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人物表(将随着剧情发展更新。。。) 1。赵府(县衙) 老夫人 丫鬟:云锦、新月、柳絮、银杏(已送给赵清书)、冬梅(送给赵素画后身故)、夏荷(送给赵素画,已被遣送出府)、张嬷嬷(送给赵素画后身故) 洒扫丫头:宝儿 老爷:赵勤 小厮:喜贵 正妻:赵白氏(出身大家;其长姐早年被选入宫中,如今贵为贤妃;三姐嫁与威北侯世子为妻) 丫鬟:金珠、文竹(已送给赵素画)、红绣、红葵、周嬷嬷 大小姐:赵子琴 丫鬟:莲心、落雪、晓月、何嬷嬷 大姨娘:柳氏(原为赵勤身边的丫鬟,被赵素画毒害) 丫鬟:一个管事嬷嬷,三个大丫鬟(其一为碧露),四个小丫鬟,两个洒扫丫头全部为赵素画所毒害 长子:赵咏棋 丫鬟:春雨、 二姨娘:瑾惜(出身青楼,已故) 二姑娘:赵清书 丫鬟:核桃(犯错被赶出府)、杏仁(犯错被赶出府)、无思(本为男儿身,已动身前去京城)、银杏(老夫人所赠)、桑玉(原跟随许时冉) 洒扫丫头:环儿、冬雪 三姨娘:苏瑶(被赵勤休弃后,嫁给华中鹤做续弦,为赵勤所谋害) 三姑娘:赵素画(穿越前名叫千秋,穿越后原名华玉) 丫鬟:冬梅(老夫人所赠,被赵素画扔进池塘里淹死)、夏荷(老夫人所赠,到嫁娶年龄,已被遣送出府)、张嬷嬷(为赵素画与赵清书所害,身故)、文竹(赵白氏所赠)、芍药、牡丹 洒扫丫头:园子 四姨娘:黄氏 五姨娘:周氏 丫鬟:金钏、银钏、宝钏 六姨娘:文氏(原为赵白氏身边的婢女) 丫鬟:金苑、岚心 2。赵府旧宅 老爷:赵权 正妻:温茹 丫鬟:青霜、金穗、彩衣、杨嬷嬷 通房丫头:青芽 浣洗丫头:绿莲、绿叶 嫡长子:赵杰 丫鬟:秋千、燕子、司嬷嬷 嫡次子:赵词 丫鬟:元香、粉桃、吴嬷嬷 大姨娘:陈氏 丫鬟:书玉、平安、刘嬷嬷 二姨娘:吕氏 丫鬟:紫薇、晴春、雅青(上吊自缢)、方嬷嬷 妹妹:吕碧蓉 ------------ 第一卷 少年不识愁滋味 ------------ 第一章 代嫁 夜,刚刚开始。 细细漫漫的丝竹声、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入这座美轮美奂的空中阁楼。 贴满双喜字的新房极尽奢华之能事,金光闪闪、富丽堂皇,让人难以想象,九王爷昶歌新迎入府来的女子,仅仅是……侍妾。 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规规矩矩端坐在新床上,弱不胜衣的身体紧绷,呼吸微弱,不知心中究竟多少紧张。 许是夜里风寒,新娘忽而弯腰,重重咳嗽起来。 喜娘被吓得哆嗦,反应过来便要去查看门窗是否关好,哪知方转身,眼前凭空多出一抹人影,吓得她低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滚出去!”听来冷漠如霜的声音,暗含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来人身材颀长,穿一袭绣金边的紫色长袍,腰间系着橙黄色祥云宽边锦带,上挂九转玲珑腰佩,出尘如仙,气度逼人,正是九王爷昶歌。 喜娘回魂,哪顾其他,边磕头谢罪,边膝行着迅速退出房间。 “赵素画,你可知,本王因何会同意迎你入府?”不曾正眼瞧向那女子,昶歌动作优雅的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倒了杯热茶。 “王爷,恳请您救救妾身的父亲!”怔了怔,新娘避过他的问题,重重跪在地上,端正的冲声音传来的方向连行大礼。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遮去她的容颜,声音听来虚弱不堪,仿似暴风雨中的枯枝,随时要断成两截。 昶歌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随即‘哈哈’大笑,玉石相击般的声音更为凉薄,杀机隐现,“你与本王尚有血海深仇未解,这般俯首做小,岂不笑煞人也?” “咳咳、咳咳……,妾身不懂王爷的意思。”激动下止不住咳嗽,新娘绷直了身体,不解的询问。 “现在装傻,太迟!”昶歌的脸瞬间黑沉,怒火冲上脑海,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她身边的鎏金牡丹长颈花瓶挥出一掌。 掌风夹杂着凌厉的气势呼啸而去,那花瓶宛若烂泥碎裂开来,猛烈的气息,同时掀翻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昶歌鬼魅般飘向床边,抬手欲掐住她的脖颈,却在要触及她肌肤的刹那,猛然瞪大眼眸,旋身退开。 这陡然的变故,直惊得新娘身体发软,不觉中从床畔滑下,狼狈的跌坐在地上,扶着胸口娇喘连连。 从她手中跌落在侧的手绢,沾染着点点滴滴的红色血迹,仿若在冬雪中盛放的红梅,妖娆无方。 乍眼看去,她的身体孱弱犹如风中残烛,皮肤苍白若死灰,眸中泪光点点,眼窝凹陷,嘴角淌着血丝,面色如土,胜似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呵!”冷笑一声,昶歌危险的半眯眼眸,嘲讽的勾起嘴角,“你不是赵素画!你莫不是赵家的二姑娘……赵清书?” 即便赵素画化成灰,他也绝不会认错!而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分明不是眼前人。 那么,她定是赵家那个在年幼之时,被断言绝活不过十六岁的女人。算起来,如今她岂不是正好十六? “被算计了……吗?”察觉眼前女子的眼神涣散,气息渐弱,昶歌懊恼的蹙起眉头,上前捏住她的脉门,才真正明白,她已是将死之人。 犹豫片刻,扶她起身,昶歌伸出双手抵住她的后背,缓缓传送真气过去。 绝不能让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在这王府中……稍许沉吟,他眼中闪过杀机,“夜,本王给你半柱香时间,把赵素画找出来!” 不紧不慢的声音,足以让守在外边的人听得清楚。那人低低的应了声“是”后,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咳咳、咳咳、咳咳……”,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咳嗽声,赵清书缓缓恢复神智。灿然的水眸迷糊一瞬后,渐渐清明。 昶歌果断撤了手,不慌不忙的坐回桌边,慢腾腾的饮着已然冷却的浓茶,凤眸低垂,“你,活不过今晚。” 她曾多次遭人暗算,偏生不自知。羸卧病榻数十年,现如今体内气息紊乱,已成绝症。 “妾身知道。”赵清书气若悬丝惨然一笑,始终未曾忘记自己的目的,俯身再次跪在他的面前,“妾身贱命一条,不值得王爷垂怜,只恳请王爷大发慈悲,救救妾身的父亲。来世,无论做牛做马,妾身一定会报答您!” “本王因何要救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贪官?”被抢了话头,昶歌暗暗咬牙。到底还是有两分怜悯她,凤眸中暗光流转,深沉莫测。“说来,你乃家中庶女,又自幼缠绵病榻,许多事情,不明白也在情在理。” “父亲一生廉洁奉公、公正执法……从未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绝对是有人刻意陷害父亲,才会招来这牢狱之灾!”本一直守着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的赵清书豁然抬头,怒目圆睁,几欲喷火。 因一时情绪激动,她脸颊处隐现病态般的潮红,表情生动,瞧来倒增了两分妩媚之色。 “廉洁奉公、公正执法?”再度冷哼,昶歌眼底眉梢的不屑之情更浓,“你可知,一直苦心搜集赵勤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等罪证,并将这些送到刑部的人,是谁吗?” 赵清书的身体紧绷到极致,暗暗攥紧手心,喉咙干痛,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若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爹爹,怎会嫁入王府来求助? “是赵素画!”冷漠的吐出这几个字,昶歌如愿的看到她的面容宛似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来。“且,那些罪证无一为假。” 赵勤这些年恶贯满盈,臭名昭著,杀人放火非止一桩。只有她对此毫不知情,又或者是,她选择不相信这些? 不再言声,昶歌静待她的回答。 可不曾想,她只是呆怔的看着他,眼中没有诧然,没有怀疑,更没有质问。那近乎木然的表情,只清清楚楚的写着她的疑惑,好像……没能明白他的话语一般。 得不到想象中的回答,对话便继续不下去。昶歌深深皱眉,正烦恼时听到外面传来的细微声响,不觉松了口气,“找到了?” “是。”外面的声音仍旧低沉。 “备车。”冷冷的吩咐着,昶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跟本王走,本王让你亲眼见证真相。” “王爷,妾身的父亲……”愈发愕然,赵清书果断的摇头,固执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可她话尚未说完,昶歌强行拽着站她起身,下一刻,她跌落在他怀中。 淡雅的气味萦绕在鼻尖,陌生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入身体,赵清书的脸不由熟透。下意识的想挣扎,却失去所有气力。 昶歌可不管她怎么想,抱着她步履如风旋,姿态翩迁的飘下这空中阁楼,接着施展轻功飞向王府后院。 她已奄奄一息,若不抓紧时间,她即便见到阎王爷,也不会明白其中曲折。最终,误认是他害死她可不好。 应该告诉她实情,好让她成为冤魂后,清楚要找谁索命的罢? 疾驰的马车上,赵清书不堪马车的颠簸,无力的佝偻着身体,捂住嘴停不下咳嗽的声音,鲜艳的血迹源源不断的从她的嘴角溢出,逐渐染红她纤细苍白的手掌。 昶歌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唯有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死亡。虽然不断渡着真气给她,也丝毫不见成效。 “想知道赵咏棋为何会死吗?”略微斟酌,昶歌无奈撤回手,倚着冰凉的车壁,抬手撩起车帘看向无边的夜色,面容冷凝若寒霜。 “王爷认识妾身的哥哥?”勉强稳住呼吸,赵清书扶着痛不堪言的胸口,有气无力的询问。 “赵咏棋,是本王的同门师弟。”无视她惊讶的表情,昶歌抬手捂住眼睛,似在竭力压制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莫要不信,将赵咏棋推下山崖的人,是赵素画!” 昏暗的月光朦胧洒下,如画的容颜半遮半掩,修长的指缝间,闪烁着星星般的晶莹光芒,璀璨万千。 “赵子琴的事情,你大概同样不知?她被赵素画谋杀,死在被夫君安仁休弃的归途!”飞快收拾好情绪,昶歌仰首看向天空中那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最初,赵素画谎称自己乃赵府的大小姐,有意勾引安仁,诱得安仁求婚于赵府。安仁想娶的人,一直不是赵子琴。” 赵清书怔怔的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姐姐,竟也……死了吗? “赵勤妻妾成群,终只得一子二女。其中两人,已惨死赵素画手中。最后剩下你,亦活不过今晚。”昶歌勾起嘴角,凤眸半眯,笑容凉薄,暗藏冷芒,“说来,最惨便是你。从幼时起便被屡她下毒迫害,之所以能活到今日,也不过是她想多折磨你两天而已!现在,你再无利用价值,她轻易就毁了你。” 终归,所有的一切,皆不过是赵素画的阴谋。现在,赵府家破人亡,她,成功了! 赵清书愣愣的看着眼前人,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突生百媚。艳色的血迹源源不断她的嘴角流出,眼神涣散,气息消逝。 稳稳接住她倒向地面的身体,昶歌幽然而叹,凤眸清晰如镜,倒映着她血气尽失的脸庞,“本王定会杀了赵素画,你安心的走!” 嘴角浮现着荷花般的清雅笑意,赵清书哆嗦着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去,彻底阖上眼眸前,微弱、但坚定的揪住昶歌的衣角,艰难的蠕动嘴唇。 “妾身……不信,赵素画……却是妾身……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 第二章 重生 淡青色的天空稀落的挂着几颗残星,轻纱似的薄雾萦绕,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透亮的露珠闪烁着纯洁的光泽,静谧无声。 赵清书睁开眼时,天刚露出鱼肚白,袅袅升起的熏香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熟悉又温暖。 记忆纷涌而至,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冷汗淋漓,额角隐隐作痛。 她仍记得,父亲遭人陷害后含冤入狱,未经审讯便要被发配边疆。为了救出父亲,妹妹赵素画不听劝阻,硬是与九王爷昶歌攀亲。 出嫁前夜,妹妹伏倒在她的床边道别,呜呜咽咽哭了大半夜。她知道的,有一个方方面面皆优秀的男子一直守候在妹妹身边,妹妹本心有所属,自然要哭的。 所以,当妹妹委婉的提出,希望她代为出嫁时,她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将死之人,理当无所畏惧。只是后来……赵清书抬起手欲擦拭冷汗,胳膊从眼前晃过,她愕然惊呼。 这……这居然是一双小孩的手,不过丁点儿大,细白若藕,光洁细腻,泛着盈润的正常色泽。 赵清书傻傻的用力掐住自己的胳膊,疼得苦了脸,忙揉搓着被掐成红色的地方。 原来……不是梦! “姑娘,您醒了吗?”这厢赵清书尚未明晰,那边有人快步走入房间,撩起面前的水红色的纱帐,含笑看向床上。 “姚嬷嬷?”赵清书愣愣的看着眼前身材微微发福,满脸慈善的胖妇人,眼眶中不觉含了眼泪。 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已死去多年的姚嬷嬷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姑娘,这好端端的哭什么,没由得惹晦气。”姚嬷嬷嗔怪的瞥了赵清书一眼,自怀中掏出手巾来,细细为她擦去额间的汗渍,又柔声说着,“可是夜间做了恶梦?” 赵清书连连摇头,泪珠子断了线,颤抖着伸出小手,犹豫再三,细嫩的手掌始终僵在半空中。 “可怜见的!”姚嬷嬷见她这般失魂的模样,双眼带泪,心疼的将她揽入自己怀里,不断轻摸着她的后背安抚,“姑娘是不是又梦见了瑾姨娘?莫伤心,姨娘虽然去得早,也一定在天上看着您呢。” 要说这赵府主人赵勤也不知得罪过哪路神仙,后院妻妾不少,膝下子嗣却无多。除正室赵白氏所生的嫡女赵子琴、与柳姨娘所生的庶长子赵咏棋外,便只有瑾姨娘生的庶女赵清书。 因此,在赵府之中,无论嫡庶,都极受重视。 姚嬷嬷原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帮手,为人和善,总是一脸慈祥的笑容,在府中地位不低。瑾姨娘命中福薄,生下赵清书后便离了人世,老夫人便派了姚嬷嬷来照顾她。 从赵清书有记忆来,只有姚嬷嬷呆在她身边照顾的时间最长,尤其在她病倒后,姚嬷嬷几乎片刻不离守候在她身边……直到后来姚嬷嬷意外失足落水,与世长辞。 为什么,嬷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也死了吗? 隔着薄薄的柔软锦缎,赵清书能清楚的感受到姚嬷嬷身上的暖暖温度,她怔怔的抬头,脑中的思绪绞成一团麻,越来越乱。 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赵清书擦了眼泪,如幼时般将小手搁入姚嬷嬷的手心中取暖,轻声问,“嬷嬷,我这是发生了什么?王爷呢?妹妹呢?” 姚嬷嬷愣住,狐疑的盯着赵清书瞅了好一会儿,甚至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才轻声呵斥,“姑娘真真糊涂。老爷初初为官,官职不高,哪里能高攀上王爷?姑娘是府中年纪最小的主子,又从哪里得来妹妹?” 赵清书还想辩驳,垂首看到自己明显‘缩水’的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莫名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吃惊之余不免起疑,“嬷嬷,今夕何年?” 姚嬷嬷愣了愣,忧心忡忡的看着赵清书,短暂沉默后方答,“永平三年。” 永平……三年?!昨儿还是永平十六年,今儿急剧倒退十三年? 胳膊上清楚传来的刺痛、身体变小、姚嬷嬷死而复生……赵清书猛然掀被起身,拿起梳妆台上的菱花双鱼铜镜,心情宛如被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模糊的镜面里,显现着一个幼小女童的面容,小模样尚未长开,含着秋水的清澈明眸中透露出几分水灵劲,皮肤白嫩如玉,已有两分清秀。 这……这竟然是年幼时的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清书捂住嘴,身体筛糠般颤抖,手里的铜镜‘啪’的一声坠落在地,反吓着一旁的姚嬷嬷。 她慌慌张张上前去,一把将赵清书抱在怀中,软言哄着,“姑娘可是觉得饿?老奴去端些吃的来可好?” 即便姚嬷嬷磕破脑袋,也无法明白赵清书此刻的苦恼,她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予她最温暖的安慰。 赵清书狠狠的摇头,小脑袋拨浪鼓一般晃动,深吸一口气,窝在熟悉的怀抱中,含着泪笑了,“嬷嬷,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冗长的,无法向他人叙说的梦。孰,一直在梦里徘徊?一时间,赵清书根本无法辨认梦里梦外。 “是梦就会醒,姑娘别怕!”瞅见她的笑容,姚嬷嬷松了口气,拿过先前准备在一旁的衣裳,伺候赵清书洗漱。 赵清书暗暗又掐了自己几把,疼得直抽冷气,才悻悻然作罢。若说是梦,这疼痛的感觉,也太不合理。 若不是梦,便是她回到了十三年前……这种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吗? 迷糊了再迷糊,赵清书索性不再烦恼,视线转动,趁机打量周围。 西墙当中悬着一幅夏夜烟雨图,青荷盖绿水,并蒂而开,风致动人。镂空雕花的竹窗旁搁着几盆绿油油的兰草,姿态端秀,十分讨人喜。 蕉叶式的古琴被搁置在窗边,朱红色的底漆,线条流畅,优雅漂亮,非常别致。 琴名‘玉溪’,是瑾姨娘还在世时,唯一与她朝夕相伴的物什,如今也是她遗留在赵清书处的唯一念想。 因此种缘故,即便赵清书不识音律,也一直细心收着它。后来却不知怎么被人偷去,自此没了下落。如今失而复得,她自是激动异常,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细细抚摸起来。 ‘玉溪’还在,果真是回到过去了罢?素手拨弦,带起‘叮叮咚咚’的悦耳琴声,即便不成曲调,也撩拨起无限缠缠绵绵的情丝。 姚嬷嬷一见,认定自家姑娘的反常乃是因为夜间梦见了瑾姨娘,心中疼惜,笑着上前继续帮她梳洗,边提醒着,“姑娘,瞅着这时辰,该去向老夫人请安了。若误了时候,又该有人乱嚼舌根的。” 向老夫人请安?赵府原是小户出身,规矩不齐,一家老小以老夫人为长,亦已老夫人为尊。 赵白氏虽出身高贵,到底嫁鸡随鸡,将内府之事全交由老夫人掌管,晨昏定省也只向老夫人问好即可。 赵清书恍惚一阵,唇角微扬,眼角眉梢笑意融融。她自幼时一病不起后,蒙老夫人怜惜,免除她问安之礼,只让她好生养病。这请安一事,现今思来,竟有几分怀念。 正是三月的好时节,外面春光煦暖,日光熹微。桃花艳压群芳,一簇簇的娇嫩花朵娇俏地立在枝头,绚烂的颜色宛似锦霞,艳丽无双。 赵清书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核桃、杏仁走在曾经熟悉的回廊,心中的忧虑在一点点增多,眼前的景象也由不得她不信,顿时万般感慨。 “大姑娘。”赵清书正晃着神,身边的两个丫鬟盈盈拜倒,恭身行礼。 面前的女孩穿着大红色百花穿蝶小袄,鸭蛋脸面,鼻腻鹅脂,不过八岁的芳华,已成娴雅端庄之气。 “姐姐。”愣愣抬起头来时,赵清书不由得红了眼眶。 此前已有提及,赵府子嗣单薄,算上后来的赵素画,也不过四人。因此不比别家嫡庶尊卑,姐妹间自幼亲厚,感情极好。 赵清书也顾不上礼仪,扑上去紧紧攥住了赵子琴的小手,虽恨不得扑进她怀中大哭大闹一场,终究碍着人多,最终只苦兮兮的含着眼泪,抿着唇不说话。 “可是又做了噩梦?”见到自家妹妹的可怜样,赵子琴微不可见的蹙起眉梢,眉眼一转,眼带厉色看向核桃、杏仁二人。 赵清书丧母,赵勤又无暇管顾,打小起便噩梦连连,本是怨不得这些个丫鬟。可赵子琴护短,见赵清书无故委屈,如何会放过近身伺候的人? 核桃、杏仁感受到赵子琴的责怪,身形一凛,又要跪倒恳求原谅时,赵清书‘噗哧’一声,含着泪笑起来。“姐姐莫慌,三儿昨夜休息的很好,只是许久不见,十分记挂着你。” 她的笑容极富感染力,唇角弯弯,明眸中似带着灿然水光,透亮透亮的,让人忍不住也想跟着弯起嘴角来。 “净胡闹!”赵子琴嗔怪的瞪她,温柔的眉宇间却多了几许笑意,“昨儿夜里不还一起用了膳?” 于赵清书来说,赵子琴已在早年远嫁他乡,音讯不闻,生死未卜,本是许久未见的。可这样的话如何能说,便‘嘿嘿’的傻笑两声,略过此事不提。 如今赵勤还是一方小地的芝麻官,带着一家子人居住在县衙中,委实算不上宽敞。两姐妹说说笑笑的,不多时便到了老夫人居住的芸兰馆。 屋内已围了不少人,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赵清书正待仔细打量下这周围快要忘记的光景,忽见一身影窜到眼前,使力推了她一把,疾言厉色语气愤愤,“好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不过庶出,怎敢迟来?” ------------ 第三章 请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赵清书避之不及,被推得倒退两步,狠狠撞在门框上,疼得她直吸冷气。 好在下意识的松了赵子琴的手,未曾殃及到她。 “三儿。”愣了愣,赵子琴轻呼一声,慌乱的扶住赵清书,边紧张的打量边询问,“撞到哪里没有?疼吗?快去拿跌打药来!” 这最后一句,是对那些丫鬟们说的。比之前两声,语调重了许多。 “不疼。”龇牙咧嘴的忍耐好一会,赵清书才咬牙回答。抬手抹去眼中的泪花,赵清书抬眸看向适才推她的人。 是一个穿着茜素青色宽袖褙子的姑娘,六七岁的模样,身材未足,相貌水秀。此刻正怒气腾腾双手叉腰,视赵清书如杀父仇人般,苦大仇深的怒视着她。 这眉眼依稀熟悉,赵清书蹙了蹙眉,记起眼前的姑娘名为苏蜜枣,是她的表姐。 老夫人育有一子两女,长子不必说,正是赵清书的父亲赵勤;长女赵蔓远嫁京城,夫家家境殷实,衣食无忧;次女赵雪嫁给货郎苏晃为妻,这苏蜜枣正是他二人的独女。 纵然记忆久远,赵清书亦回想起来,姑母赵雪因病早逝,老夫人疼惜外孙女,曾接入身边照顾过一段时间。 只奈何苏蜜枣本性嚣张跋扈,幼时更是野蛮粗鲁,与她结过不少梁子。倒是不知,苏蜜枣此刻在记恨的是哪一桩? “枣儿妹妹,三儿做错什么,惹得你如此不顾礼仪在长辈前面撒泼动怒?”赵子琴将妹妹仔细护在自己身后,表情温温的,没多大变化,但语气中的苛责,任谁都能听出来。 苏蜜枣到底是寄人篱下,软软的看了看表姐的面容,悄悄瑟缩了下,呐呐的不敢言。 她素来是欺软怕硬的主,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推攮赵清书,也是因为她在府中地位低下,其母瑾姨娘更是青楼出身为人不齿,若不是赵勤一脉子嗣单薄,老夫人何曾会似今日这般将她放在心上?故赵清书于她,是无须畏惧的。 可赵子琴不同,她是家中嫡女,母亲赵白氏出身名门,生来便高人一等,苏蜜枣如何敢惹? “枣儿妹妹不说话,可是在反省?”赵子琴浅浅的笑了笑,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眼神却是说不出来的犀利。 苏蜜枣被噎得面色泛白,碎牙紧咬,瞅见赵清书左顾右盼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心中腾起一把怒火,年幼尚不能隐忍便喷发出来。 就见她挺直腰板,小眼睛一横,大无畏的嚷嚷起来,“推她一把又怎么?她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还不许人言说?” 这话劈头盖脸的,一屋子人都看了过来。 “大公子来了。”众人正错愕间,有丫鬟掀起门帘进来通报着。 “言说什么?”伴随着温润清朗的声音,从丫鬟身后走来一小公子,五六岁的光景,身穿雪白色镶蓝边的直襟长袍,乌黑的发丝束起来带着嵌玉的小金冠,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小小模样亦能瞧出日后之俊俏。 当然,是赵府大公子……赵咏棋无疑。 赵清书见了,心中大恸,两眼不觉滚下泪来。也不管所有人都还看着自己,回身便扑进自家哥哥怀中,痛哭出声。 倒不是觉得委屈,苏蜜枣的话,赵清书根本未曾放在心上。她想起的,是哥哥死去时的场景。 赵清书不信哥哥会被妹妹所害,但九王爷所言不差,哥哥曾坠崖而死。她紧紧闭上眼,那场景便浮现在眼前。 艳色的血迹染满萋萋野草,碎石成叠,一具面目全非的斑驳尸体横陈其中,断手折臂,触目惊心。 能够辨认出哥哥来,一则是因为他身上的衣裳与佩饰,二则是他死死攥在手心,至死都不曾放开的药草。 那药草,本身含毒,一般人不会碰触,却是赵清书所服药方中的必须药引。他紧紧的握着,任谁都取不下来,可见死前的执念之深。 赵清书的泪水涟涟而落,赵咏棋只当她是受了委屈,看向苏蜜枣的眼神便不友善起来,稚嫩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不满,“表姐,三儿她怎么就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了?” “这……”,眼见周遭的大人只看着而不做声,赵子琴与赵咏棋又执意护住赵清书,苏蜜枣一时结巴着说不出话,眼圈儿慢慢红了起来。 终究只狠狠的剜了赵清书一眼,捂着脸泣声快步跑去内院,还不忘嘶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外祖母,呜哇哇……”。 苏蜜枣一走,这四下安静不少,不多时便有丫鬟前来通知老夫人因身体欠佳,疲于见客。赵白氏又自始自终未曾现身,徒留几位姨娘与三个小孩唠嗑两句,便各自散了。 这会赵咏棋本该拾掇拾掇去学堂,赵清书赖在他怀中抽抽搭搭的垂泪,怎么都不肯放手,只好遣人去向学堂告一天假。 赵子琴还担忧着赵清书刚才磕碰在门框上的事情,强硬的拖着她走进内室,扒下她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一番,又给抹了药,才放过她。 赵清书臊红了脸,在丫鬟的帮助下匆匆穿上衣服,又去黏着赵咏棋。 赵勤命人拾掇出一个干净院落,请了老夫子在家中教读书认字,三人用完早膳后便来到这里。 时辰尚早,院中薄雾未散,粉紫色的喇叭花铺满花园小路,晶莹剔透的露珠点缀着灿烂的笑颜,娇嫩可爱。 苏蜜枣绞着手指扭扭捏捏的站在屋檐下,见他们三人旁若无人亲密无间的走来,面露愤色,哼了一声扭头便要走,她身边的丫鬟少不得苦苦拦着。 几人这么推攮着,反倒堵了去路。赵子琴看不下,皱着眉上前劝诱,“枣儿妹妹,你同我们本是血脉亲人,无论何事都不该斤斤计较在心上。纵使三儿真做错了事情,作为姐姐,难道不该多多担当些?似你这般闹腾,只会白白让人笑话了去。” 这话语虽仍含着苛责,却已是给了台阶,苏蜜枣也不敢太放肆,表情缓和许多,垂首称是。 赵子琴满意的笑笑,拾起苏蜜枣的小手,牵引着来到赵清书的面前,笑言,“来,握手和好。” 赵清书大大方方的顺着姐姐的话伸出嫩白的小手去,苏蜜枣反而犹疑不定,在赵子琴的连声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来。 她摆明了不服气,面上笑眯眯,实际暗下狠手。待两人互相松开时,赵清书的手上清晰可见一圈红手指印儿。 瞥见苏蜜枣有心遮挡姐姐与哥哥视线的动作,赵清书浅浅的笑了笑,把手收回袖子中,并不言语。 她曾因疼痛在床上翻滚的死去活来,比起病痛入骨的折磨,这点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她尚弄不明白眼下的处境,不宜滋生事端。 只可惜她善意的想法,并未传给苏蜜枣。苏蜜枣见着赵清书毫不在乎的表情,更加认为她是在看轻自己,碍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再发作,心中却愈发愤懑嫉恨。 赵清书早已识字,现在又未到读书的年纪,本不用急着学习,她愣是跟随着哥哥姐姐不离。见那老夫子捧着书早在屋内等候,便厚着脸皮捧了本书册,挺直小腰板端坐。 她这会没心没肺,有那么多的问题想不透彻,也不去细想,只瞅着正一心向学的哥哥姐姐,傻傻的乐了一整天。 待到傍晚时仍旧跟着来到芸兰馆问安,他们来的不晚,只因老夫人有定下规矩晚膳须一起食用,赵白氏跟几位姨娘都已各自寻了位置坐好。 赵清书四人各自的寻了空位坐下,听身边的姨娘说笑了好一会,老夫人才在丫鬟的虚扶下走出来。刻满岁月痕迹的面容带着慈爱的笑容,眼神温和,精神头看着还算好。 晨间被苏蜜枣闹腾一番,又见着本以为再见不到的亲人,赵清书不曾细细去打量身边的长辈们,此时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小鼻子酸的厉害。 从小到大,老夫人待她都是极好的,即便彼时赵府彻底败落,老夫人死前仍为她留了后路,足以保证她一世平安。若非如此,她活不到后来出嫁。 当下老夫人在主座上坐下,目光逡巡一番,弯腰问身边的赵白氏,态度谦和,“老大还没有来吗?” “老爷说这会儿忙,便不过来了。”赵白氏柔声答着,面容温婉可人,红润的嘴角噙着浅淡笑花,看起来娴雅又端庄,隐约又带着两分盛气凌人。 “那怎么行!再忙,这时辰也该用膳!”老夫人蹙眉,不悦的哼了一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把老爷请来!” “奶奶,让三儿去,三儿想亲自去将父亲请来!”丫鬟尚未作答,赵清书举起小手抢先提议。怕这话太明显惹人怀疑,又奶声奶气的补上一句,“三儿知道,父亲是大人,大人也要吃饭。” 她稚气满满的小脸蛋配着这软软糯糯的声音,真真是天真可爱,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就让三丫头去!” ------------ 第四章 蒹葭 事实证明,在某种程度上,赵清书就是个欠管教的野丫头。 刚得了赦令,就撒开她的小脚丫子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惹得跟在身后的丫鬟们连声呼喊“二姑娘慢些”、“二姑娘仔细脚下”、“二姑娘等等奴婢”。 可是,赵清书的眼眶酸楚到快不能隐忍的地步,又不能凭白无故在众人面前掉眼泪,才找了这么个借口逃出来,自然跑得急。 不知是不是因为幼时的她身体灵活,不一会儿,竟远远将那些丫鬟抛在了后头。赵清书也不介意,笔直就冲到赵勤的书房外。 对于父亲赵勤,赵清书可不敢放肆,停下匆忙的步子,稳了稳气息,抬手正欲敲门,却被里面传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愣愣的站着忘记后续动作。 “确定华府的人将全部丧命火海?”这是赵勤的声音,永远那么的平平淡淡,波澜不兴。 “赵大人花重金买他们性命,我既然收了钱,自然会做得干净利落。”这声音经过有意的伪装,男女不辨,不阴不阳的,听起来很怪。“大人可要验尸?” 赵清书蹙眉想了想,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声音,许是从未遇见过的人。然,这两句话联合起来的内容……仿若一盆冰水当头泼下,赵清书全身上下透心凉。 她记性从来不差,这会爹爹所说的赵府,当是西城的那个华府吧? 爹爹,花钱买华府中人性命?那华府的主人,是好心收养妹妹赵素画的侠义人士,为什么爹爹要花钱买他们性命? 为什么,秉公执法的爹爹会买凶杀人? 脑海中闪过太多疑问,赵清书手脚僵硬动弹不得,耳边传来雌雄不辨的怪笑声,忽觉身体一轻,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她被人扔在了地上,脖颈处一片冰冷。 那人显然是把握了力道的,她被剑锋逼迫,狼狈的躺在地上,身体上却一点都不觉着疼。 “是我家姑娘,收回剑去。”赵勤端坐在书桌后,声音平平稳稳毫无变化。仔细辨认才会发现,他的眸光深处幽深无垠,戾气极重。 另外一个男人约莫而立之年,容颜普通,一股浓郁的浊酒味从他身上散发,无比呛人。 他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宽大道袍,仪表邋遢,不修边幅,即便是普普通通的站在这里,也让人觉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听了赵勤的命令,他怪声怪气的笑了两声,挥手收剑,力道极轻的握住赵清书的肩膀,扶着她从地上站起身来。 即使他十分亲切的咧嘴笑着,奈何面部线条无比生硬,衬着灰暗无神的双眸,看起来只显怪异。 这个男人很危险。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赵清书本能的躲到赵勤身后,身体发颤,心跳不停。 方才,那个男人差点杀了她。那股源于无形的震慑力,有若千斤,压得她快无法喘息。 “刚才听到了什么?”挥手示意那怪异的男人离开,赵勤扭转身将赵清书拉扯到自己面前,沉下脸质问。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刚走到门外就被我揪了进来,能听到什么?怎么赵大人竟多疑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相信?”窗户无风自开,那个男人蓦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非阴非阳的声音环绕在书房中。 见父亲盯着自己不放,眸中的暗芒似漩涡般要将她卷进去吞噬干净,赵清书哪里还敢表露出心中疑问,忙收拾起满腹心事,退了两步后摇头,“三儿什么都没有听到。” 顿了顿,还是不死心的问,“父亲,刚刚您跟那个怪人叔叔说了些什么?”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冷淡的瞥她一眼,赵勤正坐在书桌后,似翻找某样东西般,挪腾起桌上的杂物来。 “是。”赵清书惊慌的埋下头,小声应答。转身欲离开,想起老夫人的嘱托,还是鼓起勇气回头,“父亲,奶奶让您一起去用晚膳。” 赵勤似没有听见她的话语般,仍旧埋头翻找着什么东西,手边的杂物一件件被扔到地上,本就冷硬的脸色益发难看。 赵清书悻悻的不敢再言语,折身离开,心中想着应该让厨房做些爹爹喜欢的食物送来书房,再忙也不能饿肚子。 只是心中又惊又惧,被吓破了魂。本该深思考虑的事情,很快便被抛在了脑后。直至夜深人静之时,被噩梦惊醒,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不断闪过眼前的画面,源自陌生的幻想,那惊人的火海胜似长龙,血一般的红色,熏染了整个夜空。 如果,妹妹将命逝于今夜?如果,妹妹被困在火海,无法逃生? 她,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死在身边吗?就像当初,她无力的跪在二哥面前哭哑了喉咙,而二哥再也无法回应她那样,接受妹妹的死亡? 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赵清书咬牙坐起身,笨手笨脚的穿妥衣裳,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爬上窗台跳了出去。 在所有人眼中,她仅是三岁的女童,需要被人小心翼翼的保护,没有人会同意她夜半外出。所以不能惊动姚嬷嬷,她要偷偷的溜出去。 窗户不高,但绝对不是对现在的赵清书而言。她重重的跌倒在窗外的灌木丛中,虽然未曾发出过大的声响,不在少数的尖锐枝桠划过她娇小的身体,也不知造成多少划痕,疼得她直皱眉头。 好不容易缓过气,她抹干眼角处的泪花,迈着小步子跑到县衙无人看守的后门处,顺利的拉开门逃了出去。 所幸这县城不大,由位于正中间的县衙去西城,步行最慢也只需一个时辰。若是她步子能快些,必可在天亮前赶回来。 赵清书抬起头,西边的天空橘红若霞,渲染着别样的色彩,隐约可见青色的浓烟,袅袅婷婷的随风消逝于天际。 深深的吸了口气,摒除一切多余杂念,赵清书拎起裙摆卯足了气向着西城飞奔。 今夜无月,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仅靠两旁时有时无的灯笼照明,视野朦胧,辨不清脚下,赵清书无数次被绊倒,又不得不假装若无其事般爬起来。 心中的幻象益发疯狂,眨眨眼,仿佛看到妹妹浑身是血,表情冷漠的站在眼前,眼神尖锐如刀,似要将她切成碎肉块。 赵清书脚下一软,又跌倒在地上,手上火辣辣的,比起疼,更多的是麻木。再站起来时,眼前黑乌乌一片,什么都没有。 民宅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怕引人怀疑,她不敢多做停留,努力压制着不适感,再次拔足飞奔。 春夜凉寒,绵绵不绝弥散在夜空的冷意噬魂入骨,冰一般的寒气缠绕在她心头,抹不去化不开。 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眼前的光景终于变得明亮。熊熊烈火腾空而起,赤色的火焰狂飞乱舞,缠绵成一成片的火海,耀眼夺目。 不在少数的人们面带慌乱,稀稀落落的围在火海边缘,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试图泼水救火,可火势只越来越旺。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古怪声响,周围一间又一间的房屋崩溃倒塌,灰尘四散,火星喷撒,火海的正中央,华府早已被烧成废墟,点滴不剩。 赵清书扶着胸口气喘吁吁,眼泪盘旋在眼眶中,几欲昏厥。灼烧的温度烫的皮肤发热,却融不化她心中的冰雪。 正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去,父亲赵勤站在火海的边缘处,满脸严肃的指挥着那些个官兵疏散周围百姓。 她一惊,忙找了个偏僻地方躲起来。定了定心神,仔仔细细的搜寻周围的身影,并没有看到妹妹。 她来的太迟,妹妹,已在这场大火中生死不知!再看向火海正中央那一堆废墟时,赵清书泪湿满襟,豆大的泪珠不断滑落眼眶,恨恨抬手将鼻涕抹了一脸。 继续呆下去也没有意义,还要冒着被父亲训责的风险……默默的衡量一番,赵清书踉跄着原路返回,没了来时的急切与方向,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岔了方向。 待她发现时,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昏暗狭窄的小巷,数种刺鼻的气味混杂其中,奇臭无比,两旁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让人寸步难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正犹豫是进是退,突然听到风中传来一阵凄婉的歌声,本没有起伏的腔调,却因着歌者那干净纯粹声音,变得悦耳动听。 被蛊惑般,赵清书循着歌声前行,停在一座看起来十分老旧的小院外。哀婉凄怨的歌声仍旧继续着,翻来覆去只此四句,再无下文。 这首小曲,她曾听过多次,却从来没有哪次能似这般打动人心。那苦苦期盼、冷寂落寞的情结,求而不得、虚无缥缈的愁思,随着声音深入灵魂,让人不由自主在歌声中反复沉沦、沉沦。 “是谁在外面?”歌声骤停,稚嫩冷硬的声音随着春夜冷风传来,语气之中的责难可谓相当不客气。 “你唱的小曲儿真好听。”好奇之下,赵清书一鼓作气推开眼前破败的木门,正大光明的不请自入,借着天边火光看向那唱歌之人。 那人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双手被牢固的绳索束缚着,悬绑在院中唯一的一株桃树上,细嫩的脚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看起来处境竟比歌声还要凄凉。 从身形上看,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 第五章 初遇 “哪里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听了赵清书的话,那人更是羞恼,乌黑的发丝缝隙间隐露锐利如箭的眸光,气势逼人,“滚出去!” 被噎得呼吸滞了滞,赵清书压下心头的愤懑,挑眉反问,“你不求我救你下来吗?” “谁稀罕被你这种黄毛丫头救?快滚出去!”那人完全炸了毛,不甘的扭动自己瘦小的身躯,想要从绳索的束缚中挣脱。 可越是挣扎,绳索反而箍得越紧,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中,赵清书也清楚看到,在那人皓白手腕处密布的红印儿。 “你受伤了吗?”那么狰狞可怖的伤痕,非短时之积累,她掩嘴惊呼。 “滚出去!”小孩不答,掩埋在黑发下的表情羞恼不已。旋即借助着绳索的力量整个人蜷缩起来,又是蹬腿又是扭腰的,看着更似戏台上的戏子,闹得很欢腾。 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赵清书乐得合不拢嘴,观赏良久,才良心大发的再次询问,“真不需要我帮忙?” “滚!”夹着寒霜的字夹枪带棒的吐出来,小孩身上杀气大增,整个人如潜伏在暗夜中的凶禽猛兽,危险得很。 偏赵清书恍若未见,缓步走上前去,举手遮眼,站在桃树下抬头。 灿若晚霞的桃花飘飘洒洒落下,翩翩迁迁,撩起的花香醉人心弦。他被捆绑在红花绿叶间,动作笨拙的拼命挣扎;她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笑得狡黠。 “别动,我拉你下来。”桃树生的不高,她随便举起手,便搂住了他的双脚。 “笨蛋,放手!你才豆丁点大,哪里有力气?”陌生的接触使得他僵硬了身体,须臾,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无比强势的巨大力量正拉住自己往下扯,手腕火烧般灼热,身体似乎要断成两截,他心急如焚,“啊啊啊,你快放手,好疼,身体要断了……”。 不死心抱住小孩的双脚拽了又拽,连桃树都摇晃起来,绑住手腕的绳索丝毫都没有断裂的迹象。无奈,赵清书悻悻的松手,撇嘴推卸责任,“这绳索好结实!” “废话!”难忍的疼痛使得他理智尽失,从而怒不可遏的咆哮,“我挣扎了快一个晚上,它要是不结实,我还会挂在这里吗?!” “那怎么办?我不会爬树,无法解开绳索。”桃树自是不高的,可对于此时的赵清书来说,无疑遥不可及。 她苦恼的看着头顶的绳索,视线在触及桃树的树干时,倏忽间亮了起来,“把桃树拔出来不就可以救你下来了?” 说做就做,赵清书一个箭步上前,扎马步站定后,将那不算粗壮的树干抱在怀中,憋住一口气,往上使力。 小孩快被她这跳跃性的思维逼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这桃树比你手腕还要粗,又怎么可能会比一根绳索更加脆弱?!”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奔跑许久,气力消耗大半,身上磕碰出来的伤口也刺刺的痛,赵清书勉强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可谓苦闷难言。 “你有见过鸡蛋撞碎硬石吗?真是愚不可及!”察觉她的不适,小孩清朗的声音低哑下来,放弃挣扎,侧目看向正努力想要把桃树拔出来的小女孩。 她毫无疑问是个孱弱的,略显宽松的藕白色襦裙也遮掩不去的娇小。让人匪夷所思,这么软弱无力的她,怎会生出撼动树的勇气来? “喂!”看着她的小脸憋得通红通红,汗渍津津而下,他别扭的偏过头去,语调僵硬,“别管我,你走!” 无人应答。 “喂,听到我说话了吗?”等待片刻,被吊在树上的小孩拔高了音调。“让你走你没有听到吗?” 没有回应。 再三被无视,小孩气急败坏,又晃悠着身体挣扎起来,“我说不用你帮忙,快滚啊!” 树下的小小人儿仍旧没有言声,白嫩的脸蛋红得可怕,又逐渐转青。但,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打算。 小孩死死抿唇,怎么都沉不住气,凝聚起全身的力量于双手,也不管会不会弄伤自己,狂烈的挣扎起来。 好在这桃树不算粗壮,两人齐心之下,树身猛烈的摇晃,枝干震颤不止。地上的软泥向上拱了拱,裂开好几条细缝,有好几株野草软倒地上。 虽难以置信面前这幼小的女童竟拥有如此惊人力气,小孩喜不自禁,不禁大声喝彩,“真是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厉害!喂,你再加把劲,或许真能把它拔出来!” “不行,我实在没力气了!”赵清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胸口急剧起伏,只余下喘息的力气。 “你……”,小孩恼怒万分,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冷漠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再不看她。 细细漫漫的血迹,从他的手腕的伤口处一路流下,顺着他柔嫩的胳膊蜿蜒,流入他身体之中。 新发的桃叶‘簌簌’作响,娇艳的桃花纷纷落下,似下了一场花瓣雨。甜腻的香味飘散,融入了彼此,连空气都沾染上相同的味道。 夜的光辉落入赵清书清澈的双眼,萤火般闪闪发亮,“明明就想让我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是你一厢情愿!”小孩愤愤然,接触到她带着怜悯的视线后,更是脸色泛白,字字咬牙,“我有求过你吗?” 赵清书抿唇笑了,毫无杂质的干净笑颜,暖如初春,“你挣扎整夜,是因为你想下来,但是,你一个人办不到!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小孩毫不领情,气息凝滞,面容泛着层层寒气,“你立刻离开这里!” “不,我要救你下来!”恢复稍许力气后,赵清书扶着树站起身,无比认真的冲小孩说着。“你唱的歌真的很好听,我不会让你被坏人抓住折磨,不会让你死掉!” 她以为自己会死?小孩愣住,瞅见她抡着膀子又要冲上去拔树,忙出声制止她,“以蝼蚁之力,绝不可能撼动树木!你入屋里去,随便拿把利器来!” “我才不是蝼蚁。”赵清书不满的嘟起嘴反驳一句,依言走进屋里。屋内无光,她借着外边的火光摸索片刻,点亮放置在桌上的油灯。 莫名觉得身体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冰凉,垂眸看去,几件女子的衣裳凌乱在地,一把模样精致、镶嵌着紫色宝石的短剑便被随意搁置在衣裳之上。 寒气,正是从这短剑上散发。 赵清书疑惑的拾起它,手触剑鞘的刹那,寒气顿消,一股温润之气弥散,彷如清晨初升的暖阳,带着细细长长的暖意游走全身。 她吃惊不已,不由得拔出剑鞘,登时被细长的剑身吸引了视线。也不知这短剑是何种材质铸造,银白的剑身里像落了一层莹白冰霜,清透婉转,说不出来的好看。 “寻到没有?”外间的小孩坚持不住,扬声催促道。 “这把短剑,叫什么名字?”赵清书捧着短剑跑到桃树下,双眼冒光,希冀的看着仍被吊在树上的小孩。 “冰霜。”静默一会,小孩闷闷的吐出两个字,“你把手举高一点。” 冰霜。赵清书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听话的举高双手。小孩探下双脚,灵活的夹起短剑向上一抛,短剑便到了他手中。 赵清书看的目瞪口呆,也不理被捆绑的小孩从何知道主家短剑的名讳,待小孩割断绳索落在她面前,无比艳羡的问,“你会武功吗?” “走。”小孩将短剑收入怀中,抓住她的手便往外跑,力道之大,完全不容她拒绝。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交握的双手,缠绵着彼此的温度。小孩柔软的发丝飘拂过她的脸庞,清幽的芬芳遣走夜的清凉,静的只剩他们两人的心跳。 “你受伤了?”没来由的心慌,赵清书努力跟随他的步伐,垂下眼眸时才发现他身上血迹斑斑,早染红了衣裳。 小孩不答话,始终不曾放开两人交握着的双手,像是身后有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在追赶,拽着她疾步狂奔着。 清清凉凉的风儿四处游荡,隐有彻底燃烧后的灰烬浮在空中,模糊了夜的轮廓。 赵清书情不自禁回首看向西边,天边漂浮着淡淡烟雾,微光闪闪,明暗不定。隐没的哀痛再次浮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便又落了下来。 “哭是懦弱的表现。”小孩回眸扫她一眼,见她哭得委实可怜,忍不住心软,“你刚从火海里逃生?还是家人全部丧生火海之中?” “不是。”赵清书摇头,可怜兮兮的哼着鼻涕,“你要去哪儿?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呜呜……”。 “你家在哪儿?”小孩识趣的不再询问,停下脚步,面容隐没在丝缎般的发丝后,声音冷硬如铁,“我送你回家。” “那儿。”赵清书委委屈屈的伸出手,指向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庄严的宅邸。虽然隔得还远,却正好在这一条主道的正前方。 “县衙?”小孩诧异,旋即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官家规矩多,你胆子不小,竟敢偷跑出来。万一被发现,不怕被主子们打死?” 记起父亲冷凝的面孔,赵清书不自禁抖了抖,嗫嚅半天,才抽抽嗒嗒的撇嘴,“我又不是丫鬟。” “快进去吧!”小孩显然对她的身份不感兴趣,松开紧握着的手,退后一步,“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不用害怕。” ------------ 第六章 入府 “不能从正门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花,赵清书拐进一旁的小巷之中。察觉小孩没有跟上,又回来牵住他手,“你受伤了,我让嬷嬷给你上药。” “不需要。”小孩断然拒绝,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她力气极大,怎么都无法挣脱来。恼怒不已,低喝,“你放手。” 赵清书倔强的拉着小孩前行,与他僵持着比拼力气,就是不放手。 “快放开我。”小孩挣扎一路,神情越来越恼。 “嘘。”后门近在咫尺,赵清书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将门推开一条缝,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拉着小孩跑进去。 不理会小孩无声的抗议,赵清书顺利回到自己居住的玉洁阁,正要溜回房间换衣裳,可巧撞上姚嬷嬷火急火燎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嬷嬷。”赵清书轻轻的唤了声,拽着小孩拦住她的去路。 “哎呦喂,您这是去哪儿了?”看见赵清书满身灰尘的站在这里,姚嬷嬷这边的心放下,那边又提了起来。“可担心死老奴了。” “嬷嬷,我救了个人回来!”赵清书避重就轻,将小孩推到姚嬷嬷面前,自豪的挺直小腰板,“是我救的。” “姑娘,不能随便带外人回来。”姚嬷嬷板了脸,正容斥到,“若被老爷夫人知道,可该骂您。” “放开我。”听见姚嬷嬷的话,小孩恼了又恼,面色难看至极,“鬼才不稀罕来这里,你放开。” “我不放!嬷嬷不愿帮我,我自己帮他上药。”赵清书固执的拉住小孩的手,绕过姚嬷嬷一路跑入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落栓。 “姑娘,您开开门,先听老奴说。”姚嬷嬷还是很有分寸的,怕惊动其他人,没有拍门,只在门外低低的叫唤。 “嬷嬷,夜已深,你且休息。”赌气回了一句,赵清书四处找寻备在屋里的跌打伤药,摸出一堆瓶瓶罐罐来。 小孩站在原地,随手挽起散乱的发丝,寒着脸冷冷的看她,漆黑的凤眸中坚冰不化,冰冻三尺。 其貌似美玉,肤若凝脂,螓首蛾眉,分明是秀丽人物。 赵清书回身,看着小孩便傻了眼,模模糊糊间,觉得小孩的眼睛似曾相识。端详半晌,终是摇头,似小孩这般周正的容貌,但凡见过断没有忘记的理。 “瞧够了?”小孩恶声恶气的低喝一声,模样不耐。细瞧他神色,竟似不喜人品论自己容颜。 赵清书抿唇便笑,绕过此话题,抖了抖怀中的物什,“我帮你上药,快些脱下身上的衣裳。” “不必,我自己来。”夺过她手中的东西,小孩硬邦邦的丢下一句话,埋头去了屏风后。 “你我本同为女儿身,何须忌讳?”因见小孩非寻常女子所能及的倾城容貌,赵清书暗中认定他为女儿身。 屏风后久久没有回话,猜想小孩或是觉得害羞,赵清书没有勉强,由她自己去折腾。 “姑娘,老奴拿了换洗的衣服来,就搁在门外,您拿进去换上罢!”门外,姚嬷嬷悄然说着,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坚决。 赵清书松了口气,打开房门迎她进来。 因不能惊动其他人,姚嬷嬷拿来的是赵清书的旧衣裳,虽然小孩身量稍高,尺寸不合,也唯有先将就着。将为小孩准备的衣服搁在屏风旁的绣凳上,姚嬷嬷又拉着赵清书进内室整理一番,抹上药膏换了衣裳。 “她也该收拾好了罢?”赵清书整了整裙摆,仍折身去外间。 “我的好姑娘哎,明日老爷知晓此事,您少不得要挨训斥。”深知自家姑娘说风便是雨的性格,姚嬷嬷无奈叹息着跟上,轻言威胁先抢先机。 “可是嬷嬷,我想让她留在府里。”顿了顿,赵清书抬起头,认认真真的说着。“她无家可归。” 姚嬷嬷反对的话语,便被堵在嗓子里。瞪眼半晌,软语劝诱,“她可投奔亲戚。” 赵清书缓缓摇头,面上表情毫无退让之意,“嬷嬷,我救她的时候,她被孤零零的吊在树上,手腕上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可见受虐非一日之短。” 姚嬷嬷沉默不语,眼中盛満担忧。何时起,自家姑娘已经成长至此?说话条理清晰,已容不得她辩驳。 “她脚上生茧,定时常跑动在外。寻常之人遭此事,应想方设法潜逃或向他人呼救。然,她未曾如此。要么,她无处可去;要么,她不愿意逃。” “自作聪明!”屏风后,小孩冷冷的说着,浓郁的寒意,丝丝渗透而出。 偏赵清书笑的欢颜,话语仍向着姚嬷嬷,“父亲是这里的父母官,理当爱护所有百姓。我如此做,无错。” “姑娘,您还小,不懂人心险恶。”姚嬷嬷牵住赵清书的小手,担忧之情更甚,“这来路不明之人,终不可信。” “我决定了!”赵清书鼓起嘴,故作可怜,低声哀求,“嬷嬷,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姚嬷嬷一向将赵清书当做自己的女儿般疼爱,此刻见着她这表情,哪里还狠得下心拒绝?少不得摇着头唉声叹息,“要留下她,也不是不可。只一事,姑娘在府里人微言轻,万不能落短处在他人之手,故此事姑娘不得露面。” “那我去求哥哥!”灵光一闪,赵清书喜笑颜开。 哥哥与她虽同为庶出,却贵为长子,也爹爹唯一的子嗣,家中长辈偏袒至极。打小起但凡她犯错,皆由他顶罪,绝无一失。 “姑娘真聪明!”姚嬷嬷笑了起来,和善的面容瞧着很亲切,“夜长梦多,老奴这就去将公子请来。” “谢谢嬷嬷。”目送姚嬷嬷提着灯笼掩门而去,赵清书才转过身,瞧着方从屏风后转出来的小孩。 她的容貌,真真是极好的。再普通的衣裳衬她,也非绫罗可比,般般入画之姿宛似清水芙蓉,冰冷中又带着桃花般的露骨妖娆,让人挪不开眼去。 “要我挖掉你的眼睛吗?”小孩面上的怒容未褪,凤眸里怒火腾腾,举起手,用水袖遮了大半模样。 熟不知,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惑人心。 赵清书回神,尴尬的僵笑,“还没有问,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你已决定,何须问我?”小孩横她一眼,凤眸波光潋滟,“哪怕非我所愿,你于我有恩已成事实,随你喜欢。” “真是别扭,老实承认自己想留下有什么不好?”心直口快的回道,见小孩沉眸黑脸,赵清书忙转移话题,“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思。”小孩冷淡的答了两字,表情仍不太好看。 “无思?”未曾听过的名讳,赵清书轻声呢喃,不由再次凝视小孩的面容。黑如点墨的凤眸,细细长长,眼角上挑,似曾相识。 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三儿,听说你又做噩梦了?”急切的推门声后,赵咏棋咋呼呼的冲了进来。转盼间见到无思,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哥。”赵清书侧身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赵咏棋与无思的中间。“三儿想求你帮个忙。” 当下也不管二哥有无留心听,隐瞒偷跑出去的缘由与华府的事情,只将遇见无思的事情不加遮掩的说了一遍。最后无不哀怨的补述,“哥哥要去学堂,姐姐要学习针黹女红,表姐不喜欢三儿……三儿每日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此话自是暗示赵咏棋,她想要个能作伴的人陪在身边。无思为她所救,心怀恩情,最是合适。 “三儿,你且告诉我,你因何故半夜出府?”沉吟一会,赵咏棋严肃问道。 赵清书埋头不欲语,小手揪住他的衣角不放,瞅着倔强的很。 自家妹妹的性情赵咏棋懂,便叹了口气,“三儿不愿说,我不勉强。但三儿不可再做糊涂事,但凡有事,且来找我便可。” “恩。”知道已说动他,赵清书重重的点头,笑颜如花。“谢谢哥哥。” 夜已深,赵咏棋不宜久待,临走前不放心的叠声叮咛,无非是‘不可再私下出府’一类,赵清书无不敷衍的应下。 无思看了身前的小女孩一眼,埋下头不言不语,随着赵咏棋离开。 姚嬷嬷扶着赵清书洗漱宽衣安歇,又软语嘱咐两句,才放下纱帐出房间,急急去追公子的步伐。 想起自家姑娘带回来的陌生姑娘,姚嬷嬷心如乱麻。那姑娘容颜不俗,气度超逸,绝非普通人家可教出来,怎会轻易落魄? 唯恐自家姑娘捅出篓子,她忧心的慌。 幸而两人并未走远,相对停于灼灼盛放的桃树下,听得公子疾言说道,“你可晓得我并不想将你留下。” “哈哈哈……”,那姑娘不怒反笑,声音清越,如山涧清泉,叮咚欢畅。笑声顿歇时,其声冷硬如铁,“所以呢?我该下跪求你?” 赵咏棋自小娇生惯养,官家子弟又从来高人一等,还从未有人用如此语气对他说话,惊诧之下,生出些许赞赏。 姚嬷嬷察觉气氛不对,快步走上前,冲赵咏棋深深一福,“老奴有一言,斗胆问公子。” “嬷嬷直说。” “公子原打算留这位姑娘?”主子们的事情,做奴才的本不该非议,姚嬷嬷此言已属逾矩。可她一心为赵清书着想,忠诚所向,倒无所惧。 ------------ 第七章 禁足 “嬷嬷多虑,三儿的要求,我本该竭力做到的。”赵咏棋笑着看向无思,笑容纯洁若雪,“但外人要入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无思好整以暇,兴味的勾起唇角。 姚嬷嬷蹙眉,心想这姑娘胆大无礼,若公子存心整治她,姑娘少不得要哭闹,忙接道,“府中仆从皆是经过严厉筛选训导出来,哪怕有公子举荐,姑娘要入府,这礼仪规矩、神情做派等无不要学,最后仍需管家判定是否合格。” “不合格当如何?”无思再问道,唇角笑意分毫未减。 “不合格者不予入府。” 无思忽而便明白赵咏棋的心思,他不愿拂了妹妹的请求,又不能让陌生的他呆在妹妹身边,才折中想了如此个办法。 能不能成,皆随天意。 这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在关心疼爱着自己的妹妹。总归不想回去,暂时留在这里,也好。 仍旧笑着,无思抬头看向东方,那里白云层积隐现曙光,“不过如此,岂有通不过之理?” 淡淡清清的迷雾萦绕,春日温馨的曦光穿透撒落,百灵鸟在窗外鸣唱,欢欢乐乐的迎来清晨。 赵清书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怔忪好一会儿,眼角眉梢带着疑惑与失落,起身推开窗户。 难忍的疲乏酸痛感如今尽数涌上来,周身刺痛,好在还能忍受。 “鸟儿的鸣唱,远不及无思的歌声。”察觉姚嬷嬷推门而入,赵清书试图掩饰自己不佳的情绪,转身笑道。“嬷嬷,我从未听过那么好听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也亏得她记性甚好,这突兀唱来带着些许干涩,好歹没有跑调。只不过,声音比较无思,差了太远。 察觉到这点的赵清书讪然发笑,由着嬷嬷上前为她打扮。姚嬷嬷几度欲言又止,心中叹息连连。 “嬷嬷,今夕何日?”猛然想起什么,赵清书惊问。 “三月初九。” 她清楚记得,妹妹随着爹爹入府的时间,是在三月十五日。还有六天,那么大的火,妹妹还会活着吗? 静默片刻,赵清书坚定说道,“嬷嬷,我要上街。” 老夫人出身乡野农家,家中原有几亩田地,又是独苗一株,备受宠爱下正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长大。因此在掌家之时,也少用世俗规矩约束后辈,只要无大错,偶尔上街去玩耍她并不会阻止。 姚嬷嬷瞪大眼睛,面露惊诧,片刻后点头,“老奴会去请示老夫人。” 记起昨晚的事情,又不住叮嘱,“姑娘绝不可再做出于理不合的事情来。等准备妥当,老奴随您一起上街。” “好。”赵清书爽快答应。 请安仍由贴身丫鬟核桃、杏仁跟随,她二人皆是穷苦出身,在赵清书出世时被采买入府,一直贴身伺候着。 核桃年长些,十六岁,面容姣好,稳重细心,极为贪恋身外物。 杏仁十五,相貌较之核桃又要多出几许异样风情,其天性活泼,却眼高手低,不甘屈于人下。 两人本是最值得赵清书信任的人,后来近乎同时背叛,做出那等荒唐可笑事情。而今重回过去,她也无法释怀原谅,冷颜相对下,便生出不少隔阂来。 好在她是主子,二人是丫鬟,即便存了疑惑,也作声不得。 快步入芸兰馆时,好巧看见管家携着无思走出来,赵咏棋心思缜密,无思早已换了衣裳,荆钗布裙,简单朴素,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秀丽之气。 赵清书明白这里该装作不相识,奈何无思随着管家向她恭身行礼时,仍弯了眉眼,粲然而笑。 无思蹙眉,随即冷傲的偏过头,再不看她,跟在管家身后快步离开。 “她是谁?”苏蜜枣无声凑上来,看着无思离开的方向,尖尖的语调酸楚不已。 “不认识。”赵清书断然否认。 “胡说,你刚才摆明有对她笑,若不认识你会冲人傻笑?”苏蜜枣姿势粗鲁的揪住赵清书的衣裳,气势汹汹,大有她不说认识就不会放过她的意思。 “无理取闹。”赵清书轻松推开苏蜜枣,趁她发狂之前,疾步走入芸兰馆。 核桃上前一步打起帘子,赵清书正欲进去,有人抢先一步气冲冲的走出来,嘴里大声嚷嚷着,“莫得意太早,韶华易逝,且看你能风光几时!”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里面传来欢愉的讥笑声,声如莺啼,听着好不得意。 “五姨娘。”看清来人,赵清书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唤道。 “碍事,让开!”排第五的周姨娘二九年华,丰韵娉婷,绰约多姿,素日与第六房的文姨娘不合。那位在屋里磕着瓜子笑得张扬,她脸色便黑到极点,脾气也暴躁许多。 赵清书早已知晓她们之间无法化解的矛盾,心下了然,不做声响让到一边。 苏蜜枣可不会这么轻易避让,眼瞅着周姨娘怒火冲天笔直走向她,她反而张开双手拦在路中间。“姨娘也觉得我碍事吗?” 不屑的轻哼,周姨娘仿似没见着苏蜜枣,眉眼不动,绕过她快步离开。 苏蜜枣愣在原地,水秀的脸蛋涨成猪肝色,小手紧握成拳,气得浑身发颤。 赵清书等候片刻,见苏蜜枣没有过来的打算,安然走入内室,一一给老夫人、赵白氏、柳姨娘及文姨娘请安。 她已迟来,赵白氏微有不悦,正欲训斥,老夫人和颜悦色的抢开口,让她只管去旁边玩儿。 一直以来老夫人总是这样,不会轻易责怪,也不会用繁琐的规矩束缚他们。赵清书敢在夜半偷溜出府,多半是因为有老夫人在的缘故。 当下也不理会赵白氏,欢欢喜喜的谢过老夫人,迈着小短腿跑去姐姐与哥哥身边。 赵咏棋偷笑着冲她挤眉弄眼,表情略带得意,便知无思一事已成,她心中大安。 赵子琴揣摩妹妹尚未进食,推了盘糕点来,她捻起一块正要放进嘴里,听得赵白氏在那边提了她的名字,情不自禁竖起耳朵。 “三儿太小,不合适。”反应慢了慢,没听清赵白氏的话语,只看到老夫人连连摇头。 “她昨儿在朝晖堂呆了整天,可见有上进好学之心,这是好事!”赵白氏蹙眉,模样颇有微词。 “三儿就是一时贪玩,岂可当真?”老夫人仍旧摇头。 “奶奶,三儿做错事了吗?”颇有心虚之感,狼吞两块桃酥,赵清书边拭手边跑到老夫人面前,小心询问道。 “三儿,你想与琴姐儿一起学习吗?”赵白氏难得和蔼可亲,放下素日高高在上的架子,意欲拉住她的小手。 昨夜里摔倒数次,赵清书的手掌布满细细的伤痕,哪里敢让赵白氏触碰,忙缩了手藏至身后。 这番动作,反而惹人怀疑,赵白氏心中不快,沉了脸,低声喝道,“手伸出来。” 赵清书摇头,失措的退了两步。 始进来的苏蜜枣见了这一幕,走近赵清书身边,一把捏住她的手拉出来。只见白嫩的小手心布满细细的伤痕,微微红肿,几无完好之处。 赵清书羞红脸庞,又惊又怕下抽回手转身便要跑。好在赵咏棋及时挡上来,捉住她俯身请罪道,“奶奶、母亲,是我不好,三儿的手原是为我伤的。昨日里见桃花盛放,不由赞了句美不可言,这才惹得三儿不顾危险亲折了数朵碧桃赠予我。” 赵清书还未糊涂,知哥哥在为她寻借口,忙点头附和,“乱摘桃花是三儿不该,奶奶、母亲莫要责怪哥哥。” “三儿一番好心,岂可怪责?”老夫人爱怜的握住赵清书的小手,笑颜逐开,“下次可不要再伤着自己。媳妇觉得如何?” “母亲说的极是。”赵白氏浅笑倩兮,表情温婉。“既然母亲这般心疼三儿,她的身子骨又弱,不如在玉洁阁歇息三天,待这伤好再来问安可好?” 这是变相的软禁。赵清书敛眉垂首,心中直犯嘀咕。怕是已从姚嬷嬷那听说她要上街一事,故而有此言罢? 她担忧妹妹赵素画之事,想再去西城华府的废墟再去找找,若被软禁三天,怕是什么都找不到。 不由得换上楚楚可怜的目光,略带哀求的看向老夫人。 适才赵白氏提议让二姑娘入学一事,老夫人没同意,这下倒不好再反对。三天也不算长,便怜爱的笑了笑,微微摇头。 赵清书心中委屈,又无处申辩,不由闷闷不乐。这份抑郁,一直维系到晚间,也郁结心中未曾消散。 夜间辗转难眠,赵清书掌灯推开窗子,垂首拨弄着叶片儿尖尖的兰草。 虽说她素来少思量,忆及如今之事,到底心境难平,情绪转动间,妹妹赵素画的面容总浮动在眼前,便纷乱了思绪。 “夜深,怎还未歇息?”突兀的声音响在耳畔,惊得赵清书差点跌倒。愕然抬头,窗外的桃树上不知几时坐了个人,落英缤纷间,冰肌玉骨相辉映,正是无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怔了怔,赵清书蹙眉问道。随即想起这时辰玉洁阁的院门已关,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闻说某人想外出却被禁足,特意来看笑话。”无思的嘴角抽了抽,轻语讥笑。后一个问题,他却是恍若未闻。 院门在里面拴住,若不用蛮力,从外面是打不开的。记起无思会些功夫,赵清书了然,也不戳破,只道,“你撒谎,其实你在忧心我。” ------------ 第八章 命运 “快睡!”无思面容抽搐,想反驳一时又找不着其他理由,别扭的偏过头,扬手扔了团东西过来。 赵清书抬手接住,温温软软的感觉,很热乎。仔细的揭开包裹在外的白色方巾,里面是两个仍冒着热气的包子,香气浓郁。 “既承了你的情,总该报答你。你未用晚膳,该饿了吧?快吃。”生硬的解释一番,无思面色微赫,转移话题般斥道,“即便是为了禁闭一事向夫人赌气,也不该糟践自己。” “无思,你信前世今生吗?”赵清书垂首,温软的目光似定格在包子上,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前世今生?”无思冷笑,语气凉薄,玉容上覆着一层寒霜,仿若回到昨夜初见时的淡漠,“你不愧生为闺阁小姐,这竟是何等天真的念头?” 赵清书莫名被噎,瞅着她似是生气,更是埋头不敢做声,盯着手里的包子装木头人。 “若活在刀尖,无法预测明日能否到来,还有心思想前世今生吗?”无思的凤眸映着星辰,波光潋滟,细细碎碎的光芒沉淀,唇角含笑,神情似悲。 她一直在笑,虚伪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但赵清书好似看到了她的眼泪,深沉的、压抑的泪花,带着淡淡的荧光,盘旋在她的周围。恍然意识到,或许无思的过往,远比想象的更要艰辛。 待意识到自己该出言安慰时,桃树的枝桠间早已没了身影,她垂首看向手中开始逐渐冷却的包子,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待到赵清书身上磕碰出来的伤口差不多好利索,再来到芸兰馆向老夫人请安时,无思也由管家带到她的面前。 仅用三天,无思便顺利得到管家的认可。况且她才六岁之龄,又容颜出众,惹得众人刮目相看。 赵白氏本欲将无思拨给赵子琴司掌茶水,赵清书暗中向姐姐撒个娇,便顺利让无思分到了玉洁阁中。 原本玉洁阁的仆从,除姚嬷嬷、核桃与杏仁外,就只有一个洒扫丫头环儿,较之他院,可谓单薄。无思被派到玉洁阁,在情在理,众人即便想要,也无从开口。 自那夜后,赵清书便再没见过无思,此刻见她,神情淡淡似初识。回到玉洁阁独处时,仍旧如此,便知她依然在生气。 正待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听得外面传来阵阵笑声,紧接着姚嬷嬷牵着一年轻姑娘高高兴兴的走了进来。 “银杏姐姐。”一见来人,赵清书立刻起身迎了上去,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银杏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模样水灵,年方十五,同时也是姚嬷嬷的女儿,因此较之核桃杏仁更为亲密。 姚嬷嬷逝去后,银杏忍着悲痛代替娘亲照顾她,两人朝夕相处,感情亲若姐妹。哪怕在赵府没落后,她也未曾弃她而去,真正忠心不二。 “二姑娘。”瞥了瞥无思,银杏笑着打了个千儿。起身后调皮的冲她眨眼睛,“奴婢可是给您送好消息来,您打算如何回报奴婢?” “杏儿,有事快说,莫耽误姑娘时辰。”姚嬷嬷抬手掐了银杏一把,板脸呵斥。 深知母亲性情,银杏笑嘻嘻的逃开,瞅了瞅无思,似有犹疑,仍旧不开口。 “无思是自己人,不妨事。好姐姐,有什么好事你快快告诉我。”赵清书适时的黏上去,模样憨憨的撒娇。“三儿保证,无论什么好事定不会忘了姐姐。” “可不该如此!”抢在银杏答话之前,姚嬷嬷阻拦道,举起手作势要揍银杏,“身为下人,绝不可僭越身份,可别说你忘了?” 银杏缩着身子躲到赵清书身后,还不忘记不满的咕哝。“娘也真是的,只不过跟二姑娘闹着玩。” “快说!”姚嬷嬷仍皱眉呵斥。 “二姑娘,老夫人让奴婢前来告诉您,马车已备好,现下您随时可以上街去。”银杏欢愉的笑着,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来,“这里面是老夫人让奴婢转交给您的五两银子,让您随便买些喜欢的东西。” 诧异片刻,心中泛起喜悦,赵清书推开银杏的手,摇头拒绝。“三儿衣食不缺,无须买任何东西。每月的月例,也还有少许剩余。三儿知道奶奶的好意,因此更不能坏了家中规矩,银子劳烦银杏姐姐再带回去。” “这……”,料不到她会拒绝,银杏犹疑的看向姚嬷嬷。 “姑娘的担忧不无道理,老夫人此举若被夫人知道,难免要生出嫌隙。”姚嬷嬷接过银杏手中的荷包,动作温柔的塞到赵清书手中,“但姑娘可知,您月例不多,总有地方需要花差,可不能随意动用。况您难得上街,势必要买些礼物赠给各房,若无银子,岂可成行?” 赵清书咬唇为难,半晌方收下荷包,声音细细的委托银杏带话向奶奶道谢,银杏这才答应着去了。 被上下收拾一番,赵清书头戴帷帽,青纱覆下掩藏全身,才由姚嬷嬷、无思两人陪着坐上马车。 目标是西城,在记忆中搜寻半晌,赵清书才记起老夫人极其喜欢西城某茶馆的茶点,便吩咐车夫驾车去那边。 “姑娘,不可。”姚嬷嬷清楚自家姑娘的心思,正因为如此,才必须阻止,“前些日西城走水,如今必定糟乱,难以太平。但凡姑娘有这份心思,老夫人已很欣慰。” 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老夫人的心思自然懂得,故此话无假。 赵清书心中哪是此份打算?她素日不爱动脑筋,这几日担忧妹妹生死,又惊疑爹爹所为,心中沉郁早负荷不来,不亲眼见证便难以释怀。 因此抬眸直直看着姚嬷嬷,字字坚定不让,“嬷嬷才说需买礼物分送给各房,又岂可遗忘奶奶?” 姚嬷嬷叹息,心知再劝无益,仍然建议,“除茶点外,还有许多选择。” 赵清书自是摇头,“奶奶屋里各种玩意一应俱全,其他东西怕难以得她欢心。倒不如茶点,各种甜糯的香味会一直延伸至心里。” 话到此处,姚嬷嬷唯有作罢。 倒是无思想起什么,凤目半眯,闪烁着别有深意的光芒。赵清书不敢与之对视,假装好奇看向窗外。 马车很快停当,无思尽责起身挑起帘子,姚嬷嬷便吩咐道,“茶点由老奴去买来即可,姑娘只管等着。” 姚嬷嬷担忧她安危,断不会让步允她出去,赵清书因笑道,“只要奶奶能开心,都听嬷嬷的。” 边说边递了钱袋给她,姚嬷嬷接过,放心的入了茶楼。 待不见嬷嬷踪影,赵清书才讶然惊呼道,“方才糊涂给错了钱袋,嬷嬷手中的钱袋并无银子。” 不等无思询问,她从怀中掏出个同样的钱袋来,塞到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手上,“你送去给嬷嬷可好?” “这……”,车夫双手捧着钱袋,颇有难为。他担负着护佑二姑娘安危的职责,岂可随便离开? “可是我支使不动你?”赵清书话语一沉,敛眉怒喝。 她年纪虽小,气魄却不逊于从前,那车夫哆嗦片刻,微微抬头,触到赵清书横眉怒目的表情,更是战栗,忙弓着身体退后,一溜烟的跑进茶楼里。 “快走。”赵清书兴奋的蹦起来,小心翼翼跳下马车,堪堪落地后灵活的一闪身,便往偏僻处跑。 无思自是吃惊,但他现在的身份是赵清书身边的丫鬟,只得跟上。 赵清书仅想去华府周边寻人,难得自由,自然往华府的方向跑。 “喂,你要去哪儿?”跟随一段时间,眼瞅着离茶楼愈远,周遭的光景也益发僻静,无思忍不住询问道。 “我需找一个人。”拎着裙摆,赵清书边跑边抽空回头,一字一句无丝毫隐瞒。“是极为重要的人。” 她一双明眸中荡漾着碧波,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无思本不欲再说,又不自觉再问,“你将这话说与我,不忧我转身告诉他人?” “你会吗?”赵清书惊愕的停下脚步,回首看来的表情不是相信,反而是不可思议。仿若,完全没有想过无思或许会告密般。 无思心中存了那么一丝念想,她是信任自己的。不想她竟是如此的迟钝,心中懊恼,咬牙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一旁。 便是这一眼,看见了本不该见着的东西。他的凤眸急剧收缩,玉颜泛起层层波澜,胸膛血气翻涌几欲呕吐。 在那肮脏污浊的小巷中,雾霭阴霾,鬼气森森,明艳的血气弥漫,黑乎乎的死尸横陈,残垣断肢上皆为焚烧后的痕迹,污浊不堪。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蓬头垢面,容颜怒沉,贝齿紧咬,唇角、指尖流淌着血迹,孑然一身胜似地狱修罗,静立在尸堆之上。 似察觉什么,女孩仰起脸来,神色倨傲,污秽的面容上密布冰寒之气,姣好的面容因恨意扭曲,眸泛红光,怨气极深。 赵清书随着无思的目光看向那僻陋的小巷,全身立刻泛起寒气,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模样似失了魂魄,只余了口气嘟囔,“妹妹。” ------------ 第九章 猜忌 无思最先镇定下来,上前扶着赵清书起身,叹道,“你所寻找之人,应不是她罢?她看起来可不简单。” 光那眼里携刻的恨意,也足以让人惊悸。 赵清书仍旧垂着泪,一双明眸梨花带雨,几乎黏在那女孩脸上。 见她魔怔,无思狠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又将方才的话语再絮叨一遍。 赵清书始回神来,边抬手拭泪边点头,“正是她。” 可……记忆中的妹妹,如何会是这般模样?是因父亲买凶杀人、放火烧宅之故吗?心中惊疑,她却并未表露出来,只直勾勾的看着,一颗心碎了大半。 就见那女孩勾起嘴角嘲讽一笑,眸光起伏,暗藏杀意,一步步沉稳的走下尸堆,步步生莲般朝着两人走来。 那般气度,竟让人生出幻觉,似她的周身正鲜花环绕,鸟语花香。 春意盎然的光景下,往往隐蔽着致命的危机,何况那小女孩身上杀气腾腾,浓郁到难以忽视。 嗅到危险气息,无思便上前一步,将赵清书护在身后,手腕一翻,短剑冰霜已握在手心。 “不可。”冰霜未出,其独特的寒意已散发出来,惊得赵清书紧紧抓住无思的双手,连连摇头。 “你认识我?”女孩的目光滴溜溜在两人脸上转悠一圈,锁定赵清书问道。她的话语轻柔,低吟浅唱般,手中却多了把匕首,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 话音始落,那利器化作一道寒芒,笔直朝两人飞来。疏忽间置身险境,赵清书只满脸不敢相信,僵直着身体愣在原地。 无思双手被她制住,怎么都抽不回来,想挡也无力,恼得他差点要吐血。情急中只好用力撞在她身上,自己则顺势倒向地面,两人咕噜噜滚在一起,才堪堪避过锋芒。 混乱间,赵清书头上的帷帽跌落在一旁,沾染了尘埃。 “白痴!”女孩弯腰拾起自己的武器,神情愈冷,“只不过想看她容貌,你如此躲避,又有何区别?” “不可信之人,任何话语皆为不可信。”无思慢条斯理答了话,话语中暗藏讥讽之意,起身后仍旧扶了赵清书起来。 “有个性,我喜欢。”女孩语出惊人,也不见恼,只满脸兴味的打量无思,“何不弃了她跟我在一起。” 顿了顿,她又补上,“虽然我现在落魄,却与寻常人不同,总有一天会大富大贵。认真考虑下如何?” 尽管她满身血污,模样狼狈,说这话时却自信满满,毫无迟疑。 “呵。”无思冷笑,凤眸半眯,暗藏寒芒,表情戒备而疏离,“凤栖梧桐,良禽择木。你非梧桐,更非良木,区区黄毛小儿信口雌黄,何以让人信服?” “照此话,你身边之人岂不更为低劣?”女孩大胆而放肆的盯住赵清书瞧,眸底充斥着轻视不屑之情,边张扬的大笑,毫无女儿家的矜持。 被如此踩低,赵清书满心愤然,若换个人说出此话,她怕是早已扑上去撕烂她嘴皮。然,这般咄咄逼人的妹妹,她从不曾见过,即便压抑心中怨气隐忍不发,也多少生了膈应。 “姑娘眼瞎,有此话本不足为奇。”无思自是有察觉身边人的僵硬,她心有忌惮,他却口不择言。“但对初识之人胡说,确实非寻常人所为,可见姑娘真乃是一浑人也。” 此语不只嘲笑,更是用她的原话挖苦,女孩登时气歪了脸。咬牙欲要回骂,竟找不到理,才明白眼前的小丫头不仅貌美,嘴皮子端是厉害的紧。 气氛僵持,四周凄静,唯无思面上瞅着从容。冰霜的寒气未散,随时要碰撞出火花。 赵清书实不知该如何面对此种情况,无措片刻,想要上前去拉住女孩的手。曾经相伴多年,如此动作,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哪怕女孩手中的匕首,仍旧泛着凛冽杀气,她也未曾迟疑。独独想着,如何化解这场面为最好。 但无思无疑吃惊,慌忙将赵清书拉回,黑着脸沉声怒斥,“你天生便是蠢才吗?怎么就这么没眼见力,莫非没明白她想杀我们?” “不能责怪,她如此做,是有缘由的。”赵清书晃着泪摇头,思及方才之险,仍是背脊生寒,清凉透骨。 心念一转,又觉理亏。爹爹做出那等事情,始终不占理。咬唇看向前方摆满死尸的小巷,赵清书心中凄然惊惧。 据那夜偷听来的话语揣测,华府突遭横祸,当无活口。她心中留存的念想,不过因着记忆中,曾经的华府也是如同此般,突遭灭顶之灾。 而幼女华玉,于三月十五日被父亲赵勤领入县衙,从此更名赵素画。若一切未变,妹妹自是会好好的活着。 其他人,怕是通通丧命在火海。骤然间失去所有亲人,妹妹心中有怨有恨,她又有何立场去责备? 爹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到底,是亏欠了妹妹。 “便是有千般缘由,也不成你白白送命的理由。”无思不懂背后周折,仅是恪守着本分,执拗的阻了她上前寻死。 饶是赵清书力大如牛,百般冲撞,偏生遇上无思以柔克刚,愣是没能逃脱阻困。 “我仍想信她。”她费尽气力,心中懊恼,眼中泪水不停,捂了嘴,哭得窘迫。 一梦之前,她对妹妹深信不疑,从未生过他心。如今再遇,便是嘴上虚意安慰之语,也说不出口。 这份疏离感,竟是如何长出来?心烦意乱着,她想不透。 “真是无趣。”漠然冷哼一声,女孩敛去所有负面表情,收了匕首,转身欲走。 “等等。”赵清书急切呼唤着,又挣不脱无思,红着脸急得直跺脚。忙乱中也不知如何挽留,慌手慌脚的摘了珠钗、玉饰等值钱东西,递了出去,“这些虽不贵重,总还值点钱,你且收下赶紧找大夫好生治治身上的伤。” 她本是好心,女孩却沉了脸,转眸回来时,面色黑如锅底,语调尖锐愤怒,“你是什么意思?同情心泛滥打发叫花子?” “不是。”被抢白一番,赵清书急急摇头,欲要解释,早被她抢了话头去。 “那就收起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女孩眼中燃着熊熊烈火,几欲将眼前物烧成灰烬,“我虽一时窘迫,总还没沦落到让陌生人救济的地步。似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当做路边乞丐,很恶心,也非常地难看。” 言毕,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回罢。”尽管赵清书满脸伤痛与失落,他只扔下两字,仍从来时路回转。并非不知她的难过,但该争取的他已争取,余下的无从安慰。 赵清书沉湎在自己的情绪中,哪里有分心注意无思,红着眼眶回想着妹妹的话语,不禁悲从中来。 记忆中的妹妹心思纤细、羞怯可人,而今却言语尖锐、满脸戾气,为何?莫非,她被妹妹所厌恶? “喂,不要装痴呆。”察觉身后无人跟来,无思又走几步,才回身敛眉扬声骂道。“这会嬷嬷该在急着寻人,若遍寻你不着回报了府上,可有你受的。” 赵清书这才诺诺的应了声,将手中饰物佩回原处,拾起帷帽戴好,整整衣裳,瘪着嘴耸拉着眼,不情不愿的随无思离开。 接近茶楼时,果然见着姚嬷嬷与车夫分站在道路两头,正忧心忡忡的向过往的路人打探她的消息,赵清书不由缩了缩脖子。 正要过去认罪,无思横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果真糊涂,如此坦然过去,你倒是作何解释?” “什么都不说。”赵清书坦然回答。她平安回来,只要积极认错并保证再无下次,嬷嬷定不会计较。 凤眸微敛,携着危险气息,无思咬牙而笑,“嬷嬷且不说,那车夫乃马房之人,若多嘴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谣传一番,该如何收场?” 红唇微张,似才意识到,赵清书恍然点头,“此话有理,如此非得编排个理由蒙混过去才好。” “你的脑袋,只供赏玩用?”斜睇了她一眼,无思斥骂道。 赵清书自然不服,欲要反驳,无思却不看她,转身凑到一卖面人的小摊前。她的心思立刻被转移,涎笑着挨过去。 那捏面塑的艺人拿着面团熟练灵巧的捏着,面前挑担的挑担上摆放着许多面人,彩带飘飘的美人、天真无邪的孩童、捧腹大笑的老翁,模样风趣可爱。 “喏。”她看花了眼,还在内心感慨着,无思递了个面人过来。是一只模样憨憨的老虎,玲珑精巧娇态可掬,一点都不似图画中可怖。 接过面人来,赵清书咧开嘴,明眸含笑,伸出指头点了点老虎额上的王字,老虎仍是憨威威的样儿,顿时乐不可支。 “拿着。”无思在周围转悠片刻,又弄了许多吃食回来,糖葫芦、糯米团子、花生糖等,塞了她满怀。 无思怀中,也不比她轻松,堆着各种零嘴。 赵清书讶然,随即微笑,她并不愚笨,自然懂了无思的意思。不由赞道,“亏你能立刻想出法子应对,真聪明。” “这七七八八的东西共一百七十六文钱,回府后记得加倍还我。”无思微赫,表情不甚自然,但话语中对她的盛赞并不领情。 任谁都没有注意,在那幽静小巷中,仍是满身血污的女孩华玉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眉头紧皱。 ------------ 第十章 心思 这厢,深知无思的别扭,赵清书莞尔而笑,不再言语。绕着人群回马车旁,无思则拢着吃食一一放入车厢中。 待姚嬷嬷见到赵清书站在马车旁,眼中当时便含了泪,激动万分的跑回来,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中,扯着嗓子痛心疾首的喊,“我的好姑娘,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担心死老奴,若您有个万一,可该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嬷嬷,抱歉。”赵清书心虚的埋下头,弱弱的拿出方才无思买来的面人,可怜巴拉的道歉,“方才见街上卖面人,就忍不住前往凑热闹,买了个憨憨的小老虎回来。嬷嬷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娘说这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会显得小家子气,从不让碰的。” 听了她的话,姚嬷嬷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忙抬手拭去,笑着回应,“姑娘年纪小,喜欢这些可正常,老奴不会告诉其他人,请姑娘安心。” 心中却叹息,夫人出身大家,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自然瞧不起这些小玩意。 只是最近几天里,姑娘一直反常,不仅言语清晰有据可循,做事也有条不紊,仿若一夜之间长成了大姑娘。 她本在暗自揪心忧愁,如今见姑娘还会为一小小面人心动,可不正是没长大的表现? 这么一想,总算放下心头的忧虑。她终究是奴才身份,管不得太多,只要姑娘好好的,其余不必计较。 冲无思比了个胜利的眼神,赵清书暗中松了口气,有嬷嬷帮助,瞒过车夫自不成问题,此事便算过去。 几人重新坐上马车,姚嬷嬷虽不苛责赵清书,却语重心长的训导无思一番,谓之‘切不可再纵容姑娘胡闹’云云。 无思一一点头应下,凤眸微垂,挟着两分慵懒疲惫,暗中瞅来这态度好不敷衍。赵清书在一旁看着,无声而笑。 先去其他地方买了赠给各房的礼物,赵清书特意吩咐车夫去了城外的桃林,做出赏花的模样停留好一会,算是为这次外出寻了缘由,才回了县衙。 接下来相安无事,除了苏蜜枣偶尔来找找麻烦,可谓是风平浪静。 无思本性聪颖,见识面广,心性成熟,很快便熟悉玉洁阁中大小事宜,承担起不少琐碎事情,其相貌又美艳无方,惹得姚嬷嬷喜爱有加、赞不绝口。 若不是脾性别扭,嘴巴也毒,姚嬷嬷恨不得将他栓在腰带上,天天带在身边逗鹦哥般逗弄才好。 独赵清书偶尔看着自己娇小的身体发愣,瞅着身边发生的事一如从前,隐约意识到什么,踟蹰复踟蹰,没有深思。 如此,便到三月十五日。前世未曾多疑,如今重临其境,赵清书反倒记起一些琐碎事情来。 比如,在赵氏一脉中,除老夫人养育的三个儿女外,另有两个小妾所生养的一儿一女,庶女赵婉,排行第四;庶子赵权,排行第六。 赵婉嫁与本地的绸缎商人李富贵做妾,育有一女,名为李禾,时年五岁。 赵权则是娶了当铺商人的独女温茹为妻,之后顺理成章继承了当铺,当下已育有二子,长子赵杰,同为五岁,次子赵词与赵清书同龄。 赵家的老宅本在东城,相隔不远。但不知因何缘故,在老太爷死后,老夫人带着儿女从家中搬出,哪怕仍同住一城,亦是老死不相往来。 可在三月十五,父亲领着妹妹入府的这日,李富贵与赵权相约来访。因为他们不受待见,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故赵清书一直未曾放在心上。 可现今思来,特意挑在这日前来拜访,岂不正是怀有他心? 不由得神思恍惚,便是百无聊赖的支着下巴坐在窗边看风景,又有何种景色入得眼里去?正要叹气,苏蜜枣火烧眉毛般冲进来,身边未跟着丫鬟,拽住赵清书的手腕就往外扯。 她似是刻意打扮过,穿着一件半新的水红色棉纱袄子,下着珍珠白湖留仙裙,俏脸晶莹,发上插着朵粉嫩的桃花,看起来甜美可人。 到底是跟自己磕碰惯了的人,核桃杏仁在边上看着,也没敢来劝阻。赵清书吃痛,皱着眉头抽回手来,不满道,“表姐,何事须得如此急躁?” 嘴上虽是问着,心中却明白,怕是父亲领了妹妹入府来。心中登时七上八下,紧张而忐忑的看着她。 “说你什么好?”苏蜜枣咬牙切齿,瞅着她满脸愤愤之色,“听说大伯带了个与你同岁的姑娘回来,以后要养在府里呢!你说这以后,你在府中还会有地位可言吗?” 心急剧收缩,蓦然疼起来。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赵清书眉眼弯弯,嘴角含笑,“表姐多虑,家中子嗣单薄,爹爹收养孤儿入府,可不会更加热闹?” 苏蜜枣张大嘴巴,神情惊愕,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会如此想?” 她的想法,赵清书岂会不知?自己虽是庶女,好歹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不似她因寄人篱下,连用膳都得看人脸色,即使她性子跋扈,也总会在不觉中夹杂着卑微之情。 妹妹一来,她自然得担忧这县衙中还会留有她的位置与否。但她人微言微,便来煽动自己,怕是正巴不得自己闹起来将妹妹赶出府去罢? “表姐,咱们去正厅看看罢。”避过苏蜜枣的疑问不语,赵清书淡然答道。内心惊慌不安,竟是迫不及待想与妹妹相见。 但忆起前日的事情又觉害怕,保不齐妹妹仍旧在厌弃着自己?这份复杂的心思压在心上,只觉沉闷压抑,难受的很。 苏蜜枣同样心中有事,两人一路默默无言,直到正厅外。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言语间很是激烈,应是起了不小的争执。 守在穿堂中的粗使婆子见她二人过来,立刻要前去禀告,苏蜜枣眼尖的拦下她们,自己径直闯了进去。 赵清书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哪知里面却并无父亲与妹妹的身影,只得李富贵与赵权两人分站两边,瞅着面红脖子粗的,想来方才争吵的正是他两人。 虽为亲人,关系是极其疏远的,何况老夫人早吩咐过见到他们也不必招呼,赵清书举袖藏了容颜,粗粗行礼便打算退出。 苏蜜枣却不认识他们,只当是来求舅父办事的人,上前一步指着赵权便喝道,“喂,我问你们,见到我舅父了吗?” 赵权高高瘦瘦的,穿着藏蓝色直裰,小眼睛眯眯泛着精明,见到苏蜜枣与赵清书两个,微微一笑,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是枣姐儿与书姐儿吧?我是赵大人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听说过?” “不认识。”他神情中的轻视,苏蜜枣瞧得清楚,轻哼一声,跟着不客气起来。 倒是那李富贵笑得见牙不见眼,放下身段蹲在她们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玩意,热切的塞到她们手里,讨好道,“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见我家闺女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就给你们也带了些做礼物,收下吧!” 他不高,身形很圆,胖嘟嘟的脸上平和有礼,绿豆大小的眼睛,咧着肥唇笑呵呵,有点傻气。 “谁稀罕!”苏蜜枣到底是个有脾气的主,尖锐的笑了笑,也不看手中是什么东西,扬手便直接甩地上了。 赵清书双眼微凝,瞅着手中的质地普通,近乎随处可见的玉石,嘴角微勾,心中冷笑连连。这李富贵,真真是一如既往,抠门的很。 她极其敬爱老夫人,又不喜这粗劣玉石,当下道了谢,将玉石退还李富贵手心,奶声奶气道,“母亲说过,不可受外人之礼。” 接连碰钉子,李富贵脸一歪,嘴角猛抽,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对两个小屁孩说些什么好。愣了半晌,仍是扯着脸皮僵笑,“是我不好,你们既不喜这玉石,下次换别的。” “少来套近乎,就这样的破东西,谁还没有见过?”苏蜜枣很干脆的甩脸子,厌弃之情更甚。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身后传来平平淡淡的语调,即便是斥责的话语,也是波澜不兴的。很明显,是赵勤。 苏蜜枣再天不怕地不怕,也对赵勤是敬畏有加的,她们闺阁女子,轻易不能踏足前院,更别说私见外人这般无度之事。 眼下心中有愧,回身怯怯的看着舅父端正严肃的面容,被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清书愕然后想要解释,却被父亲身边的小小人儿吸引了视线,嘴角不觉含了笑。 此女她自是极其熟悉的,那娇小柔弱的身形,娟秀光丽的容貌,干净透明的美丽双眸,可不正是日后的赵素画。 同时,华玉看见赵清书,自然很快认出她来。她外在模样虽是三岁小儿,实则却是婴穿来到这个名唤大旭的架空朝代,心智早已成熟。 华府突遭毒手,全府上下独她一人存活下来,她又岂会一丝眉目也无?记起前日相遇时的事情,心中泛起层层涟漪,随之水涨船高的,却是压也压不住的恨意。 默想,这一家人上为为民请命的父母官,下为不喑世事的黄毛丫头,却无一个善类,只以欺人为乐?! 那么,她为报家仇不遗余力,欲谋害赵府中的上上下下为家人陪葬,也当是替天行道了罢? ------------ 第十一章 疑心 华玉的转变如斯明显,前一刻还淳厚清白,纯净若初生婴儿,下一瞬面容扭曲,眼角眉梢皆挟着恨意,哪怕她有竭力压制,一直紧盯她不放的赵清书亦有察觉。 于是惊了惊,心头浮上疑惑。妹妹,在憎恨着自己? “赵大人。”这边僵持不下,那边犹豫又犹豫,还是由李富贵讪笑着上前来问好。“听闻西城那边走水,为寻凶手,近来可累坏大人了吧?” 此言一出,原本对望着的两人同时将目光移到赵勤脸上,一个欲从他的神情中找寻蛛丝马迹,一个因不知端倪左猜右忖。 赵勤蹙了眉,眼神凌厉的扫了李富贵一眼,寒声说道,“此乃本官的份内事,不劳你来挂心。” 语毕,竟是放下身段蹲在华玉面前,爱怜的捋顺她鬓角的乱发,咧着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状的笑容,“不必忧心,杀害你家人的凶手,我必会将其抓捕归案,给所有人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嗯。”华玉早在赵勤看向自己前便敛了憎恨神情,面上仍是那纯真可爱的小可怜模样儿,惹人怜爱。 赵清书在一旁见了不由咂舌,心想妹妹变脸的速度,可真是一景。自然,这种种可疑迹象,也让她心中的疑心更甚。 苏蜜枣却趁着众人不备,悄悄拉着赵清书至一旁,附耳道,“三儿,你仔细着看看,舅父可曾对你笑过?这小蹄子在舅父心中的地位,可不一般。” “三儿心中有数,无须姐姐挑拨。”赵清书原想着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对她礼让几分,可不想她再三教唆自己也罢,左右自己也不会听她言语,如今却愣是骂了妹妹去,心中便不喜起来。 于是冷了脸甩开她的手,抛下她仍回了赵勤身边。还未说话,赵勤早沉下脸来斥责她,“这闺阁姑娘,未经传唤怎可随意踏足前院?这般无形无状,外人跟前还不笑话了你去?回去!” 赵清书看了看安然站在父亲身边的妹妹,心中多少有些委屈,好在这样不公的事情早发生过不止一两次,瘪了瘪嘴,不情不愿的行礼告辞。 出了门子,心中呕了口气的苏蜜枣到底是追上赵清书的步伐,再咬牙道,“到这地步,你还没想透彻?留下那……姑娘在府中,绝对是祸害!” 苏蜜枣仍想说小蹄子,可赵清书一个眼神横过来,从脚底窜起的凉意,让她噤若寒蝉,生生改了口。 “表姐。”赵清书顿足,认真的看着苏蜜枣,眸底看似无波,实则蕴含熊熊烈火,“纵然那姑娘会带来千般万般的不好,既是爹爹决定收养她,以后便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何事,各让一步定可以和平相处。倒是表姐你,何来如此多的小心思?” 苏蜜枣讪然,哪里敢说她只是不愿离开这里,更不想随着身为货郎的爹爹走乡串户,摇鼓叫卖? “今日你可以装大度,扮姐妹情深,日后可千万不要反悔。”心中着实恼火,奈何赵清书油盐不进,她还能如何?苏蜜枣愤愤的跺了跺脚,气冲冲的越过她大步离去。 她果真还是小丫头片子,娇惯放纵,不懂容忍。擦肩而过时,赵清书分明看见她红了眼眶,模样憋屈,泫然欲泣。 怕是,又找老夫人哭诉去了罢? 赵清书本还想着去老夫人的芸兰馆,等父亲领着妹妹入内宅来的,现在却让苏蜜枣先行了一步。照她的性子,不结结实实的哭闹折腾一番,怕不得罢休。好在老夫人的身体康健,不然日日被她如此折腾,还不气病去? 稍微宽心,便绕路回了玉洁阁。 且说正厅这边,无视屋中略带局促的两人,赵勤黑着脸责问守门的下人,“府衙重地,竟也让外人随意闯入,可见你们这帮子人光吃饭不做事。来人,拖下去各打十大板子,看以后还敢是不敢再犯!” “大人,奴才知错。”此言一出,下边瞬间跪倒一片。“奴才再不敢犯,老爷便放过奴才们吧!” 这些下人们有苦难言,但也明白大人说一是一的脾气,哭闹只会让大人更为恼火,便只能哀声求饶。 其实,但凡伶俐些的,又如何会不清楚这顿挨打的缘由? 大人为官,赵权李富贵为商,总有需走偏门求帮助的时候。这两人厚脸皮,仗着亲属关系,每月里总要来叨扰大人几回。 大人不厌其烦,但总归是亲兄弟,被哀求的次数多了,总要帮衬几回。不然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可不得指责大人铁石心肠,连亲兄弟都要拒之门外,还不会败坏了大人的名声去? 即便如此,间接助涨了他二人的气焰,又能怎么着?左右还是一家人。 这次赵权拼了命要往里闯,又有几个下人敢下狠手去阻拦?老爷分明不耐,但碍着面子不能责怪自己兄弟,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指桑骂槐,可不是他们的命? 赵权与李富贵皆为行商之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小,自然看出赵勤是在拿捏自己的下人打他两人的脸。 可到底是这县衙中的下人,轮不到他们来插嘴,更不必为几个下作的奴仆开罪赵勤,便佯装作不知,仍是冲赵勤和善的微笑。 并未拿抹布堵嘴,外间很快便响起凄惨的尖叫声,混杂着哭音,听着好不惨然。赵勤面色不变,捂住华玉的眼耳,面上笑的平和,完全忽视赵权李富贵两人。 赵权与李富贵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既有求于赵勤,唯有顺了他的意,默默等待着。这十大板花费的时间不长,声音却沉闷的狠,配合着众人鬼哭狼嚎的嘶吼,让两人的心尖都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挨这时间过去,李富贵睃了赵权一眼,赵权便从怀中掏出一本模样古旧的书册来,弯身垂首递到赵勤眼前,“大人,听闻您欲收养西城华府的遗孤为幺女,这是赵家的族谱,想来您该是用得着,便送了来。” 周围的下人领罚的领了罚,剩下的有多远便躲了多远,再无会乱嚼舌根之人。赵勤收拾起人前的威严,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寒意来,“不必!早从娘搬出那宅子,我们便该与赵府再无任何瓜葛,不过顺手帮你们几次,少来蹬鼻子上脸。这赵家的族谱,与本官何干?” “大人,您先莫恼。”赵权绷住脸,退到一旁。李富贵谄媚的笑着,立刻上前补了缺,“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我们到底是血脉亲人,任什么都分割不开。大人是这县城的父母官,您说一绝没人敢说二,不过是在闹市区的一间小小铺面,您若开口说要买,岂有得不到之理?” “哼,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赵勤冷笑一声,并不讲话头接下去,既不应承,也不拒绝。只拉了华玉的手,问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来。 李富贵的脸往下拉了拉,深呼吸沉沉气,才算缓解过来。涎着脸,也学着赵勤的模样逗弄了华玉两句,无非是多大年岁、喜欢什么之类的问题。 华玉似不懂大人的争执,眸带天真,乖巧的一一答了,末了还不忘扮鬼脸,调皮的笑着。 似被她的聪慧逗乐,赵勤的眼中带着真切的笑意,面带赞赏说道,“你个小机灵鬼!” “可不是机灵的很。”李富贵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毫不吝啬的赞道,“听闻西城华府有女聪明过人,小小年纪便能诵书写字,正是她了罢?大人真真好福气呢。” “不过欲收养她,还要改了闺名才好,大人可曾想好名讳?”不待赵勤开口,李富贵又接着说道,“小弟特意打听了她的生辰八字,请算命先生结合五行命格取了几个名字,大人可拿着做参考,以表小弟一番赤诚之心。” 说着也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到赵勤面前。赵勤满脸不耐,哪里肯接,正要推辞了去,华玉却‘咯咯’的笑着,取了那纸张玩弄起来。 为讨好赵勤,李富贵也是花费诸多心思,这普通宣纸上不止熏染了香料,选用的纸张也格外不同,纸面上能看到朦胧的清雅兰花,似真非假,很是好看。 稚龄孩童最是好奇新新事物,华玉装出兴趣盎然的模样揉搓着纸张,又时不时摊开来认真的看看,看似无意之举却卖足李富贵面子。 李富贵紧绷的表情果真舒缓下来,看着小侄女干净透明的眼神,天真无邪的笑容,心中增添无限欢喜,总觉得比刚才那两个要可人疼的多。 他的情绪显露的如此明显,华玉不想察觉都难,何况她原便是想给他台阶,顺便讨他欢喜,如今目的达成,笑容微敛,眼神便悠长了几分。 李富贵紧盯着她,她眼神一变,他便有察觉。可定睛去看时,她仍旧是那纯洁无暇的模样,心中暗笑,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何可能会有那般复杂神色? “李掌柜的心意,本官收下便是,是该给这丫头取个好听些的名儿。这纸上的名字,本官会做参详。本官乏了,若无其他事情,恕不相送。”见华玉着实喜欢这宣纸,赵勤也没有再推还,蹙了眉,模样不耐的开口赶人。 ------------ 第十二章 试探 华玉悄悄拿眼去看赵勤,不由得暗赞一声,此人果然好心思。 明明两个人皆有向他示好,却只开口承了李富贵的情,摆明是在挑拨两人关系。毕竟,方才他们所言的铺面,只有一间,若是赵勤愿意相助,这两人,也只有一人能得了好去。 利益当前,哪怕是亲兄弟,心中也必要生出膈应。无论他们能否闹起来,都是添了个定时炸弹! 加上,他如此强势态度,自己卖的人情也失了效,这李富贵生生撞了硬钉子,哪里还会感念着自己的好? 正所谓一石三鸟之计,哪怕自己是黄口小儿,他也时时在提防自己!她的复仇之路,怕是不会简单! 如此想着,心中气血翻涌,差点无法自持。倒不是害怕,纯粹是兴奋,感觉棋逢对手,欲要斗上一斗的激昂。 那振奋之情太过明显,想遮盖也掩饰不住,好在她面容仍旧纯净如斯,年纪也具有足够的欺骗性,便是突然开心也引不起人怀疑。 而李富贵见赵勤面色不豫,心知再呆下去怕要起反效果,识趣的拽着赵权告辞。他是圆滑之人,往来多次,深知赵勤不似表面谦和有礼,万万不能惹恼了他。 赵勤也承了他的好,算是有所收获。铺子的一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慢慢来。 只是赵权不够世故,也没讨着好,哪里就肯走?何况铺子一事,赵勤未曾应下,如此离开岂不是功亏一篑? 正要再说道说道两句,李富贵暗中狠掐他一把,蛮横的拉了他离去。 目送他二人离开,赵勤的面色这才舒缓过来,笑容可亲,拉住华玉的手往正中间的圆桌旁站定,指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锦盒问,“我特意遣人买来送你的,看看,喜欢吗?” “喜欢。”绽放一抹纯真无暇的笑颜,华玉毫不犹豫点头,小模样要多可爱便有多可爱。 “快看看,都有些什么。”赵勤见她一副想要看又够不着的模样,笑意加深,抱了她放在方杌上,自己站在一边护着。 “嗯。”华玉重重点头,摸过离得最近的锦盒,抱起来仔细瞅瞅,寻了那缝隙,慢慢慢慢极为耐心的揭开,像是怕将锦盒弄坏般。 赵勤一看,双眼微凝,薄唇抿成坚毅的弧度,却没有开口。 锦盒装饰的精致,里边却是很常见的物什,无外乎是些女儿家赏玩的小玩意。适时的表露出诧异之情,华玉面上并无不满,含着笑又拆了几个锦盒,依旧如此。 她仍是满脸好奇的样儿,垂着头继续拆着剩下的锦盒,哪怕翻腾出来的东西大多相同,也不见丝毫抱怨之色,可见是个耐心极好的。 最后一个锦盒被打开,看清装在里面的东西,华玉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五官扭曲走样,眼神剧烈收缩,内心翻腾的,仅有恨意。 这本账册,看起来与爹爹华中鹤丧命火海前郑重交与自己的那本,不正是一模一样? 爹爹当她年幼无知,好些事情也不曾避开她谈,她装着在旁边玩耍,其实暗暗听了好些事情去。 譬如,那账册上记载的,正是眼前这位假清高的‘大人’犯下种种贪污行贿之事的有力证据! 爹爹,原是打算将那账册交出,以此扳倒他的……却不想,让他抢先下了毒手!广袖下的指甲紧紧掐入手心,一时只恨得无以复加。 不过,她是何等机灵?立刻明白赵勤是在试探自己,竭力压抑情绪,将锦盒里的东西捞起来。 心知方才的异常定让他看了一二去,此刻万万不能退,便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不解的问赵勤,“这是账册吗?” “不错,丫头厉害的紧,如此年幼已知账册一物。”赵勤谦和的面容看似慈和,实则暗藏冷芒,眼神又绵长,犀利尖锐,正如一头觅到食物的猎豹。“丫头可识得账册?” “娘亲教玉儿辨认过。”从她情绪波动起,装无知已然来不及,唇边含了纯良的笑容,瞧起来无辜可爱,“只是玉儿识字不多,里面乱七八糟的,玉儿不懂。” 三岁小儿如何看得懂账册去?如此似是而非的回答,才合情合理。顿了顿,又问,“大人为何要送账册给我?” 小可怜的模样充满疑惑,任谁单看她的表情,都无法生出疑惑来。 “丫头聪颖过人,可曾猜到我的用意?”赵勤一句话便推卸的干净,还顺带连敲带打套她话。 此人太过狡猾,她若是顺了他意胡乱去猜测缘由,定要招惹他起疑。她再过聪明,也缺少见识,哪里真能妖孽的如同大人般心思缜密? 可若不应话,又白白被他试探了去,真真可恨!华玉心中暗恼,却只得咬唇蹙眉,片刻才无知摇头,一副绞尽脑汁也猜不透的可怜样儿。 赵勤嘴角的笑容愈深,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丝,又状似无意般问道,“那丫头可知华府里的那些账册都去了哪儿?” 说完,其眼神更是锋利几分,愈发盯着华玉的脸蛋不放。 这,便是挑明真正目的了!他不惜杀害华府上下,想要的得到的,怕也只是这账册! 不敢硬碰,华玉红了眼低头,瘪着小嘴委委屈屈,一副想要大哭又怕赵勤责骂的委屈样儿,“被烧了。爹爹、娘亲、还有嬷嬷、阳儿……都被火烧着了。” “那丫头从火海逃生火前,爹爹娘亲有没有仔细交代过,要仔细保管着家中重要之物?”赵勤放软了语调,半带安慰的抚摸她的头顶,眼神幽深似海,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丫头年幼,不懂守护,若有重要东西,必须交给大人保管才安全呢!” 果然不安好心!一番话连消带打,若是寻常小孩,怕早被引诱了罢?那账册是自己现今唯一的屏障,若是没了,他怕是立刻会要了自己的命去,哪里还会似如今这般将自己好生养着? 决不能让他知道账册在自己手中,也亏得这副身体,装傻充愣,信手拈来也可装得毫无破绽。 华玉的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又是另一番光景。那细嫩的小脸蛋上挂满鼻涕眼泪,眼神呆滞,悲切凄然,不住的摇头。 仿若魔怔般,只不断的重复方才的话,“全部被烧了。爹爹、娘亲、还有嬷嬷、阳儿……都被火烧着了。” 赵勤见她神色痛苦不似作假,话语在情在理,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儿,一时倒也揣度不到其他,忙揽了她在怀,软言安慰,“丫头乖,我一定会把害你家人的奸人绳之于法,给丫头一个合理的交代!” “谢谢……大人!”华玉心中悲怆,声音哽咽完全无需作假,只是面上带恨,任他虚情假意,她也全无亲近之意。 虽疑惑他为何带着自己在正厅消磨时间,倒也隐忍着。也明白,直到大仇得报那日,今后,只能一直隐忍下去! 待华玉情绪稳定,赵勤命下人将桌上的东西全部送去还在拾掇中的丹青阁,包括最后的那本账册。 华玉看着便起疑,他留这本原是试探自己的东西作甚?是有其他阴谋,还是仅仅要圆场?不过也没有多问,见赵勤招手欲带着自己去后院,忙小步跟上。 亲自将华玉带去老夫人所在的芸兰馆,赵勤小坐一会,不待府里一众人等到齐,郑重嘱咐几句,便大步离开。 他并未回前院,也不再去正厅,遣退身边的长随,独自入了书房。 幽暗的书房中,早斜坐了一个姿态慵懒的男子,约莫而立之年,面容尚算白净斯文,一身满是褶皱的宽大道袍,仪表邋遢,不修边幅。 他手中执着一个大酒坛,时不时便要往嘴里灌上一口,举手的动作随意的很,酒坛的坛口也大,但偏生就没有一滴酒水溅出来,也奇的很。 赵勤一见,眉头深蹙,但想起他是自己请来,此刻又还有事要求于他,便忍了这口气,只讥讽道,“怪了,生于暗处长于暗处的人,竟然也会以真面目示人?” “大人如何得知这是我的真面目?”男子看起来正常的紧,声音却是刻意伪装,男女不辨,不阴不阳的,听起来很怪。 若是赵清书在,定然可以凭这语气认出,这男子赫然是那日她在书房撞到,差点一剑划破她喉咙的贼人! 赵勤一介文官,不通武艺,哪里就能辨认出他是否有带那****?当下一噎,深知此人高深莫测怕也体现在了嘴皮上,也不继续纠缠下去,直接进入正题,“她身上的气息可有异常?” “那幼女看着倒像是会些三脚猫功夫!”避过他的问话不答,男子又大口饮了美酒,才悠然说着。其声线已恢复正常,醇厚如手中美酒,听来舒坦的很,“不愧是‘夺命一刀’华中鹤的女儿,不过三岁而已,日后怕是不简单啊!” 她身上的敌意如斯明显,似他这般个中高手岂会没有察觉?只是她正值三岁,与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一样,那日他便有心放她一马,今日又怎会挑明一切来致她于死地? 点明该说的一切,让各自都有所防备,剩下的,自是听天由命。赵府会如何如何,与他又有何干? 赵勤听了后瞳孔剧缩,忽闪过几分狠厉,虽一纵即逝,那眸光却益发幽深晦暗起来。 男子抹了抹嘴巴,放下酒坛站起身来,“既然有漏网之鱼,剩下的银子本不欲再开口问大人要,可大人执意要给,许某也没有不要之理。” 赵勤嘴角便挂了一抹讥笑,男子还在说话之时,他便绕至桌案后,从暗格中捧了个木箱,揭开来,递到男子面前。 “容我说完!”男子嘴角噙了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向视财如命的他,竟举手推了那一箱本已属于他的金子。 ------------ 第十三章 请求 男子此番动作,赵勤只觉莫名。他二人之间,本只有金钱利益关系,唯有钱讫两清,此事才算圆满结束。他推钱不要,可是要整什么幺蛾子? 如此一想,赵勤的面色彻底黑沉下来。低声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莫急。”男子仍旧一副闲闲模样,模样惫懒,语调也是悠闲至极,“不怕大人见笑,许某近来益发觉得,这打打杀杀的日子,着实累人的紧。只想着哪天能闲下来,远离那刀光剑影才好呢。” 身为黑暗世界中的顶级杀手,亏得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然,若不是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太强,单看那落魄潦倒样儿,又有谁能想象得到他的真实身份去? 赵勤的嘴角抽了抽,虽然不解男子此番话语的含义,仍是抿着唇听着,并未置喙。 “正好,方才在府里随意逛了一圈,竟让许某发现块璞玉来!”说着说着,男子的眼神骤然明亮,身上气息愈浓,迫得赵勤连呼吸也觉困难。 “你,有话……直说!”烦闷的扶了胸口,心中憋着怒火,赵勤仍艰难的说道。 如今交易未成,面前这男人不像是讲理之人,在黑暗世界里的不成文规矩,对他怕是不管用,于是咬牙未提。 况,他要杀害自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别说朝廷根本查不到他头上去,便是查到又能奈他何?他们这种人,手上的血案岂会少了去,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会败露出自己暗中做下的事情! 处处被制肘,赵勤只能反思,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无赖? “大人,你便收留了许某做府中武夫罢!”收敛起外放气息,男子嘻嘻哈哈的笑着,语调轻快,吊儿郎当。“你家公子骨骼清奇,可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若悉心教导,他日必成大器!我与他相遇便是有缘,不如拜入我门下。” “你妄想!”赵勤呼吸一顺,立刻大口喘息。待听清男子的话,憋红一张端正方脸,差点要闭过气去! “怎么,大人可是不愿贵公子习武?”男子满脸莫名,状似无奈耸了耸肩,表情无辜,眼神却坚定的很。 不成想自己竟引狼入室,赵勤气得哆嗦,“本官再不济,也绝不会让棋哥儿拜入冷血无情之人门下!” “原来是这个缘故!”男子沉吟,唇畔含笑,毫无自觉的截口道,“那此事便定下了罢。许某先回门中处理些杂事,不日便会回来府上报到!” 言罢,拎起他放置在一旁的大酒坛便要走,赵勤虚火上升,拎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感受,忙要阻拦,一个激灵想起以他的武功,若真要走自己可能怎么拦得住? 功亏一篑的无力感席卷心头,惊愕中也想不到办法,他失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在靠椅上,眼前不复清明,只觉头疼欲裂。 “大人莫非怀疑许某有他心?”男子走到门口,顿了顿,又折身退了回来。拎起大酒坛猛灌一口,亲亲热热的坐到赵勤身旁,揽着他肩嬉笑如常,“若真有他心,我又岂会以真容相对?” 男子说话时灼热的呼吸喷在赵勤颈边,满身浓郁的酒气直往他鼻子里扑,便是他时常小酌,也深深地蹙起眉头,挣扎着要躲开。 “在下许时冉!”肆无忌惮的大笑两声,名唤许时冉的男子搁下酒坛站起身来,举手一拱以示尊敬,“如此,你我互有把柄在手,大人可否多信许某两分?许某确无恶意,不过担忧一身武艺后继无人,贵府公子资质难得,实乃练武的好苗子。一时情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他正值壮年,岂会急着收徒?这理由太过牵强,赵勤正欲反驳,脑中却浮现出一条信息来,遂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是‘第一公子’许时冉?!” 他并非江湖人士,但‘第一公子’许时冉的风光事迹,街头巷尾谈论至今,风头极盛之下,能有几人不知? 许时冉并不回答,只是自怀中摸出一拳头大小的玉质酒壶,在手中把玩着。那酒壶形状优美,玉质细腻,通体晶莹透亮,上雕麒麟图案,精巧绝伦。 “麒麟壶。”赵勤喃喃着,倏忽变了脸色。 传闻‘第一公子’许时冉嗜酒如命,麒麟壶原是寻常玩物,只因是他最为钟爱的物什,便炙手可热,被谣传的神乎其神,人人想要得之。 熟不知,麒麟壶在‘第一公子’之手,又有何人能抢去?赵勤本心存疑虑,这下再无怀疑,虽然疑窦丛生,倒也没有再反驳。 若能与‘第一公子’交好,将来绝对可省去不少麻烦。赵勤这点子眼界力还是有,不急不躁的起身还了一礼,心中惊喜面上也分毫不露,“许兄愿教导犬子,当是犬子的荣幸,本官在此先行谢过!” 此事,赵勤占尽好处,偏那官家架子一点不放,态度不浓不淡,反倒像仅仅是他全了许时冉心愿般! 好在许时冉也不介意,见目的达成,笑眯了眼,捧了酒坛离开。他不是那中规中矩之人,奔到最近的院墙边便要越墙而出,却听得身后一声幽幽的呼唤,“师父!” 干净纯粹的声音,分明是稚嫩童音,却暗含警告。 “无思呀!你总算舍得来看师父,可知几日不见,竟是想死师父了!”身体僵硬稍许,许时冉的态度大变,一把扔了手中酒坛,回身一个热切的熊抱,便将那瘦小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我却未曾挂念师父!”玉容赫然,无思小意的扭了扭身子,退离他的怀抱,凤眸中光华流转,秀丽动人。 许时冉听着就不乐意起来,心知周围并无人影,横手一掌拍在无思肩膀,无奈道,“你小子何时能改改这别扭的脾性?” 话未说完,见无思牙关紧咬,面泛痛色,明艳之姿中透着苍白,不由诧异收声。他下手自是有轻重,不可能对爱徒造成任何伤害……那么,许时冉面色一冷,也不顾忌,在无思抬手抵挡之前,褪下他肩膀处的衣裳。 桃花般粉嫩通透的肌肤上,点点带红斑,似被尖锐利器扎伤,新伤复旧伤,疤痕累累。有不少皮肉从新伤处翻出来,虽上了药止住血珠,瞧来仍惨不忍睹。 许时冉怒气填胸,眸子半眯,胸腔中无名火起,低声喝问,“你身在县衙,如何又叫那女人折磨了你?” 无思不以为意,唇角勾笑,一派淡雅之气,不温不火的将衣裳穿回,安然答道,“她一个人,总归会有不方便之时。昨夜得空,便回去瞧了瞧。” 许时冉气得两颊的肌肉颤动,怒目切齿,眼底寒光闪烁,终是愤愤的甩了手,叹气苦脸道,“无思,你莫要倔性,便跟了我走罢!” 凤眸一闪,顾盼生辉,水波盈盈下,凝结着无尽的幽思。饶是这话不是第一次听到,无思仍旧动容,双手不觉紧握,却是拒绝道,“师父好意,无思愧不能受!她,是我的责任,纵有千般不好,也断然无法割舍。” 许时冉便是一声长叹,面上既是赞赏又是烦闷,又听得无思慢声解释,“师父莫忧,我不过想在这里歇两天,仍旧是要回去的。” 无思命苦,生在如此不堪人家,仅六岁之龄,却经历太多,也,背负太多!偏那女人心肠歹毒,不懂珍惜……许时冉仍要叹息,无思话音一转,问道,“倒是师父你,怎会无故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方便照顾你个臭小子!”许时冉面色一僵,不敢再接触他那双明净的黑眸,偏过头去。 默了默,很快寻来事由作借口,理直气壮的哼道,“那女人如斯狠毒,处处不留情,你再三忍让,早晚会丢掉性命!你可是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他人不喜就随意打骂,然师父视你若珍宝。你日日伤成这般,师父可不放心,定要护在你身边方行!” 无思一听,诧然下忙想阻止,许时冉哪里给他机会,再无话语,一个旋身便消失在原地。 桃花艳艳,粉瓣浮春。春风化雨,旋起馥郁花香。群蝶乱舞,任情飞在斑斓色彩间,好不美丽。 无思怔了怔,心中委屈止也止不住涌上心头,瘪了小嘴,眼眶半湿,又生生压抑着。只那双凤眸晶亮若黑曜石,笼着淡淡烟雾,清而妖娆,冷艳无双。 却说赵清书回玉洁阁后,因困乏便歇了个晌,等得信后起身梳洗一番,带着核桃杏仁匆匆赶到芸兰馆时,唯赵咏棋去了学堂,眼下未至放学时间不在外,其余人都已到齐。 明明很想见到妹妹的,却再度成了最迟的那个,让她很是懊恼。 “到齐了?”见赵清书缩头缩脑的溜进来,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的摇头。抬眸扫视一圈,众人垂手静立着,等她发话。 因笑道,“前些天西城走水一事,想来大家都有所耳闻。她本是华府孤女,老爷怜她身世凄惨,遂收养为女儿,取名素画。” 边说着,老夫人边向华玉……哦不,冲赵素画招手,赵素画便乖巧伶俐的走上前,敛首低眉的冲着老夫人福身行礼。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玉环寓意圆满,送你做见面礼正好合适,从此便是一家人。”老夫人说着,她身边的大丫头新月捧了个巴掌大的红漆盒子,递到赵素画面前。“打开看看,喜欢与否?” ------------ 第十四章 居心 赵素画诚惶诚恐的接了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搁在锦缎中的玉环两两相连,表面圆整光洁,内外雕琢六瓣莲花形状,精致的很。 她如水般明澈干净的眸子怯怯的流露出欣喜,瞧来善良又无害。羞涩的笑了笑,才小声回道,“很漂亮,谢谢祖母。” “外祖母,我不喜欢她!”看着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旁的苏蜜枣沉不住气,跺脚哼道,模样骄纵恣意。又仗着老夫人素日里的宠爱,葱茏玉指直指赵素画的鼻尖。 她此举实为狂妄无礼,圆溜溜的眸子里充斥着愤恨与鄙夷,毫不掩饰对赵素画的厌恶之情。 赵素画更为羞惭,两颊泛起晚霞般的娇艳色彩,轻咬贝齿,小鼻子委屈的抽了抽,眸含水光,一副不敢怒更不敢言的样子,我见犹怜,任谁都不忍苛责。 她纯洁无辜的模样,干净的毫无杂质。苏蜜枣心中一颤,嚣张的气焰顿消,讪讪然的干笑,手指慢悠悠的放下来,却拉不下脸面低头。 虽说苏蜜枣着实蛮横,老夫人到底要疼外孙女一些,本想轻描淡写将她拉到一边便算罢,难得她情绪软化,索性笑眯眯的看着不说话。 老夫人不开口,旁人也乐得沉默。赵素画见周遭大人无一人是向着自己,更是伤心,眸中泪花凝聚,水灵灵的乖巧模样,惹人爱怜。 “奶奶,妹妹看起来又嫩又小,三儿很喜欢。”见不得妹妹被冷落,赵清书心存不忍,笑着抢过风头,喜笑颜开的向妹妹走近。 “谁管你是什么心情。”识时务的借坡下驴,苏蜜枣大大的松了口气,抬脚欲走开,又扭头冲赵清书扮鬼脸,“反正你就是个傻子,哼!” 苏蜜枣有心歪着嘴巴,又翕动着鼻子,眼珠子四下转悠,好好一张俏脸变得模样滑稽有趣,赵清书又气又觉好笑,一不留神踩着什么,脚下一崴,整个人失了平衡,倒向搁在一侧的傲雪红梅彩瓷花瓶。 花瓶中蓄了水石,畜养着清秀洁白的水仙花,旁人不及扶持,赵清书一推之下,近乎三寸高的花瓶笔直朝赵素画砸了过去。 眼见自己闯了祸,赵清书慌了神,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摔疼,情急的吼道,“妹妹,你快躲开!” 赵素画只是傻傻愣愣的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比自己身体还要高大的花瓶砸来,小嘴微张,惊慌失措。 旁边的丫鬟婆子们愣了片刻后才想起要拽着三姑娘躲开,奈何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间,哪里还来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瘦小的人影从外闪入,一手抱住倾塌下来的长花瓶,一手揽着赵清书的娇小的身体,及时解了围。 只是,情况紧急,加上功夫不到家,彩瓷花瓶中的清水荡漾而出,浇了他与她满头满脸。 “无思。”惊魂未定下,赵清书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到身边人明艳高洁的玉颜,不由喃喃唤道。 “走路不看脚下,没长眼睛吗?活该你要倒霉!”无思埋头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咒道。 “谢谢。”赵清书明白,这是无思别扭式的关心,尽管是这等狼狈情况,仍忍不住抿唇而笑。“多亏有你。” 无思面露尴尬,烫手般松开她,又扶正花瓶,也不搭理身上的水渍,凤眸一转,锐利的瞥了赵素画一眼,埋头左顾右盼。 一屋子人这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身,见大功臣无思低头搜寻,也跟着看向地上。 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打了热水来给赵清书净面,核桃杏仁上前帮忙,无思则由另一个小丫鬟带着退出去清理。 一番忙碌后,赵白氏掏出手帕掩住唇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声音轻柔温和,轻言慢语暗藏嘲讽,“老爷才吩咐过,要待四姑娘如己出,万不能让她受委屈,竟立刻就捅出篓子来。三儿啊,你平时可没有这么粗心,怎么今日竟是不同?老夫人素日疼你,你闯了这祸事,让老夫人如何向老爷交代?” 几句话下来,既责怪赵清书性情急躁,又暗讽老夫人偏心护短,眼波盈盈间便在众人面前落了两人面子。 “养你们一个个是做什么吃的?二姑娘年幼,三姑娘初来,她们不懂事,难道你们也跟着糊涂吗?我这厅堂又不大,若靠的近的人搭把手扶一下,也可以免去这祸事。”老夫人也不接赵白氏的话,眼神一转,指着下面的仆从便骂。 说着说着,视线落回赵白氏身上,声音骤然转冷,明显指桑骂槐,“你们的眼睛全部长在头顶上,只看天不看事,索性挖了去不是更让人省心?” 众人屏声静气,不敢搭言。但谁都清楚,离赵素画最近的人,是赵白氏。 老夫人从来对她忍让三分,不想今日如此不留情面,赵白氏面色一白,气得连连咳嗽,想反驳又不占理,嘴角直抽。 轻哼一声,老夫人也不想惹恼赵白氏,端正容颜,警告其他人道,“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并不敢高声。 场面一时僵硬,一直站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银杏眼睛一亮,弯腰从茶几下捻起一颗珍珠,摊在手心里,笑问重新走进来的无思。“你方才是在找这个吗?” 无思上前,并不接珍珠,凤眸半眯,黑眸幽深无垠,光华内敛,却是冲老夫人打了个千儿,低头大胆说道,“老夫人,方才绊倒二姑娘的,正是这颗珍珠。只不知,哪位姐姐如此粗心,竟将这珠子掉在了屋子正中央?” 话是对老夫人说的,眼神微抬,却是瞟向一旁装着无辜小绵羊,扶着胸口泫然欲泣的赵素画。 “三妹妹,你方才还戴在手上的珍珠手链呢?”无思的暗示很明显,一直未说话的赵子琴上前来拉住赵素画的皓腕,不疾不徐的问道。 她的声音也不高,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没想到自己身上的配饰会被观察的那么透彻,赵素画暗暗瞥了无思一眼,见对方正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那般明镜无物的眼眸,仿若可以透析人心,什么都会被他看透。 再侧首,面前那紧紧揪住她手腕不放的女孩也正蹙眉盯着自己,眸带探究,略有怀疑。 来芸兰馆的路上,赵勤有向她介绍府中情况,她瞧着女孩面容,猜测应是赵府大姑娘赵子琴。 嫡女的身份,由不得她拂逆,莫说所有人都还在等待自己解释。心跳一停,生出烦躁之意,赵素画没来由的慌乱。 没错,正是她使了计谋,趁赵清书走神的当口,扯断手腕上的链子,算计好角度,取出其中一颗珍珠弹到她脚下,促成她的摔跤。 这一计,可是连自己也赔进去,才能哭诉排揎赵清书一个嫉妒不容人的声名。只要能让屋里众人明白,她不待见自己便可。如此一来,那日在西城相遇之事,饶是赵清书口生莲花,也无人会信。 她原以为做得毫无痕迹,却不想杀出一个程咬金,轻易就解了局。更不曾想,赵子琴会为庶妹出头,毫不犹豫便将差错转移到她身上来。 既然被发现,完全由不得自己反驳不曾拥有劳什子珍珠手链。若装成不知,也太过虚假,于是面露惶恐难安之色,遂小声嗫嚅着,“断……断了。” “看来真怪不得三儿。”老夫人淡淡的笑着,一句话抹消赵清书的过失,又端起搁在茶几上的缠枝莲茶盏抿了一口,状似随意问道。“这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断掉?” 只此一句话,赵素画忽然明白,这赵府与她所思所想的古代深宅大不相同,血缘羁绊格外浓厚,外人根本别想欺负了谁去。 从明面上看,分明是她差点被赵清书推倒的花瓶砸到,她才是无辜受害者。可除夫人在外,竟无人苛责赵清书半句,反而揪着错处,便纷纷推脱了缘由怪罪到她身上来。 可恨她赵清书什么都不必说,便轻松获得众人维护,脱出事外去。更甚,今日就算那丫鬟没有突然出现解围,真正让那花瓶砸伤自己,怕是也无法撼动赵清书分毫罢? 她被家人用心呵护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家人死在眼前,从此步入黑暗、身负血海深仇……差距,何以如此之大? 赵素画暗中冷笑,手心紧攥,憎恨不已。不觉间,妒忌之情犹如蛛丝,缠缠绵绵束缚在她心间,不得解脱。 再过愤怒,也于事无补,今日之事自是怨不得别人,只怪她欠缺思量,太过心急。此后,她必定步步为营,一步步摧毁了她们所有人去! 诸多念头一闪而过,赵素画面上越发羞愧难当,抖着小手从袖袋中掏出剩下的珍珠链子,眼含泪花,哽咽着解释道,“它被火烧过的。”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任谁都知道,她是从滔天火海中逃生出来,身上佩戴的东西就算被大火灼烧过,一点也不奇怪。 何况,打悲情牌最能引人同情。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众人脸上都露出唏嘘的表情,看向她的视线里多带怜悯之色。 “真是这样吗?”老夫人拿了那残缺链子看了又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眸光深深。片刻,侧首看向赵白氏,“媳妇你怎么看?” ------------ 第十五章 争执 银杏机灵的走上前去,小心捧了益发碎裂的珍珠手链递到赵白氏面前。 “我且看上一看。”赵白氏浅笑回答,眉眼间愈发温婉,眉眼盈盈仿似她方才没有与老夫人闹不愉快般。 赵清书早在妹妹提及火字时就僵硬了身体,那夜的腾空而起的熊熊烈火仿似在眼前燃烧,思及妹妹大难不死之苦,她心中剧痛,眼前血色一片。 就连退到丫鬟堆里的无思,也在转瞬间记起什么,凤眸定在赵清书与赵素画之间,除惊诧外,更多是狐疑。 打从相遇起,二姑娘似乎就对西城格外上心,加上她大胆私会如今的三姑娘,相识不久却种种偏颇……怕是有隐情。 当然,这与他无关,他也不欲搭理。他只要恪守自己本分,好好在这里过两天安生日子便可。 顺便,也护护那个莽撞的糊涂蛋。 而赵素画也不敢随意搭言,心中闪过慌乱,又镇定下来,柔顺乖巧的垂着头,却挺直背脊站着。 她侥幸从火海逃生,身上物什当然没有直接被火焰灼烧过,这珍珠项链仅被热浪熏染,没有留下焚烧痕迹实属正常。 只是不想,她的有意误导,会立刻被拆穿。是她,太过轻敌。 老夫人年长,阅历丰富;夫人生在深宅大院,绝不简单……怎么可能这点见识都没有?怕她们察觉自己的小心思,不由又紧张起来。 “这珍珠洁白温润,纯净优雅,倒符合画姐儿的气质。”眸带凌厉的扫视赵素画一眼,赵白氏既不提起方才之事,也不回答老夫人的问话,笑着转移了话题。 又朝身边的丫鬟金珠使了个眼色,金珠会意,立刻捧了个朱漆盒子上前。赵白氏因笑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这珊瑚如意金簪赠了你。” 如此,便是略过方才的插曲,送她见面礼了。 赵素画暗暗松了口气,慌忙半蹲着向赵白氏行礼道谢。她身边还没有服侍的人,于是亲手接了。 老夫人面色平静,并无不虞,银杏悄然请示老夫人,待老夫人颔首,将那珍珠手链连着掉落在地的那一颗珍珠一并还了赵素画。 柳姨娘、周姨娘、文姨娘也跟着见了礼,柳姨娘与文姨娘送的都是女子饰物,独周姨娘独创一格,竟是送了十两银子。 文姨娘看着便冷哼一声,并不点名,拔高了声音讽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娘家多有钱似的。” “妹妹心眼怕是只有针孔般大小。”难得文姨娘上门挑衅,周姨娘立刻应战,眉宇间得意洋洋,“怎么?自己过的紧巴巴,也见不得别人好?” 周姨娘的娘家行商已久,家底殷厚。她虽为庶出,但嫁了县令赵勤为妾,周家欲向赵勤示好,不敢直接贿赂赵勤,便会时不时的送银钱来给她。 但周家行事高调,大肆宣扬,此事众人皆知,出于颜面考虑,赵勤义正言辞的代周姨娘拒绝好几回。奈何周家仍旧隔三差五派了女眷来,却开始避过他人,小心翼翼不让流言传出,赵勤始默认下来。 这钱,赵勤自不会用,便全部充当了周姨娘的私房钱。而赵勤,也捞了个廉洁的名声。 而文姨娘原是赵白氏身边的婢女,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膝下又无子女,每月里只靠月例支撑,哪里能与周姨娘比。 “怎么会?”文姨娘掏出一方湖色手绢捂嘴,瑰姿艳逸,妍丽的眉宇间满是笑意,“就怕只怕有些人既要全面子又要挣里子,反而一场空。” “你什么意思?不用费尽心思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就是!”周姨娘面现怒容,扬声喝道。 “哎呀呀,姐姐这模样好可怕,就是随意说说,难道你气得要吃了我?”文姨娘娇声娇气的说着,面上却无一丝退让,先嘲讽了周姨娘气量小,再道,“妹妹不过好意提个醒。姐姐身边的丫鬟打扮的光鲜亮丽,比正经主子还俏,就连老爷见了都不住赞赏。姐姐果真是出手阔绰,大方的很呢。” 此语,实际在暗示周姨娘,她身边的人怀了不轨之心。 三个丫鬟大惊失色,满屋的主子在,任谁都不敢在此时为自己辩驳,只能努力的瑟缩着身体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周姨娘怔了怔,片刻后脸色煞白,眉染厉色,眼神怨毒如刀,扫过身后的三个大丫鬟金钏、银釧及宝钏。 见她们果真是妆容秀美,加上正值芳年,娇俏白净,如花骨朵儿一般鲜嫩。周姨娘后知后觉,猛然一惊,惊惶的看了眼赵白氏,又看了看老夫人,眼中泪光闪现,表情更是难看。 她陪嫁的大丫头嫁的嫁,赎的赎,在她来赵府后不多时就都散了去。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皆由老夫人挑选来。 难得周姨娘气短,文姨娘嗤笑一声,并不退让,正欲接着嘲讽,老夫人轻咳一声,暗含警告瞥了文姨娘一眼。 文姨娘面色一红,暗自握拳隐忍,顾盼间忽见一众下人虽埋头不做声,却暗地里看笑话,心中又生出无限愤慨来。正要趁胜追击,借势奚落周姨娘几句,好消消她的气焰,却让老夫人抢了先。 “你们仔细找找,地上可还有珍珠被落下?”老夫人安抚的看了眼周姨娘,毫无预兆的指挥着身边丫鬟,“等会可别不幸摔了谁,又怪老婆子我小意,为省那点子月例钱,使得屋里连个忠诚能干的洒扫丫头都没有。” 这话自是冲文姨娘而去,方才她进来时,因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不小心冲撞了她,便指使身边的大丫鬟金苑揪着那小丫鬟抡了两耳光。 这样也罢,她偏偏要闹到赵白氏面前,呜呜咽咽的控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谄上欺下,素日里仗了老夫人的势,任谁都不放眼里。 又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不若将那些个不忠的下人全部遣散了去,另外再挑些能干人来服侍着。这些个家宅琐事,也该趁此交由赵白氏来主持。 老夫人气得红了眼,当时便要骂,被赵白氏抢先一步,义正言辞的指责文姨娘的不是,又迫着文姨娘赔礼道歉,才算作罢。 此刻拿出来说道,也不过意难平,借机再打压她一回罢了。 但赵素画不知这些,以为老夫人仍旧要揪着方才之事不放,身体微僵。 周姨娘从来与老夫人同仇敌忾,一听之下,僵硬着面容,扯着嘴角笑起来,说道,“老夫人快别为那些个见识短浅的人伤心,她不怀好意,就是要让您要气坏身体,您可不能上当!” 文姨娘沉下脸,原本明艳的面容泛着阴寒之气,转脸看向赵白氏时,又娇弱委屈的很,“姐姐看,她又挤兑我。这可不是我要挑事端找麻烦,大伙儿都在看着啊,分明是她要冤枉我。我再混蛋,也不会希望老夫人气坏身子。这您可要为我做主呀!” 避重就轻的说完,她的眼圈儿渐渐红了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赵白氏总要卖几分颜面给老夫人,便没有答话。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堂下那些丫鬟婆子们自行散去。“好了,话已说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耽误工夫。” 众人一听,忙半蹲着身子行礼,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柳姨娘、周姨娘与文姨娘各怀心思,也起身告退。 赵清书担忧妹妹,仍旧在锦杌子上坐着,核桃、杏仁与无思少不得陪着。 赵子琴下午需跟着绣娘学女红,笑着叮嘱赵清书莫要在老夫人面前任性胡来,赵清书撇嘴应下。她又淡淡的看了眼赵素画,才告辞而去。 “枣姐儿,三儿,你们两个带妹妹去外面玩。”老夫人显然有话与赵白氏商量,回头看了银杏一眼,银杏、新月等丫鬟忙笑着上前欲带着三位小主子离开。 那苏蜜枣极不情愿的横了赵素画一眼,触着她干净无垢的眸子,心中一抖,转而瞪向赵清书。 赵清书的全部心思都在赵素画身上,得了老夫人的话,早跑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妹妹的手,欢欢喜喜就要走出去,哪里还顾及苏蜜枣。 唯独无思,由于之前清楚看到赵素画的小动作,盯着她纯良诚实的面容,凤眸半眯,闪过几分凌厉之色。 赵白氏身边的丫鬟媳妇子也跟着退了出去,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厅堂,便只剩下老夫人与赵白氏婆媳两人。 老夫人起身,携了赵白氏入了里屋坐下,稍微沉默,才抬头看向赵白氏,有些犹豫道,“老大此举,你事先可曾知晓?” “老爷也未曾跟您商量?”赵白氏难掩眼中惊讶,马上摇头,想了想方道,“照规矩,老爷近两天歇在文姨娘处。” 稍倾,又讥笑着说道,“老爷一向知书达理,这收养养女一事可大可小,家中长辈却必须同意,我以为您是知道此事的。” 此言,当是在责怪老夫人为长不尊、教子不严,老夫人一笑置之。又叹息道,“老大当真吩咐收拾丹青阁给画姐儿?” 表情认真的点头,赵白氏也是好生困惑。老爷吩咐绝不可慢怠这新入的三姑娘,更不能让她受丁点儿委屈……可见对她极为上心。却安排她住进丹青阁那污秽之地,该作何解? ------------ 第十六章 相依 静默一会,赵白氏为难的蹙眉,百思不透,终是叹息,“先不理老爷私下收纳养女一事,这县衙并不宽敞,哪怕丹青阁不干净,一时也没有其他合适地方。” “少不得要请建宁寺的圆净大师来诵诵经,去去晦气后方可入住。”老夫人深深地看着面前温婉端庄的媳妇,语含深意,道,“如此一来,却要耽搁数日。你看,让画姐儿跟谁挤一段时间好?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人,是挑府里的旧人,还是买了新人来调教?” “娘心中可有人选?”避过老夫人探视的眼神,赵白氏心中一沉,面露不快,思绪跟着快速转动。 听老夫人这语气,怕是相中琴姐儿的院子?琴姐儿的小院固然二进二出,较之他院要宽敞些,但她是家中嫡长女,身份地位岂是养女可比? 若是四姑娘搬进去,不多时又搬进丹青阁……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来。琴姐儿又是个温厚的,到时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不行,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同意!想着,赵白氏又抬起头来,眸光沉静,幽若秋雨,“娘,我知您觉得愧对瑾惜,故对三儿百般疼爱。可琴姐儿是嫡出,也是您的亲孙女,岂能与养女同吃同住?” “瑾惜的事,休得再提!”老夫人的脸色一变再变,急急喝道。身子颤了颤,唇角挟着几分苦涩,“三儿还那么小,我本该继续养在身边的!” “您要顾着表小姐,三儿若继续跟您住,您如何照料的过来?”顿了顿,赵白氏慢慢说道,语调虽柔,唇角却有两分戏谑。“再者,您这院子也不大。” 想她是觉得,苏蜜枣终是外孙女儿,不比赵清书更亲些。老夫人无奈,心中一酸,看着赵白氏张了张唇。终归眼神一黯,涩笑道,“那便让画姐儿与三儿挤一些时日。三儿心眼实,多了个妹妹,她挺欢喜。” 话是这么说,到底觉得疲惫,言语中有两分苍白。 赵白氏一听,起身撩起帘子,吩咐小丫鬟将在外玩耍的几位姑娘请来。 不一会儿,赵清书笑嘻嘻的拉了赵素画进来,苏蜜枣沉着脸跟在后面。 老夫人已恢复常态,面容祥和,和蔼的揽了赵清书在怀,问她是否愿意与赵素画挤在玉洁阁同住几天。 赵清书连迟疑都没有,笑呵呵的大方应下。与记忆中一样,妹妹入赵府后,要与她住一段时间。 直到……直到四月初,她不慎落水,从此一病不起后,父亲怕她度了病气给妹妹,让妹妹搬去了丹青阁。 记忆复苏,赵清书的笑容僵了僵。 老夫人忙着安排具体事宜,问赵白氏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冬梅、夏荷、张嬷嬷暂时去照顾赵素画可行? 赵白氏点头,答曰‘可行’,两人皆未发现赵清书的异常。 赵素画一直观察着动静,赵清书的表情她看的最清楚。以为她两面做人,心中一冷,愈发怨愤。 老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吩咐两个小丫鬟过去帮着收拾住处,让她们回了玉洁阁。 “娘若没其他吩咐,我也告辞了。”赵白氏起身,行礼告退。 “你若是不放心周姨娘身边的那三个丫头,大可着人盯着。她们未犯错,万不可扣个‘莫须有’处置,免得其他人寒心。”抬手揉了揉眉心,老夫人幽幽叹道,“凭你的手段,她们岂会有机会靠近老大?” “果然瞒不过您。”赵白氏冁然而笑,慧眼半弯,白净的面容温柔和婉,再次屈膝行礼,步姿轻盈的离去。 玉洁阁外观青砖灰瓦,红柱飞檐,分为两层。一层是赵清书起居偃息的地方,二层空着,姚嬷嬷等人则歇在南面的倒座房。 赵府三姑娘赵素画要入住玉洁阁,自然是搬入二层。众人从库房里搬出日常需要的床榻、帷帐、茶几等物,拾掇了一整天。 这是真正的粗活,哪里会让赵清书动手,她乐得偷懒,与赵素画窝在穿堂里吃糕点。无思年幼,力道不足,便在一旁伺候。 赵素画姿态僵硬的坐在一旁,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分明有话不知从何开口;赵清书毫无知觉,捏着糕点边吃边咂嘴,神情惬意。 无思抬头看天,满脸事不关己的漠然。察觉天边乌云密布,似有一场急雨,他不由抿紧了红唇。 “二姐姐。”好一段时间,见她根本没有察觉自己颇有为难,赵素画羞恼不已。心中又明白不能对三岁小儿抱有察言观色的期望,咬了咬牙,打破沉默。 赵清书闻言,搁下手中的桂花红豆糕看过来。 “二姐姐,那天的事……”,话点到一半,接下来的准备,赵素画要看她的反应。顺便,又看了看一旁的无思。 比起年幼糊涂的庶姐,她身边这个老成持重的丫鬟更让人忌惮! “妹妹,那天的事情,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赵清书不傻,妹妹一说她已明白,却是软着声音笑道,“父亲很凶,要是知道我四处乱跑,指不定怎么罚我呢!” 语气调皮又天真,只字不提那天发生的争执与妹妹判若两人的做派。无思一听,回过头来瞪大眼睛,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新来的三姑娘阴险狡诈,分明不怀好意,二姑娘只知愚昧讨好……他心中大骂她蠢笨,奈何以他的身份此刻万万作声不得,恼火的哼一声,继续仰面看天。 “我省得。”赵素画应下,勾起嘴角乖巧的笑。心中稍安,面上未露分毫,对于她流露出的呆笨,存了蔑视之意。 待赵咏棋下学后听闻赵素画的事情,急急来玉洁阁跟她见了礼,闲话两句,一起去芸兰馆问安。 卯时正老夫人差了银杏来看,银杏见玉洁阁仍旧忙做一团,怕四姑娘今夜没有地方歇息,急急回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大手一挥,遣了内院所有空闲的丫鬟婆子小厮来帮忙,总算赶在歇寝前将房间收拾出来。 赵素画执意要向老夫人谢恩,赵清书拗不过,带着她来芸兰馆时,老夫人已歇下。不便再打扰,于是又折回玉洁阁,各自歇下。 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细长长,淅淅沥沥。半夜突发雷声翻滚,犹如喧天的鼙鼓声,无端渗人。 赵清书被雷声惊醒,许是着了凉,微觉寒冷。悉悉索索起身想倒杯水,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醒了吗?” 是无思。不知是否受了雨声影响,平素干净纯粹的声音,此刻听来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嘈嘈切切的。 “想喝杯水。”赵清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披了外衣起身。又问,“今日是你值夜吗?” 夜里风寒,无思仅六岁,独自枯坐一夜,怕是很难熬罢?她不觉心疼。 “原是杏仁姐姐,我睡不着,便与她换了。”听她这么说,无思边解释边快速倒了杯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的水递进来。 就着房中幽暗的烛火,赵清书接了水浅啜两口。抬头见无思脸色惨白如纸,瘦小的身体也如筛糠般颤抖着,大为奇怪,忙问,“你生病了吗?” 话音刚落,眼前亮光一闪,紧接着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响天彻地。 无思一抖,哑着嗓音低呼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手中的木槿花朱漆托盘砸在地上,又是一声响,凤眼中凝聚起委屈,莹光闪闪。 不曾想竟看到无思脆弱的一面,赵清书怔了怔,才想起她定是怕雷,被吓得胆战心惊。到底只有六岁……她感叹,放下手中的青花白瓷杯,蹲下身将无思抱在怀中,感觉怀中的身体冰凉,更是怜惜。 无思微抬头,莹白的面容妖而不媚,幽黑的凤眸清亮如水,惊恐如受惊的小动物,神情楚楚可怜。 无思这般害怕,她起意要安慰,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开口。蹙了蹙眉,短暂的思虑,仍是揽了无思在怀,压低了声音低声吟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别于无思上次所唱的凄凉哀婉,她刻意用了轻快的语调,不悲不伤,安闲自在。虽然不善小曲儿,声音也太过稚嫩,听来少了情意,但胜在声音委婉清亮,勉强算动听。 无思平静下来,玉颜一红,终是不愿在他人示弱,埋了头哼鼻嗤笑,“可千万别唱给他人听,难听的很!” “你果然很会唱小曲儿,对吧?”赵清书双眼的熠熠发亮,惊喜万分的挑了自己关心的问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无思不答话,张嘴便将《蒹葭》全曲信口唱来,声如山涧清泉叮咚叮咚,较之上次多了两分明快,干净如水洗后的天空,听来又是另一番感受。 只觉胜似黄莺出谷,好听的很。 赵清书好半晌才从歌声的余韵中回神,透亮的双眼里毫不遮掩自己对她的欣赏,真诚赞道,“无思,你唱的真好,就算奶奶听了,也得夸赞你。” “旧调重弹,难登大雅,有何可赞?”凤眸一沉,无思不仅面容冷淡,声音也透着重重风霜。言罢,自顾自站起身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赵清书再迟钝也明白,无思不喜人夸她。或者,是不喜与人太过亲近? 不思不恼,赵清书面色自若的起身,绕过方才的不愉快,仍是对他笑道,“夜里风凉,一起睡罢!” ------------ 第十七章 相偎 无思惊愕,暗沉的夜色掩去他脸红耳赤的妖娆模样,只听得他哼道,“恕难从命,笨蛋会传染的。” 话落,窗外光芒一闪,又是一声响雷砸落。无思花容失色,宛如惊弓之鸟,双腿一软,笔直跌坐在地上。 还没等他喘息,惊雷滚滚,接连不断的霹雳声似乎要将静夜分割成碎片,震耳欲馈。 恐惧、不安、害怕……种种负面情绪伴随着过往的记忆浮现,他抱住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低低的声音,似寒鸦哀鸣,悲凉凄楚。 眼前,尸体、血河、冰冷无情的刀剑、永无止境的逃亡……他死死地闭上眼,唇白如纸,努力蜷缩起身体,抵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无思,你怎么了?”发觉无思的异常,赵清书惶惶不安的搂了她起来,扶到自己床上掖着被角躺好。 又见无思面色煞白如冰霜,毫无血气,赵清书心惊肉跳的嚷了句‘我让嬷嬷找大夫去’,便要跑出去。 “我没事。”无思伸出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唇角哆嗦着,强撑着说道,“歇歇就会好。” 他这是心疾,待雨停雷歇,自然会恢复。 无思要强,定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赵清书稍一犹豫,自己也钻进被中,小脑袋凑过去挨着她的额头,抱住她的身体,试图像姚嬷嬷哄自己那样温暖她,嘴上不断柔声宽慰,“不要怕,打雷而已,很快会过去的。” “我不怕!”无思仍旧嘴硬逞强,声音却是破碎不堪,早没了往日的从容。 这股别扭劲……赵清书差点喷笑,怕她要恼怒,生生忍着笑意絮絮叨叨的说些闲话。也好在她卧病时看过不少人物传记,随便捡了些趣事说来,无思不答话也不会冷场。 她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笑意,双眸透亮如星辰,水灵灵的宛似一泓清水,干净纯粹,灵秀逼人。 无思看着心中一动,脸若火烧,埋着下头去,双手僵硬垂放在身侧,思绪一停,不觉间惧怕的情绪也消逝两分。 两人紧紧依偎,她的体温透过绵软的绸布传来,是无思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恍然间记起,即便是他的生母,也不曾这样温柔的抱过他。 他清楚的知道,他不可、不能、不该与她躺在一起,却心生眷恋。 打从他出世,一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追杀他们的人多如牛毛,即便好不容易从死里逃生,迈进的永远是另一个陷进……不知道有多少次,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割下他的头颅,又险险被人救下。 救他的人,不是另有所谋;便是为泄一时之愤,想尽方法对他百般折磨……他这样被天下遗弃的人,竟然也会产生眷恋之情,何等可笑? 眼中闪过讥讽之情,然而眼前的温暖,他无法拒绝。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声音逐渐消停,狐疑的抬头去看,只见她浓密的睫毛静静落下,静谧中透露着安详,呼吸均匀,已疲惫睡去。 嘴角一翘,无思正待微笑,内心的愉悦让他下意识生出警惕。怔了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笑容未露容已僵。 他……也会发自内心的想要微笑? 胸口肿胀刺痛,他眼眶一酸,压下心中的起伏,缓缓闭上眼睛。外面雷声大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笨手笨脚安慰自己的神情……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次日赵清书醒来时,无思已不在身旁,旁边的被褥叠得齐齐整整,毫无褶皱。 照例盯着自己幼小的身体愣神,待外间传来姚嬷嬷唤她起床的声音,才姿态慵懒的伸个懒腰,施施然的起床。 姚嬷嬷一边打了水来帮她梳洗,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闲话,眉梢眼角都带着浓烈的喜悦,“三姑娘早早便起了身,不仅和和气气的与我们问好,还说她借住在这里,姑娘又是年长的,向老夫人请安要与您一起去才能哄得她开心。老奴看三姑娘真真是个通透伶俐的,这不,都在外面等候了大半个时辰,沏好的茶都冷了,也没有抱怨一句。” 妹妹待人和善,从不会因为身份背景而轻视他人,自然很讨人欢喜。赵清书抿着唇笑,竭力不去想那日在偏巷遇见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嬷嬷怎么不唤我起来?” 话音刚落,想起自己恼恨他人惊扰自己休息,做下的种种劣迹……不待姚嬷嬷答话,她自己捂着嘴笑起来。 雨已停,正是旭日初升时,窗外一片清新,绿叶葱葱,花儿娇艳,生机勃勃。空气中飘荡着泥土味,万物明净,叶尖儿停歇的雨水,便如宝石般好看。 最美,却是那悄然立在桃树下,着粗布罗裙,面容秀丽妖娆的少女。晨风轻拂,裙裾随风摇曳,她明净的黑眸沉静如海,无悲无喜,见她看过去,少女眸光微闪,亮若星辰。 花瓣乱舞,春光煦暖,粉嫩嫩的颜色仿似带着阳光闪进心房,赵清书正待微笑,她却扭头偏向一边,头也不回的离开,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这别扭的孩子……赵清书暗暗腹诽了一番,收拾妥当后,与赵素画一道去芸兰馆请安。 见到她们,老夫人含笑点头,只是在言语间对赵清书更为热络些;赵白氏一如既往的端庄典雅,偶尔看向赵素画的目光中有着探究之意;赵子琴一视同仁,但面对赵清书时笑容会更加坦然;赵咏棋谦和有礼,不经意间那好奇的眸光总会落在赵素画身上。 唯有赵勤,一反往日的严肃,笑哈哈的询问赵素画‘昨夜休息的可好、有没有不习惯’等琐碎问题。 赵素画低垂着头,轻声细语的一一应答,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眼神也是既羞涩又胆怯,引人怜惜。 一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场景,赵清书看了,稍微恍惚,随即又迫着自己打起精神,认真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并不理会,从心里深处浮起来的叹息与酸楚。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赵清书感念自己被病魔折腾、每每疼痛难忍时,妹妹对自己的种种呵护与照顾,始终真诚以待,很快便与她熟稔起来。 这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赵素画兴致盎然的拉着赵清书游园。赵清书虽有犹豫,不忍让妹妹失望,含笑应了。 玉洁阁的西北方,有一小花园,墙角散点着几株山茶,花开得艳丽如锦,潇洒雅致。正中一池碧水,一圈圈的涟漪散开,水面闪烁着点点光华,仿似夜间璀璨无比的银河。 水边有一小巧玲珑的水榭,宽敞通透,视野极佳。抬头便可看见碧水边缘栽植的一丛迎春花,枝条婆娑潇洒,结着一串串金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的缀满枝头,漂亮至极。 因过去的经历,赵清书潜意识对池水生厌,因此稳坐在水榭中的石凳上,神态拘谨,姿态端然,绝不靠近边缘哪怕一分一毫。 赵素画不同,她的半边身子探出护栏去,捏着鱼食逗弄着池中的锦鲤,时而兴奋的拍着小手,夸张而欢乐的呼唤,“二姐姐,二姐姐你来看,这尾金鱼好漂亮,好漂亮。” 她娟秀的容貌衬着阳光,肤色莹白若雪,双眸因欢喜闪闪发光,纯真美好。 “妹妹,池塘边上很危险,你快过来。”胆怯的缩了缩脚,赵清书蹙眉规劝。边说着,边向捧着鱼食站在赵素画身边的冬梅使眼色。 “二姐姐,你过来看看嘛。”不待冬梅说话,赵素画嘟起嘴撒娇道,声音虽轻,语气里却透露着执着。 见赵清书仍不为所动,她干脆冒险的探下大半个身子,双手成捧状,向那尾红白相间,正欢快摆动着尾鳍的锦鲤勺去。 这可吓坏在一旁服侍的人,齐齐拽住她拉到一边。 “二姐姐。”哀哀的唤了一句,赵素画的视线仍随着锦鲤而动,小嘴一瘪,泪光闪闪,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妹妹喜欢哪一条?”心中一软,赵清书起身牵着妹妹的手走到护栏边,指着在碧波粼粼中的游弋着的众多锦鲤问道。 “不见了。”赵素画趴在护栏上,探出身子去仔细搜寻,眉目间隐现恼怒之色。 “那算了,下次再看吧。”曾经被水吞噬的记忆浮上心头,赵清书讪笑着扶住妹妹的肩膀,欲拉她起身,却不知怎么的,右脚突然一痛,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水榭外倒去。 “二姐姐,快抓住我!”赵素画惊呼一声,立刻要来拉她,两人快要相触的刹那,赵清书忽觉掌心一痛,颤栗着缩回手。 短暂的惊愕后,错手而过。赵素画竭尽全力想要来拉她,抓住的只有虚幻的空气。 “二姑娘!”核桃、杏仁惊慌失措的扑上来,始是鞭长莫及。 眼看着水面近在咫尺,赵清书莫名恐慌,种种纷乱的杂念涌入脑海,身体尚未落水中,手脚俱是冰凉。 慌乱间,忽觉眼前有光芒闪烁,竟有一枚银针从妹妹手中落出。那银针倒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凝聚在针尖处的艳色血珠,妖冶夺目。 右脚及掌心的痛楚越发清晰,她心跳如擂鼓,被闪过脑海的念头吓到。微抬眼眸,妹妹愉快的弯着眼睛,敛住盈盈波光,嘴角噙着绚烂的笑容,哪里有一丝丝的慌张? ------------ 第十八章 落水 那一瞬,记忆的碎片拼接,她记起很多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曾经,她经历意外落水……一病不起……代嫁王府……全部,与妹妹有关。 仅仅是有关……还是,如九王爷所言,自幼时起自己就屡遭她迫害? 还没等她理清思路,迫人的压迫感传来,水花迎面打来,她沉沉的跌入水中。 瞪大眼睛,眼前也是朦胧一片,隐约能听见核桃的呼救声、杏仁的惊呼声以及妹妹大声啜泣的声音,纷杂无章。 强烈求生的念头,使得她胡乱挥打着双手挣扎,身体随着水流忽上忽下,被迫喝下不少水,呛得心口剧痛,意识也逐渐模糊。 正在她费力凝聚心神,想着往昔是谁将她救上岸时,腰间一紧,有人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果然……被救了。 心神一散,赵清书放心的闭上眼,任由自己跌向无边的黑暗。然,胸口钝钝的痛,一阵疾似一阵,听得耳边有人呼唤着她,她剧烈咳嗽,勉强睁开眼睛。 “蠢货,你的眼睛长头顶了?”格外动听的美妙声音,眼前人柳眉紧蹙,秀丽明净的白皙面容,晶莹的水珠从锦缎般柔顺的发丝上滑落,闪闪熠熠,光明似月。 救她的人,又是无思。 嘴上不饶人,黑如点墨的凤眸中却带着难掩的关切。赵清书扯着嘴角要笑,却牵动胸口的痛楚,又咳嗽起来。 “二姐姐,你觉得怎么样?难受吗?”赵素画满脸担忧的凑上来,泪水如珠滚,彰显着她的伤心欲绝。 赵清书看着她,下意识抬起隐隐痛着的右手,掌心正好渗出一滴血珠来,颜色娇艳若冬梅,凌寒而放。 “你受伤了?”无思凝了眼,立刻就扯了裙裾的边缘,欲给她包扎。 “我没事。”寒气入骨,心中却怒气上涌,赵清书咕噜噜的翻身而起,冷笑着看着面露诧异之色的妹妹,喝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落水?” 语气里所包含的情绪,与其说是斥责,不若说是沉痛与难以置信。 “二姐姐,你在说什么?”赵素画愁眉锁眼,哭得梨花带雨,娇小的身体不住颤抖,悲痛万分。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落水?”赵清书气急败坏,狠狠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红着眼逼问。 边说着,边用蛮力推着她靠近水边。旁边的丫鬟等想要过来拦着,皆被赵清书用眼神杀了回去。 核桃见势不对,与冬梅对视一眼,一溜烟跑向芸兰馆报信。 “二姐姐,我没有。”赵素画惶恐的摇头,泪如雨下,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池水,眼中有戾气一闪而逝。 “是你先动手的,别怪我!”怒火中烧,赵清书眸光一冷,面若寒霜,骤然发力,将赵素画推入水中。 就听得“噗通”一声巨响,赵素画直愣愣的摔进水里。水花四溅,她既不呼救,也不挣扎,娇小柔弱的身体很快就沉了下去。 彻底没入水中前,她的眼中似闪过嘲讽讥诮之情,赵清书正惊疑着,身后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爆喝,“三儿,你在做什么?” 赵清书一惊,觳觫着回身,赵勤寒着脸,眼中闪烁着无法抑制的怒火,气咻咻的站在那里,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发怒的神情。眼圈一红,气势便弱了三分。 可转念一想,是妹妹先动手的,并不是她的错!她理直气壮起来,也不让人清理身上的水渍,壮着胆小声辩解,“是妹妹有意先害我落水的,是她要害我。” “你还敢狡辩?”赵勤的神色一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并不相信,只当赵清书在推卸责任,因此更加愤怒。 “我没有狡辩!”心中委屈难受,长久以来的憋屈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赵清书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声泪俱下,“为什么您总是选择相信妹妹,不相信我呢?为什么您总是那么偏袒她?不公平,父亲您好偏心!” “你闭嘴!”眼睛一凝,赵勤铁青着脸,怒不可遏的咆哮。“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做错事情你还得理了?!” 那边有随从跳下水将赵素画救上来,她睁开眼看见这边的场景,也不顾及自己的狼狈,立刻跑上前来怯怯的拉着赵勤的袍角,大声哭道,“爹爹,您别责怪二姐姐,都是我不好。呜呜,是我不好,我不该拉着二姐姐去看金鱼,二姐姐掉下去也是我的错,呜呜。” “本来就是你的错,是你害我掉下去的!”赵清书气愤的冷哼,抬手指了妹妹的鼻子,继续喝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我没有。”赵素画摇头如拨浪鼓,加上全身湿淋淋,光洁的面容隐在纷乱的发丝后,更是添了几分孱弱无依。“二姐姐,我没有要害你,没有。” “你撒谎!”赵清书上前要揪住妹妹理论,赵勤却将妹妹护在身后,抬手抵住她的肩膀,阻止她靠近。 心蓦然一疼,父亲抵御的动作宛如一把刀,一下一下割在她的心上,木木的痛。 “老爷,奴婢带二姑娘回去换衣裳。”无思适时的上前将赵清书拉开,恭身行礼后请求道。 “快走。”赵勤不耐的挥手,居高临下瞥了赵清书一眼,眼中闪过憎恶之情,然后再不愿看她。 父亲讨厌她?念头闪过,赵清书挣脱无思的搀扶,眼泪绝了堤,泣不成声的伸出右手,平摊在赵勤面前。 掌心的血珠凝固,颜色荼蘼,宛似干花般失了色泽。“父亲,您看,这是妹妹用银针扎出来的伤口,我没有冤枉她,没有!” “二姐姐,我没有伤害你。”赵素画秀眉紧锁,哭得比她更为伤心难过,雾蒙蒙的双眸笼着轻愁,我见犹怜。又小声嗫嚅,“二姐姐,你不要讨厌我,我不会跟你抢爹爹的,不要赶我走……”。 “你少装可怜……”。 “够了!”赵勤不耐的打断她的哭诉,乍听下声音平平稳稳,实则暗含锋芒,“三儿,你向妹妹道歉,这事便算过去。” “爹爹,是我不好,不怪二姐姐。”赵素画忙摇头,羞愧的满脸通红,堪比傍晚天空的玫瑰色云霞。 “我没错,明明是她害我在先!”赵清书挺直小身板,傲然抬头,又气又恼的瞪着妹妹,恼怒之下口不择言,“父亲,我才是正正经经的小姐,她只是捡来的乞儿,凭什么我要向她道歉?” 她一直规规矩矩的叫着父亲,为什么妹妹却可以恣意的叫爹爹?即便日后会证明,妹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现在大家都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她不甘心,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她道歉? “孽女!”赵勤愤然抬手,狠狠一巴掌向着赵清书的左脸甩来。 “您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的!我没错!”赵清书攥紧双手,倔强的瞪大眼睛,紧咬嘴唇,不闪不避。 “老大,你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千钧一发之际,老夫人及时赶来,将赵清书拉到怀里,仔细护着后责问道。 “娘,您先让开。”赵勤余怒未消,紧盯着赵清书不放,眸光深不可测,像是包含着暴风雨。 “三儿犯了何错?”接过核桃递来的浅粉缎子绣梅花披风,仔细披在赵清书的肩头,老夫人不紧不慢的问。 “娘,我呆会再向您解释。”赵勤急急呼唤道。 而赵清书窝在老夫人温暖的怀抱里,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再次喷薄而出。心知老夫人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若老夫人被父亲说服,只怕父亲不会轻易放过她。于是恶狠狠地哭诉道,“奶奶,不是我的错,是妹妹害我在先的。” “有奶奶在,别怕。”和蔼的摸了摸赵清书乱糟糟的发丝,老夫人目含睿智,冷冷瞥了赵素画一眼,对赵勤的话语不加理睬。 “古人云,好勇斗狠,以危父母,是为不孝。她肆无忌惮,蛮横不可理喻,数次顶撞于我,母亲觉得,可是不孝?又公然推画姐儿落水,强词夺理拒不认错,手足相残,可是恶逆?今日若不罚她,我何以服众?”深深蹙着眉,赵勤讥笑着,将连串的罪名扣下。 “我没有。”赵清书不由得瑟缩,接着弱弱的反驳。 “有奶奶在。”轻语安慰着,老夫人的眉头皱成一条深深的沟壑,看向赵勤的目光是少见的锐利,“我一乡野村妇,不识古人言。我就想问你,你执意当着我面罚我的亲孙女,可有孝顺之理在?” 也不知老夫人有意无意,‘亲孙女’三字,听起来格外响亮。 “娘,您……这不是让儿子为难吗?”赵勤看着老夫人与赵清书,欲言又止,最终化作叹息,怒容渐消。 “有何为难之处?”老夫人听了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你能信三儿推画姐儿落水,为何不信三儿所言?” “娘,三儿推画姐儿落水,是我亲眼所见,无须质疑。”赵勤微含苦笑,斩钉截铁的回道,“而画姐儿不足四岁,还是稚子初离乳时,心智不全,如何可能费心筹谋去陷害三儿?” ------------ 第十九章 惩罚 老夫人一怔,目光微闪,垂眸瞥了瞥满脸泪痕的赵素画,一时无语。 四月天气和且清,微凉的和风轻轻拂过碧水上的波澜,轻柔无情的碎了片片涟漪,仍是静谧无声。 “我也不足四岁。”察觉到老夫人的动摇,赵清书不由失望,僵直着身体离开老夫人的怀抱,抬手摸去泪水,面露哀戚,仍倔强的抿唇辩驳道。“若无缘由,我怎会推她下水?” “二姐姐是不是怨怪我突然出现,抢了爹爹对你的关爱?”赵素画颤抖着,拘谨的小声问道。然后忧愁的淌着泪,承诺似的急急保证,“二姐姐,我不会的,你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我就是路边捡来的乞儿。” “既然清楚自己身份,你为何还要害我?”赵清书敛眉诘问,双眼瞪大如同灯笼,眼神冷冽,目露寒光。 赵素画面露惊恐,低呼一声,缩回赵勤身后不住哆嗦。 “三儿,你跟奶奶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老夫人敛去平时的祥和之色,眼神严厉,轻抓着赵清书的肩膀问道。“你……真的嫉妒妹妹?” “没有!”哽咽着答了两个字,赵清书泣如雨下,被信任之人怀疑,如鲠在喉,沉闷之感胜过沉入水中,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字。 “赵清书,枉你虚长画姐儿不少月日,她尚知自检,你竟还不知反省!”聚在赵勤胸口,好不容易才平息的火气再次上涌,冷喝一声,不由失望至极,“罢、罢、罢。由今日起,不许你踏出房间一步,何时愿低头认错,何时再出来!喜贵,立刻送三姑娘回玉洁阁忏悔!” 跟随在赵勤身后的小厮喜贵颇有犹豫,赵勤一瞪眼,他立刻走上前,恭身行礼后,小心翼翼的瞅着赵清书说道,“三姑娘,请随奴才来。” 赵清书气到面色发白,却是牵强的扯动嘴角,噙着白莲般清雅的笑容,不发一言,谁也不看,头也不回的离开。 核桃、杏仁与无思三人向老夫人与赵勤屈膝行礼后,自动跟着离去。 “你是当家人,既已决断,我自不会驳了去。可三儿性倔,怕是轻易不会服软。”老夫人难掩失落,踉跄上前一步,神色恍惚,银杏忙搀扶了她。“四月初九,是三儿的生辰。你让她独自在房中度过?” 赵勤目光一沉,不答话。 “三儿,毕竟是瑾惜以命换来。饶是瑾惜孤高自诩目下无尘,毕竟母女连心,若是知道三儿在人间受苦受难,她即便远在九泉之下,怕是也不得安宁!”似自言自语的感慨一句,老夫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离开。 赵勤僵立原处,身姿孤影,神情哀切。片刻,他闭了闭眼,掩去眸底深刻的痛楚,轻叹,“既是以命换命,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不是惜儿?为什么……不是惜儿?” 低哑的声音,宛若困兽苦苦挣扎后的悲鸣,语气虽轻,却哀思如潮。 “爹爹,您说了什么吗?”习武之人的听力较常人灵敏,赵勤的低喃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冷凝不屑,面上却不得不装得单纯若雪,一派天真之气。 “你回去换衣裳,我着人去请大夫。”放佛瞬间苍老,赵勤的神情间再无方才的从容,魂不守舍,跌跌撞撞的离开。 “爹爹,可是二姐姐她……”。 “就这样!”打断赵素画的话语,赵勤不耐的喝道,随即大步离开。 赵素画诺诺称是,状似难堪的垂下头,实则咧开嘴角,无声欢颜。 她怎么可能会真心为赵清书求情?她只巴不得有谁将她害死在房间里,然后激起一层层的波浪,扰得这赵府从此无安宁之日才好! 越想,越觉得今日设下的这局,实在是太过精妙!虽然她一时放松,使得那银针当着赵清书的面从她手中滑出,差点露陷毁局,最后却引出意外的收获。 自己忍下一时之气,不与赵清书一较长短,略吃苦头、装柔扮弱而已,不仅挑唆了赵清书与老夫人、赵勤之间的关系,更是使得老夫人与赵勤公然针锋相对……这,就是天意罢? 若非上天有意相助于她,岂能如此顺当?想来,彻底瓦解赵府也不会太过艰难。 如此想着,尽管想要面露戚色,步子却抑制不住的轻快飞扬。赵素画冷笑,暗暗哼道:这,不过是开始! 那边,心中到底意难平,赵清书侧卧在用竹篾编制雕黑漆的软榻上,静看窗外桃花落如雨,难免悲痛。 眼眶酸涩,她翻身埋头在身下湖蓝色菊花大迎枕中,小声啜泣。 “三儿。”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即有一只小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梢。“莫哭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向姐姐倾诉,憋在心里会闷坏身体的。” “姐姐。”赵清书揉着早已红肿的眼睛坐起身,模样窘迫,泪水依然‘刷刷’的往下掉,幽咽哀愁。 “好妹妹。”赵子琴一面掏出手绢帮她擦拭泪水,一面叹气劝道,“事情我已听说,且不论孰对孰错,父亲执意罚你,你又如此难过,何不干脆道歉作罢?大家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把关系弄得如此僵硬?也不用再被软禁。” “错不在我,我才不道歉!”赵清书一怔,随即决绝道。 “可你确实有推三妹落水,不是吗?”赵子琴仍旧劝服着,恬淡的面容微含忧思,“撇开是非不说,你到底年长些,本该做出好榜样,却有意推她落水,陪个礼道个歉岂不是应该?” “姐姐你什么都不知道!”赵清书撇了撇嘴,满心委屈,泪眼模糊的看着姐姐温文的模样,好歹退了一步,“即便如姐姐所说,那她是不是也该跟我道歉?” 赵子琴静默不答。 赵清书惨然一笑,已然明白。却仍是面带希望,轻轻捏住姐姐的衣袖,饱含希冀的问她,“姐姐,那你相信我吗?真的是妹妹害我落水在先的。” 赵子琴蹙起眉梢,面露为难,却仍是直言道,“可父亲说……,三儿,你便认了错罢,姐姐会去恳求祖母与娘亲下缄口令,绝不会让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坏你名声。只是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糊涂,凡是都要依理而行。”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 犹如置身冰窖,身体凉到打颤,赵清书抱膝而坐,消沉的垂下头,低喃,“姐姐请回,我累了,想要歇息。” 赵子琴欲言又止,撩起散落在脸颊处的一缕发丝挽至耳后,轻声叮咛,“那你好好休息,姐姐明日再来看你。” “不必,父亲下令将我软禁,姐姐成日往我这跑,万一父亲知道连累了姐姐,便真是三儿的不是了。”眼泪无声落下,赵清书闷闷的回绝,同时再次强调自己的清白。 赵子琴呆了呆,忽而小声问道,“三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你觉得,三妹会是那不顾情义迫害姐姐的狠毒之人吗?” 她的声音格外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谁一般顾虑重重,但语气中的坚定,不容人错辨。换言之,她仍是选择相信父亲与赵素画。 也是,看上去干净透明毫无杂质的人,若不是亲自所见所感,谁会信赵素画是那两面三刀之人? 赵清书死死抿唇,不搭理更不回话,只是径自闭上眼睛重新躺下,默默垂泪。 赵子琴为她掖好被角,转身走出卧房,并未离开,从偃息处的楼梯上了二层。不过走了几步,便看到守在外间的冬梅与夏荷,她们也看了过来,忙起身行礼。 “三姑娘……睡了?”略微犹豫,赵子琴问道,同时放轻了脚步。 “三姑娘受了惊吓,刚刚歇下,奴婢这就去通报。”冬梅边说,便要去撩帘子进内室。 赵子琴连忙拦住,摆手道,“不必,想必她很累了,既然睡下就让她歇着,明儿我再来看她。” 言罢,也不理冬梅与夏荷的反应,径自离开。因此,未曾发现隐藏在某扇窗户后面,不怀好意的嫉恨视线。 赵清书睡的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她的额头上作乱,皱皱眉头,反手握住那扰人清梦的手腕,狠狠拽住后便是一甩。 她生来力气极大,那人猝不及防,直接被丢了出去,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赵清书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灿然的明眸含着迷蒙水雾,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好事。偏头看到赵咏棋跌坐在地上,不由奇怪,“哥,你怎么坐地上了?” 好在赵咏棋脾性好,也不责怪,扶着腰站起身,问她,“三儿,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锦袍,边缘褶皱,面带灰尘,发丝略乱,也不知是方才跌倒所致,还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没事,不难受。”赵清书晃了晃小脑袋,竭力将浮上眼眶的泪水逼退,略显婴儿肥的面容泛着睡眠餍足后的红潮,灵秀可爱。 “那就好。”欣慰的笑了笑,赵咏棋端过一旁小几上的青松白瓷碗,“不过以防万一,把这碗药喝了。” 犹豫再三,不满的嘟囔道,“那大夫给三妹把脉后,父亲……立刻给了谢仪让他离开了。这药是照着大夫给妹妹开的药方熬制的,也不知对你有没有效。我吩咐了核桃去厨房熬碗姜汤给你去去寒气,你等会记得喝。” 顿了顿,又犹犹疑疑的说,“三妹她……好像发烧了。” ------------ 第二十章 软禁 明明就在楼上,却不让大夫来给自己把脉,父亲果真很生气……同时,她很清楚,哥哥是温和如玉的性子,说是好像,不过怕她伤心,上面那位定已发烧。 “是吗?”赵清书淡淡的应了一句,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头顶的承尘,撑着软榻半坐,端过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赵咏棋是最讨厌喝药的,不由目瞪口呆。 “哥回去换衣裳吧,你看上去很是疲惫,肯定还没有休息。”压下心中的疑问,赵清书勉强笑了笑。 “我不累。”赵咏棋笑着摇头,定定的看着她,面容悠然清淡,如风似月,温和亲切的让人只想向他敞开心扉。 “哥,你要说什么?”黯然垂了眼眸,赵清书绷紧身体,藏在被窝的双手紧握成拳,紧张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去道歉。”迟疑了一下,赵咏棋直截了当的命令道。“趁着父亲在,乖乖的认个错,对大家都好。” 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他反倒自在,赵清书却惨白了面容。 “三儿,父亲正在气头上,眼下可不是你耍小性儿的时候。”赵咏棋有些急切,眼中清清楚楚的写着对她的关怀,“你若是不愿低头,哥哥代你去认错,你只管在旁边附和就好,其他的都交给哥哥!” “哥,连你也不信我吗?”赵清书执拗的看着赵咏棋,眼眶蓄满泪水,也难掩沉积在眼底的失落与悲痛。 赵咏棋为难的蹙眉,低头避开赵清书的注视,低声回答,“你年幼不懂事,偶然犯下无心之过,也是正常。” 就像,刚才因恼他打扰她休息,在睡梦中也推了他一把,是同样的道理。 并非有意为之。 不愿服输,赵清书扯动嘴角想要微笑,眼泪却齐刷刷的落了下来,无声无息。 “三儿。”没有回应,赵咏棋抬起头来,见她满脸泪痕,顿时慌了手脚,笨拙的抬手欲用衣袖擦拭泪水,赵清书却偏头躲开。 “不要管我!”低低的说了一句,她倒在软榻上,拉过一旁秋香色的云纹锦被蒙过头顶,任赵咏棋如何软语相劝,也再不搭理。 “好好好,你先歇着,晚些我再来看你。”深知二妹的脾性,赵咏棋站起身来,又叮嘱道,“我走就是,你快些出来,别闷坏了。” 细碎的脚步声后,重归宁静。 赵清书坐起身,感觉心像落进冰窟,又冷又寒。窗外的天空平静清澈,春日暖阳静静洒下,轻风吹过树梢,翻起一层层的叶浪,沙沙作响。 她怔怔的看着,忽而觉得时间太过难熬。 从前,被病痛折磨的无法站起来,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为什么不曾觉得孤单呢?或许,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她其实是孑然一身活在这个世上? “这么快就醒了?”走神间,耳畔传来清越动听的声音,无思端着一个海棠花的朱漆托盘走了进来。 赵清书看着托盘中的两碗姜汤,眼中闪过不解,无思便解释,“一碗是公子托核桃姐姐熬的,嬷嬷、核桃姐姐与杏仁姐姐被老爷唤去,便将这汤托给了我。另外一碗,是表小姐遣身边的丫鬟送来的。” “苏蜜枣?”赵清书无法掩饰自己的愕然。 “听说是表小姐特意让厨房熬制给你驱寒的。”将托盘搁在小几上,无思端了其中一碗递到赵清书手边,“你喝不喝?或者想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以死证明清白?亏她想得出来!她此刻若是寻死觅活,反而更加落人口舌。谣言总是越传越虚,就算最后变成她畏罪自杀,也不足为奇。 赵清书接了姜汤,慢慢摩挲着碗沿,暖暖的热流透过青花的瓷碗传递,她捧着便不愿放开,好像这样她的身体也能跟着热起来一样。 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两人对面无言。 “无思,你信我吗?”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突兀的问道。 无思勾起嘴角,凤眸里波光粼粼,饶有兴致的盯着她,不答反问,“你是蠢材吗?” 她历来不懂隐忍,唯有面对无思时,好到没脾气,因为知道他的口是心非。这次,也是一样。自嘲的笑了笑,语调无比苦涩,低喃,“也是,反正谁都不会信我。” “我为什么要怀疑你?”无思到底是不习惯坦言心中所想,眼含窘迫,话到最后,快要无法辨析。 赵清书一时反应不过来,满脸傻气,随即将瓷碗随手搁到小几上,抑制不住般跳起来,紧紧的握住无思玉白细腻的皓腕,惊问,“你相信我的话?” 她的眼眸明亮如辰,耀眼夺目,无思颇不自在的撇开视线,退后一步想要挣脱她,她却紧握着不放。 无思轻叹,别扭至极的解释,“你既愚昧又驽钝,我为何要信你?” 说着,悄悄睃了眼她的表情,见她灿烂的模样如花般凋谢,不由又道,“你手掌上的伤口很细,很显然是被花刺或银针一类刺伤。我问过核桃姐姐,你与三姑娘一直在水榭中赏鱼,并未观花,故而可以排除花刺。” 赵清书先是讶异,然后侧耳细听,眸光愈亮。 “你虽无知,还不至于拙笨到自伤,便可知正如你所说,这伤口是被他人所扎。”说着,无思的神色逐渐严肃,黑曜石般的凤眸里闪过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这些时日,我看的很清楚,你是诚心诚意的待三姑娘。若非她害你是事实,你又怎会推她落水。” 说到底,他还是信她。 原来,还有人相信她! 抑郁的委屈感浮上心头,赵清书嘴一瘪,整个人扑进无思怀里,像久未归家的旅人突遇亲人般,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无思从未与人这般亲密的接触……瞬间霞飞双颊,脑海中突然闪过的旖旎画面,更是让他心律紊乱。 继续手脚无措也不是个办法,索性掩饰般骂道,“你快别哭了,又丑又吵的。早知道会受委屈,何不冷静分析出对策再对她下手?再不济,老爷来时你就算信口胡诌也得引起他疑心三姑娘,光知道哭哭啼啼的责骂三姑娘害你,反而让她占了理去。你说,你这空口白话,谁会相信?” “可你信啊。”赵清书抽抽涕涕,委屈兮兮的道。 无思额角抽搐,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难受的很,最后忍无可忍的低喝,“若不是我早知赵素画心思复杂,根本不曾信过她。如何就会信了你?” 赵清书瘪了嘴,小声嗫嚅,“你也认为我该向她道歉?” “谁理你道歉不道歉!被软禁的是你,可不是我。”无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略微迟疑,又道,“当时怎么回事?” 赵清书立刻把在水榭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她记性极佳,就连对话都背的丝毫不差。最后,还挽起裤脚让他察看右脚上还来不及清理的干涸血迹。 “无疑是她设计害你。”无思神色凝重,凤眸半敛,冷光一闪而逝,“三岁稚龄,竟有如此缜密心思,可怕、真是可怕!以后见她有多远便躲多远,你不是她的对手。” “我不躲!”赵清书咬牙切齿,却无比坚定的答,“有错的人是她,为何要我躲?” 无思微露诧异,眼含赞赏,说道,“那你得提醒十二万分的小心面对她。她对你有怨,许有后招。” 赵清书已彻底冷静,咬唇迟疑,却也觉得无思说的在理,最终点头同意。 “姑娘,不好了!”两人正沉默着,姚嬷嬷面带忧色,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赵清书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强笑道,“嬷嬷,莫非是父亲又要惩罚于我?” “呸、呸、呸,姑娘快别这么说。”姚嬷嬷的神色并没有因她的打趣而舒展开,眉头反而蹙得更紧,“老夫人遣了小丫头去找人牙子,说是要卖了核桃、杏仁、冬梅与夏荷。” 赵清书怔住,然后端起小几上的逐渐冷却的姜汤一饮而尽,淡然道,“卖就卖了。” 她语气中的轻描淡写,让姚嬷嬷与无思俱是一惊。说是卖了去,像她们这样犯了大错的,绝对没有好去处,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姚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寒意急道,“姑娘,核桃与杏仁是你身边得力的,没了她们,旁人来伺候您怎会有她俩人熟练?” “她们年长我许多,迟早要打发出去的。”搁下空碗,赵清书端起另外一碗姜汤,仍是一口喝下。“嬷嬷,早晚会有新人来。” “可是姑娘,这是不一样的。”见自家姑娘毫不以为意,姚嬷嬷更加急切,眼圈浮上泪水,“您就算念在她们平日伺候您十分尽心的份上,也该替她们求个情。如若不然……岂不让其他人寒心!” “嬷嬷忘记我如今被软禁了吗?”赵清书漠然笑了笑,神色也跟着转冷。见姚嬷嬷满脸伤心,叹道,“嬷嬷,她们……迟早会死,让人牙子卖出去,反而是救她们。” ------------ 第二十一章 环儿 姚嬷嬷禁不住热泪盈眶,却以为自家姑娘说的是生老病死,悲从中来,失望道,“即便她们要死,也本该是几十年后的事情!” 言罢,甩帘子出去了。 赵清书敛眉静坐,并未打算改变主意。 窗外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几春风。 无思默然收了托盘,恭敬的屈膝行了礼,便要退出去。平日里,他对她,是绝不会如此恭敬的。 “无思。”赵清书揪住他的衣角,双眸透亮,紧紧盯着他,“我不许你误会我。核桃与杏仁,不是我不救她们,是救不得。” 不是她不留,是留不得。日后,她俩将做出那等荒唐事,与其在连累得赵府没脸后,再身败名裂而死,不若就此离开这里。 实际上,若她们此时能顺利离开,对整个赵府而言,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姑娘是主子,奴婢们命贱,岂敢误会?”无思轻轻一笑,容颜娇媚动人,神情谦卑无可指摘,“不必向奴婢解释。” 说罢,再次屈膝行礼离开。赵清书仍想要拦,无思像是意料到,快步跑了出去。 她追到门边,刚要迈脚出去,又黯然退回来。她被父亲软禁在房中,认错前,不可踏出房间一步! 忽然记起,无思也下了水,不知道有没有喝姜汤驱寒?不由后悔,刚才不该把两碗姜汤都喝掉的。 日落西山,晚燕归巢,庭院中的青草间传来阵阵虫鸣声,此消彼长,热闹非凡。 即便是虫子,也成双成对着。孤单寂寥之感再次席卷心头,赵清书捂了嘴,挨着门槛坐下,泪湿罗裳。 “姑娘。”也不知她独坐在地上呆愣多久,耳边传来怯弱胆小、但含着关切的声音。“姑娘,地上湿气重,您会受凉的。” 赵清书抬起酸涩肿胀的眼睛,说话的是一个梳着丫的小丫头,约莫七八岁,一张婴儿肥的圆脸,眉宇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味道。 她带着几分不安站在台阶旁,手里拿着一个比她身高还长的大扫帚,颇有几分滑稽的味道。 是她院子里的洒扫丫头环儿,觉得没有接受她善意的必要,赵清书苦笑一下,垂下头,并不搭理。 “姑娘,地上湿气重,您真的会受凉的。”环儿稍微犹豫,见姑娘不责怪自己多嘴,低声重复。然后左右环顾,确定没有其他人在,还大胆劝慰道,“姑娘,您别伤心。您若是觉得一个人无聊,不嫌弃奴婢嘴笨,奴婢每天来跟您说话。” 她与这个小丫头交情不深,她怎会突然关怀自己?赵清书惊疑,闷闷的问,“核桃杏仁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奴婢听说了。”环儿点头,目露困惑,“难道姑娘是为此而伤心?” 不等赵清书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姑娘很好,还记得奴婢初来时毛手毛脚,不小心砸坏了姑娘的瓷瓶。杏仁姐姐板着脸,揪着奴婢便要拎给管家处置。当时奴婢怕的要死,是姑娘说‘一个烂瓷瓶而已,算了’,才救了奴婢一命。” 这事,赵清书是有印象的,只因那瓷瓶是老夫人赠送,她专程向老夫人赔了罪。不曾想,她也记得。 环儿羞涩的笑,眼神里只有感激,“后来奴婢才知道,那瓷瓶是老夫人送您的生辰礼物,很贵重,所以杏仁姐姐才会那么生气……姑娘的恩情,奴婢一直记着,从未忘记。” “这并不值得你感激。”赵清书淡淡的笑,尽管笑意未传达眼里,表情却慢慢柔和。 哪知环儿一本正经的摇头,正色道,“当时,奴婢的弟弟病重,家里急需用钱,把奴婢卖掉才凑了些银子。若那时姑娘把奴婢交给管家,管家再把奴婢遣散回去,弟弟没了钱治病,说不定会死。现在,弟弟的医药费也是靠奴婢的月例撑着,所以,您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也是奴婢一家的恩人!” 赵清书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撼之情,被家人卖掉她竟也不觉怨恨?更是没想过,自己无意之举,竟会救了他人性命。 怔忪间,更觉受之有愧,不由解释,“我哪里知道这些,仅仅是觉得不必因为一个瓷瓶惩罚你。” “所以奴婢才说,姑娘的心真好。”环儿认真的说着,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语调欢快,笑靥如花,“原来姑娘不习惯被人夸赞。” 赵清书一怔,也忍不住弯了眉眼笑起来。然后,迟钝反应过来,她竟是在安慰自己。明明只是个卑微的小丫头……想起核桃杏仁,笑容又僵在嘴角。 环儿看得分明,轻轻咬唇,直言道,“姑娘,奴婢知道您的好。您不救核桃姐姐与杏仁姐姐,绝不是因为您狠心……定有其他的缘由,奴婢相信您。” “你相信我?”赵清书更为意外,仔细打量着环儿的面容,见她的眼里只有真诚,不由道,“你也信是三姑娘害我落水吗?” “奴婢信!”环儿回答的坚定,甚至没有迟疑,让赵清书很是吃惊。 “姑娘,奴婢可以靠近您说话吗?”环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是专司洒扫的小丫鬟,没有传唤,是不能入正屋的。 赵清书点头。 环儿放下扫帚,先警惕的看看周围,确定无人,才上前来凑近赵清书的耳边,小声说道,“姑娘,有时候三姑娘看您的眼神好可怕。就像……”。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就像要吃了您似的!” 赵清书一惊,紧紧攥住环儿的手,低声喝问,“此话当真?” 环儿吃痛,却不敢挣扎,只是不住点头,“奴婢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也是,若非事实,她一小小的洒扫丫头,岂敢胡说?赵清书不免伤心,只因,她也有所察觉。 那眼神只有一瞬,如蛇蝎般阴毒,每次她认真去看,妹妹的神色总是干净透明的,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认。没想到,会是真的。 怨不得她要多想,记忆中,她正是因落水,从此一病不起,后来缠绵病榻时,更是痛得死去活来……真是被她迫害之故? 不对,王爷当时说的,是下毒迫害……她,还会对自己下毒?! 可是,为什么呢?自己待她不薄,未做任何招她怨恨之事……莫非,她知道是父亲花钱雇佣人灭了华府,要复仇? 赵清书花容失色,那……当初九王爷所言,才是真正的事实?她、哥哥、姐姐,都将为她所害? “姑……姑娘。”姑娘手上越发用力,环儿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断掉,痛得快哭出来,忍了又忍,失声唤道。 赵清书这才回神,忙松了手,又觉得这个小丫头对自己有几分情义,什么都不做未免轻待了她,犹豫一下,小声道,“抱歉,我不是有心的。痛吗?” “不痛。”环儿忍着泪摇头,强笑着打趣,“姑娘好生奇怪,哪有做主子的给奴婢道歉?” 妹妹赵素画从不会因为身份背景慢怠任何人,从前跟她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些她的习性。只是,这话不能跟他人说。 也许,从前她对自己好,是为了让自己放松对她的警惕? 想不透……赵清书很快收起情绪,抿唇笑道,“你待我好,我也会待你好。你犯错,向我道歉;我错了,也得向你道歉。” “姑娘,奴婢一定会竭力全力服侍您!”意料外的回答,环儿感动的泪光闪烁,立刻跪下表忠心。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劲,略一思索,立刻改口,“姑娘,奴婢一定会将您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赵清书忍俊不禁,弯腰拉了环儿起来,敛容肃穆道,“环儿,刚才的话,你不能跟任何人说,谁都不可以,知道吗?” 不能打草惊蛇……得想个办法,揪住赵素画的狐狸尾巴。明知她有后招,傻子才会乖乖的等着挨打,她再不能糊涂,务必化被动为主动! 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一如记忆,如今,她已能确信自己真正的回到过去。换言之,她知晓未来十二年将要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件事情! 念头一起,正待细思下去,已听得环儿郝然笑道,“恩,奴婢保证,除了姑娘,奴婢谁都不告诉!其实,就算奴婢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 她不由回神,想到谁也不信自己,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没了之前的忧伤,见环儿笑,赵清书不禁也翘起嘴角。 两人相处不过短短时间,竟是十分亲近,仿似熟稔多年。或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意气相投? 念头闪过,赵清书吓了一大跳,再一次仔细打量起环儿来。她的容貌并无特殊之处,但是眼神坦然,笑容灿然温暖,真诚大方,让人望之亲切。 或许,她能帮助自己!心念转动,赵清书再次诚挚的握住环儿的小手,先放松手上的劲道,再郑重开口,“环儿,我很喜欢你,所以打从今日起,想将把你当做心腹之人看待!将会有许多事情在私下里交代给你,但是,不会升你的份位!你可愿意?” ------------ 第二十二章 好坏 不升份位,代表月例银子不会增加。但是,却要做比以前更多的事情!若怀有他心,又怎会愿意? 她在试探她。 “姑娘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不图钱,能帮上姑娘的忙,是奴婢的荣耀。”环儿半屈膝以示尊敬,小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毫无虚伪之色。 赵清书由衷暗赞,这丫头年纪轻轻已知进退,毫不因与她亲热而狂妄骄躁,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是知恩图报之人,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她的左臂右膀。 她不善掩饰,心中怎么想面上便如何表现,满脸是笑的逗乐道,“不图钱,你图什么?” 环儿掩嘴偷笑,带着几分俏皮之色,顺着她的话回,“姑娘年幼时已如此聪慧,日后定会才名远播。奴婢能跟在您身边,将来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奴婢呢!” 是了,她现在四岁还差,一时急切,表现的太过了!赵清书‘哈哈’大笑,环儿也小声笑着,气氛一时间欢快极了。 “环儿,现在我有两件事情想托给你。”欢笑过后,赵清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其一,你的身份不会引人注目,以后你多多盯着三姑娘,哪怕是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事无大小,通通告诉我。但是,不可刻意去探听。” 书中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从前,是她不爱思考问题,即便发现疑点也大而化之。现在不同,她心中恐慌,不得不堤防着赵素画! 仆从们本来就喜欢私议主子间的是非对错,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被他们叨念许多天。环儿地位低下不惹眼,绝对可发现很多隐藏在明面下的东西。 环儿听得眼睛一亮,显然明白她的意思,认真点头。“奴婢会万分小心,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奴婢在暗中关注着三姑娘。” 赵清书满意的点头,继续道,“其二,你去老夫人那里打听打听,看老夫人是不是真的叫了人牙子来。” “姑娘。”环儿惊愕,不懂她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去吧,等你回话!”赵清书暂时不想解释,只是催促她快去快回。 环儿点点头,撒腿飞奔而去,不消多时,喘着气跑回来。 赵清书早已备了茶等候,不待她说话,抬手将茶盅递到她手边,示意她先歇歇。 环儿却是摆手摇头,大口的喘息两声,急道,“姑娘,奴婢与老夫人身边的洒扫丫头宝儿交好,宝儿说半个时辰前,三姑娘带病去芸兰馆替四位姐姐向老夫人求情,至今未出!” 赵清书不屑的撇嘴,“她果真想做好人!” 又问,“姚嬷嬷也跟着一起?” “是。”环儿小声的答了一声,眸光里有怨怼,却什么都没有说。姚嬷嬷份位比她高,并非她可胡乱指责。 赵清书微微颔首。 “姑娘,你打算怎么办?”环儿显得很焦虑,看着赵清书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认为我该怎么办?”赵清书笑道,满脸随心所欲的模样。 赵素画未归,也就代表她尚未说动老夫人……还有时间。 “姑娘,您不可再坐视不理!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仅会损害您的声誉,核桃姐姐、杏仁姐姐、甚至是姚嬷嬷……都有可能会从此怨怼于您。她们时您身边最亲近的人,若生出嫌隙,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哪怕是装装样子,您也该去向老夫人求个情!”竹筒倒豆子般,环儿噼里啪啦便说了一大堆。 她到底年纪轻,还沉不住气。赵清书想要放声大笑,又恐她更加唠叨,便偷笑道,“我听你的,可我现在被禁了足,你去把公子请来!” 许一直在担忧着她,赵咏棋来的很快。 “哥,我是绝对不会向她道歉的!”怕他要再次提及软禁的话题,赵清书首先坚定自己的立场。 说话时并不避讳,留了环儿在旁边伺候。 “你想为那四个丫鬟求情?”赵咏棋也是聪明之人,一猜就透。却难免狐疑的瞅了瞅立在一旁的环儿,环儿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抬头。 赵清书点头认同,又道,“不过,她们毕竟失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在赵素画暗害自己时,若她们能站在自己身边相陪,而不是远远守在一旁,自己又怎会落水? “我明白怎么做!”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赵咏棋温言道,“哥哥晚些还会来看你。” 又叮嘱环儿,“照顾好二姑娘。”这才匆匆离开。 环儿松了口气,笑道,“公子待您是真心实意的好。” 却不愿相信自己……赵清书微微沮丧,心里想,这下,嬷嬷与无思该不会再生她气了罢? 无思此刻,却躲在一株枝叶茂密的香樟树的枝桠间,暗暗生着闷气。 他见过太多为满足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的人。便是他自己,为了活下去,也会不择手段的牺牲身边任何人。 他甚至,曾经用活人当作自己的盾牌……在与她相遇之前,他从不相信,会有人不含目的,单纯的向他人伸出援手。 可,她向他证明了! 那夜发生的种种,还历历在目。醉人的花香里,她的眼神清澈透亮,笑容干净温暖,掷地有声的对他说,“不,我要救你下来!” 有记忆来,他一直在逃亡,一直在逃亡……她是第一个,不带任何目的,纯粹因为想要救他而救他的人。 他相信,哪怕多年以后,他已忘记她,也绝对不会忘却他有多么的震惊与惊喜。 所以,哪怕她没有出现,他也不可能会死去,却由着她‘救’了自己。不过因为他以为,她是心地良善、蕙心纨质的好人。 结果,仅仅是他以为她不一样。在发觉她也会卸磨杀驴时,他惊诧到无法承受,唯有落荒而逃。 或许,他更为光火的是,自己会被她轻易的牵动思绪罢? 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他却无法压下心里的失落与……对她的怨责。也因此,失去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也许他该回去了。 没有东西要收拾,直接离开?还是最后再去见她一面? 身姿潇洒的纵身跃下,稳稳落在地上,无思看了看左右两边不同的方向,面露迷茫。向左,可直接翻墙出府;右边,是去往玉洁阁的方向。 耳边突然传来女子银铃般的嬉笑声,恍惚间,她暖如初阳的笑颜仿佛就在眼前……无思回神,恶狠狠的摇头,大踏步向左。 他们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有何必要告别?对了,回去后得写封信通知师父,他将归家,让师父安生呆在师妹身边,不要再出来惹事端! 迎面走来两个身姿袅袅婷婷的女子,穿着整齐模样干净,皆是捏着手绢掩嘴而笑,应是在哪儿当差的丫鬟。 方才的嬉笑声,便是由她们发出。 “新来的三姑娘发着烧,也为了几个下人跪着向老夫人求情呢,早听说她待人和善,现在我信了。”无思听得其中一丫鬟娇笑着谈论主子,不由得勾起嘴角讥笑。 三姑娘赵素画,姿容端丽,行为举止、待人接物无可指摘,近乎完美。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虚假。 三岁稚童,如何能做到尽善尽美? “二姑娘也请了公子去向老夫人求情呢!”另一个丫鬟不以为然,笑道,“说到和善,二姑娘也不比三姑娘差。” 她……还是为身边的丫鬟求了情?无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情不自禁的停住脚步。 “这你就不懂了吧!”先前说话的丫鬟俏皮的笑,也不卖关子,直接续上后文,“据说啊,三姑娘是与二姑娘身边的姚嬷嬷一起去的老夫人那里。大家可都知道,这姚嬷嬷可是二姑娘身边的管事嬷嬷,若二姑娘有心帮着求情,姚嬷嬷怎会与三姑娘一起?说到底,二姑娘还是因为三姑娘才会被老爷软禁,姚嬷嬷这样做不是打二姑娘的脸吗?” “难道说……”,后一个说话的丫鬟有些迟疑,许是有所顾忌,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 先前说话的丫鬟却没那么多心眼,噼噼啪啪又是一连串的话语,“我看,肯定是二姑娘不愿意,姚嬷嬷才去求了三姑娘。三姑娘心肠好,立刻就应了,拖着病体就去见老夫人。二姑娘知道,怕落了下乘,才急急忙忙请公子去帮忙求情!不然,怎么姚嬷嬷没有跟着公子一起?你呀,就是被骗了,二姑娘哪里会是和善之人?她自己不小心落了水,还非得说是被三姑娘陷害,分明就是在嫉妒三姑娘!” 两个人越行越远,谈话的内容无思不敢苟同。赵清书此人,固然任性妄为,但又懒又蠢,哪里就肯花心思去做这些表面上功夫? 他站在原地煎熬,到底没抵过想见她的念头,缓步往回走。 天色已沉,点点繁星在遥远的天空中闪烁,屋檐下静挂着的大红灯笼早被点燃,遥遥看去一片灯火辉煌。 回到玉洁阁时,正好遇上姚嬷嬷带着核桃、杏仁归来,无思便上前与她们客套了两句。 核桃与杏仁突遭一劫,颇有些魂不守舍,姚嬷嬷帮着她们掩饰,只说要进屋去给姑娘谢恩,便领了核桃与杏仁撩帘子入了里屋。 无思想了想,也跟着进去。 ------------ 第二十三章 收买 赵清书正由环儿服侍着梳洗,见几人进来,淡淡的说了句‘回来了’,再无后文。 她,在生气?平时话可不这么少。无思默默的想。 无思都察觉出异常,别说一直服侍着赵清书的姚嬷嬷,她笑了笑,上前接过环儿手中的巾帕,讨好道,“老奴来服侍姑娘。” 赵清书并未反对。 环儿察言观色,也笑道,“姑娘,嬷嬷、核桃姐姐与杏仁姐姐奔波一天,定然累了,奴婢下去煎药,待会送来给您。” 赵清书颔首同意。 姚嬷嬷却蹙了眉头,问道,“什么药?” 环儿看了看赵清书,见她并无反对之情,谦恭回道,“刚才,老夫人请了大夫来,专门给小姐把脉,然后公子亲自去抓了药送来。” “大夫怎么说?”姚嬷嬷立刻问道,神情很是紧张。“会落下病根吗?大夫给开的什么样的药方?” “嬷嬷不必担心。”环儿又看了赵清书一眼,见她并无不虞,继续笑着,“大夫说姑娘的身子骨好,没有问题。是公子不放心,缠着大夫给开了些补血益气的药。” “那就好。”姚嬷嬷松了口气,低眸看着赵清书,眉眼很是慈和,“公子一向心疼姑娘。” 又扭头吩咐核桃与杏仁,“你俩快快来谢姑娘救命之恩,然后下去煎药。她一个粗使丫头,怎能做这些细活!” “嬷嬷这话说的不对。我被父亲软禁,你们都不在,只有环儿在伺候着我。”不想太过引人怀疑,赵清书软化了声音,听起来奶声奶气的。“环儿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很能干,不比谁差!” 一句话下来,与其说是苛责,更像是撒娇耍无赖。 姚嬷嬷怔住,眼神复杂的看了环儿一眼,才点头附和,“姑娘说得对,环儿能干,就让环儿煎药。” 环儿一听,微微而笑,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今天的事,是老奴不好,行事莽撞,错怪了姑娘。姑娘,老奴愿自罚三月的月例。”姚嬷嬷看了看核桃杏仁无思,附耳在赵清书轻声道歉。 显然,不想让另外三人听到。 她是她的管事嬷嬷,赵清书也要全了她的体面,当下不多言,微微点头算是答应。总归,她房里的钱财饰物统统由姚嬷嬷掌管,月例扣与不扣,她做主便是。 姚嬷嬷便对核桃与杏仁挥了挥手。 核桃与杏仁很有眼见力,上前相继跪下,对赵清书说了些‘感谢姑娘大恩’、‘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姑娘’之类的话语。 赵清书眉眼不动,并不吩咐她们起来。虽然更奇怪核桃杏仁能完好无损回来,但事情既托给了哥哥,就该信任他,故也不相问。 核桃杏仁把头埋得更低,无思不解,姚嬷嬷着急的唤,“姑娘。” “嬷嬷,我不喜欢她俩!不喜欢,呜呜……”,毫无预兆,赵清书突然‘哇’的哭起来,声音不大,模样却很伤心。 姚嬷嬷一愣,忙软言哄着她,“姑娘,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就是不喜欢她们!”赵清书边哭边咬牙切齿,神色似悲似痛,让人不解。忽而,又用左手拉了姚嬷嬷的右手,用力握住,“嬷嬷,你为了她们两个人不理我,我不喜欢她们!我才不想救她们。” 无思盯住赵清书藏在袖中的右手,凤眸半眯,遮住潋滟之光,嘴角一勾,笑容里三分为假,七分兴致。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她也会有耍手段、使小计谋的时候。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仿若看戏般,生怕遗漏了哪个细节! “姑娘。”姚嬷嬷目瞪口呆,想到自己听说姑娘不愿相助,甩脸子就走……顿时羞愧难当。 姑娘年纪小,才落了水,正是又惊又怕之时,自己当时怎么就为了这点芝麻小事,糊里糊涂的就离开她? 一时痛上心头,也是老泪纵横。顾不得其他,搂着赵清书连声道歉,“姑娘,老奴对不住您、老奴对不住您!实在是核桃那丫头与老奴同乡,当初又是老奴带入府来,老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卖了去……不然,老奴无法向她的家人交代呀!” “嬷嬷!”赵清书使劲抬手擦着脸上的泪水,呜咽着,“我不喜欢她们,可我喜欢你!你不要生我气,我怕你生气,所以让哥哥帮着去跟奶奶求情……呜呜。” 看着她的小可怜样,姚嬷嬷的心怎能不软?只觉想将心都掏出来交给姑娘,连连点头保证,“老奴不生气,不生气,以后再也不恼您!老奴看着姑娘一天天的长大,您是老奴的心头肉,老奴怎会生您气呢?姑娘快别哭了,哭多了伤身体。” 她话是这么说,自己却是满脸感伤,涕下沾襟。 赵清书仍是摇头,眼泪朦胧,伤心之情不减,“嬷嬷骗人,您都不肯相信我!真的是妹妹害我落水,我没有冤枉她!” 姚嬷嬷再次愣住,一时没能答话。 赵清书哭得更为汹涌,满脸被世人遗忘的孤单绝望,在姚嬷嬷的怀中扭来扭去,还不安的蹬腿,“嬷嬷一直陪在我身边,连您也不信我,呜呜,我讨厌妹妹!” “三姑娘,真的害了您?”好半晌,姚嬷嬷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语气中带着动摇。 “是真的!当时只有妹妹在我身边,她拿银针扎我,呜呜。”赵清书一面哭,一面答。还撩起裙摆,指着细腻皮肤上的红色斑点,然后抬着泪眼,可怜巴拉的瞅着姚嬷嬷,小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姚嬷嬷看着整颗心都融化成水,想到姑娘打从出世,没有一天离开过她的身边。姑娘的性情,没人比她更为了解。 姚嬷嬷深吸口气,眼神坚定,毅然回答,“姑娘放心,今后,老奴会保护您,定不会再让三姑娘欺负了您去!” 目的达成! “恩,我相信嬷嬷。”转悲为喜,赵清书破涕而笑,转头对跪在地上快要支撑不住的两人道,“你们也不必谢我,我并不想救你们,要谢就好好谢谢嬷嬷。” 核桃杏仁忙对姚嬷嬷说了好些感恩的话,这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姚嬷嬷也松了口气,慢慢收起啜泣声,平静下来。 无思识趣的去打了水来,让两人净了脸。又有环儿送药来,赵清书就着环儿的手将药喝下。 姚嬷嬷还想服侍她歇息,赵清书连连摇头,“嬷嬷,你们都累了,今天就去歇着,呆会我自己上床睡觉便是。” 姚嬷嬷见收拾的差不多,自己也确实累了,核桃杏仁更是摇摇欲坠,也不再坚持,吩咐无思留下伺候,与核桃杏仁一起退了出去。 “痛吗?还是你是笨蛋?”无思慢慢踱上前,揪住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笑问。 她的手中捏着一枚细细的银针,针尖没入掌心之中,周围渗出血丝,染出一大片红晕。 “被你看出来了?”被他发现,赵清书也不遮掩,颇为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迫着自己也哭不出来,只好想别的法子!” “为了一个奴才,值吗?”无思冷笑,毫不手软将银针拔出,登时有殷红的血迹渗过指缝,落在地上。 赵清书忍不住一抖,痛得倒吸冷气。随即坦然笑道,“若是对核桃杏仁,我不会这么做。但姚嬷嬷不同,她是我最为倚重的人,若不能消除她对我的芥蒂,我的处境危矣!” 如果换做是我,你也会如此用心,只想获取我的信任吗?无思很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又换成冷哼,“你是猪吗?消除芥蒂的办法多的是,何苦非要自伤?!” 语气不善,却难掩关怀。 “我自幼丧母,只有嬷嬷一直陪在我的身边。”赵清书莞尔,笑容真挚,“我不想骗她,更加不想伤害她!” 所以,宁可选择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无思难掩自己的惊讶,心慌胸闷,憋红了脸庞,他转身就走,“刚才见你声泪俱下取得姚嬷嬷的信任,还以为你有所长进。看来是高估了你,猪,到何时都成不了老虎!” 声音宛似清水,话语又急切,如同玉珠滚盘,悠远如歌,不带歹意。 赵清书偷笑,正想将右手清理一番,无思去而复返,秀丽的脸庞带着妖娆之气,桃花般红艳。 “怎么了?”赵清书有些不解。想起什么,惊呼,“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因为入水所以发烧了?” 她还因为把姜汤喝掉内疚着,说完,便要上前去探他额头。 “我没事!”无思埋头急退,抬手却扔了一个玉白的小瓷瓶过来,冷言道,“毒药!” 赵清书抬手接住,拔开瓶塞嗅了嗅,不由失笑,瓷瓶里装的分明是伤药。 无思趁她低头的瞬间,疾步离开。脸上红晕未褪,心慌不已。 他行至院中,倚在桃花树上抬头,满天繁星,一轮皎洁明月当空而挂,银白的月光静静洒下,铅华如洗。 心绪慢慢沉淀,归复宁静。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仍是她的音容笑貌。 师父曾说,人之相交,贵在知心。世人多虚伪,常常笑里藏刀,不可不防。唯有性情中人,七情六欲宣之于脸,值得一交。 或许,她不如他所想,并非心地良善、蕙心纨质之人。但坦荡如砥,任何情绪都不加遮掩,喜欢就笑不喜欢则哭,随心所欲率性而为……正是师父曾说过的性情中人。 这样的她,如同光一样,闪闪发亮、耀眼夺目,让他心生向往。 ------------ 第二十四章 指责 许是平时已养成早起去芸兰馆请安的习惯,次日,赵清书醒的很早。 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撩起纱帐,因值夜一直守在外间的无思听得声响,说道,“时辰尚早,也不用请安,不再睡会吗?” 赵清书一愣,重新钻进被褥里。闭上眼,心绪不稳,口中似含着苦胆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要起床吗?”无思打了水进来,无奈道。 “起床也无事,不起!”赵清书懒懒的再次翻了个身,大红底绣着粉色芙蓉花的枕头歪了再歪,掉下了床。 自己一夜未睡,正觉倦怠着,她看起来倒精神奕奕的很……无思嘴角抽搐,忍了半天上前将枕头捡起,砸在她脸上。 赵清书反应迅速,马上给扔了回来,无思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他气得额角青筋暴突,脑子一热,空出一只手将枕头丢了回去。 哪知眼前一黑,又一个枕头掷在他脸上。原来在他动手的时候,赵清书抽了另一个枕头,抛了过来。 无思怔住。 赵清书也不客气,接了他丢过去的枕头,依然甩过来,两个枕头一前一后甩他脸上,先后落在他的脚边。 “你傻了吗?”见无思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枕头不动也不说话,赵清书哑然失笑,还蹬得床板‘咚咚’作响,显得很欢乐。 无思慢慢的抬起头来,笑容灿烂,将手中的刻花面盆搁到一边,闪电般出手,一左一右抓起地上的枕头,往赵清书的脸上投。 赵清书躲闪不及,惊呼一声,小身板被埋在了枕头下。她捂着肚子一阵闷笑,感觉刚才的焦虑一扫而空,畅快之极。 无思不禁跟着笑起来,秀丽的眉眼如花开般舒展,眼波流转独成韵色,媚而不俗,偏还容颜若画,风光霁月,漂亮的让人错不开眼。 赵清书探出头来看到,傻了眼。好半晌才呢喃道,“无思,你真的很漂亮。” 无思凝了眼,笑容渐渐敛去,眉眼间挟了几分苦涩,隐隐透着悲切。 赵清书噤声,后知后觉的想到无思不喜人谈论他的相貌,讪笑着转移话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 无思并不搭理,她又笑着解释,“不是那种看着温和实际上带着疏离感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姑娘起身吗?”无思垂下眼帘,表情僵硬,勉强问道。 “嗯。”赵清书点点头,安静的由着他帮着梳洗穿衣。无思去厨房传了早膳来,食不言寝不语,她沉默着吃完。 心中却存了疑惑,女子多以拥有美貌为荣,无思怎会如此抗拒自己的容貌? 还没有等她找到时机询问,赵子琴提着大红八卦纹食盒,施施然而来。赵清书得信,想了想,起身到门口相迎。 “门口风大,小心受凉。”赵子琴一见,忙快步行来,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嬷嬷也跟着加快脚步。 “姐姐是来看我,还是探望妹妹?”赵清书拦了赵子琴在门口,问道,一副若是来探望赵素画,就不要进她门的赌气模样。 众人哪里想到,二姑娘竟会当众难为大姑娘,俱是一惊,愈发低眉顺眼的站着,生怕被牵连。 “先来看你。”赵子琴仍温婉的笑,并不恼怒,眉目柔和。“这里面装着的,都是你爱吃的糕点。” 先看她,之后才去看赵素画。两人在赵子琴心中孰轻孰重,不容错辨。 “姐姐快快请进。”赵清书转瞬间换上欢喜的表情,亲亲热热的迎赵子琴入屋,让众人好一阵冷汗。 赵子琴方坐下,赵清书已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乌梅生地绿豆糕、蜂蜜桂花糕、鸡蛋蒸糕……果然全是她喜欢的。 不过,食盒里每样备有两份,赵清书心里明白,姐姐是照着自己的喜好给妹妹也备了一份……她欢快的笑着向赵子琴道谢,然后每样取了一份出来,让姚嬷嬷暂且收着。 核桃杏仁奉了茶,又端了些时令水果搁在茶几上,静静站在一旁伺候着。 “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跟妹妹说。”赵子琴扭头对自己身后随侍的人吩咐,然后抿了口茶,看向赵清书身后。 她虽为嫡女,但核桃杏仁是赵清书身边的丫鬟,她不能逾越指使。 赵清书摆摆手,核桃杏仁道了声‘是’,屈膝行礼退了出去,一阵悉悉索索后,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 赵子琴面覆难色,抿着茶不开口,温和的目光落在赵清书脸上,多有痛惜。 赵清书看的分明,想着只怕又有什么变故,边吃着水果边笑眯着眼睛,稚气满满问,“姐姐是来我这讨茶喝的吗?” “你个鬼精灵的小丫头片子。”赵子琴哭笑不得,放下茶盅,重重叹了口气,“三儿,你仍不准备道歉?” “不要道歉。”赵清书不顾塞了满嘴吃食,坚决的摇头,回答的含含混混。怕姐姐没听明白,囫囵咽下将嘴中食物,再答,“不道歉!” 赵子琴垂着眉眼,再次抄起茶蛊,低头吹着水面上的浮沫,轻轻地呷了一口。 赵清书等得心焦,跑到姐姐面前夺了茶蛊放到茶几上,用力揪着她的衣角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颇有她再不说,她就要脱了她衣裳的气势! 她急躁的模样,惹得赵子琴低低的掩嘴而笑,再三犹豫,才看着她怜惜道,“三儿,其实这事我不说,你早晚也要听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述,你的伤心才会少一些。” 说着,她眼眶一红,泪光浮现,恬淡的面容里隐有悲切,咬牙嗔道,“父亲此举,也委实过分!” 赵子琴素来温婉从容,性子恬淡,便是丫鬟婆子们做错事,也极少说重话呵斥,此时竟怨责赵勤行事过分……赵清书傻眼,隐有不好的预感。 心思急转,在脑海中回想将即将要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情,很快就有答案。她不动声色,语气里挟着不满,逼问,“姐姐,你说的不清不楚,我还是不知道父亲做了什么!” 赵子琴颇有犹豫才道,“今晨,三妹为你向父亲求情。父亲回答,‘善恶随人作,祸福自己招’,你若不想被软禁,就该自己低头认错。又说‘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下令不许任何人为你求情。” “她不是发烧了?”心中一凉,赵清书冷笑道。暗指赵素画在装病。 “三妹歇息一夜,好些了就去向祖母请安,在祖母屋里遇见了父亲。”赵子琴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不虞,压下劝解的心思,笑道,“我看三妹面有愧色,眼带青色,心里只怕也不好过。” 像是没听懂赵清书的暗示。 “害了人,哪怕她心里乐开花,面上也得装出担忧的样子来,博取你们的同情心才对!”赵清书截口断了姐姐欲往赵素画身上添砖添瓦的心思,又问,“父亲还说了什么?” 赵子琴错愕的盯住赵清书半晌,眼中浮现出欣喜,“经此一事,三儿倒成长不少,说话有理有据的。” 只捡好话说,想缓解她心中的怒火。 赵清书垂着头不答话。 赵子琴只得敛了其余心思,先提了不要紧的事,“父亲说,如今丹青阁已拾掇好,让三妹身子好些就收拾了东西迁进去。” “恩。”赵清书一猜就知道是这事,并不觉得意外,立刻就点头同意。“搬走也好。”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妹妹七窍玲珑,一如从前亲昵,请安回来后要给她问好。赵清书却懒得搭理,托姚嬷嬷阻挡,自己闭门不出。 姚嬷嬷依言拦了妹妹,事后又嗔怪她不留情面,怕传到有心人那里会坏了声名。她正是巴不得妹妹快些搬走,眼不见为净。 稍一思索,又隐约觉得不对劲。从前是因为她病倒在床,父亲怕过了病气给妹妹,才让妹妹搬入了丹青阁。 如今她好端端的,妹妹反倒发了烧,难不成怕妹妹过了病气给她不成?便问道,“父亲给的理由是什么?” 突然搬走,总得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妇一个说法。 赵子琴一直紧紧看着她的神色,见她听说三妹要搬走也没有露出不快,心中稍安。冷不丁听她发问,不曾多想便如实相告,“父亲说,‘千经万典,孝悌为先。’三妹的脾气好,性子弱,还没有定性,不能跟着你学……”。 看着二妹的脸色越来越差,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急忙打住,却已太迟。 不顾她脸面,公然指责她不孝父母、不友爱兄弟……早知父亲偏心,今次犹过。赵清书渐渐敛了笑容,神色凝重的看着面前满脸不安的姐姐。 “三儿。”赵子琴犹犹疑疑的避开她的注视,声音渐失底气,“父亲一时气急,并非要怪责你,你不要放心上。” 这话,想必她自己也是不信的。赵勤行事小心谨慎、广思多虑,可不是那种因一时气愤,就乱说胡话的人。 “父亲又说,索性趁着近日天气好,就在这几天迁居。”既然开了端,赵子琴愤然咬牙,干脆一次性把话说完,“然后在四月初九那天,在绿柳亭设宴庆贺。” 四月初九,是她四岁的生辰。赵清书脸色发白。 ------------ 第二十五章 哭闹 在赵子琴走后,赵清书愁眉不展。中午用膳时,端着青花白瓷小碗,心不在焉的随便吃两口,便放了筷子。 姚嬷嬷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在平时,赵清书是很能吃的。 她黑着一张脸,本来谁都不敢搭理,这下却不得不管。姚嬷嬷就端了上午大姑娘送来的糕点出来,低声劝慰赵清书再吃一些。 赵清书看着花瓣状的绿豆糕,‘哇’的一声扑到姚嬷嬷怀中大哭起来。其声音气拔山河,连赵素画也被惊扰,遣夏荷下来打探情况。 赵清书一见,抬手抹了抹眼睛,哭得更为汹涌,核桃等人哪里知道情况,只让夏荷快些回去。 她哭得伤心,姚嬷嬷揽着她,也跟着直抹眼角。核桃杏仁怕被谴责,跟着掏帕子装腔作势,只有被吵醒的无思匆匆赶来,不明所以然。 震天响的哭闹了好一阵,路过玉洁阁的人纷纷进来瞧热闹,见人来的差不多,赵清书瘪着嘴止住哭声,抽抽搭搭的向姚嬷嬷哭诉,“父亲让……妹妹尽快……搬出玉洁阁,然后要在四月……四月初九设宴,庆祝……妹妹……乔迁……之喜。” 姚嬷嬷震惊不已,然后满脸辛酸的嗫嚅道,“四月初九,是姑娘的生辰。” “嬷嬷。”赵清书又哭了起来,满脸悲愤,“父亲软禁我,我不过生辰也罢。可他偏偏选在那天庆贺妹妹移徒……”。 像是说不下去般,捂着脸又大哭起来。 一番话说得姚嬷嬷也是难过至极,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承尘,咬牙泣道,“姑娘,您才是老爷亲生的……”。 到底怕赵清书更为伤心,没有接着说下去。 爱之深责之切。落水之事,她原本将信将疑,见自家姑娘因三姑娘之故哭得如此伤心,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恨不能将三姑娘赶出赵府去。 “我……我干脆死了算了。”哭着哭着,赵清书一跺脚,推开姚嬷嬷便要撞向一旁的落地柱。 姚嬷嬷吓了一跳,忙伸手拽住她,又哭又难过,“姑娘,你别干傻事!” “所有人都欺负我,我还活着做什么?”赵清书哭着挣扎,眼睛又红又肿,满脸泪痕,让人看着都酸楚不已。 她力气是极大的,姚嬷嬷几乎要拉她不住,忙呵斥核桃与杏仁,“你俩还杵着干什么?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谁还想活下去?” 话是看着核桃与杏仁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把所有人都牵连了进来,看戏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窝蜂的冲上来。 拦着的拦着,劝慰的劝慰,打水的打水……乱成一团。 无思本也想跟着上前去,他身形快,关键时刻拦一拦还是做得到的。刚要迈开步子,发现身边的小丫鬟环儿一动不动,不由奇怪。 旁人看不到环儿手绢后的模样,无思隔得近,看的分明,她虽然掏出手绢抽泣着,却并无伤心之情。 决定诈她一诈,便低声问道,“小姐怎么哭得这么奇怪?” 环儿想起姑娘交代过,若是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就去找无思商量,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姑娘的手上抹了辣椒水。” 无思瞪着她瞠目结舌。 环儿慌忙掐了他一把,他立刻醒悟,配合的掏出手绢掩脸,秀丽的脸上浮起笑容。 屋里,赵清书愈发嚎啕大哭着,见势头造的差不多,两眼一闭,晕倒在姚嬷嬷怀中。她曾经不知痛晕过多少次,此刻装来,得心应手毫无破绽。 “姑娘,姑娘啊!!!”姚嬷嬷抱着她,边哭边喊,撕心裂肺。 在场的人多被震撼,不约而同记起二姑娘无限欢喜灵秀的模样来,再看看此刻软倒在姚嬷嬷怀中,毫无生气的小人儿,都不禁红了眼眶。 “快去禀告老夫人请大夫!!!”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所有人再次乱成一锅粥。 待苏蜜枣扶着老夫人匆匆赶来,赵清书早已被安置在床上,在绣着大红色蜀葵花团被褥的印衬下,她的小脸格外苍白。 赵素画坐在床边的锦杌上,满脸病态的潮红,秀长的眉峰紧蹙,身姿疲软摇摇欲坠,张嬷嬷虚扶着她。 老夫人便蹙了眉,看着守在赵素画身边的冬梅与夏荷,冷喝道,“三姑娘正烧着,她年幼无知,你们也不懂事理吗?怎么能由着三姑娘胡来?” 赵素画满脸羞愧的站起身,僵着手脚不知所措,小声解释,“祖母,我担心二姐姐,所以才……”。 “带三姑娘回去休息!”不待她说完,老夫人不耐烦的摆手。 怕惹恼老夫人,张嬷嬷立刻捂了赵素画嘴,冬梅与夏荷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离开。 事情的缘由,早有人通报老夫人。但老夫人见着孙女的憔悴模样,伤心之余,仍厉声责问姚嬷嬷事情的经过。 姚嬷嬷巴不得老夫人为姑娘做主,哪里会隐瞒,一边哭一边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遍。说到动情处甚至跪倒在地,哽咽着哭诉,“老夫人,二姑娘才流着赵家的血!” 这间接的控诉,老夫人精明的很,哪里听不明白。她本就不满赵勤的决定,这下更是痛心,示意姚嬷嬷起身,铿锵有力道,“放心,我会替三儿做主!” 一席话,在‘昏迷’中的赵清书听得分明。心里憋着笑,表情舒缓,莹白的面容也跟着隐隐放光。 一直观察着她的苏蜜枣眼尖,立刻发现异常,她狡黠的笑了笑,趁着众人都注意着老夫人时,弯腰凑到赵清书的耳边,小声道,“要我帮你吗?” 赵清书的睫毛抖了抖。 苏蜜枣哪里还不明白?差点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才忍下笑容,换上一脸的惊慌,走到老夫人身边,小声问,“外祖母,她会不会死呀?” 老夫人一愣,看着外孙女可人疼的乖巧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因病早逝的幺女,悲上心头,哽咽着,“不会的,枣姐儿不要担心。” 见外祖母的眼神闪过悲痛,知她想起了母亲,苏蜜枣索性狠狠心,再添一把柴。就见她眼眶含泪,摇头啼哭道,“母亲本来也好好的,突然就病倒了。外祖母,大表妹会不会也跟母亲一样,突然就睡着再也醒不来了?” 这是老夫人心中的伤疤,一碰就要流血。跟着老夫人而来的银杏忙要把苏蜜枣拉到一旁,老夫人却摆摆手,苦涩道,“当年,怪我对老三不够关心……”。 丫鬟云锦服侍老夫人的时间最长,资历最老,旁人不敢说话的时候,她却是敢说的。当下忙强笑着岔开话题,“也不知道大夫来了没有!” 有小丫鬟一听,机灵的跑了出去。 苏蜜枣趁机扑入老夫人怀里,迷惑道,“外祖母,大表妹昨日才落了水,她是不是被二表妹气病了?” 这盆脏水,怎么都得往赵素画身上泼。老夫人没有答话,眼中却闪过厉色! 赵勤、赵白氏带着赵子琴匆匆赶来,三位姨娘也先后赶到,随侍的人挤满房间,气氛凝重。 赵子琴愧疚难当,低垂着眉眼坐到床沿,暗自垂泪,伤心不已。 “这又是闹什么呢?”赵勤瞅了瞅躺在被褥里的二女儿,冷着脸喝问姚嬷嬷。显然,他也听说了过程。 当着满屋子仆妇的面,这是做父亲的人该说出来的话吗?姚嬷嬷暗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干流着眼泪,不知如何作答。 老夫人听着心头一酸,不顾一众丫鬟婆子在场,看着赵勤止不住的泪流,哑着嗓子哭喊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啊?你要真这么打算,什么都不要说了,干脆让我们爷孙俩去了干净!” 这话可就重了! 好在云锦机灵,在老夫人刚开口时,便向众人使眼色,带着一干下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三位姨娘也避到穿堂里。 房间里除老夫人、赵勤、赵白氏、赵子琴与苏蜜枣外,就只有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赵清书了。 没有外人在,话语间也不必顾忌。 苏蜜枣眼珠子一转,赶紧添油加醋,扯着嗓子就是一阵哭喊,“外祖母,您要去哪儿?不要抛下我!” “不抛下枣姐儿,不抛下你!”老夫人揽着苏蜜枣,涕泪横飞,祖孙俩哭成一团。 “娘!”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赵勤的眼里闪过几丝无奈,老夫人哭着不搭理。他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不就是为在绿柳亭里设宴的事情吗?我同意取消就是。” “老爷!”赵白氏当即横他一眼,娇嗔道,“话已出口,您岂能随意收回?何况全府上下都已知道四月初九在绿柳亭有酒席,厨房也早早备下食材,突然取消岂不让人白白笑话!将来两位姑娘的脸又往哪儿搁?” 她是内院之人,考虑的问题要细致些。 总不能让娘一直哭下去,赵勤不过无可奈何,哪里就不知道这些个厉害关系。 可他虽然掌管外院,在内院置办酒席,便属于内院之事,他不方便插手内院庶务。宴请与否,都得老夫人颔首同意。 于是殷殷的看着老夫人。 “四月初九,酒席照办!”见儿子顺着自己,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瞥见儿子眉宇松懈、马上松了口气的样子,又幽幽说道,“不过,是为三儿庆贺生辰!” ------------ 第二十六章 闹鬼 大夫姗姗来迟,探脉后说“不妨事,昏迷乃伤心过度所致,安心休养几天即可”,开了副养心安神的药方,离去。 老夫人等放下心来,怕人多惊扰赵清书休息,嘱咐姚嬷嬷好生照顾着,带着一众仆妇离开。 软禁之事,也不了了之,再无人提及。 赵清书不知在何时真正的睡了过去,醒来时,正好黄昏。暮色模糊,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被渲染成火焰般的鲜红色,落日余晖洒下,窗外的院落似披着层蝉翼般的金纱,如梦似幻,瑰丽悠远。 “姑娘。”一直守在旁边的姚嬷嬷打水进来服侍她梳洗,笑了笑,见她精神还好,小心翼翼的说着,“蒙老夫人垂怜,四月初九将在绿柳亭设宴,庆贺姑娘的生辰。” 老夫人与父亲的对话,她听的清楚。 她愤怒的是,父亲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要在她生辰那天为妹妹搬迁置办酒席。这不仅会让府里的人看轻她,一旦传扬出去,更会变成笑柄,被讥讽、被取笑。那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忍受!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让父亲打消这个念头。她想到就做,却得到了意外收获。 赵清书不好意思的笑笑,垂眸,“让嬷嬷担心了。” 姚嬷嬷热泪盈眶,握住她的双手,激动道,“只要您好好的,让老奴做什么都愿意。” 赵清书愧疚不已,笑着赖进她怀里,撒娇,“嬷嬷,晚膳好了吗?我有些饿了。” “正热着呢,只等您起床!”姚嬷嬷破涕为笑,边帮她梳洗着边说道,“公子下学后来看您,您正昏睡着,就先回去了。让您醒来就报个信过去,姑娘现在想见公子吗?” “恩,报个信过去。”正好,她也有事情找他。 赵咏棋依然来的很快,进门时赵清书还在用膳,他也不客气,直接在桌边坐下,让姚嬷嬷给添副碗筷。 两人默默的用完膳,赵清书拉着哥哥到房里,没让任何人伺候。 “没事吧?”尽管知道她没事,赵咏棋仍旧忍不住询问。 赵清书摇头,怕被他念叨,忙进入正题,“哥,核桃与杏仁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见她眼神透亮,气色红润,赵咏棋放下心来,笑容温润,“你猜?” 居然卖关子?赵清书差点栽地上,瘪着嘴角,起身作势要赶他出去,口中嘟囔,“不想说就回去!” 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赵咏棋满头黑线,忙道,“我跟奶奶说,府里好些丫鬟都到了该配人的年纪,是时候给她们寻些好人家了。” 把核桃与杏仁配人?赵清书红了脸,随即笑起来,这倒不失为好办法。就是,太温厚了些! 也罢,到底主仆一场,没必要赶尽杀绝。核桃十六,杏仁十五,按理说也是时候放出去,不然可就耽搁了。 遂问道,“什么时候?” 这下,府里将会换一大批人,应该没那么快才是。 “奶奶说,刚出了事马上就打发人出府,怕惹人闲话,先过了这段时间再提。”赵咏棋如实以告。 赵清书点头表示明白,兄妹俩又说了会闲话,赵咏棋还有先生留下的功课要做,起身告辞。 没过两日赵素画搬入丹青阁,各房都送了礼物,独赵清书憋着气没给。老夫人特意在四月初九吃过酒席后,喊了她与姚嬷嬷到偏僻处训斥了一番。 看在她送了自己生辰礼物的份上,赵清书还是让姚嬷嬷备了薄礼,命杏仁送过去。 杏仁捧着小小的雕红漆匣子来到丹青阁时,赵素画正在小睡,夏荷通报后,她匆匆梳洗一番迎出来。 得知是赵清书命杏仁送礼物来,很是开心,让夏荷好生收着,又留杏仁吃些茶点。 杏仁本就有话想与三姑娘说,也不推脱,笑着半坐在绣墩上,道,“三姑娘果然心灵手巧,经您一布置,这里看起来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如此明显的暗示,赵素画哪里就听不懂?见张嬷嬷、冬梅与夏荷变了脸色,更是觉得大有文章,她笑着啜了口茶,客气道,“杏仁姐姐过奖,我也就在茶几上搁了几个胆瓶,摆了几支山茶花罢了。” “正是这些细微处才能体现出姑娘的玲珑心。”杏仁笑着拍马屁,面有难色的看着张嬷嬷、冬梅与夏荷三人,道,“三姑娘,奴婢有几句体己话想与您说说,不知……”。 “杏仁,咱们也不是外人,什么话还要避开我们说?莫不是做错了事想让我们姑娘帮着求情?”张嬷嬷神色大变,一边戏说,一边背着赵素画朝杏仁猛眨眼睛。 杏仁仿似没看见。 “你们也累了一天,正好趁这机会,下去歇歇。”赵素画笑容亲切,语言柔和,一副为她们着想的样子。 张嬷嬷三人无话推脱,勉强的笑着应‘是’,退了出去。临走前,夏荷狠狠的瞪了杏仁一眼。 杏仁稳坐如山。待所有人离开,她再次站起身来,朝着赵素画跪倒,模样恭敬的磕了六个响头。 “杏仁姐姐,你这样可折煞我了!”赵素画忙走下主位,想搀扶她起来,被杏仁摇头拒绝,坚持着磕完头。 再抬起头来时,杏仁脸带真诚,眼眶含泪,“三姑娘,您带病为奴婢们求情,奴婢与核桃都心存感激。可二姑娘与您不合,奴婢们一直没找到机会向您致谢。今日来见您,怕是最后向您致谢的机会了。” “你们要……”,赵素画不解。又道,“可是遇到了麻烦?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杏仁笑着摇头,“奴婢听说,老夫人过段时间要把府里到婚配年龄的都配了人放出去,如今正挑选着人家,奴婢与核桃,还有三姑娘身边的冬梅、夏荷都在其中。” 核桃、杏仁、冬梅与夏荷都在其中?这岂不正好是那日落水时,在旁边服侍的人?没时间感慨其他,赵素画沉思起来。 这不可能是巧合!将她们配人是老夫人的意思,还是……赵清书的意思呢?想着,便问了出来。 杏仁摇头,眼带歉意,“奴婢也不知道。” 看她满脸因不能帮到自己而浮起的愧疚,想来也没有说谎,赵素画忙笑着要她起来,“没关系,我好奇,随便问问。” 杏仁眼带悲楚,笑容里含着无法言喻的伤悲,“这是奴婢们的命。” 所谓丫鬟,本来便是这样,一入奴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命如蝼蚁……等词语便如影随形。作为现代人,赵素画不能苟同,但也改变不了时代。 想了想,状似安慰道,“老夫人仁厚,定会为杏仁姐姐找户好人家的!” 杏仁苦笑,像她们这种到婚配年龄的丫鬟,或配给小厮,或者转卖出去嫁人,又能有什么好人家? 但她并不是来找三姑娘求助,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强打起精神站起身,微垂头颅,“姑娘,奴婢此次前来只因有一事相告。” “杏仁姐姐请说。”赵素画收敛心绪,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丹青阁,曾经是四姨娘的住处!”杏仁惊恐的看了看周围,神情发虚,像是怕突然撞见鬼般。 “这是四姨娘生前的住处?”记得四姨娘黄氏因病早逝,此刻杏仁特意跑来提醒,莫非经常闹鬼? 不过,她可是唯物主义者,就算经历过穿越这种用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文明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她也坚信世间无鬼。 但是,她现在是不足四岁的古代女童,古人信鬼神……她应该装作害怕的样子才对。 于是假装紧张起来,惊慌失措的左顾右盼,眉眼间怯弱,眼波浮动,反倒有了几分孩童的稚气。 “嗯!”杏仁畏畏缩缩的,然后重重点头,“据说四姨娘死时七窍流血,模样很凄惨!那以后丹青阁就开始闹鬼,在丹青阁当值的丫鬟都说看到了四姨娘的冤魂,再不肯进入丹青阁来。当时老夫人连请了好多的法师来镇魂,将四姨娘超度去另外的世界。但那些丫鬟再也不愿回丹青阁,丹青阁就一直荒废下来……现在,姑娘住进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还真的闹鬼?继续装……赵素画脸色陡变,腿肚子开始哆嗦。“既然走了……走了,也就不怕了吧!” 杏仁哆哆嗦嗦的抖着手脚,左顾右盼,生怕突然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一会才带着哭腔道,“听说有怨念不化的人,死后不会升天……四姨娘死的那么凄惨,定是怨念极深的!” “三姑娘,奴婢也没有其他意思。”见赵素画小脸煞白,杏仁忙摆手,牵强的笑,“就是好心想给三姑娘提个醒,免得遇到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会的,三姑娘不会遇到的!” 话到一半,见赵素画的小身板摇摇欲坠,忙捂了嘴安慰,“三姑娘,没其他事的话奴婢先走了,二姑娘还在等着奴婢回去服侍!” 说罢,也不待赵素画回应,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待她离开,赵素画却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眼神明亮,拈花微笑。看来,这四姨娘死得蹊跷,只怕有内幕! 可惜,怕引起杏仁怀疑,也不能询问那些丫鬟最后怎么样了……也罢,以后再慢慢打听就是,不可急躁露了马脚。 ------------ 第二十七章 棋子 是夜,赵素画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手脚俱凉,汗湿衣裳。 父母亲人相继死去的情景,仿若在眼前重演,血溅三尺,漫天火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无法遏止的恨意使得她手脚发颤,两眼赤红,妖异渗人。 她几乎要咬碎口中牙,奈何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胸口血气翻涌,得不到平复。 她没有点灯入睡,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周围像是藏匿了无数的妖魔鬼怪,随时会跳出来吞噬一切。 恍惚间,似看到有一个黑影,在慢慢地、慢慢地向床边靠近。莫不是正如杏仁所说,是四姨娘回来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模样不见一丝慌乱,却瞬间考虑了许多事情。 不可能是张嬷嬷、冬梅与夏荷,她拒绝安排人值夜,她们三人捧高踩低,她只是养女又不受宠爱,怎么可能会殷勤的来查看她是否安歇? 退一万步讲,真是她们三人之一,也不可能不掌灯。而此人三更半夜闯入她闺房,又未引起巡夜之人注意,必是赵家人。 她正恨赵家恨入骨髓,只想食人肉喝人血,立刻就有供发泄的人送上来,管他是人是鬼,杀了再说! 黑灯瞎火中,即便错杀了谁,她也可托说是惊恐中的正当防卫,任谁都不可能怀疑正天真无邪的她! 想通这点,她探手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刀,紧紧握在手心,悄然摆出攻击的姿势。 扇窗半开,外面夜风习习,拂过树梢,沙沙作响。月凉如水,泼下一层银纱落在院中,更衬得她房中黯然无光。 偶有清风漏入房中,撩动起纱帐,却静谧无声。 赵素画神经紧绷,暗想着要一击致命,该将剪刀捅向黑影的胸口还是腹部,呼吸一停,没来由紧张。 “玉儿,你醒了吗?”黑影停在床沿不再往前,声音柔软迷人,挟着几许温情,甜腻而清爽。 这个声音很是耳熟,气息也很熟悉……赵素画一怔,然后泄气地松开剪刀,“是言哥哥吗?” “嗯,是我。”黑影的声音轻快,很是开心的样子。 “刘慕言,你能不能有点自觉!”确定是自己熟悉的人,赵素画缓过气来,想起自己刚才想要杀死他,又气又恼,愤愤然起身,抬手摸了摸,揪住黑影的脸蛋,用力往两边拉。“人吓人,吓死人你懂是不懂?” 他可是她唯一布置在外的,最重要的棋子。要是不幸被她误杀,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可这人显然不懂。 名唤刘慕言的黑影‘嘿嘿’笑着,像是很高兴她亲近自己,并不制止她的动作,含含糊糊的应和,“玉儿被我吓着了吗?抱歉抱歉。我知道你胆大如斗,所以才想着吓吓你!” “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赵素画冷哼一声,“只要你再往前一步,到底谁会吓着谁,还不一定!” 说着,她再次握住剪刀,迅如闪电般旋身而起,将剪刀架在刘慕言的脖颈上,慢慢挨近他耳边,吐气如兰,“比如这样……你连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玉儿,你又胡闹!”刘慕言仍旧笑着,声音平稳如常。好脾气的退后一步,避过她的刀锋,微垂了头。 暗夜里,谁也没有发现,他脸红如霞。 “闹?”赵素画甩了甩头发,声音清冷如霜,“方才若不是你,换做其他人,我早下手杀了他!” “玉儿!”刘慕言心头一紧,眼神连闪,脸色一变再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最终叹道,“我们说好的,你不能杀人。所有你想让他死的人,全部由我来动手!手染鲜血的人,有我一人足矣!” 赵素画定定的看住他半晌,漆黑一片,她看不清他的情绪,嗤笑一声,冷幽幽道,“言哥哥,你在怕什么?无论是命令杀人的,还是动手下人的,最终都会下地狱,毫无区别!” 哪怕如此,哪怕是如此……他也希望,沾染鲜血的恶魔,是他,不是你!即便,将来下了地狱,也希望阎王看在你干净纯洁的份上,轻判于你。 哪怕只能轻判上一层地狱,哪怕只能让你少受一种刑罚折磨……他也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去做任何事情! 但她还小,这些话,他说不出口,怕吓着她。 因笑道,“对我而言,不一样的。玉儿,总而言之,你不要动手杀人。我知道你想为父母报仇,我早已对天发过誓言的,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想要杀谁,全部都交给我!好吗?” 语言诚恳,毫无虚假。 “好。”赵素画很快点头应下,态度却是敷衍,显然并未真正的放在心上。 能得到她应承,刘慕言已然开怀。她的敷衍他也不介意,反而关切的问道,“玉儿,你在这里过的好吗?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谁欺负你?” 赵素画沉默,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实话。 穿越前的她,家庭并不和睦,母亲好赌,父亲吸毒,她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成长,未曾享受过任何亲情。 亲朋好友对她敬而远之,即便在学校里,她也时常被同龄人取笑、奚落。为逃离故乡,她忍受一切,奋发图强。 长大后,好不容易在职场站稳脚跟,却意外死亡。 婴穿后,因前世对亲人的记忆,她秉持着拒绝的态度,对生母苏瑶与养父华中鹤极为冷淡。哪怕他们两人想尽一切办法要哄自己开心,她也未曾给过他们哪怕一丝的笑容。 她不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哪怕莫名来到异世,她也只想靠自己站稳脚跟。 刘慕言本为父母双亡的乞丐,相遇时,她两岁,他九岁。 他不知从哪儿习得一身诡异武功,轻功更是出神入化,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她下定决心,足足花费两个月时间才收服了他。 另一方面,为了震慑他,她也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她的特别,才让他对自己保有绝对的忠诚。 但,她不曾彻底信任他。之所以在他面前完全没有掩饰,也是基于他就算将她的特别大肆宣扬,也无人会信的基础上。 难道,如今她连心事也要向他倾诉?赵素画讽刺的笑,深沉的夜色中,刘慕言并未发现,他一直静静地,极有耐心的等候着她的回答。 “言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眼下除了他,她再无可信之人,总不能就此赶他出去。略一思索,赵素画决定转移话题。“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我来征询玉儿的意见,我们的帮会,该叫什么名字好?”她的心思,刘慕言毫无所觉。他此次前来,不过想来看看她在赵府里过得好是不好。 但玉儿的脾气他清楚,他若如实相告,她只会冷冷的回答‘无聊’。所以,明面上的理由他必须备下。 华府被烧之后,在被赵勤领入赵府前,赵素画计划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她做幕后指挥,悄然聚集起华府最后的钱财,筹谋划策;他出力,东奔西跑,搜寻愿入帮会之人。 当然,说是帮,目前帮众也不过七八个小屁孩而已。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这个挂名帮主,更是一个帮众都没见过。唯一与她有联络的人,只有副帮主刘慕言。 赵素画略一思索,道,“叫千秋帮罢!” 千秋,是穿越前她的名字。 “好。”刘慕言毫无异议的应下,左右环顾,小声问道,“玉儿,你为什么没有点灯?是不是,赵府的人待你并不好?” 绕来绕去,他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何以见得?”难道跟他说,自己不想让人见到她做噩梦后的狰狞模样,所以熄灯而眠?懒得扯谎,赵素画索性将问题抛回去。 “玉儿是这赵府的三姑娘,身边理应有人伺候,可外间并无值夜丫鬟。但你仍然熄灯而眠,足以表明你对赵府的不信任之情。”刘慕言轻轻诉说着自己的见解,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对她的怜惜,“玉儿,你是不是过得并不好?” 虽然才十岁,真是个细致入微的聪明孩子……不过,她看中的,不正是这份聪明吗?笑了笑,她漠然回答,“你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吃饱穿暖,无人欺负。” “可是玉儿……”。 “好了。”刘慕言仍想说什么,赵素画强势的打断他的话,“无事的话你回去罢,万一被人发现,你跟我都玩完了!”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刘慕言依依不舍的道别。 “不准再来!”赵素画斩钉截铁的拒绝,语气清冷如常,“若有事情,我会想办法联络你。” 感觉他的情绪低沉下来,她无奈解释,“赵勤此人不简单,要毁灭赵府,我不能踏错一步。你懂吗?” “懂!”刘慕言的情绪并未恢复过来,他只是不解。想了想,说道,“华前辈武功高强,华府的护院也多为高手,我多次出入华府都无人察觉。这赵勤不通武艺,护院也多是只懂外家功夫之人,不会有人察觉我的!” ------------ 第二十八章 沉塘 “不,你一点都不懂!”赵素画的声音变得冷厉,怕他当真会再来私会自己,拔高声音喝道,“华府是我家,我无须小心翼翼行事。但赵府与我有血海深仇,我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一点破绽都不能有!” 她少有的严肃声音,镇压了他。她说的话,他也懂,因此无从反驳。刘慕言低垂了头,全心全意的看定她,轻声回应,“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偷偷的来找你!” “三姑娘,您在跟谁说话?”沉默片刻,有娇柔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深青色绣白兰花比甲的女子提着灯笼而入。 “你……你是谁?”看见站在床边的刘慕言,她低呼一声,转身就要跑。 “言哥哥,抓她回来!”赵素画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在见到冬梅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已有决定。 刘慕言对她言听计从,身形一闪一手捂住女子的嘴防止她大喊,一手揪住那女子的后襟,拖回房中。 自己则站在一旁,待赵素画发话。夜间私会被人撞破,少不得要处置一番。 “三、三姑娘!”冬梅虽不知眼前陌生的男孩是谁,但多年的阅历使她清醒异常,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心里暗悔,她不过起身上净房,在经过三姑娘屋前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怕三姑娘遇上危险,才打着灯笼走进来瞧瞧……哪知,三姑娘小小年纪,竟然私会男人! 她急急要逃,不想那个男孩身手不凡,又把她揪了回来。逃跑已然无望,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三姑娘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主子。若要打她骂她,她还能反抗不成? 不过,她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比府里的一般奴才,打狗还要看主人,三姑娘怎么都不敢私下动她罢? 心念转动,她又有了底气,笑道,“三姑娘,您这是……”。 等她解释。毕竟,自己可是捉住了她的小尾巴,手握把柄,她怎么都该敬自己三分,然后苦苦哀求自己,不要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吧? 主子们的把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东西。但一旦掌握,便要多三分底气,可以从此在她面前挺直腰板做人……想着,冬梅的眉宇间闪过得意之色。 倒在地上灯笼未灭,微弱的橘色光芒从画着月眉星眼美人图的糊纸上渗透出来,闪闪烁烁,光芒幽暗。 赵素画的脸完全掩映在黑暗中,辨不明情绪,却能听到她冷清的声音,“言哥哥,杀了她!” 言简意赅,再无其他解释! 刘慕言与冬梅齐齐愣住。 冬梅最先反应过来,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倚床半坐的幼小女童,惊道,“三姑娘,您……您在说什么呢?” 完全无法相信,三岁幼女,竟想要杀人! 赵素画并不答话,却皱着眉看向刘慕言。 “玉儿,她是无辜的!”刘慕言犹犹疑疑的抬手指着冬梅,语气凝滞,“何必非要致她于死地?” 冬梅哪里还敢继续呆着,张嘴便要尖叫着逃窜,刘慕言立刻抬手在她身上一点,她张着嘴愣在原地,‘咿咿呀呀’的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冷汗涔涔而下,浸湿冬梅的衣裳。她颤抖着手脚,脑海一片空白,瞳孔放大,怵惕不停。 “在夜间私会陌生男子,难道你想我明天被浸猪笼?即便不会遭遇死亡,我的名声也要毁于一旦!”赵素画冷冷的解释着,模样不耐,“我说过的,我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让她不要说出去就好!”心里的内疚,使得刘慕言仍想辩解,“玉儿,她唤你为‘三姑娘’,应是你身边服侍的丫鬟。你命令她不说出去,行的通吗?” 他不了解她身边的人,不敢妄下结论。 “荒唐!她是可信之人吗?”赵素画再次打断他的话,一时急切,她披衣起身,站到刘慕言的面前,抬头仰望他,目光冰冷,“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也只有死人,可以信任! 听得赵素画的话语,冬梅方知自己太过天真,三姑娘是真正想杀她。她又惊又怕,顿时急得不行,泪水连连而落。 见刘慕言帮她说话,冬梅想要点头附和又不能动,只能不断的眨着眼睛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把看见的说出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她还有家人没见,父亲、母亲、妹妹……得知老夫人要放自己出府,她第一时间写信通知了家人。知道她要回去,爹娘高兴的不行,甚至在村里面为她寻找着合适的对象……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可惜,谁都没有注意她! “那,我们毒哑她,让她再也不能开口……”。 刘慕言不敢接触她的眼神,小声咕哝道。 “刘慕言,你身为堂堂男儿,怎可如此妇人之仁?!”赵素画难掩自己的失望,声音愈凉,“毒哑她,不会引人怀疑吗?” “可……”,刘慕言仍想劝说,赵素画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你若不愿意动手,我来就是。我至少有十种办法,可以杀了她而不被任何人怀疑!虽然要费不少功夫,但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说着,赵素画再次拿出枕头下的剪刀,慢慢向正处在惊栗中的冬梅靠近。 “玉儿。”刘慕言阻了赵素画的动作,眸光隐痛但坚毅,声音沉痛但坚决,“我来动手,我来杀了她!” 怎么忍心,让血玷污了她! 赵素画则暗暗松了口气,总算说动了他。事实上,即便她有十种方法,靠她自己也不可能完成。 她太过年幼,个子娇小力气也不足,怎么可能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去杀人?若她真有这种本事,赵家人又岂会直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我该怎么做?”刘慕言垂了头,不让她察觉他正面露不忍,只稳住声音,轻问道。 “你把将她搬到位于玉洁阁的西北方的小花园里,那里有一池塘。我记得你很能泅水,你带着她跳入水中,用池底的水草缠住她的脚踝,制造出她意外落水而亡的假象。”赵素画有条不紊的说,“这样的话,就无人会怀疑他杀了!” “玉儿,你怎么知道那池塘里有水草?”刘慕言一慌,揪住自己关心的重点问道。 她曾经落入那池塘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赵素画愕然。随即转移话题,“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快些杀了她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丫鬟的命,在她心中不值一提。 刘慕言不知自己心中现在是何种心情,但她的话,他一定会照做!于是点头,“我不知方向,玉儿,你给我指路。” “自然。”无视冬梅苦苦哀求的眼神,赵素画用巧劲扯下一块她的裙裾,又踩在绣凳上拔了她头上的一只珠钗,拎起掉在地上的灯笼,道,“你搂着她跟我来,记住,要千万小心,不要被巡夜之人发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与脚印。路过树梢、枝桠、拐角处等,小心不能被山石刮蹭到衣裳。身上的配饰等,更加要留意,不可落下!” “好,我会仔细。”刘慕言揽着冬梅,不敢接触她的神色,只看着赵素画,提高警惕附和着。 刘慕言的本领,赵素画还是相信的。她点点头,先探头仔细的察看外面,确定无人,才带着刘慕言悄悄向玉洁阁的西北角靠近。 刘慕言武功底子很好,在他的全神贯注下,他们都能很小心的避过巡夜的护院,顺利的来到池塘边。 夜色正浓,清风拂过水面,月光如洗,撒在水面撩起粼粼波光,如细碎的钻石,闪闪发亮,晶莹透亮。 这里风景独好,赵素画在心里暗赞,随即收敛心思。 “言哥哥,你把身上的佩物取下再下水,免得不小心落入水中,找都找不着。”她仔细叮嘱着,脱了冬梅脚上的绣鞋,有意用手撑着在池塘边滑了一下后,把绣鞋扔入池塘里。 接着,把从冬梅的裙裾扯下的破布缠在池塘边的碎石上,又把从冬梅头上取下的珠钗扔在地上,最后把手中灯笼抛向水中,“言哥哥,你用水草缠她脚的时候,必须做到自然,不能有人为的痕迹。确定她死亡之后,你再上岸。” 她完成的认真而仔细,真是毫无破绽可寻。尽管刘慕言心有愧疚之意,却仍旧不免赞叹赵素画心思之灵巧、思虑之周全。因此毫无异议的应‘好’。 赵素画却暗自庆幸,古代没有辨识指纹的法子,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不然,饶是经过再严密的部署,也有迹可循。 做完这一切,她暗自松了口气。回身,仔细打量周围,怕遇上巡夜之人。 “对不起。来世,别再做赵家人!”刘慕言至始至终,不敢接触冬梅的面容,感觉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肩膀,他轻声的道歉。 然后脱了自己的衣裳,取下配饰,带着冬梅轻轻入水。水面的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细钻般的光芒随着水面起伏,形成一条条的光带,美丽绚烂。 夜渐低迷,处在睡梦中的人不知,此刻正有一条生命,随着清风而逝。 ------------ 第二十九章 含冤 第二天太阳升起之际,冬梅的死讯传遍整个县衙后院。 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嬷……嬷嬷,你说,会不会是四姨娘回来了?”杏仁哆嗦着打水进入赵清书的房间,面色素白如纸,颤着嗓音说道。 “在姑娘面前胡说些什么!”姚嬷嬷板脸怒斥着,声音有些走调。 “鬼,真有那么可怕吗?”赵清书撇嘴,语气不以为然。 四姨娘黄氏死时,她还不足一岁,饶是记性再好,也记不得婴孩时发生的事情,因此对黄氏并无感情。 杏仁还想说什么,姚嬷嬷一记冷眼横过去,她讪讪然,不敢再言语。 “我并不怕鬼神,杏仁你继续说。”赵清书朝姚嬷嬷纯纯的笑,暗示她不用担心,才认真的看向杏仁。“你不是去池塘边看了吗?” “姑娘,老爷在查验冬梅的尸体时,”杏仁见姚嬷嬷开始帮赵清书梳洗,并无反对模样,才放开胆子继续讲述,“连说奇怪。” 府里关于四姨娘的谣传,她没敢再提。 “哪里奇怪?”赵清书有些急切。得知冬梅死讯,她怔忪许久,从前不曾关注,如今怎么想,都觉得冬梅死的太过蹊跷。 她好端端的,半夜跑去池塘边上做什么?刻意寻死?怎么可能! “老爷说,他问过在夜里巡夜的护院,确定无人见过冬梅。冬梅无故去池塘边,为何要避开护院?此乃一怪。”杏仁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双手抱胸,哆嗦不停,“冬梅落水后不曾挣扎,像是坦然接受了死亡般。但双目圆睁,眼睛里布满血丝,又似死不瞑目……此乃二怪。” “还有吗?”赵清书听了连连点头,父亲条条理理分析的恰到好处。 脑海中闪过池塘边冬梅水淋淋的尸身,杏仁浑身发凉,声音益发颤抖,“老爷还说,他一路从丹青阁追查,竟未发现冬梅的足迹!难不成冬梅是飞天至池塘边?此乃三怪!” 正是这三怪,使得冬梅之死,是四姨娘回来索命的谣言越传越烈。 “父亲得出的结论呢?”赵清书再问。父亲调查了这么多,应该已经得出最初结论来罢?父亲如她一般,可不是信鬼神之人! 是意外落水,还是被他人谋害? “老爷说,冬梅是意外落水。”杏仁颤栗到几乎直不起身体,还是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立着。 竟是……意外落水?赵清书颇为意外,瞪大眼睛半天都没回神。 杏仁惧鬼神,被冬梅的死所吓,勉强撑了一会后,站立已成困难。赵清书嘱咐她好生歇着,带着核桃与无思去芸兰馆请安。 芸兰馆里的气氛格外沉重,赵子琴脸颊泛白,窝在赵白氏怀中面带戚戚然之色,赵素画持着手绢低头抹泪,赵咏棋在一旁安慰。 三位姨娘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老夫人脸色严肃,端着天青色红梅茶盅,并不喝,只不住的拿着茶盖拂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 赵清书不动声色的向老夫人行礼问安,待老夫人神色淡淡的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苏蜜枣冲上来,将她拖到一边。 “先有你落水,然后又死了个丫鬟……我早说过,留她在府里绝对是个祸害,你还不信。”苏蜜枣圆圆的眼睛往赵素画身上一扫,眸光不屑,“照我说,她就是个扫把星!” 她的声音不低,足以让赵素画听得分明。后者身子一颤后,小声啜泣着,眼泪直掉。 赵咏棋忙软言安慰她,先看看赵清书,再瞪着苏蜜枣,言下之意是让赵清书阻止苏蜜枣说出更过分的话来。 赵清书想起前两天自己装晕,苏蜜枣助了自己,倒不好驳了她面子。因此笑了笑,装作不理解赵咏棋的示意,不反驳,也不附和。 苏蜜枣眼带不满,鼓起嘴看着她,似得不到她回答不会罢休般。赵清书无奈转移话题,“表姐不信鬼神吗?” 苏蜜枣摇头,很坚决的,“娘生前说过,她死后若能变成鬼,一定要陪伴在我身边,护着我长大。可我再也没见过娘,所以,鬼神肯定不存在。”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略带悲伤,眸含水雾,但嘴唇紧抿,眸光坚定。如同开在山野里的野菊,看着娇柔软弱,但风吹不垮雨打不倒。 赵清书微愕,想不到嚣张跋扈的苏蜜枣也有天真的一面,盯着她只觉不可思议。又暗想,自己从前是不是把她想的太坏了? 正发着呆,赵勤大步走进来。先给老夫人请安,然后抬头,暗如黑夜的眸子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众人无不噤若寒蝉,敛声静气。 赵勤始道,“冬梅意外落水之事,想必你们已知晓。虽说鬼神之说终不可信,但冬梅是在这县衙里没了,总得给她家人个交代。我便想着,请建宁寺的圆净大师来家中做场法事超度亡魂。” 届时,人多纷乱,内宅妇人、丫鬟婆子等需要回避。但,他说是超度亡魂,却不说超度谁的亡魂,冬梅的?……还是四姨娘的? 赵勤是这家中的顶梁柱、主心骨,他说的话,无人会质疑。在座的又多为通透之人,哪里听不明白其中的暗含之意?顿时满座哗然。 独独赵清书僵直了身体,低垂着头,苦笑不已。 是了,她正是在这时候遇上了建宁寺的圆净大师,然后……被这老和尚断言说,她将活不过十六岁。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谶语,她没能活过十六岁。 他还要说出同样的话语来吗?这一次,她……仍旧活不过十六岁那年吗? 心神不宁,后面赵勤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待走出芸兰馆后,晨风拂面,她才长吁一口气,缓过神来。 芸兰馆外,种植了一排槲寄树,嫩叶新发碧空如洗,枝桠间开着黄赤色的聚伞状花朵,一丛丛一簇簇十分热闹。 赵清书假意观赏驻足不前,核桃与无思便守在不远处。她小意的看了看无思,无思不解,蹙眉回望她。 那一双凤眸乌黑润泽,像被碧水清洗过,清亮明净,不惹尘埃。 赵清书可不是畏头畏尾之人,定下心来,对核桃笑道,“你走快些,去厨房看看我的早膳准备好没,我饿了。” 早膳通常是由姚嬷嬷亲去厨房传膳带回玉洁阁的……核桃虽觉奇怪,但想着姑娘还有无思陪,一路回玉洁阁也没有危险,没有质疑,应声而去。 “我有事想问你!”芸兰馆不是说话的地方,赵清书拉了无思的手,一路跑到偏僻幽静处,才停下脚步。 自从她落水,无思据理分析相信于她后,她待他的情分又有不同。说是信任,不若说是信赖。 有些话,她无法向姚嬷嬷直言,却愿意询问无思。 “我觉得,冬梅不是意外身亡!”赵清书认真看着无思的面容,他那令人叹息的美貌,让她有瞬间的恍惚,“你比我聪明,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凤眸微敛光芒,无思偏过脸看向侧前方。 那里有一架藤蔓,细细的支架上绿意盎然,下面悬着无数大红色的灯笼,更有长长的红色流苏垂下,随风摇曳,清嫩婉约间,遮不住的春光明媚。 “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赵清书向左侧行了一步,正好挡在无思视线的正前方,明眸善睐,坦然而笑,“我想知道你怎么看。” “她是被谋杀的,很明显的谋杀案!”无思边轻描淡写的说着,边漫步而行,停在藤蔓下面仰首,有细碎的光芒洒在他身上,似踱了一层金光,绚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果然如此!”得到答案,赵清书反而紧张,蹙起眉头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你的早膳分我一半作为谍报费。”凤眸朝她一挑,见她点头,无思才正色道,“那丫鬟死前血脉凝滞,显然被人点了穴道,落水后不是她没有挣扎,而是无法挣扎!” “这么说来,那杀人者会武功?”赵清书惊疑不定。 赵咏棋七岁起习武,从前会经常坐在她床前说些他练武时的趣事逗她,关于武学,她并非一无所知。而目前,整个赵府后院里,会武功的人只有无思……不,还有妹妹赵素画! 犹记得她们在那僻陋的小巷里相遇时,她出手如电,将手中的匕首化作寒芒射向自己……若非懂得内家功夫,是不可能办到的! 冬梅是在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若是习武之人杀害冬梅,这嫌疑最大的人,自然是妹妹。她心中微凉,不由呢喃,“应该不可能吧?” 妹妹即便对赵家有很有恨,可冬梅是赵府里的下人,难道她连无辜之人也一并恨了去? “你天真的可怕!”无思眼含嘲讽,勾起唇角,笑得凉薄,“她屡次害你,你居然还对她心存幻想?那个丫鬟不曾与人结怨结仇,突然被谋害而死,只能猜测是与身边的人产生矛盾,杀人者必定是这府里的某人。嫌疑最大的人,除了她还能是谁?我看,那个丫鬟即便不是她亲手所害,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我去找父亲,为冬梅讨个公道!”赵清书愤然,小手紧握成拳,转身便要走。 若冬梅是被人害死,又怎能让她含冤而去? ------------ 第三十章 父亲 “没用的!”无思忙拽住她,凤眸里闪过幽暗的光芒,语调转冷,“老爷是一县县令,每日里登公堂审讯案件,走过的路比我吃过的盐还多,我懂的,他岂会不明白?” “那,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仍要对所有人说,冬梅是意外落水? 赵清书不解。或者,她不愿意再往深层想。 “亏你还是一方县令之女,动动你的脑子!”无思皱眉轻斥。 让她在心里说父亲的坏话?赵清书执拗的偏头,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倔样儿。 他竟然指望笨蛋变聪明……无思扶额而叹,直言道,“证据不足!或者说,无据可循。光凭着臆测无法破案,若老爷公开那个丫鬟死亡的真正原因,此桩案件将成为无头案,除非凶手主动投案,否则一年半载内绝对揪不出凶手!” 他说的很清楚,赵清书隐约明白,但觉得无法接受,默而不语。 “一件就发生在县令后衙里的惨案,却找不到凶手……世人会如何想?老爷又……”。 “我知道了!”赵清书打断无思接下来的话语,声音疲惫,表情木然,转身便走,裙纱飘动,姿态决然。 “那边不是回玉洁阁的方向。”无思忙快步跟上。 “我去找父亲!”赵清书冷静回道。 “可万万不要提及我,免得被老爷放到烈火中炙烤。”知道拦不住她,无思面上不露丝毫,暗中却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笨蛋,都说过没用了! “嗯!”赵清书渐渐敛了笑容,微微点头,然后道,“无思,我懂你的意思,但有些话不听父亲亲口说出,我始终不信!” 她心目中的父亲,想必是极好的罢?所以,才会抗拒接受这样的事实。却不逃不避,甚至想当面对质……该说她随心所欲?还是有勇无谋? 无思跟着她的脚步,不答话。 赵清书一路去了书房,看见父亲的近身随侍在外候着,确定父亲尚未去外院,她松了口气,笔直走过去求见赵勤。 赵勤自是想不到她会来,稍一沉吟,命随从请她进来。 “父亲。”赵清书显示恭敬的行礼,直起身来后,不敢接触赵勤的眼睛,一鼓作气道,“父亲,三儿觉得冬梅不是意外落水,她是被人害死的!恳请父亲彻查此事!” 三儿,成长到能够质疑自己决定的年纪了吗?赵勤惊愕,眸光微敛,忍不住将眼前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稚嫩的面容,明亮如辰的眸子,表情略带不安,嘴唇紧抿自成固执样儿……与瑾惜幼时,有六七分的相像。 瑾惜。 心里一软,他不禁放柔了声音,“你回罢,这事我会处理好。” “父亲。”并未被苛责,赵清书大着胆子抬头,父亲的面容依然端正严肃,但眼神不若平时冰凉。她松了口气,心知此刻听从父亲的话离开最为妥当,却仍忍不住回道,“父亲,在三儿心目中,您廉洁奉公、公正执法……冬梅亡于意外,您若不将真相公诸于众,岂不折损您的英名?” 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敢拿话给他下套……倒有胆识。赵勤心中隐隐升起与有荣焉的骄傲,面上不动声色,“三儿,这世上除黑白之外,还有五花八门的其他颜色;除是非对错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不同抉择。冬梅,只能是意外落水而死!” 话已至此,要是赵清书还不明白赵勤主意已定,不会再更改,她就是个榆木疙瘩。顿时像霜打过的茄子,焉儿吧唧的垂了小脑袋行礼告辞,“不敢再打扰父亲,三儿告辞。” 赵勤点点头,在她前脚出了门槛,后脚跟着要迈出去时,说道,“三儿,你记住,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画姐儿却是养女。所以,我只能对你严格,对她宽容!” 赵清书一愣,感觉自己跌到谷底的心荡回原处,微微摇摆着,欣喜的回身,声音哽咽着,“父亲。” 赵勤已拿了本书低头翻看,头也没抬,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虽然父亲平时不大注意她,即便她向他行礼,他也只是淡淡的点头,目光很少在她身上停留,但心里还是疼爱着她的罢?赵清书眼眶一热,再次行了礼,轻步离开。 待她转身,赵勤放下书,盯着她娇小的背影,眼神悠远,嘴角微翘,似陷入对过往的回忆中。 “成功了?”见她眉眼愉悦,唇角含笑,脚步轻快而来,无思诧异问道。 “父亲主意已定,不会更改的。只能到时候,多拿些银钱给冬梅的家人。”赵清书的表情一滞,随即又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泛起压抑不住的欢喜,“无思,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忘记了。”无思忽而停下脚步,面若冰山,凤眸半眯,眼里黑若深潭,整个人似出了鞘的利器,寒气逼人。 “死……死了吗?”冬梅的死讯尚萦绕在赵清书心头,她一惊,下意识问道。 然后想起第一次相见时,无思身上被人长久折磨出来的伤痕,更是不忍,暗自责怪自己不该得意忘形挑起无思的伤心事。 “不,他现在锦衣玉食、香车美人,过的极好。”无思冷然,声音如珠坠玉盘,虽然叮叮咚咚的好听,却难掩冷漠。宛似丝丝薄冰渗透身体,冷得彻骨。 锦衣玉食、香车美人……无思的父亲,当是大户人家出身,那为什么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在外被人毒打,然后削籍为奴? 赵清书想问,随即想到大户人家腌臜事多,无思的娘亲,极有可能是无思的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妇……顿时噤声。 “回去吧,早膳肯定准备好了。”赵清书细细打量无思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笑,回身拉住他的手臂。 却感觉他的身体微颤,眉头一蹙,眼中有痛色一闪而过。她并未用力,当下皱眉瞪住无思不解。 无思想要抽回手,她反而加大力道,滴滴冷汗从无思的额头沁出。没人,比她更加理解疼痛的感觉。 赵清书悄然看了看周围,见无人经过,猛然拉高他的衣袖。 在凝脂般的白皙肌肤上,有青一条紫一条的伤痕,新旧不一,密密麻麻,像是用竹篾抽打而成。 赵清书眼神一冷,拉开他另外一只衣袖,同样如此。新伤复旧伤,斑驳不清,只怕身上伤的更加厉害……她顿时倒吸口冷气,急问道,“无思,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话到最后,声音颤抖,无思抬头,她的眼泪已落了下来。他抖着手放下衣袖,眸光闪烁,有些慌乱不安的解释,“不痛的,你别哭了。” 这么多的伤痕,如何会不痛?赵清书的眼神变得凌厉,轻轻拉着无思的手掌,一路飞奔回玉洁阁,不顾姚嬷嬷等人的呼唤,她只管拉着无思进入自己房间,反手关门落栓。 姚嬷嬷跟随而来,赵清书隔着门只说有事需与无思单独相商,姚嬷嬷叹息着离开。她才站到无思面前,抬手就要解开他身上的衣裳,怕弄疼了他,也不敢用力,反而让无思挣脱开去。 “无思,你让我看看!”赵清书板了脸,怒道。然后继续拽着他要褪去他的衣裳,无思的脸上一片绯色,只是挣扎,“你不要管我就好。” “你是我的丫鬟,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不管你?”回来的路上,赵清书已想得透彻。县衙里肯定无人会对无思下此狠手,那么……是之前那个一直虐待着他的人吗? “我是我,你是你,谁是你的人!”无思嘴硬的反驳,不顾疼痛挣扎着要跑,赵清书只好抱住他不放。 一个人孤零零的承受着疼痛折磨,究竟有得多痛苦、多难受……赵清书如何会忘。那是即便天气晴好,眼前也暗沉无光的过往,每每想起,她便忍不住颤栗到潸然泪下。 眼泪的热度,融化在无思的肩膀,带着微微的刺痛,融化在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在为他流淌着的眼泪。不痛吗?怎么可能会不痛!可他除了痛恨自己还活在世上外,别无他法,就连逃避,都不行。 意外的是,这些伤痕,会惹得她如此伤心。 “如果你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我给你看。”见她哭得实在伤心,又不停下来,他心慌意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妥协。 赵清书瘪着嘴含泪,连连点头。 无思的脸红得能掐出血珠来,他别扭的偏着头,慢慢的将上身的衣裳褪下,直至腰际。 偶尔可见莹白之色的肌肤上,如同蛛网般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疤,有鞭子抽出来的细长红痕,有拳打脚踢出来的青紫色伤口,也有被利器扎伤的红斑,甚至有被火焰灼伤的青黑伤痕……如此种种交汇在一起,绝非惨不忍睹四字所能形容。 赵清书不敢相信的抬手捂住嘴,泪如泉涌,哑着嗓子,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将无思抱入怀中,泣不成言。 心中又酸又涩,无思几乎要跟着掉眼泪,却硬生生的隐忍着,牙齿咬破嘴唇而不自知。只是一字一顿的艰难说道,“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什么都不要问。” “我帮你上药。”无思身上新伤加旧伤,斑斑块块,有些处理过,有些仍高高的肿着。赵清书果然咬了唇不问,默默的捧了瓶瓶罐罐来,一边用手绢清理着他身上的伤口,一边谨慎小心涂着药膏。 房间里静悄悄,无思颇不自在,但很快也放松下来,仔细凝视着赵清书溢出汗珠的脸庞。她并不漂亮,比自己差之甚远,但小手小脚柔柔的,像三月里刚刚冒出头的花骨朵,羞涩里又有一股别样的娇嫩。 恍惚间,似看到长长久久凝滞在他身边的阴霾,因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一丝丝、一点点的慢慢散去。 ------------ 第三十一章 预言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逐渐转暖。 在玉洁阁墙头,盛开了一丛粉色的蔷薇,朵朵近乎拳头大小,姿态优雅,气味芬芳,惹人流连。 赵清书觉得这些花儿开的可爱,请了赵子琴过来照着画花样子。 赵子琴如今跟着绣娘习针黹女红,已有一点造诣,简单的图画难不倒她。不过底子还浅,画了近两个时辰才漂漂亮亮的描绘下来。 赵清书拿了花样子,让绣活不错的姚嬷嬷帮着做袜子。姚嬷嬷经常帮着赵清书做绣鞋袜子等贴身之物,自是欢喜的应下,待听到她说要送给赵咏棋做生辰礼物,她难免错愕。 赵咏棋的生辰在五月初六,端阳节的后一天,如今也只剩半个月时间,是时候准备礼物。但岂能送这么女气的袜子? 于是姚嬷嬷一本正经的纠正她,“姑娘,这袜子虽不显露在外,但公子毕竟是爷们,您不可如此马虎。” “反正也没人会看到。”赵清书撇嘴,指着花样子上红艳娇娆的蔷薇,“这蔷薇花开的多好看,哥哥一定会喜欢的。而且,这袜子是我送的,哥哥一定不会搁置不穿的。” 她的眼神明亮,面容似阳光般灿烂,得意洋洋间,隐有两分狡黠。立在一旁的无思看了,就知道这丫头又在动歪心思。 姚嬷嬷却没有注意到,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抿着嘴笑,“姑娘,您与公子到底不同的,这花样子只适合姑娘,送给公子的袜子,不若绣松、竹为妙。您交给老奴便是,到时候定让公子满意。” 赵清书不通女红,姚嬷嬷不同意,她别无他法。不由得撇嘴应‘好’,但随即又眼睛发亮的看着姚嬷嬷,“嬷嬷,您教我女红吧!” 从前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与疼痛对抗上,除了识字看书,她什么都不会。要是她会女红,便可以自己绣了蔷薇花的袜子送给哥哥作生辰礼物。 姚嬷嬷却很迟疑,“等姑娘大些,老夫人也会请绣娘教姑娘针黹,老奴技艺不精,教不得。” “嬷嬷,您先教着,倒时候我再向绣娘学习岂不事半功倍?”赵清书缠着她不放。 姚嬷嬷想着有理,暗暗提醒自己需回禀老夫人,然后暂时把装了绣花针、绷子等物的藤笸搬出来,笑着说道,“那,老奴先教姑娘分线、穿针。这要绣出一幅好的绣图,首先要把握好准确的颜色。且说这白色,我们府里针线上只有三种,但有些绣坊里头,白色的绣线有十几种。” 赵清书听了咋舌,见姚嬷嬷果然拿出三种白色绣线来,更是惊奇。正侧耳倾听着姚嬷嬷说话,核桃进来禀报,“姑娘,建宁寺的圆净大师来了。” 从那日听赵勤说要请圆净大师来家中做道场,赵清书就命核桃留意着,听到消息就来回禀她。如今一听,不由得端正了神色,问,“在哪儿?” “在老爷的书房里。”核桃回答道。 赵清书扔下手中的绣线,暗暗握拳,提步便往外走。 “无思,快快跟着姑娘。”后院有访客,内宅女子多需回避,对稚龄孩童则没那么多规矩,姚嬷嬷忙吩咐无思跟着。 无思早跟了上去,闻言应了声‘好’。 赵清书本想一路找去书房,犹豫一会,想着从前是在西北角冬梅落水的池塘边遇上的圆净大师,便转了方向,向西北而行。 日向西斜,池塘里的碧水被染成金橙色,水面波光粼粼,仿似洒了一层金粉,更似落入了漫天的星星,璀璨夺目。 夕阳的余晖洒下,静谧无声的落在两人身上,细细密密的光线跳跃,动静相宜,清风徐徐吹来,池塘边便多了几丝雅致的芳香。 赵清书坐在水榭中焦急的等待着,双手扭捏着衣角,眼神闪烁,忐忑不安。 无思诧异的看着她,见她没有说话的打算,他也不问,安静的陪着。 在池塘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些披着赤色袈裟的和尚,忙忙碌碌的准备着道场的相关事宜,噪杂不已。 赵清书沉着气,紧张的等待着命运里既定的谶语,虽然恨不得马上跑到那圆净大师面前,又因着内心的恐惧而迈不开脚步。 时间,一点一滴被拉伸的无限漫长。就连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都变得无限悠远。 “喂,下雨了。”终于,无思开口打破沉默,他静静的看着她,凤眸里闪过担忧。 打从认识以来,她从来都是横冲直撞、任性妄为的,怎么想便怎么做毫无顾忌,何曾似今日这般畏畏缩缩? 赵清书回过神,太阳不知在何时隐去,天空阴沉,果然飘起细雨来。春夏之交,天气果然多变。 正想着,那头的小路上传来喧哗声,她循声看去,赵勤打着伞,与一个披着赤红色绣金线袈裟的老和尚款款而来。 老和尚右手持着串念珠,面容沉静,瞧着慈眉善目的。他并未打伞,闭目而行,那细密的雨丝却纷纷绕过他,滴雨未沾。 正是圆净大师。 赵清书呼吸一紧,稍微迟疑,硬着头皮冒雨冲过去。 “正下着雨呢!”无思叫苦不迭,众人面前又不能放肆,即便无伞,也只得跟着。 “父亲!”短短几步路,赵清书气喘吁吁,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揪越紧,却仍压着心中的惶恐行礼问安。 “怎么不打伞?”赵勤低声斥责道,他身后的随从中早有人递了油纸伞来,无思忙接着,撑开遮在赵清书头上,自己却落在雨中。 赵清书见了,悄然靠近无思,两人同撑在伞下。 “圆净大师,请您再帮我看个相吧!”随后,赵清书看向父亲身旁的圆净大师,虔诚的弯腰说道。 从前,圆净大师只看了她的面相,便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岁,后果然应了验。今次她莽撞的冲出来,怕是冲撞了他,于是直言请求。 “三儿,莫胡闹!”圆净大师乃建宁寺的住持,深喑衍算八卦之道,命理批断极为灵验,在这一片享誉盛名。 但世人皆知,圆净大师给人看相讲究根机与因缘,并非时时会与人测算命格。哪怕你奉以千金,他也未必搭理,何况赵清书这般鲁莽。 赵勤怕圆净大师为难,才先他一步斥责于女儿,递了台阶。 “不妨事。”圆净大师浅笑,睁开他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眼神幽静而安详,看似明澈无物,却仿似可透彻人心,暗含锐利锋芒,赵清书不由出了一身毛毛汗。 “姑娘言下之意,老衲曾给姑娘批过命格?”圆净大师笑问着。 “是的。”赵清书点头。 赵清书才四岁,哪里遇见过圆净大师?又何来批过命格之说?赵勤正欲呵斥,圆净大师却笑了起来,声音清朗如风,让人听了都觉舒畅。 “原来如此。”圆净大师满脸笑意,眉目半弯,“如此,你我也是有缘。姑娘,想知道什么?姻缘?财运?或是将来?” 并不质疑。 “将来!”赵清书回答的斩钉截铁,眼神清澈透亮,固执的看着圆净大师,“我想知道,我这一世会不会病痛缠身?……是不是,活不过十六岁那年!” 此言一出,有数人大惊。 若活不过十六岁那年,代表她将会早逝。她是他与瑾惜的女儿,是瑾惜留在世上的最后血脉……赵勤虽不明赵清书因何说出此言,却也不由自主的看向圆净大师。 无思更是吃惊,原来她坐立不安,是在猜疑自己将活不过十六岁吗?她的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便是圆净大师,也觉惊讶不已。他观她面相,已能推算出一二,不想这小小女童竟能一语道破。虽有差错,小小年纪如此聪慧机敏,却实在难得。 当即‘呵呵’的笑了笑,有意摇头晃脑卖了会关子,待见得赵清书不耐的偏嘴,才笑道,“非也非也,老衲观姑娘面色红润光泽,乃健康之相。但……”。 拖长的声音,将众人的心高高吊起,“但姑娘命途坎坷,多难多灾,十六岁前多有贵人相助,当能逢凶化吉。” “十六岁后呢?”赵清书急急追问。 圆净大师示意赵清书将双手手掌摊开,赵清书忙照办,“姑娘,你十六岁那年,恐要遭逢人生大劫,福祸不知,生死难料。老衲惭愧,推断不能。” 祸福不知,生死难料。 言下之意,或许赵清书会在十六岁那年,遭逢劫难而死。赵勤与无思,皆是脸色沉重的看着她。 只有赵清书,咧着嘴笑了起来,眉眼飞扬间,皆是欢快的笑意。还以为十六岁那年依然死定了,没想到会有转机。而且,以后也不会病痛缠身。 那就代表着,她还有生的机会。所有人就听得她声音清脆的回道,“大师,即便遭逢劫难,或者是福不是祸,是生不是死,对吗?” 圆净大师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豁达的话语来,小小年纪参透如斯,当即大笑出声。“哈哈哈……不错,正是如此!常言道,‘吉人天相,绝处逢生’。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如此聪慧,必能遇难成祥。” “借大师吉言。”赵清书不免露出得意之色,眼睛调皮的眨啊眨,显得朝气蓬勃,清爽灵透,更是引得圆净大师抚掌大笑。 周遭建宁寺的一众和尚何曾见过住持如此开怀模样,顿时瞠目结舌,看向赵清书的目光中充满敬佩之意。 “姑娘放心,待老衲回去,定当亲自为姑娘抄写经文供奉在佛前。只要建宁寺一日不倒,便会为姑娘祈福一日。”圆净大师乐呵呵的笑着,宽慰的伸手摸了摸赵清书的脑袋,扬长而去。 赵清书是不知道圆净大师有没有为她抄写经文,但是没过几日,却有建宁寺的和尚登门拜访,受圆净大师之命,送了数本经书与她。 ------------ 第三十二章 敲打 冬梅的家人来县衙接回冬梅的尸身时,赵清书带着无思来到丹青阁。 得到小丫鬟的通报,赵素画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赵清书也不继续往里走,定定的看着她,只轻声道,“你跟我来。” 经过上次在绿柳亭的宴席一事,赵素画也明白二姐赵清书虽只是家中庶女,在众人心目中的分量却很重,也不敢提要梳洗换衣服什么,诺诺应是。 无思却从赵清书的只字片语里听出疲惫之感,他淡淡的看了赵素画一眼,落后一步跟在赵清书身后。 一行人直接行至后门处,正好碰上府中小厮将冬梅的尸身交还她的家人,老夫人身边的新月姐姐正红着眼睛拿了个荷包递给一个穿着窄袖衫襦长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妇人。 妇人面色发黄,身上的衫襦长裙已经旧的看不出原来颜色,赵清书猜想,她应是冬梅的母亲。 见到她们行来,众人忙屈膝行礼唤“二姑娘、三姑娘。” 赵清书心头发酸,对众人的问候仅淡淡点头,径直走到那妇人面前,“您是冬梅的母亲吗?” “是。”妇人从方才仆从的问候里已经得知赵清书身份,被她郑重对待,顿时慌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摆。 “冬梅姐姐是个很好的人,温柔细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想起冬梅被人谋害却含冤而去,赵清书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眼角有水光浮动。 妇人也不住的抹眼泪。 “请节哀顺变。”赵清书哽咽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个绣着宝仙花的荷包,递到妇人手中,“这里面有十两银子,烦请您代我买些香油纸钱给冬梅,让她……安息。” 十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若是光买香油纸钱的话,够用好些年。 “姑……姑娘。”妇人惶恐着不敢收,但赵清书执意给了她,她又不敢推脱,犹犹豫豫的看向方才已给过她银子的新月。 “二姑娘,奴婢奉老夫人之命,秤了五十两银子给冬梅家人。您看……”,新月不敢质疑主子们的决定,只能试探性的问着。 “这是我对冬梅姐姐的心意。”赵清书含泪摇头,然后拽了赵素画过来,对那妇人道,“她是冬梅生前服侍的三姑娘。” 谁不喜欢钱?女儿意外落水而逝,能得到主子们的悼念,也是她的福分。妇人边哭边向赵清书道谢,听了她的介绍,以为赵素画也有所表示,殷殷的望着她。 赵素画突然被赵清书拽了来,哪里有准备银子?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却是老夫人当见面礼赠送于她的莲花双玉环,长者赠送的东西,不可随便转送他人。若她将这莲花双玉环送出去,有何脸面回去见老夫人? 可赵清书造了势头,所有人又都在看着她,加上她还是冬梅在世时服侍着的主子……若无表示,只怕会就此被这些人踩到泥土里。 这万恶的小贱人,竟然给她下圈套! 赵素画心中又气又恨,恨不得抬手撕了赵清书那副恼人的嘴脸。面上却不露分毫,眼圈带泪,模样悲痛至极,褪下手上的玉环递给妇人,伤心哭道,“冬梅姐姐尽心尽责的照顾我,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没能好好关怀着冬梅姐姐。这玉环是老夫人所赠,当是值钱的,还请您仔细安葬了冬梅姐姐。” 她有意提及这玉环是老夫人所赠,暗地里,一则让众人明白她对冬梅的看重,二则希望这妇人有自知之明,推脱不收。 而明面上,她的玉容落寞,神情凄然,宛似梨花一枝春带雨,谁忍心苛责?妇人果然不肯收下玉环,哭泣道,“得知姑娘的心意,冬梅远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这玉环太过贵重,妇人不能要!” 坚决要将玉环退还给赵素画。 “冬梅姐姐服侍妹妹的时间太短,虽然尽心尽责,竟是无福消受妹妹的好意。人已去,再过仔细安葬,也不过被一捧黄土埋了。哪来银钱修坟立碑?”不待赵素画回绝,赵清书已掏出帕子酸心哭道,“冬梅她娘,冬梅命苦,命苦哇!” 将她与丫鬟姐姐妹妹的相提并论,偏生还反驳不得。赵素画听得嘴角直抽,伸出去接玉环的手僵在半空。好在她反应够快,知道这玉环今日已收不回,马上坚决的将玉环推到妇人怀中,“冬梅姐姐到底服侍我一场,情分在这里,您就收下吧!”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妇人边哭边道谢,激动的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赵清书看着,只想掉眼泪。冬梅之死,妹妹难脱嫌疑,冬梅的母亲却还要满脸谦卑,点头哈腰的向妹妹道谢! “你们还我姐姐来!”忽然间,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冲过来,大声嚷嚷道。 小丫头六七岁的模样,眼睛湖水般的透澈,奈何肿得似桃子,凄声含泪,只余满脸悲愤之情。与容貌普通的冬梅不同,这小丫头长得清秀。 妇人忙拦了小丫头,揽她在怀里,弯腰向赵清书与赵素画道歉,“姑娘,对不起,她是妇人的次女冬雪。她们姐妹感情深,突然得知姐姐死讯,她一时接受不了……”。 冬梅的妹妹?赵清书转眸看去,冬雪一把鼻涕一把泪,口中只嚷嚷着‘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赵清书无声而叹。 正想着劝慰两句,冬雪却不依不饶,抬手指着赵清书与赵素画,不知天高地厚的骂道,“姐姐好好的,怎么会意外落水?村里的秀才说,姐姐突然死在你们府上,真正的死因谁都不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过失!我不要你们的臭银子,你们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她一边哭一边说,语句清楚,没有丝毫的停顿,眼中也不见惧意,是个有胆识的。说的,又是事实,赵清书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清书不出声,赵素画更加不会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气氛顿显僵硬。 那妇人痛失长女,自然不会对次女疏忽,告了声歉,蹲下身柔声安慰着冬雪。冬雪不听,在妇人怀中哭闹的厉害。 新月与冬梅交好,怕冬雪得罪两位姑娘,也忙拦着。冬雪怒视着新月,闹腾得更厉害了。 “好了!”有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拉着一辆简易的牛车走过来,对冬雪喝道,“你娘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要伤了弟弟妹妹,莫闹了!” 那牛车里搁置着厚厚的禾草,上面用白布裹着冬梅的尸身,阳光落在那上面,也显得冰冷。赵清书只觉心头酸楚。 冬雪果然安静下来,含着泪轻轻的摸摸妇人尚平坦着的小腹。嘴上说道,“别怕,二姐姐会保护你们,别怕。” 妇人满脸歉意,不住的替次女的无礼道歉。赵清书大度的摇头,郑重道,“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若是遇上无法解决的困难,尽管来县衙找我!别的不敢说,若是想借些银钱过日子,我会想办法。” 他们一家的穿着里都透露着破败,可见平常的日子过的并不顺畅,赵清书才会有此言语。又嘱咐新月,若是以后他们找上门来,让门房别拦着。 新月也是下人,见主子如此厚待冬梅,想着自己的家人也会被如此敬重对待,只有欣慰,哪会拒绝?顿时点头应下。 中年男人目光悲怆,并无喜意,冷着脸向赵清书等人道谢,妇人则拉着冬雪坐到牛车上,守在冬梅身边。 一家人缓缓的离开。 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赵清书才略有深意的道,“在我们心目中,冬梅只是地位轻微的下人,在她家人的心目中,冬梅却是无可取代的。我们给了他们不少银子,他们一家人却没有一点喜气,反而伤心欲绝泪流不止。那个叫冬雪的小丫头更是哭着闹着要姐姐,可见钱财,不若家人重要。妹妹,你觉得呢?” “二姐说的有理。”话中有话,赵素画怎么听不出来?顿时心神一凛,恭恭敬敬的回答着,眼神仍是纯真无垢,“我今后定会加倍的孝敬长辈、友爱家人。” “可妹妹却把奶奶送你的见面礼打发给了冬梅的母亲!”赵清书语气转冷。 赵素画一慌,捂着脸哭起来,“冬梅尽心尽力的服侍我一场,一朝逝去,府里又有各种传言,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神色悲切不似作假,泪水汹涌而来,“姐姐骤然带了我来,我没有时间准备,身上值钱的就只有那个玉环……我这就去向祖母请罪,任由祖母责罚。只望二姐姐看在我是痛惜冬梅的份上,帮着说两句好话,莫要让祖母气坏了身子。” 看似无厘头的一番话下来,既将责任推脱给赵清书,又当着众人的面打着老夫人的旗号请她求情……简直,完美的无可指摘。 就是老夫人知道,怕也只能夸奖她识大体,体恤下人,责罚不得。 “奶奶说过,要和睦相处,必须待人以诚、教人以善,盼妹妹也能明白这一点。”避开她的话头,赵清书轻声说着,心里不免感伤。 从前,她未曾在她面前摆过姐姐的架子。如今,妹妹一点点的变得陌生可怕,以至于她不得不趁机敲打她。 “我定当谨记于心。”赵素画低头应和。 “回罢,去向奶奶请罪。”赵清书想了想,拉了赵素画的手,她一惊,微有僵硬,然后温顺的笑着,没有挣扎。 赵清书本以为这事已过去,谁想没过几日,却传来一个使她震撼到摔了茶盅的消息。 冬梅的父母,死了。 ------------ 第三十三章 冬雪(上) 那日,一大早便有鸣冤的鼓声沉闷的回响着,赵勤急急忙忙的穿上官服,升堂审讯。 晌午玉洁阁迎来通禀消息的人,新月。 赵清书始知道,冬梅的父母被人杀害了,凶手,是冬雪。 人证物证俱在,因冬雪只有六岁,有些细节还需多次查证,案情也有需要一一梳理的地方,赵勤判七日后再审。 若未找到新证据证明冬雪无罪,冬雪危矣。当然不会被判死罪,却极有可能在脸上烙上奴印,发配至边疆地域,或者遣送至军中充当军妓。 即便她年幼,下场也只有一种,被凌辱至死! 六岁女童杀害亲生父母,此消息一经传出,闻者无不心寒。 赵清书咋听之下,手中的蔓草缠枝纹茶盅失手坠地,摔了个粉碎。便是一向与众人保持疏离感的无思都露出惊诧之色,好半晌,他才看着新月追问道,“时间呢?作案时间是何时?” 冬梅在世时,曾多次向众人提起自己的妹妹,夸她如何如何的善良、如何如何的孝顺父母,当时新月等人听了直抿着唇笑。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对冬梅的妹妹冬雪,新月也是存有好感的。她怎么都无法相信,冬雪会是杀害自己父母穷凶极恶之徒。 无思也是见过小丫头冬雪的人之一,见他也露出怀疑之态,新月忙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全部告知,“听仵作说,李氏夫妇是在四月十九日丑时左右被人用刀子刺中要害而亡。次日邻居樊氏去串门子发现李氏夫妇两人满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冬雪手握着染血的刀子,昏迷在一旁,然后樊氏就急急忙忙的跑来报了案。” 冬雪姓李。 无思沉吟,赵清书亦是变了脸色。四月十九日,不正是他们把冬梅的尸身接回去的那天? “等衙役们赶去的时候,冬雪已醒来,不知所措的围在父母亲的尸体身边,放声大哭。旁边的邻居们围在一旁,有的人指责冬雪丧尽天良,狠心杀害父母;有的人则维护着冬雪,说冬雪平日里极为孝顺,怎么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衙役们把李氏夫妇的尸体带回了县衙,用了三天时间查证,种种迹象都将凶手的矛头指向了冬雪。听说老爷念冬雪年幼,本不想声张,悄悄处理此案,可那邻居樊氏在今日击鼓鸣冤,老爷才不得不升堂审案的!” “冬雪杀人的动机呢?”无思再问道。 “冬雪现在人在哪儿?”赵清书近乎同时问。 新月难掩哀凉的摇头,同时回答两个问题,“樊氏证词,李氏夫妇曾告知他,他们欲将冬雪卖掉,如她姐姐冬梅一般,入富贵人家做个丫鬟,然后才能拿了月例银子贴补家用。冬雪百般不愿,怕如冬梅一样落不得好下场,所以才痛下杀手谋害父母!她现在被老爷关押在大牢里,等候再审。” “府上刚刚给了银子给他们,又不缺钱,为什么他们还要卖掉女儿?”无思抓住重点,蹙眉问。“这证词是樊氏一人所言,还是有其余人作证?” 新月面露不忍,回道,“冬雪也承认了,她说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了父母说要卖掉自己,醒来时她就手握染满鲜血的刀子,父亲母亲都死了!” 对于李氏夫妇为何要卖掉女儿,却是不明的。 “也就是说,冬雪自己并没有关于杀人的记忆?”见新月点头,无思陷入沉思之中。赵清书深知他的聪明,也不打扰,静静的看着他。 “李氏夫妇的尸体现在在哪儿?”似想到什么,无思凤眸一抬,明净如水,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夺人光芒。 “在义庄。”新月沉重回答道。“冬梅的尸体也放到了义庄里。” “街坊邻居里,没人为她收敛下葬吗?”正准备起身的无思一听,愣住了。 新月摇头,“李家没银子,那日我们赏给他们的体恤银子,全部不翼而飞。街坊邻居都不愿自己出钱安葬冬梅,只得存放到义庄里。” “姑娘,我想去趟义庄。”无思看着赵清书。 赵清书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嘱咐他注意安全。在无思离开前,咬牙问道,“无思,照着目前的线索,你觉得冬雪是凶手吗?” “虽然我还不能肯定,若没有猜错,凶手另有他人。只怕,与莫名失踪了的银钱有关。”无思默了默,还是将自己的揣测回答了,“姑娘若想插手此事,可从这失踪的银钱入手。但是,光凭我们几人定推不翻,姑娘只怕得另寻帮手。” 赵清书点头,待无思前脚出门,她立刻遣核桃与杏仁分别去请赵子琴与赵咏棋。她能求助的人,只有他们两人。 新月不能离开芸兰馆太久,得到赵清书的确切回答,知道她会想办法查证此事,她放心的离开。 待事后,新月才惊疑的问自己,为什么会将如此重大的事情托付给仅仅才四岁的二姑娘?禀了老夫人不是更妥当? 又想,或许是被那日里二姑娘的话语感动,潜意识里认为老夫人主持中馈,没工夫去管一个小丫头死活,而二姑娘会想法子救冬雪罢? 以为赵清书有事,赵子琴很快赶来玉洁阁,赵咏棋去了学堂未归,杏仁留话让下人转述。 赵子琴听赵清书复述着新月的话语,眉宇间越显严肃,神色极为凝重。 六岁幼女杀害父母的事情,她也有听说,但父亲是地方父母官,调查、核实是父亲的分内事。她们做儿女的,岂能质疑并插手父亲的职务? 当下便劝慰二妹妹,“三儿,这事父亲自有公断,你我不便过问。” “不行,我必须管。”想起冬梅含冤之事,赵清书坚决的摇头。此事太过蹊跷,父亲即便发现了什么疑点,也有可能选择不将真相公诸于众,让冬雪顶了罪结案。 “我们家本就亏欠冬梅。”咬了咬牙,赵清书便将无思的推断、父亲的言语以及冬梅死于非命的实情告知赵子琴。 最后道,“姐姐,我与冬雪有一面之缘,她是敬重亲人的好孩子,又怎会做出杀害父母的恶事?她的母亲还怀有身孕,任谁心肠再过歹毒,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何况冬雪才六岁!” “冬梅真的死于非命?父亲当真隐而不发?”赵子琴只觉难以相信。 “绝无虚假!姐姐若不信,大可去找父亲对质!”赵清书拍着胸脯保证,然后道,“姐姐,这案件最有疑点的地方,在于我们给李氏夫妇的银钱,全部不见了。我想请姐姐出面,让牛捕快私下里帮忙追查那些银钱的下落!” 牛捕快是父亲手下最为能干的捕快,据说本领高强、铁面无私,独独惧内,让人好生笑话他。 正好,他娶得是赵白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绿香为妻,如今绿香还在正房做了个小小的管事嬷嬷。身为庶女的赵清书指使不动,嫡女赵子琴却完全可以悄悄命令绿香去吹枕边风。 赵子琴仍觉此事不该理,妹妹胡闹,她不能纵容着,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沉思着没有作声。 “姐姐。”赵清书抱着赵子琴的胳膊,可劲儿的撒娇,“那些银钱里有一个莲花双玉环,被三妹赏给了冬雪的家人。姐姐只管跟那牛捕快家的说,内院丢了贴身饰物,恐被人卖到了外面去。因是女子贴身之物,想偷偷寻回来,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牛捕快家的一听,定会卖姐姐这个人情,让牛捕快悄悄去寻找的!” 办法虽好,却要瞒着父亲母亲行事,难免有失孝道,赵子琴仍不为所动。 “那杀人越货的贼人急需用钱,说不定会去当铺等地方换取银子,到时候人赃俱获,岂不是救了冬雪一命?也全了爹爹的清誉。如此好的机会,姐姐若不帮我,等于白白送人性命,我可不依。”赵清书撇嘴耍无赖。 赵子琴温婉,到底关于人的性命,不知则罢,知道了若不相帮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何况,她一向护短,妹妹有求于她,她怎能狠心不理? 见赵清书嘟着嘴撒娇的可人样,心中一软,道,“我试试!” 当下便提笔画下那莲花双玉环的模样,拿去找牛捕快家的。然后命人来给赵清书递音,只回了俩字,“成了。” 赵清书欢呼。 随后无思从义庄归来,洁净的面容染了灰尘,凤眸微凝,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见到赵清书便将她拉到一旁,“我去见了那鸣冤击鼓的樊氏,据樊氏所言,有人给他银子让他把事情闹大,他才来了衙门击鼓。此事,只怕要越来越复杂。” 赵清书一时有些混乱,默默一想,更觉不可思议,“谁会希望把事情闹大?” 无思只是蹙着眉摇头,“樊氏说,因是晚上,那人隐在黑暗中没有现身,声音也刻意伪装过,他不知是何人。他一时贪财,才应了此事。只是,此人绝不是凶手。没有谁会胆大到劫财杀人,不仅要闹大事情,还将钱财白白送出来。” “那,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何人?” ------------ 第三十四章 冬雪(中) 无思的声音凝重,赵清书只觉一股凉寒之意从她脚底窜起,冷的她声音发颤,“那,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何人?” “杀人凶手,必是那取走钱财之人!”无思断言,凤眸含冰,唇畔微勾,表情里带着嘲讽之意,“见财起心,所以杀人劫财,然后嫁祸给幼女冬雪。我去了义庄,李氏夫妇身上有多处的伤口,但致命伤扎的很深,一刀致命,绝非一个孩童的力道所能办到。其余的伤口,都是在李氏夫妇死后,才补上去的。” 想了想,他面带促狭的看着赵清书,“凭你的力气,倒不是不可能!” 赵清书垮了脸,可怜兮兮,“你不是怀疑我罢?” “给樊氏钱财的,因是另外之人。或许是与凶手有仇,想趁机报复,又不想暴露出自己。或者,另有所图。”无思忍不住横她一眼,继续分析着,“无论是抓到凶手,还是抓到这神秘人,都可证明冬雪无罪!” 赵清书泄气,抬头看着高远的天空,轻声道,“只怕很难!” 然后将她拜托赵子琴让牛捕快追查莲花双玉环的事情与无思说了,无思直摇头,“光凭我们几个,成不了事。我们就算理清事实的真相,找不到证据、抓不到凶手,完全无用。若想破案,必须有老爷相助。也只有老爷,能将冬雪放出来。” “我只怕亏欠冬梅更多,才想帮助冬雪。”赵清书苦了脸,脸上带着无奈,“父亲有自己的想法,若父亲认为让冬雪顶罪最为合适,怕是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冬梅之死,是后宅之事,父亲尚且不愿言明真相。冬雪之案,已搬上县衙公堂,父亲岂会听她之言? “看你小小年纪,是非分明,决策果断,还对你有点期望。”无思凤眸往上一挑,眼角微勾,挟着几分艳丽的妖娆,骂起人来却毫不嘴软,“结果,你的脑袋便是那银样的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那你说怎么办好?”赵清书鼓起嘴不服气,大有无思若无办法她就撕烂他嘴的气势。 “老爷不愿,”无思笑得明朗,秀丽的面容衬着阳光宛似春风般煦暖,凤目中闪闪发亮,婉转含情,声音更是轻柔悦耳,“赶鸭子上架便可!” 隐约明白无思想做什么,赵清书缩了缩脖子,胆怯道,“万一激怒了父亲,会挨训斥的。那可不是被软禁这么简单就能过去的事情……”。 赵清书不敢想象。 “懦夫!”轻斥一句,无思仍旧笑着,凤眸幽深无垠,“也不一定非得由你出面,你不是有个百般疼爱着你的哥哥吗?” 赵咏棋放学归来,听到下人禀告说赵清书找,也不休息,简便的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便往玉洁阁而来。 “哥,我有事想让你帮忙!”待赵咏棋坐下,赵清书开门见山,将冬梅的死因以及今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的说了,然后等待他的回应。 赵咏棋的表情仍是谦和的,温润若玉,只是眼神一转,别有深意的看了无思一眼,问道,“三儿,救冬雪,是你的主意吗?” “嗯!”赵清书认真的点头,小模样很是凝重,“哥,我们已经亏欠了冬梅,冬雪是她最后的亲人,我不能也看着她蒙受不白之冤。” “好,我知道了。”赵咏棋笑得温暖灿然,看着赵清书的眼神更是宠溺,“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出来。” “首先,无思想偷偷进入大牢里见冬雪一面,冬雪拥有多大的力道需要查证;还要问问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赵清书摇晃着哥哥的胳膊,想瞒过赵勤,偷偷摸摸的进入大牢除了找赵咏棋,再无人可办到。 一则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父亲手下的人总会卖他点面子;二则他平时经常跟在父亲身边,跟那些衙役牢头有一点交情。 再给些银子封嘴的话,瞒着赵勤进入大牢绝不是难事。 赵咏棋犹豫了下,点头应了。“还有吗?” “先办了这事再说!”照着事先与无思商量好的,赵清书调皮的笑了笑,眉眼活泼,俏皮可爱。 赵咏棋失笑,让她等消息,自己带着无思离开。 赵清书知道,此时心急也无用,走到穿堂里,坐到姚嬷嬷旁边帮着分绣线。 她学了几日刺绣,昨日第一次拿针,立刻就刺了手。姚嬷嬷一见出了血,心痛不已,不敢再让她碰绣针,仍让她帮着分线,再不教其他。 直到赵清书去芸兰馆请安时,无思还未归来,她不免有些焦急。若晚膳时赵咏棋没有出现,只怕众人立刻会发现不妥。 待进入厅堂,发觉赵咏棋已先她一步过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一家人悄然无声的用完晚膳,赵清书正要去拉着赵咏棋离开,苏蜜枣却一把捉住她的手,向老夫人行礼告辞,拽着去她房间。 苏蜜枣的房间在芸兰馆的西厢房,院中种着好几株枣树,正好在发着新芽,瞧起来青翠欲滴,长势蓬勃。 想着枣树结满果子的场景,赵清书暗暗咽了咽口水,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是外祖母为了我特意种下的。”苏蜜枣见了她艳羡的表情不免得意,昂着头,小脸上满是骄傲。 “表姐找我来有什么事?”赵清书还挂念着冬雪的事情,心里只想追上赵咏棋问情况如何,面上就表现出几分急切来。 在苏蜜枣看来,便是她在央求着自己一般,更是沾沾自喜。在心中自乐一番,道,“府里最近会放一批丫鬟出去,包括你身边的核桃与杏仁,你知道吗?” 赵清书满不在乎的点头。 她越是无动于衷,苏蜜枣越是跺脚,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急道,“到时候会有一批新的丫鬟招入府里来,你不趁机向外祖母要求多添两个使唤丫鬟,你身边使唤的人也不多,届时还不要乱了套去?” “这些事情,奶奶会安排好。”想着苏蜜枣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赵清书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得很和气。 “庶出的就是没见识!”苏蜜枣轻哼一声,瞅着她面露不耐,“这县衙后院不似其他大户人家,各房身边服侍的人没有定制,本来是你身边服侍的人最少。现在冬梅没了,夏荷也要放出去,三表妹身边最是空虚。这招了新人,外祖母肯定会最先考虑她,你若再不去向外祖母提些要求,这好处不全部让她占尽了去?” 若是从前,赵清书肯定会回敬她一句‘表姐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一点’,但现在她没有心情,回了句‘我会好好想想的’,然后告辞离开。 “你要仔细的考虑,切不可便宜了她。”苏蜜枣在后面大声的喊着。 赵清书本就想去追赵咏棋,步子迈的很开,一听这话更是加快脚步离开。刚对她生了些好感,不想她成日里只管挑软柿子捏,见不得她人得一点好处,心胸未免狭窄了些。 “三儿。”刚踏出芸兰馆,旁边传来温润的呼唤声,赵清书闻言看去,穿着宝蓝底云纹棉直裰的赵咏棋从暗处走出,橙黄色的烛光从灯笼里渗出,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哥哥还在?”赵清书乐起来,灵秀的眉眼舒展开,粉嫩的脸颊上带着十足的稚气,显得很是天真。 “三儿似乎有事找我,怕你莽撞起来磕着碰着,干脆在这里等着你。”赵咏棋清风明月般笑着,道,“是想问冬雪的事情吗?” “嗯。”赵清书极为自然的上前挽住哥哥的胳膊,笑意融融,“哥见到她了吗?” “我没有入大牢。”赵咏棋顿了顿,见她惊愕,笑道,“要是我进入大牢里去,看守大牢的那班人还不得跟着护我?动作太大,我只去打了个招呼,等无思进去大牢里,就回来了。” “还是哥考虑的周全。”赵清书点头同意哥哥的话语,抬头看了看夜色,又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无思现在回来了没有。” “三儿很喜欢她吗?”赵咏棋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 “嗯。”赵清书毫不犹豫的点头,微带幽怨的撇了哥哥一眼,笑道,“她很会唱小曲,声音特别好听,容貌漂亮,还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相信我!” 还很可怜!从发现无思身上的伤痕后,赵清书每日里必要偷偷拉着无思到房间里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所以知道,哪怕他身上的旧伤未愈,又要添新伤,从来就没有好的时候。 但,对打他的人,无思只避而不谈。 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小秘密,他不说,赵清书也不逼问,只是每日里帮着清洗上药,两人的情分越深。 “看得出,她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你身边有这样的人照顾,哥哥也要放心些。”赵咏棋微微笑着,神情微带凝重,像落入了一场细雨,“但是三儿,她绝不是普通人。即便她现在平凡,她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将来难免会招惹出事端。留了她在你身边,也会影响到你,我不知道这样对与不对。” “我能够遇见无思,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赵清书眯起眼睛,笑得欢快,眉目间的愉悦足以证明她的欢喜,“哥你不要担心,无思很聪明,不会乱来。况且,我也不是普通人。” 从大牢里出来,趁着夜色,施展轻功在树梢间跳跃的无思,正好听到赵清书最后的话语,哪怕他不想笑,嘴角也自有主张的翘了起来。 ------------ 第三十五章 冬雪(下) 赵清书回到玉洁阁时,无思正独自立在在穿堂里等候。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橘色的光芒明明灭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冷幽。无思神色平淡,眼帘低垂,凤眸里漂浮的碎冰掩映下扇形的睫毛下,秀丽若月下冰霜,清冷而幽深。 水青色的裙裾飞扬间,仿似洁净的天幕在一点点展开,更衬得他冰姿玉骨,飘然出尘。整个府邸中,也唯有无思有这样的本领,明明只是陈年的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愣是比绫罗绸缎都更加出挑。 见他们一路走来,无思的眼神落在赵清书身上,凤眸微闪,一抹忧色极快的闪过,水过无痕。 “无思,你没事吧?冬雪她怎么样?”赵清书快步走来,她天天与无思在一起,对他的美色有了一定的抵抗力,赵咏棋等人则完全的看呆了。 无思转眸看了看核桃杏仁与赵咏棋身后的一众仆妇,挑起入内室的帘子,没有开口。 赵清书会意,入了内室,赵咏棋跟了进来,姚嬷嬷端了茶点进来,赵清书特意看了姚嬷嬷一眼,姚嬷嬷会意,带着其余人等退了出去。 “你也坐下说话吧。”赵咏棋端着青叶荷花田田的茶盅,浅浅的品了一口,看了看二妹妹,笑着让无思坐下。 无思从善如流,不等他们开口,从怀里掏出一块纹路清晰的木板,木板上有着几道浅浅的刀痕,痕迹很新,“这是我让冬雪用刀子扎出来的刀痕,很明显,她的力道不足。” 赵清书记起无思说过,李氏夫妇身上的致命伤扎的很深,如此一块木板,已足够证明冬雪不是凶手。 但是,还不足以成为替她脱罪的证据。 将木板搁置在茶几上,无思轻不可闻的叹息,然后道,“冬雪说,那日她与母亲坐在牛车上,带着冬梅的尸身回家,经过百顺小巷时,拉着牛车的牛突然发狂,牛车不稳,将她们掀翻下来。” “牛非马,脾性多为温顺,鲜有暴躁的时候,何以突然发狂?”赵咏棋惊道。随即,他意识到不同寻常,眉头深深蹙起。 “那些银钱,正是在此时掉落出来,落于众人视线之中。”无思相信他们已听明他的言下之意,抿住唇不再说话。 “百顺小巷,是县城里相当有名的赌街,街上大大小小的赌坊数不胜数,来往的多为好赌之徒。”赵咏棋深深的吸了口气,目露迟疑,“难道,只是巧合?” “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到底不是对着赵清书,无思也稍稍收敛了些,面色不动,只冷冷截断他的话语,“这分明是有预谋的谋杀!除了真正的杀人凶手,还有一个隐藏在暗中操纵着一切的神秘人。给樊氏银钱,让他将事情闹大的,怕也是这个神秘人!” “可是,冬梅一家家世清贫,凶手图这一时之财杀了人还说得过去,那神秘人图的是什么?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赵咏棋辩驳着,脸色渐渐发白,憋着气,不敢往深层去想。 “呵!”无思讥笑一声,见赵清书一直不说话,撑着下巴沉思着,问道,“姑娘,你如何认为呢?” “那头牛还活着吗?说不定能从那牛身上找到一些线索。”赵清书说道,眼神清亮,眉目间存着疑惑。 居然都没有察觉!该说这一家子的人都很天真吗? 无思很想干脆避而不谈,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但种种迹象,由不得他不提醒他们提防着。“冬梅意外落水死后,府上给了丰厚的赏钱给她的家人,结果,竟招来见钱眼开的恶徒,谋财害命。这样的说法,若传开去,世人会如何议论赵府?只怕,人人都会说,是赵府害了李氏一家子。” 本是好心,却引来恶事。逝者已矣,李氏一家何其无辜,唯独赵府中众人,只怕会被摆到风口浪尖,遭受世人的种种非议。 尤其,赵勤乃是地方父母官,被世人质疑着,若让他的上峰知晓,只怕还会阴影到他的声誉等等方面。 事关重大,赵清书惊疑不定,赵咏棋脸上的血色褪尽。 “老爷,必定是考虑到了这方面,才让冬雪顶了杀人的罪名吧!”一方面是无辜的冬雪,一方面是自己的前程与整个赵府的声誉,两相权衡,赵勤选择后者,也是在情理之中。 赵咏棋上了学堂,微懂人事,又跟在父亲身后见识,考虑问题比赵清书要更加长远,理智上明白,父亲有他的苦衷。 但是情感上,冬雪虽出身卑微,到底是一条年幼的生命。学堂里的教习先生常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他如何忍心杀害冬雪来成全赵府名誉? 两兄妹相看无言良久。 有了老夫人要唤人牙子卖掉核桃杏仁,赵清书却避而不救的事在先,无思也不说话,静待他们深思后的结果。 “可是,冬雪何其无辜!”良久,赵清书轻声的嗫嚅着。想起那双湖水似的眼眸,竟要为全了赵府清誉而死,她的眼眶中浮起清泪。 何况,西北角的池塘里,本就吞没了其姐姐冬梅的芳魂。 她心中难受。 “三儿言之有理。”赵咏棋长吁一口气,简短的几个字像是耗费了他极大的气力,他面显疲惫。然后看向一直气定神闲端坐如松的无思,“你看,该如何是好?” “若公子姑娘想要救出冬雪,必须说动老爷搜集证据抓捕凶手归案。”无思深深的看了赵清书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姑娘本想使计逼迫老爷就范,现在看来,已无这个必要。” “喂!”明明是他自己说要赶鸭子上架,怎么就变成她使计逼迫父亲就范?说的她多不孝顺似的。赵清书轻喝一声打断无思的话语,但也不想在哥哥面前让无思没脸,嗫嚅之下,面泛红晕,说不出其余话来。 在赵咏棋看来反而是心虚的表现,好在他也习惯二妹妹的随心所欲,暖暖一笑,神色如常,并不责怪。 无思暗忖,赵清书之所以会生成任性妄为、喜怒于色的性子,多半与赵咏棋太过溺爱有关。神思归位,接着道,“老爷显然很清楚这些事情里的利害关系,那么,只要公子前去与老爷说几句话,许能让老爷改变主意。” “什么话?”赵咏棋的眼神闪了闪,问道。 “凡事有利便有弊,事有两面。让冬雪顶罪,固然全了一时。但,也落了把柄在那幕后神秘人手中。”无思刚开了个头,赵咏棋再次变了脸,待听到后面,他几乎失手砸了手中的茶盅。 若那神秘人手握证据,届时翻案重审,赵勤丢官是小,名誉尽毁下,只怕还要累及赵白氏的娘家……白家。 赵咏棋神色凝重的离开,次日便递了话来,赵勤同意追查真相、缉捕真凶。 此乃后话。 待赵咏棋离开后,无思的坐姿随意下来,懒懒的靠在身后的青绿色绣着白色仙鹤的大迎枕上,问道,“你救出冬雪,可有为她打算过?” 赵清书一怔,面色茫然。 “你真不愧衣食无忧之名!”无思咬牙而叹,幸而早已对她不存指望,他很快恢复常色,道,“冬雪再无亲人,家中一贫如洗,她还年幼,一不能挑二不能抗,拿什么东西存活下去?” 赵清书大惊,像是方才想到这个问题,沉思片刻,道,“给她些银子……”。 想到冬雪父母的下场,后面的话她已说不出口。她的父亲母亲,便是为那些银子所害,她如何能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一个孤女?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于渔。”无思道,凤眸低垂,浓长的睫毛投下扇形阴影,漆黑如墨的瞳仁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悲伤,嘴唇紧抿,却显得坚毅,“冬雪胆识过人,又机警灵敏,遭遇这样的事情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大牢,却仍能不哭不闹、吐字清晰,若加以管教,他日,定能成为你的助力。” “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她在身边做小丫鬟?”赵清书道。面上笑意吟吟的,显然已认同下来。 “你也算是她的恩人,她非邪恶之徒,想必会真心待你。”无思说着,幽幽站起身来。 有全心全意照顾着她的人,他也能放下心来,离开。 赵清书没有察觉无思的异常,她正琢磨着待冬雪从大牢里释放出来后,应当如何让老夫人同意她来玉洁阁当差。 没过几日,那真正杀害李氏夫妇的杀人凶手在百顺小巷里的西博赌坊里被捕,而抓捕他的人,竟是李富贵手下的掌柜。 原来李富贵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赵子琴正在寻找着一个莲花双玉环的镯子,便让手下的人秘密寻找,想借此讨好赵勤。 可巧,他手下有一掌柜好赌,那日一如既往的去西博赌坊赌大小,正好见到有人将那莲花双玉环押下,一个激灵醒悟过来,用钱买通赌坊的打手,将那人抓了起来。 人赃并获,被李富贵送来了衙门。 ------------ 第三十六章 升堂 四月二十六日,赵勤提前升堂,重新审理六岁幼女杀害父母一案。 赵清书不想等在后院静候结果出来,悄悄的跟随在姚嬷嬷身边来到公堂外,混在人群中朝公堂上张望着。 公堂中,‘明镜高悬’的匾额稳悬正中,两边立着‘肃静、回避’的禁牌,两旁分站着的衙役手持半红半黑的水火棍,气氛端严肃穆。 黑漆公案上摆放着碎银、莲花双玉环等证物,赵勤端坐在公案后,头戴素银二梁官帽,穿着青色绣溪敕的官袍,腰间系着银带,眼神凌厉,面色端肃,神情不怒自威。 公堂下,穿着宽松囚服、披头散发的冬雪跪在左首,她低垂着头,瘦弱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偶尔侧头,也是眸带怨毒,眼神似刀锋,看向自己的右首。 右首跪着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瘦弱无力的年轻男子,他同样穿着囚服,白色的布料下隐见红色痕迹,像是无力支撑起身体一般,伏跪在地上,身体抖得比冬雪还要厉害,不敢抬头。 不同的是,他的手上脚上,都铐着铁制的镣铐。 赵勤板着脸,问过男子的姓名、年岁、住址等后,李富贵的管事、赌坊的打手、邻居樊氏等一一上堂诉说自己的证词。 主簿一一提笔记下,赵勤抬手一拍惊堂木,喝问男子道,“秦卫,黄杨村李氏夫妇被杀害一案,现人证物证齐全,不容你狡辩,你且将过程如实招来!” 那名唤秦卫的年轻男子显然被用过刑,知道事情败露,已难逃死罪,哪敢狡辩再讨苦吃,当下又抖了抖,畏畏缩缩的道,“那日,草民从赌坊里出来,正准备回家,忽见前方路上翻了一辆牛车,有白花花的银子从那妇人怀里翻出来,当时就动了劫财的心思。” 冬雪听了,支起上半身,直直的看着秦卫,一边啜泣,一边要扑上去撕咬他,衙役忙上前拦着。冬雪哭喊道,“我娘亲怀着身孕,你这人好生歹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爹爹、娘亲、弟弟妹妹报仇!” “肃静!”赵勤狠狠一拍惊堂木,眼神锋利如刀从冬雪身上刮过,“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胡闹,再敢出声,本官不会念你年幼,定要板子伺候!” 冬雪害怕的看了眼赵勤,正好碰上他锐利的视线,心中一抖,捂着嘴安静下来,眼泪仍旧流个不停。 秦卫怯怯的看了冬雪一眼,始继续坦白说着,“草民当时只想抢了那钱财,并未打算杀人。迅速买了把匕首,随着那牛车一路行到黄杨村里,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闯入李家中偷了钱财。可不想被那李家的当家人发现,他急急的追了出来。” “我当时没有想杀他,他力气不如我,我抬手一拳敲在他后脑勺,他昏倒在院子里。那妇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她一见自己的相公倒在地上,就要嘶喊,我索性把她也打昏在地,然后要走出院门。” “这个时候,你并未杀害他们?”赵勤追问道。 “是。草民虽然贪财,但也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钱财到手,哪里有必要取人性命。”秦卫说着,也哭了起来,堂堂男儿哭得如同妇人般怯弱,“可那李家的当家人突然醒了过来,抬手抓住我的脚不放,说那是他大女儿的卖命钱,不能给我。” 围在衙门门口观看的众人本来还沉得住气,哪怕心中有话也只是悄悄的议论着,听到此处,不免哗然的交头接耳,认识的不认识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夸大其词将听到的事情左右传述着。 赵清书听着撇嘴,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般,把冬梅的事情夸大其词,最后甚至传成冬梅是为救落水的三姑娘而死,所以才得了丰厚的赏银。明面上,老夫人明明给的是五十两银子,居然黑传成五百两银子的巨款……她额际冒出冷汗。 父亲赵勤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俸银极少,从何处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体恤下人?可见谣言的可怕。 “我一时恼怒,就往他背上狠踹了他几脚。他痛得神志不清,却怎么都不肯松手。”公堂之上,秦卫仍旧抖着声音在讲述着,“我拔出藏在怀里的匕首,想剁下他的手脱身。却突然听到耳边有人说道,‘他们已看见你的容貌,你不杀了他们,待他们告到衙门里,死的就是你。’” 秦卫一停,负责记载口供正提笔如飞的主簿也跟着放下笔,赵勤则冷冷问道,“怎会突然有人说话?” 主簿再次提笔记下赵勤的言语。 秦卫一慌,惊惧着答道,“当真是有人说话,我以为事情败露,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然后那声音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两遍,语气飘忽的很,让人听着全身发寒,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后来呢?”见秦卫陷入恐惧之中,半天无言,赵勤追问。 “我以为自己撞见了鬼,哪里还敢停留,当即要跑出院门去。哪知刚到院门边,一股奇怪的劲风迎面而来,将我弹回了院子里。我不服气,再试了两次,仍旧如此。我害怕至极,跪在地上求饶。”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秦卫嘴唇发紫,不住的哆嗦着,“那声音又道,‘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我当时吓得心神俱裂,只当那鬼想要拖着李氏夫妇下地狱,就狠着心,在分别在李氏夫妇的胸口处捅了一刀。然后扔了匕首,再试着往外跑,果然成功的逃出去了。我不敢停留,直接跑走了。” 冬雪目露红光,死死盯住秦卫,捂着嘴,满脸泪痕,哭得几乎快要断气。 “这么说?你并未栽赃陷害李冬雪,让李冬雪替你顶罪?”赵勤指了指冬雪让秦卫辨认。 秦卫连连摇头,“我当时并没有看见她。” “那么,将匕首塞入李冬雪手中,再她搬至院中的,另有其人?”赵勤沉吟着,然后问冬雪,“李冬雪,那天晚上,你可记得发生了何事?” 冬雪淌着泪摇头,满面悲痛,“我什么都不记得。醒来时,父亲与母亲……已经死了。” 然后牙龇目裂,再次扑向秦卫,“你这奸人,还我父母性命来!” 秦卫缩到衙役身后,伏倒在地,声音凄厉的哭喊道,“大人,草民并非有意杀害那李氏夫妇,实则撞上厉鬼,逼着草民杀人,草民并非有意为之,请大人明察,请大人开恩啊!大人开恩啊!” “分明是有人藏在暗中,设下圈套要谋害李氏一家,何来厉鬼一说?”赵勤猛拍惊堂木,厉声高喝,“你可能描述出那人的相貌?体型?声音特征?” 秦卫只是苦着摇头,“草民未见那人面目,只知那人伪装了声音,听不明白,不知是男……还是女。” 他本想说男鬼女鬼,但见赵勤不信鬼神,于是咽了下去。俯下身,用力的往地上磕头,“草民是被人逼迫的,并非要杀害李氏夫妇,草民知错了,今后草民定会踏实做人,再不动歪心思,恳请大人开恩、恳请大人开恩!” 铁镣碰击着地面,‘铛铛’作响,却压不过秦卫声音里的悔怨。 “哪怕此案还有幕后主使者,无论原因为何,你利欲熏心、鬼迷心窍,为夺钱财杀害李氏夫妇以及腹中胎儿乃是实情。现在悔过已太迟,杀人抵命,现本官判你斩首之刑,待上报州府后,秋后问斩!”说着,赵勤拍着惊堂木结案,边抬手从装着红黑令签的签筒里抽出黑色令签,扔在地上。 接着环顾四周,朗声道,“此案的幕后主使者,在暗中操纵,同样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尔等必须将其追查出来,绳之于法!” “是!”众衙役高声应答,声音洪亮,气势如虹。 主簿忙捧着记载着证词以及口供的宣纸递到赵勤面前,赵勤接过,细细看了看,递还给主薄。 “画押吧!”主薄将宣纸搁置到秦卫手边,早有衙役拿了红色印泥来,纵然他百般不愿,也只能满心悔恨的按了手印。 有衙差走上公堂,将涕液交集、不住哭哭嚷嚷的秦卫拖了下去。 “现证明李冬雪无罪,你可以走了。”赵勤看向哭成泪人儿的冬雪,眸色微微柔和,摆摆手,再次拍了惊堂木退堂。随后转身走出公案,沉着镇定的离开。 看戏的众人也各自议论着散去,周围一片唏嘘之声。 赵清书听着他们或激昂、或自省、或惆怅的声音,不由得偏头去看,恍惚间,似看到一张熟悉的年轻脸孔,愣在当场。 那少年宽肩窄腰,身体修长,穿着极其普通的靛蓝色素面阔袖棉袍子,面容白净,朗目疏眉,称不上俊俏,但也是丰神飘洒,器宇轩昂。 察觉到赵清书的视线,少年转脸看过来,见着赵清书微微一愣,将她打量一番,微微一笑,颔首问好。 少年有着一双清水般的眼睛,左右顾盼间,周身流转着一股阳光般的明朗,左颊上生着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可爱又温顺。 刘慕言! 那个由始至终,一直守候在妹妹身边的男人! 为什么,他也在这里? 稍微一想,她摇头。刘慕言,对妹妹唯命是从,从来只会对妹妹展示出他忠诚的一面。若不是妹妹命令,他又如何会出现在县衙的公堂之外? 记得,刘慕言武艺高深……一时间血气逆流,赵清书苍白了脸色,直直的看着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使得她全身颤抖不止。 刘慕言却毫无所觉。因为,他早已转身,从容不迫的离去。 ------------ 第三十七章 枣花 端阳将至,老夫人正忙着让婆子在门楣上挂菖蒲、艾蒿等物,听见云锦来报说二姑娘求见,忙放下手中事物,让她进来。 赵清书大大方方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面容陌生的小丫头,老夫人凝了凝眼,装作没有看见般,笑问道,“三儿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快要晌午,眼看着就要摆午膳了。 银杏胆大,端了茶进来,见老夫人很欢喜,凑趣道,“二姑娘怕是得了信,知道老夫人今儿做了那鲫鱼牡蛎年糕汤,专门来老夫人这儿蹭饭吃的。” “可不是。”赵清书咧着嘴笑,顺势做到老夫人的旁边的小杌子上,接过银杏手中的茶盅,递了一杯老夫人,娇嗔道,“许你们天天在这里得奶奶的好,难道不兴我偶尔来蹭个饭解解馋?” “老夫人您看看,二姑娘想要讨您的好也就罢了,偏偏得先踩踩我们。您给评评理,我们哪里就招惹了二姑娘?”语带抱怨,银杏面上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边亲昵的冲赵清书眨眼睛。 老夫人看得清楚,哈哈大笑,屋内其余众人也跟着掩袖而笑。 赵清书也跟着笑,但心中有事,瞄了瞄站在那里犹不知所措的冬雪,眉眼间有一些忧虑。自己擅作主张带了冬雪回来,准备留下她,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同意。 冬雪与无思不同,好些人都见过她,还入过大牢,偷偷的借他人名义弄进来是行不通的,她怕连累了哥哥,索性自己带了来。 腹稿倒是打了一大堆,但能不能让老夫人松口,她心中没底。可无思说的对,若不能留下冬雪,她只有流落风尘,或者为沦为乞丐。 那么,他们费尽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救了她出来,又有何意义? 孙女的犹疑,老夫人看在眼中,心中一叹,主动提起,看着冬雪问道,“三儿,她是……”。 冬雪见老夫人提起她,瑟缩一下,头埋得更低,走到正中跪下,等着赵清书开口介绍。 老夫人一见,便有了两分赞赏,是个识趣的丫头。 赵清书站起身,屈膝福了福,轻声答道,“她是冬雪,冬梅的妹妹。她无亲无故,年纪又小,我想留下她在玉洁阁做个洒扫丫头,恳请奶奶成全。” “她可是那个被人指证杀害自己父母的女孩?”老夫人面色微冷,盯住冬雪问道。 冬雪全身一颤,再次红了眼眶,豁然抬起头来想要说什么,视线转到静静站在那里的赵清书身上,又咬着唇埋下头。 老夫人将冬雪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端起金菊纹样的茶盅浅啜一口,不动声色。 “是的。”赵清书如实回答,小模样很是认真,“但今日父亲升堂重审案情,已抓捕真正的凶手,冬雪是无辜的。” “纵然她无辜,世人总会诸多议论,三儿,你要留一个会影响你名誉的人在身边吗?” 老夫人一针见血,语气很是笃定,唯独这一点,赵清书无从反驳。却仍旧固执的握紧拳头,“奶奶,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老夫人。”一直听着没有开口说话的冬雪深深的磕了三个头,才垂着头说道,“奴婢贱命,不敢玷污小姐名誉,唯求安身之所,恳请老夫人收留,无论是杂活、粗活、重活,奴婢都做得来。” “你念过书?”见她说话极有条理,老夫人惊异着反问。 “只是识得几个字,万不敢称念过书。”冬雪答得谦卑,眉目温顺。 老夫人暗暗点头,自己有意羞辱,这小丫头能为了主子隐忍着,又怕连累了主子当即退而求其次,只求安身之所。倒是个安份知礼的,便笑道,“我看这小丫头还不错,三儿既然喜欢,就带回去罢!” 留下冬雪,固然会招人议论,却利大于弊,明事理的人家看来,反会觉得赵府宽容大度、通情达理。方才的刁难,不过故意考究冬雪而已。 “奶奶!”赵清书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欣喜若狂,下一刻很是狗腿的跑到老夫人身边,装模作样的锤了锤老夫人的背,笑道,“谢谢奶奶。” “你呀!”老夫人无可奈何的笑,扭头吩咐云锦,“时辰不早,快传膳罢,别饿坏了这只小馋猫!” “奶奶!”赵清书被取笑的面脸通红,不依不饶的跺脚。 很快各种美食被摆了上来,除了那道鲫鱼牡蛎年糕汤,还有爆炒腰花、三鲜蒸排骨、糖蒸茄子、栗子冬菇等,既有她喜欢的菜色,也有苏蜜枣喜欢的。 老夫人抿着唇笑,显然很高兴,待苏蜜枣进来,三人相继坐下,老夫人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腰花,赵清书与苏蜜枣才执起筷子。 吃了饭,老夫人端了茶,知道老夫人午膳后要歇息,赵清书很有眼见力的告辞。刚走出芸兰馆的大门,赵素画迎面走来。 她穿着淡绿色竹节纹样的小袄,素净的白色曳地水裙,肤白胜雪,眉眼含笑,瞧着似在春天里盛放的娇弱花朵,怯弱可人。 记忆中,妹妹一直是这样,明明穿着打扮、行事说话从不张扬,却总能莫名吸引他人视线。 赵清书晒然一笑,待她走近向自己行礼,才淡淡提醒道,“奶奶正要午睡,妹妹此刻前去怕是多有不适。” 诸多思绪堆积在赵清书的心头,她还没有清理透彻,但梗在心中的疙瘩,让她无法亲近于她。 赵素画微低着头,真正的情绪隐在扑闪扑闪的睫毛之下,嘴角噙着小小的笑花,“我不找祖母。前些日子听说表姐想要一双绣着枣花的袜子,却找不到合适的花样子。我唯独在作画上有所涉猎,便自作主张画了几幅枣花的花样子送来。” 她随口一说,她却轻声慢语解释一大堆,反而像是她在有意刁难般。赵清书神色不改,眼中却闪过嘲讽之色,他人或许不知,她却知道她精于画艺。 “如此,倒是我多虑。”无意辩解,赵清书侧行两步让开道路,赵素画纯真的笑了笑,道了声谢后走向西厢房。 “小姐心肠真好。”夏荷忍不住感慨。打从落水之后,二姑娘对三姑娘越发冷淡,偏三姑娘心眼实,还是一如既往,谦恭的对待着二姑娘。 赵素画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她想不通,李家的孤女怎会毕恭毕敬的跟在赵清书的身后。 冬梅是她所害,李氏夫妇,也是间接被她所杀。先是被赵清书欺压,又被老夫人训斥,她怎忍得下心中恶气。 她前世不曾被父母爱护,今世得了亲情,却在他们都葬身火海后,她才幡然醒悟。她两世不幸,皆落得凄惨下场,为何要忍着委屈让他人获得幸福?当下便想了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传递了消息给刘慕言。 刘慕言不负她所托,果然陷害赵府于两难的境地。本来猜度着,以赵勤的精明狠辣,必会推冬雪顶罪,她就能多掌握一个打倒他把柄。 只是她不料,赵勤会如此果断,破釜沉舟宣明真相,虽然让世人非议于赵府,却将更多的是非顺势而行引到幕后指使者身上。如今,更是收留李氏孤女,将仁义二字演绎到底……自己一番心思反倒为他做了嫁衣,她不由恼恨。 转念一想,又缓过劲来,机会还多的是。她已深入敌营,只要慢慢的站稳脚跟,绝对可以一点点、一点点的将他们彻底摧毁! “你来做什么?”得到丫鬟通报,苏蜜枣虽然迎了出来,面上却满是不屑,眼中更是充斥着鄙夷之情。 赵素画忙敛了心思,换上羞怯的笑容,浅笑道,“表姐,这院中的枣树是祖母特意为你种的吧?祖母对你真是极为关心,旁人都没得比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素画说的话又讨巧,正是苏蜜枣喜欢听的。她的神色缓和不少,但语气中仍旧没有让步,再问,“你来做什么?” “我闲时画了几张枣花的花样子,听说表姐喜欢枣花,自古红粉赠佳人,这枣花的花样子送给表姐,那是正正好的事,便冒昧带了来。”赵素画的表情,一直是柔和温顺的,加之眼神又是那么的干净透明,让人觉得她毫无奉承之意,只是真心如此想。 苏蜜枣的戒心减了大半,拿过她手中匣子,打开,眼神从画纸上扫过,愕然不已。 枣花花小,既无艳丽之姿也无娇俏之态,极难入绣图。而画纸上的图样并无色彩,只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枣花的小巧,两三朵一丛,簇拥而生,端是秀雅轻盈。 她难掩惊喜,一张张画纸翻下去,枣花或是鲜嫩,或是清幽,或招来蝴蝶停驻,或引来蜜蜂采撷花蜜,描于纸上更似天然,仿若深深一嗅,就能闻到花香。 见苏蜜枣盯住画纸,欢喜若狂的模样,赵素画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面上仍旧一派天真无邪,暗中却攥紧手心。 她之所以斗不败赵清书,无外乎被血缘之亲阻隔在外,可若换了被老夫人怜爱着的苏蜜枣处处与赵清书作对,又会变成怎样呢? ------------ 第三十八章 挑唆 端阳过后,便是赵府长子赵咏棋的生辰,虽是散生,但有心人皆知赵勤对这唯一子嗣的看重,一大清早纷纷遣人送了礼物来。 县衙门前,比端阳节还要热闹。 老夫人兴致很高,听闻之后,便决定举办宴席。虽然决定的仓促,好在昨日是端阳,许多从库里搬出来的器皿、装饰等还未撤去,倒也不会显得紊乱。 老夫人命人给平日里交好的人家送去帖子,晌午时分,大伙皆应邀而来。 五月,正是春末夏初之时,天空沉静,草长莺飞,空气柔暖而湿润。前院招待男子的宴席不论,后院的宴席摆放在露天的花园里,飞花如蝶,开到荼蘼,又有绿叶葱茏,显露无尽春光。 比起周遭的景色,最要惹人注目的,莫过于各家小姐,尽管时间短促,为较长短,她们自是掏空了心思打扮,清语浅笑间,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的景色。 早早得信,赵清书打扮妥当,漫步而来。 她穿着月牙白绣嫩黄色百合花的袖衫,下着浅蓝色小碎花绫裙,仗着年幼不施脂粉,梳着流云双髻,不带珠钗,只别了朵洁白若雪的榴花,秀雅中挟着两分空灵,不够出挑,却也没落下乘。 刚寻了适当的位置坐下,就看见赵素画跟在苏蜜枣身后,袅袅婷婷而来。 苏蜜枣最爱出风头,此种宴会场合自然不会放过,她穿着藕红色细碎桃花文锦上衣,嫩粉色的八幅湘裙,乌黑的发丝挽了个纂儿,插了支模样精致的海棠玉钗,甜美中还带着两分秀雅。 赵素画一身颜色淡雅的浅绿色小团花纱衣,玉兰色对襟缠枝纹长衫,发髻上插了支丁香花木簪,她的表情温和恬静,生的又极为娟秀,清新雅致得仿似雨后的新发的嫩竹。 赵清书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明明就是苏蜜枣装扮的更加出挑,偏偏让人无法不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从前不曾觉得,如今却发觉妹妹是一个相当精致的美人。她擅于用各种衣裳首饰完美的衬托出自己的优势,无论在哪儿,总要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见到赵清书,苏蜜枣竟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极为不情愿的落座在她的身旁。赵素画则先问了好,才慢慢坐下。 老夫人携着赵白氏与赵子琴,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轻步移来。 老夫人的庄重与赵白氏的温婉自是不必多言,赵子琴装扮的娴雅,浅紫色广陵凤月牡丹齐胸襦裙,腰间系着浅黄色缎面束腰,发上别着粉白色珍珠镶嵌的珠花,落落大方,又规规矩矩,毫无逾越之处。 在座的多为赵勤下属的夫人或者县中商人之妻,即便有年岁长过老夫人的,身份不够,因此全部站起身来候着老夫人落座。 “快快坐下。”老夫人在赵白氏的虚扶下入座,忙命众人坐下,眯着眼睛笑道,“大家相识已久,今日不过借个名头随便聚聚,大家能尽兴就好,不必多礼。” “看老夫人谦虚的。”五姨娘周氏的娘家嫂子周夫人笑着站起身来,看着老夫人打趣道,“我们大伙巴不得您日日找名头,好让我们沾着光来县衙里头逛逛呢,平日里若没事,谁敢踏入衙门里来呀?莫不是想挨县老爷的板子吗?” 一席话,把众人都逗得笑开了花。原本凝滞的气氛,也欢愉起来。 众人趁着机会,纷纷对老夫人说着祝贺的话语,老夫人越发开怀。 宴会开始,老夫人摆摆手,身边的云锦悄然走出去,随后带了个抱着瑶琴,低眉顺目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众人便明白是要奏乐助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女子恭敬的先朝众人施了一礼,坐在正中开始弹奏。 赵清书不懂琴音,却也觉得她弹奏的十分美妙,不紧不慢的琴声更似悄声细语,宛若潺潺而流的溪水,缓缓的流淌着。 一曲弹罢,众人纷纷叫好。赵清书却撇了撇嘴,琴声虽然好听,但比之无思的歌声,还逊色几筹。 好在她怕无思的容貌太过打眼,留了他在玉洁阁,不然只怕他会摆出更加嘲讽的神色来。 这一幕落在赵素画眼中,她纯然的笑着,不动声色的推了推仍沉浸在琴音之中的苏蜜枣,笑问,“二姐姐很擅长琴艺吗?” 苏蜜枣不解,随即瞥了赵清书一眼,哼道,“她哪会什么琴艺,一窍不通。” “哦!”赵素画点头,捏着手绢捂着嘴笑道,“我见二姐姐面露不屑,以为她十分精通琴艺呢。是不是表姐不知二姐姐底细,或许二姐姐真的很厉害呢?” 苏蜜枣不满的横赵素画一眼,埋怨道,“她一小小的庶女,有几斤几两肉,再无人比我清楚。你等着,看我证明给你看。” 当下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笑看着赵清书,“二表妹,你怎的一脸的不在乎?莫不是认为刚才的弹奏不够动听吗?” 琴音刚落,本是寂静无声之时,苏蜜枣的声音也不低,又有意站起身,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老夫人深知外孙女的骄纵蛮横,怕她惹事,忙狠看了苏蜜枣一眼。苏蜜枣正全心全意的盯着赵清书,并未察觉。 倒是赵素画,满脸羞怯,急急忙忙的拉着苏蜜枣的衣袖,苏蜜枣一把甩开她。 赵清书瞳孔微缩,清亮的目光在苏蜜枣与赵素画面上逡巡一圈,诚实回答道,“说是动听,也不为过。但,仅限于此。” “我倒觉得从刚才的乐曲听来,乐师的琴技高超的很。怎的二妹妹觉得不好吗?”苏蜜枣笑里藏刀的问,不待她回答,又紧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二表妹可愿为大家演奏出一曲更为高明的乐曲来助兴?” 气氛一冷,所有人的神色皆是大变,除了老夫人、赵白氏等几位主人,全部埋下头不做声。心中却都暗想,虽说年幼,可赵府的这位表小姐可真不是一般的嚣张跋扈。 有的人在担忧的同时,却也有些人看戏不怕台高。在座的闺秀小姐们,虽说出身不高,却都是嫡出的身份,哪怕表小姐苏蜜枣,养女赵素画也都是从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唯独赵清书一人,是小妾生的庶出之身。 若是众位闺秀千金竞相表演,让赵二姑娘登台表演无可厚非。可现在这表小姐竟然直言让赵二姑娘与一个出身低贱的乐师一较长短,可不是暗讽赵二姑娘庶出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赵二姑娘一个响亮的耳光? 赵素画低垂着头,眼中闪过缕缕精光,嘴角微勾无声而笑。这苏蜜枣,看似精明实则糊涂,太过自卑所以格外要强,她稍微一点拨,果然不负她期望。 这下,无论赵清书同意不同意,她都会沦落为笑柄,被人嘲笑,在这县城里,名声得折损大半。 赵子琴听了当即就要呵斥,赵白氏却拉了拉她的衣袖,朝老夫人扫了一眼,言下之意是长辈都在,还轮不到她说话,她只好握拳忍着。 “枣姐儿,坐下。在座可多得是精通琴棋书画之人,哪里轮得到你来品评!”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充满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赵素画深知逆反心理,也忙恭顺的拉着她,想要强行将她拉着坐下,苏蜜枣一愣,冷着脸推开她。 赵素画满脸惊惶。 苏蜜枣则不服的辩驳道,“我不懂品评,但二表妹懂,让她演绎一曲,众人来鉴赏,不是正好吗?” 执意要将她拖下水去,落得个没脸没皮。 从前,也是这样,她身体不好,本不适宜参与宴会,被妹妹赵素画软言劝了来。后不知她落了何种表情在苏蜜枣眼中,她执意不退让,愣是要让她上场演绎一番,她从不碰琴,哪里敢弹奏? 最终找了个借口中途离席,知道会被外人取笑,回玉洁阁后哭得稀里哗啦,是妹妹赵素画一直软言安慰着她……现在想来,分明就是赵素画从中作梗,置她于两难之地。 在安慰自己的时候,她内心其实一直在笑吧?就像看着自己落水时那样,愉快的弯着眼睛,表情说不出来的轻松愉快。 同样的圈套,她要是能中两次,那她真如无思所言,是一只猪! 心中想着,赵清书神色间毫不见慌乱,明眸粲然,似含着一汪秋水,看似透明,实则看不到底。 赵素画暗叫不好,来不及开口,赵清书已笑盈盈的站起身来,极为诚恳的说道,“表姐错爱,我不通琴音,又哪里懂得品评?不过前两日去给老夫人问安时,听到一阵高山流水般的乐声,惊为天音。一问之下,才知是三妹妹正在与表姐琴笛合奏,那乐声在我耳边回旋着,久久未忘。今日听这乐师的琴声,觉得太过单薄,不如你们二人,故生出不过尔尔之感罢了。” 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艺,自然不敢冒冒然去献丑。既然拒绝是错,同意更是错,她不够聪明,想不到解决办法,索性将她们两人一起拽下水。 不是两难之地吗?要么你俩开辟出道路,要么就一起被嘲笑。赵清书定定的看着赵素画,笑容闪亮,你要怎么办呢? ------------ 第三十九章 合奏 是不是,她太小看她了? 接收到她挑衅的眼神,赵素画暗忖。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被点到名讳,她不得不惶恐着站起身,脸带羞涩,轻声道,“蒙二姐姐抬爱,我却不敢当如此盛赞。” 稚嫩绵软的声音,让人听着心中柔软。 “算你有些见识。”苏蜜枣却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夸奖,表情傲然,道,“我与三表妹的合奏,确实非一般人可比。” “当真有那么好听吗?”在座众人多以嫁人为妻,或正值妙龄待字闺中,鲜有孩童。除赵子琴、赵清书赵素画与苏蜜枣外,便只有曾与赵勤同窗的故友秦峰的幼女秦晓。 眼下,秦峰在赵咏棋学习的学堂里作教习先生,秦晓本就与赵咏棋相识,自然不似旁人那般拘谨。她与苏蜜枣同为七岁,又正是不服气的年纪,听了苏蜜枣自夸的话语极不以为然。 “当然好听!”苏蜜枣哪里容人质疑自己,还是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妮子,狠瞪了秦晓一眼,拔高了声音喝道。 “你说好听就好听吗?”无视秦夫人示意她收声的眼神,秦晓相当不满,冷哼道,“我可没听过。” “看来不让你见识一下,你不会服气!”苏蜜枣大手一挥,马上就要命丫鬟们去取她的琴与赵素画的笛子来,赵素画忙插言道,“不知姑娘可有擅长?” “当然有!”秦晓昂了昂自己的小脑袋,模样相当的得意,“爹爹从小教我书法,我的字写的很好。” “今日春光明媚,不若我与表姐合奏,姑娘书写,各展所长,为哥哥庆生,如何?”轻声说完,赵素画看了看老夫人,又瞄了瞄苏蜜枣,见她们都不反对,俏生生的笑了。 赵清书也笑了起来,为哥哥庆生,就不是与乐师一较高下了。看似一样为助兴之事,意义却大不相同。 老夫人颔首应下,众人跟着叫好。 很快,宴席间摆放了书案、古筝等相应物品,秦晓款款走到书案前,苏蜜枣趾高气昂的落座在古筝旁,赵素画执了一管通体乌黑的竹笛立在正中。 “姑娘欲写何词?”赵素画善意的向秦晓笑了笑,然后柔声问道。 “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秦晓见前方有一株花已落尽,枝叶碧绿的桃树,笑着回答。 “表姐,可会弹奏《渔樵问答》?”赵素画再问苏蜜枣,苏蜜枣面色一僵,仍点了点头,秦晓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托物言志,含着消极避世之意,却是用美好的食物抒发自己的志向与抱负;名曲《渔樵问答》,虽版本繁多,却是借以渔樵在青山绿水间怡然自得的生活情趣,表达对追逐名利者的鄙弃之意。 虽然五柳先生品德高尚、高洁傲岸,到底曾入仕途。秦晓面露不悦,紧紧抿着唇,目光微冷,执笔书写。 赵素画与苏蜜枣对视一眼,笛声先起,声音悠长,婉转优美,谱述的,是明月清风下超尘脱俗的纯净优雅之色;琴声随后而来,其声委婉,清新明快,展开的,是水拍石岸后的余声袅袅之音。 笛声欢乐悠扬,琴音缥缈流畅,并不结合,却相辅相成,错落有致,却奇妙的在众人眼前展开一幅桃花烂漫,流水潺潺的美妙景象。 秦晓听得一怔,收起轻视之意,敛起所有心思全神贯注于落笔之手,一笔一画皆用尽心思。 众人陶醉间,又听得赵素画轻声唱到,“花开叶落,不知世界,不记春秋。桃源流水,何处更那深幽。独坐那矶头,远岫层峦踏遍,力倦且休,此外又何求,此外又何求。又何求兮,又何求,任他野草闲花满地愁。暑往寒来春复秋,白发乱飕飕。青山绿水,相对话绸缪,乐以忘忧。婆娑岁月,尔我尽悠悠。” 她的声音若绵言细语,似难以开怀般声线不足,却自有一种风过山林的悦耳,让人在世外桃林中流连忘返。 声落音消,秦晓也巧巧放下笔。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妙”,众人才回过神来,啧啧称奇,争相赞美着。 秦晓诚挚的笑着,由衷赞叹道,“倒果如姑娘所言,天籁之音,确实难得几回闻!” “还用你说?”苏蜜枣被赞美的飘飘然不知所以乎,哪里会将秦晓放在眼中,骄傲的高扬着脑袋,坐回赵清书身边,还不忘冷哼一声。 “姑娘的字,灵活舒展,神韵超逸,才让人惊奇。”赵素画眉眼平和的笑着,与秦晓谦虚好几句,才重新落座。 此刻,已无人记得,苏蜜枣曾有意刁难赵清书。 “方才听得美妙之音,怎么我一来就停了?”一个清润的声音远远传来,赵咏棋携着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缓步而来。 众人闻言,皆抬首看过去,几位小公子都是生得俊俏之人,又得了好一阵夸赞。 赵清书微微愕然,然后侧眸看向赵素画,她神色如常,恬静无比,眼神却比寻常要幽深两分。 “棋哥儿,你来的太迟,都错过好戏了。”赵白氏浅浅的笑着,目光冷冷往赵素画身上瞥了瞥,眉眼间偶现的凌厉让赵素画心中一寒。 她假装不知,怯生生的回看过去,赵白氏正眉眼温婉,端庄大方的看着赵咏棋,哪里有一丝异样? 然而,方才那一瞬的寒意,她绝对没有会错意! “哥。”这厢,赵清书笑语嫣然的站起身来,离座上前,拉着赵咏棋的手臂看向他身后,“他们是谁呀?” 她满脸好奇,眼神透亮,天真无邪,突然就惊呼了一声,指着其中一个公子道,“啊,居然是你!” “三儿见过他?”赵咏棋浅浅一笑,眉头往上一挑,显得很是意外。 “嗯。”赵清书重重的点头,唇角弯弯,清亮的眸子里水灵灵的闪着光,“那天父亲重新审理六岁幼女杀害父母一案,我在公堂外看到他了。这位公子,对吗?” 从前,与刘慕言相识便是在这次宴会上,之后并无多余交情。直到多年后,她才知道刘慕言与妹妹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非比寻常。 若是妹妹曾做下恶事,其中,必定有刘慕言的功劳! 她并非打算破坏两人的关系,以刘慕言对妹妹的忠诚,她也不可能成功。但,小小的搞些破坏还是可以的。 比如,将隐在暗处的刘慕言,拉到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姑娘的记性真好。”刘慕言的眼神仿似不经意间扫过赵素画所在的方向,并未刻意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 他穿着极为普通的青色绸布袍子,但流淌在他周身的晴朗,比阳光还要明快,左颊的小酒窝深深,风度翩翩的模样,让苏蜜枣瞬间红了脸庞。 “他叫刘慕言,与我一起同在松山书院学习。”赵咏棋温润可亲的笑着介绍,然后又指了另外两个男孩,道,“他是方岩,他是郭晋安。” 赵清书温和有礼的向另外两人笑了笑,然后又把目光落在刘慕言身上,用格外天真神情的问道,“哥,刘公子会武功吧?” 你选择将实力暴露出来,还是从此隐瞒着呢?赵清书一本正经的想着。 “这个……”,说起来,他与刘慕言虽有几面之缘,但并不熟悉。只不过,在学堂里邀请方岩过府赴宴时,遇上了他,于是客气的问他是否要同行,哪知他竟然同意下来。 赵咏棋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扭头看向刘慕言。 刘慕言稍稍犹豫,目光犹疑,再次扫过赵素画所在的方向,没有作声。 他不说话,未免落了三儿面子。三儿一向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赵咏棋心中不喜,面上只笑着打圆场,说道,“刘公子也不必介意,三儿就是随口一问。” 她肯定要问出答案的。赵清书假装不满,瞪着赵咏棋嗔道,“才不是随口。哥,你知道的,无思会武功。我瞧他与无思有相似之处,也不知自己猜错没有。” 说完,继续盯着刘慕言不放。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慢待三儿,赵咏棋看着不做声的刘慕言,眼中闪过不悦。 迟疑之后,反而无法否认。刘慕言是聪明人,众目睽睽下,玉儿不可能暗示自己,取舍后笑容温柔的回答。“姑娘聪颖,我确实会些拳脚功夫。” “果然是这样。”赵清书粲然的笑,秀眉长眼,皓齿朱唇,明亮的眼神直晃到人的心中,所有人都看到她凑到赵咏棋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赵咏棋略略犹疑后,点了点头。 赵清书重新落座,埋头于美食之中,无论周遭的人投递来怎样的视线,她也再不搭理。 很快,宴席结束,赵白氏与赵子琴负责送客,苏蜜枣与赵素画护送老夫人回芸兰馆,赵清书便径直回了玉洁阁。 入内室更衣梳洗一番,刚在宴息处坐下,便看到环儿站在远处的桃树底下朝这边观望着。寻了个借口,赵清书独自走过去,见环儿面带犹疑,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主动问道,“可是冬雪有事?” 因冬雪并非按正常步骤而采买进来的丫鬟,老夫人说自己的人自己训导,同为洒扫丫头,她便将冬雪交给了环儿。下意识,她就以为冬雪犯了啥差错。 环儿狠命的摇头,咬住下唇,豁出去一般道,“奴婢今日奉姑娘的命令去外面买跌打伤药,经过双福酒楼时,看到大姨娘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大姨娘柳氏?! ------------ 第四十章 风波 在大旭王朝里,小妾与丈夫外的男人私会,那是死罪! “你没有看错?”赵清书面色发白,紧紧握住环儿的肩膀,冷声喝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她咬紧牙关,身子剧烈颤抖。 她记起来了,永平三年,哥哥的生母……大姨娘柳氏,因与其他男人有私情被父亲发现,在名节尽失后,凄凄惨惨的死去。 因此被牵连的人,当然是赵咏棋。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不仅没给过哥哥好脸色,甚至怀疑哥哥不是他亲生。除滴血认亲外,还做了各种调查,直到人证物证齐全,确认哥哥是他的血脉后,父亲才缓过劲来。 可这件事对赵咏棋的影响太大,他又经历丧母之痛,从此性格大变,不仅失了笑容,还寡言少语,变得莫测高深起来。 虽然,对她的疼爱一如既往就是。 “是真的。”环儿的脸上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谨慎的看了看周围,才说道,“初时,奴婢也以为自己看错,所以在暗中观察了很久。奴婢敢用脑袋的作担保,奴婢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大姨娘。” 垂下眼眸,赵清书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现在,该怎么办?要告诉哥哥吗?可是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姑娘!”环儿微微瑟缩着,纯净的眼眸中带着忧虑,“您与公子兄妹情深,大姨娘糊涂,会殃及公子的,此事您不能不管!” “我知道!”赵清书心情沉重的点头,示意环儿先不要说话,她背靠着桃树,暗暗握拳,闭起眼睛。 大姨娘柳氏是哥哥的生母,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管。可在过去发生的事情,如今也一件件的,分毫不差的重新演绎着。她,真的能跟命运抗争吗? 赵清书心中犹疑不定。 从妹妹入府,到她落水,然后冬梅落水身故,甚至于今日里的宴会……全部出现过。 可,从前她从没有遇见无思,没有将环儿收为心腹,没有李氏夫妇的死亡与冬雪,更没有健康的身体。 身边的情景,早已有了不同! 她猛然睁开眼,眸中光华璀璨,明亮无比,“最近,妹妹可有异常动作?” “没有。”环儿摇头,眼中带着些不解,“三姑娘安分守己,再也没有露出过要吃人的表情。暗地里,大家都在夸着三姑娘,说她性子好,还温柔!” 说着,环儿面带了两分不屑。“她们只知道看外表,姑娘您才温柔,依奴婢看,三姑娘就跟那毒蛇似的。” 尽管环儿不是在说笑,赵清书却被她逗乐了,然后正色问道,“你没有为了我,跟她们去争辩罢?” “没有。”环儿大力摇头,尔后笑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话只能放在心里面!” “恩,很好。”赵清书抬手摘了片桃叶,死死握在掌心之中,道,“你多多留意大姨娘的动向,一旦发现她外出,立刻来回禀我!” “是,奴婢一定会仔细留意!”环儿有些兴奋,屈膝行了行礼,又有些犹豫的说道,“冬雪,对您也是一片赤诚。情况紧急,大姨娘那边,若能多一个人顾看着,会更加妥当。姑娘您看……”。 “只怕,冬雪还不熟悉府中环境。”想不到环儿会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心在为她着想。赵清书有些感动,却也不想强人所难。 “姑娘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她,定不会出差错给姑娘惹麻烦的!”像是怕她反悔般,环儿小跑着离开。 赵清书松了口气,感觉额头发痒,抬起手摸去,才惊觉自己竟流了一身的冷汗。掌心的透明汗珠折射着阳光,珍珠般流光溢彩,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的手在颤抖,不经她控制的,颤抖着。此时此刻,她深切的感受到自己心中,浮起的惧怕之感。 经年卧病在床,京城里的大夫乃至宫中御医,看见她无不摇头,在最初的恐惧与不甘过后,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命,平静的接受了死亡。 可现在,她惧怕未来!哥哥对她如斯之好,她从不能回报一二,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她害怕,改变不了大姨娘柳氏的命运! 害怕,赵咏棋会受到伤害!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片刻。赵清书深吸口气,强行压住心头的颤栗感,倔强的抿唇。 与其深入细致的去考虑,左右为难,错失时机,还不如不管结果,想尽办法阻止了大姨娘再说! “笨蛋!”胜过玉石相击的泠泠之音响在耳畔,无思从桃树上翩然而落,凤眸晶亮,眉目若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清书仿若见到鬼一般,吃惊道。 “我一直呆在这树上。”无思抬手指了指桃树的枝桠,面容秀丽,笑颜妖娆,清幽中挟着两分冷艳,“比你们早。” 是在解释他并非有意偷听吧? 想到他将自己的失态看得分明,赵清书觉得很不自在,甚至懒得追究他辱骂自己之言,急急要走,“哦,那再见。” “那个刘慕言,真的跟我像吗?”无思轻幽幽的说着,别过头看向不远处正盛放着的烂漫野花,凤眸半敛,黑黝黝的眼眸里闪过窘迫。 他也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后,忧思焦虑,心心念念的,只想要她的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呢?他隐隐知道,却不敢去想。 赵清书正觉难堪着,哪里知道他的想法,也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随口答道,“一点都不像!我想套他话,搬了你做借口。” 随即惊讶,“无思,你跑去花园里偷听了?” 无思大窘,红晕在脸颊上一闪而过,他竭力压抑控制,嘴硬,“我为什么要去偷听?不过听了些闲言碎语。” 心中一紧,他埋着头,更不自在的问,“你因何要套他话?” 心情时松时紧,忽上忽下,似在水中漂浮着的无根浮萍,极不安定。无思不知如何掌控这种心情,又怕她看出端倪,愈发困窘之下,转身落荒而逃。 赵清书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慢慢回到屋里,脑海中回想着环儿的话语,坐立难安。 片刻后猛然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在穿堂里候着的核桃、杏仁忙跟上。 “姑娘要去看望公子吗?请稍等。”身后姚嬷嬷急急呼唤着,随即拎了个描红漆的食盒过来,递到核桃手中,道,“这里面是些果品、糕点,听说公子的那三位同窗未走,有外人在,姑娘空着手去未免惹人闲话。” 赵清书笑着谢过,脚步不停,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径直走入清风院。 清风院一名,取自《诗经》中的“吉甫作颂,穆如清风。”是赵咏棋出世后,赵勤亲自命的名。 清风院中不比玉洁阁繁花似锦,但院落中干净整齐,环境雅洁清新,垂柳如烟,绿意盎然,富有山林野趣。 守在院中的小丫鬟见赵清书过来,一个忙去通报,一个笑着迎上前来,说道,“二姑娘来的正巧,姨娘亲自下厨,说是要煮酒酿圆子吃呢。” “大姨娘在?”赵清书挑了挑眉,不动声色。 “是的。”小丫头见她对酒酿圆子不感兴趣,也不再提。一边回话,一边引她去赵咏棋日常宴息的东厢房,“几位公子正在下棋。” 赵清书点头表示明白,核桃则悄悄递了几个铜板到小丫头手中,小丫头笑嘻嘻的收下,面上更为殷勤。 还未至东厢房,早有赵咏棋身边的大丫鬟春雨迎过来,边屈膝行礼边告罪,“公子说他正与刘公子下棋,不能起身相迎,请姑娘莫介意。” “平日也没见哥哥这么多礼,这交了朋友,就是不同了些。”赵清书听了,抿着唇取笑。 春雨也知公子与二姑娘兄妹情深,跟着打趣,“可不是,公子平日里和气的跟菩萨似的,今日冷着脸对我们呼来喝去,气势十足呢!” 赵清书忍俊不禁,笑着走进东厢房,果见赵咏棋与刘慕言端坐棋盘两方,盘中黑白二子厮杀的激烈,方岩与郭晋安坐在一旁观看。 核桃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春雨,春雨笑着向赵清书道了谢,将各色糕点、果品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赵清书大大方方的向方岩与郭晋安行礼,两人忙起身还礼,三人还未坐稳,又有小丫头进来禀告说‘表小姐与三姑娘来了’。 赵咏棋不免愕然,微微歉然的放下手中棋子,抬头看向赵清书,边笑边起身,“三儿,莫不是你将她们引了来?” 有客来访,他与赵清书亲厚,即便不起身相迎也不怕闲言碎语。可苏蜜枣与赵素画不同,他若执迷于棋盘不搭不理,未免失了风范。 见刘慕言下意识的看向外面,赵清书眨了眨眼睛,笑得很是纯良,“怎么会,我是冲着姨娘的酒酿圆子而来,巴不得吃独食才好,又怎么会引旁人过来?” “家中就属你最是贪吃。”赵咏棋无奈的笑着,眼中却是满满的宠爱,上前几步迎到厢房门口,刘慕言、方岩与郭晋安也相继起身。 “我去厨房看看,免得有人偷吃。”眼见苏蜜枣与赵素画逶迤而来,赵清书一脸正色的绕过众人向厨房行去。 一直没有作声的方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 第四十一章 暗涌 “你这个妹妹,果真是有趣!”方岩抬手拍拍赵咏棋的肩膀,舒展了眉眼,展颜微笑。 方岩的父亲方知宇,本是常阳府的知府,官阶比赵勤高。他一直随着父亲方知宇在任上,直到去年年中,其祖母陈氏病逝,才随着父亲返乡丁忧,现在守孝期间。 赵咏棋是奉着父亲赵勤的命令,刻意向方岩示好,原心存不满。可相处后觉得方岩性情豪爽,乃值得交往之人,便真心以待。 又因方岩是家中独子,暂无兄弟姐妹,自幼起,最向往的便是兄妹之情。赵咏棋便常常向他说一些家中的趣事,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赵清书的事情。 潜移默化,方岩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赵清书当做妹妹看待。 大伙都站在厢房门口欢迎客人,她却要去厨房偷吃,这本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可方岩只觉她可爱。 郭晋安素来话少,维持着冰山脸,不置一言。独独刘慕言,觉得二姑娘赵清书对玉儿不够尊重,深深的蹙起眉头。 苏蜜枣与赵素画一路行来,自然有看见赵清书的动作。她如此行为,自是没将她二人放在心上。 赵素画面不改色,仍是一脸的纯真乖巧;苏蜜枣却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打了一个耳光,怒气上涌,紧走几步,拦在赵清书的面前,挑衅道,“二表妹,怎么一见我们来就要走?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表姐多虑。”赵清书微不可见的蹙眉,然后笑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大姨娘的酒酿圆子做好没有,免得让大家等急了。” 方岩又是一声笑,笑眯眯的凑到赵咏棋身边,轻声耳语道,“是她等不及想吃了吧?” 赵咏棋笑而不答。 方岩也是笑着,觉得自己跟赵咏棋掌握着同一个秘密,不觉更亲近了几分。 “使个丫鬟去就是,二表妹何须去做这种下人的事情?”这话,是在嘲讽赵清书自甘下贱为奴为婢。 赵咏棋皱眉,方岩几乎立刻就要跳出去。 赵清书却是轻轻缓缓的一笑,轻言道,“我自是不比表姐,整日里苦练,琴技比奶奶请来的乐师还要高明!” 看似夸奖苏蜜枣琴技高超,实则反击她流于表面、附庸风雅,技艺不过可与不入流的乐师比比罢了。 苏蜜枣一时没有领悟,面露得意之色,待看到赵咏棋等人面容怪异,一副想笑又没笑的样子,细思之下,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的指着赵清书,正待开口说话,却被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 “怎么都站到这儿来了?”大姨娘柳氏穿着丁香色的撒花外衣,梳着圆髻,鬓上斜插着一枝兰花珠钗,既干净又素雅,毫不张扬。 “姨娘,你可来了!”赵清书轻轻巧巧的绕过正拦着路的苏蜜枣,笑盈盈的扑进柳氏的怀中,嗔道,“快馋死大家了!” 她咋咋呼呼的,像一只慵懒的猫儿一样赖到柳氏的怀里。 这孩子居然主动亲近自己……柳氏面露诧异,一双美目含笑,带着亲切的善意点了点怀中人的额头,笑道,“真正馋的人是你吧!” “所有人都馋的流口水,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赵清书笑着向柳氏身后的丫鬟看去,丫鬟碧露见她眼睛闪闪发亮,有心退了一步,笑道,“哎呀,姨娘,原来二姑娘变成馋猫了!” 所有人哄堂大笑。 “怎么都拿我取笑?”赵清书又羞又恼,脸颊泛红,埋头在柳氏的怀里再不肯起来。柳氏的怀抱很温暖,让她不觉生出留恋感。 柳氏过世的很早,赵清书对她的印象很是模糊,并不熟悉。平日里在芸兰馆遇见,她也是安安静静的样子,端方有礼,绝不多言。 可她能感觉到柳氏的温柔,因此无所顾忌。 柳氏果然没有推开她,反而弯下腰将她抱在怀中,向屋内走去,边笑着说,“三儿不恼,我们进屋吃酒酿圆子去!” 不仅把她抱在怀中,还把她当小孩哄? “又不是小孩子,还让人抱着!”苏蜜枣仍恼怒着,冷哼一声,讽刺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身体不便呢!” 赵清书的神色怎是尴尬二字能形容,她大为窘迫,忙挣扎着要下去,又怕弄伤柳氏不敢用力。忙告饶道,“姨娘,你放我下去。” 柳氏不依,娇柔的笑着。然后转头看了苏蜜枣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声音轻柔,“枣姐儿这话可不对,在我心中,你们永远都是孩子。” “三儿,你害臊了吗?”赵咏棋适时地插话进来,笑道,“姨娘都不曾抱我,你该觉得荣幸才对!” 说着,冷冷的瞥了苏蜜枣一眼。 苏蜜枣低下头去不再作声。 “瑾姨娘的怀抱,也像姨娘一样的温暖吗?”忽然想到什么,赵清书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眼神透亮,满含期待的等候回答。 柳氏一愣,然后露出笑容,语气坚定,“是的。” 赵清书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吃酒酿圆子的时候,赵咏棋默默分了一半圆子到赵清书碗中,方岩自来熟,见状竟也分了一半给她。 赵清书看着面前盛得满满当当的白瓷碗,震惊道,“就算我是馋猫,也不是猪,吃不了这么多的!” 郭晋安端着碗正要分圆子给她的动作就顿住了,顿了顿,继续拨了一部分到她碗中,一本正经的道,“吃了这些,你就变成猪了!” 众人又是一阵喧笑,偏郭晋安的语气中不带褒贬,赵清书便是气恼,也无可奈何。眼眸转了转,她小心翼翼的端起碗,递给站在一旁服侍着众人的柳氏,“姨娘,您最辛苦,这碗最多,给您吃。” 边给身后的杏仁使眼色,杏仁立刻接过去,递到柳氏手边。 柳氏很意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是碧露接收到赵咏棋的眼神,抬手接了过去。柳氏和煦的笑着,连声道谢。 赵清书满意的笑,然后劈手夺了赵咏棋的勺子与碗,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还不忘含含糊糊的说,“这酒酿圆子太甜,哥,你肯定不会喜欢吃。” 赵咏棋苦了脸,然后看着方岩道,“方兄,你现在还想要妹妹吗?” 方岩大笑。 “刘公子,你怎么一直盯着姨娘看?”不知赵素画凑到苏蜜枣耳边说了什么,苏蜜枣突然奇道。 众人惊怔。 刘慕言放下碗,稍微斟酌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姨娘有些眼熟。昨日我经过双福酒楼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酒楼里出来,撞了我一下,站在他旁边的女子,与姨娘很是相似。” 双福酒楼? 赵清书一惊,转头看向柳氏,她的手不禁发抖,酒酿圆子洒了一些出来,泼在衣襟上,碧露忙掏出帕子为她擦拭。 好在柳氏也因此低了头,倒看不清她的神色。 赵清书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的笑了笑,回道,“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便是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也不会奇怪的。” “三儿说的是双生吗?”方岩很是识趣的转移了话题,乐哈哈的说着,“住在我家隔壁的夫人有了身孕,听大夫说,那是双生之象。不知道是不是在真的会生得一模一样呢?” 很是期待的样子。 赵咏棋察觉到不对劲,看看二妹妹,又瞅了瞅生母柳氏,微微沉吟。随即笑道,“若当真是双生,到时候务必邀请我前往观看。” “一定一定。”方岩答应的很是爽快,赵清书忙不迭的表示自己也要去看,方岩同样点头。 气氛再次活跃。 唯有赵素画,目光不着痕迹,多次从柳氏的身上扫过,埋下头,目露寒光,笑得十分诡异。 直到卯时,方岩、郭晋安与刘慕言才告辞离开,赵咏棋少不得亲自相送,苏蜜枣与赵素画也行礼离去,东厢房中唯剩下赵清书、柳氏及丫鬟婆子们。 “姨娘,我能跟您说会悄悄话吗?”赵清书扑闪着明亮如辰的眼睛,语调绵软,模样天真的问道。 柳氏微微僵直了身体,惊愕的盯着赵清书瞧了又瞧,挥手让所有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姨娘,昨日、今日,在双福酒楼里出现的人,是您吧?”赵清书敛了笑容,秀眉微蹙,难掩眼中的担忧。 刘慕言是聪明人,不会无故乱说话。贸贸然的说出这话来,他图个什么? 赵素画,又在筹谋着什么?她来得那么及时,是一直在等候机会见刘慕言?还是纯属巧合? 柳氏面色大变,一下子有些慌神了,结巴道,“你……你们看错了。” “姨娘放心,无论真假,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赵清书格外认真的看着柳氏,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姨娘是大人,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做任何事情前,请您先为哥哥考虑一二。” 柳氏面上涨红,嗫嚅道,“当然。” 赵清书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的眼中隐有愧意,松了口气。怕柳氏的面子搁不住,她不敢说得太过,点到为止就好。 只要柳氏肯为赵咏棋的将来着想,必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情出来。 可没成想,几日后的夜里,无思闯入她房间,强行将她唤醒,淡然说道,“大姨娘刚才从后门出府去了。” ------------ 第四十二章 私会 赵清书极恨扰她睡眠之人,正恼怒的盯着无思,想着能不能咬他几口出恶气,听了这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意识归位,她冷声问,“当真?” “现在,环儿与冬雪在跟着她。”无思淡淡说道,声音似碎冰相击,虽然很是悦耳,却冷光四溅。“你快起来,不然要跟不上了。” “我们都要跟着姨娘吗?”赵清书惊诧不已,垂下头,有些不自在,“会不会不太好?万一……”。 万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怎么办? “你不是想阻止大姨娘吗?”借着冷幽的月色,无思清楚的看到赵清书的面色绯红,一怔之下,只觉好笑。又怕笑出声惹恼了她,憋着气道,“下午,赵素画去找过大姨娘,她们说话的声音太轻,我隔得远,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其后,大姨娘就精神恍惚起来,直到刚才急急匆匆的出了后门,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赵素画?姨娘突然出去难道与她有关?”赵清书警醒,猛然从床上一惊而起,乌黑的发丝披散在她身上,衬着白嫩的肤色,不觉间便有一股轻灵的诱惑。 “她脱不了干系。”无思转身往外走,为掩饰脸上的红晕,不甚自然的轻轻咳咳,淡淡的道,“快些穿戴好出来。” 赵清书点头,迅速的穿戴好,悄悄走出去。守夜的核桃睡得正熟,她蹑手蹑脚的绕过,行至院中。 无思歪头看着北方的天幕,玉颜含愁,峨眉紧蹙,端站在月华之中,深不见底的黑眸落满星辰,光耀夺目。被风带起的裙裾水波般荡漾,月光流转不歇,便是清水出芙蓉之词,也难以形容一二。 赵清书只觉这一幕太过动人,脚步一顿。 无思转过头来,眸光转暖,“在北城城门口处,有一株优昙花快要开放,若是败露了行迹,你就推说只是想去看优昙花开。” “嗯!”她重重点头,觉得今日的无思,似含着深切的悲伤,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才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无思身体微僵,凤眸里快速闪过一抹波光,他眨眨眼掩饰,然后勾起唇畔,“快走吧!” 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到底。 两人默默无言,一路走到后门边,守在门边的冬雪迎上前来,先屈膝行了礼,才道,“大姨娘向双福酒楼的方向去了,环儿姐姐跟在后面。” 又是双福酒楼?! “知道了,我们这就跟上去。”赵清书温温的笑笑,拉住冬雪的手,“冬雪,能不能拜托你守到正院门口去,认真的看着,事后再告诉我有哪些人进出?以及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自当听从姑娘的吩咐。”冬雪毫不含糊的点头答应,行礼告辞后,立刻朝正院的方向行去。 “你怀疑,会有人去通报老爷?”无思聪明,一下就猜出她的意图。 “不是怀疑,是一定会有人去通报。”算算日子,当是这几天,大姨娘柳氏被父亲抓了个现行。 今日父亲应是歇在正院里,柳氏偷偷的溜出去,若有人在背后搞鬼,必定会有人去正院通报。 夜渐深沉,银白的月光落下,泼洒出一层柔柔软软的银辉。路旁的草丛里隐有虫鸣声,嗡嗡嘤嘤的,很是热闹。 赵清书人小腿短,跑得再快步子也迈不开,无思稍不留神,就会跑到她前面去,将她远远落在后头。 索性停下,牵起她的手,一路带着她前行。月色撩人,恬静优雅,静的仿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就跟现在一样。”赵清书忽然喘着气说道。 “嗯!”无思一慌,心跳不受他控制,陡然快了两分。一股热潮从两人交握的手心中传递,悉数上涌,他脸如火烧。 片刻,他幽幽的道,“那晚的事情,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我……记性……很好的。”赵清书气喘吁吁,一路飞奔,她快要喘息不过来。不觉间汗流浃背,她仍努力的控制身形,紧跟着无思的步伐。 无思悄然回眸看了她一眼,握紧她的手心,暗暗运气。赵清书只觉一股舒适的暖流从无思掌心传来,游走于四肢百骸,呼吸突然顺畅起来。她乐开了花,笑道,“无思,你做了什么?感觉好神奇!” “看,环儿!”解释起来太麻烦,无思不想回答,正好看见环儿躲在前方的一株旱柳后面,缩头缩脑的看着不远处,忙转移话题。 还没到双福酒楼,怎么环儿就停了下来?赵清书起了坏心思,悄悄走过去,绕到环儿身边,轻轻在她耳旁呵气。 察觉身后有人,环儿僵直身体,惊恐的慢慢回头,见是赵清书与无思两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姑娘,大姨娘在那儿!”环儿红着脸,几乎是带着哭腔,指着不远处。“那天的那个男人也在。” 赵清书顺着方向看过去,大红的灯笼底下,果然看见一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玉色柳条纹披风,风帽挡下来遮掩了容貌,看不到面容。 想必是柳氏。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极为普通的雅灰色粗布长袍,背着光线看不到容貌。但他执着柳氏的手,紧紧握着不放,姿态很是亲密。 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柳氏的身形微颤着,弱柳扶风的娇媚样,像是随时要倒进陌生男子的怀中。 心中早有准备,赵清书也不觉奇怪,只想这个样子,要是被父亲看见,说什么都晚了。绝对,会连累赵咏棋! 必须想个办法为柳氏脱身……赵清书紧紧的蹙起眉头,躲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她凑到无思耳边嘀咕两句,又嘱咐环儿去盯着她们来时的方向,一有人来立刻禀告。 待两人各自走开,才跺了跺脚,跳出去大喝道,“放开你的手!” 两人浑身发冷,相继看过来,柳氏花容失色,轻声呢喃,“三儿。” “你认识她?”见是个陌生的小姑娘,男子本松了口气,又觉柳氏开始哆嗦,他还是退后几步,与柳氏保持着正常距离。 “她是棋哥儿的妹妹。”柳氏很是惊慌,又觉得羞愧难当,身子颤啊颤,软弱无依的倒向地上。 男子急急要去搀扶,赵清书不客气的抬手指了他,再次呼喝,“不许你碰姨娘!” 男子一愣,还是松了手。 赵清书小跑到柳氏身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扶了她起来,仰首瞪她,怒道,“姨娘,我跟您说的那么清楚,您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柳氏羞惭的低下头。 赵清书仍觉胸腔之中的怒火在‘蹭蹭’的往外冒着,让她不说不休,又气又急的道,“您是父亲的妾,是父亲的女人,怎能三更半夜出来私会男子?!您把父亲看做什么?您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哥哥!” 见不得眼前的小女娃指责心上人,男子蹙眉,正要说话,柳氏摆摆手,目含悲切,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语调怅然,“三儿,你还小,又如何懂得妾的含义?” 她如何不懂?她曾经嫁给九王爷昶歌为妾!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但被一顶软轿抬入王府后,她承受了明里暗里的无限嘲讽。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妾,遇人就得低三分,无论对方是丫鬟,还是主子。哪怕放下身子,低到尘埃里去有心讨好,他们也从骨子里,瞧不起做妾的女子。 但,这不成背叛的理由! 赵清书瞪大眼睛,深深的凝视柳氏,冷声道,“姨娘,您是在责怪父亲只能给您妾的名分吗?” 赵白氏出身非凡,她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柳氏咬紧嘴唇,脸色更是白了两分,眼中含了泪花,声音低哑着道,“怎么会?我从来,都不曾希望得老爷宠爱。” “罢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柳氏含着泪摇头,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容,扯着嘴角笑着,对那男子柔声道,“表哥,你回去罢。以后,好好的过日子,再不要来找我!” 她明明在笑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男子面露悲楚,眼中闪过难忍的哀恸,低头瞧了瞧怒气冲冲的赵清书,毅然的抬手,将柳氏揽入怀中,道,“不,静儿,我不回去,我不要离开你!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静儿,我喜欢你!” 柳氏仰面而泣。 亲密无间的姿态,而且当着赵清书的面……她惊愕了一瞬,顾不得脸红,只觉怒发冲冠,气得直磨牙。 这两人当她是瞎子呢?!若是父亲这时候赶来,可以预想到后果。急怒的喝了一声,她暴躁的跳上前去,用力的掰着,想强行将他们两人分开。 她的力气可不小,男子逐渐吃力,吃惊的看着她,揽着柳氏退后。 赵清书立刻紧随。 男子大为光火,想着此女乃是抢了自己心爱之人的那个男人的女儿,常年压抑在心的怒火上涌,他目露凶光,渐失理智,从怀中摸了把刀刃光亮的菜刀出来,抬手就向赵清书的头上砍去。 反正,他无家无室,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也无甚意义。他不好过,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让那个男人好过。 杀不了那个男人,杀掉他的女儿,也是好的。 柳氏看见,惨呼一声,刚想要出声阻止。斜侧里有人急窜出来,他的动作更快,旋风般扬起一阵灰尘,已拉着赵清书退了好几步。 却是无思。 再迟一步,赵清书不死也得半残。 想起刚才的凶险,无思一阵后怕,怒火上冲,紧紧握住赵清书的皓腕。 随后,狠狠盯住面前的男子,凤眸深不见底,闪烁着暴戾的寒光,莹白的面容冷过万年冰窟,却问赵清书,“我可以杀了他吗?” ------------ 第四十三章 败露 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柳氏狠狠扇了男子一记耳光。 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惊愕。 “她还是个孩子!”柳氏劈手夺了男子手中的菜刀,愤然丢到一边。然后掩面哭起来,泪流不停,身体若三月里的柳条,软绵无力,随风摇摆,她泣道,“表哥,你当我不知你心思吗?你,是为寻死而来,对吗?” 男子大惊,面带不可置信,然后低下头不做声,表情固执,算是默认了。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吗?表哥,你的眼睛里,没有希望。”柳氏呜咽着,泪湿衣襟,她柔弱的身体在夜风中愈发显得单薄,声音更是说不出来的悲戚,“还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让我从此以后都带着歉疚过完这一生吗?” “他的眼睛里没有希望吗?”赵清书仔细瞧了瞧男子的面容,只觉他神色憔悴,形容枯槁,像是久病之人,于是悄声问无思。 无思弯着手指扭手中的绳子,头也不抬,却很果断的摇头,“没看出来。” “静儿,难道……难道你……”,男子突然抬起头,眸光闪亮,“难道你,你,你还将我放在心上?” 结结巴巴好一会,男子才将想要表达的话语全部说出来,神情万分激动。 “你快些回去,再不要踏入这里。”柳氏紧咬下唇,哭的断肠,狠狠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男子,“今后,你要好好的活着。” “静儿!”男子撕心裂肺,踉跄着扑上前来,挡在柳氏的面前,热泪纵横,“静儿,我无家可归!一场洪水,毁了所有,反正我只剩下死路一条。我抛下一切来找你,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表哥。”柳氏很难过,肩膀不住颤抖,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纤弱。她几度启齿,却说不出话来。然而,她还是一字一句的,沉重说道,“我,这辈子,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 几度摇摆,终是无法抬头与他对视。 她与表哥在幼时定下婚约,两小无猜,心心相印。后来,她进入赵家为奴,表哥也一直在等她。 她不曾贪图荣华富贵,勤勤恳恳,一心只求成为表哥的妻。可,正是她这幅淡泊名利的模样,被老夫人相中,然后被老爷收房,成为赵家妾。 两人苦苦等待的日子,再也无法到来。哪怕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瞬间也像隔着万千里,再难跨越。 “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男子瞬间懂了她的决意,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是县太爷,一县之主,自然比我这半死之人要好得多。静儿,我盼你幸福,盼你幸福,啊哈哈哈……”。 柳氏更是悲恸,扶着胸口,似气短般,不住喘息。 “怎么气氛突然间变了?”赵清书不解,纳闷的嘀咕。 “再不回去,天要亮了。”无思深深的看住那男子,凤眸中闪过无情的幽光,嘴上淡淡的提醒。 “姨娘!”赵清书虽不能理解他两人的悲痛,倒也能看出戚戚然之情,一时怔住。经无思提醒,她着急的上前拉扯着柳氏的衣角,愤愤然的道,“姨娘,咱们回去!” 若父亲得信赶来,该哭的人,就是赵咏棋! 柳氏犹有挣扎,恋恋不舍的含着泪,犹豫不决的看向那男子。 “姨娘!”赵清书拼上全力,拉着她往回走,嘴上不住嚷嚷,“您好歹为哥哥想想。您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不容于人的事情,若是被父亲知道,父亲会如何对待哥哥?哥哥,又如何去面对他人的指责?” 她的话不仅簪越身份,还相当的不客气。 无思眉毛一挑,瞅着手中的绳索,却明白她并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哪怕柳氏是她的庶母,本不该由她来指责,她也照骂不误。 柳氏显然没想到这层,脸色一白,唇角哆嗦着,气得够呛。但她常年忍气吞声,倒也没有发作。 只有那男子,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煞白的盯住赵清书,眼神骇人,“我与静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若再胡说八道,哪怕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我也不会饶你!” “这是赵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嘴!”赵清书一记冷眼横过去,极为愤怒的表情,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凌厉,气势逼人。 男子蠕动着嘴唇,只觉心如沉石,压抑难当,一时无语。心中惊疑,这般倨傲的气势,怎会出现在一个小孩的身上? “姨娘,你跟我回去!我会当做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过,我身边的丫鬟,也都是嘴紧之人,绝不会走漏今夜之事。”赵清书缓下声音,对着柳氏劝慰道。见她仍期期艾艾的看着那男子,心中又有了怒火,爆喝道,“但凡您心中还将哥哥当做您的儿子,您现在必须得跟我回去!否则害人害己,您让哥哥以后如何面对世人?” “三儿。”柳氏含着露珠似的泪花,惊魂未定垂首的看定她,眼神复杂,“你……怎么跟大人似的。” 明明才四岁,无论表情、眼神、还是说话的语气,哪里像个小孩? 赵清书不耐,现在纠结这个有什么用?她从来不善掩饰,哪怕知道要遮遮掩掩,行为规矩得像个孩子,又哪里演绎的来? 她急躁不安,偏柳氏不当回事,眼神有意无意落在那男子身上,脉脉含着情。再次冷喝道,“无思,把姨娘绑起来,强行带她回去!” 从那旱柳后跳出来前,她便吩咐无思去找绳索来,怕的就是柳氏不肯就范。那么,用强的也要将她带回去! 无思应声上前,那男子想要阻挡,他眉头不动,轻轻一挥衣袖。男子额头沁出汗珠,踉跄着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然后像看怪物般,惊恐的看着无思。 无思可不管他,见赵清书抱住柳氏的双腿不让她动弹,他慢慢的将绳索摊开,一圈一圈的将柳氏捆了起来。 男子跳起来,又要过来阻拦,无思慢慢的,回眸看过去。他的脸背对着光芒,黑黝黝的不见底,唯独一双凤眸闪着凛冽的寒光,仿似聚集着成千上万从地狱深渊中溢出的幽暗,一旦靠近,便会被吸进去,千刀万剐,彻底毁灭! 男子吓得怔在原地。 无思回过头,表情又恢复如常。赵清书跺着脚催促,“无思,你动作快些,快些。” 他淡淡的瞅她一眼,凤眸中浮现出几分暖暖的笑意,缓缓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哎?”赵清书不解。 无思示意她往回看,那边,环儿快步跑来,眼含惊惧,泪花浮动,慌慌张张的喘不过气来,“姑娘,姑娘……不好了。” “可是父亲带了人来?”赵清书心中一沉,急急问道。 环儿愣住,傻傻的点了点头,然后急道,“姑娘,怎么办?这下怎么办?奴婢也会被老爷打死的!” 若被老爷发现,不仅她死定了,棋哥儿也……难逃此劫!柳氏惊恐万状的看了赵清书一眼,这才知道害怕,濒临死亡的恐惧,使得她的身体颤颤巍巍,灵魂都在颤栗。脚下一软,她瘫倒在地。 男子也知道事态严重,连滚带爬的捡起一旁的菜刀,双手握住向着前方,面带杀气,“静儿,我来保护你!” 赵清书灵光一闪,计上心头。她急切道,“无思,动作快些,把我跟环儿也一起绑住。然后你先躲起来,再悄悄的回去。” 无思何等机智,眨眼间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一丝异议,动手将她与环儿一起绑住。只是比起方才捆绑柳氏,力道上柔和些。 赵清书抿住嘴唇,趁势瞥了那男子一眼,眼中闪烁着星星般的碎光,颇为绝情,“你想死?我成全你。姨娘自当平安无事,只是这个黑锅,得你来背!” “三儿!”柳氏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哆哆嗦嗦的想问,奈何脑海一片空白,已不知从何问起。 “姨娘。”赵清书的声音前所未有严肃,她认真的看住柳氏,咬牙道,“三儿恳请您看在哥哥的份上,等会不要乱说话,只管附和就好!” 柳氏怎会去害自己的孩子?为了棋哥儿,她可以豁出所有,哪怕,要让自己的表哥去顶罪,当下便点了头。而后,她死死咬住嘴唇,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表哥,对不起!” 男子的眼中闪过烟火般绚烂的光彩,一瞬间后,寂灭如斯,幽暗如死水。他苦笑,眉宇间带着一丝坚决,“静儿,你放心,棋哥儿是你的孩子,我,也舍不得伤害了他!” 握住菜刀的双手,一直在颤动。 无思静静的看着,凤眸微闪,光芒潋滟,他稍微犹豫,伸出手轻轻揉揉赵清书的头发,小声道,“小心些。” 声音还在,人已消失在原地。 赵清书无暇顾及他,眺目远望,空中浮现出十来个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快速朝这边靠近。 她清楚的看见,那为首之人,穿着石青色云纹棉绸直裰,面容端正严肃,表情平静,双眸映衬着火光,仿若烧了起来。 正是父亲赵勤! ------------ 第四十四章 脱身 夜渐冰凉。 天空镶嵌着朵朵白云,寥寥无几的星星疏落的悬浮,月光流动,清风过巷。枝叶飒飒作响,隐约间,能嗅到茉莉花的香味。 在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赵清书的呼吸都随之停止,但是,此刻却不允许她沉默。抬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掉下眼眶的那一刹那,她扯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哭喊,“父亲,快救我!父亲,有坏人,呜呜……”。 “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赵勤很意外,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确定是自己的女儿,豁然沉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护院们也傻了眼。 “老爷,老爷,救救妾身!”想起赵清书说过,希望她附和的话,柳氏亦是哭哭啼啼的。暗中转眸,瞥向自己的表哥,眼神极为复杂。 环儿有样学样,跟着抽噎起来。但她身为下人,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是不敢向主子求救的。 “父亲,有坏人将我们绑了起来!”赵清书怯怯的抬起手指,坚定的指向男子。“您快救救我们!” “呸,狗日的!”男子用力往地上吐了口痰,歪着脑袋,耸拉着肩膀,一副流氓地痞样儿,“见这三个娘们穿的不错,小模样也过得去,还想着卖掉赚两个钱来花差花差,没想到是个刺头,动不得!” “你是什么人?”将手中的火把向前举,赵勤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喝道。 “会告诉你才有鬼!”男子一脸的无赖样,顾不得其他,撒开腿就往后跑。跑着跑着,目光不由自主的,向柳氏转去,眸底深处,携刻着深深的眷恋。 静儿,再见。 他没有说话,但,柳氏分明听到他再这么告别。无需伪装,柳氏揪心裂肺,伤心悲痛,张开嘴嚎啕大哭。 “抓住他!”赵勤抬手指着男子,冷冷的下了命令,早有护院上前,将绳索解开。 失去支撑,柳氏身体一软,便向地上栽去。赵清书忙扶住她,环儿撑住另一边。 “你们……?” 赵勤走上前来,皱着眉头正欲呵斥,赵清书扑上前来抱住他的大腿,鬼哭狼嚎,“父亲,三儿快吓死了……幸好您来了,哇哇……。” 赵勤面上的肌肉不住颤抖,板着脸想要发作,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几次深呼吸,才缓下心情,正要问清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护院中有人受不住赵清书的魔音穿脑,颤抖着向赵勤建议道,“老……老爷,二姑娘被吓得够呛,要不您们先回去吧?” 赵勤沉吟,见那陌生男子被护院抓住,说道,“三儿,能走吗?” 对柳氏竟是不闻不问的。 “能。”赵清书抽抽噎噎,小声唤了句‘姨娘’,然后强行拉她起来。柳氏竭力止住哭泣,摇摇摆摆的站起身,垂首帖耳。 眼神,却忍不住跑到男子所在的方向。 “回去。”赵勤冷漠的吩咐一声,转身往回走,赵清书忙拉着柳氏跟上,环儿跟在她们后面。 一路上,包括那被抓住的男子,没有谁开口说话,气氛沉凝。 柳氏一步三回头,眼睛红肿,泪水涟涟,几欲将她自己淹没。赵清书几次暗中掐她,提醒她留意父亲,她捂着脸,无声的哭泣着。 回到县衙后院,赵勤命护院将男子关押起来,才抬头看看时辰,“不了早,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给我一个解释。” 言罢,甩袖而去。 柳氏瞬间崩溃,脸色煞白如纸,紧咬红唇,软绵绵的向地上瘫倒,肩膀抖动,极为压抑的哭泣着。 “姨娘!”赵清书怒了,惊惶的环视周围,寒声轻道,“这里不安全,您忍不住,也得回了自己房间再哭!若惹起父亲怀疑,刚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三儿,你不内疚吗?”柳氏勉强撑着身体,头几乎与地面齐平,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道。“让我的表哥背黑锅,你不会觉得内疚吗?” “我因何故要内疚?”赵清书毫无迟疑,决断而答,“我是为带您回来,才偷溜出府。您的表哥与您拉拉扯扯,本就有罪,让他被黑锅,也就多受了您那一份而已。与我……毫无关联。” 柳氏赫然抬头,泪眼朦胧中,充满着不敢相信。 赵清书的神色坦然无畏,眼眸明澈透亮,清可见底。 柳氏呜咽着,抬手揪着心口,痛不欲生。好一会儿,她才晃动着起身,蹒跚着前行。纤弱的身上,仿若压着沉重的包袱,脚上看似无力,实际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姨娘,好像突然间就老了十岁。”赵清书叹道,也不待环儿回话,慢慢腾腾的跟在柳氏的身后。 柳氏住在倚柳园,一条人工小溪蜿蜒而过,溪边遍植垂柳,淡风一扫而过,枝条柔软晃动,似女子柔弱无骨的腰身,依依袅袅。 “姨娘,不好了!”守在院门口的碧露满脸焦急,惶惶惑惑的想要说话,看见赵清书,猛然住了口,屈膝行礼。 柳氏失了魂魄般,凭着本能走入房中,脚下一软,倒在桌旁,歪头伏在桌上,失声痛哭。怕惊扰别人,她的哭声,压抑而苦楚,充斥着不能言说的苦痛。 命碧露与环儿守在门口,赵清书慢慢坐到桌边,完全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等了一会,发觉柳氏根本不打算停止哭泣,自顾自的开口,“姨娘,在北城的城门口处,有一株优昙花快要开放。今夜,是我想要偷溜出去,观赏那优昙花开,被姨娘您发觉。” “您极力劝阻,我不听从,您不放心,才无奈跟着我。后来,碰上了歹人,将我们绑了起来。”这样,大部分过失在她,少部分在柳氏。 柳氏呆住,半抬起头,边啼哭边说道,“三儿,你为什么帮我?这样的话,你会被老爷惩罚的。” “犯下的错,总得有人来承担。”赵清书轻描淡写,眉宇间一派轻松闲适,“惩罚而已,怕什么?” 至少,能保护柳氏与赵咏棋,不被伤害。 柳氏无言。 “对了,姨娘,今天下午,妹妹来找您做什么?”突然想起什么,赵清书正色问。 柳氏微不自在,垂下眼眸,小声道,“她来回礼,送了幅画给我。” “能说的详细些吗?”赵清书蹙眉追问。 柳氏起身,取了一幅画轴过来,缓缓展开在赵清书面前。画纸上,是一树极为艳丽的花朵,倒垂而开,花色紫得发黑,枝叶妖娆,高贵典雅中又带着一种凄美的诡异。 “这是,什么花?”从未见过,赵清书犹疑的问道。 “画姐儿说,这花名为曼陀罗。”柳氏抿着唇苦笑,轻道,“她说,每一种花,都有各自代表的意义,名为花语。而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颠沛流离的爱情。” 赵清书曾听妹妹说过很多关于花语的故事,也知晓一二。虽然不知她这稀奇古怪的念头从何而来,但相当有趣。她咬唇沉思,“颠沛流离的爱情?” 爱情,是什么? “快离开的时候,画姐儿说起一些趣事,她听到从外面回来的下人议论,双福酒楼出了事故,有人从楼梯上摔下,跌成了重伤。” “于是您心神不宁,怕那受伤的人是您的表哥,所以半夜匆匆跑出府。”赵清书豁然开朗,随即紧紧握拳,浑身发颤。 果然,是赵素画在背后搞鬼吗?! 柳氏垂泪点头。 “您好好休息。明日,父亲问起今夜之事,请您按刚才我所说回答。”赵清书站起身,困倦的打了个呵欠,告辞离开。 玉洁阁中,安静一如往昔。无思与冬雪,分别站在回廊之下,月光清冷,驱不散的,是赵清书心头的温暖。 前不久还是孤身一人的她,竟拥有了可信任的伙伴。 房中早已备好热水等物,几人梳洗一番,赵清书懒洋洋的半坐在软榻上,挥手示意几人坐下说话。 环儿与冬雪面面相看,不敢落座,无思连凳子都懒得搬,脚下一错,姿态不雅的坐到窗台之上。 赵清书面不改色,毫无责怪之意,环儿与冬雪这才搬来凳子坐下。 “姑娘,进出正院的人没有异常。”冬雪先回禀道。“在您回来前半个时辰,老爷突然闯进倚柳园,随后就召集了十几个护院,出府去了。” “没有异常?”没有异常的话,也就代表进出正院的人,都是正院里的仆妇丫鬟。赵清书惊诧,手中的翠玉青枝茶盅差点滑出。 难道,赵素画收买了正院的人吗? “奴婢向碧露姐姐打听,夫人身边的周嬷嬷约莫在子时,去过倚柳园。”环儿接着说道,“是为什么事请,碧露姐姐不愿透露。奴婢猜,或许是周嬷嬷发现了什么,悄悄禀告给了夫人。” 周嬷嬷?那可是母亲赵白氏的陪嫁嬷嬷,对母亲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妹妹初入赵府,饶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收买到周嬷嬷的心。 周嬷嬷去倚柳园,必是奉了母亲的命令。如此,就把母亲也牵扯了进来。 赵清书只觉头疼。沉思片刻,将柳氏说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断定道,“今晚之事,与赵素画脱不了干系!” “那,不如这样假设。”无思的声音冷幽幽的插入进来,清越悦耳,“三姑娘与夫人,都欲置大姨娘于死地!” ------------ 第四十五章 流言 满室寂静。 夜风瑟瑟,福寿纹路的香炉里散发着清淡而幽雅的味道,光影摇曳,几人的身影垂下,越显斑驳陆离。 无思弯着腰,漫不经心的随手摆弄放在面前的兰草。 “这不可能。”赵清书最先反应过来,表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古怪,“母亲怎么可能会想要害死大姨娘?” “单凭三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就算她有心,怕也无力。”无思淡淡的道,表情也是极为冷清,“夫人,也有谋害大姨娘的理由。” “睡了。”怔了怔,赵清书翻身而起,不顾其他三人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子,翻身上床,闭上眼睛,披被而眠。 有那么一瞬间,无思想跳上床去将她踹下来。任性也该有个度吧?就因为否决了她的想法,她倒头就睡? “我们也回去休息吧?”看出无思脸色不好,环儿小声的建议。 无思不作声,往后一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环儿大大的松了口气,冬雪上前关上窗户,两人轻轻的迈着步子离开。 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赵清书睁开眼,撑着头坐起身,一夜难眠。 次日去芸兰馆请安,赵子琴从回廊的拐角处迎过来,面带忧色,急问道,“三儿,昨晚发生了什么?” 见她满脸忧虑,赵清书皱紧眉头。她刻意比平日早一刻钟前来,本是想主动向老夫人认错,可姐姐竟返回来找她,这绝对不妙。“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是谁布散流言,说大姨娘半夜外出,与男子私会。”赵子琴扶住赵清书的肩膀,极为认真的盯着她,“祖母唤了大姨娘过来问话,听柳氏的解释后,父亲大发雷霆。现在大姨娘正跪着,弟弟也跪着。到底怎么回事?” “大姨娘怎么说?”父亲发怒,是因为那些流言?还是因为自己偷偷摸摸外出?赵清书觉得头皮发麻。 “姨娘说,她发现你想溜出去看优昙花,跟着你出了府。”赵子琴娥眉紧蹙,欲语还休,“三儿,此话是真是假?” “是真的。”赵清书浅浅一笑,浑然不觉紧张。 有老夫人在,父亲不足为惧。只要她们咬紧此话不放,留言而已,又无其他证据,最多一起被惩罚。 “你呀!”赵子琴喜忧参半的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不知该说她什么为好,只叹息道,“任性妄为,也该有个限度。快进去,祖母正等着你过去问话。” 两人相携着进入芸兰馆,屋内,老夫人、赵勤、赵白氏、五姨娘、六姨娘、赵素画、苏蜜枣都在,大姨娘柳氏与赵咏棋低头跪在正中间,听到脚步声也未曾抬头。 赵勤神色端穆,眼神冰寒,脸上余怒未消。 老夫人一脸平静,看见赵清书过来,眼中闪过分明的笑意。 赵素画一脸天真无邪,仿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游天外。其余人,都是悠然看戏的样子。 这架势可不妙……赵清书忙做惶恐样,低头走上前去,跪在赵咏棋身边,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奶奶,父亲,三儿知道错了。” “三儿,你说说,昨夜你都做了些什么?”老夫人的声音并不严厉,相反的,还带着两分宽容。 赵清书暗暗叫苦,明白此时能放声大哭最好,她暗中蓄势,眼泪总也聚集不起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动手掐自己,恐被发现,耸拉着脸无力道,“昨夜,我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想去北城的城门口看优昙花开,结果被歹人抓住,差点被卖掉。” “你一个人吗?”老夫人的声音很平静。 赵清书摇头,状似害怕的瞅瞅旁边的柳氏,小声回答,“还有大姨娘与我身边的小丫头环儿。大姨娘本来想劝阻我,是我不听话,连累了她,三儿愿意受罚。” “老大,流言不可信,这分明是三儿贪玩闯出来的祸端。”老夫人端起搁置在茶几上的茶盅,慢慢品了一口。 “后院之事,娘处理便是。”赵勤哼了一声,目光冷淡,蜻蜓点水般从柳氏身上一扫而过,起身大步离去。 除跪着的三人及老夫人外,其余人皆起身相送。 “柳氏,你知情不报、招致祸事,罚三个月的月例,抄一百遍《女诫》,禁足一月不许出府,你可愿意?”待众人重新落座,老夫人淡淡道。 “妾身知错,谢老夫人指正。”柳氏意外的抬起头,然后弯腰垂头,恭敬的回答。 “三儿,你虽行为不正、胆大妄为,但错在年幼无知。打今儿起,你随着琴姐儿、枣姐儿一起去朝晖堂,向老夫子读书认字,不许再顽皮,知道了吗?”老夫人容色严肃的命令道。 “是。”赵清书的声音闷闷的。 “另,玉洁阁的下人看管不力,全部罚三个月的月例。再有下次,杖责二十,统统赶出府去。”老夫人再道。 “奶奶!”赵清书急急要抗议,要惩罚她,她认。可姚嬷嬷等人,完全是受她所累。 “都起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待赵清书说话,老夫人已截口道,“三儿,你贪睡,还未用早膳罢?快快回去用膳,不可耽误学习。” 知道没有转圜余地,赵清书诺诺称是,站起身往外走。正欲叹气,赵咏棋跟着走出来,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软言斥道,“一天到晚,就你最能闯祸!这次,还把姨娘给牵扯进来。” 一点都不痛。赵清书笑嘻嘻的挽住赵咏棋的胳膊,讨好的笑道,“哥,你的月例高,应该存了不少银子吧?我的银子,上次全部给了冬雪的家人,后来被父亲扣压,现在囊空如洗。你借我一点,姚嬷嬷她们又没犯错,奶奶不给月例,我想私下补发给她们。” “你啊!”赵咏棋无奈的摇头,不应允也不拒绝。随后,还是让春雨送了十两银子来。春雨笑嘻嘻的,道,“公子说,不够用的话,二姑娘再告诉他。” 赵清书听了直点头,悄悄让姚嬷嬷将一些她不爱吃的糕点装入食盒里,托给春雨带回去。 算是回礼,银子是绝对有借无还的。 赵咏棋哪里会不知道妹妹的喜好,看了食盒,只能叹息。眉梢眼角,却洋溢着无法遮掩的宠溺。 刚送走春雨,远远看见赵子琴身边的大丫鬟莲心徐行而来。见了赵清书,屈膝行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模样精致的实木锦盒,递到她手边,“二姑娘,我们姑娘说,她想借您房中那幅夏夜烟雨图观赏几日,这十两银子,算是补偿。” 便是买下那幅画,也用不了十两银子,何况姐妹之间,借去观赏,又何来补偿一说?借画,分明是赵子琴知她手头不便,为送给她银子寻的借口。 赵清书满心感动,命核桃将房中的画取来,自己接了锦盒,递给姚嬷嬷。然后道,“劳烦姐姐特意跑一趟,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再回去罢?” 莲心笑着摇头,“谢谢二姑娘好意,不过大姑娘身边需要人服侍,离不得奴婢。大姑娘还托奴婢带话,让二姑娘您准时去朝晖堂,莫有延误落人口舌。” “好。”赵清书点头应下,正好核桃将画取了来,她亲自拿着递给莲心,莲心完成任务,笑着告辞。 “财迷。”见赵清书捧着银子笑得眯弯了眼睛,无思轻声讥讽道。 赵清书只当他嫉妒,柔声与姚嬷嬷解释一番,让她将玉洁阁内众人三个月应得的月例分发下去,自己则乐悠悠的去用早膳。 收拾一番后,看了看时辰,慢慢吞吞的来到朝晖堂。空气中犹带着丝丝寒意,清爽恬淡的晨风拂过花园小路旁的喇叭花,秀冠柔条,丰美宜人。 苏蜜枣与赵素画候在屋檐下,见她走来,苏蜜枣嗤笑一声,道,“还真的来了?府里的流言你听说了吗?二表妹,私会男人的人,该不会是你吧?” “核桃,去,将她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奶奶。”赵清书挑了挑眉头,目光落在满脸纯真的赵素画身上,笑道,“妹妹,听大姨娘说,你送了一幅黑色曼陀罗的画给她,花语是‘颠沛流离的爱情’,不知何意?” “不许走!”苏蜜枣跺脚,见核桃果真要离去,跑上前去,张开双手拦在她面前。私会男人,太不光彩,绝非深闺女子可挂在嘴上之事。 核桃不敢硬闯,为难的看向赵清书。赵清书,却直直的看着赵素画,眼带审视,目光片刻不离。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花开的很漂亮。”赵素画眨眨她美丽透明的眸子,面带娇怯,弱声弱气的回答道。 “哦,这样啊。”赵清书笑了笑,不再作声,绕过她们,径自进入屋内。 苏蜜枣恶声恶气的命令核桃,绝不可将她的‘无心之言’转述给老夫人,才携着赵素画进入屋内。 赵素画尚不足四岁,却求了老夫人,与赵清书一起入朝晖堂蒙习。苏蜜枣哼了哼,嗤道,“二表妹,你可要年长些,千万别被三表妹比下去,会惹人耻笑的。” 满脸巴不得赵清书落后于人的表情。怕是今后,赵清书稍有落后于赵素画,第一个跳出来耻笑的人,就是苏蜜枣。 赵清书懒得再与她争执,权当没听见。 赵家子女四岁启蒙,最先蒙学的,便是《三字经》、《百家姓》与《千字文》。她早已熟读,但,无法与赵素画相比。 从前便已知晓,无论才智、学识,还是身材、相貌,她样样不如赵素画。 果然,不到三日,赵素画便获得老夫子连连夸赞学识渊博、博闻强识,可惜生为女儿身,不然前途不可限量。 而期间,府里的流言,也越传越离谱。 ------------ 第四十六章 别离 一室清幽。 靠南的书案上,搁着一盆六月雪,娇小可爱的叶片,边缘泛白色,银装素裹着,含苞待放。 赵清书执笔立在书案前,正细细临摹着字帖。从前,纵然她的字写得难看,也无法站起身来练习,如今自该以勤补拙。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不待她应话,杏仁破门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碧露。 “什么事?”赵清书脸带不悦,搁下手中的笔,质问道。 “姑娘,不是奴婢……”。 “二姑娘,大姨娘想要见您。”不待杏仁讲话说完,碧露满面谦卑的禀道。“能请您立刻随奴婢走吗?”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联想到近日传的越来越露骨的流言,赵清书问道。 碧露看了杏仁一眼,没有回话。 赵清书挥手让杏仁退下去,碧露走上前,轻声道,“今日,老爷唤了姨娘去书房。半个时辰后,姨娘心神不定的走出来,眼睛又红又肿。奴婢问姨娘老爷说了什么,姨娘不肯告诉奴婢。” 赵清书沉思起来,柳氏在府中并无其他势力,碧露是她的心腹,连碧露都不愿告诉,会是什么事情呢? “三姑娘来过倚柳园,又送了一盆花、一幅画给姨娘,奴婢隔得远,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但姨娘看的眼泪直流,然后把画给烧了。”碧露再道,想起柳氏伤心难过的娇懦模样,也红了眼眶。 “大姨娘她,是当着妹妹的面烧的吗?还是等妹妹走后?”赵清书蹙眉问道。 “当着三姑娘的面烧毁的,三姑娘也没有流露出不快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姨娘会这么做。” 赵清书心中的疑惑更深,但她也知道,碧露所知有限,说道,“走,我随你去倚柳园见大姨娘。” 她没让核桃杏仁跟着,独自与碧露向倚柳园而行。 天色渐晚,倚柳园中一片暮色,金光般的夕阳染红细长柔软的柳条,姿态婆娑,清丽潇洒,大有艳过桃花之势。 晚风中,隐有一股似清淡似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在不觉间卸了心防,微闭双目,只愿享受这一刻的恬静。 “你来了。”得到通报,柳氏迎到门口。才一会儿不见,她竟眼圈浮肿,容色憔悴,像是大病一场,哀愁过度,再无从前风致。 赵清书大吃一惊,见她摇晃着无法站立,忙上前扶住她,咬牙问道,“大姨娘,发生了什么?” 柳氏满面哀色,抿唇不答,在赵清书的搀扶下走进内室,她抖着手,从床边的暗格里摸过一个四瓣花纹的樟木盒子,递到她面前,“这些,送给你。” 赵清书仔细的打量着柳氏,最后将目光落在她脸上。柳氏的表情,太过平静,因而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眼神恍惚,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到。 事有反常必为妖,赵清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柳氏这般模样,只怕会出意外。她不接锦盒,盯住柳氏认真道,“姨娘,父亲跟您说了些什么?赵素画,又与您说了什么?” 心中憋火,不愿再唤她为妹妹。 “你不必知道。拿着这些,回去吧!”柳氏不想多说,将盒子往赵清书的方向推了推,脚步踉跄,向床榻行去。 赵清书大步上前,目光坚定的拦在柳氏的面前,固执道,“我必须知道!您若不说,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你跟你娘一样,固执的很。”柳氏勾了勾嘴角,似是要笑,表情僵硬着,半晌,都没能浮现出笑容。 娘?指她的生母吗?府里见过瑾姨娘的人很多,但从来无人提起,像是个禁忌般被拒绝碰触。这是赵清书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生母的信息。 “您是说瑾姨娘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赵清书大感兴趣的追问道。 “三儿,你跟她很像。”柳氏像是回忆着什么般,终于笑了起来,极为苦涩的笑容,隐晦难辨,“瑾惜临死前,将你托付给了我。如今,棋哥儿与你相处融洽,我也算做到了答应她的事情。相信以后,棋哥儿也会好好照顾你。” “瑾姨娘将我托付给大姨娘您?”赵清书颇有疑惑,为什么不将自己托付给老夫人或者赵白氏,而选择大姨娘柳氏? “夫人,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怨上我了吧?”柳氏自嘲的笑着,怜爱的摸了摸赵清书的小脑袋,“你还太小,你不懂,不懂。” “大姨娘,你想说什么?”赵清书急起来。“母亲为什么会怨您?” 因为,你是瑾惜的孩子,而我,将你带来了这个世界。柳氏的嘴唇几度张合,到嘴边的话仍然没有说出口。 “啊,我要疯掉了!”赵清书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扑上去抱住柳氏的大腿,磨牙道,“您总打哑谜,我一点都听不懂!” “三儿,乖,别再问了,带着盒子回去吧!”柳氏的表情恢复一些生气,生硬的笑着。 抛却多余的思绪,赵清书执拗道,“我不!我想知道答案!您为什么伤心难过?” 柳氏不堪久站,羸弱的身子晃了晃,眼泪夺眶而出。她忙抬手擦拭,泪水却不受她控制,流的益发凶猛。 “那盆花,是赵素画送您的?”摆放在窗台边的盆花,花红柳绿,满树花朵,簇簇火红,艳色如血,明艳无双。 那不绝于鼻的香味,正是从这盆花上散发出来。 “画姐儿说,它名为凤凰花,花语……离别。”说着说着,柳氏掩着面,苦苦压抑着,泪湿罗衣。 “您与谁,离别了吗?”百思不得其解,赵清书思绪急转,试探着问道。 “表哥,死了。是老爷,亲口告诉我的。”柳氏终于松口,不堪身上心上的重负,跌倒于地,泪水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画姐儿送来的画,画的是表哥死后,惨不忍睹的模样。” 宛似被雷直接劈中,赵清书同样跌坐在地,呆若木鸡。 那晚的男子,惨不忍睹的死了?赵素画送名为离别的花给大姨娘柳氏,并画下了男子的死状? “三儿,画姐儿不简单,她太可怕。她的心思,比大人还要周全,让人难以相信,她只是个三岁的黄毛小儿!”柳氏忽然紧紧的抓住赵清书的手腕,眼中露出骇人的光亮,冷喝道,“不,她不像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三儿,你不能把她当成孩子看待,绝对不可以轻视她。还有,你必须提防她,也让棋哥儿提防着,不能得罪她,绝对不要靠近她!” “您自己告诉哥哥更好。”赵咏棋生性温和,她蓦然告诉他需提防,他只怕不会相信。但柳氏不同,生母的话,他总要听一听的。 “我……我没脸去见棋哥儿。”柳氏呜咽着,说出来的话没头没脑,混乱的很。 赵清书无言,思绪陷入混乱,脑袋打结,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重要关联。 但根本不必想的是,赵素画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愤恨咬牙,将柳氏讲述之言默默记下。 她不够聪明,所以她不懂,若是无思的话,肯定能够明白其中关联。 柳氏满脸挫败,一旦说出口,便无法停下来。“画姐儿问我,主持中馈的老夫人想要压下那晚的事情,但府中的流言长久不歇,为什么?三儿,你可知是为什么?” 赵清书实诚的摇头。 “因为,有人在暗中授意。”柳氏哭得越发难过,眉宇间灰暗挫败,“敢违抗老夫人的人,只有老爷与夫人!老爷怀疑我,夫人厌弃我,他们,都不想我活着。” 赵清书张口结舌。 父亲、母亲,不想让大姨娘活着? 大家,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就该和睦相处,待人以诚、教人以善。为什么柳氏会说出这种荒唐话语? 赵清书不信,可,柳氏哀切的表情,让她无法反驳。 “早知今日,我何必贪图这短暂的浮华?”将一切和盘托出,柳氏神色恍惚,自言自语的摸向床上。“表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您不可这么说,您有哥哥,还有……我。”赵清书急急劝慰,可柳氏呼吸均匀,眨眼间,倦极的睡去。 赵清书哭笑不得,上前替她掖好被子,抱起桌上颇有些沉的樟木盒子,又忍不住侧首看了看那盆香味馥郁起来的凤凰花,蹙眉片刻,走出内室。 碧露守在外面做针线活,防止他人靠近,见赵清书出来忙站起身行礼。赵清书命她看护好柳氏,有事随时来报,再仔仔细细叮嘱她一番,才离开回玉洁阁。 柳氏赠送的樟木盒子,她一直亲手抱着,回到房中,急急唤了无思来,在等待的过程中,将盒子打开。 只看了一眼,她就傻了。盒子里满满的珠钗首饰、金银宝石等,金光闪闪,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这,大概是柳氏的全部家财了罢?为什么突然送给她?赵清书心头急跳。 “这是……你从哪儿偷来的?”无思走进来,也是惊诧难当。 “这是大姨娘送给我的。”赵清书眼露惊恐,恍恍惚惚的回答。 无思蹙眉,虽知道她去见了柳氏,但他并未跟着,暂时不明情况。稍微推测一下,他问道,“你喜欢大姨娘吗?” “她是哥哥的生母,我们是一家人。”无关喜欢与讨厌,她们是不可分割的家人。 “只怕,要出事情!”这个答案,无思已明白。但得到的答案是居然家人,让他有片刻的迟疑。 家人……吗?这个词,在他们两人心中,怕是大不相同吧? 回过神,他拽着赵清书站起身,急道,“跟我走,我们马上去倚柳园,边走你边跟我说明情况。” 赵清书还未答话,姚嬷嬷急冲冲的跑进来,喘着粗气大声喝道,“姑娘,不好,倚柳园走水了!” ------------ 第四十七章 身故 赵清书眼前一花,几乎晕倒。 无思忙扶住她,他比她略高,将她揽在怀中,她的脑袋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他眼带忧色,问,“喂,你没事吧?” “脑袋,好晕。”赵清书努力睁大眼睛,天地恍若在旋转,眼前景象变得模模糊糊,蒙了一层薄雾般,看不真切。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虚空,无思忙伸手与她五指交叉相握,凤眸中盈满焦虑,急道,“怎么回事?嬷嬷,姑娘不舒服,快去叫大夫。” “不……不用,休息一下就会好。”赵清书紧紧抓住无思的衣襟,忍着难受摇头,“我……我要去倚柳园。” 无思犹疑的看向姚嬷嬷,姚嬷嬷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他心道大姨娘只怕不好,不再坚持,扶着赵清书重新坐下。赵清书仍然晕着,身体没有着力点,连坐都坐不稳。 无思不得不站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姚嬷嬷及时端了杯热茶过来,递给他,自己匆匆走了出去。 不多时,见她拎着个木桶,往倚柳园而去。 姚嬷嬷竟会丢下自家主子前去救火,看来,大姨娘是凶多吉少了。无思推测着,将茶盅递到赵清书嘴边,柔声劝哄道,“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也许会好一些。” 他满心忧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中夹杂的温柔。 赵清书正头晕目眩着,同样没有注意到,只是本能的张开嘴,将茶水慢慢的喝了下去。身体似浮在水面,不受她控制的漂浮着,左摇右摆,忽高忽低,上下不休。 她难受至极,突然觉得恶心反胃,猛地张开嘴,将刚才喝下去的茶水悉数吐了出来。然后眼睛一翻,倒在无思怀中。 “喂!”无思拔高声音,抬手拍拍她的脸颊,心头涌现出恐慌,“喂,你没事吧?喂,笨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期盼着死亡,又畏惧着死亡。但,也仅限于畏惧自己面对死亡。这大抵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别人死去。 “喂,赵清书!喂!”见她瘫软着毫无回应,无思抖着手,摸向她的鼻尖。指尖温热,还有呼吸,他松了口气。 夜,静的只剩下他过快的心跳声。犹豫再犹豫,还是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尽管周围无人,无思仍埋头掩饰着脸上的红晕。 嘴角,自有主张的翘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书睁开眼,晃了晃脑袋,然后心花怒放的跳起来,“啊,头好像不晕了。” 倚柳园的方向,一片火光,隐约能听到谁在呼喊着‘救火’的声音,噪噪杂杂。暗道糟糕,赵清书抓住还发愣的无思往外跑,“我们快些去倚柳园。” 无思默默抬手,捂住被她撞疼的鼻子,心中暗骂冒失鬼,并不言痛,顺从的跟着她往外走。 凤眸幽幽一转,却落到刚才她吐出来的污秽上。那本该散发着刺鼻难闻味道的污秽,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奇妙而馥郁的芬香。 “对了,得把大姨娘说过的话告诉你。”赵清书咋咋忽忽的,头也不回的将她前不久在倚柳园中,看到的、听到的分离不差的一一讲述。有关瑾姨娘的部分,也没有遗漏。“我不明白,难道父亲、母亲与赵素画,真的都想让姨娘死吗?” 赵清书不愿相信,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可以耍赖、使小性子、发脾气,但怎么可以去杀害家人? 或许从前太过亲密,心中存有回忆;又或许血脉相连,轻易斩不断……潜意识里,她仍旧将赵素画当做自己的亲人。 无思装作无意般,扣指在她的脉搏上,凤眸幽暗若深渊,冷声说道,“大姨娘的表哥,应是被老爷杀害,老爷唤大姨娘去书房,是想要试探大姨娘。谈了半个时辰,大姨娘出来时眼睛又红又肿,足够让老爷知晓这其中的关系。你参与其中,得好好想想如何面对老爷的质问。” 赵清书不禁瑟缩,暗想这浑水,果然不好趟。 “流言乱飞,或是老爷授意,或是夫人应允,又或者,是两人都如此希望着,才会越传越不堪。”赵勤不是善茬,头戴绿帽,柳氏哪怕从火海逃生,也无活路。更别说,还有赵白氏在暗中拆桥。 若柳氏丧命于火海,承受他怒火的人,当是赵清书与赵咏棋。只怕,柳氏的名声,也会从此毁于一旦。 赵清书深深地皱眉,下唇紧咬,“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笨的无药可救,路边的石头,都比你聪明。”难为他解释这么多,敢情她全部没明白?无思愤然,差点暴走。 “石头不会说话。”赵清书顿住脚步,弯腰拾起一块石子,递到无思眼前,想证明自己比石头聪明。 无思栽倒。很快又爬起来,“所有人都去了倚柳园救火,其他的暂且不谈,我们快些去看看。” “嗯。”赵清书点头回应。 许是最近天气干燥,天空腾起浓浓的黑烟,火势又汹又猛,红红的火舌冲天而起,吞噬着倚柳园的一切。 整个倚柳园都被火苗给吞没,放眼望去,屋檐歪斜、房梁倾塌,就连屋顶都彻底坠落下来。院中栽植的柳树,都在浓烈的燃烧着,成为熊熊火海。 灼人的热浪迎面吹来,府中的下人排成行,各院的丫鬟们拎着水桶快速传递着,呼喊着,奋力的救着火。 但是,效果甚微。一桶水扑上去,‘滋啦’的轻响,白色的浓烟过后,火焰再次燃烧,愈燃愈烈。 见势不妙,为避免火势蔓延开去,力气大的小厮们手持斧头,顶着热浪奋勇而上,砍伐着倚柳园周围的花草树木。 赵勤松松散散的披着棉袍,神情冷冽,站在不远处指挥着。 赵咏棋神情木然,两眼无光,扑跪在火海的不远处。周围的丫鬟嬷嬷们不断轻声细语的劝慰着,想要带着他离开,他置若罔闻。 乍然丢失了灵魂般,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饶是赵清书再糊涂,此刻也明白过来。她抖着脚走过去,瘫软着跌倒在赵勤的脚边,憋着一口气,问道,“父亲,大姨娘,她是不是还在房间里面?” “倚柳园上上下下,无一人逃出火海。”赵勤稍微犹豫了下,冷漠的回道。 大姨娘有一个管事嬷嬷,三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两个洒扫丫头,加上大姨娘一共十一人,全部葬身火海了? 大姨娘、还有碧露她们……前不久,还在跟她说话、微笑的人,死了? 赵清书哆嗦着,瞪大了眼睛,眼底浮现出不肯相信的疑惑,泪水不受控制,泉水般汩汩涌出。 回过神后,她用力的揪住赵勤的袍角,哭喊道,“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们?父亲,您为什么没有救大姨娘?” 父亲,当真想让大姨娘死吗?可是,她是哥哥赵咏棋的生母呀! 赵勤垂下头,眼神锋利,冰冷若亘古不化的寒冰,“有四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进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父亲派人去救……但,本该救出大姨娘的人,也死了?赵清书语塞,心中绷紧,呆怔的扭头看向那烧尽一切的大火,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这里太危险,你快些回去!害怕的话,就去芸兰馆找老夫人,你母亲、琴姐儿、画姐儿都在那里。” 赵清书不答,好半晌才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体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站稳,无思忙扶住她。 瑾姨娘早逝,她不懂丧母之痛,但从前赵咏棋那般伤心,现在,心里也不会好过。她不要他再变成那不哭不笑,寡言少语的人。 那样的他,总让她觉得,他很孤独。她无数次想要靠近,他却越来越远。 轻轻的推开无思,她背对着火海,跪坐在赵咏棋的面前,坚定的伸出手去,紧紧的将他抱在怀里。 热浪灼人,哪怕隔着衣裳,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痛着。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命令围在周围的人全部后退,才附耳在赵咏棋身边道,“哥,伤心了就要哭,我会陪你一起哭。” 声落,她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她的眼泪,比火还要灼热,一颗颗落在赵咏棋的肩膀。她哭得雾惨云昏,悲悲切切,一声声敲在他的心上。 眼泪似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中滚落。赵咏棋心如刀割,死死压抑着的情绪火山般爆发,他悲痛万分,“三儿,姨娘她,姨娘她……还在火里面。” 那么大的火,大姨娘已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赵清书都说不出口。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除了哭,再无其他。 无思则蹙着眉峰,悄悄上前,围着倚柳园细细勘察。趁人不注意,突然拔地而起,翻过围墙,落在倚柳园之中。 一阵旋风突然而起,随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无思的身边突然多出一个穿着玄色素面圆领袍,仪表邋遢,不修边幅的陌生男子。“好浓厚的酒香!” “酒?!”无思一惊,看清来人,面容平静下来。凤眸微转,波光潋滟,暗暗闪烁着幽芒,“你是说,这场火,是因酒而起?” ------------ 第四十八章 毒花 漫天火海。 火龙四处肆虐,长长的火苗所到之处,将在顷刻间燃起破天火浪。难以置信的是,在这样狂猛的浓烟烈火之中,竟站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无思,与许时冉。 “你小子居然怀疑师父的判断能力?”许时冉夸张的跳起来,抬手便是一记爆栗敲在无思的脑袋上。 无思抬脚回踹过来,漠然回敬道,“我可没有闻到酒香。你身上的酒臭味,倒是可以熏死一头老虎。” “臭小子!”许时冉旋身躲开,脸上挂着轻松自在的微笑,右手轻轻一勾一弹,“想挑衅我,你还早了一千年!” 无思受到震荡,防备不及,足足退至墙边,背抵砖墙,才稳住身形。在诸多混乱的声音里,他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哭声,蹙眉轻问,“火海里面的人,还有救吗?” “除了你跟我,哪里还有人在?”许时冉嬉皮笑脸,模样轻浮,身体扭来扭去没个正经样,“不过,有十五具尸体。其中十一具是中毒身亡,另外四人是被烟雾呛死。” “中毒?!”回想起赵清书刚才莫名一阵眩晕,以及紊乱了的脉搏,不想果真是中了毒。下毒的人,是赵素画吗?! 无思磨牙,“什么毒?” “从尸体的症状来看,应该是某种花的毒。”许时冉歪着头想了想,又吸了吸鼻子,无奈道,“但漂浮着的味道,差不多已散去,靠这点点气味,我分辨不出来。” 无思深深的嗅了嗅,呛入鼻中的,只有浓烟,什么味道都没有。他捂着嘴,不住咳嗽,心中暗骂,这人的鼻子真是比狗还灵敏! “出去罢,已经没什么好查的。”许时冉边说着,边悄然靠近无思,拎小鸡般拎着他的衣领,动作轻快地跳出倚柳园,“那杀人者很聪明,用花香掩盖了酒香,然后在花香里掺了毒药,不知不觉置人于死地。最后一把火,灭了所有证据。” 知道徒儿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许时冉几个起落,停在隐蔽的枝桠之上。“你自己下去,我得先去拜见拜见赵家老爷。” “师父,你先跟我来。”无思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玉洁阁的方向,施展轻功,飞跃在树梢间,在前面带路。 赵清书的房间里,那一堆污秽果然还在,馥郁的芬香虽已淡化掉一些,但他可以清晰的嗅到。 “哦哦,是这种香味吗?”许时冉吊儿郎当地走进来,一见面前是女子的闺房,左边摸摸,右边看看,兴致勃勃。 “师父!”无思压着声音,暗含警告的唤,“你过来看看,这团污秽,是不是有问题?” “原来如此。”许时冉散漫的笑笑,蹲到那污秽边,伸出手指沾染一点,柔柔的搓了搓,再嗅了嗅,道,“是‘红绯’呢。‘红绯’本是产自异域的一种稀有香料,味道浓郁,有舒缓心情之效用。但是,若将它涂抹在红色的花朵上,将出现排斥反应,产生有毒气体。此毒霸道,香味又随风而散,嗅之过度,将无症而亡。” “可它消散挥发太快,大姨娘等人如何这么轻易就中毒而亡?”其实,无思想知道的是,赵清书会有生命危险吗? 到底觉得难堪,于是曲折迂回。 许时冉走到桌边,笑眯眯的拿起天青瓷釉的瓷壶与茶杯,将瓷壶倾泻,碧绿色的茶水缓缓的流进茶杯中,“‘红绯’之毒,就像这茶杯与茶水,满则外溢。同理,人的身体也有一定的承受能力,超过这个度,将会在顷刻间毙命。” 会在顷刻间毙命?那么说来,赵清书暂时没有危险?凤眸闪了闪,无思勾起嘴角。 “那个叫赵清书的小女孩,她用什么收买了你的心?”许时冉将他的反应看得分明,有心嘲笑他,猛拍着无思的肩膀问道。“银子、珠宝?” “谁被她收买了?”无思跳着脚反驳,脸颊却不受他控制,飞起了两团红晕。“你不是要去见老爷吗?快去。” “‘红绯’之毒留在体内,会慢慢腐朽她的内脏,她活不久矣。”能呕吐出毒素来,必定是中了毒的。许时冉贼兮兮的笑看着无思,刻意抬手摸摸下巴处的青茬,“不过,徒儿你天性冷血,定不会搭理不必要的人。她生也好,死也罢,总归与咱们无关。” “赵家老爷在哪儿来着?我得去找他。”许时冉装腔作势的要往外走,动作缓慢似龟爬。 无思明知他在戏弄自己,却无法像以往那般,狠下心不理。犹豫再三,抬手拉住他的袍角。 “乖徒儿,你还有事吗?师父忙着呢,没事我要走了。”许时冉努力正着脸,心里笑成了小河。这小子聪明的很,又软硬不吃,从前他可从没在嘴皮子上讨到过便宜。 这次,定要让这臭小子吃瘪! “师……”,无思张了张嘴唇,服软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这男人太恶劣,只怕他低了这头,从此以后都无法在这男人面前直起腰来。“师妹呢?” “诗诗在客栈里等我回去。”一提起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许时冉就两眼放光,那嘻嘻哈哈的模样,完胜财迷见到满山珠宝。 “师妹心善,便是偶然遇上受伤的小鸟,都会悉心照顾着它。”无思慢悠悠笑言道,“若是师妹知道师父见死不救,不知会不会讨厌您呢?” 他难得的尊敬,却让许时冉犹如被火烧着一般,连连摆手认输,“我知道了,我救她还不行吗?绝对不准你小子在诗诗面前说我坏话!知道了吗?” “看心情。”这个男人,高深莫测、武艺高强,唯一的弱点,便是自己的独女许静诗。无思臭屁的勾起嘴角,绕过他向倚柳园的方向行去。 火势过猛,短短时间里,竟已燃尽一切能燃烧的东西。无物可烧,火势渐渐消弱,众人齐心协力灭火,大火逐渐熄灭。 “把大姨娘的遗体找出来。”赵勤一声令下,自有年轻力壮的小厮手顶着烟雾走近那一堆废墟,仔细搜寻起来。 赵咏棋嘶吼一声,推开阻挡的人,冲进烟雾之中。他抹去眼泪,跪在废墟外沿,用双手一点点的拨开被烧得漆黑的瓦砾等物。 他不信,不信前不久还在对着他微笑的人,会这么轻易离他而去。 偶尔溅起的火星损毁他的衣裳,浓烟熏黑他的面容,锐器刺破他的手指,不断从伤口流淌下来的血迹,甚至能染红焦黑的泥土。 赵清书泪流满脸,无力地站在一旁,知道阻拦他不得,索性豁出去,跪倒在地上,同样用双手挖了起来。 十指连心,很快就传来了锥心刺骨的痛,她咬牙忍着。 丫鬟婆子们见两位主子都疯了般清理着房屋残骸,急得不行,有机灵的跑去通报赵勤,赵勤匆匆赶来。 “你们做什么?不要命了吗?”气急败坏的将儿女抓到一边,赵勤猛喝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饶是头脑清醒如他,也有些喘息不过来。 赵咏棋不答,红着脸,猛虎般向废墟冲过去。 赵清书忙要跟上,无思及时伸出手,将她拉到一边,趁她尚未发狂,说道,“那凤凰花有毒。” “毒?”正欲挣扎的赵清书愣住。 “大姨娘及她身边的十个丫鬟,在走水前,皆已中毒身故。”有些不忍,无思还是梗着脖子,直言以告,“我入了火海,火烧尽一切,找不到证据。你也中了毒,好在尚浅,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短短几句话,包含太多信息,赵清书一时无法消化,傻傻的看住无思,满眼困惑。“我也中毒了?” 九王爷昶歌曾经说过的话,再次闪过她的脑海。他,真的没有骗她。 “你之前突然晕眩,也是因中了‘红绯’之毒的缘故。”也没指望她能完全理解,无思垂眸,声音凉过夜色,“若老爷与夫人不希望大姨娘存活于世,那便是三姑娘,亲手夺了大姨娘性命。” 是赵素画,杀了大姨娘,及她身边的十个丫鬟?算上后来冲入火海,却再也没有出来的小厮,一共十五条性命?! 柳氏的话从脑海中闪过,无思的话,赵清书无从否认。 如果是真的,赵素画,究竟有多狠毒?父亲与母亲,知情吗? 见她仍旧呆怔,无思的凤眸中闪过杀气,“大姨娘说的没错,三姑娘很危险!她迟早,会杀了你。” 她,迟早会……害得赵家,家破人亡! 从前的事情一幕幕的浮上脑海,宛若一盆碎冰渣当头泼下,赵清书豁然惊醒,她愤愤然咬牙握拳,心情前所未有的跌宕起伏。 根本不需要再怀疑,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种种迹象都能证明,赵素画从来就居心不良! 眼中燃起火焰,赵清书气得颤抖,蛮横的一把抓过被赵勤禁锢着的赵咏棋,磨牙凿齿道,“哥,姨娘已不在,我们得去找杀害姨娘的凶手,为她报仇。” “凶手?”一句话,便召回已神智昏聩的赵咏棋。 怎么甘心,再次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赵清书拎起裙摆,摆好姿势,往后退一步,然后拔足向芸兰馆狂奔着。“哥,你跟我来!” ------------ 第四十九章 质问 夜色,越发凄寒。 芸兰馆中,灯火通明。一众人分主次,静悄悄的坐着。老夫人端坐在主座之上,原本慈祥的面容紧紧绷着,眼神焦灼。 “老夫人、老夫人。”有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报信,扑跪在地上,“老夫人,倚柳园的火,终于灭了!” “太好了。”老夫人激动万分的站起身,松了口气,脚下发软,一时不察,又跌坐了回去,银杏、云锦等人忙去搀扶。老夫人摆摆手,“我不妨事。” “老夫人,老爷在勘查后还说,在倚柳园走水之前,大姨娘等人就已经被人下毒害死!倚柳园走水,乃是有人为毁灭证据,故意为之。” ‘哐当’一声诡异的脆响,赵素画瞪大明眸,手心发抖,拿在手中的茶盅盖,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此话当真?”老夫人厉声问道,同时,眼神一转,扫过赵素画所在的位置。 在片刻的慌乱过后,赵素画已恢复平时的怯弱乖巧,眼角含着忧愁,镇定地接受老夫人的审视。 小丫鬟屏声静气的走进来,轻手轻脚的收拾着碎片。 “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告诉奴才的。二姑娘一直跟在老爷身边,肯定不会有错。”跪在下面的人虔诚的禀道。 “下去罢。”老夫人摆摆手,待那小厮推出去,笑着看向赵素画,“画姐儿,你也太不小心了。若伤了手,我可愧对把你交给我教养的老大。” “祖母,我以后会小心的。”赵素画战战兢兢的跪倒于地,满脸羞惭的回道,“恳请祖母原谅。” 模样、表情、语气,无可指摘。 老夫人眯了眯眼,慈祥的笑,“祖母怎么会责怪你,也许地上还有碎片残留,好孩子快起来。” “你就那样跪着!”赵素画躬身道谢,正要起来,赵清书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指着她怒喝道。“你怎么会那么歹毒?” “二姐姐,你在说什么?”赵素画满脸无辜,不胜柔弱的跪着,没敢起身。 “我全部都知道了。”赵清书怒发冲冠,“你送给大姨娘的凤凰花有毒,大姨娘与碧露她们,都是被你毒死的。”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赵咏棋愣住。他黑乎乎的面容上,温润的表情被冰冻般凝滞,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眼神长久停留在赵素画脸上。他哑着声音,问道,“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凤凰花?”赵素画含泪摇头,眼带哀求,“哥哥,我也是你的妹妹,请你相信我。” 赵咏棋别开视线,然后清淡地说道,“她,是我的生母。” 所以,哪怕仅有一丝可能,大姨娘是被他人所害,他也一定要追查到底。况且,三儿不会无的放矢,在完全确信之前,他都不信。 “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赵素画忍不住地伤心流泪。 云锦趁机走上前,哽咽着劝道,“公子,二姑娘,奴婢先陪您们回去梳洗,手上的伤口得及时上药,还得换身衣裳,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也不晚。” 赵咏棋不动也不回话。 赵清书同样不搭理。 “公子,若是姨娘她……见了您这幅模样,她能安心吗?”云锦左右看了看,耐心的柔声劝慰。 “罢了!”老夫人从主座上走下来,一手揽着赵咏棋,一手揽着赵清书,吩咐道,“派人去请大夫,然后去清风院与玉洁阁拿公子与二姑娘的换洗衣裳来,伤药我这里有。” 云锦应声而去。 “你们两个,先去梳洗梳洗。”老夫人不容置啄的命令道。 “不!祖母,她太坏!”赵清书摇头,暴躁的怒喝。“赵素画,你少装疯卖傻!敢做不敢当,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赵素画大哭起来,眼泪静静流下,似在无言抗议着。“我跟大姨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祖母,母亲,我真的没有。” “三儿,告诉母亲,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静静的看了赵白氏一眼,赵白氏温婉的笑着问道。 赵子琴本已在软榻上睡着,此刻被吵醒,揉着眼睛起身,见眼前的气氛箭弩拔张,有些糊涂。 想起来时的路上,无思说过不要将他供出来,赵清书抬手指着赵素画,愤然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搞的鬼。她居心叵测先是送了两幅很诡异的画给大姨娘,然后,又用含毒的凤凰花,杀害了大姨娘及碧露她们。倚柳园起火,也跟她有关。” “二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素画泪湿脸庞,盈满泪水的眼中,荡漾着难言的痛苦,“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还敢狡辩!”赵清书双眼喷火,语气憎恶,若不是身后的无思有意无意的阻拦她,她早已冲上去‘啪啪’甩她几个耳光。 “我没有狡辩。二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地上寒气重,跪得久了,赵素画瑟瑟发抖,加上她泪如雨下,更显可怜。 她哀愁的目光,慢慢转向老夫人身边,正兴致阑珊着的苏蜜枣。 在这个府里,独你我是多余的,可有可无。我们自该多多亲近,遇到困难,就互相帮助。这样,才不会被人看轻,对吗? 这是赵素画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如今她遇到了困难……只有她能帮她!苏蜜枣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豪迈,站起身喝道,“赵清书,你闹够了没有?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乱指责又有什么用?” “你在撒谎!”赵清书彻底忽视苏蜜枣,只厉声指责赵素画。“十五条人命,你怎么敢推得一干二净?难道,你心里一丝愧疚都没有?” “你……”,苏蜜枣的脸被气成酱紫色。随即,张牙舞爪的朝赵清书扑过去,“看我撕了你个小蹄子!” “表姐如此维护于她,你莫不是知情人?或者,你也参与其中?”赵清书不闪不躲,高声质问道。 苏蜜枣失声。 “二姐姐,大姨娘去世,我也很难过。”赵素画委委屈屈地哭着,孤立无援的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既不信我,我只有一死,证明我的清白!” 话落,赵素画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一旁的墙壁狠撞过去。 赵清书愣住。 “好了,三儿。”赵白氏离赵素画最近,赶忙拉住赵素画的手,制止她撞墙的动作,“你要指责画姐儿,也该拿出证据来,不可再胡言乱语。” “这闹成一团,是怎么回事?”赵勤大步走进来,沉了脸,冷声问道。 她是看到了赵勤,掐好了时间才敢以死相逼吧?无思冷笑,他正等待着这一刻,不动声色的转眸,将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收之眼底。 “爹爹。”赵素画哭成了泪人儿,软软的唤了一声,其他的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唯有眼中,浮现出两分慌乱,稍纵即逝。 无思看得分明,心中又是一声冷笑。哪怕,他与她敌对着,也不得不佩服她缜密的心机。 若她先出言告状,不仅得不到众人的同情,甚至会被怀疑。可她不仅不说,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指责过赵清书的不是。 若不是早知她的真正面目,只怕会错以为她是一个善良、天真,敢怒不敢言的怯弱之人。而相比之下,赵清书太没脑筋。 见赵清书满眼凶光,正预备着向赵勤告发赵素画,无思在暗中掐她一下,低声道,“保持沉默。” 若之前,他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能肯定,赵素画就是杀害大姨娘等人的凶手!可敌人太狡猾,他们又没有证据,此时以不变应万变为上策。 “老大,你在倚柳园里,查到了什么?”老夫人试图转移话题。 “舅父,是二表妹不听解释,冤枉三表妹杀害大姨娘,三表妹正要撞墙,以死明志呢。”苏蜜枣快言快语的回答道,边说,边幸灾乐祸地瞥了赵清书一眼。 “简直是胡闹!”赵勤蹙眉,见琴姐儿满脸无措,三儿火冒三丈,画姐儿快被泪水淹没,急怒攻心,面容扭曲起来,“大姨娘尸骨未寒,你们在这里瞎折腾什么?三儿,你身为姐姐,岂可……”。 尸骨未寒! 沉重若千金的四个字,重重砸在赵咏棋的心头,他的眼前,蓦然一片黑暗。 听出父亲有责罚赵清书的意思,他费力压下心口翻腾的哀痛,突然出声,打断了赵勤接下来的话语。“父亲!这都怪我,三儿见我难过,想要安慰我,她并没有恶意。如果与三妹妹无关,我愿意代三儿向她道歉。” “哥哥,我没有瞎折腾,你信我,真的是她杀害了大姨娘!”赵清书急切地反驳,看着赵素画深恶痛绝。 “三儿,此事容后再论。”赵子琴看出父亲的神色不比寻常,低声劝慰。“不要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可这是事实!”无论无思如何悄悄提醒她暂且忍耐,赵清书也完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她杀了人,就该服罪!” “你的证据呢?”赵勤的神色疲惫,眼神幽暗,默默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我,就是证据!”赵清书挺直胸膛,勇敢无畏的喝道,“我去找过大姨娘,在她房中,嗅到了赵素画送给大姨娘的凤凰花散发出来的香味。然后,就中了一种名叫‘红绯’的毒。” 有一瞬间,赵素画面如土色。 ------------ 第五十章 责罚 “你害怕了吧?”赵清书目露凶光,抬手指着赵素画,高声喊道。“莫要以为做了坏事,还不会受到惩罚!” 众人都随着声音看过来,赵素画没能及时收起慌乱之情,灵机一触,眸含担忧,急道,“二姐姐,你中毒了吗?” 老夫人也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儿,真的吗?谁告诉你的?有解毒之法吗?” 赵白氏若有所思。 话题瞬间被扯远,赵清书狠狠盯住赵素画,执拗道,“我的事情不重要。我问你,杀害大姨娘之事,你承认吗?” “我没有。”赵素画的眼中浮现水花,再次摇头否认。弱弱地揪住赵勤的衣袖,软唤道,“父亲。” 赵勤阴沉着脸,目露冷光,眼神在赵清书与赵素画二人的身上来回打量,眼底暗藏的凶狠让人吃惊。 赵清书恍若未觉,眸光坚定毫不退缩,“赵素画,你佛口蛇心,言语不足为信,我不会再被你蒙骗。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你心肠狠毒,用毒花杀害大姨娘的事实!” “你少污蔑人!”苏蜜枣火上浇油,嘟嚷道,“就算你中了毒,可你如何去证明那毒是出自三表妹呢?信口开河,也该有个限度,你非要逼死三表妹吗?” 赵素画默默流着泪,并不说话,却感激万分的看着苏蜜枣。 苏蜜枣面露骄傲,自满道,“三表妹,你别担心。我们都相信你,就算有坏人下毒,毒害了大姨娘等人,那坏人也一定不是你。舅父,您不还三表妹一个公道吗?” 在赵素画有意接近,主动示好下,苏蜜枣被收买的彻底。 “此事,我会彻查清楚。不早了,各自回去歇着!”不知谁言为对,左右决策都为难,赵勤头痛不已,索性暂时搁置不理。 “不,父亲,不用再查!”赵清书无比地坚持,恨恨然地截口道,“杀害大姨娘的人,就是赵素画!您为什么要包庇她?” “你住口!”赵勤怫然作色,疾言喝道,“你素来任性妄为,我也知你不喜画姐儿。可她到底是你的妹妹,年纪又小,你不照顾也罢,就这样容不得她吗?” 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喝骂过她。 赵清书一慌后,终是气愤难当,恼红了脸,硬着头皮继续顶撞,“我就是讨厌她!她本就多余,又那么残忍,曾经想害我,现在又杀害大姨娘。将来,只会害得赵府家破人亡!这么惹人厌的人,我为什么要容她?” 赵勤发指眦裂,只当女儿信口雌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紧紧抿住嘴唇,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更显阴鸷,却仍是绷着理智问道,“如果,我说她并不多余呢?” “她就是多余的!”赵清书根本不听,嘶声吼道,双拳紧握,眼里浮现出水光,“我才没有她这样毒辣的妹妹!” “你……”。 “父亲!”赵勤正要发怒,赵咏棋陡然大声呼喊,“请您不要责怪三儿,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为查明真相。三儿,别再说了,你身体不舒服,就得好好休息。” “她只会横行霸道,拿什么去查真相?”赵勤怒火难消。不过,到底还是给儿子几分薄面,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情绪。 赵清书不服气,上前一步想要说话,赵咏棋猛地拉住她,哀求道,“大姨娘是我的生母,三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父亲,您若要责罚,罚我就好了。” 赵勤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舍得罚他,不免犹豫。 赵素画见机道,“父亲,我不怪二姐姐,恳请您原谅她。” 赵勤宽慰不已,正要说话,那边赵清书已喝道,“少猫哭耗子,若不是你,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你有什么脸站在这里说话?!” “闭嘴!”赵勤一滞,火气当即喷发,大手一挥,喝令自己的小厮,“去拿家法来,今日不给她些刻骨难忘的教训,她会捅翻了天去!” 家法一直都存在着,但是从来没有使用过,也就没人见过。但是,现在父亲要对她使用家法吗? 为什么,犯了错的人,明明就不是她!赵清书难以相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赵勤半晌都没有言语。 “老大,三儿年幼,何必动此干戈?”老夫人想维护孙女,不满道。 “娘,我在管教女儿,您不要插手。若不忍看,就回房去歇着!”赵勤不为所动,冷冷回答。 后院之事,一直是由老夫人在掌管。赵勤的言下之意,便是老夫人没有将赵清书教育好的意思。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 儿大不由娘。老夫人为之气结,憋红了脸,冷声喝道,“你既然嫌我碍事,我也不在这里招人厌。银杏,扶我回房间歇着,三儿若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就是!” 银杏忙上前虚扶起老夫人,老夫人气冲冲地入了内室。 赵子琴上前一步,刚想说话,赵白氏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柔声劝慰,“琴姐儿,你父亲在气头上,现在不要去顶撞他为好。” 赵子琴‘呜呜’挣扎,奈何赵白氏紧搂她不放,身边的周嬷嬷再禁锢着她的双手,她无法挣脱,唯有焦虑地看着。 赵咏棋面沉如水,挡在赵清书面前,背脊挺得笔直,直直地看着赵勤。“父亲,我是三儿的哥哥,她的过失,全部由我来承担就好。” “画姐儿也是你的妹妹,难道你要短护三儿,伤害画姐儿吗?”赵勤压低声音喝道,语气暗藏威迫。 “今日,若是画姐儿要被父亲惩罚,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赵咏棋面色不改,但眼中却没有多少情谊。 赵素画暗暗攥紧手心,她所拥有的,她永远都得不到,如何不恨! “哥,我才没有过失。”赵清书撅着嘴,很努力地将赵咏棋推到一边,“错的人,是赵素画,她那种人,不配做你的妹妹。哪怕父亲要对我动用家法,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有错,有错的人,本来就不是我!” “老……老爷!”小厮抱着一块古旧的木板,一路奔跑而来。 “搁地上。”赵勤冷声吩咐。 小厮低声应是,颤栗着看了看周围,将手中的木板放在正中的地面上。 那是一块沾满灰尘的木板,上面布满尖而短的铁钉,或许搁置的年代久远,不少铁钉生了锈,红褐色的铁钉瞅起来,更像是染满了鲜血。 赵咏棋欲替赵清书受罚的决心坚定,二话不说就跪了上去。尾端尖锐的铁钉毫不留情地刺破他的肌肤,痛入骨髓,他闷哼一声,咬牙强撑着。 他努力维持着嘴角的温和微笑,想借此告诉赵清书他一点都不痛,冷汗却从他的额角涔涔渗出。鲜血掺和着铁锈的味道,混合着灰尘散发出来,众人皆是一愣。 那数不清的铁钉,全部刺入了赵咏棋的肉里,他正在承受地痛楚,可想而知。眼泪一瞬间就喷涌了出来,赵清书想要上前去将哥哥拉起来。 赵勤冷冷地看着她,挡在她身前。 “为什么呀!”赵清书哭着问道。“我没有犯错,哥哥也没有错,为什么父亲要惩罚我们?” “无知,便是你犯下的最大的过错!”赵勤的眼中闪过暴戾之色,幽寒无情,“棋哥儿执意代你受罚,你便该趁此好好反思反思,以免日后闯出祸事,继续连累棋哥儿!” “我不懂,”泪水淹没了脸颊,赵清书颤抖不休,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为什么要惩罚我?我揪出杀害大姨娘的凶手,难道错了吗?我告诉大家,赵素画是坏人,错了吗?” “三儿,别说了。”赵咏棋咬紧牙关隐忍着,声音中带着深刻的苦楚,从牙缝中溢出的呻吟声,让他深吸好几口凉气。 怕她担忧,不敢再开口。嘴角的温和笑容,始终维持不散。 “我就要说,我没有撒谎,没有骗人,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赵清书边流泪边摇头,顽固若磐石,清眸中盈满泪水与愤怒,“为什么呀?杀害大姨娘的人,真的是赵素画!真的是她!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 她喊得撕心裂肺,像用尽一生中全部的气力。 所有人,都有些恻然。 “我什么都没有做。”赵素画同样满脸泪痕,柔柔地、弱弱地反驳,吐字清晰,“二姐姐,为什么你总要栽赃我?” 短短两句话,轻易拉回了众人的理智。 “三儿。”血液不断从伤口处流失,突然袭来的寒冷,使得赵咏棋颤抖不停。他无力地轻唤,“别再提此事!” 赵勤厌恶地皱眉,眸底闪过不耐烦,“赵清书,你出口伤人、不知悔改,哪怕棋哥儿代你受罚,也不能让你因此而得意。罚去你半年的月银,抵给画姐儿,权当赔礼。” “老爷!”赵白氏不满地抗议,“这样,画姐儿的月银会不会太多了?” 一旦画姐儿领取三儿的月例,可就超过了嫡出的琴姐儿,她一介养女,怎可压过琴姐儿一头去? 这样,以后在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眼中,琴姐儿的地位何在? “就这样决定!”赵勤怒叱道。 “我不服气!”赵清书拔高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父亲,我开始怀疑,您真的是我们的父亲吗?” ------------ 第五十一章 耳光 谁都不曾料到,在没有证据、更无人相信的情况下,赵清书一意孤行,以一责众,竟然还能僵持到这个地步! 正猫着腰潜伏在芸兰馆外某株槲寄树上的许时冉不由咂舌,这丫头,到底得有多固执,才能如此地顽强? “爹爹,她好狠心。”蹲在许时冉身边,躲在阴影中的娇弱身影嘟着嘴道。“师兄怎么会留在这种人身边?” “诗诗不喜欢她?”许时冉一愣,随即大喜。自己的宝贝女儿,最是崇拜无思那臭小子,但凡是他喜欢的人物,诗诗无不喜欢。 难道,诗诗会开始崇拜自己?许时冉眼冒红光。 “师兄喜欢她,我也不会讨厌她。”女孩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跪在钉板上,却仍然面露温和笑颜地少年身上,“可,他看起来好可怜。” 许时冉七窍生烟,差点栽下树梢。掩饰好情绪,他讨好的笑道,“诗诗,你想看一眼师兄再入睡,我就带你来了。现在时辰已晚,我们回去可好?” “我要再看看。”女孩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爹爹若是困了,自个儿回去歇着就是。” 许时冉气歪了脸,无声地嘟囔几句,仍旧陪着女儿趴在树梢间。时近夏天,夜晚多蚊虫,他一心数用,帮女儿挡着寒风,驱赶蚊虫,倾听周围动静。 女孩专注地看着赵咏棋,无思却静如止水,静静站在赵清书的身后,凤眸潋滟,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 坚持不难,虽然无人赞同地坚持,会让人心生厌烦。但坚持到底,却没有几人能够做到,因此会让人由衷钦佩。 赵清书,就像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勇敢无畏、独一无二的光芒。不后退、不逃避,不放弃、不屈从,执着地迎难而上。 她拥有太多他从不曾拥有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如此地向往。 哪怕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也完全挪不开视线。 “三儿,不可胡说。”即便痛楚难当,赵咏棋也抢在赵勤前低喝。谁想胸口气闷,他掩住嘴咳嗽起来。 “我不听,不听,说什么我都不听!”赵清书急红了眼,颤着手坚定不移地指着赵素画,整个人宛若狂暴的狮子,连续暴走,“她不服罪,我绝不认错,也决不会罢休!” “你太不知好歹!”气到极致,怒气无处释放,赵勤满脸失望,眸中的寒气越深,渐渐聚起坚冰,“棋哥儿,你起来!这等孽女,出言不逊、不敬不孝,若不加以惩罚,他日指不定会招来什么祸事!” “会给赵府招来祸事的人,是赵素画!”赵清书怒到沸点,眼圈中充满血丝,她一字一顿地纠正着,“还有您,父亲!” “三儿,够了,不要再说了!”赵咏棋忍着脚上传来的剧痛,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赵清书的手腕,“不怪别人,只怪我不好。这几天,大姨娘的精神恍恍惚惚,很不对劲,若是我能对她多一些关注,她不会死。” “所以,你不要再责怪他人,姨娘之死,我也有责任。”源源不断从他额头上流淌而下的汗水,与血水融合,晕染成一片漂亮的霞色。他抬手掩住面庞,抑制着眼泪,“若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可以阻止这场大火!” 他流露出的情绪,是止也止不住的懊悔! 一瞬间,赵清书心乱如麻,纷杂的思绪闪过脑海,她泪水连连,揪住胸口的衣裳,痛不堪忍。 若是知道,一定可以可以阻止?她黯然失色,猛然意识到,原来……真的是她错了! 她知晓未来,掌握着每个人的生死时间,可她竟未将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胡乱地搅局,又不负责任地离开。 宛似柔弱无骨的藤蔓失去支撑,赵清书双腿发软,跌倒在地上,扯开嗓子放肆大哭。“哥,是我不好。” 她怎能挺直了胸膛,说自己没错? 如果她拼命去阻止,如果她没有放任大姨娘不管,如果她能早些揭穿赵素画的阴谋……是不是,大姨娘就不会死? “不,你已费尽心思,做得很好。”赵咏棋柔声安慰,想要抱住她,却被腿上传来的痛楚禁锢着。他流着泪微笑,“大姨娘的事情,现在说什么都晚矣。那场火烧得太突然,也许,只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哥,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大姨娘就是被赵素画毒害。”趁赵勤不备,赵清书猛扑上前,抓住赵咏棋的手臂,想将他从钉板上拉起来。 “痛。”赵咏棋无意识地呼道,随即歉然而笑,乞求道,“父亲,我可以起来了吗?” “去拿伤药来。”赵勤压下想搀扶他的念头,命令身后的小厮。 小厮应声而去。 刨土时的伤口,混合着锈铁钉扎出来的血洞,赵咏棋似浴血般,身上的衣裳被鲜血染透,艳丽妖冶。 赵清书盯着那完全没入哥哥的血肉,快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的钉板,捂着嘴,泪流不歇。 “姑娘,你扶住公子,慢慢地站起来。”无思为之动容,忍不住走上前道。 赵清书立刻照办,小心翼翼扶住赵咏棋,慢慢地拉他起来。她气力不小,办起来倒不难,只是心中太痛,显得畏手畏脚。 “公子,请忍忍。”无思蹲下身,裙裾飘在地面,沾染着赵咏棋淌下的鲜血,一朵朵梅花绚丽绽放,宛似天成。他抬手捏住钉板两端,突然发力,手腕一拧,将钉板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血花四溅。 赵咏棋痛呼一声,俊颜微变,血色尽褪,无力地倒入赵清书怀中。 无思隔得近,沾染满身鲜血,腥味充斥鼻间,他浑似未觉,抬手将那染血过多的钉板狠掷在地上。 ‘哐啷’一声响,无思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迫人的寒气伴随着几缕紫光划过,钉板被斩断成无数碎片。 “哥,你还好吗?”赵清书急急问道。 “没……没事。”太痛,反而无法晕厥。赵咏棋竭力牵动嘴角,笑着回答。 “大夫呢?大夫在哪儿?”赵清书喝道。 候在外面没敢进来的云锦忙弓着腰走上前,轻声回答道,“管家已经派人去请,现在应在来的路上。” “来人,送公子回清风院歇着。”赵勤高声命令道,“等大夫来了,让他直接去清风院诊治。” 此前用手刨土,帮着找寻大姨娘的身体,赵清书身上也是有伤口的,可赵勤仿佛没有看见。有关中毒之事,也不闻不问。“不早了,莫叨扰老夫人休息,都回去!” “她不能走!”赵清书抬起手,执着地遥遥指向赵素画,“她杀了人,父亲该将她关入大牢。不然,我就与她纠缠到底!” 真是,倔强的……太可怕!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这一个想法。 赵勤两眼一闭,几乎要吐血,但他也总算知道,若不给她一个答复,她只怕当真会一直没完没了的闹腾下去。 棋哥儿为了她,伤成这样,他还能怎么办?他扶着额头,妥协道,“三儿,你该知道的,杀人取证,方可结案。没有证据,便是含血喷人。你懂吗?” “我不懂!”赵清书很坚决的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想轻易放过她。” “那你待如何?”若这是在公堂,她这般任性胡闹,早被板子伺候。但这是后院,她是他的女儿,赵勤真的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赵清书多少也明白,因为没有证据,她奈何不了赵素画,无论是今夜,还是将来。 但,她杀了人,就这样放她离开? 她没有那么仁慈! 赵清书诡异地笑着,将赵咏棋交给云锦扶着,晃悠悠的一步步踱至沉默多时的赵素画身边。 “二姐姐。”赵素画怯弱地轻唤,眼底却藏着轻视。上蹿下跳地闹腾一场,最终还不是要乖乖地让她离去? 所有人,都是她杀的,又能怎样?证据她确实已全部消灭,何必再惧怕!想到此,她隐隐含笑,稳稳地站着。 赵清书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痕,眸中带着奇异的光亮,她笑的凄然,语气反常的响亮,“从此以后,我的月银全部给你。” 话未落,她狠然抬起手,一巴掌扇在赵素画的脸上。然后,一字一句,宛似泣血,“这一巴掌,为大姨娘而打!若不是你作梗,大姨娘也不会死!” 赵素画哪里料得到她如此野蛮,面露惊恐,血液凝滞,心头发寒。想要侧头躲开,却已错失良机。 赵清书生来便得神力,这全力一掌扇在赵素画的左脸,她的身体似风中纸片,笔直的飞出去,然后重重撞击在墙上,顿时吐了血。 她挣扎数下,眼圈犯晕,半晌爬不起来。 “赵清书!”惊诧过后,赵勤气得血脉倒流,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快步上前来,抬起手同样一巴掌扇过来。 父亲如此维护赵素画,赵清书早已料到这一招。她模样倔强,双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直直的看着父亲,不闪不避。 “啪!”地一声脆响,瞅着赵咏棋左脸上的红肿,所有人都愣住。 ------------ 第五十二章 挑拨 原来,紧急关头,无思怕赵清书的小身板承受不住那一掌,逾越主仆礼数,将她拉至一边。 赵咏棋则踉跄着冲上来阻止,阴差阳错,却恰好受了那一巴掌。他本已受了重伤,又突然挨打,顿时向地上倒去。 云锦尖叫着上前来扶着。 整个宴息处,乱作一团。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赵白氏惊愕,周嬷嬷惊悸,张口结舌,似泥塑木雕般。 赵子琴趁机发力,挣脱她们的钳制,踉踉跄跄想走过来。可能受到太多惊吓,脚心发软,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 赵咏棋可是赵勤唯一的后嗣,他从未舍得重罚,这一巴掌下了狠手,看着儿子肿的似包子的脸颊,赵勤又愧又恼。 心中涌起的怒火,撩起烫人的温度,他气得难以自抑,怨责的目光,从眼前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赵清书不敢再下手,怕棋哥儿再挡在前面,便拿了无思开刀! “区区贱婢,竟也敢插手主子的事情?”怒喝一声,赵勤愤愤然举手,又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无思脸上。 无思到底会武,本能躲开,可赵清书这呆子竟大无畏的拦在面前,想承受这一耳光。他心念转动间,轻轻将她推开,自己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赵勤到底会留余地,不会下狠手。可无思只是丫鬟,他又在气头上,无思承受的这一耳光,远比赵咏棋来的严重。 难以言喻的痛楚与灼痛感,从面颊处散开,无思连连倒退,眼看着要撞向桌角,他急急稳住身形。 “无思、无思,你没事吧?”赵清书嚎啕大哭,走上前搂住无思。怒视赵勤,“父亲,您但凡对我不满,只管惩罚我便是,何必拿我的丫鬟撒气?” 赵清书有多心疼那个丫鬟,赵咏棋是明白的。他不顾身上的痛楚,挣扎着,心中除了失落,还有一些些的空洞。 父亲,怎么变成了这样? 眼见赵咏棋黑着脸,要出言顶撞父亲,赵子琴再无法置身事外,快步上前将赵咏棋拉到一边,焦急万分。“快去看看大夫到哪儿了。” 被打闹声聚集过来的丫鬟们反应过来,寻大夫、找药、拿冰块什么的,嚷嚷不休。 “都是你不好,若是没有你,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今天,就跟你拼了!”赵清书哭着哭着,见赵素画被夏荷搀扶起来往外走,红着眼,疯子般不管不顾的扑上前,与赵素画扭打在一起。 踢、啃、扯、拉、扭……只要是能下手的地方,赵清书都下了狠手! 她完全没有章程的往赵素画身上一顿乱揍,失了意识般,只凭着内心嗜血的本能,想要彻底将赵素画打倒! 旁边的丫鬟们想将两人拉扯开,可赵清书疯狂的揪住她的头发,咬着她的胳膊,死都不愿放手。 起初,赵素画还嘤嘤的哭着,想着要装委屈,等着他人救援。可很快,她就发现赵清书怒到癫狂,谁劝就打谁,整个一失去正常的疯子! 那些丫鬟们无不退避三舍,苏蜜枣躲得远远地,便是赵勤也不敢走上前来。 她冷笑,好在她并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孩,被人连打带踹,疼得眼泪直冒,还只能装可怜,窝在地上动弹不得。 怒火涌上心头,她拼着疼痛瞅住空隙,狠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力气虽轻,却有功夫底子,一巴掌扇过去,不逊于被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正面击中。 火辣辣的感觉,使得赵清书捂住脸,怔怔地看着赵素画,懵了。然后,野狗扑食般,朝赵素画猛扑过去,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赵清书力气较大,很快就占了上风,将赵素画压在身下,狠命地扭着她的胳膊、腰身。 全身疼痛难忍,赵素画急火攻心,一时忘记隐藏,冷笑连连,语调尖锐地咒骂,“以为我不会还手打你?你脑子摔坏了,疯狗!” 边说,边揪住了赵清书的耳朵,拉着她往墙壁撞过去。 见赵素画满身青紫,洁白的面容也布满各种伤痕。心知差不多,无思上前,巧巧捏住赵清书的衣裳,错步后退,将两人分开。 夏荷立刻挺身挡在自家姑娘面前,只希望事后能少些责罚。 “三妹,她是你的姐姐,你岂可如此言语?”赵子琴疾言厉色,眸带怒色扫向印象中柔弱无依的三妹妹。 赵子琴一向温婉和善,不愿将人往坏里想,尤其,三妹是从此要与她们在一起生活的亲人。所以刚才二妹说的那些话,她始终半信半疑。 在她的认知里,三妹妹是纯真无邪的,可照今日的情景看,她竟一直看错了人?或许三儿的话,才是正确的?! 赵素画抹着嘴角溢出的血液,眼神冰冷,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站起身。痛令智昏,她眼底深藏着杀意,嘴角勾起凉薄的弧度,面如死水,仿若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出了恶气,赵清书渐渐平静下来,见父亲有意无意地挡在赵素画面前,也不再看她。得知大夫直接去了清风院,顺从的让小厮背着赵咏棋回去。 担忧哥哥伤势,不顾满身的伤痕,亦步亦趋地跟着。 赵白氏、赵子琴心中担忧,也跟了过去。 满屋子的人,走了大半,喧喧嚷嚷的声音,逐渐安定。赵素画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赵清书的身影,眼神一暗再暗,黑的彻底。 “画姐儿,莫再惹事!”赵勤回身,冷冷地喝道。 赵素画这才从一时的发泄中惊醒,回想刚才,心中凉了半截。慢慢收起怨恨,满眼委屈,抽抽搭搭地回答,“是。” “回吧,我会吩咐大夫去给你诊治,先好好梳洗。”赵勤淡淡地看了夏荷一眼,夏荷立刻扶住自家姑娘往外走。 赵素画垂着头,发丝散乱,遮掩住她真正的情绪。 今夜,她踏出了复仇的第一步,杀了大姨娘柳氏,毁了她的倚柳园。她不解,本该完美无缺的杀人计划,为什么会被赵清书发现端倪?甚至洞悉了全部? 百思不透,她恨得咬牙。 早知道,就不该顾忌良多,将赵清书也引入这个计划多好,直接毒死她,一了百了。 免得生出这么多变故,到最后,她还挨了一记耳光,落得满身伤痕。若赵清书有心杀她,此刻她都无法安然站在这里。 虽说从此以后,府中再无人敢轻瞧她,赵咏棋又身受重伤,陷入半昏迷,赵清书、丫鬟无思各受一耳光,光从表面上看,她赢得漂亮。 可实际上,她已被众人怀疑,赵清书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恨不能拔之而后快。 哪怕证据已毁,今后,她举步维艰。所有人都开始警惕她,她若再有所动作,立刻会被发现! 一旦她落了把柄在外,后果可以预料。 她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无意流露出的真正情绪,会让他们团结一心,独将她隔绝在外! 赵清书,这个一直被她轻视的人,怎会此轻易地,击溃她好不容易才在众人心里慢慢累积起来的信任?! 是她,太过轻敌?还是她,将心计掩藏的太深? 这一夜,无人安心入眠。 当大夫撩起赵咏棋的裤腿时,众人无不倒吸冷气。净白的腿上,布满了血窟窿,伤口密密麻麻,还在往外淌着暗红色的血珠。 大夫光是清理他脚上伤口里的铁锈,都花了近半个时辰。半夜里,他又得了高温,脸红如血,触之烫人。 昏迷中的他,心有所触,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叫着‘大姨娘’。 声音哀戚若大雁悲鸣,让人闻之落泪。只因众人皆知,他口中的大姨娘柳氏,早已不可能回应他哪怕一声。 幸而大夫未曾离去,搭枕把脉,走到床边掀起被褥,查看伤势。不知何时,他的腿高高浮肿,雪白的纱布上渗着血水,很是可怖。 赵白氏唯恐有变,急问道,“大夫,可有不妥之处?” 大夫坐到桌边提笔写药方,闻言站起身,朝赵白氏深深作揖,“此乃炎症引起的发烧之症,得设法退烧。” 赵清书心中忧虑,不肯回玉洁阁休息,就歇在隔壁。迷蒙间听得动静,问明情况,赶忙披衣走过来,探手摸了摸赵咏棋的额头,手心传来被火焰灼烧般的疼痛,顿时红了眼眶。 她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坐在床沿直抹眼泪,迷迷糊糊地睡着后,被姚嬷嬷抱回了玉洁阁。 天亮后,得知消息的老夫人最先赶到清风院,从噩梦中惊醒的赵清书也急匆匆地赶来,得知哥哥的高烧已退,心中大安。 看到老夫人,赵清书伤心地扑倒在她怀中,边哭边指责赵素画如何如何狠毒、如何如何使坏。 昨夜之事,自有人完完全全地禀告给老夫人,排除柳氏之死不论,显然不完全是赵素画的过错。 可老夫人见孙儿昏迷未醒,孙女不仅满身伤痕,还中了毒,心中对赵素画更是不喜。从她来以后,家中就日生事端,先是冬梅,后有整个倚柳园中的主仆,根本没有安乐的时候。 家宅不宁,当是不吉。老夫人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汇聚成形,此女,再留她不得。 ------------ 第五十三章 师徒 柳氏与其余十四人的尸体相继被找了出来。 可,被大火烧得太焦,模样黑若木炭,尸体既脆且弱,稍微用力,手脚等便会‘喀嚓’一声断裂下来。 尸体被抬出来时,哪怕小厮们已足够小心,手脚、脑袋也纷纷脱离身体,跌落在地,四处滚动,到最后辨不明谁是谁。 非面目全毁四字,所能形容的凄惨。 赵咏棋仍旧昏睡着没醒,赵清书便代他来到倚柳园,见到此种场景,腹中一阵翻滚,干呕不止。 “没事吧?”无思比她镇定的多,一瞬的惊讶过后,恢复平时的冷静。 “没事。”赵清书扶住一旁的断壁,抬手抹去嘴角的污秽,捂着嘴轻声回答。 “要回去吗?”早已见惯这种场面,却仍会产生惊惧感。无思暗自嘲讽,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 “我不回去,我要代替哥哥去见大姨娘。”她本也就不怕鬼神,更何况面对的,是大姨娘柳氏,就更加不用附上其他情绪。 仅仅,与她道别就好。 言罢,深呼吸,面露勇敢、表情坚定,一步步地走上前。 “二姑娘。”正将残肢断尸们搬入早早准备好的棺木里的小厮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弯腰恭身行礼。 十五具棺木,一具棺椁,正准备着入殓。赵清书忍不住泪意,哽咽道,“你们分得清哪个是大姨娘吗?” 全部尸体都漆如黑炭,衣裳尽毁,便是男女之别都无法分辨,更别说辨认出大姨娘柳氏。小厮们整齐地摇头。 “那就再去准备十四具棺椁,钱,我会想办法的!”赵清书攥紧手心,一字一顿说道。 “是。”小厮们面面相看了一会,其中一个站出来应了是。 “能让我,单独跟大姨娘说几句话吗?”赵清书的目光,带着哀切,一一从哪些尸体身上扫过。 “二姑娘请。”主子的命令小厮们哪里敢不从?不过稍微诧异,这么恐怖的尸体,二姑娘难道都不觉得害怕吗? “无思,你也离远些。”分不清哪一个是大姨娘,当她们所有人都是,便可。 无思稍微诧异,不过还是走远了些。当然,这个距离普通人是听不到她声音的,但无思习武,听力自然不比寻常人。 初晴,阳光煦暖,碧草葱茏,野花丛生。 赵清书面向着十五具棺木,抱膝而坐,未语泪已先流,直哭到喉咙沙哑,才软声唤道,“大姨娘。” “您安心离开吧!我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无论她将自己隐藏的多好,我一定会阻止她。今后,绝不让她杀害任何人!” “我向您保证,堵上我的性命,也定要护得家人一世安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是,她的决意吗?以命相搏,誓护家人?无思勾唇,笑容未露,漆黑的瞳仁里,却多了分凝重。 与赵素画斗智,他尚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她白痴至此,又能有几分胜算?只怕,到最后会尸骨无存。 倒不如,直接杀了她。 “我们回去罢。”郑重地道过别,赵清书走回来,清秀稚嫩的脸庞带着异样的红肿,隐有手指印。 但被水洗过的眼眸纯净,称不上漂亮,但有只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凤眸眨了眨,无思摸了摸自己仍隐隐作痛地脸颊,很自然的缓步跟在她身后。 回到玉洁阁,赵清书走进房间,将自己的珠钗、配饰等全部翻腾出来,堆在桌上,摸来摸去估量许久。 姚嬷嬷见了,大为奇怪,“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嬷嬷,帮我把这些全部卖掉吧!”眉宇间浮上毅然,赵清书笑道。 “姑娘!”姚嬷嬷大惊,却不知所为何事,犹疑地看向一旁的无思。 她是想凑棺椁的费用罢?她已决定,他不便多言。无思摇头。 姚嬷嬷叹息,柔声劝道,“姑娘,您约莫还有十四两银子,若需要买什么东西,拿去便是。何必卖掉这些首饰?” “十四两,不够。”需要再买十四具棺椁,一两银子的棺椁,未免太寒碜。 姚嬷嬷吃惊地瞪大眼睛,急急说道,“姑娘,您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银子?要知道,您今后也无月例银子可领取,万一遇事可该怎么办?” 赵清书不顾一切,狠狠地扇了赵素画一个耳光,并怒言此后的月例全部给她。 昨夜里,赵勤放出话来同意此事。 这代表着,姑娘再无银钱收入,若此时用光所有银子,将来该怎么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姚嬷嬷的担心,不无道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赵清书显得很是固执,根本不打算采纳他人的意见,但还是解释道,“在那些尸体中,分辨不出大姨娘。父亲只准备了一具棺椁,那些小厮不会认真去辨认哪个是大姨娘,只怕会随便套在其中一个棺木上。哥哥为了我,现在还昏迷不醒着。我也做不到其他,至少,得为大姨娘准备一具体面些的棺椁。” 姑娘所言,自然是对的。姚嬷嬷半晌无言,片刻才道,“姑娘平日总要穿戴,若全部当卖,您该如何打扮?依老奴看,大姨娘留了金银珠宝给您,不若把那些给卖了?” “不行。”赵清书坚决摇头,“那些是大姨娘的遗物,等哥哥醒来,我全部交给他。哥哥,总要留些念想。” 言罢,眼神不由自主地从那蕉叶式的古琴……‘玉溪’身上扫过。便是从未见过瑾姨娘的她,都会心生思念,睹物思人。 倚柳园已毁,那个樟木盒子里的东西,是大姨娘仅存在世上的遗物,当属哥哥所有,她怎能擅自当卖? 姚嬷嬷沉默良久,终是含泪同意下来,眼底闪过欣慰,“姑娘,您长大了。” 走路不再需要她搀扶,遇事不再需要她帮忙拿主意,真的,长大了。 “嬷嬷,您可不能因此不再疼我。若是您给银杏姐姐买糕点吃,还是得分我一些。”赵清书扑进她怀中无赖般撒娇。 “姑娘安心,必然少不了您的一份!”姚嬷嬷哭笑不得,忍了一会,破涕一笑。这丫头,难得感伤一回,她就一句话给搅和了。 “姑娘,姑娘,公子醒了。”被赵清书留在清风院的留意情况的核桃匆匆忙忙跑来报信。“府上新来一个年轻的拳脚师傅,他好厉害,随便抬手在公子身上一点,公子就醒过来了。” “太好了。”赵清书跳起来,提起裙摆往外跑,边回头冲无思招手,“无思,帮我把大姨娘送给我的樟木盒子抱过来。” 无思心中有底,跟着姚嬷嬷取了盒子,慢腾腾的走向清风院。 “臭小子。”许时冉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顺手就是一记爆栗敲在他脑袋上。见徒儿没躲,他反而怔然,奇道,“无思,你怎么不躲?” 平时不仅会躲开,还会想方设法回敬他。 “师父。”无思难得规规矩矩地唤他,凤眸低垂,秀丽白净的面容清清冷冷,情绪不辨,“你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吧。” “我可是为你而来,臭小子你不感激我也罢,少来命令我!”许时冉环手抱胸,哼道,“我可不愿被拘束,该走的时候,绝对不会停留。” 无思眸深无垠,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直直地看着他,“师父当真为我而来?不知,师妹是不是也这样以为呢?” 欺负他从不对女儿撒谎!许时冉磨牙,镇定顷刻间破碎,垮着脸,慌道,“赵家的那个小子资质不错,诗诗也挺喜欢他,刚才,已拜了我为师。你是师兄,他是师弟,改日,让他给你敬茶。” 表面上是回答了问题,实际巧妙地避过重点。 无思有些诧异,随即释然,“居然还会有笨蛋尊你为师,可怕、可怕。” 许时冉挑眉。“臭小子,吃醋了?放心,你还是为师的爱徒,为师会好好的疼你、爱你……”。 “我不需要。”无思一语双关,冷冷截断他的话头,转身向僻静处走去。“如此正好,师父自该留下悉心教诲他。” 许时冉装出大为受伤的神色,发现无思带着他往偏僻处走,‘哇哇’叫嚷着,“臭小子想对我做什么?劫物劫色?谋财害命?” 无思懒得与他多费唇舌,直接问道,“赵素画的命,值多少钱?” “你要杀她?”许时冉瞪大眼睛,脚下一崴,以头怆地,半晌反应过来,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心虚地摇头,不敢直视无思的眼睛,“她杀不得。她一死,赵家老爷同样得玩完。” “为何?”无思眸光一闪,冷声堵死他的退路,“我要听实话。你不回答,我便去找师妹。” 许时冉左顾右盼,本想找机会火速逃走,听了最后一句话,仰头看天,尽量表述的委婉,“我受了赵家老爷的银钱,取西城华府一家性命,并窃取一本账册。赵家老爷身在仕途,手上可不干净,能让他花重金买凶杀人,那账册上记载的东西,想必麻烦的很。” ------------ 第五十四章 玉佩 如此说来,赵勤,是杀害赵素画父母的幕后凶手? 师父,是毁灭西城华府的真正凶手? 他们,是仇敌关系? 一个个点在脑海中连成线,无思口气不善地问道,“你被她看到了吗?” “我易了容,她怎么可能辨认得出?”许时冉很老实的回答。 “若非你曝露了身份,她如何得知赵勤是真正的指使者?”无思不信他的解释,一阵见血地问道。 许时冉抹汗,心中咒骂这小子未免太过敏锐,嘴上忙着推脱,“她看起来就不像是孩童,或许是从那账册上发现了端倪呢?我的易容术不敢说天下无双,也少有人匹敌,若非深喑易容之术者,怎么可能会被人认出?” 无思沉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所说有些道理。 若那账册上真记载着关于赵勤的事迹,赵素画在目睹亲生父母死在面前后,为复仇进入了赵府,也在情在理。 同理,她那怨毒的神色与阴毒的行动,也有了充分的理由。 不过,他不会同情。师父是凶手,她若为复仇,他也算是她的敌人之一,将来,迟早要兵戎相见。 他不会同情敌人,无论对错! 无思豁然,心中冷冻结冰,眸光愈冷,不留情面地讥讽道,“结果,你未曾取得账册,并妇人之仁,偷偷放了赵素画。那账册,最终落在赵素画的手上,从而牵制了赵勤?你倒真是没用的很!” “臭小子。”许时冉恨恨地骂了一句,到底气短,没有动手。然后,掩饰般取下腰侧的麒麟酒壶,仰头猛灌一口,瞪大眼睛不满道,“我当时如何能料到会惹出这么多事情?又哪里知道,你会被赵家二姑娘勾去魂魄!” 高傲如你,为了她,还被扇了耳光!许时冉地眼神飘过他的脸颊,知道此事得装作没看见,聪明地没提。 “你个蠢才,少胡说八道!”无思羞怒,即便心中意识到她于自己而言有所不同,又哪里会在他人面前承认? 不经意间,脸颊飞起两团桃红色,手中沉重地樟木盒子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腰侧,“谁,谁会被那种单纯的笨蛋勾去魂魄?少,少说些不着边际的笑话!” 这不已经脸红,还变得结巴了吗?许时冉轻易地躲开,忍不住腹诽道。 不过,顾及徒儿年纪小,容易害臊,惹恼他自己也无法好过,许时冉识趣地转移话题,“那账册不知被藏在哪儿,我到现在也没能找到。” “原来,师父是来这里收拾先前留下的烂摊子。”无思眼带嘲笑,见缝插针,轻易找回场子。 这臭小子太不给面子,许时冉急得瞪眼。奈何,这一次确实是他难得发善心,刻意漏过的鱼儿。发作不得,只好捧着麒麟酒壶,大口大口地灌闷酒。 无思趁机低头,努力地平复着自己莫名慌乱的情绪。“那账册,有无可能被她偷藏在赵府里?” 最危险的地方,恰是最为安全。 “谁知道呢。若是她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还好说,她一死那账册便能就此埋葬。”许时冉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分析道,“只怕她有同伙,账册,被那不知名的人藏着。除非,你想让赵家二姑娘承受丧父之痛,不然,弄清楚账册的去向前,赵素画杀不得。” 家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太重,他反而不好动作。稍作权衡,无思退去杀心,道,“这事,分明因师父而起。这县城虽小,却不缺酒楼,不乏美酒,师妹也在,师父留下来,肯定不会觉得无趣。” 许时冉围着无思仔细打量,然后诡异地笑起来,眼神变得幽暗若堆集着层层乌云,遮天蔽日,“怎么?那个男人有动作?” 无思抿唇,并不答话,凤眸微眸,遥遥看了看北方的天际,眸光泛冷,多种情绪混杂其中,显得漠然而疏离。 片刻,紧紧搂住怀中的樟木盒子,转身向清风院而行。 这种表情,许时冉哪里还不明白?他不由气愤,心中一空,似起了漩涡,猛烈地翻滚着,翻滚着,直至将一切消弭殆尽。 他有心,却无力啊! 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无辜的天际,许时冉迈步跟在爱徒身边,试图用呱噪地声音转移他的情绪,“正好我也要去清风院,我是府上新来的拳脚师傅,给带个路不算添麻烦吧?” 无思脸上冰雪未消,懒洋洋地瞪他一眼,“你何时变得分不清方向?” 许时冉讪笑。 且说赵清书急匆匆跑来到清风院,却被站在红情绿意间,穿着月华般浅绿色襦裙的陌生小女孩吸引住视线。 她气度清华,肌肤细腻白皙,柳眉杏眼,桃腮带笑,贝齿粲然,双颊梨涡隐现,端是可爱无比。 赵清书不由停下脚步。 “那是新来拳脚师傅的千金,听说与姑娘同岁。”核桃解释道。 “你长得很丑。”女孩早发现赵清书,走近端详一番,笑言道。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能看得出并无恶意。想着她是唤醒哥哥的恩人,赵清书并无不悦,客气地笑笑,便想转身进入内室。 “站住!”女孩拔高声音喝道,似乎很不满自己话未说完,对方已背向自己,“我叫许静诗,你叫什么?” 她那某些方面有些糊涂的爹,并不知道眼前人的姓名,而她对师兄在意着的人,也是抱有极大兴趣的。 名字,自然得知道。 “赵清书。”赵清书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回身礼貌的回答。 心中却有疑惑,许静诗,是从前不曾认识的人。现在,遇见了。而且,她穿着打扮不俗,显然非普通人。 隐隐间,她朦朦地意识到,过往的事情,会一如既往的发生,但结果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 比如大姨娘柳氏,从前她是在名节尽失后,凄凄惨惨的自缢身故。而碧露等人,下了缄口令后,全部被遣出府。 现在,柳氏、碧露等人中毒身故,倚柳园被一把火烧尽。但,大姨娘的名节还在。 “赵清书吗?”许静诗慢慢慢慢地踱上前,杏眸半眯,表情倨傲,“我讨厌你,也喜欢你。所以,想代师兄教训你,又怕师兄责怪,要不你扇自己一个耳光,好不好?” 她的表情,是相当认真的,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吗?赵清书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悄悄退后远离她,很坚定的摇头,“不好。” 许静诗面露沮丧,垂着头,语气低弱下来,咒道,“可恶。一个耳光而已,小气鬼,咒你喝水被呛到。” 赵清书满头黑线,沉心静气,再三告诫自己不要与她计较,转移话题道,“不知姑娘的师兄是?” “我的师兄当然是无……你的哥哥赵咏棋。”爹爹说过,绝对不能暴露师兄的身份。许静诗甜美的声音一顿,将后面的字咽下去,换了名字。 赵清书沉默不语,敛了眼眸,面露黯然。她于哥哥有愧,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苛责,也不能反驳。 犹记得从前,也是这个时候,父亲请来拳脚师傅教哥哥习武强身健体。但那拳脚师傅来无影去无踪,她从未见过。 更不知道,哥哥还有个师妹。脑海中急速闪过什么,她心率加快,几乎是脱口而出,“除了哥哥外,姑娘还有其他的师兄吗?” 九王爷昶歌曾言,哥哥赵咏棋是他的同门师弟。九王爷年长她三岁,眼前的女孩与自己同龄,应当是九王爷的师妹罢? 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爹爹又有嘱咐在先,许静诗咬唇,在撒谎骗她与实话告知之间摇摆,最终大力摇头,亏虚道,“没有。” “这块玉佩?!姑娘,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随着女孩摇头,有一块半月状的玉佩从她的衣襟内跳出。 那玉佩晶莹剔透,内有霞光萦绕,正面精雕细琢着荷花、荷叶的纹样,背面刻着连年如意四字。 赵清书震撼下,彻底忘记刚才的提问。只因这块玉佩,她太过熟悉。 从前,在哥哥坠崖而亡后,他手心中紧紧攥住的,除了那有毒的药草,还有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那时,父亲察看周围,从山崖上滚落的痕迹及大量流失的血迹推断,说坠崖的人,应该有两人。除去哥哥,还有其他人。 只是,哥哥突然逝世,所有人都伤透了心。搜寻一番未果,除这块从未见过的玉佩外,找不到其他痕迹,哪怕另外一人生死未知,也无人再关心。 再后来,这块玉佩被她当做哥哥的遗物,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是她吗?与哥哥一起坠崖的人,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吗?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她眼眶酸涩,泪水凝聚,差点痛哭出声。 许静诗没有察觉赵清书的异常,因不善撒谎,一直低垂着头。正兀自慌乱着,听见她转移话题,立刻回答,“这块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她的母亲已不在世上? 压下心中的揣测,赵清书正欲开口安慰,远远瞅见赵素画在夏荷的搀扶下,与苏蜜枣缓慢行来,顿时冷了表情,抿唇收声。 ------------ 第五十五章 宣战 清风过院,碧波蓝天,几株蔓生紫薇花展颜盛放,花团满树,如火如荼,似痴如醉,美丽又活泼。 好几只小蜜蜂奔波在花丛中,轻盈的翻飞着,勤劳的采撷花蜜。 本是难言的风景,却无人有心观赏。 大姨娘之死,如同在赵清书脑海中连敲警钟,她情绪翻腾,无异于天翻地覆。哪怕从前亲密无间,今日再见,只剩‘宿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愤慨。 昨儿才杀害哥哥的生母,今儿又忍着伤痛过来,哪里会安好心?告诫自己再不能重蹈覆辙,一瞬间,她就有了决断。 “二姐姐。”仿若已忘记昨夜之事,赵素画怯怯弱弱地唤了一声,忍着身上未愈的伤口,屈膝行礼。 苏蜜枣眼睛朝天,谁都不看,径直入了清风院。 “你来得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赵清书勾起嘴角,直视着赵素画,笑容冰冷胜霜,“你应该也有话跟我说罢?跟我来!” 行了一段距离,两人相对而站,都不言语。 赵素画身上的伤势较重,不堪久站,告了声罪,惶恐不安的半坐在姹紫嫣红下。呼吸急促,垂着头,似不敢接触赵清书充满探视的视线。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不想再与你打哑谜。我问你,你来赵府,是为复仇吗?”赵清书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赵素画一颤,惊诧地抬起头,眸光中写满困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说出口的却是,“二姐姐,你在说什么?” “你选择装作不知道,也没关系。”赵清书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我知道,你有原因选择对赵府复仇,而我,也有理由阻止你。” 赵素画无法掩饰自己心中腾起的波浪,咬唇,没有应声。埋头垂眸,眼底深处,浮起难堪的泪光。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赵勤为一己之私,杀害华府上上下下一百一十二口人! “于你而言,是仇人的人,于我是骨肉至亲。无论他们是好人,或是坏人。你想杀害,我想保护,赵素画,这是一场你跟我的战役。”赵清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清透,倒映着花团锦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色彩,“所以,我站在这里,向你宣战!” “哈哈哈哈哈哈……”。 竟说宣战?赵素画捧着肚子,张狂的大笑不止。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落下,朦朦胧胧地一层泪幕,遮掩起她眼中的情绪! 父亲心怀叵测,暗中雇佣杀手,草菅人命;女儿却光明正大挑明一切,一本正经地向仇敌宣战? 她这是在听笑话吗?还是身在局中看戏? 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不告知众人,哪怕没有掌握证据,不能打倒她,至少能让她曝露于天下,从而牵制住她所有的行动,不是吗? 偏偏一脸正气,跑到她面前来挑明一切算是什么意思? 是想羞辱她吗?还是另有所图? 脸上伤口未消,泪水淌过脸颊,带着针刺般痛楚。赵素画抬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装傻充愣,“二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揭穿,她又如何会自曝其短。 “那你,无话跟我说?”赵清书反问。 “请二姐姐不要再随便冤枉我。”赵素画怯弱地求饶。不知为何,她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如,黑暗不敢靠近光明。 “我从未冤枉过你。”话已说完,赵清书转身快步离开,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显得有些空荡,“但,今后不一定。” 可笑,太过可笑!心中恨意翻涌,赵素画死死攥紧手心,久久颤抖,眼底浮起杀意,不止不休。 “啧啧,真有意思,这两个小女娃,可了不得!”不远处,许时冉轻如落叶,从隐秘的树梢间飘然落地,笑言道。“不过臭小子,赵家二姑娘既然知道一切,为什么不去告诉赵家老爷?” “她的心思,我如何得知?”无思同样纵身从树梢间落下,许时冉冷不防朝他放冷箭,虽然他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但落地时姿势仍有些狼狈。 嘴上说着不懂,其实再无人比他清楚。赵清书是愚人,愚人的想法,不过尔尔。 无非是,老爷赵勤害人在先,她心觉有愧,认为赵素画复仇在情在理,便想不作声张,独自背负起一切罪孽,竭尽全力去与赵素画抗争之类。 输赢,皆为她俩之间的战役。 无思咬牙咒骂,这个蠢到无药可救的笨蛋,即便她知道,这样一来,她就站在最前面,一旦让赵素画取得胜利,最先倒下的人,就是她自己……她也,做了这样的抉择吗? 还是,决心与她同归于尽来护卫家人? 黑眸泛着幽光,无思缓缓情绪,挑眉从容不迫的问道,“师父难道不觉得,她居然知道真相更让人奇怪吗?” 许时冉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左顾右盼,“这个嘛,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不小心被她听到了什么内容。” “哦?”无思的语气很平静,继续疑问,“以师父的武功,竟然也会有不小心的情况发生?” “诗诗!”许时冉心虚不已,刚准备取下腰间的麒麟酒壶借酒掩饰,见许静诗满脸兴奋地飞奔过来,立刻张开双手准备承受女儿热情的拥抱。 那幸福的模样,哪里还搭理无思。 “师兄!”许静诗停在无思面前,眯着眉眼笑得甜蜜,脸颊处梨涡浅浅,可爱至极,“我来见你。” 凤眸中浮起笑意,无思笑着轻拍她的脑袋,“你长大了。” “那是自然!”许静诗满脸骄傲,笑容一敛,面带羞涩,轻声问道,“师兄,你知不知道,另外一个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另外一个师兄,指赵咏棋吗?无思失笑,“今后,叫我大师兄,叫他二师兄,知道吗?” 许静诗点头,眼含星星,等待着他回答。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无思皱眉,记起杏仁曾夸张地感慨‘公子真是温柔啊’的话语,说道,“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小心引人怀疑。”被彻底无视的许时冉取下麒麟酒壶,边喝边往前走,浓郁醇厚的酒香四溢,引得周围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这厮绝对是有意的! “走罢,以后再与你细说。”说着,无思提步跟在许时冉,不咸不淡地问道,“‘红绯’之毒的解药,你带来了吗?” “没有。”许时冉回答的很果断,脸上带着痞气的笑容,隐有几分狡黠。 无思看着他的眼神疏忽间冷冻结冰,语调低沉,冷喝道,“理由?” 言辞简单,满脸不想与他多说的恼怒。 “什么解药?”无人比许静诗更了解许时冉的花花肠子,敏感的发现师兄眸带恼怒后,她不悦道,“爹爹,不许为难师兄,快将解药拿出来。” “我身上没有解药。”在女儿的逼视下,许时冉丢盔弃甲,高举白旗,“‘红绯’之毒易解,每日里生吃一些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绿色茶叶,连吃七天,就可彻底解毒。” 竟然如此简单!这个男人,是有心让自己担忧。无思的表情更为不善,嘴角微抽,“份量呢?” “随意。”每次见这臭小子有苦难言,许时冉的心情都是极好的。 可很快,他的心情就荡入了谷底。因为无思刻意凑近许静诗,很是亲昵的说道,“诗诗,师父决定在赵府里住上几年。你若想知道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有很多的时间与他相处。你看,师父多疼你。” 许时冉很想抬手一掌拍死面前这个满嘴胡言的臭小子,又怕惹得女儿不开心,只得耐着性子等无思说完,抢答道,“如果诗诗不喜欢这里,我们小住几天就回去。” 果然为了最后那一句好话,他没有拆穿谎言。无思勾唇,凤眸潋滟出炫目的光彩。 因许时冉的过度溺爱,许静诗一直被保护得死死的,所接触的人与物都相当有限。可她是真正的四岁小女孩,正是胆大活泼,对新奇的事物抱有强烈好奇心的年纪,好不容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哪里肯轻易回去? 当即摇头,撅嘴道,“我不回去。这里有大师兄,有二师兄,我要住在这里!” 许时冉就知道这次出行,把女儿也带出来是个极大的错误,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她哪里肯撒手?如今只能怨自己当时太过心软,见她哭闹不停,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 反对晚矣,解释也晚矣,女儿主意已定,他只好违心点头。 无思松了口气。 那个男人,必定有所动作。千方百计将他留下,无思,是要离开了?还是要回去了?许时冉看着徒儿神色变化,心情沉重起来。 无思与许时冉走进清风院时,赵咏棋过于疲累,再次沉睡过去。前来探望的赵府众人正分主次坐在宴息处,各自唏嘘着大姨娘柳氏的身后事。 接收到无思格外不善的眼神,许时冉识趣的走上前去,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先向老夫人问好,然后闲扯起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才不急不缓地将话题引到赵清书身上,趁机告知解‘红绯’之毒的法子。 潇洒不羁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赵素画身上,隐含锋芒。 ------------ 第五十六章 栽赃 听了许时冉的解毒方法,老夫人大为欢喜。新鲜的绿色茶叶随处可见,可不是个稀罕东西,马上命人去采买回来。 她先前还在与赵勤置气,气恼着棋哥儿怎可拜来路不明之人为师,如今见此人能随手唤醒沉睡的孙儿,又轻易解开满县城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奇毒,可见必有真学实才,当即将他奉为上宾,礼貌以待。 而最为惊诧的人,当是赵素画。 她心中本还欢喜着赵清书中毒之事,只等待着适当时机再补上一刀送她去黄泉,哪知突然冒出个程咬金,毁了她的全盘计划。 尤其,这个‘程咬金’武艺精湛,毒的造诣也很高,绝不是好对付的普通之人。 她看着‘程咬金’落在赵清书身上的目光充满善意,在看向自己时眼神却锐利如针,气势之强,压抑的她浑身难受……于是不无咬牙的想,看来,敌人的阵营已愈发强大。 但,绝境才能逢生,彻底击垮强大的敌人,更有成就感,不是吗?嗜血因子在身体里跳跃,赵素画颇有些冷凝的兴奋。 “妹妹,我平安无恙,你不高兴吗?”瞥见赵素画似笑非笑的神情,赵清书甜腻腻的唤了一声‘妹妹’后,目光转冷,讥讽道,“也是,下毒的人是你,有人化解了我身体里的毒,你又如何开心的起来呢?” 经昨夜一闹,赵素画再不敢存轻视之意,此刻,也是高度警惕着。因此,反应很快,在众人的眼神聚集过来前,已收拾起情绪。 就见她眸含水光,委屈地摇头,嘴角却翘起,欢欣的笑着,“二姐姐,我没有。二姐姐能平安无事,是我的福气。” 真真将一个受了委屈,却仍满心祝福的无辜女孩演绎到极致。 然,在座的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昨夜,她曝露出的另一面,让包括苏蜜枣在内的所有人都生出怀疑之心。 这怀疑之种一旦种下,可不是如从前那样,装可怜、扮无辜就能抵消。 赵清书的观察力不弱,察觉众人的态度后,心中一轻。只要他们不再信任赵素画,她昨夜的努力也不算白费。“真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话一点都不可信呢?” “二姐姐。”赵素画咬牙忍着泪水,屈辱的快要哭出来。“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可,张嬷嬷在丹青阁看见凤凰花,又是怎么一回事?”赵清书竭力压制着声音,状似平静的问道。 “什么凤凰花?”一瞬的失措,赵素画恢复如常,眸光澄净,满脸狐惑。 “坐下看戏。”许时冉搂起女儿,悄悄凑近她耳边轻声嘀咕,然后在丫鬟们新添的锦杌上坐下。 “张嬷嬷!”赵清书冷哼一声,扬声大喊,“把那朵凤凰花拿进来!” “三儿,你又想做什么?”赵勤很是不耐道,眉宇间突现厌恶之色,站起身,拍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娘,我很忙,凡事您做主便是。” 说罢便要走,三儿的固执,他已深刻领教。但凡她挑事,他委实不想再掺和其中。 “坐下!”老夫人没有如往常那般用和善的目送他离开,语气一反往常的严厉,隐隐带着命令的意味。 赵勤愕然,老夫人已有许久不曾用这般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眉头蹙起,心中不愿,却还是重新落座。 很快,张嬷嬷低垂着头,双手高举着一个朱漆托盘,纯白色的绸布上搁着一朵火红色,快要干枯的明艳花朵,并无香味。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夏荷及丹青阁的其他几个小丫头都轻步跟在其后。 赵清书一见那花朵,眼中闪过泪花,狠狠盯住赵素画不放。“这花,是在你房间的窗户外找到,张嬷嬷、夏荷亲眼为证。适才已请有府上的花匠辨认过,确认是凤凰花无疑。若是不信,你大可与她们对峙,看我所言是真是假。” 赵素画行事谨慎,那盆凤凰花她小心的藏着,拿去倚柳园送给大姨娘柳氏时,也是她亲手装在食盒里,未被任何人发觉,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赵府上并未种植凤凰花,又怎么可能会落下一朵在窗外?只怕是赵清书有心栽赃陷害她,瞅老夫人的神色,她定也参与其中。 心念急转,赵素画带着泪光的明眸,落在夏荷身上,眼带狐疑,似在询问怎么回事? “三姑娘,奴婢与嬷嬷确实亲眼见到这朵花落在您窗外的草丛中。”夏荷颤着声音,眼眸含泪,颇有些倦怠的失望之感。“圆子说这花是凤凰花,二姑娘曾说大姨娘是被凤凰花害死,张嬷嬷听后,就急急捧着花去见了老夫人。” 她顿了顿,又说道,“老夫人说此事重大,事先不得让您知道,奴婢才没有告诉您。” 夏荷心性单纯,虽不是她的心腹,但在她竭力收买之下,对她也算忠诚,当不会在此刻撒谎诓害她。 圆子是丹青阁的洒扫丫头,平时话不多,谨守本分从不逾越。她的父母,正是府上的花匠,会辨识花类也不稀奇。 张嬷嬷、圆子、花匠……能随意指使这么多人来陷害她,除主持中馈的老夫人,再无他人可以做到。 赵清书,是参与其中?还是被老夫人利用?念头一闪而过,赵素画在心中嗤笑,不管如何,眼下都不是思考具体细节的时候。 老夫人精明睿智,虽不知此举目的,但既然出了手,定由不得她辩驳,孤立无援的她当是危矣。于是惶恐难安的起身,忍着伤痛跪倒在地,羞怒道,“我此前从未见过凤凰花,也不知这花从何而来,请老夫人、爹爹明察!” 光凭一朵莫名其妙的花,与赵清书拿不出证据来的胡言乱语,怎能定她的罪?哪怕上到公堂,只要她抵死不认,也会无罪释放。 这一点,老夫人必然是知晓的,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赵素画猜想不透目的,因此更加惶惑。 “老大,此事你怎么看?”老夫人冷漠地往赵素画所在的方向瞥一眼,轻描淡写的说着,转头看向赵勤。 赵勤眸沉如水,皱眉沉默。 画姐儿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无法得知三儿昨夜所言有几分可信,更无法辨认此事的真假……但老夫人早早便得了张嬷嬷禀报,却拖到此时才借三儿之口指出,必定有她的想法。 只要闹得不过分,他乐得暂且作为旁观者。因此,赵勤以问答问,“娘有何想法?” “三儿,这凤凰花之事,算是因你而起,你觉得该如何处理为好?”老夫人冷哼一声,算是表达对赵勤的不满,看向赵清书。 “你说,这凤凰花,你不知情?”赵清书似笑非笑地看向赵素画,眸光清清冷冷,隐现寒光。 仍然,是一脸的憎恶。 赵素画却哑然。 她这表情,与堂堂正正前来宣战时的她,完全判若两人!下定决心向她下战书后,立刻就有所行动,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吗? 用‘莫须有’的罪名惩治她?莫名的嘲讽感,刺激的赵素画想放声大笑,却深知不合时宜,遏制着情绪,垂下头,“二姐姐,我真的不知丹青阁为何会出现凤凰花。但,既然这花出现在我房间的窗外,即便是有人要诬陷我,我也无法否认自己的过失,我愿意受罚。” 几句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赵清书偏头看向老夫人,眼带询问,老夫人轻轻颔首。沉重的心情稍微得到缓解,她长长吁出一口闷气,语带不屑地哼道,“也不用急着说我屈责你,是非对错,你我心中明明白白。” 辩驳,便是操之过急;不辨,又平白受屈……一句话堵了赵素画个哑口无言。 老夫人欣慰地笑,赵勤唯恐三儿要生出幺蛾子,眉头打结;其余人各怀心思,瞪大眼睛看戏。 “父亲,您好心收养她,本是恩德。可您仔细想想,”赵清书说着,也起身跪于地上,恳切道,“她本非赵家人,自打她来后,府里就没个安宁,事端不断。” “你待如何?”意识到风雨之兆,赵勤的眉心隐隐作痛,无心再与她计较是非对错,直接问结果。 “请父亲将她送到郊外的田庄,莫让她再踏入赵府一步。”赵清书吐词清晰,大无畏的请求道。 寂静无声。 原来,是要赶她走! 心中涌起的,除愤怒与憎恨,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但,她的复仇之路才踏出第一步,怎可被赶走? 赵素画最先有反应,葱白的手指紧紧捂住嘴,‘嘤嘤’哭起来。泪水洒落,顺着她粉嫩的脸颊流淌,宛如雨幕。 眼下不是抗争的最佳时刻,所以她必须先忍着。 赵勤深信三儿说不出如此有道理的话来,在背后唆使的人,除老夫人再无人选。他眉头直跳,有气无力地唤道,“娘!” “三儿说的在理。”老夫人的神情坚决,无退让之意。“也并非要丢弃她,月银照给,春裳秋裳也不会落下她,田庄虽比不得这里方便,缺什么都送些过去便是。” 赵勤只觉头重脚轻,被重重‘大山’压得透不过气,沉默良久,眼神扫过四周,根本无人反对。他表情松动,无力叹道,“如此,照娘说的办就是。画姐儿,你先回去收拾东西罢。” “爹爹。”赵素画满脸害怕,跪地不起,涕泪横飞,小声哭诉,“我不要去田庄,我一个人会害怕。” “田庄也会有管事嬷嬷与使唤丫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赵清书适时地插话道,眸光转深,隐含深意,“你虽姓赵,但并不是赵家人,还是乖乖搬去田庄长住吧,再见。” ------------ 第五十七章 血脉 茶香四溢。 赵清书姿态懒懒地躺在黑漆葵纹的软榻上,手捧一把新鲜的绿色茶叶,时不时丢一片嫩叶放到嘴里咀嚼。 “姑娘。”环儿抱着扫帚的来到窗边,摇摇头。 “还是没有动作?”赵清书继续嚼着茶叶,因为不知食用份量,在姚嬷嬷郑重万分地叮咛下,她开始将茶叶当做零嘴吃。“她倒沉得住气。” 本就带着稚气的声音,因含含糊糊的说话,显得更为青嫩。 “姑娘,她没有动作不是更好吗?”环儿不解,随即嘟着嘴哼道,“就该把她送到田庄去,这样她就再也害不到姑娘了。” 环儿与冬雪,无条件的相信着赵清书,她说的话,她们深信不疑。在得知赵素画的恶行后,原就存在心中不满时不时就会表露出来。 知道她们有分寸,赵清书并不会阻止她们抱怨,勾唇微微一笑,闲适自在的从旁边的小几上摸过一本书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环儿,切忌大意,莫掉以轻心,一定得盯紧她,任何动作都不能放过。她狡猾得很,必不甘愿离开去田庄。” 环儿微有诧异,眨眨眼睛,忠实的点头,“奴婢与冬雪,定会仔细认真的盯住丹青阁,请姑娘放心。” “那个,很好吃的,你拿去与冬雪一起尝尝。”赵清书指指竹窗旁的朱漆雕花小食盒,心不在焉地说道。 “姑娘!这不是夫人赏下来,名为‘千雪酥’的糕点吗?”环儿揭开食盒,眼睛微湿,手指颤抖。 据闻‘千雪酥’乃是用冬天落在花朵上的雪花制成,味道香糯,入口即化,在冬天常见,但在夏天将临之际,绝对的价值不菲。 夫人花重金买来,各院也就分了一点点,姑娘喜欢吃糕点,为何还要分给她们? “嗯。”赵清书边翻着书页边点头,唇角带笑,声音随和,“你与冬雪是我的心腹,好东西,自然得跟你们一起分享。” 她并未将此举放在心上,仅是想什么便做什么,没打算居功。 可在环儿看来,这毫无疑问是天赐的恩情,姑娘将她们放在心里,用真心对待着她们,她们若不回报,心中岂安? 因此对赵清书愈发感激,忠心无二,都是后话。 “你想做什么?”环儿前脚离开,无思身姿轻盈地跳窗而入。张嘴便是毒骂,“难道脑袋里生锈腐烂,转不动吗?” “我有差到这个地步吗?”赵清书愤愤不平地合上面前的书册,将手中的茶叶全部往无思身上扔,“我不过想让她跟我站在同一个位置。” “什么意思?”无思轻轻挥动宽大的水袖,清风平地而起,茶叶一片不落,纷纷整齐地落到小几上搁置的瓷碟里。眸光一闪,他蹙起眉峰猜疑,“你想抬举她?” 赵清书摇头,歪着脑袋想想,视线转向窗外的明媚,透亮的双眸沾染着璀璨阳光,熠熠发亮,“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我们有血脉关系。” 无思愕然,聪明如他,很快猜想到她的心思。心中折服的同时,也涌起担忧的愤怒,“你……”。 面对她坦然如光芒的表情,咒骂的话,哽在嗓子里,竟是说不出来。 “笨蛋。”抑制不住过快的心率,无思有些难堪地抬手覆住眼睛,露在外面的唇角紧抿成忧虑的弧度,声音若风过碎冰,动人的很。 赵清书笑着不说话。 无思似是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你傻成这样,我离开后,如何安心?” 声未消,人已不在。 赵清书瞪眼,耳边回旋着令人心痛的忧伤,她迟疑,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语?或是幻觉? “姑娘,公子醒了。”还没等她想个清楚,杏仁喘着粗气跑进来禀告。 “可有他人前去?”赵清书一喜,边问边抱起搁在床边的樟木盒子往外走。 这几日,赵咏棋醒来的时间极短,每当她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清风院时,他不是已睡下,就是众人都在,她一直没能单独与他说话。 这樟木盒子里,装的是大姨娘这一生的积蓄,是哥哥的私产,未免有闲言碎语,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晓。 杏仁忙跟在她身后,回禀着,“老夫人、夫人、大小姐、表小姐刚刚从清风院离开,老爷一大早便已出府去私访民情。” 五姨娘与六姨娘不会真正为哥哥伤心,每次探望也颇有敷衍,老夫人与父亲不在,她们当是不会来做戏。难得与众人错开时间,赵清书鞠起一把茶叶扔进嘴里,独自走向清风院。“不必跟着我。” “你想做什么?”僻静无人的悠长小路,浓荫密叶下,突兀地冒出一句冷若冰花的稚气声音。 这声音……赵清书顿下脚步,眼带狐疑打量周围,树影参差,不见人影。心虚,所以躲起来了吗? “赵素画,你连现身见我的勇气都没有吗?”深知她正躲在某处打量着自己,赵清书勾唇漠然冷笑,双眸半眯,隐现凌厉。“害怕?还是不敢?” 赵素画沉默,对她的嘲讽不加理睬,片刻后加重声音,厉声质问,“你在图谋什么?” 声音带着飘忽感,浓重似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辨不明真正的方向。 “或许,你藏起来有你的理由。”赵清书撇撇嘴,眼中闪过几分复杂光彩,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屑,“可你连与我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我又为何要将目的告诉你?” 被噎得呼吸一滞,赵素画竭力掩饰着懊恼,语带急切,追问,“你知道了什么?” “无可奉告。”再不停留,赵清书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清风院。 竹节的香炉里,熏着味道浓郁的沉香,流韵悠长,驱赶着药味。 赵清书坐在床沿,将抱在怀中的樟木盒子搁到床几上,“哥,这是大姨娘生前交给我的,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 她曾细细思索,大姨娘为何会将积蓄留给她?思来想去,也觉得大姨娘是想借她之手,转交给赵咏棋。 她自己的意愿也如此,便没有理由继续收着这樟木盒子。 “大姨娘?”赵咏棋半坐床头,眼神目光落在盒子上,呼吸有一瞬静止,随即敛眉遮掩情绪,“三儿,既然姨娘给你,你就收着。” 不多看,也不揭开。 “我不能要。”主动揭开盒盖,澄澈的金光溢出,赵清书差点被晃花眼。深吸口气,她严词拒绝,“这是大姨娘积攒下来的银钱,当是哥所有。你卖掉也好,留做念想也罢,任你处置。” “三儿,你拿着,我才安心。”赵咏棋吃力地搬起樟木盒子,往赵清书怀里送,“我听说,你今后再无月银,本就不多的积蓄又拿去买棺椁,这些珠宝,正好可解你所困。若茶叶解毒无效,再寻其他方法,都需要银钱。” “哥,我不要。”赵清书不肯接,固执的摇头,挪着锦杌后退。搜肠刮肚想转移他注意,她低头皱眉,脑海中急速闪过一道光芒,面露为难,“哥,你拜许时冉为师,可知他门下是否有其他弟子?” “未曾听说过。”体力不曾恢复,腿上的伤口又痛又痒,赵咏棋强忍着感觉,才没露出难受的神情。见她面露失望,心中纳闷,仍轻言宽慰,“或许,以后会有。” “会是你的师兄吗?”再三深入打听别人的消息,尤其,或许那个人仍会在将来成为她的天……赵清书很不自在。 “师父说过,他门下的弟子,只按年龄大小论辈分。若师父再收徒弟,只要年长于我,便会是我的师兄。”一口气讲话说完,赵咏棋大口喘气,平摊着手,仍想将手中的樟木盒子递往赵清书怀里。 心念转动,赵清书的心中百感交集。她沉默着,拒接盒子,继续搬起锦杌一退再退。 哥哥所言,必不会有假。九王爷与哥哥同年,但她不知九王爷的具体生辰,无法确认他与哥哥谁更年长……或许,这时候九王爷昶歌还未拜许时冉为师? 骤然,‘哐当’一声清脆的巨响,赵清书从沉思中惊醒。 面前撒了一地的珠钗首饰、金银珠宝等,四瓣花纹的樟木盒子重重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手滑。”这盒子太沉,赵咏棋的气力尚未恢复,一个不留神,就从他手里跌落下去。他愣了愣,讪讪地解释。 因事先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刻也没有丫鬟婆子进来收拾,赵清书蹲在地上边拾宝贝边抱怨,“哥,这可是大姨娘留给你的,你……有一封信。” 刚拎起盒子想胡乱拼凑一番,赵清书愕异地发现,经方才那一砸,盒底竟砸出一个隔层。探指将信封抽出,她面露震惊。 是大姨娘留下来的信吗? “三儿,快给我看看写了什么?”赵咏棋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问。 “我先看。”赵清书抽出信筏,仔细地展开,脸色一白,眼含担忧,悄看赵咏棋一眼,猛地将手中的信筏捏成一团,颤声道,“哥,就是一张废纸,没什么好看的。” 声落,她站起身,用力将手中的纸团扔出窗外。清秀的脸蛋上,隐有愤怒。 “诗诗,能拜托你帮我将那团纸捡回来吗?”似乎从一开始便知道许静诗在窗外偷听,赵咏棋蹙眉请求。 “给。”做坏事被发现,许静诗忠实执行二师兄的要求,捡起落在面前的纸团,摊开左右看看,跳窗而入,抬手递给赵咏棋。 ------------ 第五十八章 妾钗 那是一幅画。 赵清书曾见过一次的画。 几经折叠的画纸上,盛放着一树极为艳丽的花朵,倒垂而开,花色紫得发黑,枝叶妖娆,高贵典雅中又带着一种凄美的诡异。 右下角新添一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 曲曲沿沿的多重褶皱,反而为它们增添几分柔媚,漂亮的让人错不开眼。 “这是。”赵咏棋迷惑不解,惊疑地看向赵清书,“这是姨娘画的吗?” 赵清书摇头,狠狠地摇头,只希望哥哥不要察觉到什么才好。 “这是姨娘的字迹。”赵咏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伸手拂过右下角的诗句,“可,姨娘应不善作画才对。三儿,你知道些什么?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有口难言,无话可辩,但是,怎么能让哥哥知道真相?赵清书不由退了一步,停住,咬牙又上前一步,哑着嗓子嘶声道,“那画,是出自赵素画之手!花名曼陀罗,寓意‘颠沛流离的爱情’,是她听信流言后,用来嘲笑大姨娘的东西。” “她画的?”赵咏棋浑身一震,表情微僵,眼神加深,渐渐凝聚起阴暗,“她用画嘲笑姨娘?” “姨娘让我转告你,赵素画不似孩童,必须提防着她!”脑海中回忆着大姨娘的音容相貌,赵清书咬紧牙关,压抑着从心头涌起的愤怒,“哥,我没有理由要骗你!丹青阁有许多出自赵素画之手的画作,你应当见过。这幅画,跟丹青阁的那些画,画风有什么不同吗?” 赵咏棋无言。 三妹妹的画作,他自然见过,画得太过逼真,栩栩如生宛似天成,让他颇为震撼。定睛仔细一看,手中信筏上的艳丽花朵,点染无法、浓淡相宜,确实是她的手笔。 心中涌起悲愤,他脸黑如炭,片刻后,表情恢复如常,双手用力攥紧。“这么说来,你那晚说过的话,全部为真?” 大姨娘,真的是被赵素画所害? 赵清书用力点头,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以证明自己的正确,“绝无虚假。” 赵咏棋的心思缜密,一旦相信这些话,很多事自动在脑海中连成串,拦在眼前的迷雾一层层散开,眼中浮现出泪光。 “我知道了。”极为冷静地一句话,伴随着源源不断淌下脸颊的泪珠,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三儿,莫再提此事,爹爹执意袒护她,我们拿不出证据,便该等待时机。丧母之仇,哪怕她去了田庄,我也会找她讨回来!” 他不似三儿有勇无谋,莽莽撞撞地扑上去,碰一鼻子的灰,再灰溜溜地走回来。哪怕现在心中撩起愤怒的火海,他也能抑制着欲暴走的本能,勾起嘴角,露出温润的笑容。 愿意相信就好,赵清书大大松了口气。有哥哥帮衬,除掉赵素画会更加简单,只看,他如何抉择。 让她血债血偿,还是以命抵命! “但,这句诗,是什么意思?”赵咏棋可不好糊弄,哪怕赵清书竭力将话题往赵素画身上引,悲恸中的他仍能发现疑点。“被父亲关押的那个男人,与姨娘是什么关系?” 赵清书垂下头,不知该不该回答。 “师妹,师父应当能查出这些琐事来罢?”赵咏棋也不强迫,扭头问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许静诗。 “那是自然。”许静诗扬起小脸,抬手叉腰,满脸骄傲,“爹爹很厉害。” “他是姨娘的表哥。”许时冉厉不厉害她不知道,但能成为九王爷师父的男人,必不是普通角色。赵清书深吸口气,从环儿在双福酒楼遇见大姨娘开始,坦白一切。 赵咏棋的脸色复杂多变,青青白白,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的变得黯然。 “哥哥,即便姨娘犯下过错,可她并未背叛你。直到死前,她都在惦记着你,因为愧对你,她才会留下这张信筏,让你看清赵素画的真面目。”虽然只是她的胡乱揣测,为了安慰哥哥,赵清书也不管不顾的说道。“姨娘宁愿你恨她,也要保护你,她……”。 她刻意写下那句诗,是因为想念,还是不想逃避过往?这个问题,唯有大姨娘自己知晓。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并未回避赵咏棋。 “姨娘的苦心,我明白,三儿,你不要再说。”心被无数针尖刺痛,赵咏棋打断她的话,低下头,将脸深埋在绵软的被褥中,低声道,“我累了,想歇息。” “那你好好歇着。”赵清书欲言又止,默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珠宝,悉数装入勉强被拼凑起来的樟木盒子中,郑重道,“哥,我会保护你。” “这些,姨娘留给你,你就拿着。”赵咏棋并未抬头,手指坚定无误地指着樟木盒子。“我不需要它们。” 赵清书张嘴嗫嚅,最终还是收声,抱着盒子返回。 “我突然觉得,你这人也没有那么讨厌。”许静诗冲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轻笑着越过她离开。 赵清书慢慢走出清风院,抬起头,突然发觉,阳光无限刺眼。 时光流逝,六月降临,不觉间,便到送赵素画去田庄生活的那一天。 是离别,还是开始? 赵清书带着疑问,掩饰着眼底的焦灼,与老夫人、赵勤等来到赵府正门口处,为赵素画送行。 小厮们忙忙碌碌,将丹青阁收拾出来的箱笼一一搬到马车上,张嬷嬷在一旁指挥,夏荷则不停地清点着,怕落下东西。 赵素画许久未眠,眼底青黑,眼眶红肿,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憔悴。好在事先刻意打扮过,头戴朱玉钗,穿着浅黄色镶领粉绿暗花软罗衣,外罩一层细腻透明的纱衣,清新若雨后初晴。 就见她面带眷恋不舍,干净透明的眸子从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那既深又伤的悲楚眼神,让人几乎不忍直视。 然后,她盈盈拜倒在地,重重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前又红又肿,破皮处溢出血珠,一片模糊。 未语,泪先落。 “素画失去家人,本应流落街头乞讨,蒙爹爹收养,这才有栖身之地。素画心中感激不尽,却不知会惹出这么多麻烦,这都是素画的不是,是素画不该贪图这里的温暖。” 悲切的话语,被她哀哀戚戚的说出来,连天空都浮上阴霾,乌云翻滚。萦绕在空气中的沉闷压抑,让人几欲窒息。 “二姐姐,都是我不好,夺了爹爹对你的宠爱,对不起。我就要离开,你能原谅我吗?”赵素画期期艾艾,却眸含亮光地娇怯问道。 临走前,还在死不悔改地控诉赵清书心存嫉妒,心胸狭窄不容人,装柔弱扮可怜,逼着她低头。 赵清书不吃这一套,没听见般,目光幽远,心不在焉地紧紧盯着着外面的街道,唇角紧抿,若有所思。 “三儿!”赵勤语带威胁,冷声喝道,“画姐儿在与你说话。” “啊,你说了什么?”赵清书恍若才听见,收回眼神,居高临下地盯着赵素画,面上的表情比她还单纯无辜。 “二姐姐,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赵素画小声地哀求道。 “你认错?”赵清书眨巴眨巴眼睛,乐道,“这么说,你愿意承认你杀害大姨娘?” 真是难缠!赵素画心中暗恨,面上没敢表露分毫,只能摇头否认,尔后挪开话题,“素画有负爹爹的恩情,这一去田庄,不知何日能再见,恳请爹爹保重身体。” “废话不必多言,天气阴沉,快要下雨,莫多做耽搁。田庄也不算远,老大有空便会去看你,走罢!”老夫人看出她的不愿,不耐她继续唧唧歪歪,摆手赶人。 如此不给情面,饶是赵素画再能隐忍,一刹那眼中也闪过怨怼之色。不再叙述悲情,她自怀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锦帕,模样恭敬地递向老夫人,“祖母,这是生母在生前说过,要还给您的珠钗。生母逝去后,我在灰烬中找到它,本以为我们已是一家人,便没有拿出来。现在,我要离开,便自作主张,代生母还给您。” 话说得卑微,语气更是恳切。却坚定地表明,一旦她离开,与他们便不再是家人。 赵清书一见那锦帕,眼中闪过精光,心中哼道,赵素画,你果然还是心怀有恨,不愿离开。 老夫人狐疑地接过锦帕,一层层地展开,洁白的锦帕中央,静静的躺着一支珠钗。很简单的样式,只在钗尾雕琢着一朵玉兰花,花蕊处垂下一串璎珞,上面悬着几颗淡粉色珍珠,清新秀雅。 老夫人面色阴晴不定,垂眸仔细打量赵素画一番,捻起珠钗,看向玉兰花的花瓣。花瓣里,刻着一个苏字。 苏?老夫人疑惑一瞬,突然抬头,脸色大变。慌乱无措中,与赵白氏对视一眼,眼中有光亮在慢慢沉淀。 赵白氏则唇色发白,飞快地瞥了一眼赵勤,垂下头,再看不清神色。 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反应,赵清书仔细观察着,心中狐疑。如今再看,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蹊跷。 “这是妾钗。”五姨娘周氏快言快语,惊呼一声,不解道,“老夫人,这妾钗是老爷纳妾后,您必定会给的见面礼。大姨娘有,我有,文氏也有,唯一的区别,便是花瓣上雕刻的姓氏不同。这苏字,是指的谁?” ------------ 第五十九章 苏瑶 大雨将至。 天色黑沉,风雷交加,乌云低垂,仿若会随着雨点砸落下来。 赵清书六神无主,不时侧耳听滚雷的轰鸣声,闪电不断划破天际,一瞬间的强光,亮的吓人。 无思,怕雷。 这么一想,她更是三心二意,人在这里,心不知飞去何方。 “你的生母,叫什么名字?”老夫人已恢复往常般平静,慢慢收起珠钗,紧紧握住,然后轻声问道。 “苏瑶。”赵素画娇怯怯地回答,眼眶中浮着清泪。 “果然是她。”突觉眩晕,老夫人眼睛一闭,身体晃了又晃,云锦忙上前去搀扶住她。 “你的母亲,叫苏瑶?”赵勤同样惊诧,五官略略扭曲,脸色青青紫紫,神色变幻,眼底戾气愈深。“她后来改嫁了?” 一道闪电临空劈下,如同一把斧头劈开云层,耀眼的银光瞬间照亮天地,使得赵勤的脸看起来很是狰狞。 “是的。”察觉到他的不悦,赵素画仍挺直背脊回答,雷声轰鸣中,她刻意拔高的声音,更显清晰。 银光消失,乌云聚拢,天幕再次恢复暗沉。 “冤债!冤债啊!”老夫人呼吸不稳,重重地叹息,双眼半睁,手抖抖索索,向赵清书摸过来,“三儿。” “奶奶。”赵清书忙握住老夫人的手,“您还好吗?我扶您回去休息可好?” 老夫人摇头,用力握住她的手,长吁出一口闷气,眉眼略略舒展。仿若只要握住赵清书的手,她便会好受些。 赵清书本想借口离开,这下只得乖乖站在老夫人身边,与云锦分立左右,扶住老夫人。 “想那苏氏被老爷休弃,不过四年光景,她的女儿竟已有这般年纪。”赵白氏若有所思,嘴角的笑容仍是温婉的,眸光却带着尖刺,落在赵素画的身上。 妻子的话里别有深意,赵勤哪能听不明白。当即在心中推算一番,眼露精光,盯住赵素画的脸不放,“你的生父是谁?” “生母曾言,我的生父,不姓华。”这些话,赵素画早在心中预演多次,此刻回答起来不卑不亢,连面上的表情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除早就明白的赵清书外,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原是养女,在众人欲送她离开时,突然得知她或许是赵勤的血脉……乍然听到,任谁都无法平静。 七八个雨点从天空飘落,陆续打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片刻,大雨倾盆,铺天盖地倾泻而下,雨帘随风飘动,宛似轻纱在风中盈盈飞舞。 赵素画始终恭顺地跪着,面朝地,不多言更不点破仍糊着的窗纸,一副任人处置的慷慨模样。 良久,赵勤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笑容,似哭似笑,“娘。” “随你罢!”老夫人睁开眼,软绵绵地摆手。然后倦极般轻拍赵清书的手背,柔声道,“三儿,画姐儿的生母苏氏,曾是你父亲的三姨娘。或许,画姐儿会是你的亲妹妹。” 尚未定论,老夫人依然在此时告知她真相,表明心中至少信了五成。或许,赵家子嗣单薄,一直是她的心病。 赵清书装出大吃一惊的模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老夫人又道,“当然,也不能信她一面之词,待你父亲调查一番,再定处置之事。” “我没事。”此事是赵清书一手促成,她又怎会在此刻再惹老夫人心烦?于是善解人意的笑着,反而求情道,“奶奶,若她真是我的亲妹妹,此事便作罢,您看行吗?父亲的女儿住在郊外的田庄,会被人笑话。” “好孩子。”老夫人大感欣慰,看着她的眸光复杂,欢心中夹着一股莫名地愧疚,“你放心,哪怕她留下来,我也不会再让她为所欲为。” “嗯。”惊雷一声高过一声,震天动地,赵清书心绪不宁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幕,敷衍的点点头,并未瞧见老夫人的眼神。 “雨势过大,画姐儿,去田庄之事暂且搁置,你起来,先回丹青阁歇着。”赵勤已恢复常态,面容端肃,唇角坚毅,水静无波的语调,让人无法察觉他心中所想。 他举高手,冲那些正急急忙忙拿雨布为马车上的箱笼遮雨的小厮们摆手,赵勤身边的长随冒雨前去禀告,那些小厮纷纷跑回屋檐下来避雨。 “谢爹爹。”为免惹人起疑,赵素画有意让自己显露失态之状,起身时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蓄势已久的眼泪放肆滚落。 “三妹妹,你没事吧?”赵咏棋向她伸出手,眼带关切,语气温和地问道,“快起来,地上湿冷。” “谢谢哥哥。”且不说心中的情绪如何翻滚,表面上,赵素画含泪羞怯而笑,握住他伸来的援手,借力站起。 “我们回去!”赵咏棋温雅说道。 大病一场,他的面容仍显疲惫,唇色发白,样子十分虚弱。但握着她的手,格外有力,像是要传递某种力量给她一般。 赵素画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哪怕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她也暗中警惕着。好不容易扳回局面,她不能再出差错。 可事实是,越小心越容易出错。 雨大地滑,刚走出几步,赵咏棋没踩稳般,右脚向前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倒。 春雨走在他身边,本就提防着公子滑倒,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他。 只可怜走在回廊内侧的赵素画,突然被赵咏棋往后一带,身体狠狠撞在廊柱上,痛得头昏眼花。 “三妹妹,你没事吧?”安然无事的赵咏棋满脸愧疚,目露关怀,忙走上前去想要再次牵住她的手。 “我没事!”全身上下痛得厉害,哪里还愿意由他牵着,赵素画本能闪身躲开他,如避蛇虫鼠蚁。 夏荷很有眼见力地走过来,搀扶住自家姑娘。 “没事就好。”赵咏棋松了口气,表情一贯的平和。 赵清书在一旁看得分明,努力憋着气,才没有大笑出声。刚才哥哥分明是故意滑跤,借由身体后仰时,有意拉着赵素画撞到廊柱之上。 不然,意外跌倒他怎么还能准确地倒向春雨?脚滑时,又为什么不松开手? 她无法揣测的是,哥哥,是尚未猜透这其中关联呢?还是哪怕赵素画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原谅她? 想到此,她松开老夫人,快步走上前,凑近哥哥身边耳语道,“哥哥,或许赵素画是我们的亲生妹妹,你会改变主意吗?” “无论她是谁,杀人就得付出代价。”赵咏棋的声音有瞬息的冷漠,很快恢复如常,顿了顿,眸光转深,说道,“她,也未曾信任我。在我快要摔倒的那一刻,她只想放开我的手,完全没有拉我一把的意思。” 赵素画心中只余恨,又哪里会伸出援手?哥哥,还是会难受的吧?心里一痛,赵清书主动拉起他的手,轻盈浅笑,“哥,你有我呢。” “我知道。”赵咏棋的眸光变得温暖,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般,带着和煦之色,解释道,“刚才,我只是想试探她。若是她没有要放手,我会松开她。” 既然,她表里不一,他也没有什么好怀疑,更不会再迟疑。 “哥,感觉你好可怕。”赵清书咋舌。普普通通的一件事情,在他心中咋就存在如此多的心思? “我可不是你,有勇无谋。”赵咏棋半是宠溺半是苛责的说着,见前方的赵素画忽而停下脚步,收了声。 “二姐姐。”赵素画回身,含羞带怯,轻咬贝齿,颇有为难的模样,“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说。可是隐瞒,又会于二姐姐不利。” 赵清书不耐蹙眉,清水般的眸子里带着厌烦,“何事?莫非,你想冒雨去田庄?” 狂风卷着暴雨,电闪雷鸣不断,像烟雾似的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便是回廊里,也积了不少水洼。 赵素画的眼神落在水洼中抬不起来,踌躇不已,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听说,二姐姐的丫鬟无思行事乖张,与众不同。身为丫鬟,不仅独居一间房间,更是从不在人前沐浴。二姐姐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 “有何奇怪?”赵清书眉目不动。 独居一房,是无思请示后,她同意的,反正倒座房里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在人前沐浴,是因为无思身上,有数不清的新伤旧伤。 “雨大,都傻站在这里做什么?”随后行来的赵勤喝问道。 反常即为妖,这个道理,赵素画也懂。无思年龄不大,无法从外观分辨性别,又生得太过貌美,按理引不起人怀疑。 她无意听到丫鬟们心怀妒忌在私下议论打趣,她们不曾起疑,可来自现代的她,见过太多异类,想法思维之开阔,哪里是古人可比。 始终觉得奇怪,忍不住在昨日刻意试探过无思一番。只奈何,他不愧为她忌惮之人,应答自如,丝毫破绽都未流露。 然,这是难得能一举击垮赵清书的机会,宁可误会,也不能放过。反正她‘年幼无知’,好奇心重也属正常,早决定豁出去,赌上一把。 于是原话告知赵勤,最后眨着眼睛天真问道,“爹爹,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里,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也避开众人沐浴。难道,无思是男扮女装吗?” ------------ 第六十章 暴雨 雷声滚滚,雨势愈急。 细细绵绵的雨丝荡漾在空中,密密麻麻,织就成篇幅巨大的绸缎。 见到赵清书骤然大变的脸色,赵素画心中暗爽。 无思无疑很聪明,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清傲,让人无法靠近。故而,当她决定试探他的时候,便深知想套他话很难,唯有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她悄然尾随他,不出三步便被发现。但两人默然达成共识,一前一后行至幽静处,她为抢先机,直言质问,“无思,你莫不是男儿身罢?” 她以为,无思会惊讶、会忙乱、会恼怒。 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妖而不媚的容颜不带一丝气息,裙裾翩飞的站着,寒着脸冷冷瞅她,漆黑的凤眸中,坚冰不化,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几乎让人产生错觉,他根本就没有生命,只是一个漂亮、但没有灵魂的娃娃。 “三姑娘,我的身体,你要看看吗?”无思的声音清越如山涧泉水,凉意丝丝,沁润心田。 他眉梢轻扬,凤眼半眯,意味悠长,淡淡的眼神不含任何暗示,偏她心中涌起一种被调戏的感觉。 她知道,只要她点头,无思便会褪下身上的衣裳。可不远处时不时有人经过,若无思在她面前褪下衣裳,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无思自然无法在事先猜到她的目的,却早就留好退路。她咬牙暗恨,摇头,“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 以问答问,她也会。 “三姑娘,不喜自己寻找答案吗?”无思抬手揪住自己的衣领,玉颜微侧,眸黑似曜石,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亮。 那是一种名为魅惑的姿态,绝世的容颜,媚眼如丝,勾人心弦,身为女子的她,也看得两眼发直,只觉口干舌燥。 而后,不得不败下阵来。 “画姐儿,三儿房里的事,轮不到你来质疑,休得逾越。”老夫人、赵白氏等人先行一步,周遭多是各院的丫鬟。但无论真假,大庭广众之下,有损女儿颜面名声的事情,赵勤得坚决扼杀。 “是。”赵素画收敛情绪,面带歉意,低头认错。心中却道,她自然管不得玉洁阁的丫鬟,只需惹人生疑,便足以。 就在这时,赵清书一个箭步冲上前,满脸阴郁的迫近赵素画身边,愤然喝道,“你对无思做了什么?” 被触逆鳞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头被人拔了胡须的老虎,狂燥不安。赵素画看的心头直跳,眼底涌起恐惧,后退两步,缄口不言。 “你做什么了?”她退,赵清书便上前,心中恨不过,抬手便抓住她的衣领,用力向前一拉,“说!” 脖子被勒住,呼吸不畅,赵素画憋得满脸通红。她试图挣脱,赵清书不给她机会,反而越勒越紧。 那霸道刚猛的力道,让她怀疑,她其实是想杀了她。 呼吸越发困难,而面临死亡的毛骨悚然,使赵素画再顾不得遮掩,暗中蓄力,抬手便是一拳往赵清书脸上揍过去。 赵清书不闪不躲,勾唇笑得诡谲,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拳。 “三儿,画姐儿。”赵勤气得脸色铁青,怒声呵斥,“你们俩在做什么?还不松手!” “三儿,有话好好说,先放了她。”赵咏棋被吓得不轻,见赵清书左脸红肿,嘴角溢血,更是着急的劝阻。 左脸火辣辣的痛,赵清书闻而不听,眼神凶狠,面泛阴煞,唇勾寒笑,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眼睛,手上越发使力。 赵素画狠命掰着她的手,毕竟不敌她,效果甚微,意识有涣散之势。 “你们一个个都傻了吗?还不快分开二姑娘与三姑娘!”想起上次两人曾不要命般扭打成一团,赵勤心有余悸,焦躁地喝道。 周围的丫鬟这才从惊吓中回神,忙不迭地上前去要将两人分开。赵清书却是一声冷哼,突然发力,丢破布般将她狠狠扔在地上。 这一撞,赵素画受伤不轻,捂着胸口不住咳嗽,然后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红色鲜血。 “无思之事,若被我查出与你有关,我定不轻饶你!”赵清书毫无怜悯之意,冷淡无情地留下一句话,扬长离开。 “三儿,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她任性妄为,但也不会胡乱发脾气,赵咏棋深知这一点,追上她后问道。 “无思,不见了。”赵清书从怀中摸出一把模样精致的短剑,神色慌张,透亮的眸子里带着无措,“这把短剑,本是无思的,因为很漂亮,我向他索要过多次,但他说这短剑于他很重要,怎么不愿意给我。可今天早晨,它莫名出现在我的枕边。” “我去他房间找他,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他的踪迹。姚嬷嬷带着环儿、冬雪找遍整个县衙,完全找不到人。他突然消失,我怕他遭遇不测。” “或许,他只是早起去府外散心,很快会回来。他又会武功,旁人伤不了他。”赵咏棋安慰道,“别担心,我帮你一起找。” “哥,你不懂的。”心头悲戚,赵清书垂头掩饰眼中的泪光,暗中握拳,担忧不已。 无思身上,有太多伤口,日复一日被人虐待着,也不知他到底承受下多少伤害。偏他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让问,她每日里替他上药,看着那些数不清的伤痕,一直痛到心坎里。 他一夜未归,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极有可能因伤势过重,跌倒在某个角落里,再也动弹不得。若无人找到他,可能他再也醒不过来。 如此一想,赵清书根本无法冷静。可大雨阻程,她再过忧心如捣,疢如疾首,除等待外,再无法子。 暴风骤雨,整整持续三天未停,无思一直未曾归来。 此间,哪怕赵清书竭力隐瞒,无思失踪之事,仍轻松地越过疾风暴雨,传散开来。不知谁多嘴,说无思不堪屈人之下,逃了。 在大旭,丫鬟外逃,不仅辱没主子名声,更是家族之耻!老夫人气得抬手摔了茶盅,连声高喝要重整家风! 任赵清书如何苦苦求情,老夫人也是怒火高涨,扬言务必将无思找回来,狠狠惩治,以儆效尤! 忧思交加,耐心丧失,赵清书不愿继续等待,连日央求赵咏棋带她出府去寻找无思。 自从前不久赵清书与大姨娘柳氏一起在街上被赵勤带回,后门便落了大锁,钥匙在老夫人手中,无必要不会外借。 想要出府,只能穿过垂花门,从正门出去。光靠她自己,是不可能办到的。 大姨娘柳氏是庶妻,请来圆净大师做过法事超渡,又在建宁寺做了十四天的道场后,已经安葬。为避免耽误学业,哪怕守孝期间有诸多忌讳,伤势有所好转的赵咏棋每日里仍需去学堂学习,想出府很容易。 赵咏棋挨不过她软磨硬泡,迫不得已答应。只是,他担忧她遇到危险,便央求许时冉跟着。 许静诗也自告奋勇,多个人多份力量,赵清书没有异议。 于是,向老夫人请安后,她扮作小厮模样,顺利偷溜出县衙。与赵咏棋定好回府时间,她与许氏父女直奔西城。 站在华府旧址,赵清书已无上次的悲楚心情,迎着狂风,死死攥着油纸伞遮挡雨丝。那日,她便是从这里走岔方向,遇见无思。 幸亏她记性绝佳,哪怕当日恍恍惚惚,具体的方向她记得还算清楚。如果这样找不着,她便回去后门,倒退着再找回来,见不到无思,她不打算放弃。 雨落潇潇,风吹帘幕无重数。 与女儿坐在马车中避雨的许时冉看着眼前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废墟,难得收敛脸上的笑容,眸中闪过深意。 待发现赵清书冒着风雨前行,竟没有走错方位时,他脸上的表情已非惊讶所能形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许时冉心中肯定,这个小女孩知道该去的地方。 无怪臭小子在意,她确有过人之处。 “爹爹。”不久,许静诗也有所察觉,她捏住许时冉的衣袖,紧张道,“大师兄说,不能帮助任何人找到他,可她好像知道方向。怎么办?” “没关系。”许时冉亲昵地摸摸爱女的脑袋,意味深长地道,“她,并没有依靠我们。那臭小子不要命,我们拦不住,或许她可以做到。” “大师兄那么别扭,根本就不让我们靠近,她能做到吗?”许静诗眼露担忧,手指无意识攥紧,“师父,已经过去三天,大师兄还活着吗?” “臭小子命大,不会轻易死掉的。”不过,还剩下几口气,谁也料不准。幽幽在内心补完未说出来的话语,许时冉极少显露真正情绪的眼中,闪过分明的担忧。 就是这里。 刺鼻难闻的味道随风飘来,看着眼前堆满杂物,让人寸步难行的小巷,赵清书驻足侧耳细听。 没有歌声。 “马车进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出来。”许时冉的声音飘忽忽地传来,语调平平,喜怒不辨。 没有疑惑他如何确定的目的地,更没有注意他的情绪,赵清书只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绕过杂七杂八地什物前行,然后再次停在那看起来很是老旧的小院外。 眼前依旧是那破败的木门,她并不急着进去,而是深吸口气,蓄势大喊,“无思,我来救你了!!!” ------------ 第六十一章 希冀 大雨倾盆。 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冒雨行来,赵清书身上湿了个透彻,青灰色的长衫黏在身上,直往下滴水。她固执的抿唇,盯住眼前的木门,眼睛里快要喷出火花。 良久,无人回话。 “无思,我来救你了!!!”宛如平地惊雷的怒喝声,再次响彻天际。 “这丫头到底懂不懂含蓄?”她这一吼,可不是将什么都暴露了?若那个女人在,该如何收场?远处的许时冉忽觉头疼。 “无思,我来救你了!!!”这厢,仍未得到回应的赵清书第三次怒吼。 雨水落下,溅起无数的细小水花,夹着泥泞,污了她的米白色绸裤,她浑不在意。 “滚!”虚弱但坚定的羞恼声音,隐没在雨声之中幽幽传来,几不可辨。“你滚回去!” 是无思。 果真在这里,他还活着,赵清书大乐。 随即,又蹙起眉头。无思的声音,本是悦耳动听的,可此刻听来,干枯喑哑,像垂暮的老人,没有生机。 快步走上前去,大力推开虚掩的木门,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失了言语。 一如初见,无思垂着脑袋,披头散发,身穿单薄的中衣,被绳索束缚着双手,悬挂在那唯一的桃树上。 难以估算他被绑多久,那米白色的绳索,被淋漓的鲜血染透,深深勒进他的手腕里,勾起一片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骨。 艳色鲜血凝固在他纷乱的发梢,雨洗不退,绸缎般的黑发隐现红光,绝美的面容隐在发丝之后,看不到情绪。 破烂的单衣上染满血迹,可以瞅见皮肤上的累累伤痕,血流不止。在雨水不断地冲刷下,细麻布的单衣被侵染成刺目的红色。 他在风雨中颤抖的细嫩脚丫一片青紫色,雨幕中不知是冻得,还是淤青。雨水混合着血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桃树下的萋萋杂草,凝结在叶尖的雨珠,都是明晃晃的红色。 无思分明就已奄奄一息,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 “无思。”才过去三天,怎么会伤成这样?轻声唤他的名字,赵清书在眨眼间落下泪来。 仿若背负着重物,无思极为缓慢地抬起头,莹白的面容被血液覆盖,漆黑如墨的凤眸中不带一丝生气,没有焦距的眼神就像是一潭死水。 “不是让你滚吗?你跑进来做什么!”无思轻轻蠕动干裂苍白的薄唇,冷硬地责难道。虽声若蚊呐,但语气中的冷漠不容错辨。“快滚!” 好似转瞬间,就回到最开始。他全身带刺,逮谁扎谁。 赵清书压根就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目光径直落在他的嘴唇,心头被针扎般痛着。明明下着大雨,为何他的嘴唇还会皲裂? “咳咳咳……。”几句话,用尽无思的气力,他掏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一动,便牵动全身的伤口,血流如注,端是吓人。 “我马上救你下来!”赵清书悚然大惊,一把扔掉油纸伞,迎着风雨冲到桃树边,扎马步站定,深吸口气,张开手抱住树干。 仍是,想将这株桃树拔出来! 风吹得枝叶乱舞,雨点四溅,只听得呼呼声。她虽然胡来,倒还不算蠢笨,死死搂着树干,顺着风向使力。 而无思,无法开口拒绝。 满身伤痕,被悬绑在这里整整三天,风吹雨打,粒米未沾,被雷声所吓,被痛楚所扰,事实上,他早已陷入半昏迷,衰弱的说不出话来。 唯一还维持着他一线清明的,他本不知道是什么,直到意识模糊间听到她的怒吼声,他才意识到,是的,他知道她会来。 他已放下一切,但她不会轻易放开。 她就是那么一个无药可救、莽莽撞撞、固执到极点的大笨蛋。他未留下只言片语,突然离开,她定然会寻过来。 他的心中,是如此希冀着。而她,不负他望,果真寻了来。 还有人在关心着自己,没有遗憾了罢?好累、好痛、好困……眼角湿润,无思嘴角上扬,慢慢闭上眼睛。 “无思,不许你睡!”一直关切地看着他,见他隐隐欲睡去,赵清书心急如焚,嘶哑着声音哭叫道。“你不能睡。” 她哭了吗?怎么会这么爱哭呢?心中一痛,无思的眼皮勉强往上抬了抬,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很快又耸拉下去。 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赵清书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松开树干,退后一步猛地抱住他的双腿,用力地摇晃着。“无思,别睡,不要睡,我不让你睡,会死的。” 无思气竭,嘴唇微微蠕动,最终没能回应她,轻轻闭上眼睛。 赵清书一急,下狠手往他腿上猛掐,揪着他的肉不放,左拉拉右扯扯,无思毫无反应。 “无思,无思,你醒醒!快醒醒!”又慌又急,她咧开嘴,边哭边高声大喝着。忙乱中,搁在怀中的短剑‘冰霜’砸落在地,溅起的泥泞直扑到她脸上。 冷意彻骨,她一愣,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弯腰拾起短剑,紧紧握在手心,便有一股温润之气在身体周遭弥散。 抬头看看束缚着无思手腕的绳索,赵清书拎起裙摆急切地往身后的房屋跑,愤然推开门,再次不请自入。 屋外尚有光亮,屋内宛若黑夜,借着微弱的光芒,她搬起一张锦杌,再次回到桃树下,抬头仰望。 无思全身浴血,双眸紧闭,身若纸片,随着风雨摇摆,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嘴角微勾,绽放着满足的笑颜。 病弱的他,眉目安宁,若诗若画,正如妖孽般,血色浸染中也尽显风流,颠倒众生。 妖孽么?挺适合他的。 被美色所迷,她一瞬的迷糊,醒悟过来立刻反省,踩到锦杌上,拔出短剑,一手抱住无思的腰身,一手举起向绳索割去。 “无思,你跟我走罢!”绳索一断,无思自然倒在赵清书怀中,收起短剑,也不管他有无听见,她流着泪拉住他的手,拉钩按手印,郑重说着,“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谁欺负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们说好,不许你私自反悔。” 无思乏力的低垂着脑袋。 “我们说好了。”赵清书跳下锦杌,扶着他的身体,再一次强调。然后蹲下身,将他背在背上,颤巍巍地站起身。 纵然她力气大,无思的身量高过她,要背起来仍有些吃力。可她性倔,不可为也要为,愣是稳稳将他背在身后。 为防止他被风掀下去,赵清书费力地弯下腰,脑袋几乎垂到地面。看不见前方,唯能凭靠本能,一步一步地穿过无情的风雨。 身体紧密相触,他的血液,带着冰冷的温度,逐渐渗透她早已湿遍的衣裳。雨落不停,不多时,她也成了血人。 眼前萦绕的,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血凝于睫,隐见绚丽的红霞。 好不容易背着无思踏出这座老旧的小院,看着脚下堆满杂物寸步难行的小巷,赵清书有些犯愁。 她独自行走时,尚容易摔倒,此时还背着无思,摔跤不可避免。为难的是,她要如何垫在无思身下,才能不让他受到伤害。 蹙眉深思刹那,觉得还是难以办到,要想不伤害无思,唯有平平稳稳地直走过去,无论脚下是瓦砾,是尖刺,或是铁钉,她都不得避让。 “无思,我带你走,你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她看着亘隔在脚下,缺口朝上的碎裂木板,轻声说着,哪怕尚未碰触心尖已泛起难言的痛楚,仍义无反顾地抬脚踩上去。 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任是许时冉呆里藏乖,也找不到词形容此刻从他心里涌起的震撼。这狂风骤雨中,突然走出两个浑身浴血的小孩,他如何还能保持心绪的平静? “丫头,站住别动!”察觉那丫头要做傻事,许时冉急喝一声,箭一般飞身上前,焦心劳思,甚至来不及运功护体,身形急转,穿过雨幕扶住赵清书的肩膀,将她推后一步。 然,稍迟一瞬,碎裂木板穿透她脚上的绣鞋,割破她的脚心,顿时鲜血淋漓。 “还好!还好!”蹲下身察看一番,简单包扎,才发觉自己惊出一身的冷汗。许时冉站起身便要责骂于她,但接触到那透亮明眸里含着的清泪,声音不觉弱下来,“你知不知道,若我再晚一步,你的右脚就要废了!” 隐忍着钻心的痛楚,赵清书一脸惊讶,显然没有思考到这一层,不由摇头,“我不知道,谢谢你。” 她竟完全没有考虑后果,仅仅凭着本能为臭小子豁出一切?该说她太傻,还是太笨? 难掩惊愕,许时冉摇头表示不必谢,探手捏住无思的脉搏,表情不太好看,“把他交给我,他很虚弱,得赶快治疗。” “还有救吗?”赵清书急道。心像是被人用力扭捏着,难以呼吸,痛得厉害。“不,请你一定要救他!” 许时冉探手将无思抱在怀中,先护住他的心脉,又背对着风雨做了一番应急处理,惊疑道,“他对你很重要吗?” ------------ 第六十二章 关护 暴雨如注。 杂物堆积的小巷里积雨成河,种种恶臭味混合,难闻之极。 或许因为已经有人可以依靠,赵清书安下心来,冷意侵袭心头,吸吸鼻子,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水,哼道,“我不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哈……。” 意想不到的回答,许时冉好不正经地放声大笑,并不恼怒,腾出另一只手将她拎起来,“答案,我已经知道。” 唯独这件事,他可以尽情用来嘲笑臭小子,非得叫他低头不可! 赵清书没来得及追问他如何得知答案,眼前一花,身体悬空,耳边风声大作,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爹爹!”在马车中焦虑张望的许静诗唤道,“怎么样?” “暂时还死不了!”将手中的两个血人安置在马车中,许时冉拉起缰绳驾车,见女儿冷不防一脚踹过来,他也不敢躲,示弱般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不许诅咒大师兄。”收回腿,许静诗恶声恶气的哼一声,回身正好看见浑身都是血水的赵清书晃悠悠地爬起来,胆大如她也不免瞪直眼睛。 身体疲乏困倦,头重脚轻,耳边轰鸣,听不到其他声音。赵清书勉强维持着意识,说道,“我们还不能回去,得尽快找个地方先治疗无思。” “放心,我会安排。”尽管不合时宜,许时冉仍肆无忌惮的笑,目光下移,落到她满是鲜血的右脚上,“如果愿意相信我,你就躺下休息。” 相信他? 哥哥把自己交给他,定然是相信着他的。可她,相信他吗? “我累了。”并未思考太久,赵清书忍着疼痛,躺在无思身边,慢慢阖上眼睛。鼻尖缠绕着血液的味道,侧耳倾听,能感受到无思的呼吸。 他在遵守着他们的约定。微微一笑,她意识渐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手脚酸软无力,头痛欲裂,费力睁开眼睛,眼前飘浮着的水红色轻纱让赵清书有些发蒙,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与陈列,这里分明是她的房间。 无思呢? “姑娘,您终于醒了!”姚嬷嬷惊喜地抬手猛揉眼睛,眼泪仍是止不住般往下掉,“姑娘可再不能犯傻,这好端端的跑去淋雨,只会败坏身体,其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便是无思知道,也要心疼您的。” 姚嬷嬷打心眼里喜欢无思,是不可能相信无思会私下逃走的。所以,她才没有放弃,一直与环儿、冬雪在四处寻找着。 喉咙刺痛,赵清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无思呢?” “还没有找到。”姚嬷嬷垂下头,不敢接触姑娘充满期待的眼神。 她们将县衙翻了个底朝天,老夫人也有着人去府外寻找,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无思,就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 还没有找到?这怎么可能!她把无思托付许时冉,既然她身在玉洁阁,无思怎么会没有回来? 莫非许时冉私自将无思给抛下不理? 心头涌起怒火,赵清书不顾身上的痛楚,挣扎着要起身,姚嬷嬷忙将她按住,“姑娘,您发烧已昏迷三天,刚刚才醒,切不可胡来。再者,您脚上有伤,得好生歇着。有什么事情,您交代给老奴就是,老奴去做。” “二姑娘醒了?”随着声音走进一个穿着桃粉色比甲的年轻少女,正是赵咏棋身边的大丫鬟春雨。 春雨一见屋里的情况,也有些焦急,上前帮着姚嬷嬷按住赵清书,说道,“二姑娘莫急,公子留奴婢在这里,就是让二姑娘安心养伤。公子说,其他事情,他会处理好,二姑娘放宽心歇着便是。” “哥哥让你告诉我的?”许时冉是哥哥的师父,或许对哥哥有所交代。赵清书停止挣扎,安静下来。 “嗯。”春雨与姚嬷嬷同时松了口气,姚嬷嬷去桌边倒茶,春雨则趁机点头,小声道,“公子说,让二姑娘等他回来,他会把无思的落脚处告诉您。等您身子好些,公子再带着您去见他。” “好。”能知道这些,已是春雨身份的极限,再问,也得不到更多消息。赵清书点头不再纠缠,静候赵咏棋下学归来。 姚嬷嬷端来茶水汤药喂她喝下,服侍着她重新躺下。 许是睡得太久,哪怕脑袋昏沉,浑身难受,却再无睡意。她心中又顾虑着无思的伤势,总不安稳,瞪大眼睛走神。 姚嬷嬷端来藤笸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儿,好方便照顾她。 赵清书暗忖,此事蹊跷,自己怎么会突然回来玉洁阁呢?也不敢告知姚嬷嬷真相,试探般套姚嬷嬷的话。 姚嬷嬷不疑有他,见姑娘想知道,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原来那日是赵咏棋将高烧中的她送回玉洁阁,已为她换上干净衣裳,身上的伤痕也处理过,只说她在花园中淋雨,迷糊中脚被碎石扎伤。 赵清书一颗心才算落地,既然是哥哥带她回来,自然有安顿好无思。 等待期间,老夫人、赵白氏等人齐齐来探望,赵清书疲于应对,索性趁病装病,任她们围着自己关怀备至,她也半天才虚弱无比的回上一句话。 老夫人看出她精神不佳,便是心中狐疑,此刻也不多问,只柔声嘱咐她好生歇着,带着众人离开。 赵素画有心落后他人,善良无害的眨眨眼睛,待床边只剩下她与她,勾唇一笑,温言道:“二姐姐,您偷偷出府不打紧,怎么会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她怎么会知道?赵清书瞪大眼睛,警惕的看着她,不说话。 “二姐姐是去寻无思吗?”赵素画眨眨明澈如水的干净眸子,笑得讳莫如深,“还请二姐姐小心,若祖母与爹爹知道这事,只怕会将无思当成祸害您的妖孽,活活给打死呢。” “情深义重是好事,还望二姐姐保重身体。”面带愁绪,赵素画谦逊而怯懦地将想要表达的话语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你以为……”,赵清书费力地张合着嘴唇,压抑着胸闷的感觉,冷眼看着她的背影道,“你以为你可以利用无思来伤害我吗?” 赵素画顿足,轻巧地转过身,满脸纯真无措。“对了,二姐姐有见到无思吗?他是男还是女?” “你不会如愿的!”赵清书极力想要表达出自己的不屑,眸带嫌恶,冷笑道,“哪怕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我想赶你出府,也容易的很。” “二姐姐,您知道如何分辨男女吗?”她的话,赵素画全然不理,面容皎洁如月,轻移步伐凑近她耳边,如是说了一番。“无思待二姐姐与旁人不同,是您的话,想必是能做到的。” 赵清书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但,眼中的厌烦不减。 两人说的话,牛马不相及,眼中浮现的,却是相同的挑衅。 “姑娘,您没事吧?”待三姑娘离开,姚嬷嬷才捧着两个匣子走到床边,见赵清书神色不对,急道。 赵清书努力平复着情绪,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匣子上,眼带疑问。 “这两个匣子,是大姑娘身边的莲心偷偷交给老奴的。”姚嬷嬷有些兴奋,边说边将两个匣子打开,“一个匣子里装的是五支百年人参,另外一个则是些名贵药材。莲心说,是大姑娘特意拿来给您补身体的。” “姐姐待我,一直都是极好的。”刚才人多纷乱,赵子琴也没有跟她说上两句话,但眼中的关怀,赵清书看得分明。 虽然姐姐对她的爱护,不显山不露水,但一直都在。 “难为大姑娘不是骄纵的性情。”姚嬷嬷亦是感概。 嫡出的身份压过一切,便是大姑娘打心里瞧不起庶弟庶妹们,也无人敢说她不是。可大姑娘真心疼爱着二姑娘,细心周到,处处帮衬,让人敬佩。 “嬷嬷悄悄把它们炖给我吃了罢,我不能回报姐姐,更不能白费她的心意。”脑袋里仍混乱着,赵清书将被子拉过头顶,闭上眼睛抵御着痛苦。 姚嬷嬷应声而去。 赵清书直等到夜幕低垂,才得知赵咏棋归府的消息。比往日的时辰要晚上许多,她不免忧虑,只怕无思出意外。 知她已久等,赵咏棋简单梳洗一番,匆匆而来。看到她殷殷的眼神,酝酿多时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发生了什么?”赵清书很是敏锐,感觉到哥哥的神色有异,急问道。 赵咏棋颇有些为难,隐瞒也行不通,索性从头说起,“三儿,那日时间急迫,师父把你与无思带到鱼跃客栈,清理敷药疗伤。等我得知消息赶去时,你已发高烧,昏迷不醒。无思,却清醒过来。” 得知妹妹冒雨前行寻找无思,最后病倒那一刻,赵咏棋连杀了无思的心都有。可当他接触到无思的眼神,他选择了沉默。 那眼神,太过诡辩莫测,复杂的好像装着整个世间的黑暗,永不见天日。落在三儿的身上后,层层黑暗冰雪般消融,瞬间绽放出百花盛开也比不过的光彩,明净夺目,清晰如镜,独独倒映着三儿的身影。 里面沉浮的情绪,赵咏棋没有看懂。然后,他听得无思用无比美妙的声音说:“带着她滚。” ------------ 第六十三章 阻拦 好脾气如赵咏棋,也瞬间暴走。 不理师妹的呼喊,不顾师父的阻拦,他不置一言,带着赵清书,冒雨便离开客栈。 “无思已清醒?伤势无碍吗?”赵清书一无所知,只知无思醒来,便喜上眉梢,精神大振,再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没有回来?” “仅仅是醒来而已,还不能动弹。”怕她心疼,也因为无思的嘱托,赵咏棋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不忍。 关心则乱! 他并不傻,当时又恼又恨,认为无思不知好歹,才气急败坏地带着三儿离开。事后一想,哪里猜不到缘由? 无思身上的伤痕太过惊人,赵咏棋甚至害怕去看见。而长年累月积存下来的痛苦,一波一波的侵袭着他的精神与身体,这无异于用遍体鳞伤的身体承受着油煎火烤的极刑。 若一直昏迷着,那无思能感受到的痛苦,便是有限的。但是,因为太痛,他一直保持清醒,许时冉用尽方法,也没能让他睡去。直接敲上一棍子,又无人敢确保无思还能再醒来。 他到底在忍受着多大的苦痛,唯有他自己清楚,旁人无法想象,更加不敢想象! 可他竭力隐忍着,直到三儿离开,才敢痛入肺腑地怒吼。那声音之凄惨,便是海上怒吼的狂风、猛兽困死前的咆哮,都要逊色一筹。再过心硬如石头、冷血如毒蛇的人,听闻都为之恻然。 这份心思,赵咏棋不得不感激。今日下学堂后,终于忍不住前去看望。 然,那干涩凄凉的痛喊声,时而低不可辨,时而声嘶力竭,似挟着阵阵从冤狱中逃逸出的阴风,听来人不人鬼不鬼,端是骇人。 他不寒而栗,惊惧交加,停在房门外,浑身颤抖,再不愿前行一步。周围萦绕着让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他没有勇气去面对。 整整过去三天,但嘶吼声仍不绝于耳,可以想象,无思的喉咙喑哑充血,精神怕是早已崩溃。 唯一能让众人庆幸的事情,便是他还活着。待回过神,赵咏棋竟是不知不觉地落下满脸眼泪。 “我得去看他。”赵清书掀开身上的被子,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哥,我心中始终不安。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三儿!”想到无思危在旦夕间,仍维持着清醒,不愿让她看见他的痛苦模样,赵咏棋猛然扶住赵清书的肩膀,手指因过度用力变得一片惨白,“你先养伤,等你伤好,我再带你去找他。” 他的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让赵清书不禁也落下泪来。 “哥,我不碍事的。”被哥哥的表情所吓,赵清书有一瞬间呆住,然后又固执地摇头,“无思伤得好重,我不放心,我就去看看他,保证不乱动也不乱走,好不好?” “三儿。”赵咏棋有些无奈,但深知她的执拗,一旦她打定主意,再多劝说都将是徒劳。他眉心一蹙,轻声道,“你要明白,无思现在也在养伤,他身上的伤势比你要严重,但师父手下有人医术精湛,正给无思吃着灵丹妙药,你完全不必担忧。” 尽管,饶是那些是灵丹妙药,也没能减轻无思的痛苦。他更疑惑的是,哪怕容貌绝佳,无思也只是赵府上的普通丫鬟,哪里值得师父砸下大把银钱寻来各种珍贵药材相救? 甚至,出现在药方上的好几味药材,他只在书中见过,因稀世少有,价值连城,世人都将之奉为传说。与师父相处一段时间后,赵咏棋深知师父不是良善之辈,更不是大方之人。可将这些名药用在无思身上,师父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无思是何身份,能使得师父竭尽全力去挽救?他疑心无思的真正身份的同时,更加担心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会将三儿牵扯进去。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他不露声色,谆谆劝说着,“你的腿,因无思而伤。你执意去看他,若他问起,你该如何回答?实话相告?他自己尚在病中,还得担忧着你,如何一心一意养伤?忧思难安下,说不定还会加重伤势。” 反驳不能,赵清书垂眸,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不放心,但还有我在呢。三儿,我向你保证,每天都去看看他,然后再回来告诉你情况好不好?”赵咏棋满脸真诚,满心忧虑都被他很好的掩藏在对她的关切下,不见端倪。 “那我偷偷去见他,不让他知道。”赵清书弱了底气,但依然坚持。 “三儿是不相信我吗?”赵咏棋退后一步,眼中隐现怒意,板着脸说着:“我忧你身体,你浑不在意吗?” 难得见哥哥有发怒的迹象,赵清书有些无措的摇头,“我会努力小心。” “马车颠簸,你脚上的伤口极易裂开。”不能辜负无思的心意,赵咏棋非将她拦下不可:“你若执意想去找无思,我带你去。我只问你一句,无思伤得重,如果他因你伤势加剧,殃及性命,你悔还是不悔?” “那,要等到何时才能去见无思?”终于退让,赵清书脸色苍白,下唇紧咬,整个人怏怏的,没了精神。 “十天后吧!”十天后,无思应不会再有这般痛苦。反之,若十天后痛楚还未消退,那定是到极限,也该让三儿去送他最后一程。 赵咏棋暗暗想想,抬手摸摸赵清书的脑袋,语气柔和,“你先好好把腿伤给养好些。” “嗯。”赵清书难得柔顺,点点头,倒下歇息。 十天不长不短,但也发生不少事情。 先是赵勤命人仔细查实后,确认赵素画正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个消息,赵清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三姨娘苏氏于盛乐末年四月中旬被休,八月嫁给华中鹤为续弦,赵素画生于盛乐末年十一月份。 十月怀胎,除非他们之前便有私情,不然无论如何,赵素画都不可能是华中鹤的血脉。 赵勤调查后的结果,与从前一样。苏氏的父母早逝,也无亲人在世,自从被休弃,她便避到偏僻乡下,直至显现出孕态。 那村里的里正不知苏氏乃被休弃之人,只当苏氏未出嫁便做出道德败坏之事,愤然将她赶出村庄。 苏氏受尽唾骂,离开村庄后被早已丧妻的华中鹤所救,或是为报救命之恩,又或是为给赵素画一个栖身之地,苏氏嫁他做了续弦。 而在赵素画拿出妾钗之前,赵府中人,对此一无所知。与从前无异,也不知赵勤心中究竟作何打算,确定赵素画的身世后,反而对众人下了缄口令,不许声张出去。 更是不知他许诺给赵素画什么好处,她竟然也无异议。 有人欢喜有人愁,终日躺在床上养伤的赵清书反而是最为清闲的人。而最为气愤的人,当是苏蜜枣。 她听说这事后,彻底与赵素画翻脸,跑到丹青阁去大闹一场,砸毁两个五彩缠枝花花觚,撕烂七幅画,才愤然离开。 据悉,她躲在假山后,狠狠哭了一场后,才若无其事跑回芸兰馆。在自己房中闷闷不乐足足三天,才恢复如常。 再有便是赵勤突然忙碌起来,带着官差衙役捕快们整日在大街小巷来回搜寻,据说是在找人。 但因为何事,找的人是谁,她无从知晓。 其后,老夫人独自前来玉洁阁,屏退众人后,面带歉意隐晦其词,却是告诉赵清书,张嬷嬷在丹青阁发现的凤凰花瓣,其实是老夫人有心寻来命人丢在赵素画窗外,旨在栽赃陷害她。 但是,老夫人身为尊长,有些话不便由她说出口,便透露一部分给赵清书,想借她之口赶赵素画出府。 本来,丹青阁中是未曾出现过凤凰花的。如今又证实赵素画为赵家血脉,赶她出府之事,当不能再提。 因为没想到凤凰花背后还有曲折,赵清书颇为惊诧。更讶异的是,老夫人居然会拉下面子,原原本本全部告知身体还是孩童的她。 老夫人对利用她表示出愧疚,可她何尝不是反利用老夫人给赵素画下了套,将她的底细给掀出来? 暗藏的真实身份,如同一道屏障挡在赵素画身前,或许以后将被她拿出来当免死金牌使。而一旦曝露,她再犯下恶事,便没有倚靠。 这,也是赵清书的打算之一。但这些事情,她不会告知老夫人,只装出大度的模样,直说没关系。 因此,老夫人越发觉得对赵清书有愧,哪怕同是亲孙女,无论何事,心中仍是偏颇她多一些。 这是后话。 赵清书兴味索然,好不容易忍着苦闷,挨到第八天的夜晚,满身酒气的许时冉带着一脸恼恨,毫不客气将她从床上揪了起来。 她下意识反击,被许时冉轻易防住,长手一伸,捞起她搁置一旁的衣裳,窝火喝道:“无思那臭小子不要命,伤势刚有转机,不好生歇着,非得要出去,任谁都拦不住。你若不能劝阻他,就等着给他收尸!” 被许时冉夹在腋下飞奔,耳边风声呼呼,没能成功听到他的声音。回想一番,赵清书忽地眨眼,愕然重复,“无思,是臭小子?!” ------------ 第六十四章 歌声 夜空无垠,月明星稀。 暗恼一失言千古恨,许时冉脚下一顿,别开视线,装作没听见般若无其事的微笑,“这天阴沉,好像要下雨。” 连日奔波四处寻药,被臭小子折腾的精疲力竭,从别院出来前又被气得够呛,也莫怪他一时抱怨失言。 匆匆穿好衣裳,赵清书抬头,清风拂面,皓月当空,忍不住嘴角抽搐,“夜已深,自然该黑沉的。” “嗯。”许时冉煞有其事的点头,眸亮如星,笑若暖风,“果真如此,二姑娘很聪明。这连日大雨,总算天晴。那日看见你背着无思,浑身湿透,我还在心中咒骂天不长眼,不该折腾你们这些晚辈……”。 “无思不是女儿身吗?”赵清书也不是会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人,打断他的絮叨,执着问道。 “你知道,伤害无思的人是谁吗?”无法,许时冉再次转移她的注意。但,提起这件事情,他也有些窘迫的恼怒,神色因此显得古怪。 “我不想知道。”微微一愣,赵清书眸光透亮如山泉水,清澈见底,不起涟漪,“无思不希望我知道,我也不会去打听。你只需告诉我,无思是男是女?” 以她的年龄,竟然不好奇?若是换做诗诗,打破沙锅也会问到底。许时冉惊愕,不由对她另眼相看,也不再存欺瞒心思,郑重道,“既然你是如此想法,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无思。” “好。”哑然片刻,赵清书很爽快的答应。 眼中掠过深意,心中存下疑惑,许时冉揽着她轻松跃出县衙的围墙,落在早已准备在外的马车里。 赶车的马夫是一个容颜普通、全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身形虽瘦弱,但气息沉稳,身姿矫健,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从马夫身上泛出的的压迫感,使得赵清书呼吸急促,颇为难受,不由多看他几眼。 “简羽,收敛些。”许时冉眉眼不抬,淡淡地吩咐。 “是,公子。”简羽极为谦恭的点头,见赵清书正望着他,扯着嘴角路出个极为古怪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出于礼貌,赵清书冲他微微一笑。 正要驱赶马车的简羽一个寒颤,差点掉下马车,脸一直红到耳根,僵直着身体,再不敢回过头。 “简羽喜欢小孩,但面对陌生人,会很害羞。”不怀好意地盯着简羽,许时冉别有用心的笑着解释。 “无思他怎么了?”赵清书没能体会许时冉的言外之意,问道。 “这你不必知道。”面对年幼的她,许时冉难以启齿,臭小子大概也不愿让她知道,他隐藏在背后的东西。“你只需不遗余力地阻拦他。” 赵清书似懂非懂的点头。 待下了马车,才发现眼前根本不是客栈,而是一座地处偏僻的别院。周围绿树成林,人烟稀少,很是幽静。 “公子。”从别院门口迎来一个低眉顺目的少女,模样娇俏,与简羽同样黑衣装束,一过来就硬气地跪在许时冉脚边,“请公子责罚,我把小公子弄丢了。” 小公子,是指无思吗?!赵清书猛然抬头,随即又低下头去,装作没有发觉般。 “怎么回事?!”许时冉正拎着麒麟酒壶往嘴里灌酒,闻言瞪大眼睛,差点失手砸了酒壶。瞬间暴涨的气势,逼迫得赵清书浑身无力,笔直倒向地面。 简羽眼明手快,忙将赵清书扶住,拉倒他身后,她才喘过气来。 “小公子说饿了,想吃米粥,他保证不会离开,我就去了厨房。”少女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也没有掩饰住那一股子怨气。“等我回到房间,小公子就不见了!周围我都找过,没见到小公子人。” “笨蛋!他说的话,你能信吗?罢了,反正你经常被人骗。他不见多久了?”情绪一转三折,许时冉连喝下半壶酒,脸上毫不见醉意,浓厚的酒香反而熏染得赵清书飘飘忽忽。 “约莫两刻钟。”少女脸上浮现怒容,突然跳起身,喝道,“我再去找,哪怕要翻遍周围的枯叶,也一定把小公子找回来!” “桑玉!”不待许时冉发话,简羽已上前拉住少女的手臂,低声劝道,“小公子有多聪明,咱们都领教过。若小公子有心躲避,任我们如何寻找,又哪里寻得着他?公子自有打算,我们听取命令便是,不得私自行动。” 桑玉悄悄瞥了一眼许时冉,怒气未消,狠狠磨牙,却也不说话了。 “桑玉,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县衙外院看着诗诗,非事态紧急,不许告诉她这里的事情,免得她再整出幺蛾子。简羽,我们回城,去香曲楼。” “桑玉领命!” “简羽领命!” “二姑娘!”两人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很是有趣,赵清书还在左右打量,许时冉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发生的事情,遇到的人……所有的一切,你保证,绝不告诉棋哥儿,能做到吗?” 要是让棋哥儿知道自己带着他的妹妹逛青楼,非找他拼命不可。资质绝佳又容易欺负的徒弟不好找,难得诗诗也喜欢他,万万不能激怒他。 “香曲楼是什么地方?”赵清书很是不解。怎么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是年轻女人用身体慰藉男人心灵的地方。”等会她便能亲眼目睹,许时冉欺瞒不行,不说也不行,只好抬手握拳抵在嘴边,用轻声的咳嗽掩饰尴尬。 看到赵清书出现在那里,无思大概也会想宰了他吧? 赵清书常年卧病,未经世事,虽然下意识红了脸,但并未明白另一层意思。只问道,“无思在那里吗?” “在的。”许时冉轻叹,除了那里,无思再无地方可去。他不明白,那种可恨的女人,哪里值得他惦记?“二姑娘,你记着,无思的伤势很重,容不得他这样那样折腾。若你不能将他带回来,恐怕神仙下凡,都再难救活他!懂吗?” “懂!我一定带他回来!”事关无思性命,赵清书重重点头。深知大意不得,如临深渊般,眼神肃穆,小脸凛然。 “唉!”许时冉懒洋洋地趴在马车中,垮着脸没个模样,一脸不情愿地长叹,“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 “公子,麻烦是您自己惹上身,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偷偷瞄赵清书一眼,简羽白净地面容又浮起红晕,继而放低声音嘀咕。“当初您若砍下那一刀,岂不是再无麻烦事?” 赵清书未听分明,许时冉却听得清楚,一记眼刀杀过去,简羽识相的闭嘴。 马车疾驰在陌生的路上,赵清书小心翼翼的护着右腿,怕不小心磕碰着后落个不能行走的毛病。 不知过了多久,浓烈甜腻的脂粉香味传入鼻中,赵清书捂着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里怎么会这么香?” 简直像是将无数种味道的下等香粉撒到空中,香到极致,反而呛鼻难闻。 “这里多的是女人,自然极香。”懒懒地翻了个身,许时冉将脸埋在身下,藏住脸上的情绪,喜怒难辨。 赵清书敏锐地察觉到,在顷刻间,他身上迸发出一股浓郁至极的哀伤,虽转瞬即逝,但悲凉的让人心惊。 “哈哈!来这里寻欢作乐,得开开心心的!”顷刻间,许时冉突然坐起,放肆大笑着,解下腰间的麒麟酒壶,仰首大口大口的饮酒。 “如果不想笑,又何必要笑?”在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分明是无言的悲痛,偏他还要用笑声遮掩,让从来喜怒于色的赵清书颇为费解。 “到了!”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许时冉夸张的笑着,动作利落跳下马车,冲赵清书招手,“快下来。” 经这几天休养,虽然伤势未愈,倒也勉强能走。赵清书慢慢挪动,在简羽的帮助下顺利落地。 眼前是一栋雕栏画栋般的精美建筑,上书‘香曲楼’三字,周遭高悬着数不清的大红灯笼,亮若白昼,有淫靡的丝竹声在耳边弥散开,伴随着女子的娇笑声与奇怪的呻吟声,让人面红耳燥。 “这……这……”,赵清书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想救无思,就什么都别想,跟我走!”简羽上前打听消息兼开路,许时冉难得摆出正经表情,将一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帷帽往她脑袋上一扣,用轻纱彻底遮住她的容颜,这才拉住她的手往里走。 香曲楼的门外既有熊腰虎背的护院,也有袒胸露背不知羞耻的美艳女子,赵清书红着脸低头,完全不敢直视。 但,仍能感受到数道刺眼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如芒在背,心中默念无思名字,咬牙默默跟在许时冉身后。 越朝里面走,越能听得各种她不敢去想象的声音,不时有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向许时冉凑过来,她们的身体软若无骨,声音又娇又柔,说不出来的魅惑。 “滚开!”许时冉毫不怜惜,每每遇上,总是冷漠地驱赶,简羽就会立刻走来,将她们推开。 “御风弄月,今日散明日聚。似花似雾,君心沉醉,拥卧美人乡。” 时下流传的艳曲隐隐传入耳畔,那歌姬拥有一管悦耳动人的好声音,虽稍显稚嫩,但胜在干净纯粹,朦朦胧胧若山涧清泉处升起的迷雾,飘飘渺渺、引人入胜。 竟然,是无思的声音! ------------ 第六十五章 抢人 轻歌曼舞。 香曲楼正厅的中央摆放着一架巨大的漆屏,漆屏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美人儿,美人儿或醉卧,或翩迁起舞,四周还镶嵌着各色玉石,华美异常。 漆屏前为舞台,只披着透明轻纱的曼妙女子正随着丝竹之声轻盈舞蹈,旁边坐着乐师等人,不见无思的身影。 “素手纤纤,举酒问风月。问妾何愁?苦盼相见,何有信筏,承妾心意,寄妾情思。” 动人心弦的歌声未停,楚楚可人的姑娘们躺在男人的臂弯中,媚眼如丝,娇笑不断。男人们左拥右抱,推杯换盏,举止不端。 “无思在哪儿?”赵清书忍着臊意将整个正厅打量一番,因声音噪杂,她无法辨别歌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座屏风的后面。”许时冉抬手,遥遥指向屏风,声音中有难得的怒意,“丫头,你做好抢人的准备了吗?” “抢……抢人?!”轻纱遮掩住她的表情,许时冉没有看到,一瞬间她的下巴快要砸到地上。 “无思正在舞台上卖唱,一时半会难以消停。哪怕前去劝说他,他也不会听从。除了抢,还能怎么做?”许时冉随手从周围摸过一坛酒,痛饮几大口,叹道,“味道一般,算不得好酒。” 赵清书抬眸,紧紧抿唇,看向漆屏之后。灯火摇曳,光影陆离,各色玉石散发着莹润光芒,光亮耀眼,完全看不见其后的场景。 “我来制造混乱,你趁机跑到屏风那里去,无论用何种办法,带着无思去外面的马车里,简羽会带着你们离开。”饮尽酒坛中的最后一口酒,许时冉的脸上又浮现出轻佻的笑容。 “你不会有事吧?”想起外面那些虎背熊腰的护院们,赵清书不免担忧。 “他们还奈何不得我。”似明白她的想法,许时冉眉毛一扬,自信万分。从背后推她一把,说道,“快去,不要退缩!” 明白这个男人有过人之处,赵清书随着惯性向前,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挨着不起眼的墙角向漆屏行去。 这正厅里除去男人就是女人,唯独她是身小腿短的孩童,因为腿伤,行动还不是很方便,她再过小心,也格外引人注意。 “喂,这里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个幼小女童,怎么会在这里?”举着红漆托盘,正要给恩客们送去的龟奴冷喝道。 赵清书举目看去,面前的男人半弯着腰,面带阴狠,笑容诡异,看着她的眼神如猎人看到猎物般,下意识想要后退。 “往哪儿跑!”龟奴阴笑着,拉住赵清书的手臂,阴腔怪调的道,“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只有一种结果,小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脸!” 说着,便要伸手掀开遮覆她容颜的轻纱。 “哐啷、哐啷、哐啷……”。 接连数声惊天动地的碎裂声,许时冉装作醉酒般,逼得自己满脸通红,有意举步不稳地踉跄着,软泥般扶住某张大圆桌,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上前的全部碗碟。 然后猛地站起身,连着桌子一起掀翻,含糊不清地大声嚷道,“百灵仙子在哪儿?快让她出来陪爷乐一乐!百灵仙子?仙子,你在哪儿?” 欢笑声骤停,丝竹声顿歇。 天籁般的歌声,也随之消失。 赵清书骤然发力,趁机一拳砸在面前男人的肚子上,托盘落地的声响被那边的喧嚣声掩盖,男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仙子,仙子,仙子,你在哪儿?”许时冉一边叫嚷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动,走哪儿砸哪儿,一张接着一张圆桌被他掀倒,众人还没从惊愕中回神,正厅中已是遍地狼藉。 他演得极为逼真,真真切切一副醉酒失言的模样。烟花之地,什么都缺,独独不缺闹事的醉汉,许时冉此番动作,丝毫引不起他人怀疑。 原本行酒作乐的男人、女人们突然被叨扰,胆大的脸色发青,拎着瓷花瓶、椅凳等物想要攻击许时冉,胆小的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完全乱作一团。 但许时冉的动作灵活异常,每每有人要攻击到他时,他要不低头、要不弯腰,看似无意,偏偏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躲开。 场面愈发混乱。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快制止他!”一个满脸脂粉气的女人大力跺脚,拔高声音嘶声命令着。“老娘养着你们,难道是用来让人看的吗?” 体壮如牛的护院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手持麻绳,猛虎扑食般朝许时冉扑过去。许时冉走路趔趔趄趄,明明随时都要倒下般,偏又滑如泥鳅,愣是没有人能沾到他的衣角,反而将十几二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引得团团转。 “给我杀了他!”那个满脸脂粉气的女人怒到极点,眼看着她的地盘被毁的彻底,嘴角都气得歪到一边。 正被耍得火大的护院们得令,纷纷从腰间掏出刀剑等武器,毫不留情,一窝蜂全部朝许时冉身上招呼。 不少人见势不对,生怕殃及到自己,哭天喊地往外跑,眨眼间人就散了大半。 “给钱啊!!!”脂粉气十足的女人大声吆喝,但哪里还有人听她说话? “无思,我来带你走!”发现那些人根本伤不到许时冉分毫,赵清书才趁乱溜到漆屏边,探头朝后一看,漆屏虽摆放着桌椅等物,但根本就没人。 倒是有一扇偏门,不知通向何方。没有迟疑,她大步穿过偏门,眼前光线一暗,她适应好一会,才借着月光看清楚眼前是曲曲折折的回廊。 夜风微凉,带着诡异阴森的声音,掀起她的裙角。后面的打斗声依旧,想起无思,想起许时冉的嘱托,她顺着回廊朝前走。 刚走两步,迎面隐现灯火,好几个裙裾飘飘的姑娘拎着灯笼,正朝这边过来。 赵清书忙藏身到黑影中,屏住呼吸。听得那她们齐齐在哀叹着,“真是可怜,听说刚七岁,满身伤痕的,可怜她生得那么漂亮,哪里还经得起这番暴打?” “可不是,长在这般肮脏之地也罢,还遇上那样狠心的女人,我看着,都觉得不忍。” “快快走吧,宁愿去前面看戏,被妈妈骂都好,就看不得那样残忍的事情!” “真是,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想,到底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待她们带着一阵香风走过,赵清书才敢走出来,眉心紧紧蹙起,七岁、满身伤痕、生得漂亮?会是无思吗? 心中骤然一痛,赵清书忍着脚心传来的刺痛感,加快脚步,摸黑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回廊边开始点着灯笼,耳边传来数声瓷器落地的破裂声。 隐约,似乎有人轻轻地闷哼一声。声音很轻,她没能听清楚。 “小杂种,你不是很能耐吗?我倒看你有多能忍!这青花长瓷瓶又大又重,你可千万忍住,别叫痛啊!” 有女人疯狂扭曲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里传出,门未关,赵清书忙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一阵眩晕感袭上脑海,热气从脚底开始往背后涌,血液瞬间倒流。 满地杂乱的碎片,一个衣裳华丽、精心装饰过的女人举着一个青花长颈白瓷瓶,狠狠地砸向垂着脑袋,挺直着上半身,恭顺跪在她面前,全身是血的小孩。 “叮哐”一声脆响,青花长颈白瓷瓶正正砸在小孩的脑袋上,小孩承受不住,身体往下一栽。白瓷瓶跌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有纷扬而起的碎片扎在小孩身上,甚至没入肉里,顿时血流如注。 小孩的双手包扎着的白色纱布,此刻已淌满鲜血,可他一声不吭,默默用伤手撑着满是碎片的地面支起上半身,仍是垂着头,温顺地跪着。 鲜红色的血迹源源不断从小孩身上涌出,染红他身上的裙裳,然后落在地面,一滩滩刺目耀眼的血色,如水般弥散开。 血,几乎流成河! “小畜生,你还没死?总归你活着也是无用的废物,我便再送你一程!”女人的疯狂未减,恨声辱骂着,微微发喘的声音里,挟着铺天盖地的哀怨。 小孩仍是不声不响,身体摇摇欲坠,脑袋直往下垂着,看不到神情,也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 眼见那个女人用脚踩住一条锦杌,抬脚便要向着小孩踢过去,赵清书眼泪横飞,几乎掰碎门框,竭尽全力怒喝,“住手!不许你再伤害无思!” 说完,她拼尽力气飞奔过去,抬手抱住无思,背对着女人,挡在他面前,哭喊道,“无思,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躲开?” 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好像能听到又好像听不到,似乎有人抱住了自己又似乎没有,无思浑身发僵,五感减退,感受不到。 鼻尖也充斥着血腥味,无法辨认味道,心中隐约浮起疑惑,是她吗? 是她,来了吗? 血液淌满他整张脸,他动了动眼皮,一阵针扎般的剧痛,眼睛没能成功张开。费力地蠕动嘴唇,却因此松了一直紧咬的牙关,‘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无思,你不要死!”看着身前夺目的红色,赵清书完全愣住。光是抱着他,他的血迹也霎时将她的衣裳染红。 又惊又怕,既恨且恼,但,更多的是恐惧! 赵清书满脸哀戚,眼底浮现不知所措,楞手楞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扯着嗓子,放声大哭,“无思,你答应过我的,你一定会活着!我们拉钩按了手印,你不许死!” ------------ 第六十六章 母亲 夜色凄迷。 皎洁的月光柔柔铺洒落下,织就出银沙般的绸缎,隐隐绰绰。 月下,满地狼藉的房间。 赵清书伏跪在地,抱着失血过多、不知生死的无思,嘶声着呼喊他的名字,哭得快要断肠。 “是你吗?拐走我孩子的人!”那个癫狂的女人冷声说着,任赵清书如何哀恸的哭喊着,她神情冰冷,始终无动于衷。 “你是谁啊?!”痛恨交加,赵清书愤然抹去眼泪,眼眶泛红,几乎咬碎贝齿,扬声骂道,“你是疯了吗?你狼心狗肺吗?无思身受重伤,你怎么这么狠毒?无思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这般折磨他?” 口不择言的辱骂一番,她越来越气,干脆柔柔放开无思,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朝那个女人猛扑过去,“你这冷血无情的恶毒女人,我跟你拼了!” 女人似早防着她来这一招,后退一步,眼睛半眯,眸中闪过怨毒,抓住时机,抬脚狠狠踹在她的腰侧。 赵清书怒极,理智已失,只想着冲向前跟她搏命,哪里有防备?一阵剧痛袭来,她狠狠栽倒在地上,嘶声呼痛,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半天回不过神。 戴在脑袋上的帷帽,也咕噜噜滚到角落里。 “我生他养他,不过稍微教训他一番,又有谁能管?哈哈哈……。”女人尖锐的大笑,面容扭曲,眼中只余恨,再次抬腿,将脚边的锦杌向无思的所在踢去。“便是我现在杀了他,你又能怎样?” “你……。”愤怒到极点,赵清书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阻止,可她毕竟腰侧剧痛,脚上也不方便,还没等她站起身,那锦杌已狠狠砸在无思背上。 意识不清的无思闷哼一声,痛得痉挛,蜷缩着身体不断抽搐,嘴角漫出难以想象的鲜血,黑发散在开血泊中,惨绝人寰。 “你,是无思的母亲?”气得快要吐血,赵清书慢一拍反应过来。无数次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皆没能成功。腿脚猛烈哆嗦着,刺骨的寒冷从脚底窜到脑海,冻得她嘴唇发紫,眼中,含着无限的痛意。 这个女人,竟是无思的母亲? 脑袋不够用,赵清书怎么都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紧咬下唇,直到嘴中传来铁锈味,也不曾松开。 母亲,会这样惨无人性伤害自己的孩子吗? 莫非,无思身上那数不尽的伤口,全部是拜这个女人所赐吗?他,一直被自己的生母所虐待着吗? 心痛难抑,只觉这事说不出来的可笑,赵清书状若疯狂,怒到极致,反而‘哈哈’大笑,伴随着满脸的泪痕与狰狞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狂暴。“你这样的女人,才不配做无思的母亲!” “这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来说!”女人的面容,狠毒的让人不敢直视,眼中浮现着极端的残忍,恨意滔天。 “我偏要说!”指甲深入肉中,赵清书勉强维持着清醒,忍住哭腔。她狼狈地伏倒在地上,身体僵若石头,痛楚弥漫,根本站不起来。但,哪怕只是呈口舌之能,她也愿意费尽力气去咒骂她,“你就是豺狼虎豹,心如蛇蝎,凶暴又没有人性,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就是畜生,不,你连畜生都不如,哪里配做人母亲?” “是吗?”女人的面容扭曲一瞬,眼中掠过凶暴的残忍,扭身拿起旁边的青花莲塘鸳鸯纹的香炉,表情冷漠,慢慢走到无思面前,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自保都不能,又能做到什么?” 将香炉缓缓移到无思的脑袋上方,女人的神色忽而平静,眼中的恨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在乎的淡漠。 然后,她诡谲的冲赵青书一笑,松开了手。 尽管女人生的很美,单论容貌的话,要完胜过无思数筹,这一笑,绝对堪称天香国色,无人可比。但赵清书无心在意这些,她目眦欲裂,看着那沉重的铜质香炉,慢慢落下,向无思的脑袋砸过去。 就这样砸下去,会把无思的脑袋砸开花!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自己可以行走,赵清书陡然生出无限力气,曲起身体像蚯蚓般,不顾一切向无思猛爬过去。 心,在那一刻停止跳动。 她伸出颤抖不休的手,快速抓住无思的手臂,蓦地将他拉到一边。唯恐那个女人还要动手,她伸长手臂,撑起身体挡在无思身上。 那香炉狠砸在地上,一路滚动,雕刻着菱花的盖子被掀开,里面烧的火红的熏香悉数被弹出来,不偏不倚,居然砸在赵清书的额头。 ‘嘶’的一声,一缕白烟升起,难以忍受的剧痛侵袭而来,伴随着一股子烧焦的气味,赵清书惨呼一声,眼泪汪汪,差点昏厥过去。 越痛越冷静,她战栗不止,忍着伤痛,颤着手摸向额头,手心温热,触目之处,全是红色血迹。 “姑娘!小公子!”等不到人出去,觉得很不对劲,一路寻来的简羽正好看到这一幕。纵然镇定如他,也是一个踉蹡,步履不稳,栽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叮咚”一声,许是颤抖的太过厉害,短剑‘冰霜’从赵清书怀中掉落出来,寒意逼人。清透的剑身倒映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恼的她双目赤红。 排山倒海的恨意袭涌而来,抬手抓住短剑,瞬时拔剑出鞘,她忽地朝身后的女人冲过去,哑着嗓子喊道,“我杀了你!” 女人赤手空拳,赵清书手持利刃,几欲疯狂。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女人很聪明,知道此刻再起冲突于她也很不利,迈步便跑。 赵清书哪里容得她逃,怒吼一声便追上去,脚上的伤口被撕裂,每踩一步,便是一地鲜血。她浑不关心,只想将那个女人送下地狱。 “姑娘!”简羽飞身过来,揪住赵清书的手,轻易将匕首打落,蹲下身看定她的眼睛,“姑娘,她是小公子的母亲,哪怕她从来未将小公子当做人看待,小公子也一直忍她、让她、绝不反抗她。姑娘杀她,是想让小公子伤心,还是想与小公子为敌?!” 虽然说出这些话很痛苦,也很艰难,简羽还是说了出口。因为她年纪太小,他甚至不奢望她可以理解。 意外的是,赵清书呆愣片刻,僵直身体,垂了脑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她紧紧抓住简羽的手,眼泪小溪般掉下脸颊,混合着红色血液,说不出的可怖,“带着我与无思一起,回县衙!” 然后,思绪溃散,昏倒在简羽怀中。 看着全身皆是鲜血的两个人,简羽鼻子一酸,竟也落下泪来。那个女人,若不是小公子的生母,他早该将她千刀万剐! 仔细将两人抱在怀中,哪怕赵二姑娘说要带着她们回去县衙,简羽却不敢主张。她这幅模样回去,只怕县衙得翻个天。 他虽然不是大夫,可她脸上这伤口,既是烫伤,范围又广,灼烧的也很深,只怕……。 留下记号给公子,他驱车往别院而去,这两人的情况,无论如何是不能去赵府的。在偏僻处发了个特制信号弹,想着将要面对的麻烦,简羽悔恨的想要拔剑抹脖子。 路途中,赵清书短暂的清醒过来,马车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她感觉到无思就在身边轻微的呼吸着。 张了张嘴想说话,奈何脑袋昏沉,耳鸣眩晕,发不出声音。她慢慢地蹭过去,摸到无思的手,曲起小手指与他拉钩按手印。 然后,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再次昏睡。 在县衙里守着许静诗的桑玉看到寓意着十万紧急的信号,心中一惊,立刻想要离开,又怕自家姑娘醒来身边没人看着,会变得更加麻烦,略一思索,索性带着她一起向别院而行。 直将香曲楼闹了个天翻地覆,许时冉才追着记号回到别院,尚未进入房间,感知到他气息的简羽与桑玉迎出来,齐齐跪在院中,头点地,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怎么回事?”许时冉右眼皮直跳,这两人自幼便跟在他身边,他还从未见过他们如此郑重的模样,心中暗道臭小子只怕情况不妙。 “爹爹!”已知道全部情况的许静诗,哭得眼泪鼻涕一把飞,抽抽搭搭的扑入许时冉怀中,仿若找到主心骨般,伤心泣道,“爹爹,桑玉姐姐说,大师兄生命垂危,她束手无策!” 饶是猜到,许时冉仍然僵直身体,心中悲怆,半天回不过神。目光,渐渐落在桑玉身上。 桑玉悔恨不已,暗骂自己无用,沮丧回答,“公子,我的医术虽传承自夫人,但远不及夫人厉害。小公子伤势太重,我不敢胡乱用药,只是,若换做林家的人,或许能医活小公子!” 林家的人?!恍惚片刻,许时冉暗暗下定决心,柔声安慰女儿,“诗诗,别担心,臭小子是爹爹的爱徒,爹爹定会想尽办法救他!但,你得跟爹爹去一趟外祖父那里,外祖父很喜欢诗诗,你的要求,他必定答应!” “我跟爹爹去。”哪怕许静诗平日最是厌恶林家人,这时也分出轻重,乖巧的点头同意,“若是外祖父不答应救大师兄,我就拔了他的胡子!” “诗诗乖!”许时冉点头要往房间里走,许静诗拽住他的衣袖,惊惧的抹着眼泪,“爹爹,桑玉姐姐还说,二师兄的妹妹,她的脸毁了!” ------------ 第六十七章 未卜 姑娘不见了! 怕打扰姑娘休息,直等到辰时一刻,姚嬷嬷才进入房间撩起纱帐,欲唤赵清书起床。等她看见床上无人,触摸被褥也冷清的没有温度时,才惊觉不对,慌张的四下寻人。 可,遍寻不着。 姚嬷嬷慌慌张张的跑到芸兰馆给老夫人报信,老夫人当即派人寻遍整个县衙后院,一无所获。 守在二门的婆子们信誓旦旦的担保,二姑娘绝对没有从垂花门出去。 意识到此事有异,老夫人一边胆战心惊的命人下水搜寻,一边遣派银杏前往正院通报。 阳光正好,赵勤手持信筏坐在书案前,面前放着一把模样精致的短剑,寒意侵人。他凉薄的目光,逐渐从信筏上转移,落到剑鞘镶嵌着的紫色宝石上。 “老爷!”赵白氏亲手端着热茶,轻移莲步,一股子凉气袭来,她看向书案,惊呼一声,“这把短剑,正是姐姐来信中所言及的信物……‘冰霜’!” 赵勤沉默不答,目光越发冰冷。 “老爷,人可是找到了?”察觉他情绪不佳,赵白氏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书案一角,柔声说着,“姐姐正忧心忡忡等着回应,若老爷有消息,妾身立刻回信给姐姐。” “再等一阵!”赵勤捏紧手中的信筏,狠狠揉成团,“不知发生何事,许时冉私下带着三儿去他的别院休养,刚才遣人送了这封信与这把短剑来。” “这……”,明白许时冉不好惹,赵白氏心中惊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但身为母亲,她必须尽责尽职,关心儿女下落,于是小声嗫嚅道:“三儿现在哪儿?” “不知。”赵勤深深叹气,眉宇间有一种无力的恼怒,“许时冉行踪飘忽,又深喑易容之术,他有心要躲,哪怕他身在城里,想要找到他也难于登天。” “那这短剑的主人……”,赵白氏迟疑的说着。 “信中未曾提及。”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坚定,赵勤寒声道,“他既然将此短剑随信送来,显然已了解一切。这短剑的主人,只怕与他有某些关联,等找到他,一切都会清晰,还不急。” “那我们该怎么办?”赵白氏并非不知当下应做的事情,只是明白赵勤自有打算,轮不到她来筹谋。 “等!”将手中的纸团丢进香炉中,太阳的光亮从糊着明纸的菱花窗格透入,赵勤的眸光愈亮,“事多繁杂,你可着手收拾箱笼。切记,暂莫声张,莫让他人看出端倪。这升迁虽跑不掉,途中总还要生出些变故,不能惹人笑话!” “是,妾身必定小心。”赵白氏温婉的面容中隐隐透露着开心,声音轻快,“方才老夫人身边的银杏前来禀报,说是三儿失踪,老夫人正派人四处寻找。依妾身看,三儿之事虽不能传扬,总得寻个缘由,娘可不糊涂,寻常理由怕是瞒不过她。” “此事重大,除了你我,暂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娘那边,我会去说清楚。你让人传话出去,就说三儿已找到并送回玉洁阁,但是突发疟疾,需要卧床静养,任何人都不许前往叨扰。再让玉洁阁的几个丫头嘴紧些,莫说漏嘴。” 揉了揉眉心,见赵白氏上前想为他按摩,赵勤摇手拒绝,“我会着人守住玉洁阁,不让任何人进去探虚实。三儿暂时回不来,你派人盯着画姐儿,免得她再掺和进来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好,妾身会办妥当,请老爷放心。”赵白氏点头应下,眼带委屈,面露忧愁,娇嗔道,“老爷,画姐儿到底有什么好,您这般偏护着她。我们琴姐儿样样不差,三儿也能说会道,再不告诉妾身真相,妾身可要吃味了!” “你帮着娘管好后宅便是,不必知道更多!”赵勤一怔,眸光微闪,拾起短剑收好,转身要走。 “老爷。”赵白氏不愿放弃,上前一步,温言软语,“从前不知画姐儿身世,对她严厉些,倒也无妨。可她是您的亲骨肉,您吩咐妾身看着她,妾身总得知道您心中所想,总不能委屈到她。在内院,妾身的态度,总是代表着您的。” 句句话中皆含深意,赵勤并非不明白,略一沉吟,说道:“华中鹤在暗中收集了一本账簿,全与我有关。华府只余画姐儿还活着,那账簿,若在她手上,便是揪着我的短处,总该对她客客气气些。” “妾身明白。”话语挑明至此,聪明如赵白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眼带了然,她柔媚一笑,恭送赵勤至门前。 赵勤大步走向芸兰馆。 而另一边的别院中,简羽驾着马车,带着许氏父女日夜兼程前往林家,桑玉则被留下照看昏迷中的赵清书与无思。 赵清书醒来时,已是傍晚。 全身酸疼,额头处更是火烧般灼痛,记忆复苏,她倏地瞪大眼睛,眼前很是陌生,但自己就躺在无思身边。 无思的肤色惨白若纸,唇无血色,秀眉紧蹙,极度不安地睡着。像是怕惊扰谁一般,呼吸极轻,柔顺的黑发悄悄散开,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缠缠绵绵。 昏迷中的他,凤眸紧闭,仙姿佚貌,带着一种病弱的美。玉容不见妖媚之气,宛似清水洗尘,说不尽的幽美。 “醒了。”感知到她的呼吸加快,桑玉凑过脸来,盯着她看了看,目光落定在她的额头,眸光一黯,“有哪里不舒服吗?” “姐姐叫桑玉?”是之前在别院见过的少女,听从于许时冉。迅速回想着,赵清书想要起身,哪知稍微一动,便觉头痛欲裂,不得不认命地躺回无思身边,微微喘气。 “是。”简洁的回答。 “这里是?”昏迷前,她明明吩咐那简羽带他们回县衙,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公子的别院,姑娘与小公子满身伤痕,若是去县衙,岂不是闹的人尽皆知?公子已递信给赵大人,你且安心呆在这里。”说着,桑玉阴恻恻地朝无思瞥了一眼,幽幽排揎道:“姑娘,你该把手松开。你们相挨在一起,也无益于伤口愈合。” 昨夜,桑玉想要帮他们清洗伤口时,才发现两人的手指死死交缠着,怎么都拉不开,让她好费一番功夫,才在两人的伤处抹药,又换上干净衣裳。 心中,自然自是窝着火的。 手?赵清书这才发现,她竟一直曲着小手指,与无思维持着拉钩按手印的姿势。被桑玉取笑了,她慌忙缩回手,瞬间红脸。 片刻,又悄悄抬眼打量无思,轻问,“无思还好吗?” 本就身受重伤,再伤上加伤,伤他的人,还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怕他在精神上受到的伤害,比身体还要严重。 若无思一直是伴随着暴力长大……心中泛起怜惜,赵清书完全不敢去想象无思的心情。 “生死难料。”呼吸一窒,想着瞒得过初一瞒不了十五,桑玉如实回答。“那么多伤累积在一起,小公子受到的伤害,早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小公子还能不能清醒,我完全没有把握。唯有等公子将林家的人请来,才有一线希望。” “林家的人?”赵清书眼带不解,本已沉下去的心,渐渐地浮起来。 桑玉踌躇,半晌才道,“林家,世代行医,是名闻遐迩的医药世家。林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少,皆为医术高明之人。公子与他们有一些渊源,简羽正驱车带着公子前往。若能顺利请来他们,小公子或许还有救。” 也就是说,还有希望!赵清书郑重点头。 “你小小年纪,还挺识相。”桑玉眼中极快地闪现一丝笑意,很快又沉若静水,说道:“姑娘伤得也不轻,还需调养,隔壁的厢房已收拾好,我抱你过去歇着。” 他们一直唤无思为‘小公子’,即便忍着没问,赵清书亦已清楚。她呆在这里,显然不合礼数规矩,于是顺从地点头。 桑玉于是上前掀开覆在他们身上的被子,那一瞬,赵清书的呼吸都随之停止。 无思身上,遍缠白色纱布,有些伤口仍在流血,将纱布染成红色,怵目惊心。血腥味中,还带着一股伤口溃烂的气息,味道呛鼻难闻。 这种近乎于腐烂的味道,她曾经在自己身上闻到过!然后,御医为她诊治时,便说回天无力,她命不久矣。 赵清书猛然意识到,无思的伤势,或许比桑玉所说,还要更为严重。她不由焦急,忍着泪意,紧紧握住桑玉的胳膊,哑声道:“无思,是不是快撑不下去了?” 桑玉沉默不语,弯腰将赵清书抱在怀中,为无思掖好被子,默然走出房间。 赵清书的心,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一路沉下去。她咧开嘴,刚要大哭,桑玉气结,冷冷喝道,“哭什么,小公子还没死,你想要诅咒他吗?” 眼泪已至眼角,她一咬牙,愣是给忍住了!小脸上隐忍万分的可怜表情,落在桑玉眼中,便生出几分怜惜,“姑娘放心,在林家的人到来之前,我会保住小公子的性命。” 若林家的人也认为无法挽救,无思……就再也醒不过来。赵清书的表情凝重,紧紧抿唇,眼眸在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 第六十八章 美人 突发疟疾? 听得老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赵素画深深埋下头,面色阴沉,眼底写满不信。 “奶奶,您当真吗?三儿得病,我们更应前去探望,怎么能反幽禁她在玉洁阁?”赵咏棋霍然站起身,苍白着脸反对。他答应过三儿,要带她去找无思的,她怎么会突然得疟疾呢? 上次赵咏棋被罚跪生锈的钉板,表面看起来伤势已无碍,实际并未痊愈。他这起身太急,脚上一痛,差点向前跌倒。 春雨忙扶住他。 “棋哥儿,三儿需静养,我们这来来回回,扰得她精神不济,反倒不好。”赵白氏温言劝着,见琴姐儿也想插话,忙瞪她一眼,“你们若真关心她,就不该在此时去打扰她。姚嬷嬷等人会照顾好三儿,你听母亲一句劝,莫去打搅,让她好生养病!” 赵咏棋的目光落在老夫人身上,老夫人皱眉,面露难色,表情阴晴不定,最后沉着脸道:“棋哥儿,听你母亲的话。” 赵咏棋深深蹙眉,暗暗攥紧双手,却无意捏到藏在袖中,今早由门童送来的信。那是师父托人递来的,信上说他要出趟远门,已将无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让他不必担心。 除此之外,再无信息。 总觉得,事有蹊跷。但父亲派人守住玉洁阁,不许人进出,他找不到更多疑点。照三儿的性情,突然被禁锢,她必定得大哭大闹。可玉洁阁静得诡异,他只能私下猜测,或许三儿在昨儿夜里失踪,被母亲送回玉洁阁的人,根本就不是三儿! 但是,府中无人搜寻三儿下落,父亲下此命令掩藏三儿行踪,也有维护三儿之意,可见父亲必定知道些情况。 甚至,极有可能与师父有关! 知道她们主意已定,赵咏棋不再反抗,在脑海中慢慢推测,因不知发生了什么,始终无法将这些片段连成线。 猜想父亲不会将真相告诉他,但,为了三儿,他仍要去询问。只可惜,以赵勤的精明,他最后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只是,他不知道,不代表赵素画查不到。哪怕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举动,待到入夜,她仍冒险摇动蛊铃,将刘慕言召入丹青阁。 蛊铃,是华中鹤在世时,费尽心思从异域寻来讨好她的小玩意之一。本为一对,另一只在刘慕言手上,所以她一直都贴身带着。 这蛊铃,是用特殊材质所造,饶是她在现代见过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推断不出这蛊铃是用什么东西铸造而成。 奇特的是,这蛊铃中养着蛊虫,平时都在沉睡,怎么摇蛊铃都不会响。唯有用甜食的香味唤醒蛊虫,再摇动其中一只蛊铃,另外一只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与刘慕言试验过许多回,早已懂得用不同的铃声传递不同的信息,平时也是用这种办法,及时将他传唤来。 待刘慕言出现在她面前,她轻声吩咐道:“言哥哥,帮我去查查昨夜里发生过哪些有趣、或者异常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部打听清楚!” 刘慕言点头,应声而去。直到第三天晚上,才进府来回话,“听说有人想见‘百灵仙子’,在香曲楼大闹一场,砸了不少东西。我们前去香曲楼调查,遇见一歌姬,除去眼睛,模样与府上那个叫无思的丫头很是相像。询问之下方知,她是无思的母亲。” “当真?”赵素画一下来了兴致,她本是想暗中寻找赵清书的下落,却不想能牵连出另外的暗幕。当下眼睛发亮,追问:“还有呢?” “绝无虚假。”刘慕言庄容正色,眉眼温和,看着她的眸光轻柔若软绵绵的云朵,“还有便是无思本为男儿,但常常被其母虐打,逼迫他化作女儿身,在香曲楼里登台卖唱。因他的歌声动人,甚至有‘小百灵’之称,其母则被人尊为‘百灵仙子’。” “虐打?”前世,她也时常被父母虐待,赵素画稍稍走神,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波光,声音也不觉泛起冷意,“因何缘故?” “不知缘由,只知她很不喜无思,每每在殴打无思时,甚至未把他当做人来看待!”刘慕言小心翼翼地说着,察觉她情绪不佳,聪明的转移话题。 “据那香曲楼里的护院所言,那晚确实有人带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小女孩,进入香曲楼,然后便有醉汉闹事,弄得香曲楼混乱不堪!最后,无思不见踪迹,也未曾有人见到小女孩从正门出去,只有那‘百灵仙子’跑来前院。而那闹事的人一见‘百灵仙子’,就慌慌张张的跑了。” “明明之前叫嚷着想见,等见着了,又慌张地跑了?”赵素画眸中闪烁着精光,珠宝般璀璨夺目。见刘慕言点头,她从容地站起身,“走,我们去会一会那‘百灵仙子’!或许,能知道另外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玉儿!”刘慕言忙拉住她,心中慌乱,容颜微郝,不能直视她的脸,反驳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那香曲楼,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妓院吗?”赵素画不以为意,不想再耽搁,主动牵起他的手,声音娇柔的请求:“言哥哥,你快带我去好吗?” 她眸光极亮,娟秀的面容纯真无暇,眼中泛着水灵灵的波光,刘慕言哪里拒绝得了?一时脑热,只觉手心的热度灼人,烫的他面红耳赤,哪里还能冷静思考,当真就带着赵素画来到香曲楼外。 他们还未成年,来这种地方,怎么做都很显眼。赵素画也是个胆大的,无遮无掩,便从偏僻处翻墙而入。 在香曲楼中,像‘百灵仙子’这种有才有貌的花魁,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刘慕言事先已探听好位置,便走在前面带路。 赵素画环顾四周,意外发现一路灯笼未亮,光线极暗,仅靠泼洒而下的月光照明,与她曾经在电视中看见过的有很大不同。 虽然狐疑,她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待看见刘慕言停下脚步,抬手指着前方的幽静院落,她二话不说,径直借力跳进去。 院落中仍是一片黑暗,但,前方的玉兰树下有人,赵素画不免警觉。刘慕言的功夫在她之上,自然比她更早察觉。 翻墙后落定,刘慕言挡在她前面,慢慢前行。待绕过黑暗,两人看到那站在葱郁的树下的女子,皆是一愣。 世间,还能有人比她更美吗? 女子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面似芙蓉,眉如细柳,细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月的清辉落在她的眼眸,清波流转、顾盼生姿,红唇微勾,似嗔似喜,一看便知此女丽质天成,实乃人间尤物。 偏她装扮细致,淡施脂粉,花容月貌被妆点的恰到好处,只让人惊叹,若不是天仙下凡,何人能生得如此惊世绝俗? “你们是谁,找我何事?”突见两人呆愣在眼前,王雅儿再过迟钝也能察觉,她微露惧意,冷喝道。 她的声音,胜似枝上莺啼,风风韵韵,脉脉含情,洋洋盈耳,乍闻之下,几乎能勾人魂魄。 “不说话,可是有求于我?”王雅儿冷冷一笑,眼露嘲讽,紧抿唇角,声音极为冷清,“滚,我没什么能教你们,貌由天定,并非人人能拥有!” 光她那张脸,确可称之为天下无双。可以预见,完全承袭她美貌的无思,将来盛放后,又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独惹人叹息,无思错生为男儿身! “你们痴傻了吗?”王雅儿再次冷冷嘲讽,声音极为好听,“快滚,莫用你们的臭脚,污了我的地方!” 她太过自负,未将眼前两人放在眼中,因此错失最佳求救时机。 刘慕言定力要强些,回神后掐了赵素画一把,她这才回神,心中暗道美色误人,一时不敢再看王雅儿的脸,目光下移,落在她那绣着芙蓉漫地开的锦裙上。“我们前来,实乃有事相求!敢问仙子,无思是你何人?” 王雅儿霎时警惕,眸含冷光,并不回答,寒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想与仙子做笔交易!”面对此等女子,无论何种姿态,都会生出亵渎之感。为避免被她影响,赵素画低头,态度诚恳,“但凡仙子有所求,我们都将竭力办到。但相应的,想问仙子一些事情。” “我衣食无缺,随便勾勾手指,最少也有十箩筐的人愿意为我去死,我凭什么要与你交易?”王雅儿双眸微眯,说得很是狂傲,态度更是藐视众生的轻蔑。 心知她所言无假,赵素画朝刘慕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刘慕言点头,欺身而上,手中多了一柄色泽古朴的长剑,正正架在王雅儿的脖子上。 “仙子若拒绝与我交易,我唯有杀了你!”赵素画冷笑,眸中闪过嗜血的残忍。绝世美人又如何?红颜祸水,便是她犯下的罪! “我赌你不会杀我!”王雅儿启唇微笑,声音幽雅,容颜绝俗,太过无暇,反而让人不敢直视。 “那可不一定!”赵素画冷哼一声,漠然唤道:“言哥哥,给她点教训!最好能让她再生不出反抗之心。” “小姑娘,你真要这么做吗?”王雅儿的目光落在架脖子处的长剑上,声音微僵,但毫不示弱,“你特意半夜跑来这里见我,可见想与我交易的事情,唯有我能告诉你!而这件事情,是你不惜冒险杀我,也想得知的。既然如此重要,你要放弃吗?” ------------ 第六十九章 交易 刘慕言垂着头,即便有听到王雅儿的话语,仍是面目表情的慢慢举起长剑,靠近她娇若芙蓉的面容。 “等等!”惊觉他想要毁坏自己的容貌,王雅儿大骇,再不坚持,软语道:“无思是我所生。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并非不想高呼求救,只是在援兵赶来前,眼前这两人早能取下她性命。她珍惜自己的容颜,更加不想死! 要恨,也只恨她为图安静,将原本守在院中的护院全部赶了出去。哪里能料到,会有人偷袭于她?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跟她说话,不用拐弯抹角,就是省事。赵素画勾唇而笑,极端冷淡,“那晚,有人来香曲楼闹事,闹事的人,是不是许时冉?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无思,是男是女?他现在在哪里?” “这些,还真只有我知道!”一连串的问题,王雅儿的美目流转,流光溢彩,“我可以告诉你,但相应的,你也需回答我几个问题!” “但凡我知道,定如实告知仙子。”赵素画点头应下。她还有事,需要这‘百灵仙子’去做,断不会在此时翻脸。 清波流转,遮掩住王雅儿真正的心思,她轻轻一笑,将那晚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包括她蹂躏无思、也包括赵清书的额头被烫伤。 赵清书不仅私藏男人,还夜入青楼,并被毁去容貌?这一桩桩事,只取其一都足够将她打入第十八层地狱! 赵素画越听越激动,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若不是怕惹人注意,她几乎要大笑出声。天助她也,赵清书自取灭亡,绝对怨不得她将她的事迹公诸天下! 而且,她曾打听过,当初无思入府为婢,乃是赵咏棋身边的丫鬟春雨托给管家。在府上的婢女名册中,分明记着无思丧父丧母,除春雨这一远亲外,已无亲人在世。 赵素画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看似纯真,实则暗藏阴毒。“仙子,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慢慢靠近王雅儿耳边,如是吩咐一番,笑问,“如何?” “你们是什么人?”王雅儿气恼,并未立刻答应,实际上心高气傲如她,哪里愿意被人指使,光是低头妥协,她都已经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两人。 话音未落,王雅儿眸中闪过狠意,暗暗抬手往身后玉兰树上的机关一拍,‘咕噜噜’的奇怪声响传来,好端端的,玉兰树上竟掉下一颗大石头! “哦,厉害。”神色不变,赵素画抬头看去,正好看到那颗石头正朝着她,迎空砸下。 “玉儿,退后。”杀意暴涨,刘慕言冷喝一声,狠狠刮了王雅儿一眼,挥手一剑划破长空。 深知刘慕言的本领,赵素画后退三步站定,似笑非笑,冷冷盯住王雅儿。 接着,就见刘慕言疾挥右手,数道寒芒闪过,那颗巨大的石头在剑芒中纷纷化作碎石,悄无声息的落地。 面前这男孩年纪不大,但相当厉害!王雅儿深知逃不过,索性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趁刘慕言还在躲避碎石,猛地向赵素画刺过去。 虽无甚力道,但速度很快,招式也有些模样。 暗赞一声,待那刀尖抵到胸口,赵素画弯身退后一步,反手捏住王雅儿滑腻的皓腕,微一用力,匕首便从王雅儿手中脱落。 随即,那柄长剑再次架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她妄动不得。 “我们是什么人,自然不能告诉仙子。仙子只说,同意或拒绝!”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赵素画容颜平静,冷言说道。 虽然,哪怕身份被拆穿,她也有方法应对,但绝无主动告知的理。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希望落空,王雅儿冷笑,暗想日后,她一定要千刀万剐眼前这两个人。 但眼下,她还敌不过这两人,因此面上莹润生光,一丝恨意都未曾流露出。 “生与死,任仙子抉择!”赵素画仍旧笑着,眼眸中干净透明,话语中的冷血无情,却让人从心底颤抖。“你若敢再反抗,我立刻杀了你!” 她绝不是普通孩童! 惹恼她,她定会杀了自己! 王雅儿心头掠过惧意,当对方将剑架在脖子上,且杀意愈浓时,即便再过聪明狡猾,有再多的阴谋陷阱,也只有生或死的选择。 她气得颤抖,但别无选择。心中恨意翻涌,面上言笑晏晏,很识时务,“好,我答应。” 反正嘴上说什么,又不必真正去做,他们私下闯入,必不能久留。到时候,要怎么说、怎么做,还不是由她? 她并不傻,稍微思量一番,这个丫头的身份,呼之欲出。 哪知她张嘴的同时,赵素画忽而抬手,不知捏住什么东西,往她嘴中一送,然后捏住她下巴,逼迫她吞咽下去。 待赵素画松手,刘慕言也持剑后退。 王雅儿捂着胸口,猛烈咳嗽,但那似药丸的东西入口即化,任她如何折腾就是吐不出来。暗叫不好,她怒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美人,即便发怒,也是别有韵味的。赵素画笑意盈盈,怕被蛊惑,不敢看她的脸,只轻道:“我信不过仙子,未免仙子食言,在背后耍阴招陷害我,当然得想法子让仙子听命于我,而不会背叛!” “你……”。 想不到一个小丫头会有此种心机,不仅看破她的打算,还断然截去她的后路!王雅儿气红脸庞,近乎咬牙切齿,“毒药?” “剧毒!”赵素画浅笑如初,莹白的面容瞅起来纯良无害,唯有眼底隐有暗光,“它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一切如常。只不过,每过七天,都需要服用一次解药。如若不然……将全身溃烂而死!” “也就是说,我将从此受制于你?”听到这里,王雅儿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美眸中波光撩人,清幽幽地泛着说不清的情愫。“你觉得,我会愿意吗?” 赵素画始终没能直视她过人的容貌,但听到她语气中的冷幽,便知不能将她逼得太过。于是勾唇一笑,放柔声音,“仙子说笑,我说过,不过想与仙子做一笔交易。待仙子完成交易,我们自当再无瓜葛,解药,也会一并给你。” “你觉得我会信你?”将她的话噎回,王雅儿嗤之以鼻,目空一切,高高在上。 跟聪明人说话,极费脑力,你能知道对方所想,对方也能知道你心中所思。赵素画不免哀叹,但有求于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叹道,“仙子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王雅儿摇头,隐带张狂,眸中尽是鄙视,“我想要的,凭你,给不了!姑娘,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易呢?” 凭她的相貌才情,绝不缺钱,但甘愿窝在青楼,又是因何缘故?赵素画闻言一顿,颇有为难的样子,揣测道,“仙子有仇家?” 所以,仅能躲避在青楼之地? 王雅儿眸光一闪,浮现出阴毒狠辣之情,但面前两人皆不敢抬头看她,根本无人察觉。她皮笑肉不笑,讥讽道:“我与许时冉,结怨已久。若你能取下他的人头送来,我便同意与你结盟。” “杀许时冉难度太高,这买卖不划算。不知他女儿许静诗的脑袋,你要是不要?”赵素画微一沉吟,讨价还价。 虽然她与许静诗无冤无仇,但她既然站在赵咏棋一方,也是拦路石之一,能除掉,自然得除掉她! “要!”王雅儿展颜笑着,眸中闪烁着月华般冷清的银芒,煞是好看,“若你能取下许静诗的人头,我也愿意暂时受控于你。只要你按时送解药来,我便不会反告你一状。这样,于你而言,时间上也会宽裕些。” 许时冉是何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公子’,只能用高深莫测来形容。小丫头再过聪明,闯上去也只有受死的份! 饶是她能成功杀害许静诗,许时冉爱女成痴,一旦惹得他发狂,绝对会送她去黄泉!无论怎么看,小丫头都必死无疑。 即便日后小丫头毁约,只要今晚无事,但凡这毒药可解,她总有办法弄到解药。届时,倒霉的人,可就不是她了! 打好如意算盘,王雅儿的神情益发温柔。 “好!”赵素画可不知王雅儿心中盘算,只要她愿意配合计划将赵清书送入地狱,其他的事情,再怎么变化,她都有办法应付! 遂冷冷一笑,与王雅儿击掌结盟,“不知仙子何时前往?” “依姑娘所言。”王雅儿轻笑,眉眼温柔,表现的极为配合,仿佛真心与她合作一般。殊不知她姿色天成,这一笑,胜过万紫千红,让暗中警惕着她的刘慕言莫名心慌。 “好事不宜迟,就明日罢!”赵素画毫不推脱,笑容越暖。“我会期待仙子的表现。” “定会让姑娘满意。”王雅儿也和煦的笑着,春光灿烂,一语双关,“我等着姑娘的人头!” 刘慕言远远看着,总觉得那两人之间有暗涌在流动。 待到次日,王雅儿果然依言至县衙门前,一纸诉讼,将赵咏棋身边的丫头春雨,告上公堂。 ------------ 第七十章 伤痕 赵清书在床上静躺三天,身上的酸楚感才渐渐褪去。待能起身行走后,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隔壁房间。 无思一直没有醒来,较之三天前,他的脸色更为苍白,隐隐带着一种无力的透明感,越显纤弱。 不知是否因伤口太痛,昏迷中,他的情绪极不安稳,促颜不展,汗透被褥,惹人心疼。 而偌大的别院中,除去桑玉、无思与她,再无他人。桑玉忙着煎药、抓药、洗衣、做饭,几乎脚不沾地。 无思独自睡在房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他轻弱的呼吸声几不可闻,静得瘆人。赵清书看着心酸,便自告奋勇,担当起照看无思的责任。 喂粥、换药、缠纱布,无意间想起赵素画曾在她耳边耳语,她抖着手,好几次想要褪下无思的裤子。 心力交战后,闹了个大红脸,败下阵来。哪怕赵素画说,这是唯一辨认无思是男是女的方法,她仍下不去手。 其实,心中早已明白。即便无思貌若天仙,他也不是女儿身! 但,他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呢?那夜,她救下他,只因他的处境过分凄惨,歌声太过动人。 她在心中得意的幻想……若是,春日煦暖,阳光晴好,野花开遍的漫山遍野时,他能在她身边唱着悠扬的小曲,该是多么美好? 不曾想,他会衰弱地躺在自己身边,气若游丝,命在旦夕。 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诉说,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让他告知答案,但他昏睡不醒,她不知从何说起。 总是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发现这别院中有不少藏书,她便从中挑了几本传纪,一页一页的念给他听。 有时候,念得累了,抬起头,会发现无思虽没有动弹,但表情舒展,隐约含笑,似乎很是欢喜。 她笃定,她的声音,有传达到无思心里,便日日坚持着。 待到第十天,额头的痛楚消失,桑玉将缠绕在她额头上的纱布彻底拆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欲言又止。 这几日,每当拆开纱布换药,桑玉一直是这幅模样,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那般,纠结无限。 她不说,她不问。 赵清书仿似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也不起身去取铜镜,捧着搁在小几上的书,坐到无思的床边,慢慢翻到昨日做了标记的书页,照着文字继续念。 “时值安历十六年,安华帝懵,临安王即位称帝,诸臣参拜,八方来贺。帝下令拟旨,大赦天下,孙仲方从狱出。然,十年景逝,昔日故人难寻……”。 桑玉反而沉不住气,或者压不下心中好奇,走上前来,目光再次落在她的额头,“姑娘,你不担心自己吗?你的脸,你不想看看吗?” 赵清书的手,迟疑的摸向额头,触手再不是光滑细腻的肌肤,皮肤微微鼓起,褶褶皱皱,稍稍用力,仍觉刺痛。 说不在意,肯定是骗人。也并非要逃避,只怕自己的心绪被影响,从而被敏感的无思察觉出端倪。 他已经够痛苦,她不想再添上一笔。比起生死难卜的无思,这点伤,又算得上什么?因而摇头,坚定道:“我还不想看。” “你是我见过,最为奇特的孩子!”桑玉感慨般叹息,仍是迟疑不决,嘴唇张合,始未出声。 赵清书不知所谓,桑玉呆愣一会,反而自恼,气呼呼地坐到一边生闷气。 桑玉这些日子尽心尽责照顾他们,好歹算是赵清书的恩人,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可惜,默了默,解释道:“桑玉姐姐,不知你有无听说,我有可能活不过十六岁。命都不久矣,又何需在意容颜?” 桑玉一愣,才知她在解释。眸光微沉,尴尬道:“那些和尚自己吃斋念佛,见不得别人好,整天的胡言乱语,如何能信?” “并非全不可信。”从前亲身经历,最后被一语成谶,赵清书如何会怀疑。“圆净大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桑玉不信神佛,但她不能阻止别人相信。算是承认赵清书的话语,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她有些小心翼翼道,“姑娘,你担心家人吗?” 赵清书摇头,目光落在无思紧紧皱起的眉头上,轻道:“比起他们,我更担心无思。” 现在大家都对赵素画心存怀疑,哥哥更是在戒备着寻她差错,短时间里,料赵素画暂时还不敢动作。 此刻,她还不知,赵素画反其道行之,早顺藤摸瓜,进入香曲楼查清楚一切,并与王雅儿联手,在赵府激起重重风浪。 桑玉时常要外出采买东西,风言风语听了不少,没有公子吩咐,她又不能让赵清书离开,无思也需要人照顾,她最终还是隐忍着,什么都没说。 “桑玉姐姐,你们认识无思多久了?”赵清书虽不聪明,但也不算傻,许时冉、简羽与桑玉对无思表露出来的亲昵感,她看得分明。 桑玉微微赫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悄悄瞥无思一眼,索性站起身逃走,“姑娘,外面还煎着药,我得去看看。” 赵清书便明白,想要隐瞒自己的人,是无思。 眼神落在无思汗渍涔涔的脸上,赵清书执起一旁的手巾,细细为他拭去污渍,捧起书继续念着。 等到许时冉三人带着林家的人赶到别院之中时,无思已吃不下东西,无论是流质的粥食,还是水质的汤药,呼吸更是微弱到难以辨别。 原本细腻如凝脂般的肌肤,惨白如春日的雪,纤细透明,随时快要消融。 赵清书想哭,又不敢哭,整个人呆呆的坐在无思的床边,紧紧握着他迅速消瘦下去的手腕,无限恐惧。 桑玉束手无策,只能愁着脸唉声叹气,最后也是太忧心,听从赵清书的意思从外面寻了大夫来,结果都是摇头。 病入膏肓,无人敢医! 许时冉是最后的希望,他能赶在无思逝去前归来,于赵清书而言,瞬间如同晨曦驱走黑暗,世界大亮。 那姓林的大夫是一位文质彬彬、身材瘦削的男子,而立之年,容貌端方,眼神沉静,不言苟笑,径直走入房中察看一番无思的伤势后,提笔书写药方,然后便要求去歇息。 看着林大夫轻轻松松的表情,桑玉不免瞪直眼睛,将药方拿起来一看,手抖个不停,颤声道:“先生,您这药方上……怎么全部是食物?” 连日奔波,许时冉、许静诗与简羽皆是疲惫至极的趴在桌上歇着,一听这话,不免跟着赵清书一起凑过去,果见那药方上写着酸枣仁米粥、黄芪苏麻粥、八珍糕、茯苓饼等等,俱是一愣。 “他足足两日未进食,身体虚弱不堪,这腹中空空,其他努力皆是徒劳。”不过稍微一解释,林大夫已颇不耐烦,挥挥手冷喝,“想救他,就照我说的做!” “先生,无思有救吗?”听到最后一句话,赵清书无限欢喜。 “我可不是那群庸医!”林大夫意有所指,冷峻的目光有意无意从桑玉身上掠过。“不过学了些皮毛,就敢自称为大夫!” “你敢再说?”桑玉气得脸色骤变,若不是简羽在一旁拦着,只怕她会跳起来与林大夫拼命。 “舅舅!”许静诗不满的横那林大夫一眼,娇憨地跺脚道:“大师兄的伤势,到底如何?你能救他吗?” 大师兄?!无思也是许时冉的弟子? 正全神贯注看着林大夫的赵清书心头一震,回转眸光,落在许时冉身上,许时冉飞快别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转瞬,又回过头,目光落在她的额头,脸色渐沉。 “诗诗莫急。”面对许静诗,林大夫的眸光柔和许多,温文一笑,蹲下身轻轻揉揉她的小脑袋,“放心,你大师兄还不会死,只是必须用些猛药,才能救治他。所以,得让他先吃些东西,不然药性太猛,他会承受不住!” “哦。”许静诗似懂非懂,知道大师兄有救,也就再没有异议。 “可是,无思吃不下任何东西,便是强行喂他吃下去,也会很快给吐出来!”赵清书很是忧心。 “这个,你们自己想法子。等他吃下东西后,过半个时辰叫我起来!”林大夫站起身,用力拉住许时冉的衣领,毫不留情面,强行拖着他往外走,“你带我去休息!” 在大舅子面前,许时冉总没底气,跟随着他走出房间,犹疑问道:“刚才那丫头的脸,可有办法恢复原貌?” “有!”林瑞冷冷瞥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何时管起闲事,待发现他眸光极暗,没好气的冷哼,主动说道:“换皮即可!” “果然伤的太深吗?”许时冉喃喃,突然畏怯臭小子醒来。照臭小子的性格,等醒来后,绝对要掀起一场暴风雨。 “非也!非也!”林瑞摇头,难得好心解释,“烫伤那小姑娘的,是一种名为‘紫萝’的特殊香料。据闻,这‘紫萝’有奇效,长久熏之,可驻容颜。但,危害极大,一旦烫伤肌肤,紫痕永存,无药可解。” ------------ 第七十一章 苏醒 无思醒来之时,正是晨光熹微的早上。 其余人还歇着,唯独守在床边,一夜不眠不休的简羽满脸欣喜。 他凤眸微凝,黑黝黝的眸光深不见底,缭绕着朦朦迷雾,而后逐渐清晰,视线落在简羽脸上,一脸隐忍的痛苦。 “小公子,有哪里痛吗?”简羽站起身,忧虑道,说着便要走出去唤人前来。 “她的脸……。” 死死攥住被褥,无思哽咽着,艰难问道。他的声音婉转哀愁,像沁满冰水,湿淋淋的重若千斤。 “你知道了?”简羽一怔,眼中闪过愧疚,继而满脸羞惭,“小公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些赶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思紧紧闭上眼睛,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那日,被赵素画一语道破他隐藏的秘密,虽然他应付过去,只怕她不会罢休。 若他再留在赵清书身边,将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烦恼,甚至毁坏她的名誉……所以,留下短剑‘冰霜’给她,他默然离开。 归家后,王雅儿再度逼问他,收留他的人家是谁,他不愿给她带去麻烦,违抗母亲,拒绝回答。 王雅儿恼羞成怒,好一番暴打后,将他悬绑在桃树上。 后来,为她所救。无意中听到简羽与桑玉的对话,得知母亲一边寻他下落,一边探听赵清书的消息,他大骇。 唯独不想她知道,他的母亲,是青楼里的歌姬。更不想她知道,他长于青楼,甚至,时常穿上裙衫,在青楼里卖唱。 他不愿,她眼中的自己,变得不堪入目。 待身体能动,他便逃了。他极为温顺的听从母亲吩咐,忍着伤痛躲在屏风后,卖力地演唱淫词艳曲,只求母亲放过她。 虽然,徒步走到香曲楼,他的身体已至极限。唱着唱着,喉咙痛得益发难以忍受,意识也模糊不清。 但,他不能陷她不义,哪怕头晕眼花,也强撑着。快到极限时,听到有人闹事,他未及辨认,立刻匆匆转身离开。 王雅儿见到他中途折回,怒火中烧,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便是一通责打。他昏昏沉沉,记不得其后发生的事情,但偶尔能听到她的声音。 有时,也能听到桑玉在与她说话,他才知道,原来她为救自己,被毁了容颜。 他又怎能料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在香曲楼里,他见到太多隐藏在表面下的龌龊,太清楚容貌的重要。单只为他,她如何能不顾一切? 自他懂事,从无一件喜事发生,没有人希望他活在世上,哪怕是孕育他的父母。父亲视他为耻辱,花重金雇佣杀手,只为抹杀他的存在;母亲嫌弃他是累赘,认为他活在世上也只会拖累她。 早知他会将别人害得如此凄惨,他是不是从未出生会更好?他不断问自己,他被生下来,真的好吗? 他,有哪里值得她倾命相护? “我想见她。”沉默良久,无思睁开眼睛,声音平静地说道。随即眼眸低垂,睫羽覆下,简羽没能看见他黑眸中的狂风骇浪。 简羽不疑有他,以为无思想知道赵清书脸上的伤疤有多严重,点头应下:“赵二姑娘一直守在这里,夜里睡得晚,恐怕现在还在歇着。我这就去找桑玉唤她起身,小公子先歇着。” 无思没有言语,视线一转,看向窗边。惊他受寒,窗户未开,虽隐有光亮,却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他神色一暗,咬牙抿唇。 简羽忙过去将窗户推开,和暖的阳光轻轻漫漫透入,屋内霎时亮堂起来。他微微一笑,软言道:“小公子,你看,池塘里的荷花开了。” 无思神情漠然,忍着疼痛,朝另外一面翻身,面向墙壁,眼中沉淀着照不进阳光的黑暗,腐烂潮湿。 小公子这股别扭劲,更甚从前!简羽在心中深深叹息,摇着头挨个去敲门。 得知无思醒来,并且想见自己,赵清书压不住满心的欢喜,慌乱的穿好衣裳,甚至都没有梳洗,披头散发的就直接跑来无思房间。 “无……无思。”笔直闯进房间,赵清书本欲欣喜的呼喊,下一刻接触到他凉薄疏离的眼神,声音不觉低哑下来。 “你的脑袋,被猪啃过吗?连猪都不会去做的蠢事,你怎么能做出来?”碎冰相击的声音,夹杂着蚀骨的寒凉,无思墨黑的凤眸里,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会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表情,如何去面对她? 突然被骂,赵清书怔怔看着无思苍白的面容,愕然无声。原本高高飘起的心,猛然被浮冰击中,剧痛着往下沉。 无思清凉的目光,缓缓落在她额头,眼神狞恶,浮光渐沉,宛似深渊般,黑不见底。又太过气恼,怨责自己终是连累她,藏在被褥中的手脚,不受控制的哆嗦着。 他掩藏的太好,赵清书只觉他的表情,晦暗得可怕。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不说话,无思便一直瞪着她,眉目凶横。赵清书颇有不安,他还伤着也不敢出言激怒他,低下头嗫嚅:“我救了你,你不感激也罢,怎么还这样凶巴巴?” 无思心中剧痛,鼻子一酸,差点落下眼泪。一腔怨怒无处诉,他拼命压抑着情绪,面容因而显得狰狞,“你为了什么要救我?救我,你想得到什么?” 为什么,他找不到话语来表达他的感动? 赵清书哑然。记起在香曲楼中发生的一切,她猜测着无思的过往,心中柔软,轻道:“我当时并未想那么多。” 被亲生母亲狠狠踩在脚下凌虐的感觉,她不懂,所以更为仔细,怕无意中的言语会伤到他。 “我是青楼里地位卑贱的歌姬,赔笑、卖唱,为人不齿。”无思咬牙,一字一句,疼痛入骨,“你是高门里的千金小姐,尊贵、显赫,为人景仰。” 他明明不是想要跟她划分界限,为什么说不出感激? “无思,你在胡说些什么?”暗暗攥紧手心,赵清书白了脸庞。一时之间,弄不懂她哪里做错,惹得他说出如此绝情的言语。 “你生在光明,我活在黑夜,我们本站在不同的世间,你何必纡尊降贵来救我?”无思垂下眼帘,面覆寒霜,冰冻三尺。“趁机跟我保持距离,才是最好抉择,不是吗?” 他担心,跟自己有太多牵扯,她会总为自己涉险,更不愿她沾染上自己的不幸。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饶是赵清书努力提醒自己必须忍耐,此刻也不免动怒。眸中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吞噬她的理智。 “你别幻想能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我什么都无法给你。”并非没有感受到她的怒气,只是,他有他的担忧,更有他的骄傲。“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脸。以后,我们再无需往来。” 他身边有太多黑暗,唯有与她划清界限,一旦他再次需要逃亡,才不会再留下牵挂。她,也不必因为他,遇上难以想象的灾难。 赵清书默而不答,抬头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才想起,因着她不想看见自己的脸,桑玉已将无思及她房中的铜镜都给收起来。 “你等着!”狠狠剜无思一眼,再恶声恶气的丢下一句话,赵清书转身走出房间。 门外,许时冉、许静诗、简羽、桑玉、还有林瑞都在,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来,偷听被发现,正神色各异着。 许时冉一如既往,眼带轻浮,脚边搁着一个大酒坛,酒香飘溢,里面空了大半,也不知短短时间里,他饮下多少酒水。 简羽满脸愧疚,眼圈浮肿,眸中带泪,一双手恨恨抓着廊柱,留下深深的指印。 许静诗急上眉梢,瞪着眼睛,又急又气,若不是被桑玉禁锢在怀,早冲到房里去闹腾。桑玉则是双目赤红,满脸愤慨,也不知究竟在气愤什么。 林瑞最是悠哉,彻底脱身事外,安坐在檐下,面前摆放着几碟果品点心,一边赏景一边吃着。 赵清书愣了愣,然后仿似没有发现他们般,迈步向前。 “丫头,你不能走,那不是他的真心话!”许时冉拽住她的手臂,眼神往房里瞟瞟,心有为难,语气便弱了两分,“他只是太担心你,又不知如何安慰……。” “我知道!”赵清书截口道,甩开他的手,沿着周围的房间一间间的搜寻。 不知她要做什么,简羽惶惶不安地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拿起一面青铜镜,然后捋起自己额前的刘海。 简羽的心,一路往下沉。 这是赵清书第一次看清自己额头处的伤痕,她很意外,原以为会是很可怖的疤痕,不料眉宇间竟是一片澄净的紫色。 虽然瞧起来很是古怪,但比她想象中要漂亮。大大松了口气,赵清书拿着铜镜返回无思房中。 无思正黯然神伤,料不到她会突然折回,眼中的伤痛郁卒没来得及掩藏,被她瞧了个清楚明白。 “你还回来做什么?”喜悦一闪即逝,无思冷下脸,眉梢眼角皆带寒凉,“我说,我们从此再不必相见,你不懂?” 赵清书不理他,直接爬到床上,举起铜镜递到他面前,一字一咬牙,“无思,你有看清自己的模样吗?” ------------ 第七十二章 承诺 蝴蝶葵花镜里的容颜,风光霁月,秀丽无双。 除去眼眸外,无思的姿容完全承袭自王雅儿,虽然他不喜,但常有人说他的脸可完胜妖孽。 可,她想借此说什么? 一刹那的惊怔,满腔话语顿在喉咙里,他目光上移,静静落在她脸上,心头溢出止不住的悲楚,继而愤愤咬唇,竭力克制情绪。 “即便我的脑袋真被猪啃过,我也想知道。”赵清书收起铜镜,在床边坐下,幽幽地说着:“无思,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即便无思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此时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看着她灿然的明眸,他心绪浮动,几乎要压不下大哭一场的冲动。 这个笨蛋,为什么总是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境?一瞬间,心上刺刺的痛,远远超乎身上密密的疼。 “无思,你眼中的痛苦,你看到了吗?”赵清书眼神认真,直直看住他,轻声细语,“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又如何骗我?” 这么快就被她发现?无思惊呆,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该道歉罢?可是,道歉之后呢? 若她今后还要因为自己遇到危险,他宁愿就此离开,再不与她相见。痛苦的闭上眼睛,无思急着掩饰心思。 不想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在乎!他太过在意她,在乎到害怕她若流露出哪怕只有丝毫的不屑,他都会无法忍受! 推开她,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可,拒绝的话,他再说不出口。 这不正是欲盖弥彰的反应?刚才说他眼泛痛苦,他随即就闭上眼睛,若不是心中另有所想,又如何要掩饰? 确认无思真正的心情,也懒得与他计较,赵清书浅浅一笑,眸光水灵灵的,稚嫩可爱,“救你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我不知道,那熏香会灼伤我的脸。如果我事先知道,就不会挡在你身前。所以,你不用感激我,也不必内疚,这仅仅是意外。” 她在安慰自己?悲痛不已,无思努力闭着眼睛,却无法逼退快要决堤的泪水。 片刻,又忍不住悄悄看她,见她笑靥如花,呼吸间,郁结于心的愁思,随着她的笑颜,倏地消散不少。 “不知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拉钩按手印,承诺过要保护你。你该知道,我只希望你活着,另无所求。”赵清书微微侧身,看向窗外的明媚,并未察觉无思的眼泪。 她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莹洁的光泽,额间的那一块紫色伤痕愈加刺眼,“况且,如果当时我一味考虑救你的好处,你也活不到现在。” 面对他无理的怀疑,她还认真的回答!近乎痴傻的看着她,无思说不出话来,心中塞满各种情绪,似蓄满水的棉花,经不得积压。 甚至,只是轻微的碰触,都要溢出水来。这种难以掌控的酸涩情绪,让他莫名慌乱,乱到忘记身上的种种不适。 “无思,你是不是害怕我会轻看你?”突然说着,赵清书懒懒回眸,杀了无思个措手不及。 被戳到最为疼痛的地方,一时泄气,蓄满眼眶的泪珠,不经意间便从无思的眼眶滑落出去。 他怕,怕到不敢去面对,怕到只想尽快地逃离! “你哭了?”赵清书大为吃惊,呼吸一停,忙掏出手绢要为他擦拭。眼中的怜惜,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牢牢的网住他不放。 被猜中心思,还被看见最窘的姿态,无思又气又急,哪里还生得出其他心思,宛如被雨点砸到的含羞草,极不自在地羞红脸,神情恼恨异常,狼狈的别脸避开她。 “沙子……是沙子进了眼睛,笨蛋!”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他抬手用力拭过眼角,语调飘忽,好没底气。 “哈哈哈哈哈,风不大,房中哪来沙子?”赵清书捧腹,毫不客气地一番耻笑,欢乐的笑声,使得房中阴郁的气息一哄而散。 习惯忍耐与隐藏,无思抬手,悄悄拉高被褥遮过头顶,将脸埋在迎枕中,泪水潸然,哭得无声无息。 这个缺心眼的傻瓜,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看这孩子别扭的,不过,愿意哭出来,便是好事。暗叹一声,赵清书抱膝而坐,目光逐渐悠远,声音渐低:“无思,你虽然在我身边呆了好几个月,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我的生母,二姨娘的事情罢?” 曾下过缄口令,瑾姨娘的事情,赵府无人敢私下提及,便是询问,也不会有人告知,无思不清楚过往,才属正常。 眼泪一顿,无思缄默,他确实没有听闻过。 “我的生母,名瑾惜,她与你一样,没能继承父亲的姓氏,是没有先祖的人。”这些,是从前她与赵素画费了好大功夫,悄悄打听来,“她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在路边。很多事情,我已查不到,但也知道,她曾落难青楼,以弹奏为生。我房间里的古琴‘玉溪’,便是她的遗物。” 她的母亲,出身青楼?心头大震,似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酸楚,迫得无思泪落不停。身体中顽固不化的坚冰,在悄然融化。 “我虽然从未见过她,”赵清书的声音低哑下来,带着隐隐的期盼与失落,泫然欲泣,“但,总不会因为她出身青楼,就瞧不起她。说来,生母出身卑微,我又怎会为人所景仰?” 她说得如此明白,聪明如无思,哪里会不懂?何况,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安慰她。 被褥悄悄掀起一角,无思缠满纱布的手探过来,静静握住她的,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笨蛋!” 他太过笨拙,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感情。随即,又郁郁不乐的说道:“再跟我呆在一起,你还会遇到危险!” “这一次,我连容貌都给了你,还会遇上比这更严重的危险吗?”赵清书言笑晏晏,嘴上说着容貌已毁,从那轻快的语气中可听得出,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而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女子的容貌,远胜过生命! “再者,无思,你见我逃过吗?”赵清书回握住他的手,他初初醒来,气力很小,若不是她托着他的手,他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你是我的人,无论你是怎么想,我不会因为害怕,就从你身边逃开的!” 她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胸怀坦荡,认定的事情,倔强的九头牛也拽不动!无思太过了解她,心中登时翻起滔天浪花,狂风大作,地覆天翻。倾盆大雨,最后化作润物细无声的涓涓细流,带着温温的暖意,游走在他全身。 嘴上再多的感激,都是徒然。无思涕泗横流,喜忧参半,无比郑重地承诺道:“我……以后,我来保护你!” 从前,被母亲暴打时,他都不曾哭得如此狼狈过。今日,却不知怎么,只要感觉到她还在身边,便想落泪。 冰雪消融,热热的感觉一直从手心暖到心里,赵清书忍不住笑,眉眼弯弯,“如果你想要报答我,那就唱小曲给我听,我喜欢听你的唱曲儿。” “不唱,我讨厌唱小曲。”轻声哼哼,无思的声音闷闷的,顿了顿,又道:“要是你想听,我唱大曲给你听。《白头吟》,要听吗?” 说了这许久话,感觉有些累,身上更是痛得厉害,他尽全力忍着,不让她察觉。 “听。”心中大骂他太别扭,又恐惹恼他,面上赵清书还是笑意盈盈,想将掩藏他情绪的被褥拉下,无思紧紧攥住不放。 “是不是因为我变得很丑,所以你不想再看见我?”担忧他藏在被褥中憋坏,赵清书有心哀怨道:“那我去找块面纱把脸遮起来。” 说着,便要站起身。 无思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犹犹豫豫地将被褥褪下,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凤眼含愁,眸带清泪,怎是一句梨花带雨所能形容。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有短暂的静默。然后,她咧唇而笑,干净澄澈的笑容,若雨后初晴的天空,闪耀着彩虹的七彩缤纷,煞是好看! “对不起。”压抑已久的感情,在一瞬间决堤,无思轻轻呢喃。然后他吃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奈何使不上气力,挣扎也是徒劳,赵清书忍不住帮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身。 他无力抬手,猛然将她抱在怀中,脑袋埋在她的肩膀,抑不住心头哀痛,嚎啕大哭,“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两句。没头没脑,但她能明白。 “我原谅你。”赵清书回抱住他,努力探头将他身上的纱布打量一番,发现伤口未裂,没有溢出血丝,松了口气。 无思哭得,前所未有的伤心。像是要流尽这一生的眼泪,泪水滔滔不绝,纷纷坠落。 待到将心酸懊悔全部发泄,无思才好不容易停住哭泣,思绪归位,他脸红如血,满心害臊,恨不能钻入地里去。 赵清书紧紧拽住他不放,突然侧头看他,明眸灿然,泉水般清澈,没头没脑地问道,“无思,你是男是女?” ------------ 第七十三章 相好 说话间,两人的脸相离不过数尺,稍微用力,温热的呼吸直喷在对方的脸上。无思一僵,甚至没擦拭眼角的浮泪,绷直身体,立刻想要缩回被褥里去。 “要不,你把裤子脱下让我看看?”赵清书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脸期待。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呢笨蛋?”无思如临大敌,垂下手护在腰侧,黑曜石般的凤眸里闪过尴尬。不知过了多久,才低着头,极为小声嗫嚅,“我跟你不一样。” 他为男,她为女。 “哪里不一样?给我看看!”早已知道,所以不觉奇怪。赵清书眼冒金光,想起赵素画说,男女的不同之处,在于男人的两腿之间,长着两颗格外好看的珍珠,就觉得兴奋不已。 男子身上,居然会长着珍珠,该是多么奇异的事情?哪怕她知道男女有别,应当保持适当距离,可,是无思的话,也没有关系吧? “怎……怎么可……可能给你看!”无思长在青楼,什么没有见过,可不如赵清书这般一无所知。一对上她闪闪发亮的眸子,他红透了脸,说话都结巴起来。 这一急躁,身上的伤口痛得更加厉害,身上隐隐,留下冷汗。酡红的脸上,也慢慢透出青紫色。 “有什么关系?”赵清书并未发现他的神色异常,执着的盯着他的两腿之间,鼓起嘴不满,哼道:“我想看。” 无思太了解她的固执,跟她纠缠无异于自讨苦吃,惹不起,他躲。想到就做,语调极快的呼了声头晕,他两眼一闭,假装晕倒。 事实上,他也快要支撑不住。 赵清书这才想起无思大病初醒,见他满脸红晕,嘴唇泛着青紫色,霎时间以为他伤势加重,当即跳起来,飞速跑去房外大呼林瑞救命。 房外,许时冉捧着大酒坛,肆无忌惮的笑,腰直弯到地上。嗜酒如命的他,任由颜色剔透的酒水从坛口倾泻而出,也没有搭理。 简羽眸光晶莹,神色怪异,抿着唇,想笑又不能笑、想说话也不能说话的样子,憋红整张脸。 便是一直不言苟笑的林瑞,都难得的露着笑容,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赵清书,才甩着袖子走进房里。 不能理解他们的反应,赵清书愣愣的看向桑玉与许静诗,发现她们也是一脸莫名其妙,更摸不着头脑。 “丫头,过来。”好不容易收敛笑容,许时冉随手丢开大酒坛,表情疏忽凝重,待赵清书走近,他才慎重道:“丫头,这次的事,我给你带来了大麻烦。” “大麻烦?”重复一遍,赵清书心中‘咯噔’一声响,面色大变,急切道:“可是无思有事?” “丫头,是你的事!”感慨她是真真切切的关心无思,许时冉心中多少宽慰,臭小子经历过太多不幸,如果没有她在,不知他还得退缩多久,才敢正视自己。 哪怕,她是年幼无知的小丫头,心中,对她也存下感激。 赵清书有片刻不解,随后抬手摸向额头,静了片刻,笑容轻柔若风,“没关系的,我不在意。等活过十六岁之后,再来烦恼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诚挚,暖若初阳,毫无虚假,让许时冉的心情跟着一松。不禁暗赞,虽然她年纪还小,但足够坚强。 于是再无顾忌,看住她的眼睛,直接说道:“丫头,昨天下午,棋哥儿被你父亲关押进了大牢。” 宛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全身上下冷得刺骨,心头,却冒起一簇火焰,熊熊燃烧。赵清书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压下不平之气,咬牙切齿地道:“是怎么回事?” 哥哥可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平日里连骂骂都舍不得,怎么会将哥哥关入大牢? 许时冉刚要说话,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铃声,尖锐无比,响彻天空。他沉下脸看向简羽,语气肃杀,“有人私闯别院!” “我这就去看看!”简羽说着,人已消失在原地。不多时,拎着一个身着华服,满脸畏畏缩缩的男人回来,一把掷在地上,恨到:“公子,这人是王雅儿的相好之一!” 许是被简羽给收拾一番,男人满身泥污,发丝凌乱,左脸明显被揍过一拳,高高肿起似包子。 桑玉说过,无思的生母名王雅儿。与她交好的人找到这里来,能有什么好事?眼睛危险的半眯,见那男人想要站起身,赵清书一脚踩在他胸口。 她虽脚伤未愈,但力气尚在,这一脚下去不轻,那明显很娇气的男人惨叫一声,就只剩下出气的份。冷哼一声,她连眼角都未动一下,问许时冉:“我哥哥犯了什么事?” 许时冉与许静诗父女偷见过她动怒后的暴虐样儿,因此不觉得奇怪,但简羽与桑玉可就见到鬼般,瞪大眼睛回不了神。 “棋哥儿的事情,与王雅儿有关。先听听他来这里做什么?”许时冉比赵清书更狠,她一脚踩在胸口,他直接踩到他脸上,狠狠蹂躏两下才松开,才语带危险地问道:“王雅儿让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男人无故被虐,满脸淤痕,几乎喘不过气,惨兮兮的眼神可怜万分瞥向仍踩着他不放的赵清书。那眼神分明在说,她不松开脚,他就不开口般。 赵清书扬起眉头,声音冷得似冬日飘下的雪花,眉梢眼角皆是冷漠,“不说话,可是想去死?” 说着,眼神微转,落在地上那些酒坛碎片上,简羽识趣,拾起一块碎片,递到她手边。 赵清书接过,刚满四岁的她,身量不高,稍稍弯腰,便能将碎片挨近男人的脖颈。眸带狠厉,恶狠狠地问:“你是去死呢?还是告诉我,王雅儿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男人可不曾见过这种阵仗,狠狠吞咽口水,吓得脸无血色,快要尿裤子。恐惧中,想起百灵仙子的殷殷嘱托,他又找回两分理智,颤抖道:“仙子说,她想与你们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赵清书恶狠狠的盯住他。 男子的目光幽幽转向许时冉,再四处张望,欲言又止,赵清书加重脚下的力道,他痛得大汗淋漓,特没骨气的哇哇直叫。 “快说!”赵清书耐心尽失,碎片往前送了送,触到男子的皮肤。赵咏棋被关在大牢里,此刻还不知怎样呢!她哪里还有时间悠哉? “可有林姓的神医在这里?”男人僵直身体,脑袋往另一边挪了挪,满眼惧怕的看着赵清书,大气都不敢出。 “我问你话,你倒反问我?”眸中闪过杀气,赵清书毫不留情的挥动碎片,登时在男人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血珠不断溢出,‘啪嗒’落在地上。 以为自己必死,男人几乎吓破胆。 松开脚站到一边,赵清书居高临下的蔑视他,冷冷道:“将你所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但有违抗,你就站着进来,跪着出去!” 无思几度鬼门关,她憎恶王雅儿到骨子里,碍着她的身份,又不能对她下手。这个男人这时闯来,可不是最好的受气包?她二话不说,完全把怨恨发泄在他身上! 男人瑟瑟发抖,盛夏的天气,他却觉得寒意袭击骨髓,哆嗦着想要站起身,赵清书一个冷眼横过来,“跪着说话!” 男人表情大变,眼中闪过屈辱,但还算聪明,知道实力悬殊,未敢反抗,扭曲着脸跪在地上,“仙子中了毒,希望林神医能帮忙解毒。相对的,仙子将告知你们一些事情。比如,她为什么会知道,原本只属于赵府内部的事情。” 男人想到仙子用黄莺出谷般悦耳的声音说着,只要办好交代给他的事情,就会给他奖励的魅惑模样……身体的某一处悄然变化,连畏惧的心思都消散不少。 “谁是内应?”许时冉立刻抓到重点,眼神坠落在他身上,喝问道。 男人正飘飘然,被他的眼神一扫,骤然发寒,觉得身体从里凉到外,马上警醒。狐惑的看看许时冉,又瞧瞧赵清书,摇头,“仙子只告诉我这些,她说若想知道其他的,今晚香曲楼不见不散。” “把他敲晕扔去后山!”审视一番,许时冉收回视线,再不看那男人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 简羽得令,在男人的哭饶声中,上前一掌敲在他后颈,待他晕厥,拎住他的衣领,带着他往后边行去。 见赵清书满脸怀疑,许时冉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脑袋,“王雅儿状告棋哥儿身边的丫鬟诱骗她的儿子无思为奴,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大旭律法严明,诱骗孩童、谋取私利乃是死罪,那丫鬟本难逃一死。公堂上,棋哥儿却说那丫鬟是受自己所指使,你父亲无奈,只得把棋哥儿也关入大牢,待另外搜集证据后,择日再审!” 赵清书呆愣当场。 无思,是她偷偷带入赵府,然后央求哥哥想办法留下他的。本是好心,不想会被王雅儿利用。 王雅儿还想做什么?这个女人,对待自己的孩子,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 ‘蹭蹭蹭’的,她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丫头,其实也不必担心,这事本就漏洞百出,化解起来很容易。只是,要想知道那内应是谁,今晚就必须去香曲楼会一会那个女人!”许时冉颇有些抱愧,讪讪然摸摸鼻子,“难以对付的是,现在县城里关于你的谣言,正满天飞着!” ------------ 第七十四章 波折 “什么谣言?”赵清书微有不解,但,右手不觉抬起,抚向额间。 她到底还是有些敏感的。许时冉叹气,想着这事因他而起,面上更不自在,“昨日公堂之上,那个女人指责你夜闯青楼,公然绑走臭小子。并有条有理的指出你被她伤到额头,额上必留下伤疤,只要你出现,就可以证实她是否说谎,被你父亲以口舌之语不足为证的理由拒绝。” 那个女人是吃准丫头的额头上要留下伤痕,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而官家小姐夜入青楼带走清倌,可是闻所未闻,怎能叫人不议论? 如今街头巷尾、茶肆酒楼早已传开来,哪个不在谈论此事!但凡丫头出现,众人一见她额头上的伤痕,这‘行为不端、不贞不洁’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容貌被毁事小,名誉丧失事大!赵清书的脸色急变,表情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道:“不必去找她,我知道内应是谁!” 父亲赵勤非贪恋女色之人,平日里定极少出入风月之所,不然断没有不识无思之理!而王雅儿是歌姬,裙下之臣再多,也绝不可能打听到县衙里的事情……可她既然能堂而皇之的状告,必有人告知她原委。 这个人,只可能是赵素画!除她外,再无人会想要谋害哥哥! “丫头怀疑是……”,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许时冉也不敢说得太过肯定。 “我能肯定是她!”赵清书怒而磨牙,想不到她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害人,如此,她也该给她些教训才是! 许时冉沉默。 “从上次赵素画用毒谋害大姨娘等人就可以推测,她擅毒,或者她身后有人擅毒。”赵素画再聪明,也是不足四岁的女童,所知所会的东西,总有局限。若是她样样都会,赵清书就不得不怀疑她并非孩童,而是天才。“所以,给王雅儿下毒的人,只能是她!” 小小丫头居然能分析的头头是道,许时冉很是意外。联想起她平时的举止动作,越发觉得赵清书有别于常人。 但他素来洒脱不羁,她能聪明些也不是坏事,便当做没有发觉般。虽未曾互相沟通,但桑玉等人亦是如此想法。 “王雅儿冷血无情、心如蛇蝎,她本不关心无思的生死,又怎会突然为了无思将人告上公堂?”并未意识到他们心中所想,赵清书绞尽脑汁,竭力分析着,“或许,这事并不是出自她本意,只是被赵素画威胁才不得已为之。” 交手许久,许时冉自然了解王雅儿的为人,点头表示同意。“恶人自有恶人磨,被人下毒,也是她活该!” 赵清书回头看看房内,有意识放低声音,“而且,她弄错了一点。是她有求于我们,非我们有求于她,她想解毒,就该主动来找我们。” 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若她放低颜面求过来,不救她是我们的错,可她若要拿乔摆架子,便让她去死!总归不是我们害死她,无思也不能怪责我们。” 许时冉差点想要抬手鼓掌,他倒也是这么想,可那个女人是臭小子的生母,碍着臭小子的颜面他还犹豫着要不要视而不见,没想到这丫头狠绝起来,比他还要果断! 努力忍着笑意,许时冉倜傥不羁地点头,“好,就这么做。” 蓝天洁净,晨曦初起,一抹抹青蓝色的曙光漫天落下,隐见万千光点闪烁。微风拂面,带着清新温暖的气息,如一股不可捉摸的热流缓缓流淌,热烘烘的。 夏天,已悄然而至。 “你是无思的师父吧?”漫天阳光中,赵清书的眼底一片草木凋零的荒芜,积霜凝露。并未等他回答,她继续问道:“你厉害吗?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个人?” “当然可以。丫头想要查谁?” “松山书院的刘慕言,我想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平日里跟谁来往,身边有些什么人……但是不能让他知道。” 单凭足不出户的赵素画,不可能找得到王雅儿,这刘慕言在背后定出力不少。若能铲除他,至少能断赵素画一只臂膀! 断臂的赵素画,再想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呼风唤雨,难上加难! “给我三天时间,包你满意。”是他将她拖下这浑水里,难得可以帮她忙,许时冉无比豪气地拍胸保证。 “谢谢。请帮我准备马车,我得尽快回去县衙。”将思绪清理透彻,赵清书松了口气。“待无思醒来,还请帮我告知他,我在县衙等他回去。” “我要跟你一起去。”忍了好半天没有说话的许静诗突然喝道,“二师兄被关了起来,我要去看他。” 赵清书微愣,很是迟疑的看向许时冉。无思这边也需要人照顾,若许静诗要回县衙,就得有人跟着照顾她。 可这别院里,总共就他们几个人而已。 许时冉最拿女儿没辙,见许静诗的眼眶中浮起水光,顿时举白旗投降,“也好,我与诗诗随你一起回去县衙。无思有简羽与桑玉看着,不会有问题。有事,他们也会及时去禀告给我,不会耽搁。” 赵清书惊奇的看了眼许静诗,眼中闪过一分羡慕。她看得出,许时冉本没有打算回去县衙,他既要处理王雅儿的的事情,还要调查刘慕言的底细……自然住在这别院会更加方便些。 只想不到,许时冉会这般迁就自己女儿。像赵勤,从来不曾为儿女们改变主意,哪怕是用膳的时间,都不曾将就过。 这也是人与人的区别罢? 桑玉退下准备马车,主意浮上心头,许时冉盯着赵清书的脸看了好一会,摇头,“如今外面都在议论着你,你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倒有一个办法,虽然要委屈你,但绝不会泄露你额头的伤疤,还能混淆是非。” 一段路程后,许时冉一手抱着许静诗,一手搂着赵清书,偷偷从院墙跃入县衙后院,直奔玉洁阁。以他的功夫,自然是无惊无险。 他不易在后院久留,吩咐赵清书有事尽管去前院找他,便带着许静诗离开。 赵清书知道,他们准备去大牢里探望赵咏棋,虽然她也想去,但她失踪已久,此时激怒父亲,实乃不明智之举。 左右,得让父亲同意,她才能行动。 站在熟悉的房间里,嗅着熟悉的气息,又不觉颇为感慨。那夜随着许时冉偷溜出府,哪里想到后来会生出这么多波折,让人应接不暇。 “姑娘,是姑娘吗?”姚嬷嬷端着热茶进来,见到她站在房中,手中的托盘坠地,茶水洒了一地,有茶叶的香味飘散开。 “嬷嬷。”颇有些愧疚,赵清书弱弱地回应。她头戴帷帽,遮掩住全身,又是突然出现,也不怪姚嬷嬷一时不敢确认。 “姑娘,您去哪儿了?可担心死老奴,您还好吗?”姚嬷嬷快步上前,一把见她抱在怀中,哭得极是伤心。 “嬷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差点被牵引住情绪,赵清书忙伸手轻轻推开姚嬷嬷,急问道,“我知道,父亲借‘疟疾’之故,并未将我失踪之事宣布出去。知道我不在玉洁阁的,除了您,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奴,便只有老爷夫人。”姑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姚嬷嬷才安下心,欣喜的擦着眼泪,回答道:“老奴担忧其他人嘴不严,没让任何人进来过姑娘房间。平日,也装作姑娘在房中养病,每日的膳食、汤药都如实送来。姑娘现在走出去,便是核桃、杏仁,都不会怀疑。” “谢谢嬷嬷。”想不到姚嬷嬷会考虑的如此周到,赵清书一时有些感动,但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时机,搅浑这一池污水。 于是她娇憨地跺跺脚,冷声道,“嬷嬷,我要想法子救出哥哥,烦请你去告诉奶奶,我现在想见她。尽量走得匆忙些,若有人询问,嬷嬷就如实告诉她们。” “好。”姚嬷嬷虽然不解,但知道姑娘担忧着公子的那颗心,顾不得收拾地上的脏污,折身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后,赵清书由姚嬷嬷牵引着,进入芸兰馆。如她所料,包括赵勤在内,人全部到齐。 “三儿!”赵子琴最为激动,红着眼圈冲过来拉起她的手,隔着面纱想要看清她的模样,未果,便伤心道:“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你知道不知,因为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无思,弟弟已被押入大牢里。你能把无思找出来澄清吗?” “请姐姐莫急,我会想办法。”一则无思病重,二则没到重审的时限,再急也是徒劳。赵清书柔声将赵子琴哄住,慢慢走上前,冲着老夫人与赵勤盈盈拜下,“三儿糊涂,不仅惹下这大麻烦,还连累哥哥,恳请奶奶、父亲、母亲责罚。” “三儿,你的脸?”老夫人眯起眼睛,眼神锋利,扫过赵勤与赵白氏。然后迟疑道,“外面所传,可是真的?” 赵清书早在蓄势掐着自己大腿,此时听老夫人一问,使劲儿憋着的泪花哗哗落下,踧踖无措,“奶奶,三儿一直呆在玉洁阁养伤,哪里有出去过?不知何人有心恶意中伤三儿,坏三儿的名声,三儿委屈的很。” ------------ 第七十五章 混淆 “三儿,何人欲坏你声誉,你可有头绪?”那青楼里的歌姬居然会知道赵府内院的情况,任谁都会生出怀疑之心,何况老夫人一向精明,事关她唯一的宝贝孙儿,又如何会放过任何疑点? 这分明,是有内贼! 当然,大家都知道那日赵清书突然消失也有异常,却十分默契的视而不见。 赵清书有稍许沉默,然后慢慢抬手,将脑袋上的惟帽取下,又揭下带在脸上的面纱,众人直打寒颤,皆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青青紫紫、模样可怖的红色脓包,铺陈在她整张小脸上,随处密布着,完全看不到原先白皙肌肤的痕迹,包括额头处的紫痕,都被完美的遮掩。 加上,有些脓包还破了皮,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不断流出淡黄色的脓水,沿着脸颊淌下,让人不忍直视。 这些看起来非一日之伤的恐怖疮痕,彻底毁了她整张脸! 赵清书慢腾腾的重新覆上面纱,戴上斗笠,清幽幽说道:“试问,我的脸已变成这样,我有何颜面走出去?” “三儿,这是怎么回事?”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最先回神,厉声问道,“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就得问三妹了!”赵清书缓缓扭头,看向赵素画的所在,虽然隔着面纱,没人能看到她的表情,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任谁都有感受到。 在座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赵素画身上。 赵素画早在赵清书提及她时,便收敛起心中情绪,眸光干净透明,一脸的不解,怯弱问道:“二姐姐,为什么要问我?我不知道二姐姐的脸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红绯’之毒的残余!”赵清书一字一字,声音无比清晰,暗藏其中的憎恨,让人心惊肉跳。 赵素画一怔,然后脸带委屈,眸含泪水,咬牙小声抗议,“二姐姐,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红绯’之毒。” 心中,却有狐惑。 没错,‘红绯’之毒十分霸道,哪怕只在身体中残余一点点,长久下来,会切肤毁容。但是,许时冉有告知她解毒之法,按理不该留下余毒才对。 难道她没有连服七天茶叶,中有间断?真是活该! “画姐儿,你当真不知?”老夫人一听,脸色暗沉,眸光隐含锐利,锋锐如刀,狠狠刮过赵素画身上。 明明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但老夫人一听,便怀疑于她,真是多有偏颇啊!赵素画咬牙站起身,眉宇间萦绕着害怕,战战兢兢地跪倒在正中央,哽咽不停:“我真的不知,请祖母相信我!” “你撒谎!”赵清书抬手指向她的脸,声音厉声,语气高亢,“那天早上,我发现脸上多了这些东西,很是害怕,羞于见人,就躲了起来。后来,母亲派人寻到我,亲自将我送回玉洁阁,除了母亲与照顾我的姚嬷嬷外,根本就没人知道我脸上有伤!” 这当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让人怀疑赵素画,足够。 赵白氏温婉的笑,拉住欲上前去的赵子琴,并未拆穿这谎言。 “当然,还有下毒者知道。”赵清书疾言厉色地说着,语气越发伤心悲痛,苦楚难忍,“这下毒的人,就是你。你知道我的脸迟早会变成这样,算准时间,找人陷害我。你真正的目的,并非想要诋毁我清白的名誉,而是要将我逼出房间,让世人知道,赵家二姑娘的脸,彻底被毁去!” 说着说着,她放声高哭,很是难过,“现在,我如你所愿,你尽管去告诉世上所有人,我的容貌被毁得彻底!我不怕世人嘲笑,也不怕别人看不起,只要你把哥哥放出来,我就什么都听你的。哪怕你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反正脸已经毁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是哥哥并未犯下任何过错,你为何要争对于他?” 一连串的铁帽扔下,砸得赵素画哑口无言。她确实是想毁坏赵清书的名声,顺便公告全天下,赵清书是个丑女……却不曾想到会生出这些变故来! 王雅儿那人狡诈不可信,且还是无思的生母,而无思毫无疑问是偏帮赵清书的,若王雅儿倒戈,帮忙赵清书串供,她的处境可就危矣! 她以退为进,那她便以进为退……想着,她膝行上前,拉住赵清书的裙裾一脚,也竭力的大哭,泪水淌成小河,可怜兮兮,“二姐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请你相信,我没有要害你。” “从你推我落水开始,我就一直怀疑你,可你很聪明,隐藏的很好,我揪不到你的尾巴!”赵清书用力扯回自己的裙裾,退后一步,避瘟疫般避开她,“但是,这不代表你就是无辜的!不是你害我,还有谁要害我?难道,我会自己毁坏自己的脸不成?” “可是,我没有。”赵素画趴在地上,心中恨不能直接一刀捅死她,面上只是惨兮兮的哭着,鼻涕眼泪横流,“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们是一家人,我没有理由要害你们!” 额头的伤疤,变成满脸的脓包……是王雅儿说了谎话?还是她自己在脸上动了手脚?赵素画几度想要掀开她的面纱,仔细观察,但这样做,无疑会坐实她的罪名,只好隐忍着。 “不,你有理由!”赵清书抬眸,目光落在赵勤面上,他的神色始终很平静,哪怕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他面前哭得断肠,他面上也毫无不忍。 她收回视线,漠然冷哼一声,厉色道:“你虽然流着赵家的血,但是生在华府,长在华府,其实心中只认华府中的人为你的亲人!可他们全部在你面前死了,你心中有恨,觉得自己不幸,便看不得他人幸福。所以,才会想要害我,害大姨娘,害哥哥。” 这话,有些恶毒,拿已故的人来说事,等同于不敬!但为了父亲,她不能把真正的缘由揭露出来。这个,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理由。 赵清书小小年纪说出此等话语,不光歹毒,还很异常,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可无一人指出来,分明是有心包庇她!赵素画暗恨,死死握拳。 “三儿!”赵勤终于开口说话,眉眼微冷,语带责怪,“华府抚养画姐儿三年有余,有养育之恩。她来我们府上,还不到半年,心中对他们有感情,本是正常之事。你不可说胡话,快为刚才的话向画姐儿道歉。” “只要她愿意撒手放出哥哥,我连命都可以给她!”如果她敢要的话,但是,道歉没门!咽下后一句话,赵清书冷冷直视赵素画,等着她回应。 “二姐姐,你是不是不愿意与我成为家人?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不配做你的妹妹?”赵素画很聪明,立刻将铁帽反扣回去,再次膝行上前,仰首乞求,“二姐姐,我会改的,你觉得不好的地方,我都改。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没有地方去,我害怕一个人,二姐姐,求求你看在我们有血缘之亲的份上,不要赶我走!” 她放低身段,哭得渺小卑微、柔弱无助,那般伤心欲绝,像是赵清书若说出一个不字,她的天空就会即刻塌陷般。 “画姐儿,你先起来!”赵勤对着赵素画伸出双手,往上抬了抬,凛冽的眸光往赵清书身上一扫,“三儿,她是你妹妹,你怎能让她跪你?快扶她起来!” 赵清书轻哼一声,疾走几步,缩到赵子琴身后,才小声说道,“我并没有让她跪,是她自己做坏事心虚,才跪着求原谅,与我无关!” “二姐姐。”赵素画满眼被抛弃的孤独难忍,抽抽搭搭的啜泣,见赵清书根本不欲搭理她,她转身看向赵勤,猛地往地上磕头,边酸心哭道:“爹爹,求您放过哥哥吧。我愿意代替哥哥去牢里,求求您,放出哥哥来。这样二姐姐就不会再怪责我,爹爹,让我代替哥哥吧!” 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那哀戚的哭嚷声,心如刀绞,让人闻之胆寒。 真会做戏!眼神、表情、声音,无不透露着哀痛,若不是知晓一切,定会受她欺骗。赵清书心中愈冷,一丝同情都无。 “父亲!”赵子琴不比赵清书坚定,观察力不强,心有所触,便被赵素画蒙骗,也跟着一起跪在地上,请求道:“弟弟腿上的伤并未痊愈,这大牢里阴森森,湿气很重,他哪里受得住?不如您偷偷放他出来吧!” “荒唐!”赵勤用力搁下手中的鱼跃龙门青白瓷茶盅,面色愈冷,“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哪怕棋哥儿是我的骨肉,我身为父母官,理当以身作则,岂可徇私枉法?此事莫提。” “老爷!琴姐儿一番好心,兄妹友爱乃是好事。您不夸奖也罢,怎能训斥她?”见赵子琴被赵勤呵斥后满脸难过,赵白氏爱女心切,忍不住软瞪赵勤一眼,“难道琴姐儿对棋哥儿不理不睬才好吗?” 似乎有所顾忌,赵勤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站起身,亲自扶起赵子琴,温声道:“琴姐儿,你得知道,是棋哥儿为减轻那丫鬟的罪责,执意要入牢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哪怕愚蠢,众人眼皮底下,我也不得不依法处置。” “你放心,便是府上的丫鬟,为父也护着,一直拖到昨日才登堂断案。怎会不理棋哥儿?”赵勤一脸慈父应有的表情,和颜悦色,“哪怕翻遍这座城,为父也定会把无思寻来,为棋哥儿作证的!” ------------ 第七十六章 戚戚 “我知道无思在哪里!”赵清书突然插话道,冷漠的眸光在赵素画身上稍作停留,“父亲想必有去香曲楼调查过,应该知道那王雅儿平日是怎么对待无思的罢?” “知道。”用眼神制止赵子琴的追问,赵勤面无表情,清清冷冷地点头,猜测到她的心思,他继续道:“他为人子女,父母责打,旁人可觉有错,他却不能。” 赵清书心头悲痛,百善孝为先,父母的过失,确实由不得子女来评述。但,无思何其可怜? 她咽下猛然涌起的悲楚,收起情绪,说道:“他被王雅儿虐打,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后为许师傅所救,如今在别院里休养着。我刚才见过许师傅,便是他告知我一切,还说但凡父亲升堂重审,有需要无思的地方,他必不会推脱。” 虽然无思还需静养,不宜起身劳累,但要救出赵咏棋与春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无思出来作证。 有无思本人的证词,任那王雅儿说破天,也再无作用。左右还有林瑞在,不会加重无思的伤势便是。 “可是许时冉?!”赵勤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猛然拔高声音,平静的面容泛起层层涟漪,“你见过他?他在哪儿?” “他现在去大牢探望哥哥,等回来,便会来找我。我的脸,他说只要吃点苦头,还有办法可以治。”不解父亲为何突然激动,赵清书忍不住蹙眉,声音里却没敢表现出不耐来。 “可以治就好。”一直默默听着的老夫人长吁一口气,紧绷的面容上也露出一分笑意。“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女儿家的容貌,可大意不得。” 脸上的疮疤本就是刻意用药逼出,自然有药可以祛除,但额头的伤痕……却是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 希望,无思不要在这上面太钻牛角才好!赵清书心中神思飘忽,思及老夫人是好心,她还是轻轻应了声‘是’。 “三儿,这把短剑,你可见过?”赵勤埋头想想,突自怀中掏出一把紫光闪耀、模样精致的短剑,递到赵清书面前,“我觉得曾在哪儿见过它,但思及关键,总也想不起来。” 熟悉的寒意冷入心扉,赵清书紧紧抿唇,探手接过短剑,一股温润之气游走周身,很是舒畅。 她记忆绝佳,自然记得那日父亲责罚哥哥跪钉板时,无思曾当众掏出‘冰霜’将那惹人恨的钉板斩断。 但无思出剑挥舞的速度极快,父亲未看清楚,仅留有几丝印象,也是正常。她有不解,便疑惑道:“这是我的短剑,名叫‘冰霜’,父亲,怎么会在您这里?” 她在香曲楼受伤昏迷,醒来后不见了它,追问桑玉,桑玉也是摇头不知。还以为遗落在王雅儿房里,怎么会在父亲手上? “你……你的?”赵勤一愣,心急之下,反而失了平日里的理智。他扭头与赵白氏对视一眼,赵白氏同样不解,但她比赵勤要冷静,于是柔声追问道:“三儿,这短剑是你的吗?还是他人所赠?” “这短剑,是无思赠送于我。”沉默片刻,赵清书如实回答。 “三儿,你是说,这柄短剑本是无思所有?”赵勤猛地上前,蹲下身握住赵清书的肩膀,难掩兴奋。 “想不到啊,想不到!”不待她回答,赵勤忽又站起身,瞬间,面上堆满欢喜的笑容,“四下寻他,他却就在我眼皮底下。真乃天助我也!” 永远波澜不兴的他,突然间欣喜若狂,让人摸不着头脑。 将短剑收入怀中,赵清书很是诧异。她知道父亲近来一直在寻人,但,他寻找的人怎么会是无思?当下问道:“父亲,您在找无思吗?这柄短剑,有什么问题?” “这些,你不必知道!”赵勤难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之下,便是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无比和蔼,“无思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父亲!”赵清书的目光在一直黯然跪着的赵素画身上打了个转儿,冷声道:“无论您找无思意欲为何,现在我们在讨论的,难道不是三妹妹欲加害我之事吗?” 次女的容貌被毁,三女长跪在地,都不及他心中所想之事重要吗?父亲想对无思做什么?赵清书的心,慢慢覆上一层寒霜。 想必,她也是如此罢?转念一想,赵清书再次侧眸看看不敢怒不敢言的赵素画,无法同情,但心有戚戚焉。 “画姐儿,三儿的指责,你可承认?”意识到女儿的怒火,赵勤这才慢慢敛起情绪,话锋一转,态度却调了边。 “父亲,我什么都未做过。”从刚才起便努力隐忍着的赵素画,这才敢放声而哭,满脸愁容,好不可怜。 “请父亲将她关入大牢!”赵清书断然截口喝道,声音高亢,极为愤怒,“她多次犯下恶事,还屡次推脱,太过可恶,请父亲将她关入大牢!” 哥哥所受之苦,得让她也承受一次才好! “二姐姐……”,幼女入牢,哪里还有命活着出来?她这是在要她的命!赵素画张唇嗫嚅,瞪大眼睛,眼泪鼻涕不断流下,像是被吓傻,一时说不出更多话来。 比起话语清晰、言辞犀利的赵清书,她懵懵懂懂、左右求饶才更像稚龄孩童。偏在场诸人,无人提出异议! “三儿,她毕竟是你妹妹!”赵家子嗣单薄,便是偏心,也不能殃及性命。老夫人念及血脉之情,最先出声反对。“不要太过分。” “是啊,三儿。”赵白氏温温婉婉的笑着,亲自走来将赵素画扶起,眼神慈母般温和,“画姐儿年幼,哪里会像你说的有那么多心思?依我看,三儿若是怀疑,就该拿出证据来,可不能由着性子一通胡乱指责。” 看来,没有证据,无论如何都扳不倒她!赵清书咬牙而恨,突然就笑了,“证据我自然有。许师傅说,那王雅儿是被三妹妹用毒药胁迫,才不得已将春雨告上公堂。如今已有解毒的法子,王雅儿不会再听命于三妹妹,待到案子重审时,那王雅儿必要反口!” 果真如此,是那王雅儿,欺骗她、甚至还出卖她!赵素画心中翻起巨浪,眼中泪水萦绕,面上只是一味的委屈着。“二姐姐,我不懂下毒之术。” 只有王雅儿一人见过她真正面目,只要她咬紧不认,难道还有人会去相信青楼女子所言不成? 或者,索性将她灭口? “不若这样。”二女儿与三女儿的总是争执不断,孰真孰假,着实难辨。赵勤头疼不已,里外皆不是,唯有大事化小,“画姐儿,你将三儿所属的那一份月例还给她,此事便到此为止,你可愿意?” “我愿意。”赵素画怯怯地看了看赵清书,毫无异议的点头同意。心中恨意成河,表面上看众人是维护着她,实则这好处还不是让赵清书占尽了去? 赵清书只需动动嘴皮子,想要的东西,还是能到手。可她呢?筹谋的再多,终究还是什么都敌不过! 什么狗屁一家人,在这个家里,她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任哪里掀过来一个浪头,她都得退让三尺,甚至有被彻底掀翻的可能! 就算从不存希望,她也不能不恨啊!这赵清书,看似任性妄为、有勇无谋,其实最能掀起风波。变故,也总是从她身上而起,绝不能再留她! 脑中急速运转,她已经在筹谋如何神不知觉鬼不觉将赵清书杀害! 赵清书浑然不知危险逼近,只知再纠缠下去,也毫无意义,该透露的信息,她已全部透露给她知道,剩下的,只等父亲开堂重审! 左右,不会让赵素画的阴谋得逞!于是点点头,算是同意这个结果。 “如此,便都散了罢!”赵勤摆摆手,目光落在赵清书的身上,眼神很是和煦,“三儿,你随我来。” 言罢,也不待他人说话,抬脚便往外走。 赵清书很是意外,大家得知无思是男儿身,却呆在她身边做丫鬟……男女有别,这已算是伤风败俗,难道不该责问她事先是否知情吗? 难道不该让她说出无思所在,然后将无思带回来,狠狠惩罚一番吗? 可为什么,大家都不问?父亲眼中,反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得意呢? 带着疑惑,赵清书屈膝向众人告辞,便要跟在赵勤身后问明一切。赵子琴突然拉住她,将她拖到角落中,关切道:“三儿,你的脸会没事吧?” “没事,姐姐不用担心。”感受到姐姐的关怀,赵清书暖暖的笑,声音很是轻柔,“哥哥你也不用担心,横竖那大牢归父亲掌管,定不会让他受苦。待案情重审,无思会出来帮忙作证,到时哥哥就会被释放。”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声泪俱下,非得指责赵素画,让她放赵咏棋出来?赵子琴欲言又止。 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三儿又拿不出证据,她不知信谁才好。 “本就是她有心陷害哥哥,我自然得披露真相。”赵清书冷冷扫视那边正委屈兮兮与苏蜜枣说话的赵素画,对她们的关系又和好如初表示不屑一顾,“姐姐,若你信我,就不要信她,她心眼很坏,姐姐务必防着她!” “母亲也是如此说!”赵子琴眼带为难,犹犹疑疑,随即轻笑,“我不会信她,但也不怀疑她,这样做可好?” “好。”赵白氏可不是省油的灯,有她在,姐姐也不会遇到危险,赵清书安然点头。“我先去见父亲。” “三儿,你惹下大麻烦!”赵子琴拉住她的衣袖,眸光一闪,眼底浮现惧意,红唇轻抿,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那无思,生得如此漂亮,怎会是男儿身?你又可知,他有何等可怕身世?” ------------ 第七十七章 身世 无思是何身世? 赵清书怔住,记得无思说过,他的父亲现在锦衣玉食、香车美人,过的极好。可无思母子,却委身青楼……不觉眼露嘲讽,“无思是被亲生父亲所弃之人,何谈身世?” “不!”赵子琴无比坚定的摇头,眼中的惧意始终未减,眸底泛起怜惜,“三儿,无思的父亲,已寻了来。” “什么?!”宛如被天雷劈中,赵清书愣在当场。好一会,才回过神,“无思的父亲,来寻他了吗?” “嗯。不仅如此,我听母亲说过,他们寻人的信物,便是刚才的那把短剑。母亲还说,无思的父亲,想要把无思带走。”赵子琴很是肯定的点头,悄悄回眸瞥了瞥正与老夫人言笑晏晏的赵白氏,有意压低声音,“那人委托父亲帮忙寻人,我猜测,能轻易使动父亲的人,可不简单。” 那人要带走无思?明明一直罔顾无思生死,突然冒出来装慈父?赵清书暗暗握拳,又气又恼,心中涌起无限愤慨,四处乱撞,却无处发作。 虽然无思的父亲,只听他提过一次,但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冷漠,有如彻骨之寒,她如何会忘记? 依无思的脾气,只怕不会愿意罢? “三儿,你有看见父亲的模样吗?”赵子琴也是知道二妹妹对无思的喜欢,心中担忧不已,“父亲那么开心,足可见那人必定许给父亲不少好处。再者,那无思男扮女装混入这里,父亲竟不追究……光凭这两点,都可知道无思的身份,绝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三儿,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虽然赵清书明白姐姐是在担心自己,才再三提醒,但她难掩心中沮丧。有钱有势的人,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她拿什么去反抗? “若你喜欢漂亮的丫鬟,我再送两个给你。”赵子琴柔声安慰,眉眼温婉韵致,“你可不能去做傻事。他必须要走,咱们再留他不得!懂吗?” 心乱如麻,赵清书胡乱点头。这可真是突如其来……没想到,无思真的会离开! “去吧,父亲该等急了。”隔着面纱,看不到她的神色,但见她答应,赵子琴也算松了口气。 赵清书浑浑噩噩的走出芸兰馆,门外,父亲身边的长随正等在那里,见她出来,立刻恭身迎上前,“二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请您随我来。” 赵清书默不做声。无思走后,从此,再也无法相见吗?胸口闷闷的难受,便是热风袭来,也驱散不了的烦扰。 书房中,赵勤正襟坐在书案之后,见她幽幽走来,眸光一亮,嘴角一勾,不由自主的浮起笑容。 “三儿,你先坐下。”他抬头指着旁边的柏木椅,笑颜逐开,和蔼可掬,“我已命人去请许时冉,相信他很快便会过来。” 赵清书昏头昏脑的坐下,却觉得那椅子上布满铁钉般,刺得屁股生生的痛。她立刻又站起身,忍不住心头疑虑,高声问道:“父亲,无思的父亲是谁?” 赵勤端起桌案上的常青藤白瓷茶盅,拨了拨水面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后才放下。“我说过,三儿,你不必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可无思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用来交易的筹码!”越想越慌,赵清书冷然喝道:“父亲,您告诉我,您想用无思交换来什么?” “住口!”被女儿拆穿心思,赵勤难免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数支狼毫笔相撞,叮叮作响,“与长辈说话,你这是何种态度?” 猛然被喝骂,赵清书禁不住一抖,底气顿消三分,眼眶一疼,泪水便浮现出来。 但想起无思病重,父亲还在拿他打主意,心中到底有诸多不平,她脖子一梗,继续顶撞道:“父亲,无思是我房中的丫鬟,我难道不该理吗?您欲拿他换取什么?” “此话休得再言!”赵勤气得面容扭曲,眸中泛起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无思的身份,若让人知道他曾在你身边为婢,你只剩一条死路!我也救不了你……但凡你还想活着,此话,再不可胡言!” 父亲不是在说笑,这一点赵清书还是能感知出来,那么,便是对方果然权势滔天。她咬牙,不得不退让一步。“那么,您至少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谁?” “丫头想知道无思的父亲是谁?”拎着一坛酒,许时冉牵着许静诗的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一边说话,还一边饮着酒,浓香的酒味飘散,让人头脑一沉,昏昏欲睡。 “二师兄说,他虽身在牢中,但一切都好,让你别担心他。”一见赵清书,许静诗便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的说道。 看得出,为牢牢记住这一句话,她很是吃力。 “谢谢。”他们父女,总在帮助着她,赵清书很是感激。 “赵大人。”许时冉很是随意的坐下,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边说话边饮酒,再是孟浪不过,“丫头想知道,告诉她便是,反正她迟早要知道。您来说呢,还是我说?” 碰上他就没好事,赵勤嘴角抽搐,但也无可奈何。磨牙叹息道:“三儿,你可知你有几位姨母在京城之中?” 她自然知道……可父亲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在京城里的两位姨母,与无思的身世有关吗? 赵清书心中‘咯噔’一声响,慢慢地,覆上冰雪,逐渐往下沉。“我听姐姐说过,母亲有两个姐姐在京城之中,其中大姨母早年被选入宫中,如今贵为贤妃;另外一位姨母,则嫁与威北侯世子为妻。” 莫怪乎姐姐说惹不得……一个是帝王之家,一个是功勋之家,何人胆敢去招惹?一个不慎,莫说是她,整个赵家都要为此赔上去! 眼前直发黑,此刻,她只祈求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若是这样的人家找上门来,任无思如何不愿,又怎么去拒绝? “三儿,无思乃是威北侯世子爷的庶次子。你姨母来信,拜托我将无思找回,我岂能拒绝?”赵勤严厉了语气,眉眼间一片肃穆,“以无思的身份,你岂能成为他的主子?” 威北侯世子爷的庶子?那个有大旭第一美男子之称的人? 她早该想到的,以无思的相貌,这‘第一’之名,本非他莫属!赵清书跌落在椅子上,唇角发苦,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所以,您打算把无思送回京城去吗?” 原来,从前她见过他。虽然只是远远遇见,连他的容貌都没有看清,但这‘第一’的声名,让人无从忽视他。 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赵清书浑然未觉,许时冉的眉梢眼角,皆是一片嘲讽。 “威北侯府,才是他的家!以前小侯爷不知无思的存在,现在知道,岂能不迎子归家,任由他流落在外?”赵勤厉声喝骂,很是恼火,“此事,你不用搭理,我会处理妥当!” “父亲,您曾经扇了无思一记耳光!”赵清书无力抬眸,看向父亲冷峻的表情,冷幽幽地提醒道。 赵勤被噎得一滞,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索性不再搭理她,只问许时冉:“许公子,可否请你把无思交给我?” “我要先问过无思的意愿,才能回答你。”许时冉连灌好几大口酒,才懒洋洋地回答。“若是他不愿意,大人尽管来抢人。” 赵勤满脸通红,虚火上升,气得心肺皆在燃烧,但与许时冉抢人,太不划算。他忍住怒气,轻声道:“许公子,你想与整个威北侯府为敌吗?” “我是江湖人,不懂什么侯爷不侯爷。”许时冉仍是一脸慵懒,捧着酒坛子,那毫不在乎的语气,让赵勤直磨牙。 “就算与天皇老子为敌,又如何?”轻描淡写间,自有一股狂傲之气,让人折服,“只要无思不愿,我就带他走,天涯海角,绝对不会让你们寻到。赵大人,这些话,还请转告给那个男人!” “丫头,走,去玉洁阁,我给你治治脸。”拍着衣裳站起身,许时冉完全不搭理赵勤反应,拎着酒坛向外走。 许静诗立刻乖乖跟在他身边。 赵清书抬头看去,只见父亲赵勤脸色铁青,喘气不来,但眼神亮的吓人,想来被气得不轻。她不怒不笑,屈膝行礼告辞,跟着许时冉离开。 “你真的,愿意为无思出头吗?”赵清书想不到,还真的有人不畏强权,顿时心悦诚服。 “哈哈哈……”,许时冉放肆大笑,抬手擦去嘴角溢出来的酒水,眼神微黯,“丫头,那不过是在逞口舌威风而已。” “为什么呢?”赵清书不解。 “因为,无思会回去京城。”许时冉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悲怆,以及,无能为力。 以前臭小子没有弱点,不愿意听从,就四处逃窜,亡命天涯。可现在……许时冉定定地看住赵清书,眸光复杂,现在臭小子有弱点,便注定要被囚禁。 “他为什么要回去?”赵清书更加困惑,眉头几乎打结,“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回去?” “你真是笨死了!”许静诗跳脚,抬手指着赵清书的鼻子,语带不满,娇喝道:“还不是因为……”。 “诗诗!”许时冉言语温温,打断女儿的话语,然后抬起酒坛,猛然灌下一大口酒,笑容里别有深意,“丫头,因为臭小子有想要保护的人!” ------------ 第七十八章 蜘蛛 无思想要保护的人? 应该是指王雅儿吧!毕竟,无思宁愿每日里都承受着折磨,也不愿离开她的身边。 “哥哥,他在牢中真的还好吗?”实不愿想起王雅儿那个女人,赵清书很是迅速的转移话题。 “放心,棋哥儿没事。你父亲把春雨跟他关在一块,春雨一直照顾着他。”许时冉也怕她追问臭小子想要保护的人是谁,这问题由不得他来答,于是欣然回答她另外的问题。 赵清书见他神色轻松愉快,眼中也没有愁绪,不疑有假,放下心来。 “接下来,只等着重新升堂审案便是。”一路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许时冉微微弯腰拉住许静诗的手,率先走进玉洁阁里。 赵清书遣退所有人,等许时冉调配出一盆药水,才弯腰洗脸,不一会儿,脸上的疮包慢慢消失,恢复原先的洁净白皙。 唯独额间的紫色伤痕,无端鲜艳。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许时冉盯住她的额头,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能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你变得更丑了!”许静诗拍手笑道,可以看出,她并无恶意。 赵清书发作不得,笑着摇头,将手中的菱花铜镜扔到一边,正要说话,姚嬷嬷在外面喊道,“姑娘,三姑娘来看望您!” 赵清书朝许时冉看了看,他点头表示明白,抱着许静诗从窗户跳了出去。她起身将药水泼洒到窗外,重新戴好面纱帷帽,才扬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果见赵素画面含微笑,撩起帘子,轻移莲步,缓缓而来。 “怎么?三妹妹特意前来看我笑话?”她越是云淡风轻,赵清书越想要戳穿她的真面目,于是语带讥讽道。 赵素画毫不以为意,大有不计前嫌之感,仍是天真无邪做派,面上笑意盈盈,自怀中掏出好几个精巧的白瓷瓶,递到赵清书面前,“二姐姐,这是惜容粉,每日洗脸时倒一些放在水中,有美容之效;这是珍珠粉,与温开水吞服,可美白肌肤;这是精粹过的芦荟汁,抹在脸上,可以使皮肤富有弹性……”。 林林总总,全部是些美容护肤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全部带走。”赵清书冷哼一声,断然摇手拒绝。接受她的好意?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被下毒! “二姐姐,我真的是一番好意,绝无歹心!”赵素画小声嗫嚅,很是委屈的模样,“我便是想对二姐姐不利,又怎会这样光明正大的送来?这不是给我自己找不痛快吗?二姐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你之意。” 正好核桃送茶点果品进来,听了这话也劝慰道:“姑娘,您便相信三姑娘吧!她那么小,怎么会是坏人呢?” “我无法猜测你的心思,又怎么能知道你是如何想法?”赵清书毫不买账,硬声硬气,“我用不着你来关心,总之你全部带走。” “二姐姐。”赵素画犹不死心,拿过其中一个瓷瓶,揭开瓶塞递到赵清书手边,忍着眼中的泪意,强笑道:“你别小看它们,这惜容粉,是采用桃花、玫瑰花、茉莉花、杏花……等花瓣晒干后,研磨成的香粉,得一瓶很不容易的。你试着用一下,说不定会对你的脸有效用呢?” “哼!”赵清书蓦然一哼,抬眸看住赵素画,她的眼中总是干净而透明,毫无杂质,颜色纯粹的很。 她一时有些语凝。 “二姐姐。”赵素画忍着眼泪强笑着,满脸讨好,缓缓将瓷瓶递到她手中。“我真的没有恶意。” “少来假惺惺的扮好人,我的脸,与你无关!”赵清书懒得再看她,挥手将瓷瓶摔在地上,任那里面的香粉四散而起,“滚回你的丹青阁去!” 赵素画的神色数变,委委屈屈,早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凄凄哀哀的小声哭着。 “还不滚?”有一些粉末沾在手指上,赵清书掏出手绢擦拭,然后蹙眉,很是不耐烦。 赵素画抬手捂住脸,泪落不歇,从指缝间源源流下,忍不住心中悲痛,大声哭着跑走。 核桃想要追出去抚慰,又碍着赵清书没有出声,不敢动作,只面露不忍,长叹一声。 “把它们全部给扔出去!”赵清书抬手指着桌上的那些白瓷瓶,冷喝道。 “姑娘,我知道您心中不快,可三姑娘一番心意,您总不该如此糟践!”核桃揉了揉衣角,小意劝解道。 “你要是觉得这些放了毒药的东西扔了可惜,大可以留给自己,总归是美容护肤的东西,你用也是一样效果。但,不要让它们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赵清书很是坚决,知道赵素画擅长施毒,还用她给的东西,她又不是摔坏脑子! 核桃是她的人,却屡次违抗她的意思,反而偏帮赵素画,使用这些东西的后果,她已提醒,届时核桃自食后果,可与她无关。“我累了,出去罢!” 核桃不敢再劝,捧起桌上的瓷瓶慢慢退出去。 赵清书颇觉疲倦,慢慢闭上眼睛。倒是那许时冉去而复返,见她睡着,上前替她掖好被子,目光落在地上被打翻的香粉上,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 心中暗道,这女孩,果真好心思。 深夜,月空如洗,天幕中漂浮着一条莹亮的玉带,闪闪发亮,银白的月光柔柔洒下,梦幻般空灵柔和。 平和宁静的夜晚,连风过树梢的‘窸窣’声,都清晰可闻。 赵清书侧卧在床上,双眸轻阖,面容恬静,早已熟睡。 皎洁的月光清清冷冷的从未关的窗户透入,烛火朦胧的房中,便多出两分光亮,眼尖的人,甚至能看见那几只慢慢爬向床边的蜘蛛。 是的,蜘蛛。 这些蜘蛛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泛着冷幽的艳红色,爬行速度奇快,眨眼便从门缝处爬到桌椅边。 “啧啧!居然是血蜘蛛!”一大一小两个黑影从窗外跃入,无声无息的落在房中,那个高的黑影抬手一挥,不知撒了些什么东西,那些蜘蛛蹬脚朝天,翻身倒地,再不动弹。 他的声音醇厚若美酒,正是许时冉。拍拍女儿许静诗的肩膀,他指着那些蜘蛛道:“这血蜘蛛有剧毒,一旦蜇人,自己也会丧命!而被它们蜇到的人,更是见血封喉,会在顷刻间中毒身故。” “它们这么厉害?”许静诗咋舌,很是惊奇,正要走上前去将那几只蜘蛛捡起来,被许时冉拦住。 “别碰,它们还没死,只是暂时晕过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父女说话并未压低声音,赵清书在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说话,便清醒过来。 满腔被扰清梦的怒火,在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后,瞬间熄灭。 “我要是不在,这会你恐已经去见阎王爷。”许时冉抬手指着地上的蜘蛛,叹息道:“这血蜘蛛分明是有人驯养,闻味而来。丫头,你还是太过大意。” “你就是太笨!”许静诗也学着其父的语气喝骂。“若是你死了,大师兄、二师兄得多伤心呀?” “闻味而来?”赵清书彻底清醒,想起白日里赵素画送来的,那些带着香味的白瓷瓶,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化作无尽的恼怒。 她居然直接动手杀害自己? “她好的很!”愤愤磨牙,赵清书紧紧攥住手心,掀开纱帐,慢慢走到那几只蜘蛛面前,问道:“你可有办法将它们遣返回去丹青阁?” “这个倒是不难。”早已有此想法,许时冉邪魅一笑,从怀中掏出预备好的纸包,慢慢揭开,将纸包中的粉末慢慢撒在蜘蛛身上,“白日里,我闻过味道,大概能知道她在用什么饲养着这些蜘蛛,将它们引回去容易得很。” 果然,不消片刻,那些蜘蛛又精神抖擞的爬起来,纷纷折身,往来时的方向快速而返。 “你不介意杀人吗?”倒是赵清书反而有些发愣。 “江湖人士,哪个不是手染无数鲜血?”许时冉拍拍她的脑袋,隐有安慰之意,“别人害上门来,自然该还击,哪能坐以待毙呢?” 赵清书低头,看住自己的双手,颇有感触。江湖人士,都是手染鲜血的吗?哥哥,以后也会吗? 她,肯定也会。犹豫片刻,她坚定决心,慢慢合拢手心,紧紧攥住。 不是她亡,就是她故,绝对手软不得!今夜,也是她先欲杀害自己,并非自己主动要谋杀她! 这么想着,赵清书逐渐安定,但心中仍止不住的颤抖。 “丫头,你安心睡着,今夜已不会再有危险。诗诗,时辰不早,咱们也回去歇着。”等那些蜘蛛们全部悉悉索索地离开,许时冉又在房间四周撒了一层粉末,然后拉住许静诗,再次从窗户跳出去,跃过长空,消失不见。 不知那些蜘蛛会不会回去丹青阁、不知它们会不会咬到赵素画、不知赵素画会不会死……赵清书心中存着太多疑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不能入眠。 次日清早,她刚刚起身,便看到姚嬷嬷红着眼眶,抬手不住地抹眼泪。暗想事情已成,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好装作不知,好奇问道:“姚嬷嬷,可是有发生什么事?” “姑娘。”姚嬷嬷哭红眼圈,格外难受道:“张嬷嬷死了!” ------------ 第七十九章 杀人 百度搜索 本书名 + 盗梦人 看最快更新 她……杀人了?! “怎么……怎么……会是张嬷嬷?”赵清书张目结舌,手脚控制不住的哆嗦,惊魂未定下,说话都不利索,眸中浮现水光,难抑愧疚。 隔着惟帽上的轻纱,低头垂下眼眸,看着青葱的白嫩手指,实现逐渐模糊,仿似能看见鲜艳的血迹,在手掌之中凝结。 她的手,从此再不会干净! 姑娘的话,让姚嬷嬷好一阵诧异,但是她没有心思思索其他,只是小声哭着道:“姑娘,听说昨夜里三姑娘说害怕,不想一个人睡觉,央求张嬷嬷与她睡在一起。结果待到早晨,夏荷前去来唤三姑娘起身,发现张嬷嬷死了,身上缠满蜘蛛丝,身边还躺着几只死去的普通蜘蛛。” “普通蜘蛛?”勉强定神,赵清书抬眸,诧异万分,那蜘蛛通体红色,体内含有剧毒,怎么会是普通的蜘蛛呢? “嗯,是很普通的蜘蛛。”姚嬷嬷说到伤心处,直抹眼泪,“可怜的张嬷嬷,劳累一世,最后居然死在蜘蛛手上!” “那赵素画呢?她死了吗?”从姚嬷嬷的语气神情看,赵清书已然知道结果。但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死的人是张嬷嬷,而不是赵素画? 为什么,是张嬷嬷呢?饶是她素日里与张嬷嬷接触不多,也多少知道,张嬷嬷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第一个杀的人,是那么的无辜。泪水在顷刻间决堤,说不出是因为错杀人的悔恨,还是没能成功报复赵素画的沮丧。 “三姑娘醒来后,知道张嬷嬷死去,哭得很是伤心,最后晕倒过去,现还在昏睡着。”姚嬷嬷边抹泪边咬牙,眼神语气皆是不平,“张嬷嬷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会招惹来不干净的东西?老奴看,那蜘蛛就是冲着三姑娘去的,结果……却害了张嬷嬷!” 难……难道说,赵素画已经计算到这一步,所以事先便拿了张嬷嬷来做替死鬼?赵素画生性多疑,这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一瞬间,思绪复杂,几乎撑破脑袋。身体仿若置身冰窖,冷意入骨,赵清书愤愤握拳,眼底浮起深深的愧疚。 无论赵素画做过怎样的手脚,张嬷嬷为她所杀,是不争的事实! 杀人,是这般痛苦……父亲杀害华府上下,他不痛吗?赵素画毒害大姨娘等人,她也不痛吗? 为何她痛得,弯下腰也呼吸不来? “姑娘。”隔着面纱,姚嬷嬷看不清赵清书(百度搜索 本书名 + 盗梦人 看最快更新)的神色,但见她弯腰呆坐着,手捧胸口,良久良久都不说话,不由有些心焦。“您还好吗?” “我没事,嬷嬷,张嬷嬷……的尸体,现在放在哪儿?”抬手抹去眼泪,赵清书强自镇定,僵硬着手脚站起身。 “这天气热,久放会臭,老爷已命人通知她的家人前来,这时候,或许已被领走。” 姚嬷嬷还在说,赵清书已拎起裙裾,拔足往外飞奔。是她害了张嬷嬷,怎能不去送她最后一程? 再次来到后门,不免又记起冬梅之死。有教训在先,她再不敢胡乱赠人钱财,实际上,她也没有钱财可赠予。 时辰不早,意外的是,张嬷嬷的尸体还在,但是,已经不能称她为人。 细韧的白色蛛丝,缠裹着她全身上下,将她织就成一个巨大的茧,不见头,不见尾,彻底密封。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出眼角。 许时冉知道她会来,早就在这里等着,顺便拖延着张嬷嬷家人带着尸身离去的时间。见她呆愣,走上前去,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这件事,我也太过大意,没料到她会备有后招。丫头,不怨你。” 见过许时冉对许静诗的好,赵清书的潜意识里,觉得他比赵勤更像父亲。心悬浮无依,悲痛难抑,她拉住他宽厚而温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无声哭泣。 他说,他的手沾满血腥,可并不显肮脏,嗅闻之下,反而有一种松脂香味,不浓不淡,沁人心脾。 “丫头,你是后悔了吗?”温热的泪水,源源流过许时冉的掌心,看着与女儿一般大小的她,他父爱泛滥,柔声道:“你愿意被她杀害,而隐忍着不去反击吗?你要放弃抗争,任由她作威作福吗?” “可……”。 “丫头,没有可是!人自有生老命死之祸,死在昨夜,就是她的命。”许时冉打断赵清书的话,声音虽轻,语气却相当严厉,“还苟活在这世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没有谁能料定未来。总有一天,你、我都会死去,这是我们逃脱不开的宿命!但,若因此而动摇,不正中敌人奸计?” 宿命?赵清书心头大震,逐渐平静下来。 她清楚记起,从前,张嬷嬷因犯下过错,致使赵素画大病一场,从而被老夫人遣送出府,后来虽没有消息,但应是好生生的活着。 如今,却被茧蛹所困杀,这是她的宿命吗? “丫头,你记住,在真正的生死关头,哪怕仅仅是犹豫一瞬间,都有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改变!”他的眉宇间掠过悲哀,神情却很是温柔,几乎能掐出水来,“踩在脚下的路,你自己选择。在选择时,你可以费尽心思;但是一旦决定,你就不能犹豫、不能徘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强的背负起所有罪孽,坚定地向前走下去,直到这条路的尽头!若觉得太过困难,自己做不到的话,就放弃这条路,选择另一种生活。” 父亲,从来都不会跟她说这些话?赵清书思索良久,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满脸凝重,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要保护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也不会再犹豫!我……会背负起罪孽!” “好!”许时冉拉住她的手,站到那白色的茧蛹面前,“不必道歉,只需牢记她的名讳、她的样貌。将来,若有能帮上她后人的地方,不要推辞。如此,她总会安息。” “我记住了!”赵清书看住那茧蛹,眸光愈低,似透过那层层蛛丝,看到张嬷嬷平和的面容。 心中的悲戚,益发浓厚。 “走罢,这里,已经没有我们能做到的。”见她情绪稳定,许时冉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丫头,昨晚可不止发生这一件事情,你若现在想听,我便告诉你。若暂时不想听,就改日再说。” “什么事?”赵清书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除了那些蜘蛛,昨晚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请吗? “昨夜,王雅儿差点被杀!”说起这话,许时冉不由眉开眼笑,戏谑十足,让赵清书不由有一种感觉,若是王雅儿真的被杀,他会乐得捧腹大笑! “是怎么回事?”虽然赵清书很乐意见到王雅儿受人教训,最好吃些苦头,然后在床上凄凄惨惨躺上一年两年……但眼下想这些,也无用。 “丫头不是让我去调查刘慕言吗?我们离开别院后,桑玉便一直悄悄跟着他。昨夜,刘慕言身边突然响起一阵很有规律,像是能摄人魂魄般的银铃声,然后他便带剑直接进入香曲楼,欲杀害王雅儿。” “刘慕言?”赵清书吃惊,然后眸光一眯,身体冷若冰雪。又是赵素画,她到底想杀害多少人?于她而言,王雅儿,是无辜之人吧? 她到底有多冷血无情,才能罔杀人命? “桑玉那笨蛋,性情耿直不懂变通。见到王雅儿有危险,立刻使计将香曲楼里的护院引来,救了她一命!”许时冉多有叹息,隐露遗憾,“等到她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在,再救下她岂不是更好?可惜啊可惜,大好机会白白流逝!” “那银铃声,从何处发出?”冷静下来想了想,赵清书追问道。 赵素画下毒逼迫王雅儿状告春雨,案子还待重审,在昨日她说王雅儿要反口之前,王雅儿于赵素画都还有用处……可刘慕言是如何得知留下王雅儿将是个祸害? 只能猜想,那铃声有诡异。 “我估摸着,应是来自异域的‘蛊铃’。”许时冉详细解释一番,说道:“只要唤醒蛊虫,摇晃其中一只,无论相隔多远,另一只都会响动。只要事先约定好暗号,不用见面也能传递信息。” 原来,还有这样方便的东西存在……赵清书埋头沉思。 “对了,丫头,那刘慕言是何人?”兀自感慨一番,许时冉奔入正题。“他与王雅儿有仇恨?” “他是赵素画的心腹。”一句话,已能解释所有。 “她小小年纪,心肠真硬!”愣了一瞬,许时冉才不褒不贬的说着,压低声音,轻问:“丫头,你想对刘慕言做什么?” “还没有想清楚,不过,此人不能留。”只要有刘慕言在,赵素画完全不用出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她想杀害的人。 “可要帮忙?”许时冉难得好心,信心满满地拍打着胸膛,“杀人我可是行家。” “你先调查清楚与他有来往的人。能帮赵素画做到那么多事情,他身边定还有帮手。”赵清书冷下声音,眸光坚定,“要动手,就得一次全部解决!” ------------ 少年不识愁滋味 ------------ 第八十章 重审 ------------ 第八十一章 雕青 ------------ 第八十二章 小曲 ------------ 第八十三章 娶你 娶……娶她为妻? 无思,娶……娶她为妻? 她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一直未曾把他当做男人看待……赵清书彻底呆住,红晕一缕一缕,慢慢爬上她的脸颊。 无思也是满面红霞,垂眸害羞,月华生晕,完全不敢看她。 空气中飘浮着暧昧的气息,放轻呼吸,也仍让人觉得身体灼热,热气一丝 ------------ 第八十四章 离别 ------------ 第八十五章 追追 ------------ 第八十六章 疯子 ------------ 第八十七章 酒楼 小疯子原本要逃的。 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时,他顿下脚步,不逃了。 正所谓狭路相逢,没想到他的人遍寻她不着,她自己却送上门来。当即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咧嘴一笑,面容中有说不尽的狂躁,“贱民,可找到你了!” “撞了人,不打算道歉吗?”冷冷甩开他的手,赵清书挑眉,低喝道 ------------ 第八十八章 正义 ------------ 第八十九章 接近 ------------ 第九十章 苦肉 ------------ 第九十一章 撺掇 ------------ 第九十二章 圈套 杏仁一步步踏入赵素画精心铺陈好的陷阱而不自知,那么,此刻不在玉洁阁的核桃,又在哪里呢? 县衙外院,用来留客歇息的南厢房中,悄然闪进一个蒙面黑衣男子。他身后扛着一个大麻袋,里头显然装着活物,正在不断挣扎着。 “公子,您要的人带来了。”蒙面黑衣男子将麻袋搁在地上,慢慢打开,露出 ------------ 第九十三章 狭路 ------------ 第九十四章 抉择 ------------ 第九十五章 处置 ------------ 第九十六章 伤药 ------------ 第九十七章 计算 ------------ 第九十八章 乱局 “什么?!” 别说其他人,便是赵清书,都吓了一大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素画敛了所有表情,盯住冬雪,满脸愤怒,喝道:“你是二姐姐屋里的丫头,这样做,岂不是陷二姐姐于不义?” 这句话,看似为赵清书着想,实则为提醒众人,冬雪只是替罪羔羊,指使者是赵清书! ------------ 第九十九章 旧宅 ------------ 第一百章 送别 ------------ 陌上谁家少年游 ------------ 第一百零一章 浣衣 ------------ 第一百零二章 灾星 ------------ 第一百零三章 碰撞 ------------ 第一百零四章 吕氏 ------------ 第一百零五章 发怒 ------------ 第一百零六章 欺凌 ------------ 第一百零七章 结仇 ------------ 第一百零八章 捉妖 捉妖?亏她们想得出来! 心中惊怒,赵清书面上不露分毫,只轻笑道:“书上说,妖怪拥有法力,如果来到人间,也该变作妹妹那样漂亮的人吧?” “可府里的人都在说,二姐姐是妖怪。”赵素画诚惶诚恐的笑着,眸光晶亮,很是无辜:“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呢!” “那可真是可怕!”赵清书嘴 ------------ 第一百零九章 附身 ------------ 第一百一十章 反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姨娘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年礼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争取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莲蓬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故 被池水染湿衣裳,赵清书也不气恼,只捧着莲蓬,笑不可言。兴奋好一会儿,把深绿色的莲蓬放在脚边,转动眼眸,继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清风朗朗,水波一线,薄薄的碧绿荷叶随势波动,映着蓝天白云,心中只有说不出来的轻松畅快。 难得浮生半日,闲逸自在,她高高地翘起嘴角,偶尔弯腰捧起池水,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提 赵清书虽然能体谅温茹的慈母心,但是她如同疯狗般乱咬乱吠,她可是不愿顶认。确是她逼迫长生道长说温茹是灾星降世没错,但此事,是温茹筹谋在先,她反利用一下,又有何不可? 词哥儿意外身故,或许她有关,但她不是五岁小孩,岂会相信灾星之说?输什么都不输气势,因而冷冷一笑,反问道:“叔母,您如此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追寻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蝼蚁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施压 ------------ 第一百二十章 斥责 片刻的静默。 赵素画软下表情,缓步走上前,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摸向芍药的面容,悲泣道:“如今的我,孤苦伶仃,只能依靠两位姐姐。两位姐姐是我的亲人,一心为我着想,我都知道。可我们寄人篱下,苦无所依,身边豺狼虎豹环伺,稍有不慎,便会被揪送官府。今后,姐姐们若还要擅自作主,不如先杀了我罢。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疑心 雪白墙壁空空如也,镂花的窗棱上悬着碎玉片子,风吹‘叮叮’响,悦耳动听。 赵清书环顾一番,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赵素画。 “最近心烦,未能画出满意的作品。”她如此干脆的转移话题,反而使得赵素画一怔,但很快回过神,不卑不亢地回答。 “有烦心事?”赵清书勾唇,冷漠地笑着:“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服软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腌臜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郁郁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病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求助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砒霜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祸事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希望 ------------ 第一百三十章 庙会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筹谋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部署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赏灯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欢欣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说亲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礼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隐晦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道别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强盗 “嬷嬷不用担心,有桑玉姐姐与简羽哥哥在,来再多的强盗也不怕。”赵清书走上前,扑倒在姚嬷嬷怀中,贪恋着她的温暖,温温的说着。 这么些年的相处,姚嬷嬷也知道桑玉与简羽一直在勤加练习,武艺精进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因而点点头,看向坐在马上的他们,泪眼蒙蒙道:“以后,姑娘就拜托你们照顾。” ------------ 第一百四十章 劫持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少年 那少年头戴玉冠,穿一身靛青色的素面锦服,长着一张无比清俊的脸,凤眸漆黑若曜石,气质清贵,出尘如仙。 全身上下,都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 但是,他眸中凝固着坚冰,表情冷清,从面容中,丝毫看不到与人有关的情绪。乍眼看去,根本不像活着,让人冻得牙齿打颤,连骨头都开始发冷。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碰撞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糗事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遇刺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寻人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误伤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执念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信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启程 ------------ 第一百五十章 大夫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包围 ------------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逃脱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辛酸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算计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逃亡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医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故人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劝说 ------------ 第一百六十章 花海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子吟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生变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收拾 暗夜彻底落下,弦月初升,月光朦胧,灯笼未燃,伸手不见五指。 许静诗飞身而起,从周围的屋檐下取下三盏灯笼,掏出火折子点燃,分发到两人手中。模糊的光线,随风跳跃,更添毛骨悚然之感。 “不用去追吗?”眼看那小孩就要消失在黑暗中,赵清书问道。 许时冉摇头,笑容诡秘,拔高声音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逼迫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山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全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叙说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度气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赴京 ------------ 千里佳期朝夕休 ------------ 第一百七十章 京城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汤氏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假装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事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阻止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思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暗卫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鼓励 ------------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追逐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较 ------------ 第一百八十章 碰钉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坚持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偷听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酸梅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暗夜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悔求 没想到汤氏真正会答应这等出格要求,几个护院都怔住,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难忍色心,几人的眼神都定在一直在发号施令的那个护院身上。 那个护院年纪最长,阅历也最深,四下寻找一番,发现还有一个姑娘倒在地上不醒,狐疑地看着汤氏,问道:“你当真是七姨娘?” 汤氏嘴角直抽,竭力想要抬手遮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龌龊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中秋 阴凉的柴房,光线朦胧。 汤氏眼中夹杂着阴狠,面覆戾气,瞧着好不渗人。 “七姨娘可是在说笑?”赵素画心中颤动,但面上分毫不露,只装作惊讶地样子奇道:“二姨娘是难产身故,三姨娘又被休出府,如何会有因缘在?夫人出自名门,眼高于顶,何以要与一个小小的妾室过不去?” “哼!”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貂皮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僵持 ------------ 第一百九十章 挑衅 ------------ 第一百九十一章 琴艺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书画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对弈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情深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膺惩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哭泣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意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妄想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惧怕 “三小姐,话说完了吗?”赵清书不断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这里是皇宫、是皇宫、是皇宫,万不可做逾越之事。 比如扇郑玉容一个耳光之类,在众目睽睽之下,绝对不可为! “还,还没有!”郑玉容嗫嚅,低下头去,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白,我的意思,你应该也很 ------------ 第两百章 喜欢 ------------ 第两百零一章 不解 ------------ 第两百零二章 欺骗 ------------ 第两百零三章 识破 ------------ 第两百零四章 赏花 ------------ 第两百零五章 意外 ------------ 第两百零六章 两面 ------------ 第两百零七章 欺压 被凄凉尖锐地呼喊声吸引,周围路过的人慢慢聚拢过来,但见温茸那通身富贵的气派,无人敢上前劝阻。 小孩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容颜稚嫩,但倔强异常,哪怕痛得冷汗涔涔,也是狠狠咬住嘴唇,凶恶地瞪住温茸,拒绝再发出痛呼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冲温茸与小孩指指点点,议论声噪杂,温茸杀气外放 ------------ 第两百零八章 游湖 ------------ 第两百零九章 屈服 ------------ 第两百一十章 暗探 ------------ 第两百一十一章 伤害 凉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湖边碎石堆砌,繁花盛如锦缎,几许花香随风飘荡,幽幽潜入房中。 九王爷侧身躺在紫檀三屏雕云龙纹的罗汉床上,头枕绿地粉云玉枕,身上盖着绣五福捧寿图的被褥,凤眸半眯,眸光幽深,定定地看着手中的一支玉钗,虽面无情绪,但眼神冰凉。 “王爷。”上官夜在外边轻 ------------ 第两百一十二章 珍惜 ------------ 第两百一十三章 双剑 ------------ 第两百一十四章 怒火 ------------ 第两百一十五章 想法 ------------ 第两百一十六章 刺杀 ------------ 第两百一十七章 守护 ------------ 第两百一十八章 猜疑 ------------ 第两百一十九章 苦涩 ------------ 第两百二十章 梁馨 ------------ 第两百二十一章 棋局 ------------ 第两百二十二章 糕点 ------------ 第两百二十三章 王府 ------------ 第两百二十四章 愿意 ------------ 第两百二十五章 踌躇 ------------ 第两百二十六章 询问 ------------ 第两百二十七章 知情 ------------ 第两百二十八章 尹颂 ------------ 第两百二十九章 女子 一阵沉默。 赵清书大急,心里尖锐的痛着,像是有人用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在扎着一般,疼到近乎麻木,不由拔高声音再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尹颂摇摇头,声音益发低哑:“我并不能确定。只是要为二小姐解围,我才现身在他们面前,打听太多会被怀疑。” 赵清书狠狠地闭上眼睛,只觉刺 ------------ 第两百三十章 探寻 ------------ 第两百三十一章 催眠 ------------ 第两百三十二章 得罪 ------------ 第两百三十三章 安仁 ------------ 第两百三十四章 嘲讽 ------------ 第两百三十五章 观赏 ------------ 第两百三十六章 事端 最后,是第五场。 原来老母亲是跟着入京办事乡亲前来京城,乡亲办完事后,对老母亲放心不下,来到驸马府外一看,发现老母亲竟被生生冻死在门外,顿时怒上心头,一纸状书告到顺天府。 顺天府尹是个正直不阿的清官,知道此事后不畏强权,查证一番确认一切属实后,将事情的经过告到皇帝面前。 ------------ 第两百三十七章 人心 ------------ 第两百三十八章 挣扎 ------------ 第两百三十九章 相持 ------------ 第两百四十章 打斗 ------------ 第两百四十一章 篓子 ------------ 第两百四十二章 坚定 ------------ 第两百四十三章 诋毁 ------------ 第两百四十四章 处罚 ------------ 第两百四十五章 妥协 ------------ 第两百四十六章 劝诫 ------------ 第两百四十七章 伤心 ------------ 第两百四十八章 寺庙 ------------ 第两百四十九章 狠心 ------------ 第两百五十章 分歧 ------------ 第两百五十一章 强迫 虚名? 她说,姐姐这两个字……只是虚名?心像被生生撕裂般痛得厉害,赵清书惨白着脸色,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她也不再开口。 风过枝头,落叶无声,悠远的钟声像是透过云层传来,一声一声直接叩响在心上,徒增悲伤之情。 “书儿、表姐。”乍然传来的轻佻声音打断她们两人 ------------ 第两百五十二章 羞恼 ------------ 第两百五十三章 扫兴 ------------ 第两百五十四章 心绪 ------------ 第两百五十五章 伺机 ------------ 第两百五十六章 欺瞒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出行 ------------ 第两百五十八章 老虎 ------------ 第两百五十九章 定情 ------------ 第两百六十章 情意 深秋的风拂过树梢,一片沙沙作响声,情动间,赵清书觉着身体越发无力,忍不住抬手揽住九王爷的腰身,触手一片黏腻! 她惊醒,九王爷倒吸一口冷气,身体顿时僵住。 颤抖着收回手,赵清书垂下视线看向掌心,满手的血污,再顾不得其他,急声道:“给我看看你的背!” “书儿。”九王爷有 ------------ 第两百六十一章 璎珞 ------------ 第两百六十二章 感情 ------------ 第两百六十三章 心境 ------------ 第两百六十四章 比试 ------------ 第两百六十五章 惑人 ------------ 第两百六十六章 威胁 ------------ 第两百六十七章 温情 ------------ 第两百六十八章 记忆 ------------ 第两百六十九章 宣告 ------------ 第两百七十章 勇敢 ------------ 第两百七十一章 不负 ------------ 第两百七十二章 心计 ------------ 第两百七十三章 波涛 迷蒙中,赵清书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噪杂声,意识渐醒。 身体中仍旧有倦乏感传来,她只想继续沉睡,故而没有睁开眼,翻个身想要继续梦周公,但喧嚣声不停,隐隐有人在呼喊着‘赵清书,你出来,缩头躲着不见我算是什么理?懦夫、胆小鬼,你快出来!’之类的话语。 在美梦中被打扰,她本就憋着一腔怒 ------------ 第两百七十四章 痛诉 ------------ 第两百七十五章 憎恶 ------------ 第两百七十六章 危机 ------------ 第两百七十七章 遭难 ------------ 第两百七十八章 事发 ------------ 第两百七十九章 叱责 眼瞅着鞭子破空而来,赵清书头晕目眩,力气不足,想躲也躲不开。 环儿则彻底怔住,好在白绢反应很快,见赵清书有想要躲避的迹象,立刻拉着她们两人退到一边。 长鞭狠狠地挥打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分明是下了狠手的要抽打她,赵清书的脸色煞白,抬眸看着持着长鞭的赵勤,满眼惊诧与失 ------------ 第两百八十章 坦白 ------------ 第两百八十一章 折腾 ------------ 第两百八十二章 相惜 ------------ 第两百八十三章 面圣 ------------ 第两百八十四章 圣意 晨雾渐散,缕缕阳光破云而落,从窗户的缝隙透入进来,落在赵清书的身边。 感觉到旁边有丝丝的温暖,她悄悄侧眸,定睛打量身侧的阳光,但身僵如石,无论如何都不敢动弹。 地上的寒气慢慢沁入骨髓,她抖动得愈发厉害,遏制不住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海,连带着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 ------------ 第两百八十五章 转折 ------------ 第两百八十六章 线索 ------------ 第两百八十七章 真相 ------------ 第两百八十八章 靠近 ------------ 第两百八十九章 寻衅 ------------ 第两百九十章 惊惶 ------------ 第两百九十一章 问话 ------------ 第两百九十二章 侧妃 ------------ 第两百九十三章 挑选 ------------ 第两百九十四章 吃醋 ------------ 第两百九十五章 飘然 天光渐暗,从敞开的窗户中吹入冷冷寒风,拂动着床畔的轻纱,袅袅娜娜,宛似身姿妖娆的舞娘,正在跳着动人心魄的舞蹈。猛然间,有瓢盆大雨从天空砸落,带起一片淅淅沥沥地噪杂声音,遮掩住世间的一切噪杂的声音。 九王爷低着脑袋,亲亲密密地拉着赵清书的小手,心里不无自豪的想,这是他的书儿,是他倾慕 ------------ 第两百九十六章 羞愧 ------------ 第两百九十七章 苍白 ------------ 第两百九十八章 拒绝 ------------ 第两百九十九章 劝慰 ------------ 第三百章 崩塌 ------------ 第三百零一章 固执 ------------ 第三百零二章 彼此 ------------ 第三百零三章 纠缠 ------------ 第三百零四章 拯救 ------------ 第三百零五章 灾难 ------------ 第三百零六章 搜寻 ------------ 第三百零七章 乞求 “王爷!”叶霜雪惊呼一声,满脸慌乱地走上前去搀扶。 黑影颤悠悠从地上站起身,挥手拍开叶霜雪伸过去的手,散乱的黑发遮掩他的神情,满身的泥污让人辨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见他慢慢弯腰,动作轻柔地将赵清书抱在怀中,并倾身为她遮挡住风雨。 叶霜雪瞬间黯然了眉目,弯身拾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冰 ------------ 第三百零八章 昏迷 ------------ 第三百零九章 恶意 ------------ 第三百一十章 恶行 ------------ 第三百一十一章 糟糕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用心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遗落 ------------ 第三百一十四章 盾牌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毁灭 ------------ 第三百一十六章 暗示 ------------ 第三百一十七章 背负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人去死! 口口声声说着一定对他不离不弃的郑玉容也不会例外,甚至连她口中坚持的‘总会有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做某些事情’,也不过是一场虚伪浮华的空言。 真正面临生死,谁不想使尽手段活下去? 在暴风骤雨中,温茸撑着伞站在悬崖边,面向悬崖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糟践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死亡 ------------ 第三百二十章 局势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恍惚 ------------ 第三百二十二章 提议 ------------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决意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选择 ------------ 第三百二十五章 笼络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歉意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交付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欢喜 ------------ 不负盛世不负卿 ------------ 第三百二十九章 玉钗 ------------ 第三百三十章 失去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化解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感念 方岩失踪了。 在五百禁卫再次将秋陵山附近翻腾个遍,来来回回地搜寻,甚至掘地三尺后,只得出来这个结论。 活能见人,死得见尸,好端端的人怎会消失不见?赵清书不愿相信这个结果,执意让人将从京城去秋陵山的各种大道、小路仔细巡查一番,却得不到任何消息。 他就像是凝结在草尖上的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冬日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新年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春意 ------------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下聘 ------------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月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喜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吉时 ------------ 第三百四十章 安心 将姐姐送走后,赵清书一字没说,回到东厢房里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时,只觉腹中饥饿难忍,一问守候在床边的环儿,才知道已是三月二十二日的傍晚。 近日来心事重重,终日忙碌,以致于彻夜难眠,待到赵子琴出嫁,心事了却一桩,疲倦悲伤一起袭上心头,睡上一天一夜倒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何况白绢在她房中点上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夫妻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及笄 ------------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笄礼 ------------ 第三百四十四章 袭击 ------------ 第三百四十五章 落崖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撞见 ------------ 第三百四十七章 阴谋 ------------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逼问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对质 ------------ 第三百五十章 囚禁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宿怨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被俘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念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刻意 ------------ 第三百五十五章 抵抗 热水很快被准备好,绿枝自觉地在屏风的另一边呆着,并不逾越。 透过屏风小心翼翼地瞧瞧绿枝的身影,赵清书再次脱光衣裳步入浴桶,手中却捏着陶瓷的碎片,摸索一番,寻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慢慢刻下四个字。 清风拂面。 怕被绿枝发现出其他意思,她不敢把意思刻得太明显,隐隐约约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海盗 ------------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无畏 ------------ 第三百五十八章 张唐 ------------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交谈 ------------ 第三百六十章 月下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撕开 月色如水,柔和地落在街旁雅静的绣球花上,清风簇拥着蝴蝶似的花瓣,皎洁得像是仙子在花蕊中翩然起舞,一路泼洒下神圣的光辉,仙姿绰约,璀璨耀眼。 昶歌站在绣球花边,脸上的表情一如往日般无波无谰,加上黑眸幽深如海,让人无法分辨出丝毫情绪。 然,饶是眸子波光潋滟,像是笼入明月清辉,却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受伤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怀疑 无论是昶歌还是赵清书,赵咏棋都了如指掌,眼见他们的视线交集又很快挪开,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偏头看向如同被寒霜打过,从里到外散发着蔫不拉几气息的昶歌,他低声问道:“二师兄,你们有发生什么事情吗?莫非是刚才……。” “没事!”斩钉截铁地打断赵咏棋的声音,昶歌脸若冰雪,声音冷凝:“那件事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酸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姬鸯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距离 ------------ 第三百六十七章 误解 ------------ 第三百六十八章 眼泪 ------------ 第三百六十九章 道歉 ------------ 第三百七十章 冰释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储君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厮磨 ------------ 第三百七十三章 落定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恻隐 ------------ 第三百七十五章 膈应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定夺 方岩,是赵子琴念而不忘,并将永记于心的意中人。 冬雪,是陪伴赵清书十余年的贴身丫鬟。 当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赵清书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向左,偏心姐姐;向右,对方岩与冬雪太过狠辣,她能怎么办? 她该怎么做?成全?或是拆散?一时间,赵清书完全想不透彻。 ------------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低头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成全 ------------ 第三百七十九章 新妇 八月二十九日,赵府上下一片喜庆。 在热热闹闹的鼓乐声中,赵咏棋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牵引着穿凤冠霞帔的许静诗一步步走入喜堂,在观礼者的祝福声里完成一系列的交拜礼仪。 鞭炮声震耳欲聋。 赵清书未曾出阁,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便站在内门中远远瞧着这一幕幕,眼睛虽然泛酸,但心里满 ------------ 第三百八十章 惊变 ------------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成见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假设 惶惑不安中,终于等到夜幕低垂,暮色四合。 马车避过众人耳目,咕噜噜地向前行驶,很快融入夜色中。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良久,最终停驻在许宅门外。 桑玉最先走下马车,在外边查看一番,确定没有异样,低声说道:“姑娘,下来吧,没有人尾随!” “看吧,我说过不会有危险,你们也未免太 ------------ 第三百八十三章 黑暗 ------------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说服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取证 带着一身疲惫回到赵府时,时间已近黎明。 微微抬眸,浅橘色的霞彩遍布在东方天际,悠悠荡荡徘徊一番,逐渐把整个灰暗的天空都染上一种明灿的色彩。 如此漂亮澄净,轻易把昨晚上的黑暗与血腥驱除,再不留丝毫痕迹。 在房间里梳洗一番,换身干净衣裳,天已大亮。赵清书正要起身去向老夫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指明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愿 许静诗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见环儿捏着墨锭磨墨,赵清书走到桌边,从豆青釉寒梅笔筒中抽出紫毫笔,细细蘸了墨汁,埋头书写。 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翻腾倒海。 她手中握着皇后娘娘的把柄,皇后娘娘怎会轻易放过她?只怕,接下来田家的死士会一波接一波地前来刺杀!饶是昶悠有调来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等待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冤屈 ------------ 第三百九十章 蹊跷 脏水,泼得越彻底越好! 在许时冉授意之下,谣言越传越猛,再加上诸多虚虚幻幻的事实摆在眼前,田家人心所离,纵有党羽为其辩护,很快就淹没在大流之中,微澜不起。 如此一来,赵清书没费多少力气就成功把田家置于不利之地,在短短时间里,其声誉名望岌岌可危。据说田家人外出时,有不少人偷偷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将计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就计 ------------ 第三百九十三章 蓄谋 “请十皇子饶命,饶命!”被昶安狠踢,却不能反抗不能闪躲的林常只缩着脑袋,反复凄声重复着这一句话。 “你自幼跟在本皇子身边,难道没有见过女人不成?这样的货色你也瞧得上眼?”昶安怒意不减,快走两步,抬脚在宫女脸上狠踩两下:“这种丑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搭上性命?” 在皇宫里边,侍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联手 ------------ 第三百九十五章 证据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威逼 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茶盏倾倒在茶几上,浅绿色的茶水泼洒而出,有淡淡的幽香随之四下散开。 御医受到惊吓,伏在地上的身子不住哆嗦。 “李陌,你说,这菜肴里边所混入的是何种迷药,有什么作用?是不是能与什么东西混合?”皇帝陡然站起身来,抬手指着指着御医冷喝。 名叫李陌的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幽暗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贤妃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公道 贤妃凄凉的表情,哀痛的声音,饶使让皇帝脸露怜惜,但仅限于此,他半眯着凤眸,稳稳地站在前方,睥睨着跪在他脚下的几人,眼底仅有暗光浮现。不用多说其他,光是这般俯览众生的表情,已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也,让人揣摩不透他的情绪。 “皇上,十一皇子身中之毒,连经验老道的御医们都不知道, ------------ 第四百章 惶恐 ------------ 第四百零一章 郁气 ------------ 第四百零二章 德妃 赵清书顿足回眸,看见德妃娘娘袅袅娜娜地穿过夜色,分花拂柳而来。顿时敛眉,盈盈欠身施礼:“娘娘。” “可是发生什么事?”德妃只带着两个宫女,穿在身上的衣裳也不华贵,但是周身萦绕的气度让她看起来格外傲然。仅仅是随意一瞥,木贵人便惶然地低下脑袋。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用眼神制止 ------------ 第四百零三章 埋葬 ------------ 第四百零四章 皇后 ------------ 第四百零五章 私欲 在隐隐绰绰的灯火中,皇帝冷肃的面容里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让他像是身处云端,致使旁人不敢逼视。 “田月薇,我居然没有看透,你的心肠竟如斯狠毒!”在皇后笑得愈发不加掩饰的表情里,皇帝终是一字一顿地慢声说道:“做下这种恶事,你该知道自己要落得怎样的下场吧?谋害皇子、 ------------ 第四百零六章 抵消 ------------ 第四百零七章 昶风 ------------ 第四百零八章 情谊 ------------ 第四百零九章 打趣 ------------ 第四百一十章 困窘 ------------ 第四百一十一章 福气 赵清书带着一脸红晕急匆匆地跑出房间,胸口绷得难受,像是呼吸不过来般,她只能站在屋檐下,抬手扶着檐柱大口喘气。 秋风拂面,带来一阵阵凉意,但是她脸上的热度不退,烫得难受。眸光无意识地偏转,突然发觉手上缠着纱布,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扑入鼻中,她不由得愣住。 怕老夫人察觉出异常,她 ------------ 第四百一十二章 示威 ------------ 第四百一十三章 难过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妇人 ------------ 第四百一十五章 离间 昶歌的话语如同一根根锋利的刺,尖锐地扎在妇人身上,她一个激灵,脑袋几乎贴在地面上,身子更是颤抖个不停,典型做贼心虚的模样。 赵清书不是傻子,昶歌这样直白的提醒她当然察觉到异常。于是乎眉头皱得愈深,她冷冷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妇人额上有分明的冷汗落下,顺着她的侧脸滑入衣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嘴脸 ------------ 第四百一十七章 维护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微词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夏氏 ------------ 第四百二十章 奉劝 ------------ 第四百二十一章 归来 ------------ 第四百二十二章 伪装 ------------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谋划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制止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嫉妒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坚决 ------------ 第四百二十七章 怜惜 ------------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无情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合作 ------------ 第四百三十章 颤抖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回忆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放弃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煎熬 ------------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释然 ------------ 第四百三十五章 厚重 昶歌受了伤? “我并不知道。”身体某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赵清书猛然瞪大眼睛,愣愣地摇头:“母亲,他受伤了吗?” 实在太过惊讶,赵白氏的前一个问题她完全没有理会。 “古人有云,杀人偿命。老爷为夺权势草菅人命,还犯下不少错事,本来圣上若是追究下来,老爷只能以命相抵。 ------------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下定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出嫁 二月二十六日,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赵清书几乎是一夜未眠,虽然感觉到疲乏,但心底有一股难言的紧张,老早就在几个小丫鬟的服侍下焚香沐浴过,她僵硬地坐在桌边。 天刚刚放亮,许静诗带着一个眼生的全福嬷嬷走进来,笑吟吟地介绍:“这是太子少傅****言的夫人。” 太子少傅***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成亲 ------------ 第四百三十九章 红妆 ------------ 第四百四十章 沉睡 ------------ 第四百四十一章 争吵 ------------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醒 ------------ 第四百四十三章 守候 ------------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不留 ------------ 第四百四十五章 唯一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清醒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呵护 ------------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无言 ------------ 第四百四十九章 争对 ------------ 第四百五十章 雨声 ------------ 第四百五十一章 无奈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折磨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尝试 ------------ 第四百五十四章 惊讶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残忍 ------------ 第四百五十六章 落泪 ------------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过客 ------------ 第四百五十八章 毒手 ------------ 第四百五十九章 故去 ------------ 第四百六十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