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楔子 楔子 京城永安巷,高门士族之地。满目望去,红墙绿瓦,威武庄严。沿着永安街一路西行,至得巷尾,可见一偌大府门。与左近府邸的奢华豪迈截然不同,三扇兽头大门俱数毁坏,门上青铜虎头把手掉落在地,门前两座石狮子,满布灰尘。 府内,秋风萧瑟,地上残叶遍地。树木凋零,老干虬枝,枯枝光杆,荒凉得紧。 要说起这府邸主人,只怕世人还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疑惑得紧。可若说到历经三朝的首辅大人谢扬,只怕满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扬便出自诗中的“谢”家。王谢两家世代交好,祖上风光,无人能及,虽则受几朝几代烽火硝烟摧残,当年赫赫有名的乌衣巷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之族,自有存世子孙,光耀门楣。 大周自太祖开国以来,为安抚士族,重用高门,以获得世家认可,重新启用名门谢家。谢家虽因朝野更替而败落,但谢家名声从来没有随之消逝。自太祖后,谢家得以光复,至得谢扬,更是创造一代传奇。 谢扬幼承庭训,聪敏过人。七岁赋诗,名动京华。十岁学文,出口成章。十五科举,被先帝金銮殿上钦点探花之名。此后一路从翰林院从七品的小小编修至户部侍郎,可谓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先帝大行,新皇登基之后,又被提升为户部尚书,加封太子太傅,其后更是入主内阁,成为首辅。谢家一门,风光无限。 可谁能知晓,昔日门庭若市,鲜花着锦的谢府,如今却成了这般场景。百姓们再忆起当年琼林宴,谢扬打马游街的风采,想起那个眉目俊秀,清隽舒朗,不知迷煞了多少京中少女的少年,再观今日之景象,不免心中叹息。 秋日的凉风自谢府刮过,卷起满地的树叶翩翩起舞,沙沙的声响,似是天地呜咽的悲歌。 谢婉柔跪在落叶之上,不言不语,手指拂过身下寸寸土地。这是她父兄身死之处。落叶盖住的地底有她父兄的鲜血。可怜她谢家名门望族,父亲一生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落叶之上,瞬间又化作云烟消散,不见踪影。 吱呀―― 残破的大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声音。进门的是两个女子,一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一人年老,约莫四十许的模样。皆是锦衣华服,狐裘披风,头上朱钗步摇,腰间璎珞玉饰,华贵非常,与这满目疮痍的谢府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来者正是谢婉柔的堂姐与四婶――如今已贵为皇后的谢婉怡与皇后之母王氏。 谢婉怡在前,王氏在后,二人一步步靠近,却仿佛未曾瞧见谢婉柔一般,自谢婉柔的身体穿过,径直往内而去。谢婉柔似是对这情景已是见惯不怪了,只是那双眼睛,端的血红,望向谢婉怡与王氏的眼神狠戾非常,彷如一柄利刃,能将人杀死。 王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拉了拉谢婉怡,“娘娘,如今谢府已经这般模样,还来做什么,还是走吧!” 谢婉怡眼神坚定,“不行!我定要找到那东西!” 王氏叹了口气,“可是皇上不肯罢休?倘或皇上心中存了疑虑,怀疑到我们身上,那么……” 谢婉怡不免苦笑,只怕这疑虑早已是存了,九五之尊,谁会容忍一份能将自己从天堂打落地狱,让自己永无翻身之日的威胁留在世上? 王氏抿了抿唇,皱起眉来,又气又恼,道:“也不知道他谢扬是怎么想的,宁可死也要把这秘密带进棺材!枉费我们花了这么多功夫,不惜毁掉整个谢家。难道竟是再做无用功?”王氏忍不住骂了一通,瞧着一旁不言不语的谢婉怡,看着她面上的苦涩,心中一痛,又道:“当年,我见你那么喜欢皇上,又想着,他那时已是太子,只需成为太子妃,他日便是一国之母,荣耀尊贵,这才,这才……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倘或当初我没有下毒害死婉柔,当年嫁给太子的便不会是你,那么今日便也不会……” 谢婉怡眼睫一颤,目光里却是让人无法直视的强硬与霸道,“不!她若不死。何来今日的我?我谢婉怡有惊世才华,岂是那等平庸之辈?既然始终要嫁,我自然要嫁给最好的!也只有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才配得上我!” 王氏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谢婉怡缓了面色,握住王氏的手,道:“娘!你放心,皇上对我还是有情的。不然,谢家满门凋零,怎会仍旧保全了你我,叫我居于凤仪宫,掌六宫事务?只需我为他找到了那样东西,消了他心头大患,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话说的越是大声,越是显得底气不足,与其说是在安慰王氏,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倾其所有,扔掉自己的良心,耍尽一切手段嫁给他,为他出谋划策,助他登上九五之位。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发现昔日的浓情蜜意都不过只是利用的伪装。 谢婉怡紧咬贝齿,她不甘心,如何甘心!只是,她不知道,她与王氏在此纠缠。而她们口中本该早已死去的谢婉柔正站在她们身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阳光透过密集干枯的枝桠倾斜而下,穿过谢婉柔半透明的身体俯照在大地之上。 如果谢婉怡能够看得见,必然会惊愕万分,因为,此时谢婉柔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一把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手枪,而手枪的枪口正对着她。 没错,正如谢婉怡与王氏所说。谢婉柔的确是死了。同宁十年,十二岁的谢婉柔落入池中,虽被救了上来,却伤了元气,昏昏沉沉大半个月,再不复起。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可谢婉柔却成了一缕孤魂,无所归依。 更为离奇的是,自死亡的那一刹那,灵魂离开肉体,那方自小随身带着的玉佩也跟了过来,且一闪一闪发出耀眼的亮光,将谢婉柔团团包裹。再睁开眼来,已是另一方天地。青山绿水,湖畔小屋,三室两厅的简洁住房。 谢婉柔在这空间里摸索了三五年,才渐渐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才知道何为介子空间,何为异能,何为重生,何为穿越……此后数年,谢婉柔努力阅读空间藏书,医术医典,医学光盘,尽皆掌握在手,也慢慢发现了空间里的这一把手枪,并掌握了它的用法。 可是,即使如此又如何?即便身负满身本领又如何?她只是一介孤魂,触不到实体,对这世间一切全无作用。 眼看着堂姐与王氏露出狼子野心;眼看着母亲难产而死,幼弟生而夭折;眼看着堂姐入宫大选,如愿嫁给了本与她谢婉柔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看着她们借用父亲的权势辅助太子登基,却又在新帝登基之后过河拆桥;看着官兵如潮水般涌入谢府,刀剑横扫;看着父亲因不愿受御史指鹿为马的不堪之笔而自尽;看着兄长为护父亲被官兵万箭穿心而死! 她只能这般眼看着,眼睁睁看着,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谢婉柔不是没有试过杀死谢婉怡与王氏,可从来都是徒劳。虽则如此,只瞧着谢婉怡与王氏,谢婉柔总忍不住想起父母兄弟之惨死,那柄手枪不自觉又拿了出来! 上膛,扣板,动作娴熟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可就在子弹射出的最后一刻,天上忽而降下一道惊雷。白皙的手腕被灼烧,冒出缕缕青烟,手枪顺势跌落。谢婉柔惊惧仰头,只听得一声棒喝:“哪儿来的孤魂野鬼,竟在这世上作祟!” 谢婉柔心中大骇,望着一旁毫无反应,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的谢婉怡与王氏,再瞧天际,竟是撒下一张漫天大网来,谢婉柔咬了咬唇,只得先且丢开谢婉怡与王氏,掉头便跑。只是,天罗地网,怎是她一介孤魂能逃得过?不过走出三四丈,便被牢牢网住。谢婉柔这才瞧清楚收网的二人,牛头马面,凶神恶煞,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马面瞧了瞧她,背过身去与牛头私语:“这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啊!瞧上去也没多大本事,咱们一招便能料理了。只不知怎会在这人世游离了这许多年。上任的魂差是怎么做事的?” 谢婉柔听得他道“料理”了,也不知是何种料理法,心下一颤,趁前头二鬼不注意,借着自己身子小,尚未长开,自网中溜了出来。谢婉柔虽做了这许久的冤魂,也学了不少本事,但这些本事却都非是怪你乱神之法,如何奈何得了牛头马面?且她这孤魂与别的不同,竟是从未出过谢府,也未见过其他冤魂,也无人告诉他这冤魂之事,更是不知这牛头马面的收魂网的用处。只本能地遇着危险便想着无论如何要逃脱了去。 可一脱离了那网,她在云端便站不住,竟直直掉落下去。 那牛头马面这才察觉,回头大骇,竟是相互呵斥:“你怎地没收网口?” 只二鬼相怨相怪又有何用?谢婉柔终是掉了下去。牛头问道:“下面是何处?”马面瞪了他一眼:“炼狱之地,可有好去处?” 牛头叹息一声,与马面一同念了回往生咒,自离了去。二鬼谁也没有想到,谢婉柔摔在炼狱一块儿火岩之上,鲜血浸染岩石,也染满了自身,滴滴落在她胸前的玉佩之上,将之染透。那玉佩忽明忽暗,闪着透白的亮光,光圈逐渐扩大,将谢婉柔团团围住。待得刺目的白光倏忽消散,再瞧那火岩,干净明亮,哪里还有谢婉柔的身影?方才那一出竟仿佛只是一场幻影,从不曾出现过。 ------------ 第2章 重生了 温和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照射进来,铺洒一片淡金色的光辉。天青色的帐幔被金黄的铜勾自两端勾起,纱帐上的百花穿蝶的图案隐约可见。微风吹动帐尾飘摇,形态各异的蝴蝶也随之摇曳,翩翩起舞。 谢婉柔自朦胧间睁开眼睛,望着帐顶有一瞬间的失神,再低头瞧见福寿安康的棉绫衾被,雕花的床沿,转头是一色儿的漆红家具,窗前的长方四角桌上放置着一只豆绿色暖玉花斛,里头插了三两枝白莲。西壁面上挂着的是一幅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东面摆了一座四扇绣松竹梅兰的白玉屏风。八宝阁上摆放着许多九连环,鲁班锁等小儿家的玩具。 谢婉柔心中大骇,一股脑儿自床上坐起,白白嫩嫩的双手,可见的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 正是她死时的年纪,此处是她生活了近十二年,又作为鬼魂飘荡了十年的闺房,再不会认错。一个念头自谢婉柔脑海里闪过,又是恐惧又是惊喜。 谢婉柔颤颤巍巍去扯头顶的帐帷,许是动作太过突然,竟是叫她一哗啦便将挂在两边的帐子扯落了下来。谢婉柔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大喜,竟是又哭又笑起来。她能够触得到实物,她居然可以触得到实物了! 本能的伸手去摸颈上的玉佩,她作为孤魂游离十年来赖以生存的玉佩,谁料,竟摸了个空。上一秒才爬上眼角眉梢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转变为惊恐,慌乱。 发了疯般将自己全身上下搜了个遍,一无所获。谢婉柔也顾不得穿鞋,一股脑儿下了床,翻箱倒柜,将梳妆台,妆奁,四门立柜,甚至是床铺底下,四角方桌的桌布之下全都搜索了个遍。仍是一无所有。 正当谢婉柔抓狂的揉着头发,只听得“吱呀――”一声,一年方十四五岁少女,梳着双丫髻,丫头装扮,双手端着檀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绘缠枝的小碗,碗内黑黝黝一片药汁,瞧起来便觉苦涩无比。那丫头瞧见谢婉柔醒了,惊讶之间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一刹,又转为欢喜,快步上前,道:“三小姐醒了?” 走得近了,谢婉柔瞧清楚那丫头面容,呆愣当场,虽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可这般惊世骇俗之事,又哪里敢确断?谢婉柔试着唤了一声:“云苓?” 云苓脆生生应了,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伸手摸了摸谢婉柔的额角,道:“呀!退烧了!三小姐可是大好了,饿了不曾?” 谢婉柔听得这一声应答,万分惊诧,瞪着大大的双眼看着云苓,不敢置信。 云苓瞧着她这幅模样,唤了两声,谢婉柔只呆楞着,半晌无话,便是连抬头瞧她的姿势也是一动未动,像是定格在了那里一般,顿时大骇,只眼角却又闪过一丝明诲不辨的寒光,转而见谢婉柔赤脚站在地上,屋内一片狼藉,心下疑惑,只也来不及寻思是怎生回事,先将谢婉柔哄回床去,转身又端了那药碗过来,笑着道:“三小姐醒了怎也不唤人?趁热把药喝了吧?喝了这药,奴婢寻人去给三小姐做你最喜欢吃的荷叶粥。” 乌黑的药汁上面还飘荡着零星点点的药渣子。谢婉柔的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双目之中皆是惊恐。又是这药汁,就是这药汁,上辈子便是这药汁害了自己的性命,使自己年纪轻轻便离了人世。 云苓察觉谢婉柔异样,却只以为是小女孩家怕喝药的缘故,也不放在心上,变戏法一般掏出一方绢帕,打开来,是几颗蜜饯。 “这蜜饯可是外头芳味斋的呢?三小姐往日不是最爱吃的吗?若三小姐把这药喝了,便可吃了。药虽苦了些。但有着蜜饯子入口,却也不觉得了。且,良药苦口利于病,三小姐快些好起来,大太太也安心不是?” 听闻大太太,谢婉柔的身子颤抖地越发厉害,尖叫着抓了药碗往云苓身上甩,苦涩的药汁泼了云苓满脸,顺着云苓光洁的面颊流淌下来。好在药汁只是温热,并不烫,否则这整张脸只怕便毁了。只是那青瓷的碗底砸在云苓的额角,瞬间渗出点点血迹。 云苓眼中晃过一丝恼怒,只她是丫头,谢婉柔是主子,对于主子的打骂,却是半分没有恼怒的资格,只得咬了咬牙,强忍下来。 谢婉柔却不甘心,蹭地一下下了床来便要去掐云苓,直想将她掐死了才罢。云苓一时不察,竟是被谢婉柔压倒在地。白嫩的双手死箍着脖颈,云苓登时被掐的喘不过气来,慌乱间猛地抬手将谢婉柔一推。谢婉柔身子本就比云苓娇小许多,养尊处优的小姐如何比得过做惯了杂事的丫头的力道,且又兼大病未愈。这一推却是让谢婉柔直直往后倒去,恰好撞在床沿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云苓吓了一大跳,正要起身将谢婉柔抱上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屋里这偌大的声响,早已惊动了外头的嬷嬷,嬷嬷慌忙跑了进来,见得云苓躺在地上直喘气,谢婉柔晕倒在床前,唬了一跳,慌忙将谢婉柔抱到床上去安置了,这才怒瞪着云苓,吼道:“让你伺候三小姐用药,这怎么回事?” 云苓到底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姑娘家,经了方才那一遭,再瞧见狠戾的嬷嬷,吓得眼泪儿成串落了下来。那嬷嬷姓周,是谢婉柔的奶嬷嬷,谢婉柔年未及笄,如今这房里也自是这嬷嬷管着,因而比旁人有些体面,见得云苓这般,越发生气,“啪”地甩了云苓一巴掌,“还不快说,哭哭啼啼做什么?” 云苓撇过头,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份愤恨,转而又化为委屈,哭道:“奴婢进来的时候,三小姐已是醒了,奴婢还高兴着呢。端了碗给三小姐喂药。只三小姐似是魔怔了一般,赤着脚站在地方,屋里衣服饰品摆了遍地,混乱得很。奴婢好容易将三小姐哄回了床上歇息。三小姐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发了狂,将药汁全框在奴婢身上,还发了狠的要掐死奴婢。也是三小姐病了这许多时日,没了力气,晕了过去,不然,不然,奴婢……” 周嬷嬷这才发现满屋子的狼藉,再望着云苓满身的药汁,额角的血渍以及那脖颈间指甲的刮痕,狠瞪了她一眼,“莫说三小姐昏迷已有好些天了,醒了你为何不叫人?三小姐好端端的掐你做什么,定是你得罪了三小姐。” 云苓哭的越发厉害,“奴婢不过就进来这一会儿,哪里便得罪了三小姐。何况,奴婢往日里天天伺候三小姐,嬷嬷都是眼瞧见的,嬷嬷可不能这般冤枉了我去!” 周嬷嬷想着自谢婉柔病了这许久,云苓确实是日夜伺候,倒比其他的丫头都要经心些。每天的药从煎熬到喂给谢婉柔都是亲力亲为的,也便缓了脸色。想着云苓说的谢婉柔的异状,又想起谢婉柔这回病的有些蹊跷,太医开了这许多的药,吃了大半个月了,总不见好,反越来越重,莫不是中了魔障? 这般想着,自己也吓了一跳,忙吩咐了云苓:“还不快去禀了大老爷大太太!让人请了大夫来!” 云苓望了床上的谢婉柔一眼,只周嬷嬷又催促着:“还愣着做什么,三小姐这有我呢!”。云苓无法,只得掩面出去。 周嬷嬷焦急,云苓心虚,二人皆是慌乱,谁也没有瞧见,躺在床上的谢婉柔胸前隐约闪过一丝不明的亮光,倏忽又消散不见。 ------------ 第3章 所谓空间 此时的谢婉柔只觉一阵头痛欲裂,不自觉抱紧了头颅蜷缩成一团。疼痛一步步加剧,就在谢婉柔快要以为坚持不住之时,那疼痛突而又神秘的消失了。深呼吸,大喘了好几口气,谢婉柔这才平息下来,再睁开眼睛,不由愣住。不知何时,眼前已换了一副场景。 满目望去,三面环山。远峰依稀可见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近峰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层峦叠嶂,怪石嶙峋。又有苍松翠柏,郁郁葱茏。金灿灿的暖阳透过上方稀薄的浅雾照入松柏之间。清澈的溪流自树荫中淌过,途径久被冲蚀而消磨的光滑的岩石,从岩山石峰中喷射而出,飞流直下,几束溪流自此汇聚一团,自成一汪清泉。 水面不过两三里许,却端的是青碧似染。山上的松柏倒影下来,树阴照水,美不胜收。湖中鱼儿自在悠游。湖畔绿柳低垂丝绦,犹如少女柔顺青发。又有大片绿草如茵,一路蔓延。芳草芬芳,落英缤纷。 湖畔不远处是一处茅屋,外观瞧来,规模甚小,想来内里不过七八丈宽。可步入里面,却是一装饰精致的三室两厅。雪白的墙壁,自腰身以下绘着青色缠枝,蜿蜒纠结。 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皮质沙发,四方矮几。三间内室,一间是书房,三面书架嵌入墙内,所藏之书颇丰,经史子集,小说志怪,法语英语,竟皆有之。一间为收藏室,单反相机,相架,望远镜,瑞士军刀等等,琳琅满目。另外一间,无甚特别,却是普通的卧房。只自三间房舍之后又一台阶,顺势而下,便至了地下室,却是一酒窖。清一色的葡萄美酒,揭开一瓶,只觉满室飘香。 谢婉柔嘴角微弯,喜上心头,这是她的玉佩空间,是她死后意外所得的空间。她还道它是没了,原来竟是一直在的。 谢婉柔笑着走进书房,自西面书架倒数第一排往左三四本书的夹缝间抽出一方钥匙,然后打开左侧电脑旁的书柜抽屉。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把手枪。 谢婉柔舒了口气,便是连它也完好无缺。谢婉柔伸出手来,仔细抚摸着那柄手枪,细细地感觉着手柄上的花纹,然后慢慢地收紧手掌,将手枪拿在手里,几番握紧,又几番松开,最后终是重新放回了抽屉之中。 枪中只有六发子弹,珍贵非常。她不能用在谢婉怡与王氏身上,便是杀了又如何?死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怨恨,何况,手枪要用在更需要的时候。至于谢婉怡与王氏,一切还未开始,她有许多机会。知晓后事,占据先机,她已胜了一筹。 谢婉怡,谢婉怡。 谢婉柔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不会忘记,三年前,十一岁的谢婉怡病重,烧了三天,醒来之后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哦,不!便是换了一个人。 前世的谢婉柔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可是自得到了空间之后,谢婉柔如何还能不知?醒来后的谢婉怡早已不是原来的谢婉怡了。若是按照书上的说法,所谓穿越,便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一想,再思及谢婉怡当初的话,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想她一二十一世纪女强人,深受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思想教育,却便仍进了这截然不同的时空,只能成为内宅女子,怎会甘心?既然注定需要同其他女子共事一夫,那么,自然要选最好的。且,依着谢婉怡要强的性子,自是觉得只有自己才配得上凤仪之座,才可与帝王一同俯瞰世界。 这等胸襟抱负,本没有错。倘或不曾伤害谢家,不曾朝她下手,不曾谋害她父母兄弟,那也无妨。只如今……谢婉柔冷笑,心中暗暗发誓,两世恩怨,定要你们一起偿还! 至于太子,往昔情义,只当是她年幼无知。杀父之仇,灭门之恨,怎可忘却? 谢婉柔下定了决心,走入厨房,打算为自己冲一杯咖啡,可是刚将杯子握在手里,谢婉柔便觉一阵晕眩,身子不由得一晃,待得勉强立定下来,人已出了空间,正是躺在床上之时。 沁凉的帕子抚上额头,谢婉柔不由一颤,这才发现,母亲张氏已坐在床前,满面担忧。再次见得母亲,谢婉柔眼角盈泪,不管不顾扑入张氏怀里,大哭起来。想那前世种种,被毒身死,母亲难产而亡,谢家被抄,自个儿又被鬼差锁魂,竟都似如只是一场梦般。倘或不是那空间确实存在,倘或不是那份记忆太过真实,刻骨铭心,谢婉柔只怕当真要以为只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怪梦。 周嬷嬷瞧着谢婉柔昏沉多日,终是醒了过来,心下大喜,道:“太太瞧,三小姐这可不是醒了吗?太太也不必再担心了?” 张氏喜极而泣,搂着谢婉柔道:“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吓坏为娘了!”几人争相劝慰了好一会儿。这才消停下来。张氏如今已近临盆,周嬷嬷心下担忧,又道:“左右三小姐也是醒了。这里尚有老奴看着呢。太太先且去歇着吧。” 谢婉柔才又见得母亲,自是不舍,只瞧着张氏那偌大的肚子,也只得松了拉着张氏衣角的手。张氏又嘱咐了屋里的一众丫头婆子,与谢婉柔道:“娘晚间再来瞧你。你现在身子弱。好好儿休息。听嬷嬷的话,可不许再调皮了。” 谢婉柔点头应了。张氏瞧着乖巧的女儿,心怀安慰,这才出了门去。 许是身子到底还虚弱,只这一会功夫,谢婉柔便有些累了。周嬷嬷便伺候着谢婉柔歇息。待得周嬷嬷闭门出去,谢婉柔便睁开了眼睛,神色间虽然疲累,可哪里有半分睡意。 手伸向颈上,依旧是空空如也。谢婉柔皱了皱眉,闭着眼睛,心中念想一转,再睁开眼来,脖子上却出现了一方玉佩。谢婉柔惊喜过望,却又觉得疑惑万分。只因那方玉佩是她初识得到的那块,却又不是那块。 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雕刻,一样的纹路。作为游魂的十年,谢婉柔日日揣摩着这块玉佩,对其的细纹再了解不过,自是那块玉佩,不会有错。可是,当初她所得的玉佩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可此时的玉佩已是通身透红,对着阳光细看,似乎依稀可见里头的丝丝血液流淌。 谢婉柔想了一会儿,得不出结论,便也丢了开去,只需这东西还在,便也无需太过纠结。如此,又闭上眼睛,心里念着空间,果然,再睁开眼来,已至了空间湖畔。谢婉柔欣喜若狂,跨步往屋里去,只双脚刚跨过门槛,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谢婉柔又回到了闺房之中。 眉头越发蹙了起来,谢婉柔很是不甘,再次闭上眼睛,重新试一回,只这回却只入了空间的门,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打了出来。 经得这三两下,谢婉柔仿似被人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瘫在了床上,只觉头晕脑胀,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头一歪,竟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外已是一片残霞。抬手揉了揉仍旧有些疼痛的额角,便听得外间丫头道:“老太太来了,三小姐正睡着呢。不过,也睡了有好一会儿了,只怕也快醒了。” ------------ 第4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谢婉柔一愣,转头循声瞧去,只见得自那四扇屏风后头转出一个老太太,上身一件灰蓝色府绸压黑色缎边的圆领对襟衫,下方是一条墨绿色提花缎面的裙子。头上一条松花色镶珠抹额将一头疏密有致的亚麻色的头发围起,发髻上插了一只赤金点翠的压发簪。端的是老当益壮,半点瞧不出已近六十的年龄。 老太太身边是一妇人,不过三十余岁,大红刻丝的海棠团花对褂,领口袖边压金线绣回字祥纹。头梳坠马髻,插了根凤凰样式,坠流苏的步摇,凤嘴处叼了颗豆点大的翡翠珠子。尾处点缀五彩孔雀羽毛,随着妇人的摆动一晃一晃,分外妖娆。 此人正是谢婉柔的好四婶――王氏。王氏于老太太左手边搀扶。老太太的右手边站的是一比谢婉柔略长上两岁的少女,藕荷色中衣,豆绿色无袖褙子,下套一件同色下摆处绣梅花缠枝的马面裙。眉山远黛,明眸皓齿,眉目间与王氏有五六分相似,却是王氏的女儿,她的好堂姐――谢婉怡。 三人打头进来,走至内室,谢婉柔这才看到,三人身后,另有两人,一人大约三十五六岁,一人与谢婉怡差不多年岁。却是她的二婶吴氏与大堂姐谢婉晴。 老太太总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谢扬,三子谢拓,四子谢括,独女谢挽。女儿夫丧,老太太怜惜,接回娘家,寡居偏院。这排行第二的谢光却是妾室所出。 谢扬便是谢婉柔的父亲,当今户部尚书兼太子太傅。谢拓数年前得了圣谕,领着一家往地方任职。未得圣令,不能归京。谢括乃是老太太近三十岁上所出,已属高龄,自产下谢括之后,老太太再无所得。人的心总不会长中间的,母亲大多都有偏疼幼子的习惯,老太太也不例外。更是将自己娘家侄女王氏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幼子。只可惜因着生产时的不易,四老爷谢括天生弱症,成亲没多久便去了。 老太太伤心过度,大哭了一场。王氏两边忙乱,既要于谢括灵前悲哭,又要照料老太太,伤心劳累之余竟是晕了过去。也因着这一晕,却是诊出了喜脉,可算是谢括的遗腹子,也便是后来出生的谢婉怡。有着这一段前事,且这王氏本就与老太太又血缘之亲,在闺中之时常来谢府伴老太太身侧打趣调笑。因此,老太太偏爱之心不免又多了几分,便也爱屋及乌,对谢婉怡也很是宠溺。 王氏和吴氏面上都含着笑。只这笑容却有些不同。王氏脸上的笑清浅随和,瞧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十分舒心。而吴氏的笑靥带了几分谄媚与讨好,尖利刻薄的形象显露无疑,却是让人不喜了。 这也难怪,王氏虽是寡妇,却有老太太这尊大佛时刻罩着。而吴氏夫君谢家二老爷谢光乃是庶出,在府中本就不受宠,只看谢光与其他三位嫡出兄弟的名字差别便可瞧出一二。这也是老太太当年的本事手段。谢光在谢府的地位尴尬,连带的吴氏和谢婉晴的地位也是不上不下。也因着这等环境,才越发是的吴氏只能处处依傍讨好大房,而谢婉晴却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烂泥扶不起墙的性子,每每总让吴氏恨铁不成钢。 若谢婉柔还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自然也只愿意亲近四婶与二堂姐谢婉怡。可经了一场重生,再回到此时,对着王氏与谢婉怡,却只剩了恨意。十二岁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前生,谢婉柔处在父母宠溺,兄长疼爱之中,不知人世艰险,虽长了十二岁,可心性却仍是个半大的孩子。 好在,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的模样,自然知晓如何掩饰,初醒时对云苓的举动不过是因着刚才重生还没能完全平复心境的冲动,这会儿却是不会了。便是杀了又如何?依旧难消她心头之恨,且还将自己搭了进去。她要一点点地看着她们自己挖坑自己跳,一步步走向灭亡。虽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虽然藏在被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可面上仍旧露出甜甜的微笑,不慌不忙,软软糯糯的声音唤道:“祖母!”说着便撑着床沿要下来见礼。 老太太忙按住了,一把将谢婉柔抱进怀里,“心肝儿肉啊!可吓坏祖母了!” 老太太虽对吴氏与谢婉怡较为偏疼,可谢扬好歹也是亲生,又是长子,谢婉柔也是她的亲孙女,如何会不心疼?谢婉柔嘴角噙笑,眼睛余辉扫了眼王氏与谢婉怡,可惜前生谢家出事之时,老太太已然去世,不然,倘或让老太太知道王氏与谢婉怡的动作,只怕第一个饶不了这二人。有多偏疼,便有多恨! 谢婉柔好容易自老太太怀里脱出来,道:“祖母快别这般了。都是孙女的不是。叫祖母担心。都怪孙女不好!” 对着谢婉柔一连串的自责,老太太责骂之言再出不了口,只觉得心疼,叹了口气,揉了揉谢婉柔的头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调皮了!多大的人了,还去爬假山!” 谢婉柔扁了扁嘴,瞧了谢婉怡一眼,只见得谢婉怡低了头,仿似没有瞧见一般,谢婉柔欲要说什么,只动了动嘴皮子,又咽了下去,笑着朝老太太点了点头。 可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如何瞧不出谢婉柔与谢婉怡二人在她眼皮底下的动作,看见了却只做未见,又安抚了谢婉柔一番,唤了谢婉柔身边的丫头云苓进来,道:“好生照看着三小姐,主子出了事,皆因你们这些奴才失职。好在三小姐这回不过看着凶险,却也醒过来了,没有大碍。倘或三小姐有个什么,小心你们的狗命!这屋里伺候的也都给我听好了!只被再让我知晓你们不尽心,否则,不论是三小姐的奶娘也好,还是家里几代在这府里的老奴,全一顿板子发卖了出去。到时候,可别怨我这老婆子不给你们脸面!” 屋里伺候的丫头奴才连连应是。 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云苓道:“三小姐的药可吃了没有?” 云苓抿了抿嘴,道:“三小姐不肯吃!” 老太太面色一肃,“胡闹!三小姐孩子心性,不愿吃苦,你们便由着她?这药可是想吃便吃,不想吃便能不吃的?”狠狠瞪了云苓一眼,老太太这才又转头缓了语气,柔声与谢婉柔道:“你身子还没好全,药还是需吃的。吃了便好了。也可叫我和你母亲放心。三三乖,可不许再这般任性了!” 谢婉柔在婉字辈女子当中,排行第三,乳名三三。身死十年之后,再听得这等称呼,谢婉柔一时激动,差点落下泪来。 王氏巧笑着,与云苓道:“还不快去端了药来!”眼瞧着云苓应声出去了,王氏这才又挪步上前,拉了谢婉柔的手,“好孩子!良药苦口利于病!喝完了药,再吃颗蜜饯子,就没那么苦了。你瞧瞧,你病着这些时日,老太太日日着急,夜里也睡不好。你母亲更是天天来瞧你,可怜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却是越发消耗了精力。便是为着老太太和你母亲,你也该吃了药才是!” 谢婉柔身子一颤。寥寥几句言语,只说老太太和张氏,半点不提自己。可这字字句句,言语表情,竟是长者对晚辈的关爱之情。不说比说更有力度。且抬出了老太太与张氏,倘或她还一意孤行,不肯吃药,便是不顾念长辈,一个不孝的罪名落下来,她这辈子都得不到好去。可那药点点滴滴,皆是毒物,如何能吃? 谢婉柔的手不自觉掩进了袖里,攒紧了拳头,正想着如何应对,云苓已端了药碗进来。谢婉怡忙在一边附和道:“是呢!三妹妹,我也不爱吃这苦哈哈的东西。只身子病了,却是不得已。倘或不吃,长辈日日挂念着,总觉得心中有愧。三妹妹不知道,这药可是大伯父请了宫里有名的圣手太医亲自来把的脉,开的方子,虽然苦了些,但是疗效不错,不过吃的三两日,也便好了!” 吴氏见王氏与谢婉怡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却是没有表现的机会,忙推了谢婉晴一把。谢婉晴抿了抿唇,瑟缩起来,只被吴氏的眼睛一瞪,只得咬了咬牙,慢腾腾地上前接过云苓手里的药碗,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步步走向谢婉柔,道:“三妹妹,便听祖母的话!良药苦口,吃了就好了!” 这话音方落,谢婉柔还未来得及回答,只闻得一阵“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良药苦口!”的回音,只是音色尖利奇怪,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只绿色的鹦鹉。 王氏噗嗤一笑,用拍子捂着嘴偷了,“你这畜生,还知道良药苦口呢?” 谢婉柔瞧着那鹦鹉,羽毛浅绿,脖颈处有一赤金色的黄带,绿尾灰脚,朱红的尖喙,岂不就是她前生养的鹦鹉?谢婉柔这才想起来,这鹦鹉还是父亲自一胡商手里买来的。她养了两年,自是很听她的话。与她处的久了,只需她一个眼神,或是动作,便可知她想做什么。 想到此处,谢婉柔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伸手招了招手,那鹦鹉立马落在谢婉柔腕上。谢婉柔温柔地抚摸着鹦鹉的毛发,笑道:“四婶婶可别小瞧了它,它虽是畜生,可机灵着呢!只我当日出事的时候,它不在身边,不然它定然回去给人报信来救我的。有时候,这畜生却是比人要有情义的多!” 这话却有些含沙射影了。只在座的不知就里,都没在意。便是王氏也只觉得今日的谢婉柔有些怪异,却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怪异。 几人都顾自说笑的空档,只见那鹦鹉突地一下自谢婉柔手上跳起,直扑向谢婉晴,谢婉晴唬了一跳,手中的药碗砰地一下摔在了地上。鹦鹉似是还没闹够,一脚踩在碎裂的瓷片上,对着那大片的瓷片里头剩下的药汁伸出了尖利的长喙。谢婉柔忙怒吼:“小畜生,还不回来!看你,都吓着大姐姐了!” 只这话音还未落下,瓷片里的药汁已经被鹦鹉吸允的差不了多少了。再观那鹦鹉,已是身子摇晃,摆动了两下,却是直直倒了下去,身体绷直僵硬。 屋里众人皆自变了脸色,谢婉晴更是吓得全身发抖,连连摆手,哭着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害三妹妹!我只是想喂三妹妹喝药而已。我什么都没做。毒不是我下的!” ------------ 第5章 云苓死了 云苓死了 谢婉晴的这一连串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言语彷如一颗巨石,落在本自平静的湖面上,激起千层浪来。让本就藏在深底的暗涌全都喷薄而发。 老太太一怒而起,吼道:“哭什么哭!”谢婉晴被这一顿大喝吓得呆愣了好半晌,抿紧双唇,却是再不敢发出声响来。 也是谢婉晴生性怯懦,经不得事,才会如此。吴氏忙将谢婉晴拉到身后,又气又恨又心疼,只这会儿却不是安慰谢婉晴的时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再说话,转头与老太太道:“母亲,晴儿不过就过了一回手,哪里便……”话还未说完,却被老太太凌厉的眼神给堵了回来。 其实,老太太心里再清楚不过,以谢婉晴的性子,便是给她几个胆,只怕也做不出这等事儿来。如果谢婉晴有这等下药的本事,那么也不会是扶不起的阿斗了。谢婉柔默不作声,面色苍白,全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只眼角余光却总不经意的飘向王氏与谢婉怡。只见谢婉怡面色惊惧,诧异还有那么一丝疑惑与惶恐。谢婉柔目光微敛,此时的谢婉怡穿越到此不过三年,又久居内宅,深受母亲祖母宠爱,便算前世再如何强势,心里有些小心思,可还没有受到宫廷的迫害和压榨,远远没有日后的心机与手段,也没有日后的狠戾与毒辣。 王氏想了却女儿相思之情,也想利用女儿一飞冲天,得太子妃之位,可谋害她之事非同小可,王氏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对谢婉怡说。只怕她的那丝疑惑不是作假,而是确实不知此事。可便是不知,依着谢婉怡的聪慧,此时却也当猜出了一二。不然,怎会又惶恐?且那眼神间总有意无意地撇向王氏? 转头再瞧王氏,只见其低着头,眼底意味不明的寒光一闪而过,面色尚算淡定,瞧不出恐慌。可那互握的双手搅着手帕,却是仿佛要将那绢子揉碎了去。 谢婉柔冷笑,瑟缩着挪了被子将自己团团掩住,上前小心拉了拉老太太的手,轻声道:“祖母别气,孙女没事!” 老太太一回头,便对上谢婉柔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明丽如水,娇艳如花。朱唇轻抿。面上因着方才的惊吓及大病初醒的羸弱显得有些苍白,神色中依旧难掩抹不去的恐惧与惊惶,只却仍是鼓起勇气来安稳自己。老太太心头一软,对那下毒手之人越发恨了几分。一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把这院里的奴才都给我叫过来!” 在场诸人,谁人见过老太太这般生气?而一向在老太太面前很是得力,深受宠爱的王氏与谢婉怡便更没见过了。着实让这一番怒气吓得有些失神。 老太太是谢家最长之人,如今已发了话,何人敢不听从?不过半盏茶功夫,府里上自谢婉柔的乳娘周嬷嬷,身边大丫鬟云苓等,下至外间洒扫,院里伺弄花草的花奴全进了来。人人脚步轻盈,不敢踩错一步,一个个低眉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瞧着小小的屋子里瞬间跪了一地乌压压的人,谢婉柔偏头揉了揉额角。老太太以为她是害怕,忙坐于床头,揽了谢婉柔,这才道:“龚太医给三小姐开的药方子,从煎药熬药,到端入三小姐房里,喂给三小姐。这其中都是谁负责,全都给我站出来!” 这等时候,何人敢站出来?不过虽然没人敢站出来,可众人都有明哲保身的意识,与自己无关的,都往后挪了一步。如此一来,跪在前头的,便只有云苓一人。 云苓自也看出了异样,可如今的她,却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似是左右都是死。心中越发惶恐,上齿轻咬朱唇,渗出点点血渍。 周嬷嬷奶大了谢婉柔,虽则面上是奴仆,可心里却将谢婉柔当做自个儿的女儿般疼惜,见得如此,哪有不恨?上前便与云苓厮打起来,“好你个狠毒的小蹄子!我只当你是一片忠心,这才日日伺候三小姐用药,从抓药煎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谁知你竟是这般黑心肠的!” 云苓早已被屋里子各位主子的低气压压得喘不过起来,一把被周嬷嬷推在地上,任凭周嬷嬷打骂,却是忘了还手。 “够了!成什么样子!”老太太一声爆呵,周嬷嬷身子一颤,这才恶狠狠地瞪了云苓一眼,恼怒地退至了一边。 “拉下去砍杀了!” 云苓被这一句吓得三魂失了七魄,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扯着老太太的裙角,“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老太太扬起拐杖,一杖打了下去,“不是你?好!那你说,三小姐的药是不是都是你负责?这期间可有谁接触过?” 云苓支支吾吾,“我我我”了半天,却怎么也反驳不了,眼神微闪,不自主的瞧了瞧王氏,张了张嘴,终是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谢婉柔自老太太怀里探出头来,吸了吸鼻子,道:“云苓,你自小跟着我。在我跟前伺候也有好些年了。你说,我可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这一句瞧起来似是在伤心一个一同长大,情如姐妹的丫头的背叛,可却让屋子里犹自处于盛怒中的人明白过来。云苓不过是一介丫头,且已是谢婉柔身边的大丫头,要身份有身份,要脸面有脸面。怎会如此蠢笨来谋害主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不说老太太,便是连一向脑子有些直的吴氏也看出了端倪了,她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且因着方才谢婉晴接了那药碗,受了一回罪,心里可记恨着呢,如何能让云苓这般糊弄过去,忙道:“你可是有何苦衷?可是有人逼你?只需你说出那罪魁祸首,三小姐念着往日情分,许能跟老太太求个恩典,饶了你这条狗命!”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云苓心下微动,抬眼小心望了望王氏,咬着唇,虽没有立即说出来,神色间却已有了松动。 王氏微惊,再不能装无事之人,心下一狠,叹息道:“你随着三小姐一同长大,此间情分本不比别人,怎不知感恩报恩,还生出这等可恶的念头?你可知,谋害主子,在我大周时何等罪状?那可是要剥皮削骨,株连九族的!你一个小小的丫头,一时起了歪心思,走了死路也罢了,只可惜,你家中亲人,父母兄弟全都要因你受罪,早早入了这轮回之道。罪孽,罪孽!”说着,忍不住念了声佛。 云苓身子一颤,愣愣地瞧着王氏,望了好一会儿,咬牙猛地站了起来,奋力往一边的四方桌上一撞。此前被谢婉柔用茶盏砸出来的缺口碰到坚硬的桌角,伤处再次裂开,殷红的鲜血,自云苓的额角划过眉梢,流经眼角,顺着脸颊划入密集的黑发。不过一会,只见得云苓身下已是鲜红遍地,触目惊心! 云苓的动作太过突然,屋里诸人除却王氏,谁都不曾预料到。只闻得砰地一声剧烈声响,云苓已直直倒在了地方。有那胆子小的小丫头瞧见了,早已失声哭了出来。周嬷嬷颤颤巍巍上前,试着在云苓鼻端探了探,已是全无气息,忍不住轻“啊”了一声,转头望着老太太:“老太太,没……没气了!” 谢婉柔一震,条件反射性地瞧向王氏,只见她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似是落下了心中大石。再去瞧云苓。虽然自从知晓自己的死与云苓有关,自从知晓云苓日日送过来的汤药里竟然都是致命的毒药的时候,谢婉柔对云苓便充满的恨意。 可是如今,罪人已逝。谢婉柔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越发心惊起来。对王氏也越发警惕了几分。果然,前生笑到了最后的人,如何能等闲视之? 只瞧她不过寥寥数语,便让云苓甘愿自杀。什么大周律法剥皮削骨,株连九族?什么父母兄弟皆因你而受罪。听起来条条是道,不过是感叹之语,可字字句句,无一不在警告云苓,倘或云苓反水,将她供了出来,那么云苓的一家子便别想活。为了亲人性命,云苓别无选择。 东窗事发,她难逃一死,只有她死了才能了结这桩事,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闭口。云苓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死的激烈决绝。 谢婉柔心里突然生出几许复杂的情愫来,既对云苓恼恨,却又为她可悲。再对上王氏,只觉得全身自头顶至双脚,俱是一片冰凉。藏在袖中的双手越发握地紧了几分,眼眸低头,心中翻了许多波浪,一遍遍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对待此等人物,只能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不可一时激动,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云苓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谢婉柔院里好一阵惊天动地,与之比邻的大夫人张氏之初如何会听不到半分动静,虽则下人们为着张氏将要临盆,有意瞒着,只张氏又不是二愣子木头人,越是隐瞒,越是让她瞧出端倪。得知有人想要谋害谢婉柔,心中大骇,哪里还能坐得住,也管不得自己还怀着九个月的身孕,扶了苏妈妈的手,便往谢婉柔屋里来。 “哼!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害我的女儿!”这话虽说的掷地有声,中气十足,可只有苏妈妈知道,张氏搭在她身上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五个手指成爪,抓在她的手腕上,修长的指甲一寸寸掐进肉里,却是半点也不能喊疼。 只是,好巧不巧,才跨进谢婉柔屋里,正赶上云苓自杀撞桌角的一幕。望着那殷红遍地的鲜血,张氏只觉头脑一阵晕眩,浓烈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孔,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紧。身子一点点失去了力量,只觉得全身血液似是要被抽干了一般。但感小腹坠胀,疼痛难忍。眼前人影一片模糊,竟只瞧见一片迷茫,身体不受控制的仰面而倒。 幸得苏妈妈一直在身旁看着,第一时间自身后扶住,这才没有摔倒下去。只是,那茶色织花儒裙上却已见了一片刺目的殷红,顺着裙裾一点点滑落,沿着裙角点点滴滴落在张氏的脚下,如入春落败的残梅! ------------ 第6章 难产 谢婉柔唬了一大跳,一跃自床上跳下来,奔至张氏身边,紧抱着张氏,“娘!娘!你怎么了?” 张氏嘴唇颤抖,面色苍白,勉力抿了抿唇,看着谢婉柔,道:“三三没事就好!三三别怕,娘没事!” 便是在这等时候,依旧心心念念着她,依旧笑着安慰她,这便是她的母亲。只这一瞬,谢婉柔已是泪流满面。张氏说的这一句,竟似是再没了力气,苏妈妈连忙掐住人中,在张氏耳边呼喊。 乌压压一院子人,闹闹哄哄,整个谢府顿时乱成一团。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虽看着身子尚算健壮,但到底不比年轻人,且今日方才经了谢婉柔被害一事,叫人心有余悸还没有还转过来,便又见了张氏出事,如何还撑得住,身形摇摇晃晃,好似马上就要倒下去。 王氏眼尖,已上前搀扶了过来,一边为老太太顺气,安慰道:“娘别急,大嫂这一胎自怀上起便处处注意,太医也说自是稳妥的。大嫂吉人天相,自会无碍。”一边又吩咐丫头,“都乱糟糟地围一块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怡儿去与府里白总管说一声,让遣了人去趟衙门,把你大伯叫回来!” 刚刚逼死了云苓,这会儿却能如没事人一样,在满府里的人都吓坏了的情况下,镇定自若,安排妥当。王氏,果真是不可小觑。 谢婉柔眼光微闪,只瞧着张氏,又敛了下来,如今,却不是算账的时候。伸手搭上张氏脉搏,谢婉柔眉宇紧皱。只还未等得她开口,老太太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瞧了王氏一眼,露出赞许之色,道:“都给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按四太太说的,苏瑞家的,你扶了大夫人去产房。紫萝去请大夫。紫苏去找白总管给大老爷报信!全都给我散了!” 乌压压的人群一哄而散。苏妈妈也顾不得与老太太见礼,慌忙抱起张氏便往产房去。因张氏如今已有三十多岁,分属高领,自这一胎怀上,府里头上上下下自是重视非常,稳婆都是早已安排妥当了的。这一层上,却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只这事件发生的突然,众人心思全都在张氏身上,竟是谁也没发现,谢婉柔何时竟跟了进来。且仍旧是穿着中衣,赤着脚,未着鞋袜。待得稳婆进来,苏妈妈这才恍然察觉,产房之地,怎是未嫁女子可进?慌忙劝了谢婉柔出去,可谢婉柔不言不语,面色深沉,只握着张氏的手,一声不吭。神情却是倔强得很,不容抗拒。 谢婉柔又是主子,苏妈妈不得用强,急的满头大汗。谢婉柔只自顾自地为张氏擦汗,又不时给张氏把脉,对上稳婆审视的目光,只沉脸道:“好好儿接生,乱瞧什么!” 稳婆不过一时惊讶好奇,自是也不愿意得罪大户小姐,且这事本与她无关,她只管顺利接生拿了赏钱便是,谢家高门望族,不论此胎是哥儿还是姐儿,赏钱自然是丰厚的。这般一想,又低了头,只做她分内之事。 谢婉柔也顾不得她人如何看,伸手接了张氏衣服,在此处穴位之上捻转按摩,时时探看脉象。只经了好一番功夫,那脉象却仍旧是一次比一次弱。 谢婉柔心急如焚,转头道:“开了几指了?” 稳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的却是自己,只她如今也是心乱如麻,担心此胎若有个好歹非但赏钱没了,不免还要吃挂落,大户人家的稳婆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如今也没心思去想谢婉柔一个十二三岁的未出阁的女孩子如何懂得这些,只顺嘴回答道:“三指!” 谢婉柔身子一震,已过了这许久,却只开了三指,宫口开不全,孩子便无法下来,呆在肚子里时间久了,恐会窒息而死,便是侥幸存活,长久的缺氧,也会损伤脑部,说不得生下来也是痴傻。 谢婉柔渐渐颤抖起来,手握成拳,心底拼命叫嚣着:冷静!冷静! 她学了十年的医术,不是白学的!只是,如今的环境条件,空间中所学的那些剖腹产的知识半点用不到实处,而这推宫活穴的按摩手法,她却是已经用全了,难道竟是毫无用处? 不!空间!谢婉柔灵光一闪,突而想到什么,闭上眼睛,心念一动,又至了空间之中。只从今日进入空间的种种情况来看,谢婉柔自已知晓,自己时间不多,顾不得其他,只飞奔入房中,自书房里取了金针与一锦囊,两样东西甫一到手,谢婉柔又自出了空间。 止住那天旋地转的不适感,谢婉柔看着手里的东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来得及。 唤了苏妈妈倒了杯水来,谢婉柔自锦囊里掏出两颗药丸,竟是胶囊制剂,上头隐约写着几个字“缩宫素”,谢婉柔一喜,就是这个。将两粒药丸送入张氏口中,配水吞服了。谢婉柔这才又打开金针,从肩井下针,入一寸,再刺合谷,三阴交,支沟,太冲,留针半柱香时间,再将金针一一收回,握腕探脉,终是平和下来。 只听得稳婆喜道:“开了开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夫人,夫人用力啊!” 此时的张氏也已醒转过来,谢婉柔趴在张氏床头,“娘!娘!你听到没有,稳婆说,看到小弟弟的头了。” 张氏心下欢喜,只她经了这一回,已是没了力气,孩子掐在道口,却是出不来。谢婉柔不免皱眉,忙朝苏妈妈道:“妈妈快拿了帕子浸了冷水来!” 苏妈妈愣了半晌,只觉得谢婉柔今日的行为端的怪异,瞧着谢婉柔,仿佛这个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可这疑惑也不过一瞬,非常时期,也不得想太多,自知谢婉柔绝计不会害张氏,便领了命去,不一会便拿了浸了冷水的拍子来。 谢婉柔一把接过,便将帕子往张氏脸上甩。张氏受了冷水刺激,一个激灵,竟是回复了大半力气神志,使出力来。 虽只这么一下,却也只需这么一下,但闻得一阵哇哇呜咽之声,稳婆喜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谢婉柔如听天籁,心神一松,身子再撑不住,颓然倒了下去。 再醒过来已不知是何时。朦胧间睁开眼睛,瞧着熟悉的闺房,天青色绣百花穿蝶的帐帷,谢婉柔嘴角一翘,莫名地有一种愉悦之感。转头瞧到门外两个守门的小丫头的声音,模样看不到,只二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闲话。听着声音,应当是自个儿身边伺候的大丫头绿荞与绿芜。 绿荞剥了颗瓜子扔进嘴里,推了推绿芜,道:“你说这四太太可当真是菩萨下凡?” 绿芜不答,淡笑着道:“这话怎生说?” 绿荞嗔了她一眼,“如今府里都传遍了,我可不信你没听见!四太太素日里常吃斋礼佛,三小姐病了这许多时日,太医都说难有回转了。四太太仍是整日里坚持不懈为三小姐念佛,这才感动了神灵,你瞧三小姐这不是醒了吗? 还有那云苓,不是死不悔改,只说自个儿冤枉吗?四太太不过教诲了两句,却是叫她知了自己的罪孽,幡然醒悟,深觉愧对三小姐,自尽谢罪。 还有大太太,我听说那可凶险得紧,亏得四太太在佛堂里焚香祷告。不然,哪里还有咱们活脱脱可爱的小少爷在?” 这话一出,绿芜唬了一跳,忙上去捂住绿荞的嘴,“这话可是能乱说的?小少爷尊贵,自然是福大命大的。怎容你置喙?” 绿荞扳开绿芜的手,不悦地撇撇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满府里传的。哼!也不知是从谁嘴里传出来!” 绿芜皱了皱眉,绿荞瞧着她又想教训,忙道:“好了好了!我不就是和你说说嘛?”说着又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府里如今都在传四太太是观音转世,你信吗?” 绿芜低头,仔细剥着手里的瓜子,却是对绿荞问话全然未曾听见一般,不言不语,可那神色却已表明,自是不当一回事的。 绿荞眉梢一样,鼻尖一哼,“我问你做什么,咱们信与不信又有什么要紧!”说着转头瞧了瞧四太太的院落,又道:“左右她的目的都已是达到了。”说完,不知怎地,心里只觉得憋着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不自觉起身踢了那瓜盘一脚,盘中的瓜子洒了一地。 绿芜蹙眉,瞧了瞧紧闭地房门,见门内并无声响,这才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吵醒了三小姐!” 绿荞抿了抿唇,也望了望房门,撅嘴道:“我这不是不服气吗?你可记得三小姐落水的时候和谁在一起?偏偏两个人都落水了。怎么她就没事,三小姐便躺了这么久。且,没等到第二日便有了传言,说原是三小姐贪玩,自湖边的假山上摔落入水,二小姐瞧见了去救,这才连带着自己也掉进了池子里。 可惜三小姐一直时好时坏,昏昏沉沉,也不能自己来说两句。如今三小姐醒了,我倒要好好问问!若不是……” 绿芜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深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来,忙将绿荞扯了过来,“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如今满府里的人都觉得是二小姐救了三小姐,又有在场的丫头作证,已是尘埃落定了的。这会子,若三小姐出来反驳,岂非是忘恩负义?左右如今三小姐已是醒了,醒了便好。至于其他,往后总有机会,这档口,府里一件事连着一件事的,你可别再给三小姐惹祸!” 绿荞咬着唇,虽是不服,却也无奈,只哭道:“我是恨我自己。怎地没瞧出来云苓的狠毒,那日竟叫她一个人跟着三小姐。若不是如此,三小姐也不会,也不会……” 绿芜叹了口气,眼底同样一丝愤怒,拍了拍绿荞,笑道:“好在三小姐如今是大好了。以后,你我一同好好伺候三小姐便是。” 绿荞抬手抹了抹眼泪,连连点头。 谢婉柔在房里听得,知晓母亲弟弟无事,松了口气,只又听闻这府中各种传言之事,。心里头五味陈杂,很不是味儿。一会儿为有这两个忠心的丫头欣慰,一会儿又觉得因着自己让她们受了委屈而愧疚。好容易止住心里胡乱的心思,理了理情绪,开口唤了二人进来。 二人正自安慰,恍然听得这一声呼唤,呆了片刻,相视一眼,推门而入。绿芜上前服侍谢婉柔起床,绿荞倒了杯水给谢婉柔。只二人一边儿做着事,眼珠儿却时不时瞄上谢婉柔,心里直犯嘀咕,不知方才的话,谢婉柔听见了没有,又听进去了几分。 谢婉柔瞧着她二人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噗嗤一笑,道:“绿荞,我记得入夏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一条八福湘绣的月华裙,那裙子我可还没穿过呢,你拿出来我试试。” 绿荞低声应了,取了裙子来给谢婉柔换上,谢婉柔对着镜子左右转了两圈,清丽华贵,明艳不可方物。世间女子总爱美,何况是要去见自己的仇人,便越发想在外表气势上都压上一头。如今,也只有这月华裙堪配最佳。 谢婉柔轻声笑了出来,转身随手端了桌上的栗子糕递给绿芜,“找个食盒装上,咱们去静园拜访四婶婶!绿荞去一趟荣寿堂,瞧瞧祖母可还安好。就说我晚间过去看祖母。” 绿芜与绿荞皆是一愣。绿芜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领命退了出去。绿荞却是没忍住,支支吾吾道:“三小姐,奴婢,奴婢方才……” 谢婉柔哪里不知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家小姐我自有分寸!四婶婶慈善,母亲生产时守在佛堂为母亲祈福,这才保住了小弟弟。无论如何,为人子女,总该去拜谢才是!”说完又唤了周嬷嬷进来,耳语了几句。待得周嬷嬷去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来。 绿荞撅了嘴,满是不服气。只抬眼瞧着谢婉柔,嘴里虽这般说,眼里也是笑意连连,可那笑意端的冰冷,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哪里有半分拜谢的意思? ------------ 第7章 以牙还牙 静园位于谢府东北角。院外栽种一圈梧桐,高大参天,将夏日毒辣的艳阳遮挡,斑驳地洒下幽静的树荫。清凉舒爽。院内海棠幽香,沁人心脾。 谢婉柔临窗坐在炕上,瞧着外头繁花绽放,鸟虫低鸣,不自觉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神舒朗,畅快得紧。心中大叹:静园果真好地方! 王氏身边的丫头白薇端了茶水,瓜果奉上,抱歉道:“四太太每日这会子总要念一回经,此时正在佛堂,四太太素日里的规矩,不许人打扰的。奴婢不敢去禀。还要劳烦三小姐等上一会儿。” 谢婉柔眨了眨眼睛,撇头瞧了那丫头几眼,低眉垂首,说不上有多好看,却也算得上秀丽。穿着谢府大丫头一致的夏衫,品蓝色缀花上衣,下套连枝百褶裙。朴实无华,却依旧掩不住满身的朝气。 谢婉柔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茶面,抿了一口,这才道:“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既然四婶在礼佛,那么,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起身离去。 白薇一愣,因其见着谢婉柔带了食盒来,又说的是拜谢,想来自会放低身段,这才不紧不慢地刺上一回,且,四太太是长辈,谢婉柔是晚辈,不论如何,谢婉柔总要等上一会儿的。却谁知,谢婉柔二话不说,提脚便走。 白薇这会儿算是急了。她是四太太身边的心腹,最是得力第一人,深知四太太的心思,今日因着云苓之事,虽则没将四太太扯进去,不曾坏了事,却让四太太心血全都白费了,还损失了一颗棋子。四太太如何能不生怨气?又有以往与大房的不合,心里自不会舒坦。如今见得谢婉柔来拜谢,自是要好好来个下马威。 可倘或这会儿叫谢婉柔走了。谢婉柔与王氏皆是主子,旁人不会说谢婉柔不敬长辈,也不会说王氏故意刁难晚辈,却会把罪名全摊在她这丫头身上。那时,便是她这丫头从中作梗,擅作主张,挑拨二人关系,却是与谢婉柔和王氏半点不相干了。 见得谢婉柔一只脚已出了门,白薇咬了咬牙,道:“三小姐还请留步。算着时辰,四太太的经恐是也快念完了。奴婢这就去瞧瞧。” 谢婉柔皱眉,“这怎么好?四婶婶念经是正事,怎能去打扰?” 因有白薇此前“不能打扰”的言论在前,此时却是不好反驳。白薇如何不知,谢婉柔这是故意拿了自己的话来堵自己。只是知道又能怎样?只得含恨受了,面上还得装出一副笑颜来,“不碍。四太太每日里念经都是都时辰的。如今却是正好也在这个点上。三小姐请稍坐上一坐。奴婢去去便回!” 望着白薇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谢婉柔眼角冷笑。王氏是长辈不错,她也确实是来“拜谢”的,可却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揉搓。 自四老爷谢括去世之后,王氏便对庶务淡了心思。每日里除了照料老太太,大多时候都呆在静园,深居简出。每日早晚一柱清香,焚给四老爷。又在院后设了佛堂,早晚念一回经。恰逢灾荒时疫之际,也会在城门处搭了棚子,施粥发药。如此数年下来,王氏善名却是传了开来。 谢婉柔歪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青天白日的,非是清晨,也非晚间,哪里便是礼佛念经的时候?显见得不过是故意冷着她罢了。不论这主意是王氏自个儿的意思,还是白薇那丫头揣度着王氏的心思而为,她都不会软趴趴地一声不吭。 伸手端了茶水抿了一口,新进的明前龙井,口齿醇香。一口清幽下肚,正巧王氏已自内间转了出来。 谢婉柔忙站起身来,福身道:“四婶婶!”该做的面子总要做足了。 王氏依旧带着那份如春风拂面的微笑,伸手扶起谢婉柔,“好孩子,快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全,怎地不在屋里多歇着。今日事儿一出接着一出,也是大伙儿都慌了神,却是没瞧见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溜进了产房里头。知道你担心你母亲,可是那产房之地,哪里是你能进去的?瞧瞧,可是被吓着了?” 王氏声色温和柔软,面目慈和,倘或谢婉柔不曾历经前世,又或者是这局外之人,怕是当真要信了这等慈祥关爱晚辈的言语。 既然你要演戏,那么便陪你演上一出又何妨。 谢婉柔轻笑起来,“并没有吓到,只是看到小弟弟出生,太高兴了而已。母亲和弟弟能够平安,还要多亏了四婶婶。多谢四婶婶。”说着,郑重屈身,弯膝便要拜下去。好在,膝盖弯到一半,没等贴近地面,已被王氏拦住。 “大嫂与小侄儿是贵人,福大命大。哪里便会有事。这是他们自个儿的福分,何曾与我相干!” 谢婉柔抿嘴轻笑,“是!却还是要谢谢四婶婶。” 王氏一愣,方才那话不过是官面上的谦虚,寻常这等情况,旁人自会接着恭维,谁知谢婉柔竟丝毫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应了。 谢婉柔将王氏错愣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好笑。她要的便是王氏这一番话。如今满府里都在传王氏恩德,母亲幼弟大难不死全是王氏感动神明。大周百姓尚佛,对鬼神之说,虽不说人人皆信,但都存了一颗敬畏之心。倘或让这传言演变下去,不是事实也便成了事实。对于母亲与幼弟,王氏便成了恩人,凡事遇上,便得低上三分。这可不是谢婉柔乐意见到的。 而如今有王氏亲口言说与自己无关,那么日后便是再有传言,王氏也不能再拿这事做文章了。不留痕迹地将手从王氏手里挣脱出来,谢婉柔转身自绿芜手里接过糕点,又道:“婉柔自知该当自己亲手做了点心奉给四婶婶。只是,婉柔笨拙,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和四婶婶心意。这点心是周嬷嬷做的。周嬷嬷在饮食上还有那么两手。四婶婶不妨好好尝尝!” 晚辈敬献,且谢婉柔眼神明亮,满是期待,王氏却是不好拒绝,笑着捻了一块咬了一口。谢婉柔喜道:“这味道可还好?听周嬷嬷说,里头放了桃仁,最是承气的。似乎还有其他几样东西,我却是记不住了。我这些时日吃着,觉得挺好。” 王氏一顿,登时剧烈咳嗽起来,方才入口的半块糕点也吐了出来,眼神微闪,瞧着谢婉柔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谢婉柔却仿似为瞧见,只皱了眉头,亲自倒了茶水递给王氏,“四婶婶小心些。且先喝点茶顺顺气。” 王氏强笑着接过茶水,却再不敢喝,只静静地拿着茶盖刮着碧清茶水面上的茶叶,心中百转千回,疑虑丛生。 谢婉柔始终笑容不减,不见心虚,不见恼怒,不见慌乱,不见怨恨,却是让王氏摸不透就里。可谢婉柔对王氏心里的哪点小心思却了如指掌。王氏震惊疑惑,只因她给自己每日药里下的药之中有一味便是生桃仁。 桃仁可入药,活血祛瘀,润肠通便,止咳平喘。可是,生桃仁久服可使人心悸。与其他数味中草药何用,便成害人之物。可谓一念为药,一念为毒。 谢婉柔特意提出糕点中有桃仁一项,又说自个儿这些时日日日吃,可见得是有所察觉,只观她言笑自若,却又觉得不似如此。若当真已经知道实情,不过十三岁不到的小丫头,怎能如此沉得住气?王氏不觉打了个哆嗦,若真是如此,那确实是可怕得紧。 二人正自沉默对垒,各自思量,只闻得门外传来一阵踢踏之音,谢婉怡小跑着进来,许是未曾料到谢婉柔会在屋里,略愣了愣。谢婉柔已起身与谢婉怡见礼,谢婉怡回了半礼。谢婉柔笑着捏了快糕点递给谢婉怡,“我奶娘新做的糕点,二姐姐也尝尝。” 面上功夫,谢婉怡总会做得滴水不漏,自然不会拒绝。笑着接了,道:“谁不知道三妹妹身边的周嬷嬷,饮食上最是有一手的。我却是有口福了。”笑说着便要将糕点送入口中。只王氏哪里容得她吞下去,不论谢婉柔是否当真知道那毒药是她所为,面对自个儿独生女儿,王氏却不能拿她来冒险,千钧一发之际,竟是不管不顾,一把拍在谢婉怡的手上,将其手上的糕点打落在地。 谢婉柔与谢婉怡皆自疑惑,不明所以地瞧着王氏,王氏无法,嘴角抽搐,情急之下,只吐出一句:“上头脏了,食不得。” 谢婉柔转头瞧着桌上干干净净地糕点,满面狐疑,心下却透亮,眼角瞥到门边一抹一角,心里瞬时欢喜起来,带着些失望又强装无事的模样,道:“没关系。改日我再让周嬷嬷做了送过来也是一样。倘或四婶婶和二姐姐喜欢,我回去再好好问问周嬷嬷这糕点的制作方子,除了桃仁之外,可还放了哪些东西。四婶婶和二姐姐按着方子如法炮制,却也便利。” 此话方落,还没等王氏与谢婉怡回答,只闻得绿芜已朝门口福身拜下,口中唤道:“老太太!” 王氏面色突地一变,谢婉怡也瞧出几分不对来,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谢婉柔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王氏是一时惊慌,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才猛然打落了糕点,那句“脏了”的理由却是笨拙的很,不说谢婉柔,只怕是屋里的小丫头也能瞧出不对来,更何况是老成精的老太太? 如此也不枉她设计了这一局。她大病初醒,又在产房“吓晕”了过去,老太太必然不放心。遣了绿荞去老太太屋里,明面上是问老太太安好,是算着老太太必会向绿荞询问她的情况,只需绿荞据实以告。知晓她来了静园,老太太必会赶来,一则来瞧瞧她,二则也可表彰一番今日王氏所为,却是两厢便利。她是掐着时辰将王氏引入局里,又故意将下毒之事透给谢婉怡,便是之前有了猜想,此番得知,必然也会来找王氏问个清楚明白。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不曾见过,只需给点线索,便能瞧出端倪来。 悄悄与跟随老太太一同到来的绿荞使了个眼色,绿荞静静退至一边,谢婉柔这才上前,装出什么都不知一般,挽了老太太的手,“祖母怎地来了?是我不争气,今日让祖母两番担心!” 老太太佯怒,鼻子一哼,“你还知道我会担心不成?你若真在意我这老婆子,便回床上好好躺着,身子还没好全呢,便四处蹦跶,这不是存心叫我不安心吗?”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撅着嘴,不服道:“祖母可不能这般冤枉我。哪里是蹦跶。我来给四婶婶送糕点的。四婶婶今日念了一日的经,很是累了呢!”却再不提是王氏念佛救了母亲与弟弟之言。 “正想着,出了静园便去看祖母,谁知祖母倒是先来了!”谢婉柔越发委屈起来。 大病未愈,见得张氏难产,不管不顾,不愿离去,死守床旁。得知王氏为母亲弟弟诵经之心,特意前来拜谢。又担忧她年纪大了受了惊吓,瞧了丫头来问好。方方面面,尽显孝义。老太太心怀舒畅,见得谢婉柔孩子心性,委屈地便要掉下泪来,又是心疼,伸手揉了揉谢婉柔的额头,道:“只需你好好儿的,祖母比什么都开心!” 谢婉柔连连点头,又拉了谢婉怡道:“二姐姐,你教我游水吧!我若如你一般会游水,便不会困在池水里了,不会就此昏沉重病,便也不会让祖母母亲担心。二姐姐,你教我好不好?” 双手轻摇,谢婉怡只觉右臂一沉,面色突地一变。在场诸人也回过味来,此前谢婉柔出事,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府里各人心思全都贴了过去,却无人来得及细思细想。如今谢婉柔这话确实提醒了大家,谢婉怡是会水的。王氏娘家在福建,王氏水性不错,谢婉怡在这项上继承了王氏,三年前,谢婉怡还曾入水救过一个丫头。那便是谢婉怡身边的大丫头红芙。当年,红芙十四岁,谢婉怡十一岁。 没理由那时候可以救得了比自己大三岁的丫头,如今却救不了比自己尚小上两岁的堂妹。 老太太脸色忽而又白了两分,紫萝扶着老太太在炕上坐了,默默退至身后。老太太眼神在谢婉怡与其身后的红芙身上打了个转,又瞧上谢婉柔道:“三三,告诉祖母,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地便落水了?” ------------ 第8章 神秘的和尚 谢婉柔皱着眉头,苦思了好半晌,抱着头侧脸瞧了瞧谢婉怡与王氏,果见其二人朱唇紧咬,双手不自觉颤抖。谢婉柔心里突地笑了起来。便是安排地妥妥当当,将谢婉怡救她的言论说的斩钉截铁,尘埃落定,那又如何?虽则心中明知,此时一切已成过去,又有丫鬟现场作证,谢婉柔倘或说出什么异数来,也不免显得苍白,于谢婉柔自身更为不利。但,心虚之态却叫二人放不下心来,只恐节外生枝。 二人死盯着谢婉柔,便在谢婉柔抱头苦想,让二人心如擂鼓之际,终是开了口。 “祖母,我……我……我不记得了!”谢婉柔紧紧抱着额头,“我只记得池子里的水好冷,我以为我快要死掉了。其他的,祖母,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瞧着谢婉柔痛苦委屈的模样,老太太慌忙搂过来抚慰,“不记得就算了!没事了!三三没事了!有祖母在呢!” 谢婉柔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老太太怀里。谢婉怡与王氏对视一眼,皆自舒了口气。 老太太哄慰了谢婉柔好一阵,见得谢婉柔无碍,这才安了心,笑着道:“你身子还弱着呢,回去歇着吧!” 谢婉柔挽了老太太的手,“我陪祖母一起走!” 老太太却笑了笑,“祖母还有事要和你四婶二姐姐商量。” 谢婉柔偏着头,眨了眨眼睛,应道:“好!” 老太太不放心,又嘱咐了绿芜绿荞几句,这才放了谢婉柔离去。除了静园,谢婉柔却并不往自个儿院里走,转去了张氏处。 刚出生的奶娃娃,粉嫩嫩的,小小的一团,如同糯米丸子。谢婉柔嘟了嘴,“怎地这么小,跟猴子似得!” 张氏与苏妈妈噗嗤一笑,“你小时候也是这般!” 一句话闹得谢婉柔尴尬不已,讪讪地低了头,戳了戳婴儿的面颊,只觉柔嫩细滑,忍不住又戳了两下。婴儿本正睡的香,被几番吵闹,竟是哇哇大哭起来。谢婉柔吓了一跳,急退了两步,瞧着张氏,面上全是无辜。 张氏无奈苦笑,抱过小婴儿轻摇着又哄睡了,唤了乳娘抱了出去,这才拉了谢婉柔的手,道:“你老实和娘说,我生产之时,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你怎会知道这些?” 谢婉柔抿了抿唇,自打清醒过来,她便知晓,此事是瞒不住的,可那重生之言却也不能出口。非是她不愿对张氏坦言,而是,这等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且有些事情,命运之轮,她一人知道便够了,又何须再加上一个张氏,让她也跟着担忧,心神不宁?有时候,预知并不一定便是好事。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知晓了自己的死期,知晓了谢家的衰败,便会有恐惧。即便改变了零星半点,也总免不了心下发慌。 所以,谢婉柔并没有打算俱数以告,可心里却也有了底,眼神闪烁了两下,显得颇有些为难,道:“娘可还记得我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和尚?” 张氏身子一颤,目光突地一震,“你是说药是那和尚给你的?” 谢婉柔抿了抿唇,点头道:“是!他给了我几本医术,还有一个锦囊,锦囊里藏着两颗药。便是娘生产时服的那两颗。” 张氏身子震颤地越发厉害,她本就产后体虚,如今听得这话,心神荡漾之际,越发显得面色苍白起来。 谢婉柔一时大骇,这番应对之词,她是早想好了的。说的却也并不是什么谎话。三岁那年,谢家确实来了一个和尚,也确实给了她一个锦囊,只是,锦囊里装的并不是药丸,而是那方玉佩。可不论是药丸还是医术都是自玉佩空间而得,因而说是和尚给的,也算不得作假。这事本是张氏也知晓的,但谢婉柔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便是这几句话,让张氏瞬间变了脸色。忙慌俯身去探张氏的脉搏,只还没等握上张氏的手腕,已被张氏一把反握住,“三三,那和尚……那和尚可还有同你说什么?” 谢婉柔摇了摇头,“那和尚只说不许我乱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许告诉别人!” 张氏放开谢婉柔的手,大舒了口气,只眉宇依旧紧皱着,瞧着谢婉柔几度朱唇轻启,似乎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到得最后,却也只是笑着摸了摸谢婉柔的头发,欣慰道:“三三长大了!三三做的很好!三三累了,让绿荞和绿芜服侍你回去休息吧!” 谢婉柔心中疑惑,今日张氏反应实在太过异常,让她不得不多想。只瞧着张氏模样,却也知是问不出什么的了。张氏既有心隐瞒,不愿叫她知晓,问了又有何意?叹了口气,谢婉柔点了点头。 张氏松了口气,又似是想起什么,转了话题,“如今你跟前大丫头的人数却是少了一个,可有喜欢的,只需和娘说。” 谢婉柔一笑,“这事儿不急。宁缺毋滥,总得选个忠心的才好!” 张氏一时又想起云苓下毒之事,面色一沉,也不再多言,默许了。 回到柔宜馆,谢婉柔往榻上一倒,大病未愈之体,经了这一番折腾,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却发现当真疲软的紧,八幅湘绣的月华裙上已渗出了薄薄的汗水。绿荞忙拿了居家的常服伺候着谢婉柔换了,又倒了杯水奉给谢婉柔。 谢婉柔轻抿了两口,便没有再喝。茶是好茶,且是她最喜欢的碧螺春。一片片茶叶蜷缩着,像是一个个的陀螺,在水中打转。只谢婉柔如今却没有品茗的兴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指腹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寻思了许久,得不出结论。无奈叹了声气,唤了周嬷嬷进来,道:“嬷嬷可还记得我三岁那年的事?” 周嬷嬷虽被称为嬷嬷,年纪却并不算大,不过三十岁,记性极好。且又涉及谢婉柔,事无巨细,自是都放在心里的,哪里会忘。 “三小姐想问什么?” 谢婉柔从来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只需心里藏了疑问,便要弄个清楚明白。既然张氏身边得不到答案,自然要从他方下手。 当年她只有三岁,记忆模糊,脑海里存留的只有和尚惋惜的哀叹和审视的目光。那方玉佩,前世自得了后却也一直只当普通佩饰戴着。到得死去,突然在玉佩中发现了空间,惊讶,震撼,欢喜,疑惑。对那和尚更是好奇了几分,可孤魂之体,无处皈依,一切都已无意义,便也没再去想。 自重生后又是一连串的事,来不及细想,如今瞧得张氏之作态,只怕当年的事并不简单,其中定还有隐情,是她所不知的,也是张氏不愿让她知晓的。 那时她年幼,张氏避着她也是当然,可作为她的乳娘,周嬷嬷必然是清楚的。不说知晓全部,想来也了解一部分。 “嬷嬷可知道,当年前来化缘的那个和尚,和父亲母亲说了些什么?” 周嬷嬷一愣,瞧着谢婉柔半晌,很是不明白,时隔已快十年,谢婉柔如何这时提了出来。只瞧着谢婉柔的神情,自然已是心中有了疑惑猜想,抿了抿唇,几番思索,仍是决定说了出来。 “当年的事,奴婢知晓的不多。” “那嬷嬷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我便是!嬷嬷,这事情关系到我,我有权知晓!” 周嬷嬷叹了口气,“那年小姐三岁生辰,又值大老爷加封了太傅。府里一片喜乐。夫人想给小姐的生辰宴办的隆重些,大宴宾朋。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大周素有小儿早夭之事,养过了三岁便算是过了关了。她又是嫡出独女,大房这一支,除了她,再无旁的姐妹,自是珍之重之。过了三岁,张氏会想大办也是常理。谢婉柔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心惊父母爱她至深。一个三岁小女儿的生辰,当不得大事,可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当真是大手笔,也只有谢家这等人家有这等财力气魄。 周嬷嬷想起当年的盛况,也自叹了一回,又道:“谁知,到了第三日。门口来了个游方和尚,说是来化缘。夫人见他颇有大师风范,且是大喜之日,便请了进来,特意让厨房备了素斋。又抱了小姐出来,想沾沾那和尚的佛气。可那和尚见了小姐,面色一沉,却是变了数回脸。后来又让老爷夫人遣了大伙儿出去,独独留了老爷夫人说了半晌话。” 谢婉柔心中一紧,关键便在此处,不由得出口问道:“说了什么?” 周嬷嬷为难的摇了摇头,“老爷夫人不让人靠近,奴婢不曾听闻。只晓得,似乎是那和尚说要带了小姐走,待得过了十二岁再送回来!老爷夫人哪里舍得,一通大骂,将那和尚赶了出去。” 谢婉柔一阵失望,却也觉得,这些年来,从不曾听闻半点有关和尚的流言蜚语,可见父母阻断消息的功夫做了个十足,自然是难探到什么的。叹了口气,心中不断琢磨着周嬷嬷的话,带了她去,过了十二岁再送回来! 十二岁,十二岁! 便是她这时的年龄!她前生死去的年龄!谢婉柔脸色一变,难道那和尚早已看出什么,所以才有这番话?不觉间又想起那个神奇的空间来,只看那空间种种,若说那和尚能未卜先知,却也不奇怪。 前生,谢婉柔对鬼神之说虽如同普通的大周子民一般都带着几分敬重,但若说相信,却是不尽然的。可如今,前生今世之种种,却容不得她不信。 谢婉柔伸手握住胸前的玉佩,来回在屋里转着圈,倘或只是言道她十二岁上有死劫,父母虽说疼爱她,心中愤怒,不愿舍了她去,将那和尚赶出去便也罢了。因着二人自幼的脾性,贵族教养,却断然不会对一个和尚破口大骂。 可依周嬷嬷所说,父母确实大骂了一通,可见的,此间必然还有未知之事。如此一想,对于那个和尚,谢婉柔越发有了兴趣,只想着,可还能再见一面否? 转而又觉得好笑,他既能送她玉佩,又知她十二岁上的死劫,必是高人,但凡高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是她相见便能见。如此又觉得好笑,左右高人之心不可测,谢婉柔摇了摇头,也便先且丢了开去,一股脑儿掀了被子,往床上一趟,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周嬷嬷不由怔愣,这一番风风火火将她叫来,问了半日旧事,又神神叨叨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如今却倒仿似没事人一般倒床便睡,竟是让周嬷嬷很是苦笑不得。上前为谢婉柔掖了掖被角,摇了摇头,宠溺一笑。 这一睡,却是睡到了第二日晌午,醒来之时,天光早已大亮。谢婉柔吐了吐舌头,为自己的睡功抹了把汗,好在如今她是大病之人,得了多方特许,不必晨昏定省,不然可当真是大大的不好。 就着绿荞递过来的帕子净了面,绿芜已将新鲜可口的饭菜端了上来。虽说都是些清淡的粥食,对于睡了这许久不曾进过滴水的谢婉柔来说,只觉美味。狼吞虎咽吃了个胀饱,唤了小丫头上来将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收拾了。绿芜这才端了茶上前伺候谢婉柔漱口,一边儿低声道:“昨日老太太发了话,让四太太在佛堂诵七七四十九日的经,为大太太和小少爷祈福。还让二小姐帮着抄九九八十一遍佛经,于佛前供奉!” ------------ 第九章 害人终害己(一) 谢婉柔嘴角微翘,老太太心里终究存了疑心了。其实,云苓已死,对于王氏下药之事,她没有半点证据,只能想法子让王氏自己一步步露出马脚来。而落水一事,虽非谢婉怡亲自推她入水,却也与谢婉怡脱不开关系。 谢婉柔恍惚记得是与谢婉怡一起在池塘边玩,因见那荷花开得娇艳,又有谢婉怡在一边撺掇,便攀着池子边的假山伸手去够,没料到,非但没采到莲花,还将自己搭了进去。此后的记忆便和她与老太太说的一样,只剩了池水的冰冷与药汁的苦涩,深入骨髓。 两人一同落水,偏偏一个昏沉度日,一个安然无恙,不说别人,只怕连素日里偏心的老太太也不会相信这其中没有猫腻。也亏得王氏与谢婉怡二人手脚快速,不到一日,便安排的妥妥当当,满府里都知道了谢婉怡英勇救妹的壮举。 此番一来,非但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反还获得了好名声。让她谢婉柔如何甘心?可是,“证据确凿”之下,便是老太太相问,谢婉柔也是不能再说出实情来的。但要让她帮着王氏与谢婉怡说话,那却也是不可能。 谢婉柔故作头疼,回忆许久,便是要让王氏与谢婉怡提着心。老太太虽偏居荣寿堂,不问俗世。但从孙子媳妇一辈慢慢爬至老太君位子的人,怎能不精明?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倘或平时,以老太太对王氏与谢婉怡的疼惜偏心,或许不会在意。可有了糕点一事在前,老太太心里已存了几分疑虑,怎会放过王氏与谢婉怡的小动作? 只是,老太太到底还是不愿意对王氏和谢婉怡下狠手。毕竟多年的情分还在,这些年来的感情,王氏与谢婉怡有几分真心,她不得而知,却知晓,老太太的疼爱是实打实的。因而,便是有了疑虑,看出了端倪,却只是以祈福为名,让一个抄经,一个诵经。便是连追问深查都没有。一则心里仍旧不愿相信是二人所为,二则也是想给二人一次机会,这不过只是一个警告。 谢婉柔轻轻一笑,便是如此就够了。她也从未想过,只这一招便把王氏与谢婉怡从老太太心里全盘推翻抹杀掉。可经了这一件事,便是此后王氏与谢婉怡挽回了老太太的心思,可是裂缝已然存在。就像是一颗深埋在土里的种子,只需种下了,她谢婉柔便有办法一点点浇水施肥,让它茁壮成长。 绿荞见得王氏与谢婉怡吃了瘪,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笑道:“还是小姐厉害!奴婢以后都听小姐的!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下一步呢?” 谢婉柔斜眼一瞪,“我如何厉害了?四婶婶与二姐姐是给母亲弟弟祈福,于我何干?” 虽是斥责之言,面色肃然,可这语气却尚算温和,跟了谢婉柔多年的绿荞如何听不出来主子的意思,吐了吐舌头,应声道:“是奴婢说错话了!这是四太太和二小姐的善心。” 谢婉柔眼睛一眨,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转而又遣了绿芜拿了纸笔来,玉笔挥毫,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张单子,仔细吹干了,交给一边的周嬷嬷,“我大病了这一场,只觉得身子越发没了力气,嬷嬷将这张方子交给厨房,我每日里的饮食都按照这上头来。还有母亲,经了小弟弟一事,实在艰难。”说话间,笔下不停,又一张方子书写完成,“这张便不必送去厨房了。嬷嬷只需交给母亲屋里的苏妈妈便好!苏妈妈自有分寸!” 将两张方子握在手里,周嬷嬷疑惑越来越大,其实要说方子却也不是方子,不过是一些作息的安排,饮食上的搭配和注意事项,可算是药膳食补。只谢婉柔是她一手带大的,自出生起她抱着哄着的时候比亲母张氏都多,却也不知谢婉柔何时竟会了这些。且自谢婉柔昏迷醒来,周嬷嬷只觉得怪异得很,左看右看,小动作,小习惯一模一样,小姐还是她的那个小姐,可她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谢婉柔哪里不知周嬷嬷心思,便是绿芜绿荞心里也是有些疑问的,遂笑着拉了三人过来,“我是自生死关头走过一遭的人,自然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许多从前没能看清看透的,如今却瞧得明白。你三人待我之心,我自然也清楚。日后咱们相扶相持,我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去!” 不过寥寥数语,却让三人在起头便想起了谢婉柔这场大病的凶险,心下打了个寒颤,待听得后头的表明心迹,便更是激动。一女不事二夫,一奴也不可事二主。她们既成了谢婉柔的奴婢,便一辈子都是谢婉柔的奴婢,背主的奴婢没有好下场,她们也不屑于做。唇亡齿寒的道理也十分清楚。自然知晓,谢婉柔的这场改变,对她们来说,有利而无弊。正是她们此时需要的。如今又得了谢婉柔的话,哪能不感动? 谢婉柔看在眼里,眼角也有点微湿,只又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掩饰了过去,借机遣了周嬷嬷快些去,抹掉了这一份煽情与尴尬。 待得静下来,谢婉柔取下脖子上的那方玉佩在手指间捻转,经过前面数次,她已经明白了,如今她的身体虚弱,进入空间需得耗费她不少心神,这才在空间中呆不长久,甚至多次被打了出来。每次出空间都让她大汗淋漓,头晕目眩,似是虚脱了一般。此后便得睡上大半日才能慢慢恢复。 可是,谢婉柔低头将玉佩隐了下去,心中欢喜,只需这玉佩还在,也便不必心急,慢慢将自个儿的身体调理好了,养精蓄锐便是。 收了心思,谢婉柔缓缓踱步至窗口。柔宜馆位于谢府西南角,比邻后花园水池而建。眺目望去,便可见水碧似然,荷香满塘,又有大群锦鲤于田田荷叶间嬉戏。 谢婉柔心情大爽,兴高采烈地唤了绿荞绿芜进来,“绿荞,你去采两朵荷花来。我记得我箱笼里还有一只水碧色暖玉花斛,找了出来,用那个装了,给二姐姐送去。待周嬷嬷回来,绿芜帮着周嬷嬷再做一盘糕点,需得与今日那盘一模一样才好。随荷花一同送去。” 绿荞方时见谢婉柔好兴致也自高兴,谁知竟都是送去给谢婉怡的,只因着落水之事,绿荞如今对谢婉怡可谓是十分不待见,心中便有些不乐意,“小姐何必对她那么好!这糕点荷花便也罢了。只那花斛,玉色上乘,可不是寻常能得的。” 绿芜皱眉以手肘撞了撞绿荞,“多嘴什么!小姐这么做,必然有原因!” 谢婉柔一拍手,道:“还是绿芜聪明!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不只今日,此后每日都需送去!” 绿荞满面疑惑,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只又瞧着绿芜警示的眼神,闭了嘴,不情不愿地应了。 自此以后,谢婉怡每日里都可收到谢婉柔遣人送来的糕点与荷花,前几日倒还罢了,至得第七日,除了糕点与荷花之外,却还多了一样东西。是一张方子,瞧着面上是做糕点的方子,正应了谢婉柔当日所说要询问了周嬷嬷制作之法再来送给王氏谢婉怡之言。只那方子端的让王氏全身颤抖,站立不稳,不为其他,只因那方子上制作的材料,除了几样点心必备的食材之外,剩余几样添加的药食之物,全是王氏此前用在谢婉柔身上的慢性毒药的药方。 “她这是要做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经了几日糕点的警示,精神折磨,每日里担忧揣测谢婉柔的意思,到得如今,见了这方子,王氏已近崩溃,一时间难以自控。 谢婉怡皱着眉,一边安抚王氏,一边道:“娘别急!她每日里都送了糕点荷花来,便是想让你我二人心虚,天天活在恐惧之中。她是想尽办法要弄的我们心神不宁,咱们可不能中了她的计!” 这一句却是如同一盆凉水浇在王氏的头顶,将她的神智拽了回来,“是!她是故意的!她定然是全都知晓了,所以故意如此。一定要冷静,不能让她得逞!” 谢婉怡倒了杯水递给王氏,为她顺了气,转头拿过那张方子,眼睛在糕点与花斛里的荷花间逡巡,不一会儿,嘴角上扬,弯起一丝妩媚的微笑。 “娘且放宽心。女儿自有办法。前几日只有糕点荷花,她既全是一片好心,咱们也不好不收。娘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只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想让我们自乱阵脚,我们偏不中计。久而久之,她自然心里没底,却又不愿意就此放弃,必会出新招。这不……”谢婉怡将手中的方子摇了摇,“这可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却是怨不得我!” 到底是母女,王氏哪里还能不明白谢婉怡的意思,此前也是因着那毒是她下的,方子是她寻来的,她在熟悉不过,这才一时失了分寸,如今听得谢婉怡几句言语,再瞧上那方子,哪里还有半分恐惧之色?心中欢腾,等得便是这个! 日暮西垂,晚霞满天,空气中飘荡着一层橙红色的光影,谢婉柔搬了软榻,安了小几,摆了清茶瓜果,悠闲悠闲地坐在槐花已谢的槐树下自得品茗。 绿荞呼哧呼哧踢踏跑了过来,因着跑得急了,满面潮红,喘息不定。谢婉柔使了个眼色,让绿芜倒了杯水给绿荞喝了,道:“慢着些,且先顺了气再说!” 绿荞如同牦牛,一饮而尽,喘道:“小姐,不好了!” 谢婉柔随手拿了颗瓜果往绿荞头上一砸,笑骂道:“什么不好了,你小姐我可好的很!” 绿荞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二小姐!二小姐她病了,正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谢婉柔剥着瓜果的手一顿,转而轻笑起来,将瓜果随意往盘子里一扔,站起身来,道:“走!咱们瞧瞧二姐姐去!记得带上荷花!” ------------ 第十章 害人终害己(二) 怡兰苑,谢婉怡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复往昔红润,床前老太太,王氏围坐一团,便是连二太太吴氏与谢婉晴也来了。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把脉的大夫。 谢婉柔皱着眉头,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上午瞧着还好好的,怎地这会儿便不好了!大夫,可瞧出什么不曾?” 那大夫瞄了眼谢婉柔,并不答话,反问于谢婉怡道:“小姐这症状有几日了?” 谢婉怡蹙眉想了一回,“前几日稍稍有些头晕,偶尔也会胸口发闷,夜里比往日也睡得沉些,我总想着许是这些日子每日里抄写佛经累着了,却也不曾多想。谁知今日却是感觉心里绞痛得很,一时喘不过气来。” 老大夫捋着发白的胡子,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小姐往日身子健壮,也并不曾有心急,可是这几日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 谢婉怡皱紧了眉头,思忖了半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方要开口,话道嘴边又咽了下去,眼角望着谢婉柔闪了闪,摇了摇头。一旁的丫头红芙“呀”地一声道:“我记起来了!小姐这几日都是吃了三小姐送过来的糕点后才说不舒服的!” “红芙,不许胡说!三妹妹不会害我的!”谢婉怡这一声怒吼却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屋子里本还没有怀疑到谢婉柔身上的人将目光全都转向了谢婉柔。 谢婉柔似是也未曾想到这一出,怔愣当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大夫又道:“那糕点可还有剩下的?” “今日二小姐胃口好,全都吃了。”红芙摇了摇头,转而又拍手道,“哦,对了,有张方子!”如此,自怀里掏出一张签纸来,“是三小姐送过来的方子,说是那糕点的制作食材和方法,因二小姐喜欢那糕点,我便将方子收了,想着往后可以时常做给二小姐吃。” 大夫结果那签纸一瞧,立马面色大变,“这……这……” 老太太瞧出了几分不对,肃了脸,道:“可有不妥?” 大夫捏了把汗,“这方子中样样皆是药食,瞧起来是药膳方子,可配方却端的古怪,各项混合一处,却是毒物,可使人心悸。” 谢婉柔气得连连发抖,指着大夫的鼻子怒道:“你胡说!这糕点平时周嬷嬷也经常做给我吃的,哪里便是什么毒物?我可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庸医!” 谢婉怡见了,忙在红芙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柔声道:“三妹妹别急!姐姐自然知道妹妹绝不是这种人,不会害我的!如今也没人敢说,这方子便是三妹妹所为。”说着又无辜地转头与老太太说,“祖母,想必三妹妹并不知道这方子有问题,否则三妹妹断断不会拿来给我的!” 句句面上都是为她开脱说话,可字字有都指向她。倘或真应了谢婉怡所说,就当她是不知晓这方子的厉害,可旁人可会信?又会如何想?人人心里都会有根刺,却是定了她的罪了。 谢婉柔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啪地一下跪在地上,哭道:“祖母!三三只是听说四婶和二姐姐终日为母亲弟弟祈福,心中感激,却又不能做旁的,便只能每日里做了糕点使人送过来,又想着二姐姐喜欢荷花,若叫二姐姐日日闻着荷香,必然心情舒朗。祖母瞧!”谢婉柔自绿荞手里抢过荷花,“祖母,我真的只是来送糕点和荷花的!还请祖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我清白!” 但观谢婉柔满面清泪,眼神明亮坚定,本自对其已有了两分疑心的老太太顿时动摇起来,倘或真是谢婉柔所谓,听着谢婉怡方才开脱之言,只怕早就想着借此脱了罪去,哪里会如此坦荡,理直气壮?再想起谢婉柔往日乖巧单纯,老太太皱眉道:“老大夫可瞧清楚了?” 自谢婉柔跪地之时,绿荞也跟着跪了下来。此时见得这般场景,心中焦急,忙道:“三小姐,你忘了,今日的糕点,大小姐那里也有一份!” 这一句却是又让众人的目光全都扫向了一直隐没在人群里的谢婉晴。谢婉晴似是并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焦点,颤颤地道:“是!那糕点我也吃了,并没觉得哪里不舒服。想来,二妹妹是不是还吃了其他什么东西?” 吴氏一听,忙在暗地里拧了谢婉晴一把,这种事情,大房四房之争,她们二房看戏便好,哪能偏帮谁说话,没得将自己扯进去。要知道,大房四房都是老太太的亲骨肉,可她二房在谢府可是尴尬地很! 谢婉晴一痛,却又不敢呼出来,忍着泪,低了头,满面委屈,却不敢再多说半句。 谢婉柔一喜,似乎这才想起来这一出,“大姐姐哪里可还有剩下的糕点?” 谢婉晴怯生生瞧了吴氏一眼,却被老太太呵了一声,“你只说有没有,瞧你母亲做什么!” 谢婉晴唬了一跳,忙点了点头,又推了推身后的丫头碧清,“去将今日三妹妹送的糕点拿过来!” 老大夫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王氏眼眸一闪,握着床上的谢婉怡,面色皆是一变。本来天衣无缝的计策,怎知竟出了纰漏。往日里谢婉柔做了糕点都是独独给了她们一份,怎地今日便多给了一份于谢婉晴? 王氏与谢婉怡都察觉了几分不寻常,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如今也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不一会儿,碧清便端了糕点来,老大夫捏了一块在手里,闻了半晌道:“正是这糕点,想来大小姐不曾有何症状恐是第一回吃,吃的量又少的缘故。” 王氏和谢婉怡都舒了口气,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是半点不假。也算这大夫随机应变。只这二人欢喜的太过早了些。谢婉柔是什么性子,最是受不得这等诬陷委屈的,不管不顾蹭地一下自地上站了起来,抓了那糕点便往嘴里塞。因这动作谁也不曾料到,所以满屋里的人俱是震惊,待得回过神来,那剩余的糕点却是已经全部下肚。 老太太身子一晃,唬了大跳。只见得谢婉柔昂首挺胸,抬手抹了把唇边的糕点渣子,眼神如电瞧着那老大夫道:“大夫说如今我吃的量可够不够?咱们倒且瞧瞧我可有事无事!” 老太太便是有几分疑心,可谢婉柔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又是首辅大人的嫡出千金,倘或真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心下颤颤巍巍,身形便有些摇晃。好在,谢婉晴便站在一旁,虽她平日里懦弱,如今也是双手双脚俱都软了一般,可到底扶住了老太太,不过人却也是吓呆了,哭着道:“祖母,咱们不要这等庸医了。大伯是当朝首辅大臣,咱们可以请太医。让太医来瞧瞧二妹妹和三妹妹吧!” 老太太恍然回过神来,慌忙遣了紫苏,“去!拿了咱们家的名帖去请常给咱们家看诊的龚太医来!” 谢婉柔嘭地一下又跪了下来,可这一跪却不是对着老太太,而是对着王氏和谢婉怡。 “四婶婶,二姐姐。你们这些时日整日为母亲弟弟诵经,婉柔发誓,倘或婉柔有半分恩将仇报的心思,便叫婉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言发的狠毒,不只老太太,便是王氏和谢婉怡也是一颤。谢婉柔心里冷笑,说出这等言语并非她不信鬼神,或许从前不信,可是自己做过孤魂,又重生而来,怎会不信?只是,她说的不过是恩将仇报,她何曾恩将仇报。她只是在以怨抱怨罢了。 吴氏眼珠儿一转,瞧着双方形势,她是最典型的墙头草,最会审时度势之人,见得四房似是大势已去,忙狗腿似的笑着将谢婉柔扶了起来,“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傻孩子,咱们可都什么也没说。谁不知道你只是一片好意,偏偏这庸医在这搬弄是非,你只休理她便是!”说着又掏了绢子给谢婉柔拭泪。 谢婉柔一边儿应着,眼泪却半点没有停歇。 好在紫苏的动作快,龚太医与谢家关系颇为要好,又兼念着如今谢家的权势地位,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 老太太忙请了进来,二话不说,也不说因果,只叫龚太医先给谢婉柔瞧瞧,却是将谢婉怡先且晾在了一边。待得龚太医言道,“三小姐大病初愈,有些体虚,只这几日想来各位调理的妥当,已是无碍。” 老太太大舒了口气,眼神微微一闪,这才使了龚太医去瞧谢婉怡,龚太医只觉得屋子里气氛怪异非常,却也知道大宅门里的事,哪家哪户没有那么几出,还是莫要多问的好,因而只一门心思诊脉,“二小姐可是这些时日累着了?” 事至此时,谢婉怡哪里还敢再出幺蛾子,见龚太医这般问,也只得这般点头应了。 龚太医提笔写了张方子,笑道:“二小姐并无大碍,只需多休息,这方子可吃可不吃。” 王氏舒了口气,笑着念了声佛,又万分感谢了龚太医,却仿似将方才那一出惊心动魄全都忘了一般,自顾自的亲自送了龚太医出去。 谢婉柔哪里容得她这般粉饰太平?忙抢了那方子递到龚太医面前,福身道:“我这有一药膳的糕点方子,劳烦龚太医给瞧一瞧,妥当不妥当?” 龚太医自然领命,瞧了一回,喜道:“小姐这方子却是妙的很!几味中药食材,看着普通,互相切合又是禁忌之物,可分量相当,又多添了这一味药引,却是将这功效转变了。这等方子,又来补气养身,再适合不过。” 谢婉柔一笑,恭恭敬敬地道了谢,让身边绿荞给了赏钱,将龚太医送了出去。 如此一出闹剧完毕,那老大夫面上无光,忙找了个空档,道:“老夫惭愧,技不如人,反而闹得贵府不得安宁。老夫这便回去,自请不再行医害人!”话放落音,人已自溜了出去。 谢婉柔冷笑,使了个眼色,绿荞意会,往屋外去了一回,只一会儿又转了回来。 “三妹妹,今日真是对不住!”谢婉怡面色惨白,声音虚弱,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好不我见犹怜。到得这时候仍是面不改色,保持着微笑。谢婉柔叹服,摇头回道:“不碍二姐姐的事,是那老大夫自不量力,庸医害人罢了!” 老太太看着姐妹二人温存,脸色冰冷,半晌才开口道:“既身子不好,便在屋里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了。那抄经之事,也便罢了吧!” 这是变相地禁了足了!谢婉怡一愣,“祖母!”只这祖母二字刚说出口,还未来得及解释扮可怜,老太太已挽着谢婉柔的手走了出去,再回头去瞧王氏与谢婉怡大变的面色。 谢婉柔一边儿装着乖孙女模样,一边儿心中欢快。抄经本是老太太不愿深究而给王氏与谢婉怡的一次机会,可谢婉怡却因为这个“累病了”,不但如此,还惹出一系列的闹剧来。这倒也罢,最可恨的是,二人袖手旁观,还逼得谢婉柔已首辅大臣嫡出千金几度下跪,发下重誓。 虽说谢婉柔跪的突然,那誓言也是王氏与谢婉怡始料未及,可这会儿心里有根刺的老太太可不会这么想,只会想着,这桩桩件件俱是王氏与谢婉怡逼出来的。如此,心里越发自责愧疚,对谢婉柔也便越发心疼了起来。 ------------ 第十一章 大哥回府了 四宜居。 只听得啪地一声,张氏狠狠将茶碗摔在地上,瓷器碎裂之声,振聋发聩。 “亏她还是烧香拜佛的人,这满天神灵都瞧着了,她也不怕会遭报应!她以为她是谁?竟然让三三给她下跪!她也配!母女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妈妈一边弯身收拾地上的瓷片,一边赔笑道:“就如太太说的,天上的神佛都瞧着呢!太太又何必和那起子小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不过是瞧着我还在月子里头,出不得门!待晋哥儿满了月,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张氏与谢扬的老来子,谢扬宝贝得很,自出生后一直琢磨名字,总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到得洗三才定了下来,名唤谢子晋,洗三后载入了族谱。乳名晋哥儿。 说到晋哥儿,张氏面色缓了缓,只又想起也是打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谢婉柔,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三三这会儿怎么样了?” “老太太亲自送了三小姐回的柔宜馆,如今已是歇着了!” 张氏点了点头,只见门帘一掀,谢扬自外头钻了进来,瞧着满地的茶水碎片一愣,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你此番生晋哥儿着实凶险,该好好养着才是!丫头们若不顺心,只管撵了便是,何苦生气!” “不过是一时手滑没有端好罢了,哪里便有生气?偏你一进来就想着撵我的丫头!我跟前的丫头何时碍着你了?” 谢扬是男子,与女子的思维方式不同。且谢扬既是孝子,又是长兄。对老太太以及死去的谢括,一个敬重,一个疼爱。因而对王氏与谢婉怡从来也是爱屋及乌,且这些年来,王氏与谢婉怡表现的一派贤孝,日日承欢老太太膝下,极得老太太欢心。这让因为政事繁忙的谢扬越发存了几分感激之心。 因而有些话可以和苏妈妈说,却不能让谢扬知晓。 张氏一努嘴,苏妈妈很是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留了谢扬与张氏二人。谢扬这才讨饶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怎地又成了我欺负你一般?” 张氏嗔了他一眼,心里藏着事,也不愿再和他油头贫嘴,切入正题,道:“那事儿怎么样了?” 谢扬自知她问的什么,也蹙起了眉,摇头叹气,“当年那和尚不过游方到了此处,之后也再没有去查过,如今哪那么容易找得到!” 张氏面色担忧,“那三三,三三她……” 谢扬撩了袍子,一屁股坐在张氏床头,握着张氏的手道:“你别担心,那和尚不是说,只需三三过了十二岁这个坎便无碍了吗?你瞧,三三如今也大好了,再过两个月便是三三十三岁生辰,这两个月你多注意着些便是。你瞧着三三现在挺好,是你太过杞人忧天了!” 张氏摇了摇头,“我何尝不想这一切只是我自个儿吓唬自己,只是,咱们当年只当那和尚是胡言乱语,也没放在心上。且这些年三三一直顺遂,便是寻常的头疼脑热也少有。谁知这一回竟这般凶险,差点便……便……我如今想起来,实在害怕得紧!偏偏就和那和尚说的一样,十二岁上,三三如今正是十二岁!” 谢扬无奈,只得小声安慰,“或许只是巧合也不一定。就算是应了那和尚所说,三三如今也算是过了这个坎了。咱们该高兴才是!” 张氏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宽心,眉宇越发越发紧皱了几分,反问谢扬:“你可还记得那和尚当年还说过什么?他说三三,说三三是……” 谢扬忙捂住张氏的嘴,“夫人记错了,那和尚再没说别的。” 张氏会意,连连点头,只心中郁结犹存,叹道:“三三马上就十三了。明年又是宫里的大选。我是担心。老爷,咱们只有这一个女儿,那宫里头可是最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我怎么舍得!” “你放心!我自会想办法!” 张氏得了谢扬承诺,心里越放松了两分,又想起一人来,“太子那里……” 谢扬身为太子太傅,太子与谢婉柔幼时也常一处作耍,且如今贵妃与三皇子势力强盛,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太子想要求娶谢家之女来巩固地位也算合情合理。只是,他谢扬虽为太子太傅,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争权夺位的牺牲品!谢扬眸光微闪,“外头的事儿我自有考量,你只好好养好自己的身子。对了,晋哥儿可是睡了?” 说及晋哥儿,张氏面色不自觉便浮现出了笑意,“可不是睡着吗!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天天折腾地我够呛。如今出来了,反倒安静了。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随了谁!”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晋哥儿的趣事,方才沉闷的气氛瞬间散了去。 谢婉柔躺在槐树下睡得香甜,浑然不知正院里头谢扬与张氏的担忧。绿芜站在一边儿打着扇子,绿荞蹬蹬走了过来,绿芜忙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绿荞会意,放低了脚步,可谢婉柔已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唤了绿芜绿荞二人服侍着净了面,这才问道:“怎么样了?” “奴婢出马,一个顶俩,自然全都查清楚了!”绿荞眼角眉梢全是得意。谢婉柔佯怒,给了她一记炒栗子,“你小姐我跟前也敢贫嘴!既然查清楚了,还不快说!” 绿荞吃痛,哎呦叫了一声,瞧着谢婉柔,眼神似嗔似怨,嘟着嘴,认命道:“那老大夫是城西养善堂的坐诊大夫,素日里口碑也还算不错,只他有个不孝子,整日里游手好闲,这还罢了,却还是个赌徒,连老大夫的棺材本也输了去,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只是,也不知怎么地,前两日,老大夫却是遇了个贵人,贵人怜他受不孝子所累,把他儿子好好教训了一顿,给了大笔的银钱,却是让他们还清了债务。” 谢婉柔轻酌了一口清茶,这便对了!王氏鲜少出门,谢婉柔自三年前“性情大变”后,便喜欢往后跑,这“贵人”定然是她了! “那老大夫今日回去后可有什么动静?” 绿荞嗤鼻,哼了一声,“自然是想着跑呗!回去了便收拾东西呢!”说着,又偏了脑袋,试探问道,“小姐可是想奴婢去阻止他?要如此也容易得很,只需用赌坊困住他儿子便可!” 谢婉柔笑着摇了摇头,“让他们走!只是,夜里赶路只怕凶险,山里地方野狗猛兽的,或许还有那么一两个盗匪,这可不好说!” 绿荞面色一变,声音也有几分颤抖,“小姐,小姐,你是想,想……” 谢婉柔噗嗤一声,敲了敲绿荞的头,“你想到哪里去了!那老大夫平素和我并无恩怨,虽然今日与我为难,却也是无奈之举,你家小姐我是这么狠毒的人吗?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绿荞闻言,大舒了口气,却又为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觉得愧疚,略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绿芜无奈摇头笑了笑,又道:“奴婢记得,周嬷嬷的儿子在城外做些小生意,平日里手下也有几个人,且他嘴里严实,做事也稳妥。小姐这事总需外男来做,奴婢想着是不是请了周嬷嬷过来商量商量?” 谢婉柔大是欢喜,拍手叫好,“还是绿芜最明白我的心思!” 绿荞自告奋勇前去请了周嬷嬷过来,四个臭皮匠交头接耳,商量了半日,总算议定了计划。正当四人摩拳擦掌,欢喜鼓舞之时,外头小丫头欢呼着奔过来,“三小姐,三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谢婉柔一听,突地一下自贵妃榻上站了起来,一把上前抓着丫头的手道:“真的!你说真的!”问完又觉得好笑,这种事情,丫头怎会骗她?不等丫头回答,人已如一阵风一般往正院而去。却是在出门口与正赶来的谢子安撞了个满怀,哎呦一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抬眼一瞧,只见身前男子十七八岁,眉清目秀,鼻骨高挺,两颧微凸,棱角分明。岂不正是她的大哥谢子安! 谢子安宠溺地揉了揉谢婉柔的头发,“怎地还这般毛毛躁躁的!”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挽起谢子安的手轻摇起来,“大哥可回来了!我差点都以为见不到你了!” 谢子安一顿,大周素来有游学的风尚,若非寒门子弟,没有余钱,大多学子都会在年少时去外地游学,圣人言,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便是如此而来。谢家高门士族,对这等风尚自然奉行。只是谢子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出门游学了一年,家里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一时听说谢婉柔落水,人事不省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可他这一趟游学走的较远,刚赶到半路上,又听说张氏难产,却是处处惊险,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还好,还好,两人都算平安度过。 谢子安叹了口气,眼中眸光一闪一闪,“你老实告诉大哥,可真是你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谢婉柔撇了撇嘴,“我不记得了!” 谢子安一哼,显然并不相信。 谢婉柔揉了揉额角,“大哥,你才刚回来,提那起子人做什么!大哥可去见过爹娘和小晋哥儿了?” 虽则不过一句话带过,却已让谢子安明白其中原委,眼底寒光一闪而过,看向谢婉柔之时已恢复了平时那一番温润之态,道:“已是见过了。刚从母亲院子出来。” 谢婉柔眼珠儿一转,摊了一只手在谢子安跟前,“拿来!” 谢子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谢婉柔撅着嘴,气道:“我的礼物啊!大哥走的时候明明答应我的,怎地这一回来却忘了!” 谢子安但觉好笑,“好好好!先记着,算大哥欠你的。改日一起补给你!” 谢婉柔眼睛一眨一眨,忙使了身边的绿芜道:“绿芜快去拿了纸笔来,让大哥签字画押,往后可不许抵赖!” 谢子安苦笑不得,“我何时抵赖过?” 谢婉柔不答,只剜了他一眼,风风火火的去写字据。 她如何不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谢子安只怕是在游学半路上赶回来的,哪里来得及买礼物?只她重生再见兄长,已是隔世,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却不能诉说,只能如儿时一般亲昵撒娇,一点点重温兄妹情分。 谢婉柔一边儿写着字据,看着一脸宠溺陪着她玩闹的谢子安,握着紫毫笔的手微微紧了两分,这一世,这一世,绝不让大哥再重蹈前世的悲剧! 这一世,她的父母亲人她定会护个周全!谁要敢阻挡,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自谢子安回来之后,谢婉柔倒是真心欢快了不少。如今父母兄长俱在,王氏与谢婉怡又都禁足,不会出来碍着她的眼,每日里和张氏一起痘痘小不点晋哥儿,缠着谢子安诉说外头游学的经历,偶尔去谢扬的书房“祸害”一番,却是过得好不乐呵。 只这乐呵的日子才过了没几日,忽有一天,谢婉柔正歪着头吃着绿芜一颗颗剥好了送进口里的葡萄,但见绿荞来报,“三小姐,老爷让大家伙都是大厅呢!四太太和二小姐也去了,还有当日那个老大夫!” 绿荞眼珠儿放光,嘴角上扬,那种跃跃欲试的欢喜一眼可见。谢婉柔炸吧了一下嘴巴,将绿芜剥好的葡萄全吃了,这才慢慢地起身,“走吧!” 她们的计划成功了!好戏马上就要开罗,她这个策划编剧怎能不出场? ------------ 第十二章 替罪羔羊 盛夏的天气,便是到了傍晚也依旧炙热,从泥土地里穿透上来的窒闷让人压抑。四宜居里,气氛沉闷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在喉头,无法喘息。 屋外,丫头婆子一个个肃然笔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屋内,老太太,谢扬居于上位,吴氏在侧,谢婉晴谢子安等分侍两旁,便是连一直居于偏院,非是大节庆寻常见不到人的谢挽也已,低眉坐在老太太身侧,眉目中带着一贯的忧郁,不言不语。 守门的丫头打了帘子,谢婉柔走了进去,这才看到,屋子里还跪着三个人,正是王氏,谢婉怡,还有那个老大夫。上前与谢扬老太太见了礼,缓步退至谢子安左手边。 谢子安回头,凑到谢婉柔耳边,小声道:“别怕!” 谢婉柔心中感激,也回了一笑。转眼去瞧王氏与谢婉怡。王氏双唇微微泛白,身形摇晃,谢婉怡却好上许多,只需仔细去看,便可瞧出那藏在袖中的双手阵阵颤抖。 谢婉怡淡淡瞥了老大夫一眼,道:“大伯怎可听这老大夫一面之词便定了我的罪?这老大夫说的没错,我确实给过他银两。只不过是前些时日在外头恰巧遇到了赌坊的人围追这老大夫,正好堵在我回行的马车前头。我心下好奇,多问了几句,却是得知这老大夫十分不易,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受不孝子所累,心生怜悯。 我虽不曾有父亲教导,可却有母亲关爱,祖母大伯耳提命面。谢家门风家训,身为谢家后嗣,虽为女子我却也知晓几分。自然也懂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道理。且我自幼便与母亲一道常年施粥发药,见了这等事,怎会置之不理?这才掏了自己身上的银两给这老大夫解了一时困境。 这老大夫想着报答,我本不图这些,却也不忍太过推辞伤了他自尊,又见他习医数十年,总还有几分本事,口碑医术都算不错。咱们家虽是大家之族,又有交好的太医。可我与母亲并无任何身份诰命在身,怎好意思每每有些病痛便拿了大伯的名号去强求人?如此才请了这老大夫来。只我如何也想不到这老大夫一来却惹出这许多事,这却也罢了,我只当他是学艺不精,可这会儿却还信口雌黄,污蔑我与母亲!” “咚”地一声,谢婉怡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接着道:“圣人言,士可杀不可辱!这等罪名,不说母亲,婉怡也是担不起的!还请祖母大伯明察!” 这一番话说的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掷地有声,面色坦荡,瞧不出半点心虚惊惶,且字字句句在情在理,有条不紊。其一,指出自己给老大夫银两,乃是善举;其二,指出自己无父亲教养,借谢括之名勾起老太太慈母之心和谢扬兄弟之情;其三,言明当初不请太医而请了这老大夫并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举,而是不想给谢扬添麻烦。 谢婉柔心中冷笑,眼光微闪,不愧是有着两世经历的穿越人士,不愧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这一段话,可谓字字珠玑! 谢扬老太太听了,皆自有些动摇。谢婉晴一时有些气不过,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撅着嘴,小声嘀咕,“什么妙手仁心的老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咱们谢家哪里得罪他了!空口无凭也敢来信口雌黄,真当谢家好欺负不成!” 只这番话一出,似是自己也没想到何时竟叫腹诽之语说了出来,看了看周遭之人,见大伙儿不曾生气,这才舒了口气,瑟缩着往吴氏身后藏。 那老大夫气急之下,竟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那日小姐救了我,我自是感激!只却没想到此后小姐却提出了这等要求,强要我配合演一出戏。我最初还不明白怎生回事,之后才明白此间原委。我本不愿意,小姐便拿了我儿高利贷之事做要挟。我百般无奈之下才应了。谁知事儿没成,这却也罢了。小姐怎还不肯罢休,我只想带着儿子回老家,再不入京城,离了这是非之地。可小姐却在沿路买通了盗匪,若非我和我儿子命大,这会儿,这会儿……” 老大夫说到动情之处,想到那夜惊险,十足后怕,嘴唇颤抖,瞧着谢婉怡的眼神中不自然又多了两份怨恨。哗啦一下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甩在地上,道:“小姐自己瞧瞧,这可是小姐自个儿写的!”又指着谢婉怡身边的红芙,哼道,“当日便是小姐身边的这丫头拿了这书信来通知我计划细节,让我按着这信上说的做。小姐可还敢说空口无凭!” 谢扬使了个眼色,早有丫头捡了那信递上去,谢扬自信封内掏出信件,素白的浣花笺,触手细滑,右下角绘藏缠枝暗纹,轻轻一抖,便可闻一股淡淡兰花清香。 浣花笺多为此时大周贵族女子,纸张细腻,花式简单好看。浣花笺名贵,非寻常人家可有,但大周用此浣花笺者却也有很多。只是大贵之家通常有自己的偏好,比如这后下角的暗纹纹路,比如这淡淡的幽香,俱是谢家独有。虽则大周不比前朝对女子严苛,也可与亲人或是带了丫鬟婆子出行,但女子闺阁之用物却依旧是不可外泄的。所以,除却谢家女眷,只怕无人能得此物。 谢婉柔一眼瞥过去,谢婉怡本自理直气壮跪的笔挺的身姿轻轻晃了晃,只却也不过一瞬,又稳住了身形,反手啪地一声甩了红芙一巴掌,“你这死丫头,你说,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红芙被这一巴掌甩在地上,眼神惊愕,不敢置信的看着谢婉怡。谢婉怡眼光微闪,似是不敢直视红芙,微微侧了侧脸,嘴上却说得强硬,“我只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却藏着这等心思,你这般做将三妹妹置于何地,又将我置于何地?早知如此,当年我便不该救你!怎知晓,怎知晓,却是埋了一条毒蛇在身边!” 这是提醒红芙,她的命是她谢婉怡救得! 红芙身子一颤,望着谢婉怡片刻,眼神自惊讶,怔愣,变作了然,坚决。咬牙跪在地上,道:“是!没错!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借着二小姐对这老大夫有恩威逼这老大夫!这一切小姐自然全不知情。那日小姐不舒服晕倒也不知因为糕点,而是我在小姐当日喝的荷花粥里下了药!便是云苓对三小姐下毒也是我指使!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隐瞒了!” 既然要顶罪,便将所有罪责都顶了。如此,当日云苓突然自尽,以及自尽前的言语也便都能揭的过去,却是给王氏与谢婉怡又解决了一大隐患。 谢婉怡似乎并没有料到红芙竟是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面上难看的紧,更是将头撇向一边,不忍再看! 谢扬已是气急,抓起身边的茶杯便朝红芙砸去。红芙却也不躲不闪,实打实挨了这一下,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滴滴滑落,触目惊心,形象可怖。 谢子安眸光一闪,皱眉道:“三小姐是主子,你是奴才,还是二小姐跟前的奴才,你为何处处要与三小姐过不去,还用上下毒这等狠辣手段?” 杀人害人总得有个动机不是,谢子安这一句却是问在了点子上! 红芙冷笑,“三小姐贵人事忙,只怕已是不记得了!五年前,我妹妹红菱伺候三小姐,因她笨手笨脚,将茶水洒在三小姐身上,烫伤了三小姐,被赶了出去。咱们都是奴才,被赶出府的奴才,哪里还有什么名声?自是谁也不敢要的。我妹妹过不去这个坎,一直闷闷不乐,没过多久便死了。” 谢婉柔想了想,实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也不过只是红芙的一个借口,或许她真有一个妹妹,或许也真的死了,可是否因为此事,却谁又知道呢? 老太太盛怒,抬了拐杖,一杖打在红芙身上,“好大胆的奴才!好……”只这话还没说完,许是到底年迈,气急攻心之下却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便要倒下去。谢扬唬了一跳,慌忙扶住老太太,“母亲!” 老太太晕了,谢家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一个背主的奴才,谢扬忙扶了老太太回屋,又指使着丫头去请太医,那红芙却是跪在地上,无人问津了。 谢婉柔冷眼看着红芙,谢子安缓步上前,握了谢婉柔的手,冷声于身后的丫鬟道:“押下去,好好看着!不许出任何差错!” 感觉出自手掌传来的温暖安适,感受到来自于兄长的担心,又想起前世那万箭穿心的惨况,谢婉柔鼻子一酸,朝谢子安笑了笑,“也不知祖母怎么样了,咱们该跟去瞧瞧的!” ------------ 第十三章 又一个丫头死了 老太太不过是急怒攻心,稍稍休息了会儿,便也转醒过来。却是将一屋子人都遣了出去,徒留了谢扬一人,母子对话。 只王氏与谢婉怡经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局,哪里赶走,只得退出去,在门廊上站立恭候。谢婉柔与谢子安对视了一眼,便也留了下来。谢挽最后一位出来,回身提老太太谢扬掩好了房门,呆呆地站在门口,瞧着门内失神,眸光中神色复杂,一时担忧,一时无奈,一时遗憾,最终化为嘴边的一抹苦笑。 谢婉柔疑惑,上前扯了扯谢挽的衣角,“姑姑?” 谢挽恍然回过神来,茫然瞧了谢婉柔一眼,又转头望了望那紧闭的房门,道:“既然无事,我便先回去了!”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只眼底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谢婉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诉说。只得微微福身,道了一句:“姑姑慢走!” 瞧着谢婉离去的背影,在回头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谢婉柔心底疑窦丛生。 这位姑母,她前生极少接触。只知其自丈夫死后,因自己无所出,在夫家不得志。老太太不忍女儿在夫家受委屈,便接了回来。可自打回了谢府,便一直居住角落偏院,非是大节庆之日,鲜少出门。小时候因着是长辈,也曾去拜会,只这位姑母却表现淡淡的,一来二往,这拜见也就免了。因而,虽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谢婉柔与这位姑姑见面的次数只怕是一双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从前她只道谢挽是与亡夫感情深厚,自亡夫死后,心也死了,所以才消极待世。只今日瞧来,却仿似其中另有隐情。若说老太太所生子女之中,最疼者并非死去的谢括,而是谢挽。自谢婉柔懂事起,便知但凡谢府里有的东西,老太太总会先挑选一份送去给谢挽,然后才是王氏和谢婉怡。 可是,谢挽对待老太太的态度,却始终不冷不热。老太太是谢挽的亲母,又对其疼爱有加。便是因丈夫的离世再如何伤怀,也不至于这般对待自己的母亲。况且,如今老太太才刚刚醒转,谢挽却是瞧也不瞧,转身便走。在外人看来不免薄情。 只是,老太太晕倒之时,谢挽眼中的慌乱担忧却也情真意切,只待得老太太醒转,太医言说已然无碍之后却又换回了那副满面苦涩。老太太与谢婉之间,仿佛又一根刺,时时刻刻挠着谢挽的心窝,碰不得,触不得。横亘在二人之间,无法跨越。即便亲生母女,血缘相依,终究无法拔除。 谢婉柔心下叹息,正自胡思乱想终究是何事使得母女陌然,但听得吱呀一声,房门大开。谢扬已走了出来。 谢婉柔忙收了遐思,恭敬道:“爹!” “三三,委屈你了!”谢扬看着谢婉柔,满面愧疚。谢婉柔一愣,转瞬便也明白过来。今日虽则红芙顶了罪,可屋子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谢扬久经官场,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怎会瞧不出一二来?便是没有证据,总归对王氏与谢婉怡有了几分疑心。 只是红芙突兀地出来认下了所有罪状。事情便当到此为止,也只能到此为止。一则老太太打心底里总有几分不愿意相信是谢婉怡与王氏所为,二则是谢家名门贵族,不能传出两房不合以致姐妹相残的流言来。虽则内宅政斗,大户人家尽皆有之,可若将这事传的遍布京城,便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况且,如今谢扬身居高位,谢家风头正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谢家,准备抓谢家的把柄,只需传出半分传言,便可叫人大做文章,抨击谢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扫,如何能任首辅之位,助皇上治国,平定天下? 因此,此事不论是不是红芙所为,都只能是红芙所为。 谢婉柔瞧着谢扬眼底隐忍的疼惜与自责,淡淡一笑,“三三不委屈!三三长大了,爹不用担心三三!” 女儿越是乖巧,谢扬越发觉得愧疚。只是,朝中局势波云诡谲,他自进了这朝堂便没有退路可走。官宦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众人一道向老太太问了安,待得雪青服侍了老太太休息,这才一一退了出来。谢婉柔瞧出谢扬内心的纠结复杂,状若无事一般如小时候一样挽着谢扬的手撒娇,“爹,我听说京里现在出了个新奇玩意儿,称作望远镜。听说只需将这玩意儿放在眼前,远处的东西便可瞧得清清楚楚。爹!你说神奇不神奇?” 谢扬失笑,“你想要的东西,爹何时不曾给你?偏要这般拐弯抹角!”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道了声“谢谢爹爹!”眼角余辉瞥向一旁的谢婉怡,只见其身子微微顿了顿,眉目上不自觉透出一丝欣喜。谢婉柔只做不见,敛了余光,又拉着谢扬说笑,“爹!我还听说西北打了胜仗。过两日,赵少将军便要班师回朝了?” 谢扬眉眼一挑,“你还知道朝中的事?” 谢婉柔听着这语气,脸色一板,撅嘴道:“爹怎么说的我只会吃喝玩乐一样!爹爹身在朝中,女儿怎会对朝中之事半点不知晓?更何况,这些天不说外边,便是府里头也传遍了,只说这位赵少将军颇有乃父之风,不愧为飞龙将军的儿子。爹不知道,如今这赵少将军英明神武,少年英雄的名声在京里头可是传遍了的!” 大周对女子较前朝宽容,女子地位也逐渐提高,并不似前朝,足不出户,只可为男子附庸。虽则依旧是男尊女卑之境地,与后世二十一世纪不可比,比之以往,却已好上不少。且太祖那会,还曾出过一位女将军。因而,在大周,深闺女子议论外男,评论朝政,只非是大逆不道,不知廉耻都不算出格。 谢扬噗嗤一笑,心中的纠结郁气消散了不少,宠溺地看了谢婉柔一眼,“你可是想去瞧瞧着赵少将军回师的盛况?” 谢婉柔如同一个被猜中的心思的孩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垂下脸来。谢子安忍俊不禁,笑道:“这有何难,到了那日,大哥带了你去便是了!” 谢婉柔满足地连连点头。父女兄妹之间言笑晏晏,三人依傍而行,好不欢喜。只徒留王氏与谢婉怡自大惊中逃脱出来,心下震颤,已不知是何情绪。谢婉怡瞧着前方三人温馨融洽背影,手掌紧握成拳,指甲一寸寸掐进肉里,眼底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与阴狠。 还好,还好!这一局总算是躲过去了!虽则依旧让谢扬与老太太产生了疑心,可红芙已顶了罪,只需红芙一死,此事便算告一段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谢婉怡心中明了,老太太对她与王氏并没有真正冷心。只需她日后依旧“孝义”,只需她在外间的势力慢慢壮大,老太太必然会再看重她。如此,谢婉怡忽而又想起谢婉柔此前所提望远镜之事。对!她还有这世间之人不曾有也不会有的远见卓识,这些新奇的事物只需成为风靡时尚,她的能力本事,才华摆在这里,谢家便不能冷淡对她,也不会冷淡对她。到得那时,只怕处处优渥,高高捧着还来不及! 所以,不必心急,不必心急!谢婉怡一声声告诉自己,她现在需要的只是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等待那些新奇的物件风靡大周的时机! 夜色如洗,乘着微风,谢婉怡一步步靠近柴房。 柴房简陋,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怪味,刺鼻得很。谢婉怡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嫌恶的抬手扇了扇,待得味道减了些,这才迈步进去。红芙躺在一堆枯草之上,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红芙虽是丫头,可谢府的大丫头比之外面清苦人家的姑娘还要体面些,哪里有这等不堪的时候,谢婉怡一眼瞧去,微微怔愣,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红芙瞧清来人面孔,也是一怔,转而便又回过神来,挣扎着起身,跪在谢婉怡面前道:“二小姐!” 谢婉怡神色一动,嘴唇微张,有一瞬间的迟疑,只一会儿又消散不见,转而叹息道:“红芙,自三年前我救了你,你便跟着我。这三年来,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她与红芙有救命之恩。红芙对她感恩戴德,事事依顺。而红芙又是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真心结交之第一人,其间情分自然不同。可如今…… 谢婉怡握紧了拳头,她没有别的选择。红芙不死,她便要遭殃。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红芙哪里听不出这里头的言外之音,凄然一笑,“二小姐待奴婢极好!奴婢这条命是二小姐救回来的。若不是二小姐,奴婢三年前便已死了。这三年,是奴婢挣的。”说着,眼泪已然滑落。 红芙朝谢婉怡重重磕了一头,抬首道:“奴婢自知该怎么做!只是二小姐今夜不该来,夜里风凉,二小姐还是回去吧!” 谢婉怡如何不知,此时自己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只是,倘或不亲眼看着红芙死,她心中难安。因为只有红芙死了,她和王氏才可说是无恙。自怀里掏出一段绳索蹲身放在红芙身前。 红芙身子一颤,经久荒废的柴房,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毒药,也不会有利刃,但是绳索等平常之物,却是可以有的。谢婉怡竟是连此也考虑到了。 红芙微微一笑,伸手拿了绳索站起身来,往房梁上一扔,踩在一旁的草堆之上踏了上去,在将自己的头颅投进圈环之前说道一句:“二小姐,保重!” 谢婉怡转过脸去,拼命隐忍,可红芙压抑地痛苦的细碎挣扎却一点点传入耳里。待得声响顿停,谢婉怡暗暗输了口气,只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竟已是泪流满面。 谢婉怡跌跌撞撞,便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回到屋里,拉扯过被子将自己的脑袋全都掩住,谢婉怡咬着被角,无声抽泣。 虽非她亲手所杀,可却的的确确是死在她的手里。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沾染上的第一条人命。谢婉怡真真切切明白,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残酷性。为了自己想要的,她只能去争,再无退路。 被窝里传来咯咯地上下牙齿打磨的声音,谢婉怡紧紧攒着被角,眼神自痛苦,恐惧,渐渐转变为茫然,最后化为坚定与狠戾。 红芙,红芙!我不会让你白死!谢婉柔,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给红芙殉葬! ------------ 第十四章 赵少将军 山明水秀之地,碧水湖畔,一张四方桌,一张沙发椅,桌上一个蒸馏咖啡机,两块黑森林蛋糕。静谧,悠然。 只闻地叮地一声,咖啡顺着蒸馏机的出水口滴入单耳咖啡杯中。谢婉柔轻轻一笑,挑了旁边一颗糖放入杯中,端起咖啡杯在鼻尖嗅了嗅,嘟嘴吹凉了,小心酌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口感。谢婉柔满足地咋吧了下嘴巴,如今要能吃到这等咖啡与黑森林蛋糕,只怕也只有在这空间里头了。 好在,如今她的身体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已是好了许多。对这空间的开启也越发纯熟便利,虽则依旧不能长时间呆在此处,但已不会在有初时的头晕目眩之感。因而,对于陪伴自己十年的空间之地,谢婉柔闲暇时总喜欢每日偷空来此坐上一坐。一杯咖啡,两块蛋糕,一本杂书。空气稀薄,泉水叮咚。谢婉柔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丽的世外桃源了。这是她梦想的地方,梦想的生活。 谢婉柔莞尔一笑,放下咖啡,用叉子叉了块蛋糕放在嘴里,转眼便瞧见了自己摆在一边翻看到一半的书――《行为心理学》。 红芙死了。要说这里头没有谢婉怡的手笔,谢婉柔是打死也不信。自那以后,谢婉怡仿似换了一个人,面上依旧是孝顺的孙女,可亲的姐姐,慈善的主子。不论老太太冷脸热脸,对老太太早晚的请安一如既往,打趣逗乐依旧照行。可是,越是这般,谢婉柔心里越发觉得此人可怕。 红芙死了,为谢婉怡而死,可谢婉怡却仿佛无事人一般,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都与她无关。 谢婉柔眼睫一颤,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良好公民,突然间来到了陌生的时空,陌生的年代。这期间的惶恐不安谢婉柔可以理解。也可以理解她追求自己的道路,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内宅,数女共事一夫的想法。可是,为了自己的追求谋害他人,甚至于如今双手染上了鲜血…… 谢婉柔眉宇一皱,以她所了解的谢婉怡,必然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就如心理学上所说,人在这等境界为了逃避罪责,总会把自己摆在公正良善的一方,将所有的过错推给别人以得到心里的慰藉。如此,她所有的过错都是逼不得已,都是为人所迫。 而谢婉怡这些时日的隐忍,瞧着她的眼神透出的凌厉,周遭不寻常的气场,都已证明,谢婉怡将她设定在了对立面,把所有的一切都归根在她的身上。 百无聊奈的用勺子搅着咖啡,谢婉柔左手托腮,笑容清浅,她已经可以预见,此后的谢婉怡会不择手段,无所顾忌,会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道路上越走越远。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谢婉柔突然觉得心情舒畅,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她不是圣母,没有伟大的情怀,也没有以德报怨的情操。害过她的人,害过她亲人的人,都必然要血债血偿! 只是,谢婉怡的反应以及改变虽不在她意料之中,却也并不觉得惊讶,还不值得她来翻看这本许久未动的心理学书。让谢婉柔百般疑惑的,不是谢婉怡,而是谢婉晴! 面上的怯懦,庸碌无为,究竟是本性,还是伪装? 上辈子,谢婉柔因不喜欢谢婉晴的怯懦,两人交往并不多,因而对其并没有更为深刻的认识。至得死后,看出谢婉怡与王氏狼子野心,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二人转移,哪管得了一个怯懦的大堂姐? 此番重生,对于谢婉晴的认知,谢婉柔本停留在幼时的记忆。可是,重生后的每件事儿,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大堂姐。 初醒之时,云苓东窗事发,虽则那鹦鹉是受她指使,谢婉晴甚至被吓得大哭。可谢婉晴慌乱之时所言,“不是我,不是我,毒不是我下的!”这话听起来不过是心急之时的胡言乱语,却将下毒一事揭发出来,让众人更为震惊,越发思虑下毒之人。 糕点一事之上,谢婉晴素来与她没有深交,为何好巧不巧,当天便来索要糕点,虽嘴上说着是看谢婉怡处看到了,瞧着味道挺好。可之后便出了事。虽说便是没有谢婉晴,整件事也在谢婉柔的掌控之中,但谢婉琴处的糕点却实实在在帮了她一个忙。她吃完了剩余的糕点,表现的刚烈决绝,越发衬得王氏与谢婉怡咄咄逼人。还有,也是谢婉晴第一个开口言明请太医。 再者,便是红芙之事,所谓的空口无凭,信口雌黄,不过是在提醒老大夫,需得将证据亮出来! 要说这桩桩件件都是巧合,岂非也太巧合了点? 谢婉柔逼着眼睛,歪在沙发椅上,手指指腹轻轻敲击着桌面,究竟是自己邻人疑斧,还是谢婉晴素日里伪装的太好? 谢婉柔蹙眉,忽而又想到,前世里,谢婉晴嫁给了一位进士,随后进士被朝廷外放为官,谢婉晴同行。谢家出事前两年,谢光以顶门立户为名,分家出去,离了京城,去了谢婉晴所在之处经商。此后谢家一门凋零,谢婉怡虽贵为皇后,瞧着她再回谢府之时与王氏的言谈,想必日子也不太舒服。如此,谢婉晴一房却是真正笑到了最后的。 谢婉柔一怔,果然还是自己被前世影响,全副心思都在如何复仇之上。幸得如今回过味来,不然,免不了重蹈往昔覆辙。 只是,自重生一来,这几件事上,都好似在帮她。是想要讨好?寻求盟友?还有另有目的?谢婉柔揉了揉额角,既然如今敌友不明,便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以不变应万变,倘或谢婉晴与她没有对立之心,而是想要联盟,或是有所求,那么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不过,不论如何,以后却是不能再叫谢婉晴等闲视之了。 如此,先且将谢婉晴抛至一边,谢婉柔又想起重生前的那一幕来,已然胜利居于凤宫的谢婉怡为何还要重回谢府。听她与王氏的对话,似乎是想回来寻什么东西,可是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对皇室造成威胁? “三小姐,大少爷派人来问,小姐准备好了没有!” 谢婉柔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在空间里竟是一时想得痴了,听得绿荞呼唤,忙闭上眼睛,心念一转,出了空间。果不然便见得绿荞欢呼着跑进来,瞧着谢婉柔依旧是一袭家常服饰,皱了皱眉,道:“小姐,你怎么还没换衣服?绿芜姐姐哪里去了?” 谢婉柔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赵少将军回城之日,谢子安前一晚便来知会了她,今日带她出府去玩。谢婉柔略显尴尬,讪讪地笑了笑,“那个,无关绿芜的事。是我让绿芜出去了!” 绿荞也不再多问,忙自四门立柜里翻出衣物来,一边上前服侍谢婉柔更衣,一边儿催道:“小姐可要快点,不然就赶不及了!” 谢婉柔一笑,“我可不急!我瞧着是你急了吧?怎么,小丫头动心了?也是,听闻赵少将军一表人才,而且此番大捷必然受皇帝看重,日后前程无量。你若能嫁给他,那可是将军夫人呢!” 绿荞一时涨红了脸,气得连连跺脚,嗔了谢婉柔一眼,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哪里配得上人家大将军!我看不是我动心了,而是小姐春心荡漾了吧?啧啧啧,一个是名门嫡秀,一个是将门虎子,门当户对,绝配绝配!” 本是调笑绿荞之言,谁知这丫头竟胆大到打趣自己,谢婉柔气得一巴掌拍在绿荞头顶,肃然道:“你若再敢乱说话,我便不带你出去了!” 绿荞听了,忙闭了嘴,狗腿似得拉着谢婉柔,“好小姐,我的好小姐。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谢婉柔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北戎乃游牧名族,艳羡大周肥沃土壤,每逢冬季少粮之时总会来大周边境烧杀抢夺,时有战乱,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赵老将军于边关屯守十年,与北戎之间大战小战无数,从无败绩。北戎人称“飞龙将军”,北戎人只需听得这名号,总要抖上三抖。其威望不言而喻。只是赵老将军常年经站,落下了一身病痛,力难从心。皇上念起往日功劳,召回京城,厚禄奉养。 只是北戎听得“飞龙将军”离去,便又蠢蠢欲动,去岁冬季再度来犯。本是想趁着飞龙将军不在攻城略地,谁知竟是打错了算盘。赵少将军乃前老将军之长子,英勇神武不亚于其父,奏明圣上后领兵征战,不过半年多,连连捷报,却是将北戎逼退五百里,活抓北戎王子,使得北戎不得不投降,签下盟书,每年想大周进贡。 这对于边疆百姓,乃至全国百姓来说,十足是个好消息。因而,群情激奋,可想而知。只是,谢婉柔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激奋到这等地步。只见得城门内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却是连站的地儿都没有。 谢子安本早早定了最利于观看的春风楼的位子,只因着谢婉柔在家里耽搁了些时辰,如今马车堵在街口,却是过不去了。 只见得这万人空巷的盛况,耳旁此起彼伏的一声声“赵少将军”的呼喊,谢婉柔连连皱眉,谢子安只得牵了马车退至一边,与谢婉柔道:“三三,你在这等等,我去前面瞧瞧!” 谢婉柔点头,谢子安又仔细嘱咐了绿荞照看好小姐,这才往前头去。 谢婉柔自知,今日只怕再难去春风楼了,且赵少将军已然到了此处,待得她们上了春风楼,那赵少将军只怕也已走远了。谢婉柔掀开车帘,眺目望去,只见得大军缓缓自人群间走过。为首之人,腰身挺直坐于骏马之上,满身铠甲,赤金色的甲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虽瞧不清面目,却也可看出身姿之英武,气度不凡。 绿荞喜道:“小姐,小姐你瞧!是赵少将军!” 这话方落,但觉一阵喧嚣,人群内你拥我挤,竟是乱了起来。推搡之间,人涌如潮,夹杂着少女的尖叫与慌乱的呼喊。 拉车的马似是受了惊吓,仰脖子一啸,却是不受控制,发起疯来。谢婉柔与绿荞坐在车厢内,谁也不曾料到这等突发事件,只觉得车身晃荡,巨大的冲力让她坐立不稳,身子向前一抛,便朝车门摔将出去! ------------ 第十五章 英雄救美 “三小姐,大少爷派人来问,小姐准备好了没有!” 谢婉柔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在空间里竟是一时想得痴了,听得绿荞呼唤,忙将手一扬,鹦鹉很识时务地扑腾着翅膀飞走。谢婉柔心念一转,出了空间。果不然便见得绿荞欢呼着跑进来,瞧着谢婉柔依旧是一袭家常服饰,皱了皱眉,道:“小姐,你怎么还没换衣服?绿芜姐姐哪里去了?” 谢婉柔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赵少将军回城之日,谢子安前一晚便来知会了她,今日带她出府去玩。谢婉柔略显尴尬,讪讪地笑了笑,“那个,无关绿芜的事。是我让绿芜出去了!” 绿荞也不再多问,忙自四门立柜里翻出衣物来,一边上前服侍谢婉柔更衣,一边儿催道:“小姐可要快点,不然就赶不及了!” 谢婉柔一笑,“我可不急!我瞧着是你急了吧?怎么,小丫头动心了?也是,听闻赵少将军一表人才,而且此番大捷必然受皇帝看重,日后前程无量。你若能嫁给他,那可是将军夫人呢!” 绿荞一时涨红了脸,气得连连跺脚,嗔了谢婉柔一眼,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奴婢不过是个丫头,哪里配得上人家大将军!我看不是我动心了,而是小姐春心荡漾了吧?啧啧啧,一个是名门嫡秀,一个是将门虎子,门当户对,绝配绝配!” 本是调笑绿荞之言,谁知这丫头竟胆大到打趣自己,谢婉柔气得一巴掌拍在绿荞头顶,肃然道:“你若再敢乱说话,我便不带你出去了!” 绿荞听了,忙闭了嘴,狗腿似得拉着谢婉柔,“好小姐,我的好小姐。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谢婉柔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北戎乃游牧名族,艳羡大周肥沃土壤,每逢冬季少粮之时总会来大周边境烧杀抢夺,时有战乱,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赵老将军于边关屯守十年,与北戎之间大战小战无数,从无败绩。北戎人称“飞龙将军”,北戎人只需听得这名号,总要抖上三抖。其威望不言而喻。只是赵老将军常年经站,落下了一身病痛,力难从心。皇上念起往日功劳,召回京城,厚禄奉养。 只是北戎听得“飞龙将军”离去,便又蠢蠢欲动,去岁冬季再度来犯。本是想趁着飞龙将军不在攻城略地,谁知竟是打错了算盘。赵少将军乃前老将军之长子,英勇神武不亚于其父,奏明圣上后领兵征战,不过半年多,连连捷报,却是将北戎逼退五百里,活抓北戎王子,使得北戎不得不投降,签下盟书,每年想大周进贡。 这对于边疆百姓,乃至全国百姓来说,十足是个好消息。因而,群情激奋,可想而知。只是,谢婉柔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激奋到这等地步。只见得城门内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却是连站的地儿都没有。 谢子安本早早定了最利于观看的春风楼的位子,只因着谢婉柔在家里耽搁了些时辰,如今马车堵在街口,却是过不去了。 只见得这万人空巷的盛况,耳旁此起彼伏的一声声“赵少将军”的呼喊,谢婉柔连连皱眉,谢子安只得牵了马车退至一边,与谢婉柔道:“三三,你在这等等,我去前面瞧瞧!” 谢婉柔点头,谢子安又仔细嘱咐了绿荞照看好小姐,这才往前头去。 谢婉柔自知,今日只怕再难去春风楼了,且赵少将军已然到了此处,待得她们上了春风楼,那赵少将军只怕也已走远了。谢婉柔掀开车帘,眺目望去,只见得大军缓缓自人群间走过。为首之人,腰身挺直坐于骏马之上,满身铠甲,赤金色的甲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虽瞧不清面目,却也可看出身姿之英武,气度不凡。 绿荞喜道:“小姐,小姐你瞧!是赵少将军!” 这话方落,但觉一阵喧嚣,人群内你拥我挤,竟是乱了起来。推搡之间,人涌如潮,夹杂着少女的尖叫与慌乱的呼喊。 拉车的马似是受了惊吓,仰脖子一啸,却是不受控制,发起疯来。谢婉柔与绿荞坐在车厢内,谁也不曾料到这等突发事件,只觉得车身晃荡,巨大的冲力让她坐立不稳,身子向前一抛,便朝车门摔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绿荞侧身挡在谢婉柔跟前,只是,车身的晃动实在太过剧烈,绿荞被甩在一边,额头磕在车角,巨大的惯性让谢婉柔来不及思考,人已经被抛出了车外。 谢婉柔只道:完了!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想象中摔得粉身碎骨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谢婉柔睁开眼睛,却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男子浓厚的气息扑面而来,谢婉柔一抬头便撞进了一汪清泉之中。 棱角分明的轮廓,傲然挺立的鼻梁,高眉深目。一双丹凤眼,便是不笑,眼角也是微微上扬。面目清俊,疯子桑爽,正是赵少将军。所谓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不过如是,便是谢婉柔也不得不在心里叹一句,端的好相貌。只是那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清澈的如同月下清潭,一眼望不到底,深不可测。其中的疏离与冷意让人不自主的生出几分畏惧,谢婉柔心里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立马偏了偏身,脱出男子的怀抱,将注意力转移,这才看见,那脖子之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深入刀柄。马儿倒在路中央,双目紧闭,毫无气息。 马儿死了,马车自然也便停了。绿荞好容易止住因剧烈的晃荡带了的不适,跌跌撞撞爬下车来,抓着谢婉柔的手急得哇哇大哭,“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谢婉柔一笑,朝着赵少将军敛衽福身道谢了救命之恩,这才抽了袖中的帕子擦掉绿荞的泪水,瞧着绿荞额角的擦伤微微皱眉,“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吗?你瞧瞧你,哭得脸都花了!伤口可还好?疼不疼?等回去后,让绿芜寻了龚太医的金疮药出来给你好好擦擦!” 这话方说话,谢婉柔只觉得身子一晃,双肩再次被人抓住,“三三,可有伤着?” 却是谢子安!看着他满面担忧焦急,谢婉柔原地转了个圈,歪着头笑道:“大哥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大哥放心好了,我什么事儿也没有!”说着又朝男子行了一礼,“这得多亏了赵少将军相救!” 谢子安听闻,忙于赵少将军抱拳相谢。二人皆是男子,男子之间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且一个有心结识,一个真情道谢,一来二往,不过一会儿,便以是以表字相称。 谢婉柔这才知道,不论前生还是今世都赫赫有名的赵大将军的名讳。 赵令朗,字昭融。昭明有融,高朗令终! 谢婉柔自知,谢家书香传世,大哥谢子安虽是文人出身,对于强身健体之武艺却也不曾懈怠,只不过比不得领兵打仗的武将罢了。只是,大凡热血男儿,总有一股子驰骋沙场,为国尽忠的情怀,对于能征善战的豪气将领油然而生敬佩之情。因而,与赵令朗的言谈间便越发欣喜。 而赵令朗却也不知是怀着何等心思,二人把手言欢,倒俱是一副相见恨晚之态。可惜今日不是叙话之时,班师回朝之日,皇上可还在皇城内等着呢,这时辰却是误不得。谢子安与赵令朗面上皆是遗憾之情。 谢婉柔噗嗤一笑,“大哥糊涂了!赵少将军既已回了京城,咱们也住在这京里,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没有今日,还有明日,哪里便急在这一时?大哥快快放了赵少将军走吧!”谢婉柔又往上指了指天色,“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谢子安一听,恍然回过神来,连连道是。赵令朗瞧了瞧谢婉柔,面色温和,嘴角的弧度轻扬,如沐春风的笑靥,顿时将那眼底的深邃与冷漠击散了去。 “小姐说的极是,敏之,今日着实不能久呆。不如这样,明日午时,我在这春风楼上设宴,如何?” 谢子安求之不得,哪里会推辞? 这般说定,赵令朗点了点头,往大军处去,只在转身之时仍旧忍不住偷偷看了谢婉柔一眼。远山眉黛,杏眼薄唇,肤如凝脂,肌似玉骨。小小年纪已见几分倾城之姿,站在那里,婷婷袅娜,叫人不自觉多看上两眼。 可是赵令朗的回首却不是因为这等美色。美色他不曾少见。他只是疑惑,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是好奇。 大周自开国以来虽则也出了极为彪悍女子,半点不输男儿,可那都是特例。大多女子养在深闺,尤其是名门贵族,更是养尊处优,千恩万宠。方才那一番惊险,只怕都要吓哭了去。 可谢婉柔却从始至终不曾惊呼,忽然发现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却也只是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挪开了身子,礼貌答谢。惊魂甫定,却还能面不改色,微笑着去安抚吓坏了的丫头。 赵令朗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也是这般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春风雷霆,宠辱不惊。面对重重包围,神色淡然,饮下鸩酒如同饮下佳酿。赵令朗还记得她临死前的笑意,记忆中温和的女子,到底都不曾失却这一抹微笑。她笑着说:“阿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赵令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远眺着皇城,眼底的眸光生出了几分怨愤,转而又隐去,化为满眼的坚定。是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 第十六章 救人一命 正在赵令朗欲要翻身上马之际,人潮内又见异动,本自拥挤纷扰的人群,只闻得“啊”地一声惊恐的尖叫,如猢狲四散开来,却是让出了一射之地。只见那不大的空地之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全身抽搐痉挛,眼珠儿直往上翻,牙关紧咬。 赵令朗将本已跨上马蹄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俯身瞧了瞧那孩子,只见得其四肢拘紧,抽搐越发厉害,不禁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久战沙场之人,杀伐果断,自有一股凌厉之势,这一个眼神望过去,势不可挡,周遭百姓自然被震住,本于那男子站在一处的人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本来好好的,也不知怎地,突然便跌倒在地了,却是成了这般样子。” 谢婉柔提了裙子跑上前去,探了探孩子的脉搏,竟是浮脉之态,又扳开牙关,只见舌红苔白,心下一紧。一边儿吩咐绿荞将随身银针拿出来,一边儿向围观群众问道:“这孩子父母可在?” 人群内无人应当,谢婉柔又道:“那么不知可有哪位识得这孩子,可知晓他以往有何病症不曾?” 围观群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自摇了摇头。谢婉柔眉宇越发蹙了几分,下手却极快极准,早已掐住了男子的人中,合谷之穴位。 赵令朗看着谢婉柔这一番顺溜娴熟的动作,疑道:“谢三小姐会医?可知是何症?” 谢婉柔面色严肃,头也不抬,只略点了点头,“恐是惊风之症。”赵令朗还未弄明白何为惊风之症,谢婉柔早已回头唤了谢子安,“大哥,找个木棍之类的让这孩子咬着,莫要伤到自己的唇舌才好。” 情急之下,谢子安哪里去寻木棍等物?撩起衣袍,便要撕开一角,权且先救人要紧,只这手才刚刚抬起,只听得一句不必了。赵令朗已经自己的手腕往那孩子嘴里送去。 孩子发病之时,神智不清,牙关紧咬,那腕上瞬间便见了血。看着那自孩子嘴角点滴滑落的鲜血,谢婉柔微微怔了怔。 “小姐!”绿荞将银针包递了上来。 谢婉柔无比庆幸,因着上回张氏难产,谢婉柔自空间里掏出了银针等物,却也是因为那时满屋子一团乱,没有人注意,否则这凭空多出来的东西,怕是又要惹来不少麻烦。可自那回以后,谢婉柔便多了一个心眼,既然张氏等人都已知晓她会医术之事,便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虑着往后不知会否再遇上这等突发事件,本着未雨绸缪的心思,这救命之物银针却是到哪都带着。只是没想到,这第一回出门便派上了用场。 手背探上孩子额头,果然是有高热之症。谢婉柔取了细长小刀,在曲池,大椎,十宣放血。又提了银针,在下关、颊车处下针,一阵捻转留针,只见得孩子的牙关渐渐松开,谢婉柔心头一喜,趁热打铁,下手如风,不多时,只见得人中、合谷、内关、太冲、涌泉、百会、印堂处皆都立了银针。 孩子的四肢这才一点点松懈,痉挛渐止。谢婉柔自腰间香囊内取出一粒药丸塞入孩子口中,赵令朗使了个眼色,早有赵家军随军回师之人递上了水囊。谢婉柔淡笑道了谢,一手托起孩子的头,慢慢将水送入孩子口中,助其将药丸吞了下去。谢婉柔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待得将银针一一取出,孩子已经舒缓下来,虽未曾转醒,却也不见抽搐,面色平缓。脉象也不比初时的浮弦。谢婉柔绽放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眼中满是惊喜,满足,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激动。 医术之道,她在空间中学了十年之久,却只在张氏难产时用过一次,且那次最重要的凭得还是那颗缩宫用的胶囊。除此之外再无实践。虽则自认自己学的不错,但未曾在人身上试验过,却到底少了几分底气。因为张氏那会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谢婉柔也没有那许多时间来思索,也来不及害怕。这会儿心里却有些忐忑的,别看她手下娴熟老道,其实心儿一直提着,如今探看了孩子脉息,总算是如释重负。 谢婉柔俯身收拾了银针,正待起身,却忽的自人群后冲过来的一个女子,一把扑到那孩子身上,搂着孩子,心肝儿的叫。谢婉柔却是被她撞的一个趔趄,幸得赵令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三小姐,没事吧?” 谢婉柔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少将军!” 赵令朗收回了手,淡淡一笑。谢婉柔恍惚瞧到赵令朗已伤痕累累的手腕,这才想起这一出来,忙自怀里取出药瓶,将药粉洒在赵令朗伤口之上,扯出怀里的手绢包扎好。 赵令朗瞧着素白的绢帕,挽成好看的蝴蝶结,尾端绣着蜻蜓点水的图案,活灵活现,面上一笑,“一点小伤,比起战场算不得什么,小姐费心了!” 谢婉柔却半点不以为然,“再小的伤也是伤,若自己不经心些,触发大病症却不好了!须知便是细如蚊蝇的细小伤口都有可能感染破伤风,从而致人性命。须知人体发肤,受诸父母……”此话刚一说话,谢婉柔便发觉不妥,及时止住了。不说赵令朗对他而言是一介陌生男子,她并没有立场去说教,且这等医学术语,赵令朗如何能懂,只怕连破伤风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便也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 赵令朗不知想到什么,却是听了进去,郑重朝谢婉柔鞠了一礼,“小姐说的极是!” 这一礼行的端端正正,郑重其事,却是打了谢婉柔一个措手不及,谢婉柔愣愣瞧着赵令朗,颇有些疑惑不解。 赵令朗轻轻一笑,却也不再多言,只转身与那抱着孩子的女子道:“夫人放心,孩子已是无碍了。只是,孩子还小,怎可叫他一人在街上。我虽不知这是何病症,只瞧着却有些惊险,夫人日后还是当心些的好!” 那女子听闻,连连应是,又磕头道谢。赵令朗摇了摇头,指着谢婉柔道:“夫人可是谢错人了,救你孩儿的不是我,是这位姑娘!” 女子又朝谢婉柔叩拜起来,谢婉柔连忙扶起,将方才喂给孩子的剩下的药丸尽数给了那女子,言:“我虽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夫,不过制的这药却也自认不比别的差。夫人可先且留着,以作备用。倘或夫人不信,也自可在寻大夫来瞧瞧便是。” 女子连连道谢。待得喧嚣散了,赵令朗与谢子安告了罪,翻身上马,与大军一同往皇城而去。时辰不早,再不去便迟了。只是,赵令朗坐在马上,却忍不住回头数次去瞧谢婉柔,十二三岁的年纪,尚有几分青涩,眉目柔和,不能说是漂亮,却很是精致。本是清丽端秀的容颜,神色间却比之旁的女子多了一分坚毅。 赵令朗不自觉又想起了记忆中的女子,与谢婉柔全然不同的容颜,并没有相似之处,只是那份说不出来的坚定与淡然,那份临危不惧的气度与风华,却让赵令朗不自觉地将这两个人融合在了一起。眼神迷离了瞬间,却又恢复了过来,失笑地摇了摇头,低头瞅见手腕上的素白绣蜻蜓的绢帕,记忆中她也喜欢用这样云雪锦缎,上面绘一两只蜻蜓。 记忆中,她也曾用青草编织成蜻蜓的模样给他把玩。他拿着蜻蜓奔跑,手一松,微风吹动蜻蜓掉落湖水里,泛起点点涟漪。那是儿时午后最大的乐趣。只是这样闲适的温暖,却再不可能有了。 赵令朗眼神渐渐暗淡下来,想着今日入城的一桩桩一件件,心不由得又提了上来。大军回师,举城欢庆。虽然人潮拥挤,只是周边都有兵卫护持,如何好端端便造成了喧嚣,又如何好端端便惊了马,偏偏这马中的人还是谢家的嫡出小姐。 赵令朗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他可没有错过那马蹄上的伤痕,仿佛是被石子击打而造成。赵家两代掌边关兵权,屡立奇功,如今他又活捉了北戎王子致使北戎不得不降。赵家一门,可谓风光无限。可是,还有一句话,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权势再大大不过皇权。 赵令朗勒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倘或在入城之初便使得谢家嫡女因自己而伤,甚至而亡,谢扬只这么一个嫡女,如何肯罢休?而他这恃宠而骄,恃功而傲的流言只怕也便传出去了。只是他征战沙场多年,怎会救不下一个小小女子?对方恐也是虑着这一点,留了后手,这才有了那孩子病发之事。 不论是谢家这等高门嫡女,还是平民百姓,只需是因他进城出了事,他多少要担些责任。可对方万万没有料到的事,那谢家小姐却会医术,不仅会医术,技术还不错。赵令朗嘴角微翘,轻轻笑了起来,转头与一旁的亲兵道:“你派个人悄悄跟着刚才那对母子,仔细她们一举一动,都于何人有所接触。” ------------ 第十七章 被人惦记上了 大军离去,英明神武的将军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开来。一开始还喧闹的街市,突然变得清冷起来,人群三三两两,与刚才的盛举相比,很是寂寥。 谢婉柔站在已经死去的马儿跟前,看着被马儿的鲜血自匕首处流出,一点点慢慢染透街道,马蹄上被石子击打的痕迹依稀可见,抬头望着赵令朗渐行渐远的身影,神色复杂莫名。 谢子安上前将谢婉柔带离了两步,瞧着一地的鲜血不悦皱眉,似是生怕脏了谢婉柔的裙子,悄悄挪了挪位子,不留痕迹地将马儿的尸身遮挡住,理了理谢婉柔的额发,心中半是欣慰,半是心疼,道:“大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三有了这等本事。” 谢婉柔如何不知谢子安不过是不想自己看到那恶心惨烈的场景,也不愿意让自己知晓这里头的阴谋诡计,遂也只当不知,顺着谢子安的话回道:“大哥不喜欢吗?” 谢婉柔眼睛一眨一眨,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嗔怨,惹得谢子安一笑,宠溺地刮了刮谢婉柔的鼻子,“你呀!大哥自然是高兴,怎会不喜欢?”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眼睛瞬时明亮起来。谢子安不由失笑,淡淡转头环视了一遍四周,仿佛只是一般的扫视,可眼底却有着几不可察的谨慎的探看,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尖利。只是在转头来对着谢婉柔时又变回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小心地拉过谢婉柔,绕过马儿的尸身离去。 临街春风楼二楼,两位男子凭栏而望,一位灰衣粗布直衫,神色恭敬,似是下人。一位云锦华服,玉冠束发,正拿着望远镜朝事发之地探望,嘴角轻翘,笑容邪魅。只是眼底不加掩饰的讥诮和玩味让人生出几分不喜来。 那下人几番抬头瞧着面前的主子,几度启唇,终是忍不住道:“三爷,您说,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被称作三爷之人收起望远镜,淡淡扫了手下一眼,“发现什么?不过是人群纷扰扯出来的意外,能发现什么?” 灰衣手下抿了抿唇,却终究没有再说出来,免得扫了眼前这位的兴致,惹其不快。那三爷却笑了起来,手指指腹叩击着栏杆边沿,“没想到谢老狐狸竟能生出这么有趣的女儿!” 灰衣人立马猜到了几分主子的意图,道:“谢大人就只这么一个女儿,乃是正室所出,谢大人宝贝得很!”其言外之音不过是,主子啊!你悠着点!这位姑娘可不比以往你玩弄的那些默默无名之辈,谢扬那老狐狸可不是省油的灯啊!惹毛了他,对咱可是大大的不利! 三爷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话,只是越是不让,便越发挑起了他的兴趣,面上嗤笑一声,“谢老狐狸虽担着太傅之名,这些年却越发得做了纯臣,谁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不想被牵扯进来,摆着两不相帮的架势。只是,他越是不愿意扯进来,我便越要让人扯进来,脱不了身。临波啊临波,你说,要是我去谢府提亲求娶这位谢家小姐,你说那谢老狐狸可还能坐得住?” 临波暗里抹了一把汗,“三爷,这……” 三爷瞧着临波这模样,噗嗤一笑,抬起望远镜轻轻在临波头上一砸,“急什么呢!你主子我有分寸,这谢老狐狸可不能惹急了。既然要娶,自然要娶到手!” 临波嘴角抽搐,瞧着眼前说起一出是一出的主子,已是不知说些什么。 三爷左右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眼神深邃,“这望远镜的事可查清楚了,确实是谢家弄出来的?可是今日这位?” 临波摇头道:“不是!今日这位是谢大人的嫡女,排行第三。那望远镜是谢家二老爷的遗腹女设计出来的,在谢家排行第二,算是谢三小姐的堂姐。” “哦!”三爷这一声意味深长,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谢家的人可是当真半分不能小觑,便是后宅女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说着,三爷猛地肃了脸色,道:“临波,这两位谢家小姐,都去给我查清楚了,事无巨细,都给我报上来!” 临波恭敬应道:“是!” 此时谢府。谢婉柔沐浴出来便听见绿荞正在屋外与小丫头闲聊。 “绿荞姐姐,绿荞姐姐,听说你今日瞧见赵少将军了?那赵少将军长得如何?” 绿荞嗤鼻,笑得满脸灿烂,“没见识的小妮子,那赵少将军自然长得玉树临风!而且,一身戎甲,啧啧,那叫一个威武不凡!‘ 屋内,绿芜一边替谢婉柔擦拭湿哒哒的头发一边笑着道:“这绿荞自打一回来,扯着个人便夸那赵少将军,小姐,那赵少将军可真如绿荞说的那般?” 古往今来,有人的地方便有八卦,何况是青春少艾的少女遇着美男,爱美之心,谁人没有?而且这美人还是如今这整个京城都在谈论的,炙手可热的人物,便如同二十一世纪的追星了。 谢婉柔淡淡一笑,“确实是一表人才。”只是,谢婉柔每每想起,眼前浮现的却不是那姣好的面容,而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那种看了一眼自心底里生出来的冰冷与恐惧,总让她有几分不舒服。 绿芜喜道:“赵老将军是咱们大周的老功臣,如今少将军又为我大周立下此等汗马功劳,皇上一定会好好封赏。” 谢婉柔却没有这等乐观,嘴角讥笑,“封赏自是一定的。不过,赵家这一关难过啊!” 绿芜满面疑惑,只觉得谢婉柔这一句来得莫名其妙,没头没脑。谢婉柔也只淡淡一笑,并没有解说的意思,绿芜也不再问,只当自己听错了。 “爹爹可回来了不曾?” 绿芜点点头,“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和大少爷在书房呢!” 听得前一句,谢婉柔雀跃起身,待听到后一句却又将脚缩了回来,轻轻一笑。是了。今日这出戏她都能瞧出来几分,大哥怎会不知?自然是会禀告父亲的。 谢家书房。 谢扬坐在首位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刚沏好的新茶。谢子安坐在下手,道:“那对母子孩儿已经派人查过了,确实是普通百姓,想来不过是被人利用刚巧触发了病症。今日之事应该和她们无关。今日入城大街两旁的宾客名单儿子也寻了来。富家子弟颇多,只是,有几位不寻常。一是三皇子,二是兵部尚书梁大人的儿子,还有一位是一等御前侍卫杨立。” 谢扬喝茶的动作一顿,示意谢子安继续说下去。谢子安又道:“这三位订的都是春风楼临窗的位子,刚巧俯首便能将事发之地看得一清二楚,且事发之后没多久又都走了。时间上吻合,且这三位都有作案动机。 赵老将军回京荣养之时,三皇子曾去招揽过,被拒绝了。得不到便要毁掉,这是三皇子一贯的作风。兵部尚书历来觉得被赵家压在底下,心中积怨颇深。而杨立……”谢子安抬头瞧了谢扬,这才又道,“这位可是皇上的人,如今皇上对赵家……” 话虽未说话,可父子二人皆都听得明白。 谢扬将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眯了眼睛道:“今日在宫里,赵令朗亲自献上了兵符,皇上封赵老将军为镇北侯,赵令朗为世子。” 好一招以退为进!若等着他人动手,不如自己将兵符送上去,也免得他人猜疑,也算表了忠心。赵家在军中声威颇高,便是如今父子皆已不在军中,可在军中十多年,这人脉关系早已打下。如今又向皇上做足了姿态,皇上若要在此时一意孤行也得掂量一番了。而皇上呢,不过是怕赵家兵权在握,只需兵符交出,将赵家困在京城,过得几年与边关疏远了,这关系人脉自然也好办。以一侯爵之位换兵符,皇上乐意得很。可谓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双方各怀心思。 谢子安抿了抿唇,“爹,不论他们藏着什么心思,耍些什么手段,我都不管。只是这般对三三下手,拿咱们谢家当抢使,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谢扬瞧着眼前意气风发,义愤填膺的儿子轻轻一笑,“便是要打回去,总也要有个对象。这三位究竟是哪一位可还未知呢!况且,你只知道这三位,却没有想过,今日离得最近,最便宜下手的却还有一位?” 谢子安一愣。 谢扬心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只是能够在今日这短短时间内查到了那母子的身份,拿到了宾客名单且还分析地头头是道,能想到这许多已是不易,这般思来,谢扬又觉得很是欣慰,柔声解说道:“难道便不会是赵令朗自己下的苦肉计?为的便是这一处以退为进?” 谢子安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过来,若今日事成,赵家担了罪名,自然便没有了之前的高威民心,皇上心中自然也不会如先前那般忌惮。只是,赵令朗却又出手救了谢婉柔,想来若当真是他,却也只是想借借谢家的手,并没有要害谢婉柔的意思。只是,这等被人算计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谢子安面色颇有些尴尬,心中五味陈杂,血性男儿,自然对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赵令朗有着一股敬重与亲近,也很有相交之意,可若今日之事当真是赵令朗所为,那么……谢子安心里着实有些不愿意是他。 谢扬却不明白谢子安的这番心思,只当他是因着没有想到这一层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安慰道:“你能想到这许多已经不错了。索性,三三没事。今日之事,究竟是谁,总还须仔细查探。”谢扬鼻子一哼,“谢家可不能就这般被人算计了去!便是没有得手,却也容不得!” 谢子安神情一肃,道了声“是”,又想到今日谢婉柔被摔出车外的惊险,面色一白,“是我没有照顾好三三,我不该离开的。” “他们既然有心算计,便是你不离开,自然也会有法子算计得逞。你不需自责。” 这话说的不错,这理谢子安也明白,只是,心里的愧疚却是半分不减。 “好了,你今日也累了一日,回去歇着吧!三三那里,我去看看!” 谢子安应了,父子俩这才散了去。 ------------ 第十八章 穿越女是打不死的小强 擦干了头发,谢婉柔拿了本书,斜歪歪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还没翻开第二页,便听得外头丫鬟传话:大老爷来了!谢婉柔欢喜着起身,见了谢扬,笑着福身行礼,虽则雀跃却不枉礼数,却是让谢扬呆愣了一会,失笑道:“说吧!又想干什么?” 谢婉柔被看穿了心事,讪讪地吐了吐舌头,挽着谢扬将头埋进谢扬怀里,很是不好意思,撒娇道:“爹!” 谢扬忍俊不禁,转而又叹道:“今日可有吓着了?”见得谢婉柔摇头,谢扬又皱眉,“这事你娘还不知道,先不要和你娘说!” 谢婉柔乖巧应是,“晋哥儿还没满月,娘身体还在调养,既然我无事,便不必让娘跟着担心了!” 谢扬看着眼前的女儿,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却是懂事了许多。心里虽则欣慰却又难过。他的女儿在长大,这是天下间父母都希望的。只是,成长伴随着阴谋与痛苦。想起这段时间发生在谢婉柔身上的事情,想着如今的懂事却是建立在这样的伤害的基础上,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痛。伸手抚摸着谢婉柔的头发,“明日里家庙会来人,你四婶和二姐姐会去庙里礼佛诵经一段时日。这些日子咱们谢家不太平,也亏得她们有这份心了。” 谢婉柔明晃晃的眼睛瞧着谢扬微微失神,这是遣送了?“有这份心”,这话说的可就有味了。谢婉柔嘴角轻笑,用力点头,既然父亲不愿意太过委屈她做了抉择,她又不是圣母,自然不会上赶着去求情。这样的做法既惩罚了王氏与谢婉怡,又不损伤谢家的颜面,却是两全其美。 谢扬好笑摇头,狡狯的目光一闪,道:“爹前头还有事,你若没话说,爹可走了!” 谢婉柔气得连连跺脚,拉着谢扬不依不挠,“爹!”惹得谢扬哈哈直笑,“还不快说!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了!” “爹,我的鹦鹉死了。我想再要一只!” 总得想个法子将空间你的阿羽再放出来。 “爹,你看我如今也大好了,整日里呆在屋里也烦闷。我落水之前,夫子布置了好多课业的,如今隔了这么久,过几日上课只怕赶不上,爹的书房借我用几天!” 在谢家寂寥之际,谢婉怡来谢家查找“那样东西”,去的便是书房。况且,书房之地是重中之重,若谢家当真有什么重要之物,多半也会放在书房吧?只是谢婉怡所说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她却要好好弄清楚。 只是谢扬可不知谢婉柔这许多心思,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一只鹦鹉,你若喜欢,再寻一只来便是。只不过,我却不知道,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了?可是要和你哥哥一起去考科举不成?”说着一拍手,“这可不得了,咱们家要出一位女状元了!” 瞧着谢扬满脸打趣,谢婉柔嘟囔着嘴,“爹只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爹怎会不答应!只是,你这并才刚好没多久,还是担心些好!外院白先生那里,我与你娘去说。再缓一个月。” 白先生是谢家请来教三位小姐功课的夫子,本就是谢婉柔抬出来的幌子,如今事儿已成,谢婉柔也不必在乎是不是再拖一个月,一则乐得轻松,二则也全当安了父母的心。自落水之后的昏迷不醒,此后几出惊险,谢扬与张氏只怕心都吊在嗓子眼了。不过是安安稳稳,乖巧听话在屋里养上一个月,便能宽慰父母心怀,何乐而不为? 如此,一个心疼宠爱,一个有意撒娇装痴做好女儿,父女二人你慈我孝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散了去。 翌日清晨,谢婉柔梳洗过后遣了绿芜进来束发,老太太屋里的紫苏便来了,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谢婉柔忙让绿芜请了进来,又唤了周嬷嬷沏了茶,亲自端给紫苏。虽则长辈跟前的阿猫阿狗都得好生待着,但也不过是晚辈的孝道。身为奴婢的紫苏如何敢受?忙不迭辞了,福身将手里的账册递上去,“老太太昨日夜里整理私库,想起来同仁坊还有这么一处首饰铺子,又想着三小姐喜欢这些小巧的玩意儿,便让奴婢给捎了过来,权作给三小姐把玩解闷了。” 同仁坊居于城中,北接皇城,东接永安街,地理位置优越。京城八大坊里独一处,坊内铺位林立,吃喝玩乐应有皆有,可谓商业中心之地。这里头的铺子最为捞钱,更何况是金银玉饰这等生意?如何是能给她玩玩,权作解闷的? 谢婉柔受宠若惊,“这是祖母的梯己,又这般贵重,我如何能要?” 紫苏笑道:“老太太说了,她的便是几位小姐的。此前给了二小姐一个。如今再给大小姐和三小姐一人一个,可谓一碗水端平了。只希望几位小姐不要嫌弃她老婆子的东西不好!” “大姐姐那里也有吗?” “自然是有的。” 谢婉柔哦了一声,却仍是不接。紫苏劝说了几回皆都无效,便有些急了起来,抿了抿唇瞧了再场的绿芜绿荞周嬷嬷一眼。绿芜机灵,自与周嬷嬷绿荞退了出去。 紫苏这才低了头道:“昨儿夜里,四太太和二小姐在老太太院里跪了一夜。今儿等着老太太早起了才说上话。奴婢得蒙老太太看得起,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却是听了一些。 四太太初识却只是哭,倒是二小姐说了几句,‘倘或是为家里祈福,孙女自是愿意。只若祖母心里存了什么,却也总该给孙女一个解释的机会。旁的孙女也不想再说,事到如今也多说无益。孙女只想问一句,祖母便不怕是冤枉了我与母亲?’” 谢婉柔心里一个咯噔,瞧着紫苏神色莫名,却并没有急着开口。紫苏又接着道:“老太太并没有接话,不过奴婢瞧着神色却有几分松动了。这时,四太太才出面说:‘姑妈可还记得,小时候芳儿是养在祖母身边的。祖母喜欢花草,满院子的花草却独独没有水仙。那时芳儿为了讨祖母欢心特意弄了盆水仙来。可祖母见了非但不喜,反而大发雷霆。那时芳儿不知何故,只觉得委屈,还和姑妈诉苦。姑妈什么也没有说,只说,让芳儿以后再不要碰水仙,也不许在祖母跟前提这两个字。 那时芳儿年纪小不懂事,后来却也听了一些懂了一些。当年芳儿嫁进谢家,跟了四爷。姑妈拉着我的手说,我既是你母亲又是你姑妈,谢家便也既是你夫家又是你娘。以后二人之间要有什么事,只管扳开了说,万不可心里存了芥蒂,不言不语反倒成了仇敌。 姑妈,芳儿如今知晓想问一句,让我与婉怡去家庙,可当真是为了给家里祈福?’” 并不叫母亲,也不唤娘,而是用的未出嫁前娘家时的称呼。这一句姑妈到底血脉相连。老太太怎会不心动?况且,不论云苓还是红芙,事情都已经过去,反复辩解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反而给人厌恶之感,不如不辩解,只打感情牌。 那方,紫苏怕谢婉柔对于王家的旧事不了解,细心解说道:“四太太的祖母,便是老太太的母亲。听闻当年王老太爷宠爱妾室,怀疑王老夫人设计让妾室小产,此后冷落十几年。那些年,老太太和现今王家老爷虽占了嫡出,日子却也不好过。” 这一层谢婉柔虽不知,却也自王氏的言语中猜到了几分。原来还有这等前车之鉴。又是碍着自己的母亲。这一句冤枉,着实是打在老太太的心坎上。 对于王氏和谢婉怡,老太太曾经百般宠爱,怎么可能不怕冤枉,若当真是冤枉了呢?老太太想到往日母亲的艰难心酸,心里头自然更是不好受。 谢婉怡啊谢婉怡,果然知晓,打蛇打七寸。 有了这一出,家庙自然是去不成了。那么这铺子,是安抚吗? 谢婉柔眼珠儿一转,笑着接了过来,“劳烦紫苏姐姐了!” 紫苏大舒了一口气,连称不敢。 谢婉柔亲自送了紫苏出门,又特意给了一份不薄的荷包。还说要亲自去老太太处谢恩。紫苏却只道老太太说了,不必去谢,且这会儿老太太闹腾了一夜,已是休息了。 谢婉柔瞧着这大早上的天色,且紫苏方才又说,王氏和谢婉怡跪了一夜,今早才说上话,这闹腾了一夜的话只怕便是借口。只是不论是出于对她的愧疚,还是其他,老太太既有这指示,她却也累得轻松。转去张氏院里请了安,逗弄了一会儿晋哥儿,再回到柔宜馆已至了晌午。 谢扬与谢子安的礼物便也到了。琳琅满目俱是精致细巧的玩物。一个是因着家庙之事未成的愧疚,一个因着昨日惊马不曾保护好她的自责。谢婉柔轻轻一笑,俱都收了下来。 惊马之事显见得是有预谋的,谢子安防不慎防,哪里能怨得了他?至于王氏与谢婉怡。谢婉柔本就没有想过能这么轻易的大败了这二位。要知道,不是有句话吗?穿越女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况且,依着谢婉怡的性子,家庙可困不住她的心思,还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且到底是在天朝接受了那么多年教育的新新人类,时代女强人,对新事物的理解与知晓自然比得过她这个靠着空间才得以又几分认识的半路之人。与其让她去了家庙不知私底下干些什么,还不如将其留在谢府。至少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算便利。 谢婉柔想得开,绿芜谨慎也没有多话,反倒是绿荞一整天嘟着个嘴,絮絮叨叨,一直为谢婉柔抱不平。谢婉柔无奈扶额,到得最后,实在受不住这等碎碎念,直接起身,往谢扬的书房而去。 ------------ 第十九章 玻璃 谢家数百年传世大族,墨香浓厚。书房内藏书颇多,经史子集,珍藏孤本不在话下,余者又有游记话本等等,琳琅满目。 谢婉柔顺着一溜的书架一一搜寻过去,心中疑惑越发重了几分。这书房她不是第一次来,小时候谢扬便是在这里手把手的教她习字描红。所以说,对于这个书房,其实,谢婉柔并不陌生。 记忆里谢家败落之后,谢婉怡陆续也来过好几回,次次都将搜索中心集中在书房,瞧那模样似乎断定那东西便在书房之中。与其和王氏言谈可知,“那样东西”至关重要,关乎太子,关乎当今圣上,可动摇其九五之位。 谢婉柔扫视了一遍书房,皱了皱眉,可以找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书房藏书虽多,但布置整洁,一目了然,也不曾发现有什么暗格密室。那么,关于“那样东西”,是谢婉怡自以为是,谢家并不曾有,还是谢家确实藏着巨大的秘密,是连她都不知晓的? 谢婉柔摇了摇头,她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叹了口气,随意找了本太祖外传出了书房。回到柔宜馆,周嬷嬷已在厅里候着了。谢婉柔与周嬷嬷进了内屋,绿荞绿芜二人搬了凳子,坐在屋外一边拿着绷子绣花一边儿闲聊,声音不大,却刚巧可以将屋内二人的低声谈话盖住。 “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周嬷嬷自怀里掏出一张地契,一张房契交给谢婉柔。 郊区一间五进五出的屋子和周边百亩荒地。谢婉柔轻轻一笑,“周方大哥好本事,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办的这般妥当!” 周方正是谢婉柔的奶兄,周嬷嬷的儿子,听得儿子被夸,周嬷嬷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嘴里却谦逊道:“不过是方儿运气好,刚巧那屋子的主人举家南迁,急着将屋子脱手。虽说也有五进五出又带着周边的一片荒地,但到底是在郊区,百亩地又非良田,富人家不会买,求人家买不起。” 谢婉柔噗嗤一笑,“这倒正好,叫咱们捡了个便宜。” 周嬷嬷颇有些为难,“只是这荒地若要中庄稼,只怕产量不太好。” 谢婉柔瞧着周嬷嬷紧皱的眉头越发开心起来,“嬷嬷想哪里去了,我可没说用来种庄稼!” 周嬷嬷疑惑地瞧着谢婉柔。 谢婉柔摇了摇头,谢家虽富有,她屋里的发簪饰品,字画摆设也自是样样精品,但手里头的现银却不多。京城是寸金寸土的地儿,她又不能将所有银子都投进去,总得留下周转备用资金,因而当初给周方的银子并不多,能够买到这么大一所屋子已经很是不易。令谢婉柔更为惊喜的是还连带周边百亩地。 只需有地,房子总能再盖出来。她若要种植,自会买良田,何须这般费心求荒地?她要弄得也从来不是庄子,而是学堂。 自重生以来,谢家的命运便一直牵引着她的心。王氏与谢婉怡都不过是小伎俩,不足为患,可怕的是那一分不得而知的东西。能够与皇室关联且有着这么大作用的东西,倘或真握在谢家手里,皇室又怎能容忍?一场浩劫可想而知。而若不在谢家手里,却又传出这等流言来,却是比真在谢家还要危险几分。 荣登九五之位之人,自然不会允许一丁点的可疑因素,宁可杀错绝不会放过。所以,谢婉柔需要资本,能够保住谢家的资本。虽然如今力量弱小,可是谢婉柔不急,十年,她还有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谋划。 谢婉柔走至梳妆台前,自抽屉里掏出一双层烘漆妆奁,将房契地契放在底层,又将上层的银票尽数拿了出来。这本是留作以后备用,只如今有了老太太给的日进斗金的如意坊,却是用不着了。 将银票递给周嬷嬷,谢婉柔道:“让方大哥多买些粮食,准备些日常用品。再请几个有学识的先生,也不必多有才华,能知四书五经,教书育人便可。另外买些下人打理屋子。倘或还有余钱再请木匠多做些书案桌椅。若不够,只管再来找我!” 周嬷嬷接过银票数了数,应道:“够了够了!只是小姐这是要……” 谢婉柔眼睛一眯,“待得这一切都做好了,让方大哥收容些孤儿,或者左近贫苦人家的孩子也可。咱们开个学堂,不收分文,供他们读书温饱。” 周嬷嬷欢喜道:“小姐想做善事?” 谢婉柔嘴角勾起,周嬷嬷待她视如己出,忠心是十足的,可是有些事情却也不必与她说的太过精细,一则她未必懂,二则免得她担心。只需她觉得是在行善便也罢。如此应道:“这些时日先是我死里逃生,后来母亲和弟弟又那般凶险,如今想来着实后怕得很。我想着往日里多做些善事也好!” 周嬷嬷连连应和,想着手里这些银钱关系许多孩子的命运忙小心翼翼收进怀里。这一番动作却是让谢婉柔又是好笑又是尴尬,虽说这番举动对于那些孩子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自己的出发点却着实并非如此。因而看着周嬷嬷欣喜感激甚至崇拜的眼神,谢婉柔心底发虚,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讪讪摸了摸鼻子,赶忙转了话题道:“对了,这几日四房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周嬷嬷摇了摇头,“四太太依旧每日里烧香诵经。二小姐有时候也陪着,老太太去的倒不如往日勤快了。不过,这两日,大小姐倒是常去姑奶奶院里。还有一事需叫三小姐知道。方儿在外头办事的时候打听到,二小姐购买的那处庄子最近似乎是在捣鼓什么东西,整日里响声不断。方儿潜进去打探过一回,却是在庄子里弄了几个窑子,炼制的倒并不是陶瓷。像是琉璃却也不是,粗糙的很,极是奇怪,方儿想着三小姐或许知晓,倒是捡了那庄子里烧毁了倒出来的一点残物带了来给我。小姐不妨瞧瞧。” 说着,周嬷嬷自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谢婉柔接过,将手帕掀开,帕子中心躺着一手指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坚硬物事。谢婉柔轻轻一笑,便将东西又还给了周嬷嬷,淡淡道:“我知道了!让方大哥不必盯着了,随她去吧!” 周嬷嬷更是疑惑,“小姐知道这是什么?” 谢婉柔点了点头。知道,自然知道。谢婉怡这是在谢家吃了亏,想着在外头把风光赚回来呢。那不是玻璃又是什么? 大周朝素有琉璃,不过制作工艺不比现世,物种不多,也只在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之家才可见到。且琉璃有色,终究比不上无色玻璃的清澈透明。且玻璃的造价原材料并不贵重,倘或成功,可不一项不菲的成就,这金银之物也是滚滚而来。谢婉怡怎会不知?只是,谢婉怡到底不是样样精通,不会连玻璃如何制作也一清二楚,只得慢慢摸索试验。只瞧着周嬷嬷手里头那一方玻璃,显见得何只是粗糙二字可言,这玻璃可算是还没研制成功呢! 便是研制成功了,也无需多虑,何况这是否能研制成功还未可知呢!只由得谢婉怡去捣鼓吧! 周嬷嬷见谢婉柔并没有要深谈的意思,只得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作罢。 两人商定,谢婉柔打开门,绿芜和绿荞正说到刚被封了镇北侯的赵家。谢婉柔愣了愣,转瞬又笑了,能够稳坐边陲手握兵权十余年的赵老将军怎会是平庸之辈?而有此虎父在前,自幼时便在边关长大,十二岁便随父出征的赵少将军又岂是“犬子”,倒是她白白为他们担心了一场。 绿芜绿荞见得谢婉柔出来,忙止了话头,唤道:“小姐!” “绿芜,我记得我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是今年才分配进来的。叫什么来着?似乎是老太太院里紫苏姐姐的妹妹?” 绿芜一笑,“三小姐好记性。正是呢,是咱们院里的三等丫头,名唤玉蝉,今年刚进府的。在下头厨房里帮忙。” 小丫头一同进府一块分配,便是在府里头早便有人,也只得先且进了得宠的主子的院子里,还得在低位的丫头圈子做个一年半载才好借着关系往上爬。紫苏既然与她将当夜情况说的分明,显见得是有投靠之心。老太太虽是家中最有权威之人,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自是水涨船高,可是,老太太终究年迈,紫苏年轻,总得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考虑。因而在众多孙辈之间,选了谢婉柔。 既然紫苏表了态度,她也该投桃报李才对。何况,在老太太身边有人,且还是得力之人,对她来说,日后做起事来也便利得多。双赢的状态,何乐而不为。谢婉柔“哦”了一声,接着道:“你瞧瞧咱们院里可还有什么缺让她先顶着。倘或没有也先将她调到我正院里来。只先别让她进我的屋子,你姑且看着些,好好教教她。” 绿芜立时明白了谢婉柔的意思,这是有意调教抬举却又有防备,既明白了谢婉柔的心思,自然便懂得此间的分寸,不再多问,躬身应了是。 谢婉柔这才又向绿荞道:“你去门房吩咐一声,让准备好马车,我明日出趟府里。” 老太太给了如意坊,她如今已是如意坊的主子,自然要找机会去瞧瞧。学堂日后所需的费用还多得很,这前期的资费她都有些拮据了,总不能叫她拿了首饰摆设去变卖吧?所以,这如意坊对她来说,可谓至关重要。 待得绿荞去了,谢婉柔带了绿芜往张氏房里请了安,交待了一番明日出府的事。张氏自是不愿意,只耐不住谢婉柔撒娇耍赖只得随了她去。 ------------ 第二十章 落魄书生 京城十二坊,亲仁坊最大,而同仁坊最为繁盛。商业店铺聚集之地,金楼酒家绣庄样样具有,鳞次栉比。 一辆看起来质朴,内里却宽大舒敞的翠帷马车驶过拥挤的人潮,在挂着“如意坊”的金饰作坊前停了下来。早有丫头下了车,扶了谢婉柔出来。 掌柜似是早得了消息,等候在侧,见了谢婉柔忙上前见礼。谢婉柔微笑着瞧过去,四五十岁的模样,面色恭敬,瞧不出对谢婉柔一个十几岁孩子接掌如意坊的蔑视,也看不出换了新主子的恐慌。眼神淡定,不卑不吭。 谢婉柔心中赞了一句,跨步入了店。如意坊内主打金饰,兼或有玉器等物,发簪步摇,环佩璎珞,样样精巧,让人目不暇接。由有摆在店内的一尊白玉银丝扣边盆底,翡翠为树,珊瑚为花,黄金为蕊的盆栽,雕刻细致,触手生温。 便是连见惯了珍奇之物的谢婉柔也暗自啧啧称奇。掌柜的似是看出谢婉柔的心思,解说道:“此是如意坊的镇店之宝,名曰金玉扣。相传是前朝能匠之作,传至今日已有近三百年。” 谢婉柔心中直叹,这等玩意儿,枉自她是谢家长房嫡女,却是半点不知。说来也是,前世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吃穿不穷,不理事务,哪里搭理过这些。这金玉扣虽则名贵,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可让谢婉柔咂舌的却不仅仅在此。但凡名店,总有镇店之物,只是,大多收藏于内,像如意坊这般大摇大摆放在厅内供来往顾客观摩欣赏,全然不担心有一天遭贼的,还是第一回。 可却也正是掌柜的这般明显招贼的举止,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有贼人得逞过。如此,谢婉柔不免对这掌柜又高看了一眼。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迷茫,或许她长于谢家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谢家。 将这份怅然掩入眼帘,谢婉柔再抬起头来已换了一张入目春风的笑颜,示意掌柜往内走。入了里间,少了店内的纷扰,掌柜的这才跪下,朗声道:“奴才顾友年见过主子!” 不是三小姐,而是主子。 谢婉柔轻轻一笑,右手托起顾友年,“顾叔叔不必行此大礼。婉柔年幼,得祖母看重,委以如此重任,往后还需顾叔叔多多指教。” 顾友年为谢家效力几十年,颇有地位。只是,再如何有地位,在主子跟前,却也还是奴才,如今得谢婉柔一声“顾叔叔”,倒叫他微微愣了愣,忍不住抬头去瞧这位小主子,只见其满面笑靥,淡如春风。不见初掌大事的慌乱,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或是施压。又瞧着谢婉柔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心下一惊,面色更为恭敬了两分。 二人三言两语,便算是定了初步的主仆关系。谢婉柔这才自怀里掏出一叠宣纸来,“烦劳顾叔叔请匠人瞧瞧,可能将这上头的首饰都打造出来。” 顾友年接过,一沓宣纸,约莫十来张,每张描绘一款首饰,或发簪,或手链,或项坠子。只是样式新奇,不懂以往制作工艺,却又俱是精巧玲珑,细致优雅。不由让人眼前一亮,顾友年喜道:“不知主子这些样式都是从何而来?” 谢婉柔淡笑不语。顾友年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这话问的唐突,忙低了头又慎重地看了一番图纸,眉宇一皱,道:“主子这些东西设计大胆,款式新颖,只是这做工上却也讲究。” 许是看着谢婉柔兴致颇高,顾友年说的很是含蓄。但谢婉柔已是明白了几分。珠宝首饰设计,她是不懂的。可是她不懂并不代表没有人懂。空间里关于此类的书籍虽不多,也有那么三两本。且空间书房内还有一台电脑,大约是空间的神奇因素,居然可以联网,倒叫谢婉柔查出了不少精致的珠宝设计图纸。和着那几本书,选了几样描摹下来,却也可以用上一用。 只是,如今大周的手工艺技术虽然不俗,但比起现代一系列的高科技水平相差甚远,听得顾友年此话,方才的兴奋瞬间扫了个空,叹息道:“你姑且试试,先做一套样品出来我瞧瞧。” 顾友年见谢婉柔没有坚持,更不曾逼迫,心中一松,谢家请的匠人都是能手。这图纸上的设计虽则繁复艰难了些,倘或多给些时间,不说七八成,做出一半却是可以的。只是,今日这位主子第一回来,亲自拿来的设计图,显见得十分看重。顾友年不过也是怕谢婉柔耍性子,非得让他们全部弄出来。如今见得谢婉柔黯然叹气,不免有些愧疚。 谢婉柔却全然不理这些。能用最好,不能用,依着以往如意坊的收益却也算不错。凡事总得慢慢来。吩咐顾友年将店铺里的伙计都唤过来,主仆间一一对了个脸熟。谢婉柔伸了伸懒腰,瞧了回天色,便准备回府里去。 顾友年亲自送出了铺子,绿荞上前扶了谢婉柔刚要上马车,便听得自对面店铺传来吵闹之声。 循声望去,却是一家书局。门前一书生正与掌柜争论,自偶尔传来的三言两语可知,那书生该是准备明年应考的学子,看中了店里的两本书,可生活拮据,手里头紧,银钱不够。若是谢婉柔不够便算了,不买也罢。可是,爱书之人对于书却是求之不得,不愿把手。百般哀求店家,可店家却也不是做慈善的,二人坚持,这才争论了起来。 这一争论却是惹过来不少路人的眼光。书生脸皮薄,一时下不来台,面色绯红。都说文人好面子。可是即便到了这般窘迫境地,那书生却也没有退让,双手握着两本书,眼神留恋,几度启唇祈求:“我也知道我银钱不够怨不得掌柜。掌柜的只当帮我一个忙,过两日我的字画卖出去必然付上余钱。” 掌柜连连皱眉,“你那字画谁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出去,何况你家中还有个重病的老娘。但凡有钱,全给了人家药铺了,哪里轮得到我。” 书生脸色越发难堪了几分,“掌柜,我……上次确实是我拖延了。只是母亲久病在床,需得日日用药,这才……掌柜的,这次我定然不会了。” 掌柜的摇头,显然是半分不信。 书生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书本,“不如,不如掌柜给了一个时辰,我拿了笔墨便在此将这书抄誊出来,原本依旧还给掌柜,我身上所有的银钱也全给掌柜,如何?” 谢婉柔无奈扶额,这书生却是半点不懂生意人的心态。果然那掌柜的嘴角抽了抽,“若大家都似你这般,我这店铺还开不开了。” 一句话说的书生脸如火烧。 顾友年瞧着谢婉柔盯着对面,也不急着上车,忙解说道:“那书生名唤林逸,在京里也有几亩良田。只是老爹死得早。老娘久病在床。他又是一介书生,往日里家里只盼着他读好书,考上进士光宗耀祖。哪里懂得农务。老爹一死,家里的田产便也荒废了。又因着是祖产,不好变卖。 于是便只得靠给街坊邻里写几封家书,卖点字画谋生。若只他一人,也能度日。可耐不住老娘是个药罐子,别人一日三餐端的是饭碗,他娘端的是药碗,还一日都断不得。偏他又是个孝子。好容易赚的点钱全搭了进去,有时候为给老娘买药连自己的饭都吃不上。 要说他人也上进,学识也不错。以前也总来买书,只这一两年,老娘病的厉害,越发买不起了。那掌柜也不是个心狠的人。此前半卖半送的也帮过忙。可一两次算是善心,可那掌柜也经不住三番四次这样的。况且这孩子每回看中的书都是书局的新品。最是赚钱的。” 谢婉柔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世人有世人的艰难。书生可怜,掌柜的也有掌柜的难处。瞧着那书生性情腼腆,被路人指指点点,面色羞愧,却并不见恼羞成怒。明年将要科考,显见得已有举人身份。以举子之尊放下身段街边摆摊写字卖画已是难得,又对老母至孝。谢婉柔不免动了些心思,回头与顾友年耳语了两句。 顾友年应了,往对面去。谢婉柔却又转了个身,不再上车,又回到了店铺内院。 没等一会儿,便见得顾友年领了那书生林逸进来。 谢婉柔让人看了座。书生儒雅行了一礼,这才落座。 洗的泛白的粗布直衫,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药草味道,可见是日日伺候老母用药留下的。谢婉柔笑了笑,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免贵姓林。不知小姐请我来,是想画什么?” 谢婉柔灿然一笑,“便画我好了!” 早有绿荞摆好了笔墨画具。林逸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抬手作画。 作画事件静事,大多画师对于人物之上,为求形神到位,总要求模特摆好姿势,一动不动。可这位林逸却并不如此,至少对谢婉柔并没有提出这等要求。不必受这份罪,谢婉柔心下舒了口气,慢悠悠品着茶,吃着糕点。待得一盘糕点下肚,那边已道:“好了!” 不到半个时辰,谢婉柔暗叹了一声,“真快!” 本来不过是想帮人,却又顾忌着怕当面赠予伤了书生的自尊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对这画的好坏要求却也不甚在意。谁知拿起来一看却是愣了一下。七分形似,五分神似。虽则比不得当今国手大师,但对于二十来岁的年纪已是相当不容易。 谢婉柔只觉得赚了,挥了挥手,绿荞立即掏出一锭金子,约有十两。大周金银兑换比例大约为一笔十。因而相当与一百两银子。已经可以供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花费。 林逸吓了一跳。连称多了。 谢婉柔满脸不悦,嗤鼻一哼,道:“本姑娘说不多就不多。难道你觉得本姑娘这一副画像不值这么多银钱不成?” 一句话说的林逸所有的话语都噎在喉头。绿荞忙用手肘推了推林逸,“呆子,还不快接着!你画的好,我家小姐高兴着呢!凭我家小姐的身份。一幅画何止这一锭金子。” 林逸张了张嘴,只得收了。心里却暗暗咂舌,不由得又看了眼顾自拿着画像左看右看万般欢喜的谢婉柔,只道,不知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她可知道这一锭金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此摇了摇头,礼貌地行了礼,告退出去。 林逸走了,谢婉柔便也收了那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对绿荞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会吧!” 绿荞指了指那画像,“这个呢?” “姑且先收着!” 绿荞撇了撇嘴,却也不再多说,将画像好生收了。只上了马车,心里依旧不平,嘴上终究忍不住,道:“小姐若想要画像,何必找他!不说老爷,大少爷的画技学自燕山书院的赵山长,可谓一绝。便是小姐自己,也比他强上许多。小姐好意帮他,偏他还不领情!我瞧着他出门时那模样,还当小姐是挥霍无度,‘何不食糜肉’的富家子弟呢!” 谢婉柔噗嗤一笑,戳了戳绿荞气鼓鼓的两腮,“呦,小丫头还知道‘何不食糜肉’呢!” 绿荞气得连连跺脚,“小姐!人家为你抱不平呢!你还打趣人家!” 瞧着绿荞因气恼晕出来的两团绯红,粉嘟嘟的,煞是可爱,谢婉柔眼底的笑意更甚。 虽则第一回见顾友年,谢婉柔却已知其性子沉稳。十分的事情只会说七分。既然他开口说了林逸学识不错,那么想必定不只是不错了。林逸不是傻子,便是此时不知她的用意,过得两日也自然想的明白。明年春闱,谢子安也是要下考的。倘或林逸能够上榜,也算是同科。有了今日这番前事,往后再使些手段,日后未免不能成为谢家助力。而倘或林逸没能上榜,她谢婉柔也不缺这一锭金子。且便是瞧在他的孝心上,这一锭金子花的也值了! 只是,谢婉柔的这一番计划打算,未雨绸缪,绿荞是怎么也算不来的。只见得谢婉柔笑得越发恣意,撅着嘴,气得背过身去,再不理她。可不想这一举止却是让谢婉柔越发猖狂了几分,一路从如意坊笑到了谢府,刚下了车,还没进的府门,便听得一团绿色的东西自头顶飞过,翅膀扑腾,扯着尖利的嗓子直喊:“小姐好!小姐好!” ------------ 第二十一章 神秘的生日礼物 谢婉柔唬了一跳,阿羽?!阿羽不是一直在空间里吗?这般一想心中越发狐疑,抬头望去,头顶飞翔的鹦鹉,与阿羽一般的品种,绿羽红喙。只是脖颈浅绿,并无其他色彩。谢婉柔这才舒了口气,不禁笑了出来! 不是阿羽!阿羽的脖颈间又一条细小的白圈,而这只鹦鹉并没有。 但听得一声口哨,鹦鹉努力扑腾着翅膀,在谢子安肩头停了下来。谢子安拍了拍鹦鹉的头,“真聪明,才学了三遍便会了!” 谢婉柔轻轻一笑,“原来是大哥的鹦鹉!” 谢子安抬了手,鹦鹉有灵性,顺着谢子安的胳膊走过去,在谢婉柔的肩头蹭了蹭。谢婉柔看得直笑。 瞧着谢婉柔开心,谢子安露出宠溺的笑容,“你不是想再要一只鹦鹉吗?刚巧今日碰到个胡商手里有一只,便买了下来。” 谢婉柔心里明白,京中鹦鹉繁多,但这样的品种稀少。牡丹鹦鹉,人称爱情鸟。当年那一只是父亲奉皇命去福建巡察,自海商手里买回来的。便是经常走南闯北,横跨东西,又经常在各国边境做买卖的商人也是难得有一只,如何便这么凑巧“刚巧”胡商手里便有一只,叫谢子安买了来? 想着她不过开口一句话,父兄便不辞辛劳,只为她开心。谢婉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愧疚。高兴的是前世今生,她的家人待她一如既往。愧疚的是,前生不懂事,不得替家人分忧。如今重活一世,却因前生记忆一门心思的对付四房,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对家人反倒倏忽了。 如此想着,谢婉柔将鹦鹉递给身后的绿荞,挽了谢子安的手往里走,“大哥,我刚回来,可还没吃饭呢!这会儿正饿得紧。咱们快开饭吧!” 谢子安却只道她果真是饿了,也未做多想。两人一道给父亲请了安,一家人用过饭。谢婉柔欢欢喜喜的抱了鹦鹉回到柔宜馆。绿芜已切好了碧螺春等着她,见得她来,递了一杯上去,道:“今日紫苏姐姐来过了。说老太太有意在孙女辈里选一个人寄养在姑奶奶名下。” 谢婉柔一愣,谢挽?也对。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老太太年事已高,总得为这个寡居的女儿铺好后路。不论母女以往发生过什么,落下什么心结。总归还是母女。哪能不疼惜自己的孩子?谢挽如今虽然活着,可却如同行尸走肉,说句不好听得,便是如同活死人一般。眼里看不到半分生机。老太太每每叹气,心里何尝不难过? 只是谢挽虽在谢府,可终究是曾嫁出去的。没有让谢家的血脉过继给外人的道理,因而只说“寄养”,又不是孙女,不是孙子。如此,不必改名换姓,只需养在谢挽名下,日后也有个依靠。 谢婉柔不禁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便好解释,为何谢婉晴这段日子往谢挽处走的勤了。谢挽虽是寡居,当年的嫁妆却丰厚,回到娘家时,那些嫁妆都是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的。再有老太太私产颇丰,这里头只怕有一半日后都会给予谢挽的。因而,倘或能够寄养在谢挽名下,也便意味这日后这些产业都是自己的了。试想,几人能不动心? 只是,老太太如今不过是动了点念想,话还没有传出来。因着紫苏长年伺候老太太,她得了便利,才有了这消息。那么谢婉晴的消息又自何处得来? 谢婉柔嘴角一勾,她只道她的好二姐不是池中物,却谁知一直被她忽略,甚至被众人忽略的大堂姐谢婉晴却半分不输于人。这出戏,倒是越发越好玩了。 “这消息四房那头可知道?”问完之后谢婉柔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多次一问,倘或知道,以王氏和谢婉怡的性子,怎会不动?嘴角一抿,道:“找个机会把消息透给四房去!还有,我记得,下月可是五妹妹的生辰?” 绿芜一怔,半天才回过神来,谢婉柔口中的五妹妹乃是谢家排行第五的小姐谢婉莹,因三老爷谢拓在陕北任职,三房都搬了去,不在京里,已是许久不曾见了。心里很是疑惑谢婉柔如何突然提了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索性谢婉柔已自答道:“我记得她的生辰和我只差了五日。都在七月里头呢!自三叔去了陕北,如今算起来,我们却是有好几年没见了。我还记得小时候那会儿,五妹妹总爱跟在我屁股后头跑,总爱和我抢东西。但凡我有的,她也要有。如今她在陕北,我在京里,没人同她抢了,不知她闷不闷!” 说着又一拍手道:“对了,我记得我还有一套蓝田玉的鲁班锁。五妹妹最爱这些精巧的玩意儿。正好捎去给她。” 说起风便是雨。谢婉柔来了兴致,立刻便翻箱倒柜找了起来,又寻了许多不曾用的头饰绒花,嘴里不断嘀咕:“陕北不比京里富足,这些宫里传出来的花式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绿芜,你整理了,多带些过去!” 绿芜瞅着一堆的东西苦笑不得,那厢谢婉柔却又寻了笔墨写起书信来,待得写好仔细吹干了小心装入信封里头,这才交给绿芜,“连同这封信一起送过去。” 绿芜接过,应道:“奴婢这就去禀了太太,让合着这次送礼的一道带过去。” 张氏掌着谢家一家之事。谢家五小姐的生辰,谢婉柔或许会忘。待张氏必是年年都安排妥当了的。 这么大的诱惑,她不信三房得了信会没有半点动作。她就是要将这锅水给搅浑了,到时端看你谢婉晴还坐不坐得住!当然,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给谢婉怡再找一个竞争对手。 要说谢婉怡,两人前世今生可谓结下仇怨不小。争锋相对倒也理所当然。只是谢婉晴,不论前世今生,至少在谢婉柔已知的记忆中却是没有什么恩怨牵扯。只是自打发现了谢婉晴的不寻常,每每瞧见谢婉晴总觉得不是味儿。而谢婉晴总是那么一副怯怯懦懦的模样,越是如此越是让谢婉柔觉得这是一条狠毒的毒蛇,藏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咬你一口。 既然是条毒蛇,藏于暗处,不如逼其现了真身,摆在明面上,才更好防范。 过了两日,晋哥儿满月。因着朝中局势微妙,夺嫡之争愈加白热化。谢扬身为当朝首辅,虽则做足了纯臣的姿态,总也免不了扯进去。因而,晋哥儿的满月酒并不曾大办。索性张氏倒并不在乎,几家相熟的亲戚,再加几家通好之家,便这般过了。 至了入夜,散了客人。老太太留了众人说话,却是将前两日谢婉柔得来的消息挑明了。谢婉柔是长房独女,与谢婉晴等人身份不同,自是不可能被“寄养”的。而只需不是谢婉柔,谢扬自然没有异义。 因着晋哥儿满月的大日子,谢挽这个做姑姑的总要露个面应个卯,本是想着走个过场就回来。只却被老太太应拉着留下了。却不想是说这个问题。只见得谢挽眉头一蹙,淡淡回了句:“不必了!”便起身唤了丫头往四合居去,全然不管身后众人作为反应。 老太太身子一颤,嘴唇张了数次,终究没能开出口来。谢扬皱了皱眉,“小妹!”声音不大,却也能听出不悦。 谢挽脚步顿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不曾回头,转而往前走。 老太太叹了口气,拉住谢扬,“算了!随她去吧!不怨她!到底是我对不住她!这些年来,她心里也不好受!” 谢扬抿了抿唇,也再多言。 场上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张氏忙抱了晋哥儿过来,有了小孩子打趣,倒是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只是老太太没了心情,略逗了逗,说了几句祝福话,便说乏了。众人无奈,只得都散了。 只虽然谢挽拒绝,但谢婉晴的激情不减,依旧隔三差五的往谢挽院里去。谢婉怡却是比谢婉晴还要勤快些。明里说是瞧着姑姑一人烦闷,去说笑解解闷,也向姑母请教如何伺弄花草。可心底里打着什么歪主意,大家心里都亮堂着呢。 谢婉晴是在此前便有了举动的,且来往也不是特别频繁。谢婉怡却是在老太太发了话后才往四合居去,一会儿说采花,一会儿说借花样,一会儿亲自做了糕点送上去。总之花招不断,层出不穷。越是热心,越发落了下乘。 谢挽依旧是那般清冷的姿态,不论对谢婉晴还是谢婉怡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欣喜和热情,你来她不阻止,却也不同你说话。你干你的,她做她的。仿佛你做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 谢婉柔瞧在眼里,全当看戏。这般看着,转眼便至了七月。 七月初七,乞巧节。也是谢婉柔的生日。 如晋哥儿的满月一般,都不曾大办。甚至连好友都没有宴请。这也是谢婉柔的意思。活了两世,如何还能不明白,外人再如何相处融洽,总归是外人,但凡涉及利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你背后捅你一刀。只有对你珍之重之的亲人,才最为可贵。 况且,请了一屋子的客人,又是各处招呼,反而闹心。不如一家人反而舒服些。 张氏本不同意,听得谢婉柔这一番话才应了。揽着谢婉柔直叹:“三三长大了!” 虽则没有请客人,但谢婉柔收到的礼物却依旧不少。独有一份最是让人不解。一只紫檀木雕花延边镶嵌七彩宝石的匣子,内里放了一本书――《金匮要略》,医学名著,但凡学医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这一本,扉页泛黄,边角残缺,各处都有不大不小的损伤。 谢婉柔哪里认不出来,却是珍品。世间难求。学医之人无不梦寐以求。 书旁边放了一只簪子。白玉质地,通体晶莹,透过光线,依稀可以瞧见玉体里头的细小纹理,触手生温。簪头是一玉兰花式,花瓣边缘掐了一丝金边。清新秀丽。 这个匣子是入夜时一童子交给门房的,说是她的朋友送予她庆生。可是,谢婉柔将匣子内外翻了个透彻,连带着把医术都一页页查看过了,无一字落款。谢婉柔想来想去,想不出是何等朋友。既是朋友,又为何不肯登门正式拜访?即使不便登门,也可附上便签纸,写上落款。如这番行事隐秘,鬼鬼祟祟的做法,着实让人不喜。 便是对那《金匮要略》再如何渴望,谢婉柔也不免皱眉,啪地一下将匣子关上,只待他日查明了再说。 可还未等谢婉柔空出时间来寻思这等神秘人物是谁,京里又起了波澜――北戎使臣来朝! ------------ 第二十二章 逆天的鹦鹉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谢婉柔正坐在院里,一盘瓜果,一张贵妃榻,一盏菊花茶。秋日的和风自头顶刮过,带着自夏日延续下来的燥热,却并不让人觉得烦闷。稀薄的空气里夹杂着桂花的香味,清新宜人。 阿羽与阿青自不远处飞翔而来,你追我赶,一口一声“小姐小姐”。 阿青是谢婉柔为谢子安新买来的那只鹦鹉取得名字。一开始说想再要一只鹦鹉,是想着有个机会把阿羽从空间里放出来。可是自谢子安买了阿青回来,她才发现一个重大的问题。将阿羽放出来,那么阿青呢?难道要将阿羽放出来,阿青弄进去?这可不是谢婉柔的初衷。 思索来思索去,总是平白无故多了一只鹦鹉。谢婉柔无法,只能说是带了阿青出门踏青,谁知阿青竟又招了一只鹦鹉回来。这么拙劣的说辞,满府里却都只啧啧称奇,叹了几声,便没了后话,也不曾有人怀疑。谢婉柔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不过一只鹦鹉,谁会多想?况且,谁又能想得到,如今的这只阿羽正是跟了谢婉柔几年,就在前些时日为谢婉柔而已的那只一模一样的爱情鸟呢? 只是阿羽的事情解决了。另一个烦恼又出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空间你的山水又灵性,在带了阿青也入了几次空间之后,阿青竟也灵活了许多,说话也利落了不少。如此,每日里阿青阿羽总打闹不断,百般讨好她。不论是她说一句话,还是仍一块糕点过去,阿青阿羽总要争上半日,就为了她心情欢喜,带他们多进几回空间。 “阿羽是笨蛋!阿羽是笨蛋!” “阿青是混蛋!阿青是混蛋!” 谢婉柔看着头顶两只喧嚣欢腾不停损着对方的鹦鹉无奈扶额,掏了掏耳朵,好刮燥的鹦鹉,她是不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也知道点规矩?只是,这样说话越来越利落,无人的时候还会背诗给她听,说笑话逗她开心。这般神奇的鹦鹉,再发展下去,还是鹦鹉吗? 谢婉柔捻了块栗子糕往远处一扔,冲阿青阿羽吼道:“一边去!” 阿羽到底比阿青在空间里呆的时间久,眼疾手快,一个翻身,翅膀一扇,身子一跃,刚好将那块糕点叼在嘴里。阿青看得不忿,上前去抢,嘴里不断念叨:“给我给我!” 阿羽咬了一大口吞下肚。只那糕点块大,它到底嘴小,剩了一大半,自嘴里掉了下来。阿羽一慌,忙俯身去捡。谁知它忘了,一只翅膀挽住了糕点,只有一只翅膀飞翔,失了平衡,啪地一下自空中跌落下来。 “哎呦,疼死我了!” 阿青发出幸灾乐祸的鸣叫,头朝下,俯身掠过,将糕点抢了过来,砸吧了两下嘴,立刻吞入腹中,似乎生怕阿羽再抢了回去一般。阿羽气得上前去抓阿青。 围观的绿荞绿芜似乎对这场景见惯不怪,乐得前俯后仰。口中直叹:“小姐养的鹦鹉就是不一样,阿青阿羽越发有人性了!” 谢婉柔皱了皱眉,确实是越发有人性了。不过就因为这样,她才越发担心。反常即为妖。心情顿时一阵乱糟糟的,抬手又捻了块糕点砸了过去,“一边儿玩去,不许吵!” 谁知正好丢在阿青的头顶。阿青哇地大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快地向前跑,“小姐生气了!小姐生气了!” 阿羽一边追赶,一边怨责,“都怪你!都怪你!” 二鸟叫声越来越远,谢婉柔这才翻了个身,揉了揉额角,望向绿芜道:“你刚刚说什么?” “北戎使臣来朝,皇上把宴请时间定在中秋,大宴群臣。三品以上官员家属都需出席。太太说,让小姐多做准备!” 谢婉柔愣了半晌,北戎兵败,又逢国内两位王子争权夺位,可谓内忧外患。如今好容易停了战,新皇登基。可是,又至了中秋。本是收获的季节。但因着连绵不断的战乱,扰乱了牛羊的放牧与繁殖,北地本就荒凉,可供耕作的土地不多,大多靠游牧业撑着。如此一来国内民生越发拙计。 若要再故技重施来我大周边境抢掠,经了一场大战又遭内乱的北戎,军事上已有些力不从心。再者,大周还有一群保家卫国不畏艰险的战士,北戎欲要对大周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如此一来,北戎却是至了困境。倘或此时大周为了以往私怨趁火打劫,那么北戎可谓是水深火热。 派北戎来大周,明面上是战败国对战胜国的称臣朝贺。但北戎皇帝打的什么算盘,只怕大周也猜到了几分,其一,摆低了姿态,放下了身段。如果大周再派大军来袭,便有些咄咄逼人了。大周注重礼仪,绝不会让自己处在舆论的下风。其二,若能因这次会盟达成共识,互为通好之国,并且开放边境貌似,自大周获得粮食等物,那么北戎的危机也就可以解决了。 而大周呢?长期受北戎滋扰,谁人能不恨不怨?皇上不是一味隐忍的君主,对北戎怎会没有趁胜追击的心思,倘或能将北戎打跨,便是一劳永逸。可是,也正是因为长期的滋扰,边疆百姓苦于战乱,渴望和平。边疆战士虽有雄心,但却也都是人,不是神,但凡是人总有亲人,总免不了想念,牵挂。便越发热爱和平。不论北戎是何等心思,至少若是此番能够你交好,也可保边境数年太平。 而若北戎在修生养息恢复之后再度来袭?大周也不是好欺负的,怎会没有半分准备? 但这些都不是皇上最为顾忌的,皇上如今担心的不过是,倘或再战,必定用得上赵家或是赵家的人,赵家势力会更为壮大。到时边疆百姓只闻赵家军不闻有皇上。赵家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剑。他需要这把剑,却又怕这把剑伤了自己。 皇上需要这场和谈,边境无事,赵家便可以留在京城。久而久之,没了战事,与边疆关系疏远了,赵家的权利与影响力自然便可以一步步削弱了。 所以,对于这场和谈,皇上也是乐见其成。只是,北戎到底曾是大周的敌国,抢掠了不少大周的财物,杀了不少大周的战士。因而,这场和谈,皇上需要给北戎一个下马威。邀请群臣,在众人面前灭灭北戎的威风,也可更好的彰显皇上明君威武,竟连困扰大周数代的北戎也可收服。 这点帝王的心思,谢婉柔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进宫便意味着要见到太子。而太子…… 谢婉柔承认前世与太子幼年为伴,对他确实有过一份不同于别人的情愫。只是那时年少,天真不知世事。只到得后来,太子取了谢婉怡,利用谢家登上了帝位,又转过头来对付谢家。那一日官兵闯入谢府。逼死了爹爹,害死了大哥。她谢家一门,自此凋零,眼瞧着如今亭台楼榭,红墙绿瓦,威武庄严的谢府,又想起那一夜之间的荒凉场景。 谢婉柔全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从双肩的抖动到全身的抽搐。父兄惨死的模样,鲜血的触目惊心,万箭齐发的震骇一幕幕如蒙太奇镜头一般在脑海里闪现,反反复复。 绿芜绿荞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绿荞,你看着小姐,我去请大夫。”绿芜转身正要走,谁知手腕被人抓住,回头一看。只见谢婉柔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可眼神却清明且无比坚定,道:“别去!我没事!莫要吓着母亲!” 绿芜却有些犹豫,“可是,小姐,你……” 谢婉柔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被前世记忆困扰,这一世一切尚未开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谢家必不再会是此前的命运。伸手让绿荞扶着起身,抬头望着秋日黄昏的天色,淡淡的橙黄色的光影铺洒下来,照在谢婉柔白皙胜雪的肌肤之上,反射出点点金光,越发显得晶莹透亮,吹弹可破。 谢婉柔嘴角一弯,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不过一时魇住了。你瞧,如今不是没事了吗?何苦再闹得满府里不得安宁!” 绿荞与绿芜对视一眼,又没有睡觉,不曾做梦,哪里会被魇住了?只瞧着谢婉柔面色确实渐渐恢复如常,人也精神了,这才放了心,略劝了两句,见得谢婉柔坚持,二人深知谢婉柔的脾气,便也做了罢! ------------ 第二十三章 宫廷宴会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三辆华盖云顶马车自谢府出发,出永安街,过朱雀大道,往皇城庆安门而去! 打头一辆坐的乃是如今谢家家主谢扬与其嫡长子谢子安。第二辆为谢家老祖宗与谢府主母张氏。第三辆便是谢婉柔三姐妹了。 按理说,二老爷谢光乃是庶出,如今身无官职。四老爷早逝,于七品位上没能晋封。谢婉晴与谢婉怡都是不得入宫的。但是谢家老太太却是实打实的一品诰命,也不知谢婉怡使了什么法子,磨了老太太带了她去。既然要带谢婉怡,那么即使不喜二房却也不能在明面上做的太过,索性便连谢婉晴也一同带了去。 想起这些时日,老太太对谢婉怡的态度渐渐回转,谢婉柔蹙了蹙眉,握紧了拳头,转而又松开了去。老太太是精明人,出了那种事,非同小可,即便没有证据因着心中怜爱不愿冤枉了人后悔一生而放过了谢婉怡母子,可怀疑的种子始终满藏在了心底,虽则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内里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因而,她不能乱,不能因为老太太姿态的一点点柔缓而迫不及待的下手,反倒把自己栽进去。越是如此越要以不变应万变。只管看好了谢婉怡便可。 如此想着,谢婉柔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束,上身桃红色素面杭绸单衣打底,外配孔雀绿镶金丝连枝纹蝉纱坎肩,下身是一件蜜合底绣花丝缎群。将谢家大族的尊贵彰显的淋漓尽致,可却又不过分喧嚣。 再瞧左手边的谢婉晴,浅蓝色绣金领团花上衣,月华流光的十二幅芙蓉宫裙。虽与她一样都是质地精细华贵的用料,细致的做工,但在一大群王孙贵胄,达官贵人之间却也不显得如何突出了。 谢婉柔舒了口气,转头再去瞧右手边的谢婉怡,藕荷色竹叶梅花印花上衣,浅粉底织锦绿叶群。绛紫色宫缎束腰,下垂丝绦挂了个粉色百蝶穿花锦缎荷包。端的是清丽脱俗。若放在平常,这番打扮也算华美。可在今日这等场合,在满朝贵胄之间,却是显得有点素净了。 谢婉柔的眉头不自觉又皱了几分。果然是穿越女的做派吗?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借此来个鹤立鸡群博出位?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心里却想着,谢婉怡是不是又藏着什么心思?自红芙死了之后,谢婉怡越发的隐忍,越发的让她心惊。如今的她可是不会做半点无用功,这番打扮,如此精巧,如此用心,可是故意给太子看得? 谢婉柔暗地里斜了谢婉怡一眼,太子吗?你既要,我便助你一把又何妨? 马车咕噜噜向前驶去,至得庆安门,下了车,便有内侍上前引领,随了内侍往内走。谢婉柔一路低着头。宫中不比旁处,最是要步步为营,步步小心。况且,这宫廷她并非第一回来,往年节典之时,也曾随张氏进宫过三四回。要说皇宫之间,朱墙碧瓦,金碧辉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谢婉柔早有领会,因而这会儿并不十分好奇。只谢婉怡虽极力控制,却也总免不了东张西望。眼中的惊奇,欢喜,渴望,一目了然。谢婉柔微微翘起了嘴角。 不知穿过多少宫殿廊宇,至了御花园。早有许多官宦家眷等候在侧。京中贵妇,不过就那么几个圈子,都是相熟之人。老太太和张氏一入园,便有人上前打招呼。谢婉柔自然也免不了一一见礼。可以想见,自是被一众贵太太贵夫人拉着从头到脚的评论,左不过那几句,“呦,都这么大了!”“瞧着孩子,长得多水灵!”“这孩子真叫人喜欢,我恨不得拉回家去!”等等。 谢婉柔陪着笑,面带羞涩,腼腆地低下头去。官面上的你来我往,又有谁会把这些话当真?能够到得这御花园里来的,皆是权贵。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大家小姐,自来是锦衣华服衬着,又有谁逊色了去?谢婉柔与谢婉晴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客套了一番,众位名门太太也便歇了心思。只谢婉怡却当真得了不少人的眼。一众的花红柳绿盛装出席之间,突兀地出来这么一朵清丽水莲,怎能不吸引人? 一时间称赞的,艳羡的,嫉妒的,不服的比比皆是,各怀心思。 谢婉柔不声不响,悄悄退出了这乱哄哄的圈子,任由谢婉怡借了这机会去攀谈。长袖善舞,她不是不能,却需得看对谁,又在什么场合?宫中的宴会,免不了有当权者的耳目。谢婉怡为的便是借着机会上位,而她却刚好相反。皇室,尤其是太子,她是万万不能碰的。所以,有时候沉寂并不代表退让,而是另一种自保。 “阿柔!” 听闻有人呼喊,谢婉柔回头,面上一喜。正是王瑶。王谢两家皆是数百年大族,世代交好。谢婉柔与王瑶也说的上是好友。 谢婉柔与张氏说了一声,便退了出来,自去和王瑶一处说话。 王瑶礼貌地上前与张氏等人打了个招呼,便拉了谢婉柔一旁道:“你可真不够意思。生辰也不下个贴子。我想来,可母亲说你家不宴客,怕是有事,不叫我来给你添麻烦。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怎地都不见你?枉我总想着你,你倒好,若不是今日这等日子,我只怕都见不着你呢!” 谢婉柔听着王瑶一通抱怨,吐了吐舌头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王瑶一眼瞪过去,“本来就是你的错!” 谢婉柔摸了摸鼻子,无语望天。其实,虽说因着王谢两家的交情,与王瑶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可说是朋友,却也算不得手帕交,更不要说闺蜜了。因而,感情有之,深厚却谈不上。所以,自重生以来,谢婉柔整幅心思都在家人身上,脑子里想的俱是如何避免前世命运,对这个朋友却是没能记起来。如此说来,确实是她的不是。便也认了。 王瑶上下打量了谢婉柔好几番,这才扯了扯谢婉柔,附耳道:“我听说你前段日子落了水如今可是大好了?本是打算来看你的。只后来又听说你家里出了些事,便不好过来。你别生气!” 对于谢家家宅里头的阴私,外人又怎好插手。王家便是世代交好,便是打旁处知道个一星半点也只能当做不知,远远躲着,这等时候自然是不可能上门去惹是非的。谢婉柔心中了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哪里会生气,你想多了!” 王瑶听得,这才舒了口气,只转头瞧到被众人簇拥着的谢婉怡眉宇一皱,心中不悦,但碍着谢婉柔与谢婉怡好歹是亲戚,总不好在谢婉柔面前说谢婉怡的不是,张了张嘴皮子,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鼻子里脱出一声冷哼。 谢婉柔心中好笑,如何不知王瑶那点子心里。王谢两家走动颇为频繁,王瑶与谢婉怡也算是相熟的。只是,自打三年前谢婉怡“性情大变”之后,却是越发的出挑,也越发的锋芒毕露了。王瑶是家中幼女,千宠百爱的,家人事事依顺,哪里容得了别人抢尽风光,因而对谢婉怡或多或少便有些心结。 可是,这风光不风光的又怎能看表面?需知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前世的谢婉柔不明白,这一世谢婉柔算是看得清楚,才更知道如何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如何扮猪吃老虎,一击必中。所以,看着眼前被人众星捧月的谢婉怡,谢婉柔眼中瞧不出一点嫉妒,甚至带了一丝看戏的闲适。 “呀,那不是清雅夫人吗?哼,当真是专找尊贵的人黏上去!” 王瑶这话带着几分酸味,谢婉柔本没有在意,只是习惯性地顺着王瑶的手指看过去。可这一看却是让她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说到清雅夫人,只怕京中人士,甚至是满大周都甚少有人不知的。可谓奇女子也!虽称为夫人,却并没有嫁过人。其全名方清雅。父亲乃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要说其上场杀敌以致成名都还在如今的镇北侯赵老将军之前。曾是大周的一员猛将,只是天妒英才,年纪轻轻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方夫人随后殉情,留下当时不过七岁的独女方清雅。 先皇怜其年幼丧父丧母,又兼方家精忠报国,对方清雅很是厚待,常接了进宫里来。因而方清雅幼时一半在方家度过,一半也算是养在宫里的。至得方清雅及笄之年,皇上欲为其择婿。却被方清雅拒绝,言说夫婿要自己选,自己看中的才算。 大周虽说比前朝开放许多,也少了许多对女子的束缚,但是却也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如方清雅这般将这等话在朝堂上说出来,还说的理直气壮的,还是第一位。最不可思议的是,先皇非但没有不喜,还笑嘻嘻的答应了。甚至将随身携带的如君亲临的玉佩赐给了方清雅。可见其在先皇眼中的地位。 此后先皇还真没有再乱点鸳鸯谱。只是对方清雅大献殷勤的人越来越多,可方清雅却始终没有选出自己中意的来。至得如今三十多岁,依旧是未嫁之身,倒是让京城中人都纳闷不解。 可是,说其乃是奇女子,却不仅仅在此处。而是方清雅开办了大周第一所女学!也便是大周官方女子学校。自此,女子可以如男子一般进学。且方清雅定的校规,女学学生,不分贫贱富贵,只若能通过入学考题都可成为女学学生。 可是,平民之家,又有多少女子识文断字?又有几人能够入得了女学?最为重要的,平民之家大多为生计所累,对女子相对思想保守,又怎会让家中女儿入这女学?但是,方清雅的女学也没有因此败落。依着方清雅在皇室面前的地位和关系,不少贵人家为了攀附关系,倒是将自家女儿送了进去。久而久之,却是发展为了京中富贵人家追捧的院校。 虽则和方清雅当初创立的宗旨有些偏差,却也成了大周一大风尚。更加让方清雅在大周的地位上了一层楼。 曾在幼时养于宫中,与皇上有儿时情分,又得先皇钦赐玉佩,且手上不但掌握方家偌大家财,还有一个京中权贵富商都趋之若鹜的女学。不论哪一项,都足够让方清雅成为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 而此时的谢婉怡正做着这等恭维迎合的举动,只见其摘了一只海棠花插在方清雅的鬓角,自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面随身的镜子端给方清雅看。 那镜子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背面镂空赤铜雕花,延边镶嵌宝石。正面材质奇异,如同水面,清亮晶莹,一眼照过去,便似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照一般清晰。可谓巧夺天工。 谢婉柔与王瑶相握的手不自觉颤了颤,正是玻璃! ------------ 第二十四章 神秘女郎 大周现有的镜子大多为赤铜打造,打磨地光滑如水,便可鉴人。只是铜器到底有局限性,便是技术再如何细致也比不得后世的镜面。 只是玻璃难得,但只需有了玻璃,在背面附上一层水银,这后世透彻清明的镜子也便出来了! 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时间,竟是让谢婉怡成功制成了玻璃。 中秋佳节,赫然与大周的会晤宴。何等重大场所。对于新奇事物,人们总保持着中上程度的好奇心以及人云亦云的追捧心。谢婉怡此镜一出,周遭贵妇人们忍不住一拥而上,争相传看。其间啧啧称奇声不绝于耳。 “哼!有什么了不起!”王瑶的声音带着嘲讽,不屑,但眼神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好奇。 谢婉柔轻轻一笑,谢婉怡可真是了解广告效应,皆这等场合,这等机会把镜子推出,如此一来,想不畅销都难了。只怕往后这段时日,京里又免不了一阵追捧之风。弯了弯嘴角,谢婉柔缓步上前,凑近人堆,眼睛一闪一闪,期待而好奇地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得的新鲜玩意儿?可又是二姐姐那铺子里新制作出来的?好漂亮!” 瞬即又挽着谢婉怡的手,撒娇道:“二姐姐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谢婉怡忽的被谢婉柔这般亲近对待,身子一僵,可面上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三妹妹若是喜欢,改明儿我让店里的伙计送几块去府里,任凭三妹妹挑选。只是这块却是不行了,之前已说好了赠给雅夫人了。” 谢婉柔如今十三岁,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偶尔装装天真无邪,旁人也不过道是孩子心性,这明摆着地讨要东西,且还在公众场合,众人非但不觉得失礼,反倒都微微一笑,只觉得率直可爱。再配上谢婉柔那一双忽闪忽闪灿若星辰的大眼睛,更觉欢喜了。 方清雅看得一笑,“三小姐既喜欢只管拿去便好!” 谢婉柔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人无信不立。二姐姐既答应了赠给夫人的,我怎能和夫人抢?夫人的好意婉柔谢过了!夫人放心,我与二姐姐是一家人。从小到大,但凡我有的,二姐姐也有。二姐姐有的,也断不会少了我的,不过再等上些时候,待得回了家。二姐姐必会再寻一块来送给我!” 谢婉柔说的坦荡,前几句还好,可后两句却忽地让在场听众在心里转了几个弯。从方才谢婉怡对这镜子的介绍和谢婉柔的语气中都可知,这镜子并不是谢婉怡偶尔得来的,而是铺子里自个儿研制出来的。那么,想必不会只有这一面。而同为一个屋檐下的谢家人都不曾有,甚至对这东西半点不知晓,却在今日随手掏出赠给了雅夫人。其间意味自明。想到雅夫人如今再大周的声望和地位,众人再次打量谢婉怡,眼神中的赏识退却,多了几分复杂难辨的眸光。 谢婉怡面色一变,这才察觉不对来。正要想法子辩驳,只听得远处内侍尖利的嗓音道:“皇上驾到!” 众人只好止了话题,慌忙退至两边,让出道儿来,跪下相迎,口中连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皇上入了上座,道了平声,众人这才敢起身抬头。谢婉柔自人群中望去,正位龙椅之上,明黄龙袍,便是如今的九五之尊。其右侧而立者,大约十八九岁,面目柔和,眉梢含笑,温润如冬日初阳。正是当今太子李霖。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有一句“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而后君子”。 这是前世谢婉柔眼中的太子。从不摆上位者的架子,平和亲近。谢婉柔抬头重新审视这位少年。这个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让她似傻如狂,患得患失的少年。毫无疑问,谢婉柔曾经是喜欢过他的。那是少女的初恋,美好单纯,不带一点杂质。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在梦里辗转,那时,他是她全部的憧憬与向往。她与他幼年相识,一起作伴。他对她的温柔,全然不像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就像一个邻家哥哥。对!便是邻家哥哥。 她日日盼着与他相见,羞涩地唤他一声:“太子哥哥!” 谢婉柔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为她无疾而终的初恋。为那个她看错了的良人!如今再想起来,嘴角只剩下了苦涩。文质彬彬?谦谦君子?这样的美好的词语用在李霖的身上,多么的讽刺!而更讽刺的是前世自己到死都没能看清楚。到死都还怀着对李霖的各种期待与幻想。 谢婉柔攒紧了拳头,父兄的鲜血再次染红了双眼,谢婉柔低下头,努力遏制着,拳头攒紧了松开,松开再攒紧,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再次抬起头来,面上又恢复了甜美的笑靥。望向上座,皇上演说着开场白的官话。太子恭敬地站在一边。另一侧,坐的如今风头正盛的万贵妃。皇后因身有旧疾不曾到席,却是让这一位抢尽了风头。 谢婉柔心中盘算着,皇后此举是避其锋芒?还是另有打算?正思量间,忽而对上站在万贵妃身侧的三皇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邪魅猖狂,嘴角毫不掩饰地勾出一丝玩味的轻笑。谢婉柔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皇上致辞完毕,众位大臣及家眷一一落了座,便听得又有内侍上前禀报:“赫然王子求见!” 皇上不咸不淡,大手随意一挥,“宣!” 来人一身异族服饰,圆顶立榴帽,马蹄袖全身绣五畜的长袍,巴图鲁对襟坎肩,腰间帮着五彩的带子,挂着一把火镰。脚上蹬着高筒牛皮靴。满脸的络腮胡子,粗犷壮实。只见其右手搭在左肩,躬半身行礼,“赫然王子巴特尔参见周皇陛下!” 皇上似乎很是满意巴特尔的恭敬态度,十分欢喜的赐了座。皇室居上,来者是客,巴特尔自然入了下位首席。其斜对面便是刚与赫然打过一仗的赵少将军,赵令朗。谢婉柔抚了抚额,暗暗感叹这座位安排的果然微妙。 一左一右,可谓生死对头。赫然人生性勇猛,有仇必报。这等席位如何坐得住。果不然,不到一刻钟,巴特尔便起身,端了酒杯朝赵令朗走去。 “素闻赵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来!咱们干一杯!” 盛情相邀,赵令朗如何拒绝?只得仰脖子喝了。巴特尔环顾左右,疑惑道:“怎不见飞龙将军?” 赵令朗笑容依旧,“家父自退下战场后,因着旧伤一直在府中疗养。得皇上体恤,免了宴会。” 巴特尔哀声叹了两回,直道“可惜,不得见飞龙将军一面”。赵令朗陪着笑,并不显得热情,也不十分疏离,恰到好处。只是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里时刻警醒,防备。 巴特尔叹了两声,又撇了开去,转而兴致高涨,大力拍着赵令朗的肩道:“今日有幸见得少将军,也是一样!来!咱们再喝三杯!”端了酒杯欲要饮,似乎又觉得杯子太小,不够尽兴,吆喝道:“来大碗来!” 大周的内侍还未动作,赫然的随从早已准备了大碗递了上去。巴特尔大笑三声,也不待赵令朗反应,呼啦啦三杯烈酒已经下肚。赵令朗无奈,只得陪着喝了。巴特尔见其豪爽,越发欢喜,竖起了大拇指,“好!不愧是响彻我赫然的大英雄!我只恨和你不是同族之人。兄弟,我们赫然崇拜英雄。若是哪日你在大周呆不下去了,来我赫然,我巴特尔定然大宴欢迎!” 这一句,赤裸裸的挖墙角,众人变色。只巴特尔却似毫无察觉。赵令朗不怒不喜,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淡笑,“只怕要叫王子失望了。赵某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 众人小心的瞥着上座者皇帝的脸色,见其面色稍霁,捏了把冷汗,才将心底的石头放了下来。 巴特尔一愣,也知见好就好,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纠结于此,转身于皇上道:“皇帝陛下,我赫然人说话直来直去,不懂得拐弯抹角,皇帝陛下宽仁,还请皇帝陛下不要介意。” 都说到这份上了,皇上能如何,倘或就为这一句“英雄惜英雄”的话发难,岂非成了小人之心,反倒不宽仁了? 皇上讪讪一笑,“王子说哪里话!王子豪爽,正得朕心!若是别的东西,王子只需看中了,朕无有不给,只是这赵卿家却是朕的爱将,朕可离不开他。” 非但将方才的尴尬一扫而光,还显示了自己的任人为才,爱才惜才,用人不疑之心。 谢婉柔心里竖了大拇指:高! 这一场暗藏机锋的对垒终究以赫然王子的失败和落幕。要说话里藏话,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赫然人又哪里能斗得过大周呢?索性巴特尔还是顾忌着两国的和谈,止了话题,转而道:“此次来大周,我赫然专为周皇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 说着大手一挥,只见几个赫然人抬了一庞然大物上场。却是一朵大金莲。足有四五丈宽。待至得场中央。赫然大汉退去,金莲哗地一下绽放开来,花蕊出渐渐浮现出一名女子。 红衣赤足。面带薄纱。白皙的双脚踩在金莲的座底,牛皮的鼓面,随着女子的一脚一踏步声声作响。柔荑般的双臂舞动,腕上的银铃如同暗夜的精灵,抖落美妙的音符。飘逸飞扬的红色蝉纱遮不住女子袅娜的身姿。藏在面纱下的容颜,虽瞧不见,却已让人如痴如醉。剪水双瞳,波光盈盈。顾盼流转,风情万种。 ------------ 第二十五章 原来是公主啊 轻扬的鼓声与女子舞动的身姿频率一致,从温和逐渐转至热烈,自缓慢渐渐变得快速。仿佛一开始还如山间清泉,转而又成了奔流的江海。 咚咚咚…… 一声一声鼓声敲击在众人心里,震撼又沉醉。舞步缓缓歇停,鼓声也渐渐缓和。将息未息之际,只见女子一个回旋转身,自站在金莲一旁的侍者手里夺过一面马头琴,至于膝上,单腿跪在鼓面上,慢慢拉奏起来。 如果说方才的鼓乐似是战士出征的号角,那么此时的马头琴音律便是闺中妇人盼归的怨望。一动一静,一热烈,一和祥。将男子的阳刚与女子的柔美展现地淋漓尽致。不说在场男子,便是谢婉柔也看的有些痴了。 绝对是不一样的表演,不一样的悸动。 音乐停下,可众人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表演中回过神来。女子顺着鼓面一侧搭的台阶拾级而下,缓步上前,躬身道:“参见周皇陛下!” 这一声如黄莺出谷,萦绕心田。将皇上迷蒙的神智拉了回来,连连唤道:“请起!请起!” 对于皇上的失态,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全做未见。谢婉柔不免嘴角抽搐,望天心叹:果真是应了那句话,食色,性也! 好在***及时出场,解了一场尴尬,“这是我排行第五的妹子,名唤格桑。最得我父汗喜爱。是我赫然之花!皇上觉得,我这妹子如何?” 皇上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渴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只不知,可能见一见公主的庐山真面目!” 皇上的表情,赫然王子一一瞧在眼里,心下欢喜,哈哈直笑,“这可得问我这妹子了!” 格桑眨了眨明亮妩媚的大眼睛,笑声如铃,“陛下!我在赫然的时候便听说大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听闻大周崇尚音律,人才济济,比比皆是,堪称天下第一。我自小学习歌舞文化,自认不输与人。心里着实不服气。这才亲自求了王兄带我来大周见识见识。皇上可否了了格桑的这个心愿?” 娇蛮俏丽,语音灵动,皇上早已喜到了骨子里,笑道:“如何了了你的心愿?” 格桑嘴角一弯,“皇上大可叫在场诸人和我比一比,若谁能比得过我,我自然揭了这面纱,让皇上瞧个清楚明白!” 难道不比,或者没比过,这面纱还就不揭了?谢婉柔可没有忘记,方才赫然王子所说,这是给皇上的礼物,既然是礼物,哪里由得了礼物本身。不过又是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可是,耐不住男人,尤其是台上这位帝王偏偏就好这口。 “你说比什么?” 格桑晃了晃手中的马头琴,“自然是比这个!” 马头琴是赫然的乐器,由梯形的琴身和雕刻成马头形状的琴柄组成,琴只两弦,是赫然族的最爱。 只是这等乐器,中原却少之又少。不说闺中女子,便是出门游学,走遍四房的学子也鲜少有人见过。既然不曾见过,又怎会有人会弹? 可是,正在兴头上的皇上显见得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或许想到了不忍扫了美人的雅兴,又或者是不愿在异族面前落了下风,大笔一挥,已设下了赏赐,倘或有人赢了格桑公主,便答应她一个要求! 满座众人窃窃私语,却始终不见有人出场来接格桑公主的“战书”。格桑面上的笑容越发轻狂了起来。 皇上眉宇一皱,心中不悦,正在此时,谢婉柔但觉身边一动,谢婉怡已走出了人群,清脆的嗓音道:“皇上,可否让小女子一试?” 有人自动请缨,解了皇上之围,皇上自然乐得答应。 谢婉怡淡淡一笑,走至格桑公主身边,接过马头琴,瞥了眼那面金莲具鼓,“可否再借公主的鼓乐一用?” 格桑自然不能说不允,点头应了。谢婉柔婷婷袅娜踏上鼓面,单腿微曲,将马头琴置于腹股沟间,曲音响起,甘美浑厚,悠扬动听。音调由低转高,起承转合,引人入胜。众人但觉耳目一新,转而又见曲调渐落,鼓声响起。转头望去,原来谢婉怡早已于鼓面上踏步而行。 似行非行,似舞非舞。步履轻盈,身姿飘逸,每一步回旋,落点都踩在马头琴的音律之上,配合无间。渐渐地,鼓音盖过琴音,歌声响起……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谢婉柔一惊,手中一滑,酒杯乍然掉落,杯中酒水洒满了食案。谢婉柔慌忙用袖子遮住,将食案清理了。暗地里捏了把汗,怪不得一开始便觉得这旋律这么熟悉。原来如此。 再观谢婉怡,广袖随风而舞,本是恢弘大气的词调,适宜男子粗犷豪气的嗓子,女子嗓音过于阴柔,唱将起来不免又局限性,而失了歌曲本身的意味与韵律。可谢婉怡故意压低的唱腔,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尽是将这一曲本不太适合女子的歌曲演绎的淋漓尽致。 且这等歌曲,大周未有,众人初听自然觉得十分新奇。而歌词之豪迈与血性,让在座武官热血沸腾。更是正好迎合了皇上的心思。北戎与大周多年征战,如今大周可谓尽占上风。皇上哪能不喜?最为美妙的是这最后一句:堂堂大周要让四方来贺! 鼓声震天,词曲热血,倒是将战场的一幕表现的淋漓尽致,让众人觉得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这等场景,这等时候,词曲是主调,鼓声是伴凑,而那时有时无的马头琴的音调却是已经不在重要了。 谢婉怡这是投机取巧,从马头琴第一声旋律响起,谢婉柔便听了出来。马头琴,谢婉怡会弹,却也只是会弹,之前的那一段拉弹恐怕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所以,谢婉怡为了赢得赌局,只能换个方法。 虽是投机取巧,但谢婉柔却不得不佩服谢婉怡。两世为人,可是在某些方面,她终究不如谢婉怡。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谢婉怡确实有她的才情,有她的独到之处。 可是,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为了自己的亲人,她不会手软! 正思量间,谢婉怡“贺”字的尾音已经落幕,谢婉柔也早已恢复了如常的笑容,丝毫不见方才的失态。 谢婉怡下了鼓面,优雅地将马头琴还给格桑公主,这才躬身对着四面都鞠了礼。 掌声如雷霆响起。便是皇上,也是连连赞了三声,“好,好,好!”谢婉怡嘴角轻弯,眼角眉梢竟是得意之色。 格桑公主微微愣了愣,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只瞬间又换了笑脸,眸光盈盈瞧了谢婉怡半晌,待得掌声渐歇,这才悠悠开口道:“想不到姑娘还会弹这马头琴!格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传言说大周最擅音律,这话果然不错!”恭维客套之词说完,下一句便转了弯,“不过,我们这比试还没完呢!” 在场诸人皆是一愣,这个刁蛮公主又想做什么? 格桑眸光一转,轻薄面纱挡不住的娇美容颜,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将男子的心高高吊起,可望而不可即,更是让人心痒难耐。 “素闻大周众多乐器之中最有名的便是琴,大周男女,十之八九会弹会奏。为天下之最。格桑前些时日正好得了一方古琴,既然这位姑娘见过识广,博学多才,连我赫然的马头琴都会,想必对于大周闻名天下之物也自是信手拈来?不知姑娘可肯和我再比一比?” 正如格桑公主所言,对于琴,大周敢称第二,这天下便没有哪一国敢称第一。来周国之最来和周国人比,这格桑公主是脑子傻了呢?还是自负至此? 只是格桑却并没有给众人思量的机会,也没有给谢婉怡回答的时间,大手一挥,早有人将琴抬了上来。 那确实是一方好琴,漆色,木质一眼望去,俱是皆佳之品。可是,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一方琴并无琴弦。是的,没有一丝琴弦。 格桑将场中人的错愕和惊讶尽收眼底,眼光一转,人已坐于琴身之前,双手微抬于琴身之上,淡淡弹了起来。 手指慢捻拨动,没有琴弦的古琴,在这样的姿态之下竟然发出了优美的旋律。婉转低沉。 众人睁大了眼睛,这般匪夷所思的场景,已是说不出半个字! 谢婉柔眼睛一眯,这位格桑公主是有备而来!之前的马头琴邀战不过是一个陷阱,一个然人跳下来的陷阱。真正的大戏在这无弦琴之上。 古有无弦琴,有心之人可奏。但关于无弦琴的故事也不过是传说,试问没有琴弦的琴,如何可能奏出乐章?而她们如今听到的音律,并非无弦琴发出,而是来自格桑腹部。那起伏不定的腹部!这位格桑公主竟是腹语高手! 一曲奏完,格桑的额角已有了点点汗光。毕竟用腹语演奏一出乐曲,和用手弹奏一出乐曲有很大不同。曲终,格桑娉婷起身,笑靥不变。 “在下先且献丑了!算是抛砖引玉。”格桑朝谢婉怡微微福身,行了一个周国之礼,接着道:“请教姑娘高招了!” 谢婉怡如何会腹语?此时站在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退两难。手中的汗不出出了几回,却依旧想不出解决之法。 格桑却似是等得有些没了耐性,朗声道:“自幼便闻,古有无弦琴,格桑垂涎已久。费了不知多少工夫才得了这一方无弦琴。思索了许久摸到了它的窍门。古书上果然没有说错,但凡心思纯正者,一心向琴,无弦琴自可成音。 大周为音律大国,格桑仰慕久矣,此番前来自然免不了带了这无弦琴来,也是想着向琴之最强者好好切磋切磋。可是,没想到,堂堂大周,却是没有‘有心之人’。”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是色变,由以皇上为最。这不是明摆着说大周空有虚名,名不副实吗?无弦琴有心人奏。岂非更是讽刺大周没有一人心思纯正,皆是伪君子? 谢婉柔料到已赫然人心高气傲的性子,即便迫不得已投降并且主动朝贺求盟,只怕也会在宴会上想方设法压上一头。况且,赫然这次为了国内民生送上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此番表现,也是为了公主加分。这场宴会,可谓大周赫然各怀思,各不相让。 皇上面色越发难看。可是,即便大伙儿都知道是格桑公主在此间耍了手脚却也无可奈何,谁人又本事去弹这无弦琴?谁人又本事让无弦琴奏出音律? 人群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只是没有一人敢于上前。 谢婉柔紧了紧食案下交握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若是争强好胜,她可以选择藏拙敛锋,但若关碍国家声誉,却是再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会腹语,不会走无弦琴,但并不代表这一局便无法可解。 谢婉柔右手按在腰间香囊之上,慢慢行于场中,“皇上,臣女愿意接下此局!” ------------ 第二十六章 无弦琴 皇上一喜,可看着谢婉柔不过十三岁稚龄少女,心下不安。那无弦琴可不是人人都弹的出来的,也怕谢婉柔不过是小孩子不愿服输的性子,到时无弦琴出不了音,反而更是下不来台。 而谢婉柔这一举动自然也大大出乎谢家众人意料,张氏与老太太神色紧张,只是御前不得失仪,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谢扬心下一紧,两国之事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倘或出错,谢婉柔要如何自处?又要如何承受皇上的震怒?急忙出列,“皇上,小女……” 话为说完,却是被谢婉柔扯了扯衣角。她自然知道谢扬担心,可是,她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就没有挽回了余地,如果这时候反悔,只会让皇上更加不喜。只得抢在谢扬之前朗声道:“爹爹不必嘱咐,女儿自然知道全力以赴。小时候有幸得大师指点,学了些无弦琴的弹奏之法,虽则这些年没有机会,好在今日见到了传说中的无弦琴,却是欣喜不已。往日所学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言语中带着跃跃欲试的欢喜。 外人看来不过是个想要一尝夙愿的娇俏少女,但谢婉柔一席话,独独在大师二字上加重着音。谢扬一愣,立即想到了当年为谢婉柔批命的那个和尚。想到那和尚的神通,心下松了两分,狐疑地看了谢婉柔两眼,思索这,究竟当年那和尚对这个女儿还做了些什么,是他们所不知的? 皇上不信任谢婉柔,却信得过谢扬,知晓谢扬不会拿国事开玩笑。既然这会儿谢扬不曾阻拦,那么想必谢婉柔也是又一定把握的,这才开口应了。 谢婉柔得了皇上的准许,回身向格桑公主行了礼,“还请公主多多指教!” 不疾不徐走在无弦琴跟前,慢慢坐下,将衣摆整理好。谢婉柔只道这一系列慢条斯理的动作都让在场众人十分心急,可是她不能快,她必须等,只能等。抬手招来内侍焚了香,净了手。谢婉柔闻着空气中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芳香笑了起来。 修长纤细的手指放在琴上,慢慢的捻转,弹奏。众人竖起了耳朵,可是半晌依旧没有闻得声响,众人的眉宇皱了起来,心神也跟着渐渐缩紧。 这时,自御花园一角飞来一只蝴蝶,色彩斑斓的翅膀,煞是好看。蝴蝶翩翩飞舞,落在琴尾。接下来,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蝴蝶自四面八方飞来,有些落在琴头,有些落在琴尾,有些落在谢婉柔的弹奏的手指之间。 紧接着,闻得一阵鸟儿之声,许多雀鸟,不计种类皆随蝴蝶相继而来,围着谢婉柔叽喳鸣唱。真正的天籁之音,灵动悦耳。非琴音可比。 如果说此前的鼓乐舞蹈马头琴让大伙儿惊喜不已,之后格桑的无弦琴弹奏让大伙儿目瞪口呆,那么这会儿,谢婉柔的这一曲演奏却是让众人叹为观止。一个个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出气,破坏了这等美妙的场景! 鸟儿欢唱,蝶儿翩舞。这是一场大自然的盛会。众人心中都涌向一个想法,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这辈子怕是也不得再有了! 谢婉柔收势。随手将腰间香囊的袋子收紧,芳香散去,鸟儿们,蝴蝶们逐渐飞离。 可是众人却依旧没能从这一场盛世中回过神来。 谢婉柔没有理会众人的错愕,惊叹。直接走到格桑公主身前,“无弦琴,有心人奏,有心人听。不知公主觉得,小女子这一曲如何?” 格桑愣愣地看着谢婉柔,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但闻上位一阵淡笑,谢婉柔回头,却正好撞上太子温和的眼神。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能引白蝶起舞,百鸟合唱,当世不可闻也!” 太子此话一出,众人这才回神,尽皆附和。谢扬张氏长长舒了口气,此前一直为谢婉柔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下来! 格桑虽有不服,却也只能咬牙道:“姑娘大才,格桑佩服!”接着又转头兴高采烈地与皇上道:“大周的乐律,格桑今日见识到了!不愧为天下之首!”说着,不带一丝犹豫地掀了面纱,应了之前的话。 虽则面纱轻薄,便是带着也可隐约瞧见貌美之色,可是,如今揭了面纱,没有那层模糊的遮挡,露出庐山真面目,便是众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依旧露出惊叹之色。 便是连谢婉柔也看的痴了。谢婉柔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似乎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格桑。什么叫灿若太阳升朝霞,皎若芙蕖出绿波。谢婉柔此时才真正明白。 眉不画已似月牙,肤不饰已胜冰雪,面不妆而艳娇花。眼波流转,顾盼之间,悄然生辉。 真堪谓:风华巨笔难具述,犹有倾城未尽时! 可想而知,对于这份与众不同的“礼物”,皇上再满意不过。只是,一国之尊,即便心里已经忍不住一亲芳泽,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得做足面子。略夸了几句,又转头来问谢婉柔,“你今日可是朕的功臣!朕重重有赏!来人,赐南海珊瑚珠十串,琉璃芙蓉簪一对,蓝田玉如意一对,两薄烟翠绿纱十匹。” 一箩筐的赏赐扑面而来,谢婉柔真心感叹皇上的大手笔!只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这些赏赐虽则贵重,但谢家并不缺。谢婉柔想起皇上之前的承诺,眼珠儿一转,巧笑道:“谢皇上赏赐,只是……” 谢婉柔欲言又止,面上看不出半点得了御赐的欣喜。 皇上但觉奇怪,哪回赏赐别人不是欢天喜地的谢恩,怎么这位…… “只是什么?” 谢婉柔歪了歪头,“只是这些都不是臣女想要的!” 这是赤裸裸的嫌弃皇上的赏赐,要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论好坏,下臣都得受着。在场诸人听了这话,俱都心惊,大大为谢婉柔捏了把汗,只想着这女娃娃到底年纪尚小,不只世事,当这是在家里呢!这上座的皇上可不是能处处容忍你的父母。 “小女无知,还请皇上恕罪!”谢扬慌忙跪地请罪,一边儿又转头呵斥谢婉柔,“闭嘴!还不跪下!” 谢婉柔嘟了嘟嘴,心中不服却又畏惧谢扬威严,只得乖乖跪下请罪,只那清澈的小眼珠子里尽是委屈。 皇上非但无不喜,反倒哈哈大笑起来,认真的瞧着谢婉柔,“那么你说,你想要什么?你既然帮了朕的大忙,朕要赏赐自然也要赏赐到你心里去。” 谢婉柔眨了眨大眼睛,“皇上说真的?那皇上之前说谁若能帮您赢了格桑公主,你便许她一个愿望,这话还算不算数?” 皇上一愣,越发觉得好玩了,道:“君无戏言,自然算数!” 谢婉柔立时兴高采烈起来,“那皇上便许臣女一个愿望吧!” “你想要什么愿望?” 皇上本以为谢婉柔会要一些女儿家的玩意儿,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谁知谢婉柔皱着眉头,却似是十分犯难,“这个,这个臣女还没有想好。皇上,能不能等臣女想好了的时候再和皇上说?” 皇上愣了半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向他索要愿望。虽是有些不敬之意,但耐不住今日皇上兴致颇高,心情舒畅,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便应下了。 这等于是给了她一张盖了玉玺的圣旨,而圣旨上的字全凭她来书写!谢婉柔心里很是欢快,忍不住拍手道:“皇上,您真好!皇上您可得记着你说过的,君无戏言。若是日后臣女想到了,皇上可要应允臣女的!皇上您瞧,臣女可是有这一大片的证人呢,可不能耍赖!” 这样的娇蛮,天真,单纯,一时逗笑了众人,也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皇家的宴会,一半是群臣尽欢,一半是为适龄的少男少女们准备的。太子与三皇子,都早已到了适婚之龄,可却都还没有册立正妃。在场俱是官居高位之人,身份地位与其匹配者凡多。这场中一大片穿红戴绿,朱钗环佩,想要力压群芳的,大多都抱着些不可为人道的心思。也正是因此,谢婉怡才会越发的想要出奇制胜,而她确实做到了。不论从今天的服饰,还是之后的玻璃镜子,亦或者是后来的那一曲《精忠报国》,无一不成为大众焦点。 只是这焦点出现了个错误,便是谢婉柔。谢婉柔的一曲无弦琴惊艳四座。不说谢婉怡早就掐断了多少手指甲,在场之女子,几人不羡?几人不妒? 能居要位者,光靠家世是不够的。才,德之外,还需气度,心思,权谋。如此才能在身后撑起一个男人的半边天。而谢婉柔,娇俏可爱有之,大气温婉不足。可得人疼惜,却不能居太子妃之位,甚至三皇子妃也是不能的。 夺嫡之争日渐汹涌,太子与三皇子的婚姻都不可能纯粹看自身喜好,他们需要助力。需要女方的家世,更需要女方的才干。 谢婉柔低了头,轻抿双唇,总算将这一关混了过去。太子和三皇子,她一个也不想摊上。因而这般的表现是最稳妥的。君不见,万贵妃虽一直对她笑逐颜开,可那一双上扬的丹凤眼里透出的一丝失望与惋惜。还有太子眼中那一抹黯然与纠结。 乖乖地随着谢扬退下场。个人心中各自思量。皇上得了如斯美人,心里早已按捺不住,一挥手让群臣自饮自欢便离了席。 谢婉柔反射性的朝赫然处看,果不然,格桑公主在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也离了席。 万贵妃看着身边空落落的龙椅,有一瞬间的失神。格桑的美丽让她震惊,而格桑的年轻更让她嫉妒。因为那是她再不能有的,虽然她如今面上瞧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可人老了就是老了,如何比得了豆蔻年华如花一般的姑娘! 万贵妃喝了一杯酒,让自己平复下来。皇上离席撇下她,可是她不能发火,不能有怒气,她要笑对群臣。好在,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无知年纪。帝王的宠爱如过眼云烟。几十年的宫廷生活,她早已掌握了这一套游戏规则,生存方式。女人的容颜便是一张武器,如何去笑,如何去哭,都是有讲究的。而你要想活的更好更长久,最需要明白的却是,在一个帝王面前,什么时候能有嗔怨,什么时候不能;什么时候能使小性子,什么时候不可。 格桑一出场,她便知道,在这往后的后宫之中格桑必定会有一席之位。索性,格桑是异国公主,便是再得宠,皇上也得顾及几分。 万贵妃转头看了眼如今已是长身玉立的三皇子,心下一暖,突然又笑了起来。因着格桑的身份,在赫然与大周会盟的情况之下,皇上不会冷落她。可也正是因为这层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再进一步,顶天了也不过是一宠妃,绝不会威胁到三皇子。当然,她万倩玉忒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儿子。 万贵妃的目光慢慢转向另一边的太子,眼神渐渐变得狠戾。她的儿子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女人,最高的位子,谁也阻挡不了! ------------ 第二十七章 三皇子 一场中秋宴会,皇帝离席。万贵妃以贵妃之尊勉强与众人喝了两杯,便寻了个由头,也入了内宫。临行前瞧了满场的大家闺秀一眼,又瞧了瞧一边的三皇子,道了句:“都是年轻人,莫拘着了。这御花园里栽种四时繁花,便是不是春季,也自有一番景色。若有兴致,都可让宫婢领着逛一逛。” 谢婉柔心里翻了个白眼,得!好好的中秋国宴变成了大型的相亲会了! 皇后身有旧疾,寻常不出凤仪宫。常年调养。虽仍旧凤印在握,可这宫中权势早已落在了万贵妃的手里。有了万贵妃这句话,在场早就存了几分心思的女儿家便也活络了起来。 谢婉柔心下觉得好笑,不愿意也加入这等凤求凰,凰求凤的阵营之中,央了身后婢女,往幽静处去。 既是中秋,自然免不了桂香。御花园栽种四时花卉,此间自然有桂花。谢婉柔选了桂花树下的凉亭坐下,便听得身后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三妹妹今天可真是出尽了风头。我倒是不知道,三妹妹何时学会的无弦琴?” 谢婉柔回头便瞅见了谢婉怡愤懑不甘的脸。谢婉怡为了这一场中秋盛宴,费尽心机,求的便是出奇制胜。可是,本来已经用玻璃镜子得到了雅夫人的青睐却因为谢婉柔的一句话遭人猜疑不屑,本来一曲精忠报国让在场诸人刮目相看却因为谢婉柔的无弦琴而被人忽略。 可是说,这一夜她所有的打算,诸多算计都因为一个谢婉柔付诸东流,尽毁于此。尤其是谢婉柔还得到了皇上的嘉许与奖励,那本该属于她的尊荣!让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谢婉柔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似是压根不明白谢婉怡此话的言外之音,道:“二姐姐说什么出风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出风头。是因为那格桑公主的话说的太重了。倘或没有人出战,岂不成了我大周浪得虚名?至于我何时会弹的那无弦琴嘛?我不是也不知道二姐姐什么时候学会的马头琴吗?” 谢婉怡一时无言,她总不能承认那是因为上辈子她的母亲是蒙古人,且还是学声乐的吧?二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了一些,只是到底不过皮毛,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谢婉怡咬牙切齿,却拿谢婉柔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冷哼一声瞥过脸去。 宫婢不知自哪儿端来茶水瓜果,待得风上来后便退了下去,谢婉柔左右看了看,已是不见了踪影,想来是知晓她二人气氛不对,借机躲开了,不愿牵扯进来。不论是宫廷还是宫外大户之家内宅,争斗之事从来都免不了,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谢婉柔心中叹了一句,这宫婢也算有些眼色,是个知晓生存之道的。抬手端了杯茶,怡然自得地品了起来,也不去理会谢婉怡越发越难看的面色,直接将她当成了空气。 可越是如此,谢婉怡越是气愤,瞧着谢婉柔不咸不淡的样子,恨恨甩袖而去。因着糕点之事,她与谢婉柔早已撕破了脸面,倘或是在公众场合倒还需得顾着几分面子,可如今四下无人,谢婉怡便是连起码的姿态也不愿意摆了。 谢婉柔失笑,如此也好。人前那是不得已,私下里她也不愿再和谢婉怡扮好姐妹,没得为难自己,给自己添堵。 看着谢婉怡不甘远去的身影,谢婉柔伸了个懒腰,手肘支在石桌上,掌心托腮,脑袋一点一点,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久竟睡了过去。但闻得身后噗嗤一声轻笑。谢婉柔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竟是三皇子。慌忙站起来福身见礼。 三皇子抿着嘴角,笑得恣意而邪魅,直看得谢婉柔心里阵阵打鼓。自重生后到现在,第一次生出了逃跑了心思。只是到底碍着君臣,三皇子没有说起身,她只得半跪着,哪里敢动。 如此,一跪一站,三皇子居高临下的眼眸里越发多了几分兴趣和探究,瞧了谢婉柔半晌,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谢婉柔仔细想了想,发现之前她与谢婉怡说的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密,更没有忌讳之词,便也没有当一回事。 只三皇子转而又俯下身去,凑到谢婉柔耳边道:“我发现我对你越来越敢兴趣了,怎么办?” 谢婉柔一愣,只觉得这一句恰如春雷,砸在头顶,让人一时头脑空白,找不出半点头绪。而就在谢婉柔半天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三皇子嘴角一弯,再一句,成功将谢婉柔坠入深渊,面色大变。 “我送给你礼物你是不是不喜欢,那只簪子怎不见你戴?” 来历不明的簪子,谢婉柔只收到过一只,便是生辰那日连着那本《金匮要略》一起装在木匣子里送到府上的那只。玉兰花样,清新秀丽,栩栩如生。 谢婉柔咬紧了唇,身子不自觉变得颤抖起来。可三皇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惊雷一出接着一出。 “你说,如果我去向父皇请旨,要了你。如何?” 谢婉柔的双眼瞳孔瞬间放大,一瞬不瞬地瞧着三皇子,而三皇子似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哈哈大笑了一回,拂袖而去。 剩下谢婉柔一个人颓然摔倒在地上,耳畔只剩下了那一句:如果我去向父皇请旨要了你,如何? 要了你,如何? 要了你,要了你…… 重生一世,她最不愿意的便是与皇家扯上关系,不说皇家之人凉薄成性,便是因着谢家可能藏有的“那样东西”,也注定了她与皇家联姻,只能成为悲剧。她千方百计想要逃却的,想要远离的,难道终究躲不过? 可是,三皇子是何时注意到她的?今日之事,她已经尽量将自己扮演成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天真可爱,却远远不足以担任正妃之位。而倘或是侧妃,庶妃。想她谢家高门之尊,她一介嫡女,怎会屈居妾室之位? 不可能是今日。那簪子和《金匮要略》是在七月初七送上府的。那么,三皇子对她的注意应该在此之前。可是谢婉柔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与三皇子有瓜葛。谢扬有太子太傅之身份,因而她与太子幼时才有几分机缘,可是,对于三皇子,她却是今日第一次见面。难道纯粹是因着谢家的家世地位?但京中名门望族又岂止她一家? 谢婉柔如何也想不通,三皇子怎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但是她十分清楚明白,如今万贵妃受宠,三皇子身份水涨船高,已隐隐有直逼太子的趋势。倘或三皇子当真向皇上请旨赐婚,事情也并非没有可能。到得那时,她又要如何自处?难道还抗旨不成? 虽然说有了皇上的承诺,手握一张空白的圣旨,等于一张免死金牌。可是倘或她真用这“圣旨”免了赐婚,那么她谢家也便走到头来。 不!绝不可以!她不能让自己处于这么被动的境地!谢婉柔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艰难地撑着石桌站了起来,面色虽然依旧苍白,却勉励扯出一丝笑容。虽然她不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会如此,但是谢婉柔清楚,三皇子是故意的。 不论为的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让三皇子如愿,更不可能让别人看笑话。请旨,哪里那么容易。她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她是堂堂大周首辅大臣的嫡女。便是皇上下旨,也需得有一番考量。 谢家的后台强大,夺嫡愈见激烈之时,将谢家嫡女赐给太子亦或者是三皇子,都是一个讯号。便是有万贵妃时不时的枕头风,但皇上还是皇上,不会轻易做决定。所以,她还有时间。她如今才十三岁。便是三皇子有心,也未必有耐心等得到她及笄。要知道,与太子分庭抗礼之际,各人的婚事占据极大的筹码,谁先成婚,娶的是谁,都有可能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 是她一时被三皇子惊住了,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三皇子便是要她乱。只需她乱了,三皇子才更有机会,更能接着《金匮要略》和那一只簪子说事。而倘或她坦坦荡荡呢?大周不是前朝,男女间不避人的大方之交并非不能有,且还有女子为将为相,一本医术,一只簪子代表的了什么? 谢婉柔面色渐渐和缓下来,转身出了凉亭,在将入御花园的路口却又不禁停住了脚步。圆月如银盘,花丛影影绰绰,而在这一片银白色的光辉之间,在这一片清新的芳香之间矗立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温润儒雅,女的温婉明艳。 而这两人,谢婉柔都十分熟悉,正是太子与谢婉怡! ------------ 第二十八章 刺客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太子和谢婉怡自然也看到了谢婉柔。谢婉怡挪了挪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与太子越发贴近了几分。眼中的兴奋和得意一目了然。 谢婉柔轻笑,这是故意做给她看呢! 太子李霖却并不知晓谢婉怡这点小心思,自看到谢婉柔的第一眼便抬步走上前去。谢婉怡看着空落的身旁,如花的笑靥瞬间僵硬在脸上。心中恶狠狠地将谢婉柔从头到脚骂了一通,可面上却还是跟上太子的脚步,比太子快一步近得谢婉柔身边,拉着谢婉柔的手,道:“三妹妹,好巧!我和太子殿下刚才还在说你呢,方才那一曲无弦琴当真是叫人惊为天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婉柔不动声色,轻轻抽回谢婉怡握着手,并不答话,反朝着李霖福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阿柔,你我之间何必多礼。你以往总叫我太子哥哥的,怎么今日倒客气起来了。”太子的笑容暖如春风,声色柔如春雨,润人心田。 多少次,她就是沉醉在这温柔里头,迷失了方向,迷失了心。谢婉柔低垂下眼眸,“君臣有别。以往是婉柔年纪小。如今,婉柔已经长大了!” 是的!年少无知的岁月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的悸动也不会再有。她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天活在幻想中的女孩。她已经能够看清楚掩藏在温和表面下的险恶丑陋的心。 可是,同样的一句话,太子李霖却理解出了别的意思。是因为长大了,有了“别的心思”,所以才不再愿意叫太子哥哥,不再愿意以兄妹的称呼和名义。 太子心中高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可是看到一旁大方得体的谢婉怡,又多了几分犹豫。谢婉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也不点破。 就在此时,但闻御花园内一阵骚动,谢婉柔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一句“抓刺客!”,谢婉柔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黑影自眼前闪过。侍卫随后跟来,瞬间便将太子保护起来。 杂乱不堪的场面,只见得到人影的闪动和刀剑碰撞的火花。谢婉怡紧紧抓着谢婉柔的手腕,手腕上力道加重,谢婉柔微微皱了皱眉,可以想见,即便面上再如何强硬,碰上这种场景,依旧是紧张担心的。 守卫森严的宫廷,偏偏就出了刺客。怎会不让人生疑?只是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全身黑衣的刺客,蒙着黑纱,看不清面容。可是,能够看出,他的武功很高。 来来回回不过一盏茶功夫,她们身边的侍卫已少了一大半,而那刺客却毫发无伤。这样的情况,让在场三人心下越发紧张。 远处传来禁卫军大队的脚步声,黑衣人眼睛一眯,手下动作愈发快了几分,但是侍卫们终究不是吃素的,且仗着人多势众,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涌,光是疲劳战术就已经够黑衣人受的了。 显见得,黑衣人也看出了这一点。来皇宫刺杀,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本来就没有想过还可以活着回去。只是,大事未成,他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刺杀失败。他不能白白牺牲! 黑衣人的眼神逐渐从焦急变得狠戾,眼瞅道一旁的太子,同样明黄色的服饰,只是胸前的图案非是五爪金龙,而是四爪蟒。头戴衮冕,用白珠九旒,红丝组为缨,青扩充耳,犀簪导。 黑衣人眼前一亮,注定有来无回,既然杀不了皇上,杀了太子也是一样,至少死前拉了个垫背!如此想着,凌寒剑光已朝李霖而去。如风般疾迅,泰山压顶之姿,势不可挡! 事出突然,周遭侍卫并未料到黑衣人这突出的一出围魏救赵,都愣了眼。虽然不过一瞬,可便是这一瞬已给足了黑衣人时间。太子岌岌可危。 好在,太子虽看起来儒雅,却也非文弱之辈,皇家之人,虽比不过武夫,几手防卫功夫还是有的,见势不妙连忙闪身。只是那黑衣人速度实在太快,剑刃顺着太子的胳膊划过,明黄色蟒袍割破,皮肉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太子自知不是黑衣人敌手,眼见着黑衣人一招不成,紧接着一招再来,半分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方才一招可以避过不过是运气,黑衣人武功奇高,这一招想要再避过却已是不可能。 生死存亡之际,太子未及多想,随手便往身旁抓去。三人位置,本是太子居右,谢婉怡在太子左手,谢婉柔又在左手。按理说这情急之下的一抓,就近原则,首当其冲的也该是谢婉怡。 谢婉柔自异变突起之时便一直往后躲,一则是因为内心恐惧,不知所措;一则便是因为自我保护意识。能够单枪匹马闯入层层守卫的皇宫,可见这刺客本事不小。多半宫廷刺杀,都是冲着皇室来的,既是皇室的事,与她无关,她何苦去受为他人挡枪子?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可形势纷乱,刀光剑影,无处可逃。且谢婉怡拼命抓着她的手腕,她努力挣扎了数次也没能挣脱,只能尽量将自己的身子往后头躲。谁知太子这一举动刚伸出手,谢婉怡便似是料到了一般,用尽全力一个拖拽,将谢婉柔往前头推。谢婉柔一时不查,等回过神来,已被太子抓住往前一送,直冲黑衣人剑尖。 谢婉柔大骇,只是,事情发生的突然,谢婉怡和太子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短短的一秒钟。哪里容得她回神。谢婉柔甚至来不及意念进入空间避祸,只觉肩头一紧,脖颈间一凉,已被黑衣人挟持在怀! 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成想黑衣人见是谢婉柔临时改了主意,杀招一转,将谢婉柔抓了为人质。 “阿柔!”太子的呼喊带着几分担忧和焦急。 谢婉柔冷冷听着,心中好笑,再转头去瞧谢婉怡,只见她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一边朝黑衣人道:“不许伤害我三妹妹!”一边儿摇着太子的手,“太子殿下,你想法子救救三妹妹。你和三妹妹一块儿长大,你不能看着三妹妹出事啊!” 声音中含着几分哽咽哭泣,双眼盈水,本就娇好妩媚的容颜不知是因着哭泣还是愤恨,晕出两团红云,越发显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谢婉柔心中冷笑,双手藏在袖中,一寸寸收紧。本来宴席中来往的贵女极多,黑衣人不认识她。这一招不论黑衣人抱着什么心思,只需没有杀她。她便有机会可以脱身。黑衣人的目标是皇室,不会在意一个陌生的女子。可谢婉柔这话一出,不仅显示了自己姐妹情深,更重要的是告诉了黑衣人,她身份不凡。 不论身世如何,能与太子一起长大,显见得只怕和皇室关系不小。如此一来,黑衣人又怎会白白将手中的一张王牌拱手推出? 谢婉柔咬咬牙,好一个谢婉怡!这一招果然是狠。倘或她被黑衣人杀了,既遂了谢婉怡的心思,又脱了自己的嫌疑。死在刺客之手,怪也只能怪谢婉柔时运不好,却与她谢婉怡没有半毛钱关系。 舒了一口气,谢婉柔仰头一望,果见黑衣人将目光转向她,眸中狠戾审视之色清晰可见。 谢婉柔心中一凛,空间念头一出,那柄手枪已握在藏于袖中的手上。这柄手枪她抚摸了十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它的结构,暗地里转动手柄,按住扣板,只待那一发。可是,这等惊世骇俗之物,只需一出,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出,她谢婉柔再不得安宁,她谢家再不得安宁。所以,这是她最后保命的东西,可不到最后一刻却是不能使用。 纷乱的人群渐渐转变的形势,黑衣人挟持着她步步往宴席出口处去,侍卫持刀戒备,步步紧跟,蓄势待发。 此前被惊扰四散的宾客人群也渐渐聚拢。老太太本被张氏搀扶着退到了边角安全之地,见得谢婉柔被抓,心头一急,脚下一软身子便往后栽。幸亏张氏一旁帮扶着,这才没有摔倒。只是张氏六神没了五主,二人心神聚散。只踉踉跄跄相互扶持着朝谢婉柔而去。 如今情势复杂,便是侍卫也无可奈何,谢扬谢子安哪里容得她们往危险处凑?谢扬使了个眼色,让谢子安自留下安抚二人情绪,便奔至包围圈之间,朝着太子一拜,“殿下!” 虽则太子为君,谢扬为臣,可到底还有师生这一层关系在。且谢扬乃是三朝老臣,又极得当今圣上之心,非是圣上,对他人已早没有下过如此重礼。这一拜虽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意思却已分明。 太子对于谢家的力量是梦寐以求,谢扬这是表示,倘或太子能救得了谢婉柔,便是助他一把又如何? 谢婉柔眼角湿润,终究肯为他不顾一切的只有她的父母亲人。 显然,黑衣人也改了心意。既然杀不了皇上,也杀不了太子,便是杀了谢婉柔一介女子又如何,不过只能泄愤?不如借着这女子逃出生天,只需留得命在,日后总还有机会为老主子报仇! 这般心念一转,黑衣人将架在谢婉柔脖子上的剑往内推了推,吼道:“放我离开,否则我杀了她!” 谢婉柔的性命自然没有皇家的重要,皇家可没人在意谢婉柔这条命。但是谢家的力量太子不能不掂量,且,倘或真让黑衣人在皇宫众侍卫面前,在当权者面前将谢婉柔给杀了,那岂不是显得皇室太过无能,乌压压一堆人,侍卫何其众多,却连一弱女子都保护不了。这面子可掉大发了! 但这般嚣张的刺客,倘或就这么放走了,这脸面却也更无法搁。且皇室又怎会容忍一个如此大胆的威胁存活于世? 在场群臣,均无做主之能。而目前身为皇室贵胄,最有权发言的太子却左右为难,一时拿不定主意。 谢婉柔一边环顾四周环境审视形势,一边顺着刺客往后走。大约退了七八步,只觉后背一阻,却是被一张宴席的桌台挡了退路。 那桌台许是因着此前的打杀,桌面上杯盘碗碟早已凌乱不堪,酒壶碎裂,一片狼藉。谢婉柔瞧着那破裂的瓷片心中一动,虽则冒险了点,可是也并非不是一个办法,总比拿出手枪强。手枪虽能在此时救得了性命,但却后患无穷。 谢婉柔想着,暗暗将握在手中已经沾满了汗渍的手枪收入空间,右手向后摸去,渐渐朝瓷片靠近…… ------------ 第二十九章 脱险 一点,一点,再进一点。冰凉的瓷片划过手掌内侧,边缘的锋利瞬间划过皮肤,渗出鲜血。来不及思考,顾不上疼痛,谢婉柔一把将瓷片握在手心,心里窃喜。 缩回袖中的手颤抖着,蠢蠢欲动。黑衣人持剑的右手按在谢婉柔的右颈,尖利的剑刃与脖颈之间只存留一毫米的距离。似乎只需谢婉柔稍有动作,如同纸片般薄的剑刃偏会插入她的脖颈。可是,若不动作,也难以脱离险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谢婉柔决定堵上一把。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再睁开眼,正准备动作之时,蓦然眼神瞥到人群后方,参天大树之上一个隐约闪动的人影。虽则枝桠密集将人身皆都遮掩,但谢婉柔却敏锐地瞧见密密麻麻的枝叶之间随风飘动的那一方丝绦。 那方丝绦,五彩蚕丝编织而成,打的是蝙蝠络子,下坠着一块比目鱼的玉佩。这玉佩,谢婉柔见过,便是宴席上赵令朗腰间所挂。 谢婉柔心中一动,往人群望去,果然没有看到赵令朗。按理说,一代英勇大将军,宫中除了刺客,便是文臣心中畏惧,也不敢缩头缩尾,丢下主子明哲保身,赵令朗又怎会不在场?怎能不在场? 谢婉柔再抬眼往那树上望去,赵令朗似是发觉谢婉柔察觉了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刻意现出了半个脑袋,眼神往谢婉柔左侧一瞥。 二人虽不过见了两次面,所说之话不超过五句。但便是这一个眼神,谢婉柔已经明白了赵令朗的意思,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本来料定赌上一把,如今更添了几分把握。彷徨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许是一直挟持着谢婉柔,对峙的时间太久,一个动作坚持了太久,便是习武之人也难免渐渐不支。更何况又是在这等重重包围之下,一触即发的生死界限,黑衣人搁在谢婉柔脖颈间的手渐渐颤抖,虽然轻微,或许旁人未曾瞧见,可谢婉柔却感受的到。黑衣人在支撑。 这是她的机会!黑衣人武功高强,是她即便攻其不备也不能敌的。不论攻击黑衣人的哪一部位,都不可能让黑衣人瞬间崩溃,架在她脖子上的剑都难免会让她受伤。所以,她需要寻求一个弱点。而那只时时刻刻威胁着她生命的手却成了这个突破口。 虽则危险半分不低,可谢婉柔已没有其他选择。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手中的瓷片,一鼓作气抬手便往脖颈上的那只手刺去!这一下,快,狠,准! 黑衣人哪里会想到,被自己挟持在手里的弱女子竟能有这样的爆发力。一时中了招,寸许的瓷片,锋利的刺进掌背,深入三分之一。黑衣人来不及闷哼,来不及思考,手中的剑已经反射性地因受痛而失力,掉落下来。谢婉柔趁机将头往左一偏。本来与黑衣人重叠,刚好将黑衣人全部挡在身后,如今错开了一个肩膀的身位。 只闻嗖的一声,羽箭破空,直直刺入黑衣人的右胸。黑衣人在瞬间受了手掌右胸两大重击,本来就因为与人对战消耗了大半体力,又因对峙耗费了八分心神,再撑不住。 谢婉柔想趁此机会自黑衣人招架下避过,但许是站的太久,脚下竟是一软,人还没倒下去,但见眼前一花,腰间被人握住。待得回过神来,已是离了黑衣人一丈之地,抬头便瞧见了赵令朗。 彼此两胸相抵,虽然隔着衣物,但似乎仍旧可以感受彼此的体温。男人浑厚的气息扑鼻而来,谢婉柔面色一红,这才发现二人姿态暧昧,忙推开赵令朗,错开一步之遥,笑道:“世子又救了我一次!” 赵令朗怔怔地看着谢婉柔,眉山远黛,剪水双瞳,薄唇贝齿,本自清丽脱俗。又因方才的举动,两腮呈现出两团晕红,更显少女的娇羞。竟让赵令朗一时看得痴了。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频频抬眼。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好奇也越来越重。 如果是上次的相识,谢婉柔的举动只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那么这次的事故却是如同一眼泉水,让它萌芽。 是怎样的女子,可以再生死存亡之际不哭不闹,反比在场诸人都要清醒?是怎样的女子可以细腻察觉便是连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和满宫廷的侍卫都不曾察觉的他的栖身之所?又是怎样的女子能够想到在慌乱中将残席上的酒壶瓷片来拿做武器?而又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准确无误一击即中,手起刃落,干净利索,没有半点犹疑和恐慌? 想到此处,赵令朗又想到了那一个眼神的默契,不知不觉间轻轻笑了起来。 黑衣人已经被制服,由侍卫押着关了下去。场中危险消除。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太子自然要做足了上位者的架势,对赵令朗一阵褒奖。谢扬张氏等人忙上前来,围在谢婉柔身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查看了个遍。 虽然没有被剑伤到,但是受制了这么久,剑刃相抵,脖子上难免印出了一条红痕。张氏疼惜不已。谢婉柔自然免不了一一安慰。 赵令朗瞥眼看去,果见白嫩的肌肤上一线深红。赵令朗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懊恼,懊恼刚才为什么不早点出手,为什么没有早发现她的伤痕。不论什么场合,武将身上总会带着些伤药。赵令朗随手自怀中掏出,鬼使神差地便送了出去。 “这是军中用的药,药效不错。”待得这话说完,赵令朗才察觉出不对来。宫中自有御医,何为御医,自然是集天下医术之大成者。这般大赖赖的说出口,将宫中御医至于何地?更甚者,谢婉柔一介娇滴滴的女子,怎能用他这大男儿用过的物事? 可是药已经递了出去,话也已经说出口。赵令朗眉宇又深了几分,伸出半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谢婉柔只稍稍愣了愣,似是看出赵令朗的尴尬,并没有戳穿,反而微微一笑,福身谢过将药瓶接了过来。 这一刻,赵令朗没来由的有一瞬间的欣喜,只是便是连自己也很是疑惑,这欣喜从何而来。 谢家人似是这才看到一边的赵令朗,醒悟过来,忙同救命恩人致谢。对于谢扬的拜谢,赵令朗并没有受礼,偏身避了过去。自知如今谢家人全副心思尽在谢婉柔身上,微微一笑,转身便走。只将时间空间全留给了谢家。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宴会自然宴不下去了。最高权威者总是在事情全都了结了之后现身,满口说辞显示自己的王者霸气和威武庄严。而群臣也不得不配合的三呼:“吾皇英明!” 经过了好一番功夫的“结案陈词”,皇上终于开了金口,宴会到此为止,众爱卿可以回家了! 谢婉柔都快要忍不住跳出来大叫,皇上啊,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好在到底是名门出身呢,幼承庭训,自幼礼仪教养尚在,这才只在心里吐槽了两句。 来的时候,谢婉柔是与谢婉晴谢婉怡一辆车。可是回去的时候,张氏执意拉了谢婉柔一起,与老太太坐了一辆。 其实,谢婉柔心里宁可与谢婉怡一道,因为即便谢婉怡心怀鬼胎,自己不去理会就成,倒是可以在车厢里歪着休息一会,毕竟今日之事太过凶险,虽然谢婉柔表面十分冷静坚强。可心中到底是惧怕的,一要时时防着黑衣人的剑刺伤自己,又要处处寻求求生之机会,怎能不耗神?这会儿确实累得紧。 而与张氏老太太一道,二人免不了一阵唠叨。谢婉柔免不了打起精神应付。心中也知二人不过是疼惜自己之心。只是老太太到底年迈,虽然看起来尚算康健,可是即便是年轻人也未必受得了今日这一出,何况老人?面上疲惫尽现。谢婉柔又与张氏寻了车厢里备着的药丸服侍老太太吃了。挪了枕头垫在老太太后背,伺候老太太休息。至了谢府,又与谢扬一道亲自送了老太太回屋,这才回了柔宜馆。 坐在梳妆镜前,绿芜仔细用手帕沾了药水轻轻擦在谢婉柔脖颈和手掌的伤口处,绿荞嘟着嘴,一阵愤愤不平!自知晓了事件始末,便一直气不过谢婉怡所为,虽因着主仆有别,不能指摘主子,但却是字字指桑骂槐,句句含沙射影。 谢婉柔揉了揉额角,道:“好了!我累了,都出去吧!” 绿荞愣愣地闭了嘴。绿芜放下手中的药瓶,一把将绿荞拽出屋子,待除了房门,才狠狠戳了戳绿荞的额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没看见我一直给你使眼色吗?今日除了这种事,小姐本就疲惫,你还一直唠唠叨叨。而且,你看你说的什么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小姐惹祸?” 绿荞扁了扁嘴,欲要反驳,瞧到绿芜严厉的眼神,又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是依旧忍不住小声嘀咕,“咱们院子里现今是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你不说,我不说,小姐不说,怎么会传出去!我就是气不过嘛!” “你……”绿芜气得抬手便要去打,绿荞忙怯怯地拿手来挡。绿芜不忍,终是放下手来,厉声道:“以后少说两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有些事,咱们心里清楚明白就行!”见得绿荞点头应了,绿芜面色这才缓了下来。 谢婉柔在屋子里听了,好笑了摇了摇头。转头瞧着绿芜留在梳妆台上的药瓶怔怔出神,武将用在战场上的伤药,药效确实很少。只是,气味难闻,擦上去那一会有些辛辣。比不得闺中妇人用的芬芳和温和。可是,偏偏便是少了这些,越发突出了药性,可谓立竿见影。 谢婉柔莞尔,伸手将药瓶握在手中。白瓷制作,瓷面上空白一片,毫无修饰。谢婉柔随手揭开一旁的妆奁夹层,欲要将其放进去。却忽而瞧见搁置在夹层最底处的那一本《金匮要略》和那一只玉簪,今日三皇子的言语举动一幕幕翻江倒海般涌进谢婉柔的脑子里,心中咯噔一下,手中的瓷瓶咕噜噜滚在地上…… ------------ 第三十章 三皇子的盘算 不行!不能让三皇子得逞!她绝不能落在三皇子手里!不能让三皇子毁了她的一生! 谢婉柔双眼通红,好容易止住颤抖的身子,霍地一下自椅子上站了起来,“绿芜,绿荞!” 绿芜绿荞听的呼唤,忙进得屋里,只瞧着谢婉柔面色大变,眼神狠戾,各自心中吓了一跳,相视一眼,均不知,不过一晃眼的功夫,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绿芜,你去看看,爹爹现今在哪里,寻到了便说,我请爹爹去书房一趟。记住,莫要惊扰了大夫人和老太太!” 绿芜应声而去,绿荞瞧着这架势,心中一阵发慌,“小姐,出什么事儿了?” 谢婉柔嘴唇紧抿,不发一言,拿了医术和玉簪便往外走。绿荞慌忙追至长廊下,“小姐,外头正下雨呢!” 谢婉柔抬头,这才发现,回府之时尚算晴好的天气,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却变了样。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有着秋雨独有的缠绵与悲情。早有眼尖的丫头递过油纸伞,绿荞打开撑在谢婉柔头顶,“小姐可是要去书房等大老爷,不如让奴婢陪小姐去吧!” 谢婉柔摇了摇头,夺过绿荞手中的伞步入雨中。雨珠轻盈,细密如麻,青石径上已是一片水渍。谢婉柔一步步走的十分小心,水滴石滑,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自重生以来,好容易松懈了几分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她知晓前世谢家的结局。因为知晓,越是恐惧。越是告诫自己,不能让谢家重蹈前世的悲剧。三皇子其人,邪魅张狂,她并不怕对上他。但是她怕牵累谢家。在如今夺嫡之争白热化之际,这已不仅仅只是她与三皇子之间的事。隐瞒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谢扬身在官场,日日夹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矛盾中心,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谢家的内书房,阁楼设计,八角廊檐,檐下挂着草编的驼铃,风吹铃响,声声入耳。回廊内外,不见人影。踩着青竹台阶拾级而上,将雨伞收好插在廊边。正好看到了一旁的另一把青灰色雨伞。谢婉柔自知,谢扬已是到了。 推门而入,果见谢扬坐于案前翻看史册,瞧见谢婉柔,笑着招手让她过来,又取了毛巾擦去谢婉柔身上的水渍,皱眉道:“怎地也不带个丫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会子赶快来。你瞧瞧你,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小心沾了水,你母亲又要唠叨了!” 俗话说,严父慈母。可是谢扬对她这个女儿,从来都是温和慈祥,没有打骂过一句,便是连一句重话也不曾有。便是偶尔面上厉色,可也未曾真生了气。谢婉柔咬了咬下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爹!” 谢扬心中不沉。谢扬知晓谢婉柔的性子,今日宫中多事,谢婉柔不会在此时添乱。特意派了绿芜郑重来请,必有深意。且观绿芜言语及脸色,谢扬心里已有了几分准备,如今瞧得谢婉柔模样,便越发笃定了。叹了口气,上前扶了谢婉柔起来。 谢婉柔却直摇头,“爹!我……我……” “你可是想说你和三皇子之事?” 谢婉柔猛地抬头,望着谢扬失去了言语。 今日宫中多事,或许旁人未曾察觉,但谢扬怎会看不出三皇子几次对上谢婉柔时眼中的玩味?想起谢婉柔台上弹奏无弦琴之时三皇子嘴角的笑意,谢扬只觉一阵恶心,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的女儿怎容他如此践踏!当他谢家是什么! 重新坐回椅上,谢扬靠着椅背。谢婉柔将生辰那日所获礼物,今日三皇子的挑逗与恐吓一一说出。 “就这些?” 谢婉柔猛点头,“女儿不敢有半点隐瞒,女儿和三皇子并无相交,除了小时候随母亲进宫见了一回,此后再无交集。女儿也不明白,三皇子如何会抓着女儿不放。更没有想到这书和簪子是三皇子送的。爹,我……” 谢扬心下一松,道:“不是爹不信你!爹总得问清楚了。如今贵妃宫中一支独大,咱们半点都错不得!” 谢婉柔自然了解,将医术与簪子递上去,“爹,女儿现在该怎么办?女儿是不是给家里闯祸了?” 谢扬一笑,拉了谢婉柔至得身边,柔声道:“三皇子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行为乖张,放荡不羁。往日里看上谁家的女孩子总要使劲手段收进府里去。”说道此处,谢扬越发生气,冷哼一声,“如今他这一手虽则有几分是打你的主意,但大半却是冲着我来得,如何怪得了你!三三别担心,万事都有爹爹在!你今日受了惊,且好好回去歇着便好,这事你不必理会。爹爹自会处理!” 谢婉柔瞧着谢扬的模样,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乖巧应了,告退出了书房。雨已经停了,天色灰暗,不见星辰。谢扬使了翰墨送谢婉柔至了柔宜馆外,见得绿荞绿芜迎上前来,便退了下去。 谢扬的书房从不用丫头,只有翰墨,执笔两位小厮。小姐闺院到底不便入内。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可夜色已晚,兼且今日事多,谢婉柔几番受惊,谢扬才会越发担忧,只得遣了翰墨相送。 是夜。谢婉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虽然有了谢扬的保证,可谢婉柔却不想将所有的事情都摊给父亲。不论怎么说,这事终究因她而起。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再者,皇上为着时局不会轻易答允,却也只是她的揣测。到底君心难料,谁知道皇上怎么想?况且,贵妃一党如今可谓如日中天,谁又知贵妃不会从中作梗,生出事儿来? 三皇子之事,宜早不宜迟。她不能等着三皇子弄到了御前再来想办法! 谢婉柔起身,也没有点灯,抹黑走到窗前,支起窗户。阵阵凉风从外吹进来,中秋的夜里,虽比不得冬日的冰冷,却也早已没了夏日的凉爽,带着丝丝寒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头脑却更清醒了几分。 与此同时,皇宫昭阳殿,万贵妃疑惑地看着三皇子李霁,“你说你要求娶谢扬的女儿?” 李霁笑嘻嘻凑上前去,一边给万贵妃捏肩,一边道:“母妃,儿子好容易看上一个姑娘,您就允了吧!您不一直嚷着想抱嫡孙吗?” 万贵妃伸手斜眼给了李霁一巴掌,只这一掌却似春风拂面,不带一丝力道,“就会贫嘴!往日你看中的姑娘还少?” 李霁嘿嘿直笑,“这次不一样!母妃不是一直都想我收收心吗?” 万贵妃皱眉,“你那次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又哪次真做到了?这可是谢家的女儿,比不得你府上的那些莺莺燕燕,想起来了玩两下,不高兴了晾一边,打了骂了甚至发卖了杀了都不要紧!谢狐狸就这么一个闺女……” 李霁听得有些不耐烦,当日临波也是这话,如今万贵妃又是这话,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痛快。骨子里的叛逆一下子被激了起来,越是不让他得到,他便越是要得到。眼前一时浮现出那日谢婉柔施针救人之举,一时又浮现出今日弹琴之况,嘴角轻扬。他府里从来都不缺女人,环肥燕瘦,秀外慧中,样样俱全,妩媚,矫情,温婉,俏蛮,可谓风情万种,姿态各异。只是如谢婉柔这般的女子,却着实让他好奇。 他如何看不出来,今日她可以的扮演乖巧听话的可爱形象,却以年幼少女的无知无畏撑托谢婉怡的大方得体?越是如此,他越发被勾起了心思。嘴角一撇,摇着万贵妃的肩膀,“好了,母妃!这些我都知道!母妃你想想!要是我娶了谢婉柔,那不等于娶了谢家吗?谢家几百年的根基,谢扬如今在父皇面前可得脸着呢!这买卖,咱们怎么也亏不了!” 万贵妃噗嗤一笑,“谢婉柔?你倒是连那姑娘名字都打听清楚了!” 李霁眼一挑,“那是当然,要娶谢家的女儿,总得花点功夫!” 万贵妃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如有谢家相助,咱们可算是如鱼得水。只是,那姑娘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及笄吧?” 李霁听万贵妃嘴上松动了几分,忙趁热打铁,“七月过得十三,要说成亲确实稍微小了点!只是我也没说现在就成亲啊!先定下来,我等得起!不就再等一两年嘛!母妃,谢家的家世,不定多少人家看着呢!咱们要不快点下手,若是被那位……”李霁往东指了指,万贵妃已自明了。 “有理!咱们就是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只是,你父皇哪里可没那么好办,你也别急。谢家的女儿比不得别家,你父皇那里急不得!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得慢慢来!” 李霁心中欢喜,忙道:“不急不急!母妃答应了就好!儿子以后都听母妃的!” 万贵妃瞧着李霁这般讨巧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你要真什么都听我的,便赶紧收收自己的性子,别三天两头的弄出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来!省的我担心!” 李霁嬉皮笑脸,“这不正收着妈!” 万贵妃摇了摇头,知晓李霁不过嘴上说得好听,可到底不忍太过苛责,只无奈摇了摇头。 ------------ 第三十一章 病了 夜里又落了几场雨,绵绵阵阵的,一会儿下,一会儿停。雨势都不大,可是凉风嗖嗖,渗人寒意。至得清晨又停了。周嬷嬷踏着青石小径而来,在廊道里跺了跺脚,拍掉衣服上沾染的水渍。 绿芜拿了鞋给周嬷嬷换上,道:“嬷嬷怎地也不踏双木屐来!路上湿漉漉的,没得弄坏了脚上的绣鞋。且这雨这会子看上去是停了,这天可还没全放晴呢,指不定待会又下了!” 周嬷嬷没有接话,把鞋换了,挑眼瞅了瞅屋子里,小声道:“三小姐还没起呢?” 绿芜摇了摇头,“平日这点小姐早该起了,许是昨日累着了,睡得沉。嬷嬷也知道,自上回小姐大病初愈之后便不喜我们夜间在房里伺候,不得传唤不能入内。” 周嬷嬷自然知道这规矩,点了点头,转而又问绿荞去哪儿了。 “我让绿荞去给小姐炖燕窝盅了。这会儿炖好了,小姐醒了便能喝上。” 周嬷嬷露出赞赏的表情,二人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只两人的心都没有离开里屋。只是,待得至了辰时仍是没有听到里头有半分动静。周嬷嬷皱了皱眉,绿芜也有点急了,“嬷嬷,你看我们是不是进去看看。再迟可就来不及给老太太请安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心里担心错过了请安的时辰,又心疼谢婉柔,不愿扰了她的睡意。毕竟昨日宫里好一番惊险,才十几岁的孩子,怎会不被吓着!只想到这里,周嬷嬷哎呦一声,“小姐这时辰还没起来,可不会是被昨日的事吓坏了吧?” 绿芜一惊,这才想起来这一茬。也确实怨不得她,昨儿打宫里头回来,谢婉柔面色平静,瞧不出半点惊吓的模样,绿芜哪里能想到今日会吓出病儿来?忙跟了周嬷嬷往里屋去,小声唤了几句“小姐”,均是无人回应。再往床边探看,之间谢婉柔面色潮红,触手一摸额头,绿芜唬了一跳,“怎地这么烫?” 周嬷嬷也是急了,赶紧着唤了小丫头进来,只叫去禀老爷太太。绿荞刚巧炖了燕窝回来,瞧着这架势愣了愣。一股子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周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瞧着大开的窗门,面色一变,怒道:“昨儿夜里谁值得夜!这秋日里的天气,晚上又是风风雨雨的,这窗户能不关吗?你们这是存心和三小姐过不去,生怕她病不了是不是?” 绿荞刚一进屋,便得了周嬷嬷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心中委屈,道:“嬷嬷,昨儿我伺候了小姐入寝,离开的时候检查过屋子的。窗户都是我亲自关好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嬷嬷越是来气,指着窗户道:“关好的会是这样?” 绿荞抿着唇,一时也没了话语。绿芜忙朝绿荞使了个眼色,跑过去把窗户关了,拉了周嬷嬷道:“嬷嬷别气。这事确实是我们倏忽了,我们认罚。只是,如今小姐病着,咱们第一要务,先伺候小姐。” 周嬷嬷对着绿荞一哼鼻,也不再理她,顾自打了水来,沾湿了帕子贴在谢婉柔的额头上。 不一会儿,张氏便得了信,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看到谢婉柔的模样,对着满屋子伺候的人,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好在府里的小厮利索,不一会儿便请了相熟的龚太医入府,这才算给院里的丫头解了围。 病倒不大,太医只说是受了惊,又吹了风,这才至此。提笔开了两剂药方便作罢。 谢婉柔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晌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好似又千斤重。张氏倒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地问着:“三三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饿不饿?你身子不舒爽,油腻的东西都不能吃。我让厨房煮了荷叶粥,可要现在用一点。” 听着张氏倒豆子似得一席话,谢婉柔鼻子一酸,已是说不出话来。心中对自己又是悔恨又是愧疚。更带了几分惆怅与迷茫,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嘴上应着张氏的话,就着张氏的手喝了半碗粥,又强打着精神哄了张氏回去。张氏本不愿,谢婉柔无奈只得将晋哥儿拿出来做幌子,张氏心中也担心尚且年幼的老来子,见得谢婉柔精神上好了不少,额上热度也退了许多,这才再三嘱咐了周嬷嬷,回了正房。 周嬷嬷捡了绯红色缠枝大迎枕垫在床边,这才服饰着谢婉柔坐起来,歪歪地靠着。环视了屋子一周,谢婉柔疑惑道:“绿芜和绿荞呢?” 周嬷嬷抿了抿嘴,眼神儿往外头一撇,“夫人让在外头跪着呢!” 谢婉柔不由皱眉:“怎么了?” “哪有这样的奴才!主子病了还不知道!值个夜居然能让主子吹了一晚上的风,你说夫人能不生气吗?不过是看在小姐的面上,兼之如今云苓不在了,要是再没了绿芜和绿荞,恐小姐跟前一时没人伺候,若不然,哪里会这般她们!就是不撵出去,一顿板子也少不了!” 谢婉柔一愣,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拦住周嬷嬷的话头,“嬷嬷快别说了!那窗户是我自己开的。不关绿芜绿荞的事。嬷嬷快去让她们起来吧!” 周嬷嬷怔愣,“小姐,自个儿的身子重要。怎么能贪凉开窗呢!你说这……”她是谢婉柔的乳娘,打小看着谢婉柔长大,心里头将谢婉柔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听了这话便忍不住说上两句,可话一出口便察觉不妥。到底主仆有别,便是乳母也只是个奴才,哪里有奴才置喙主子的道理?一时尴尬闭了嘴。 谢婉柔倒并不生气,笑盈盈地拉了周嬷嬷的手,“嬷嬷说的我听着了。往后不会了。外头下了一夜的雨,地上都是湿的。嬷嬷快去让绿荞绿芜起来吧。女孩子家的,跪久了小心落下病症来。嬷嬷放心,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 周嬷嬷这才应声出去。不一会,绿芜绿荞便进来谢恩。到弄得谢婉柔面上讪讪的,越发不是滋味,倒是绿芜绿荞二人看出谢婉柔的尴尬,忙寻了话头岔了开去。谢婉柔心中感激,可绿芜绿荞越是如此为自己着想,她心中越是不安,终是道:“是我的错,倒叫你们白白受了一顿罚!” 绿芜绿荞相视一眼,忙道:“哪里便是小姐的错。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周嬷嬷骂地对!哪有奴才伺候主子,反倒连主子病了也不知道的!是奴婢该罚!” 谢婉柔直摇头,连连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话到一半突兀地闭了嘴。绿芜绿荞也不多问。经了早上这一场,二人虽不知缘由,可联想着昨夜谢婉柔的申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一场病,谢婉柔是故意的。她们便算是再注意着,时时刻刻巡视关窗也是无用。只需有心,谢婉柔总还有其他法子。可是,谢婉柔为何如此做,二人却是不知道了,也不敢多问。 几人见谢婉柔一时陷入了寻思之中,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服侍谢婉柔用了药,周嬷嬷伺候谢婉柔睡了,掖好被角,几人便出来。绿芜绿荞自回去换衣裳。周嬷嬷搬了小杌子坐在内门口,一眼望去,正对的便是谢婉柔的床铺。既不打扰谢婉柔休息,有何动静又能马上知晓。 许是因为热度未曾全退,病中身子到底羸弱,虽然心中思绪万千,可不过一会,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屋中丫头早已不见踪影,坐在床头的也非是周嬷嬷,而成了谢子安。谢扬坐在两丈远的方桌旁,面色沉重。谢婉柔心中咯噔一下。谢子安看到她醒来,忙上前,探手摸了摸谢婉柔的额头,欢喜道:“烧已经退了!” 谢婉柔唤了声大哥,小心打眼去瞧谢扬,依旧是那阴沉的面色,不言不语,顿时让谢婉柔心里没底,挣扎着起身。谢子安劝了两句,谢婉柔不听,又回头看谢扬不发一言的模样,只得闭嘴,扶了谢婉柔下床。 谢婉柔缓步走至谢扬面前,怯怯唤了声:“爹!” “跪下!” 声色俱厉!谢婉柔何时见过谢扬这般模样,被谢扬这一句震得一个哆嗦,双腿已不自觉跪了下去。 “爹!我……我只是想着如果我病了,上头便没了法子,皇上总不能在我病中下圣旨。更何况,昨日宫中出了刺客,我是回来之后病的。如此凑巧,旁人也难不联想到一块去。只需太医来给我把了脉,证明我是确实病了。那么因何而病也不重要的。不是吓病的也会被人说成是吓病的。如此一来,皇家对我也总有几分愧疚。更不会怀疑我是为了躲避皇家而故意如此了。” 谢子安怒不可遏,“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病总有好的时候,到那时你怎么办?” “大哥!我是被吓病的!既然是吓的,那么什么时候好便也难说了。若是我能从惊吓中走出来,并也就好了。若是没能走出来,那便好不了。这事再高明的太医也说不清楚。只能是我说好了便好了,我说没好就没好。只需拖上一阵子。太子和三皇子都不小了。便是皇上不急,皇后和万贵妃必然也会在明年大选给两位定好了人家。这么好的拉拢朝臣巩固己方势力的机会,不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不会错过!我只需等到明年大选一过,尘埃落定,那么……”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谢扬越发生气,谢婉柔话未说完,只闻得“啪”地一声,桌上茶盏摔在地上,碎裂满地。 “就因为这样,你故意开了窗户吹了一晚上的风?你可有想过,若是因此伤了自己身子怎么办?若是因此醒不过来怎么办?” 谢扬鲜少发这么大的脾气,至少从未在谢婉柔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且字字句句虽是生气,却都是因着对谢婉柔的疼爱和关心。谢婉柔一时默然,再多的话语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你可知道,你落水昏迷那段时日,你母亲又多担心。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倘或当真闹出个好歹来,叫你母亲怎么办?” 夜里开窗之时,谢婉柔确实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着借病避祸。至得今日醒来看到坐在床边担忧万分的张氏,心中已是愧疚不已。如今经得谢扬这一番指责,无可辩驳,眼泪成串儿落下。 谢扬越骂越是气愤,抬手便是一巴掌,眼见得要打过去,到底心中不舍,手一偏,掌势落在一旁的桌子上。只这一下却是让谢婉柔和谢子安都吓了一跳。 谢子安忙上前一步,挡在谢婉柔面前,劝道:“爹,三三也是一时没想明白,心里害怕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一边儿又连忙给谢婉柔使眼色,“三三,还不给爹认个错,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不拿自个儿身体开玩笑!” 谢婉柔哪里不明白谢子安的意思,忙跪着上前,“爹,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子安这才舒了口气,又道:“爹!三三知道错了!不如就算了吧!三三还病着呢!” 谢扬瞥了眼和事老谢子安,又瞧了瞧面色仍旧有几分苍白的谢婉柔,叹了口气,“外头的是你不必管。自有我和你大哥在。这次便罢了。只不许再有下次。” 谢子安见谢扬消了气,忙笑着上前扶了谢婉柔起来,又搀着谢婉柔在床上躺好,一边儿道:“这是自然,哪还能有下一次。妹子,不是大哥说你!你这么做,将我和爹置于何地?若是事事都要你自己出头想法子,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干嘛呀!” 这话说的俏皮耍混,惹得谢婉柔与谢扬皆是一笑,倒是将屋子里沉重的气氛缓和了过来。谢婉柔点头应了,又再三保证,谢扬和谢子安才算放了心。只是到底做也做了,病也病了,那么计划便依旧要继续下去…… ------------ 第三十二章 暗示 昭阳殿,万贵妃拿了剪子一边闲适地修剪盆栽,一边与身边的宫婢青荷说话。 “谢三小姐果真是病了?” 青荷低眉垂首,答道:“先前是龚太医把的脉,只说有些伤风,又兼受了惊,并无大碍,吃几服药也就好了。当日也确实有所好转。可过不了两日又发起烧来。浑浑噩噩的。这病情也是忽好忽坏,反反复复。谢大人许是急了,这才请了圣旨,向皇上求了成御医。成御医回来后说,许是那日吓坏了,心里有了魔障,再者这谢三小姐数月前才落水大病了一场,自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虽当初的病是好了,身子却还虚着,如今再被这一吓,哪里有不病的!” 万贵妃嘴角一勾,倾城笑靥,妩媚之姿使得昭阳殿瞬间流光溢彩,“也亏得是首辅大人。不然,谁能请得动这只为皇上看病的成御医?”心中转了好几个弯,越发掂量起谢家如今的圣意声望来。慢慢放下手中的剪刀,仔细观赏着修剪齐整的盆栽花卉,万贵妃眼睑微敛,“今早不是让你带着礼物出宫去了谢府慰问吗?可瞧出什么来没有?” 青荷摇了摇头,看着万贵妃将盆栽放下了,忙伶俐地端了一旁的清水上前,一边儿伺候着万贵妃净手,一边儿道:“奴婢去谢家的时候,正好皇后身边的青竹也在。太子小的时候,青竹照顾过太子,和谢家小姐也是相识的,便提出去瞧瞧谢三小姐。奴婢长了个心眼,也跟着去了谢三小姐的闺房。谢三小姐的情况并不大好,迷迷糊糊地一直说梦话,都是些‘爹,娘,救我!’‘不要杀我!’之类。” 万贵妃笑着伸手拍了拍青荷,“你倒是机灵!”青荷得了夸奖,自是欢喜。 万贵妃转而说回谢婉柔,“看来,当真是病了!” 青荷点了点头,附和道:“别看谢三小姐那日表现的冷静,可别人没瞧见,奴婢可瞧见了,事后那谢三小姐的身子都在发抖。想来也是,谢家高门大族,谢大人就这么一个嫡女,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这种场面,谢三小姐哪里见过啊!十三岁的小姑娘,能不被吓着嘛?也亏得谢家家世教养好,那日在宫里一直强撑着,到了家才发作出来!说起来也着实难为谢三小姐!” 万贵妃结果青荷递过来的干帕子擦了手,又在青荷的搀扶下坐上一边的贵妃椅,听得这话,好笑的点了点青荷的额头,“就你看得清楚!” 青荷随嘴奉承,“不过是那日宴席后,奴婢送万夫人出宫的时候,谢家小姐就在前头。这也是娘娘调教的好!青荷可都是在娘娘这学的呢!” 便是知道是阿谀奉承的话,万贵妃却仍是高兴非常。而青荷得了主子的欣赏,便也越发得意了。其实,那日送万贵妃母亲出宫之时,谢家确实正巧走在前头,只是那会儿青荷可没这等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没有存了心思去打量谢婉柔。谢婉柔有没有吓得发抖她不知道。不过,这几日三皇子和万贵妃的神情举动她却是看在眼里的。说不得这位谢三小姐便是往后的皇子妃,举手之劳说句话,往后还可以在谢家小姐跟前得个脸面,何乐而不为? 只是青荷不知道,这无疑是帮了谢婉柔一个大忙! 万贵妃皱着眉,端起青瓷盖碗,刮了刮茶面上的茶叶子,却久久不喝,半晌才道:“这谢家小姐也太娇弱了些!” 青荷一愣,转而便明白了,皇家娶正妃,谁愿意娶个病秧子回来?抬眼瞅了瞅万贵妃的神色,跟了万贵妃多年,青荷对于万贵妃的行为举止不说了如指掌,也可说是能猜的七七八八。一个神色便可知万贵妃心底的意思。 这话里虽有一分的不喜,但也只是两分的犹疑。需知,能够让皇上如此看重,一句话便应允了素来只为皇上看诊的成御医,谢家的本事不可小觑。谁不想娶个娘家雄厚的正妃?谁不想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而那么点身子娇弱嘛,这不还有侧妃庶妃吗?皇家何时缺过生孩子的女人? 看清了万贵妃的心思,青荷自然知道曲意逢迎,“大户人家的小姐,素来娇养,哪个不是金枝玉叶的,更何况是谢家这样的门第。要奴婢说啊,这哪里是娇弱,换成谁家的孩子能扛得住?只怕当场便大哭起来了,没得丢了全家的脸!” 万贵妃本就属意谢婉柔,对谢家存了志在必得之心,见得青荷这么一说,正对心思,便也释怀了。只叹了口气,“这会儿病了,有些事便不好同皇上提了!” 青荷自知是什么事,却也不说破,只安静地将万贵妃身边的凉茶撤了,另换了新的奉上便退了下来。留了万贵妃一人独思。这是万贵妃的习惯,也是青荷的习惯。主子的事,有些可以知道,有些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谢家小姐的问题,可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够掺和的。 谢府,柔宜馆。 之前青荷与万贵妃说道时,嘴里那个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谢三小姐此时正神清气爽的摆弄着一堆儿的礼物,一边儿看着绿芜绿荞二人清理登记了收入柜中,一边儿摸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吃着周嬷嬷剥好了递到嘴边的葡萄。 没想到不过一场病,却让她收获了不少好东西。绿芜按着手里的单子一一点算礼品。待得清理完了,这才与谢婉柔道:“小姐,奴婢查过了。万贵妃和皇后派人送来的单子差不多,燕窝人参等药材及其他玩意儿都是一样的,只是,皇后送的簪子是一只金丝缠凤如意钗。万贵妃给的是却是一套明珠碎玉的头面。珍珠用的是南洋金珠,颗颗圆润,晶莹剔透。玉石用的是蓝田暖玉。温润光滑,触手生温。尤其是这一条额前的勒子,中间坠的玉坠子,瞧这水色,光照下都可以瞧见里头的流彩了。” 绿荞拍手道:“叫我说啊,这一套头面不知比那只如意钗名贵多少呢!” 绿芜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绿荞不服气,挺直了腰道:“我怎么不懂了?别以为只你会看这稀罕玩意儿,我好歹也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还是知道的!” 谢婉柔噗嗤一笑,“那你可知道万贵妃为什么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今日注意到没有,皇后身边的青竹前脚刚到,万贵妃身边的青荷后脚便进了门,且二人字字句句夹枪带棒,谁也不肯相让。你们仔细瞧瞧皇后给的这朱钗,金丝缠凤?何为凤?普天之下能称之为凤的是谁?” 绿芜绿荞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后?” “你们在看看这珠子?蓝田暖玉不难的,可有这般水色的暖玉却少有。再有便是这明珠,南洋人排外,素来不服我大周,自成一系。且南洋地区多有诡秘之法,因而我大周便是不禁海商贸易,商船也难过南洋之境。南洋金珠,对我大周来说,何其珍贵?我们谢家便是数百年的底蕴也来不出几颗来,可万贵妃轻轻松松便能做出一套头面来,且这勒子,颗颗饱满,大小相等。” 绿芜绿荞听得更是心惊。周嬷嬷不由得停了剥葡萄的动作,担忧道:“她们这是都看上小姐了?” 谢婉柔摇了摇头,“不!她们是看上谢家了!” 绿芜抿了抿唇,“想来是万贵妃和三皇子存了这心思,而皇后知道了。才给了这金丝缠凤如意钗,这是在向小姐暗示,只需小姐嫁给了太子,日后便是一国之母。而万贵妃必然不会就此败退,这才出了这大手笔。是想向小姐展示自己一方的实力,也更想告诉小姐,皇后都未必有的东西,她却有。与这套头面一比较,这朱钗自然便失了色。而依着如今的局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便是如今成了太子妃,日后也未必便能……” 这最后一句话便并没有再说出口来,只因绿芜已然惊觉,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绝不能说出来。屋中众人皆自心知肚明。 谢婉柔朝绿芜露出赞许的目光,“正是如此!” 绿荞急得满头大汗,“小姐,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谢婉柔反而笑了起来,“皇后和万贵妃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她们二人擂台对垒,我们又何必去理会?至于这东西,权且都收好了便是!” 绿荞瞧着谢婉柔一副不慌不忙的闲适模样更是焦急,“小姐!”绿芜用手肘撞了一下绿荞,“小姐的意思是,既然皇后和万贵妃都没有挑明,咱们就权当不知道这回事。至于这两份礼物吗?自然是皇后与万贵妃常年对战,不论何事,都要争个强,谁也不肯输给谁!这送出去的礼物自然也不肯落了下乘去罢了!” 绿荞一拍脑袋,瞬间明白过来!这样一来,却是将谢婉柔全摘了出去,把这明里暗里的提示抹了去,这两个烫手的礼物也便单单只是礼物了。绿荞挽着绿芜的手肘,“绿芜姐姐,还是你聪明,一点就透。以后你多教教我!” 绿芜鼻子一哼,“我教倒是可以,只是,你确定你学得会?”这可是拐弯抹角的说绿荞笨了。绿荞哪里肯依,自是上前去闹绿芜。 看着两个丫头打闹,谢婉柔微微一笑,也不阻止。周嬷嬷却有些看不过眼,“小姐还在跟前呢,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 绿芜绿荞遭了训,忙停了打闹,低眉顺首,口中直道:“嬷嬷别气,以后再不敢了!” 谢婉柔噗嗤一笑,眯着眼瞧着绿芜绿荞,“嬷嬷,就在屋子里,无妨。别弄得一个个规规矩矩都跟闷葫芦似得,好没意思!我还指望着她们俩给我逗乐呢!” 绿芜绿荞见谢婉柔给二人说情,初时还沾沾自喜,末了才听明白,这是打趣她们是逗乐的玩物呢!绿芜倒还罢了,绿荞愤愤不平,狠狠跺了跺脚。却是让谢婉柔和周嬷嬷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 第三十三章 谢婉怡 几人谈笑间,忽闻得外头小丫头来报:“二小姐来了!” 众人神色一肃,谢婉柔使了个眼色,绿芜忙扶了谢婉柔至床上躺好,以病躲祸,虽是迫不得已,终究是欺君之罪。因而,除了父兄以及身边心腹,旁人自是不能得知的,更何况是可以说已经与她撕破了脸,势成水火的谢婉怡? 门帘微动,谢婉怡婷婷袅袅走进来。谢婉柔忙搭着绿芜的手,强撑着要起身。谢婉怡上前阻止,“三妹妹正病着,这些礼数便省了。咱们姐妹之间,哪有这么多讲究。再者,我本是来探病,若让病人好一番劳动,岂非是我的不是?” 笑靥明媚,灿若繁花。看不出半点娇作勉强,这伪装的明面上的功夫是越来越纯熟了。一字一句都落重在“病”之一字上。谢婉柔心里明白,她病的突然,病的蹊跷,谢婉怡想必是不会信的。这哪里是来探病,分明是来探敌虚实。 谢婉柔神色不动,应了谢婉怡的话,索性躺回床上,只吩咐了绿芜,“去取了那普洱茶来招呼二姐姐!”转头又与谢婉怡道,“这普洱茶陈香独特,醇厚回甘。只可以咱们大周只有云南出产,且种植得少,也便越发稀奇起来。民间市面上难得,大多进献给了宫里的贵人。前些时日,皇上赏了父亲一些,我便搭着得了一点。如今叫二姐姐尝尝鲜,要是二姐姐吃着还可以,我让绿芜包些给二姐姐送过去!” 云南普洱,是茶中一绝。只是这时候的大周了解普洱的人并不多,种植技术也没有那么发达。云南种植者不过寥寥数家,因而这普洱出产便越发金贵起来。每年出产大多入了宫,市面上少见,到是黑市有些零散的茶叶,却是叫人将价钱哄抬得老高。 谢婉柔这话尽显主人待客之姿。谢婉怡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在告诉她。她们虽都是谢家人,但身份不同。谢婉柔可得皇上赏赐,而谢婉怡却是不能的。想起那日宫宴,谢婉柔不过一曲无弦琴,便将自己到手的风头和功劳尽数抢了过来。谢婉怡心里似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只觉得胸口窒闷,一口怨气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伸手接过绿芜递上来的茶水。 谢婉柔已迫不及待问道:“二姐姐觉得味儿可好?” 谢婉怡强笑着,连皇上都称赞过的普洱茶,她怎能说不好?若说不好,岂非是在和皇上抬杠?可若说好,这口气,谢婉怡却也咽不下去。因而只得笑了笑,不多作答。 门外廊檐下,绿荞逗弄着阿羽阿青两只鹦鹉,也不知怎么地被啄了一口,破口大骂起来,“果然畜生就是畜生,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倒好不知感恩。反倒来伤我!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敢咬本姑娘,看本姑娘不拔光了你的毛干净!” 谢婉怡听得面色一变,谢婉柔皱了皱眉,绿芜察觉谢婉柔面色不对,心中思量了一会儿,道:“绿荞不懂事,吵着小姐休息。我去瞧瞧?” 谢婉柔不答话,谢婉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铁青。吵着小姐休息?何人吵的?若说是门外廊下的绿荞,那她这个呆在屋子里一直缠着谢婉柔的又算不算是?谢婉怡自知这柔宜馆的人不待见她。可是这么被一个丫头下了逐客令,谢婉怡怎能忍下这口气!可是,俗话说的好,打狗还需看主人。此时却不是和谢婉柔起冲突的时候。谢婉怡强笑着,起身寻了个由头离去。 回到怡兰轩,谢婉怡便再忍不住,哗啦一下把桌上的摆设之物一股脑儿全扫在地上。 银朱一路跟着谢婉怡去柔宜馆,又一路跟着谢婉怡回来。柔宜馆内的事看得真真切切,心中也是恼恨,“小姐,这柔宜馆的丫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小姐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谢婉怡冷哼一声,她哪里不知道,绿荞句句虽骂地是鹦鹉,却是字字含沙射影,骂地正是她!可是,宫廷宴会突然出现了刺客,那等时候,她只能自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太子是皇家之人,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必要之时,她和谢婉柔就成了挡箭牌。这在她看到刺客的时间就已经明白,所以她虽然害怕却也死死抓着谢婉柔。因为她需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俗话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而且,如果能趁这件事除去谢婉柔,那可是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谢婉柔这么命大,落水治不死她,毒药毒不死她,便是连刺客也杀不了她!难道这就是主角不死定律?不!谢婉柔绝不会主角!她谢婉怡才是主角!她是穿越女,穿越女都是有金手指的!谢婉柔最多算是一只生命力强盛的女配,便是再如何蹦跶,也只能最后成为炮灰! 谢婉怡攒紧了拳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头问银朱,“最近铺子的生意怎么样?” 银朱喜上眉梢,“可红火着呢!小姐那玻璃镜子一出,又在宫里各位贵人面前露了脸,就是一出活广告,活招牌,如今这东西,京城里抢着要。咱们庄子上都快做不过来了!” 谢婉怡瞧着银朱得意的模样,嘴角一勾,“瞧你这没出息的小样,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越是需要的人多,咱们就越要限量出产。” 银朱满面疑惑,“为什么?这不是我们大笔赚钱的好机会吗?” 谢婉怡笑着越发高兴起来,“你懂什么!越是稀罕的东西,才会越受人推崇!” 银朱一拍手,“这就是小姐说的‘物以稀为贵’?” 谢婉怡笑盈盈走进内室,自床枕之下取出一叠样纸,“你把这东西交给庄子上的管事,让他和掌柜地商议着,按照这上头的模型来制作。镜面边沿及背后一定要用金银镂空雕花,再镶嵌珠宝。” 银朱接过图纸一瞧,左右摇摆着脑袋,“小姐,这好看是好看,可是只有一来,咱们成本可就大了,这镜子得多贵?” “定价十万两!” “十……十万两?”银朱嘴巴大张,似乎下巴都要跌下来一样。她是自幼被卖进谢府的。家里不过是普通农户,一家人好几口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一二十两。这十万两,对银朱来说,可比天文数字还要天文数字。且,便是制作装饰的再好,它也不过只是一面镜子,一面镜子,如何值这么大的价钱。 想来谁也一听这价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谢婉怡显得胸有成竹,“这镜子,咱们只做一面,放在铺子里当镇店之宝,只看不卖!” 银朱越发听不明白了,不卖为何还要定价?这是什么道理? 谢婉怡也不打算和一个丫头多做解释,“你只管照我说的吩咐下去就是!你放心,你小姐我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瞧着好了,不出一月,必然让你看到成果。” 银朱张了张嘴,为这十万两不知咽了多少回口水,心中疑惑担忧,可到底是丫头,谢婉怡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得领命称是。 谢婉怡嘴角的弧度翘得越来越高,心中欢喜一圈圈扩大,仿佛已经看到风光的前路,胜利的曙光。 谢婉柔敢让小丫头来奚落她,敢拿一盏普洱茶来敲打她。处处提醒她,她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家给的,而谢家如今是靠谢扬撑着,说到底,她们全是谢扬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的。有谢扬在,才有她的一口普洱茶喝。字字句句将她比作那与人逗趣的鹦鹉,告诫她要知恩图报,不可忘恩负义。 谢婉柔凭得什么?不过就一个好出生吗?不就是仗着谢扬是当朝首辅吗?可是如果没有了这些呢?没有了这些光环,谢婉柔什么都不是! 她谢婉怡哪点不如谢婉柔!凭什么就得处处卑躬屈膝?谢婉柔如今的风光不过是借着父亲的尊荣。而她凭得是自己,只需这一仗打响,她定能在京中扬名! 夺嫡之争,拼的可不单单是家世!她会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本事。她会让太子知道,谁才是他可以娶的女子!谁才可以在夺嫡这场硝烟之中助他一臂之力。谢婉怡嘴边笑容恣意,既然来到此处她不能抉择,既然一定要存活在男尊女卑的等级社会,既然终究要和他人共事一夫,那么她便要选一个最好的丈夫,做着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只是,太子……谢婉怡一时想起刺客临门,太子的那随手一抓,如果不是她早有准备将谢婉柔推出去,那么那一抓抓住的人便是她。谢婉怡面色一跨,虽然心中早就有成算,可若说半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正如刚才她自己所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恐怕在那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人人都会这么做吧!若是换做了她自己,只怕也是会的!如此一想,谢婉怡面色又重新缓了过来。忆起那晚太子对她的甜言蜜语,相谈甚欢,又笑了起来。起身走至窗前,望着柔宜馆的方向,轻声道:“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过如此!哪个男人不爱美人,尤其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还有倾世才华的女人。谢婉柔,你等着看我怎么一点点让他爱上我,我会一点点夺走你所有的一切!今天所受的侮辱,终有一日,我会十倍的还给你!” ------------ 第三十四章 离京 柔宜馆,绿荞绿芜跪在地上,谢婉柔坐在床上,周嬷嬷侍立再侧。 谢婉柔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出息了,竟学会指桑骂槐,自作主张了?说吧,谁的主意?” 绿芜绿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只将头越发低了几分。周嬷嬷忍不住抢说道:“小姐,不是老奴多嘴。按理说,二小姐是主子,老奴是奴才,有些话,老奴不该说!可是,老奴伺候了小姐这么久,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总不能白白让二小姐就这么算计了小姐啊!这亏得是小姐吉人天相,要是当时,那刺客的剑刃再偏那么一丁点,那岂不是……岂不是……这后果老奴是想都不敢想,到现在心里还发怵呢!” 这话一出,绿芜绿荞二人也是义愤填膺,尤其绿荞,满脸的不服气,“小姐,你脾气好,不和她一般计较,可是,我们做奴才的不能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欺负呀!小姐,你瞧见没有,她今日穿的那身儿衣裳,那是诚心来探病的吗?你见过有人来探病还穿的花红柳绿的,这分明是来给人添堵的!” 谢婉怡今日的一身装扮,那么显眼,谢婉柔怎会没瞧见。绯红色绣金丝牡丹百水裙,手上是如意同心金臂钏,头绾流云朝凤髻,鬓角插着一支金玉点翠牡丹簪。 这一副打扮,雍容华贵,却并不太适合谢婉怡。谢婉怡以往偏好清丽装扮,对这等招摇打扮是不喜的。可今日却故意打扮好了给她看。谢婉怡的心思,谢婉柔怎会不知,一个对太子妃之位,哦,不,应该说是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的人,看到皇后和万贵妃都给了打赏,怎会无动于衷。 所以,今日这一出,既是为了打探她的虚实,也是为了来撑场面的。百花之中,牡丹为王。谢婉怡的意图不言而喻。 谢婉柔淡笑,“好了,都起来吧!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绿芜绿荞见谢婉柔面色稍缓,忙笑着站了起来。谢婉柔叹了口气,“不是我想就这么算了,而是我没有证据,总不能空口说白话。你们放心,这事我放在心里呢,总有找她算清楚的一天。至于她那些心思嘛!便虽她去好了!她想要的,未必是我想要的。你们又何必在意。再者,她若是没有这点心思也便罢了,只有这点心思,对我来说,却也不是坏事。许是还能帮我一把。” 三人都是谢婉柔的心腹,自然知道谢婉柔的心思,周嬷嬷道:“小姐的意思是想把明年选秀的机会让给二小姐?” “宫中三年一大选。明年正是选秀之时,谢家女儿都在适选之龄,必然要出一个。爹爹在朝为官,我自然躲不掉。且皇后万贵妃都看着呢!只是,太子和三皇子都不是良人,皇家之地,哪有那么好进的。既然她有这份心,我何不助她一把,把这名额让给她?” 周嬷嬷点头,“如此也好!这样一来,二小姐也不会阻止小姐离京了。只怕还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 说到离京,谢婉柔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周嬷嬷,方大哥那边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都照小姐吩咐在办。如今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姐给的银钱多,也就便利。进展还不错。已经收了不少学生了。先生也请了几位,都是秀才出生。听方儿说,因为准备扩招生源,且也得改善请来的先生的食宿问题,正在加紧修建宿舍呢!” 也就是说已经初具规模了!谢婉柔心中欢喜,说道:“真想好好去看看!对了,周嬷嬷,你在谢家的时间长,可知道咱们建的那学堂一带,可有谢家的庄子?” 周嬷嬷寻思了一会儿,“有倒是有一处,只是也不知道那庄子怎么样。小姐是想去哪里‘养病’?” 谢婉柔点了点头,“你们都知道,我这养病不过是个托词,实则是出去避祸的。离京里太近了就在这京城边儿上,一天就能打个来回的不行;也太远了,母亲也定然不会允我去。那地带离京大约也需得一两日脚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距离上倒是适合。况且,离着咱们的学堂近,我也好去看看。没学堂都建好了,运作了,我这大老板还没见过的。” 周嬷嬷也觉如此,“要不,老奴再去找打听打听?” 谢婉柔忙阻止了,“别!切莫闹得满城风雨的。我是病有反复,总不见好,需得找清净处静养。你这一打听,岂不告诉人家,我们是一早计划好的。” 周嬷嬷惊觉错处,连连称是。谢婉柔又转头问绿芜绿荞,“今儿的礼物可都整理收好了?” 绿芜拿了册子给谢婉柔看,谢婉柔略瞥了两眼,“行了,你办事我放心。” 绿芜收了册子,又掏出一个盒子来,“小姐,这是近日镇北侯府的世子爷托人送过来的礼,指明了说定要交给小姐。” 谢婉柔眼底一闪,接过盒子,乌木质地,没有任何珠宝修饰,朴实无华。打开来,里面躺着一白瓷瓶,揭开红塞瓶盖,一股不太好闻的药味。与那日在宫里送给她的那瓶伤药一模一样。” 绿荞伸头瞧了一眼,本以为是什么稀罕物,谁知除了这一药瓶,偌大的盒子里什么也没有,顿觉失望,又感疑惑,“小姐,你说这世子爷是不是打仗打傻了,哪有人送东西光送药瓶的?” 谢婉柔莞尔一笑,并不答话。收了匣子,让绿芜好生收了起来。 装病之事,看起来简单,内里却十分复杂。说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便是欺君之罪。装病初时,谢婉柔并没有想到这么多,此后才渐渐回过神来,这其中的厉害之处。因此,谢扬才会特意请了成御医,成御医是皇上的心腹,对皇上忠心耿耿,他的话比太医院任何一位太医都要管用。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成御医曾经受过谢家的恩惠,虽不会为了谢家背叛皇上,可是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是愿意随手帮个忙的。且谢婉柔用了计,施了针让自己的脉象看起来确实不太好。成御医不过是坚定地加上是受惊过度四个字罢了。 如此一来,皇上,皇后乃至万贵妃都不会再怀疑。但是有一个人却绝不能算漏了去。那便是赵令朗。一个能够在生死关头冷静自持,并能与他默契配合伤了刺客自救求生的女子,怎会轻易被惊吓过度致病?况且,旁人或许只当是谢婉柔在强撑,可是赵令朗却看得清清楚楚,谢婉柔的眼底虽有恐惧,却没有慌乱,一片镇定自若。最重要的是,赵令朗见过她用针,见过她的医术…… 不论赵令朗会不会怀疑,谢婉柔都不能允许这一个变数存在。所以,谢婉柔此前让人去镇北侯府见赵令朗,只说那日宫里赵将军给的药很好,想再要一瓶。赵令朗心思细腻,谢婉柔会医,不会看不出那药寻常,而谢府偌大门第,也不会稀罕这点军人的药物。这期间的意思,赵令朗也能猜到几分。如果赵令朗愿意帮忙,必会允了这件事,如果没有允,只需找个托词说没有了,那么谢婉柔也能明白赵令朗的意思。 索性,赵令朗选择了沉默,置身事外,全当自己不知道谢家的小心思。这让谢婉柔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嘱咐绿芜绿荞二人专心收拾东西,做好出京准备。 转眼便至了九月底,皇上册封格桑公主为淑妃。格桑一举夺得皇上欢心,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四妃之位,且紧在万贵妃之下。又两日,又册封了贤德二妃,且晋封了不少嫔妃贵人。只此,四妃空虚其三的场景算是没了。 这是宫里的一次大封。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万贵妃的手笔。格桑身为赫然公主,只需赫然不主动发起战争,那么格桑的身份就绝对尊贵。且格桑当日一舞,惊艳四座。如今又登上淑妃之位,万贵妃怎能不急?大举晋封嫔妃,也有要提人与格桑对峙之意。 而皇后呢,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皇后居中宫,只需没有大错,便永远是一国之母。格桑便是再受宠,只一样,她是赫然的人,这个身份便注定了,她最多不过一宠妃,便是日后有了孩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皇上虽然好色,但是还没有色令智昏的地步,绝不会选一个有着外族血统的人为储君。 所以,不论有木有格桑,皇后最大的劲敌始终只有万贵妃。而如今格桑得了淑妃之位,宫中大封,也算是分去了万贵妃的一部分宠爱,皇后怎会不喜。自然不会插手。万贵妃如今的气焰嚣张,凭得是什么?不就是皇上的宠爱? 一场册封,各人各怀心思,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十月初,赫然王子离京,皇上携淑妃至城门相送。而在同一天随之出城的,还有谢婉柔。只是与赫然王子一行人的浩浩荡荡不同,谢婉柔的离京不过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帷马车,三四个护卫,寥寥数人,形影低调。 在送别赫然王子的人潮散去之后,谢家的马车这才晃晃悠悠的出了城。城墙之上,一男一女挺身而立,眼瞅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 第三十五章 姑侄 男子大约二十多岁,青带束发,玄色直衫,除腰间一块比目鱼的玉佩外再无藻饰,可便是这再简单不过的装饰更衬地男子英姿飒爽,剑眉星目更显威风凛凛。女子年岁显得大上许多,三十多的模样,头上玉簪在发髻上插了个半圈,围成一个扇形。绣白底缠枝杭绸曳地裙,外罩了件同色披风,秋风一吹,飘逸若云。 此二人正式赵令朗与方清雅。 方清雅看着已经远去成为一个黑点的马车,再看了看身边的赵令朗,皱眉道:“为什么帮她?” “我只需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东窗事发,旁人也只会抓着谢家不放,不会怀疑我。而我却可以借这事让谢家欠我一个人情,百害而无一利,何乐而不为?举手之劳罢了!”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赵令朗自然听出方清雅言语中的不信,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听了半晌,这才转身盯着方清雅,认真道:“姑姑难道不希望我帮谢家?” 方清雅被问的顿时有些不自然,瞥过脸去,“这与我何干?” 赵令朗自知失言,又有些后悔,嗫嚅道:“姑姑,我……我只是不希望姑姑一直放不下。若是姑姑放不下,何不再去争上一争?” 话说是这么说,只是方清雅如何不知,赵令朗并不想她去争,因为没有争取的余地,输了是输,赢了也还是输。方清雅一笑,朝赵令朗的头轻轻拍了一下,“臭小子,这么久没见,倒学会试探你姑姑来了!” 赵令朗不好意思地躲了开去。方清雅愣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果然是长大了。都这么高了,姑姑都够不到你了。姑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那么一点点大,被你母亲抱在怀里……” 说到这里,赵令朗的神色一暗,方清雅察觉,忙止了话题。往事不可追,二人沉默了半晌,赵令朗才又道:“谢三小姐装病离京,是因为不想嫁给太子,也不想嫁给三皇子。这里面虽然可以说是谢大人疼爱女儿,但也可以看出谢家如今并没有支持那一方的意思,并且可以说是对哪一方都不看好。” 方清雅轻笑,“以谢扬的脾气,要能使他臣服也不容易。太子和三皇子都还不够格呢!”说到此处,方清雅似是察觉出什么,瞧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再不说话。 赵令朗自然知晓方清雅心里已有了猜想,便也不再躲躲藏藏,干脆明了道:“姑姑应该知道,谢家在朝堂地位尊崇,举足轻重。若能得谢家相助,我们定能事半功倍。只是……” 这后头的话,赵令朗没有说出口。但是方清雅如何能不明了,自然是担心她。可是,一个能凭自己的力量创立女学,一个能独自撑起方家偌大家业,一个能让当今圣上都不得不给三分薄面,一个能让满朝文武都心服口服称一句“雅夫人”的女子,如何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也知道,成大事者,便不能事事计较。 方清雅看着赵令朗,“我明白,谢扬定然不愿扯进这漩涡里头。可是,以谢家的门楣,谢扬如今的权势地位,要想不扯进来也难了。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去做吧!” 赵令朗松了口气。方清雅但觉好笑,又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方才也说了,谢扬性子傲着呢,要想得他认可,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赵令朗一笑,“姑姑不信我?”笑容自若,信心十足,没有半分犹疑不定。不见妄自菲薄,也不见狂妄自大。方清雅这才真正发现,原来站在她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要让她护在怀里的孩子了,已经长成了英明神武,杀伐果敢的大将军。方清雅既欣慰又有些恍惚,眼角不自觉湿润起来。待得赵令朗唤到第三次姑姑,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用拍子摁了摁眼角,笑道:“姑姑自然信你!只是……”方清雅回身又看了眼早已看不到的马车,“若你对人家姑娘无意,不许拿人家姑娘做筏子当过桥梯!” 赵令朗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闲话事儿说完了,方清雅这才说到正题上。 “此前是因为赫然使者来访。皇上又在那进献的美人窝里欲仙欲死,没时间顾得上那日的刺客。听说前两日下了圣旨,把审问刺客的事交给了你?” 一说到这个话题,二人神色都肃穆起来,赵令朗点了点头。 方清雅顿时心下一紧,她深知赵令朗的性子,如果只是一般的刺客,何至让赵令朗这般模样。 “都查清楚了?” 赵令朗面色沉重,“查清楚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刺客已经自尽了!” 方清雅一愣,盯着赵令朗,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上前握住赵令朗的手,这才发现,赵令朗的身子竟在微微颤抖的手,方清雅自知他是想起了往事,叹息了一声,轻轻拍着,不做安慰,只随了他去。 有些事就像是一个梦魇,一个条坎,永远存活在你的生命里,如恶魔一般缠绕着你,让你永远无法释怀,抛不掉,忘不了。那些飘零在风雨你的惨绝人寰的嘶喊,那些染透半边天的血红,时不时地在你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他们已经败了一次,不能再败第二次!这一点方清雅知晓,而赵令朗更知晓。所以,沉痛是一时的,软弱也是一时的。不过一会儿,心情得到了纾解,赵令朗恢复如常。 而对于那个刺客的问题,那番在别人看来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话,谁也没有再说起。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方清雅笑着转移了话题,“不是姑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从前是因为你常年在军里,倒也罢了。随你推脱了过去。如今回了京,边关也没了战事,你一时只怕也走不了的。自己的终身大事总该提上日程了吧?” 赵令朗不由苦笑,“姑姑!” 方清雅把脸一板,“这回可不许再拿军中的事来搪塞。你如今可没在军中担着职。况且,难道你还打算和你军中的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过一辈子不成?你没家室,人家还有妻小呢?咱们大周建国这么多年,可还没见过哪个将军说战事紧张便不成亲的。便是世人常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说的也是想成家再立业。可你如今呢,业也立了,难道还不成家?” 对着方清雅一车轱辘的责难之词,赵令朗讪讪地耷拉了脑袋,一时没了反驳余地。 方清雅又道:“我听说镇北侯夫人这些时日可忙着到处给你找人家?还听说,她娘家侄女已经住进府里来了?” 赵令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姑姑,那不过是正常的亲戚家的走动。采薇以往也常来府里住,不过是给夫人做个伴,说说话。这事说不到一块去!” 方清雅瞪了他一眼,“阿朗,我知道你尊敬你娘,不愿意唤别的人做母亲。以往那么多年,你一直随着老侯爷在边关,和她也鲜少见得到,那也罢了。可是,如今你们一个府上住着。她总归是你名义上的继母!” “姑姑,侄儿明白的!” “你既明白,便不能只做表面功夫,以后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不论对谁,便是对我,也要称呼侯爷夫人为母亲。这也是为你好。不能让别人抓到你的把柄,与你不利!” 赵令朗怎会不明白方清雅的苦心。若是心里有了抵触,便怕偶尔在面上透出来,那么旁人总能察言观色,看出端倪。只需将这些称呼,这些关系真正接受,养成习惯,并且让这习惯烂在了骨子里。那么即便你心里不以为然,至少面上任谁都无法看出不对来。 见得赵令朗应了,方清雅终是放了心,瞅着赵令朗打趣道:“你事儿可不是你说说不到一块去,便真说不到一块去的。你没有那份心思,不代表你母亲没有想法。” “姑姑的意思是说母亲有意把采薇许配给我。”虽是问句,可却没有半分疑问的语气,明显的陈述。方清雅自知赵令朗心中已有了成算,尤其是这一句母亲,说的顺口而来,没有半分勉强,方清雅眼前一亮,露出几分欣慰赞赏。 其实,赵令朗虽自幼跟随镇北侯在军中长大,鲜少接触内宅之事,但这些日子,镇北侯夫人明里暗里的让采薇与他接触,面上是说亲戚间多来往,可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倘或三次四次下来,他还没有察觉,那他赵令朗就是个棒槌! 方清雅看着赵令朗的尴尬模样,说不出的高兴,“你自己心里有底就好!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姑姑不希望你选错人,走错了路。你对那丫头可有意思?” 赵令朗无奈一笑,“姑姑,我只把她当寻常亲戚看待。其实,母亲的心思我也能理解几分。娘家失势,虽说不上落拓,可也早没了往日的富贵繁荣。而子侄之中又没有出挑的人才。母亲怎能不急?本来皇上将这个镇北侯的侯爵封赏下来,倒是给赵家添了不少底气,母亲本想着娘家也可以跟着沾些风光。可没想到,父亲瞬即便请旨封了我为世子。 说到底我终究不是自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怎会没有想法?若是将自家侄女嫁给了我,既能掌控我,又能帮扶娘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试问谁人愿意让别人安个奸细进来监视自己?这般一来,即便是对采薇有些好感也变得没好感了。 方清雅叹了口气,“将心比心,你不是她亲生的,这也可以理解。她虽是你母亲,对你的亲事有婚配的权利,但总归还是要你父亲点头才行的。只需你不愿意,你父亲还能强逼你不成?这事儿你别多想,也别和她起冲突,就当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让着她点。别让你父亲为难。” 赵令朗点头,“父亲对我恩重如山,姑姑说的这些,我自然省的!” 方清雅笑了起来,“既然你对这个采薇姑娘不敢兴趣,那么谢家三小姐呢?” 赵令朗一愣,眼前忽而闪过谢婉柔地面容,施针时的认真,被挟时的冷静自持,自救时的聪慧睿智,对刺客下手那一下的快准和狠戾,嘴角不自觉笑了起来。 方清雅瞧着与刚才说起采薇时全然不同的两种表现与态度,眉梢一翘,道:“我瞧着这谢家小姐和你也算般配,你若是有心,只管说出来,姑姑倒是不介意拉下脸面为你做这个媒,去和谢夫人求亲!” 赵令朗这才恍惚发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无奈讨饶,“姑姑……” 方清雅见赵令朗确实急了,忙住了口,“好了好了,瞧你急得。姑姑不说了还不行吗?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有个底。谢家的小姐可抢手着呢,别到时候自己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这美娇娘早就被别人抢了先了,到那时,你哭都来不及!” 赵令朗连连点头应是。方清雅这才算放了他一马。 二人下了城墙,早有望风的小厮等候在侧。方清雅顾自登上一旁的马车,回头道了声:“我们不宜经常见面,往后还是老办法联络。”赵令朗应了,方清雅这才吩咐车夫驾车离去。赵令朗于城外闲逛了一圈,见得相隔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进城往镇北侯府而去。 ------------ 第二卷 ------------ 第三十六章 浴池or游泳池 哒哒的马蹄踏在宽敞的官道上,车轮碾过平坦的土地,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沿岸青草发黄,树木凋零。一阵风刮过,便有叶子摇摇晃晃自枝头滑落,打着转儿飘舞飞下。 一路南行,午后在风波亭小憩。谢婉柔捧了本大周地域志一边无聊翻着书页,一边看着身旁的阿羽和阿青啊啊地斗嘴争吵,不时从食盘里捻颗果子扔过去,看到阿羽阿青捧头大叫甚觉高兴,乐得直笑。 凉亭外侧休息的护卫见得这般场景,半是疑惑半是惊奇,总忍不住撇头往凉亭内瞧。绿芜绿荞对这番情形早就已经见惯不怪了,阿羽阿青更逆天的举止她们都见过,这点小儿科算什么?二人自顾自地弄了附近的清泉水来沏茶,一边腹诽,若是让这些护卫见到阿羽阿青舞棒对打,彼此调戏,他们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想到这样的场面,绿芜绿荞不由得噗嗤一笑,周嬷嬷从车上端了食盒下来,瞪了二人一眼,“好生沏茶,小姐等着用呢!”绿荞吐了吐舌头,周嬷嬷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再管她们,径直走入凉亭,摊开食盒你的点心,“小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姐先且将就将就,前边不远就是小镇。入了镇,便有客栈了。” 谢婉柔挑了一块放进嘴里,柔滑细腻的枣泥糕,是她的最爱。虽然不如京城芳味斋的招牌点心,却也可谓顺滑爽口。就着绿芜端上来的清茶喝了一口。瞥见绿芜面色有些为难,谢婉柔疑惑道:“怎么了?” “是奴婢的错。收拾东西的时候忘了把小姐平日拿来泡茶的水罐子带过来了!这茶虽还是府里带过来的,但是这乡间的清水却有些……”小姐平日里泡茶的水都是冬日里在梅花上采集来的雪水,哪里是这乡间清泉可比的。绿芜眼圈儿一红,心疼不已,就好似谢婉柔受了多大的苦头一般。 谢婉柔看着不只绿芜,便是周嬷嬷绿荞也是一般神色,无奈揉了揉额角,哭笑不得。“敢情,你们这一个个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就这么精贵?” “小姐千金之躯,自然是金枝玉叶!”周嬷嬷说的理直气壮,将谢婉柔噎的一口气卡在喉头,说不出半句话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只当这些东西委屈了我。可是……”谢婉柔捏起一块枣泥糕,“这样的一块小小的糕点,穷人家只怕一辈子也吃不上这口味。还有这一杯茶,只怕也寻常人家连这香都不曾闻过。这泉水,绿芜,你道我不知是你请了护卫特意去山上打来了不成?山涧清泉,最是清凉沁人,你以为我吃不出来吗?其实,世间万物,贵在天然。那梅花上的雪水,终究太矫情了。” 周嬷嬷眉宇一皱,“小姐怎么能与穷苦人家的姑娘相比!” 谢婉柔但觉无力,也知一时是说不通她们了,干脆歇了心思,道:“嬷嬷!我虽然长大富贵之家,却不是那么娇弱的人。其实,什么不可相比,我不过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富贵尊荣,要真说本事,恐还不如穷苦人家的姑娘呢!你们只当这已是委屈了我。可就这样的吃食,只怕多少人艳羡都艳羡不过来。嬷嬷很不必这么将就我!没得浪费时间在这上头。大伙儿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便是。出门在外,便利为主。没有你们吃的,我便吃不得的道理!方才那些话莫要再说了,没得让人听见笑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周嬷嬷这才住了嘴。其实,周嬷嬷嘴上虽这么说,不过是虑着谢婉柔长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从不曾出过谢府,怕谢婉柔一时不习惯。周嬷嬷本身也是普通人家,被家人买给了谢夫人的娘家,后来成了谢夫人的陪嫁。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身为当朝首辅嫡妻的心腹,这日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到底是过过苦日子的,她虽听不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诗词,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谢婉柔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没来由的心中透出几分暖意,口中喃喃应是。 绿芜绿荞也是如此,尤其那一句“没有你们吃得,我便吃不得的道理”,更是让三人双眼赢泪。 谢婉柔心中一惊,暗自感叹,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世道?她可万万没有借机收买人心的意思,这是这么诡异的发展实在让人无法预料。阿羽阿青的扑腾吵闹声不绝于耳。谢婉柔轻轻皱眉,暗要朱唇。也难怪周嬷嬷会说出那番话,倘或没有重生一回,倘或没有空间,倘或她还是当初懵懂天真的谢婉柔,是不是当真便会成为周嬷嬷所顾虑那般模样? 谢婉柔不由打了个抖索,突然间想到自己对着一堆的金尊玉贵之物嫌弃来嫌弃去的场景,只觉心中生寒。一个被物质生活俘虏了的女子,一个被保护周密不知艰险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会有怎样的人生?谢婉柔不觉抹了把冷汗,怪道会那么容易被谢婉怡的假象所蒙骗,怪道会轻易着了王氏的道。 周嬷嬷以为谢婉柔冷,催着绿芜去拿了披风过来,谢婉柔这才从沉迷中清醒,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冷!嬷嬷,你去问问车夫还要多久才能到庄子上?” “刚才歇脚的时候,老奴便借机问过了。说是还有大半日的路程。前面不到十里有处镇子。老奴打听过了,虽是小镇,可因为就挨着京城,还算繁华。咱们去那歇上一晚,明日再走!” 谢婉柔皱了皱眉,抬头望了望天色,“时辰还早,你让大伙儿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加快点,今晚许是还能赶到!” 周嬷嬷思虑了一会儿,道:“便是能赶到恐怕也要入夜了,小姐病才好,就又舟车劳顿,不如……” 谢婉柔噗嗤一声,“嬷嬷,你还真当我是那扶风弱柳,一吹就倒啊!” 周嬷嬷见谢婉柔虽是调笑,但眼神坚定,自知自打谢婉柔落水后苏醒过来,凡事皆有主见,但凡做了决定的事,再难更改,叹了一声,领命而去。 谢婉柔寻常所用之物,张氏早已送去了庄子上,因而如今可谓是轻车简行,收拾起来也方便。待得收拾齐整,绿芜这才来扶了谢婉柔上车。一行人因得了谢婉柔的令,路上也不再耽搁,并不进镇,绕道而走。 就这样赶了半日路,总算在戌时正到了庄子上。周嬷嬷前去拍门,守门的小厮显眼并没有料到这一出,可也是早得了谢府知会的消息的,哪里赶怠慢,一边儿领了一行人进去,一边儿使了身边的同伴去请管事。 庄子上的管事名唤顾友年,大约五十岁,父母都是谢家的家生子,因而自小被分配在谢老太爷院里伺候,后来做了府里的总管。再后来谢老太爷去世。顾友年的年纪也渐渐大了,特向谢扬请了恩,来了庄子上,算是荣养。 “见过小姐!小姐怎地这时辰来了?本以为还需明日才能到呢?” 谢婉柔排行第三,府里头除了柔宜馆谢婉柔的身边人无人之时唤“小姐”,其他人都是叫的“三小姐”。这顾友年不在府上,便是庄子上的汇报,也不过每年那么两三回。却能知情识趣,把这“三”自给去掉了。 唤三小姐,便代表顾友年是谢家族里的奴才,三的前头始终还是一二。而唤小姐,便代表顾友年将谢婉柔排在了前头,更甚至只认谢婉柔这一位小姐。这究竟是顾友年对她的讨好恭维,还是谢扬或者张氏的意思,谢婉柔不得而知,但不论哪种,都毅然受了。 只是心里到底狐疑,瞥眼瞧去,普普通通的青灰色棉袍,五十来岁的人,精神健旺,没有半点老态龙钟之姿。尤其那双眼睛,剔透犀利。 这样的人,有是跟过老太爷的,谢扬怎会投闲置散,放在这庄子上来?便是随便放在谢府哪一处,到底是京里,也可成为谢扬助力。 谢婉柔将这些狐疑尽藏眼底,不动声色,笑着道:“不习惯在外头过夜,便赶着过来了。没有及早叫人和顾叔叔说一声,是我的不是!不知可会给顾叔叔添麻烦?” 这句“叔叔”让顾友年一愣,可他到底是见过风浪,藏得住的人,不卑不亢,也不扭捏推辞,不着痕迹忽略了过去,只拿着谢婉柔后一句话道:“小姐说的哪里话!这是谢家的庄子,小姐自是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哪里来的麻烦?奴才早得了府里头的信,一应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夫人打府里送过来的东西也都放在小姐院子里了。只是,小姐这会儿舟车劳顿,路上赶着路,恐没有好生吃食。不知小姐是这会儿用餐,还是先梳洗过再用。” 谢婉柔愣了半会。她是主,顾友年是仆,能得谢婉柔唤一声叔叔,怎么也算是抬举。可顾友年的态度却有些微妙。没有仗着伺候过谢老太爷而欣然接受,也没有诚惶诚恐连称不敢,倒似是全然不曾听到一般。 谢婉柔狐疑,歪头打量顾友年,却瞧不出半点端倪,只得先压下心思,笑道:“先梳洗了再用吧!” 顾友年听了,忙招了招手,便有丫头上前伺候,领了谢婉柔往浴室去。一进浴室,谢婉柔便傻了眼。十丈许的房间,正中挖了个正方形的浴池,池中热水源源不断往上冒着腾腾地热气,水面飘散着许多零星散散的花瓣。池台大约有一米宽,池台四个角落,各立了一尊莲花底座青鸟头的喷水口,四道清水正往池中注入。浴池不远处是一面八扇汉白玉屏风,将浴室与外间相隔。 谢婉柔好容易忍住眼珠子不掉下来,这是拍电影呢?还是拍电影呢?这样的浴室便是谢家主宅也不曾有啊!这么宽阔的浴池,这是浴池呢,还是游泳池? ------------ 第三十七章 庄子里有秘密 正怔愣的空档,早有丫头端了洗浴之物进来伺候。谢婉柔镇定回过神来,挥手让丫头退了出去,自行踏入浴池之中。水温不高不低,正当合适。且水中有一股谢婉柔说不出来的味道,掩藏在花香之下,浅浅淡淡,却还是被谢婉柔灵敏的鼻子闻了出来,似是硫磺。 谢婉柔游到青鸟头前,伸手接了自鸟嘴里喷发出来的水,放在鼻端闻了闻,并非她幻觉,确实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 谢婉柔放下思绪,洗完穿衣出来,刚到内厅,只见桌上菜食早已摆放好了。蟹粉狮子头,杏仁佛手,芙蓉玉米羹,金丝如意卷,罐焖鱼唇……十二样菜品,样样皆是色香味俱佳。且干稀搭配,浓淡适宜,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谢婉柔夹了块如意卷,眼睛一闪一闪,亮丽非常。若说此前对她的态度与称呼是谢府交代下来的,那么她的膳食喜好,总不会是谢扬或者张氏说的了吧?这个顾友年,果然非一般人。想想也不为怪,伺候过老太爷的人,怎会没有几把刷子,玲珑剔透那是必须的。可是,怪的是,谢扬为何将这等人才埋没在庄子上,或者这其中有不为她所知的隐情? 满桌十二色干果菜品,对于谢婉柔一人来说,着实有些浪费。谢婉柔索性拉了绿芜绿荞及周嬷嬷一起。三人自是连连推辞,谢婉柔不得不板起脸摆出主子的架子,这才让三人落了座。 说句实话,这样的铺张实在浪费,而让一伙儿干看着伺候她吃,或许以前她不会觉得什么。可游魂十年,熟识空间知识,了解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文化之后,她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同化。她已经在那十年的岁月里,在一点一滴接触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中慢慢被同化,被影响,被改变。 但是这样的改变却并不让她觉得恐慌,害怕,抗拒,反而让她觉得高兴,欢喜。 一顿饭吃完,用了小半个时辰。残羹撤下,便有丫头进来奉上茶水,碧绿的茶面上几片茶叶如田螺般一圈圈打着卷儿,正是西湖碧螺春。 谢婉柔抬头去瞧那丫头,大约十四五岁模样,石青色上衣,搭配同色缠枝缎裙,乌发挽成单螺髻,长长的齐刘海刚好搭在眉下,又有两缕稍长,垂在脸颊两侧,更显俏丽活泼。只那一双眼睛,标准的丹凤眼,眉梢上挑,平添了几分英气。眼中眸光坚定自若,却是与豆蔻的年纪有些不同。 谢婉柔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弯身福了福,“奴婢顾小曼。”声音轻柔,说不上特别好听,却没有来的让人感觉舒服,如同春风拂面。 谢婉柔刮着茶面的手顿了顿,“你也姓顾?这庄子上的顾总管是你什么人?” “正是奴婢的父亲!”不卑不亢,像极了顾友年。 谢婉柔轻笑起来,索性挪了挪身子,让出一射之地让顾小曼与她同坐。顾小曼哪里肯?周嬷嬷也觉没有主子奴才平起平坐的道理,便搬了绣墩过来。顾小曼称谢坐了。 谢婉柔也只得作罢,拉了顾小曼说起话来。 “你在这庄子上多久了?” “奴婢打一出生便在这庄子上。” 谢婉柔“哦”了一声,“那可算是对这庄子熟悉的很了?” 顾小曼哪里听不出谢婉柔的言外之音,忙道:“是!若是小姐想知道庄子上的情况,只管问我。” 谢婉柔眼睛一眯,“刚刚那浴池中的可是温泉水?” “庄子后头有一处温泉,当年老太爷就是看中这个才置办的这处庄子。庄内的浴池便是引自于此。” 寻常洗浴的水中谁会加入硫磺?只有温泉才会含有许多天然矿物。谢婉柔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可听到这话依旧有几分心惊。 大周的温泉不少,但是京城乃至周边的温泉却是寥寥可数。仅有的几处也俱是握在皇室贵胄的手里。而京中达官贵人又多,谁不想要这么一处温泉庄子。只可惜,便是有权有财可一掷万金,这温泉庄子却是有价无市。 谢家数百年大族,自大周建国以来便被朝廷看中。这么多年的底蕴,能有这么一处温泉庄子虽然稀奇,却并不让人惊讶。让谢婉柔觉得惊讶的是,她在谢府活了这么久,若是算上作为游魂的那十年,已有二十三年,却从未听父母或者他人提过这庄子的事。 如果只是一处普通的庄子倒好罢了。但是,作为京中人人觊觎的温泉庄子,府内无人提及,甚至父母都好似没有这处庄子,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一样。这便有些让人疑惑了。 谢婉柔环视四周,内厅不算宽敞,却很舒适。红木雕花的一色桌椅家具。西面开窗,窗前是一张半人高的大炕,炕上一张四角桌,桌上放了一只碧水色青瓷花斛,内里插了几只红梅。正对面望去,壁面上挂了四幅画,梅兰竹菊四君子。画风清新,线条明快。而她的身后是一扇玉屏风,屏风后头是一片外罩轻烟罗内挂琉璃珠的帘子,再里头便是她的卧房。 十月的天气,虽说入冬不久,但在北方京城,已下了几场不大的雪粒子。但是屋内温度却好似如同春季一般温暖。坐在里头这么久,满目望去,没瞥见任何暖炉炭盆,却半点没有感觉到寒意,反而觉得有些潮热。显然应是与京中主宅一样隔了火墙或是生了地龙取暖。 而顾小曼的仿佛能看穿谢婉柔的心思一般,下一句话便验证了谢婉柔的想法。 “当年老太爷嫌屋中生了炭盆恐吸入太多炭灰不好,便让做了火墙地龙取暖。做出来之后效果却是不错,老太爷便让京里的府邸也这般用了。” 也便是说,谢府里冬日生火的地龙与火墙还是打这里传过去的。 谢婉柔心中的狐疑越来越大。这么看来,这庄子当年谢家老太爷还是经常来的。且观今时今日的布置,样样精致,件件不凡。若当真只是在谢扬眼里一处可有可无的庄子,或者是已经被遗忘的弃庄,怎么会拿得出这么大的手笔?从摆件,家具,到吃食无一不精。 谢婉柔忽而想起来此前与张氏说要来这处庄子时的情形。 那会儿,谢婉柔并没有见到过这处庄子,自然不了解庄子的特异之处。心中只道和谢家旗下普通的庄子一样,只需在张氏面前说上一声,以张氏对她的疼爱必然不会不允。可是张氏听闻之后却神色犹疑地看着她。 不!与其说是“看着”,不如说是探视。谢婉柔顿时呆了,张氏恐是怕吓着谢婉柔,立即收了神色,故作轻松笑道:“你怎么会想到去那里!那儿离京里虽说不远,可也不近了。” “只是听说咱们家在那里又处庄子,我从没去过,便想去玩玩。” 张氏低头给晋哥儿做小马褂,眼抬都不抬,“谢家在京郊的庄子可不只这一处。不如娘帮你另选一个地儿?那庄子很久没去过了,也不知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你若要去,只怕还要收拾着些。虽是逼不得已出京,但你素来娇生惯养的,总得为自己选个好处去。这样一来,我也略放心些。” 这么明显的拒绝,谢婉柔如何听不出来。只是,若是选了别处,与学堂的联系就不那么方便了。想着这层,谢婉柔只能一顿撒娇买痴。张氏看着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登时越发疑惑,听了手中的伙计,抬头望着谢婉柔,神色严肃认真,没有半点笑意,“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谢婉柔一愣,半天没明白过来,恰在这时,谢扬掀帘而入,看到母女二人这般神色,自然惊奇,笑道:“这是怎么了?” 张氏看了看谢婉柔,这才与谢扬说了谢婉柔的要求。谢扬略顿了顿,只是轻轻一笑,“她既想去便让她去吧!明日我写封信给友年,让他早早收拾好准备着便行。” 张氏似是没料到谢扬这么爽快,皱着眉拉了谢扬至一边,“老爷,那庄子是……再说,安儿都从没去过……” 因张氏声音小,又躲着谢婉柔,谢婉柔只听到这两句。谢扬却是呵呵一笑,拍了拍张氏的手,将张氏后头的话挡了回去,转头与谢婉柔道:“不过一个庄子,你想去便去好了。爹都会安排好。你只管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便行。” 谢婉柔如愿以偿,哪里会不欢喜。虽然对母亲因这事而生出的不寻常的态度有些疑心,但奈何谢扬说的风轻云淡,而且“不过一个庄子”,这话让谢婉柔更没想到这庄子上的不妥来。 如今瞧起来,却是哪里都不妥了。什么叫做许久没来过了,要着人好好收拾?俨然说的和弃庄一样。可是自入了庄,入眼的桩桩件件,又怎会是短短几日就能收拾出来的光景? 况且,张氏那最后一句更是耐人寻味了。“安儿都从没去过……” 不说是大周,便是在男尊女卑的思想最为严重的前朝,也没有说族里的庄子,儿子没有去,便不能让女儿去的道理。 正想的入神,忽闻外面门前丫头唤道:“顾总管!” 谢婉柔一怔,一个不留神,手腕扫过,茶盏自桌上落下。谢婉柔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出喊出口,只见顾小曼身子一动,手掌一声,将茶盏茶托稳稳地接在手里,茶托贴着手心,茶盏在茶托之上,茶盖与茶盏口贴合,掌心干燥,是半点湿润也无。可见杯中茶水,点滴未落。 这般一来,谢婉柔是惊呼都呼不出来了。可是再抬头看顾小曼,只见其神色镇定,将茶盏重新放回桌面上,自往边上挪了两步,退回之前的位置。仿佛刚才那一幕不过是谢婉柔的幻觉,从来没有出现的。 ------------ 第三十八章 赫然王子 她会武功!她居然会武功!并且,功夫还不弱! 谢婉柔震惊无比,实在难以相信,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有一身好武艺。 “小姐,顾总管求见!”门帘外小丫头的传话将谢婉柔从惊愕错愣中拉了回来,转头瞄了顾小曼一眼,面如死水,平静无波。谢婉柔按下心绪,悠悠然坐回椅上,端起那差点被摔得粉碎的茶盏,一边清闲刮着水面上的茶叶,一边道:“进来吧!” 顾友年躬身而入,走到谢婉柔近前道:“小姐,外头有人前来借宿。”自进门从始至终未曾看过谢婉柔身后的顾小曼一眼。 谢婉柔瞅了瞅窗外的天色,已近亥时,庄子又在郊区山野之间,谁人半夜前来借宿?何况,借宿之事常有听闻,但跑来大户人家的别庄借宿的却是少见。再观顾友年神色肃然,只怕这借宿之人并不简单。倘或非是如此,区区一个借宿之人,又何需她一个刚到别庄的姑娘家做主,又如何能让顾友年亲自前来请示? 谢婉柔放下盖碗,“什么人?” 因着两人俱是一副凝重神色,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阴沉下来。 “赫然王子。” 谢婉柔一愣,紧盯着顾友年,“是你看出来的,还是他们自报了家门?” 顾友年苦笑,“他们已经明说了!” 谢婉柔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表明了身份,那么他们就不得不答应了。 “奴才已经做主让他们住进来了。安置在外院的客居。小姐,你看……” “先且就这样吧!他们若有什么要求,只需不过分不碍事都应着。不过……”谢婉柔顿了顿,笑道,“赫然王子比我早先一步离京,怎地没有在前面镇子上修整,难道是思乡情切和我一样急着赶路不成?便是如此,他离京在我之前,此时也该在我前面才是。” 顾友年皱了皱眉,“他们并未说缘由,奴才也不好问。不过,奴才瞧着王子的脸色不太好。”顾友年抬眼瞧了瞧谢婉柔,“小姐,可需要奴才派人去打探打探?” 谢婉柔轻笑一声,“赫然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人,这事不能由咱们的人去!” 这话却是让顾友年错愣了,这等私密之事,只可用自己人。况且,整个庄子里,除了赫然的人便只剩下了自己人,难道还有其他人可用不成? 正自疑惑的空档,只见谢婉柔抬手将拇指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两只鹦鹉自窗口飞入,扑腾着你追我赶,口中连连叫唤:“小姐好!小姐好!” 谢婉柔板起脸吼道:“不许闹腾!” 阿青阿羽立马闭了嘴,停在谢婉柔伸出的手臂上。一边的绿芜绿荞低头压制着笑意,而另一边的顾小曼与顾友年却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顾友年到底年岁渐长,经过事,虽眼中惊叹,到底面上不太显。反观顾小曼,虽然武艺不错,心思也沉稳,但到底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见到这等情景早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婉柔摸了摸阿青阿羽的头,“小姐我这儿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若做好了,回头我赏你们蛋糕吃。若做不好,那就……” 谢婉柔话还没有说完,阿青阿羽已抢嘴连连保证,“一定做好,一定做好!”蛋糕是什么,或许在场的顾友年顾小曼不知道,但阿青阿羽怎会不知道,这东西可只有空间里有。谢婉柔这话也就是意味着,它们有机会可以进空间了。 自从那神奇的空间让阿青阿羽变得越来越逆天之后,谢婉柔就不太敢带他们入空间了,一方面怕他们当真哪天修成了妖精,一方面则是因为前段时日又是要防着三皇子,又是要筹备离京,再者还有如意坊和学堂请示上来的一大堆事情,便是连她自己也没了前往空间时间的兴致,这便拖了下来。 因此,久别空间的两个小家伙听到谢婉柔这句话,早已两眼放光,哪里能不主动揽了这伙计,只恨不得使出全身功夫来。 谢婉柔呵呵直笑,“那好!你们可听好呢!去外院客居看看,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回头告诉我!记得,可不许被人发现了。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了……” 阿青嗷嗷了两声,“一定不出声!一定不出声!装死鸟!” 阿羽甩着翅膀拍了阿青一掌,“笨蛋,错了,是装哑巴鸟!” 谢婉柔弹了一下阿青阿羽的额头,“你们记得就好!还不快去!” 一声令下,阿青阿羽忙扇着翅膀又从窗户飞了出去。 绿芜绿荞无奈摇头直笑。而顾友年与顾小曼皆是瞪大了眼睛,如果说之前阿青阿羽的出场只是让人错愕与忍俊不禁,那么现在可以说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了。 顾友年活了大半辈子,不说见过,听都未曾听过这般场景。 “小姐,这……这是鹦鹉啊?” “自然是鹦鹉!”谢婉柔这话答得理直气壮,好像顾友年的问话很白痴很废话。 当然,其实顾友年也知道,这确实是两只鹦鹉。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鹦鹉他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可是向这么逆天的鹦鹉,却是有史以来第一回。这是鹦鹉吗?这还是鹦鹉吗?你见过这样的鹦鹉吗?你确定这不是妖精? 好在顾友年是“吃过的盐比年轻人吃的米还多”的人,到底经得住场,不过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也收起了刚才白痴的问题。 谢婉柔笑道:“阿青阿羽便是打探消息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顾叔叔今日也累了,不妨先下去吧。若是有事,我自会唤人去寻你。” 这是下逐客令了。顾友年自然不会没眼色的留下,领了顾小曼出去。绿荞这才凑上前去,狗腿地给谢婉柔捶腿揉肩,两只眼睛眨啊眨,“小姐,你是故意的?” 谢婉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拍掉她按在双肩的手,“现在倒是殷勤!” 绿荞吐了吐舌头。谢婉柔无奈摇头,道:“她们明里暗里的给我暗示,显露自己的本事。我怎么着也要露两手回去不是?” 绿芜听了,抿了抿唇道:“小姐,那顾总管和那位顾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谢婉柔噗嗤一笑,赞许地看了绿芜一眼,“心思定然是有心思。不过,不会是什么坏心思。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此前还不太明白,如今却有几分知道父亲答应送我来这里的意思了。顾家要说起来,在谢家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追溯上数百年前,也可算是我谢家的家臣。顾友年早年跟过老太爷,又跟过父亲,算起来已是我顾家的元老。能够得两朝家主信任的人,自然有他的一套本领。他的举动之间必有父亲的意思在里头。只是,今日这顾小曼的一番作为……” 谢婉柔轻轻一笑,惋惜摇头,还是太嫩了些,“恐是她揣度顾总管的意思自作主张了。父亲虽是送我来了这里,却并没有决定将这庄子交给我。而顾友年必定接受到了父亲的指令。若我能自己发觉这庄子里许多的不寻常找出谜底来是最好,若是我不能,便是我没本事。一个没本事的人怎么会有能力担当起这么大的力量。要知道,力量越大,责任也就越大。父亲既存了考验我的心思,便不会让顾友年这么轻而易举地把秘密泄露出来给我。而顾小曼今日的身手可见似是猜错了意思,以为我将是她的新主子,在向我示好投诚,也展示了自己的本事,算了在我跟前露了脸了。” 绿芜绿荞面面相觑,她们并不十分清楚谢家的历史,也不明白谢扬与张氏当初对这庄子的态度,这中间许多的弯弯绕绕,哪里能明白?听得谢婉柔这么说,又是惊,又是疑。 谢婉柔伸了个懒腰。绿芜绿荞立马会意,一个前去内室铺床,一个随了谢婉柔进去为她更衣。二人服侍着谢婉柔睡下,这才回了一旁的偏厅守夜。虽然是舟车劳顿且谢婉柔早发了话,让她们下去休息。可是初到陌生之地,她们越是要加倍小心。便是知晓是谢家的别庄,庄子里也都是谢家人,可两人经了谢婉柔落水,又兼糕点风波等等事件之后,再难安心,非是得心之人,哪里敢把守夜这样的大事交托于人? 冬日的寒风凌冽,好在偏厅也一律安置了地龙火墙,屋内倒不觉得冷,反有些燥热。绿芜与绿荞二人就着一边的软榻轮流休息,分了上半夜与下半夜当值,也不算疲累。 只是,绿荞躺下还没半个时辰,便听得尖嘴一下下啄着窗棂的声响,其间夹杂着喊叫声:“哪个混蛋把窗子给关了!” 绿芜还没来得及起身,绿荞一股脑儿站起来,把窗子打开,伸手便将阿青阿羽一人一手抓住,“混蛋说谁呢!没瞧见小姐已经休息了吗?大半夜的敲什么窗,不要命了是不是!” 阿青阿羽初时被抓住,啊啊乱叫,听得绿荞最后一句,似是吓傻了,立马用翅膀掩住嘴,猛摇头。 绿荞看着它们这般模样,也没了气,只觉得好笑了。 但闻里间一阵悉悉索索地声响,不一会儿便听得谢婉柔的声音道:“是不是阿青阿羽回来了?” 绿芜绿荞相视叹了一声,这才应了是。绿荞没好气的瞪了阿青阿羽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果然把小姐吵醒了!看我明日不扒了你们的毛!” 阿青阿羽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口中忙辩解:“阿青(阿羽)有重要消息!王子中毒了!王子中毒了!” ------------ 第三十九章 千蛛红 赫然王子中毒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毒!此毒霸道,一时不取人性命,但却不可解除,流入经脉,渗入脏腑,日日侵蚀。发作之时不定,每逢作乱,必定如万虫噬咬,痛入心扉。恨不能咬牙自尽,自残而亡以求解脱。 此毒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察觉,便是已中此毒,未发作之时脉象平稳,不见异象,与常人无异。只有一样,那便是中毒者身上,腋下必有一处会出现一红色蜘蛛样印记,形如胎记。平日里这印记也不打眼,米粒大小,又在腋下,极易被人忽视。但在毒发之际,蜘蛛印记会一点点扩大,自蜘蛛嘴里吐出一条红线,慢慢顺着手臂自上往下蔓延,日复一日,当红线蔓延至指尖,那么便是中毒人的死期了。 只是,从中毒到红线蔓延指尖,至少需得十年,而这中间,不知要毒发多少时日,这期间的苦楚又怎是常人能够忍受?日复一日背负着随时被万虫噬心的苦楚,面对着无药可解的绝望,这是对人体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摧残。因而被称为天底下最折磨人的毒物。自千万毒蜘蛛的毒液中提取,名曰千蛛红。 谢婉柔合上《医典》,这部医典被压在空间众多藏书的最下层书架,书页泛黄,边角残缺,可见得不知是原主人哪里得来的残本,历时已久。医典上清晰描述了千蛛红的制作配方和毒发经过,已经一点点侵蚀人体之原理,只是在后一页的解方处却断了页,缺了篇。 她并没有亲眼见到赫然王子毒发的境况,按理说不该这般草率断定便是千蛛红,但是阿青阿羽却将那场面模仿的惟妙惟肖,每一点都与书中记载吻合,无一出处,让谢婉柔不怀疑都不行。况且,还有阿青在赫然王子衣袖边缘处见到的已经蔓延至手腕横纹处的那一抹红线! 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绿芜,去请顾总管过来!” 绿芜见谢婉柔在半晌沉默之后说出的这一句话,面色沉重,心知定出了大事,忙应声而去。 想来顾友年这一夜也不敢熟睡,不过一刻功夫便已来了。谢婉柔吩咐绿荞搬了凳子请顾友年落了座,这才招了阿青阿羽两个来,“把你们见到的再和顾叔叔说一遍!” 阿青阿羽最是爱表现,得了这机会,自然你搭台来我唱戏,已经演了起来。便是赫然王子压抑痛苦的抽搐和咬破嘴唇的闷哼都学了个十足十。 如果模仿的不是赫然王子,如果赫然王子不是中毒,如果赫然王子不在她谢家的别庄内,不论是谢婉柔还是顾友年,恐怕都要拍着手板喝几声彩,这样的演技功夫,便是能人也不可有,何况鹦鹉乎?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那只是存在于远古传说中的花,可以遥想,却无法采摘。 谢婉柔将《医典》递了过去,书中折页,正是千蛛红那一章。顾友年握着医典的手轻轻抖动。他无暇顾及这医典的来历,更没有心思在此时揣测谢婉柔如何会有这样的东西,他此时心中所想的与谢婉柔一样。 红线已至手腕,袖外可见,那么也便是说,这千蛛红已是下了有些年岁了,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而这么多年的岁月,那么多次的毒发时刻,看着医典中记载的那非人的过程,全身骨头如同被强酸侵蚀,脏腑之内好似被万虫噬咬,那是怎样的痛苦。谢婉柔不惊打了个抖索。不由得对这赫然王子存了几分敬意。 可是,如今让二人更为难的是,如果这赫然王子中毒的时间已经很久了,那么便排除了大周的嫌疑。可是,赫然王子此时却在谢家别庄毒发,他能够挺得过以往的数个年月,可以挺过那么多次的生死关口,可是谁能保证,这一次他就一定能挺过去? 毒未至指尖不会取人性命,可是,谁能知赫然王子不会被这毒发的痛苦折磨至死?毕竟依照医典所说,此毒为古方,流传千年,早已鲜为人知,但自古以来中此毒的人却时常有之,而这些人中不凡意志坚定之辈,却无一人能挨到红线漫过指尖,而都是在中途毒发之时因受不了这等苦楚被活活痛死,又或自尽而亡。 而不论哪一种死法,只需赫然王子死在谢家的地盘,谢家便是在劫难逃。 “我学医十年,不敢说堪比国手,能治百病解百毒,但这毒虽不得解法,可要缓解其痛楚,我自认为还是办得到的!只是,恐怕需得施针……” 需得施针,也便是说,需得与赫然王子面对面。可是,赫然王子中毒,不往京城去寻御医,便是到了这乡间,也没见请个大夫,而是顾自承受。就算是赫然王子对天下医者都已不抱希望,他身边的人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况且,便是没有解药,能有可以缓解痛苦的人也好。 赫然的这一番行为显然不合常理,不声不响,匆忙选了个庄子借宿,并且关于房内,便是连赫然的自己人也不肯见,只让一随从和一侍婢入内,这是何意? 顾友年和谢婉柔想来想去,只想出一个情况。那便是王子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中毒的事,而那呆在近前的随从与侍婢必然是王子亲信。 想来确实也是如此,此前从未听闻过赫然王子中毒的消息,便是连“体弱”这样的官方说法也没有听说过。谢婉柔又想起前段时间赵令朗大败赫然。这一仗,大周赢得风光无限,赫然溃不成军。 可是让赫然丢盔弃甲,不得不降和的原因,赵令朗的领军如神,赵家军的勇猛善战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是还有一个因素,却是――赫然内乱。 内乱为何?还不是为了赫然王屁股下的宝座? 而如今赫然的情形也依旧不容乐观。赫然太子新丧,其下几位兄弟可都不是善于之辈。本领如何,谢婉柔不得而知,但是打父兄及他人谈论间却可知,这野心绝不会小。谁不是看着那个座位? 而一个身中剧毒,不知何时便会命陨的王子又怎会入赫然王的眼?赫然王妻妾成群,嫡出庶出一共二十四位王子。可以说,赫然王便是什么都缺,也不缺儿子。如果赫然王子中毒之事爆出,赫然王便是以往再如何看重这个儿子,也只会当成弃子。而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王子来说,这必然比忍受毒发更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赫然王中毒的事必然不能告之于众。 于是,难题来了! 如果不戳破这一层,谢婉柔如何去给赫然王子施针?而如何戳破这一层,又如何解释谢婉柔是怎么知晓这种毒,又怎么知晓赫然王子中了这种毒? 难道要告诉他,是谢婉柔派了鹦鹉是偷窥的?况且,此毒创始于千年之前,至今已鲜为人知,可以说已经失传了。如果赫然王子知道谢婉柔知道这种毒,并且还可以说是颇有了解,王子会怎么想?只怕心里怎么也得转个心思,认为谢婉柔与那下毒之人有些关联了吧? 顾友年皱紧了眉头,犹豫道:“可有其他法子?” 谢婉柔摇了摇头,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想着法子,忽而灵机一动,想到一物,顿时生出主意来! ------------ 第四十章 所谓谢礼 曼陀罗,花开似锦,花香怡人。只是,全株皆毒,能迷醉人心。故又名醉心花。 千蛛红无药可解,谢婉柔也没有不经过接触而救治赫然王子的方法。可是却有不需要面对面使人精神涣散,意识分离的药物。 华佗利用曼陀罗研究出麻沸散,虽则麻沸散药方早已失传,可后人却从许多的残章之中另寻出法子,而空间医典中有一秘法,其效比之后世麻醉所用之物不遑多让,且吸闻便可奏效。 “还请顾总管稍等片刻。”谢婉柔给绿荞绿芜使了个眼色,让二人好生招待着顾总管,自去了内室,片刻出来之时,手中便多了一物。 “偷窥之事可以交给阿青阿羽,但这事让他们去做,便不妥了。” 顾友年看着谢婉柔手中的香囊,又抬头看了谢婉柔一眼,“小姐这是……” 谢婉柔一笑,“千蛛红发作之时除却让人觉全骨侵蚀,万虫噬心,还会使人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尝尽人世百般苦楚。赫然王子的身体会半个时辰如坠冰窖,半个时辰如跌火海。如此反复数次,方能熬过去。 如今正值冬季,客房里的暖气恐怕不够。你派两个信得过而又忠心的丫头,多送些炭盆去。赫然王子必定用得着!” 谢婉柔走近两步,将香囊塞进顾友年手心,这才又接着道:“把这个混在银碳之中!” 顾友年略有犹疑,“这东西?” 谢婉柔自然看出他的不解与顾虑,轻笑道:“这是醉心散,入鼻半盏茶的功夫便可使人意识溃散,无力沉睡。五个时辰后自解。” 顾友年这才郑重将香囊收入怀中,退后一步,躬身行了大礼,“奴才领命!” 谢婉柔看着顾友年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此前顾友年的礼待或许只是碍着她是谢家的主子,碍着谢扬的吩咐,而此时虽说不上真正把她当做了“主子”,却也算是对她的认可。 绿芜踱步近前,“小姐今日执意赶路,可是为了避开赫然的队伍?” 谢婉柔一愣,“哦?为什么这么说?”谢婉柔就这样直直看着绿芜,眼中光彩闪烁,却是似笑非笑,让绿芜无从得知其喜怒,也不知这话说对还是没对,心中一时没了底,低了头道:“奴婢本也没往这处想,只是自打知晓赫然王子入了庄,奴婢便……” 绿芜本想说猜疑,可是又觉得倘或这话说出来,岂不是再说自己私下揣度主子的心思? 谁知谢婉柔不但不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总算还不笨。知晓察言观色。” 绿芜舒了口气,绿芜听了二人说话才想到此处,急道:“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婉柔一拍绿荞的脑袋,“怎么办?凉拌!” 绿荞揉着额头,一双委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不服气地道:“小姐!” 这番举动引得谢婉柔扑哧一笑,“好了好了!人都已经住进来了,还能怎么办?我本来想着赫然必会在镇上留宿,这才吩咐赶着来庄,便是因着不想与赫然的人撞上。宫廷宴会,我虽不曾与赫然王子有过交集,却也算打了个照面,彼此认识。又有那一出无弦琴之音。我不是抬举自己,可是也难保赫然王子一时起了兴趣,想要知道当天奏响无弦琴的秘密。 赫然与大周便是如今议和同盟,也总是关系微妙。我既不愿意与之有所瓜葛,还是小心谨慎,能不碰上就不要碰上的好。只是没想到……” 谢婉柔叹了口气,“看来,该来的总会来!如今咱们该做的也都做了。不该做的,还是不要动的好!” 绿芜凝神细想了一回,总是不放心,道:“可是,小姐,如今这赫然王子进了我们庄子里,倘或被人发现,会不会拿来攻击大老爷?” 谢婉柔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绿芜总算不负她这段时日的调教。她之所以想尽办法要避开赫然一行,不想与之有任何照面,便是顾虑着这一层。如今朝中气氛微妙,波云诡谲,谢扬深处其中,谢家又可能逃脱?此时不过是一个照面,但不难保有心之人便会说出一堆的锦绣文章,给谢家安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来。 可谢婉柔千算万算,避过了这个“照面”,却让赫然一行人堂堂正正入住了谢家别庄,这关隘可就更大了。 绿芜见谢婉柔神色悠闲,嘴角含笑,半点看不出担忧之态,心中越发疑惑。谢婉柔也不解说,只随绿芜去想。顾自唤了绿荞来为自己重新卸装。 绿芜哪里不知谢婉柔这是有意考考自己,也是有栽培之意,只凝神细想。待得耳畔最后一只翠玉滴水耳坠子除去,绿芜眼前一亮,“小姐,你是说顾总管早有安排。” 听到想要的答案,谢婉柔舒心笑了起来,“你别看顾总管从谢家的大总管派到了这庄子上,明面上看着似是贬,可是,这庄子啊……”这庄子如何,谢婉柔却没有再说下去,转了个弯儿道,“顾总管是有大才的人,我能够思虑到的事,他如何思虑不到,恐怕在赫然的人前来敲门的时候,这头去开门,那头在就已经吩咐下去了。” 绿芜点头。 谢婉柔又道:“自云苓死了之后,我身边似乎还空了个大丫头的缺?” 这话题转的有些快,绿芜稍稍愣了一会儿。只绿荞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应道:“是!小姐可是想提那个丫头上来?” “你们瞧着那玉蝉做事可还稳妥?” 绿芜道:“人倒是机灵,也不多嘴多舌。一点就会。确实有几分资质。小姐可是想升她上来?” 这次出京,谢婉柔身边只带了绿芜绿荞二人,这不奇怪,绿芜绿荞毕竟打小跟着谢婉柔,情分不同。只是留下的人里二等丫头中不乏也有在柔宜馆做了多年,也在谢婉柔面前极为得脸的。可是,谢婉柔出来前却发了话,把看屋子的事交给了玉蝉。 看屋子,这事不大,但却非主子亲信不可得。绿芜绿荞如何看不出来,谢婉柔对玉蝉的不寻常,心中早已猜到了提拔之意。 只是这会儿谢婉柔却摇起头来,“本来是这么打算。让她留在京里看屋子,也是对她的试探。若她过得了这一关,提她上来也无妨。毕竟是紫苏的妹妹,我就当卖紫苏一个人情。可是如今……”谢婉柔提顿了一会儿,才道:“再等等吧!” 绿芜眼珠儿一转,“小姐可是想要顾小曼?” 谢婉柔叹了口其,顾小曼有投诚之意,谢婉柔也有一用之心,可是,以这庄子的寻常,以顾总管的神秘,以顾小曼的秘密,只怕不是她想要便能要的。因而谢婉柔歇了话题,催了绿芜绿荞出去,“夜深了,闹腾了大半夜,都去睡吧!” 许是几经折腾,又一路奔波,这一夜,谢婉柔睡着很熟,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而赫然一行也已告辞离去。只是留下了一件礼物,说是答谢借宿之意。 谢婉柔看着那狭长的乌木盒子,不停地抚着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原因无他,只因为盒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宴会当日让谢婉柔艳惊四座的无弦琴,而琴底压了一张白纸,纸上笔墨挥洒,书写着两个字:多谢! 一个能够在竞争激烈的赫然王室之中,众多王子中间脱颖而出;能够在中了千蛛红之后依旧不声不响,不让他人看出半点异常;能够忍得了这么多年的毒发痛苦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又怎会不知晓昨夜难得的缓解,难得的舒适好梦来源于屋内的银碳? 谢婉柔叹了口气,挥手让绿芜把无弦琴收了起来,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么便也只能如此。到底赫然王子没有执意当面道谢,也不曾当面说出,那么便是说,谁都不愿也不想将这件事说出去。赫然王子的这份礼物,一则是道谢之意,二嘛,恐怕还有威胁警告之心。 谢婉柔呵呵一笑,想到此处,方才的烦恼一扫而光。他不想她说出此事,她还不乐意别人知道呢! 高高兴兴吃了一顿早餐,歪头看着天色,好吧,姑且还算是早餐。谢婉柔就着绿荞端过来的茶盏漱口,外头周嬷嬷便走了进来。 周方来了! ------------ 第四十一章 周方 这是谢婉柔第一次见到周方,年岁不过二十许,浓眉大眼,倒是和周嬷嬷不太像。许是较为似父。 “学堂那边大致都已经准备好了。照小姐的意思请了一批秀才,另有一些对木匠工艺擅长者。目前已有几十位学子入学。不知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去瞧瞧?” 周嬷嬷瞪了周方一眼,道:“你这孩子,小姐昨日才来到庄子上,怎么着也得让小姐休息休息不是。”转而又朝谢婉柔道,“小姐,方儿这孩子就是这样。心急。自打知道小姐要来,就一直准备着。一天到头的在学堂里头忙碌,就想要小姐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似模像样的学堂。昨儿小姐刚到,方儿得了消息便来了。 还是我拦着,让他在外头歇了一晚上,今儿早上再来见过小姐呢!” 这话虽是在说周方,可句句无一不是在夸。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学堂建起来,并且还请到了有功名的秀才,招募了一批学子,可见其才能,做父母的怎能不喜? 谢婉柔知周嬷嬷的心思,一笑而过。让绿荞搬了椅子过来,让周方做了,这才又问起学堂的日常来。听闻一切发展如常,进展还算迅速,心里欢喜。 周方又道:“只是这学堂总得有个名字,不知小姐可有想好叫什么?” 谢婉柔一愣,周方不说,她还真忘了这一项。当初只一心想着建立学堂,想着该往何处出发,自哪里入手。包过学堂的建设,行政,管理,招生,聘请都无一不细,却偏偏是漏掉了这名字。 所谓学堂,总不能一直叫着学堂,是该有个名字才好。 谢婉柔寻思了一阵,轻敲着手指,“不如便叫知善堂?” “至知至善之意?” 谢婉柔点头,“不错,正是取得至知至善之意。” 周方忙道:“好名字!奴才回去便着人去做牌匾!” 谢婉柔瞧了周方两眼,眼睛一眯,道:“若我记得不错,早几年母亲便给了恩典,将你脱了奴籍。” 脱了奴籍,也便不是谢家的奴才,而是自由身。这奴才二字却是可以不必了。 周方一笑,“这是老爷夫人善心。只是,方自出生便在谢家长大,吃穿用度全是谢家供养,一日是谢家的人,终生是谢家的人。” 好坏人人都爱听。谢婉柔如何不知道这里头有很大的恭维的因素。并且,谢婉柔并不曾忽略,周方这话里头说的,是谢家的人,而不是谢家的“奴才”。 谢婉柔一笑,回头看了周嬷嬷一眼,只见周嬷嬷朝周方挤眉弄眼,而周方,只将头低下,全做未见。谢婉柔心里已有了数。之前周方自称奴才时,语音便有几分颤动不甘愿。打第一眼见周方,谢婉柔就看出这不是一个普通之辈,其全身气度,自是胸中有沟壑者,不会庸碌无名一辈子。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愿意一辈子做奴才的。而那句奴才的自称恐怕是周嬷嬷此前的交代,为的是讨她的欢心。只是,她谢婉柔可不需要这样的欢心。 “既然已非奴籍,这奴才二字也可不必说了。” 周方不答。谢婉柔自知他舒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愿意被奴才二字压着。周方与顾友年不同。 顾友年也在她跟前自称奴才,但是,说的不卑不亢,面上看不出半点羞辱,也瞧不出一点不甘。似乎那只是两个字,奴才也好,主子也罢,在顾友年眼里都一样。因为顾友年有资本,有底气。他清楚自己的本事,清楚自己在谢家的位置,也清楚谢家主子待他的意思,所以,他不必靠称呼来撑场面,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周方…… 谢婉柔一叹,到底太年轻。 “可曾读过书,可有想过考取功名?”如果周方的志向是仕途,并且有这方面的能力,谢婉柔自然不会用学堂捆绑着他。他欣赏周方的才能,欣赏他的雷厉风行,却不愿意强求。 “读过一些书,却不过只是稍许认得些字。”说到此处,周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还带着几分不甘。 谢婉柔识趣的闭了嘴,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何况周家再如何在谢家有脸面也不过是奴才,能读书识字已经很不错了。 谢婉柔轻笑,“你若是有心,在学堂倒是可谓近水楼台了。” “可惜,在下不是那块料。” 谢婉柔勾了勾嘴角,这句在下倒是叫的顺嘴多了。 周方抬眼瞧了瞧谢婉柔,几度启唇,终是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一撩衣袍,跪下道:“在下愿为小姐效劳!” 许也是听出谢婉柔之前的弦外之音,怕失了这差使,这会儿倒是显得有些急了。如果一开始无心,便不会接学堂的活儿。就算是因着主子差遣,不好明着拒绝,但周方已不是谢家的奴才,随意找个借口,谢婉柔也不是记仇的人。既接了活,而且办的漂漂亮亮的,自然是存了跟着谢婉柔,走这条路的意思。 只是这之前的态度,周方摆的太高,谢婉柔不至于为了奴才二字斤斤计较,但是周方年少气盛,其实也不能说年少气盛不好,可有时却容易坏事,也容易生出别的心思。 谢婉柔少不得要打击一番。这几句对白看似简单,却是实打实的告诉了周方,她不在意他自称什么,不在意他是主子还是下属,只要能帮上她,她自然不会亏待。学堂若是按照谢婉柔的设想顺利发展下去,今后有何影响以周方的本事,一手创建至今,不会看不出来。而士农工商,仕途一道,周方既没那本事走的通,往最接近仕途的学堂一道发展是最为理想的。 谢婉柔明摆着告诉了周方,这是他最好的选择,而要选择这条路,就必须对她忠诚,对她死心塌地,她不需要左右摇摆的人,不需要一边为她做事一边动着歪主意的人。幸好,周方到底知情识趣,也懂得审视利弊。 至此,二人对话算是达成了共识。谢婉柔这才又朝绿芜使了个眼色,绿芜点头退下,不一会儿自内室拿出一叠线装装订好的册子递给周方。 “我想在京里开设医馆,所有的想法,方案我都策划好了,书写再案。你先看看,若能办好了,我自然记你一大功。我知道,学堂刚刚建成,正是上轨道的时候,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少。只是我如今自个儿手头没什么可用的人。也只好请你多劳累劳累。你就当帮帮我。这医馆我想开设许久了,这是我的心愿,志在必成。” 周方忙接过册子,初略翻了两页,果然是事无巨细都计划好了。可见这计划不是一天两天,看得出来确实是志在必成的心愿。 “在下自会尽力,定不会坏了小姐的事。还请小姐放心!” 谢婉柔眼前一眯,这周方,还挺上道,这么快就把心态调整好了。这样也好。和聪明人说明不费力,聪明人办事也省心。点头道:“这名字嘛,我想了一个,精微堂。自是取至精至微之意。” 一锤定音。医者之道,自是精微为主。 二人又谈论起医馆的事务来,“这医馆开出来自然要请些杏林高手坐诊。不求大国手,只求医术精湛,医德仁心。这册子后头两页是京里还算有些名气的老大夫。你可以去试试,重金聘请,只是请不动的,也不强求。” 周方又往后两页翻了一下,果然是京中有名的大夫,所列不过七八位,却是师从何处,曾在何处行医,有何建树,家中亲人几何,周遭人际关系如何,病患评价怎样,甚至包括其自身爱好习惯都列了出来。 周方心中一惊,对谢婉柔又打心底里多了一层佩服。也渐渐明白了谢婉柔放在医馆上的心思。可见,这医馆并不像学堂。学堂可以说是谢婉柔兴之所起,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而医馆,却真正载入了谢婉柔的心血。 “我们学堂与别处不同,不只是教书育人。我们讲究因材施教。会读书,于仕途一道有能力的自然培养往科举发展。而那些不精此道的,便往专业技术发展。有一门技艺在手,也可立于世间。既然开设了玉匠木匠工艺之学,不妨再加一门医学。有所成者日后可聘请入精微堂。” 周方眼睛一亮,这样一来,也算是一条龙服务,为咱们自己培养人才了。 二人又就着细微之处仔细商议了半晌,至得绿芜添了四五回水,这才算是初初议定。谢婉柔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瞧着天色已至了正午,笑道:“你难得和你母亲见面。去和你母亲好好聚聚。学堂离庄子不远,晚膳后再走也来得及。” 周嬷嬷万分欣喜,连连道谢。 只周方还记得此行一来是给谢婉柔请安,二来还是请示谢婉柔何时来学堂的。谢婉柔一拍脑袋,二人就医馆之事,聊的兴起,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学堂之事,有你在,我放心,不急于一时。今日不早了。不如后日吧!” 周方应了,便与周嬷嬷一道退了出去。正是午膳的点。只是谢婉柔刚吃了早膳没多久,本吃不下,却又恐错乱了作息饮食的时间,与肠胃不利,就着粥食略吃了些。饭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人请了顾小曼来作陪,一同逛庄子。 ------------ 第四十二章 红颜知己 庄子四面环山绕水,景致宜人。庄内设计以简单为主,人工藻饰痕迹不多,更多的是巧妙运用本来风景稍作修改,与自然溶于一体,别有一番风味。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抵如此。 一路行来,各处院落井井有条,来往丫头小厮各自做活,各安本分,便是看到谢婉柔一行,也不见丝毫慌乱,更为见好奇探头探脑。 谢婉柔心中不禁对顾友年又多了几分敬佩,能够将庄子管理如此,着实不简单。谢家别庄,难得有生人。便是一早收到了谢家小姐到访的消息,如今见到了她的真人,一个能忍住好奇,两个能忍住好奇,难道满庄的都能忍得住不成? 可她们却都似未曾见到她,亦或者是说,仿佛谢婉柔每日里与她们在一起,没有什么特别一般。 谢婉柔扫了眼前方带路的顾小曼,想必顾友年昨夜对顾小曼有所训斥,今日的顾小曼对她极为敬重,可却没有了昨夜的讨好投诚之意,更多了几分沉稳。 一行人且说且走,谢婉柔静静盘算着小心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庄后温泉。温泉不大,一共不过十多丈宽,却是活水,经此打通管道一路延至庄内,倒是足够庄内供给,绰绰有余。 顾小曼解说道:“小姐昨日沐浴的泉水便是由此而来!” 谢婉柔略点了点头,眼睛却瞥向了另一方。 温泉西面栽种四时花卉,此等季节,犹有梅花傲立枝头,偶尔寒风吹过,三两篇花瓣自枝头飘零,落入水中,若此时泉内有美人,倒是又添了几分美人出浴的意境。 花卉后头是丛林,丛林中央由一两丈宽的青石小径,小径蜿蜒崎岖。小径尽头可见一小屋。普通的两扇门屋,门口挂了一串风铃。风铃用竹简制作,中央吊了一方玉佩,玉佩下方连着一枚铜钱。可谓怪异之极。 谢婉柔不自觉被吸引,绕过温泉往木屋而去。 顾小曼连忙上前唤道:“小姐!” 谢婉柔回头,疑惑道:“怎么了?那屋子不是谢家的?若不是谢家的,如何能建在谢家的地盘?” 顾小曼眼神闪烁,似是有些为难,“屋子确实是谢家的,只是……” 只是什么顾小曼欲言又止。谢婉柔眯了眼,“你直说好了。此处可是禁地?父亲可是名言说了不许人进?” 顾小曼摇了摇头,“老爷倒是没有说过不许人进的话。只是,自小曼到这庄子里的时候,便没有见庄子里的人进去过。父亲往常也不会轻易让人进去打扫!” 谢婉柔笑了起来,“你可进去过?” 顾小曼又是摇头,“父亲寻常都不得进的,小曼又如何能进?” 谢婉柔忽然想到了前世里谢婉柔说的“那样东西”。一个神秘的庄子,一处无人敢进的屋子,那么,所谓的“那样东西”会不会在这里? 谢婉柔想到此处,双手不由得一颤,踏步往前走去。顾小曼一愣,本以为有了之前的对话,谢婉柔知道了屋子的特别便不会再一意孤行,谁知…… 谢婉柔回头,面上的笑容退去,眼神凌厉,“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能进,不代表我不可以?我爹爹可有一早嘱咐你们,言明不可以让我进这屋子?” 顾小曼张口哑言,仔细想着谢婉柔的话。谢扬却是没有命令,而谢婉柔与她确实有很大不同。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可谓天壤之别。谢家的地盘,奴才不可以去,如何主子也去不得? 想到此处,再看到谢婉柔眼中的坚定,从昨夜到今日,看惯了谢婉柔和善的一面,突然被这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盯着,那股不答目的不罢休的气势,那种居上位者的气度,顾小曼不自觉吸了口凉气,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早一步做出了反应,往后退了两步。 谢婉柔嘴角勾起如月牙般的微笑弧度,缓缓朝木屋走去。在屋门口嘱咐了绿芜绿荞在外等候,自行进了屋。 屋子不大,却收拾地很是齐整。杯盘桌椅,书案笔墨,陈设摆件,样样俱全。谢婉柔自书案拂过,干净明亮,一尘不染,可半点看不出无人入内的模样,显见得是常有人打扫。只是…… 谢婉柔又想到了之前顾小曼说的话,“父亲寻常都是不得进的”。 顾小曼口中的父亲自然只有顾友年。一个连顾友年都不能常进的地方,又是谁常来打扫? 谢婉柔环视四周。屋子格局简单,可书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俱是件件精品。紫玉狼毫,徽墨宣纸,青瓷砚池…… 书案对面壁墙之上挂了一幅画。夏日黄昏后的莲叶田田,鱼儿嬉戏,鸳鸯成对,荷叶滴水,池畔凉亭中一男一女,一坐一站,一人抚琴,一人执箫。亭外三两小儿玩耍,热闹非常。 好一幅静谧温馨的夕阳美景。 画的右上角伴有题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短短的一句诗,却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前一句笔墨遒劲,恢弘洒脱。后一句却是女子最为喜爱的簪花小楷,清雅秀丽。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 落款处是两方印章! 谢婉柔忙上前两句,走至画旁,伸手抚上那印章。一方小纂阳刻敏之,一方小纂阴刻重欢。 敏之,敏之,这是她的父亲谢扬的表字!而这一方印章,谢婉柔又如何认不出来,却正是谢扬的私印!只是这重欢……但观这名字,再看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见必是位女子。而这绝不是谢夫人张氏的表字,张氏又无小名。府中谢扬另有两房姨娘。不过据谢婉柔所知,两位姨娘均是当年老太太赐下来的。谢扬鲜少往这两房走。而这两房姨娘也都是丫头出身,没有表字,而正经的名字都不叫重欢。那便只剩下小名了。 只是…… 谢婉柔心下一紧,不说两位姨娘中有没有人小名唤作重欢,便是有,但观这诗句以及这簪花小楷,依那两位姨娘的气度才能,哪里有懂得这些?何况,这可是私印,府中姨娘怎么会有? 能够和父亲一起作画,并排落款的女子,不是母亲,不是姨娘,还会是谁? 红颜知己? 要说谢扬,那可是少见的美男子,谢婉柔与谢子安都有几分肖父,还算是得了谢扬的遗传,生就一副相貌。说起年轻时候的谢扬,谢婉柔自是不知的,但是也从老太太及张氏口中得知一二。 谢扬十五金榜题名,皇上钦点探花。琼林宴打马游街,京中人人竞相观望,不说万人空巷,也可谓是人山人海。此等壮举,此后至今皆为曾有。那一场琼林宴大抵京中老一辈人士都不会忘记。 此等人物,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也属平常。只是自谢婉柔不论前世,还是今世的记忆里却都没有过这号人物,并且也未曾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丁点信息。 谢婉柔越发疑惑,又往前凑了凑,这才看到落款下头还有一行小字,书写的正是落款日期,永乐一十四年夏。 今年是同宁十年,永乐一十四年,正好是二十一年前。 那一年,谢婉柔还未出生,谢子安也还未出生,甚至是张氏还未曾嫁入谢家。 张氏与谢扬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小订的娃娃亲。彼此虽是交好之家,在成亲前却也鲜少见面。一个在母亲之前便与父亲相识相知的女子,一个在母亲之前已然住进父亲心里的女子,会是谁? 何况,观这一幅画,一句诗,其间情意,不言而喻。用心观画之人不难看出此间作画者满含的深情,以及其“执子之手”之意。 而若是如此,为何嫁入谢家的会是母亲,这位女子又去了哪里? 是病了,死了,还是…… 谢婉柔自知这已是成年往事,做子女的在此时来翻父亲年轻时的旧账似乎有些不好,可是,在这处处透着秘密的庄子里,一座无人能进的小屋,一尘不染的桌案。门前的风铃,壁面上挂着的这一幅画。种种,种种,都告诉谢婉柔,父亲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位女子。 谢婉柔不知如今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开始好奇,好奇这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什么本事可让父亲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一方面又为母亲神伤。自她记事起,便从未见父亲对母亲发过脾气。打小见得都是父母的恩爱。可如今…… 这一幅画似是推翻了谢婉柔前生今世数十年的认知。她开始害怕,母亲是否知道? ------------ 第四十三章 十万两的镜子 门口适时响起敲门声,谢婉柔受了心思,便见绿芜立于门外道:“小姐,顾总管来了!” 谢婉柔走出木屋,便看到泉水之畔,顾友年疾步而来。谢婉柔笑着瞄了其后的顾小曼一眼,道:“顾叔叔来的可真快!”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顾友年又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见谢婉柔已出了院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呵呵赔笑。 谢婉柔也并非抓着这件事不妨之人,且谢扬的心思她猜不出来,这事若闹僵了,对她未必便好。顾友年既闭口不再提,她倒也乐得混过去。 将头转向一边,丛林居高,这一片山头大半都是谢家的场子。举目远眺,丛林另一头,似有庄田人家 “那一片可都是我谢家的吗?” 顾友年摇头,“有一部分,并不全是。” 谢婉柔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这么大的山头,若真都成谢家的了,那谢家可不成了土匪头子?占山为王的匪寇?谢婉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外人不知其所想,均感纳闷。 “小姐可是有兴趣去瞧瞧?只是这大冬日,既非插秧时节,又非收获之际,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 谢婉柔回头将顾友年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个遍。顾友年面带微笑,始终不急不乱,倒是让谢婉柔不得不收了心思。 “罢了,总归我在这庄子上也要呆一段时日,不急这一时。改日再说吧!不过,有件事想要劳烦顾叔叔。顾叔叔事忙,不知后日可有空闲?” “小姐可是有何差遣?” “我后日要出一趟门,还请顾叔叔提早安排一番。倘或顾叔叔有空闲,不妨与我一道可好?” 自打谢婉柔要来庄子,谢扬便一再叮嘱,照顾好谢婉柔。如今谢婉柔要外出,便是谢婉柔不说,顾友年也会找机会跟着以防万一,何况还是谢婉柔主动相邀,且态度客气,给足了他面子,顾友年自然不会推辞,一口应了下来,“不知小姐要去哪里?” “知善书院,离这不远,若是骑马去,一日便可打两个来回。” 这么说来,确实不远。只是,顾友年万般疑惑,他来到这庄子上已有十余载,对周边的环境地形包括来往住户人家都再清楚不过。确实从未听说过什么知善书院。顾友年嘴上应着,心里却转着弯儿。左思右想,只有往东十里处有一庄田之地,因地势不太好,前些时日原主子给买了出去。 这新主子也不知是谁,确实在那块地上大兴土木,还一连在这一片招穷苦人家的孩子,只说是学堂,且可勤工俭学以抵束脩。 身为这一代的老狐狸,这么大的动作顾友年怎会不知?只是那书院规模不算大,且前段日子京里形势紧张,他身为谢家后盾自然也跟着着急,这才没有来得及去探视。难道谢婉柔如今说的书院便是这家? 可是一个刚刚兴起的书院,谢婉柔身在闺阁,养在京中的小姐如何得知?但想来想去,除了这一家,这周边却是没有符合谢婉柔说辞的了。 谢婉柔提步往回走,顾友年跟随其后,望着前头的谢婉柔,顾友年忽然觉得,这位小姐恐怕并不那么简单。 这后山温泉及木屋算起来并不在庄子里头,而在外边了。绕过月亮门回到庄内,便见周嬷嬷跟了上来。 谢婉柔疑惑,“嬷嬷怎地没和方大哥叙话?什么事这么急?” 周嬷嬷憨笑,“小姐给了我们母子这恩典。我们娘俩可不能因为私情耽误了小姐的正事。” 谢婉柔一愣,“什么事?” “如意坊那边着人来了!” 她出京前早吩咐了如意坊的掌柜,有事自去京外庄子里寻她。而她前脚刚到庄子上还不到一天,这后脚如意坊的人便来了,只怕是此前交待了他们的事有了结果。 谢婉柔嘴角一勾,道:“我知道了!如今人在哪儿?” “没敢领进小姐内院,安置在外头的花厅了。” 谢婉柔点了点头,自吩咐了周嬷嬷去与周方团聚,这才拉了绿荞绿芜道:“走,我们去瞧瞧!”却是将顾小曼和顾友年忽略掉了。 顾小曼张了张嘴,欲要开口,瞄了眼身边一言不发的父亲,终究什么也没说。顾友年倒是上道,立马明白了谢婉柔的意思,转头对顾小曼道:“去将花厅你的人都撤下去,在外头守着,小姐不发话,不许放人进去,你也不许进去!” 花厅内。 “梁掌柜怎么亲自来了?派个小厮过来说一声便好,累得你亲自来跑一趟。” 梁掌柜弯腰行了礼,这才与下首的椅子上坐了,略说了“不累”之类的几句场面话,谢婉柔便道:“那事办的怎么样了?” 绿芜绿荞侍立谢婉柔两侧,皆自疑惑,两人相视一眼,均是不知,谢婉柔何时吩咐了掌柜办了何事。绿芜沉稳,绿荞却是个好奇心重,又沉不住气的,加之谢婉柔惯着,如今又让她二人旁听,显见得并没有要瞒着二人的意思,既如此,绿荞也便没了顾忌,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们说的什么事儿?小姐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再去了趟如意坊?” 绿芜私下拉了一把绿荞的衣袖。谢婉柔哪里瞧不出她们的小动作,却也不恼,反而笑道:“若是什么都让你们瞧见了,知道了,那我还是主子吗?主子自然要有主子的秘密和手段不是?” 绿荞闷闷地吐了吐舌头。谢婉柔笑着拍了她一掌,“好了,告诉你吧!” 绿荞立马换了笑脸。 “你可记得自中秋之后盛行满京城的玻璃镜子?” 绿荞一撅嘴:“怎么不记得,那不就是……”绿荞本想对谢婉怡谩骂一顿,忽而察觉有外人在场,话到嘴边吞了下去,改说道,“那不是二小姐研制出来的吗?这镜子可在宫宴之上出足了风头,如今大周京城人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前些日子,二小姐可是还推出了一面镇店之宝呢!虽是只可观看,不予买卖。可那标签上却明码标了价。这期间的意思可就为人琢磨了!” 语气中竟是嘲讽不服。谢婉柔无奈,摇头道:“你道清楚的很!” “小姐,这可不是奴婢清楚,这可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二小姐做的那么高调,这奴婢想不清楚也不行啊!” 梁掌柜笑了笑,“那么,绿荞姑娘只怕不知道,这面镇店之宝已经卖出去了!而且正好卖了十万两!” 绿荞睁大了眼珠子,“真卖出去了?还是十万两?一面十万两的镜子?” 梁掌柜和谢婉柔皆是淡笑不语。 绿荞瞅了瞅这个,又瞧了瞧那个,小声道:“小姐,不会是你买的吧?” 谢婉柔不语,梁掌柜道:“自小姐嘱咐过后,我便一直注意着这事。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想买这镜子,可那店主就是不买。后来万贵妃娘家侄儿,京中人人都知的霸王无赖,应是要买,还大闹了一场。 我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依着小姐的计策,花钱雇了个人去抬价,直抬到了八十万两。那店主是左右为难,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后来,来了个胡商,说自家妻子久病沉疴,眼见便熬不住了。她妻子此前就看中了这块镜子,因着店家不卖只好作罢。如今妻子已不久于人世,这才无奈来求店家。店家这才顺水推舟,按标价十万两卖给了胡商!” 绿荞张大了嘴巴,只差没把下巴掉到地上去! 十万两的镜子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何况还出价到了八十万两,并且,奇怪的是,店家居然不要八十万两而选择十万两卖给了胡商! 谢婉柔一敲绿荞的额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镜子此前便摆明了是不卖的,倘或以八十万两卖给了万贵妃的侄子,那岂不是告诉别人,所谓的镇店之宝不过如此,也是冲着高价去的?所以,不论这价格抬得多高,都是不能出手的。而如果不卖,有两人抬价,都是志在必得,且还有一人宫中有贵人罩着,怎能不卖? 这胡商可谓是解了店家的燃眉之急。胡商的故事虽说不上可歌可泣,但若自行添添减减修饰一下,便可是一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这店家也算是博了个成人之美的名声。何乐而不为?且有这么一个人人乐道,竞相传播的故事在里头,你说,这镜子能不火吗?这店家失了一面镜子,却是打响了广告效应。况且,这十万两的镜子已经给店家赚了不少钱,你说,比起一次性赚个八十万却毁了名声,哪个划得来?” 绿荞不拍手掌,“这店家可真够聪明!” 谢婉柔抽笑,“店家可没这个本事!这自然是我那好二姐的主意!不过嘛……” 绿荞瞧着谢婉柔神色,眼骨碌一转,“小姐,那个胡商也是你安排的!” ------------ 第四十四章 调教 谢婉柔淡笑着眼睛一眨一眨,不用说,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绿荞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小姐,你……你……那可是十万两啊!” 谢婉柔却是没有再理会绿荞,反而转头与梁掌柜道:“倒卖出去赚了多少?” “小姐料事如神,这面镜子放入黑市买卖,足足赚了一倍。”梁掌柜起身,自怀中掏出一信封,呈给谢婉柔道,“这是倒卖赚来的银据,请小姐过目!” 谢婉柔朝绿芜使了个眼色,绿芜自接过信封递给谢婉柔。谢婉柔打开,略看了一眼,确实是两张十万两的银票,点了点头,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梁掌柜,“这十万两是本钱,本就是自如意坊内账里出的,你自拿回去。如意坊为这十万两只怕挪用尽了所有的财物,倘或没了这十万两,只怕便会处于瘫痪状态,无法运作。” 这话却是说的在理。谢婉柔手中现银不多,想要演上这么一出戏可谓煞费苦功。当初,谢婉柔与梁掌柜说要挪用如意坊全额资款时,梁掌柜无比惊讶,更是难以抉择,要知道,正如谢婉柔所说,如意坊是金石玉器铺子,最是耗费金银财力,半点也缺不得资金。倘或这十万两没了,那如意坊也就不存在了。 可谢婉柔却信心十足,言道,不出十日,必能将银钱赚回来!梁掌柜本欲劝阻,奈何谢婉柔胸有成竹,且势在必行,也便只得依了谢婉柔。没成想,结果正如谢婉柔所料。就这么一倒卖的功夫,却是足足赚了十万两,简直是不可思议。 谢婉柔将另外的十万两交给绿芜收入账中,这才又与梁掌柜道:“京中如何了?” “当初两位公子争相竞价,一面镜子直逼八十万两的事已经传的街知巷闻了,如今人人都议论着呢!” “那胡商呢?” 梁掌柜一笑,“既然是胡商,不过是路过京城做买卖的游客,自然去往别处了。小姐放心,在下早已安排妥当,不会出纰漏。” 谢婉柔笑得越来开心起来。 “还劳烦梁掌柜仔细打探着些,若再有何动静定要禀报于我。也不必自己再走一趟了。差个人过来就好!” 梁掌柜应了,谢婉柔这才唤人进来领了梁掌柜下去休息。 待得梁掌柜走了,谢婉柔喝了口茶,笑看着绿荞,“难得你忍着一肚子的好奇,这么长时间没出声。好了,现在没事了,你问吧?可是十分疑惑不解?” 绿荞连连点头。 谢婉柔噗嗤一笑,“傻子,你当你家小姐我打肿脸充胖子去帮谢婉怡撑场子铺台阶吗?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傻子!谢婉怡她是怎么对我的,我可没有忘记,我又不是圣母,怎么会损己利人?而且利的还是她! 你可是觉得我唱了这么一出戏,是在帮谢婉怡提高玻璃镜子的知名度?如此一来,玻璃镜子街知巷闻,她这生意也便越发红火了?” 绿荞睁着大眼睛,“难道不是吗?” 谢婉柔摇了摇头,“说你傻,你还真傻!谢婉怡这镜子本就太过标新立异。她又急于求成,大肆造势。你想想,京城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有才有能有钱有势之辈何其多也?你任何他们会看着谢婉怡独吞这么一大块煎饼无所作为? 只怕在这镜子一出来,便有人盯上了,之所以一直无人有动作,想来不过其三。一则不知这玻璃镜子就里,想先观望形势;二来便是顾忌着谢婉怡身后的谢家;三嘛,不过是人人都不想做这出头之鸟,谁都盼着有人先走一步,自己好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我在此时上演这么一出戏,明面上看来确实是帮了谢婉怡一把,可实际上却是将其推向了风尖浪口。便是京中大户商贾动不得谢婉怡,可这京里还有大人物在呢!你当皇宫里那几位是瞎子不成?经济是一国之命脉?皇上或许不在意大周有多少富甲一方之辈,但是却绝不会允许这么大的商机被一家所垄断。如要垄断,这垄断之权也只能掌握在皇家手里。皇家不是不能容忍权富,但却不能容忍超出自己的掌控。 何况,若是能将这镜子加以修饰买入他国,必定会给国库增加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在这等重重危机,重重算计之下,你认为谢婉怡她有何本事保得住她的秘方?保得住她的玻璃坊?再者,你又任何谢家会在朝局本就动荡之际全力护着这么一位给家族沾惹麻烦的人?这玻璃镜子是赚钱,我不敢说谢家不稀罕,可是,谢家也不缺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赚这等银子。如今谢家求得不是激进,而是维稳。” 绿荞听得一愣一愣,似是懂了,却又似是没懂,歪着脑袋,一脸的不知其所以然。而绿芜却如醍醐灌顶,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谢婉柔自端了茶盏喝茶,也不去打扰这二人。她如今手中可用之人本就少。有心招揽顾家父女,却又不可太过激进,关系到这庄子,顾家父女之事,便得从长计议。绿芜绿荞可算是她身边可以放心一用之人。可是,绿荞活泼机灵,却不够细腻稳重。绿芜沉稳,却不够手段计谋。 有些事,有些东西总还要她慢慢教的。所以,她才会不厌其烦,解释的如此细微,也不过是想借此事让绿芜绿荞二人有些长进。 绿芜绿荞二人忠心有之,在内宅之事上的表现能力也算过得去。只是,谢婉柔的目标不在内院,不论是如今待字闺中,还是他日嫁为他人妇,谢婉柔绝不会甘心一辈子屈居后院,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大周不是前朝,大周朝曾出过女进士,出过女将军,也出过女商人。既然出过一回,为什么不能出第二回? 谢婉柔低头看着盖碗里的打着转儿飘荡的茶叶,她的目光要放的更长远一些……浅笑着闭上双眼养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边儿琢磨着往后的计划,一边儿等着绿芜绿荞二人的顿悟。 ------------ 第四十五章 知善书院 清晨的浓雾还没有消散,暖阳透过厚重的雾霭一点点照射进来,一辆青帷翠盖的马车,并不大,朴实无华,内里却很是宽敞。因是冬日,车厢内铺了厚实的棉被,车门口挂了一个鎏金的香囊,内里燃着熏香。 绿芜扶了谢婉柔入内。绿荞回身拉了顾小曼道:“小曼姐姐索性也无事,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吧!就当是去左近玩玩也好!” 谢婉柔轻笑,自那日以后,绿芜绿荞二人许是猜出了几分她的意思,聪慧了许多。绿荞这是在帮她拉人呢!既然绿荞有这番心思,她又何必阻拦。 顾小曼瞄了眼始终微笑的谢婉柔,又看了看一边的顾友年。绿荞自知她的顾虑,直接上前走到顾友年跟前行了一礼,“顾总管,你看,小姐难得出一回京,更是从来没有出去走动过。好容易出一趟门,虽说是去办正事,可怎么也得让小姐尽兴不是?只是,小姐打京里带过来的人不多,平日里近身伺候的也就只有我和绿芜姐姐。这宰庄子里也便罢了,出去了只怕不够。 小曼姐姐这两日负责小姐的日常饮食,又带小姐逛庄子,比起庄子里其他人,对于小姐来说总熟悉一些。不如便让小曼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 顾友年见着一行数人,除却几个护卫和她,随行的丫头便只剩了绿芜和绿荞,又思虑起京中大户之家的排场,哪家姑娘出行不是一大堆丫头跟着,如此一来,倒是他见着谢婉柔的意思,揣度着谢婉柔是不愿大肆排场的,这才没有安排,却是他有些思虑不周了。 “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去吧!伺候好小姐!” 顾小曼应了,绿荞忙挽着顾小曼的手上了车。 知善书院位于别庄东面,距离确实并不远,不疾不徐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便至了目的地。 周方早已在山门处等候,见了谢家车马,忙上前请安。 知善书院位于山坡之上,坡下山口处立了一方石碑,碑上刻着“知善书院”四个字。谢婉柔瞧着石碑轻轻一笑,“方大哥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周方满脸堆笑,“这都是曹师傅的功劳。石碑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着小姐赐名。院里本就招聘了擅于石刻的匠人,那日打小姐定下知善书院之名,回来我便着人动了工。曹师傅雕刻了数十年的石碑,自是熟能生巧,手到擒来。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完工了。” 谢婉柔点头应了,随着周方往山上去。上坡大约两三里,便见了书院正门。 大门两侧挂了一道对联。上联曰:大任从劳苦得来,愿诸君皆以天下为己任。下联曰:酬知在居恒造就,效曩哲勿忘性内之良知。横批处却无横联,而是一块牌匾,烫金的四个大字,知善书院。 谢婉柔又斜望了周方一眼,周方略低着头,仍可见眼中眸光辉煌。谢婉柔自知对于这书院,周方是将她的话摆在的前头,真正的用了心了。但从前日她才定了书院之名,今日已见了石碑与牌匾,便可瞧出一二。 一行几人先后入了院门,首先瞧见的便是大厅,向南而坐,对正门处的壁面上挂着孔夫子的画像,下方摆了一铜炉。 穿过大厅,经仪门入内,左右是学室,周方一一解说,“这是学文识字之处,医相工艺等技艺之学安排在后头,右侧过穿堂新建的房舍便是学生的宿所,左侧房舍以红墙隔成了东厢西厢,东厢为夫子先生之住所,西厢为教学技艺的师父的住所。墙上设了月亮门,方便出入联络。” 谢婉柔一边听着,一边随周方将书院逛了一圈。心里暗暗点头,周方看起来年纪不大,办事却是老道。自古以来,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文人居高,便是名落孙山,不得其志的学子只需有个功名再生,便是如童生,秀才等末等的,也自有一股子傲气。甚至对“下等人”隐隐有几分不服,不知不觉间总爱抬高自身身价,自认为高人一等。 周方将东西厢房阻隔,也算是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而又设立月亮门互通往来,也是存着大家住得久了,相互了解达到和睦相处之境。 为了不影响院内教学工作,谢婉柔只是匆匆一瞥,未曾多留。待将书院各处都逛了一圈,天色已至了中午,清晨的雾霭早已被暖阳晒化,不见了踪影。周方另又领了众人至后头内院歇息。 绿芜绿荞和顾小曼一同伺候谢婉柔用膳。顾友年被安置在外头,由周方亲自作陪。 顾友年瞧着眼前不过二十许岁,谈吐不凡的少年,暗自心惊。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书院的主人是谁,主持者又是谁。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管理书院的竟是眼前的少年,而这书院的主人便是他的主子谢婉柔! 虽说是书院,却不只教书育人,更教人立身之本。士农工商,可谓都有了。而所谓七十二行,也不必全涵盖,能够有的几样已是不错。 顾友年似乎隐隐看到了谢婉柔的心思。如今的书院高薪聘请教学之人,却减免束脩,又于学子日常供给饮食上尽心尽力,不论是谁,都知道这是亏本的买卖,且是亏得不能再亏的买卖。 只是,对于无处可去的流民,又或者穷苦人家的孩子,这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去处,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这里,不仅有鱼更有渔。怎会让人不喜?而对于给了他们机会,给了他们日后安身立命之本的书院,只要不是忘恩负义,穷凶极恶之辈,自会带着几分感恩。 倘或他日学子学成,一百个人之中,倘或有一人得中功名,一人得匠艺出众,一人有经商之能,往后造化不可谓不大。 而书院初立,如今学子不多,但日后呢?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经得数年,谁能保证这些状元里面,没有几个是书院之人? 这就是书院的后盾!士为政治之根本,农为百姓之根本,工为住行之根本,商为经济之根本。 顾友年心下一跳,谢婉柔这是想要在士农工商都安插进自己人。不求他日这些人都为自己所用,只求在需要之时,能够给一方之便。 顾友年忽而又想到了如今朝政局势。倘或他日谢家不得已而被皇权倾轧,呼啦啦如大夏倾倒,那么这些力量至少可以保全谢家不入万劫不复之地,也可有退路可走。 不得不说,顾友年真相了!自打建立书院之初,谢婉柔便防着这一出。上辈子谢家的惨剧她如何能够忘却。而寻遍谢府都寻不到的“那样东西”更是让她心如擂鼓,时时警醒。如果有这么一方力量在身后,那么在谢家蒙难之际,是否便不会那么凄惨? 在朝为官者于朝野争取,商者以经济施压。她不求谢家能全身而退,但是否可以保全谢家各人性命? 入暮之前,一行人行车回庄,顾友年骑马随后,回头瞧着石碑上刻立的知善书院四字,又望着前方的马车,始终是他小瞧了这位主子,谢婉柔不过与他相识三日,可似乎每一日都在刷新他对她的印象,他有些好奇她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不为人知的能耐! 不知不觉嘴角弯起,仰天一笑,心中已做了决定。 ------------ 第四十六章 谢婉怡得封乡君了 经历了几日的天晴,享受了冬日难得的暖阳,天气骤变,寒流又乌压压倾倒过来。狂风大作,天降大雪。 谢婉柔已算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只见天地白茫茫一片,视野所见之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可是,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空间之内自是一派祥和,四季如春。有时候谢婉柔庆幸这样的亘古如一,可有时候却有遗憾这样的一成不变。 这或许便是人心的不满与矛盾。 谢婉柔端着刚刚泡好的咖啡小酌了一口,便又放了下。咖啡虽好,可是谢婉柔现在却没有心情品尝。 远处传来阿青阿羽嬉戏的声音。久违的清泉,清新的空气让很长时间不得进空间的两只鹦鹉欢腾地不得了。 谢婉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子,眼神望着远处的丛林发呆。 当日因发现了谢扬与不知名的女子的合作画卷失神,一时间忘了查看木屋。后来顾友年急急赶来,便更没了机会。后来她又得空去了两回小木屋,这个庄子十数年来都在顾友年的管辖之下,可以说,顾友年对庄子里的事情了如指掌。在顾友年眼皮子底下做的事情,顾友年不可能无所察觉,但是对于谢婉柔再度入侵小木屋,顾友年却不再阻拦,全当未见。 只是谢婉柔将小木屋翻来覆去找了个便,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秘密东西。那么,谢婉怡当初所说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究竟放在哪里? 谢婉柔叹了口气,瞄了眼正在清泉湖中比赛游泳的鹦鹉,你争我赶,嬉戏打闹,两个活宝模样,谁人见过鹦鹉游水?况且这速度堪比游泳健将。倘或他人瞧见,只怕都要惊掉了下巴。想到此处,谢婉柔宠溺摇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思来想去不可得,便甩了甩头,将这个烦人的问题暂且炮竹脑后,起身往屋后走。 空间内屋前清潭碧水,远方丛林雪山,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良田百顷,满目望去,皆是稻谷。 并且,最为神奇的是,这些稻谷若不采摘则永远保持着黄橙橙成熟的姿态,不会凋落枯萎。似乎在这个空间你,只要你需要,所有的时间都可以停止,停止在这一刻。 收割稻谷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稻谷田旁有一间控制室,你只需按两个按钮,稻谷自然便自动自主收割完毕,收入仓中。就好比……好比在空间里头所得知的另一个世界的农场游戏。 谢婉柔清点了一番谷仓,见数目还算可以,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稻灰拍掉,又转回前院,冲游水嬉戏,已经乐不思蜀的两只鹦鹉道:“阿青阿羽,该走了!” 阿青阿羽满脸的不情愿,外头的世界哪里有空间里的澄清?又哪里有空间里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只是,谢婉柔的话,她们不得不听,否则恐怕日后再也没了进入空间的机会,因而只得甩了甩头,扑腾着从泉水中飞出来,抖落身上的水滴,随谢婉柔一道出了空间。 因着谢婉柔的习惯,午睡之时不会有人打扰,出了空间,外头自然一切如常,没有人察觉半分异象。开门唤了绿芜绿荞进来,绿荞打水为谢婉柔净面,绿芜一旁禀告道:“方才如意坊派人来过了。说是二小姐已经将那玻璃制作的秘方给了太子,太子上报给了内务府,皇上为此大加赞赏了一番太子,还封了二小姐一个乡君呢!” 绿芜略顿了顿,抬眼瞧了瞧谢婉柔,似是怕谢婉柔因此心中不悦,但谢婉柔只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没有半点喜怒,甚至连惊讶也没有,仿佛这结果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谢婉怡心高气傲,行事张扬,但却不是傻子。玻璃镜子一事传的沸沸扬扬,早已被多方觊觎。没有谢家鼎力护持,谢婉怡如何能保住垄断之地?当断则断,自行将这方子交给权势最大之人,可说是最好的选择。 此来,一则解了多方之围;二则既在太子面前露了脸,又让太子在皇上跟前表现了一番,太子如何能不记住她?三来,这乡君之位虽说不是正儿八经有封号有赏地的,但到底也是皇上亲口封的,至少身份抬上去了,日后回的京城,便是她也得俯首称臣。这桩买卖可谓划算的很。 绿荞鼻尖一哼,最是不愤谢婉怡就这样爬到了自家小姐的头上,“她算什么东西,居然也敢骑到堂堂首辅之女,谢家长房嫡女的头上来!” 绿芜瞪了绿荞一眼,“绿荞!小姐面前胡说什么!小姐的位子是她抢的去的吗?” 面对两位丫头的维护,谢婉柔不怒反笑,“你们急什么,不就是一个乡君吗?又不是县君郡君,便是县君郡君,这上头可还有郡主公主呢?在京城里头,一个乡君的名头还算不了什么!” 绿荞抿紧了唇,话是这么说,可是,却终归只压了她们一头。 谢婉柔瞧了瞧绿荞的额头,又眯着眼对绿芜道:“你们认为太子的名头可比三皇子要大?皇后的名头可比万贵妃要大?可是,你觉得如今形势,这太子可压得住三皇子?皇后可压得住贵妃不曾?” 绿芜绿荞眼睛一亮,已是明白谢婉柔的意思,不忿之心到底平复了下来。只绿芜忽而想起一事,忙道:“小姐说的极是。只是如意坊送来的消息说,皇上分封诸子爵位,三皇子得了安亲王之衔,居各位皇子头筹。咱们以后该称王爷了。” 谢婉柔一愣,随即笑道:“三皇子……不,是安亲王已到了适婚之龄,皇上这是在为赐婚做准备了。总不能儿子要大婚了,还是个平头皇子。”说着指腹一下下敲击桌案,垂下眉睫,“明年是三年一次的春闱科举取士,又兼去岁的选秀取消了,今岁也因各种原因没能选成,太后早下了懿旨,将选秀之期定在了明年,却是不可能再拖了的。何况,不说如今皇上身子依旧康健,龙腾虎跃。太子安亲王皆无正妃,便是宗亲之中也有不少到了适婚之龄,这一出选秀大家可都藏着不知道所烧心思呢。 只是如今这科举选秀凑在了一块,却是有些忙碌。科举乃前朝大事,日期不会改。若我没有猜错,这选秀之期怕是会提前。初选复选,便是在迅速也得要半个多月。二月又是春闱。想来过了年节,选秀便要开始了。” 绿芜一笑,“小姐料事如神。” 谢婉柔一听绿芜这话,忙道:“哦,可是家里来消息了?” “是!方才小姐午睡之时,顾总管来过一趟,见小姐在休息也没有打扰,只让我转告小姐。大老爷的意思,让小姐再忍一忍,待得入了春,天气暖和了便接小姐回去。” 谢婉柔一下子来了精神,“可是朝廷已经定下日子了?” 绿芜摇头,“听顾总管的话,宫里头定的是初六的初选。只是圣旨还没下,不过这端日子一连好几日大雪不断,去京路途受大雪阻碍,这消息自然也晚了些。这会儿只怕这圣旨已是下了也未可知。” 谢婉柔点点头,又问:“父亲还说什么?” 绿芜转身自妆台匣子里取出信封递给谢婉柔,“这是老爷给小姐的信件。” 谢婉柔接过,随手取了金钗挑了封口上的火漆,展开一望,果然是谢扬的苍劲的笔力。她既然一点一点将自己隐藏的实力透给顾友年,就想到过顾友年不可能不禀报给谢扬。她有收顾家父女为己用之心,却从来没有报过顾家父女从此只忠于她一人,而不论谢扬的心思。 况且,以谢扬对她的关爱以及谢扬的能力,这件事想来也瞒不了多久。而观谢扬心中之意,却是不仅学堂,便是办医馆,甚至是她私下用计算计谢婉怡之事也是清楚的。可是谢扬信中没有半点责怪埋怨,虽然也同样没有只言片语的嘉奖,但谢婉柔却可从中感知满满的心疼与欣慰。 其实,那日玻璃镜子的戏码,为的不只是将谢婉柔推入风尖浪口的高潮,更进一步的,谢婉柔便是算着谢婉怡不笨,必会想法子自救,也看准了以谢婉怡的智计与心思,必然会选择将秘方交给朝廷来谋求上位的机会。 就算谢婉怡不是谢扬的亲女,但好歹是谢家嫡出,也唤谢扬一声大伯。便是在谢家无法与谢婉柔相比,但这样的身份对外界来说已经相当尊贵。如今谢婉怡又有了乡君头衔,那么不论是配于安亲王还是太子,也总算都够得上了。 只是,谢婉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个小小的乡君,却是有谢扬的手笔在里头。想来谢扬是早就看出了她不愿进宫的心思,也早就看出了她想推谢婉怡来代替自己,以求避祸的心思。 谢扬素来疼爱于她,从小到大,不论她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谢扬从没有逆过她的意。比如当初要入这庄子,在比如谢婉怡之事…… 谢婉柔鼻子一酸,突然间为自己在看到小木屋中那一幅画卷时对谢扬产生过的那么一点点失望而愧疚。人谁无过。何况,依照年份,那位女子与父亲相识相知还在母亲之前,只可惜不知是何原因,二人没有缘分罢了。 说到底,这也算不得错。年少轻狂,谁没有点故事,没有个初恋,没有个知己?况且,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她又何苦为二十年前的事情纠结?往事如风,过去的就该让她过去。谢扬保留与那女子所做画卷,并不一定便是不能忘情,或者只是对过往的一种缅怀。 “小姐,老爷信上可还有说什么?”绿荞瞧见谢婉柔心神不属,面色不对,疑道。 谢婉柔闻得,收了心神,笑道:“婉莹要回京了!” ------------ 第四十七章 标题都是浮云 谢婉莹,谢家三房老爷谢拓之嫡女,排行第五。人称五小姐。 谢婉柔仍记得,小时候的谢婉莹长得粉嫩粉嫩,水润的如同花骨朵一般,两颊圆嘟嘟地带着几分婴儿肥,活像一糯米团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幼时,她们一处嬉戏玩闹,感情甚好。但凡她有的东西总不会忘了给谢婉莹一份。而那时的谢婉怡,许是自幼没有父亲,跟随寡母,王氏又护犊的很,很多事情都许谢婉怡做,很多玩意儿都不许谢婉怡玩。生怕这好容易的来的遗腹女有个万一。因而谢婉怡的性子在这般的护持,更可以说是变相的半隔离状态下显得怯怯生生,越发的不爱与人交往。说的好听点是内向文静,说的不好听点便是孤僻自闭。 谢家孙女辈最长的便是谢婉晴,其父谢光又是庶出,自然与她们不可相比。说来谢家本还有个四小姐,倒是与谢婉柔同父所出,血亲之上颇为亲近。只是,甫一落地没几天便夭折了,没能养活。本来依着大周士族的惯例,未能满月的孩子不序齿排行。可老太太心慈,念着其母赵姨娘原是自己身边的丫头,曾伺候过自己一场,因而格外赐了名,与谢家各位小姐一道排行序齿,入了族谱。 可是,那会儿谢婉柔也还未满周岁,却是连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的面都不曾见过,如何能有什么感情? 因而,谢家众多姐妹之间,与她最为要好的,当是谢婉莹无疑。只可惜,后来三老爷谢拓调任出京,三房一起随了过去,就这样与谢婉莹一分开,平日联系的少了,自然也就淡漠了下来。 而平素里半天说不上一句话的谢婉怡却于同宁七年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之后彻底换了个人,此后上孝顺祖母,中笼络姐妹,下抚恤奴仆,可谓深得人心。 谢婉柔低头将书信折好收入信封之中,谁能知晓如今的谢婉怡早已不是谢家有自闭症的谢婉怡了,而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巧言辞令,长袖善舞,左右逢迎。端的是百般手段,层出不穷,前世的自己便是在这等攻势之下败下阵来,自此人世相隔,孤魂十载,无处容身。 当然,这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这一世,自然不尽相同。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明知如此,可只要一回想前世所经所历,所见所闻,心中便如同万马奔腾,狂风骇浪,轻易不能止歇。胸中似是有一口浊气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闷得紧! “五小姐可说什么时候到?” 绿荞的声音将谢婉柔的心绪唤了回来。 谢婉柔轻笑,“不只阿莹,这次是三婶婶全家一起回来。” 绿荞一愣,绿芜也是疑惑,“那三老爷呢?” “三叔任期将满,明年也是要回京述职的。听父亲的意思,这次有意把三叔调回京里。三婶婶早些回来也可将三房那边院子里都打点好。何况……”谢婉柔抿嘴一笑,“你以为我那封信一去,三婶婶那边还能坐得住?这么久不见动静,不过是思忖着在陕西呆的久了,突然回来未免显得特意,总要有个回京的借口。” 绿荞歪了歪嘴,不明所以,“可是,小姐,虽说是老太太的意思想在家中寻个小姐养在姑太太身边,但这事姑太太不是已经明面上拒绝了吗?” 谢婉柔斜眼瞄了瞄绿荞,“祖母既然有了这个心思,这事又怎会这么容易解决?不过是姑姑反对,祖母不得已,只得暂且搁置罢了。你只管瞧着,待得阿莹回了京,这事必然会重新提上来。” 绿芜叹了口气,道:“老太太是为姑太太着想,想给姑太太多留条后路。姑太太虽然如今吃住都在谢家,可到底是出嫁之女,不过是青年丧寡,夫家不如意罢了。谢家认这位姑太太,可姑太太到底是谢字之前还冠了夫姓的,过继子嗣不可能。只是谢家小姐本来就少,倘或记了名,只怕也不太好。如今只说是养在身边,可却也担了面子上的情分,也算的上母女。不论哪位小姐寄养过去,她日必不能撇下姑太太不理,便是碍着悠悠众口,礼教廉耻,孝悌当头总也有善待几分。” 谢婉柔赞许的点了点头,“小妮子分析的不错!” 若真论起来,绿芜还比谢婉柔大上小两岁,如今被谢婉柔这般一说,虽是夸奖,却带着几分长者对晚辈的态度,着实有些不好意思。绿芜面颊一红,垂下头去。谢婉柔愣了一会儿,初时没想到这层,到得回过神来,噗嗤一声,揉了揉额头。她两世为人,自然与平常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不一样,对绿芜绿荞两位因着关系亲近,总想着尽心调教,自然也便带了几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意味,如今见得绿芜已然有了几分卓识,心中欢喜,这份“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不自主便带了出来。 好笑的摇了摇头,索性,绿芜绿荞倒并没有察觉谢婉柔的这番心境,也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绿芜,对自己虚长了两岁,非但不能为谢婉柔出谋划策,反倒要谢婉柔事事提点而心生愧疚。 绿荞歪着脑袋,皱眉道:“老太太的心意是好的。可是,姑太太那边却不一定会如了老太太的意。” 这话一出,谢婉柔和绿芜竟皆沉默,这话说的半点不错,这些年来,谢家人都看在眼里。老太太与谢挽的关系便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忽明忽灭,时闪时暗,让人看不清,摸不着,琢磨不透。 似乎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沟渠,看似不大,却又无法跨越。 这些年来,老太太对谢挽可谓关怀备至,但凡四合居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总会第一时间补给。对谢挽不理不睬的态度,老太太也给予了相当大的容忍。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容忍的过头了。 而谢挽呢?谢婉柔与谢挽的接触不错,在谢婉柔前世的印象中,几乎从不曾见过这位姑姑的笑靥,不论对什么人,总带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因而谢婉柔总有些怕她。 但重活一世,谢婉柔却发现了许多细微之处。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谢挽不可能对生她养她的母亲无视到底。谢婉柔可以明确感知到谢挽对老太太的感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挽在自己的心里立了一道墙,将这份亲情隔绝。 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对母女之间有问题,有故事。便是世事变迁十数年,但谢家总归有不少老仆在,便是不曾亲见,或多或少对当年的事应当有几分耳闻。况且,不说仆人,谢扬张氏总该是知道实情的。可是,谢婉柔却从未听任何人提起。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让满府里的人三缄其口? 谢婉柔越来越疑惑,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而和一直困扰在她心里的秘密,她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又有没有关联…… ------------ 第四十八章 绿荞 随着家书一同寄过来的还有几张银票。谢婉柔笑着交给绿芜收好。其实,庄子上应有尽有,况且,庄子在郊区,周遭并无集市,便是前方有处镇子,到底不如京里繁花,能用钱的地方不多。可谢扬一出手便是一叠银票,一万两一张的票据,总共十张。 十万两银子,可谓天价,在大周,少说可以建庭院数十座或是良田千顷,购买奴仆上万。所以,当初谢婉怡一面镜子标价十万两才会让众人大跌眼镜。虽说大富之家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大家小姐但凡购买首饰玉器,自是爽快的很。便是如此,素来经营此道的如意坊也是将近百年经营所积累的蓄资倾巢拿出,才勉强凑够了十万两,将谢婉柔设计的戏码演了出来。 所以,这十万两,可见谢扬并非是送给谢婉柔零用的,而是给予谢婉柔的后盾。谢扬既然知道了知善书院,如何会不知这是个贴钱的买卖。谢扬这是在告诉谢婉柔,谢家永远会支持她,她不必自己硬撑。 谢婉柔心中一暖,收了心思,转头看着才窗外如鹅毛般的飞雪,叹气道:“这雪下了许多日了,以往冬季也是如此吗?” 绿荞转了转眼珠想了想,“以往咱们在京里,京中不必庄子上荒凉,大伙儿热热闹闹的,也没在意这些。京里虽然并非极北之地,但也分属北方,不必江南暖和,每年冬季总会下那么几出大雪,这不很寻常吗?” 绿芜瞧着谢婉柔神色严肃,走至谢婉柔身边,“小姐在担心什么?” 谢婉柔摇头,“前两日我去后边的田地里瞧过,白雪漫过田顷,连交错纵横的田径都看不到。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我……” 绿芜抬眼望了望窗外的飞雪,“小姐是担心会闹雪灾?” 绿荞大松了口气,“我还道是什么呢!便是闹雪灾也闹不到咱们身上,便是要烦,也是上头烦啊!这上头不还有皇上吗!小姐,我看……”说到一半,转头瞧见谢婉柔面色不对,忙闭了嘴。 谢婉柔瞅了绿荞半晌,责怪之语终究没有说出来,重重叹了口气。绿荞自幼便进了谢府,大户人家的丫鬟过得比平头百姓家的姑娘还要矜贵,何况,绿荞还是跟的谢婉柔,这日子便越发优渥了。老百姓的天灾人祸,重重苦楚,她是半点也不曾经历过,又兼不过十四岁,尚且年幼,哪里懂得这些。说出这等话来,也着实怨不得她。再者,这些话虽然并不太好听,却也不过是讲究独善其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与道德经论无关。 “绿荞,你去问问顾总管,庄中存粮还剩多少?让他先预备着,恐防不时之需。再有,通知周方多备些蒲公英,贯众,金银花等防寒防疫解毒药材。素来自然灾后之后便是疫症,有备无患,早作准备总好一些。”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刚跨出一步的绿荞忙止了步,道:“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谢婉柔笑道:“庄子里人多事情少,我身边有绿芜小曼照顾就够了。这段日子,你若没有什么事,不防去外头佃户人家走一走看一看。” 绿荞瞬间垮下脸,“小姐,是不是……是不是绿荞做错什么,你不要我了?” 谢婉柔噗嗤一笑,“小丫头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的性子是困不住的,以前在京里众多规矩守着也便算了。如今来到庄子上,不必京里严苛。何况在这里,我还可以做的主。放你出去让你玩玩还不好?” 绿荞本就孩子脾性,生性不定,一来到庄子上,心思便活泛了,只是碍着谢婉柔,不得放肆。如今得了谢婉柔的准许,自然欢喜不已,睁着大眼睛道:“小姐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本小姐何时骗过你!不过,可不是纯粹让你出去玩的,还有任务给你!” 既能够玩,又可以为小姐做事,绿荞哪有不应。点头如捣蒜。 “这是谢家的庄子,田地上的都是谢家的佃户,怎么说我也是谢家的主子,你便是当帮我去抚恤抚恤也好。再者,听闻民间有不少奇闻异事,怪谈鬼话。你去听了来也可给我解解闷。” 绿荞欣喜拍手道:“好啊!” 绿芜瞧着绿荞蹦跳着奔着的背影,倒了杯茶递给谢婉柔,道:“也只有小姐这么惯着她,容着她。” 谢婉柔淡笑不语。 绿芜又道:“小姐这是想寻个机会让她去了解民间疾苦,也可懂点事。” 谢婉柔回头看着绿芜,“说起来,你也不过比绿荞大上一岁,可却比她知情懂事的多。” 绿芜神色一暗,“奴婢和绿荞不一样,绿荞本就是京城人士,因家中不宽裕,又有哥哥弟弟在,父母这才不得已卖了不得用的丫头做奴婢,一来解了一个耗费家中口粮之人,而来卖来的银钱也可解家中燃眉之急。自小虽没日子清苦,但也并没有受过什么大罪。奴婢本是边城之人,赫然与大周连连征战,祸乱四起。奴婢五岁那年,赫然骚扰村子,四处烧杀抢夺。奴婢父亲就是在那时死的。 奴婢母亲护着奴婢一路逃奔,这才逃过一劫。只是家园被毁,无处皈依。奴婢随着母亲一路往南,本是想找个平安之地落脚,只是家中财物已空。我们一路流窜,颠沛流离。母亲在途中染了病,我们没钱看大夫,后来……后来……奴婢孤身一人,又没有可投之亲戚,在街上做了一年的乞丐,有时候讨不到也偷过别人的东西。 有次偷了人家两个馒头,被店家抓住了,不肯罢休。幸亏大夫人路过,带了奴婢回府。奴婢这才能有个容身之处,有口饭吃。” 说到此处,绿芜屈身跪地,郑重一拜,“奴婢能活到今日,全赖谢家。谢家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愿为小姐效力,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绿芜话语虽尽力说的平静,但谢婉柔如何感觉不出其间哽咽之音,忙扶了她起来,“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这些故事。” 绿芜一笑,“这些往事不太好,没什么可说的!” 人的经历决定人的性格。有了幼年的困苦,绿芜时刻警醒,又带着感恩之心尽心尽力,因而便是很多事情不曾见闻,但只需谢婉柔稍一暗示,绿芜总是一点就透。 谢婉柔握着绿芜的手,一时心中感慨,百转千回,不知该说什么。她终于知道绿芜平日的沉静内敛是如何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倘或没有点隐忍和察言观色的功夫,如何能在市井生存活命? 谢婉柔眼角微湿,只觉得心一阵一阵的疼。心里只怪自己对她们不够用心,倘或真用了心思,如何会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绿芜的身世。 反倒是绿芜豁达,平了情绪之后反倒来安慰谢婉怡,“小姐,这些都过去了。奴婢现在过得很好!” 谢婉柔强笑,看着绿芜这般模样,也不好再触及她的伤心事,将绿芜拉了过来,“是,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如今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 ------------ 第四十九章 谢婉莹 自此后,谢婉柔与绿芜之间又进了一步,每每绿荞看到,总忍住酸溜一句,“小姐就是偏心!”每逢这时,谢婉柔总是与绿芜默契对视,不约而笑。 十二月十三,大雪几落几停,在渐落渐稀,停停涨涨了月余之后,终于有了超过五日的晴天。 谢婉莹一边吃着栗子糕,一边碎碎念,“早知道你在庄子上,我从陕西回来的时候便先来找你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接连大雪,便是停了,隔不了两日又下了。我们一路赶过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还有,我们打着谢家的招牌,各处官道驿站都还利索,不然只怕赶不及就要困在路上,回不来了呢!” 谢婉柔半躺在贵妃椅上,笑看着谢婉莹发牢骚。 谢婉莹吃完了一碟子栗子糕,满足的舔了舔唇,“哇,还是京里的栗子糕好吃!” 谢婉柔轻笑,“难道陕西没有栗子糕?” 谢婉莹撅嘴摇着头,“反正不是京里的味道!”说完转身外头将谢婉柔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大伯母说你病了,来庄子养病的?” 谢婉柔轻轻点头。 谢婉莹越发疑惑,左看右看,面色红润,半分不向生病的样子,此前的种种担心消了大半。虽心中有狐疑,但到底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知晓这里头必然有缘由,也不多问,只走过去,挤上贵妃榻,挽着谢婉柔道:“若说养病,哪里不能养病,干嘛非得来庄子上。你瞧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是偶尔起兴逛个庙会都不方便。怎地京里头便不能养病了不成?” 谢婉柔往一侧挪了挪,尽量让谢婉莹躺上来,贵妃榻不大,但对于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来说刚好凑合。 谢婉柔看着谢婉莹嘟囔着不满的嘴失笑,“京里闹腾,不比庄子上清净。” “也是!至少这里没有讨厌的人让你看着心烦。” 讨厌的人是谁,谢婉莹没有明说,可谢婉柔哪里还能不知道。 谢婉莹抱紧了谢婉柔,“三姐姐你不在京里,我呆在府里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也搬来庄子上陪你好不好?” “我倒是乐得有你做伴。只是,三婶婶可会同意?况且临近年关了,我是养病没法子,你怎么能在外头过年?” 谢婉莹也不过一说,心里也十分明白,自是不可能的。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 谢婉柔将身上的毯子扯了扯,将谢婉莹包裹住,“你若是闷,便去多陪陪姑姑吧!” 谢婉莹眼珠儿一转,点了点头。转而又抬眼望着谢婉柔,皱眉道:“三姐姐,你说这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我记得小时候我离开那会儿,二姐姐还是不太爱说话的。可是如今,却端的是巧舌如簧,天花乱坠。” 说到此处,谢婉莹自贵妃榻上坐了起来,“虽然小时候二姐姐不怎么和我们玩,一年到头也和我们说不上几句话,可是,安安静静地,却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可如今二姐姐这般模样,虽说是机灵聪慧,人人称赞,可我总觉得她浑身都是刺,句句夹枪带棒。找着机会便想挤兑你。 我知道她看中姑姑的嫁妆和老太太的梯己。把我当成对手了。这事也怨不得她,不论我自己愿不愿意,好歹有母亲在这里头,我不争取也得尽心争取。 只是,你碍着她什么了?她怎么寻着机会就想踩你一顿!” 谢婉柔一顿,转而又是一笑。看来谢婉怡是越发心急了,想来也是,大选在即。太子妃之名便要册立,她哪能不急? “还有大姐姐。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大姐姐哪里都好。虽然有点怯懦,但是人又温柔又善良。自我回京之后一直照顾我,知晓我要去四合居,还特意告诉我姑姑的喜好。只是……只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感觉怪怪的,不踏实。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见到她,我总忍不住背脊发寒。” 谢婉柔静心聆听,不言不语。不必她提醒,谢婉莹自己已经收了防备。至于谢婉晴,面上做的太好,她拿不出半点证据,如何能胡说?所以,谢婉柔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让谢婉莹自己明白的好。毕竟谢婉莹自己有了猜测,不会轻易被谢婉晴带到坑里去。何况,便是谢婉晴使手段,婉莹上头还有个三婶婶呢,那可不是个吃素的! 谢婉莹自己也不过是寻个人吐诉吐诉,也没想谢婉柔能说什么,转而又道:“我听说二姐姐是三年多前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才变了个样,换了个人一样的?” “是。那年确实凶险的很。便是连太医都摇头了。四婶婶不肯罢手,终日焚香祈祷,二姐姐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自那以后,却是因祸得福,人也伶俐了。你没瞧见四婶婶那时欢喜的模样。许是因着这场祸事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反倒通了七窍了吧!” 谢婉莹皱眉,好半晌才又道:“我听说雅夫人也是这样。” “雅夫人?你说的可是方清雅?” “除了她,还有哪个雅夫人?我听说当年方将军死后,方夫人便也跟着去了。方家没留下男丁,就这么一个独女。没了主子看管,仆人便多有怠慢,一次让方才六岁的雅夫人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头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那时太医也说怕是不行了。那时还是先皇在位的时候。先皇念着方将军一声戎马,就这么一根独苗,打杀了不尽忠的奴仆,把雅夫人接进宫来教养。又下了死令,救不活便让太医提头来见。 后来,也不知太医用了什么法子,费了七天七夜的功夫,这才把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只是,从那以后,雅夫人也似懂事了不少,气度学识大涨,全然不像一个六岁的娃娃。旁人都道是经了家破人亡,年幼失怙失恃,又被家仆虐待才养成了自强的性子。可是,我听着,怎么和二姐姐的事有点像?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关联?” 谢婉柔心中一惊,“你说雅夫人当年也出过这种事?” 见得谢婉莹点头,谢婉柔吸了口凉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祖母和母亲,大伯母,二伯母,四婶婶闲聊。说到二姐姐当年的惊险,祖母便提了句雅夫人的事。说这是上天给的福源,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了,她们还说道你了呢!都说你自落水醒来之后,也懂事了不少!” 谢婉柔心中一个咯噔,正好捏了块糕点想要往嘴里送的动作一顿,手上一个颤抖,糕点扑通一声,掉落下来…… ------------ 第五十章 神秘的方清雅 谢婉莹看着满地四溅的茶渍,担忧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谢婉柔拼命遏制住微微颤抖的手,状似没事人一样,一边吩咐绿芜上前收拾了,一边与谢婉莹道:“无碍!不过一时手滑而已。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谢婉莹并未看到谢婉柔的失态,“也没说什么,只是大伯母有些感慨以为你活不了了,自己也要随了你去了一般。后来四婶婶说这是你的福气,经了这一事,倒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大伯母听了心里便不舒坦。” 说到此处,谢婉莹哼了哼鼻,“谁听了这话心里会舒坦的,什么叫你的福气?哪个母亲想自己的女儿有这种打鬼门关走一遭的福气?这话便是我听了都气得不行,更遑论大伯母了。” 谢婉柔面色微变。 谢婉莹接着道:“大伯母便说,不过是吓到了,自然不敢想以往那般淘气。到底比不得怡儿的福气大,能得上天眷顾,倒似全然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 “然后呢?” 谢婉莹噗嗤一笑,“然后,哪里还能有然后?四婶婶当场变了脸。你是没看到,她那副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得笑着应和的表情。” 看着谢婉莹笑得前俯后仰,谢婉柔心中一松,照这般说,这焦点本也不在她身上,她不过是被附带说了一句。虽是重回一世,但与谢婉怡不同的是,她终究还是她。不论有没有前世的遭遇,她是谢婉柔这是不争的事实,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而谢婉怡呢?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而她自然也不知道原来的谢婉怡该是什么模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便是从日常蛛丝马迹之间寻得一二,或是继承了原本的谢婉怡的记忆,可与生俱来的气质和生存环境不同造就的习惯意识却尽皆不同。谢婉怡自然不可能很快融入,让人有“换了一个人”怀疑和感觉自然是免不了的。 既然怀疑的不是她,她也不必担忧。只是…… 谢婉柔发现,她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她和谢婉怡两个变数,如今瞧来,却不止如此。倘或真如谢婉莹所说,那么那位雅夫人是否也是如她们一样有此等机缘之人?而她又究竟是如谢婉柔一样的重生,还是如谢婉怡一般的穿越? 谢婉柔想起来那日在宫宴之上与方清雅的唯一一次会面。短短的一个照面,方清雅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方清雅在众多莺莺燕燕之中也未必便瞧上了她。可是,谢婉柔却真切记得,谢婉怡带着目的接近方清雅,送上了一面玻璃镜子。周遭众多夫人尽皆赞叹,惊奇,欢喜,呼声不断。你传过来,我传过去,爱不释手。 但凡正常人,对新鲜事物总有中上程度的好奇心,这样的表现都在情理之中。可是方清雅却不同,方清雅看到镜子的那一刻,并没有惊喜,没有好奇,有的只是…… 谢婉柔皱起眉来,那时,她只觉得方清雅的神色有些古怪,如今想来,那是错愕,对,正是错愕。然后便任由周遭贵妇人竞相传递,却是再没看玻璃镜子一眼,只将目光转向了谢婉怡,眼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探视与掂量。 如此看来,只怕方清雅是一早便见过玻璃镜子的。甚至在她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而她错愕的只是,谢婉怡居然能够制作出来。心中对谢婉怡的来路只怕也猜到了几分,因而才会那般的打量与审视。 谢婉柔又想到了方清雅手中先皇所赐的玉佩与女学。若非有奇遇机缘之人,能得先皇亲手赠送随身玉佩,这倒还并不算难办。但要有敢为天下先,以一己之力为女子呐喊,创办女学者,谢婉柔不敢说大周没有,只怕也比凤毛麟角还要少见。 再加之一个春风楼,京城人都知春风楼是方清雅的私产。谢婉柔出门不多,却也曾去过两回。春风楼位于街市中心,繁花之所,春风楼在这样可谓寸土寸金的地儿上占据了比普通酒楼大上了两倍的地。门口大红烫金的招牌,据说还是先皇御笔亲书让人提上去的三个字“春风楼”。 门前四大红柱,柱前摆了两尊石狮子。两尊石狮子旁各立了一块方碑。碑上写着许多的人名,皆是捐赠财物颇多或大名气之人。 碑前有一纸箱,与寺庙添香油钱的箱子大体相同。按照春风楼和方清雅的话,这是慈善箱。每个来春风楼吃饭喝酒的客人,都可以选择捐赠不同程度的银钱,这些银钱春风楼承诺都会用在贫困之人的身上。而等你捐赠的银钱多到了一定的等级,便可在方碑上留名。京城中凡是进到春风楼的人都可以看得到。 将慈善和生意紧密的联合在一起。这等心思与手段,只怕大周许多的奸商男儿也比不上。京中富贵,但凡兜里丰厚,家道殷实的都不会在意这点钱财,甚至有些商贾,十分愿意给这些银钱。何为?正是因着春风楼客源广泛,生意兴隆,只需经得春风楼如此一传播,自可扬出善名来。 大周朝并不似前朝一般闭关锁国,也不曾压抑商贾,可在士农工商之中,商贾之家仍居其末。有了这等机会,正好可以抬高自己的地位,也能借此与权贵之间,上层社会更贴近了一层。 大厅东面是一块画壁。说是画壁,却不同于其他的画壁,只因它上头画的不是花卉百鸟,也非美人烟雨。而是春风楼客人留下的涂鸦,因出自不同人手笔,字迹不一,线条凌乱,却又别有一番风味。只需在春风楼消费者,都可在这墙上留下一笔。 当然,虽则规矩如此,但非是那等喜欢出风头的文人骚客,也并无人提笔留名。 春风楼内另有擂台。这擂台可与许多传奇话本里比武的擂台不同,却是用来比文的。 春风楼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行一场文会,只需是来到春风楼的顾客都可参加。文斗分为琴棋书画诗酒茶,不必每项都领先,只需赢过上一回的擂主便算赢。 而但凡赢了的人,此后一个月在春风楼内所有消费全免,另附送文房四宝一套。要知道,春风楼内美食繁多,品种优厚,日进斗金,这一个月的消费可谓是大价钱,况且,这文房四宝俱是上品。此等彩礼不可谓不厚重。 但是,来春风楼文斗的人却并不是冲着彩礼去的。京城中人谁都知道雅夫人的名头,也都知道春风楼的名气。因而,只需赢了,便是一次扬名的机会。况且,来春风楼用食的人很多,说不得那日便被贵人看中了才能,一飞冲天也不一定。 久而久之,春风楼成了各大文人墨客竞相邀请,趋之若鹜的聚会场所,也是京中大大小小官员常去之地。 起初,谢婉柔对这般的手段并没有觉得有何异样,只觉得新鲜,对方清雅也更多了一层敬佩。可是,如此联系种种想来,更觉得此间许多窍门都与异世的经营之道不谋而合。广告宣传,商演策划,极尽投机取巧之能事。却不得不说实在是无往不利的好手段。 此等经营之模式,开办女学之魄力,和着许多关于方清雅的奇闻异事,一个答案在谢婉柔心里呼之欲出。 这位也非比寻常,恐怕也是如谢婉怡一般的穿越女了! ------------ 第五十一章 雅夫人(二) 正当深思之间,周嬷嬷掀了帘子进来,“三小姐,东西都清点好了。您可是要瞧瞧?”说着递给谢婉柔一张单子。 谢婉柔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嬷嬷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婉莹见状,忙握了谢婉柔的手,道:“你知道的,晋哥儿如今未满周岁,身边离不得人。大伯母不放心,自然不能独个儿出京来看你。可这大冬天的,便是放了晴,也终究是大雪未消。倘或带着晋哥儿一起,晋哥儿人小,恐受了冻,那可就不得了了。其实,大伯母心里很是挂着你。我来之前还特意嘱咐了我一大堆,又让人拖了一大车子的东西。俱是你爱吃的和用习惯的。这庄子离京里不是两三步远,这等天气怎么也得走个两日。大伯母鞭长莫及,顾不到这边,你可不要乱想。” 谢婉柔自知她不看单子,谢婉莹倒是误以为她是心里头不舒坦了,噗嗤一笑,道:“我看不是我乱想,倒是你乱想了!那是我生身母亲,难道还能不疼我不成?再者,晋哥儿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幼弟,我亲眼看着出生的,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还和他吃醋吗?” 谢婉莹自知谢婉柔不曾不快,舒了口气,吐了吐舌头,笑道:“三姐姐,咱们好几年不见了,今晚我同你一块睡!” “好!” 这一夜二人抵足而眠。 小时候,她们也常这般一起玩闹,一起睡觉。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谢家姐妹不多,姐妹之中,只她二人年岁最为相近。同年而生,却是差不了几个月。 谢婉柔看着身边兴奋的睡不着,叽叽喳喳说着小时候的事情的谢婉莹轻笑,她还是如此,率真可爱,一点也没有变。只可惜,前生自她去了陕西之后,再不能相见。 谢婉柔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明媚如画的笑靥,觉得心里暖和和的,说不出的舒适。不自觉伸手抱住这个妹妹。 谢婉莹察觉谢婉柔臂上的力道,疑惑抬头,“三姐姐?” “阿莹,你对雅夫人知道多少?” 谢婉莹皱紧了眉头,一时不能适应谢婉柔这突然的话题转化,瞬间便从她们儿时的趣事跨越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身上。可却对谢婉柔突兀地打断自己的回忆没有半分生气,只是对于这个突然的话题有些疑惑,道:“三姐姐对她很好奇?我这几年虽呆在陕西,不过这位雅夫人的大名却也听到不少。听闻先皇在时,她还举办过几次诗会,也曾于先皇批阅奏章时陪伴在侧,为先皇看中,为陛下执笔,代中书之事。 偶有国事,先皇也会询问她的意见。听闻二十余年前,海寇四起。大周不擅水战,损失不少。朝中大夫上奏主张海禁以自保。是这位雅夫人一力主张兴建水师,扫平海贼以安海内。 后来江南洪涝肆虐,也是雅夫人上奏以疏代堵。后来又提议在如今的漕运之上扩加支流,使沿线水流贯彻南北,交错相通。一来江南倘或再入天灾,可快速排水。二来可作为北方旱地之区域的水源补给,三来,也大大便利了国内交通。听闻当年这项功臣极为浩大。在朝中动静也颇大。起初大家都觉得耗费多大,于国库造成太大压力。支持者不多。但雅夫人得蒙圣心,皇上一力支持,这才将各方反对之声压了下去。 如今瞧来,雅夫人此举却是造福咱们这些后人了。对了,我听爹爹说过,雅夫人还给这项工程取了个名字,叫做‘南水北调’。” 谢婉柔眼光一闪,“南水北调”,好一个“南水北调”。谢婉柔低头看着谢婉莹,谢婉莹吐了吐舌头,略有些心虚,“三姐姐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对这朝政的事可不了解,也没那兴趣。不过是在陕西的时候,常和母亲一起出去拜访。今日不是去那家,明日便是去这家。走访的多了,认识的人也便多了。 方老将军的老家在陕西。陕西还有方家的祠堂在呢。方老将军和方夫人的灵位都在里头。雅夫人每年也都要回去祭拜的。祠堂周遭百里便是方家塘。听着名字也只得,都是姓方的人家。里头住的与方老将军便是同支,也是同宗。哎,反正就是弯弯绕绕的,总连着些关系。八百年前是一家。 方老将军战功赫赫,陕西人民自然都知晓的。况且方家又出了雅夫人这么一位女中诸葛,自然更是受人推崇。你在京里是没有见过那般场景,我在陕西带了好几年,每逢雅夫人回乡,总会看到一片盛况。陕西可是有不少雅夫人的崇拜者。 这我整日里往各家小姐处跑,听得多了,想不知道也不行。” 谢婉柔点了点头,这等地方之事,她自然无从得知。 “照你这么说,陕西那些闺中小姐这么崇拜雅夫人,可有人整理出雅夫人的生平传记没有?” 如果有传记,便是话本形式,传闻居多,不尽属实,也总可让她有更多了解的途径,也便更好推敲了。 谢婉莹摇了摇头,“传记似乎倒是没听说有。不过,有不少雅夫人的诗集。大多是十几二十年前雅夫人在京中举办诗会时做的。整理的倒还算齐全。” 谢婉莹抿了抿唇,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谢婉柔,“三姐姐,你对这位雅夫人很有兴趣哦!” 谢婉柔一愣,转而笑道,“这等传奇女性,我自然有兴趣,我还想着以她为榜样,也造就一番事业呢!”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眼神炯炯,灿若明星。一时竟让谢婉莹怔愣住。 谢婉柔这话虽是用来敷衍谢婉莹,却也是自己的衷心之言。雅夫人利用二十多年的时间,成就了一段佳话,一段传奇。她如何便不能?谁说男儿才能建功立业?只要有本事,便是女子又如何?如此想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豪情,身上血液沸腾着,叫嚣着,蠢蠢欲动。 如意坊,知善书院,还有尚在规划建设中的医馆,她的手中并非没有底气。但这些底气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着给谢家寻一个后盾,或是了自己一个心愿。但此时,谢婉柔才发现,这些势力,倘或好好钻营,未必不能用在他处,也未必不能成就她一生辉煌。 谢婉柔攒紧了拳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看得谢婉莹都耀花了眼。 “你说的那些诗集,你可有吗?” 谢婉莹这才回过神来,“我自然有,只是放在京里,没想着你会要,便不曾带出来。等我这趟回去之后,便着人给你送过来。” 谢婉柔轻笑,“我不过随口问问,也不急这几日。日后等我回京再给我也是一样。这会儿已是四更了,还不睡,小心明日起不了床!”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好兴致,一个劲的和我说雅夫人,如今倒怪起我来了!”谢婉莹不服,将身子转向一边,佯装生气。 谢婉柔哄了两三遍都不肯罢休。 看着岿然不动的谢婉莹,谢婉柔叹了口气,“你再不理我,我可要使绝招了!”说着便是伸手去挠谢婉莹的咯吱窝。谢婉莹最怕痒,忙不迭讨饶。只待得谢婉柔住了手,又去偷袭,回敬过去。如此二人闹做一团,便是待得五更才渐渐有了睡意。第二日,却是都做了小懒猫。 ------------ 第五十二章 所谓“同类” 谢婉莹是前来探望她,并不能呆很久,陪了她两日便启程回了京城。第五日,谢婉柔便收了雅夫人的诗集。 虽则说好了不必着急,可谢婉莹放在了心上,总还是着人快马送了过来。 谢婉柔淡笑着翻开扉页。雅夫人素有才女之名,更有巾帼之称,但大抵都是说的谋略之上,诗词歌赋却流传不多。这本诗集,与其说是雅夫人诗集,倒不如说是雅夫人语录。其间诗词不过,大多是雅夫人曾说过的精辟之语。 谢婉柔轻轻一笑,这是所谓的名人名言? 将诗集摆在书案上,靠着背后芙蓉绣花大迎枕,慢慢地一页页翻着,诗集并不厚,每翻一夜,谢婉柔眉头便皱紧了几分。 内中诗词不过十余首,却都非雅夫人所做。 如“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出自张谓的早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正是卢梅坡雪梅之第二首。 而“南渡江山底事传,扶危定倾赖红颜。朝端和议纷无主,江上敌骑去复还。军舰争前扬子险,英姿焕发鼓声喧。光荣一战垂青史,若个须眉愧尔贤。”却是郭沫若歌咏梁红玉的诗。 另更有“汉家事业拓雄图,勇健娇娇媲丈夫。挥槊当关百战后,堂堂正气至今无。”说的确实明朝时何出光所做《木兰祠赛神曲》 谢婉柔生于大周,长于大周,按理说不该知晓这么多。可是奈何她有一个随身空间。空间藏书千万,涉猎极广,其内史书杂传巨多。自其中,谢婉柔了解到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谢婉柔称之为异世。说是异世,却与大周上承千年之文化历史背景息息相关。按异世的话来说,当是不知自历史中哪一处分出来的分支。彼此所有历史人物与事件诸多重叠。只是这重叠的部分却又有许多不同。比如,同一件事,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人,相同的环境,相同的机遇,相同的结局,相同的性格,却并不叫那个名字。也有一些确实全然相同的。 例如,异世有李杜与小李杜。这里也有。只是这里所存留的李杜诗句与异世相比却仿似断章残篇,并不尽全。再比如,异世中所说朱元璋农民起义,刘邦斩白蟒等,大周也有,只是在异世是发生在两位不同的帝王身上,而在这里却全都发生在大周开国太祖皇帝身上。 太祖一生如朱元璋一般,曾做过乞丐,做过和尚,经历颇多,万分艰辛。却也如刘邦一般做过一亭之长,斩白蟒而得民心。一招揭竿而起,万人响应。此后得多位良将文臣相助,夺获天下。 由此可以看出。这两个时空并非截然不同的,而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便可以理解,为何谢婉怡与方清雅能够借尸还魂了。 是的!或许此前谢婉柔心里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疑惑,那么这时已经可以百分之一百的断定,世人传颂,如今再大周依旧冠盖满京华的雅夫人也是如谢婉怡一般的异世之人。 谢婉柔熟读大周诗篇,谢家墨香传世,底蕴浓厚。便是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谢婉柔却从没有听说过张谓与卢梅坡,何出光三人大名。至于郭沫若此时便更不可能有了。 但花木兰的故事依旧原本流传,木兰辞也为世人所熟知。包括郭沫若那首诗中所歌咏的梁红玉,也是真切存在在这个时空的,并且,“梁红玉击鼓退金兵”的故事至今为大周各大戏班出演。 得到了心中的答案,谢婉柔合上书扉。扉页上并不如一般诗集的蓝色纯底,而是在左下角描绘了一树青枝红梅。 谢婉柔定定的看了两眼,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拿到这本诗集的时候总觉得有两分眼熟了。这本诗集,她曾在谢婉怡房里见到过,只是并不曾翻阅。 诗集被谢婉怡放在床头,显见得是常有翻阅。谢婉柔嘴角一弯,如此便越发可以理解为何大周有权有势能说得上话的人甚多,可谢婉怡偏偏就选中了方清雅。其中方清雅自身的地位和后台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只怕是谢婉怡早便知晓这世上有这么一位穿越同仁,想着便是念在同为异世之人,也会给她几分援助。 尤其是,谢婉怡到底是谢家之人,谢家底蕴不浅,两方合作也可说是强强联手。方清雅能够有今天的高度,能够做到今天的成绩,得先帝和当今圣上信任,便必能看清此番形势。强强联盟,互惠互利之事她不会看不出来,也便不会拒绝。 所以,谢婉怡才会一出场便拿了玻璃镜子去套近乎。并且笑靥如花,胸有成竹。因为在她看来,这镜子便是一个标志。同为异世而来之人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谢婉怡借此机会便是想要告诉方清雅自己与她是“同类”,如此,方清雅必然会对她另眼相看。 只是可惜…… 依照宴会上方清雅的冷淡和之后的避而不见可以看出,方清雅并不十分待见这位“同类”。 其实,有时候“同类”并不代表友好。有句话叫做“同行相忌”,在这里或许也用得上。只是不知道方清雅的态度是因为忌惮,还是纯粹的不想搭理了。 谢婉柔又想起了前世,前世虽然她不能出谢府大门,却也知晓,方清雅和谢婉怡是同盟军。但是,显见得至少如今方清雅并没有这个意思。却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让这二人走到了一起。 谢婉柔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现在还没有这等机遇,那么便再也不要有这等机遇,就让它灭亡在“可能”之前好了。 谢婉柔起身伸了个懒腰,左右揉了揉脖子,一阵冷风刮过,三两片雪花透过窗口飘落进来。 绿芜见了,忙要上前关窗,却被谢婉柔止住。 天空放晴了不到十日,上一场冰雪刚刚消融,紧接着又下起了雪珠子,此后又是大雪连天。 绿芜忍不住道:“整日的大雪,何时是个头!” 谢婉柔望着白雪皑皑的窗外,转头道:“你去请顾总管过来一趟!” 绿芜应声而出。谢婉柔手一翻,掌心展开,上面躺着一把稻谷,转身寻了个香囊放进去,栓好囊口,坐到一旁,拿了京里张氏新捎过来的茶具,架了小火炉,也不唤丫头伺候,自己煮起茶来! ------------ 第五十三集 稻种 顾友年进来的时候谢婉柔的新茶已经沏好。碧清的茶汤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谢婉柔一遍又一遍滤着茶渍,将清汤隔离出来。动作娴熟而优雅。眼神专注,薄唇轻抿,时不时酌一口清汤,水渍沾在薄唇之上,更显莹润。 修长的眼睫闪闪颤动,眉梢轻挑,多了几分妩媚与诱惑。 谢婉柔是美人,这个认知顾友年在第一眼见到谢婉柔的时候便知道。美人品茶,如诗如画,这本没有什么新奇。但是,奇怪的是,桌子上茶具之旁放了一只瓷碗,碗中盛有满满的米饭,这与周遭的美人饮茶图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顾叔叔来了!”谢婉柔笑着放下茶盏,请了顾友年入座。 顾友年犹疑着在谢婉柔对面坐了。 谢婉柔将那碗米饭往顾友年面前一推,“顾叔叔赶快尝尝,不然这天冷的,转眼就凉了。” 顾友年满心疑惑,不解其意,却也不多问,拿了筷子夹了一口放入嘴里。软硬适中,粘稠适度,且口中含香。顾友年活了大半辈子,竟是不曾吃过这样的米饭,一时愣了愣,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确定了之前的味觉并非自己幻想,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着谢婉怡,“小姐,这是……” “顾叔叔只说觉得这稻谷做出来的米饭如何?” “极好!” 谢婉柔轻笑,“那,若是让咱们庄子上的佃户在稻田里都种上这些稻谷呢?” 顾友年一愣,转而又道:“小姐,这米饭虽好,可米粒却是不能种植的!” 谢婉柔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说来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只怕连稻田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会知晓种植之道,恐是以为只需有好米,便可种植了。 谢婉柔也不解释,只淡淡道:“顾叔叔,我知道稻谷打出来的米粒是不能种植的,也种不出大米来。我手里头有未曾去壳的谷种!” 顾友年看了谢婉柔半晌,确定谢婉柔不是说这完,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小姐这是下定决定要让庄户都种此稻谷了?” 谢婉柔点头。 “这稻谷虽好,只是……”顾友年停顿了一下,“只是不知道出产如何?” “自是如此大周出产最好的江南稻米的两倍!” 士农工商,农虽不占首位,却是人人生存只根本。上至皇上,下至乞丐,何人能离得了这东西?故而每年农作之出产都与民生息息相关。谢婉柔一开始提出这个要求,他只当是谢婉柔的一时兴起,这稻谷做出来的米饭口味虽算得上时间难有。可但凡佳好之物,俱都稀有。而倘或依着谢婉柔的意思,将这庄子上所有的农田都种上此物,如果产量不足,却也相差不远,倒也算差强人意。但是,倘或产量相距甚远,那么靠着谢家这庄子上农田生存的佃户该如何是好?要说,每年谷物种植只有一次,这一次是佃户家庭所有的希望。 就算明知谢婉柔是主子,可顾友年却不能看着佃户因为这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损失惨重。所以对于他来说,口味上佳虽然不错,但更重要的却不是口味,而是出产! 江南风水宝地,素来是大周鱼米之乡。全国上下百分之七十所食用之大米来自江南。北方因地域关系,出产上自然落后江南许多。 可是,如今谢婉柔却和他说,种植这种稻谷,出产会是江南的两倍!这句话无异于是一块巨石瞬间落入平静的湖水里,激起千层浪。 顾友年从惊喜,错愕再到怀疑。不能怨他不信任谢婉柔。实在是这样的话与大周如今的情况相差甚大,而谢婉柔又从来都没有从事过农业。顾友年甚至怀疑,谢婉柔究竟明不明白“江南的出产”,又明不明白“是江南出产的两倍”这句话的意思。 谢婉柔将顾友年的神色俱数看在眼里,也不生气,其实她虽说的理直气壮,但是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这是异世的杂家水稻,按理说是对于如今的大周而言不可多得的良种,出产必定不俗。况且她手中所有的稻种还是出自空间,是经空间内空气与泉水养出来的。比异世普通的杂交水稻自然更要好上一个台阶。可是,大周的风土地域看上去与她所知的异世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是否也能如异世一样存活出产,谢婉柔却带了几分不确定。 谢婉柔将香囊拿出来,递给顾友年,“劳烦顾叔叔去找个有经验的老农户瞧瞧这稻种,看可否一用。” 顾友年接过,打开囊口,倒出些许,果然是稻种,且颗颗饱满,难得的是连每颗的大小都看似一样。 谢婉柔又开口道:“我知道顾叔叔的顾虑,民以食为天,如果失败了,后果不堪设想。我自然也不想用全庄佃户的生计去赌。但是,如果我们成功了,顾叔叔应该比我更清楚着对大周千万百姓意味着什么? 咱们不如这样,顾叔叔先找人看看这稻种,庄子上想来不缺经验丰富的老农户。他们中了一辈子的田,自然知道这种子能不能存活。 倘或可以一试,我们便批出一部分良田来,先且做个试验。而负责种植这部分良田的佃户,谢家保证,不论结果如何,都给予相应的补助。也就是说,倘或种植不成功,她们依旧可以获得与往年收入平齐的粮食,并且谢家额外给予每户十两银子的补贴。而如果种植成功了,种植所得归她们所有。并且谢家承诺给予的也一点不少的全数尽付。这对于佃户来说,可谓是为赚不赔的买卖。 我想如此一来,不会担心没有农户肯种植者新稻种。而这部分的补给,顾叔叔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搞定。顾叔叔看,这法子可行得通?” 顾友年细细一想,倘或是只批出一部分良田倒是不错的注意,况且这些补给对于佃户来说可谓是天上掉馅饼,但对于谢家来说却并非难事。 二人就此议定,谢婉柔松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没有半点停歇之势的大雪,问道:“顾叔叔对今冬的雪势有何看法?不知以往可也是如此!” 顾友年摇了摇头,“京城虽属北方,却是对江南而言。而相对边境,气候却算得上温厚。往年虽也大雪连连,却少有今冬之势。只怕……”说到哦此处,站起来道,“小姐之前的吩咐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前两日清点过粮仓库存。庄上每年都会屯粮,且这两年庄子上的出产还算丰厚,所以,如果真如小姐预料,也可解庄上一时之危险。” 谢婉柔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眼神遥望远方,心中大石却并不曾落下。因为,顾友年呢话中有未尽之意。京城比边关气候温厚,如今京城尚且如此,遑论边城?还有,存粮可解庄上一时之危,那么庄外呢? ------------ 第五十四章 无题 谢婉柔和顾友年的顾虑并非没有必要。这一场大雪一连数日未曾停歇。此前的大雪便是持续时间长,可终究是停停落落,并未日夜不断。可此番却截然不同,且持续数日,似乎依旧未有停歇之势。 第五日,便有下人报信说庄外有农户家被大雪压垮,幸好是在白天,并无人员伤亡。顾友年前来禀告,“奴才想着,到底是我们庄子上的农户,如今遇上了天灾,求到我们身上,我们总不能不管。况且,庄子外院还有不少房屋,比普通农户家住宅要结实不少。倘或让庄外的农户住进来,一来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二来也可让他们帮着清理庄子里的落雪。 庄子虽修建已逾百年,但年年检查修葺,各处用的都是上好的砖瓦与木料,百余年的风雪都过来了,这点天灾总还扛得住。可话虽这么说,只屋檐各处积雪倘或太多,总归是隐患。有这些农户出一份力,干起活来也利索些。” 顾友年说这话的时候,正值中午,谢婉柔正在用膳食。顾小曼与一旁伺候,盛了碗汤端给谢婉柔,这才笑着道:“爹和小姐可是想到一块去了。小姐刚刚还在和我说这事呢!还说待吃过午饭,让我去寻爹好好商量。只这饭还没吃完,爹倒先来了。” 顾友年暗瞪了顾小曼一眼,主子未曾开口,哪里有奴才说话的地儿。顾小曼忙低了头,不敢再开口。 谢婉柔莞尔一笑,“顾叔叔可别瞪她。小曼这些日子在我身边,可帮了我不少忙。顾叔叔只管瞧瞧我身边的绿荞,每日里叽叽喳喳的,比阿青阿羽还能闹腾。你该知道,我可与别人不同。这每家每户是得有个规矩不错,可倘或事事都这般苛责,却是有些过了。我可不希望我身边的人都成了那不问便不开口的闷葫芦。” 绿荞见谢婉柔吃的差不多了,便去端饭后洗漱的茶水,双手端着盖碗走至门口,好巧不巧便听到了这一番话,面色便有几分不服,“小姐又在说我坏话!” 谢婉柔斜眼一瞄,“哪里是说坏话,这是在夸你呢!” 绿荞苦笑不得,“把我和那两只畜生相提并论,说我连畜生都不如,这也是在夸我吗?” 谢婉柔抬起脸来看着绿荞,满眼都是无辜,“‘连畜生都不如’,这话可是从你自个儿嘴里蹦出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有顾叔叔和小曼作证的!” 顾小曼噗嗤一笑,接口道:“是!我作证!” 绿荞这会儿更是气闷,“你……你们……我……”,这般你来我往了数遍也终究没说出个话来,只一跺脚,将盖碗一把塞到顾小曼手里,哼道:“我去和绿芜姐姐一起取梅花雪去,可不再这里给你们埋汰!”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谢婉柔笑得前俯后仰,顾小曼边笑边为谢婉柔顺气,待得谢婉柔笑停了,这才递了盖碗过去伺候谢婉柔漱口。 顾友年一边看着,嘴含笑意。此前对顾小曼严厉也不过是做给谢婉柔看的。自己的女儿他自己如何会不心疼。绿芜绿荞在谢婉柔身边时日已长,顾小曼自是不能比的。顾友年是怕顾小曼在谢婉柔身边受人排挤,被人挤兑。但凡新人,总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旧人只需做的七八分好的事情,你需得做出十二分好来。如此才能入得了主子的眼。 如今瞧着顾小曼与绿荞肆意打趣,绿荞虽是扭头走了,可却并非当真生气,言行举止以及眼神之间都没有埋怨顾小曼的意思。可见顾小曼也算是与其相处融洽。再者观谢婉柔的意思,对待顾小曼也算重视。况且,谢婉柔此前所说“我可不希望我身边的人都成了那不问便不开口的闷葫芦。” 这也便是说已将顾小曼当自己人看待了。 顾友年看着顾小曼,放了心。谢家这处庄子建立百余年,从建立之初便交由他太祖父管理。然后是他的祖父,父亲,再是他。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处庄子的重要。 这么多年来除了当家主子主母,便是嫡出的少爷小姐未确定掌家人身份之前都不曾到过此处。可是,谢扬却让谢婉柔过来了。 倘或是谢子安,身为谢扬长子,便是日后谢家的家主,顾友年倒不会如此疑惑,可偏偏是谢婉柔。顾友年素来知晓谢扬极为疼爱这位女儿,可谓是如珠如宝,可到底是女子,总是要出嫁的,嫁出去了便是夫家的人,谢家的庄子势力,如何能交托给外人? 因而自谢婉柔入庄,顾友年虽对谢婉柔面上十分敬畏,可总带着几分犹疑不定。谁料顾小曼揣度着主子的意思,私下做主,故意使计要在谢婉柔跟前露脸。 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可偏偏却让谢婉柔上了心,看出端倪来。此后谢婉柔对他便越发的恭敬看重。他自然知道,光凭顾小曼会武这一项不足以让谢婉柔这般对待,必定是谢婉柔已察觉出什么。 他装作一无所知,任由谢婉柔去探索,可是想看看谢婉柔究竟能查出多少东西,有多大能耐。他总得知道这个可能成为他下任主子的人是否有能力做他的主子。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谢婉柔像是埋藏在深海里的一颗珍珠,越是一层层深入,便越能察觉出她所散发的光亮。从赫然王子之事,对医道的熟稔,鹦鹉的诡异,再到知善书院,然后是精微堂,再之后是稻谷…… 顾友年觉得谢婉柔似乎是一个迷,总在不经意时带给你惊喜和震撼,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掩藏的锋芒在这位还未曾及笄的女子的身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入了这局,事情的发展已从谢婉柔不断的探索他到了他一步步探索谢婉柔。 只是,顾友年并没有觉得不乐意或是恐慌。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谢扬会让谢婉柔来此了。有了这样的认知和心态之后,自然对谢婉柔多了几分真心的恭敬,而对顾小曼更多了几分期盼。顾家虽世代为谢家效力,俨然已成老仆,受谢家重视日久。谢家许多事情上都需依靠顾家,但却非必须依靠顾家不可。 历代能成为谢家家主之人都非无能之辈,自然不会容许奴大欺主。顾家在谢家地位崇然,但若离了谢家,却也不值一顾了。顾友年深知这个道理。顾家上下几代也十分清楚这其间的厉害关系,所以,顾家从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不仅仅因为祖上的情分恩义及世代传下来的的祖训,更因为他们都看得明白。买主之奴便是得了一时如意,最终又哪里会有好下场。况且,谢家待顾家不薄,顾家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怎能做这等龌龊之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家每代家主才能放心将重要势力与任务交给顾家管理。 顾友年看着顾小曼,谢扬对谢婉柔极其看重,虽说是女子,但按如今的形势来看,将庄子交到谢婉柔手里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如此,顾小曼此时能得谢婉柔看重,也算是站稳了脚跟。说不得以后也能有个好归处。 ------------ 第五十五章 雪停了 桌上残羹已经撤下,谢婉柔也整理完毕,顾友年忙上前,道:“小姐之前给的稻种我已经找老农户瞧过了,都说谷种瞧来是极好的,愿意一试。只是,今冬的气候不知道会不会妨碍明年开春的播种。” 说到播种,谢婉柔也皱起眉来。 四季之时,春种极为重要,错过了春种,这一年的生计就出了问题。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倘或这雪灾不去,只怕明年开春当真便会困难了。 谢婉柔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这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倘或真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如今首要之举是安排好庄子上佃户农家。他们好歹为我们做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天不作美,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只是庄子里空置的房屋虽不少,但外头需要安排的农户也多。人多事多,免不了就会生出事来。所以这事还得有个章程才行。” 顾友年何等人物,自然听出了谢婉柔的言外之音。安排农户不成问题,关键是,人多杂乱,庄子上的秘密就难保。虽说这庄子上的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可谁能保证不会被有心人查出端倪来。 顾友年面色一肃,“小姐顾虑的极是。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顾叔叔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收拾屋子,在外院内院之间增加丫头婆子和护卫,避免被收容之人乱闯闯入内宅,一则可以避免冲撞主子,二来也可以避免被人发现庄子上的端倪。庄子外院与内院之间又加了许多暗地里的维护。 庄外被大雪压垮屋子的农户不多,但是,房屋简陋,摇摇欲坠的缺也不少。总不能都在压垮了之后再来处理。如此一来,住进庄子里的人就多了。 正好临近年节,住进来的农户感激谢婉柔伸手相助,总不好一直白吃白住,倒是帮了不少忙,又是清理庄内积雪,又是帮东西,还帮着四处张贴对联。倒是弄得这个年节热热闹闹,连谢婉柔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待一切准备就绪也至了小年,谢婉柔做主,大伙儿暂且撇下主子奴才的规矩,热热闹闹的围在一处吃了糖糕,油饼,喝了豆腐汤,又祭了灶神,便风风火火的开始扫尘。 虽然大雪不断,但是却并没有打断大家过年的热情,反而因为这场历时已久的大雪,或许是想让寒冷冰冻的气候没那么让人痛苦绝望,众人都鼓足了劲的想将这个年过得好一点。 小丫头们得了主子的允许,拿了库房里的爆竹去燃放,灿烂的火焰在天空绽放,开出美丽的花火,瞬间又散落下来。 碎红满地,灿若云锦。 大年初一,一大早,庄子上的奴才便按照一二三等前来给谢婉柔拜年,谢婉柔也都准备了红包。便是连外院暂居的农户人家也没有落下。 初二,忙碌了几天之后的年节相对而言冷清了下来。这本该是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的日子,可是因为大雪封山,早已阻断了道路,本来带着几分雀跃的新嫁妇们也只能按下了心里,不免有些阴郁失望。 谢婉柔躺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手里捧着一本《大周地域志》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往年这个时候,总是一家人在一起。张氏,谢扬,谢子安。可如今却只剩了她。说没有落寞,是骗人的。 顾小曼在一旁沏茶,一边看着谢婉柔,“小姐想家了?” “爹爹平素都忙,只有过年才有几日休沐之期。以往每逢过年,我总会缠着爹爹带我出去。京城的年节很热闹,街市上到处都是小贩,从街头到结尾。有卖羊汤的,卖糖葫芦的,卖蒸糕的……很多很多,品种多样,不一而足。当然也有酒楼饭馆,花样十足,会推出招牌菜来招揽客人。 若非色香味俱全,自然外边的小摊比不上那些大酒楼,可是,年节嘛,涂得便是个高兴。平日里在谢家吃惯了山珍,自然不想再吃了。 爹爹宠我,便陪着我从街头逛到结尾。我第一次出门,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从街头一直吃到结尾。虽说不过都只是尝个鲜,吃了一口,却也涨得肚子鼓鼓的。还得爹爹回去之后被娘怨怪了好一遭。后来过年,爹爹要带我出门,娘总要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只是,没有一回是管用的。” 谢婉柔越说越多,仿佛看到了一家人在一切的场景,深深的沉醉了进去。顾小曼静静听着,也不打扰,细细煮着茶,将前头两次的茶水滤掉,煮到第三次,瞧着茶色与茶香差不多了,这才倒了一杯给谢婉柔端过去。 谢婉柔结果细细抿了一口,“不错!手艺见涨了!” 顾小曼轻笑:“是小姐教的好!所谓名师出高徒,有小姐这么厉害的师父在,小曼又怎么能丢师父的脸呢!” 这话哄得谢婉柔咯咯直笑。 二人正打趣间,阿青阿羽相继自头顶飞过,欢呼着:“雪停了,雪停了!” 谢婉柔忙起身开窗,一眼望去,果然,雪已经停了。温和的阳光自头顶倾斜而下,暖洋洋的,谢婉柔重重吸了口气,担忧了半月有余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享受着难得的暖阳,心中算着,刚到初二,离播种之时还有一段日子,如果此后天气佳好,那么倒也还不会错过春种之期。 雪停之后,大家又忙碌了起来。清理道路积雪,重新修建被大雪压垮的房屋。虽然房屋被毁让人心情低落,但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好在谢婉柔承诺免了他们一年的田租。甚至如果他们愿意试种谢婉柔的新稻谷,还会有更多的补贴。这么一算,也能保她们一年无忧了。 谢婉柔又开始忙碌着与周方的接触。大雪封山,让二人失了消息,如今大雪停了,谢婉柔才自周方出得了音讯。精微堂已准备就绪,待得过了十五便可开业。谢婉柔让请的老大夫,也算是成功请了了三位,都是京中颇有威望之人,医术医德都是首屈一指。虽说不能与宫里的御医相比,却也相差不远。 连连得有好消息,谢婉柔自然心情愉悦。想了想,提笔夸赞了一番,又重提了此前让周方储备的蒲公英,贯众等清热解毒防疫之物,并且数量上有加了一倍。能储多少是多少。 周方照吩咐做足了功夫,可心里却对谢婉柔的这番行为极其不解。直到半月之后,周方才算彻底明白了谢婉柔此举何意,心中对谢婉柔又多了几分敬意。 ------------ 第五十六章 流民 正月十五,上元节。虽说因着年前不断的大雪让众人心灰意冷,但是放晴后的年节,依旧没有落了兴致。 庄外十里,落阳镇。此落阳非彼落阳。洛阳为前朝古都,而落阳不过京城城外一处小镇,其规模自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落阳镇也有她的风景。落阳镇以晚霞,黄昏落日而闻名,是以命名“落阳”。 金乌西坠,天空浮现出一层橙红色的光影,给天地万物披上了一层薄纱。昏黄的光调在人影之中流动,似如水中波光,星星璀璨。 上元节没有宵禁,夜不收摊。黄昏的街市才刚刚开始。自街头至街尾,十里红灯,分外耀眼。 又有不少花灯铺子,摆了对垒在铺前供人猜谜。花灯样式繁多,有荷花模样,金鱼图案,蜂蝶草木,应有尽有。最让人惊喜的是走马灯。灯有八面,每一面俱是一副图案,有美人出浴,童子骑马,牧童吹笛。点燃灯内蜡烛,热能推动灯面走动。煞是好看。 绿荞已是喜不自禁,欢跳着这儿看看,哪儿瞅瞅。绿芜与顾小曼分立谢婉柔两侧,道:“瞧瞧阿芜,就这么点出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野丫头连上元节灯市都没见过的呢!” 顾小曼一边附和着微笑,一边谨慎靠近谢婉柔,虽看起来是与绿芜一起陪同谢婉柔逛街,但若仔细看遍会发现顾小曼之中已手肘平伸放在谢婉柔身边,为谢婉柔挡去拥挤的人潮。眼神始终有余光瞄向四方,探查动静。 察觉顾小曼挽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近,也越发往自己身边挤,谢婉柔皱了皱眉,“小曼,怎么了?” 顾小曼自觉失态,忙送了几分力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发现,街市上多了很多流民。” 学武之人在通常时候都有比常人要强两倍的警觉性和洞察力。谢婉柔此前并未察觉,顾小曼一说,本能的与绿芜一起四处查看,果见不少流民,衣衫褴褛,神色颓败,脚步虚浮。其中更有不少人装束与他人不同,颇有几分边城人的风味。 谢婉柔低下头与顾小曼道:“以往镇子上有没有这么多流民?” 顾小曼摇头,“没有,所以奴婢才觉得奇怪。况且看他们的穿着,如果是边城之人也就算了,怕就怕是……” 谢婉柔自然知道顾小曼未曾说完的怕就怕是指的是什么。赫然人。若是边城人,到底是大周的同胞,但倘或是赫然人…… 谢婉柔失笑,其实,若是赫然人又如何。端看这些人,穷困潦倒,生活艰辛,便是连走路都没有什么力气,衣不蔽体,哪里能是奸细,况且,倘或是奸细也自该去京城,去宫廷,来这城郊小镇又能有什么收获。只是,大周与异世古时一样,都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不论你是赫然的普通百姓,还是王孙贵族。依照赫然与大周多年的征战,也难怪会小心几分。 谢婉柔探头往前瞧了瞧,绿荞早已跑远了,远远望去,只见其双手拿了三四个花灯。谢婉柔无奈摇头,侧头与绿芜道:“你去前头把绿荞找回来,我们不逛了,现在就回去。” 绿芜瞧了瞧周围,有些担心,“小姐,人多杂乱,我走了,就小曼一个人,我怕……” 谢婉柔失笑,“倘或真有什么事,你觉得你留下能有什么用?还是你以为你比小曼更能打?” 绿芜一噎,住了嘴。 “好了!放心吧!小曼功夫不错。万一有变故自有她在身边。何况,你认为顾总管会放心让我们几个女子单独出门而不设其他安排。” 绿芜一愣,这才察觉自己真是够笨。顾总管那么做事谨慎,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被防着点万一呢。怪只怪自己关心则乱,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没有想到。斜眼瞅了瞅顾小曼,顾小曼相视点了点头,绿芜越发放了心。福身往前而去。 绿荞回来之时,提着手中的花灯,怯怯地看着谢婉柔,唤了声小姐,便不知该说什么,站立不安。说来也是,本是照顾小姐,陪小姐赏花灯的丫头,却得了小姐的话便顾自逛了起来,还越逛越起兴,将小姐抛在了后头,居然还让小姐使人叫了她回来。 谢婉柔如何看不出她的神色,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灯,挑了个荷花样的,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个花灯不错,给我了可好?” 绿荞见谢婉柔未曾训斥,还笑容以对,自是连连点头。忙有嬉笑着拿了手里余下的花灯给谢婉柔看,“小姐看看还喜欢哪一个?我们一起点了挂在长廊上,可定好看!” 谢婉柔满口应道:“好啊!那就都挂上去!”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往会走。至了庄子上,谢婉柔便唤了顾友年来。 “顾叔叔,不知道最近庄子附近可有多了什么陌生人没有?” 顾友年一笑,“小姐可是今日出去玩察觉到了?最近确实多了些流民。不过,大多往京城方向去了,有部分留于城外,也不算多。庄子外头有些好心的农家收留了下来,想来是存着给人家一个落脚之地,他日春种之时也多一分人力的意思。” 谢婉柔点了点头,笑道:“顾叔叔想必有所安排了。” 顾友年抬眼与谢婉柔对视,知二人想到一处去了,不由得多了几分知己之感,皆自失笑。 “去岁大雪,京城之地尚且如此,更何况边城?再加之,边城刚逢战乱。大周与赫然大军作战长及大半年,怎能不影响四季秋收?谷物跟不上,又遭逢雪灾,民生多艰可想而知。既然已有流民逃荒至此,想必还会有更多难民逃过来。 京城是大周重心,自然不可能容忍这么多的难民入城。到时候免不了会困顿城外。咱们好事早就打算的好!” 顾友年俯身称是,“奴才已经安排下去,。着人在庄外搭建大棚,简易木屋。庄子四面环山,经后山山上十里有参天大木,可就地取材。只是,若要快些搭建,恐怕要请小姐知善书院你的木匠师傅帮忙了?” 谢婉柔失笑,“这个简单,我这就书信一封给周方。知善书院离庄子不远,一日便可有信。顾叔叔将用做流民收容之处圈起来,将人手材料备齐便是。” ------------ 第五十七章 流民(二) 周方办事素来有效率,自收到谢婉柔的来信,第二日便派来了万师傅。并且还捎来了几个学徒。皆是书院中得万师傅亲传之人。 顾小曼不由得轻笑,“这个周方还真是个能人,竟用这个机会来锻炼书院的弟子。” 绿荞挑了挑眉,“那是当然!小姐看重的人,自然都是聪明绝顶的!这样一来既给我们增派了人手,也给了书院弟子一个实践的机会。虽然不会是建造简易的收容屋和大棚,但是,房屋建筑不都是从基础开始的。这些弟子早一日出师,也是我们知善书院的功劳。所以说,周方大哥这个决定可谓是一举多得。” 顾小曼与绿荞绿芜相处日久,最初的陌生与疏离早已淡去,日渐熟稔。此时见绿荞得意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惊起了心思,想要打趣了两句,眯眼瞧着绿荞,长“哦”了一声,“小丫头满口的周方大哥,句句夸赞,怎么看上人家了?” 绿荞面子薄,立时红了脸,气得嘟着嘴,伸手去撕扯顾小曼,“我让你乱说!” 顾小曼会武,如何能被她抓到,偏身一躲便闪了过去。绿芜见了,忙上前解围,“小曼这可就猜错了!这丫头天天不是顾着玩就是顾着吃,哪有心思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你没听见她之前说什么吗?‘小姐看重的人,自然都是聪明绝顶的!’这丫头表面上句句是在夸周方,可暗地里都是在夸自己呢!” 这些日子,有是搭建大棚,修建木屋,准备木料,整理存仓余粮,人人都没有闲着。而绿荞也分到了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安抚流民,下山接应周方送过来的药材,熬煮好了分给流民。 自分到任务开始,绿荞便下了十二分的心,样样做到最好,也的确做得似模似样,总算解了谢婉柔一直较为看重绿荞的不平,哪里会不自鸣得意,言语间自然透漏了出来。 只她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并非嫉恨,不过是小孩子家的一点点竞争攀比,非但无伤大雅,反而催促绿荞上进,谢婉柔也便懒得说破,随了绿荞去。索性顾小曼与绿芜都非心胸狭窄之人,对绿荞的心思知晓却并不在意,反而在暗地里帮绿荞忙,为她争功。 此时听得绿芜道破绿荞的意思,顾小曼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笑得越发欢实了,连连去扯绿荞的头发,“哦,聪明绝顶啊!;来来!快让我瞧瞧,到底‘绝顶’了没有?” 阿青阿羽不甘示弱,不停地非到绿荞头上去啄头发,一边啄一边说:‘聪明绝顶喽!聪明绝顶喽!” 聪明绝顶也就罢了,偏偏还加个“喽”的语气词,并且拖得很长,一遍一遍,意犹未尽。绿荞本就不是忍得住气的性子,怎能不恼,想着自己奈何不得顾小曼和绿芜,难道还奈何不了两个畜生?气得双手直往头上抓,可阿青阿羽动作敏捷,翅膀一阵,便易飞离了危险之地,让绿荞扑了个空。绿荞越发恼恨,一边快步去追,一边大骂:“小畜生等着!看我怎么扒了你们的毛!” 阿青啊啊大叫,“母夜叉来了!母夜叉来了!”阿羽适时附和,“母夜叉,小心没人要!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绿芜顾小曼看着绿荞气急败坏的模样,相视一眼,皆都捧腹大笑。便是连一边一直旁观的谢婉柔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了知善书院的人帮忙,不过五日,大棚和木屋都已搭建完毕。虽然不是特别牢固,但是贵在木料结实,短时间内收容流民也够用了,不会有致命的安全隐患。 谢婉柔检查了一边建筑,虽然简单,可到底床铺被褥,桌椅却是样样俱全,只是,到底地方有限,显得拥挤了些。但是对于无家可归的流民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万分惊喜。 流民的数量日日渐长,收容屋的搭建无疑给了当地官府重大助力。却如谢婉柔当初所料。京城乃大周经济文化政治忠心,如果把大周比作一个人,那么,京城不但是大周的心脏,还是大周的脸面。一个人,无论男女,或许可以容忍身上污渍邋遢,至少可以用衣物遮掩,可是却无法容忍自己的脸面不好看。皇上自然也是这么想。所以,京兆府尹与武城兵马司都得了谕令,流民不得入京,自然只能在城外游荡。如此便越发加重了城外几个小镇上官府的压力。 谢婉柔转入庄外搭建的临时大厨房,顾小曼正和庄上的人生火大锅熬粥,绿芜和绿荞在一边帮手,见了谢婉柔进来,忙迎上前去,“小姐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找人唤我们过去就是。这里脏乱的很,小姐还是先出去的好!” 谢婉柔摇了摇头,径直往里走,看着锅里的粥食粘稠度尚可,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说处置难民不全然是我们的责任,这样也会增加我们的负担。不过既然收留了他们,我就不想拿像水一样的粥去敷衍。流民得不到妥善安置,如果大量流窜在市井,颠沛流离,挨饿受冻,连真长的温饱都不能满足的情况下很容易心里又怒气,这样反而会闹事。 自古以来由流民引发的暴乱也有不少,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们?便是他们扰不到我们庄子上来,但凡只要伤害庄外的佃户,我们庄子上的田地无人耕种,这损失已经不小了。” 绿荞掏了掏耳朵,吐了吐舌头道:“小姐,我们知道了!其实,说到底都是小姐心善吗?若当真只是为了防止暴乱而自保,何必天天一日三次的审查,并且,被褥都要用上好的棉花新打好的。不但日日提供三餐,还提供驱寒姜汤,更是请了知善书院的先生来教导那些小孩子读书识字喽!” 谢婉柔瞪了她一眼,“就会贫嘴!既然知道我在意,还不好好做事!” 绿荞面色一肃,身子站得笔直,昂首挺胸,郑重道:“是!绿荞遵命!”转而又放松了身形,凑到谢婉柔身边,“小姐吩咐的,我们哪敢不尽心呢!小姐放心,定然做的妥妥当当的。保管那些流民好吃好住。” 谢婉柔看着她的模样,哭笑不得,摇头苦笑。几人正自说话,但闻外头一阵吵嚷,谢婉柔抬步走出大棚,但见不远处收容屋外人员攒动,屋内传来哭嚎之声。 谢婉柔快步走过去,绿芜绿荞自然紧随在后,顾小曼见了,生怕流民一时不查冲撞谢婉柔,自是行于谢婉柔右侧,不近不远刚好快过谢婉柔一步,保持与谢婉柔一个脚步的距离,将谢婉柔护在身后。 屋外有庄上的奴才认识谢婉柔,忙上前见礼,道:“是前几日才住进来的狗剩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腹痛起来。” 谢婉柔抬眼屋内而望,之间一个七八岁的男童,面色苍白,全身瑟缩在一起,想来是疼的实在厉害,双手捂着腹部,竟是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口中渐渐有白色泡沫呕吐出来,身体也慢慢开始发抖。另有两个成年人,一男一女,瞧上去应是男孩的父母,紧紧抱着男孩,那女子哭的声音都嘶哑了。 谢婉柔一惊,她最怕的终究还是来了吗? ------------ 第五十八章 抢救 谢婉柔穿过人群,走了进去,男孩的身体已经抽搐的越发厉害,白色泡沫自嘴角流出,将一直抱着他,捧着他的头的妇人衣袖全都弄脏了。谢婉柔一惊,俯下身去扳开男孩的下眼睑一看,双侧瞳孔都已开始放大。 “阿芜,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声音急促,慌乱,还带着几分颤抖。自谢婉柔重生以来,绿芜再未见过谢婉柔这般慌乱的情景。重生以来,谢婉柔尽显聪慧,冷静,谨慎。是她们的主心骨。谢婉柔会医,且医术尚算不错,这一点,绿芜和绿荞以前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二人在知晓之后也没有多大的触动便接受了。 那日赵令朗回师,绿芜便曾亲眼见过谢婉柔施针,那日晕倒的男孩也如今日一般,全身抽搐,看起来情形也是惊险无疑,只是口角未曾流出白色泡沫罢了。 所以,这在不懂医术的绿芜瞧来,两者情形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那日的谢婉柔大方,冷静,看不出半点慌乱。可这一次,虽然谢婉柔背对着她,她看不到谢婉柔的面色,但光从谢婉柔刚才那一句声音便可瞧出,这一次,谢婉柔是真的有些慌乱。哦,不,说的更确切点,应该说是恐慌。 带着恐惧的颤抖的音色让绿芜一怔,拔腿便往屋外跑。谢婉柔此前有针包,药包,却没有药箱。只是后来谢婉柔觉得大包小包的实在很不方便。且按照异世的生活习惯,只需是有些生活水准和健康意识的人家都会有一个急救箱以作备用。内里放置普通退烧药,止痛药,感冒药,络合碘,棉签,纱布,绷带等常用物。以防日常不经意间撞伤,割伤,擦伤等,或者不注意风寒着凉。 谢婉柔想了许久,觉得药箱的制作很有必要。可是,要制作药箱,自然没有比万师傅更适合的人员了。所以,自收容屋建造完成之后,谢婉柔就把药箱的简易图样给了万师傅。万师傅不愧是个中好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制作完毕。 只是谢婉柔怎么也没有想到,制作好后的药箱会在此时第一次用上。 古往今来,但凡灾荒之后便是时疫。时疫一出,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谢婉柔屏气凝神,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颤抖着双手推开男孩父母,“小曼,疏散人群。让这孩子可以更好的呼吸空气。”又朝男孩的父母与群众道,“,麻烦大家让一让,不要挤在一起。人群太过密集,会影响孩子的病情的!” 众人听得,立马退后了一丈,都退出了屋子,只留下男孩父母二人站在一边,相互安慰,努力克制住哭泣。 谢婉柔朝顾小曼使了个眼色。顾小曼虽然与谢婉柔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也配合出了一点默契,自然明白谢婉柔的意思,上前疏散人群。群众都有中上程度的好奇心,所以,这种时刻,一半因着担心,一半抱着看热闹的好奇,自然不太愿意离去。不过,因为谢婉柔是主家,且这些日子好心收留她们,供她们吃穿住行。所以,见得顾小曼前来疏散,也不好意思多呆,相继离去。 谢婉柔叹了口气,她说人群拥挤会对男孩不利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害怕。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时疫,但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尽可能阻止一切传播的可能性比较好。 谢婉柔抱住男孩的头,将其侧向一边,尽量不让呕吐物堵塞气道从而造成窒息死亡。此时男孩的情况已经十分恶劣,幸好绿芜已经拿了药箱进来,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药箱,从中拿出银针,顾小曼见状,早已麻利地扒掉了男孩的衣服,没有衣服的阻隔,施针才能更顺利。 谢婉柔来不及思索,一根接着一根扎上去,快,狠,准。倘或谢婉柔有心思静下来查看便会发现,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针法技术如此纯熟,想来便是擅长此道的老医者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或许这就是人体在危难之际爆发出来的潜能。 人在死的时候,瞳孔会放大。虽然男孩仍有气息,但是已经有了这样的前兆。况且,男孩的脉搏微弱,脉率沉迟。谢婉柔知道,抢救刻不容缓。 人还未死,呼吸脉搏未曾消失的时候是不可以做心肺复苏,也就是众人常说的心外按压的。所以,现在她能够做的,只是止痉强心升压。如果是在异世,可以有许多的经脉输液药物,比如肾上腺素,比如多巴胺等等等等,可是,这里没有,大周也不可能有。医学远远没有发展到那么昌明。所以,谢婉柔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些银针。 因为张氏难产之事,谢婉柔为了防止危难垂死之际因为缺少现今的西药而错失抢救机会,之后查遍许多医术医典,自创了一套针法。从人体的奇经八脉入手,已到达西药抢救的地步。 针法共分十二回,回回相扣,这边留针,那边撤针,另一侧再施针。半刻钟过去,谢婉柔额头已经冷汗涔涔,越到最后,压力越大。在场者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急的气氛,皆自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似乎这气一呼出来便会吹散男孩的生命一般。男孩的父母更是心如刀悬,交织的四只手紧握在一起,如同交织的心情,杂乱不堪。 再一刻钟过去,身上留置的银针已撤去一半,男孩渐渐平复下来,口中吐出的泡沫停止,瞳孔也渐渐缩了回来。谢婉柔舒了一口气,可是提着心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针未曾拔完,谁都不知道到得最后一秒会是什么结局。 再一刻钟,男孩脉搏虽然依旧微弱,但是却并非之前的微不可查,且脉率已恢复正常。谢婉柔将所有银针收入药箱,这才露出自进屋以来第一个微笑,站起身来却已猛地眼前一黑,摇晃了一下,幸得顾小曼在背后扶住,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面对三人关切的目光,谢婉柔努力扯出一丝微笑,“没事,许是蹲的太久了,猛地站起来有些头晕。” 男孩父母见男孩暂时没了生命之忧,甚是欢喜,自然对谢婉柔千恩万谢,甚至跪地磕头。谢婉柔自是不受,绿芜上前扶了夫妇起来。眼见谢婉柔面色不佳,忙于顾小曼点了点头,自己留下与夫妇二人妥善安置男孩。 正当去抱地上的男孩,谢婉柔回头道:“阿芜,庄子外头应急屋还有单独的空房舍,哪里清净,适合养病,你带着孩子过去。” 绿芜一震,抿紧了双唇。说是应急屋,也是与收容屋一起搭建的。与庄子和收容屋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建造之初便是为了防止时疫发生而用做隔离只用,因而起初安置流民的时候是不会往那块安置的。如今听得谢婉柔这么说,绿芜自是已经明白谢婉柔的猜想,看了看地上的男孩,郑重点了点头。 不确定是否是时疫,所以,现在扬言隔离恐会造成群众恐慌动乱。而以养病为名,把男孩从十来人住的屋子送入单独房舍,看起来合情合理,不会节外生枝,生出事端来。 谢婉柔一边由顾小曼扶着回庄,一边同绿荞道:“绿荞,你去请附近所有的大夫过来!小曼,回庄之后去见你父亲,询问一下,他可知晓这几日附近可还有没有人曾出现过这种情况。再找人到处问问,看有没有知情人。” 一番安排下来,谢婉柔已经失了大半力气。施针最是耗费心神,尤其是用于抢救的针法。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却让谢婉柔比做了一天的苦力还要累。回到房中倒床便睡。 醒来之时,已是黄昏时分,绿芜绿荞与顾小曼都已等候在侧。 ------------ 第五十九章 疫症(一) 第六十章 几人瞧见谢婉柔出来,一边招呼小丫头摆饭,一边道:“奴婢问过了,那孩子今日吃的都和大家一样,皆是庄子里熬的粥食,并无其他。目前也并未见有他人有这症状。” 绿芜点头道:“我也问过那孩子的父母,说是从北边一路逃荒过来的途中便有些不舒服。略有些咳嗽和发热,之前以为是长途劳累又兼饥寒交迫所致的寒症,因没有钱看大夫也便拖了下来。前两日得咱们收容,已渐渐有所好转,只不知怎么的,今日却又加急了。小姐,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毕竟这孩子的病症已久,且除他之外未见他人感染,或许……” 谢婉柔自汤食中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而冷厉,“没有或许!我要百分百的肯定!” 若是其他事情,可以将就,可以容忍“或许”的存在,可是,倘或是疫症…… 谢婉柔握着筷子的手一紧,让筷子在自己的掌心之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小曼,大夫请来了吗?” 顾小曼忙停了给谢婉柔布菜的动作,道:“奴婢让父亲去请了周边比较有德名的大夫,一共三位,都来了,刚给那孩子诊过脉,都说照脉象来看,与普通的风寒无异。不过,却也都不敢排除疫症的可能性。三位老先生的意思是想留下来为这些流民都诊一诊脉,恐防有些染上病症却不自知,或以为是寻常寒症被忽略了去。” 谢婉柔一愣,转瞬轻笑起来。医者仁心,只有医者才更清楚疫症的危害,也更在意生命的流逝。面白,呕吐,咳嗽都可以是风寒的表证,而抽搐也可以是高热惊厥的反应,甚至是生命体征的逐渐消失和瞳孔的散大也可以是因为急性感染或是病毒侵袭人体导致。但是……这些表证也都可以在疫症中出现。呕吐,无力,咳嗽都是疫症的常见临床表现。至于抽搐,疫症中出现率不高,但倘或疫症引起高热,便不奇怪了。 医者不能容忍千分之一的可能存在,因为或许便是这个千分之一的可能,赔上的却是千万人的性命。 所以,听到三位先生说要留下来为所有流民诊治,谢婉柔既震惊又钦佩。到底她虽会医术,且医术不见得不精湛,可到底不曾行医,不能说是行内人。 谢婉柔看了看一桌子的饭菜和面前喝了一半的汤,面色不免有几分羞红,惭愧。她虽不曾明说过,但心高气傲,对自己医术有自信,以医者自居。可是,关于医者,医术却并不是最重要的。第一为医德,第二医风,第三才是医术。 谢婉柔不免对自己以往的倨傲有些羞愧,心里头似乎有颗种子渐渐发芽蠢蠢欲动。坦白的说,顾小曼这短短的一句话,三位大夫小小的一个举措激发了谢婉柔心里对医者的崇敬与敬仰,还有向往…… 放下手中的筷子,谢婉柔起身道:“走,我们也去。” 绿荞一愣,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小姐,你不吃了?” “不是疫症自然最好。倘或真是疫症,也是尽早发现,尽早隔离,尽早治疗来的重要。我已经喝了些汤,暖了身子,也暂且护住了肠胃。你去厨房让人做些方便使用的肉饼糕点来,记得多弄一些。三位大夫一路奔波,想来也已经饿了。我们一起食用。” 绿荞张了张嘴,想要劝阻好歹把这顿饭吃完,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可却也知道谢婉柔决定的事,无从更改,只得作罢,点头应是。 谢婉柔忽而想起一事,“你们用过饭了没有?”说完又觉得是白问,她这主子没有用饭之前,她们自然是不会用饭的。虽然谢婉柔偶尔有些贪睡,对这个规矩曾三令五申不必如此严谨,可自行调整。但三人依旧遵守了到底。谢婉柔也只得无语望天,自此之后倒是都不敢贪睡了,生怕让这三个丫头不吃东西等着自己,反而饿病了肠胃。 谢婉柔瞧着三人,叹了口气,“把我的药箱给我,你们不必跟我一起去了。这一桌的东西我并没有怎么动过,你们凑合着吃了吧。” 绿芜一听,忙摆起脸,“那怎么行!” 谢婉柔伸手抢过顾小曼手中的药箱,“好了,我说行就行,这是命令!”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大眼瞪小眼,看着谢婉柔早已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息。最终还是顾小曼开了口,“既然这样,咱们就快点吃吧,吃完了好去帮小姐。” 三人看着一桌的饭菜,总不能浪费了。也便应了。 收容屋。 谢婉柔到得时候三位大夫正各自一方为流民看诊。谢婉柔瞧着乌压压一屋子人的形势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小丫头道:“你去找几个人,抬四张桌案,四张椅子,就放在外头平地之上。请三位大夫入座。再找几个伶俐点的丫头来,召集所有流民都来看诊,安排流民以四行排队就诊,一个都不许落下!” 小丫头得令,撒腿便跑。顾友年管理的庄子下面无窝囊之辈,都是手脚伶俐之人,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有小厮搬了桌椅过来。便是连顾友年也来了。有了顾友年的指挥,小厮们更是麻利,不过一会儿,本来凌乱不堪的秩序瞬间被调整了过来。 顾友年另安排了四人为谢婉柔和四位大夫做登记。众人脉象记录在案,却是比谢婉柔想得要细致。 流民多而大夫少,时间自是不能诊完的。绿荞让厨房端了东西过来,大家用过了。顾友年便提出明日继续。谢婉柔摇了摇头,“越早诊完的好!” 顾友年抿了抿唇,见谢婉柔面色虽有些疲累但不见苍白,看了看手中的脉案,神色一肃,点了点头,又去与另一方的三位大夫商议,到底是有劳人家了。 三位大夫与谢婉柔一道诊脉,如何看不出来如今情景不容乐观?虽然所诊之人中并未有如同今日男孩一般的情况存在,但是却发现已有人的脉象有异常之症。人数不多,却是心腹大患。他们比谢婉柔更多的见过生死别离,见过疫症之苦,所以也比谢婉柔对于疫症有更深的恐惧与谨慎。不必顾友年说,自然也会坚持到底。 顾友年又是一番相谢。 诊完全部流民,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谢婉柔仰头望了望天空的明月,揉了揉脖子问一边的绿荞,“什么时辰了?” “亥时正了。” 顾小曼自一旁递过脉案,谢婉柔一瞧,喜道:“你学过医?” 顾小曼摇头,“不曾学过,只是以前庄子上的冯爷爷好此道,我小时候经常去寻他玩,便也知道了些零碎皮毛,不能说学过。” 谢婉柔点了点头,“那也不错。我一边诊脉落案,你倒是同时便将这脉案整理出来了。”随手一页页翻过,至得最后一页,谢婉柔放下脉案,“这么说来,我们这边出现表证之人有五位,另有两位情况不明,不排除可能性。” 谢婉柔心思又重了几分,拿了抬脚往三位大夫出走,刚走出三步,便见身后扑通一声,原是此前刚诊完脉的一位流民打算离开之时不巧摔倒在地。 谢婉柔回头一望,面色苍白,四肢抽搐,眼珠上翻,口吐白沫,却与今日男童之象一模一样…… ------------ 第六十章 疫症(二) 第六十一章 谢婉柔颓坐在贵妃榻上,折腾了一天一夜的身体早已疲倦不堪。顾小曼端了杯清水递过来。谢婉柔伸手去接,只是今日施针两次,又诊脉上百余人,填写脉案,双手早已支撑不住,在空中摇晃颤抖,却是连一盏茶杯都无法端稳。 顾小曼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茶盏送到谢婉柔嘴边。谢婉柔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咕噜喝完,又让顾小曼倒了两杯,三杯下肚,这才觉得略好一些。劳累之时所用之茶宜淡而不宜浓。顾小曼给她倒的三杯都是清水,并没有加任何茶叶。少了茶叶的清香,却存了几分山泉的清甜。口有余甘,更是舒爽。 “小姐今日忙了一天了,歇歇吧!”顾小曼想去搀扶谢婉柔回房休息,却被谢婉柔抬手拒绝了。 谢婉柔瞧了瞧窗外的色,天际已经开始泛出鱼肚白,离天亮已经不远了。 “就快天亮了,脱衣铺床的太麻烦更浪费时间,我就在这里躺一躺吧!” 顾小曼绿芜叹了口气,一个去给谢婉柔取被褥,一个自柜中翻出毛毯将贵妃榻多垫上一层。 谢婉柔闭着眼睛,却始终无法入眠。 与今早一样的病症,一样的脉象,若非抢救的及时,便是死亡的命运。看到再发一人的模样,谢婉柔和三位大夫手中的脉案卷宗不约而同“啪”地一声掉落地上。或许谢婉柔此前还带着几分庆幸,想着世上呕吐之症多矣,怎会这么容易便碰上了疫症。虽然一直谨慎,但心中终究有几分希冀。希冀并非疫症。 可是,这样的事情出现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还有那些脉案。谢婉柔打了个抖索。疫症之事虽然没有十成,也有八九成了。只是……这次的疫症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以往疫症都已流传速度广,发病快为重要特点。却非瞬间发作,瞬间死亡。而这一次所染疫症者染病日久而不发,倘或发作便是危急之兆。这与以往的疫症不大相同。 谢婉柔皱了皱眉,总不能等待每次病发之时才去抢救,从根本上找到解救之法才是正解。 迷蒙间睡过去,在此醒来已是晌午。谢婉柔瞧着大亮的天色,唰地一下自贵妃榻上坐了起来,第一句话便是拉着一旁的绿芜问道:“怎么样了?可还有病发之人?” 绿芜摇头,用帕子擦了擦谢婉柔额头上的汗渍,很是心疼,“小姐不妨在歇一歇。外头有顾总管呢!这人啊,谁都不是铁打的,倘或日夜这样,哪里能受得住。” 谢婉柔摇了摇头,“我哪里睡得安稳。” 绿芜浅笑,“就如小姐经常和我们说的一样。这该来的总会来,不会因为你睡得安稳而迅捷,也不会因为你睡不安稳便可怜你,给你几分薄面。所以,小姐若不好好蓄精养锐,倘或当真到了疫症爆发之时,哪里撑得住?” 谢婉柔噗嗤一笑,“小妮子可真是出息了,知道拿我说的话来堵我的嘴!” 绿芜眉眼一挑,“是小姐教的好。小姐说的,要学以致用啊!” 这般一来一去简单的三两句对话,却是让谢婉柔的心绪平复了一少,此前因担忧而引发的躁狂也渐渐沉淀了下来。 绿芜见谢婉柔好了许多,这才出门唤了小丫头去准备饭食,回头一边伺候谢婉柔起身,一边道:“小曼与阿荞都在外头帮忙呢,留了我下来照顾小姐。听小曼说,昨日夜里顾总管便书信将此地之事传禀老爷了。若不出意外,想来老爷今日便会在朝堂上向皇上禀告此事。” 若无天灾挡路,马车不停,庄子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倘或是快马加鞭,可缩短小半日。而对于这等紧急之事,顾友年自然还有一套传信方式。想来如今谢扬那边不仅知道了,还都已安排好了。依照父母兄长的脾气,断然不会任由她呆在疫症肆虐之地,更何况,如今宫中大选刚刚来开帷幕,一切未曾尘埃落定,她回去,岂非是自投罗网?而且还让觉得是冲着宫中荣华回来的。 绿芜一旁又道:“小姐放心,顾总管已下令将已发病的二人分离出来,而那些诊出脉象有异之人也都集中在了一处,与正常者不同食同寝。顾总管分了班次,让三位老大夫轮流诊治,轮流休息用食。如此既不耽误事,又不会拖垮了医者的身子。” 谢婉柔点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顾友年这番举动可谓妥当细致。 “所以啊……”绿芜看着谢婉柔半是打趣半是责怪,将谢婉柔按到饭桌旁,“所以呢,小姐只管自己用好自己的餐,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疫症之事非同小可,皇上不会坐视不理。何况,疫症还在京外小镇,与京城不过数十里,皇上恐怕比谁都害怕,害怕疫症控制不住,传向京都呢!所以,只需老爷报给了皇上,皇上自然会派大臣和太医过来。” 谢婉柔静静听着,只顾自吃着饭菜,对绿芜所言并不答话。绿芜说到紧要之处,见谢婉柔神色正常,这才鼓起勇气,欲说之话刚要开口,谢婉柔却好似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得,一句话便道出了她的心思,也堵住了她的嘴。 “阿芜,你知道,我现在不会回去的!” 绿芜张着小嘴,尴尬无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嗫嚅道:“小姐,我……我只是……” 谢婉柔刚好用完饭菜,寻了一旁的帕子擦了嘴,抬眼看着绿芜,“不是什么?你之前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让我放心,不就是想让我走吗?这是顾总管安排的?” 绿芜被看透了心思,低了头,略带了几分心虚道:“是!顾总管也是担心小姐。这次的疫症看起来不太寻常。趁着疫症还没有全面爆发,能离开是最好的。” 谢婉柔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只是……”若是从前或许她回有些犹疑,为了让家人不担心害怕会妥协。但是,以往的她便是自认医学知识丰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最多便是偷偷那几只畜生,比如兔子等等去空间实验。而真正的实践,从张氏难产开始。张氏难产是第一次。赵令朗回师那日与街上救治男孩是第二次。 可是,这第一次是因为母女血亲,第二次是兴起为之,都不纯粹。这一次是谢婉柔抛开所有,真正的走向一个医者。也正是因为这两次的艰险让谢婉柔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对医术之道更为敬仰与向往。对于医者这个词有了更多的认识,而不是如此前自以为是的孤傲自得。 不论是作为事业理想的起点,她不能半途而弃,还是作为一个医者最基本的本心,她都不能放弃。对着这些病人,她不能做到置之不理,更无法转身离去,不管不顾。 谢婉柔站起身来,笑着道:“绿芜,我不走!十二针法抢救术,除了我,没有人懂。三位老先生自然是德高望重,医术精湛,可是这门针法是我呕心沥血之作,不是一时能够学会的。我走了,如果再有人发病,出现昨日一样的状况,如何是好?” 绿芜语塞,正想着如何说服谢婉柔,但听得外头一阵吵嚷,有下人过来禀报,又有人发病了! ------------ 第六十一章 疫症(三) 绿芜一震,正在倒茶的手一偏,茶水洒了一地。慌忙中胡乱擦了擦,再抬起头来,屋内哪里还有谢婉柔的身影?叹口气,无奈追随出去。远远瞧着与隔离室间忙碌的人影,坚定的眼神,沉着的姿态,不可抵挡的气势。 眼看着床上的病人渐渐平息状态,谢婉柔揉了揉手腕,并不休息,又召集了三位大夫前来商议。 绿芜远远看着,一时竟有些晃神。后来的绿荞看着她一动不动,摇着手掌在绿芜眼前晃了晃,“阿芜姐姐,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 绿芜回过神来,敷衍地说了句“没什么!” 绿荞自知不是真话,却也不在意,也没心思在意,只皱眉看着谢婉柔道:“小姐……不愿离开吗?” 绿芜一愣,也同样望向谢婉柔,“是啊!小姐……小姐不会离开的!” 是不会,而不是如绿荞说的不愿。语音之中再没有了之前的担心忧虑,反而十分轻松,脸上还挂着几分笑容。 绿荞有些不解,小姐固执己见,不愿意走,岂不是更难办,怎地绿芜还笑得出来。只是;绿芜并没有解释,只淡淡一笑,转身踏步迎向谢婉柔。 三位大夫都已上了年纪。一位姓赵,一位姓钱,一位姓孙。皆以行医救人数十年。经验不可谓不丰富。甚至这位赵大夫还经历过两次疫症。一次是三十年前,那时的赵大夫还是一个未曾出师的学徒。随着师父一起游历行医,四处走动。行至江南,恰逢百年难遇的长江堤坝决堤,洪涝肆虐。灾后便发了时疫。 第二次是十余年前,西南边陲蛮夷之地尚未开化,夷族十二寨不满大周管辖,联合叛乱。大周兵强马壮,地大物博,自不是夷族小小夜郎之地可以睥睨。但架不住夷族之人诸多诡计,又有擅于巫蛊者。那一场仗,各有优劣,自是昏天暗地。后来大周胜了,可却也没讨到好处。巫蛊虽解,瘟疫又起。彼时,赵大夫听闻消息,曾与多位友人自组团队去疫区救援。 另有钱孙两位大夫,虽未曾经历过这两场疫症大暴乱之事,却也经历过一些小地域的传播性疾病。如此,在座四人之间,只有谢婉柔一人不曾见过大阵仗。不,别说大阵仗,便是寻常医者司空见惯的生老病死也没见过几回。 对于这样一位生于富贵,长于温室,穿着华贵,样貌娇柔的前进千金大小姐。赵钱孙三人本来早已下了定论。不过一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孩子。本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因为人家显见得身份尊贵,也不去说道,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便好。 可是初到庄上,便听闻谢婉柔施针救人的故事。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没有当一回事,只道是流民感激谢婉柔收容之恩,所以有些夸大其词了。但到得晚上,谢婉柔与三人一起诊脉。三人起初皆还都相识苦笑了一番,不知这位千金大小姐怎么起了重要的兴致。抱着自己累一点,大不了事后将谢婉柔诊过脉的病人再诊一遍的心思,三人事急从权,有想着谢婉柔为主,都没有出面阻挠。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谢婉柔如此镇定自若。从诊脉手法,三指平压寸关。问诊的简练,每一句都在重点上,以及脉案的叙述。可能因为并不常用所以有些生涩,但绝对可见精湛。 而最让三人目瞪口呆的是流民突然发病之时谢婉柔的抢救手法。赵大夫站在谢婉柔左手边,看得比谁都详细,也记了个清清楚楚,一共一百三十二针,将针脉一道的“快,狠,准”三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每一针都是一针进穴,提气,捻转无不到位。用针深度,留针时候把握精准。 看着这一整套针法施行下来,患者病情平复,三人不得不叹服。因为他们三位扪心自问,没有人敢大言不惭的说,面对这种状况可有百分百的把握比谢婉柔做的更好。 所以,就算此时在座的四人其他三人皆为经验丰富,德高望重之辈,却只有谢婉柔一人说话,三人皆是一副虚心听授的模样。 绿芜走到谢婉柔身边时,谢婉柔刚好将那一整套抢救针法说完。而赵钱孙三位大夫也各自记录好了笔记。 谢婉柔又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虽说已经确诊感染了一部分人,到底还有许多人是健康的,没有被传染。我们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也要避免自己和庄子上的人因为接触而被传播。三位老先生可有什么主意?” 三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以赵大夫资历最长,年龄也最长,便由他先开口,“以往为了控制疫症蔓延常用者不过是在各处洒石灰粉,沸水情形用具等。” 谢婉柔抿唇,“确实是最常用的。也是历朝历代处理疫症蔓延的方式。可谓历史悠久。既然这些法子在这么多年里都被传承了下来,想必有它的可取之处。三位先生比我懂得多,自然知晓这些法子管用不管用。” 赵大夫叹息,“不能说不管用,只是,到底力度不够。” 疫症传染性强,不过是因为病毒复制快,繁殖快。没有强有力的解毒杀菌消炎的药物,力度上自然跟不上。石灰粉倒是不错,可是用于洒在院子角落,屋子里还可以,总不至于用来擦拭桌椅,清洗碗筷吧? 谢婉柔低头想了一会儿,让绿芜取了笔墨来。不过时,一张方子便出现在纸上。 蒲公英,贯众,金银花,苍术,防风…… “我知道,我所写的这些老先生都懂。只是想老先生再帮忙看看,可还有哪里有错漏?” 都是常见的中药,就如谢婉柔所说,怎会不懂?便是初学医术的学徒也明白,更何况是从医数十年之老者,只是…… 钱大夫忍不住开口,“小姐是想用这些煮水以作餐具用具消毒之用?” 谢婉柔点头,孙大夫苦笑一声,“这些几乎大家都明白,用药水清理,自然效果更好,可是,如此一来,所用药材太多,耗资便也太大。我看不妨将这些熬水供大家食用。” 谢婉柔一笑,“我知道,所以这才和三位老先生商量。我的意思也并非全程都用如此使用,若是那样,却是耗资巨大。且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这么多药材。如今疫病初发,如果能在此时将控疫之事做到最好。我们就可以缩小疫症传播的范围,减慢疫症传播的速度。” 赵大夫这才明白谢婉柔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异想天开。但凡疫情,最重要的或许不是救治,而是防范。谢婉柔此法说到了点子上,只是,现在疫症突发,他们并没有事先准备,如此,便是前期的投入只怕也难以维持,而朝廷仍未有消息传来。他们可以等,但是,疫症不能等。 谢婉柔自然看出了赵大夫的顾虑,笑道:“赵老先生不必担心,药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正在运送途中,想必也要到了!” 这话却是让赵大夫一愣,这可不是一丁点的药材啊!心中不免还是有些疑惑不定,但闻不远处丫头欢呼的声音,似乎是验证谢婉柔的话一般。 “小姐,方大哥亲自送药材来了!” ------------ 第六十二章 疫症(四) 转身望去,周方自山下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三辆马车,俱是药材。不过十米远的距离,已经不必去查看,众人都可闻得一阵浓烈的药草气息。 赵大夫惊喜地上前去,扯开马车后头的蛇皮麻袋一看,一整袋一整袋的药材,钱孙两位大夫欣喜若狂,有了这些药材就等于说他们有了希望,有了机会。 只是赵大夫面上的笑容还来不及爬上眼角眉梢却突地又垮了下来。谢婉柔疑惑,“赵老先生怎么了?可是这药材有什么不妥?” “不知小姐这些药材可是从京里搜罗而来?” 谢婉柔眯眼一笑,这才明白赵大夫此番举止何意。京中药材有限,倘或这些药材都自京中购买,那么便是此时有了这第一批药材的资源,却也不可滥用。因为朝廷的命令还没有下来,待得下了圣旨,有朝廷做后盾,药材也自是从京中走,因为京中便利,若从其他地区购买,因着路途漫长,不免耗损时间。 赵大夫担心的是,此时倘或用光了这批药材,而后续药材没有强有力的后继之力,那也是白谈。终究他们先前所想只能搁置,得省着些用才好。 “赵老先生放心,这些药材都是年前自江南采购的。非从京城购买。” 赵大夫一愣,虽觉欢喜放心,却有觉得狐疑,便是京中最大的医馆,想来也不会一下子屯这么多的药材。而谢婉柔一早自江南采购这些药材,好像是知道疫症要爆发一样。 谢婉柔将赵大夫的表情收入眼底,笑道:“老先生误会了。我可没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是因为此前便打算开办医馆,又想着之前设立的知善书院有医学一项。为了便利医馆前期的赠药宣传和书院弟子的识别学习研究之用,这才早早备了一些。后来见大雪连绵不消,心中存了几分担心,想着有备无患,又吩咐人采购了一些 左右没有碰上疫症自然最好一过,有医馆和书院两条路径,购来的药材也不会空置。便是有多余,到得入春之际,两季交换总会有许多人见春日回暖便贪凉,从而感染风寒。到时也可将这些药材送给百姓,一来做了善事,二来也不至于浪费。三嘛……” 谢婉柔轻轻一笑,“老先生别看现实市侩,这样一来,自然也算打响了我们医馆的名声。赚了口碑的!京中杏林好手颇多,要在此间立足不容易。且有不少百年老店,名声在外,一新开设的医馆没有点手段可做不下去。所以,这宗买卖,怎么算,我都不会亏。” 赵大夫虽有一颗医者仁心,却也不是不知世故之人,自然明白,医馆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但也需资金维持。倘或一直亏损,想来没几个人能坚持得下去。这倒不是说谢家吝啬这几个银钱。这点钱财于谢家而言并不为难,但是,谢家能在千百年朝野更替的洪流里几起几落,便是居于最末势之时也未曾真正凋零,消失在历史的汪洋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谢家要的是名利双收。 只是世上君子大多有此想法也不会承认,一切但凡与利益扯上关系,便是你救死扶伤再多,悬壶济世再多,也抵不过一句“沽名钓誉”。你做十件好事,人家不一定记得你。可只需你做一件坏事,那么,你此前所做的好事也都可以全盘抹煞了。虽说想要“名利双收”算不得坏,但在众人眼里却也算不得好。所以,但凡君子便是心里如此想,面上总还是一副“毫不为己,专门利人”的模样。 如今见得谢婉柔说的如此坦荡,不觉又对谢婉柔多了几分好感,也笑了起来,“小姐说的不错!” 谢婉柔眼睛眨啊眨,犹如天上星辰,知道赵先生想岔了,也不明说。其实赵大夫想的不无道理。只是谢婉柔开办医馆之初的目的不在此处。说实话,开办医馆,一来是为了圆自己一个心愿,二来却是与开设书院目的相同,不过都是为了谢家。书院是为了谢家积累人才势力。医馆是为了谢家博取良善名声。所以,但凡能将名誉打出去的事情,便是多发点钱又有何妨? 谢婉柔垂了眼,转头看着满车的药材,又叹了口气,“俗话说,你越是担心什么,他便越来什么。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可以,我绝不愿意这些药材用在疫症之上。” 一个真正的医者并非要求你行医施药,不收分文,诊治病人,衣不解带。而只需你保持最原始的本心就可。你可以借助行医达到自己的目的,或为名,或为利。但你绝不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倒行逆施。真正的医者,不论有怎样的私心,都不会拿病人的身体,甚至于生命开玩笑。 疫症是什么概念,没有人比医者更清楚,所以不会有哪个愿意看到这番场景。 赵大夫也是一声叹息,两人相视苦笑,偏下谈话,自去收拾药材。 众人分工合作。谢婉柔与赵大夫整理病患病案,将已经病发的人员安置一处,脉象有异但还未病发者放置一处。身体脉象均未见异样者放置一处。在一起商议药方如何开设,寻求最好的治疗方案。 钱大夫与孙大夫,并顾小曼以及庄子里另外识得药材的人负责整理药材,将品种上佳的药材清理出来,由绿芜绿荞等人熬煮好了分发给大家。不论确诊染病还是没有染病的,便是山下的居民也都可去山口处每日领取一份。以做预防及增强免疫之用。 另外稍微差一些药材便熬煮了做清理家具桌椅病室消毒之用。这一番风风火火,自清晨到日落,没有一个人闲着。后来看着这情形,流民们想来不好意思看着主家忙碌,自己无事可做。便也加入了此中。一些不曾被颠沛流离侵蚀身体,尚算康健强壮的男子帮忙加建房舍。女子则帮忙熬煮粥食。 疫症在未发之前并不见明显迹象。可自从当日男孩第一次病发,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汹涌之势,接踵而来。谢婉柔和赵大夫再不得停歇。只是有了赵大夫做助手,这抢救的功夫却容易了许多,也快速了许多。 只是不但新发病人层出不穷,那些曾发作过一次的病人又再次病发,如此积累。谢婉柔与赵大夫却是有些扛不住,幸而钱大夫与孙大夫一旁帮忙看着,也算是对这套针法知晓了一大半。赵大夫年资最老,又做了谢婉柔的头一把助手的位子,自然看得最为清楚,没有十分的功力也有七八分。 谢婉柔这才脱出身来吃东西。因饿的有些久了,不敢吃油腻之物,恐伤了胃,只胡乱喝了点粥食,便又去了病室。 一轮抢救暂歇,谢婉柔与三位大夫几乎已经成了烂泥。 绿芜绿荞看得越发心疼,绿荞素来心直口快,道:“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这病症发的如此频繁,咱们就这些人,谁也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忙得过来。难道只能靠着一套针法不成?难道就没有什么药丸子,药汤之类?” 谢婉柔斜了她一眼,“怎么没用,你道这门前一溜的药罐子熬煮的是什么?难道还能是鸡鸭鱼肉不成?只是这疫症与寻常疫症有些不同。从何处得来也不可知。我们查找不出病因,也无法对因治疗,只能暂且用些药物压住病症罢了。” 绿荞一时丧气,“那……难道没有其他办法?朝廷不是已经知道这事了吗?怎地还不派人来?” 周方自京都而来,带来的不仅仅是药材,还有来自京都的消息。谢扬已将此事上报,皇上也已发话赈灾抗疫。只是,异世有句话说的好。“警察总是最后一个到的”。此项差事由何人负责,太医院派遣那几位太医过来,又要带多少药材?零零总总,全然安排妥当至少也需三天。且疫症之事,是要命的差事,可不是什么美差,何人愿意冒生命危险但这份苦劳? 谢婉柔重重叹息,无话可说。正想借此机会打个盹儿,却闻外头吵嚷,原是周方去而复返,还带来了精微馆的坐馆大夫。 精微馆请了三位杏林好手,另还有几位医术普通但医德医风尚可之人。谢婉柔此前不是没有想过这几位。只是疫症到底不比其他。赵钱孙三位是自愿留下,赶都赶不走,无可厚非,但不是每个医者都必须为疫症而战。所以这种话,谢婉柔如何也开不了口。却没想到,周方见形势不好,却是自作主张了。而索性的是,她聘请大夫的时候便说了第一看医德。因而这些大夫此前听得周方来疫区送药材便要过来,只是当时此地形势不明,又没有谢婉柔的话,周方自是不让。如今有了主家的同意,几人自是求之不得。 谢婉柔鼻子一酸,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感动的似要哭出来。只是这份惊喜还没有退却,那头又传说,谢扬派人来了! ------------ 第六十三章 疫症(五) 来的是张氏身边的陪房苏三家的。本叫夏青,是虽张氏一起嫁过来的贴身大丫头。后来由张氏做主配给了府里的管事苏三。只是张氏舍不得这个自小一直跟着自己的丫头,待嫁人生子后又召了回来,做了身边的管事嬷嬷。因嫁了人,也不再叫夏青,只叫苏三家的。在张氏身边很是有脸面,不说下面的小丫头,便是谢婉柔等见了面也得称一句“苏嬷嬷”。 张氏使了此人过来,意思很明确,是定要将谢婉柔接回府的。 谢婉柔坐在贵妃椅上,苏嬷嬷坐在绣墩上,二人对面而视。谢婉柔垂头丧气地看着茶盏里的茶水,这位苏嬷嬷可真是老人精,不论她说什么,便是生死大义都搬出来了,苏嬷嬷却都能有话给顶回来。最后却是连“不孝”二字都搬出来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谢婉柔是不应也得应了。皱着眉头不说话。其实,谢婉柔自己心里也有些坎坷,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却不能让家人担心。只是,倘或让她就此离去,不管不顾她有实在做不出来。毕竟抢救针法便是学的最好的赵大夫也只学会了七八分。到底不如她熟练。 谢婉柔抿着唇,心里似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苏嬷嬷起身行了礼,也不管谢婉柔如何想,已和一旁的绿芜绿荞商量,“小姐的东西多,一时间也收拾不过来。却也不必大费周章,一切用的吃的府里都是尽全的。两位姑娘只需将小姐急用的收拾出来就好,尽量便宜些,咱们今日启程也可早点回府。府里老爷太太还等着呢!” 谢婉柔握紧了拳头。这话说是商量,可却是命令的语气,还拿出谢扬张氏来施压,哪里有半分商量的意思?便是此前对着谢婉柔也是一副强硬的语气,便是有张氏“事急从权”的话在先,又是张氏身边第一人,可到底她谢婉柔才是主子。 不说谢婉柔,便是绿芜绿荞二人心里也有几分不舒爽了。只苏嬷嬷却好似浑然不觉,笑着与谢婉柔道:“山下马车都是准备好了的,备了点心茶果,还请小姐移驾,这里交给我们这些奴才就好,小姐不必担心。” 谢婉柔怒极反笑,“苏嬷嬷,不知你临行前母亲是如何交代的?父亲又是如何说的?” 苏嬷嬷一愣,转而又道:“夫人说依着小姐的性子必定不会一口应允,让老奴事急从权,自个儿看着办。” 谢婉柔笑得更欢了,“事急从权?怎么个事急从权法?是说苏嬷嬷可以代母亲之令,便宜行事,不必顾忌我吗?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这……”苏嬷嬷被问的一愣,想着该如何措辞,抬眼看着谢婉柔不善面色,那凌厉的眼神撬过来,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老爷夫人也是担心小姐。” 谢婉柔一步步靠近,“那么,父亲母亲原话如何?” “这……夫人说,疫区艰险,让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将小姐平安的带回来。只需小姐答应回来,其他事都可依着小姐。” 谢婉柔看着苏嬷嬷,哼了一声,转而道:“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收拾,就不劳苏嬷嬷费心了。”说着也不管苏嬷嬷如何想,径直唤了绿芜绿荞往房里去。但只转了个身,便听得外头有人来禀告:二狗子又发病了! 谢婉柔一惊,哪还顾得上什么收拾东西,拔腿就往隔离屋去。二狗子便是第一个病发的小男孩。谢婉柔到得时候,赵大夫已经在施针抢救了,谢婉柔忙上前帮忙,两个人一起下手总比一个人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可便是如此,情形仍旧不容乐观。这套针法一共十二回,以往施针到第五六回便可见成效,可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如黄河之水不可抵挡。至了第九回,仍是不见动静,到得第十回反而有加重之事。 谢婉柔与赵大夫相视一眼,皆自吃惊,手下动作却半分不敢停。只是,脉搏越来越微弱,呼吸越来越薄弱,还未等针法施展完毕,只见二狗儿身子渐渐曲展开来,眼睛渐渐闭上,谢婉柔惊恐的去探脉息,再叹鼻息,皆已没了反应,俯下身耳朵贴在胸口,却也是听不到半分心跳之声。 谢婉柔忙让众人推开,左右两手交合,按在二狗儿胸骨剑突上两横指之处开始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三十下之后再托起二狗儿的下巴做人工呼吸,如此反复十余次,终不见效。谢婉柔却不敢停,如此做了半个时辰,赵大夫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把谢婉柔扯开,“谢三小姐,他已经死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心肺复苏半个小时无用便可放弃宣告死亡,可谢婉柔已足足做了半个时辰,也便是一个小时。救不回来便是救不回来了,谢婉柔心里如何能不知晓,可人却像是疯了一样,甩开赵大夫的手继续按压。只是人的力气有限,手上之力也越来越微弱,到得后来实在按压不动了。谢婉柔这才瘫坐在地上。 二狗儿的父母见状,早已晕死了过去,这会儿重新醒过来直跑到二狗儿的床前抱着二狗儿哭号。 谢婉柔呆呆的站在一边,双手因为用力过度微微颤抖,鬓角的青丝因为满面的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两侧。眼神恍惚,没了表情。绿芜绿荞吓了一跳,忙上前扶着谢婉柔,“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谢婉柔这才回过神来,艰难的转身道:“我累了!” 绿芜绿荞对视一眼,忙一边一个搀扶着谢婉柔,扶着谢婉柔往庄子里走。赵大夫轻声叹了口气,医者总要经历这一出的。到底是自己手上死亡的第一个病人,人非草木,怎会没有触动。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却是来不及让谢婉柔平复情绪的。赵大夫想了想,几度启唇,思量再三,终是说了出口,“小姐,二狗儿的尸体需得火化!” 谢婉柔一震,双手抖得越发厉害。赵大夫却又再加上一句,“此事还得小姐做主!” 谢婉柔一个趔趄,回头满目惊恐的看着赵大夫,赵大夫任他审视,满眼坦荡。谢婉柔如何不知,疫症死亡之人为避免疫情传染,自是最好火化。可是这里不是开明的异世,大周火化等于挫骨扬灰,这是最冷酷的惩罚。 便是犯杀人之罪而斩首之人,行刑之后也总会有收尸人为其将头颅身体缝合在一起已方便下葬之时可以有个全尸。而二狗儿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犯了何等之错,要被挫骨扬灰? 二狗儿的父母听得此话,早已受不住,母亲抱着二狗儿的尸体拼命的叫喊,“不!你们不能这样!我的孩子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 那父亲稍好一些,哭着道:“孩子他妈,你别这样!” 那母亲直摇头,“不!他爹,不信你摸摸,孩子的身体还是有温度的。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那父亲看着妇人这般疯癫模样,也不敢再说下去,只跪在谢婉柔面前,“小姐收容我们,供我们吃喝。我们感激不尽。只求小姐可以给二狗儿留个全尸,不要将他挫骨扬灰啊!” 这般情景,不说谢婉柔,便是绿芜绿荞二人也自撇过脸去,不敢再看,眼中含泪,无声落了下来。绿荞不忍,与谢婉柔一旁道:“小姐,难道非得火化不可吗?” 赵大夫皱眉道:“小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做打算的好,不然疫情蔓延,祸害无穷啊!” 这一句似一盆冰水将谢婉柔全身上下淋了个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却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婉柔深吸了一口气,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火化!”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用尽了谢婉柔所有的力气,每一句都像是划伤了喉咙挤出来的。二狗儿的母亲听得这两个字身子往后一仰,又晕了过去。二狗儿的父亲见了,忙又过去抱着二狗儿的母亲,一会儿喊着儿子,一会儿含着妻子,语音只悲怆凄凉,让人闻之战栗。 谢婉柔只觉得头晕目眩,本自经了半天的抢救,又做了半个多时辰的心肺复苏,哪里还有力气?而这个决定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最后的神经,抽干了她仅剩不多的力量。如此却是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绿芜的怀里。 ------------ 第六十四章 刁奴 或许是因为这几日太过劳累,这一觉谢婉柔睡了很久。醒来时已夜幕已至。一睁眼便瞧见了绿芜关切又有些怨责的目光。 谢婉柔瞧着绿芜神色,忙一股脑儿坐了起来,不给绿芜说话的额机会,抢先拉着绿芜,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妈!我好饿!”声音委屈低沉,让绿芜不由得不痛。忙吩咐绿荞端了清粥上来,一勺一勺地喂给谢婉柔吃。 许是饿得急了,谢婉柔等不得,顾自抢了粥碗三下两下吃了个干净。 绿芜见了,张了张嘴,只想叫谢婉柔好歹注意着些形象,不然若是让夫人知晓了,必定又要训斥。可想起谢婉柔这几天的疲累又闭了嘴。 两碗粥下肚,谢婉柔揉了揉太阳穴,歪头看着外面全黑的天色,道:“什么时辰了?二狗儿的事如何了?” “刚至戌时。二狗儿的事已经交给赵大夫了。赵大夫安排在山后的空地处火化,如今正进行着呢!” 谢婉柔点点头道:“我去看看!” 见谢婉柔径直便要出门去,绿芜一惊,忙上前拦住,“小姐!” “怎么了?” 对着谢婉柔询问的目光,绿芜眼珠一转,道:“小姐累了好一阵了。不妨再歇一歇。就喝了那两小碗紫晶玉米羹,哪里够受。奴婢这再去厨房拿两盘糕点来。小姐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谢婉柔瞧了她一眼,苦笑不得,摇头道:“不必了!你可是担心二狗儿的父母因为此事太过激动而对我做出什么?” 绿芜被戳穿了一半的心思,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去。 谢婉柔叹了口气,“在这里,我身份最大。况且,又是我主张收容了流民。因而赵大夫虽有想法也总归要我下令,得了我的话才能行动。按理说,我既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是要承担责任的。而如今赵大夫却在前面为我挡住一切。赵大夫不过是我请来帮忙只为确定是否真有疫症而已。如今情形已然确定,赵大夫便是磨脚离开也无可厚非,可他却声明大义不顾自己安危留了下来。这已是难得,我又如何能将所有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 绿荞听得这话,却有些看不下去了,嘟着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赵大夫也没有这么想啊!况且,赵大夫也说了,他本身就是医者,这是医者本分!” 谢婉柔笑了,“他是如此说,可我却不能理直气壮的躲在后面吧?好了,我们走吧!” 绿荞撇了撇嘴,虽没有再辩驳,但显见得十分委屈。而绿芜则依旧站在谢婉柔面前毫不让步,还不时与谢婉柔身后的绿荞使眼色。谢婉柔这才察觉异样来,将绿芜绿荞来来回回看了个够,脸色一肃,道:“还有事?” 绿芜绿荞相对无奈,却都是极度为难的表情,谁也不敢开口。谢婉柔一时便来了脾气也顾不得许多,抬脚便往门外去,刚跨过门槛,走过花廊,便听得月亮门那头,中年妇女阴鸷喧嚣的声音道:“小曼姑娘可不要太得意。小姐不过是在庄子上休养,看着你做事还可以才给了你几分薄面,待得小姐走了,你依旧不过是庄子上的一个野丫头。到底麻雀就是麻雀,以为这些日子奉承好了小姐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我老婆子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话,不要太得意猖狂。 这会子你若是让我进去了,往后回府我在夫人身边说一句,也总算能给你配个好人家。若是……那就是在这庄子上老死的命!你还当小姐真把你放在心上,会带你回府不成?你没见小姐可自始至终没提过你半个字。便是收拾东西也是使唤的绿芜绿荞两个小妮子。” 这话说的尖酸刻薄,让人听了很不舒服。顾小曼却似听不出这语气的尖利,也听不懂其间的话音,只低头恭敬道:“嬷嬷误会了。小曼说了几回了,小曼无心阻拦嬷嬷进屋。只是因为这是小姐的闺房,小姐正在休息,嬷嬷倘或有事,不如等小姐醒了再来。或者可以先且告诉小曼,待得小姐醒了,小曼代为转告也是一样的。” 苏嬷嬷怒极,抖着手指指着顾小曼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下山的事宜可都准备齐全了。小姐若是要休息在马车上也是一样。况且,这庄子上如今什么情形,难道你看不明白吗?倘或小姐又个好歹,你可担待的起。” 顾小曼一惊,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不过一瞬,又化为平静,抬头坚定地看着苏嬷嬷,再不是此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带了几分坚毅与不可抗拒,“小姐这段时日有是安排流民,又是四处诊治,已是累极。没得一个好觉睡。今日累了一日,又因二狗儿之事扰了心神,如今好容易睡个安稳觉。小曼想着嬷嬷还是不要生事的好。虽则这庄子上不太平,但倘或小姐这般劳累之下又一路奔波,谁保证不出个意外,那时,不知嬷嬷可担待的起?” 最后一句,不声不响将苏嬷嬷之前的威胁挡了回去,还将了一军。绿芜绿荞暗地里听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可谢婉柔却笑不出来了,这苏嬷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拿着鸡毛当令箭啊!真怀疑,这是来请她下山回府的吗?确定不是来气她,惹得她生气不肯回府的? 这想法突上心头,让谢婉柔一愣,转而又压了下去,转头与绿芜绿荞道:“这是怎么回事?” 绿荞缩了缩脖子,只扯了扯绿芜的衣角示意她来说,绿芜无奈只得道:“小姐晕了之后,苏嬷嬷便来了,说依着夫人的话,要早点带小姐下山。可小姐当时那等情形,倘或一路奔波,奴婢们都担心到时候别留在这庄子没事,出了庄子人反而受不住了。便同苏嬷嬷商量等小姐醒了再说。可苏嬷嬷就是不同意。还说是我们不让她见小姐,说我们从中作梗。我们实在是没了法子,又不想她吵扰吵醒了小姐。小曼便说让我们先进来伺候小姐,她去顶着。我和绿荞是府里的人,苏嬷嬷又是夫人得意的陪房,我们回了府总归要看苏嬷嬷的脸色,因而不宜与苏嬷嬷正面冲突。小曼却不同,她到底不曾在府里做事,就是苏嬷嬷有心计较,一句不懂府里的规矩也说过去了,苏嬷嬷总奈何不得她。况且她身后还有顾总管,老爷夫人总会给几分薄面,苏嬷嬷的手更是不可能伸到庄子上来。所以……” 谢婉柔已是明白了,转过头去再看,之间苏嬷嬷被顾小曼三言两语说的大怒,抬起手便要打下去,谢婉柔一惊,忙上前喊道:“住手!” 苏嬷嬷一愣,再抬眼,谢婉柔已至了眼前。 “苏嬷嬷这是做什么,小丫头不懂事,你好好教便是,何必动怒呢?何况,俗话说的好,打狗还需得看主人呢!小曼是我的丫头,你这一巴掌下去,可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这话说的再明白一过,这一巴掌下去打的不是顾小曼,而是谢婉柔的脸面。 苏嬷嬷有些慌忙,忙赔笑道:“小姐误会了。夫人派了老奴过来,便是要把小姐安安稳稳接回府里去的。小姐这一会儿突然变晕倒了,老奴哪里能不着急,自然关心小姐的身体,想着进来看看小姐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虽然绿芜绿荞两个姑娘都是小姐用惯的,可到底年轻,总担心有些事情她们想不到,老奴活了一大把年纪,总能担待几分。 可这丫头堵着在,死活不让老奴进去,老奴不过说了两句,她还来了气,一个劲的诋毁老奴。这诋毁也便罢了,老奴倒是没什么,可终究就如小姐此前说的话,这里头终究有夫人的脸面在呢!便是为了夫人,老奴也不能不支声是不是?这丫头硬说小姐说的休息之时不许外人进来。老奴能是外人吗?老奴可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哪有这么没眼色,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丫头!” 这话却有些颠倒黑白了,不但把自己说成了关心谢婉柔身体的忠仆,还将尽可能的往泥里踩,似乎又不整死不罢休的架势。且字字句句把张氏抬出来压人。绿荞气得脸红脖子粗,怒目而瞪,眼见得便要受不住上前去与她撕扯却被谢婉柔一把拉住,摇了摇头。绿荞无奈,这才收了脚。 谢婉柔怒极之时笑得越发厉害,一步步近苏嬷嬷,不慌不忙,一字一句道:“苏嬷嬷错了。小曼可没有拿着鸡毛当令箭,她拿的就是令箭。确实是我说的,我休息之时除了绿芜绿荞与小曼三人,他人一概不能进。谁来了也一样。 只是……”谢婉柔绕着苏嬷嬷走了一圈,斜眼看着苏嬷嬷道:“苏嬷嬷一口一句‘夫人’,我倒是不知道,我娘给了你什么令箭,让你可以颐指气使在我头上撒野,若是有,是不是怎么着也该拿出来给我瞧瞧才是?” 苏嬷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谢婉柔却半点不等她缓过气来,直接喊道:“来人啦!把这狗奴才给我架回去!” 这一下却是惊动了府里不少人,苏嬷嬷也是唬了一跳,万没料到谢婉柔如此行事。回过神来,只见左右肩膀都已被人按住。 顾友年闻得声响,早已赶过来,询问谢婉柔如何处置,谢婉柔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这样的奴才我可用不起,给我遣送府去!” 苏嬷嬷此前还有些害怕,担心不知谢婉柔要如何处置她,听得此话却又是一喜,却是连挣扎都不挣扎了。谢婉柔看在眼里,连连冷笑。 顾友年挥手让下人带了苏嬷嬷下去,这才与谢婉柔道:“这奴才是有些仗势欺人,嚣张跋扈,可到底是夫人跟前得力的,这事儿小姐……” 谢婉柔却半点不担心,笑道:“顾叔叔放心,我自我修书一封给母亲。何况,便是在如何得母亲的心意,我到底还是母亲亲生的呢!何况,连顾叔叔也说了,这奴才仗势欺人,嚣张跋扈,那么谢家可能容忍这样的奴才留下祸害不成?” 顾友年自已明白,这是想让他在谢扬跟前说上几句,抬头瞧了瞧谢婉柔,道:“夫人身边的陪房,老爷总不好太过发作。这里头终究牵涉到夫人的脸面。” 谢婉柔摇头,“自然不是想让爹爹这会儿便处置了她,只需要顾叔叔将这奴才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不必添油加醋,可也不要减三漏四,直说给爹爹听,让他心里有个数变形。” 顾友年听得,微微一震,再次与谢婉柔对视,重重点了点头。 谢婉柔这才舒了口气。唤了绿芜三人进屋,顾小曼研磨,绿荞平宣,一炷香后写完了给张氏的书信。仔细查阅了一番,见没有错漏,这才满意的收了起来,交给绿芜,“将这封书信一起送回去给父亲母亲。我这会儿不能走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保管不会感染疫症,让二老不必担心。” 绿芜拿着书信,本还带劝上两句,可谢婉柔眼神坚定,只得作罢,端了书信往后头去。而谢婉柔也带着顾小曼与绿荞往后山走。 ------------ 第六十五章 隔离区 正月二十九的夜里看不到任何月光,天空黑漆漆的,如同刚磨好的墨汁,似要滴出水来。可是,一入后山,便可看到空地上炙热的火堆,冲天的大火将漆黑的天空染的通红,抬眼望去,犹如璀璨的云霞般绮丽多姿,带着本该属于二狗儿的旺盛的生命力。 二狗儿的父母跪在火堆一旁,目光呆滞,神色迷离,仿佛痴傻了一般。有围观的仆从见到谢婉柔,忙上前见礼,可就是这么一句声音算不得小,却也算不得打的“小姐”让二狗儿的母亲身子一震,转过头来。 那眼神悲愤绝望,忽地一下跳起来直奔谢婉柔,谢婉柔吓了一跳,幸亏顾小曼身手敏捷,侧身将谢婉柔护在身后,右手击出一掌,那妇人已颓然跌出两步远。谢婉柔忙唤道:“小曼,不要伤她!” 顾小曼犹豫了片刻,终是收了势。那妇人也不过是一鼓作气,自地上爬起来,却也没了再去攻击谢婉柔的勇气,匍匐着爬到谢婉柔身边,哭喊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声嘶力竭,让听者哽咽,见着流泪。 谢婉柔努力遏制住眼眶中直打转的眼泪,想要向她皆是疫症的危害,想要告诉她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可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没了,这些还重要吗?她之事一个母亲,一个普通的母亲,或许连字都不认识。她并不知道什么疫症,不知道什么横尸遍野,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儿子。而对于她的儿子来说,她这个母亲也是如天一般的存在。可是,如今,她这个母亲却是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不但救不了,便是连一个尸体都无法保全。 她的心里不仅仅有绝望,还有愧疚。谢婉柔忽而便想起了前世她死亡之时,张氏痛彻心扉的哭喊。是因为如何的在意宠爱,才会在丧女之痛后表现的如此声嘶力竭?可是,最悲惨的还不止如此,随后张氏因悲怆而难产,再接着幼子早夭。丧女之后又失子,张氏如何还能支撑的下去? 谢婉柔浑身一颤,看着妇人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几分,千言万语最后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其实有时候,人的心里很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谁的错,有些人逝去了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心里的悲痛无法遏制,愧疚恣意膨胀,总让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即便明知这是不可理喻的无理的争吵。 二狗的父亲总算比其母好上一些,留了几分清醒,哭着将妇人扯开。 谢婉柔转头看着已经逐渐燃烬的火堆道:“好好收拾二狗儿的骨灰吧。也算是给他父母一个念想。” “小姐放心,这事父亲已经交代了。” 谢婉柔勉强一笑,顾总管办事老道,自然不会忘记这一层。缓步走向前去,于赵大夫面前站定,“多谢赵老先生了!” 这一句方说完,谢婉柔却是一愣。此前她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此刻近距离才发现,赵大夫左边额角隐隐泛着血迹,身上的青色棉绒直衫褶皱难平,且沾满了尘土。谢婉柔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赵大夫六十余岁高龄,冒着生命危险留于此地,却还要被自己救治的病人家属如此对待,心里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 “赵老先生……” 谢婉柔话刚出口,还没能完全说出来,赵大夫似乎知晓她要做什么一样,摆手摇头,“刚才小姐也受了这样的待遇,小姐可觉得委屈?” 谢婉柔一愣,自然是没有的。何况有顾小曼在场,那妇人还伤不到她。 赵大夫了然一笑。谢婉柔便也不再多说,只道:“赵老先生不如先且回去休息。疫症之事还需得赵老先生多番操劳。老先生可是这其中的中流砥柱。可不能把自己给累坏了。此前是人手不够,如今精微堂的几位大夫都已来了,倒是可以轮流歇息。何况……”谢婉柔指了指赵大夫的额角,“老先生这头上的伤总得先处理一下才好。我庄子上的人不是我自夸,总还算得力,这里有她们看着,先生大可放心!” 赵大夫一笑,拱手道:“那就有劳小姐了!” 送走了赵大夫,谢婉柔留下看着二狗儿的骨灰清理出来交托给了其父母,又派了两个专人送了二狗儿的父母回屋,这才往回走。边走边问顾小曼:“之前交代的事可做好了?这事可拖不得。” “已经做好了。奴婢来了小姐此前绘地图样请庄子里针线上得力的丫头连夜赶制,已经将小姐所说的隔离衣制作出来,也送去了隔离室,并且也向各位大夫说明了用法。隔离室内外伺候的,负责清洗,熬药,煎药,或是给几位大夫帮忙的都有安排了专人。也都特别叮嘱了注意事项。目前一共分了三班轮流而上,出隔离室必脱隔离衣,再以艾叶等煮水沐浴全身,这才叫人出来。 每日里防疫解毒的汤药也有继续再熬,保证庄子内外每个人都能喝到。只是几位大夫有些忧心,疫症尚没有寻到解决不到。并且……”顾小曼抬头看了谢婉柔一眼,接着道,“病发的人数越来越多了。照这速度下去,恐怕……” 顾小曼没有再说下去,是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后果没有人可以预料得到。 谢婉柔心下一紧,忙往隔离室而去,果见不过她睡了一觉的功夫,隔离室病床又加了好几床。几位大夫在各病室内忙碌,接穿着白色长衫隔离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谢婉柔自更衣间换了衣服进去,也顾不得与几位大夫打招呼,直接进入到诊疗之中。 不知疫症病因来源,无法找出有效的治疗方案,保守对症治疗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且这病情自发作后发展速度便极其迅猛,至得如今,可以见得当初的那套针法已经不太管用了。她们所做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安慰病人,熬煮汤药,然后尽可能的找出病源。 与各位大夫商量了一番,终究无解,谢婉柔只得将自己所会的那套针法和心肺复苏之术交给各位,便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或许总还有几分作用。 这般忙碌了一阵出来,天色已经朦胧地有了些亮光,顾小曼扶着谢婉柔出来,便见绿芜已在一侧候着。 “苏嬷嬷送走了?” “送走了。只是……” 谢婉柔冷笑一声,“绿芜,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你以为她当真只是因为怕死吗?苏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按理说我确实应该给几分薄面。可是,倘或她生了别心呢?此地已成疫区,有几人敢来?苏嬷嬷得了这差使面上不敢说,心里只怕难说没有想法。我不肯走,便代表着她也走不了。生死之事她哪里能不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我倒也不怪她。只是她便是存了求生的心思,以她在府里这么多年的摸爬打滚,总还不至于做的太过。可你瞧瞧,她自来了庄子上可说过做过一件本分事?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她这哪里是来请我回府的,分明是存心激怒我,让我赌气不肯回府的!” 顾小曼不曾去过京中谢府,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自然没有插嘴的余地,只是却也听得眉头紧蹙。绿芜一惊,“小姐的意思是说,府里有人不想你回去?” 虽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谢婉柔冷哼,“她巴不得我得了疫症自此死在这里呢!” 这个她是谁,谢婉柔没有说明却也不言而喻了。 绿芜抿唇道:“夫人将这差事给了苏嬷嬷,是心里看重苏嬷嬷,谁知苏嬷嬷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认为这是故意把她往火坑里推?本来嘛苏嬷嬷是奴才,便是有了些想法总也无可奈何。可若这时候有人在耳旁吹吹风,撺掇几句,苏嬷嬷难免心里不生出怨愤之心来。如果那人再给出个主意,再后头给她撑个场子,她哪里会不从。 她们便是知道小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忍受得了一个比主子还主子的刁奴,必然会与苏嬷嬷闹翻。而苏嬷嬷又是夫人身边的人,她们只坐观观虎斗。到时候,倘或小姐不下山,苏嬷嬷一人回去,还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呢。只是小姐把苏嬷嬷绑着遣送了回去,苏嬷嬷是丢了脸面了,可若是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小姐岂不坐实了‘不孝’的罪名?” 不顾性命,违抗母命,让父母担忧,又大肆张扬绑了为母亲办事来请她下山回府的嬷嬷,确实够得上不孝了。只是…… 谢婉柔嘴角一撇,“她们便是算准了,以苏嬷嬷的身份,我便是再生气也断不会做出什么来,最多发一顿脾气。可我偏就要处置了苏嬷嬷,告诉她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论是谁,我定然一一还回去!” 这一世,她再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做枉死的蠢材!只是,关于传染疫症,让父母担忧。谢婉柔回头看了看隔离室,眼神又坚定了几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却也不愿让父母再承受一次痛苦。 谢婉柔握紧了双拳,转头抓着绿芜顾小曼的手,“你们怕不怕?” 二人哪里能不明白谢婉柔的意思,顾小曼微微一笑,“奴婢大小生长在这庄子上,这里便是奴婢的家。” 绿芜也是一笑,“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自来到隔离室,绿荞便去帮煎药的童子扇风熬药,如今正好忙完了赶过来,见得三人这般情景,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还有我!还有我!小姐,你可不能如今有了小曼姐姐就不要我了啊!” 谢婉柔三人对视,皆自哈哈大笑起来。 ------------ 第六十六章 寻找病源 自隔离区出来,谢婉柔便回了屋。遣了绿芜绿荞出去,顾自转进了空间。空间中藏书众多,医术医集自不会少。谢婉柔将所有医学资料全翻找了出来,埋头便啃。 其实这些书早在她身为游魂的十年中便已经看全了。只是,人脑终究不是电脑,无法永远保全。便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也不敢保证自己记忆犹新,不会忘却。更何况便是记住了也比不过电脑,想要哪一篇只需输入关键词都可调出来。 从中医集论到西医研究,谢婉柔始终找不出解决之道。医术凌乱摊了一地,谢婉柔自书堆里抬起头来,揉了揉酸软的脖子,望着零落满山的医术顾自叹息。 可惜这不是异世。倘或是异世,总可以抽血检查,究竟是何等微生物所致。查出了病源,那么解决不道也就不远了。可是如今像她这般仿佛大海捞针,茫然无边。 “小姐,小姐又有人死了!” 谢婉柔在空间中忽然听得这句话,腾地一下便从书堆里站了起来。在一转身已出了空间。 绿芜正一双妙目等着绿荞,“扰扰什么?小姐正休息呢!”习惯性的训了这一句方才反应过来绿荞之前说的是什么,张大了嘴巴,“你……你说什么?又……又有人……”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身边如一阵风过,再回头,谢婉柔早已没影了。 绿芜咬牙跺了跺脚,忙拉了绿荞跟上去。 隔离区外自是一片哀声哭号,有两个下人用简易的木板做了担架将尸体搬到担架之上,一块大白布一盖,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便这么消失了。 谢婉柔身子一震,不小心便踩到了后面的人,回过头去连声道歉,这才发现原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赵大夫,忙开口道:“赵老先生现在可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要和赵老先生谈谈。” 赵大夫一笑,“老夫也正有此意。” 谢婉柔伸手做了个请,赵大夫先行,二人至花厅坐下,绿芜绿荞奉了茶端了果盘进来,有往炉中添了一回碳便退了出去。 二人静默而坐,却是赵大夫先开的口。 “老夫左思右想,这场疫症来得很不寻常。总觉得咱们当初所做的疫症的定论是不是过于匆忙过于武断了?” “老先生的意思是,这莫非不是疫症?这么说来,岂非是我们断错症了?”谢婉柔一惊,险些打翻了茶盏。虽说即便是资历再老,资质再高之人也难说没有断错症的时候,可是这次却不一样。谢婉柔紧了紧自己的双手,一眨不眨的盯着赵大夫,内心矛盾重重,既担心赵大夫说这确实并非疫症落实了她们断错症的诊断,又担心赵大夫说确实是疫症,因为如非疫症那么也便没有了这么大的危险性。 赵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不知。若说不是疫症,可重重表象却大多与疫症雷同,且病发之迅猛,传染之迅捷,让人措手不及。可若说是疫症……老夫这几日将以往两次大疫症和多次小疫症的情况来来回回的思索了好几遍,又找了当年的方子和师父的手札,改了多次,用在病患身上,便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分效用。 当年江南时疫,蛮夷蛊毒何其厉害,疫症靠着那方子照样压制了下来,可如今却无用武之地。如果当真是疫症,那么这等顽强的病菌又该如何去对抗。” 谢婉柔蹙眉,这确实是他们最为担忧的。“以往的疫症,不论那次总会有缘由,如洪涝后受污水侵蚀,水中生物所致,又或者被蛊毒残余势力所引。这次虽也有大雪灾荒,流民失所。可便是因长途跋涉,身体孱弱也不过是一路病怏怏的,或者直接死在了路上。如何能这般潜藏与体内,隐忍而不发,一旦发作,迅猛之速措手不及的?倘或只是一个如此也便罢了,却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这疫症蔓延之速,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而我们却始终找不到病源,便更难寻得解救之法,如何能不急?” 赵大夫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来递给谢婉柔,谢婉柔接过一瞧,满面喜色,“先生大才,这张药方极好。虽则都是常用药物,但贵在配伍与剂量之间物物相扣,相辅相成,可是将彼此的药力发挥出了两三倍之大。” 赵大夫却并不因着夸赞而高兴,反而有些心虚,“当不得小姐如此夸赞,这只是昨日夜里在师父往日的残缺手记中翻找出来的。只是这张药方也只能暂时控制疫症蔓延之势,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疫症的问题。” 谢婉柔不以为然,“这已是极好了。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么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竭尽一切努力控制问题变得越来越大。” 赵大夫神情有些沮丧,“是啊!希望能够得到控制才好。如今咱们只能希望朝廷可以早些派人来,如此或许会有转机。”赵大夫顿了顿,转而又道:“其实该问的我们都问了,该做的我们也都做了。可惜不能去一趟北地,不然或许能发现蹊跷,寻得转机。” 流民自北地边城而来,既然这里因流民而带来的疫情已经泛滥成灾,那么北地有如何?会否更加严重?北地是疫情初发之地,也是病情来源之地,如果能够去一趟北地,别说或许还真能找出问题来。只是,北地距此相隔千里,一来一往,不说你能不能保证自己找到问题,便是时间上也不允许,或许没等你找到问题研究出解决方案,而这里存留的流民已经死全了。 “这些流民虽然从北地而来,却一路颠簸,连自己都顾不住,哪里还会留心这些,况且,便是留心了,只怕也发现不了什么。这些日子,我们也问了许多北方环境,饮食等等方面。仍是一无所获。倘或……倘或有心思细腻,或者对医学之道有些许了解的人自北方而来,或许可以帮到我们!” 这一段话,似乎是说给赵大夫听,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待得谢婉柔说完,不觉眼前一亮,突地自凳子上做了起来。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当真可以帮到他们的人。 赵令朗! 赵令朗不正是自边陲归京?虽则那时是中秋,而如今已过了年节,但流民身上染的病症也并非这两日所为。 疫症发生在流民身上,且到此为止除了流民还无本地人发作。那么也就是说,疫情的关键不在本地,而在流民身上,而流民自何处染上的疫情?就算不是北地,也该是北地距京的路途之上。而这里的流民有些刚到京城不久,有些却到了近两个月了。如此算来,大军回师很快。而百姓因战乱家破人亡,从而颠簸来京速度较慢,这么一比较,算着时间,染上疫情之时极有可能是大战结束之初。 若真是如此,那么赵令朗总该会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身为一方将领,洞察力是不可或缺的。至于医学,赵令朗不是大夫,多的不懂,但是身为武将,常年征战,大伤小伤不断,小小的知识总还知道一些。不然如何会在宫中赠她伤药,有如何在后来再次赠药时特别言明伤药的处方药材?退一万步说,便是赵令朗半分不懂,也不代表手下没有人懂。一个大将军,怎会身边不带个信得过的大夫? 谢婉柔面上一喜,觉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跨步便要往外头去,走出两步,这才看到对面坐着茫然看着自己的赵大夫,不觉有些尴尬,讪讪摸了摸鼻子,忙请了赵大夫出去。 她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但是到底没有落实,不知道究竟管不管用,所以没有确定之前,何必再要一直劳心劳力的赵大夫跟着担心,倘或赵令朗一无所知,或者所知之事对她们没有半分帮助,岂不是白忙活一场?那么这时又何必再扯个人进来到时候陪着自己一起失望空落。而倘或对她们真有很大帮助,那时再告知也不算晚。 赵大夫走后,谢婉柔便回了房,许是经历了几日的忙活,不得停歇,脑子里一团乱,又见了两回生死,受了打击。无奈无助之下忽而看到一丝曙光,竟来不及思量,提笔便写了一封信,再招来了阿青阿羽将这封信送给赵令朗。却是半点也没有想过私自与男子密信往来被谢婉怡之人抓住会不会另生事端。这样迫切也要寻求曙光的心情让她来不及思考,又或者是思考到了,却已不能再在意。因为自身流言与这许多人的性命之间,孰轻孰重?而若要写信给谢扬,再由谢扬去问,然后传信给谢婉柔这中间又得拐几个弯,浪费多少时间? 如今她们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她们每日里忙忙碌碌都似在于时间赛跑,在于阎王抢人。因为他们知道,在没有寻求到解决不到之时,死亡永远不会退却,只会越来越多,来得越来越快…… ------------ 第六十七章 与赵令朗的第三次会面 谢婉柔并没有等到阿青阿羽将书信送达京城的镇北侯府,因为第二日赵令朗便到了落阳镇。谢婉柔此时才知道,自流民大量涌向京城,疫情爆发之时,恐慌畏惧的堂官便开始找寻责任人与出气筒。而赵令朗便成了众矢之的。 只因他在边陲作战之时对边城有监管之责,却并没有在当时便安抚好当地百姓,没有对缺衣少食的百姓做出妥善安排,这才导致流民日益增多。而当初主和派的官员们便更加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说如今的状况都是长时间的作战扰乱了四时耕作所致,若当初不是赵令朗一意孤行,孤军深入,不败赫然誓不还,战争不会持续这么久。更如果早一点派人与赫然求和,那么今日的事情便更是不会发生。 谢婉柔嘴角抽搐,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道貌岸然之辈,为一己之私,为保全自我,白的都能说成黑的。赵令朗虽为边陲守将,但边城自也有父母官在,安置百姓之事实在怪不到赵令朗的头上。可是,疫情突发,皇上急求负责疫区防疫抗疫之人,你若是不想去,便得推出一个人去。所以一人提议,万人附和,为的不过是寻得一个“谁闯的祸,谁去收拾”的借口,如此才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将赵令朗推向火坑。 而所谓的主和派呢?一则为自己安全计,谁都不想接这差使。二来便是当初与赫然作战之初,他们与赵令朗一派一主战,一主和,可谓面红耳赤。但皇上却被赵令朗自边城寄过来的一封奏疏动容,其间历数建国以来赫然之危害,惹我大周民生之张狂,再言“壮士饥餐胡奴肉,壮怀渴饮匈奴血”的豪情,让皇上看得热血沸腾,不得不从。 伺候赵令朗连连大捷,更是让赫然溃不成军,放下千百年来从不求和,从不服输的傲气前来大周朝贺,与大周通好。这一场仗,主和派输的凄惨,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踩踩赵令朗的气焰,他们有怎会放过? 所以说,皇上御案前那么多的奏章,一堆的声讨赵令朗的言辞,总结来不过四个字:权谋之争。 “谢姑娘?谢姑娘?!” 谢婉柔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失神了,还是在赵令朗面前,面色一红,颇觉有几分尴尬。 赵令朗并没有穿官服,也没有着戎装,一身玄色银丝打边的直衫,腰间一根青灰祥云纹理的束带,下方同色宫绦坠着的依旧那块比目鱼的玉佩。这是谢婉柔第三次见赵令朗,少了戎装的冷冽,华服的喧嚣,更多了几分温和与从容。让人减了两分畏惧,增了两分舒适。 赵令朗抬手将停留在其手臂上的阿青阿羽递过来,“姑娘的鹦鹉很是聪慧。您的信我已经接到了。”赵令朗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含着几分笑意,他从军多年,见过白鸽传书,见过大雁递信的。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用鹦鹉做信差的。谢婉柔只怕是大周旷古至今头一位。 可他却不知道,就是他这么不经意的一个笑靥让谢婉柔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是第一次见到赵令朗笑,笑意清浅,唇角并没有多大的弧度,可却让人感觉愉悦。谢婉柔这才发现,其实赵令朗的轮廓分明,很是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不在让人觉得恐慌,一眼望进去,如同沐浴在春风湖畔,清爽宜人。 谢婉柔静静看着眼前年轻的将军,以身作战,忘却生死,奋血杀敌,可得来的却是他人的挤兑与污蔑。被泼了一身的脏水,忍受了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却依旧笑靥盈盈。谢婉柔有些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都说武将不惜死,可是对于一个武将来说,诋毁比死来的更加让人受伤害。主战本是为百姓计,为国家计。可如今战事赢了,却依旧成了他的过错。 谢婉柔想着,大约任何一个武将都容忍不了这样的欺侮。除非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将。想到此处,谢婉柔抬头认真看着赵令朗,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亮光。他是心有沟壑之人,心有沟壑,便可藏污纳垢。能屈能伸,能忍能谋才可屹立不倒,成千古名声。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是一个武将,却不仅仅是一个武将,或许还是一位谋臣。太过纯粹正直的武将自古以来只会有一个下场,但这个下场却不是武将们以为的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而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想来,赵令朗比她更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与赫然之战大胜回京之后,他无比清楚,外患暂除,皇上心中对手握重兵的赵家必定有猜忌。所以他才率先自主交出了虎符。就好比下棋,执黑子的人并不一定会赢,但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便比白子多了一个机会。 “只是恐怕要叫姑娘失望了。赵某虽自北地而来,却也并未见到什么古怪之事,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与疫情有关,况且,自我离开之时,边关还不曾有疫症之事发生。” 谢婉柔蹙眉,这样的结果她想过很多回,但真正亲耳从赵令朗口中听得之时,依旧失望,沮丧,难以言说。 赵令朗看着她瞬间从明丽变得灰暗的面色,心中一软,欲要开口安慰几句,可谢婉柔转而便抬起头恢复了过来,却已经在安慰他。 “赵将军不必自责。此事本也与你无关。” 赵令朗摇了摇头,看着谢婉柔疑惑的双眼,道:“边城并未传来疫情。” 谢婉柔一震,此地与京城不过百里之间,消息传送也很方便,所以,疫情之事能够很快报向御前。而边城较软,消息有所延误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距离疫症初发已经有些时日,便是再如何延迟终究是大事件,必定是要八百里加急的,如何朝堂至今没有消息?其可能不过二者。一者地方隐瞒不报。二者边城并未发生疫情。疫情之事非同小可,想来还没有哪位地方官有这么大的胆子隐瞒,更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没有朝堂的帮助之下顺利解决。那么,便只剩下了第二者。 而如果当真是第二者,边城并未发生疫情,那么此地染上疫情的流民又是怎么一回事?而病源究竟从何而来? 赵令朗远目望着沿着山坳的一排排屋舍,以及那用栅栏阻隔的隔离区,心中震撼,抱拳郑重对谢婉柔鞠躬九十度,道:“赵某代朝廷,代百姓多谢姑娘!” 谢婉柔还未自方才消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笑容有些牵强,却依旧保持着风度,道:“赵将军严重了。婉柔不过是做自己觉得该做的。父亲与将军同朝为官,食君俸禄,担君之忧。将军说为朝廷,而婉柔不过是想为父亲尽一份力。而将军所言为百姓,难道婉柔便不是大周子民?这些不过都是婉柔的同胞。” 赵令朗一笑,也不与她争执。只是心里似乎有一汪温泉,暖流细密,却润泽全身。他们之间的交集不多,寥寥可数,但是似乎每一次都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他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但是这一次,却已不仅仅是惊喜,还有钦佩与赞赏。赵令朗忽地想起临行前谢子安拉着他说,阿柔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想让她出事。 赵令朗突然也产生了一种想法,他也不想让她出事。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忽而生出来的念头仅仅只是因为她是友人的妹妹,谢扬的女儿,还是因为他开始在乎她,想要保护她。 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谢婉柔,明丽的双眸,旺盛的生命,这样的女子不该消逝在疫症的苦难中。可是,又望了望隔离区的设置,以及还未上山便听闻的谢婉柔的所有举动,赵令朗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书行说让我安排你回京,务必保证你平平安安回到谢府。不过,我想,你大概不会愿意这个时候离开了。” 谢婉柔一愣,书行是谢子安的字,只是不知道在她离开京城的这几个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原本还陌生的两个人已经成为了好友,竟已开始以表字相称。在大周,除了皇权,表字只对至亲和知己好友。 而让她更为惊愕的是,赵令朗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劝她离开,而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不会走,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赵令朗抿了抿唇,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必然会保你平平安安。”或许连赵令朗都没有发现,说这话是,他的语气中已经不是如之前的纯粹的述说,而带着“承诺”的郑重 谢婉柔偏了偏脑袋,道:“多谢赵将军!” 不过短短的五个字,谢婉柔只是出于礼貌的答谢,可在赵令朗看来,这似乎却是一种信任,让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责任,而这对这个承诺的决定更加坚定。 ------------ 第六十八章 第一次拥抱 第六十九章 朝廷队伍的到来带来了颇有医术的太医还有许多的药材资源,这无疑给了谢婉柔莫大的助力。如果边城未曾传出疫症,那么她们当初对这场疫症的推测便要全盘推翻了。 诊治,研究,谈论,试验。谢婉柔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而疫情也越来越糟糕。朝廷带来的资源,不论是人力物力都很是丰厚,显见得对疫症的态度很是重视。只是这样的重视并没有阻止,甚至是减慢疫病蔓延的脚步,反而愈加迅速。 二月初七,新建隔离室十间,染病之人过千,死亡人物已达三百。这样的数据让众人都为之震惊。这才短短多少时日。近三分之一的死亡率,而从来没有一例病愈的案例。这样的情形着实已不能用乐观来代替,而是非常只恶劣。 自赵令朗前来,朝廷便下了明令,山上山下,都屯居了官兵,非得上谕,不许进也不许出。而这山上山下上千家农户连同谢婉柔以及收容的难民全都被困在了这小小的一山之地。后山的空地因时常处理尸体已俨然成了火葬场,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灭尽了的一地灰烬都深深的刺痛众人的心。恐惧,慌乱,无助,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接踵而来,与日俱增。 对于这样的局面,谢婉柔不是不急的。可是,她和几位大夫再加上六位太医,可以说是已经用尽了所有招数,竟是都无可奈何。 谢婉柔抬头,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疫区人民的心情。昏暗无光,看不到前路与希望。谢婉柔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自地上站了起来,可是因为多日的劳累,没有足够的休息再加之突然站立竟是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得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扶了一把,这才让谢婉柔立定。 谢婉柔抬头,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却已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自是赵令朗无疑。这短短的几日,她们一个用心治病救人,一个努力安排后勤,维持秩序,消除民众恐慌,放置民众暴乱。看起来似乎是从事两个不同的方面却有息息相关。治病救人不仅仅需要医者,还需要帮手。赵令朗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场面,也知道危急病人当如何应急,因而有他帮忙倒是比一般的下人要好使的多。谢婉柔也顾不上客气,只需用得上他,自是坦然开口。而赵令朗也从不推辞,反而主动上阵,竟是连处理尸体这样的事情都懒了过来。 其实,谢婉柔如何不知,虽说自二狗儿之后,火化之事已不是第一次,大家也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在崇尚死有全尸,入土为安的大周,这等事情若是当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到底难免激动愤怒从来做出冲动的事情来。赵令朗是将军,有着军人自有的威风与身为上位者的气场,单凭这等气势只需长身玉立,手握剑柄往那里一站,便已足够震慑人。将所有的怒气全揽在赵令朗身上,让谢婉柔和其他大夫能够更为用心的研究解决之法是再好不过的决定。但到底是受了人家的恩,总不能不承人家的情。 因而在疫区的防务,各项事宜的安置之上,谢婉柔能帮的也总会帮一帮赵令朗。虽说赵令朗是将军,或许行军打仗半分不差,但是在这里却是人生地不熟。且众人对于疫情已经惴惴不安,又对这位大将军不免生出惧意,如此下来,如何能安抚民心?而谢婉柔收容流民,处置疫情,治病救人,从来都不遗余力。虽然那火化之举让人颇有微词,但大多是人还是明理的,自然知晓这是非常时期不得已之下的非常手段,虽然面上未必会说,但心里对谢婉柔却仍是带着几分感激,也渐渐产生了几分依赖。如此,安抚民众的任务自然便落在了谢婉柔的身上。 如此两次三番,三番两次。谢婉柔看得出赵令朗是在帮她,赵令朗又如何会看不出谢婉柔之举?只是二人皆都没有明说,心照不宣了。可是这许多次不经意的相处,不经意的举动却是让二人不知不觉间培养出了一些默契。也相对熟稔了几分,不如初见时的疏离陌生。 谢婉柔看着赵令朗,也不再与他客气说谢。只轻轻将自己的手臂从赵令朗厚实的手掌中抽了出来。虽是与男子的肢体接触,可是却没有特别的尴尬与躲闪。 或许是因为找不到解方的压力,又或者是因为休息不够的疲倦,谢婉柔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薄的双唇微微泛白,看着赵令朗不由得心神一痛,“刚刚碰上绿荞姑娘,说你不知哪儿去了。我便猜到你在这里。” 这几日谢婉柔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天亮之时总要来山上看日出,似乎只能这样,才能看到希望,才能让她更有勇气也更加坚定,永不迟疑。只是,今日的天气并不怎么好,谢婉柔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日出。 “你已经尽力了,便是当真无解,也和你没有关系。生死有命。你只是一个医者,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会,什么都能的。” 谢婉柔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这些话人人都等,人人都会说,可是亲眼看着这么多的人死去,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在自己的手下。看着她们满含祈求的眼神,那都是再告诉她,他们想要活着,他们十分迫切的渴望活着。而他们也把这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谢婉柔的身上,而谢婉柔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们。 “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医书上的法子我能找的都找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便是疑难杂症也总有那么几个缓解之道。奇毒异蛊也还有相生相克之物,难道这次疫症便真的没有东西能够打得过它?”谢婉柔的声音横亘在喉头,哽咽,抽泣,渐渐变成毫无形象的大哭 赵令朗与谢婉柔相识不久,但每次所见到的谢婉柔都是不一样的。大方的,冷静的,聪慧的,机灵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婉柔这样的模样,他一直以为一个能在两国和谈的宴席之上不慌不忙净手弹琴,能在刺客劫持性命堪忧之境冷静自持自护自救的女子是坚强的。却没有想过其实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和其他的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有脆弱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力的时候。 赵令朗只觉得手脚似是不听大脑的使唤,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经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了激动无措而大哭的谢婉柔。 这是谢婉柔第一次享受除父兄意外的男子的拥抱,微微有些不适应,可是她却没有推开。因为此刻的她迫切的需要温暖与支持,安慰与陪伴。 赵令朗只是这么抱着,不再进一步动作也再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明白,谢婉柔此时需要的最好的安慰不是言语,而是心。 不知过了多久,谢婉柔自赵令朗怀里抬起头来,胡乱擦了擦眼泪,对着赵令朗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没事了!咱们回去吧!要不然她们该着急了!” 赵令朗莞尔一笑,刚刚还情绪低落,这会儿便又恢复如初,倒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谢婉柔自然知道赵令朗心中所想,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若是倒下了,那些病人怎么办?我得自己先坚定信心,这样才能带给大家希望。我一定能找到办法!”谢婉柔握了握拳,像是为自己打气。 赵令朗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你是能治疑难杂症,解奇毒异蛊的谢婉柔,区区疫症自然难不倒你!” 谢婉柔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面色一红,“我哪有那么厉害!” 不过一句戏言,赵令朗却郑重起来,“我相信你!” 谢婉柔一愣,转而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论经验之丰富我比不上如今庄子上的任何一位大夫,不过是机缘巧合比他们多看了几本奇书罢了。只是这次的疫症却并不那么简单。我也曾想过既然疫症之道找不出解决办法,便当她是旁的病来看。可我翻遍群书,也没有在疑难杂症中找出相似之处来。也寻了几个方子,终究是不管用。” “那么奇毒异蛊呢?” 谢婉柔一愣,“奇毒异蛊?” “不是你刚才说的吗?疑难杂症总有缓解之道,奇毒异蛊总有解决之法。” 谢婉柔眼前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她和赵大夫几人商议来商议去,想着既然在疫症上没有突破,为何不能跳出疫症,从别处下手?因而她们把此次疫症的种种表象与既往所有病症,尤其是疑难杂症相对照,可依旧没有进展。只是,她们怎么忘了,疑难杂症之外,还有奇毒异蛊。 也是她们身为医者的自我困顿,自认为疫症倘或不是疫症也不过是其他病症,却从没有想过将它和奇毒异蛊放在一起,虽然说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不论再如何微小的机会,她也要试试。 这般一想,谢婉柔忽地又想起一事来,神色一震,面容透着几分欣喜,却又带着几分恐惧,甚至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赵令朗唬了一跳,正要问谢婉柔有没有事,只见谢婉柔一个箭步已经自他面前飞了过去,再转头去瞧,已离了一丈之地,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庄子里赶。 赵令朗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知晓谢婉柔很急,忙快跑两步赶上谢婉柔揽住她的腰,脚尖在地上一点,以轻功载着谢婉柔而去。 ------------ 第六十九章 碧落散 休息室内,赵大夫与多位太医正在谈论病情,忽见谢婉柔急冲冲掀了帘子进来。进来后也顾不得与几人打招呼,直接拉了赵大夫道:“赵老先生,死者的病案是不是都是你收拾整理的?” 赵大夫一愣,却也知谢婉柔不会无的放矢,既然由此一问必有深意,“正是老夫负责。小姐可是要看?” 谢婉柔点了点头,“不仅是死者的病历,还有所有患者的病历我们再看一遍,仔细查一遍。” 赵大夫忙吩咐身边的药童去整理,转过头来与谢婉柔道:“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大夫可记得,死者里面可否有本地人?” 赵大夫一愣,医者救人从来不看身份地位,一概而论,他们确实从来没有注意过这场疫情之中死亡之人的身份,所以,对于这个问题,赵大夫却是一时答不出来。低头仔细想了想,似乎从疫情突发到现在,死亡之人中若没有记错,却是没有本地人,都是流民。 赵大夫眼前一亮,可转而又暗了下去,皱眉道:“可是,发病的人之中也有本地人?这也便是说疫情已经感染到了本地人。” 谢婉柔摇了摇头,“我们再查查病案再说!” 二人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可其他几位大夫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纷纷嘱咐自己身边的药童去拿病案,不一会儿,病案便被拿了过来,一摞一摞的病案垒在桌上,如同小山。连同谢婉柔在内,大夫太医十数人只留了三人在隔离区照应,其余皆都埋在如山高的病案里一份份查看一份份记录。 如此废寝忘食三日,终于从一千多分病历之中抬起头来,将个人整理的数据一对比总结。皆自震惊,正如谢婉柔所猜想的,疫症至今感染一千二百七十一人,其中流民占据三分之二,本地人占三分之一。距今死亡人数三百零一人,皆是流民,并没有本地者。 而且,在这些病案之中还发现了一个她们一直忽略的问题。那便是但凡感染之人手指皆泛白。病情越重越是灰白。只是但凡病重体弱之人,脸色欠佳,不见血色,指节泛白皆属正常,所以谢婉柔并没有特别注意。可是,如果只是泛白那也就算了,但只需死后,这泛白的指节便渐渐变得灰紫,甚至到了下葬之时呈现黑色。 自经历了二狗儿的事情之后,谢婉柔并没有再接触过尸体,一则是绿荞绿芜二人有意阻挡,怕再有二狗儿父母冲动出手的事情发生,另一方面也是顾友年和赵令朗都出面揽下了差使,让谢婉柔省了心思。谢婉柔自知他二人的好意,便也承了这份情。其实也是谢婉柔到底年轻,与经验上不足,没有想起来要检查尸体这一层。并且心里上也觉得活人比死人更重要,如此便更加一门心思放在了救治还活着的患者身上,而忽略了这一项。 赵大夫看着整理出来的档案深吸了一口气,“小姐怀疑此次不是疫症,而是……毒?” 谢婉柔默然不语,只是那沉重的脸色已经给了众人答案。 赵大夫心中一震,“如果是毒,这是什么毒?老朽活了几十年,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 “碧落散。” 赵大夫更是吃惊,“素来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等碧落散,难道这世间竟然真的有这东西?” “上穷碧落下黄泉。以碧落为名,自是最要人命。只是这碧落散并非一中便发。它在人体内有至少一个月的潜伏期。可是,如果因为这样你便觉得此毒温和便是犯了大错。说是一个月的潜伏期,但是只是说在你中毒后前一个月,你不会有任何感知,任何反应,但并非说这毒在这一个月内不会伤害你。它会慢慢的潜入你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待得在你身体里根深蒂固之后,便会越发茁壮成长。这时你便会知道此毒的厉害。就如我们所见患者病发之时一般。而此时当你得知,毒已深入内府,便是想救,也难以解除了。所以说,比起那些来势凶猛,当初便发作的毒来说,此毒更为厉害。并且,此毒可以通过血液饮食相互传染。” 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就是说,只需二人手上都有伤口,触碰便可传染。且同桌同筷饮食也可感染?而倘或注意了这两项,便可说没有大碍。” 谢婉柔点了点头。又道:“因为流民入境的时间还不算长,因而病发的本地人才不多,便是有病发者,也还未见死者。只是依照这么看来,便是没有病发的本地人中只怕也已有人传染了此毒。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严加检查,加大力度宣教,尤其对于当地居民,对于这段时间,一家人最好分碗筷饮食,注意身上是否有伤口。如此过得一个月,如果没有人再发作,便算是过了这一关。而便是如今还算正常的居民中仍有感染者,这方法也可阻止此毒的再度传播蔓延。” 对于此法,大家自然应允。而这一项却还是小事,最让人担心的不是此处,而在于毒可不可解。 谢婉柔叹了口气,“我也是在古书上看到过对于此毒的介绍,只是古书上只有解说,并没有说解法。不过书上说了一些关于此毒的几个案例。只是也有说这毒的配制不只一种,所用药材都一样,可炼药之时放入炉中的顺序和药引不同,解法便不能一样。如果一旦有一样错误,便是催命之物。不过,如果我们能有这碧落散,倒是或许可以从中得到一些信息,如此研究解法也可快上许多。” 众人皆自叹了一口气,“我们哪里来的碧落散啊!” 本来找到了病症所在,众人都很开心,这就代表希望与曙光。只是,这研究解方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听得谢婉柔这么说,本来亮丽了许多的神色有暗淡了下来。 赵大夫道:“如今病发之人也就是说是染上碧落散之毒的人,那么,依照小姐的说法,她们的血液之中都有此毒。不知用她们的血有没有用?” 谢婉柔一喜,是啊,她们没有碧落散,却有病患的血液。谢婉柔高兴的一拍手:“不妨一试。赵大夫你去从几位病人之中取一碗血来。碧落散不论何种排列顺序都只是用的七中草药,只是所用的药引不同而已。我先把这七种草药写下来,还要劳烦几位太医去准备。而我,我去把当初看到有这碧落散的记载的医术找出来。” 如此大家分工合作,谢婉柔回了屋,便让绿荞绿芜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而自己却一闪进了空间。所有医术,谢婉柔都有以标签分类,妥善保管,尤其是这等重要的古书,自然是珍之又重。所以也不必翻找,直接从顶端的书架上取下来便好。 拿了医术出了庄子,谢婉柔便看到了等在庄外的赵令朗,天色乌云遮盖,没有什么亮光,但是仍旧可以看出赵令朗的面色不太好,神情沉重。 “将军可是找我?将军放心,我们已经找到病情所在了。想来研制出解药也……”谢婉柔本来欢欢喜喜的想要告诉赵令朗这个好消息,但是,赵令朗的面色却没有因此有半点好转,反而眼神闪躲,谢婉柔一愣,语声越来越小,再说不下去,“将军?将军?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令朗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婉柔皱眉,“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只需是关系我,或者是关系到疫区的事,便是将军现在不说,也是瞒不住我的,我迟早会知道。所以,将军倒不如现在便痛快告诉了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赵令朗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谢婉柔,慢慢地将一卷明黄圣旨递给谢婉柔,“这是刚刚接到了皇上下的圣旨。” 谢婉柔接过一瞧,不觉身子一震。看着赵令朗的神色,她早已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下这样的决定。 放火焚村!竟是要将染病之人全都活活烧死! ------------ 第七十章 暴乱(一) 谢婉柔手中的书本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急切地抓着赵令朗问道:“怎么会这样,朝廷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决定?” 赵令朗沉下脸去,“不是突然,皇上早有此意。” 早有此意?早有此意!谢婉柔睁大眼睛看着赵令朗。是啊!疫症发生之地距京城如此之近,等于是在京城的家门口,皇上怎会不急?江南时疫与西南巫蛊之事现在的年轻人大约是不知道了,但是老一辈人或许还有几分耳闻,而皇上便更加不会忘记了。因为这两件事情给朝廷造成了多少恐慌。 所以,一旦疫情爆发,便直接对京城构成威胁。虽然此时疫症并没有传到京城去,可是,皇上心中已然惶恐不安,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必须在疫症爆发到京城之前边把疫症扼杀掉。 因而自疫症之事传入皇上的耳朵的那一刻,皇上便在心里又了这个决定。她在疫区,疫情越来越糟糕,她的满腹心思全都放在疫症之上,对于外界之事甚少听闻,可是想来也是,皇上怎会半点不关心疫区的情形?而这疫症之事如一颗炸弹一般横亘在自己的心里,他如何能对疫区之事不闻不问? 赵令朗所说不是“突然”,可见皇上以前也提过此事。谢婉柔这时才明白,这段时日,赵令朗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能够保她们没有任何外界影响在这里一心一意处理疫症。 如今,可见得赵令朗是压不住了。 只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会是现在!她们刚刚得知疫症的病因所在,刚刚看到解决的希望和胜利的曙光。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她们!不肯给她们解决的机会和时间。只需七天,最多七天,她们便能研究出解药了。而这些百姓便可以得救了。 谢婉柔似乎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之中,眼泪不自觉成串落下,抬起头来,迷蒙的看着赵令朗,如今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赵将军,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我求求你,帮帮他们。帮帮我……” 谢婉柔的声音几度哽咽,难以出口。听得赵令朗的心如同被人攒紧了揪着揪着疼。他很想答应,却没有办法答应,只得瞥过脸去,“对不起!皇上……皇上这次下的是死令。皇上等了这么久,已经没有耐心了。我……实在抱歉,我帮不了你!” 谢婉柔一震,这一句抱歉让她从云端直接跌入冰窟,浑身发寒,双手不自觉握地越来越紧。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生杀予夺,而有些人却只能如蝼蚁般任人掌控生死! “放火烧村,皇上派的是谁?” 赵令朗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 谢婉柔突然笑了起来,“皇上这么做难道就不担心?放火烧村,等同于谋杀。难道这些百姓就不是皇上的子民?皇上就可以如此草菅人命?此事不出,必然瞒不下去。皇上就不怕堵不住御史之笔,防不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还是皇上打的好算盘,东窗事发之后便把将军推出去,到时候将这密旨一烧,将军就是那假传圣旨,祸害百姓的千古罪人!” 赵令朗神色一僵,这一点他如何不知道。可是倘或此时不答应,那也是抗旨不尊,照样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如今是进退两难,不得不行。 “若有两全之法,我怎会亲眼看着这些村民枉死!” 是啊,赵令朗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做的面面俱到。是她强求了。谢婉柔闭上眼睛,心底里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如此大的恨意。心中的愤怒再忍不住咆哮出来,“皇上是人,难道这些百姓就不是人?为了他一人,就非得让这些百姓活活被烧死吗?何况我现在已经找出了疫症根源所在,我的希望就在眼前啊!皇上有什么权利可以……” 赵令朗听她越说越厉害,唬了一大跳,忙上前捂住谢婉柔的嘴,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隔墙之耳,这才放了心,小声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不想活了!” 谢婉柔沉默,可是眼睛里依旧可以看得出未尽的恨意与不服。赵令朗叹了一口气,“他是皇上,皇权至上,他便有这个权利!” 谢婉柔冷笑一声,推开赵令朗,竟是不慌不忙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医术,转身便往休息室去。 赵令朗一惊,“你去哪里?” 谢婉柔回头,笑得璀璨,“朝廷的决定我不管,但是我不会放弃!” 赵令朗忙上前拉住谢婉柔,“我答应过书行保你平安,皇上已经拍了禁卫军团团包围了这里,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你现在跟我走,我还可以带你回京。若是晚了,恐怕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要去你去,我不会去!” 赵令朗暗恨,“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谢婉柔回头,盯着赵令朗道:“所以你来这里和我说这么多,告诉我这份密旨便是想要说服我跟你出去,是不是?” 赵令朗怕谢婉柔不知事情严重性,再次郑重道:“皇上密旨已下便不会有回头路。我最多能够拖到明天一早。而这段时间足够你回京。” 明天一早,距今不到十二个时辰。谢婉柔环顾四周,不由苦笑,可是这里的百姓却还都不知晓他们已经注定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谢婉柔的心一下子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努力遏制住全身的颤抖。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如今困局。忽而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抓住赵令朗道:“皇上是君,君无戏言,不论什么都会兑现的是不是?” 赵令朗疑惑,“你想做什么?” “中秋宫宴之上,我奏出了无弦琴,皇上答应过赏赐我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我还留着呢,皇上说过一直有效的。你说,如果我向皇上求宽限七日的时间,皇上会不会应允?” 赵令朗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中秋宫宴之上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 赵令朗摇了摇头,“虽然是皇上有言在先,可是却也不是我们能够信口开河的,七天时间太长,皇上不会允许。” 谢婉柔不死心,“那么三天呢?” “三天或可一试,只是,三天的时间,你确定能够研制出解药?” 谢婉柔手一抖,瞬间又坚定起来,“能!我必须能!” 赵令朗一愣,虽则征战沙场多年却也不自觉被谢婉柔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了一震。 “好!我自当为你争取!” 谢婉柔欢喜一笑,“我这就去写奏疏,你替我呈给皇上。” 二人一同去了书房。说是奏疏,其实谢婉柔不是朝廷命官,身上也没有什么夫人郡主一类的头衔,是没有资格参政的。如此这奏疏一说却有些不妥,不过是一封呈上的书信而已。不一会儿,信便写好了,谢婉柔慎重的将笔墨吹干,这才递给一边的赵令朗,“我没有给皇上写过这些东西,你看看,可有哪里不妥需要修改。” “很好。并无需要修改之处。我会将这封信连着我的奏章一起呈给皇上,会让我身边的随侍亲卫兵阿楠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想来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可抵达御前。” 谢婉柔喜笑颜开,立马寻了信封将信妥善收了进去,这才又转交给赵令朗。 二人正准备出来,却忽见顾小曼急匆匆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流民暴乱了!” 谢婉柔一惊,忙出去抓住顾小曼,“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顾小曼直摇头,“也不知道是谁从看着山下的禁卫军越来越多觉得不对,又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出的消息说皇上已经放弃了这里的百姓,要下旨屠村。大伙儿听了便乱了起来。有人提议反正是死,不如杀出去也能多找几个人垫背。所以……所以……这会儿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 第七十一章 暴乱(二) 谢婉柔到时已经是一片杂乱之相,地上桌椅倾倒,杯盘碎片随处可见,而赵大夫等人倒在地上,衣衫破败,或脸上有青紫之色,显见得是与人打斗。 谢婉柔上前扶起赵大夫,仔细查看,见身上有两三处伤,却不过皮外伤,并无大碍,这才道:“究竟怎么回事?” 赵大夫还来不及回答,但闻一阵哄扰之声,谢婉柔忙唤了人过来照顾伤者,又顾自与赵令朗往前处去。 赵令朗只从这种种景象便已猜出了几分,拉住谢婉柔道:“你别去。我去瞧瞧。” 谢婉柔一愣,看着自手腕处传来的温厚暖意,心中一暖。流民暴动,非比寻常。倘或真如顾小曼所言乃是因其已然得知皇上的举动,那边更为难办了。横竖是死,困兽之斗,自是不死不休。 但是,谢婉柔还是轻轻笑了笑,推开赵令朗阻挡的手,“将军是朝廷命官,又是皇上‘委以重任’之人,他们见到你,只怕情绪会更为激动,手下也自不会留情。将军如何能劝服得了他们?我知道将军身手不凡,可是面对这些无辜百姓,将军可会下得去手?” 赵令朗一噎,竟是无话可说。 谢婉柔又道:“我与你不同。我对他们有恩在前,又与他们相处日久,好歹有点子情分。他们不会害我。” 这话赵令朗却不赞同,“他们如今已经失了神智,哪里会管你是恩人还是仇人,但有阻他们者,都是不论的。” 谢婉柔淡笑,“将军所言却有道理。但是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婉柔相信他们自有良知在。” 赵令朗看着谢婉柔,张了张嘴,自知无法说服她。他认识的谢婉柔,素来有主张有主意,认定了的事情只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如此也只能叹了口气,只嘱咐一旁的顾小曼道:“保护好你家小姐!” “将军放心,我一定守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 见得顾小曼如此应承,赵令朗才松了口气,转身走至谢婉柔之前,领头往前方去。 只见通往山下的道口,乌压压围了一堆人。官兵横档红缨枪阻拦去路,后头流民一拥而上,口中骂骂咧咧,只说着:“大伙儿赶快冲出去。不然明日可就是我们的死期了。皇上已经不顾念我们的生死,要活活烧死我们啊!” 赵令朗眉宇一皱,皇上为避免留下口舌。受人谴责,下的乃是密旨。便是他也才今日知晓,这些村民如何得知? 谢婉柔虽觉疑惑,却没有心思去想其中原委,定眼望去,人群之中,只见与赵令朗同来的几位太医被人押着,外衣破损,头发散乱,脸上手上都是伤痕,神色颓败,如此模样,比之受刑的囚犯好不了多少,哪里还有半点宫中太医的翩翩风采。 “住手!大家静一静!”谢婉柔的话语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便是连自己也难以听到。 皇上此次所派官兵众多,哪里是这些病弱的百姓抵挡得住,那人墙自是挤不出去。如此人群中便有人更加愤怒了,只拿了几位太医出气,道:“既然逃不出去,我们便拉几个垫背的,先杀了这几个狗官再说!” 谢婉柔一惊,忙奔上前去,“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只是人群拥攘,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将谢婉柔推倒在地。 人群外围有人见了谢婉柔,愣了愣,因谢婉柔这些时日劳心劳力,又舍钱财粮食帮助他们,因而心中对谢婉柔终究有些敬意,也不敢对其下手,见她跌倒在地,已是错愕,忙住了手,其中更有一人,忙扶起谢婉柔,与大家道:“大家先别吵了,谢小姐来了!” 谢婉柔向其投去感激的目光。顾小曼忙上前想将谢婉柔拉离人群,却被谢婉柔一手制止了。 “大家静一静。大家听我说!” 话刚开了个头,便有人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不要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他们就是要安抚住我们再烧死我们。这位谢小姐是首辅大人谢扬的女儿,哪里会和我们一起受死。自是早就有了出路的。人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离开呢!大家不信,可自看看山下是否有马车,那便是来接这位谢小姐的!” 谢婉柔心一沉,居高往山下一瞧,果然见一辆翠帷马车停在山脚过道处,撇眼去看赵令朗,只见其神色肃穆,便知那马车确实是为自己准备的。只是这等事情连她都不知道,这位村民如何得知?且便是刚才纷乱不堪的情形之下,谢婉柔也已看出一直鼓动百姓动手,又扬言要杀了太医的人便是他。显见得这位便是罪魁祸首。 人群间又人听了这人的话,盯着谢婉柔,眼中从最初的敬意变成了愤怒。那人见了又道:“她救你们,不过是为搏一时名声,哪里会真的在乎你们的生死,又怎么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大家不要再傻了。我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这一句却是将本来还存了几分疑心的民众也拉拢了过去。 “杀了她!杀了她!” 村民们再顾不得什么恩情不恩情,渐渐往谢婉柔逼近。谢婉柔一步步后退。心中直转着弯,想着如何解此困局。 有村民举了棍棒朝谢婉柔打来。顾小曼忙出手一把抓住棍子将棍子抢了过来,再一记回马枪,棍子横甩向人群,将最前方的一群人击退了几步。 可便是这一个小小的自卫之举,在村民的眼里却成了攻击,如此反抗之势越发厉害。纵使顾小曼和赵令朗武艺再好,也抵不住这么多的人,况且二人都有顾忌,不敢伤村民太过。如此情势,却是相当不妙。 谢婉柔不会武功,只得节节后退,一时不慎踩到地上硬石,摔倒下去。人群被顾小曼和赵令朗所阻,短时间内无法近前,情绪暴躁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子便往三人身上丢。虽然顾小曼与赵令朗在前挡去了大半的石子,可仍是有三两颗打在谢婉柔的身上,其中有一颗砸在额头,瞬间便流下鲜血来。 赵令朗一惊,眼中愤怒之色愈深,手肘一沉,抓住腰间佩剑瞬间抽出,只见得寒光一闪。赵令朗大喝一声,使力将剑往前一扔。长剑急速而去,自那煽动民众的贼首的头顶划过,削掉了头上发髻,“叮”地一声刺入后头的大岩石之中。长剑约有七尺,竟是足足没入岩石三分之二剑身。其剑入之时,声音刺耳,震得人鼓膜抽痛。 这一下让众人都呆住了,村民受了这一惊,手上动作自然停顿。场上难得的一片静默。 赵令朗上前扶起谢婉柔,厉声道:“你们说她沽名钓誉,不过是为了名声。但倘或真的只是为了名声,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何必坚持到现在?你们身上所穿,每日所吃哪一样不是她提供的。倘或她当真贪生怕死,疫症爆发之初便走了,如何会等到今日? 你们自己想象,自疫症爆发起,是谁劳心劳力照顾你们!是谁永不放弃为你们研制解方!你们扪心自问,你们中有几人喝过她亲手熬的汤药,受过她亲手诊治施诊!你们再看看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你们敢说你们问心无愧!你们对得起她!” 一声声指责刺入人心,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着谢婉柔流着鲜血的额头,不自觉心虚低下头去。 赵令朗面向人群走去,村民似乎对其有几分惧意,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来,竟是让赵令朗直直走到那为首之人的身前。 “赵某有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小兄弟。皇上下旨烧村,这事便是连找某人都不知晓,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得知?” 眼光厉色如同利剑,让那人不自主往后退去,寻找退路。 谢婉柔稍稍愣了一会儿,便已明白了赵令朗的用意。不论皇上能不能批她的请愿,眼下之事却是安抚住流民要紧。如此也扶着顾小曼的手往前几步,细声道:“大周自建国以来也曾有过多场疫情,远的不论,边说稍近一些的,江南洪涝之后的时疫,以及西南夷族蛊毒之战后的疫情,想必你们之中有些老人也曾听闻过,那时的情况不比现在好,只怕还要恶劣上一些。大周可曾有过放弃百姓,放火烧村的举止? 你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皇上自登基以来爱民如子,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小兄弟可是听了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或许误解了意思,或者断章取义惹出事来便不好了。” 那汉子砸吧了一下嘴巴,指着围着一圈一圈显见得不知增多了多少倍的官兵说,“若真如你们所说,那么这些突然增派的禁卫军是什么意思?” 谢婉柔一笑,“小兄弟误会了。皇上增派禁卫军过来。是因为禁卫军训练有速,可以更好的帮助我们。并且,疫情是会蔓延的。皇上也是想保我们大家安危,也保山下的百姓安危。想来你们之中有人在山下也有亲人,你们可愿意看到她们也被传染?” 流民中毒时间长,自然身子虚弱,因为如今暴乱的人中大多数还是本地人。自然会有亲朋在山下,听了此话,连连点头。 谢婉柔与赵令朗皆送了口气。 看着仍旧被押着的太医。谢婉柔又道:“既然不过是误会一场,大家是否可以先把几位太医大人给放了。你看他们全身都是伤,总要先处理处理,才好再给你们诊治,也能早些研究出解方来不是?何况,大伙儿闹了一阵,想必也都累了,不妨回去屋里歇着。我这就命下人准备吃食。不论怎样,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大多村民都被说动了,那为首的汉子见此情形皱了皱眉,又指着山下的马车道:“那这马车又如何解释?” “这马车是赵将军给下山往京城送奏疏的人准备的。” 村民大舒了一口气,基本都接受了谢婉柔的解释。对刚才伤到谢婉柔之举面带愧色,忙将几位太医放了过来。只是却依旧带着疑虑,不肯回去。 谢婉柔让顾小曼将几位太医带离,抿了抿唇伸出右手,三指朝上,道:“大家放心,我谢婉柔在此起誓,不论皇上如何决定,便是当真有放火烧村之言,我都会和大家坚持到最后一刻。况且,我们已经招到了疫情病因所在,研制出解方指日可待。还请大家放宽心回去哈哈休息。” 这最后一句却是让已经处于绝望边缘的人们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皆自面色欢喜,却也有人神色犹豫,道:“疫情已经发展这么久,一直说会解决,可是一直都看不到进展。这一次谢小姐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准信,是不是真的可以研制出解方?” 谢婉柔一笑,“是!我保证三日之内必当研制出解方来!” 这段时日谢婉柔对流民所做颇多,在民众心里已俨然成了信仰与砥柱,在不自觉间便对其产生了信任和依赖。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刚才得知谢婉柔会背离大家之时才会异于寻常的激动,愤怒,做出过激的行为。如今‘误会’解除,又得了谢婉柔如此斩钉截铁的‘三日’的说法,自然放下了心,都上前来给谢婉柔赔罪,结伴回了庄子。 赵令朗回头看着大舒了口气的谢婉柔,只觉得今日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耀眼,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照的满室亮彩…… ------------ 第七十二章 密道 庄内谢婉柔闺房,绿芜拿了药瓶和纱布为谢婉柔包扎额头上的伤口,绿荞在一边愤愤不平,“我看小姐当初就不应该救他们!好心没好报!一群忘恩负义之徒。枉费小姐为他们花那么多心思。他们就是那《农夫与蛇》的故事里说的那条蛇!” 谢婉柔噗嗤一笑,“照你这么说,我便是那农夫了?你见过像你家小姐我这么温柔漂亮的农夫吗?” 绿荞见谢婉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急败坏,“小姐!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谢婉柔笑得更欢了。赵令朗第一次瞧见谢婉柔这般舒朗,娇蛮甚至有几分狡黠的模样,像是一朵临风开放的海棠花,尽显妖娆,让人一眼看进心里,竟是痴了。 恰逢顾友年进来,赵令朗忙掩饰住方才的尴尬表情,见谢婉柔已无大碍,且女子闺阁,他一外男终究不好久留,忙找了个机会拱手告辞。谢婉柔又拜托了两句,赵令朗承诺立时快马加鞭将奏疏呈上,这才放了他去。转头又瞧着顾友年,也不说话,静默不语,只一双亮丽璀璨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友年,似有深意。 顾友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 谢婉柔自知他心思,也不再留难,挥手让绿芜绿荞顾小曼三人退了出去,道:“顾叔叔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顾友年嘴角一抽,“小姐聪慧,都猜到了!” 谢婉柔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聪慧。而是前段日子这庄子上忽地少了那么多人,只需不是傻子,总能看出端倪来。这庄子上的秘密我虽还不十分清楚明白可也知道不是能随便示人的。可是这疫情突发,这本来默默无闻,无人关注的庄子一下子成了众人聚集的焦点。不说这许多的流民,便是朝堂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再说赵令朗何等人物?自幼于军中长大,十二岁便单枪匹马上阵杀敌。可谓身经百战。咱们这庄子可以瞒得过别人,如何能瞒得过赵令朗?倘或只是小曼一个,赵令朗只会当是父母疼我,怕我有个万一,给我寻了个会武艺的丫头。可倘或这庄子上进进出出大半都是下盘稳健,行走如风之人,他赵令朗要再没点想法,那就是傻子。 所以顾叔叔必然会在赵令朗到来之前将这些人转移出去。尤其是那些躲在山里,藏在树上我看不见的。我说的对不对?” 顾友年轻笑,这处庄子管理严格,庄内各处下人,不论是一院管事还是洒扫的丫头,看门的婆子,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要想查出些什么来并不容易。况且那些个‘暗卫’,自幼习练隐藏之术,武艺高强不敢说,但是这隐藏气息的功夫便是武学宗师也不一定能瞧得出来,更何况是谢婉柔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顾友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却并不急着答话,只示意谢婉柔接着说。 谢婉柔又道:“庄子内外格局严密,各处人员布置也都井井有条,要瞒过别人简单,可若要瞒过赵令朗只怕顾叔叔还不敢这么托大,自认可以有百分百把握冒这个险。只是我疑惑的是,顾叔叔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做出这么大的阵仗的?明面上的人不多,但是暗地里的护卫却不少,这么多人便是化整为零的下山也不可能。不说皇上早就已经封锁了山道,不许进也不许出。便是顾叔叔有法子将人弄出去,只怕也没办法做到不让人察觉。 而顾叔叔将这一切做的滴水不漏,不说外头的赵令朗,便是天天呆在这庄子内院核心位置的我也未曾察觉,若不是今日流民暴乱,我只怕还回不过神来。若是那些人都还在,流民如何能闹的起来?而他们又怎么坐视不理我被人欺负?” 顾友年神色尴尬,略带几分愧疚,“让小姐受惊了,是我的不是!” 谢婉柔摇了摇头,“顾叔叔,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事有轻重缓急,我明白顾叔叔是要为谢家打算,又怎么会怪顾叔叔呢?何况,我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吗?我不过是在好奇,顾叔叔如今可否告诉我,这密道在哪里?” 顾友年一愣,看着谢婉柔的神色很是惊讶。 谢婉柔眨了眨眼睛,“我想来想去,只能是庄内有条密道将这些人送出去,除了这一条,我却是想不到别的了。” 顾友年笑意越深,起身领了谢婉柔往前,道:“小姐随我来!” 谢婉柔不紧不慢跟随其后,只是心里越发疑惑,因为顾友年非但不往走,反而带着谢婉柔往内监谢婉柔的闺房而去。待来到闺床之旁,忽地一下帐幔,将床上被褥尽数撸开,露出床板。 床板头部左侧床沿处有一黑色纽扣大按钮,顾友年伸出拇指往下一暗,之间床板从中裂开一条缝,慢慢如双侧大门般张开,露出黑黝黝看不见前路的密道来。 谢婉柔暗暗吸了口气,她日日睡在这床上,却从来不知道这床上藏了个这么大的秘密。顾友年从怀中抽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烛台往黑洞中一照,谢婉柔这才看清楚,有十数级台阶通往地下。通过台阶拾级而下,顾友年将微弱的烛火在石壁火盘处一点,黑暗的密道瞬间明亮起来。如此每十丈之地有一火台,一路前行大约点亮了四五个火台便又瞧见了一条岔路。火台的光亮有限,照不到岔路内去。道口内仍旧是伸手看不到五指的黑暗。 谢婉柔将手伸入黑暗,又缩了回来,“这密道通往何处?” “平阳镇谢家另一个庄园。” 谢婉柔一震,平阳镇在洛阳镇以西南二十里。虽然不算很远,但已不属京城地界。如此一条密道可以说是打通了京城内外关节。且如此设计之巧妙,有谁能想到,这密道入口出口竟都是在小姐闺房的牙床之下? 怪道她为着“那样东西”找遍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却都一无所获,由此可见,终究是她的想法太过狭隘了。既然如此,那么,前世所听闻的“那样东西”是否真的便在谢家手里,而又藏在何处? 谢婉柔按下心思,看着两个黑黝黝的甬洞欣喜,可转而这欣喜之色又退了下来,只剩了疑惑。既然有这密道在,那么前世父兄为何不利用这密道逃走,反而呆在谢府,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还是说,他们来不及赶到这处庄子就已经被围困在了谢府? 谢婉柔面色一变,顾友年不知谢婉柔心中所想,只道是担心这密道的安全,忙道:“这庄子上的布置连同这处密道都是老老太爷在时建的。那时,老老太爷是怕谢家风光过盛,想着为后人留条退路。” 谢婉柔一笑,原来她的先祖早有此明鉴,并留了后招。 “小姐可要进去看看?” 谢婉柔看着那黑洞,摇了摇头,既已知道通向哪里,也不必再去白走一趟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谢婉柔转身,“顾叔叔可是准备倘或疫情有变,便利用这条密道送我离开?” 倘若非是有这条后招在,顾友年如何会放任她依旧留着疫区,便是连个劝告也没有。一来是因为知道劝了也没用。二来只怕是想着若当真事情有变,也不必和她多说了,直接打晕了从这密道送出去! 顾友年被道破了心思,微微有些尴尬。 谢婉柔叹了口气,神色沉重,再不复之前的笑意。 “顾叔叔,今日是有我下了一颗定心丸,村民们才暂且安静了下来。倘或我走了,他们会更加疯狂,那么形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顾友年如何会不知这其中利害,只是对于他而言,谢婉柔的安危更为重要。 谢婉柔摇了摇头,“倘或我执意不走呢?顾叔叔便当真这么有信心能够带走我?” 顾友年一愣,突然有些犹疑。谢婉柔聪敏过人,更是有胆有识,倘或她一意孤行,他还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谢婉柔一笑,“顾叔叔,你如今可还认为我有资格做你的主子吗?” 这一句虽带着几分打趣,却是说的无比郑重。她在庄子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虽不曾与顾友年说破却也彼此知晓,一个有意招揽,一个也有心认主。只是如此情形却有点不太乐观。不是说谢婉柔选择留下是错。只是据如今的情形看来,留下对谢家而言并不是最有利的决定,因为前期的付出已经为谢家赚取了最大的名声。而留下风险巨大。若是成功,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倘或不成功,他们赔上的却是一个主子。 而谢家保存的这股势力,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事事以谢家的最大利益为先。可以说是全心全意为谢家服务的。他们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将谢家的命运放在首位,为谢家争取最大利益的主子。显然,谢婉柔的这一决定似乎离他们心目中主子的形象不太符合。 一个不顾及自己安危一意孤行的主子,如何能在危难之时顾全大局,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让所有人安心? 顾友年却撩起衣袍,跪了下来,“奴才顾友年见过小主子!” 谢婉柔身子一颤,这是顾友年第一次对她行如此大礼。且唤的不是小姐,而是“小主子”。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谢婉柔只觉心中激荡如擂鼓电鸣,忙上前扶起顾友年,“顾叔叔,你放心,为了谢家,这一仗我一定会赢!” ------------ 第七十三章 解药 这一场仗看不见硝烟却同样死伤无数,并不好打。谢婉柔嘴上说的好似胸有成竹,心里却有些彷徨,只是她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或许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必须要有十足的信心。 从密道内出来,谢婉柔抱着古医术往休息室去,赵大夫等人身上的伤也大多清理好了,只等谢婉柔的到来。赵大夫等几位大夫都在民间行医多年,对于百姓生死间的愤怒失常也见过一些,且伤的并不重,倒也还罢。只是那几位太医,面色却相当不好。 身为太医,平日里看病的不是宫里的贵人便是高官门第,大户之家,身份尊贵,言行举止自是规行有矩,哪里见过今日这一的场景?被一堆的暴民殴打,毫无招架之力,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如今还站在这里不曾拂袖而去,看得不过是谢婉柔几分面子。可若让他们再全心全意投入解药的研制中去却些不情不愿。几人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各种药草和自病患身上取来的毒血面色阴沉。 谢婉柔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只是既然能成为太医,不说医术必然比寻常大夫要高明,但总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他们相助自然能事半功倍,况且如今她们时间有限,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希望。 “几位老先生和太医大人今天受委屈了。谢婉柔在此代村民给诸位配个不是。”说着,郑重弯下腰去,行了一礼。 众人皆是惊诧,今日这事是非曲直难以评说,却如何也算不到谢婉柔头上,甚至谢婉柔可以说是受害者,如何能让她来赔罪。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是都不敢受。 “村民本性善良,只是一时逼急了才有今日过激的行为。还望各位不要介怀。如今已找出病根所在,成败在此一举。我们正该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研究出解方来才好。碧落散之毒出现于千古之前,于今早已失传。如今得见对我等医者来说,可谓之幸又谓之不幸,但若能就此研制出解药,无疑是大功一件,不说对现今杏林之影响,便是与后世医史之上也可留名矣。” 先放下身段赔罪,消除众人心中抱怨。再借“碧落散”此等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毒药来勾起医者的技痒之心。最后已“流传后世”为利诱,众人哪里还会不明白谢婉柔的意思。几位大夫尚还淡定,只几位太医被人看出了心思,不免面色一红,颇觉有些愧疚。也不知是被谢婉柔说动,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初时的不情愿,忙应了下来。余下诸人自然附和。 如此,谢婉柔笑着摊开医典。 “这本医术乃是我偶然在家中藏书中发现的,因年代久远,扉页泛黄,边角残缺,内里也有几处缺页少章。不过此中但凡记载,无一不是天下之罕见。”谢婉柔不能直言空间之事,为医术的来历随口寻了个托词,翻到碧落散一节,接着道,“书中对碧落散记载共三段,皆在此处。” 众人探出头来,竞相查看。统共三段,寥寥不过三百余字,却言明了碧落散中所含的七种草药,三种药引以及可用的制毒排序方式。另记述了不同药引的区别与毒发症状。 众人边看便用笔记载,转而又去闻闻碗中的毒血。谈论再三,谢婉柔道:“若以玉蟾蜍为药引,毒血中当有腥臭之味。而倘或是黑寡妇,那么病患呕吐物当会呈黑褐色。但以这三碗毒血和这段时日的毒发之症来看,这二者都不符合。那么,这药引便只剩了风蝎子。不知诸位怎么看?” 诸人各自对视,拱手道:“皆以为小姐所言极是。” 谢婉柔点头,“既如此,排除了其他两种药引,咱们的范围就又缩了了三分之二。”谢婉柔端着医术看了两眼,又道:“剩下的便是要知晓这下毒者所使用的碧落散是如何排序的了。按照这书上的说法,若以风蝎子为药引,配合其余七种药物,组合之法当有七七四十九种。大家请看,书上虽没有明确写下解方,但却有写但凡毒药相生相克,颠倒排序便是相克之物。由此可见,只需我们找出毒药的正确排序,再颠倒错乱,或许便是解药。” 众人一喜,交头接耳研究了一番,都点头道:“大可一试。” 如此算是确定了初步的方案。只是四十九种排列方法,一种也不能落下,半点马虎不得。谢婉柔算了算,连她在内,大夫太医一共十三人。提笔将四十九种草药排序一一写下。让太医中伤的较重的三人各自负责三种,余者各自负责四种,刚好凑齐了这四九之数。 这般议定,众人便都忙碌起来。 不过区区七种草药,看似简单,但是要研磨,熬制,别看活儿不大,却很是精细,完成一种并不简单。谢婉柔自药草堆里抬起头来,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左右扭了扭脖子舒爽了一下筋骨,头一歪便看到了窗外的赵令朗。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额前的碎发沾了深夜的更露,湿哒哒地贴在两侧。 谢婉柔忙请了进来,“将军何时到的,怎地也不进来,外头更深露重。知道你们习武之人身子好,可也不能这么不仔细不是。” 赵令朗拍了拍身上的雨露,这才进屋,与谢婉柔保持两步距离,似乎怕身上的露气晕湿了谢婉柔。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让谢婉柔心中一动,生出一丝暖流来,笑道:“将军的奏章可送到了,不知可曾收到了回信?” 赵令朗点头,“皇上答应了。” 谢婉柔一喜,眉目立时舒展开来。 赵令朗看着桌上摆着的两个大碗,一碗血水,颜色通红,一碗黝黑,闻之刺鼻,不惊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血水是从病患身上取过来的毒液,另一碗是我按照方子配的。只是,我对比过了,不是此种排序。”说着叹了一口气。 赵令朗有些好奇,伸手欲要去端过来瞧瞧,却被谢婉柔挡下。“虽然按医术上的说法,并没有提到这毒物接触便可传染,但将军还是小心点的好。我们再次研制这些可都是反复几次消毒洗手的,也身上也都洒了解毒的药粉。” 赵令朗闻言,也不坚持,只是看着谢婉柔,欲言又止。谢婉柔蹙眉,疑惑道:“将军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赵令朗忽而一笑,摇头道:“没有。既然这次没有成功,那么便争取下一次,不过四十九种方法,总能找到的。” 这话却是大大的鼓舞了谢婉柔。谢婉柔会心一笑,重重点点头。也顾不得去招呼赵令朗,又埋入了草堆一种。一边择选药物,一边道:“还要劳烦赵将军一件事。庄子上的动物不多了。将军不妨去后山多打些猎物来。兔子这类的最好,野猫野狗也都不拘的,我们研制方子总要有试药者。但也总不能还不知这药如何便送去给病患吃。如此至得委屈了这些动物了。” 嘴上说着是劳烦,语气上却半点没有劳烦之意。赵令朗一笑,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经过今日暴民之事后,他总觉得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她对他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口头应了下来,见谢婉柔无心再搭理他,也不便打扰,顾自出门去了后山。 谢婉柔等人借助这些动物试药,不眠不休研制了两天两夜却依旧无果。谢婉柔攒紧了拳头,如今还剩一日时间,却还有近二十种方案不曾试过。按照这般速度下去,皇上认定的时间便要到时必然不可能完成七七四十九种方案。 只是说是说四十九种,但如果运气好,或许第一种便是,那么第一种便成功了。又或者是第七种,第十种等等……可若当真运气不好,是最后一种,她们或许便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等到解药问世了。 谢婉柔的心越来越紧,看着再次失败的汤药,沉重的打击和两天不眠不休的身体终究撑不住摇晃起来。 赵令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如歇一歇?” 谢婉柔摇头,“不!我们没有时间了!” 赵令朗不忍,却也知晓谢婉柔说的在理,他们确实没有时间了。 “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就不能放弃。你之前也说过,七七四十九种方法,每一种都可能是解方。那么也许下一种便是呢?” 谢婉柔一愣,是啊!最后期限未到,她委实不该如此颓废。正如赵令朗所言,或许下一种便是呢?况且,她不能输。谢婉柔紧握双手,让修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以此来保持清醒。转身又开始研药。 赵令朗却一把抢过研具,“这几日看着你做,倒也会了。别的帮补了你,这点力气活还是会的。你自管去做别的。” 谢婉柔微微一愣,倒也应了下来。赵令朗的加入明面上给谢婉柔添了一份助力,可对谢婉柔来说,却不非只是如此,似乎还多了一份鼓舞,一份力量。这般一来,手下如风,日落西山之前,另一副解方又研制了出来。 谢婉柔郑重捧在手里,太阳眼见就要落山,这是她第三幅药方,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时间不够,或许已经没有时间再做出一方来。 谢婉柔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自己的性命,轻轻放置在桌上,取了毒血滴了两滴在杯中,又取了药汁滴入杯中,一盏茶功夫后,毒血中本因有毒而漂浮在其上的紫褐色点状物渐渐褪去。 谢婉柔不自觉抓住一旁赵令朗的胳膊,“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成功了!我成功了!”说着又回头去吩咐绿芜,“快拿兔子来!” 声音颤抖却听得出来,满是欣喜。 为了试药,这些兔子猫狗之类的谢婉柔都早命人喂了毒血。因为这兔子便好似中了毒的病患。谢婉柔拿了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将药汁喂给兔子,倘或兔子情形有所好转,那也便是说她的药确实是有效的。而倘或兔子未有好转…… 谢婉柔心一沉,眼睛紧盯着兔子,半点也不敢错开。 一刻钟过去,兔子依旧萎靡,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两刻钟过去,兔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如同毒发之病患。谢婉柔吸了口凉气,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三刻钟过去,兔子倏尔晕倒过去,黑色的毒液自口角流出。四刻钟过去,兔子慢悠悠地又站了起来,虽然脚步不稳,但是眼神清明,神色不似此前萎顿。谢婉柔颤抖着手去探了探兔子的心跳,竟是比之前强劲了许多。 “是解药!这真的是解药!它好了!它真的好了!”虽是笑着,可眼泪却不由控制的落了下来。 赵大夫等人见了,皆是喜笑颜开,没有人可以理解他们这三天的心情,背负着多少的压力和责任。谢婉柔这一句彷如黑暗中突而射入的一道曙光,怎能让人不欣喜? 谢婉柔提笔将解方勾勒出来,交给赵大夫等人,“就是它。我们可以全面去制药了。” “赵将军……” 看着谢婉柔欢喜的模样,不等她说完,赵令朗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道:“你放心去制药。我这就去写奏章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谢婉柔点头,转身欲要往药房去,但觉眼前一黑,经历了这一日的心神紧绷,不眠不休,这会儿突然松懈下来,竟是直躺躺晕了过去。 ------------ 第七十四章 求才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的时候,只见窗外春雨绵绵,淅淅沥沥的雨点滴滴落在茜纱窗棂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 谢婉柔撑着床沿坐起来,一旁看守的绿芜本托着腮小眯,此番听得声响,抬眼一看,原是谢婉柔醒了,欣喜过望,忙上前搀扶。 “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婉柔抬手抚了抚额角,绿芜忙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小姐可是头痛,还是头晕,是额上的伤口痛,还是哪里痛?” 一连串的问话让谢婉柔哭笑不得,忙摇头摆手道:“我没事,许是睡得久了初醒的缘故。对了,如今什么时候了?解药可都制出来了?” 绿芜见她醒来第一句不问自身,反倒先问解药,心中不免气闷,嘴上便露了出来,“小姐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你不知道,你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急坏了。若不是赵大夫再三强调拿性命担保说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顾总管只怕早就快马加鞭赶去京城把老爷请过来了!” 谢婉柔听得最后一句,眼前一亮,“你是说皇上解禁了?不在封山了吗?那也就是说解药之事效果颇佳了?” 绿芜眉眼一挑,“我家小姐花费了三天三夜的功夫,不眠不休研制出来的东西,哪里会没有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的!” 谢婉柔噗嗤一笑,嗔道:“你怎么也学会绿荞那一套了?我有那么神吗?” 正巧绿荞掀帘子进来,听得这一句,满面疑惑,“什么我这一套?哪一套?” 谢婉柔与绿芜对视一眼,相继大笑。 绿荞越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着嘴道:“小姐,你们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拿我寻开心了?” 谢婉柔和绿芜尽皆摇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绿荞见了二人这般模样,撇撇嘴,满脸的不想相信,鼻子一哼,却也不究竟于此,笑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一套不一套,不过我知道小姐很神!你没瞧见吗?这解药一出,不过一日的功夫,那些病患都已好了大半了。赵大夫还说,病患体内毒素已经消了个大概,便是残留几分余毒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并不会再有强力的传染性。只是到底体内五脏六腑经过毒物的摧残,体质上只怕大不如前。这事儿却是急不得,要慢慢调养才行。若有个三年五载,事事注意,或可大好。只是若非痊愈,却是不大可能了。” 谢婉柔点点头,此毒在体内逗留时间已久,且经了误以为是疫症的这一遭,各个人心慌慌,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千恩万谢了。虽然不可能健壮如昔,但只需不很是劳累,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如此,病患们想来也不会钻牛角尖去强求。况且,世上之事,不论生死还是康健,或者其他,又哪里是强求能够强求的来的。 携了绿芜绿荞二人往外去,雨势渐小,阴沉沉的天气开始露出明晃晃的光亮。空气中夹杂着草木的芬芳和泥土的清新。地上湿哒哒的,绿荞寻了木屐来给谢婉柔换上,绿芜撑着伞,三人往隔离区走。 还未走到隔离区,便闻得一阵欢声笑语,病患三五一群各自围城一堆说着笑话,面上喜意一目可见,再不复此前的颓靡。谢婉柔轻轻一笑,转入左手边的休息室,其他太医倒是不见踪影,只赵大夫再清理药材,见了谢婉柔忙迎上前来,“小姐醒了?” 谢婉柔点头,又福了福身,谢道:“这两日有劳赵老先生了?婉柔也没有想到自个儿身子这么不争气,不过几日不睡便晕了过去。倒是将制作解药之事全摊给了赵先生几人,实在过意不去。” 绿荞听了,心中略有不服,不免为谢婉柔说话,“小姐何必这么说。小姐去岁落水昏迷了多久才醒过来,后来又在宫中受了惊,回来病了一场,坎坎坷坷的一直没能恢复元气。这段日子又劳心劳力,还要费尽心思翻找医术,研制解药。便是铁人也撑不住啊!” 谢婉柔横了她一眼,绿荞这才闭了嘴。 谢婉柔面上有些尴尬,虽则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在别人面前说也便罢了。只是人家赵大夫六十有余,这段日子只比她更累,没有比她轻松的,如今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还包揽了所有善后之事,这话在赵大夫面前提起,不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且还有抬高谢婉柔,压低赵大夫之嫌。 “这丫头自小和我在一处,被我宠坏了,嘴上没个把门,老先生别和她一般见识。” 索性赵大夫也是德高望重之辈,如何会和一个丫头计较,只笑了笑,半点不在意。 “小姐严重了。赵某虽然已过古稀之年,但年轻时走南闯北,四处行医,再累的时候也经历过,都是习惯了的。这点子功夫还能够胜任,当不得小姐如此大礼。何况,治病救人,本是我等医者之本分。倒是小姐小小年纪便在医术上有此成就让赵某佩服不已。这段时日跟着小姐一同讨论,赵某获益良多,说来赵某此行却是捡了大便宜。 不过,恕赵某多事说上一句。昨日给小姐把脉,许是如之前绿荞姑娘所言,小姐身子经了去年几场大事。磕磕碰碰的,如今又为了疫症之事伤了元气,虽并没有大妨碍,但还是要好好调养才行,免得日后落了病根。 我只小姐医术精湛,可我们这行有一句话,‘医者不自医’。老朽这里有张方子,是自祖师爷那辈传下来养生的,小姐若是不嫌弃,或可一试。” 谢婉柔还没有自大狂妄到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旁人都不能比。虽则因着空间的神奇让她在医术上有了相对较深且较有新意的看法,也学到了不少手段。但这并不代表空间大于一切,大周偌大疆土,自然有山外青山楼外楼。 笑着伸出双手,郑重结果赵大夫递过来的单子,低头一看,眼睛又亮了起来。这养生方子倒是与后世的一些理论不谋而合,是药三分毒,这方子用药不多,大多为食补。作息膳食搭配很是巧妙。 谢婉柔欣喜,忙叠好了交给身后的绿芜,再三嘱咐好生收好了。赵大夫见她如此重视,心中很是受用。 谢婉柔略与其闲话了两句,才说道正题,“其实,婉柔这段日子一直有个想法,只是不知老先生的意思。婉柔年前在京都开了个精微堂,济世救人,行天下至精至微之事。此前与老先生一起诊治病患的宋陈吴三位大夫都已在医馆内坐诊。” 赵大夫一笑,“小姐是想拉我入伙不成?” 谢婉柔脸一红,“倒是瞒不过老先生。只是婉柔想聘请老先生却并不是去医馆坐镇,而是想请老先生去知善书院。院内有不少对医道有兴趣者,婉柔想让老先生做一回夫子,将自身所学相授。若他日学子有所成,婉柔自会择选能人入精微堂,为天下百姓效劳。 婉柔自知个人医术有个人的医法,也有许多经验之谈与秘方之说。但凡择徒都是需要重之又重,反复相看的。甚至有许多医门立下规定,非门中亲传子弟不可教授。婉柔也知这提议有些不妥,要让老先生将毕生所学有教不类的教授给这许多人,确实有些为难老先生。只是,婉柔想将医者一道广为流传下去,让更多的人能够学的最精湛的医术知识,而不是学得几分皮毛,当个赤脚郎中,误人误己。 老先生经验丰富,医术精湛,博学多才,见解独到。且最重要者老先生仁心仁术,秉承医道之赤子之心,若能够来我知善书院做夫子,必能教出德艺双馨的弟子来。” 赵大夫哈哈一笑,“小姐对老夫的评价倒是挺高。小姐所言杏林中确实有不少医门有不传之秘。但老夫自学于师尊便未曾听说过此规矩。师尊总说医者一道,天下合一。若存了门户之见,便也就落了下乘。倘或世上行医这都能秉持医者本心,有相对良好医术,何愁百姓不康健?” 谢婉柔一喜,“老先生这话是答应了?” 赵大夫淡笑不语,“不敢负小姐所托。” 谢婉柔欣喜若狂。她来请赵大夫,自是看中了他的医术和医德,且自知他是不拘一格之人。却没想到这番邀请竟是这般顺利。而谢婉柔却不知,在这段时日的相处里,赵大夫对谢婉柔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早知谢婉柔开设知善书院教导有兴趣之士学习医道,又开设精微堂,时常行赠医施药之举,心中更是高看了一层。本就有心与之合作,谢婉柔这一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如何会不应? 二人落座又续了不少话,多不过是互相讨论医术上的见解,谢婉柔再介绍了些知善书院的宗旨和精微堂的事务,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二人这才散了。只是皆都有意犹未尽之感。又想着,既然赵大夫答应了去知善书院,那么日后有的是机会,这才分手。 除了休息室,谢婉柔却也并不回屋,往前去了赵令朗处。 彼时,赵令朗正在安排禁卫军撤离,二人相见,互道了几句关切之语。谢婉柔便切入了题,“赵将军,不知道那日煽动民众挑事的人在不在?将军可从他身上挖出些什么?” 赵令朗一听,眉宇便蹙了起来,面色又几分尴尬,又带了几分恼怒,还有几分自责,“那人跑了!” ------------ 第七十五章 阴谋 跑了? 谢婉柔眉宇紧蹙,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倘或真是雪灾饥荒引发的疫症,那倒是上天之故,怨不得人。可偏偏不是。中毒,倘或是普通毒药也就罢了,却还是难得一见的碧落散。这毒药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惹上身的。桩桩件件都已证明,这一场疫症,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以碧落散为引,将流民导向京城。如果能够让大批流民入了城,那么碧落散在京城中蔓延,其造成的威势与恐慌哪里是这一出山头可比?索性京中防务谨慎,甚至可以说有些严苛。皇上又极好面子,绝不能容许大批难民在京城,玷污了大周的脸面。 若在平时,只怕人人听了都得皱皱眉头,同样是大周子民,如此作为,不免有些凉薄了。但这次却实实在在是多亏了这份凉薄。否则京都出现疫症却与京郊边镇郊外十里不是一个概念了。 而那幕后下毒之人也是存了后首的。碧落散以下,便是流民不能大批入城,总也可在京郊犯难。碧落散已下,自然便会传播。而碧落散又是千百年前的古方,这世上知道的人只怕都没有几个,便是杏林中的高手,也大多只在传闻中听过那么一两回,也都当是故事中的传奇,并不曾当今。 如今知晓碧落散的都没几人,更遑论解药呢? 碧落散只需一传播,依照其发病情况与传播速度,自然会被划分为难解之时疫,如此一日拖一日,传染这愈渐增加,死亡人数越来越多,必会引来恐慌。京郊虽不在京城,却离京都不远。便是传染之范围扩散不到京城去,也能给京城造成不小的影响。 尤其是皇上。官职越高权利越大者便越发害怕死亡。何况,皇上身上担着的可不是一家性命。倘或让疫情蔓延入京,便是将全京城的百姓全都置于危险之下。因此,皇上才会下令放火烧村。 初听闻这消息的时候,谢婉柔的确是十分愤怒的。可是如今毒药已解,再静下心来想一想,这未尝不是弃车保帅之举,皇上未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牺牲小利益而保全大利益。因为当时的疫情死亡率抬高,传染速度日渐增加,谁都不敢去冒这个险。因为这场赌博的赌注太大,是全京城百姓,乃至宫中所有贵人,王孙贵胄的性命!身为帝王,绝不会愿意压上这许多人的性命来堵一个当时还看不到边的遥不可及的希望。 只是,那为首煽动流民者却有些蹊跷了。赵令朗刚得了消息便来告诉了她。她与赵令朗从商议到入屋写信,统共不过半个时辰。便是加上赵令朗接到圣旨后磨蹭的时间,也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可是偏偏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那人不但知晓了皇上要烧村的消息,且还鼓动了除已然病危卧床不能动弹的流民动乱了起来。 这消息只灵通,办事之速度却是比碧落散的传播还要快。 如此之事,怎能不让人疑心。 当时谢婉柔心里挂着解方之事,并没有时间来思考,更没有时间处理。只想着便是有端倪,以赵令朗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来。而这么大的事情,看不来了,赵令朗不会不作为。那人落在赵令朗手里比落在自己手里好。赵令朗到底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官员,有实权探查此事,若有发现也可便宜行事。所以,谢婉柔便一心扑在了解方之上,对此事倒是没有再过问。却没想到,那人竟是跑了。 能不声不响给流民下毒,再不动声色将流民引向京城,然后在流民之中安插棋子,必要之时煽动百姓…… 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这件事就是冲着京都去的。说的再明白的,那便是冲着皇上去的。他就是要京城乱。京城乱了,大周便会乱。而皇帝自然便更会焦头烂额。如果皇上选择不放弃,救治流民,那么碧落散总会流向京城。而如果皇上因种种原因,下令放火烧村,那么更会毁了皇上此前多年的执政清明,毁了明君之称。 只不知这幕后之人是谁,竟是对皇上如此不满,是有深仇大恨,还是自身有鸿鹄之志。且不说碧落散事件的这一系列举措,端看他们能将藏在流民中的人在参军多年,征战无数的赵令朗手中就走,想来势力不小。况且敌暗我明。便是逃过了这一劫,想来自还会有下一劫。皇上只怕还有的忙。 谢婉柔皱了皱眉,又想起深在朝堂的父亲,皇上不好过,也便代表着臣子不好过,尤其是如谢扬这般深受帝心,位高权重之人。 “将军可从问出什么?” 人既然已经走了,那么再追究如何逃走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今要问的,便是她们手中有多少线索。 赵令朗苦笑着摇头,“那人嘴上倒是挺紧,半句都不肯说。且只是煽动流民这一条,我却也不能把他定了罪,也便无法用刑。本想着解毒之事才是关键,这事可先缓一缓,便是日后回京,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审问也使得。谁能想到,毒还没解,那人却已经跑了。 谢婉柔一愣,更是惊讶。这么说来,那人却不是这两日逃走的,而是在解方研究完成之前。如果是在解方完成之后,碧落散大半已解,便是有所残留,也没了传播之速。禁令也解了。这时候浑水摸鱼逃出去也未尝不可能。只是若在此之前,那便奇了。解方没有出台,这里依旧是疫区,皇上派了五百禁卫军,连同赵令朗手上的人马,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可谓将此处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何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 谢婉柔心中一紧,对这幕后之人又看中了几分。抬头看了看神色复杂,晦暗不明的赵令朗,道:“将军,婉柔自知将军不是无知之人,只是有些话还是想说上一说。想来皇上应该已经知道这次疫情并非时疫,而是毒物所致,也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阴谋。这时候,将军将唯一的线索人物弄丢了,皇上只怕难以不猜疑。到底边关才平息了战事,如今又除了这档子事,皇上心情必然不好。将军需得心里有个数。此事该如何对皇上交待。” 赵令朗望向谢婉柔,只见其神色担忧,心中一暖,自知她是在为自己考虑。这一番话是想告诉他。虽然这局不是他所设,可人是在他手里弄丢的,他失踪担了一分干系。要说这事若落在别人身上,或许没什么。毕竟这几日事情杂乱,到底解方才是第一位所有疏忽也可谅解。却也不至于让圣上降罪。关键是他赵家两代军功,赫赫威名。虽然主动交了兵权,但是皇上心里难免有猜忌。若是皇上要借此收拾赵家,那么赵家便逃不过去。一分的罪可以变成十分了。这份心思如何能叫他不感动,只是有些事情,他不能对谢婉柔宣之于口。至少,现在不能。 赵令朗叹了口气,心中转了好几个弯,似乎是经过了许久的思量,终是撇过脸去。 谢婉柔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他何意,心里有些急。按道理这些事她都想得到赵令朗不可能想不到。可是,赵令朗的神色却有几分不对。 谢婉柔一时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来,只得又开口道:“敢问将军,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有哪些?可还信得过?” 此话一出,赵令朗已明白谢婉柔的意思。煽动民众,若非是如赵令朗和谢婉柔此等聪慧伶俐,且心思细腻之人看出端倪,他人倒是并不一定会往上深处想。而此时疫症已除,过得三五日,只怕便会有痊愈的流民陆续离开。到时候便是回想起来其中端倪,要再查便不容易了。 只是赵令朗在这期间捉拿并且禁锢了那人问话。如果有人从此中悟出一二也未可知。但流民之事本已焦头烂额,谁会在意一个流民被将军带走了?只需知晓这事的人不吭声,便能混过去。 赵令朗张了张嘴,按下心中的思绪与犹豫,道:“都是我的亲信。” 谢婉柔听得,笑了起来,“今夜婉柔不过是见夜色很好,前来散散步,不曾见过将军。婉柔一介女子,只对医术有几分兴趣,旁的一概不懂,也看不明白。”谢婉柔说完,也不待赵令朗回话,福身行了礼,转身便走。 赵令朗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感叹,好一个聪慧的女子。这样一来,是说会帮他保守秘密了。如此,对于那贼人之事,赵令朗却可能直接隐而不报,权当没有这回事了。他心中突而生出几分欣喜,却有更多的愧疚。 黑暗中,一个人影来到赵令朗身边,抱拳道:“将军!” 赵令朗面上的柔和神色退却,立马便换了一副冷峻地面孔,“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 赵令朗得了满意的答复,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身后之人见着谢婉柔的背影,犹豫良久,忍不住道:“谢三小姐既答应帮忙,岂不正好,将军怎地并不高兴?” 赵令朗苦笑,“我并不愿意将她牵扯进来,却不得不利用她。”说完叹了口气,又无奈摇头,道:“走吧!明日还得回京像皇上复命呢!” ------------ 第七十六章 科举 又过了三五日,果然,中毒者渐渐康复,虽则身体依旧虚弱,但到底没了生命之忧,此间众人欢喜之情暂不言表。那方赵令朗与禁卫军整军归京,至于回去后和皇上如何应答,想来有了前两天夜里的谈话,赵令朗也当有谋算了。 没了繁杂事务烦身,谢婉柔顿觉身心轻松,绿芜绿荞与周嬷嬷手忙脚乱的收拾谢婉柔的东西。因张氏心疼谢婉柔,当初来庄子上时捎来了不少东西,大多都是府里谢婉柔用惯了的。其实不过住了几个月,这般阵仗实在大可不必,总归大多也没有用到,如今却还得一样样搬回去,着实麻烦。但耐不住张氏爱女之心,事事为女儿考虑,且谢家仆从众多,也不缺这点人力物力,谢婉柔也不好反驳。 索性无事,在廊下逗了一回鹦鹉,顾小曼来报说顾友年来了。谢婉柔这才起身去左手边的偏厅相见。又特命顾小曼奉了茶并瓜果上来。 自那天认了主,顾友年与谢婉柔之间倒是亲近了几分,只是却并不似别家主子奴才,没有那等你做我站的尊卑规矩,便是连此前对谢婉柔的各种恭敬礼仪都懈怠了几分。二人相处更为随意。虽则面上瞧来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甚是散漫。但谢婉柔心里清楚,顾友年对她心里更为敬重了。 如此,二人落了座,谢婉柔笑嘻嘻的拉着顾小曼的手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自我住进这庄子里,许多地方都耐你打点。咱们这几个月来日日一处,我着实喜欢你的紧。想带了你回府里去。只是你大小在这庄子上长大,不曾去过府里。虽则你规矩礼仪样样不差,但到底京中不比这里自在,又有许久牵扯。因而来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可否愿意。” 顾小曼转头瞧了瞧顾友年,谢婉柔莞尔,“你不必理会你父亲,这事我已和你父亲谈过了。你父亲的意思是端看你自己。所以,我这才来问你。你只说你心里愿不愿意。也不必顾忌我是主子。倘或因着是主子所求,你不好拒绝,便是跟了我回府,两方都不自在。且你随我这几个月应该知道,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万没有因你不同意便迁怒你的意思。这些日子你待我极好,我自然记得你的情。” 虽说谢婉柔已言不必理会顾友年,但顾小曼依旧朝顾友年望了望,想问问父亲的意思,只是顾友年却并未开口,只笑着端了青瓷缠枝花样的盖碗品茶,顾小曼自知,这样子必是真如谢婉柔所言,全凭她自己了。 其实,自谢婉柔进京,顾小曼便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巴巴地第一天便到谢婉柔身边去讨巧。后来与谢婉柔相处,几个月下来两人也着实处出了几分情分,虽比不得打小跟着谢婉柔的绿芜绿荞,但也差不离了。但凡吃穿用度,首饰玩意,绿芜绿荞有的,她必然也有一份。且慢慢瞧来,谢婉柔着实算得上是十分温和的主子,顾小曼心中便越发乐意了。 如今听得谢婉柔亲自开口,哪里有不应,忙跪下拜谢。只膝盖刚刚弯曲,便被谢婉柔扶起,“何须这么大礼。虽则是京城,却比这里规矩大,说句实话,反而没这里好。这般说来着实算不得是恩典。其实我心里也十分犹豫,可耐不住我实在喜欢你,且我如今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绿芜绿荞虽还算得用,可论心思细腻,智谋远略却比不得你。想必你也清楚我手下如今正着重建设的知善书院和精微堂,自此也可看出我日后会有大用,自然需要用到的人也多。你放心,我身边的人我自然都不会亏待了去!” 顾小曼忙谢了,又说当不得谢婉柔之夸。谢婉柔见她确实是真心应承,心里也欢喜,她自知顾小曼之才。顾友年的能力有目共睹,而身为其独女的顾小曼又差的到哪里去?且她有功夫武艺在身,危机关头却比旁人得用的多。 这般说定了,谢婉柔才笑嘻嘻地与顾友年打趣,“顾叔叔,小曼可是亲口答应了的。只你有话在先,如今她跟了我去,你可别舍不得,事后又来找我要人,我可不给的!” 顾友年听了,也不顾忌主子奴才,哈哈大笑起来。 因顾小曼是顾友年的女儿又是庄子上长大的,如今也确定跟了谢婉柔,因而二人说话也不避讳,谢婉柔直接问了此前迁出庄子上的那人暗卫势力。 顾友年莞尔,“小姐放心,既然禁卫军已经走了,附近也都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自然会安排他们回来。到底这里才是咱们的老窝。别处反倒没有这里安全。” 谢婉柔点点头,忽而一拍脑袋,想起一事来,“顾叔叔,不知如今京里的情况怎么样了?按时间算,这选秀也当结束了。不知结果如何。此前忙忙碌碌的一直为疫情之事奔波,倒是没有时间搭理这些。” 顾友年自然知道,谢婉柔问选秀之事其实想问的不过是三皇子与太子二人的婚事,余者不碍着自己自然也不必去理会。 “选秀确实已经结束了。三皇子与太子的婚事也都定了下来。三皇子的正妃乃是左都御史的嫡长孙女,另外万贵妃还选了江宁织造司家的小姐为侧妃。这太子妃的人选嘛,却是咱们家的二小姐。都是圣人前日下的旨意。” 谢婉柔一愣,这谢婉怡可当真是如愿以偿了。既已下了旨意,那么想来是无可更改的了。如今三皇子和太子的妃位人选已经定下,她这个首辅大人的千金万没有去做侧妃的道理,想来却是已经躲过了此劫。谢婉柔不觉舒心笑了起来。 如今圣人看着还算健壮,但到底上了年纪,谁知不是外强中干,还有几年可活,谁也不知道。这一两年来,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可谓越来越厉害。波云诡谲,一不小心便是连根骨头都不剩。虽则她有谢家之势,谢扬之威。奈何年纪弱小,而三皇子和太子早已到了娶亲的年纪,不过是因为二人的婚事与朝堂息息相关,两方都想寻个助力大,这才迟迟没有定下,等得便是这次选秀。如今谢婉柔错过了,太子和三皇子都没有等她的道理。况且,没了她,还有谢婉怡。谢婉怡也出自谢家,这谢家之势上到底也占了几分,只是没有谢婉柔的尊贵罢了。可谢婉柔去岁许多手段,着实在众人面前露脸,年前又得了乡君的封号。想来太子和皇后也都算满意。 只需没波及到自己,谢婉柔倒是不在意谢婉怡是否是太子妃。只是,这三皇子的婚事却有些让人琢磨了。要说自大周建国以来,不说民间没有过妻妾同娶的事情,上头也没有过正妃侧妃同时下旨的先例。 虽说大周对女子规矩不比前朝严苛,相对还算开明,但对嫡庶甚是在意。没有娶妻的时候再赐个妾来膈应人的。虽说是侧妃,但说白了,还不都是妾?万贵妃想得好,万家是新贵豪富,太素来不得士族喜欢。左都御史乃书香世家,名贵清流。而江宁织造的职位虽不算高,又在地方,可正是因为在地方,却是一方霸主,且在江南富庶之地,可谓富甲一方。万贵妃这一下却是将财力与清流都为三皇子争取过来了。 这想法确实是好的,只是万贵妃也不想想,虽然在朝为官,不论是否清贵还是士族,都难免为前程考虑,也会在夺嫡之中有些想法,偏向一方。左都御史借机上位也没有错。但清贵之家素来有些傲骨,在大周这等如此重视嫡庶的时代,对于妻妾同赐的事情如何受得了?且正妃的嫁娶礼仪制度比侧妃高,准备也多,这么算来,许侧妃进门还在正妃之前。便是正妃早于侧妃进来,想来左都御史家也未必忍得下这口气。 也不知万贵妃这是结的亲家还是梁子了。 转而一想,万贵妃娘家钟鸣鼎食,可却并非书香之族,对于书香清贵人家骨子里的傲气只怕并不了解,只想着左都御史在朝中的势力,以三皇子之尊,求娶人家的孙女也不算辱没。想来却是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想到此处,谢婉柔两眼放光,有些雀跃,摩拳擦掌地等着看好戏。怨不得她幸灾乐祸,那日宫宴之上,三皇子的眼神着实让她全身不舒服。如今想起来还有几分恶心。倘或真嫁给了这种人,谢婉柔不由得打了个机灵,不免仍旧有些后怕。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在躲过去了。 谢婉柔又想起一事来,忙问:“前阵子听顾叔叔说今岁的科举取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年一次的科举,各地学子都眼巴巴的赶来过来,不知费了多少工夫,如今这么取消了,只怕会有些不妥。此前便是为了科举才将本在二月的选秀提前了。如今怎地又取消了,可是因为这次的疫情吗?” “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之前京里出了回事。” 谢婉柔一愣,“出事?什么事竟能影响到科举?” 顾友年叹了口气,“想来小姐也知晓南北学子之争。” 谢婉柔点了点头,“自然知晓。咱们京城有燕山书院,江南有松山书院。在我大周都是屈指可数,教学之人也皆是名儒大家。可谓是天下学子心心向往求学之地。往年科举,进士中倒有一半出自这两家书院。说来咱们京都算得上居北,燕山书院又是几代圣人费劲心力所造,其势力自然可想而知。可这些年几次科举,中第者却多为南方人,北方学子不到十分之一。如此形势,科举在即,想来北方学子心里难免有些想法。” 顾友年露出几分赞许,接口道:“正是如此。虽则二月科考,但是学子大多早就进了京城。科举前每年都会举行集会学子聚会,或诗会,或辩论。今年自然也举行了。只是,南北学子不相上下,才学上并没有太大突出。如是两方为造声势,从气势上赢了对方,历数南北两方的名人。 南方学子便说了这几回科举中第之事,本是想挤兑讽刺北方学子无能。谁曾想北方学子不服,言道,此前几次科举前的文会南北都是不相上下,如何便落后南方学子了。又有人说,文会未曾有如此差距来,为何科举开榜却如此大的差距。这话一出,便有人醍醐灌顶,想起来,这几回的科举考官都是南方人。然后场上气氛就变了。有说主考官地域歧视,有说主考官泄题,有说南方学子舞弊得胜的。总之字字句句是说南方学子不是真才实学。 这么大的罪名,南方学子如何会善罢甘休,两方争吵不过,却动起手来。双方人数又不少,却是让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好一阵忙活。 此后北方学子还不肯罢休,却是去玄武门外绝食跪拜,请圣上翻查前几次的科举之事,给北方学子一个交待。” 谢婉柔心中一惊,苦笑道:“事情闹成这样,这科举自然也就办不成了。” 顾友年也是叹气,“所以圣上才决定暂且科举,想着有了解决之法再举行。” 谢婉柔摇头,“这法子可不好想。若如了北方学子的意,岂非南方学子又要闹一场?若让南方学子高兴了,那么北方学子自然越发不肯罢休了。” 顾友年一笑,“不过,却是有人已经提出了解决之道了。小姐猜猜是谁?’ 不必猜,谢婉柔自然知道是谁,因而笑着道:“咱们家的二小姐,圣上亲封的乡君,也是将来的太子妃――谢婉怡!” ------------ 第七十七章 南北分榜 这话说的无比肯定,且理所当然,倒是让顾友年愣了半晌。 谢婉柔噗嗤一笑,“她想出来的法子,是不是南北分榜?” 此时顾友年却是不得不震惊了。他是谢扬的心腹,且已经认了谢婉柔为主子,对谢家内宅的那点事也清楚,谢婉柔自从认主之后也没有避讳过他。对于谢婉怡,他是不喜的。可是,当听闻其“南北分榜”的建议时,不免仍旧有些赞赏。 南北学子之争历来已久,乃是从前朝便开始,并非大周一朝。不过是自大周建国后,愈演愈烈。尤其是最近两三期科举,中第者大多为南方学子,北方学子少之又少,如此矛盾便越发激烈了。 朝堂上之人不是看不出这等恶劣形势,只是没有想到竟在此次科举前瞬间爆发罢了。且双方学子都是不依不饶之事。这等形势之下,倘或没有一个让两方都满意的措施,只怕难以善了。京城也会乱了去。 朝堂官员众多,但在大家还不曾研究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的时候,谢婉怡已经提出了“南北分榜”的建议。并不是说朝堂上没有比谢婉怡更厉害的人物,能够在朝堂上占据一位的人,如何会是庸碌之辈,自然有一番本事。只是处理问题是需要时间的。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便想出解方之道,其才思敏捷不得不让人赞叹。 南北分榜,由此南北学子分开取士,谁也不会碍着谁。虽则北方学子难以出这口气。但是却保证了他们这一次科举,以致往后科举的中考率。前程上有了保障,自然也就不会再对前两三次的科举抓着不放。 且他们心中自然也知晓,前两三次的科举都已相隔时间久远了。便是查又能够查得出什么?况且,却也不必去查。 自前朝开始,京城虽仍然在北方,但南方发展迅速,其经济文化水平已逐渐超越北方。虽然北方燕山书院有朝廷支持,但南方却是大儒名家聚集地。其势力半点不逊于北方,甚至比北方高出一截。 而所谓的科举前的各种文会,却并不能成为论证南北学子学识的根据。因为京城居北,北方学子每次都比南方学子要早到。有大部分南方学子不远千里前来参加科举,却是不能赶上科举前的文会。而这些人中不凡佼佼者。因而,每次参加文会的南方学子都只是北方学子的一半,如此又哪里能以文会考量南北双方的综合实力呢? 想来此点北方学子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既然已得了“南北分榜”的好处,便不会再另生别论。不然到底是他们底气不足,若是最后连这点争取来的利益都没有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谢婉柔清楚,顾友年清楚,而谢婉怡也同样清楚,所以她才会抢在他人前面说出“南北分榜”之举。便是料想着,此举必然能为朝廷平息学子之争,且能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谢婉柔笑着转动手中的青瓷盖碗,把玩上面的花纹,冷冷道:“她虽是乡君,却并没有呈上奏疏之权。这道奏折是通过父亲提上去的,还是太子?” “太子!” 谢婉柔听完,眼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顾友年却是大惊,连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掉了下来。他此前只惊叹于谢婉怡的才情,却是并没有想到这层。不论如何,谢婉怡都是谢家的女儿,谢扬是她的亲伯父。且谢拓早亡,谢婉怡一房素来依附于谢扬羽翼之下,哪有撇了谢扬这个长辈而去寻太子的道理?虽说是已经定了的太子妃,但总还没有过礼不是? 谢婉怡此举可谓着实不当,这会儿大家都为其解决了这个大难题而惊叹,没有想到这层,可是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想到这层。 顾友年心中一震,看向谢婉柔便带了继续疑惑。他尚且没有看得清楚,谢婉柔却一语道破。况且,谢婉柔此段时日天天忙活疫症之事,哪里有时间掺和京中的事情。但是在今日听闻之时,却对这其中知之甚详。不仅猜对了是谢婉怡,还猜中了“南北分榜”。这一切都不得不让顾友年惊讶。 谢婉柔却是半点意外也无。明朝洪武年间著名的刘三吾冤案,轰动一时的“南北榜”事件。她这个不曾在异世生存,仅在空间史书上看过这段便已经心惊的事件,谢婉怡这个异世之人,如何会不知? 谢婉柔早知晓,自己所处的时空与异世有多重相似之人物或事件,没想到如此又添了一笔。只是大周却比明朝要幸运些。明朝南北榜之事发生在科举之后,因中第的五十一人中无一北方人而惹出了不少乱子。后来,皇上为了平民愤,不得不杀了当时的主考刘三吾。又施行了“南北分榜”,才算解决了这场大事。 好在如今这一场动乱发生在科举之前。 谢婉柔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是一场心惊。去岁时便听闻皇上有意让谢扬担任主考一职,倘或当真圣谕下来,而又出了这等事,便是谢家在如何权势,与这许多学子之怒相比,恐怕也只能走向悲剧的命运。 这么一想来,谢婉柔又惊出一身冷汗。 “小姐怎么知道是二小姐想出来的法子,且还是‘南北分榜’?”思虑再三,顾友年还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谢婉柔平复之前的震惊,笑道:“君不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其实,她也不过是比别人早了一步。若没有她,朝堂上自然也能想出这法子。不说朝中没有庸才,便是朝中一时间想不出方案,咱们还有一个雅夫人呢。雅夫人不会坐视不理。” 此话一出,顾友年手中的茶盏咕噜噜掉在桌上,转了几个圈儿,杯中茶水泼了满桌,心中滋味繁杂,怎一个“惊叹”了得? 顾小曼忙上前收拾了桌子,又担忧地瞧着顾友年道:“爹,爹,你没事吧!” 顾友年这才回过神来,抱拳道:“小姐今日当真让我打开眼界,可谓叹为观止。雅夫人确实也上了奏疏,奏疏上也确实写得是‘南北分榜’,不过却是比太子晚了一步。” 谢婉柔噗嗤一笑,“顾叔叔不必如此惊讶,我不过是比你们多知道一点雅夫人和咱们家这位二小姐的事罢了,所以才会对这些举动猜的这么精准。不然,你道我是街头巷尾打着幡儿的神算不成?难道还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听了这话,顾友年才舒了口气,只是谢婉柔口中言比她们多知道些事,知道什么事,他虽好奇,但见谢婉柔并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便也不问。 谢婉柔眨了眨眼睛,不过是因为谢婉怡与雅夫人是“同类”人。而谢婉怡和雅夫人也是各自都知道的。只是雅夫人如今并未与谢婉怡来往甚密,不过是单纯的想为朝廷早早解决这一危机。可谢婉怡如何会不防着雅夫人,自然是早便交代了太子,动作上自然便快了一步。这事看得本就是速度。谢婉怡有意要表现,要成为众人焦点为自己增加筹码,自然不会让雅夫人先行一招。 谢婉怡只想着借此露脸,却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给自己埋下了一条祸患。谢婉柔摇了摇头,暂且撇开这件事,与顾友年岔开话题,说起正事来。 “顾叔叔也知道,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今日请顾叔叔前来,是有一件事要拜托顾叔叔,还望顾叔叔多费点心。” “小姐有事,不妨直说。” 谢婉柔这才道:“顾叔叔可还记得年前我说的稻种一事?还给了你稻种让老农看过的。” 这段时间有事雪灾又是疫症又是中毒的,顾友年更要忙着转移势力,担心这庄子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去,自然比谢婉柔还要忙碌一些,这事此前不过一位是谢婉柔的一时兴起,倒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如今若非谢婉柔主动提及,确实是忘了。 顾友年面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可见了谢婉柔这段时间的表现,自打进庄到现在,不论何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在疫症之中展现出平常女子没有的才能与魄力。初时的犹疑和轻视早已不见,只剩下了日益增加的敬佩与赞赏。如今听她旧事重提,便知那稻种必然有大用,自然不敢在懈怠。 “本想着过了年便选好佃户农家,把这事给解决了。只是没想到这疫症来得突然,倒是把我的计划全给打翻了。不过此时才二月,咱们还有时间,如今交代下去也不会误了春时。可是,我明日就要走,想来是看不到了。那些稻种我已放在了右边空置的耳房里,这选人发放稻种之事,就劳烦顾叔叔了。” 说着起身领了顾友年往右边耳房去,前日谢婉柔吩咐人收拾耳房,将东西清出来要当仓库,顾友年是知道的,可是顾友年怎么也没想到是用来储存稻种之用。 顾小曼得了谢婉柔的脸色,拿了钥匙开门,顾友年这才看到,耳房不大,可满满的却摆了十几筐的稻种。却是让顾友年一时傻了眼去,心中越发疑惑。他任这庄子的管事十多年,庄子上的事情,便是一只蚊子飞过都瞒不过她。可是谢婉柔何时将这么多稻种存了进去的,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 一面对谢婉柔的手段能力更高看了几分,一面却更是心惊。亏得谢婉柔是自家主子,倘或是别人……那这庄子,乃至谢家的秘密岂非……如此一来,顾友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暗自省,下了决定,日后对庄子上的安排更要仔细些才好。 而顾友年的这一番心思,谢婉柔却是不知的。顾友年素来不会多嘴,此时也没有过问谢婉柔如何将这些稻种弄进耳房的。顾友年不问,谢婉柔自然欢喜。毕竟空间的事,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不说这等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这等力量太过神奇,这个空间更是她的法宝。是她立身于事的一层保障。虽说如今她并不常进空间,想的也是尽量靠自己,但是这空间无疑却是她身后最大的保障,有了这层保障,她才更有底气,勇往直前才更有冲劲。所以,便是绿芜绿荞和顾小曼再如何得她的信任,她都不会将这事情摊开。这是她的秘密。 好在绿芜绿荞知晓她的性子,而顾小曼更是个不多话的,与顾友年一样,但凡主子不说,便是心中存疑,也不会问,更不会私下打探。所以,她才能更放心的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使用。比如这些稻种…… 看着顾友年查看了稻种,谢婉柔便将钥匙交给了顾友年。眼眸一闪一闪,放着光亮,心中揣着几分期待几分憧憬,希望杂交水稻能够在大周实行成功! ------------ 第七十八章 归京 次日便是二月十八,虽不曾特意翻看黄历,可却是个难得宜出行的好日子。因各项衣饰玩意等东西都是已经提前整理装箱的,如今倒也不再费工夫,直接将箱笼搬到车上便是。 待得小厮整理好车队,顾小曼扶了谢婉柔正要上车,却闻一阵踢踏马蹄之声,正是谢家打发来接谢婉柔的人来了。远远望去,三四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鸦青色羽缎披风,内穿米色立领春衫,袖口领口处绣了一圈儿的梅花青枝图纹,头顶石青色玉带,中央镶嵌了颗翡翠珠子,将青丝高高束起。眉清目秀,容颜俊朗,不是谢子安,又是哪个? 谢婉柔一喜,正要上前去迎,只马儿比人快,一错眼,马儿便已停在了眼前。 “大哥!” 即便谢婉柔唤的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奈何谢子安面色冷峻,只冷冷瞧了她一眼,却不做声,也不答应。翻身下马查看了一回行礼,又交代了随性的车夫小厮几句。也不停下入屋休息,开口便吩咐人启程。 谢婉柔跟随其后,却是半句话也插不上嘴。又见谢子安面色着实不善,只得先上了车再说。 车队咕噜噜前行,谢子安骑马驾在谢婉柔马车旁,不疾不徐,控制速度与谢婉柔的马车并行。谢婉柔心中一暖,虽说生气了,可到底是自己大哥,却终究不过是因为心疼自己。这般一想,心里越发不自在,便将车帘掀了起来,隔着帘子与谢子安说话。 “大哥怎地这大早上的来了?可是夜里赶路过来的?家里可还好?爹娘都好不好?我听说今次的科举取消了。大哥也不必急。既然已经有了解决之法,想来不是后半年便是明年,总要开恩科的。到时候大哥下场再挣个探花回来,咱们谢家就是父子双探花了。” 谢子安始终冷面以待,不言不语,谢婉柔心中叹了一声,却越发的加紧讨好。倒豆子似得说了一车轱辘的话,从仕途科举说到谢子安的终身大事,又将谢家老老小小都问了一遍,虽则谢子安半句也不回,可谢婉柔却说得津津有味,也不嫌冷场。 这边说着,那边吩咐车厢里的绿芜绿荞二人泡茶。又狗腿地亲自端了茶递到车窗外,“大哥累不累?可要进来车里头坐一坐。虽说入春了,可到底春寒料峭,外头风大,大哥喝杯茶暖暖身子。去岁大雪,我怕把庄子里的梅花压垮了,倒是日日和丫头们一块树上扫雪,没成想,倒是攒下了不少的雪水,如今用来泡茶正好。 用的是前年皇上赐下的贡茶,我记得大哥最好这个味儿的。也照着大哥的脾胃已是滤过三遍了。大哥先且尝尝好不好,若是不好,我再重新给大哥煮去!” 好一番奉承,谢子安却仿佛听不到,斜瞄了谢婉柔一眼,鼻间一哼,拉紧缰绳,脚下小踢了一腿马肚子,马儿已经往前奔去。谢婉柔打车窗探出头来,谢子安已经到了队首,引领者车队缓缓前行。 谢婉柔神色一暗,放下了车帘缩在一角,神色恹恹的。顾小曼不知这兄妹二人这番什么情况,便也不敢冒然开口。绿芜绿荞二人素知兄妹俩感情好,今日这等场面实在以往未曾见过,对谢子安的心思也猜到了几分,只主子们的别扭,她们插不上手,只得安慰谢婉柔,“大少爷生气也是因着心疼小姐。不然,但换一个人来,你瞧大少爷可会这么焦心。” 谢婉柔鼻子一酸,低头道:“我知道。” “小姐既知道,如何还这般伤心?大少爷素来疼小姐的很,过得半日气消了便好了。” 谢婉柔只是摇头,“便是这样,我才更难受!” 兄妹这般冷战了半日,谢子安也未有向绿芜说的一般气消来,依旧骑马行在队首,却是头也不回。 谢婉柔在车厢内翻来覆去,竟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起身掀了帘子往前瞧,只见得谢子安仍旧是那般模样,神色半分没有和缓,小性子一上来,便是理亏难过,也不免生了几分气闷。只远远地瞧着谢子安,突而眼珠子一转,噗嗤笑了出来。退回车里便招手让三个丫头附耳过来,小声说了一番。三位丫头听了面色也都有了笑意。 顾小曼扶着谢婉柔躺下,扯了棉被将谢婉柔裹了起来,那厢,绿荞又急忙忙与外头的小厮道:“快去前头和大少爷说,小姐身上不舒服,肚子疼的厉害。让大少爷且先停一停,不要急着赶路了。这般的颠簸,可让小姐越发难受。” 绿荞这话本就是有心说给谢子安听得,声音不小,没等小厮前去禀报,谢子安已听了个十全。扬手呵停了车队,驱马直奔马车而来,也顾不得还有车夫小厮在,掀了帘子踏上马车,只见谢婉柔躺在棉被堆里,捂着肚子疼着牙关紧咬,顿时大骇,只觉三魂七魄都要被吓跑了去。 一把抱过谢婉柔,急道:“三三,哪里疼?疼得可厉害?你别急,且先忍一忍,前头不远便是落阳镇,大哥这就去请大夫。”转头又去吩咐绿芜绿荞,“车上可有应急的药丸子,先寻一颗来解了痛苦再说。总不能一直这么忍着。” 此前的恼怒一扫而空,只余下惊恐担忧。心里不免埋怨起自己来。如何便要小家子气的和她置气,若不是与她置气不理她,她又怎会掀开车帘子百般讨好自己?二月里头依旧春寒,开了这半日的车窗,冷风灌了进去,哪里能不受风寒?这般一来,又想起去岁谢婉柔的种种坎坷,又及这一场疫症之事,想来身子便没有好全,如何经得起。 如此,越想越是自责,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瞧着绿芜绿荞半分不动,一时怒火便冲了上来,“和你们说话,听不见吗?应急的药丸在哪里?还有,赶紧泡了热水来给小姐暖暖身子。不必放茶叶,更不许用那什么劳什子雪水。下车取了清水来!”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仍旧为听得动静,谢子安抬头怒目以对,这才察觉几分不对来。三个丫头,有一个他不曾见过,但绿芜绿荞都是跟在谢婉柔身边日久的。从没有这么懈怠的时候,如今三个丫头倒是一脸的不知所措,只拿眼瞧着谢婉柔。 谢子安再一低头去瞧,只见谢婉柔圆碌碌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面上含笑,哪里有半分疼痛不适模样?这时哪里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再回想之前,虽则谢婉柔牙关紧咬,可是面色极加,两腮晕红,甚是容光。一点也没有病痛之相。却是自己关心则乱忽略了去,合该被谢婉柔耍得团团转。 谢子安登时撂下脸子,“好啊!如今倒会和大哥使心眼了!” 谢婉柔撅着嘴,眼神儿又委屈又无辜,直看得谢子安的心不得不软下来。 “谁叫大哥不理我。我人又笨,想来想去只得了这么一个法子。大哥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 谢子安只是冷哼,起身便要出车厢,谢婉柔哪里能让他就这么出去,连忙伸手拽住一角,“大哥!并不是一味骗大哥的,我是真的难受!” 谢子安一听,蹙眉道:“哪里难受?” “大哥不理我,我心里头难受!” 谢子安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无奈翻了个白眼,“那你知道当日你被困在山上,死活不肯下山,我们又进不去。京里也是一团乱,疫症的节骨眼上又出了科举之事,连城门都关了。我们一家子人,日日为你担心,可难受不难受?” 谢婉柔抿了抿唇,两行热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孝让父母大哥担心。可是,大哥,那些日子,流民们全靠我救济,惶恐不安之下,心中不免对我有些依赖。不说别的,单只说我若走了,他们一直以为的精神支柱没了,身子便也算塌了一大半。俗话都说,意志比什么都重要。倘或我那时走了,大哥可能想象是何场景?那些日子我天天与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条性命,就这么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我着实做不到啊!” 说到最后却是越哭越厉害,显见得这段时日,不仅背负着疫区的压力,解方的压力,更担心一旦不成,或是自己也染了毒对父母家人的影响,几项压力之下,撑到如今是如何辛苦。 见得如此,谢子安哪里还能与她置气,忙不迭抱住谢婉柔哄道:“好了好了!好在现今都没事了!”哄了一会儿,见得谢婉柔哭声渐消,谢子安又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妹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三三,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明儿回京,皇上必然有厚赏!” 谢婉柔见他不在生气,也笑了起来,“我可不要什么赏赐。我做的这些都不过是凭自己的心罢了。若为了赏赐,我才不做呢!我只愿咱们家太太平平的,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在一起一辈子。” “这可不行!” 谢婉柔一愣,抬头瞧去,只见谢子安唇角含笑,眼里满是狡黠,“改日你得了好夫婿,自然是和妹夫一起和和美美,哪里能和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谢婉柔哪里不知他是因之前自己捉弄了他,如今像打趣回来,面上一红,嘴里却半分不肯饶人,“我可不想要什么夫婿,却想赶紧要个嫂子。不知道大哥是喜欢周家姐姐一些,还是桑家姐姐一些?” 这话却是有来历的。谢子安今年已有十九岁,虽说古人早婚,但大户人家尤其书香世家的公子常年游学,却是定亲的晚。因而谢子安如今还未曾说亲。不过去岁谢婉柔还未离京之时倒是知晓张氏已经在相看了。看中的倒是有两家,家世官位都不高。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是风光无限,不必娶高门大户来联姻,反倒是不高不低的门风严谨之家倒可以相配,也免去惹了上头的眼招来祸患。毕竟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如今谢扬依旧是皇上心腹之臣,可谁知日后呢? 那两家谢婉柔也是见过的。一位姓周,其父乃是国子监祭酒。一位姓桑,父亲乃是言官,且性情耿直,不善变通,常常向皇上直言,与皇上吹胡子瞪眼。可大周有律,谏言无罪。刑不上言官。皇上也拿他无法。且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言官,没有实权,且说话也不中听。皇上面上并不太喜欢,可却在位子上做了许多年,可见皇上也想有个能直言不讳的人在身边。 这两家的小姐谢婉柔闺中也是都见过的,往常宴会也有来往,只是不太亲密,二人品行都不错,相差不离。因而,至得谢婉柔离京,张氏也没选出人来。本来是想着今岁科举,左右不过再过半年的时间,到时谢子安若是得中,与定亲上也可更有面子,且也能凑成双喜临门。只是没想到,这科举却是没能举行了。 这段选亲之事谢子安也是知晓的,故而听得谢婉柔此话,不免有些不自在,寻了个借口出了车厢,既然谢婉柔无事,便又吩咐车队前行。 只谢婉柔在车厢里头捂着肚子大笑,掀了帘子对着谢子安挤眉弄眼吐舌头,大抵是笑他最终还是败在自己手里没能扳回一局。这言语上的挤兑,谢子安一个男子如何比得过古灵精怪的谢婉柔?只他也不在意,见谢婉柔欢喜,心情也是大好,便也由了她去。 虽然谢婉柔不曾真病,但谢子安仍旧有些担心,入了落阳镇便不在前行,只吩咐了小厮走前一步去客栈打理,又指挥车队将行李物事堆放在客栈后院,在此歇息了一日,第二日用了早饭再走。 如此一路缓慢而行,至了十九日下晌才至了京城,到得谢府已经到了申时。 ------------ 第三卷 ------------ 第七十九章 回府 第七十九章回府 谢府正院,内厅。 张氏翘首以盼,来来回回踱了数圈仍是不见谢婉柔的身影,难免有些焦躁。一边的秦嬷嬷笑着安慰,“太太尽可放心,有大少爷在呢!大少爷必能将三小姐平平安安的带回来。前儿不是收了书信,三小姐毫发无损,并没有事吗?” 张氏听了面色微缓,只没见到人,便一时放不下心来。 秦嬷嬷跟在身后瞧着张氏模样,神色一暗,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如何会不牵挂。却是苏嬷嬷行错了一步,半辈子的老脸都这么丢没了。不论庄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被绑了回来,总没有一回来便哭天喊地排冤诉苦的,明里暗里的说三小姐的不好。便是再如何得大太太的心意,却也是奴才,难得还能越过正经的主子去?这天下间也都没有因为一个得宠的奴才而去责怪自己亲生骨肉的道理。 说来都是一张嘴坏的事。苏嬷嬷若是不说还好,身为大太太的陪房,素来得太太欢心,看到苏嬷嬷受了委屈便是面上不说,也会记在心里,日后恩典赏赐那是免不了的。可那怨声载道,字字句句直指三小姐,太太哪里容得了一个奴才来诽谤自己的女儿? 这般想着,秦嬷嬷神色一肃,暗暗警醒自己,日后行事作为又谨慎了几分。 但闻小厮一路跑进内院,欢喜道:“大少爷和三小姐回来了!” 张氏面上一喜,刚出了内厅,便见自垂花门转出一个人影,蜜合色提花对襟上衣,下配桃色曳地百水裙,因着春寒未去,故而上身又搭了见火狐皮的小坎肩。本就白皙的小脸这般一衬托,更显得娇艳明丽了。 谢婉柔提着裙子快步奔过去,匆匆行了一礼,便拉着张氏的手腕道:“娘!我想死你了!你想我不想?” 张氏见她无碍,心中欢喜,可面上却半点不显,反怒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你若当真想我,怎地派了人去接你,你偏不回来?” 谢婉柔撅着嘴抱紧了张氏,“娘!路上大哥已经骂过我了。我知道错了。娘你别生我的气,我往后再不敢了!” 张氏到底心软,只需见得谢婉柔无事,便什么都不肯追究了。叹了口气,嗔了谢婉柔一眼,又拉过谢婉柔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谢婉柔倒是乖觉,在张氏跟前转了好几个圈,又蹦了两下,末了将散在脑后的青丝挽到前头与张氏道:“妈可还要数数,我少了一根头发不曾?” 张氏被她气得笑了出来,戳了戳谢婉柔脑门,“没个正经!”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亲亲热热地拉了张氏说闲话,一双眼睛却圆溜溜地直往一边的秦嬷嬷身上撇。 张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莫要再看了!苏嬷嬷年纪也大了,到底跟了我大半辈子。我已经将卖身契发还给了她,放她出去了。” 谢婉柔眨了眨眼睛,一头埋进张氏怀里,她就知道张氏必会向着她。只张氏用手将她推了出去,“既然回来了,还不快去给老太太请安,也免得老太太担心。” 谢婉柔却不急,招手让顾小曼上前,顾小曼这才得了机会给张氏行礼。谢婉柔又道:“娘,这是小曼,庄子上顾总管的女儿。女儿在庄子上这段时日多亏她照料。小曼脾性极投我的胃口。我已和顾总管说好了,小曼以后便跟着我了。娘,云苓去了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我房里的事由我自个儿做主。娘,你便应了我吧!” 张氏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小曼一圈,举止规矩半点不错,见谢婉柔也很是欢喜满意,不过一点小事,自然无有不应。只心里头很是惊讶,她虽没去过那温泉庄子,但自谢扬口中也大略知晓些那庄子的不同,很是奇怪为何顾友年这么容易将顾小曼给了谢婉柔。可疑惑也只是一瞬,便也不在意。到底庄子上的不同不能让人瞧出来。 谢婉柔见张氏点头,忙告了罪,欢喜地领了顾小曼下去。边走边吩咐,“绿荞带小曼回柔宜馆,将从前云苓的屋子收拾了给小曼住。另外再带小曼见见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并将府里的人事忌讳都细细说给她听。绿芜随我去荣寿堂给老太太请安。” 荣寿堂内,谢婉怡正与老太太闲话逗乐,祖孙两个欢聚一团,倒是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谢婉柔心中一暗,她费了多少劲才将谢婉怡拉下马来,没想到不过半年不在京里,却是让谢婉怡又扳回了局势。抬眼瞧去,老太太虽笑得满脸褶子,可眼中笑意却浅。谢婉柔又是一松,也是经历了谋害自家姐妹这一出,老太太心里存了疑心,如何还能做到前事不计?不过是如今谢婉怡得封了乡君又是既定的太子妃,近来不论在外头还是皇上跟前都十分有脸面,既在圣人跟前挂了名,便不能等闲待之。少不得将往日的祖孙情捡回来,到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且老太太的心思只怕也存着倘或谢婉怡有能为,那么前事也便不能再追究了。 毕竟一个孙女的公道比不过满府的尊荣。或者还有一层,那便是忧心谢婉怡睚眦必报,记下了今日的仇,来日若真成了太子妃,乃至皇后,到时在与她们秋后算账也说不定。老太太这么做也有粉饰太平之意。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如今谢婉怡风头正盛,却是连老太太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谢婉柔敛下神色,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请安,又给谢婉怡请安。此次相见已是今非昔比,往日谢婉柔乃大房嫡女,虽比谢婉怡年小,身份上却比谢婉怡尊贵。可如今,不说谢婉怡将是太子妃,便是她身上乡君的名头,已高出谢婉柔许多。 谢婉怡忙上前扶了起来,“好妹妹,一家子骨肉哪里就这么多礼数?妹妹这段日子可好?京里不时有疫区的消息传来,都说的凶险的很。姐姐日夜难眠,总为妹妹担心。” 谢婉柔顺势而起,如今的谢婉怡以往日也不一样了,许是身份上的不同,渐渐也有了一番雍容风度,只是眼角眉梢瞧着谢婉柔,俱是难掩的得意。从前一直被谢婉柔压着,如今谢婉柔却不得不给她行礼,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谢婉柔倒不如何在意这些,太子妃有如何?这才刚刚开始,夺嫡之争如何激烈,没有了谢家的鼎力支持,太子还会不会如前世一般荣登九五,谢婉怡又会否平安坐上凤首宝座仍未可知呢! “虽说是一家子姐妹,但君臣有别,这些礼仪还是不能免的。姐姐便当是全了妹妹的心意吧!” 谢婉怡见得,也不再阻拦,大大方方地受了谢婉柔大礼,心中不知如何欢喜,暗暗发誓,这只是第一步。红芙的死,她所受的屈辱,连同那个她不得不埋葬的自己她都会让谢婉柔十倍偿还!她永远不会忘记是谁扼杀了她的良善,让她步步为营,走上了这条路。她日日夜夜被红芙缠着不能摆脱的梦魇只有在谢婉柔身上才能找到解脱。 谢婉怡暗地里攒紧了手心,她素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坐天下最最贵的宝座。她要让那些轻视她的人都看到她的风光,让她们全都跪在自己的脚下哭喊求饶! 谢婉柔行了礼,又自绿芜手中接过一个藕荷色的香囊,“妹妹还没恭喜二姐姐呢。二姐姐的大喜事,妹妹却在京外不得向二姐姐当面道喜。好歹如今回来了。这是妹妹亲手做的,还望姐姐收下,不嫌弃粗鄙才好!” 老太太见了,略松了口气。当初的事到底是委屈了谢婉柔。她怕的是谢婉柔心中有怨气,反惹怒了谢婉怡。如今见得谢婉柔半点不提,反倒与谢婉怡亲亲热热的,一边感叹谢婉柔乖巧,一边却又更是心疼谢婉柔起来,忙唤了谢婉柔至跟前,“傻孩子,这倔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那疫区之地是你一个女孩儿家呆的地方吗?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偏呆着不肯走。也不管我们是如何托了赵将军才能把你接出来。不然,皇上下了死令不准进出的地方,旁人如何出得来。” 谢婉柔也不辩解,只低头请罪,“让祖母担心了,是婉柔的不是!”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又唤紫苏寻了紫檀木的佛珠手串来塞给谢婉柔,“知你们女孩子家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这佛珠是请大师开过光的,最是辟邪。你便是不带放在枕头底下也能压压惊。” 谢婉柔忙谢了,交给身后的绿芜收着。如此祖孙三人又闲话了几句,左不过是些家常之事。自荣寿堂出来,绿芜几次瞧着谢婉柔欲言又止,反是谢婉柔噗嗤一笑,道:“我知你担心我,怕我心里不好受。可是这不是回来之前就料想到了的吗?我也不是那等不能屈的人。何况,二姐姐的圣旨以下,今年及了笄只怕就会出阁。往后她居东宫,我在宫外,见得时候也便少了。左右不过半年,最多年余的时间。不妨事。” 如此绿芜也放了心。二人过了穿堂也不往柔宜馆去,反去了二房处。不论嫡庶亲疏,到底吴氏等人还是长辈,她既然回来了总该去拜会,总没有让长辈来瞧她这个晚辈的道理。如此又往三房,四房,乃至谢挽处都走了个过场,才回得柔宜馆。 略歇了会儿,便又收拾了往张氏处去,一边儿逗乐晋哥儿,一边儿陪着张氏等谢扬下朝。要说朝会,这会子该是早已结束了。谢扬至今未归,想来是宫里有事耽搁了。最近朝堂多动荡,张氏不说,可心里难免担心。 及至到了酉时,谢扬才回家。父女二人又是一番温存。谢扬不比张氏等妇孺,虽则心里担心却并没有太过责怪谢婉柔的举止,反倒对谢婉柔另眼相看,眼里心里满是赞赏欣慰,甚至有些得意炫耀之感。又有谢婉柔一阵撒娇,直喜的谢扬呵呵直笑。 待得谢婉柔这厢消停了,谢扬才与张氏道:“皇上有令,宣三三明日进宫见驾。你陪着三三去,今儿晚上把宫里的规矩都好好和她说说!” ------------ 第八十章 秦王 第八十章秦王 张氏一怔,面上颇有几分不悦,搂着谢婉柔道:“三三才刚回来,都还没有好好歇息过呢!”眼瞅着谢婉柔,满是怜爱,瞥向谢扬,却不免带了几分怨怪。看得谢扬一阵无奈苦笑。 谢婉柔笑着打圆场,“娘!这是上头的意思,爹爹哪里做的了主。况且,不就是进宫去吗?我又不是没进过宫,虽说伴君如伴虎。可即便皇上他是吃人的老虎,可好歹我这次解决了疫症之事,也算了立了大功。皇上总不会在这时候把我怎么样吧?娘,您就放心吧!何况,您女儿我聪明着呢,自然知道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不会让人欺负了去的。” 张氏噗嗤一笑,“哪有像你这么夸自己的,也不觉得害臊!”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难道娘觉得我不聪明吗?” 这一句却是让张氏只能无奈摇头,抚摸着谢婉柔的头,满是宠溺。彼时,正是晚膳十分。谢子安前来请安。便有丫头适时来问,是否摆饭。 四人落座吃了饭。谢扬又考究了一番谢子安的功课,因见谢子安答得顺畅,自来知其自觉自省,又从小聪慧伶俐,便也不如何担心,只道:“今日皇上令朝臣商议恩科之事。有意将时间定在四月初。” 谢婉柔一愣,“四月初?如今已是二月下旬,四月会不会太赶了点?况且,但凡恩科大多是定在次年的。” “往常恩科大多适逢国丧或者大型灾祸,而此次却不同,乃是人心。如今南北分榜之事已经解决,且,全国学子好容易自天南地北赶来京城。若这时回去待得明年再来却也荒废功夫。须知偏远地区打京城一个来回恐需半年时间。” 谢婉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谢子安连忙起身道:“儿子必然全力以赴,不负父亲所望。” 这话说的郑重其事,见到儿子如此懂事,有年少才俊,作为父亲,谢扬如何能不欣慰?四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谢子安便告罪回房温书去了。谢扬自与张氏说道了一声,便领着谢婉柔去了内书房。 “叫你来,并没有别的事。不过是想告诉你,看到你这么能干懂事,爹很高兴。” 谢婉柔歪着脑袋,笑道:“能让爹高兴,女儿更高兴!” 谢扬轻笑了起来,转而又郑重道:“你这回着实立了大功,皇上必会重赏。只是这次疫症之事并非寻常瘟疫,而是有人故意下毒,这点你比谁都清楚。所以,明日进宫面圣,言辞小心些。” 谢婉柔自知这其中的厉害,连忙点头,“爹放心,三三不必不知轻重的人。何况,三三不过是因兴趣比旁人略懂得几分医术,别的便不知道了。” 听得这话,谢扬略放了心。 谢婉柔又问,“爹,这次的事情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皇上有何打算?” “这伙人做的很是隐秘,且布局精细,想来是谋划已久。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大约是和当年圣上和秦王的夺嫡之事有关?” 谢婉柔一惊,秦王?! 谢扬想了想,思及自己对谢婉柔的期望与最近半年谢婉柔的表现,乃至落阳镇庄内之事,最终决定全盘告知。 “这是成年的旧事了。说来距今也有十余年。那时你还年幼,不说你,便是你哥哥,只怕也只有些零星的记忆,记不周全。 秦王与当今圣上都是先帝之子。彼时圣上占了嫡长名分,却并不得先帝欢心,先帝最喜者乃是秦王。秦王自幼聪慧,文韬武略,才干不凡。长乐年间,赫然屡次犯边,秦王曾两次出征,领军作战。皆凯旋而归。” 谢婉柔一笑,“这么说来,秦王自然与军中将士,边关将领关系密切,也便是说有了兵权在手,又有先帝宠爱,可说占据上风。” 谢扬点头,面露赞许,“确实如此。只是圣上在朝中也非无所为。圣上为人温和,素来礼贤下士,又因是嫡长子,年少时便已在朝堂旁听。又及几次天灾人祸,皆是圣上领头疏财救灾。” 谢婉柔眼珠儿一转,“一个得了民心,一个得了军心,可谓旗鼓相当了。只是,倘或真要夺位,这兵权可比民心好用的多。” 谢扬摇了摇头,“只是,事不凑巧。长乐二十五年,先帝驾崩之际,秦王却还远在边关。” 谢婉柔不免皱起了眉头,“边城距离京城上千里,自然是一时不能归了。如此却是失了先机。先帝在此时驾崩,圣上登基为帝,便是秦王赶回来奔丧,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已成定局,却也无计可施。只是秦王素来心高气傲,那些年的疆土又多是得他才可保全,本是先帝心中最佳人选,却失了皇位,心里如何会甘愿? 再者,先帝在位之时秦王呼声最高,圣上便是登了基,心中也难免会有嫌隙。况且,秦王有兵马大权在手,如何能让圣上放心,只怕是如芒刺在背,日夜难眠。不除之不能稳皇位。我虽年幼不知,但也可想象,不出一年,秦王必反。一是秦王心中不甘。二则圣上不容,必会对付秦王。所以,秦王不得不反,别无选择。” 谢扬叹了一声,“只是这一仗秦王输了,秦王兵马大多在边关,倘或将边关兵马都引进军,不免会引得赫然趁势来袭,倒是大周必定有大患。那时赫然并没有经历这十年的内部争斗,正是兵强马壮之时。为避免赫然入境给大周带来祸患,秦王所能调动者不过三分之一兵马,只可惜这些兵马一路入京本就疲劳,又有圣上早得了消息。因而秦王发兵逼宫,圣上却领了禁卫军和京畿大营十万驻兵设下埋伏,来了个请君入瓮。” 谢婉柔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仗必然十分惨烈!” 谢扬顿了良久,似是回想起往昔之惨象,道:“是!十分惨烈,京都乱成一片。圣上将秦王逼至燕山,秦王无路可退,在燕山跳崖而亡。秦王所有家眷,老弱妇孺不是殉情,便是病死,无一幸免。” “殉情?病死?圣上果然爱惜羽毛的紧。” 谢扬沉默不语,神色怔忡,对于谢婉柔此等大逆之言也没有训斥。谢婉柔寻思了一回,又道:“爹爹对秦王和圣上如何看?” 谢扬一愣,“皆非池中之物!” 谢婉柔自知听出了言外之音,“也便是说,不论才能,品性,都相差无几。虽则圣上这十年励精图治,彰显一代贤君风采。但倘或当日登基的是秦王,自也可做到勤政爱民?二人说来都是上位人选,只是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两只猛虎?秦王失了先机。而圣上却胜了时运。” 谢扬面色一凛,“此话断不可传出去!以后不许再提!” 谢婉柔起身恭敬应是,又思及谢扬此前所言这场中毒之事与秦王有关,面色微变,“听父亲的意思,这次的事可是秦王旧部党羽所为?” 谢扬神色越发肃穆了几分,“所以,皇上心中怒气可想而知。十余年前弄出了一连串的殉情,病死,便是为了斩草除根。这十年来,更是将军中和秦王关系密切的将领寻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不是处置了,便是发配了。而那些与秦王不算亲密,但只需是得过秦王恩惠,提携者也都明升暗降,或是贬官归田,再不复起。当年之事是皇上的心魔,不许任何人触碰提及,更不会容许任何秦王的势力存在。谁知,千算万算,还是有漏网之鱼,如今渐成祸患。” 若说此前谢婉柔只是有些怀疑,可听到如今,哪里还听不出来,谢扬语气中对圣上当年所为颇有微词,或者说是有些怨气。只是,夺嫡之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从来没有谁正谁邪。圣上说不得好,秦王也说不得坏。但是这项而论,谢扬不至于对圣上有如此看法。只怕其中还有秘事。 “爹当年有没有卷进圣上和秦王的争斗?又或者爹心里其实比较属意秦王?” 谢扬一震,望着谢婉柔久久不语,半晌才摇头道:“谢家家规,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哪里容得我意气用事,毁了谢家满府。” 谢婉柔松了一口气,又道:“女儿心里有个疑问,秦王既然得先帝宠爱,先帝也属意秦王,那么先帝驾崩之时便不曾立下遗诏,或是留下只言片语?” 谢扬一笑,“难为你不知当年之事却也能一眼看出这层。据我所知,先帝确实立下了遗诏。只是当时秦王不在京中,先帝甫一驾崩,圣上便动用手中势力让人拥戴登基。大家也是那时才知道一向重待文臣的圣上,原来手中早已掌握了京畿大营的力量。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将禁卫军换了水,三分之二的人手都换上了自己人。何等手段魄力! 禁卫军原统领被杀,京畿大军掌控京城,圣上又素来得民心,拥立上位谁敢不服?这等情形之下,谁敢将遗诏拿出来?便是拿出来了又有何用?” 谢扬语气不急不缓,谢婉柔却仿佛晴天霹雳,遗诏!遗诏!这会否便是前世谢婉怡执着想要寻找的东西。如果是,那便什么都说的通了。这样厉害的东西,只需一出,便会动摇圣上皇位,倘或圣上帝位来历不明,那么太子继位也便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论圣上还是太子,谁能容忍这等东西存世? 谢婉柔心下大骇,便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那,父亲可知这份遗诏如今身在何处?” 谢扬看出谢婉柔神色一对,皱了皱眉头,片刻便心领神会,好笑的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心思也太过细腻了些。却是想多了。当年我虽是一侍郎,上头不说尚书,尚书令,还有多为先帝肱骨之臣。且自先帝病重,宫闱闭锁,我是外臣,为得宣召是进不去的。这遗诏哪里能落到我的手里。 况且,这遗诏之事我也不过是根据当时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和圣上的举止猜出来的,有与没有却是个谜。” 谢婉柔见谢扬神色泰然,所说不似作假,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舒坦了大半,可到底存了几分疑心。倘或谢家没有遗诏,那么前世谢婉怡之举又是从何而来? ------------ 第八十一章 母女谈心 第八十一章母女谈心 一路恍惚从书房走回来,彼时,张氏正吩咐丫头铺床。谢婉柔一把冲过去抱住张氏,“娘!今晚上让我同你睡好不好?” 张氏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谢婉柔摇了摇头,“就是想和娘一起睡!娘,你就答应我吧!” 谢婉柔从前是有些孩子气,但自去年落水醒过来之后已经懂事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有时候懂事的让张氏心疼。天下间没有哪个母亲不想儿女懂事,可张氏却也无比清楚,谢婉柔的懂事是在一次次的受伤中无奈成长起来的。所以,越是聪慧,越是懂事,张氏便越是心疼,也越发愧疚。如今见得谢婉柔难得如从前一样撒娇,心底不由得一软,朝一边的大丫头吩咐道:“去书房和老爷说一声,今晚三小姐在我这睡。让老爷自个儿去哪个房里去。” 谢婉柔噗嗤一笑,“娘,你放心好了。爹这些年来,早就已经不去姨娘房里了。必然是在书房将就的。只是不知道明日醒了会不会怨我占了他的位子,把他给赶了出去。” 张氏一指戳向谢婉柔的额头,“你一个做女儿的,这话也是你说的!那两位这么多年来我可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从没有亏待过,他爱去不去!” 谢婉柔自知张氏口是心非,也知那两位姨娘不过是摆设,概因是老太太赐下来的,这才得了几分体面,只到底终日锦衣玉食可也耐不住膝下空虚,深闺寂寞。如此活着,更是如同死去一般。谢婉柔心中一叹,虽偶尔对这两位姨娘有些同情怜悯,可到底张氏是她生母,这份黯然也不过一瞬便也消散了去。见张氏面露责怪,谢婉柔摸着被弹的额头,吐了吐舌头,转身拉住正要出门回话的拾翠,“好姐姐,再劳烦姐姐去一趟柔宜馆,告诉我屋里的丫头,便说我今晚就在太太这里,不回去了!” 拾翠应了,躬身退了出去,细心的为二人关了房门,又因知母女二人同塌而眠,必是有话要说,便仔细嘱咐外头的丫头,今夜不必守夜伺候了。 谢婉柔心中一缓,暗道这拾翠还真是谨慎,不肯行差半步。脱了鞋袜一股脑儿翻上床,便挤进张氏的怀里,“娘,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张氏一哼,“你何常不让我生气?” 谢婉柔又往张氏怀里缩进了几分,“娘,苏嬷嬷的事,你别怪我。我知道她是你身边得力的人,往常我也自是敬着的,可是这次苏嬷嬷太过分了些。娘,您不知道,她欺负我!”谢婉柔鼻子一酸,自张氏怀里抬起小脸儿来,一派委屈无辜之象,“娘,人家既不愿意又何苦让别人往那生死地上走一遭!” 张氏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谢婉柔撇了撇嘴,“娘也知道,当时疫区是个什么情景,皇上都下令封山了,可见形势严峻。人家苏嬷嬷在府里头多有脸面,日子过得滋润着呢,谁想往疫区跑一趟,也不怕真个染了病就此荣华富贵便真如过眼云烟了。她心里头不愿意,便也不管我心里头的滋味,对我指手画脚,还打着娘的旗号。不说打骂我身边的丫头,便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也不管我是晕了还是昏了,能不能行车劳顿便说要立时走。”谢婉柔又将苏嬷嬷庄内言行举止一一说了出来,自然是着重点在了苏嬷嬷的无理和对自己的不尊重。“娘,我不甘心,咽不下去这个口气啊!凭什么她一个奴才也敢这么对我!我脾气一上来,这才,这才唤人绑了她回来!” 张氏听得一惊一震,听闻苏嬷嬷言辞不免皱眉恼怒,听闻谢婉柔晕了过去又是一顿担忧着急,急忙询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问完了才发现如今谢婉柔正好端端的睡在自个儿身边,心神才算回缓了几分,待得谢婉柔说完,忙安慰道:“倒是我疏忽了。越是到了生死关头,便越能看出人性。我便是怕别人贪生不死不当一回事,这才派了她去。谁知她……” 谢婉柔一笑,“娘也别气。哪有人不惜命的,本也是人之常情。苏嬷嬷好歹伺候了娘一场。如今得了恩典放出去,不再是奴才,也能自己当家做主,也是她的造化。” 张氏也是一笑,“你这孩子,如今人倒是越来越懂事了,可这心眼也越来越多了。” 谢婉柔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便是我当真错了,娘也必定会帮着我的。只是想让娘知道,女儿不是任性使性子。咱们娘儿两个,无话不谈。没得日子久了,都放在心里不说,日后被人扯出来,添油加醋,挑拨离间了去。” 对于谢婉柔心里的小九九,张氏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怕她虽然处置了苏嬷嬷,可终究埋下了一根刺罢了。张氏摇头,哭笑不得。只由了谢婉柔,扯了锦被替谢婉柔掖好被角,轻拍着谢婉柔的背,哄她睡觉。看着谢婉柔熟睡的脸又是一阵叹息,似乎去年还是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可不到一年的功夫,却已经人前人后大方得体,明里暗里也懂得谋略算计了。转而又想起这大半年来谢婉柔经历的种种坎坷,无一不是惊险无比。再加之当年和尚所言。张氏心中五味陈杂,怜爱的摸着谢婉柔的头,不自觉落下泪来,小声自言自语:“但愿那和尚是一派胡言。我的三三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才好。” 谢婉柔听得一惊,她虽闭着眼睛,却不过假寐。自重生以来,有了前世的记忆经历,她心思颇重,素来浅眠。今日不过为使张氏放心休息,这才装睡。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话。虽然张氏不曾明说,可谢婉柔却可以听出话中未尽之意。这大半年来,对于那和尚之事再没有人提及,也再没有事情牵涉于此,因而谢婉柔自个儿都快忘了。如今再听张氏口吻,只道此事必然不那么简单。可是当年和尚到底说了什么,谢扬与张氏不说,却也难以探究。 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今日谢扬书房之话。虽然当时谢扬说的斩钉截铁,谢婉柔虽有一时松懈,可如今再想来,却是不敢十足相信。这等大事,便是谢扬再如何宠溺她,信任她,大约也不敢把真相全盘托出。而那遗诏之事便更是兹事体大了。 谢家既然懂得以庄子为掩饰造就一方暗藏势力,避免以后有了祸事可有一条后路。那么再宫中便不会没有一点人脉关系。谢扬所说遗诏之事乃是自宫里隐约听得,再根据当年圣上的种种表现猜测出来的。这话本也有根有据,很有一番道理。可是,谢婉柔总觉得谢扬说的不尽不实。 谢扬谈及遗诏之时的口吻,半点不想猜测得来,而似乎是知之甚详。 谢婉柔不觉咬了咬唇,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先帝传位秦王的遗诏,可以颠覆朝堂的遗诏,如何能不成为重担?此前她还曾揣测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叫谢家数百年大家大族一朝败落至此,且让谢婉怡惦记至此。只是她想来想去,都不曾想到会是遗诏。 不过,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但凡有弊便有利。虽说遗诏之事非同一般。但至少她如今算是知晓了“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如此也不必日夜猜测,往后便是有风吹草动,她心里有数,也好早做准备。 这般一想才算松了两分心。如此思来想去,至了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因是要进宫面圣,至得寅时便起了床,由张氏指使丫头进来梳洗,又亲自为谢婉柔打扮好。粉色撒金暗花上衣,下穿乳白底金缕月华绫裙。腰系黄绿底柔丝腰封,上面挂着一个金黄色银丝线绣水莲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粉白色绣梅花月牙鞋。拾翠亲自上前为谢婉柔挽了个风流别致的惊鹄髻。张氏左右看了看,又自梳妆匣里选了赤金蝴蝶图案的花钿贴在谢婉柔鬓角,寻了七八个一套七彩八宝琉璃手串套在谢婉柔手上。这般一番打扮,对镜一照,便是连谢婉柔自己也怔了半晌,端的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灿若芙蕖出绿波! 谢婉柔啧啧称奇,“拾翠姐姐的手果真是巧。娘身边的人果然不一般。娘,不如改日借拾翠姐姐给我两天,也叫她教教我屋里的丫头。” 拾翠忙道:“哪里是奴婢手巧,是三小姐人比花娇。”二人你来我往,相互奉承。 因谢扬为内阁首辅,乃是一品大员,张氏身上自然也是一品诰命。自然是有相对应的凤冠霞帔,少不得又费了些功夫按品大妆好了,母女俩这才乘了车往朱雀门去。 ------------ 第八十二章 面圣 第八十二章面圣 由朱雀门而入,过缦回之廊腰,及至内宫。便有内侍前来接应,因宫内蜿蜒曲折,盘盘焉,囷囷焉,不知其几千万落。前后纵横数百余里。往来行走不易。故圣人体恤,凡有诰命者,依诰命等级可享用宫内步撵。又因谢婉柔乃谢扬之女,且于疫症之事上对社稷有功,故另得赐了一软轿,不必与张氏挤于一处。 二人谢过内侍,步入轿中。不知又往内行了多久,方停了下来。谢婉柔出了轿子,便见一偌大宫殿,檐牙高啄,钩心斗角。殿前赤金牌匾书曰:延寿宫。 谢婉柔自知此乃太后寝殿。内侍躬身退去,又见殿内宫婢上前,引领二人入内。 殿内,洋洋洒洒坐了许多人。太后坐于首位,另有众多宫妃相陪。万贵妃谢婉柔自是见过了的。其余妃嫔却是并不认得。只太后右手边一人,身着明黄色凤凰朝服,头戴百鸟朝凤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想来必是皇后无疑。 张氏与谢婉柔二人心内一惊,连忙一一跪拜。谢婉柔心内狐疑,待得太后唤起,不免向皇后多瞧了几眼。因她幼时与太子走的近,自然便见过皇后。只是后来二人都大了,且太子忙于宫内皇子间的争斗,又要勤勉于学术以博帝心,并不再一处作耍。再加之这几年皇后身体违和,时好时坏,大多时间在凤仪宫内休养,嫌少外出。因而便是许多宫廷宴会,也难以见得到。幼时的记忆已然十分模糊,却也不太认得出来了。 皇后面上倒是一片和气,招手唤了谢婉柔上前,拉着谢婉柔的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笑道:“好齐整的一个孩子。” 这话刚出口,便有万贵妃噗嗤一笑,“确实齐整。我瞧着倒是比婉怡乡君还要标致些。” 如今谁人不知谢婉怡是已定的太子妃。万贵妃这话分明是说给皇后听的。谢婉柔再瞧皇后,笑容依旧,不见半分恼色,对万贵妃之言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只脱了自己手上的玉臂钏戴在谢婉柔手上,“好孩子,听闻你在疫区之事,实在难得。我也没有别的好东西,这个你莫要嫌弃。” 谢婉柔谢辞不过,连道不敢。皇后这厢刚放了手,那边万贵妃又拉了过去,口中啧啧称奇,“也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在那等地方坚持了下来,还有这番作为。疫区之事不知让圣上多焦心,日夜不得入睡。多亏了你,解了圣上之困,黎民之难。皇上和本宫都记着你的情呢!” 这话说的反宾为主,仿佛她才是皇后一般。不说正经的皇后就在上座,便是太后也在场,万贵妃便能这般毫无顾忌的张扬喧嚣,可见其宫内荣宠权势。再看皇后,却仍旧面色如常,不怒不恼。谢婉柔心中一叹,这位才是高手。万贵妃,大约是正春风得意之时,到底沉不住气。 万贵妃见皇后不予搭理,这一拳似打在棉花之上,争锋相对也没了意思,到底碍着太后在座,不免有几分忌惮,便收了口,转了话题道:“本宫若没记错,你还未曾及笄吧?” 谢婉柔忙躬身回道:“今岁七月便十四了。” 万贵妃点头道:“是了!不知哪家的男儿有这等福气!”嘴上虽是打趣,可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她是如今宫中恩宠第一人,常伴君侧,如何看不出来如今君上对谢婉柔的重视。却是可惜了……早知如此,便该等上一等,遂了三皇子的意也好。只选秀之初谢婉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娃,除了其父谢扬之权势,并没有任何让她看得上的。且皇后以为太子择了谢家之女。皇上必然不会再同意另一位谢家女配给三皇子。因而只得作罢,另寻了两位为三皇子臂膀助力。 只是万贵妃不知,她此时感叹之时,皇后内心也在感概。若在此事之前,谢婉柔虽是谢扬之女,可综合谋略等方面确实不如谢婉怡的。因此,皇后想着对谢家的先下手为强,这才择了谢婉怡为太子妃。索性太子对谢婉怡也算中意。两人你情我愿,日后夫妻一心自然更是便利。却没想到,不到一月的功夫,谢婉柔竟有了这等造化。想来以往京中也未曾传出这位的半点事迹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有大能耐在。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抵便是如此! 谢婉柔自知如今形势,自己是不会再入太子或者三皇子府上了,心中略宽,见万贵妃如此调侃,虽心中不当一回事,但面上也少不得做羞怯状,低下头,好容易憋出一圈红晕来。 如此在皇后和万贵妃手里打了个转,又至了太后跟前,“咱们在宫里,一直听得外面的疫情,提心吊胆的,却也不真不切。你既在疫区,不妨给我们说说,可是真有那般凶险?” 太后发了话,谢婉柔自然不得不答。从疫情之初到后来找出解方,不疾不徐,语速平缓,却因其参与其中,最是知道其间的厉害,倒是说得详细,绘声绘色。倒是将太后等人的心揪了起来,便是众人都知道已是平安度过了的事,但也难免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惊惧不已。末了,太后少不得叹了口气,“听你说的这般凶险,倒是让哀家心惊肉跳!” 谢婉柔忙又跪下请罪。太后自然托了起来,拍着谢婉柔的手道:“好孩子!果然是我大周的功臣。” 又有太后身后一嬷嬷笑道:“这可是我大周的巾帼英雄。太后,奴婢瞅着谢小姐说了这半日的话,还没歇息呢!太后看,是不是先给咱们的巾帼英雄赐个座,稍休息一会儿。” 太子一拍脑袋,“瞧我,人老了,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亏得你记着。” 麻利的太监搬了椅子过来,谢婉柔挨着张氏坐了。太后恐嫌隔得太远,又让人将椅子搬到了自己身边,拉着谢婉柔又是一阵寒暄温暖。席间也不知是谁突然想起来,道:“我记得去岁中秋宴上,有位谢家小姐一曲无弦琴惊艳四座,轻轻松松解了赫然来使的刁难,只不知是不是三小姐?只恨那宴会我不曾去,却是没能亲眼看到。” 谢婉柔还没来得及回话,便有万贵妃喜道:“可不就是吗!你瞧我这记性,淑妃妹妹不说,我还真忘了。那日淑妃妹妹不在场,我却是在场的。说来也奇怪了,这三小姐往那一座,不到一刻钟,便有飞鸟鸣唱,百蝶环绕。我心中惊讶,一直存了疑问。好孩子,今日既见了礼,不妨也解解我的心愿,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婉柔刚起身,便闻外头太监尖利的嗓音道:“皇上驾到!” 除了太后,众人少不得起身相迎,彼此行礼好一番时间,才又落了座。 “朕在宫外便听见里头欢笑之声,母后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正说到去年的中秋宴呢。不说万贵妃,哀家也想知道,当日那奇景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皇儿你就来了。” 皇上哈哈大笑,“这么说来,朕来的极巧。”又转而面向谢婉柔道,“当日之事朕一直记在心里,也和太后一样好奇,不知今日你可否为朕解惑。” 谢婉柔面露为难,忙跪下磕头,“回皇上的话。不是不能说,只是,还请皇上先恕臣女之罪,臣女才敢说。” 皇上一愣,道:“好!朕恕你无罪,你说吧!” “回皇上!其实,臣女不会无弦琴。臣女当日是寻了巧宗忽悠了赫然王子。” 皇上这才明白谢婉柔之前所说恕罪是何意,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哪里会信那番“无弦琴有心弹”的鬼话,自然知道这里头必然有手段,因而半点不放在心上,呵呵一笑,“朕已从丽妃哪儿知道,当日她用的乃是腹语,却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丽妃自那日之后一直心心念念,不知你用什么方法大败的她。今日闻得你要进宫,本是要来问你的。可她身怀六甲,朕不允,便让她在宫里养胎。你且说出来,朕再去告诉丽妃,好让她了了心愿。” 谢婉柔这才知道,原来赫然公主已封了妃,封号为丽,可见皇上喜爱,之前还奇怪为何这等场景,在座嫔妃这么多却是不见,谁知原来竟已怀有龙嗣。小心抬眼望去,果见各位娘娘听了这话面色都有几分不舒服,忙有敛了神色,低下头去,自要见香囊内掏出一瓷瓶,“皇上容禀,当日臣女靠的便是它!这是臣女闺中无聊做的一款香薰,配以多种药材,其香味能引百鸟蝴蝶,故而有当日之效。” 有内侍上前取了瓷瓶呈给皇上,皇上拉开瓶塞,过闻幽香阵阵,片刻,便见百鸟彩蝶相涌而来,可称奇观。将瓷瓶塞住,百鸟彩蝶自去。众人啧啧称奇不已,便是连皇上也叹为观止,连连夸赞。 谢婉柔面色一红,“不过是闲暇无事做来玩的。且我大小便对这些花草药材敢兴趣。” 皇上略点了点头,“不知你一身医术可也是源于此处?你不知道,几位太医自疫区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直说看了半辈子的病,却不如一介闺中女子。” 谢婉柔自是连称不敢,“若论经验实战自是比不得各位太医大人的。只是自幼喜好此道,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家里藏书又多,也有不少医典,只是好些上了年份,家中无人经营此道,便一直堆放角落。臣女闺中无事便喜去父亲书房转悠,倒是在书库里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不少的医典珍藏。上头有些疑难急症都是极为难得的。此次疫症之事能得以解决,也是多亏了这些医书孤本。臣女不敢居功。倒是各位大夫与太医出力不少。” 谢家数百年书香门第,便是什么都缺,也不可能缺书。几朝几代积累下来的典籍,只怕比之皇宫不遑多让。因而对于此话,皇上并未怀疑。这是谢婉柔在进攻前便想好了托词,如今见皇上神情,知其已是信了,倒是松了口气。谢婉柔又从怀中掏出几本医书,“这些便是臣女找出来的难得的典籍。此前臣女无知,不知这些典籍的厉害之处,经了这场疫症,才知此等书籍之难得,故而不敢自专,呈给皇上,皇上收录与宫中,太医们自可翻阅。” 但凡这等珍藏孤本,天下难得,旁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有如谢婉柔这般自动双手奉上的。这番举措倒是连皇上都愣了半晌。、 谢婉柔回道:“这些医书既然难得,便不该埋没了去。倘或天下医者都能观阅,往后遇上疑难杂症,便也不必如此回艰难波折。岂不造福百姓?说来这次疫症有这许多曲折都是因臣女年幼,倘或是极为大夫或是太医早得了这些医典,只怕早就有所察觉,也可早一步研究出解方,疫区百姓也便不必受着许多苦楚了。” 说到最后,两分感概,三分悲怆,却是有五分自责。便是连皇上听了,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唤内侍上前接过医典好生收藏,道:“去岁中秋宴上,朕答应过你一个心愿,你却用在了疫症之上,可有后悔?朕答应给的心愿,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谢婉柔仰起头来,一脸的不解,“一个愿望可以解救数千百姓,为何要后悔?” 这般赤子之心,坦然自若,半点没有杂心,倒是让皇上觉得是自己多事,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免呵呵大笑了起来,“好!这回不算!朕再赐你一个愿望。只这回开口前你可得想清楚了。用过这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谢婉柔大喜,连连谢恩! 虽则朝堂明流暗涌不断,但今日皇上心情还算不错,因而这番面圣也还算轻松。皇上又大笔一挥,赏赐了一大堆东西,末了,把玩着手中的瓷瓶道:“你这玩意儿不错,丽妃见了必然喜欢。朕索性向你要了这东西,只不知你肯不肯割爱?” 满堂妃嫔,皇上偏偏只想到了丽妃,众人尽皆变色。谢婉柔心中一叹,虽则她不在宫内,但还是谨慎些不要惹上迁怒才行,免得承受无妄之灾。因而道:“皇上,这瓷瓶是臣女用过的,所剩不多。不过臣女知晓方子,所用花草药材都非珍奇之物,制作也并不困难。且其中并无对胎儿有害之物。皇上可否赐笔墨与臣女,臣女这厢写出来。皇上再命太医院制作。” 如此一来,却是可以让满宫里的妃嫔都能有了。却是皆大欢喜。皇上未曾料到谢婉柔愿意呈上秘方,但见此前她连世上难求的医典都能献出,便也不惊奇了。忙让内侍准备笔墨给谢婉柔。 谢婉柔写好之后略吹干了一会儿再递给一旁的内侍,又道:“这玩意儿虽好,却只能一时去了。香味存留之间短,所制造出来的效果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闻得这话,众人连连叹息,果然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事。但是能得这么惊奇的东西,却也已经不容易了。 此后皇上又略问了几句闲话,因见时辰不早,也晓得谢扬是外臣,不得入内宫,却必然会在宫门等候,也不好久留,遂又赏赐了一堆的东西,放了谢婉柔与张氏离宫。 ------------ 第八十三章 姐妹闺话 第八十三章姐妹闺话 自宫中回来,刚迈进柔宜馆,便见谢婉莹悠哉悠哉坐在贵妃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糕点。见了谢婉柔,也只抬头瞧了一眼,却又埋进了一大堆糕点里,包着满嘴的糕点道:“三姐姐,你这泡茶的丫头手艺着实不耐。便是这糕点比之芳香斋的,也不遑多让。” 谢婉柔一笑,“你悠着点,要让三婶婶见到你这副模样,保管有你好看。没得到时候连带我也要被训一顿。” 谢婉莹吐了吐舌头,“你放心吧,我娘今天出门去了,不在家。她瞧不到的!” 顾小曼自四门立柜中寻了家常衣服,虽谢婉柔入了内饰,一边替谢婉柔更衣,一边道:“五小姐等了小姐好一阵了。” 谢婉柔无奈一笑,“阿莹与我一同长大,性子率真,小时候来我屋里也都这般模样,从不当自个儿是外人。你只随了她去就好。对了,还不曾问过你,初来府中,一切可还习惯,昨日睡得可好?” “很好!” 谢婉柔点了点头,又道:“这府里人事复杂,你先且虽绿芜绿荞二人多走动走动,多看少说少做。这可比不得庄子里。父亲乃长房长子,又兼身居高位,自是占了府里正院。咱们这房人事简单。母亲身边的苏嬷嬷刚去,新上来一位秦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我瞧着秦嬷嬷倒比苏嬷嬷强上许多,只究竟如何还得看看。另有拾翠提红点青缀紫四大丫头,都是母亲身边得力的。惯会做人,你只需敬着便好。你是我身边的人,她们心里明白,不会为难了你去。大哥是我同母兄长,我们关系素来亲厚,若是无事,你也可去和大哥房里的几位姐姐说说话。 额外二叔二婶那里,往常倒不太走动,只自去岁母亲怀孕后来又生了晋哥儿,一直分不得身,逢年过节宴庆之时二婶婶倒是都很体贴,过来帮忙。母亲因着她到底出了力,多少替自己分担了些,对于一些事儿,只要不伤大雅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不过是家宅安宁。” 顾小曼自知谢婉柔这是在与她说道各房的亲疏远近和人事关系了,忙恭敬听着。素来新人进府都是旧人带着,或是自己摸索,哪有主子亲自教导的,顾小曼自知谢婉柔对己的用心与看中,心里不免一阵感动。前头听着还好,只后面几句,谢婉柔虽说的隐晦,可顾小曼心思剔透,却也明白了几分。昨日便听闻二太太吴氏乃庶出,喜爱金银。如此一相对应,自然知晓吴氏是上赶着想巴结大房,却也想借机在府里捞油水。 谢婉柔瞧着顾小曼神色,知她已经了解,又接着道:“三叔在陕西当值已有数年,想来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会入京。三婶已经先回来了一步。三婶与母亲在未出阁时便有几分交情,自二人嫁过来后也时有来往,你无事倒也可去交几个朋友。 府中还有个四合居,是姑姑的住处。姑姑年轻丧夫,后一直在夫家不太如意。祖母便做主将姑姑接了回来。一直住在四合居。姑姑性子清冷,鲜少出门,不爱与人交往。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清净。若是府中行走碰到了,你问声好便是。还有便是四房……” 说到此处,谢婉柔不由得一顿,叹了口气,“你昨日刚来,想必绿芜绿荞来不及和你说太多,但这四房的事,恐怕你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顾小曼小心觑着谢婉柔的面色道:“是!奴婢明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谢婉柔一阵默然,半晌才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对四房种种却是避过不提了。 顾小曼为谢婉柔换下了家居常服,仔细整理好衣领衣摆,扶了谢婉柔出去,至门口时,谢婉柔似是忽而又想起来一事,道:“你昨日可与玉蝉碰面了?她可有哪里为难你?” 顾小曼一愣,想到昨日场景,玉蝉却是刺了她几句话,可她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得谢婉柔问话,也只是淡淡摇头一笑。 “玉蝉本身倒没什么,只她有个姐姐,唤紫苏。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平日离不得她。去岁我得了紫苏的情,便想着还她的情,知她有个妹妹在府里,便要了过来,先且做小丫头使唤着。素日里瞧着这丫头虽不见得有什么大能耐,做事也算平稳。去年出了些事,我身边一直缺个大丫头。离京时我特意将屋子里的事交给了玉蝉,本想着回来后若她管理的好,便升了她做大丫头。谁知,竟在庄子上遇上了你。玉蝉见了你免不了心里会有不平。她年纪小,你别和她一般计较。你放心,于她,我自有安排。不会亏待了她。也自不会让她日后再来膈应你。” 哪家的主子这般为奴才打算?顾小曼心中一暖,嘴上应是,心里暗叹,果见她没有跟错人。 二人出了屋,谢婉莹却还在埋头痛吃。谢婉柔笑着坐到谢婉莹身边,“怎么好似八百年没吃过一样,难道三婶婶还能在这上头亏待了你不成?” 谢婉莹听了,满是委屈,“你不知道,我娘不许我吃这些。” 谢婉柔一愣,“这是怎么说?” 谢婉莹撇了撇嘴巴,“娘说我再吃这些零食,到时候肥的和猪一样,便没人要了。” 此话一出,不说谢婉柔,便是屋里的丫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婉莹倒也不恼,皱紧了眉头,黯然道:“你道我娘为何不等我爹爹一起回京。我娘说陕西比不得京里。我年岁也不小了,是该说亲了。本就有这打算,恰好你又送了信来。我娘说有便宜不能白白拱手让给别人,这才收拾了东西回京的。” 谢婉莹比谢婉柔小不了几个月。大周女子虽都是及笄后才出嫁,可是定亲却早。大凡富贵人家自定亲后,从六礼,三媒六聘到成亲之日少说也需得一两年。算算时间,却也差不多了。 这般想着,谢婉柔再去瞧谢婉莹,小时候便是一白白胖胖的糯米丸子,如今长大了倒是瘦了许多,可到底底子还在,手臂间很是丰腴,尤其面上粉嘟嘟的脸颊,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掐上一把。虽则谢婉柔心里不觉得如何,却也理解三婶龚氏的一腔爱女之心。择亲定亲,不知女方选男方,男方也会对女方全面评估,不但家世地位,德容妇工,更兼有面容身量形象,大周虽不是崇尚骨感之风,却也并不崇尚丰腴。因而龚氏此举不无道理。 谢婉柔一叹,起身收拾了糕点盘子递给顾小曼,“既如此,倒是不能给你吃了,不然改明儿你找不到夫婿,便该来怪我了!” 谢婉莹眼睛一瞪,“三姐姐,怎地连你也这般打趣我!”此时她已吃的差不多了,正肚胀,便也没有去将糕点再抢回来,只眼珠儿又是一转,道:“俗话说长幼有序,三姐姐还不曾说人家,小妹倒是不敢居先的。” 谢婉柔一愣,没想到尽是被反将了一军,忙伸了双手哈气去挠谢婉莹的腋窝,“好啊!居然没大没小,反说道起我来了,看我不让你尝尝厉害。” 谢婉莹最是怕痒,因而连连讨饶。二人闹了一阵,竟是从厅内追到卧房,双双累倒在床上。 末了,谢婉莹喘着气道:“三姐姐,你昨日也见到咱们的‘乡君’了?” “在老太太那里见到了。”谢婉柔一笑,弹了弹谢婉莹的脑门儿,“好了,怎么,到如今还不服气呢?” 谢婉莹不悦地撇了撇嘴,“我便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处处端着乡君的架子,摆着高人一等的谱儿。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虽说这个乡君我倒并不怎么看得上,可那也是皇上封的。既有皇上封的名头在,君君臣臣,我也少不得对你礼敬三分。可她偏偏还满嘴的骨肉亲情,姐姐妹妹的。这算什么。她若真当我是姐妹,有何必处处拿乡君身份压人?你说这等做派像什么,虚伪至极!” 谢婉柔噗嗤笑了出来,“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她如今亲事已定,在府里也呆不了多久,本就不在一个院里,人家如今确实身份上高咱们一些。可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不曾?你何苦与她置这份气!” 谢婉莹鼻尖一哼,“去岁我虽不在京城,可你莫以为你与她之间的事我真就半点不知道。她那么对你,你倒是大度。” 谢婉柔摇了摇头,“什么大度不大度的。我不过是不想自己生这份闲气。何况,如今她备受瞩目,有宫里撑腰,咱们就当是为了自己,避一避又如何。” 这其中的道理,谢婉莹也是清楚,抿了抿唇,终是叹了口气。只到底心中不爽快,又道:“你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日,她倒是日日往四合居去。只姑姑不太搭理。她倒也有毅力,不太热脸去贴冷屁股。可到底和姑姑没有那个缘分,她私下里小动作越多,却越发促成了姑姑和大姐姐的好事。” 谢婉柔一惊,“姑姑答应让大姐姐记在名下了,我怎地没听说?” “倒也还没有。不过姑姑对大姐姐的态度倒是好转了不少。往常对人都是不太搭理了。对大姐姐却能说上一会儿话。还应了大姐姐教她绘画。如今大姐姐每日都往四合居去一个时辰,风雨无阻呢。” 谢婉柔嘴唇一扬,“也不枉费大姐姐费了这许多心思。” 谢婉莹虽然率直,心里却亮堂得很,听闻一笑,“罢了。左右大姐姐也没来碍着我。我本也不想问了那点子嫁妆银钱去奉承。只不是让她得了便宜就好。” 谢婉柔心中好笑,谢婉怡和谢婉晴,可以说都不是省油的灯。谢婉表面无害,怯懦无能,可心机深沉,让你不得不防。可到底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至少如今还不曾。所做一切也都不过是顺势而为,为自己打算罢了。正如谢婉莹那句,左右还没有碍着自己。至于谢婉怡,说来其实不如谢婉晴阴沉,藏得不深,凡事总会有那么几分露在明面上,倒是比谢婉晴容易防范。可让人不喜的是,狠戾毒辣,不择手段。如今得封乡君,又定了太子妃之名,便越发嚣张气傲了。 谢婉莹眨了眨眼睛,左右看了看没有外人,凑近谢婉柔耳边道:“三姐姐你等着吧,过几日可有场好戏看!” 谢婉柔一惊,“什么好戏?” 谢婉莹笑而不答,一双亮丽的杏眼半是狡黠半是得意,还含着那么几分兴奋。倒是连带着让谢婉柔也有了几分好奇,微微有些期待这好戏的开始。 ------------ 第八十四章 谢括突然冒出个儿子 第八十四章谢括突然冒出个儿子 三日后,经两次朝会商议,圣上最终下了圣旨,将恩科之期定在四月,共分初三,初六,初九三场。而此次恩科便是南北分榜提议的初次实践。各学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谢子安自然也埋头加入到最后的冲刺之中。谢婉柔自回府后每日里除却与谢婉莹二人一处作耍,便是想尽法子寻找空间内的美食食谱为谢子安烹调食物。异世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又有不少轻便简洁,新颖又丰富的营养餐,配备给应试学子倒是正好。只这些菜食还没等送到谢子安面前,经常被谢婉莹偷吃去了一大半,每每惹的谢婉柔龇牙咧嘴,可瞧着谢婉莹一副无辜模样也只得败下阵来。此后,每次烹调都得添上一份,喜得谢婉莹日日往柔宜馆而来。 转眼便至了三月三。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上祀节。上祀节在大周甚为流行,每逢此节,男子大多除外踏青,女子则设宴亲朋,聚会赏花。 谢家再京中地位尊崇,又是世家大族,对于此等流传千古的节庆之日自然更加重视,每逢此时,自然是要大办的。虽则今年有谢子安赶考在即。但是,宴会并不曾取消。 谢府家宅有一花园,设有专人伺弄,栽种各类花卉,四时不断。正值暮春好时节,更是姹紫嫣红,各色花种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好一派似锦如画。各家太太小姐围在一处,说说笑笑,又有丫鬟游走其间,斟茶倒水。花园子中间又另设了一处戏台,请了京中有名的梨园前来唱曲。满园春色,咿呀弹唱之声不绝入耳,热闹非常。 只是更有热闹在外头。园中戏唱不断,而这园外谢府大门口也正上演着一出闹剧,端的让京中人人侧首,震惊莫名! 谢婉柔到此时才知晓,谢婉莹前几日所说的“好戏”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原委,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谢家四老爷谢括,老太太之幼子,生来体弱,英年早逝。除谢婉怡这一遗腹女外不曾留下子嗣。这是谢府乃至全京城都知晓的。老太太每每念及,总忍不住哀叹,谢括这一脉算是绝了。 谢括年轻时虽然身子算不得健壮,但是人却风流。素来喜爱美人。只是老太太怜爱,且谢括去的也不是勾栏污秽之地,所纳者俱是清白女子倒也罢了。只没想到,有一日,谢括与几位狐朋狗友自外头听了一回小曲回来,便看上了那唱曲的女子。名唤秋娘。秋娘是戏园子的花旦,虽然身份上比之烟花女子好上一些,却也是入不得人的眼的,何况是谢家这等门第?老太太自然不许,只是谢括却不死心,死活要带回家来。几次在老太太处碰了钉子干脆在外头另寻了处宅子安置了秋娘,自个儿也每日里去宅子里与之相伴,便是连家也不回了。老太太气得病了一场,却耐不住谢括铁了心一意孤行,没法子之下也只得让秋娘进了府,给了个姨娘的身份。 自秋娘进府后,着实得了一阵子宠。可谁知正是与谢括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之时,谢括一命呜呼了。王氏平时便恨死了这起子勾搭人的狐狸精,如今丈夫也死了,如何还容得下这群人在自己跟前碍眼?禀了老太太,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王氏是老太太的侄女,这些年谢括风流本就觉得有些对不起王氏,心中有愧,且王氏乃是四房主母,处置妾室也算合情合理,也未曾阻拦。至此后,四房算是干净了,也清静了。 本来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都过去了。可谁知,十余年后的今日竟有一妇人携了一十四五岁的少年前来谢府求见,因不得其门而入,便跪在中门之外,跪请老太太垂见,不为别的,只为能让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有在谢家伺候了半辈子的老人认出来,那妇人正是当日最得四老爷谢括宠爱的秋娘,再观那少年,唇红齿白,面若敷粉。眉目间竟是与谢括有七八分相似。自是大惊,忙不迭去回禀老太太。 张氏自得了消息便往门外去。可那秋娘跪的是中门口,且挑的还是这么个谢家宴请亲朋聚会赏花的日子。有句话说的好,但凡正常人都有中上程度的好奇心。更有一句话叫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再做各位太太小姐那里还坐得住?小姐们倒还罢了,各位夫人太太却是忙不迭跟着往门口去,明面上说为谢家助阵,莫要被宵小诓骗了去,心里头如何,谁人不知,自然是想着看好戏。 如此,这一出真人真事演的活色生香,谁还管你戏台上的咿咿呀呀? 谢婉柔倒是不曾去外头看戏,她见到秋娘是在老太太院里。瞥眼望去,虽则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但保养得宜,眉色如黛,形似新月;眼波如水,灿若星辰;唇如樱桃,水润欲滴;齿若编贝,似榴含香。神韵娉婷,丰姿冶丽,顾盼之间,悄然生辉。半分不像是已经有个十五岁大的孩子的母亲,倒如双十年华一般。尤其是如今跪地偏首,低声抽泣,那一番姿态,便是谢婉柔都在心里忍不住拍手叫绝,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般尤物,世上几人能及?难怪能得谢括喜爱,不顾气病了老太太也要纳进府来。再转头瞧瞧王氏,谢婉柔叹了口气,多年寡居,又爱惜名声,为博慈善人的声誉常年食素,虽然因着大家之族生活条件极好,并不十分显老态,但与秋娘一比,就好比天上之云比地上之泥。哪里会是秋娘的对手? “当年四爷去世,太太埋怨妾,责怪妾终日霸者四爷,掏空了四爷的身子,这才使得四爷没了性命。当时四爷没了,妾也是万念俱灰,竟是没有察觉自己有了身子。太太使了人过来棒打了妾一顿,还灌了妾一碗药,妾当时无力反抗,太太心里有气,妾自然知晓。也想着若这般能叫太太出口这口气也使得。横竖四爷都不在了,妾便是随四爷去了岂不更好? 可是妾命不好,没有和四爷一起上路的福分,却是留下了一条命在。后来,太太遣了妾出去。妾本就是无根浮萍,哪里有去处。妾带着一身的伤昏死在路边。幸得当时有位夫人回南路过,救了妾,带了妾一起去了江南。妾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江南了。那时妾才知自己有了身孕,已经四个月了。”秋娘抽抽搭搭,抱着身边的少年道,“好在这孩子命大,灌了药,受了罪依旧保全了下来。” 这等指控对王氏来说非同小可。王氏如何能容她再说下去,气得直打哆嗦,指着秋娘的鼻子道:“你莫要血口喷人!你本就是戏子,生来淫荡,也不知当初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使得老爷处处依着你!竟是还得老爷……老爷……你害的我谢家还不够,如今既然还敢在此大放厥词!这都十几年了,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没得什么猫儿狗儿的都往老爷身上栽!” 这话说的本没错,只是王氏太过激动,句句颤抖,偏偏眼神却犹疑不定,不敢与秋娘正视,反而显得有些心虚。再加之那少年与谢括相差无几的容貌,在场诸人已是信了几分。 谢婉柔偷眼与瞧谢婉莹,谢婉莹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捧着茶盏仔细沿着上头的花纹,仿佛这里发生了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谢婉柔嘴角抽了抽,环视四周,见除老太太,母亲,四房外,便是连二房三房都来了,各位长辈都在座,且又不是她大房的事,倒也算与她没有什么大妨碍,如此,便也端了碗茶来,捧在手里,偶尔喝上一口,再偷尝一块几案上的点心,索性也将眼前这一出当做一场戏来看。 秋娘听得王氏所言,身子大震,紧咬下唇,目怒凶光,盯着王氏道:“太太不喜欢妾,对妾打骂埋怨,妾都没有话说。可太太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妾虽出身低贱,可自从跟了四爷,得四爷调教也认得几个字,看过几本书,自然知道女子从一而终之理。虽说这十几年来,妾生活孤苦,但也是清清白白,除四爷外,再不曾与其他男人媾和!” 这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待得说完,又朝老太太一拜首道,伸出右手,三指朝上,道:“妾自知戏子行当让人轻蔑,如今所说之话恐也无几人相信。可妾敢对天发誓,妾所说之言句句属实,无一句虚言。皇天后土,日月可鉴!还望老太太看在四爷为份上,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好歹他也是四爷唯一的骨血!至于妾……” 秋娘抬头望了王氏一眼,嘴角竟是扯出一丝冷笑来,眼中坚决凛冽之意便是谢婉柔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妾愿以一死以证清白!”此话说完,只见秋娘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直直冲向一边的门柱一头撞了上去,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便是连一直呆在其身边的儿子也没来得及阻止! ------------ 第八十五章 少年 第八十五章少年 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个人人鄙视的戏子,突然间成了贞洁烈女。就像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那些本看不起她的人脸上,尤其是王氏。在座诸人显然都没有料到这一出,瞠目结舌,满脸震惊。待得回过神来,秋娘已是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头上破了偌大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少年面色苍白,颤抖着匍匐过去,口中喊着“娘”,手足无措。谢婉莹手中把玩的茶盏再端不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谢婉柔这才清醒过来,忙拨过人群,跪在秋娘身边,伸手探了探秋娘的脉搏,又扳着秋娘的眼睑瞧了瞧眼瞳,心中定了几分。不论如何,秋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府上。 京中消息便利,秋娘又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接近府的,只怕这时满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她们此番乃是家庭会议,秘密处理,可终究瞒不过京里那些老狐狸毒辣的眼神。 这本是四房的事。便是传了出去,旁人也只会叹一声谢括风流,骂一句王氏狠毒,最多便是感概一番秋娘之举,虽则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但谁人不知谢扬身居高位,素来行的端坐得正,自是影响不大。可倘或秋娘今日便这般死在府里,只怕人人都要斜睨一句,谢家容不得人了。如此说的便不再是谢括王氏,而是整个谢府。 谢婉柔暗自咬牙,好一个秋娘,好一番手段!这一撞力道十足,决心十足,可是,便是这强劲的力道,骇人的伤口才会越发显得真切,更突出了秋娘的贞烈,忠义。莫说不一定会死,便是死了,也可福泽其子,想来秋娘的目的便在于此了。 秋娘死了,外人总会对谢家指指点点。且更是将京中众人的目光引向了谢家。越发的关注谢家,关注秋娘临死前护着的儿子的下场。此时,那与谢括本就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年,谢家便不能随意处置。到底人言可畏,君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谁人不怕?谢家万万不会在这等时候再去添上一笔。 如此一来,这位少年,谢家不认也得认了。况且,秋娘想来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便是其子认祖归宗,也始终会背负着这不好的声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是,有了今日这么一出戏。秋娘一死,外人只会道秋娘贞烈,而忘了秋娘原来的出身。那么,少年的身份也会高上一层,且有了这一层,谢家也不能短时间内对少年“秋后算账”。而如今少年已有十五,只需他有本事,用心经营,待得两三年后,自也可在谢家站住脚。 谢婉柔横了少年一眼,自秋娘入府,这位少年一直跟在身边,跪在身边,却只字不言。对秋娘所说不曾附和,也没有阻止。只是虽然他的头一直低着,但是在全屋子里的人的注意力全在秋娘身上的时候,谢婉柔却不曾错过他眼底的复杂之色,两分无奈,两分不甘,两分冷笑,剩余四分全是浓浓的担忧。对秋娘的担忧。 少年此时已是唇色发白,面容大骇,喉头颤抖,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与悲哀,似乎全身的血液与力量都被抽干了去,好半天才使出力道抱住秋娘,“娘!你醒醒,你不要吓唬儿子!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儿子不要认祖归宗,儿子只想安安稳稳地和你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儿子不要什么前程,不要什么庇护,更不要什么锦衣玉食。娘,你醒过来好不好。” 少年神色悲恸,情真意切,不似作假,谢婉柔叹了一声,她虽恼恨秋娘的算计,却也感于“可怜天下父母心”。见少爷抱着秋娘的身子颤抖摇晃,微微皱眉道:“她还没死,只是你再这般摇晃下去,她便要死了!” 少爷一惊,慌忙停了手。谢婉柔这才能再凑近过去,掏出一颗药丸,喂进秋娘嘴里,又按了头顶几处穴道,伤口的流血渐渐少了一些。少年面色一喜,又见谢婉柔动作娴熟,想着近日来听闻的谢三小姐疫区之行举,世人赞颂。他虽不认得谢三小姐,可瞧着这架势想必也是了。心中一动,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抓住谢婉柔的手道:“你说她没死,你能救她对不对?” 或许是因心急,少年的力道有些重,抓的谢婉柔连连蹙眉,“你先放开,退远一些才方便我救人。” 少爷听了,忙松了手,退了两步,却又不给离得远了,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实在忍不住又问道:“她还好吗?你……你……” 谢婉柔自知他是想问她能不能救活,却又害怕问出来得到并不乐观的答复,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这对母子无甚感觉,无悲无喜,可此时却莫名生出几分好感来。遂语气上也放缓了几分,“不太好。但是,我自会尽力。” 这一句像是一个惊雷,砸在少年头顶,将他好不容易生出的那一丝希望再次压了下去,堕入无边的黑暗中。谢婉柔自知此话对于少年来说相当残忍。可是她必须说实话,她不能给少年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总要自己心里有数才好。 少年神色大恸,突而撩起衣袍跪地重重向谢婉柔磕了三个响头,“请你救她!你若救活了她,我立刻待她离开,从此再不回京城,再不来骚扰谢家!” 谢婉柔心中猛翻白眼,嘴唇蠕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心中腹诽,你要骚扰的也不是四房,与她何干?要说心里话,她倒还乐得王氏谢婉怡日子不好过呢!可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谢婉柔低了头也不再理会少年,兀自下手诊治。 出了这一场事故,屋子里瞬间乱了起来,幸而张氏管家多年,素有余威,几下敲打倒也让众人不敢造次。又唤人拿了名帖去请太医。三五下便将本来闹哄哄不成模样的屋子治理地井井有条。倒是给了谢婉柔一个良好的救治环境。 今日跟在谢婉柔身边的不是绿芜绿荞,而是顾小曼。顾小曼比之绿荞沉稳,绿芜心细,初见谢婉柔动手,便已明了其意,早已跑回柔宜馆,拿了谢婉柔的急救药箱来。因她会武,虽在府里不能太过表露却也比常人跑得快一些,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打了个来回。 有了药物金针在手,谢婉柔便更多了几分底气。翻开急救箱,将止血药粉洒在伤口上,拿布条绷紧了,与几处重要穴位上施了针。如今一阵下来,再去探脉搏眼瞳,大舒了口气。这才又让顾小曼去外头寻了两块大石砖,立在秋娘的头颅两侧,用布条捆紧以作固定。 一翻动作下来已是过了半个多时辰,而太医也到了。要说以秋娘的出生,就算是谢家名正言顺的妾室,也远远够不上身份请太医。张氏的心思谢婉柔也知道几分。太医来自宫里,有身份有地位,说话更有说服力。不论秋娘是死是活,谢家总归尽了心,且还是请的秋娘本一辈子没福分被其诊治的宫中太医,足以可见谢家的心意和立场。如此,倘或秋娘当真死了,那么外头的流言终究要顾忌几分,不敢大肆宣扬谢家逼死人命。 谢婉柔微微一笑,起身与太医行了一礼,简短的叙述了几句病情和以用过了救治手段和如今的情形,也好让太医心中有数。 来的这位太医姓吴,是曾去过疫区的五位太医之一。见过谢婉柔的本事,打心底里佩服,只细细查看了一番,见确如谢婉柔所说,也便不再别论,与谢婉柔回了礼,才道:“有谢三小姐在,自然妥当。正如谢三小姐所言,如今瞧来是救回来了,只是却并没有过危险期,伤的乃是头部,最怕的便是伤后颅内淤血不散,日益增多。还需仔细观察几日才好。” 少年的心随着这话一惊一跳,“你说救回来了?可怎么还会有危险?她还会不会醒?何时能醒?” “若无大碍,想来十二个时辰内便可苏醒,倘或……” 少年抿紧了双唇,已是明白。 吴太医叹了口气,“不妨先让下人好生抬了这位……”吴太医不知秋娘如何称呼,顿了顿,只得决定以“夫人”唤之,“这位夫人好生安置,只是万万小心,不能动作太大。谢三小姐寻得法子固定头部,也是避免晃动之下增加病情,与此项上望十分注意。切记切记。” 张氏连连应是,只是将秋娘安置在哪里却成了一个问题,她不是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出一座妥善的院落来,只是事涉四房,没有老太太做主,张氏哪能自专?只得拿眼去瞧老太太,得个主意。因秋娘如今这番模样,实在不宜挪动,老太太只能忙指挥着下人小心抬了秋娘暂且安置在荣寿堂左手耳房里。又使了自己身边的紫苏去照料,皱着眉头挥手让众人都回去,这才随了紫萝回房。 谢婉柔因是医者,晚走了几步,瞧着远走的王氏,犹自不甘的模样冷冷发笑,又转头去看守在秋娘的少年,因他死活不肯离去,老太太无法,也只得允了他这般模样。谢婉柔叹了口气,“吴太医于骨殇两项上颇有经验,用药老练,自是极为妥善的。既然吴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也有小厮去抓药煎药去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少年愣愣应着,显见得并未将谢婉柔的话放在心上,谢婉柔无奈摇头,走到门口,本是要离开了,可不知为什么,却停了下来,轻声道:“医者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心。是死是活终要看她自己。她若不想活,那么谁人都救不了!” 这话说的极细极轻,可小厮去抓药,紫苏去打水,屋子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秋娘,便只剩了谢婉柔和那少年,没有了嘈杂之声,少年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不免身子一颤,心下大惊,抬头看着谢婉柔大感惊讶,可随即又露出明了了眼神,唇边自责愧疚苦涩难言。 谢婉柔只他已经清楚明白,微微一笑,抬脚迈出屋子,仿佛刚才那一段话从没有说过,不知是医者本心,还是莫名其妙对这对母子生出的恻隐之心,又或者是那么些想要谢婉怡王氏不好活的心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至于这条路怎么走,终究要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 第八十六集 打蛇打七寸 第八十六集打蛇打七寸 谢婉柔自荣寿堂出来并没有回柔宜馆,转到去了后头的小厨房,正好碰到打水回来的紫苏,便拉着紫苏一边说话,“紫苏姐姐这段日子可是很忙?怎地自我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再也没见往我院里去寻玉蝉说说话?到底是两姐妹,可不能生分了?” 紫苏退了一步,不留痕迹地将手从谢婉柔手里抽了出来,“最近老太太身边的紫衣放出去了,下面的小丫头还没有提上来,故而忙一些。” 谢婉柔轻轻点头,“是了!我在庄子上,倒是没有听说。只是辛苦你和紫萝姐姐了。” 紫萝微微欠身,“当不得三小姐这么说。这本是奴婢的本分。” 谢婉柔深色的瞳仁渐渐沉了下来,“是啊!人最重要的便是知道本分。”突然的清冷语气带着点警示与敲打,让紫苏不由一惊,抬头望去,谢婉柔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话不过是她一时的幻觉。 “听说紫苏姐姐家里还有个幼弟,年方八岁。最是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已经认得不少字了。这么乖的孩子,若是埋没了实在可惜。前两日我已和母亲说过,除了你幼弟的奴籍,让送去知善书院学习了。那是我闲来无事建的,请的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学识人品都还算不错。一切书本笔墨束脩花费也都不必你们操心。” 紫苏一怔,虽则心里已似惊涛骇浪般翻滚,可面上却仍是洋溢着喜气,躬身谢礼。谢婉柔淡淡一笑,“你自幼进府,不论哪处当差都小心谨慎,做的面面俱到。自跟了老太太之后,对老太太的一应琐事都极为上心。这些年,老太太身边多亏了你。你的功劳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也都记得你的情。不过一点子恩典,是你应得的。只需你好好照顾老太太,往后还有更大的恩典在。” 这番话意有所指,且如今紫苏的妹妹与弟弟都在谢婉柔手里,她哪里再敢拿乔?只得连连应是。 谢婉柔这才松口,“今儿事多。秋姨娘那里还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待得紫苏去后,顾小曼才从后头跟了上来,扶着谢婉柔出了荣寿堂,才道:“紫苏姐姐既是老太太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素来很得老太太的心意,小姐这么对她。便不怕她心里头存了好歹,到时候只怕生出事来。” 谢婉柔眼底寒光一闪,冷哼一声,“紫苏这人惯会见风使舵。往日瞧着我占了上风便上赶着来讨好我。我也想着既然对双方都有利,便升了她妹子上来,也算还了人情。可这会回来,你只瞧瞧她怎么做的?自是看着谢婉怡如今身份尊贵,便处处巴结呢!也不看看,便是谢婉怡再如何对她好,她也是老太太的身边的丫头,难道还能带了她嫁到太子府里去?” 谢婉柔垂下眼睑,随意拨动了两下腕上的镯子,“本来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想要靠着谁便靠着谁。只是,我绝不允许跟了我的人再生出别的心思来!也亏得我当初多留了一个心眼,没直接让玉蝉做了大丫头。以往也没让她进过屋子。便是后来离京让她留下守屋,也做了几手准备。否则,这会儿只不定探到我这边多少秘密跑去谢婉怡那儿邀功了呢!” 顾小曼一叹,“紫苏姐姐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又得老太太喜爱,老太太必定不会亏待了她。奴婢逾矩说上一句,紫苏姐姐只管照顾好老太太便是,大可不必使别的心思。” 谢婉柔呵呵一笑,“你倒想得实在。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不是人人都和你一般聪明,想得通透!” 顾小曼面色一红,“奴婢倒不是聪明。只是奴婢觉得既然跟了哪个主子,便当一心一意。想紫苏这样,小姐心里防备,想来二小姐也是不敢真心去用的,不过是见她还有几分价值,得用时利用一番罢了。便是如奴婢,对其也是不耻的。这么又有什么意思。” 谢婉柔笑得越发开心,“你说的对!” 顾小曼又道:“那么,小姐如今打算怎么处置玉蝉?” 谢婉柔一叹,“本来看在紫苏的面上打算给她个体面。只如今紫苏这般模样,我对她也歇了心思。暂且放在院子里吧。索性,我房里有绿芜绿荞还有你,防备周全,她占不到便宜。况且,留了她和紫苏的弟弟在我手里,紫苏往后和谢婉怡密谋些什么的时候也会顾忌几分。我是不敢再用紫苏了。可你之前说得对,她如今还有利用价值。我不用,不代表别人不会用。我不指望她再投向我,却也得防着,不能让她害了我,害了我身边的人!” “奴婢听说玉蝉从前是花园子里的花奴,伺弄花草很有些办法。小姐院里也有不少花草,不防便将这差事给了她?” 谢婉柔回头笑眯眯地瞧着顾小曼,“可是因她之前挤兑你,心里到底有些膈应?她之前不过一个花奴,被我提到了院子里,那时我倒还有几分看重。人人都说她福气。如今虽还在我的园子里,却依旧成了当初的身份。只怕不知道被多少人看笑话。这可是活生生再打她的脸!” 既被看穿了心思,顾小曼也便不再躲闪,直言不讳,“她言语上刺奴婢几句,奴婢倒也不和她计较,最可恶的便是,她偷偷进奴婢房里,在奴婢茶水里下了泻药,存心让奴婢在服侍小姐时候下手。” 谢婉柔噗嗤一笑,“自作聪明,她那点子泻药哪里能瞒得过你的眼睛。只是,之前怎地没听你说?” “之前听小姐说玉蝉的姐姐在老太太身边当差,奴婢想着反正奴婢也没中招,便按了下来,还是不生事的好。” 谢婉柔一听便明白了,之前是顾忌着紫苏的身份,以及她对紫苏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既然紫苏已不得她的心,顾小曼却也不愿意再忍气吞声了。对顾小曼的这点算计,谢婉柔非但不生气,反而赞同。玉蝉和紫苏都不过是一颗棋子,她不是圣人,自古亲疏远近,她分的清楚。没有为了两个棋子委屈自己人的道理。她也不喜欢凡事畏畏缩缩,一味隐忍的手下。能屈能伸固然是好。但是以德报德,以怨抱怨才是硬道理。你既然敢对我出手,便别怪我还之以手。遂随了顾小曼的心思,“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去办。母亲治家严谨,去也管不住府里总有那么些跟红顶白的人,玉蝉可有的受了。也好叫紫苏瞧瞧。她既然敢两边倒,那也要给她点颜色才行,不然,她还以为我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主仆二人边说边走,及至过了穿堂,到了路口处,谢婉柔脚下一顿,道:“小曼,你先回去,和绿芜绿荞商议商议,准备两套礼物出来,到时候好给秋姨娘和新少爷送过去。宁可厚重些,不能薄了。” 顾小曼一愣,“小姐的意思是,老太太会认下他们?” “四叔没能留下子嗣,这是老太太心里的梗,一辈子的遗憾。如今既然有四叔的骨肉上门来,如何会不认?便是秋娘身份不堪,到底还是四叔的血脉。老太太素来对四叔偏疼有加,从前不知道便还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绝不会容许四叔的骨血流落在外。何况,今日秋娘还来了这么一出,哪还能不认?如今不过是等着父亲下朝罢了。好歹父亲是一家之主,这事便是老太太铁了心,也得先知会父亲。到时也要请族中长老来才算过了明路。” 谢婉柔转头,面向四房静园的方向,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太子妃的旨意刚刚下来没多久,却爆出了生父风流,生母失德的事情出来。她倒要看看,谢婉怡这个太子妃是否还会一如往昔被人追捧。皇上圣旨已下,断不会因为这些陈年旧事而朝令夕改,但是,她就不信,皇后心里会没有疙瘩。这样的事情一出,谢婉怡便是嫁了过去,只怕不论皇后还是太子心里都不会没有疙瘩。 尤其是三皇子正妃左都御史的孙女,素有贤孝之名,又是京中公认的才女。本来谢婉怡借着之前上交的玻璃秘方和南北分榜等事出了不少风头,也算是生生帮皇后压了万贵妃一头,皇后心里自然欢喜。可是此事一出,父母之罪素来祸及子女,她谢婉柔可不信,如今皇后心里还能欢喜地毫无芥蒂。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怕如今皇后心里还在想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有这么个母亲,谢婉怡会不会也是这么狠毒的性子。太子的子嗣可不比谢括,那可是重中之重,且关系到夺嫡了。皇后不会允许有任何闪失。没有哪位帝王会选择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子做继承人,更不会让一个狠毒的女人坐上皇后之位。 这一步棋,不得不说谢婉莹一击便击在了要害之上,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啊! ------------ 第八十七章 认祖归宗 第八十七章认祖归宗 遣了顾小曼回屋,谢婉柔转道去了桐梧院。彼时,谢婉莹许是被吓坏了,神色有些恍惚,正拉着三太太龚氏的手低声抽泣,死活不肯让龚氏离去。龚氏满是心疼,只得对谢婉柔尴尬一笑,也抽不出空来招呼谢婉柔。 谢婉莹年岁尚少,龚氏又素来宠爱,虽性子率真却并不一味单纯,偶尔也有些小聪明,自小随了谢拓去陕西,跟着龚氏迎来走往比谢婉柔多见了几分市面,但依旧是长大温室里的花朵,何曾见过今日这等情景?想来是真被吓坏了。 要说谢婉柔所生存的环境比谢婉莹更优渥,而张氏又更为护犊,倘或不是前世的一番经历,倘或不是在疫区那段日子见惯的各种生死,谢婉柔断然做不到如今的淡定,只怕比谢婉莹更为厉害,吓病了去也未可知。 看着谢婉莹抽抽搭搭的模样,谢婉柔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只得压下心中的疑虑,也不再打扰。略安慰了谢婉莹两句,转头回了柔宜馆。 是夜。秋娘几度高烧不退,吴太医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往谢家就诊。冷水,冰块,扎针,灌药。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手段,这才将局势稍稍稳住了一点。对着谢家众人,吴太医翻了翻白眼,干脆将隔壁的耳房收拾一番,直接躺了过去。也好在这一英明决定。到了半夜,秋娘的情形果然见了反复。如此一夜里三四回,至了次日晌午才算渐渐回转。秋娘也总算睁开了眼睛。 众人心神一松,照吴太医所说,只需醒了便算是挣回了大半条命,余下好好养伤,想来活着不难。闻得这消息,最为庆幸却也最是咬牙切齿的便是四房,秋娘死了,虽不是王氏所杀,可到底王氏免不了要背负一条人命,如今秋娘活着,这条罪名便不存在。可秋娘却是王氏心中一颗种子,根深蒂固,无法拔出。每每想起都会搅得王氏心绞难耐,龇牙咧嘴。 而最为开心的便是那少年。秋娘醒了,吴太医留了药方子便告辞了。本围在屋子里的人也渐渐散去。谢婉柔走的时候,被少年叫住。少年的话并不多,只道了一声“谢谢”。声音清脆,温和,再不似昨日的焦躁不安。谢婉柔莞尔,倒并不放在心上。 她所说所做不过为一时恻隐,为在疫区经历时朦胧间懂得的那几分医者本分,并非为了他。索性,少年聪慧,一点就透。也好在秋娘是真心为少年打算,而少年也是真心对待这位母亲。不然,只需少年有些私心,为趁势在谢府站稳脚跟,大可以不管秋娘。左右秋娘是自杀,且死志坚定,活不成是意料中的事,奈不上他。 这样的手段虽然卑劣可耻,但世上有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一己之私,天下多少父母兄弟反目成仇?可少年不屑于此。谢婉柔看得出来,他似乎也不屑谢家。对于认祖归宗,茫然渴望之中仍旧带了几分抗拒。 谢婉柔不曾一直呆在秋娘房里,但是她知道少年必定是时时在秋娘耳旁说话,以让她放弃死亡,萌生生意。这场伤诊治的关键并不在伤势的严重性,而在于秋娘的心意。所以,谢婉柔才有那句“她或是不想活,谁也救不了”。 危险期第一关过去了,如今要看的便是脑颅中事后会不会再生淤血。如果形势良好,不出七日,便当无碍。 当夜,谢扬回府便被老太太唤了过去,又遣人叫上了二老爷谢光,三老爷谢拓。母子四人关门计议了许久,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但出来之后,谢扬便吩咐张氏准备。又书信一封告知了族老。正逢次日谢扬休沐,秉承着择日不如撞日,也不必再请人打仗锣鼓的来选日子,便在这一日举行了认祖归宗的仪式。 因大周女子地位相对尊贵,一样可入宗谱族谱,因而这一场盛会,谢婉柔自然免不了要出席。好在不过是个陪衬,但繁文缛节一大堆下来,也不免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撑到了最后,仪式结束,少年随族谱定了谢子延之名。走算走过了明路。 如今谢府孙辈男子不多,大房的谢子安,谢子晋,二房的谢子辰,三房的谢子琛,谢子儒。都早已经按资排辈。下人们按序称呼几位少爷也都早顺口了。如今多了一个谢子延,因他年岁上略长,除了谢子安,其余几位少爷都还幼小,晋哥儿还不足周岁,若是一块排序,这几位少爷不免都得往后退一步。老太太皱了皱眉,为了避免麻烦,便让府中下人直接唤“延少爷”。如此其余几位少爷的称呼也不必唤,也算便利。 只是这个延少爷不免和上一辈的谢光一样,有点被隔离疏远的味道。只是谢子延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委屈恼怒,更没有认祖归宗后的欣喜。 盛会过后,谢婉柔挽着张氏的手一道回去,刚进屋,便趴在张氏的腿上不愿意再动弹。 张氏好笑,回头询问了几句晋哥儿的情况,因其年纪实在太小,恐经不住,今日这一场族会便没有参加。闻得晋哥儿睡得正香,张氏点了点头,遂放了心。这才转头与谢婉柔道:“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谢婉柔摇头,扁了扁嘴,“果然有了晋哥儿之后,我和大哥都得要靠后了。” 张氏噗嗤一笑,挥手在鼻尖扇了扇,“原来是吃醋了!怪不得好大一股子酸味。看不出来,咱们家三小姐还是个小醋坛子!” 谢婉柔面上一臊,慌忙告饶,“娘!”直将头往张氏怀里揉。惹的张氏呵呵直笑。闹了一阵,张氏应了再不谈醋坛子,谢婉柔这才作罢。 张氏怜爱地将谢婉柔散乱在脸颊两侧的头发勾到耳后,“若是累了便去歇息一会儿。你要懒得回自个院里,在我这睡也使得。我让拾翠给你收拾铺床。” 谢婉柔只是摇头不肯。“娘!我不累,我只是……”谢婉柔往张氏身后站着的丫头嬷嬷瞄了一眼,犹豫再三,终是没有说出来。在场的丫头婆子也是伶俐,见得这般状态,自知是母女俩有贴心话说,便寻了机会都退了出来。 张氏无奈,“好了,这下你可以说了!” “娘!那个秋姨娘的事情,你有没有……有没有……” 谢婉柔思索了很久,谢婉莹年纪小,便是有几分聪明劲,也绝没有这样的手段和魄力。三婶龚氏手段魄力都有,可奈何回京不久,这么大的事儿,断不会布局的这么精密。所以,思来想去,能将这一切计划地如此周详,且让人查不出一丝漏洞出来的人,除了张氏,只怕再没有别人。 张氏一愣,转而又笑了起来,搂了谢婉柔入怀,“她欺负了我女儿,我怎能再忍气吞声?” 明理暗里做了这么多,只为了这一句“欺负了我女儿”,谢婉柔鼻子一酸,片刻间便落下两行热泪来。 张氏连连安慰,“好了好了!三三不哭。往后不论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告诉娘。娘自然想法子给你报复回去。娘知道你心里不平,自己私底下也做了些事情,只是你那手段上总欠缺了些。不过,你年纪小,能做到这模样也算不错了。只是往后做事小心点。如意坊虽然在你手里,掌柜的是个实心眼,跟老太太的时候自然是一心向着老太太,跟了你便也会一心向着你。可是十万两那么大一笔钱,被挪用了去。便是掌柜有意遮掩,也难免让店里的伙计瞧出不妥来。掌柜的倒是个可信任的人,你看人用人不错。可是如意坊伙计多,难保里头没有几个心思伶俐又有几分贼心的,倘或有心人一打听,你的事势必牵扯出来。” 谢婉柔心下一惊,她只看重了掌柜的为人,却不曾想到这一出。 张氏叹了口气,“你放心。娘都为你打点好了。这事儿也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提及,也不会有人知道。” 谢婉柔面上一红,有些手足无措,枉费她还对自己信心十足,沾沾自喜,想起自己发了大心思设的局,和秋娘的局一比,可谓小巫见大巫。自己那点子手段果然上不得台面。如此,也不得不叹服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谢婉柔抿了抿唇,起身屈膝跪在张氏面前,郑重道:“请娘教我!” 张氏一笑,拉了谢婉柔起来,“往日总想着你小,想多留你几年。这府里有我看着,也不会让人受委屈。只是没想到,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不过怀了晋哥儿,不是力有不怠,便被人给钻了空子。”似是又想起了谢婉柔去岁的凶险,张氏不惊打了个寒颤。转头看着谢婉柔好端端的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又安定下来。 “自生了晋哥儿后,我便想着教教你。可没成想,因而宫里那两位的心思,你不得已又去了庄子上,这便搁置了下来。如今,你既然有心主动提出来,为娘的哪能不教?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管家理事,用人驭下的功夫,还有后宅关系,各种必要的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便是朝堂上的事情,你该知道一些。不需有多雄才伟略,却要能看得清明,明辨是非大局。到时候可不许喊累!若是学不好,我可是要赏你戒尺的!” 谢婉柔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学,用心学!要是偷懒耍滑,娘只管打我!” 张氏见她神色郑重,想来也是下了决心,心中宽慰,很是受用。 ------------ 第八十八章 秋娘 第八十八章秋娘 谢婉柔仰着脸问:“谢子延是否真的是谢家血脉?”她知道这话问的有些愚蠢,但是这是她心底的疑惑,终究还是脱口说了出来。不说只是七八分的相似,便是十分也不能代表这便是谢括的骨肉。这个世界没有dna,年代久远,追查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张氏愣了半晌,然后“啪”地一掌打在谢婉柔的脸上,又气又笑,“你当你娘我是什么人?又当你爹是什么人?”掌势看着凶狠,落在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力道,谢婉柔倒也受了个不偏不倚。 “你觉得以你爹的能力,凭什么做到如今首辅的位子?他会凭这么几句话的表象而偏听偏信,不加以佐证吗?况且以你爹的脾气又怎么能容忍有人算计谢家血脉,愧对列祖列宗?” 谢婉柔又羞又愧,脸直红到了耳根。张氏摇头苦笑,也借此给谢婉柔上了第一课。不论做什么事,任何手段,小节可以不拘,但大义不能丢,不能失去底线与原则。 其实,秋娘当日所言有八成是真的。秋娘赖上谢括,看上的无非是谢家的富贵,只是秋娘没有想到,大家宅院里的阴私如此厉害,更没有想到,谢括这么早死。王氏心狠手辣,压根没有给她任何喘气的机会,一碗药,一顿棒子要了她半条人命。 她本就是不入流的戏子?谢家本就没有把她当自家人,不会心向与她。因而即便当时掌家的张氏知道,连不掌家的龚氏也知道,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老太太,虽然恼恨王氏的手段,可当时王氏也身怀有孕,一介戏子的骨肉哪里有嫡子来的重要。况且王氏还是老太太的侄女,光这一层亲戚关系便已胜了秋娘十倍百倍。何况,谢括之死,不说王氏,便是老太太心里也越发的怨恨秋娘。哪里还能容得下她?所以即便为秋娘腹中的孩子惋惜,但灌了药又棒打了一顿,想来必然活不了,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活不下去的孩子让王氏再受了胎动呢? 所以,老太太的知道假装不知道给了全府里的人提示,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秋娘得罪老太太,秋娘注定了悲剧。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秋娘肚子里的孩子活了下来。即便失了半条路出了谢府,又一路奔波至了江南,却依旧平安生下了孩子。 只是秋娘除了唱曲,再无一技之长。救了她的夫人也不过是一时善心给了些银两便没有再管她。当年跟着谢括,自是琴棋书画诗酒花,怎奈何如今五更皆事变,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是以前,凭借秋娘姿色,不难再找到大款,从此衣食无忧。秋娘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对谢括不过是当一张长期饭票,并没有多大的感情。她曾经爱慕虚荣,薄情寡义,确实应了那句“戏子无情”的话。 不过,便是她有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有一点。她做了母亲,并且是一个好母亲。为了生活,她从来不介意外界流言,她出生梨园,本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但是她不愿意让她的儿子承受舆论的压力。为了孩子,秋娘洗心革面。幸而她在梨园学了几手化妆的手法。便做起了胭脂水粉的买卖。只是那位善心的夫人给的银子不多,加上生产请婆子等等,去了七七八八。不能在外开店铺,只能在家里倒腾,初时确实有些艰难,秋娘也想过放弃,她在谢府过惯了锦衣玉食,受不了罪。可每每这念头刚冒出个头,看到可爱的儿子又压了下来。 好在后来她的胭脂做的好,也多了些生意,渐渐有了几分气色。虽然不能让她们大富大贵,但也算能够温饱,隔一阵子也能有顿肉吃。秋娘不是没有想过回来谢家,毕竟有个儿子在身边,谢家不能不理。但是从江南回京,一路上千里,盘缠似乎个大问题。她们的收入只供温饱,所剩那么点也给了附近的私塾教授谢子延读书。并没有余钱可以作为盘缠。如此便拖了下来。后来孩子大了,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谢子延自幼便有主意。对于谢括这个父亲,谢府这个家有那么一丁点的渴望,可看着母亲受的罪,却有十分抗拒,不愿意回来。秋娘爱子如命,便也歇了心思,也是想着自己从前的悲剧,怕谢子延在谢府一着不慎中了王氏的毒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便秋娘看起来容颜依旧,风韵犹存,但内里却被这些年的清苦劳累坏了身子,得了病,命不久矣。这一点,谢婉柔再最初抢救她的时候便已经从脉象上看出了来。所以她才会越发懂了恻隐之心,才会多嘴说了两句,不过都是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氏也是做母亲的人,自是明了,叹道:“她想在死前为自己寻一个庇护之所。我之前想着找秋娘不过是想让她恶心恶心王氏,并没有想到找到了之后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我不过寻人对秋娘指点了两句,秋娘便舍弃了江南不远千里带了儿子回京。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抱了必死的决心。” 谢婉柔听出张氏言语中的愧疚,忙递了杯茶水过去,“娘也别这么想,不论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索性如今不是没事了吗?” 张氏淡淡一笑,秋娘是死是活并不在她在意的范围之内,那一时的情绪也不过是为着同为母亲的心思。见得谢婉柔如此,但觉好笑,“可是吓到你了?” 谢婉柔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倒是吓坏阿莹了!” 张氏眼中笑意更深,“阿莹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我忙里忙外的倒也没时间去瞧瞧她。今日族里的会议也没看见她,你可去过了?” “娘主持中馈,延大哥刚认祖归宗,一大堆的事。三婶心里清楚,不会怪娘的。我倒是去了两趟。虽然受了些惊吓,可瞧着还好。有三婶在呢,怎么会让阿莹出事?今儿早上出门前还遣人来问我要栗子糕呢!” 张氏噗嗤一笑,“打小就这爱吃的毛病,你三婶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只是到如今也没见改了。照我说,能吃是福,何必拘着阿莹。” 母女俩又说了些话,便有下人来禀,槐香园已经收拾妥当了。张氏点了点头,又唤了秦嬷嬷过来,“你去瞧瞧,看看还缺点什么少点什么。槐香园许久没有人住了,只怕里面的东西不免有些陈旧,你去库房寻几件像样的家具摆设。园中各处伺候的人也都要打理好了,断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秦嬷嬷应声下去,谢婉柔皱了皱眉,“延哥哥是四房的人,不安置在四房却往别的院落挪。可见老太太心里防着四婶婶呢。也可看出来,老太太对这位新来的孙子很是看重。” 张氏一笑,“自然看重,最疼爱的幼子的唯一骨血,哪里能不看重?”面上虽是笑着,可笑意却并没有到眼底,语气中的清泠让谢婉柔不自觉一凛。老太太此前偏爱,人人都看在眼里。虽则谢扬豁达,且谢括已经死了,万没有和一个死人争的道理,可到底每每想起来便让人觉得有几分气怒不平。 谢扬是长子,订立门户之人,如今谢家的这片天可以说都是谢扬撑着。不说庶子谢光一房,孤儿寡妇的王氏一房,便是三房也都依靠着谢扬生存,谢拓在陕西的官位也是谢扬当初谋来的,在陕西的业绩和上峰的各种交往,大半人都是看得谢扬的面子。可便是如此,老太太最疼爱的却是最没有能耐,且风流韵事一大堆的谢括。怎能不让人憋闷? 谢婉柔叹了口气,也不知再如何接口。好在张氏也不过这么一说,这些年过来,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且谢扬是端方君子,又是爱护弟弟的好兄长,孝顺母亲的好儿子。便是心中为其不平,也只能咽下去。 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很快便消散了去。恰逢晚膳,谢扬与谢子安都回来了,四人一起用了饭。张氏这才命提红送了谢婉柔回柔宜馆。 病歪歪的躺了几日,至得第七日上,吴太医前来复查,秋娘并无大碍,已是可以下床了。因之前秋娘病着,谢子延不愿意挪动秋娘以免加重伤势,搬家之事便缓了下来。一直挤在老太太的两家耳房里。如今见得秋娘好转,又得了吴太医的话,次日便禀了老太太搬去了槐香园。 许是因为当日对谢婉柔所言会带着秋娘离去的话并没有做到,谢子延见到谢婉柔总有几分尴尬。谢婉柔倒是并不在意。谢子延自然进了谢家的门,老太太便不会放他离去。且秋娘这次虽然为了儿子,不想儿子一人在府中行事艰难,这才活了下来。可她到底有旧疾在,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自然不会让谢子延失去这个机会。谢子延可以冷心冷清对待谢府任何人,可以不理会老太太的意愿,却不能违背秋娘。所以,只能留了下来。 只是谢子延在此后做了件让大家都瞠目结舌,却又不得不另眼相看的事。京城燕山书院,素来名闻天下。前任院士赵禀怀曾是与谢扬同年的榜眼,后入住翰林院,便一心修书,曾编著《长乐大典》。后因性子孤高,不适合官场,先帝便推举去了燕山书院任职。自此后,用心教书育人,闲暇时专心著作。二十几年来,著作不过十,却部部经典,被读书人引为典范。且教出来的学生,才高八斗,名满天下。 可是,赵禀怀此人性子孤僻,且年纪越发越是有些古怪脾气。自十年前辞了燕山书院的院士一职后再没有收过弟子。赵禀怀就好像士林中的一块招牌,多少人寻了各种法子想要入其门而不得。但是,谢子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却是让这位清闲在家,十年不曾收过弟子的大儒点头,收做了入室弟子。 ------------ 第八十九章 雪青的主意 第八十九章雪青的主意 大周尚儒。赵禀怀在此间颇负盛名。世人皆知,十年前赵禀怀选弟子便极其严苛。品性,才学,资质缺一不可。而这三者之中品性又排第一。这么多年来,赵禀怀的弟子不少,但多为在燕山书院供职时的攀附,记名而已。真正受赵禀怀教导者寥寥。但就是这么几个经赵禀怀教导之人,人人大才,在儒林学子中很有君子之名,行事端方。 因而只需进了赵禀怀的门,有了赵禀怀入室弟子的名号,便会被打上君子的标签。同一件事情,经由一个小小的谢府庶子的口说出来不会有谁相信,或者还有受世人鄙夷。但是,经由赵禀怀弟子的口说出来,十之八九不会引人怀疑。这便是区别。 世人听闻赵禀怀的弟子,其第一印象便是,君子端方,其二才是博学多才。人人都知赵禀怀的弟子人品优异,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心思就算是皇室贵胄也可能有,但赵禀怀的弟子不会有。只需有一点人品瑕疵者,赵禀怀都不会收。 谢婉柔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他也从来没有碰到了赵禀怀的弟子,不知是否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来赵禀怀极其各大弟子的多方经营,这样的认知在众人心中一惊根深蒂固,轻易不会动摇。 所以当谢子延被赵禀怀收为入室弟子的时候,谢婉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赵禀怀已有十年不曾收弟子了,可是今日却为谢子延破了例。有了这层关系,有了赵禀怀的金闪闪的声誉招牌在,京中的流言瞬间转了风向。 之前非议谢子延的人立马改了口,能得赵大院士看中的人自然不是心思诡秘的小人,而能够生出如此谦谦君子的母亲又怎回是水性杨花的贱妇?这时候她们似乎忘记了秋娘的梨园出身,忘记了谢子延尴尬的身份。此前对于谢子延“野种”的揣测,甚至活灵活现的出了许多个版本的故事都在无形之间消散了去。 赵禀怀不必为谢子延说一个字,可这块隐形的招牌已经给了谢子延莫大的助力。既然谢子延以及秋娘无可非议,那么流言自然又一边倒的倾向了王氏。谢婉怡引导流言转向谢子延一方的计划彻底失败,且转了一圈再回到王氏身上的流言比之前更加汹涌,你一言我一语,王氏被来来回回骂了个体无完肤。 啪…… 又一套青花瓷的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可转眼便被少女咬牙切齿的怒骂盖住:“什么东西!那个什么赵什么怀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会收这么个人做弟子?天下莘莘学子何其多,难道就选不出别的人了吗?” 这分贝不可谓不大,怡兰轩伺候的人不免震了震,都伸手揉了揉耳朵。银朱唬了一跳,忙上前警醒谢婉怡,“二小姐小声些。若是让老太太听了去,又要生是非了。如今老太太对那位可是紧张得很!” 谢婉怡转头,怒目而视,冷哼道:“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她还敢把我这准太子妃怎么样不成?” 虽然话中语气不太好,但是到底分贝降了下来。银朱舒了口气,又柔声道:“老太太知道了是没什么可怕,左右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小姐即将出阁,嫁的又是太子,自然不必依靠老太太过活。如今于老太太膝下承欢,不过是尽祖孙情义罢了。”如此诅咒主子的话,绝不是一个奴婢应该说的,可谢婉怡听了并没有半句斥责,反而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银朱很会劝诫人,也很了解谢婉怡。谢婉怡正在气头上,银朱自知如果直言劝诫落不到半分好,还会被谢婉怡记恨,所以她顺着谢婉柔的话说,换了种方式。 因着玻璃的风靡一时,谢婉怡毫不藏私的上缴国库,以及南北分榜之事,替谢婉怡迎来不少才名。但是要做太子妃,这些才名是不够的。太子妃之选必须人品上佳。身为皇室之妇,尤其是太子妃这么一个重要的位子,最不能要的便是品性上有瑕疵。只需这点留了污渍,便是你再有才名也终究受人构陷。 所以,在流民入京之时,谢婉怡便早早命人搭棚施粥,四处行善。只是,她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决绝将流民都挡在了京外。京中流民不多,谢婉柔的名声便炒作不起来。何况没过多久便爆出了京外疫情,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疫情吸引了过去,各种恐惧,彷徨,焦虑,谁还管得了京中是不是有人行善举?因而谢婉柔的计划落了空。本想借流民驳善名而不得,反而因疫情造就了谢婉柔的巾帼之风,人人称颂,谢婉怡心中如何不恨? 即便恨又能如何?谢婉怡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既然善名不可得,那么至少要得贤孝之名。不论哪朝哪代,孝义必不可少。所以,谢婉怡越发的奉承老太太,不论老太太心里怎么想,至少要营造一种祖慈孙孝的场面给外人看。 再加之谢婉柔在疫区不知生死之时,谢婉柔很是有眼色的借此机会每日里沐浴礼佛,为谢婉柔祈福,望神佛保佑平安康泰。如此日日坚持,直道疫区警报消除,得到谢婉柔无恙的消息才与王氏一道出了小佛堂。 因为有去岁谋害谢婉柔之事,虽然不算铁证如山,可谢家众人心里都知晓几分,这一番举动,谢府之人自然是不会信的。可谢婉怡要的本也不是谢府众人如何看待,而是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事实也如谢婉怡所想,很博了个友爱姐妹之名。 本来一切都在谢婉怡的预计之中,可是自打谢婉柔回府,一切都变了。她好不容易的来的那么点名声被谢婉柔的风光盖住。而后便出了谢子延与秋娘的事。虽然外头流言说的都是王氏,还不曾牵扯到她。但是谁人不知,王氏是她的母亲?旁人不说不过是顾忌她准太子妃的身份,还不知心里怎么想呢?如果在这个时候再让人听到自己话中怨气,对老太太不敬,那么这太子妃也便不要做了。 谢婉怡咬了咬牙,不管心中如何恼恨,也只能忍了下来,愤懑而又有几分无奈的锤了下桌子。 银朱面上一松,又道:“奴婢知道二小姐和四太太母女情深,但是如今外头的流言愈演愈烈,小姐总要为自己想想。怕只怕这流言传入太子和皇后的耳朵里,不免对小姐又了想法。且这些流言一直这么蔓延下去,对小姐的名声终究不美。” 银朱说的隐晦,但谢婉怡却听懂了,心中几番挣扎,思量了一番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太太是我的母亲,便是再有不对,也不该我这个女儿来评说。如今这种局面,我是断断不能出面的。偏帮太太只会将我牵扯进去,自然不能。但是若我站在理字上附和别人,抨击太太,也是万万不可。如果我这么做的,别人不会记得我‘大义灭亲’,只会说我不孝不义。这么一来,我才是真正的毁了。” 银朱一愣,低下了头,“小姐想的周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谢婉怡挥了挥手,不置可否,银朱虽然经她调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手段心机都上去了,可是到底是丫头,见识上终究短了一截。 谢婉怡颓坐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心里飞快地想着法子,如何为自己谋算。想来想去,不免又是一阵叹气,当今的情形,着实对她不利。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雪青开口了,“奴婢听说雅夫人手下女学,每逢三年会举办一次文会,与科举同年。虽说本意是为女学子弟筹办,但京中又身份之人,都可参加。并且往年都在科举放榜之后,还会邀请两榜前三名来助阵压场。虽然此次科举因为种种原因,还不曾开考,但是雅夫人的文会会如期举行,不会延后。” 谢婉怡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 雪青上前两步,“雅夫人在京中地位尊崇,所办文会规模素来盛大宏伟。且看在雅夫人的身份上,不论京中又没有此等爱好的人都会给几分薄面。所以,往年的文会都办的不错。且雅夫人也早发了话,不仅女学弟子,其他人不论贫穷贵贱,只需愿意这都可参与。所以,这场文会不是女学弟子才能有机会。往年也有不少京中闺阁少女竞争。” 谢婉怡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所以说,这是一场女子的盛宴。只要我能在文会上大放光彩,别人自然便能记住我。不但可以赢来才名之女,还能稍稍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有了新的话题,关于母亲的流言可会少一些。且这场文会是雅夫人所办,想来京中有点身份的人都会参加。大家聚在一起,我才更好有机会可以为自己争取。” 不必说王氏的不对,她自然有办法可以让大家对她改观,至少不会将王氏所作所为攀扯到她的身上。至少她可以让她和王氏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不会轻易受波及。而对于文会之事,谢婉怡更像是信心满满,所谓文会,说白了,大多时候比的还是诗词。她在大周四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虽然做不出惊天动地的诗词来,但是好在后世的好诗好词众多不是? 至于雅夫人,谢婉怡嘴角上扬,万分庆幸这位穿越至今不曾多盗用诗词,所以给她留下了丰厚的资源。而她所做的诗词,想来雅夫人都知道,这却不在谢婉怡的考虑之内。便是知道又如何,雅夫人有何证据说她抄袭?她几次对雅夫人示好,雅夫人都不为所动,想来是不愿与她同盟了。既然不能成为同盟,那么有何必去管雅夫人的想来。她要的是在文会风光异彩,而不是雅夫人一个人的看中。只要在场其他人对她的诗词赞许有加,雅夫人的心思并不重要。 “雪青,你去打听打听,这次文会举办的具体时间,还有顺便搜集一下资料。看往年的文会都比试了些什么,怎样的比试方法,并且将往年文会上的作品若能收集到也给我一份。”谢婉怡眨了眨眼睛,喜上眉梢,之前的愤懑阴郁一扫而空。 ------------ 第九十章 太子有了侧妃庶妃 第九十章太子有了侧妃庶妃 谢子延的事足足在京都传了十来天,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火朝天。与王氏的心狠手辣一同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么你来我往,相互比对之下,其云泥之别,可想而知。到了第十天,雅夫人举办文会的消息传了出来,谢家的那点子事儿才总算渐渐冷却了些。 十天的时间,王氏简直要崩溃了去,谢婉怡无法,只得将她困在院里,对外称病,足不出户,以免生出更多的是非麻烦来。而谢婉怡屋里却不知砸碎了多少瓷器。 而对于此事,谢扬只是顿了顿,一句“知道了”揭了过去。张氏乐见其成,但心里却再不敢把谢子延当做江南的那个无名小子对待。转头又吩咐了秦嬷嬷对槐香园伺候的下人敲打一顿,不可怠慢了去。 而谢婉柔,在愣了半晌之后,轻轻一叹,惊讶佩服之余,不免也生了几分嫉妒。想谢子安堂堂谢府嫡子,容貌,资质,人品,才气一样不少。五年前也曾去拜访过赵禀怀,但赵禀怀却闭门不见。虽说谢子安是谢扬之子,有谢扬这个探花在,且以谢家世代书香在士林中的名气,也并不希望再在身上挂上赵禀怀弟子的招牌。况且,更因着谢扬,赵禀怀虽然性情孤僻,却并非一味的不知世故。虽然赵禀怀这个榜眼比探花高一等,可当年名气却在赵禀怀之上,也比赵禀怀更得圣上欢心。且但凡当年见过谢扬打马游街的场景的人,至今不忘。 此后数十年,谢扬之地位名气日渐增高。赵禀怀虽是君子,可也难保不会心中不服。当然,也许赵禀怀并不在乎这些,倒是谢婉柔怡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至少相比谢扬的才学,赵禀怀不会差却也绝对不敢说比之强,所以有着谢扬亲自教导的谢子安,赵禀怀又哪里敢收?收了可谓是压力重重。赵禀怀如何会给自己找罪受? 所以,清楚知道形势的谢子安也并未抱希望,不过是随着几位好友一起去走了个过场。因为赵禀怀的声名,总得面子上做一做。虽然最后是连门都没进,不免有些难堪,但到底也不觉得失望。 只是如今,赵禀怀却收了谢子延这位入室弟子。谢婉柔嘴角一撇,心里犯了个味儿,谢子安哪点比谢子延差?可这想法也不过一瞬便压了下去,连自己都不自觉噗嗤笑了出来。这又有什么可比的? 随后,雅夫人文会的消息接踵而来,日子确定定在了三月二十七。彼时,谢婉柔正和谢婉莹下棋。 谢婉柔一颗白子落下,成功杀了谢婉莹一大片黑字。谢婉莹一瞧,忙提了之前落下的黑子上来,摆手道:“不算不算!我不下这步了。这步棋不算,我要重下。” 对谢婉莹这般无赖行为,谢婉柔司空见惯,无奈摇头,“这盘棋你可已经是第七次悔棋了。” 谢婉莹讪讪一笑,竖起食指道:“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见谢婉柔不反对,谢婉莹喜上眉梢,摩拳擦掌道:“这回我一定要看清楚了才下。” 瞧着她这副架势,谢婉柔干脆洗了手,先且剥了两颗葡萄,喂了谢婉莹一颗,自己吃了一颗,这才回头和绿荞道:“你去外头转转,和府里的姐妹们说说话。” 绿荞跟了谢婉柔的日子久了,素日没有顾小曼聪明,绿芜谨慎,但却也十分了解谢婉柔的心思,这话一出,却猜到了谢婉柔的真正目的,应了一声,出了柔宜馆便往怡兰轩去。也不从正门进,而是在后面唤了昔日还算有几分交情的丫头出来说话,将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一些小东西递了过去。 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消息打听了回来。 “珠儿虽然不是二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可是人却机灵,虽然不能随意进二小姐的屋子。但也知道一些,听说二小姐这些日子正派人在外面收集以往雅夫人的文会的资料。并且日日再屋子里练字,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每日里都有许多写了一半的废纸被仍出来。” 说着,递了几张被揉搓的纸过来,“这是珠儿从垃圾篓子里翻找出来的。” 谢婉柔伸手接过,打开一瞧,却是几首诗,但都被划上了大大的叉。谢婉柔再定睛一看,却已了然,这几首诗不是大周早已有先人写过,便是内藏典故,而这些典故却是大周不曾出现过的。所以,这些诗在文会之上自然是都不能用的。 谢婉柔眼珠儿一转,如此看来谢婉怡还有几分理智,不至于被想要早点翻盘的压力扰乱了心思。还知道临时抱佛脚做做功课,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出岔子,免得这名声没博回来,反而害了自己。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是大周与异世重重叠合却又重重错漏,这中间要排除的多了,哪能一一周全?何况文会之上,比的大多是急智。大多时候杀的你措手不及,如何会让你有机会好好思索?所以说谢婉怡的这些举措不能说没用,但是却也不能完全阻止出纰漏。 若是如此…… 谢婉柔嘴角一弯,或许她可以利用一番?这般定了心思,谢婉柔又转头埋进了和谢婉莹厮杀。 可是,世事变化难以预料。似乎是老天闲年后的京城太过寂静,事儿一出接着一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件接着一件。 还没有等到雅夫人的文会开办,皇后这边却已经出手了。太子又定下了一位侧妃,一位庶妃。那庶妃不过是一介六品翰林院编撰的妹妹,身份不高,但是让人提防的是,自古非进士不入内阁,阁臣大多从翰林做起。且这位编撰乃是上届科举的二甲传胪,眼见着这三年来也算是得帝心。前途不可限量。 另一位侧妃便更需要忌惮了。乃是皇后的娘家侄女。从亲戚上论,与太子乃是表兄,且与太子也算是有从小的情分。非同一般。只因是家中庶女,不得为正妃,这才做了侧妃。但虽说是庶女,因皇后兄长没有嫡出的女儿,这位庶女是在嫡母跟前长大的,一应闺阁教养比拟嫡出。这才是谢婉怡的劲敌! 而更让谢婉怡愤懑不满,又砸碎了一大堆的瓷器的是,庶妃没有正规的迎娶礼仪,隔了两日,不过一顶轿子便从侧门抬入了太子府。而与侧妃的婚期也已定了下来,在三个月之后。唯独谢婉怡这个正妃的婚期迟迟不定,正妃嫁娶半点不能随意,因为由礼部议定,置办大婚的一应东西,再由钦天监择选好日子,满打满算,便是紧赶慢赶,最快也得半年。如果无人催促,按照一般的速度,该到明年去。而若是有人故意拖延,那便是遥遥无期了。 而不论是哪一种,便是谢婉怡能够有手段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太子府。那时候,侧妃庶妃也都已经进门,且已与太子有了不少相处时日,在太子心中占据了一定地位,谢婉怡在此上便已是落后了一截。 皇后非是如同万贵妃一般不知轻重的人物,在大选之时都不曾为太子多纳妾室,为了便是能使太子家宅和睦,太子妃与太子可以同心协力,携手共进,不要因为这点小事生了嫌隙。也是因为自己身为一国嫡母,却受尽了委屈,而不想太子府沦落道嫡庶不分的状态才越发的挺力嫡妻。 可是这段时间京中各种关于王氏不堪的流言,皇后心里不能不多思量三分。这样名声有损的太子妃,是要带累太子的。皇后千挑万选,选中了谢婉怡,一是看中了谢婉怡的能力,二来便是看中了其身后的谢家。 可是在谢婉柔在疫区立了大功之后,谢婉怡之前做做的努力而搏出来的名声渐渐被淹没,这也就罢了,只要有才有能,日后自然能辅助太子。关键是,王氏的事情一出,谢家没有半分表态,反而任由流言发展,或许旁人无所察觉,但是身为皇后,又岂能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 这就代表,谢婉怡以及王氏在谢府并不被看重,且谢府不会为了这两位出头。皇后选定太子妃,不过是为太子寻一强大后盾助力。失去了谢家庞大力量支持的谢婉怡,又如何能入得了皇后的眼? 这一庶妃,一侧妃,便是皇后的手段。这即使为太子考虑,也是有敲打谢婉怡的意思。而这都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自此以后,只怕这种势力纠结,为了那尊龙椅,太子府的女人会一个接着一个,永无止息。 谢婉柔嘴角上扬,不知道此时的谢婉怡有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以她的身份地位,如果没有坏心思,有谢家的护持,自然可以嫁给一户不错的人家为嫡妻,用她自己的聪明才智好好经营,又看在谢家的份上,不论谁都不会冷落了去,日子自是可以越来越好。但是,谢婉怡却选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走。 而这厢怡兰轩,正被谢婉柔叹气吐槽的谢婉怡在屋子里发泄了一通,咬着唇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这条路她已经踏上了,只能勇往直前。更何况,她素来有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后世的种种见识手段,只要与太子大业上有帮助,还怕到时候不能让太子站在她这边?只怕到时候太子还得求着她寻她的主意呢!况且,她索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子的一心一意,而是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此,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早知这个世界不可能如二十一世纪一般一夫一妻。如此想着,倒也不再沉浸在阴郁的情绪里。昂首挺胸拿了笔继续写下自己所之后的诗词,然后一一查证,将不可用的划去。 ------------ 第九十一章 雅夫人是谢扬的曾经? 第九十一章雅夫人是谢扬的曾经? 京城以南十余里,有一园林。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门栏窗棂,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门上黑底漆金匾额,工笔大书:大观园。 雅夫人的文会便设在此处。由丫头引领入门,便见一带叠嶂。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顺小径往里走,入石洞,之间佳木葱茏,奇花异石,美不胜收。一路行来,景色各异。忽见绕堤绿柳,又观湘妃竹林,再有蘅芜花草。兼之稻香庭院,缀锦阁楼,紫菱冷洲。一一以“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等等命名。 谢婉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这般的设计精妙,巧夺天工,叫人拍手称奇,叹为观止也不过是仿照了曹老的《红楼梦》,且便是连大观之名,以及各处庭院题字都不曾更改。只是能够将书中的奇景一一还原,却也是一大能耐。 随了张氏且观且走,身边自有同路夫人小姐私语。 “听说这里本是当年魏王的王府别院,后来魏王犯了事,先帝从园子里抄出了大批金银,陶瓷玉器。许多竟还是贡品,便是连宫中都没有的。先帝大怒,收回了园子,其内财物俱都充入了国库。后来因雅夫人南水北调之提议疏导了南方洪流,又解了北方干旱,便将此园子赐给了雅夫人。雅夫人请了数百名匠,自己亲自设计绘图,历时三年才建成了今日的大观园。” 谢婉柔不由唏嘘,用三年的时间来建造这一处大观园,又如此精致,所耗费财力物力人力可见一斑。也由此可以看出,雅夫人着实有钱。谢婉柔低下头板着手指历数自己知晓的雅夫人的铺面产业,加上雅夫人的身份,和先帝在位时的优厚赏赐,以及方家多年征战打下来的家当,不由惊叹,虽不敢说比得过谢家,但是怎么算都不会比有着数百年基业的谢家差。前提是,不论谢家暗地里的私产。有了一处温泉庄子的暗桩势力,谢婉柔不信老祖宗想不到以暗产来保全一部非谢家财力。 张氏察觉出谢婉柔的走神,将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想什么呢?” 谢婉柔眼珠儿不转,随意找了个借口,“娘,刚刚那位夫人说的魏王是谁啊?” 张氏一笑,“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便是我那时年岁也还小,可还没有你呢,你哪里知道。魏王与先帝一般,都是文景帝的骨肉。正经的皇子,未曾弱冠便已被封了亲王之名。那时比他还大上几岁的先帝尚且只是一个平头皇子。只是……” 不过三两句话,外加一个意犹未尽的“只是”,谢婉柔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言外之音。这又是一场夺嫡这争。叹了一声,似乎哪朝哪代都免不了这一争斗。只是,魏王没有成功,或许谁都没有想到到了后来会杀出一匹黑马,最终胜利的不是惯受宠爱的魏王,而是从来都入不了文景帝的眼的先帝。 不知不觉间便已将大观园逛了一遍,丫头便带着众人去了顾名思义殿。这是大观园的正殿,文会便设在此处。 两边侧殿并不已门窗隔断,而是一溜儿的红木贵妃椅并四角矮几,几上摆了不少瓜果。殿内宽敞,可容纳数百人。一色人青绿服饰的丫头穿梭其间,安排各处夫人小姐的座次,人虽则多了些,但却办的有条不紊。显见得经验十足。 此时,文会还没有开始,各家夫人小姐也并非都在侧殿位上干坐着。或在一处玩笑,或闲庭漫步,欣赏正殿内书画。 谢婉柔和张氏到得时候,谢婉怡已经在场了。有旁的夫人不咸不淡的刺了一句,“哎呦,那不是你们家的太子妃吗?怎地竟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同是谢府一家人,却不同行,又加之此前京中各种流言,谢婉柔和张氏如何听不出这话中明显的嘲笑之意。只是张氏并不在乎,倒是谢婉柔淡淡一笑,“是我今日起的迟了些,又先去老太太处请了安,再出来想寻二姐姐一道过去,谁知二姐姐竟已是先走了。都怪我动作慢,平日里懒散惯了。” 面上是将过错全推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这个时辰,她们都算来得早的,哪里有迟了一说?不过几句话却是表明了并非她们因流言瞧不上谢婉怡不愿意同行,而是谢婉怡自己不敬长辈,私自行动了。于是,众人面上不免又变了变。 而对面的谢婉怡对此处的事情一无所知,正与几位勋贵夫人以及宗妇说话。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对谢子延之事极为好奇,又提及王氏,谢婉怡面露尴尬,瞬间红了脸色,低头道:“不论如何,她总是我母亲,对我有生养之恩。我是要一辈子孝敬报答的。” 一句话,只说孝道,并不谈及谁人功过,可字里行间处处表明自己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因为王氏是母亲便一味纵容,甚至为虎作伥。 果然此话一出,各位夫人面上都带了几分怜惜与同情,想着谢婉怡往日的才华,又是这么一个水灵活现的女孩子,心里转了个弯,想来因是被王氏连累了。可见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只可惜摊上这么一个母亲。 一时间本来刚才还对谢婉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贵妇们一点点缓了脸色,谢婉怡察言观色,适时的说了些好坏,异世的笑话段子随便来了几个,直哄得贵妇们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倒是好一派和谐景象。 果然有点手段,不过若是连这点场面都撑不住,那便也不是谢婉怡了!谢婉柔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倒也不去凑这热闹,禀了张氏一声,往顾名思义正殿看壁画书法。 只一直跟在她身侧的谢婉莹闷闷不乐,嘴巴翘的老高,满脸的不服气。抬脚便要往谢婉怡处去。谢婉柔笑着扯了她一同去看书法,一边道:“你与她计较什么,咱们只管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了。你若这般去了,怎么说?没得没让她丢了脸面,反倒叫别人误会是你在中间挑事,姐妹不和,不敬家姐。却是惹了自己一身骚。有何必?” 谢婉莹依旧不悦不服,谢婉柔呵呵直笑,一边走一边与谢婉莹咬耳朵:“别急,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咱们得抓住她的痛脚不是?来日方长呢!便是瞧着太子附上如今已经进门的庶妃和即将进门的侧妃,你觉得她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只看她呆会文会怎么对付吧!” 谢婉莹撅了撅嘴,不再坚持,与谢婉柔一道入了正殿。 正殿正壁面挂着孔圣人的画像,下面案几上供奉着香炉。两侧壁面一排的四时花卉图。有牡丹,海棠,玉兰等等。 谢婉柔一路瞧过去,线条柔和,浓妆淡抹,栩栩如生。一瞧便知是出自同一人手笔。且但观此画风,虽未在画上看到落款印章,却也可以猜测出十有八九是前朝花鸟名家一诚居士之作品。 再观殿内摆设,清一色的青釉瓷器,绘地都是缠枝纹路,倒是清雅朴素的很。正巧谢婉柔左手边便有一款花瓶。虽则花纹并不华丽,无甚藻饰,但身在胎色,甚为难得,如白玉一般。不免让人多瞧上两眼,只这一瞧却是出了大问题。那花瓶上有题字,乃是一句诗词。诗词并没有什么要紧。并非异世的名诗名句,不算特别突出,四平八稳,瞧不出亮彩。关键在于那一手字,簪花小楷大周闺阁女子大多用的都是这种字体,但是每个人写出来都有几分不同,个人字迹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如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却是与当日在庄子后面的小木屋中看到的与谢扬一同所做的画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当日偶然发现父亲谢扬年少韵事,不免看了许久,也自将那手字迹看在了心里。如何也不会认错。谢婉柔伸手揽过瓷器端详了一阵,心下惊骇,果然是那一手字迹不错! 又有一边的丫头瞧来解说:“这殿中瓷器摆设都是雅夫人亲手烧制,上头花色缠枝乃至题诗都为雅夫人所做,不曾假手于人。夫人闲暇无事便这点子爱好。” 贵人圈中,爱好不少,有人喜衣饰配件,有人喜弄花草,有人喜琴棋书画,有人喜好烹茶,不一而足。但是却是第一回听闻有人的爱好乃是烧制瓷器。 殿中众人啧啧称奇,自然又将雅夫人称赞了一番。 只是谢婉柔顿在当场,如何回转,满脑子都是“雅夫人亲手所制,不曾假手于人”,那么也就是说与父亲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曾经,父亲的红颜知己便是这位雅夫人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谢婉柔虽然在庄子时便知道谢扬曾有这么一段情,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过会是雅夫人,她们谢家与雅夫人无甚交情,平时也就只有像今日文会这等大场面不过出台走个过场。且前辈子加上这辈子两辈子都不曾见谢扬与雅夫人有过密切的来往。 谢婉柔咬了咬唇,神色莫名。正逢此时,外面唤道:“雅夫人到了!”这一句话如同一惊闷雷,让谢婉柔猛地一个颤抖,手上的瓷器“啪”地一下掉落在地,四碎开来! ------------ 第九十二章 文会(上) 第九十二章文会(上) 偌大的声响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谢婉莹忙扯了扯谢婉柔,“三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婉柔身子一晃,这才察觉眼下的处境,低头重重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已经方才的情绪掩了过去。快去上前向雅夫人施了一礼,“一时错手打碎了夫人的东西,特向夫人请罪。” 方清雅却半点不在乎,“无妨,不过一件瓷器,摔碎了便摔碎了,有什么要紧。人没事就好。来,我瞧瞧,可有被瓷片割伤了?”说着便拉了谢婉柔的手,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不妥,点了点头。 张氏此时也已走了过来,同雅夫人赔罪,言道小女无状。 雅夫人噗嗤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事。谢夫人客气了。还要多谢谢夫人赏脸光临这次的文会呢!” 张氏心中一松,连道了几声不敢,彼此又在文会上走了几句场面话。一时的尴尬去了,场内诸人也纷纷上前来与雅夫人见礼。 谢婉柔适时地退了出来。只眼睛总瞧着雅夫人与张氏,二人皆是神色平平,瞧不出任何不妥来。只越是如此,心中越是沉沉地如同坠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谢婉莹伸手在谢婉柔前面晃了晃,“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谢婉柔甩了甩脑袋,“你放心,我没事。不过一时手滑罢了。” “真的没事?”竟是满脸的不相信。 谢婉柔索性也不再解释,拉了谢婉莹往张氏处去,“好了好了。别再耽搁功夫了。文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雅夫人既然已经到场,各家相互见了礼,便安然坐回了侧殿内。雅夫人自然稳坐大观楼,另有请了几位名流学士做了评委。又兼有要参加此间科举,在此前的南北文会上大房光彩的学子为嘉宾。 张氏落了座,这才拉了谢婉柔道:“你这孩子,今日怎地这么不小心,如何,可有伤着?” “娘,我没事,你放心吧!”谢婉柔笑着摇头,伸出两只手来给张氏瞧。手指修长白皙,未有任何伤痕,张氏瞪了谢婉柔一眼,这才作罢。 谢婉柔不自觉往顾名思义殿瞧去,碎裂的瓷片早已被不知哪个丫头收拾了去,地上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谢婉柔神色一暗,却也暂且敛了心思,只一心观看文会。 雅夫人所办女学文会,没三年一场,以往谢婉柔也是知晓的。只是那会儿谢婉柔年岁尚小,知晓的不多。虽谢家书香门第,府中女孩子也幼承庭训,打小便读书识字,于诗词上不差,却不过都是为了知情明理,修养自身,并非为了拿此来沽名钓誉,所以在此等文会上,谢家大多都只走个过场。 这些大大小小的文会,说白了,不过都是为了出风头,博上位,更多的是为下中层,乃至中上层某些有才有能却苦于无处扬名的人提供展示的平台。而真正的贵人圈子,尤其是如谢家这等豪门,早已不需拿此出头,既如此,又何必去和别人竞争,阻了旁人扬名的机会呢? 所以,虽说雅夫人的文会素来颇有盛名,前来观赏的人甚多,但参加比试的却少有见得到名流贵女。她们自有她们的矜持。众位夫人小姐热心前来,一则是给雅夫人面子,冲着雅夫人的名气。二来便是此等文会,虽是女子比试,但历年来按惯例都会请京中才子,尤其是科举两榜上有名之人。颇带了几分相亲之意。旁人说的再如何青年才俊,才高八斗,都不及自己亲眼瞧见来得安心。 谢婉柔眼珠在张氏身上瞄来瞄去,心中思量着,母亲是不是也有此番心思?今年七月她便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在大周许多都已经定亲了。贵女高嫁,从定亲到成亲少说也要一两年,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 谢婉柔抬头向嘉宾席上看去,来的所谓才子倒是有不少人,有些是早在京中有才名的,有些是此次科举才来到京城自文会上脱颖而出的。张氏素来疼她,想来不会让她远嫁,那么所选者必然是京中人士。而不论是以她的身份地位,还是父母待她之心,都不会让她入嫁寒门。这般算来算去,此间所坐之人倒是去了一大半。 谢婉柔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心中闷闷地有些难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自然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可是真到临头时,却又难免慌乱,彷徨,茫然,难道她真要嫁给一个不知根底,不知性情,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不成?或许是在空间里看得异世的书太多了,影响也深刻了,如果是前世的谢婉柔,或许会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如今…… 谢婉柔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 文会开始。这是谢婉柔前世今生参加的第一场文会。本来以为但凡文会,不过是辩论,诗词歌赋,对联对答等等罢了。总脱不去这么个框框。但是这场文会不同,比试多场,琴棋书画诗酒花,便是连烹茶之道也在此处。可谓是极尽风雅之能事。因是女子文会,倒是没有策论一道。雅夫人本人倒是觉得女子不输男子的,想来女学的功课教导也不会对此项避而不谈,只是到底因是当众比试,这个时空虽有几位巾帼英雄,但主流上依旧不免有些“牝鸡司晨”的抵制思想,便是雅夫人声誉再高,总还要顾及几分。 想到此处,谢婉柔不免又为谢婉怡觉得可惜。以谢婉怡之才,倘或不是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一条路走到黑,或许真能干出一番天地来。 女子虽不能科举入仕。但却能另辟蹊径已达到效果,殊途同归,未尝不可。谢婉怡有格物之才,对现代的东西,谢婉怡不过是从空间中知晓,到底没有谢婉怡了解的深刻,谢婉怡能够凭多番试验研究出玻璃配方来也不得不说是一番能耐。因为不是每一个在现代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怎么做的。虽然格物偶尔会被一些老顽固斥之为“玩物丧志”,不屑一顾,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新奇的东西可以为大周提供雄厚的经济资本。 去了一个玻璃,如今谢婉怡可是又研究出来了香皂,香水了。不过这两项乃是初研制出来,还在试营业阶段,所以京中知晓的人还不多。而谢婉柔不过是一直遣人盯着谢婉怡的作坊,才早早得到了消息。 因此,谢婉柔相信,除了这些,想必谢婉怡还可以研究出更多。再加之谢婉怡此前提出的南北分榜之事,虽是利用了史上现成的案例,但是却可以看出谢婉怡对史书不说知之甚详,却也有相对深刻的了解。而这些前人留下来的精华思想已是一份不小的宝藏。 可惜啊可惜,谢婉怡把这一切都用在了博太子欢心之上,不曾用在正途。雅夫人当年便是靠着几次提议,如南水北调,开办女学等等于社稷有功,得了先帝加封夫人之衔。而这个夫人却与别的一品夫人不同。雅夫人是有权奏疏上本直达天听的,有参议朝政之权。 不过雅夫人很聪明,除非需要自己的时候,不然,从来不会在朝政上插一脚。所以不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对雅夫人都很是礼遇。谁都不介意养一个有才能可以帮自己解决问题,却有没有相对威胁自己的实权的女子。 这般一走神,文会已比试完了第一局――琴。 谢婉怡的琴艺虽算不上上乘,当也不算差,且她恨聪明,选的乃是后世新颖的曲子,曲调上比之那些大众听惯了曲目更为能让人耳目一新,自然便也掩盖了不少琴艺上的瑕疵。因而这一句,虽不能大放光彩,却也成功得了不少掌声。 其后,乃是棋。下棋需要时间,而这种当众的比试,却不适合一对一的厮杀,若真如此,只怕在场观众都要困睡了过去。因为说是比棋艺,但是不过是用嘴说,不过是谈谈自己对棋艺的看法。也算是在这一“棋”字上头走个过场。 按理说这种嘴皮子的功夫,难以见真章,谁也赢不了谁,谁也输不了谁。谢婉柔瞧过去,很明白看见谢婉怡舒了口气,如释重负。黑白围棋,谢婉怡不能说不会,只是在这上头到底缺了些天赋。谢婉柔曾与她手谈过几回,那技艺是在只能说一般一般。因为这样的比试方向谢婉怡心中偷乐,暗叹,似乎老天爷都在帮她。 书法上,旁的女子大多用的簪花小楷,只有谢婉怡写的乃是瘦金体。谢婉柔嘴角一弯,不得不说谢婉怡实在聪明。宋徽宗的一手瘦金体能够名扬天下可不仅仅因为他是皇帝,更因为瘦金体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谢婉柔的这手瘦金体想来是以前便练过,很是有几分功底。最关键的是,这个时代没有宋徽宗。 因而,瞧着场上众人啧啧称奇,叹为观止的眼神,谢婉柔已经可以想象,大约明日帝都便会传出,谢婉怡新创字体之事了。 啧啧啧啧,即便明知二人是对立双方,谢婉柔也忍不住心中感叹,为谢婉怡拍手叫好。这一场翻身仗,实在打得漂亮! ------------ 第九十三章 文会(中) 第九十三章文会(中) 至此,谢婉柔已然可以猜测谢婉怡的策略了。不过出其不意,制奇取胜罢了。谢婉怡非是无点墨之才,相反,不论是出自谢家教养的谢婉怡,而是二十一世纪家学渊源的谢婉怡,都称得上是才女。可是,若论真功夫,想要再一大片的才女中间取胜,却到底有些艰难。谢婉怡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胜的出彩。所以,出奇制胜是最稳妥的方式。 二十一世纪的许多东西发展变化,比大周要先进数百年,乃是上千年,更有引进许多东西方国家各种不同思想。 画有油画,素描。区区一根小小炭笔,不过半个时辰,谢婉怡已经将场内文会的景象描绘了出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随手沏了一壶花茶,用的几种干花搭配,茶香四溢,花朵儿被热水一泡,绽放开头,在水面上飘荡着,煞是好看。这一手确实将比试中的“茶”“花”都概括了进去。大周并非没有花茶,但是都是些菊花茶,玫瑰茶等等,只有一种花色,少有这种多种干花搭配的。最难得的是,谢婉怡将各色花种的效用都解释的淋漓尽致,桌案上所摆放的不多一二十中花类,可是不同的花种,不同的搭配方式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 比如能解疲累的,能解失眠的,能润肺的,能养颜的……多种方式数不胜数。 至于酒之一道,便更简单了。本来把这一项列进来,也不过是为了凑个数,此为女子文会,而非男子,虽然大周朝女子同样喜酒,但倘或在此项上大放光彩,男子或能博个风雅的名头,而于女子而言,岂不是告诉别人自己是个酒鬼?真是如此,那么便也可引得众人侧目了。 可是,谢婉怡却似乎并不这么想。转手便从雪青处拿出了两壶酒,一壶葡萄酒,一壶烈酒。那烈酒却是采用蒸馏之法来提高酒的纯度和浓度,比之大周现有的烈酒而言却是要好上许多,更是辛辣畅快。而葡萄酒,大周并非没有,可是吃起来总有几分不对味,但是,谢婉怡所制的这壶葡萄酒,味道甜美,香浓甘醇,连谢婉柔都不得不拍大腿道:着实好滋味。 可想而言,场内男子和女子都已分别被这烈酒与葡萄酒吸引了。 只是谢婉柔抽动了几下嘴角,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中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冷笑。谢婉怡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能拿出这两种酒来,想必不可能只单纯为了取胜,只怕另有目的。手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座椅扶手,想着前些日子传上来的消息,说谢婉怡盘下来了几间铺子,大肆装修,却一直没有营业,不知是用来干什么,此时却是解了这个谜团了。 谢婉怡是想将这等美酒,花茶等推广出去。想来这些东西谢婉怡都已准备了许久,只是但凡新生事物,想要一开始便占据京城市场,很需要一个机遇,一个广而告之的方式。正如去岁中秋宫宴的玻璃镜子。而这一场文会,别开生面,声势宏大,不但可以让谢婉怡一举扬名,还可以成为谢婉怡手下新事物出台的广告平台。可谓一举两得。 文会比试到这里,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是,似乎大家都已经默认了谢婉怡魁首的地位。评委席上,嘉宾席上,在场诸人,看向谢婉怡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赏,佩服,惊叹。 这场文会成功打造了谢婉怡,一个不一样的谢婉怡,别开生面的谢婉怡,博学多才的谢婉怡,光彩夺目的谢婉怡,叹为观止的谢婉怡。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后,人们说起这场文会,大概都不得不感叹谢婉怡的才姿。此后数代文会,只怕再不能有如此人才了。 谢婉怡成功夺走了这场文会上所有的光亮,风采。已经有不少才子迫不及待的给这位新颖独特的女子冠上了“惊采绝艳”的名号。 谢婉莹已经被谢婉怡这一出接着一出的“神来之笔”惊愕地一愣一愣,这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的谢婉怡。谢婉柔叹了口气,是啊,以今日谢婉怡的表现,只怕少有人会不被其吸引。谢婉莹虽不喜谢婉怡,却到底年轻,不比张氏,依旧端庄稳坐,八风不动。不论谢婉怡多少光彩盛放,从始至终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谢婉柔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拨弄着手中的七彩琉璃串珠,心中思量着。这么看来,谢婉怡风光太盛,已经在众人心里有了一定的位置。此时若是按照当初的计划,却是不但不能毁了谢婉怡,反倒会让谢婉怡借机把脏水引向自己了。谢婉柔咬了咬唇,难道真要这么看着谢婉怡成功翻身,甚至是风靡京城,冠盖满京华不成? 正矛盾间,最后最后压轴的诗会已经拉开了帷幕。 要说比诗,不如说是斗诗。绝句律诗,五言七言都不拘。且说是诗,其实词与曲也都可以。自第一人开始,每人做一首诗。依次而做,到得末尾一人便有接第一个人。做不出来者自动下场。规矩上并没有设定大家思考的时间,也便是说这是没有思考时间的,考的便是才思敏捷。而此项上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一共十几个人,最后一人在前头十来个人作诗时还可以用心思考腹稿,而越往前思考的时间越短,而第一个人首先出场,却是连半分思考时间都没有。 毫无意外,谢婉怡挺身而出,做了这第一人。说的乃是曹老爷子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做之海棠诗。然后第二人接着做下一首。 能够进入文会诗会者都非泛泛之辈,很有几把刷子,因为这一局并没有人落败。如此,十来局下来,却是已经下场了三四位。再有十来局,又下场了五六位。如此一来,场上除了谢婉怡,便只剩了一人。 二人你来我来,皆是出口成章,抄录者忙个不停,有心人细细数下来,已经各自做了上百首。谢婉柔暗自心惊,这等比试是最有益于谢婉怡的。这场斗诗不拘一格,并没有框定以某某为韵脚,况且抒情咏物写景等等都不限。异世传承诗词千千万万,除去大周已经有的,和暗含着不能用的典故的,尽都可以使用。谢婉怡此前做了不少功课,想来肚子里备了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因而到得如今,却是神色自若,半点压力也无。 难得的是,旁边的女子也是轻轻松松,言笑自若,毫不逊色。倒是让谢婉柔刮目相看,不由向身边的张氏问道:“娘,那是哪家的姐姐,好厉害!” 张氏一笑,“左都御史家的孙女,名唤赵媛,上届文会的魁首。” 谢婉柔眼睛一眨,左都御史家的孙女,岂不就是被指婚给三皇子的那位?一个太子妃,一个三皇子正妃,这是在打擂台啊打擂台,真的只是巧合,不是有心为之?谢婉柔瞧向场中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张氏见了,笑拍了一后脑勺,“小鬼机灵!” 谢婉柔吐了吐舌头,眼珠儿一溜的乱转。因为这次的诗会与以往不同,没有设置题目,谢婉怡可以发挥的空间太大,又有之前所做的功课,想要再诗词句里抓到漏洞的机会便少之又少,几乎为零了。可是若真无所作为,谢婉柔心里终究有几分不服气。猛然间眼前一亮,却是想出一个主意来。 此时,斗诗已经进入了高潮,每人已经过了三百首。这种即兴诗词,没有思考润色的时间,能够又如此敏捷的才情,实在难得,更难得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来的诗仍旧是首首惊艳,句句经典。在场便是素来享有才子之名的,或是孤高自傲,自负博学的男子都不得不佩服。 啪啪啪…… 雅夫人率先鼓起掌来,“两位不愧是当世难得一见的才女,今日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这一下倒是打乱了两人本来斗得正酣的战局。众人回过神来,尽都赞叹,膜拜。谢婉柔适时亲热的走上场,拉着谢婉怡和赵媛道:“二姐姐和赵姐姐都好厉害,倒是把那些个穷酸腐儒都给比下去了。我看现在谁还敢说女子不如男!他若不服气,只管上来和两位姐姐比一比!” 下巴微抬,凝视一众才子,很是得意。可偏偏言语娇蛮,眉飞色舞,表情狡黠又不失俏丽,不但没有惹来别人不满,反倒一个个俯首连称“不敢,不敢”。 “只是,两位姐姐都这么厉害,比来比去,只怕到得天黑也比不出个输赢来!”谢婉柔话锋一转,眼中露出为难之色。 此话一出,倒是能众人附和。有人说既如此不如便说平局,有人说赵姑娘所做之诗更为柔美,格律精致,用点独到,当更胜一筹。又有人说,谢婉怡所做之诗,时而婉约,时而豪放,时而大气,皆属精品,魁首之位当之无愧。却是各有各的观点,不一而足。 谢婉怡嘴角噙笑,与众人施礼,“赵姐姐诗词确实精妙,且婉怡见过姐姐上届文会所做之诗词,堪称大家。这一句,便算是婉怡输了。” 谢婉柔翻了个白眼,短短两句话,虽赞美了赵媛,但并没有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却是做出了认输了姿态。倒是给人谦和有礼之感。果真好算计。而赵媛可以想见的生了几分怒气。谢婉怡做足了姿态,若是不应,道显得她小肚鸡肠,不领人情。可若是应了,那么这诗魁之名便是别人让出来的,永远受人诟病,既是如此,还不如不要。谢婉怡歹毒之心,可见一斑。 “二姐姐这话可就有些不对了!这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里有‘算是输了’一说。二姐姐这话将赵家姐姐至于何地?岂不看轻了赵家姐姐?”既有谢婉柔在,又哪里能让谢婉怡得逞?此话一出,方才还觉得谢婉怡大方得体,落落洒脱,不计较虚名的人都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谢婉柔嘴角一翘,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我倒是有个法子,且先说出来,雅夫人和在座各位看看使得不使得。倘或使得,便让二姐姐和赵家姐姐依我之法再比一次。若是使不得,也算是我抛砖引玉,大家再想其他法子如何?” 众人皆问“何法?” 谢婉柔眉眼一挑,眼中波光点点,深邃不可探测,却是让谢婉怡双手一紧,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 第九十四章 文会(下) 第九十四章文会(下) 谢婉柔抿嘴偷笑,神色愉悦,眼珠子往四周圆溜溜一转,甚是可爱,“还请夫人能够赐一张七丈见方的宣纸来?” 便是用来作画之宣纸,大不过丈余长,哪里来的七丈见方的宣纸?且还得现在就要,想要让造纸坊的赶制都不行。雅夫人嘴角一抽,微微抚了抚额。谢婉柔似乎也发现了不妥,不待雅夫人为难,一拍脑袋,“那个,抱歉,夫人,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宣纸,那么,绢纱,粗布,棉绫?总之无论什么,能够在上头写字就行。” 这却是不难。雅夫人往一边使了个眼色,自有侍女去办理。须臾间便有两个侍女抬了布匹上来,谢婉柔一愣,没料到竟然是雪缎。雪缎因其亮如白雪,丝滑轻柔闻名,这可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虽说贵族家不缺,但也没有多到随处可见的地步。可雅夫人却用来给她这么糟蹋……谢婉柔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偏偏那侍女还朝她行了一礼,道:“大观园多为宴请待客,花会文会之用,夫人并不住在这里。因而园子里存料不多。好容易翻出这东西,勉强算合姑娘所言。姑娘且看看,能否将就将就!” 将就…… 谢婉柔嘴角没来由一抽,她谢家也是高门贵族,这雪缎她是自小瞧惯了的。若她想要,自然可以从春到冬,一年四季的衣服做个十套八套也绰绰有余。可是,再怎么着也没有这般拿来说给她将就着糟蹋的啊! 谢婉柔撇了撇嘴,笑道:“尽够了!多谢两位姐姐!”绿芜接过雪缎,谢婉柔又寻了两位小厮搬了张书案上来,顾小曼绿荞二人将雪缎平铺在桌上。谢婉柔又向雅夫人讨要了五色比试作画时未曾用尽的颜料。 众人看得惊奇,若说写字,惯常只用两掌大的纸张,便是偶有闲情在绢纱上题字,也不过是闺阁女子用的手绢。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心中是越来越狐疑,好奇心也越来越甚。 谢婉柔将各色颜料,砚池准备好,手腕一翻,提了紫玉狼毫笔在手,占了红色颜料,开始书写。众人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去望。第一个字却是一个琴字。因雪缎太大,如果全都铺平开来,却是不好书写,因而,谢婉柔折了三分之二,只余留三分之一。有绿芜绿荞一人端着雪缎前方两个角。谢婉柔做完一行,再往上拉一截,将下面空白的雪缎平铺上去。 因用五色颜料书写,需不停地换笔,顾小曼边负责了这洗笔递笔的工作。众人初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倍感疑惑。但观望了一阵却发现,谢婉柔五色文字的排序都是有规律的,慢慢地却似乎也有点摸到了这点规律。及至写到一半,有那博古通今之人已猜了出来,“莫非谢家小姐所做的乃是当年苏惠娘子所做‘璇玑图’?” 璇玑图,出自前秦。与异世一样,这个时代也有前秦。更有苻坚。而且窦滔和苏惠也是有的。于是这有关璇玑图的故事便一五一十与异世一般无二的流传了下来。 相传窦滔本是前秦时期秦州刺史,因不服军令左迁甘肃敦煌。在此时纳善歌善舞的小妾赵阳台,与妻子苏惠渐行渐远。苏惠不忿赵阳台,二人多有争端。窦滔宠信妾室,对苏惠越来越厌恶。及至获令镇守襄阳,却是只带了赵阳台随往,将苏惠抛却,断绝来往。 苏惠被弃之后将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写成一首首的诗词。并且将这些诗词巧妙排列,以五色丝线在八寸见方的锦缎上绣下了句句回文的两百余诗词。璇玑图总共不过八百四十个字,但是令人惊叹的是,便是这八百四十个字,无论正读、反读、纵横反复都可以是一篇诗章。堪称是一篇巧夺天工的名作。苏惠也成功借此璇玑图使窦滔遣走赵阳台,重夺丈夫欢心。一时传为佳话。 前秦距离大周已近千年,千年间兜兜转转,璇玑图原作已经不知流落在了何方。而那些曾经抄录记在璇玑图的副本也成了珍品,世间少有。因而大周虽许多人知晓苏惠,知晓璇玑图,却鲜少有人见过璇玑图。 听到人群中有人对这段传说侃侃而谈,语中不乏感叹赞赏。谢婉柔心中冷笑,这与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什么佳话,不过都是男人见色起意的劣根性罢了。 窦滔终究是负了苏惠,而司马相如也负了卓文君。这一副璇玑图和那一首有名的十三字诗到底不过是突出了女子悲哀,男子薄幸。 谢婉柔自知这等感想在如今对此等故事传为佳话的大周是不和时宜的,轻轻一叹,将此间神色掩了下去,继续提笔书写。 其实,苏惠所做璇玑图并没有这么大。只是这是在文会,在场参赛比试之人,嘉宾,评委,而来观看的群众,熙熙攘攘,有数百之众。那一方小小的璇玑图,若是竟相传看,各人所得时间不多,且耗费时间。因而,谢婉柔选择要了这七丈见方的雪缎,斗大的字体书写上去,场中众人都可瞧得见了。 当众位才子对苏惠娘的故事都发表了一通言论之后,谢婉柔的璇玑图也已经做好了。早有跃跃欲试的才子们自告奋勇,上前帮忙将雪缎立起来,向在场下人要了支架,挂在场中。 众人远目望去,四四方方的大字,规范,美观,整洁,大方。正是馆阁体。梦溪笔谈曾云:三馆楷书,不可不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是也。 馆阁体不同于其他字体,讲究的并非个性,乃是其正其方。因而历来都是科举官方使用的字体。几乎所有男子入学都会。但是要将馆阁体写出其精髓却不容易。况且,谢婉柔的馆阁体细细看去,又有不同。端正大方之中又不失风骨,提笔转折之处暗藏机锋,有眼尖的人认了出来,却是与谢扬的字体有六七分的相似。 此世间能见大众流的馆阁体写出此等风范的人,大周只谢扬一人也。 有人言语间透了出来,望向谢婉柔的眼光又多了几分尊敬。谢婉柔嘴角一翘,很是得意,眼角余光瞥眼望去,果见方清雅不由得心漏了一拍,手中端的的茶盏几不可察的偏了偏,有几滴茶水洒落出来。可奈何方清雅回神的快,转瞬便恢复了常态。 可是,谢婉柔却愈加心惊,这般看来,自己的猜测却是半分不错了。方清雅便是谢扬曾经的红颜知己!吸了口气,谢婉柔面露微笑,转身指着璇玑图道:“大家想必都知道璇玑图。当年璇玑图以排列绝妙著称,此后世人也以能更多的解出璇玑图中的诗句为乐。记得前朝时期,以十三岁稚龄得状元榜首之李复,曾在御前与四十四名殿试学子解斗璇玑图,却是以少甚多,以一人之力冠盖群芳。那一场,竟是解出了璇玑图中五千七百五十一首诗句。惊叹世人。” 此话一出,便有人接话,“谢三小姐的意思是,让赵小姐和谢二小姐比试解此璇玑图?” “正是!谁解得多算谁胜!”谢婉柔点头,蹦跳着跑向赵媛,拉了赵媛的手道:“赵家姐姐放心!这璇玑图是去岁我去京郊别庄之时,在庄子上无聊自一箱封存的古书中翻找出来的。自我今年入春回京,却是还没有机会和二姐姐一起探讨过。所以,二姐姐此前都没有瞧见过。至少,并没有从我这里瞧见过。”谢婉柔眼睛一眨,“我以我爹爹的人格保证!” 这一句却是让众人都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大周谁人不知谢扬之名,更信谢扬之人。若说这世上有人能够比得上赵禀怀的声誉的,那便是谢扬了。所以,这一句以谢扬的名誉保证倒是让谢婉柔的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度,无人生疑。只是就这么被谢婉柔说出来,还带着小女儿对父亲的尊敬和崇拜,那娇蛮俏丽的模样,猛然耀花了众人的人,让人不由得生了几分喜悦。 只有谢婉怡,心已沉至了谷底。二十一世纪不是不知苏惠,不知璇玑图,可是那时候,只当是传说来看,对这传奇中的璇玑图却是没有半分兴趣。这种复杂繁复的解诗在她看来只适合古人,而不适合她。可谁能料到,今日谢婉柔却是借此算计了她一把。 现世之时,她祖父是中国古文言教授,写的一手好书法。她小时候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虽然对这些她认为已经过时了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但在祖父的逼迫下倒是练了六七年的书法。对诗词歌赋耳濡目染间也看过不少。所以,她记得许多的诗词,这才可以在此前的斗诗比试中与赵媛平分秋色。但是对于诗词歌赋一道,她也不过是有点小聪明,偷窃了别人一把。要自己做那是不可能的。 谢婉柔显然是早已看出她在此道上少了那么点天赋,怎么也学不来,也料到了她解不出璇玑图才有此招。 众目睽睽之下,有了之前的惊采绝艳,那么若是此番璇玑图上败得太过难看,那可不是一般的丢人。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说的便是如此。 璇玑图因为年代久远,虽然不算完全失传,却是已经少有人知道了。世人对其诸多敬仰却不得一见,没想到,今日谢家却藏有这么一件珍品。又想着谢家数百年上千年大族,在前秦时便已赫赫有名,有此物也属当然。如今恍然得见,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各大才子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之心,催促起比试来,口中直道,“此法甚好!” 此等情形,容不得谢婉怡多想。情急之下没奈何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直直往后倒去!其身边丫头银朱雪青一阵惊呼:“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 ------------ 第九十五章 自伤 第九十五章自伤 好家伙!居然装晕!这是谢婉柔的第一反应。可是,转而却又觉得,此前一直精神奕奕,无病无灾,这会儿却突然头晕目眩,一个不甚,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这谢婉怡是太过看得起自己,还是将在场的人都当傻子不成?偏偏是在这个档口,一路领先时如何光彩照人,璇玑图一出,便病弱无力了! 正当谢婉柔嘴角抽搐的时候,事情却并没有按她所想的一样发展。谢婉怡身子晃了晃,却在身后丫头的扶持下渐渐站稳了。那雪青甚是聪明,早已抢在谢婉柔发难前道:“二小姐快先坐下好好歇歇。这段时候四太太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二小姐日夜服侍,无一日睡过好觉。这人都不是铁打的,如何能受得住。今日又强撑着用了胭脂盖了病情撑了这许久。二小姐……”及至最后,居然是眼中泪光盈盈,好不可怜! 雪青本就有几分姿色,虽是丫鬟身,可一直在谢婉怡身边伺候。如谢家这等门第,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自是比外头的小户千金还要金贵些。一应杂事都有下面的粗使婆子和小丫头,用不着她们。吃穿等都是一等的。自然养的一个个水灵水灵的。且今日身上穿的又是一身桃绯色缀花对襟,这么跪着,露出半截后脖颈,那一片绯红的领子却是越发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越发水嫩。又瞧瞧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啧啧,真可谓我见犹怜啊! 再观谢婉怡,蜜合色百蝶穿花纹妆花缎上衣,石榴红底大朵簇锦团花海棠纹撒金宫裙,一根藕色点翠金丝打边中间镶嵌明珠的玉带子高腰束起,端的是明艳照人。且这会儿,不知这主仆二人用的什么法子,谢婉怡刚刚还好好儿的面上果然顿见了几分苍白无力。只却没有让人显得不喜,多了几分病弱之姿,更显楚楚可怜。 因谢婉怡到底是主子,又是大家出身,在场异性虽动心可也顾着谢家脸面也明白谢婉怡已定太子妃的身份,纷纷偏头,但这丫头却可以肆意打量了。这不打量还好,越打量越是欢喜。世人皆都同情弱者,经由这主仆二人一番作态,心已偏了几分。 谢婉柔嘴角含笑,好伶俐聪慧的丫头,一字一句都在说谢婉怡孝义。本来谢婉怡在比试前与各家太太面前演的那一出已经让众人有了几分怜悯。雪青如此适时的与谢婉怡此前的言语首尾呼应,相互佐证,便更叫人同情了。心中直道:果然是个好孩子。要说当年的事发生的时候,谢婉怡也还没有出声呢,又如何怨得了她?事发之后不曾表态,也不过是子不言父过。只是可怜摊上那么个母亲!如此,之前因王氏而对谢婉怡有些看法和鄙夷的人都缓了面色。 谢婉柔翻了个白眼,心中恨得雅牙痒痒,装!你就装!再接着装!到时候揭穿了有你好看!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儿怎地这么不好!若是哪里不舒服,只管告诉我。二姐姐莫忘记了,我可是会医术的!且太医院的太医还夸过我呢!” 听得此话,众人才想起来,谢婉柔在疫症之事上立过大功,受皇上多方嘉奖。中毒之事因着皇上不知道什么小心思打算,并没有宣之于众,还明里暗里的传话说让谢婉柔保密。因而在外人看来,那便是一场疫症。一场让他们终身难忘的疫症。 那一场疫情不必以前,以往不过是在京师听闻。到底隔得远,自知再如何也蔓延不到自己身上,因而也有闲情对疫区百姓悲悯同情。可这一次便发生在京郊,与京都如此近距离。那段日子,府中各家都不敢随意走动。听着疫区形势紧张,一日日厉害,心都是悬着的,不知什么时候这疫情便传到了京都了。 好在后来确实有惊无险。这般心思被谢婉柔一带,倒是看向谢婉怡的人少了几分,都瞧去了谢婉柔。也就是这么个看着娇滴滴的姑娘家,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事后太医院屡屡传来小心,这一场疫症倒是有打扮功劳在这位谢家三小姐身上,若是没有她,只怕这疫情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呢!人家既连疫症都能治,自然能治得了寻常病重。听闻谢婉柔此言,便都点了点头。 谢婉柔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满脸关切,一上前便去拉谢婉怡的手。 谢婉怡对她十分忌惮,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谢婉柔一笑,也不生气,“二姐姐若是觉得我是小孩子家胡闹。那也没什么要紧,想必雅夫人这园子里应当有备着的大夫,不如请雅夫人唤了大夫来给二姐姐瞧瞧?” 于疫症上有大功的人,如何会是小孩子家胡闹?其那雅夫人的大夫想来必然是男子,没得不信任自家医术超群的姐妹,反让外男来诊治的道理。众人几不可察的微微皱了皱眉。 谢婉怡自然是瞧了出来,笑着挥了挥手,“三妹妹快别大惊小怪,哪里便需要请大夫。不过是一时站的久了,又比试了这许久,有点晕头罢了。如今坐着休息了一会,倒是好多了。”转头又去训斥丫头,“胡扯什么!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当还是在家里不成!” 雪青一低头,委屈道:“奴婢不过是心疼二小姐!” 谢婉怡一叹,“罢了!你自小便跟着我,这次便算了,只记住,不可再犯。” 雪青唯唯诺诺听着,站起身来掏出万金油,指甲取了一点抹在谢婉怡头上,一边道:“小姐且喝口茶,歇一歇。” 因此前想一睹谢婉柔的璇玑图,众人大多都离了座,如今又闹腾了这许久,茶水大多都凉了。只是园子里的丫头却是十分机灵,不过听了这么一句话,已经端了茶壶过来添茶。 谢婉怡却一笑,“不必了,哪有那么娇气,我已经无碍。很不必如此费劲,也免得大家久等!”说着却是猛地站起身来,只也不知是不是起的猛了,还是身子本就却是不太好,一阵头晕,身子一摇,却是和后面端茶上来添茶的丫头撞了个正着,滚热的茶水浇在谢婉怡左边手臂上,谢婉怡的面色瞬间惨白一片,摊到在座,却是咬着唇,泪流满面。 谢婉柔嘴角抽痛,瞧这一出,可真是算的精准!也亏得她舍得,竟想出这等苦肉计。也不怕就此上了手臂,留下疤痕。这大周可不像谢婉怡上辈子所生存的二十一世纪。二十一世纪,手上留了疤痕还不太美观呢,爱美的女子都不敢穿短袖露出来。何况只是在大周。这还是其次的,只想想那茶水,却是新沏好的,如何能不烫?这么一下子浇下去。如何受得了。若是就此感染发烧,情况恶化,可怎生了得?难道谢婉怡竟没想到这些不成? 别说,谢婉怡此时还真没想那么多。她只想着怎么摆脱谢婉柔设下的困局,不能让此前所做的努力和赢来的名气风光打水漂。 出了这一场事故,这比试自然是比不下去了的。场上一片混乱。又是安稳,又是请大夫。谢府家长中之来了张氏一人,谢婉柔和谢婉莹都是她带出来的。谢婉怡虽不与她们同路来,自行到了,可终究也是谢府的人。何况,今日谢婉怡风光无限,隐隐有崛起之势,不论张氏心里如何恼恨,面子上她还是谢家的当家主母,却不能不闻不问。自是一通冷人寒暄,关切慰问,又出来主持大局,请了雅夫人要了内室,先让大夫进来瞧了瞧做了应急了出来。 而谢婉怡早已痛晕了过去。这回这真晕假晕谢婉柔还真不知道了,只看着谢婉怡满头大汗,却是知道她如今可不好受。心中冷笑,活该!真是应了那个词:自讨苦吃! 谢婉怡这般状况却是不能在文会上待下去了,张氏与雅夫人告罪,便带着遣了丫头抱了谢婉怡上车。而自家姐妹落难,谢婉柔和谢婉莹也没有不顾姐妹,顾自留下玩耍的道理,只能跟着打道回府。 在大观园不过是请那大夫做个应急处理。谢婉柔虽有医术傍身,可也不过是先且看看,况她的医术不过是自身兴趣爱好,到了谢府,还是免不了要请太医的。一来谢婉怡只怕不会信任她来诊治,二来她本也不是正经的大夫,这种事,便是家里有人会,也需得让官方上的名家看了才行。 如此,招呼太医,抓药熬药上药膏又是一番忙碌。 可这些忙碌如何也碍不着小姐们的事。谢婉莹撅着嘴,歪在柔宜馆的贵妃榻上,冷道:“我可还真是第一回见对自己也这么狠心的人,今日可真真让我打开了眼界!怪道我娘说让我不要去惹她,谁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以往还不服气,可这会儿却是不得不服了。这样自伤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罢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以后远着她就是了!” 谢婉柔敲了她一下,“你这么想,三婶婶也就安心了。省的三婶婶总和我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上赶着给人做筏子当抢使!” 谢婉莹嘴一嘟,“娘就那么不相信我!我有那么笨嘛!” 那小脸圆嘟嘟的,两侧脸颊塞鼓鼓,白里透红,活像瓷娃娃,惹得谢婉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谢婉莹没好气的打掉谢婉柔的手,气得站起身来,指着谢婉柔连连跺脚。谢婉柔却越发笑得前俯后仰。 后来耐不住谢婉莹真急了,眼见便要哭出来,谢婉柔这才收了取笑之意,好一顿讨好赔罪,这才算揭了过去。 谢婉莹眼珠儿闪亮闪亮,只瞧着谢婉柔不说话。谢婉柔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有什么话快说!” 谢婉莹狗腿地上前给谢婉柔捏肩,“好姐姐,今日那璇玑图你会解的是不是?告诉我吧!”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你既想知道,我怎会不说。多大点事,值得你上赶着这么讨好我!” 谢婉莹吐了吐舌头。 谢婉柔语气一转,又道:“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打小就说不过是故弄玄虚以博名气的东西罢了。怎么这会子这么有兴趣?” 谢婉莹眼珠儿一转,“人都是会变的啊!我这会子还真喜欢了呢!” 谢婉柔也不去理会她哪点小心思,她不说便有不说的理由,谢婉柔可没有这等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性。还不允许谁有点小秘密了。 当时说璇玑图是在庄子上找到的,却并不是说辞。还真是从庄子上翻出来的。所以此时也不必再重新写,直接换了绿芜拿了璇玑图出来,摊开与谢婉莹讲解了起来。 璇玑图以八百四十字排成天文字阵。若真让谢婉柔去解读,不能说不可得,只是便是花上几年功夫也难以大透。更何况谢婉柔自得了这璇玑图不过半年,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是空间中藏书实在太过丰富。有一项便是说这璇玑图的。内里曾言说有一人研究出了解读方法。 却是有正读、反读、起头读、逐步退一字读、倒数逐步退一字读、横读、斜读、四角读、中间辐射读、角读、相向读、相反读等十二种读法,竟可得五言、六言、七言诗四千二百零六首;又有按颜色分列七图,再按图分诗读出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共计七千九百五十八首。每一首诗均悱恻幽怨,一往情深,真情流露,令人为之动颜。 看到谢婉莹难得如此好学,谢婉柔也很有耐心,每一种读法都解释到位。对于那按色分列七图却更是用笔特意标注了出来。谢婉莹直听得头脑发胀,眼睛闪亮,却是越发崇拜。 二人促膝长谈,倒是一时忘了时间,匆匆用了晚膳又埋头了进去。如此至得戌时正,三太太龚氏来催促了谢婉莹三遍,二人瞧着也算讲解的差不多了,这才作罢。 ------------ 第九十六章 那和尚我找到了 第九十六章那和尚我找到了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谢婉柔觉得大约也只能这样了。没能破坏点谢婉怡的计划,心中不免有些憋闷。晚间睡觉,一时想着前世谢婉怡的风光,谢府的凋零,父母兄长的惨死,一时又想起这一世和前世已有了许多不同。 前世谢婉柔身为孤魂,无法离开谢府,对外界之事顶多从府中的些许谈话中得知,却是不尽不详,谢婉怡有没有参加这一次的文会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前世的这个时候,科举并没有推后,她亲眼送谢子安出门科考,后来与谢扬一样得了探花之名。谢婉怡没有弄出花茶,香皂这一系列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谢子延,他与秋娘前世从来没有在谢府出现过。而如今却成为了谢府堂堂正正的少爷。 前世种种惨烈的场景和今生的许多变化纠葛着,一幕幕跳跃式的在眼前转换。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有变化就好,有变化就代表这与前世的轨迹已经截然不同了。红芙死了,谢婉怡变得疯狂狠戾,又因谢婉柔的多番阻挡前路不顺,动作也频频多了起来。 不怕她有动作,就怕她没动作。只要她动,便总会留下痕迹。就比如今日之事,虽然狠心自伤解了一时之围,但到底留下了祸根。今日之事,那么多双眼睛,其中还有不少精明的太太夫人们,怎会看不出半点蹊跷?不过是因着谢婉怡此前一直表现的才华横溢,许多新奇事物层出不穷,这才掩盖了过去。 可是盛名这种东西,得来不易,毁去却简单。只需日后有点什么,今日之事就会被翻出来。所以,谢婉柔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颠覆谢婉怡的契机。 迷迷糊糊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嘴角还噙着笑意。 此后数日,谢婉柔闭门不出,却是收到了不少的帖子,今日是这家姑娘,明日是那家小姐,这不年不节的,谢府来访的客人却日渐增多。目的无二,都是来向谢婉柔讨教那璇玑图的。 “婉柔妹妹那日走得早,自是不知道,自你们去后,那些才子们各个都犯了技痒,也不管这是雅夫人的女学比试,当场便解斗了起来。大家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倒是让我们大开眼界。说来,有一位名唤林逸的,才学着实出众,却是解了三四千首,初时解起来还颇为轻松,只后来却有些费力了。不过,前朝李复也不过解了五千多首。能有此本事,已很是厉害了。听闻也是今科的举子,昨日见了他那一番才学,想来此次科举必能有所成就。” 说话的乃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周妍,周家与谢家有些交情,且周妍正是张氏有意为谢子安择妻的人选之一。只到底还没能定下来,为女子名声着想,谢家是不会传扬出去的,或许周妍的母亲知道一二,可也不会就这般听到点风声便告诉女儿的。是以,周妍当时一无所知,说话做事还如往常一样。 只见她眼珠儿一溜,话头一转又道:“不过,我可听闻如今外头流传出一套解法,什么横读,斜读,四角读的,又是什么按色分列七图,说的头头是道。与璇玑图也是相互照应。只是外头传的有些乱,听不周全。不过外头都说这是婉柔妹妹研究出来的。所以少不得来打扰妹妹。妹妹可愿与我好好解说解说?” 谢婉柔一听,下意识的便去看谢婉莹,果见她正对自己挤眉弄眼,一派得意,那小模样儿仿佛在说:夸我吧!夸我吧!谢婉柔一阵哭笑不得。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她却是不能不应。忙唤了丫头去寻了屋子里的璇玑图来,从头说起。 一连几日,谢府求解之人络绎不绝。谢婉柔说的口干舌燥,心中暗暗道苦,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免费的讲师了?虽然免不了辛苦埋怨,但心里却喜滋滋的。就这几日的状况,她不是没眼睛看不出来。 那一日的文会,因有璇玑图的出现,夺去了众人不少注意力,世人皆谈璇玑图之事,那么关于谢婉怡的名气才情的流传便没那么广泛了。此后又有谢婉莹刻意将当夜解说的解读之法传了出去,谢婉柔自此名声鹊起,尽是隐隐有盖过谢婉怡之势。这样的情形,让她如何不喜? 谢婉柔毫不意外的又从下人那里得知,谢婉怡的院子里又摔碎了不少摆设。 转眼便至了四月初二,因谢子安要参加科举,外人大多也知道此事,总不好在人家家里有大事的时候没眼色的去叨扰。那些来寻谢婉柔解说的人这才消停了下来。谢婉柔大舒了一口气,很没形象的在床上摊了个大字,“总算脱离苦海了!” 丫头们忍俊不禁,绿荞直率些也被谢婉柔惯得胆子肥大,出口便道:“什么苦海不苦海的,我看这海不是苦的,倒像是甜的,小姐乐呵着呢!”谢婉柔翻了翻白眼,乐呵什么,累都累死了。所有的那么一点乐呵不过是因为给谢婉怡添了不少堵。心中又感叹,这名声可真不好得,怎么谢婉怡救费劲了心思如此钻营呢? 一时又伸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脸,一股脑儿从床上站了起来,道:“我去寻母亲,你们不必跟来,改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人已经出了柔宜馆。三个丫头面面相觑,皆是无奈。 彼时,谢府正院。谢扬正与张氏说话。 “明日子安便是应试,一应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张氏嗔了他一眼,“自然已经妥当了。也不瞧瞧今儿都什么日子了,若等着你来问再收拾,哪还赶得及。” 谢扬讪讪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一把揽过张氏,“辛苦夫人了。” 张氏推了他一把,“几十岁的人了,没个正经!” 谁知谢扬却是笑得越发欢畅了些。 张氏一眼瞪过去,“你儿子明日便要应试,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急?也不去和他说说话!” 谢扬直摆手,“我自个儿的儿子,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很不必如此临时抱佛脚。这考中该注意的我也都早先就说过了。明儿便要去贡院,今日让他好好休息。我这会子过去,他不免更是紧张,反倒不美。你放心,子安这孩子懂事,他自己有分寸。很不必你操心。你只管在府里听捷报便是。” “你倒是信心十足!” 谢扬眉毛一扬,“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那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夫妻二人“你儿子”“我儿子”的你来我往调笑了一番,谢扬又道:“子安的婚事你可有决断了。他年纪也不小了,科举完了便定下来吧!” “便是之前和老爷说过的两家,其实两家的姑娘都很好。桑大人直谏不讳,为人正直。我和老爷一般的欣赏。这桑家的姑娘性子也好,有些她爹的脾性,是个率直不做伪的,有什么说什么。这样一来和谁相处也都省心。本是她的优点,但子安是长子,咱们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各府里的应酬哪一月少得了?这后宅女儿见的交往可不比朝堂,却是不能和桑大人相提并论。若不是长媳倒合适。可子安日后终究要当家做主的,那可是一家主母。 我瞧着周家的姑娘端方娴静,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往常宴会上见她和谁都说得上话来,就没有说她不好的。难得的是,我冷眼瞧着她虽面上一视同仁,但眼里却有亲近疏离之分,可见心中是个透亮明堂的。况且她与三三也是早就认识,前两日来府里寻三三,我瞧着两人相处很是不错。若是主母,倒是周家的姑娘比较合适。” 谢扬皱了皱眉,“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长袖善舞,人前人后面面俱到确实难得,只是不知……” 张氏自然知道谢扬的顾虑,当家主母不可行事随性外漏,需得有几分圆滑的处世态度。但既要进谢家的门,人品还是第一位的。圆滑太过便是虚伪,再说重点不免就是刻意钻营。 “老爷放心,那孩子我瞧了几年了,也使人打听了好几回。是个好的。若不然,也不会一早便把她列入其中。子安是我儿子,这一辈子娶妻就这么一次,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我哪里能不上心。前些年便想着这事,可子安各处游学,在此项上没有半点心思。而我看中的女孩子年岁也小了些,加之老爷总会要等子安有了出息再议。这才耽搁了下来。如今倒好,周家的姑娘也长大了。” 这话却是相看很久了。几年的功夫,张氏要想摸透一个人却是不难。 谢扬点了点头,“既这般,你做主便好。先同周夫人通通气,等放榜后便遣了官媒去提亲吧!” 谢婉柔到得正院,却见拾翠提红都在院子里唠嗑,便知谢扬定也在屋子里头。寻常夫妻二人闺房私话,是不叫丫头们伺候的。这点谢府皆知。果然,拾翠见了谢婉柔便道:“三小姐怎地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屋里说话呢。” “我有事寻母亲。”说着便往屋里去。 这院子里谁不知谢婉柔是谢扬和张氏的宝贝疙瘩,以往二人说话的时候谢婉柔来也从不曾避忌过。这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没人阻拦,拾翠还伶俐地上前打了帘子。 谢婉柔道了谢,进了门边听到二人商量着定了周妍,想着前世谢子安也是娶的周妍,两人婚后也算琴瑟和鸣,心中不免欢喜。正要开口唤“爹,娘”,却听得谢扬转了话题,说起自己来。本来抬脚往内走的举动不自觉便停了下来。 “三三如今可是懂事了不少,也不知这丫头怎么翻出来的璇玑图,竟还琢磨出了那么多解法。你不知道,如今京里可都在说这事呢。今日方阁老还拉着我要璇玑图的原本去瞧瞧,说我养了个好女儿!”语气明显的愉悦欢快,还带着几分得意骄傲,与有荣焉,再来还有一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只这话说完却是又叹了口气,眉宇蹙了起来,神色凝重,与此前的欢快形成鲜明对比。 张氏心中一紧,“怎么了?可是外头说了三三什么?” 谢扬摇了摇头,沉声道:“那和尚我找到了!” ------------ 第九十七章 挨打 第九十七章挨打 心里知道不应该听人壁角,更何况是父母间的谈话,便越不该了。可是,这一句话对谢婉柔冲击颇大,让她忍不住便退了两步,隐于门外。 “老爷找到了?”张氏的语音有些颤抖,既期待又害怕。 “前日才有的消息。找到是找到了。不过,却是已经圆寂了。” 张氏心中一紧,“那……那可怎么办?当年是他给三三批的命,如今可算是都应验了。”张氏有些无力的瘫坐在椅上,“当时她说三三命中大劫,活不过十二岁。倘或侥幸逃脱,自可有非凤即凰的通天富贵。她命星本是贵不可言,只可惜命宫却弱,旁有煞星相克,隐隐有盖过主星之势。素来繁华堆里多坎坷,这等星象,便是过了大劫也注定不得太平。除非……” 张氏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是恐惧,便是连声音也渐渐强弱不明,哽咽声起。 谢扬瞧得心软,忙拉了张氏一阵阵安抚。 张氏却连连摇头,“贵不可言,除了宫里,还有哪处可说是贵不可言?非凤即凰,这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但是皇家之人又可是好相与的?况且,如今这三皇子与太子斗得你死我活,我眼瞧着,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便算是明君,与帝王情爱之上终究薄幸。既如此,我又如何忍心把三三往这火坑里推。那锦绣堆,繁华里,不要也罢。” 谢扬一阵阵为张氏拍着背,“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咱们就三三一个女儿,我就是拼死也会护着她的。如今三皇子和太子都已定了正妃侧妃,想来二人如今还没那胆子也没那脸面打我们三三主意,莫非要三三去做妾不成!” 张氏却是哭声不止,“这会儿看着危机是解了,可三皇子和太子只怕谁都没完全放下这份心。何况如今三三盛名在外,恐怕只有更上心的了。再者,我最为担心的还是那和尚的批命。倘或传了出去……”想到此处,张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可怜咱们当初只道那和尚是胡扯蛮言,恨得一棍子打了出去。谁也不曾当真。谁能想到,如今一桩桩,一件件却都是应验了。想想去岁如何凶险,我差点便以为要失去她了。若是因旁的病了倒还好,可偏偏是落水,岂不应了和尚当日所说的为水所困,劫于水中?此后又是四房那两母女惹出来的事,再有宫里两位的心思,各种明示暗示。咱们逼不得已,可便是将三三送出京去,也还是遇了疫症。你说这近一年,哪一处没有坎坷,可曾太平过?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始终惴惴不安。” 谢婉柔一惊,听张氏所言,想来三皇子和太子都曾想谢扬提过她,只是都被谢扬拒绝了。如此一来,却岂非是将两派都给得罪了?如今谢家依旧风光,谢扬权势不减,两方都有所忌惮,想要利用拉拢。可事后呢?只怕都会想起如今被拒之事,心中芥蒂,到那时,谢家可还有活路? 修长的指甲突然插进掌心,留下半圆形的血痕。谢婉柔身形颤抖,一个摇晃碰到了身后的座屏,引得屋内谢扬张氏同时皱眉,“谁?” 掀了帘子,便见谢婉柔一张小脸苍白得几近透明,无一丝血色,全身颤抖不止。张氏大骇,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之前哪点情绪,拉过谢婉柔,只觉得她双手冰冷,抱在怀里使劲揉搓,“怎地这么冷?也不知多穿件衣服?什么时候来的?跟着你的丫头呢?如何也没个声响?” 谢扬叹了口气,“你都听到了?” 这一句却是让谢婉柔抖地更加厉害。前世就是如此,谢家终究满门覆灭,父兄皆死。难道今生还是逃不过命运,还是说,这一世是自己害的!谢婉柔心下一紧,连连摇头,不!不能重蹈覆辙!如果,如果果真逃不掉,那么…… 谢婉柔眼瞳一缩,嘭地一下跪在谢扬面前,“爹!是女儿连累了谢家!爹,不如,不如您把我送给太子吧!” 谢扬面色大骇,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谢婉柔低下头去,已是泪流满面,“女儿瞧着皇上虽有几房子嗣,可能上位者便也只有二人。不是三皇子便是太子了。咱们总不能两边都得罪!既然始终要选一个,便太子吧!三皇子一党太过锋芒毕露,看着声势滔天,却未必是好。太子虽面上不如三皇子,隐隐有低迷之势。但到底是正宫所出,且自幼封的太子,占据正统。 如今虽有二姐姐为太子妃,可二姐姐终究没有个强势的父亲,而延大哥哥只怕与她离心,哪里会助她。这一项上本就偏弱,如何比不得我是父亲的女儿。况且因着四婶婶的事,二姐姐便是再聪明能耐,也终究要受牵连。只看着皇后又寻了一庶妃一侧妃给太子便能知晓一二。这时候若父亲松口,把我送给太子,却是正中皇后太子下怀。便是此前有拒绝之意,也可借我之前的养病推脱过去。再有,太子虽心机深沉,可到底还有点子小时候的情分在,比起阴晴不定,阴险万分的三皇子总要好相处些。 所以,所以……”谢婉柔握紧了拳头,“爹爹将我送去给太子吧!便是为了咱们家,女儿……” “啪!”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已重重地扇了过去,直打的谢婉柔头晕目眩,摊到在地。 自出生以来,谢婉柔便深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府里上上下下,谢扬,张氏,谢子安,哪里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便是她从前任性妄为,屡屡闯祸也总是放任宠溺,不说打骂,便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受过,哪里受过今日这等教训。 且瞧着出来,谢扬许是气得很了,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本就是大男人,虽是书生,却也学过君子六艺,擅于骑射的,掌力如何会不大?这般一巴掌下去,谢婉柔又是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侧脸瞬间一片通红,不过片刻,越发肿了起来。谢婉柔只觉得侧脸火辣辣地疼,连带地耳朵都似火烧一般,脑袋嗡嗡响。一时忘了自己方才说到哪里,却是被打懵了去。眼中瞧着谢扬,错愕万分。 而谢扬眼中错愕更甚,瞧着谢婉柔红肿的脸颊心疼懊悔不已,却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出的手,看着留在半空的手愣在当场。 还是张氏率先反应过来,跪在谢婉柔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三三,疼不疼?”谢婉柔连连摇头,可瞧着那红肿了老高的侧脸,如何会不疼?张氏伸手想要看看究竟伤的怎么样,又不敢触碰,生怕再弄疼了谢婉柔。颤抖着手碰了碰,可才这么一下,谢婉柔便打了个抖索,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氏见了,气怒一时涌了上来,吼道:“女儿也是顾着家里一片好心,便是有什么想岔了,你好好说便是,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你怎么就打的下去!女儿家素来面子薄,你瞧瞧如今三三这样子,让她怎么出去见人?府里的人瞧见要怎么想!” 谢扬受了张氏这一番指责,甚是憋闷,心里想着,他是老子,那是女儿,如何便教训不得了。可转眼瞧见谢婉柔的模样,又是一痛,哪点不愧瞬间便没了,只剩下满满的自责。因而,便是张氏越骂越来脾气也未曾还口,却是认了自己理虚一般。 谢婉柔一阵着急,连连拉张氏的衣角,“娘,不怪爹爹。爹爹是不想我委屈。我今日才知晓,爹爹为了我不知受了外头多少压力,为我想尽办法,可偏偏我还说出那等话,白费我爹爹心疼我一番,怎不伤爹爹心。爹爹是被我气着了。” 张氏自也知道这个理,不过也是看着女儿不好受一时的脾气,发作了一通便没了,如今听着谢婉柔劝阻,声音也弱了下来,只口中依旧道:“那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说着狠狠瞪了谢扬一眼,扶了谢婉柔自地上起来。 谢扬眼睫一颤,倒不是因为张氏的怨怒,而是谢婉柔的言语。从来知晓她聪明,却不知她竟这般聪明,心中一阵概叹,终是叹了一声,与张氏道:“你先去外头歇歇,让我和女儿好好说说话。” 张氏一哼,“我不累,不需要歇息。有什么就在这里说,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赶我出去!” 谢扬本因方才动手之事,略觉有几分理亏,听得张氏这话,面色一阵尴尬。 谢婉柔推了推张氏,“娘,晋哥儿最近不是夜里总爱闹腾吗?也不知乳娘哄不哄得住,娘想来也不放心,还是去瞧瞧吧!” 张氏瞪了她一眼,没得为她出头说话,她反倒赶人的道理。 谢婉柔一低头,“娘,我也想和爹爹说说体己话。” “人家都说女儿是为娘的小棉袄,怎地偏到了我们家,就成了当爹的了。这体己话都不和娘说,只赶了娘和爹说。他刚才打了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话里话外还带着几分似假还真的醋意。可虽这么说着,人却起了身往外走。 谢扬和谢婉柔都松了口气。 二人静默了一番,还是谢扬先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 第九十八章 镇北侯世子怎么样? 第九十八章镇北侯世子怎么样? 谢婉柔点了点头,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渐渐退却,可痛觉却越来越重。嘴角一动便扯疼得厉害。谢婉柔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让谢扬察觉出来。 “女儿本来不知晓。只当是朝堂时局不等人,太子三皇子急着要寻妻族势力,便不会等我。我既不在京,便能躲过一劫。今日听了爹和娘说话,我才知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娘说太子和三皇子曾对爹爹各种明示暗示。那么想来既两方都如此表了心思态度,想来便不会轻易放弃我。女儿想,只怕大选之时,二姐姐能够中选因是爹爹从中助了一臂之力的缘故。” “我不过是透了点意思出去。” 如谢扬这般的身份,只需透点意思便够了。太子和三皇子对谢婉柔的求娶,可以说绝大多数看得是谢扬的身份,谢家的势力。而这样的明示暗示在谢扬处得不到明确的回复,太子与三皇子自然知晓谢扬是不愿意的。而对于谢家的势力双方又都不愿意放弃,那么此时,待谢婉柔去大选的谢婉怡便成了最好的选择。再加之谢婉怡自己的努力,谢扬再透那么点意思,此事自然水到渠成。 “太子和三皇子都不是良人,三三,以后那些话不可再说了!” 谢婉柔攒紧了手中的帕子,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父亲为她做了这么多,心中一阵暖意,可又想到如今时局,谢家将两方都得罪了,不免又十分忐忑,久久不应。 谢扬哪里不知她所思所想,轻笑道:“你觉得三皇子和太子谁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谢婉柔一愣,这个问题太过敏感,深入朝政,谢扬以前从来不会与她说,谢婉柔犹豫了一下。只听得谢扬又道:“放心,屋里安全,不会有人传出去。你怎么想便怎么说。爹想知道,这二位你是如何看的。” 谢婉柔低头想了许久,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三皇子性情乖张暴利,喜怒不定,倘若为帝,非百姓之福。” 谢扬点了点头,面露赞许,“那么,你看好太子了?” 谢婉柔却更是摇头,“太子表面温和,礼贤下士,勤政爱民。看上去似乎比三皇子强上许多。” 谢扬扬眉:“看上去?” 谢婉柔抿了抿唇,接着道:“面上做的再好。可性子里养出来的小动作小习惯改不了,终究会露出破绽。爹爹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太子身后唤他太子哥哥,和他到处去玩。” 谢扬蹙眉,并没有说话,示意谢婉柔继续。 “我五岁那年,皇后抱恙,太子微服往兰华寺烧香,那时,爹爹任着太傅一职,太子经常往我们府邸来,自然便寻了我一起去。太子孩子心性,不愿侍卫跟随,和我偷换了寻常人家的衣服入寺。刚巧当时的户部侍郎方大人一家在寺中做法事。寺里有些忙碌,小沙弥没眼色,没看出太子身份,只当是寻常人家,言语上便有几分怠慢。太子面上只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如往常一样和女儿玩笑。上了香许了愿便回来了。 一个月后,女儿陪母亲再去兰华寺上香,再没见过哪个小沙弥,寺里乱逛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两个小和尚的壁角,原来那小沙弥便在我和太子离开的第二日打水的时候掉进了井里,没能救回来。再然后,没过多久,御史参奏方大人行为不检,纵容妾室对嫡妻不敬。皇上大怒,贬谪方大人去了岭南。” 谢扬瞧了眼谢婉柔,“你那年五岁?” “是!女儿五岁,爹爹知道,女儿素来记性极好。” 谢扬笑了,谢婉柔天资聪颖,最让人惊讶的便是记忆,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小时候教她古诗,不过两三遍便会了。 “女儿当时自然不可能将这二者联系再一起,听了便罢。但是人总会长大,以前不懂的,如今却是懂了。现在细细想来,每每总让我后背生寒。” 谢扬伸手摸了摸谢婉柔的额头,“你小时候总喜欢和太子在一起,因着他的身份,我们也不能太过阻止,我和你娘还以为你喜欢太子,心里时时担心。” 小时候她确实喜欢和太子一起玩,因为太子怀着拉拢谢家的小心思,对她极是温柔迁就。小孩子哪里会不喜欢事事顺着自己的?后来,她也曾幻想过有一日嫁给太子。如果没有经历一回生死,没有在那十年中看过谢家许许多多的坎坷厄运,看过许多人的纠结不为人知的心思,或许她真的会以为太子便是那等温润君子,说不定还会不顾一切入宫去。 但是,好在她有了不一样的机遇。老天给了她此等厚待,不让她走错路,深陷进去。 谢婉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喜欢过太子,但是她知道自己有过好感,有过依赖。可在太子下令杀了她父兄之后,便只剩下了满满的恨,不可遏制的恨。刚重生那会,对于谢婉怡和太子这两个罪魁祸首,她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每日梦里都想着张牙舞爪的去向二人复仇,一刀捅进二人的心窝子。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不可以!她凭着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催眠,才再一次又一次的冲动下遏制住自己,步步为营,步步小心。 这些她和太子的曾经,她从前并没有好好想过,但是这半年间却想的多了,在庄子上最初的日子闲适,她想着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所以她百般回忆与太子的相处,与谢婉怡的相处,想要摸透二人的习性。 在那些几不可察的点滴中,她发现了太子的一个小习惯。 “爹爹恐怕不知道,但凡太子不喜,将那人记在了心里的时候,太子嘴边的笑容便会越来越深,右手总会不自觉的捏着腰间佩戴的玉石把玩。” 谢扬呵呵一笑,“原来发现这个小秘密的不只是我。” 谢婉柔一愣,随后又想,谢扬何等聪明之人,她都能够发现的事情,谢扬怎会一无所知? “爹!” 谢扬叹了口气,“你只知道方大人被贬岭南,却不知方大人一家到得岭南不到半年便水土不服,一家五口全都病逝了。” 谢婉柔身子颤了颤,蹬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唇色渐渐发白。 “我也是知道这事以后才向皇上进言,太子虽年岁小,但却是国之储君,当临朝旁听。那时万贵妃虽得宠却还没有今日的风头,皇上有意培养太子,自然便答应了。” 太子旁听,参与朝政,虽没有处决权,但最为培养者,身上的任务功课便也自然多了起来,那么便没有时间再去找人玩,也没有时间再做其他事。 印象中太子也是从那时开始和谢家渐行渐远,谢婉柔自然便也与太子断了联络。而偶尔那么两次年节入宫朝拜,张氏也有意无意的以自己年岁小为借口,并不将自己带在身边,而是让自己留在了府里。 谢婉柔这才知道,原来竟是谢扬有意为之,为的不过是不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年幼之时不明感情,便是有些喜欢之情,久而久之,不得见面,没有来玩,自然便会淡下去。而另一方面,也可让谢家与太子分道扬镳,不然若是还占着太傅之职,过从甚密,便是无意,也会被划分为太子党。 谢婉柔心下一沉,“太子面相温柔,内里狠戾不亚于三皇子,且生性多疑,有仇必报,无容人之量。倘或上位,非朝臣之福。” “所以,爹爹如何又能把你交托到这二人手里?一个是狼窝,一个是虎穴,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谢婉柔心中一暖,只终究隐隐担心,“可是,如此一来,却是要被记恨上了。” “便是将你送过去了,难道就能换谢家安宁?卖女求荣的事,我谢扬还做不出来!” 谢婉柔一怔,只想着便是有一丝机会,也要为谢家解此困局,却不曾想到,以谢扬的骄傲,如何容得下这样的作为,这并不是再帮他,反倒是陷他于不义之地。一时想通了,头便越发低了下来,局促不安。 谢扬却是伸手摸了摸谢婉柔的头,“你想明白就好!倘或我如今答应了,此前又何必层层阻拦。更不必送你去庄子上。你自庄子上回来,爹还没有和你好好谈过。本来是想让你自己明白。可如今看来……” 谢婉柔一怔,抿了抿唇,“女儿让爹爹失望了。” 谢扬摇了摇头,“咱们家的暗处势力想来你也已经有几分了解了。这是自老祖宗手里留下来的。本来便是防着谢家有一日遭了祸事。伴君如伴虎啊!这份势力本只有家主才能得知,也才能使用。如此代代相传。 只是如今朝局不明,三皇子与太子都非明君之选,而旁的皇子中又无出色之人。我不得不多留一手。将这份势力一分为二,也是想着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哥哥沉稳智谋不缺,却少了几分细腻。你心细如发,或许能察觉到一些你哥哥不能察觉的事。所以,我这才将你特意送去了温泉庄子。倘或你有能力让顾友年心服口服,便是最好,如果不能,便也罢了。”说到这里,谢扬眼中满是笑意。“爹爹没有看错人。” 谢婉柔立时明白过来,此前还对收服了顾友年得了这么一份势力沾沾自喜,如今却只觉得这份责任沉重万分,可谢家也是她的家,身为谢家的女儿,她自然也该有一份担当,为谢家荣辱兴亡而奋起。谢家女儿不做单纯娇弱的被保护者! 谢婉柔深吸了口气,“爹爹放心,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和大哥携手共进,保谢家平安。不负爹爹所望。” 谢扬眉眼一挑,“可是三三到底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人了,都说女生外向……” “谁说的,就算是嫁了人,我也是谢家的女儿!” 谢扬眉目间笑意更深,“是!是谢家的女儿!一转眼,三三也快十四了,到了定亲的年龄了!三三想找到什么样的夫君?” 谢婉柔这才发现自己被谢扬诓了进去,这也不能怪她。谁知道谢扬的思维如此跳跃性,方才还一本正经的在说谢家的荣辱兴亡,这一会儿又转到自己的亲事身上了。谢婉柔面色一红,跺脚道:“爹!” 谢扬眼珠一动,“三三觉得镇北侯世子怎么样?” ------------ 第九十九章 和尚有个弟子 第九十九章和尚有个弟子 赵令朗?!谢婉柔忽然想起与赵令朗的第一次见面。京都城门口,回师的队伍浩浩荡荡,赵令朗一身铠甲,金灿灿的甲片折射出太阳的余光,身形高大,英武非凡,耀花了人的眼。那一双眼眸,如同月下深不可测的清潭。 谢婉柔的手不自觉附上自己的腰间,那是赵令朗曾经附着过的地方。第一次在城门口的英雄救美,第二次在庄子上的清晨狂奔。一次是生命攸关,无可奈何,一次是不经意间,无心在意。那时她只顾着疫区的百姓,顾着疫情的转机。 如今想来,依旧可以感觉腰间传来的厚实的掌心与温和的温度,以及耳边男子浑厚的气息,谢婉柔面色蹭地一下绯红一片,不同于被谢扬掌掴的红肿,双颊如同随太阳冉冉升起的朝霞,壮观亮丽。她不知道自己对赵令朗是什么情愫,两世为人,从单纯懵懂变得通晓世故,但是对****之事依旧一无所知。任何事情都可以学,可以看,可以明了。唯独****,未曾经历,如何体会? 谢婉柔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在一点点的滋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往上升起许许多多粉红色的泡泡。这样的感觉让她欢喜,可又因无知让她觉得恐惧。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一时竟有些恐慌,直将头埋得很低很低,拉着谢扬的衣角讨饶,“爹!女儿还小呢!” 谢扬并不曾发现谢婉柔这点异常的女儿家姿态,只当她是害羞,又问了一句,“爹瞧着你和他在庄子上时处的不错,想来一起应对疫症也生了几分默契,倘或彼此有意,倒是比旁的不曾见过的人要好相处些。” 谢婉柔一顿,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渴望,一丝憧憬。总之并不觉得厌恶。可是,便是这一点渴望与憧憬,更让她焦急,紧张,越发的局促不安起来。她不喜欢这种不明所以的情愫,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情,而更让她不喜欢的是,好像她对这种感觉越是抗拒,便越是无法驱逐。她的心绪似乎有些受其摆动。这一点让谢婉柔吓了一跳,心焦地拉着谢扬道:“爹,你,你是不是……” 谢扬瞧着谢婉柔几度转变的面色,焦急的情绪,只当她不愿,听得此话,忙安慰道:“别急!不过是前两日碰到镇北侯爷,他略提了几句。当时也不过是做玩笑话说的。想来是寻着心思先来探探爹的口气。爹含糊了过去,虽未答应,也没拒绝。爹是瞧着赵令朗那孩子很是不错,你哥哥又与他相交甚密,互为知己好友。且你早前便和他见过,也在疫症中一同共事,主持大局,想来比一般人要有些基础。 只是,你既不愿意,那也罢了。爹也不过顺嘴这么一说。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爹也不能让三三不甘不愿。总要你点头才行。好了,既然如此,你只当没有听过这话。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也省了我去和你母亲说。想来,你母亲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这一段话,端是让谢婉柔听得大舒了一口气,便有有些气闷,心中一时空了出来,空荡荡的,不是滋味。听闻张氏恐是不愿,心中又惊又奇,“为何?” 谢扬只是一笑,许是想着既然不成,也没必要与谢婉柔多说旁人家宅私事,便也未曾再解释。 谢婉柔面上讪讪地,带了那么一点失望,却又不好再问。动了动嘴皮子,却依旧作罢,只转口问道那和尚。 谢扬愣了一愣,又是一叹,“那和尚所言,你都听得清楚明白了?” 谢婉柔默然点头。 “听当年那和尚语气,此事想来并非无一丝回转之地。只可惜当年我和你母亲初听闻他那些言论,心中怒火中烧,直将其赶了出去,也不曾细问。这些年来,我又非信佛之人,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谢婉柔犹豫了一下道:“说不定去岁的事只是巧合,那和尚说的也不一定便是真的。”话虽这般说,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几分谢扬心中的愧疚。其实,谁都知道,那和尚便是巧合的说中了她命该早夭,也如何能这般巧合地算中了偏偏就在十二岁。便是就这般巧合的算中了是在十二岁,又如何能算中她是应了水劫?且此后之事,她虽是都平安度过,其间过程却也十分艰险,正是应了那句坎坷之言。如此一来,谢扬张氏而言已是信了大半。 谢婉柔轻轻握住脖子上带着的玉佩,玉佩中的介子空中,其内事物件件古怪,样样稀奇,再加上上辈子身死还魂之事,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谢婉柔不信。如果有机会,她自然想要找那和尚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也好一解自己心中的许多困惑。只可惜,那和尚死了,再没了机会。 “爹,那和尚当真已经死了吗?” 谢婉柔面上黯然失色一眼可见,谢扬心中一软,“那和尚虽死了,可他有一弟子,深得其真传。如今在兰华寺挂单,法号无尘。” 无尘?!谢婉柔一惊,兰华寺在京都享有盛名,寺内香火不断。京中皇室贵胄,达官贵人几乎都往兰华寺进香。原因无他,只因兰华寺有一大师,法号无尘,佛法高超,于大周四处云游,广扬佛法之精深博大,在民间颇受尊崇。且此人医卜星象皆有涉猎,这两三年所言不多,但凡脱口之言,句句应验。因而更是被信佛之人传成神佛在世。 有不少人家想请这位无尘大师看相,可以来无尘大师素来于各地云游,行医救人,于民间行走,除了开坛弘扬佛法之时,倒不像个和尚,反似个大夫。其行踪不定,让人难以捉摸。而来,兰华寺在大周首屈一指,无尘大师虽非主持,却俨然是坐寺之砥柱。再加上他那么点心术,无人敢强逼。而他本人又不喜看相,通常都是一一拒绝。 曾听闻前两年便是连皇帝也曾找过他,而他却言,天机之事,深不可测。他可偶然探得凡尘俗人之相,可皇家有上天扶持,天子又有龙气护体,非是他能勘破。一句话,说的皇上心花放,不但不曾怪罪,反而得了天下第一大师的名号。 “倘或不是有心细查,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跟在那老和尚身后一同进府的小和尚居然已经成了咱们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师。三三,爹已经去兰华寺问过了。无尘大师前去云游,归期不知。爹已经安排了人守着,只要无尘大师一回来,便来禀我。到时候你若想去,便让你母亲带了你去。” 谢婉柔乖巧的点了点头,既然已经得知了方向和下落,便也不急了。 “爹爹既然找到了和尚的徒弟,为什么之前没和娘亲说?” 谢扬面色讪然,“我这话刚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呢,你娘便哭的稀里哗啦,吐出了一箩筐的话,我忙着安抚她,哪里有机会把话说完。你放心,待你娘回来,我再与她说便是。” 谢婉柔噗嗤一笑,可想着张氏此前的焦虑心急,也不过是因着疼爱自己,一时又是鼻子一酸,眼眶湿了大半。吸了吸鼻子,道:“女儿知道了。爹放心,女儿什么都听爹爹的,不会再犯浑了。天色不早了。是女儿不好,扰了爹爹和娘亲休息。女儿这就回自个儿院子去,也好让娘赶紧回来,爹和娘好好说说话,不然,娘可真要生气了!” 说完吐了吐舌头,又同谢扬做了个怪脸。谢扬看得一笑,只瞧着那依旧红肿了大半的脸颊,心中一痛,叹道:“回头让你屋里的丫头给你好好上药。或是需要什么,或是想请太医便来回我。不论多晚都行。” 若是伤在其他地方,或是因不小心伤的,只怕此时府里早就忙上忙下的急着请大夫了。只是,谢婉柔伤在脸上,又是被掌掴的。女儿家哪能不顾忌脸面,倘或请了大夫太医,岂不是传了出去,让人人都知晓了?因而谢扬有些犹豫,谢婉柔也不愿意,只道:“爹放心,我便是大夫,其实也不怎么疼,过两日也便好了。那些个太医大夫的,开的药也不一定便必比我的好!” 谢扬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只顺着她道:“是!爹爹知道三三是大国手,便是太医也比不上!” 这下倒是让谢婉柔闹得个大红脸,气闷地跺了跺脚,转头便要走。只闻得后头谢扬又语重声长地道:“三三,术士之言,不可尽信。天道命运就此注定,于万物不公。莫要太过在意。便是成事在天,可谋事在人。路始终在自己的脚下。老天不能逼着你走。” 谢婉柔心中一暖,自然知道谢扬是在宽慰她。若是当初的老和尚,那也或许还能有几分本事。可轮到今日的无尘大师,谢婉柔便有些算不准了。无尘大师虽然盛名在外,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靠谱。虽然平日云游行医大多低调,回寺出寺也鲜少有人知晓。可便是这份神宗不定,才越发让人不安。且但观他出名的手段,和皇上的对答。 谢婉柔嘴角一抽,这是却是有几分本是,但奈何虽是方外之人,却为红尘所扰而不得不使出来的乖觉手段,还是本身便是追名逐利的欺世盗名之徒,与寻常神棍无异? 可是有一项,他既是当年老和尚的弟子,又曾与老和尚一同进谢府,想来也一同见过她。那么,对于老和尚给她的批命想必也有所了解,还有便是老和尚的本事。不知他学到了几分,或许青出于蓝,又或许不过皮毛,但不管哪一种,便是学不来,不知道,也总归对老和尚的东西心中有数,那么她心中的疑惑,有关玉佩的秘密许是也能解答一二。如此也便够了。这兰华寺,她终究是要走一趟的。 这般定了心思,谢婉柔回头与谢扬乖巧行了一礼,点头应了,缓缓退了出去。 ------------ 正文卷 ------------ 第一百章 赵家 ------------ 第一百零一章 又见赵令朗 ------------ 第一百零二章 秘密 第一百零二章秘密 谢婉柔不敢回头,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如现在这么尴尬,也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在意别人的看法。刚才的一切是不是都被他看了去?那么他会不会觉得她性子太过刁蛮,或者他也看不上她的女工?谢婉柔微微皱起眉来,怎地偏偏就让他撞个正着! 身后的男子已经笑了起来,“你应考的 ------------ 第一百零三章 情窦初开 ------------ 第一百零四章 大舅子政策? ------------ 第一百零五章 心意渐明 第一百零五章心意渐明 马车咕噜咕噜地在管道上前行,因车上有谢府的标志,且前头还有赵令朗和谢子安人骑马,道上车辆行人虽多,但都是有眼色的,能避让的都避让了开去,一路行来,倒是并不见拥堵。 到得贡院时,院门口已围满了人,皆是来应考的学子以及送行的家人。谢婉柔蹲着身子一一查看谢子 ------------ 第一百零六章 谢婉怡vs丽妃 ------------ 第一百零七章 谋划 ------------ 第一百零八章 及笄礼 ------------ 第一百零九章 谢婉晴 ------------ 第一百一十章 探花 第一百一十章探花 四月二十三,梁家请了徐阁老的夫人做保山,亲自上门提亲。朝中四大阁老,谢扬居首。但其他三位阁老也是经历三朝不倒的人物,虽然是庶子,但是梁家能够请徐夫人来做保山,可见梁夫人对谢家的重视,对谢婉晴的满意,只怕寻常嫡子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是两家的意愿,私底下早已经 ------------ 第一百零一章 无尘大师 ------------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释怀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机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搏生 第一百一十五章搏生 与此同时,只见得寒栗刀光一闪,一黑衣人自火墙那头飞出,刀刃朝下,直向她们劈来。 顾小曼侧身将谢婉柔与方清雅拽到身后,抽出腰间藏着的软刃,提剑迎上。一个拈花手法便将黑衣人的大刀挡开了去。 这一招险险避过,三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见突而又从墙头蹿出一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孤男寡女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共处一室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共处一室(二)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定 ------------ 第一百二十章 获救 第一百二十章获救 谢婉柔心中大喜,从赵令朗的背上溜下来,吊着一只脚蹦跳了两步。谢子安的马已经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反手就给了赵令朗一鞭子。 赵令朗始料未及,竟也不闪躲。这一鞭结结实实地打在身上。谢婉柔吓了一跳,慌忙拉住谢子安,“大哥,你干嘛呢!” 谢子安一得到消息便往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同意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客是何人?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钻戒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得封女官 第一百二十五章得封女官 七月底,正是新稻成熟之期,庄子上迎来了全面收割季节。放眼望去,入目地尽是橙黄黄的一片,煞是好看。 八月初,顾友年便带着新收的稻子来了京里。不说张氏与谢子安。便是谢扬也震惊不已。大周寻常的稻田,一亩产量不过三四石,便是南方鱼米之乡最好的良田也不过五石左 ------------ 第一百二十六岁 消息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死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张华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谢挽 ------------ 第一百三十章 谢挽(二) 第一百三十章谢挽(二) 屋子里的哭声响彻震天,悲怆凄凉,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谢婉柔悄悄退了出去,出了屋,正好瞧见皱着眉头冲过来的谢婉晴,犹豫了一番,还是拦了下来。 “大姐姐,不如等一等!还是先别进去了吧!” 谢婉晴神色微闪,对谢婉柔的阻挡有些不悦,却还是停了脚步,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钱家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谢拓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涌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博弈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波云 第一百三十五章波云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许是下了半日的雪,屋顶树枝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反射着微弱的灯火光亮,白茫茫的一片,倒并不显得那么黑暗。 谢婉柔披了见火狐裘站在回廊下,这雪稀稀落落的下了半日,并没有停歇的势头,反倒越来越大了。忍不住伸手接住两片雪花,冰冷的雪花一遇上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波云(二)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波云(三)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活下去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诡谲 ------------ 第一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 第一百四十章尘埃落定 次日,三皇子被皇上大加训斥了一顿,勒令其在府中思过,严禁外出。心里明白的大叹天要变了,心里不明白的一头雾水,云里雾里。 自此后,再也没有自陕西传来的消息。京城又重新回归了表面上的平静。只是这暗里的波涛汹涌让各家各户都谨言慎行,不敢走错一步路,不敢多说一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春宴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宴(二)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喜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喜事(二)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喜事(三) 第一百四十五章喜事(三) 谢子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竟是满头大汗。谢婉柔看了看时辰,正是下衙的点。想来是在半路上听得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谢婉柔笑着退开两步,谢子安上前一屁股坐到周芷青身边,满脸欢喜,“我听说你有了。可是真的?我要当爹了?青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要当爹了?”第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张家(一)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张家(二)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知情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不自禁 ------------ 第一百五十章 落马(一) 第一百五十章落马(一) 谢婉柔身子一震,温润厚重的手掌缓慢地游经林浣的每一寸肌肤。酥麻的痒意像是三月春风轻柔地拂过山间清澈的湖水,涟漪荡漾开来,一圈一圈又一圈。酷夏的衣衫本就凉薄,已经敞开的衣襟完全可以感受到赵令朗灼热的体温。 赵令朗的嘴唇渐渐往下游移,从嘴唇,下巴到脖颈,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落马(二)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谅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萌动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请罪”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吴氏(一) 第一百五十五章吴氏(一) 太子府。 吴氏以帕掩面,双眼盈泪,水光潋滟,哭的梨花带雨,我我见犹怜。柔软的身子酥得好像没有骨头一般全都靠在太子李霖身上。 “今日当真是凶险。若不是阿大出手及时,奴家恐怕再见不到殿下了!”一口地道的江南语音,吴侬软语,娇柔万分,如丝竹管弦之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吴氏(二)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宅斗不止(一)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宅斗不止(二)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定期 ------------ 第一百六十章 大婚(一) 第一百六十章大婚(一) 十月二十二日。 京城偏北,气候寒冷。入冬之后下了两场雪。入了十月之后更是寒风萧瑟,天气恶劣。但到得十月二十一日竟是转晴。二十二日恰逢谢婉柔大婚。这日,天气难得地晴朗。惠风和畅,暖阳高照,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谢家乃数百年大族,自前朝开始便久居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婚(二)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婚(三)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婚(四) ------------ 正文卷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洞房花烛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惹火 第一百六十五章惹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照在谢婉柔孩子般的睡颜之上。谢婉柔头上的发簪已经抖落,发髻歪斜,柔韧的青丝散乱,更添了几分慵懒妩媚。许是昨晚太过劳累,又许是大红鸳鸯锦被太过厚实,身上依旧有几分薄薄的汗光珠点。柔顺的青丝沾染着汗水,湿嗒嗒地贴在身上,被褥凌乱,伸 ------------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见亲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曾嬷嬷 ------------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什么关系(一)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什么关系(二) ------------ 第一百七十章 梁氏 第一百七十章梁氏 回府之后,赵令朗果然问了戒指之事。谢婉柔挥退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从箱笼里翻出锦盒,打开来,正是那对钻石戒指。 赵令朗瞧着一大一小两只戒指怔怔出神,这对戒指因为如今工艺的限制性,做工并不十分精致,款式也没有什么特别。许是方清雅觉得用黄金搭配钻石做成戒指有些怪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归宁(一)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归宁(二)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请安(一)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安(二)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请安(三) 第一百七十五章请安(三) “昨日回门之时,我母亲和我说了这么一耳朵。还问了二叔呢!二叔少年英才,出口成章。不说国子监,便是整个大周,有几个弱冠之年已得举人功名的!二叔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听我大嫂说,周大人很是看重。”谢婉柔笑着转动手中的茶杯,满嘴的逢迎之语。好话谁不爱听。只是谢婉柔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立威(一) ------------ 第一百七十七章 立威(二)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被迁怒的赵令朗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夫妻 ------------ 第一百八十章 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