过,朝抿嘴沉思的宇文赜瑄大声问道,“宇文公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慕容嘉德欲言又止,却已经来不及打断他说话了,这时候本是慕容皇家有求于别人,哪里能摆皇家的架子。恼怒慕容无心的莽撞,慕容嘉德一股怒火升起,不由得朝他吼去,“放肆!” “是赜瑄的错,怠慢了。”宇文赜瑄眼里有一丝看好戏的笑意,旋即招来侍者,“来人,奉茶水!” “是——”帐篷外有声音响起,慕容无心微红的脸这才转好一些,他脸上有不甘,却也不再冲动地表现在行为上。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合攻的事……”本是安静的帐篷,宇文赜瑄突然地开了口,“不是不可,只是……” “宇文公子不妨直说。”慕容嘉德将他眼里的狡黠看的清楚,直接问道。 “你我二人合力,势必是能够得胜的,你选择合攻倒是为了天下百姓,那攻击了皇城,你我二人势必又是有一场恶战,岂不是又违背了爱怜苍生的意愿么?”他一针见血,丝毫不避讳地将敏感的问题丢了出来,让人措手不及。 莫忆苍看了一眼身前的慕容嘉德,果然,他的脸色终于架不住了,默默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宇文赜瑄那张得意不已的脸,想要尽力平缓自己的情绪,可是语气却早已有了些许怒气,“那宇文公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朕分一半天下给你?” “天下本就是宇文家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打个赌,看谁先能擒住杨皇后!谁便得天下,至少可免了烨城百姓战祸之灾。”宇文赜瑄丝毫不以为意,那表情看来,仿佛自己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你……”慕容嘉德有些说不出话来,硬生生地哽住,他知晓自己处于劣势,却又不甘受人摆布。 “唉,不知是谁说体恤百姓,想要合力攻城,原来都是说着好听罢了。” 他演的绘声绘色,莫忆苍从未觉得宇文赜瑄明讥暗讽的技术这么高超,让人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拳才解恨。 “这世间千朝百代,宇文早已成为过去!你好大的野心,竟然还妄想着……”终于,慕容嘉德把持不住,他一拍桌案,大声地质问。 莫忆苍在一旁愣住,仿佛看见刀光剑影在不停地飞烁,气氛是张弓拔弩般的紧张。 “闭嘴!谁说宇文早已成为过去?!这谋朝篡位的国仇家恨我还没有找你慕容算账,你倒是还提起了!你抬头看看,杨知水的造反!这就是你的报应!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如何,我也不会在此为难你什么,我要赢,也会赢得光明磊落。现在,你就可以踏出去,你守你的东门,我会等着看你如何落荒而逃!”果然,见慕容嘉德撕破了脸皮,宇文赜瑄原本虚伪的嘴脸也不复存在,他指着慕容嘉德,说话极快,仿佛要把这些年月所受的苦难,全部化作力气嘶吼出来,手指在空中有力地划了一个弧度,从慕容嘉德方向转向了门口,示意他不满意可以立马就离开。 慕容嘉德哑然,愣在原地,又颓然地坐了下来。他不是不懂,现在主导权并未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与杨家之间的恩怨,杨家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他强行攻进了城,杨家军也不会回到自己手下,顶多也只不过是抢回了个死城,宇文赜瑄手中的兵马丝毫未损,若要再次攻下皇城,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相比之下,最后的赢家绝对是宇文赜瑄,现在他愿意坐下来谈判,已经是来之不易了。 正当尴尬的时候,门口的侍卫有些蹩脚的端着茶水进了帐篷,兴许是习惯了拿刀拿枪,做起这服侍人的活显得有些不习惯。慕容嘉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专心致志地看着端水的侍卫,一杯,稳稳地放在了宇文赜瑄的桌案上,转身,端盘上的茶水已撒了一些出来,那侍卫伸手想要护着,情急之下握住了杯身,手又被杯身躺了一下。 莫忆苍上前想要帮忙,没想到那侍卫脚下一滑,本是要端给慕容嘉德的滚烫茶水便连人带盘整个倾向了正准备上前帮忙的莫忆苍。 慕容无心目瞪口呆,失声喊出,“小心!”可是他又顾忌着,犹豫着是否该跨过身前坐着的慕容嘉德去救她,只不过是一瞬的迟疑,慕容无心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早已错失了救她的机会。 哐当一声。 陶瓷的茶杯碎在了地上,热气腾腾地冒起,宣告着最后的喘息。 “忆苍!小心!”开口地是宇文赜瑄,他本能地站起,将她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眼里是不尽的担忧,但是他没有看在她怀里诧异不已的莫忆苍,也只是一瞬,他又将她推开了自己身边。 摔在地上的侍卫心有余悸,僵在地上不敢站起,等待宇文赜瑄发落,“主公!属下……” 话未说完,宇文赜瑄便打断了他说话,他没有责备于他,但语气听起来却有些森冷,“无碍,你下去。” “……是。”那侍卫连忙爬了起来,慌张地退了出去。 慕容嘉德与慕容无心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神色凝重。 “真是失礼了……”宇文赜瑄脸上不自觉露出尴尬的笑,刻意地拉开了与莫忆苍的距离。 “谢谢……泽轩……师傅。”莫忆苍脸微红,也有些不自然,就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可是就是这一句泽轩师傅,让他好不容易封存起来的感情,又在那瞬间分崩离析。 “宇文公子,与莫大夫相识?”慕容嘉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看样子他们交情不菲,难不成这一次真是进了鸿门宴,被莫忆苍给骗了?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命都是她救的,她又怎会多此一举呢?不由得有些理不清思绪了。 “颇有渊源。”未等宇文赜瑄开口,莫忆苍便抢先回了话,只因为她看见慕容无心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了。 “宇文公子,今日暂且谈到这里,告辞了。”莫名其妙的,慕容嘉德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提出要离开,神色匆匆地慕容无心使了个眼色。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得知他们二人相熟时,他便慌张了起来,他害怕这是一个圈套,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莫忆苍一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宇文赜瑄,一时不知该要如何,有些无措。 “那好,请便。不过……”宇文赜瑄看向慕容嘉德的眼神又恢复了淡然,又略带一些嘲讽,他答应的爽快,因为他根本也没想过要押下他作为人质。 “不过什么?”慕容嘉德早已站起了身子,打算出帐,不想与宇文赜瑄来了个大转折,背后有好冷汗流出,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望向宇文赜瑄问道。 “留下她。”宇文赜瑄拉了一把僵直在一旁的莫忆苍说道。此时,他心里的那丝窃喜正蔓延滋生着,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般,为一个女子生,为一个女子灭,只要她说一句决绝,自己便会灰飞烟灭,而她对自己表现出一丝需要,他又会飞身而来。他,始终是逃不过她的控制。演得好好的戏,就被她一声泽轩师傅而打乱了阵脚。 可是,他又乐得如此,只要她愿意唤他。 莫忆苍只觉得眼眶有些潮,心里已经波涛汹涌。泽轩师傅,仍旧还是以前的泽轩师傅,她还记得那次提亲自己的绝情,她还记得自己咄咄逼人地问他江山与她如何抉择,颈项的平安扣融着自己的体温,原来,答案早已揭晓,当初他的迟疑,不过是因为害怕做不到而已。相比等了十年之久的无心哥哥,莫忆苍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巴掌。 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她才弄清楚,究竟是谁对不起谁,是谁负了谁。 “不行!”慕容无心立马回绝,他眼神坚定,若是留下了莫忆苍,岂不是他的屈辱? “那就都别想走!”宇文赜瑄突然间也硬了语气,他只不过是在装傻,那慕容父子还真当他是个傻子。 慕容嘉德看了一眼宇文赜瑄好不退步的表情,大概也看出了端倪,连忙圆场,“忆苍对朕有救命之恩,怕是不能单独留下她。” “有何不可?怕我吃了忆苍不成?”宇文赜瑄有些突然觉得有些好像,自己怎么会对忆苍不利呢?相反,他倒是觉得这慕容父子时刻想要利用忆苍。 “那……让莫大夫自己抉择吧。”慕容嘉德不比慕容无心,他自然是保住自身要紧,对于莫忆苍,那宇文赜瑄要硬是要留下他,他也无能为力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大夫,在此时与宇文赜瑄起了冲突。 宇文赜瑄没有再强硬,他看了一眼莫忆苍,眼里已不再是之前的冷漠,静静地等她选择。 “这个……”莫忆苍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又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了,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巾,迟疑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呢?为什么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而自己又没有脸面面对呢?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莫忆苍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拿下这张面巾的时候,迎来的会不会是泽轩师傅的一脸嫌弃呢?不,她相信他不会的,可是,她自己却接受不了。 “忆苍!你想想路迪……”慕容无心看着莫忆苍犹豫不定的表情,脱口而出,言语间仿佛带有威胁一般,虽是与莫忆苍说话,眼睛却是不认输地瞪着宇文赜瑄。 莫忆苍皱了皱眉,瞥向慕容无心,心里竟然泛起一丝厌恶,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不是,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无心哥哥就已经不见了。 慕容无心若有若无的威胁反倒让莫忆苍下定了决心,她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帐外,不再去看宇文赜瑄,“泽轩师傅,以前的忆苍,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忆苍,变了。”不仅仅是因为路迪还在清心苑,还因为,太多太多的回不去。 以前的忆苍,始终活在回忆里,等着回忆里的人,却忽略了身旁的人。娘亲,泽轩师傅,等到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自己之后,自己终于知晓了孤独。而现在的忆苍,死而复生,终于知晓的谁才是该等的人,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在原地等自己了。她变了,她没了曾经的容颜,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丑陋。 情何以堪呢? 宇文赜瑄信心满满,他满心以为,这一次的真心,断然能够换回忆苍的青睐,可是,却没想到她仍旧转身便离去了,只不过一瞬间的事,他又在心底默默地劝慰自己,路迪,对,一定是因为这个路迪被掌控在了慕容手里,所以才牵绊了忆苍,她那么善良,一定是! ------------ 第九十四章 交换 宇文赜瑄睁大了眼睛,看着莫忆苍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那是昭示着所有人不要拦住他们的去路。 落荒而逃的忆苍,没有看见红了眼眶的宇文赜瑄,他那么努力地忍着即将夺眶而逃的泪水,那么委屈的眼神,她看不见,她都没有回一回头,没有看见那本是好看的桃花眼,已经充斥得满满的鲜红血丝。 他本坚强如顽石,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遇上了莫忆苍,他便再也无法做回曾经的宇文赜瑄了。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为了降住另一个人而存在的,无论你多强大,总有一个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制服了你,尽管她只是个倔强的弱女子…… 莫忆苍没有回头,可是慕容无心却回了头,出了西门宇文军营,慕容无心有些气愤地责问到,“忆苍,你们竟然认识?” “嗯。”莫忆苍没有心思答他的话,低头闷声走着路,泪已湿透了面巾,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失去,而最残忍的,还是让自己亲手去断送。 “莫忆苍!”慕容无心有些恼怒,本来在宇文军营里他就受够了气,眼见着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区,声音也就大了些许,“你怎么可以这样?!” 莫忆苍本是挂着泪的脸瞬间愣住了,她知晓她的无心哥哥早就不见了,可是面对慕容无心的怒吼,她还是为之震惊,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朝他低吼过去,似乎是想要发泄出了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怨恨,“哪样?!” 慕容嘉德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轻咳了两声,慕容无心怒视着莫忆苍眼睛转向了另一方,不再去看她,尽力地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怕是这一次的谈判,也是她精心谋划的。越想越是气愤,她的这些所作所为,都是慕容无心完全没有想到的。 “皇上……”守在营前的黑染和五将上前迎接,还未跪拜便被慕容嘉德打住了,他一挥手,示意着免礼,旋即对身后的莫忆苍说道,“朕静一静,莫大夫,你也累了,随黑染下去歇息吧。” “是。”莫忆苍低着头,什么也不愿多说,匆匆随着黑染退了下去。 慕容无心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也退下时,慕容嘉德却开口了,“无心,你随朕来,朕有话要对你说。” “是,父皇。”慕容无心有些不明所以,但对于慕容嘉德的话,他还是言听计从的。他跟着慕容嘉德,到了僻静处,“父皇可是什么话对儿臣叮嘱的?” “无心,你为何要对莫大夫无礼?”慕容嘉德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反而问了他一句。 慕容无心满头雾水,不好多问,却又不想将自己的醋意表现出来,于是避重就轻地说道,“儿臣只是觉得她与宇文赜瑄关系非同一般,心里有些气愤罢了,这次谈判,可是她提议的,要是宇文赜瑄困住了父皇,我定不会放过她的。” “无心,莫大夫或许并不是在帮谁。但是,现在能够明确的一点是,她却是能够帮助我们的,就如同让我们顺利回营一样,你可懂?”慕容嘉德没有在意他的故意隐瞒,低头冥想了一会,手扶着下巴,眼里有微光闪现。 “父皇的意思是……”慕容无心恍然大悟,却还是不敢妄下结论,他试探性地问道,似乎是想要肯定心里的想法,是否与父皇想到了一起。 “若是宇文赜瑄与莫大夫关系真的非同一般,那莫大夫便是我们手中的一张王牌了。”慕容嘉德缓缓把左手举起,脱下了通透碧绿的玉扳指,放在了右手的掌心,用力的握了握,说道。 “嗯。”慕容无心只是沉闷地应了一声,明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若是忆苍真的有利用价值,那对他们来说是极有利的,可是,不知怎的,他心里仍是有一丝憋闷。 “那好,你叮嘱黑染看紧莫大夫,余下的朕自由安排。”慕容嘉德叹了口气,挥手道,似乎疲惫不堪。 “是。父皇您累了,进帐内歇一歇吧。”慕容无心有些担忧地说道,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其实,他也很累。为什么发展成如今这番情景了呢?当他思想着如何回到烨城与她相见时,他没有办法回来;而当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只能对她熟视无睹,不得不擦肩而过;总算上天待他不薄,他又再次与她相遇,她却又不是曾经的她了,而现在,他还要把她当做一颗棋子,利用她,助他拿回权利。想一想,于心有愧,如何对得起她?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如何取舍?慕容无心想,只待到有一日,他坐拥天下了,才能真正地无所阻碍地去爱她吧。到时候,便能还她一厢情爱了。忆苍,定是不会怪他的罢,他都没有嫌弃她那张奇丑无比的脸…… 是夜。一只利箭咻的一声陷在了慕容营地之前,巡逻的士兵不敢黑夜追击,跑在最前的一个顺势拔起地上的箭,羽尾处系着的是一封信笺,趁着皎洁的月光,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宇文呈上。 皇帝的帐内,通明。慕容嘉德本是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这宇文赜瑄,不管再怎么善谋略,毕竟还是个凡人啊,还未等到自己去找他,他便耐不住找上门来了。 信中如是说。 尊鉴, 尊下今日来访,称不愿战乱牵连天下百姓,赜瑄钦佩尊下怜惜之情,诚意可鉴。尔等战事,委实不应牵扯他人。而友人忆苍、路迪等实属无辜,还望尊下念及赜瑄之情,切勿为难。至此,赜瑄有一事相商,以爱子慕容南康太子一人,换取忆苍、路迪二人,想必此交换并不为过,望尊下成全。 明日隅中时分,赜瑄城中莫家荒院静候,请令子永黎王爷一人携忆苍、路迪前来。 宇文谨启 “父皇!发生什么事了?”帐外是慕容无心有些急促的声音,话未落音,人便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慕容嘉德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封信笺递给了慕容无心,斑驳的影子扫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他任何的情绪。 变化,总是来得很快,仍是谁也没想到,原来笔直的路尽头,竟然是通向四面八方的转角。 慕容无心策反的那一天,慕容南康早已被杨皇后从太子府被接进了皇城内,当然,慕容南康是不会丢下莫锦歌的,而莫锦歌也早就与已回了城的宇文赜瑄商定了一切,并叮嘱他找回忆苍。 自然而然,莫锦歌成了宇文赜瑄最好的内应。他从不着急,只需静待着,看他们内哄,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即可。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改变战略了,而且要快,只有忆苍待在自己身边他才会安心,他才不会乱了阵脚。 握着别人王牌的宇文赜瑄,没想到有一天,别人也捏住了自己的肋骨。 习武的莫锦歌睡的极浅,突然间就被一阵诡异的布谷鸟叫声给惊醒了。她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心脏差点漏掉一拍,这么快,就要行动了么?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细细聆听,果不其然,又是几声布谷鸟的叫声,是暗号。环顾了一眼四周,黑漆漆的寝殿里没有一个人,侍女们都已经休息了,她提起胡乱地套了一件外套,匆匆地朝门外走去。 莫锦歌有着极好的轻功,不一会,就到了西门御花园。她隐于花草深处,压低了声音,学着布谷鸟的叫声,一声一声,相互应着。 什么,今夜就要带慕容南康到西门营地?莫锦歌有些诧异任务来的突然,可是,时间紧迫,又容不得她问为什么,只得慌忙应了下来。 至少还有一点是好的,她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鬼地方,马上就能见到泽轩了。 待到城门外的布谷声不再响起,莫锦歌这才舒了一口气。都已经这么晚了,慕容南康都已经睡了吧。 月如钩,莫锦歌发丝凌乱,双眼通红地坐在房内,掂了掂手里的瓷杯,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应声而入的,是被惊醒的两个守夜宫女,一个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太子的寝殿,一个唯唯诺诺地靠近了莫锦歌。 这个锦歌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隔一段时间着锦歌姑娘都要疯了样的发脾气,也没谁招惹她,说疯就疯,每次总是喊着要回去,要去找什么妹妹,仿佛是中了邪一样,而每次只要一看到太子殿下,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安静,真是奇怪得很啊。 要不是这锦歌姑娘长得如花似玉,勾了太子的魂,兴许早就被皇后娘娘给打死了。 进门的宫女侯在门前,颤颤巍巍地点了灯火,想要上前,又惧怕锦歌的痴癫,犹豫着,脚步进了又退,退了又进。 这也算是莫锦歌想出的办法吧。待在慕容南康身边的这段日子,她总是想要离开,有时想着想着就莫名的心烦,摔东西已是经常的事情,只有慕容南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才收敛一些,不为别的,就怕他真的有一天厌烦自己了,真的将自己赶走了,那就没有办法再帮泽轩什么了。纵使是千万个不愿意,只要慕容那康一出现,她便会努力地使自己的火爆脾气平静下来。 所幸的是,慕容南康从未对此厌倦过,反而只要自己一不开心,他便会第一时间出现,仿佛他就是她的良药,而侍奉她的宫女也习惯了她这般。 夜已深,他仍旧来了。 “锦歌,锦歌……”他在门外唤她,语气急切,充满不尽的担忧。 心,似乎有些异样。这一次,我是要送你上绝路的啊,你也来得这么快…… “殿下……”莫锦歌梨花带雨,不再像以前一样冰冷,而是直直扑向了他的怀里。 “锦……锦歌……”慕容南康显然是呆住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报弄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张开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倒在他怀里的莫锦歌,以为她终于被自己打动,内心是无法言语的喜悦。 使了使眼色,目瞪口呆的宫女匆匆退下。慕容南康不相信似地将头埋进了莫锦歌的颈项,深深地一嗅,不是梦,这就是锦歌的香味,魂牵梦绕。 “锦歌,我终于等到你了。”慕容南康抬起头,在莫锦歌耳边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让莫锦歌不由得一颤,没有反感,反而,有些想哭。 “谢谢你能来。”第一次,莫锦歌发自真心地堆慕容南康说。真的,谢谢你能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不厌烦。 “说什么呢,锦歌,我一辈子都守着你,你让我什么时候来,我一定来。”慕容南康又是一怔,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莫锦歌的转变,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他有些羞涩的喃喃,声音小而轻,回响在莫锦歌的耳边,异常清楚,“锦歌,你知道么,我等了好久好久,我好怕这辈子都等不到啊。” 堂堂的南康太子,此刻就像个要不到糖的小孩一般,竟然哽咽了。有温热的泪滴在莫锦歌的颈项,滑落,不见,酥酥痒痒,是他的喜极而泣。莫锦歌缓缓地伸出了手,抚上他的背,心里酸涩,这是感动么? 她拍了拍他,轻声说,“锦歌,知道。” 可是,对不起。 “真好,真好……”慕容南康有些语无伦次,他又再次紧紧地抱住了莫锦歌,鼓足了勇气说道,“锦歌,做我的太子妃好吗?那样,以后我就能日日夜夜都守在你身边了。再也不让你害怕了。” “什么?”莫锦歌没想到慕容南康冒出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可是,为什么,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愿意。她甩了甩头,想甩掉这可怕的想法,猛地将慕容南康推开,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纷扰的的心,她含糊地说话,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不,我要妹妹,妹妹……” “那好,我陪你去找你的妹妹。” ------------ 第九十五章 转变 慕容南康从来不知莫锦歌有妹妹,他只是偶尔听见她在发脾气时吼出这么一个妹妹,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是她搪塞自己的一个借口,如今,他再也不愿意被她敷衍,他一把捏住了莫锦歌的手,说到,“那好,我陪你去找你的妹妹。” 不管这个妹妹是否真的存在,但她仿佛就成为了自己与锦歌之间的一道屏障,他不管真假,一定要帮她找到这个妹妹,然后,永远地在一起。 无论现在如何的兵荒马乱。 “真的?”莫锦歌泪眼婆娑,她定定地望想慕容南康,确定性地问他。 “嗯。我陪你去找妹妹。”慕容南康再次坚定地点头。 “布谷——布——谷——”远处有布谷鸟儿在叫。 莫锦歌的听力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她低下了头,任凭眼泪在掉,喃喃地开口说,仿佛梦呓,“那好,谢谢南康。” 话音刚落,慕容南康还没有反应过来,布谷鸟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他来回张望,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未来得及开口,莫锦歌一用力,甩开了被慕容南康握住的手,举起右手,侧手朝他的颈项狠狠砍去。 莫锦歌的力气极大,只是一下,慕容南康便颓然倒地,仿佛死了一般。 一瞬间的事,莫锦歌轻而易举地扛起慕容南康,随手将一块黑色的幕布卷在身上转了几圈,将昏了过去的慕容南康固定了起来,然后飞身而上。她有好的轻功,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在了黑幕之中,而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宫女,还侧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听房里人的声音,却不知,房中的人早已无声无息地跨过了她们的头顶,向西门方向飞去。 宫外受敌,守在城内的杨家军早已加强了巡逻,纵使莫锦歌轻功再好,背着慕容南康却也难得过城墙。 “刺客!抓刺客!”果真,夜间的巡逻杨家军发现了行走在房檐之上的莫锦歌,瞬间皇城内便灯火通明。 一支箭,两支箭从身边擦过,莫锦歌躲闪着,早已满头大汗。 “呃……”背上的人轻哼一声,莫锦歌大惊失色,难道他醒过来了?恍然失神的瞬间,左肩传来一阵刺痛,她仿佛有听到利刃穿过布匹与皮肉的声音,中箭了。 莫锦歌强忍着痛,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背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锦歌……”有些虚弱,有些恍然。 “锦歌!你干什么!”仿佛是一瞬间回过神来的,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慕容南康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他挣扎着,强使莫锦歌摔在了地上。 莫锦歌左肩无法手里,不得已摔在了不知哪座宫殿的顶上,有金色的琉璃瓦片摔了下去,蜂拥而至的杨家军举着箭狂奔而来,她突然地绝望,仰头而笑,笑里尽是苦涩无奈,还有一丝丝不甘,明明叫就要成功了的。她捂着左肩,朝他吼去,“干什么!我是宇文派来的细作,你说我要干什么!”。 慕容南康愣住,仿佛石化了一般,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心一点一点地粉碎。可是,他还没来得开口质问她,一支支利箭就稀稀落落地飞向了屋顶。慕容南康皱了皱眉,眼里有些悲哀,他没有再说什么,上前一把抱起了受伤的莫锦歌,摇头示意着她不要言语,继而转身对涌过来的士兵命令道,“住手!不准放箭!我是太子!” 那声音,果真是太子殿下的声音,已经举起了弓的弓箭手,又迟疑着放下了。包围了莫锦歌的士兵面面相觑,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了。太子殿下被刺客挟持了么?而此时,又确实是殿下在发话,除了杨皇后,谁又敢不要命了,去违背太子殿下? “慕容南康!”莫锦歌的眼泪突然地就流了出来,她以为他肯定就恨死自己了,没想到他却……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恨不能破口大骂,骂慕容南康,骂他这个傻子!可是,她却无法真的骂出口。 慕容南康皱着眉,有些心疼地看着受了伤的莫锦歌,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锦歌,忍一忍。”说时迟那时快,慕容南康狠一狠心,闭上眼睛拔掉了莫锦歌箭头的那支利剑。 扑哧—— 血汩汩地涌出,莫锦歌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快!挟持我!”慕容南康把染血的箭递给了莫锦歌,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快啊!” 莫锦歌迟疑了一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接过了他手中的箭,忍着痛,反手将他擒住,把箭头直直地抵在了慕容南康的喉咙处,不知为何,手竟然有丝丝颤抖。她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万箭穿心而死,没想他却……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他耳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傻锦歌,我为什么不帮你?”慕容南康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含笑说道。 莫锦歌拉着慕容安康,飞身而去。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地安静了,只有慕容南康的声音仿佛是山间的回音,那句话久久在莫锦歌的耳边回响。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他们站在高处,楼下的士兵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动作与语言,个个仰头,不敢妄动。而莫锦歌突然地飞身而下,又让他们为了难,本是包围着莫锦歌的士兵又攒动起来,紧紧跟着屋檐上的身影,要知道,她手里攥着的是太子的性命,指不定过些时日,太子就要当今的皇上了,谁敢拿皇上的性命当赌注? 一步一步,莫锦歌忍着剧痛,尽管慕容南康配合着她,可是她的血仍然顺着衣襟往下流,仿佛要流尽了一般,眼前也开始模糊,渐渐地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眼前就是西门城墙了,莫锦歌咬了咬牙,打算使最后一把劲,飞身出去,可是,身后却想起了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拦住她!拦住她啊!你们拦住她啊!射箭啊!” 杨皇后! 再后面,她已完全听不见了,只觉得耳边有“咻咻咻”的声音,那应该是弓箭的声音吧…… 站在城楼上,她努力地使自己身子往前倾起,仿佛一只失去了重心的鸟儿一样摔下了城楼,咸湿的血腥味弥漫,她无所惧,城楼下,就是泽轩的所在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等了这么久,却还是见不到他呢?为什么,锦歌,不想死的,锦歌,还没有见到泽轩,还没有找回忆苍…… 有个宽厚的胸膛,紧紧地将她环住。慕容南康看着怀里的人儿,她闭着眼睛,仿佛沉沉睡去了一般,慕容南康也闭上了眼睛,心里酸楚,他听得那么清楚,他的母后,那么尖锐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回响,她喊着,“射箭啊……” 可是,母后啊,你一声令下的时候,可有想过,那箭头的重点,是你的亲生儿子,慕容南康啊。 紧了紧怀中的人,他想不清楚,为什么最亲的人都要那么狠地伤害自己,混乱了,糊涂了,算了吧…… 可是,良久都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慕容南康只觉得身后被一股力拉起,缓缓地,好像被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慕容南康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急切地呼喊道,“锦歌,锦歌你没事吧!” 咻咻咻—— 又是箭,纷纷而下。那男子没有多想,一把抱起昏死过去的莫锦歌,对慕容南康喊去,“快跑!跑离射程!” 慕容南康顾不上思考,随着眼前的神秘男子,疯了一般地向前跑去,他知晓,兴许这个男人就是锦歌真正的主公,也许他跟着那个男人跑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可是,他抱着锦歌,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反正,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终于,远离了如雨的箭林,所幸没有人受伤。那男子顾不上身后的慕容南康,慌忙放下怀里早已昏了过去的莫锦歌,轻声唤,“锦歌,锦歌你怎么了,醒醒啊!” 慕容南康喘着气,有些急促地朝那个男人吼去,“不要喊了,锦歌失血过多,赶紧包扎!” 宇文赜瑄这才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手上全是血渍,她穿着黑衣,他根本就不知道她负了伤。刺啦一声,慕容南康早已扯下了身上的衣裳,上前推开那个男人,帮莫锦歌把肩膀伤口包了起来。宇文赜瑄任凭他推开,看着他细心地包扎着,俊逸的脸盯着慕容南康,有些狐疑地问道,“南康太子?” 慕容南康头抬头看向那个男人,那张脸,似乎很熟,冥想了良久,猛然惊醒,原来,是他,他们总是在旖红阁擦肩而过。 慕容南康心里一沉,果不其然,这个男人是掌控锦歌的幕后黑手宇文。他动了动脚,下意识地想逃,可是他始终也没有站起来拔腿就跑,一时间,仿佛自己突然地毫不畏惧了,“是。既然锦歌已经达成你愿,那就先救醒她吧,我不会逃的!” 宇文赜瑄沉默不语,他久久地盯着慕容南康,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从锦歌从城墙上摔下来的那一刻,他竟然转向她身下的,若是自己没有将他二人救下来,慕容南康护着她这样摔下来,就算没有死也会变成残废。 “主公!”远处有火源闪动,宇文赜瑄站起身来,朝人群挥了挥手。渐渐地,人影越来越近,宇文赜瑄手下的将领,均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只不过一瞬间,就有人飞身到了他面前,担忧地问道,“主公,你没事吧?” “无碍,快叫大夫来,锦歌受伤了。”宇文赜瑄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慕容南康怀里的莫锦歌,她的脸已经惨白得有些透明了。 “主公,我在,我在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背着一个大药箱慌慌张张地挤了进来,他满头大汗,身旁的人似乎对他十分尊敬,连忙让出了一条道来。 “锦歌失血过多,拿补血丸给她服下,还有止血散,来人,把担架抬过来……”宇文赜瑄自身本是懂一些医术的,他有些慌张地指挥着,心里突然地有些乱了。 “是!”齐齐地应答声,没有人再去管那个满身是血的慕容南康,他茫然无措地跪坐在地上,抱着莫锦歌的手越来越紧。 口干,舌燥,痛…… 莫锦歌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左肩的痛楚如潮般袭来,她咽了一口口水,喉咙里干涩得如同沙砾在摩挲,微微动了动右手,呢喃,“妹妹……” 一口温热的甘露缓缓流入口中,缓解了莫锦歌的干涸,清醒后的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仍然还是慕容南康,难道,没有逃出来?还是,与南康一起堕入了地狱? “锦歌,别担心,一切皆好,我也找到了忆苍。”宇文赜瑄魂牵梦绕的声音让莫锦歌为之振奋,她突然地瞪大了眼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是泽轩! “泽轩!泽……咳咳咳……”莫锦歌无力地举起还能动弹的右手挥舞着,向声音地源处探去。 慕容南康脸上尽是失望,他低下了头,将自己的悲伤隐在了黑暗之中,起身退了下去,默默地将位置让给了宇文赜瑄。 “泽轩,你说,你找到忆苍了?”原来,她已不是那么的期待地要见到泽轩了,她这么急切的,只是为了另一个人,那是她的妹妹,她欠忆苍的太多了。而对于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泽轩,也许是在坠下城墙的那一刻,她突然地就将这份依赖淡漠了。 那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到死的那一刻,待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是南康,尽管他很傻,可她就这样被他的傻给感动了,就是那么一霎那。 “嗯,在东门,等着我拿慕容南康去换她回来。”宇文赜瑄并没有太多的诧异,从他见到慕容南康的那一刻开始,他也被他的痴情所感动了,对他而言,锦歌能够得一人如此珍爱,他也放心得下了,只是,他却要用南康来换回忆苍。他眼里有些迟疑,他突然地开始担心,这样的选择,对于锦歌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 第九十六章 忆往昔 “什么?”莫锦歌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原来忆苍离自己这么近。但是,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被慕容无心拿来当做了交换的棋子,她记得忆苍对自己说过他们的故事,她等了他整整十年啊,却终究逃不过被他伤害。 慕容南康突然地明白过来,他们口中说的忆苍,原来就是锦歌日日夜夜念叨的妹妹,此时此刻,正在东门,父皇的军中,而他之所以会被锦歌虏过来,就是为了换回她。 仿佛一阵风吹过,慕容南康只觉得心内一片荒凉。原来,自己还有这个能力。想也不用想,父皇之所以要他,无疑是用来要挟母后罢了,殊不知,母后根本就没有在乎他这个太子。这是可笑啊可笑,自己究竟是要怪母后的无爱,还是要怪父皇的无情呢? “什么时候交换?那南康去了,岂不是去送死的?”慕容南康站在暗处,那股悲伤却逃不过莫锦歌的眼睛,她沉思了一会,自然已明白其中的厉害。 “隅中时分。虽然现在他们还算客气,但我怕是时日久了,忆苍怕是要受写折磨,所以才这么着急……”宇文赜瑄有一些心虚,说话不由得小声了些许,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既是在看出了锦歌对慕容南康有意,他仍然还是想慕容南康能替他换回忆苍。 莫锦歌伸长了脖子望了望帐外,天似乎已经有些蒙蒙地亮了,隅中时分,不是就快要到了么?突然间,莫锦歌乱了,索性闭上了眼睛。可是,眼一闭上,蕴含在眼眶的泪水就溢了出来,这叫她如何抉择?不去,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何心安,去,她又如何对得起这个傻男人…… “锦歌莫哭,我去,我答应了你的,要帮你找回妹妹。”宇文赜瑄也锁紧了眉,不再说话,而一直隐在角落的慕容南康猛地站了出来,说道。 是的,他要去。第一次,锦歌为了自己而哭,他怎么可以让她为难伤心呢?所以他要去。而且,他还要去亲眼看看,他尊贵的父皇母后,就要如何将他遗弃。 “南康,不要!”莫锦歌哭了,痛彻心扉,她睁开眼睛嘶吼。 慕容南康已经占到了宇文赜瑄的跟前,双手手腕靠拢在一起,正示意着宇文赜瑄将他绑起来。他含笑对躺在床上试图挣扎爬起来的莫锦歌温柔地说,“锦歌,我累了,你就成全我吧。” 莫锦歌虚弱无力,强忍着左肩带来的剧痛,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谁也没想到,她就这样扑通一声滚下了床,口中还在含糊地说着,“我不要!南康,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你,你怎么可以去送死!” 撕心裂肺的痛楚使莫锦歌眼前一黑,好不容易苏醒的她又晕了过去。 “锦歌——”最后听见的,是两个男人的呼喊。 帐外,清晨的日出不知怎的格外耀眼,宇文赜瑄与慕容南康站在晨光之中,负手而立,时而微笑,时而点头,仿佛在谈论着什么。帐内,莫锦歌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服过药了的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宇文公子,请你好好照顾锦歌。” “我会的。” “嗯。” “我也会保全你。” “谢谢。” 宇文赜瑄从未想过,他竟然答应这个男人,要保全于他,本该是势不两立的宇文与慕容,他竟然要保全他们的太子殿下。 宇文赜瑄含笑回头望向帐内的莫锦歌,大概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她正皱着眉。这些年月,你受苦了,该是赜瑄还你幸福的时候了。 趁着锦歌还在没有醒过来,宇文赜瑄与慕容南康出了西门,策马向城中已荒废了多年的莫家大院而去。 这里,依旧荒芜。门口的石狮让宇文赜瑄回想起这里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忆苍痛哭着,发誓般地朝自己吼来,她今生定不会嫁于帝王家。 突然地,宇文赜瑄就笑了。虽然忆苍这般说,可是她却总是莫名其妙的与帝王家有那么一丝丝藕断丝连的关系。不免得有些心疼,男人总是拿地位权利来衡量自己,一个天子之位,多少人血染沙场,而女子,却独独只是想要一个男人的怀抱而已,这个怀抱,没有江山,没有天下,只独独有她。 难么?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总以为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就能够拥有一切,原来,真正对了的人,只有慕容南康。 满目苍凉,杂草丛生。 慕容无心站在荒草丛中,蒙着脸颊的莫忆苍双手被绑站在他的左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染紧随其后,一只手扛起正在他肩头挣扎的少年。 “来了?”慕容无心嘴角上有笑意,却看不出情绪。 “忆苍,我来接你了。”宇文赜瑄没有理会慕容无心,他对他有种厌恶在心里。 莫忆苍连连摇头,原来是这样。昨日里一回到营地,黑染就像个鬼影一般跟在身边,说得好听是保护,其实只是看守而已。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慕容无心竟然利用自己。直到路迪也被接来了营地,她才察觉不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无心告知她今日他要带自己和路迪一起去一个地方,她自然是不肯的,路迪也不肯,于是就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她被绑了过来,而路迪,由于不听话,绑了之后直接扛了过来。 莫忆苍看了一眼站在泽轩师傅旁的慕容南康,心里一片通明。这,就是交换么?更可笑的是,竟然是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无情无义的慕容无心,就算你不在乎我对你的情感,可是,你难道也忘了莫家对你恩情了么? 再见泽轩,莫忆苍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停地摇头,言语哽咽,“泽轩,对不起。我不走,我不要连累你。” 慕容无心权当没有看见,将头转向了另一边。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逃离,但是,为了能够拿到自己想要的,他不得不狠心,已经开始了,他不得不继续。父皇说过,无毒不丈夫。 “忆苍,宇文与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说不走的,你对得起你的姐姐,对得起宇文,对得起我吗?”开口的是慕容南康,他险些冲上前去,被宇文赜瑄一把拉住,可是却显得有些激动。 “你们说够了没有?”慕容无心心里难受之极,这一伙人,仿佛把自己当做了空气一般,生离死别,好像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索性不管不顾,他只需要带走慕容南康即可,达到了目的,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坐上了皇位,只要他一声令下,他还会要不回忆苍么? 一股怨恨从莫忆苍心里蔓延滋生,为什么当初那个无心哥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凭什么,莫家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要这样恩将仇报?莫忆苍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抽他一巴掌,可是,她的手已被他反绑。 “够了。可以了。你说,如何个交换法?”宇文赜瑄应道,心微微一颤,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了怨恨的表情,忆苍的心,一定很痛吧。他转头看了一眼慕容南康,慕容南康朝他定定地点了点头。 “一步换一步。”慕容无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什么情义都是浮云,他心里,眼里,就只有交易。 “好。”慕容南康应道,已一步跨了过去,站定。黑染一把扔下路迪,推了他一把,踉踉跄跄的路迪还没搞清楚状况,刚一站定,便奔向了莫忆苍,言语间尽是慌张,“忆苍姐!他们要干什么!你不是救了皇上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是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莫忆苍抿了抿嘴,嘴角边上是讥讽的笑,笑他也笑自己,更笑这笔交易的荒唐。 路迪的话让慕容无心哑然,他脸上有些许尴尬,扬了扬手,示意黑染将他二人推过去。莫忆苍不肯走,路迪自然也是粘着她不肯走,不知情的他口中还在问,“是要卖掉我们吗?为什么?我们是来救人的啊!” 路迪的话,宛若一把冰刀,深深地刺在莫忆苍的心里,她也好想也问他这么一句为什么,可是,她问不出口,她甚至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眼看着,慕容南康越来越近,莫忆苍的却只想往回走。就如慕容南康说的一样,她就是不想对不起泽轩,不想对不起他,不想对不起……姐姐,她才这般抗拒。她为什么要被慕容无心掌控,为什么要成为他的棋子,为什么让泽轩失去机会,让姐姐失去南康,让南康失去自由。 又乱了。莫忆苍疯了样的挣扎让宇文赜瑄不由得慌了起来,他又不能上前阻止,只能眼巴巴看着,“忆苍,别这样!” 莫忆苍摇着头,一遍又一遍,那块面巾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滑落了,露出的,是一张丑陋至极的脸,就算是已经知晓了的慕容无心,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泪擦过凹凸不平的肌肤,莫忆苍终于安静了下来,她默默地,静静地开口,“看见了吧,我早说过,我不是曾经的莫忆苍了。” “你对忆苍做了什么!”宇文赜瑄睁大了眼睛,双眼猩红。若不是那双眼睛,他几乎就要认不出她来了,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了。”慕容无心别过了头,不忍再看她的那张脸。 莫忆苍只是哭,连连后退,路迪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站在她面前,恨恨地看着四周的人,他也许不明了,但是他不想再让这些混蛋惹她哭! 宇文赜瑄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踉跄几步,竟屈膝对着莫忆苍跪了下来,嘶哑着声音,说道,“忆苍,求你了,你过来,好不好?” 莫忆苍愕然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口中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还不起…… “忆苍,你还记得么,就在门口,你对我说,你今生绝不会嫁与帝王。忆苍,对不起啊,原谅我当初的迟疑。”宇文赜瑄笑,有些苦涩,有些紧张,他缓缓地说,“现在,还是在这里,苍天为证,我宇文赜瑄,愿为忆苍,一世不为王。对不起,原谅我这么久才给你承诺,好吗?” 仿佛雷击,不同于以往的,莫忆苍不再心虚害怕,除了诧异,心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些甜蜜。这么久了,他还记得,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句气话而已,他却当了真,还以此立誓。 她不敢相信,她等着另一个男人,而他,却一直在原地等着自己,尽管自己伤了他的心,尽管自己一无所有。 “好吗?”宇文赜瑄静静地等着,看着所有人都怔住,又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 往事一幕幕浮现。 他与她第一次相见时,他站在阁楼之上,望着他惊为天人的容颜,她突然的怦然心动…… 她第一次喊他先生,他嫌弃,总是念叨把他叫老了,死活不肯答应时,她的洋洋得意…… 他第一次教她记忆之术,那么细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看着他有些挫败的脸,她的难以为情…… 他第一次约她去他的府邸,那满林桃花深处的深情对望,那时她的恍然出神…… 他第一次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不可置信,掩盖不住她满心愤怒……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声痛哭,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哭哑了声音,哭肿了眼睛,他仍旧给她怀抱时的情何以堪…… 他对她第一次表明心迹,小心翼翼地问她时,她的心虚与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在她眼前决绝转身,因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绝了他的提亲,看他远去时,她心里的痛不欲生…… 没有人知道。可是她都记得清楚,只因为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她不想背叛等了十多年的无心哥哥,不想对不起痴痴恋着他的锦歌。 没有人知道,她过得步履艰难。没人知道,她每日自欺欺人。 ------------ 第九十七章 终成眷属 “好。”终于,莫忆苍破涕为笑,所有心酸,所有痛楚,所有委屈,所有后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莫忆苍重重地点头答应,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她不想再失去了。仿佛整个世界都没有别人,她含泪看着跪在前处的宇文赜瑄,一颗心,好像终于安稳了下来。 是的,她是爱他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就已经沉沦了,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她想通了,明白了,若真是两个人相爱,为何要自欺欺人,为何要顾忌这么多。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这般对自己,不惜放弃一切?这样,就足够了。人,只有一辈子,就算有轮回,下一世,也不一定能够遇到他了,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一定记得了。 所以,她要为自己,为泽轩,重新再活一次。 一步一步,莫忆苍带着路迪,向宇文赜瑄走去。一步一步,慕容南康一脸决绝地向慕容无心走去。 “忆苍。”也许是莫忆苍的那一声“好。”让慕容无心察觉到她已离他远去,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舍不得,他突然喊了她一声。 莫忆苍仿佛没有听见,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依旧含泪笑着走向,直到她完完全全在宇文赜瑄面前站定,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永黎王爷,既然上天让我们再次回到这里,以这样的敌对身份面对对方,那就请你忘掉过往吧。” 平淡的语气,却犹如利剑,刺进慕容无心的心脏,他仿佛看见有温热的血液喷了出来,就连黑染,也愣在了原地。她,终于远离了。 慕容南康笑,肩膀碰了碰愣住的慕容无心,有些嘲讽地说道,“走吧,永黎王爷。” 宇文赜瑄突然只觉得世间美好,他开心地摸了摸一脸不明所以的路迪,他的头发油腻腻的,宇文赜瑄却觉得柔顺无比。轻轻地将吻印在了莫忆苍的脸颊,她有些闪躲,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他知道的,没有人能够逃离他,宇文赜瑄在心里笑了。但是有了忆苍,他想他再也不需要有人为他沉迷了。 温热的吻,温热的泪。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情人终成眷属。 “黑染,我们走。”慕容无心愤然甩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慕容南康朝紧紧相拥的二人看了一眼,有些不舍,有些欣慰,却不得不转身离开,“宇文,忆苍,照顾锦歌”。 他有他的悲伤,他想,若是与锦歌也能终成眷属,那该多好。 “走开走开!不准亲忆苍姐!”路迪有些发了狂,提起一脚就往宇文赜瑄身上踢了过去,由于比他矮了些许,直直揣在了他的膝盖上。 宇文赜瑄吃痛,笑着低头向他探去,莫忆苍也将路迪扳正,极其认真地对着他说道,“这个,是姐姐喜欢的人!” 路迪茫然,傻傻地定住,怎么就突然这么一下,她就跳出了一个她喜欢的人。看着路迪一脸的无措,莫忆苍与宇文赜瑄相视一笑。 如要解释,这是一个多长的故事啊。 替忆苍把面巾给戴上,宇文赜瑄牵起了莫忆苍的手,正打算回去营地时,远处却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急切而又微弱,却被他俩听得真切,这是,锦歌的声音,在喊着,“南康!慕容南康!” 循声寻去,在莫家大院的门口他们见着了被一个将士搀扶着的莫锦歌,她发丝凌乱,左肩有血渗出,看见面前站着的蒙着面的女子,一瞬间泪如雨下,看不出她眼泪里的喜悲。这是她的妹妹,就算蒙着面,她也一眼就看出了她是莫忆苍, “泽轩,忆苍回来了,那南康呢?”锦歌没有像梦境里一样,冲上去紧紧地抱着忆苍说对不起,而是怯怯地问着宇文赜瑄关于慕容南康的消息。 如芒刺扎入肉心,不够致命,却让宇文赜瑄与莫忆苍难受至极,不知如何作答。“南康他……”受不了莫锦歌的企求与期盼,宇文赜瑄缓缓地开了口,却无法将话说的完整, “南康在哪?泽轩,你不会真的拿他来换回忆苍的吧!”莫锦歌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挣脱搀扶着她的将士,踉跄上前,拉住了宇文赜瑄的衣襟,攥得极紧,确认般地再次问道,“泽轩,你这么聪明,定是想出了好的办法,你怎么会真的拿南康去换呢?你说,南康在哪,你看忆苍也回来了,你就告诉我吧,南康在哪……” 声声哀求,撕裂心肺。莫锦歌不停地问着宇文赜瑄,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丝机会插话。 “姐,对不起。”莫忆苍心生生的疼,她拍了拍莫锦歌攥紧的手,说道。她的声音极轻,却让莫锦歌颓然地松开了手,她摇头,一遍又一遍,眼泪滑落,身子也开始不停地颤抖。莫忆苍上前,牵起了她的手,往脸颊边凑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姐,对不起……” “我不打你,忆苍。”莫锦歌却突然地冷静了,她挣开了莫忆苍的手,抵不住左肩上的痛楚,踉跄几步,想要进到院子里,口中喃喃自语,“是我的错,这是我的报应,是南康给我的报应。” “姐,别这样,求你了。”莫忆苍扶着她,看见她肩上渐渐浸出来猩红的血渍,无助至极。 “忆苍,你放开我,我要进去等他。”莫锦歌倔强,尽管疼痛,她依旧还是想要推开拉住她的莫忆苍。 “锦歌,你信我,我是宇文赜瑄,我会救他回来的。”一直沉默的宇文赜瑄突然地开了口,语气坚定。 “可是……”莫锦歌听得真切,可心里的愧疚担忧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消失尽贻,她张了张口,却又找不到话反驳。他是宇文赜瑄,一向以来,她知道,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没有可是。”宇文赜瑄对莫忆苍使了使眼色,语气强硬地说道,不容反驳。 莫忆苍会意,小心翼翼地扶起有些失神的莫锦歌,往西门走去…… 回到营地,已经到了午时。营外已侯了不少人,焦急地徘徊,宇文赜瑄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那个替莫锦歌上药的白发老翁早已满头大汗,见他们平安回来,不由得舒了一口气,隐约看见莫锦歌也在其中,不由得蹒跚走了上前,为人医者顾不上其他的,眼里就只有脸色苍白的莫锦歌,他皱着眉,扶起已经接近半昏半醒的莫锦歌,责备地自语,“怎么回事!是想要残废了么?” 莫忆苍的身上也沾上了些许莫锦歌的血迹,对身旁的老者叮嘱道,“大夫,她伤口上已扎了针,止了血的,麻烦你再替她止止痛。” 老者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手招来了两个抬着担架的士兵,将莫锦歌小心翼翼地平放上去,拱手而退,“主公,老身先退下了。” 宇文赜瑄点头应允,好生将莫忆苍与路迪安顿了下来,随后便召集了营中所有将士,一头扎进营帐,一直到天黑,便再也没出来。 “忆苍姐,我想回家。”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风波的路迪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怜兮兮,他窝在角落,眼角已经隐约有些许泪光。他本是在柳叶镇里自由自在,像林里的鸟儿,虽然孤苦伶仃,但也过得快乐,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子,性命被人操控在股掌之间。 安顿好路迪,本是打算回去自己营帐的莫忆苍停了脚步,转身,看着那个曾经笑起来有着酒窝的少年,哭了。 莫忆苍缓缓地又向他走近,索性在他身前坐了下来,蜷缩起了腿,就这样面对着面坐在地上,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柳叶镇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们就这样坐着,各自说着开心的事。 拿下面巾,路迪定定地看着她。莫忆苍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她抿了抿嘴唇,开了口,却了无声息,她只需要他明了,就可以了。 这个长长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路迪睡了,依旧在角落,蜷缩着身子,眼角有些许泪痕。忆苍睡了,躺在地上,路迪的身前,嘴角有些许笑意。 “等到某一天,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忆苍姐再送你回去柳叶镇。”这是路迪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莫忆苍给他的承诺一般。他什么也没说,倦意席卷了他,浑浑噩噩中,他记得自己流了泪,他依旧选择什么都不说,不说,忆苍姐,我喜欢你。 在他与她的爱情面前,自己的依恋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沙粒,他只需要深埋心底即可,埋在那苍苍的山林里,长长久久,一世不朽。 忆苍姐,你们都会好的。 夜已深。 宇文赜瑄静静地挑帘进来,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二人。你啊月光下,莫忆苍的脸颊透着诡异的光芒,有荧光在在若隐若现。宇文赜瑄大吃一惊,在忆苍的脸颊上摸了一摸,那荧光是切切实实在她肌肤下闪现的啊…… 虫子般扭曲着的荧光,宇文赜瑄心想,难道,这是蛊? 对于蛊术,在教忆苍学习记忆之术时,他也了解到了一些的,只是,他却不了解,这究竟是深埋蛊,这么诡异? 就当他打算再探个究竟时,莫忆苍的紧闭着的眼睛,突然地就睁开了,“泽轩,有事么?”这些时日,她总是很容易惊醒。 “没,没事……”对于莫忆苍的突然惊醒,宇文赜瑄被吓了一跳,不过一瞬间又恢复了过来,他看的清楚,忆苍一醒,那荧光便不见了。“不过,忆苍,你能不与这个小孩一起睡么……” 忆苍看着宇文赜瑄一脸的认真,不由得笑了出了,所幸路迪是听不见的,仍然睡得正熟。 看泽轩的表情,脸上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她摸了摸额头,恍然大悟地说道,“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宇文赜瑄有些宠溺地拂去她额前的碎发,却不小心触碰到凹凸不平的脸颊,莫忆苍有些敏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缩,宇文赜瑄有些心疼,牵起了她的手,缓缓走了出帐外。 外面是漫天星烁,细细碎碎挂在天幕,莫忆苍的手心已有微微细汗沁出,仿佛又回到了满林花瓣飞的桃花林。 “泽轩,你真的要放弃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喊他师傅了。 “忆苍不是听见了么?”宇文赜瑄没有答,反问,也没有看她,只是定定地望着天。 “都已到城下了,不觉得可惜么。”莫忆苍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有一颗异常闪烁的星星。 “有了忆苍,就没什么可不可惜了。”宇文赜瑄笑,银色铠甲下的他,显得英姿飒爽。 “那忆苍不就成千古罪人了?”莫忆苍不再看那个星星,转过了头,看着他好看的眉眼,也随着他笑。 “不,没有忆苍,我宇文赜瑄才是千古罪人。” 他险些就成了罪人了,背负着万人的鲜血。摇了摇头,宇文赜瑄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继续说道,“忆苍,你看,他们母子成仇,兄弟反目,争得你死我活,只想坐上天子之位,夺得至尊的权利。你说,那些牺牲的将士,又有谁会记得呢?他们的家人,谁去照顾呢?还有遭殃的烨城百姓,他们又有何错呢?” “泽轩,我记得你对我说,你背负了国仇家恨,你放弃了,不是愧对……”句句在理,句句说到了她的心里,可是,毕竟是多少人追求的至高权力,又有谁能够真正放得下呢? “天子为百姓父母,能给天下人安康,才得天下人恭谨,既然要惹得天下人哀怨连连,又怎么配为天子。忆苍,是你教会了我这些,可是为何你如今又这般问我呢?”宇文赜瑄也将头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莫忆苍,伸出了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反问着她。为什么到了现在,她还有这些顾虑呢? ------------ 第九十八章 太子不过期(大结局) “泽轩,我害怕你后悔,我害怕你有一天会怨恨于我。”莫忆苍低下了头,说出了心中所担忧的。她莫忆苍何德何能,让他为她倾城倾国。 “忆苍,我不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慕容无心,也只有一个宇文赜瑄。所谓国仇,我自会给前朝的忠将一个交代,至于家恨,忆苍,你才是我的家。于得于失,我已想得清楚。”宇文赜瑄有些好笑,这个丫头,当初那么理直气壮地对他说绝不嫁于帝王,如今他愿意为她这般,她反倒心虚气短了。 “嗯。我知晓了。”听到慕容无心的名字,莫忆苍的心里已没有当初的心痛,反而释然了不少,可是,就算他仍是以前的泽轩,而她,摸了摸脸颊,她早已不是以前的莫忆苍了,她甚至连一个正常女子的容貌都比不上,又怎么值得他为自己这般,“可是,忆苍觉得不配。” “你还不懂我的心么?为什么还要这样问呢?”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心疼她的敏感。宇文赜瑄将她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前,笑着说道,“若只是爱你的容貌,我现在又怎么会站在你的面前呢?忆苍,我不解释,好么?” 莫忆苍笑着,泪就流了下来,原来,上天一直都在眷顾着自己。 宇文赜瑄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宠溺地将莫忆苍换在了怀里。他知晓她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他不想再多说什么,表明自己的心意即可。他转移话题,尽量让气氛显得轻松,“忆苍,我是半仙,能掌控结局,你信么?”作为男人,他有义务让自己的女人快乐。 “信。”莫忆苍想也不想就点头,她恨过他骗自己,可是后来细想过,他其实是从未骗过自己的,她总以为的骗,只是他没有告诉她而已。她信任他,他已是她的天。 “那你想皇帝胜呢?还是皇后胜?我听你的。”宇文赜瑄一脸自信,他把玩着莫忆苍的手指,恢复了以往了玩世不恭,可是莫忆苍知道,他这是第一次称慕容嘉德为皇帝。 “杨皇后性格暴戾残忍,不能胜。至于皇上,虽然他多疑自私,但是这些年月,国家治理得也是昌盛繁荣,不失为一个好皇帝。”莫忆苍沉思良久,极其认真地答道,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当做玩笑,她知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想到皇上重归皇城,待到若干年后,慕容无心登基为皇,他身穿金黄龙袍,坐在殿堂之上,俯视天下,不知他又会不会想起曾经的自己。今日里,她依旧一直愿能够他如愿以藏,她信他一定会是好的皇帝,将天下掌管的好好的,因为他的心里,只有天下。 宇文赜瑄见她有些出神,知道她是想起了慕容无心。隐去脸上的一丝难过,宇文赜瑄故作轻松地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脸上带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忆苍,你真是大逆不道,不仅说当今皇后暴戾残忍,还说当今皇上自私多疑……” “泽轩,你不也说了么……”莫忆苍用手肘轻轻地碰触他,不服输地反驳道。他的怀温暖结实,莫忆苍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只觉得安心踏实。 “忆苍,这样真好。”良久的沉默,宇文赜瑄突然地开口,感叹着。 “嗯,真好。”莫忆苍脸上露出微笑,应和着。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好。 “锦歌本也是该这样好的。”张了张口,宇文赜瑄还是说了出来,毕竟,终会还是要告诉他得。 莫忆苍心里一紧,她自然知道,泽轩有话要告诉她,挣开他温暖的怀,莫忆苍与宇文赜瑄面对着面,问道,“泽轩可是安排好了?” 果然,忆苍一直这样了解自己,宇文赜瑄点了点头,指着远处的城楼压低了声音说道,“虎毒不食子,你知晓么,锦歌携慕容南康出城的时候,杨皇后下令射杀锦歌,乱箭之下,早已对慕容南康弃之不顾了。” 莫忆苍有些吃惊,难怪慕容南康这般无谓,若是父母如此待自己,怕是谁也无法无动于衷吧。这皇城内,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这又与他的计划有什么关联呢? 还未等莫忆苍开口问,宇文赜瑄又继续说道,“既然杨皇后根本不在乎慕容南康,那皇帝以他为人质,想要不费一兵一卒降服杨家,怕是要落空了吧。” “到时候双方矛盾激化,定会有一场恶战,那……慕容南康会有危险吧。”莫忆苍心里盘算了一下,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要是等到慕容嘉德得知慕容南康根本就威胁不到杨知水,难道他会不会手下留情,若是这样赌,莫忆苍心里真的没有底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在慕容嘉德心中,慕容无心才是他的儿子。 “有我在,他就不会有危险。我会趁双方即将要交战时从后夹击慕容军,到时候慕容嘉德腹背受敌,让他交出慕容南康又有何难?”宇文赜瑄胸有成竹,他自然不会冒险,要是慕容南康有什么万一,锦歌会恨他一辈子的。 “他会以退兵作为条件,而且不一定会相信你。”不愧是宇文赜瑄,这一计背水之战,定是能够就会慕容南康的。莫忆苍顺着他的思路,纵观大局,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那我就退呗。我会携全城百姓离开烨城,随他们一家人去斗得你死我活吧……”宇文赜瑄笑道,语气带着玩笑,仿佛是在说一件无比轻松的事情,可是莫忆苍不难听出他的讥讽。其实,他的嘴还挺毒的。 “军队带着一批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降低了战斗力,慕容便不会不信任了。”莫忆苍继续替他说道,原来,他早已将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 “是啊,将烨城百姓全部护送到安全之地后,我们便双宿双栖,去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宇文赜瑄夸张地用手滑向天际,做了一个无比憧憬的表情,逗得莫忆苍笑了起来。 “那……你的部下又如何肯答应?”一行巡逻的士兵从远处走过,莫忆苍收起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问了他一句。 宇文赜瑄皱起了眉头,装作为难的样子,莫忆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其实,她都已经习惯了宇文赜瑄的无所不能,只要她提出的问题,他都有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到他,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运筹帷幄之中。可是,他却突然地皱起了眉头。 见莫忆苍一张担忧的脸,宇文赜瑄只觉得好笑,不由得“哈哈”地笑了出来,说道,“哎呀——到时候他们的主公留下一封信书,莫名其妙失踪了,这可怎么办啊?” “哈~他们会去找你的,天涯海角,掘地三尺,绝不会放过你。”莫忆苍这才知晓原来是他的使坏,“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做了一个吓他的表情。 “那可如何是好呢?”宇文赜瑄装作真的被她吓到,不由得用手撑起了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起来。 “母亲告诉我,有很远的一个地方,风景如画,但女子却如蛇蝎,她们甚至还会下蛊控制自己的夫君,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莫忆苍将他的手掰了下来,握紧,定定地看着他问道,表情里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当然愿意。只要有你,去哪里都可以。”宇文赜瑄自然是知道她说的哪里,他望向西边的方向,那是孤湖族隐世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到谁也找不到…… “泽轩,我知道,你为我放弃了很多很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太子。” “嗯。忆苍,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天冥国。 常顺十九年。 冬。 除夕。 再过一会,便是永黎元年了。 烨城的除夕,热闹非凡,礼花绽放。烨城的大街之上,人潮攒动,争先恐后地相互庆贺新春的即将到来。 这一年,对于新皇慕容无心来说,发生太多太多事情了。 他曾去找过她,他知道的,只要登上了皇位,自己一定会去找她。 如同太上皇慕容嘉德一般,掌权之后,他便开始变得讲究感情。可是他却不像太上皇那样幸运,还能寻得心上人回来。在没有另一个莫子木替他收留那个女子,自然也没有偶然相遇,他知晓,她已经走得远远地了,不愿再看见自己,因为,是他将她越推越远的。 于是,他便将那两株守候在堤岸的柳树移植到了御花园,日日都要去看上一眼。成双的两株柳树让慕容无心胸口温暖,眼前也总是浮现她小时候的模样,她总是拉着他的手,喊着,“无心哥哥,无心哥哥……” 再后来,他有了第一位妃子,他封为忆妃,人人都说,她日后定能坐上皇后的位子,因为她不像杨皇后那般嚣张跋扈,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深得太上皇与太后娘娘的喜爱。慕容无心也觉得日后他定会让她坐上皇后的位子,因为,她是忆妃。 一切,皆好。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