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菩提梦回,芙蓉乐坊,庙会偶遇,献艺风波。煮白石,泛绿云,一瓢细酌邀桐君。 ------------ 第一章 菩提梦回 更新时间:2012-12-31 血,一波一波涌来,铺天盖地的。一扇扇雕花的木门立在血湖中将我团团围住。我迷茫着伸手去推开一扇……远古的战场,连天剑影刀光……再推一扇……白衫立影的男子消失于暮霭重重之中……再推一扇……却化作绝色宫装的女子执书花下吟哦浅笑,她抬头间,只望向我浅浅微笑,眼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再推开扇……破空一箭迎面而来…… “啊……!”伴着胸口的刺痛我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朦胧间唯见清辉中自己孤单的身影。呵,多少年了,这血海木门如魔咒般纠缠着我夜夜难已成眠。 “奶奶,奶奶……”我蜷抱着双腿恹恹地靠在窗棱上嘤嘤的低泣。“奶奶,你丢下蕊儿已经整整七天了。你说过这些梦境是我前世深藏的记忆。若是如此,你为何不来梦中见我,却是这些痛苦的过往日日与我相伴?”我抱紧身子将头深埋忍不住颤怵起来。泪渐渐干涸,夜是那样的寂静,成都水深色的天际里,偶尔划过一颗流星。我披衫起身端坐到瑶琴前,指尖茫然地触过琴弦,醉芙蓉的清香隐约间丝丝缕缕沁入鼻息,奶奶,我此生的至亲至爱,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得到你? “初见到蕊儿的时候,就是在那葱茏的芙蓉木下。”儿时我总爱怀靠着奶奶听她绵绵地讲述收养我的经过。奶奶曾任职于蜀中最高学府,教授中文专业,专攻古典文学,一生未婚。退休那年的秋夜在城北的醉芙蓉下捡到尚未满月的我。芙蓉如面,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喜得奶奶口中总念:必是芙蓉仙子再世,必是芙蓉仙子再世。她老人家耗尽心力养育着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更将毕生所学词韵诗律倾囊相授,无奈我贪玩任性总是不肯多用心一些。因奶奶出身书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也让我学着了些皮毛,素来爱琴的奶奶竟花费半年薪资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年为我购得了这把衫木生漆的仿清瑶琴。。 细细抚落琴面积落许久的尘埃,琴弦铮的一声骤响,我惊觉中抬眼四下望去,窗外的芙蓉木下似乎有奶奶慈祥的身影,我急急的起身追去,胸口却似被重捶般抽痛起来,怆然跌坐在门边,门外月华如水树影婆娑哪里有奶奶的身影。奶奶,奶奶……你失言了,你的魂魄不曾归来探我,奶奶,奶奶……你可是去往西方极乐世界?我不该好奇外面广阔的天地,不该告别了生养我二十二年的蜀地和奶奶,去往南方最繁华都市。当我一身的疲倦再次回到蜀中时,面对的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悔恨与痛苦,我失去了这世上唯一最疼我最懂我的亲人。 奶奶的声音似在耳边:“蕊儿,奶奶老了,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到那时你若是身心无依就去文殊院静心吧。”奶奶生前是最虔诚的佛弟子,亦是文殊院中的最辛勤的义工。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里,文殊院是我最熟悉和亲近的地方,那里也是留下奶奶最多回忆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文殊院前街,挨着新漆的红墙边上有一片旧书市,从前奶奶最喜欢来这里淘一些无人问津的旧制蜀都典籍。我强打精神,沿着发黄的书堆追寻着关于奶奶的记忆。街角书店的老板笑着向我问好,两年不见这里还是老样子,翻阅着泛黄的书籍,我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拣了一本《锦江蜀地》,付了书资便到文殊院后院中寻了个清静所在,昔日熟悉的菩提老树犹自苍翠葱茏,树下石几上隐隐约约有些游客的涂鸦。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宁无一个是男儿!” 倒是不错,这写的是全唐诗收录的诗句。刚才旧书摊上买的这本《锦江蜀地》亦有此诗,我翻了翻书页找到这首只见题记写道:后蜀女诗人花蕊夫人,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宫,得幸蜀主孟昶,赐号花蕊夫人。”我嘴角扬了扬,原来是她,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蜀中才女。“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夫人,当年奶奶思之再三决定给我取名蕊儿,亦是取了其中之意。奶奶,奶奶……我亲爱的奶奶,泪水夺眶而出,渐渐模糊了眼前的字迹,我抬起头想将泪水忍住却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有些恍惚。 眼前的菩提树绿叶如雾,扑闪出耀眼的光芒,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仿佛许多车轮滚过,胸口有些憋闷,无力的靠在树干上,只觉得眼前菩提树叶间的光斑渐渐的连成了一片,耳中的轰鸣被如雨的念佛声取代,我却在声声佛号中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呼唤我:“蕊儿......蕊儿......快回来吧!”我摇摇头想听得清楚些,可为什么头却越发的发懵疼痛。 “蕊儿...蕊儿...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你是谁?是谁?”迷蒙中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焦急的追问,可身体却陷入了更深的无助。你是谁?是谁?“你不记得我了吗?蕊儿,你不记得了吗?唉……”幽长的叹息绵绵的消失在如雨的佛号声中,伴随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层层跌落…… “嗯……”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只觉头痛欲裂,身子软得像陷在大堆的海绵中。“水,水……”阵阵焦渴让我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而眼见着只是一只白色的茶碗,却也顾不得许多,急急的喝了几口,方要道谢,抬头却是张笑盈盈的嫩白小脸,大眼睛俏鼻头,小嘴甜甜的问道:“姐姐,你可好些了?”慢着,这是什么?盘发古装女子、雕花木床、荷色纱帐……不对不对,我又做梦了一定又在做梦,我急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痛! “蕊儿姐姐,你可醒了,你不知道,你高热不退已经三天了,还一直说胡话呢,不停地喊你是谁?你是谁?可把奴婢吓死了。”绿衣唐装的女子不停的说着,手脚利落的取了一些衣物放在床边。我昏沉沉的看看自己,一身不伦不类的雪白纱衣。倒是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是医院么?却不像。是做梦?可我刚才拍自己会痛那。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正要开口相问,却见一个头绾高髻,肩披红帛,慢束罗裙半露酥胸的妖娆徐娘推门进来,她人刚进门就拍手笑道:“好喽,好喽,这下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啊!?”我错愕的几乎要尖叫起来,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靠去,不想头却撞到了床板上,唉哟,好疼…… “蕊儿姑娘,你这是干嘛,我们好不容易救醒你,你可别再想不开呀?”那徐娘一把抓住我,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慢……”我抬手制止了她,狐疑的四下张望着,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芙蓉乐坊呀,姑娘难道烧糊涂了不成?” “乐坊?那……你说,我是谁?” “蕊儿姐姐,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吗?”绿衣女子扶着我的肩已经吓哭了。 蕊儿,她叫我蕊儿一定认识我,可我怎么不记得她?“你是谁?”我瞪着眼前已哭成泪人的小姑娘,急急的问道。 “琴娘,琴娘,这可怎么办呀,蕊儿姐姐是不是烧糊涂了,她怎么谁都不认得了?”绿衣姑娘回身哭着向那徐娘央求道:“您快去叫郎中来看看姐姐,姐姐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出什么事儿啦……” “嗳,这就去,这就去。”那妇人应着,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去。 镇定镇定,我暗暗的告诉自己,又试着坐直身子望向绿衣姑娘,小声问道:“我怎么了?” 那绿衣姑娘抽抽答答说道:“姐姐难道忘了,你和我都是这芙蓉乐坊里的女子,我便是你的丫环茗儿啊。再过十天你便要首次登台献艺了。只因前琴娘未经你同意就擅自做主要你登台,更计划安排客人高价点曲,姐姐急怒之下在寒雨中跪了半日得了风寒,这才发起高烧不省人事……”那叫茗儿的姑娘喃喃又道:“姐姐放心,琴娘说了芙蓉乐坊不是勾栏之地不会强迫姑娘做违背心意的事情,那高价点曲的安排,如果姐姐执意不肯,也可以再商量。” “茗儿,你叫茗儿么?”我怔怔问道,只觉得刚才撞到的地方越来越痛,会痛应该不是梦,莫非我离魂了? “姐姐,你认得我了么?你记得我了么?”茗儿惊喜的抓住了我的手。 我含糊的着点了点头道:“茗儿,你去给我拿面镜子过来,我想要看看自己。” 茗儿转身取来铜镜,递给我笑道,“姐姐,还是和原来一样明艳动人,只是有些虚弱”。我抬眼细看,又是一惊,几乎昏了过去。镜中的女子竟是那夜夜入我梦境的绝色女子,修眉镂月,朱唇皓齿,肤白赛雪,长发如瀑,尤其那一双秀目,烁若寒星隐在鸦翅般的浓睫下。是我么?怎会是我,那是我梦中的女子呵。那血海木门,那绝色容颜,若那些是我前世深藏的记忆,那眼下,眼下竟是我离魂回到了过去么? 天,奶奶,奶奶,我心中无助的呼喊着。你告诉我,离魂回溯古代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 第二章 芙蓉乐坊 更新时间:2012-12-31 不知道是因为离魂的缘故还是风寒太重,我缠绵病榻足有半月才勉强下得了床,日日喝着那些苦涩的汤药,看着茗儿为我忙前忙后,渐渐的也能接受这离魂穿越的事实了。 “奶奶,你在世的时候常说,做人要随缘随份,而眼下的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因缘来到了这古代,若这就是我的宿命我的缘,那我是不是也要振作精神,在这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想着这些我不由得苦笑起来,“是呵,奶奶走了,在那个世上,我早就是举目无亲的孤女,在哪里又有何分别呢!” “姐姐,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茗儿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眼中满是关切。 “谁哭了,不过是,刚才窗上的细尘落下来迷了眼。”我佯做揉眼,顺势用帕子拭去了腮边的泪珠。“我明明就……”见茗儿还欲追问,我忙把话岔开道:“茗儿,今天琴妈妈安排我学什么?” “琴娘说姐姐这几日身子渐渐好了,今天请了教舞的师傅前来。” “嗯,知道了。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去吧。” 既然这便是我的命运,那就认命吧! 按着那唤作琴娘妇人的说法如今是蜀国广政四年,若我未记错应该是公元941年,而广政正是五代十国时期的西蜀国的年号。而今我的身份却是这西蜀国,位于都城罗城中,一家名唤芙蓉乐坊的教坊歌舞姬。一个名叫费蕊儿,父母双亡六亲无靠被卖入乐籍的孤女。呵呵,呵呵呵……命运当真是不可抗拒。 看来我这孤女的宿命到何时都逃脱不了呵! “姐姐,姐姐,你发什么呆呀,快走哈,再不走可要迟了”茗儿催促的声音将我从遐思中拉了回来。或者在这里我还不算孤独,因为有她――茗儿,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听她说我们本是青城同乡,她十三岁便被无良的哥嫂卖给了琴娘。自我到乐坊之后茗儿便做了我的贴身丫环。 “嗯,”我牵了她的手,向习舞的别院而去。 此时已是暮春,院中花木更见葱笼。远远的便见琴娘并着个年轻女子站在习舞场上。我方要上前行礼,却见琴娘笑着摆摆手说道:“姑娘别弄这些虚应势的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可是我们罗城里数一数二的舞娘,你这几日可要好好下些功夫,别辜负了我琴娘的一片苦心呀。” 我略点了下头便转身向那个穿着水蓝舞衣的女子客气道:“那就有劳姑娘了,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姓吴名寄奴,坊间人都叫我舞痴,姑娘不必这么客气,今天就算认识了。”说完嘻嘻一笑,一副爽朗的样子。倒因这吴姑娘的爽朗,连我那有些郁郁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在琴娘的“照应”下,便随她练了两个时辰的基本功,那些下腰呀、劈腿呀、胡旋呀……直把我累得浑身上下好似散了架似的,直到晚饭后仍觉着四肢酸软,不由得暗叹道:“原来这古人也不是好当的,若不是这付新皮囊是有些功底的,还真是要人命了。” 我正胡思乱想间,茗儿端了茶推门进来,见我自顾自捶腿捏肩,忙上来帮忙,嘴里还不忘埋怨道:“琴妈妈真狠心,明知道姐姐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偏赶这个时候请那舞痴来给你排舞,别说是姐姐,就是坊里其他没病的姐妹也受不住那舞痴的折腾,看这一天,把姐姐累成什么样了……”我轻笑摇头道:“不碍事的,许是我闲了这些日子手脚生疏了,过几日便好了。” “才不是呢,姐姐虽然虚弱,可茗儿却觉得今日瞧姐姐练舞比往日跳得轻灵,特别是转那个胡旋的时候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说着还不忘比划了一下子,却没站稳直直撞进了我怀里,我笑着扶正她,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呀,若真像茗儿说这么好,那吴寄奴也不会折腾了我两个时辰。” “话说回来,蕊儿姐姐,以前你是最不喜这胡旋的,常说一转就晕,怎么今日却练得那样认真?”茗儿眨巴着大眼睛奇道,我张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有呀,我总觉得姐姐这次病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姐姐虽不喜欢说话,可却不像现在这样时时落泪,对着琴娘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客气,还有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姐姐身上多出一股天然书卷之气……” 傻茗儿,你怎么知道我早就不是你以前的那个蕊儿姐姐了,你眼前的女子不过是借了别人身躯的一缕游魂。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笑道:“疯丫头,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我病了一场反倒成仙了,快别胡说,小心琴娘听见撕了你的嘴。不是说要帮我打些热水来烫烫脚,要不明天真的挺不过去了。 时光如沙从指尖流过,粗粗算来我在这芙蓉乐坊也快一个月了,每日练唱习舞,吃饭睡觉,日子倒也过得简简单单,若不是琴娘一日三遍的跟我唠叨这月十五的初次登台献艺,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在这古代世界不是个自由身。为我这次登台,琴娘可谓煞费苦心,不仅花重金请了城中最好的舞娘吴寄奴帮我排舞,更是请了最好的裁缝来给我制衣,晚间还安排我去观看坊中当红的几位姑娘表演。看了几日,我心里大概明白这乐坊表演是些什么路数,也从琴娘处打听了些城中其它乐坊经营表演的状况,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日渐成熟起来。 离登台献艺还有十几日,我来到琴娘房中把自己对所演歌舞的一些设想告诉了她,开初她只默默的听着,随着我的表述她的脸上越来越多是的兴奋与按捺不住的喜悦,我知道她接受了我的意见,同时我也允了她在当天献艺过程中可以以竞价的方式让客人点曲,不过唱什么却要由我自己说了算。见我答允了她当初的提议琴娘已是笑得花枝乱颤,对我提出来的所有要求都一口答应下来。看着她喜不自禁的脸,我知道只要这次表演成功,让她赚到大把的钱那我在这芙蓉乐坊才算站稳了脚跟,也唯有这样我在这古代世界也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与依靠。奶奶,你会在天上保佑蕊儿吧?我知道,你会的…… ------------ 第三章 庙会偶遇 更新时间:2012-12-31 离我初次登台的日子越来越近,每天除去吃饭休息的时间,几乎都是在歌舞习场之上。这日清早,茗儿正在帮我梳髻,坊中名唤怜月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喜滋滋地说道:“蕊儿妹妹,我方才央了琴娘许咱们姐妹一同逛庙会去,你快收拾收拾这就要走了?” “庙会?”我讶异的回头问茗儿道:“什么庙会,你知道么?” 茗儿想了想,说道:“清早我见琴娘的丫头如意跟嫣红的丫头坠儿在后院嘀咕,说什么要是琴娘准了就好,眼下若按怜月姐姐的说法怕就是逛庙会这档子事儿。” 那怜月是个急性子的姑娘,见我还在犹豫,一面上前帮着我绾发簪花一面说道:“哎呀,我说蕊儿妹妹,姐姐知道你一心求好,可是弦绷太紧了可是会断的,赶紧儿再晚可就追不上大伙了……”说着也不问愿意不愿意,拉着我就往外走,后来我才弄明白,她们说的庙会是城中有名的妙圆塔院一年一度的浴佛节庙会,每年四月初八这一日妙圆塔院都会举行盛况空前的祈福法会,也正因为这个琴娘才准了大伙半天假。 妙圆塔院么?我暗自揣度道,那妙圆塔院便是后来文殊院的前身,也许这是个机缘,去了,说不定我便能解开这离魂之惑呢?忽然间又念及这古时的庙会是个什么样子,可像我以前跟奶奶常去的法会?想到这里便也来了兴致,高高兴兴随众姐妹往庙会而去。 这古时的成都城比之后来的成都要小许多,筑有羊马城、罗城、皇城、宫城内外四城。然而一路走来,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已然是个内外交融的繁华都会。更兼城中江桥众多、花木扶苏,较之后来更多了些灵秀之气。在往庙会的路上,我才知道芙蓉乐坊与妙圆塔院皆在罗城之内,相去并不太远,不过两条街的样子。这庙会一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绸锦男子、珠翠女子穿行于市,街道两边更有兜售瓜果菜蔬,香花纸烛并着些女用细巧之物的商贩,四下叫卖声此起彼伏,更显出一片太平祥和之象。 我随众姐妹购了些香烛,更特意选了束紫衣睡莲,茗儿见了笑道:“怪不得姐姐生得这般的好模样,原来是鲜花供佛的果报。”听她这么说我含笑伸手轻拧她的粉脸,叹道:“那不知道妹妹这一张巧嘴是供了什么的果报呀?”一旁的怜月闻言凑趣道:“我看茗丫头怕是偷喝了观音大士净瓶里的水才生出了这伶牙俐齿。呵呵……”“呸呸呸,怜月姐姐胡说什么呢,偷佛门的东西可是要下地狱的……”茗儿说罢涨红着小脸堵气跑开了。 众人嬉笑间不觉已到了妙圆塔院的门口。只见庄严佛寺静立于重重香雾中,远远传来僧人肃穆的诵经声。众人止了言笑,整衣鱼贯而入,消灾祈福的法会已经开始,院中有僧人正带着信众于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经行念佛。我随众人依次进到大殿内拈香礼拜,抬头只见数丈高的鎏金佛像慈目半闭注视着自己,“大慈大悲本师释迦摩尼佛,信女费蕊儿诚心祈请,求佛祖慈悲告知弟子因何离魂来到这古代世界……”我喃喃祈请,不觉间已泪湿双颊。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慈和的声音:“姑娘若有事祈求佛祖开示,可去观音殿求签。”回头只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法师站在跟前,忙起身向师父行礼,问明求签之处后便急急去了。 刚行至观音殿就见茗儿满面焦急站在那左顾右盼,见我便一把拉住急道:“才一眨眼就不见姐姐身影,可把茗儿吓坏了,今天庙会人多眼杂,要是把姐姐弄丢了或出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向琴大娘交待。”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她听我说要求签,忙转身去帮忙张罗。我虔诚跪在大士像前,手执签筒闭目默祷:“信女费蕊儿,求菩萨指示,解我心中之惑……”只听“啪搭”声响,睁眼看时地上已有一签。茗儿弯腰捡起竹签,又扶起我向解签处走去。 偏堂解签处,怜月、玲珑、嫣红各得了签文,有人欢喜有人愁。乐坊中的女子无非是想求个好姻缘,寻个好归宿。茗儿把竹签递给解签师,师父看了眼签号又抬眼望了望茗儿摇头道:“这签不是施主的。”说着便把目光转向我,端详片刻后点头道,“这签该是这位施主的。”茗儿闻言愕然点头道:“师父您真神了,这签确是我家小姐的。” 解签师父从身侧取来泛黄签本,对着签号细查,口中问道:“施主想问什么?” “问自身!” “十五签,仙姬相会”师父说着提笔在一张白纸上抄录签文,我放眼看去,只见写道:月到天心人有望。牛郎巧合属天成。不须辗转求良偶。天喜从人命自荣。 “请问师父,这签文是做何解释?” “因缘早定,因果不昧,如是来去,万事随缘。”师父如念咒般说了这几句,更让我心头一片迷茫。正待细问,又听解签师说道:“贫僧赠施主几句‘随缘尽份,不贪执念。来也好去也好,亲也罢怨也罢,随缘就好。’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走吧!”我本还欲再问,却见解签师起身合什转身离开了。 “随缘尽份,不贪执念”从解签堂出来,我脑子里只有这两句,反反复复好似着了魔一样。茗儿一旁拿着方才师父抄录的签文,喜滋滋地说道:“姐姐,刚才我看了,这签可是上上签,而且签名叫个什么来着,喔,对了,仙姬相会。我看呀,今天众姑娘求的签里就姐姐的签好,仙姬相会,仙姬相会,说不定再过不了多久姐姐就能得着一个如意郎君呢,嘻嘻嘻……”看着茗儿真心为我高兴的笑脸,我在心底叹道:会吗?果然是这样吗?难道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仙姬相会,那我命中的郎君又在哪里? 众女拜完佛约好了回坊的时间便四下散开各自去逛逛,我因签文不解心下懒懒的,又惦记着离魂前文殊院后院的那棵菩提树,便拉着茗儿四下寻觅,不想真让我在这千年前的妙圆塔院的西别院中找到了。 千年后的老菩提树仿佛随我穿越了时空,它此刻正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不改苍翠模样。见到它我的心酸涨起来,伸手轻抚树干,只觉得瞬间时光如潮退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离魂前的午后…… “太华,太华,是你么?你真的回来了,太华……”陌生的男声伴着手臂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我惊惧间从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只见一个白衣儒巾的青年男子满面焦灼的拉住了我的手臂,口里还兀自喃喃说着:“太华,太华,你真的回来了。”说着便作势要将我拥进怀里。 我惊困莫名,一把将他推开。许是他没料到我会推他,忽向后踉跄退了几步方站稳身子。可随后又急急冲到了我的面前。我又羞又怕,颤声道:“你,你,你想干什么……”说着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后退着,奈何才退了两步,又叫菩提树挡住了,只得将身子死死的抵在树干,朝那一旁惊呆了的茗儿求助:“茗儿,茗儿……” “姐姐……”茗儿缓过神来,大叫着扑到我的面前,将身子隔在了我与白衣男子之间,一付母鸡护崽的架式将我护在身后。却不成想,那男子根本不理会茗儿的存在,一把却将茗儿拉开推倒在地,左手铁箍似的扣住了我的右肩,眼中满是焦急痛苦的表情:“太华,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得我了吗?” “放开我,我不认得你,放开我……”只觉得扣在肩上的手力道越开越大,那指头几乎要陷到我的皮肉里去了,一阵阵疼痛钻心入肺,我也顾不得许多,对那男子又打又踢,可是他却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劲的追问:“太华,太华,你不认得我了吗?不认得我了吗?”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来人呐……救命啊……”我奋力挣扎求救。茗儿从地上爬起来,直冲上前去掰那男子扣住我的手,情急之下咬了对方一口。那男子吃痛却不肯松手,就在这时,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肩上的力道顿时没有了。我虚晃着勉强站直身子,这会方才看清,一个黑衣侠士打扮的少年站在我与白衣男子之间,想是他出手救下了我。 “光天化日,佛门净土,你这无耻之徒竟敢调戏良家女子。”那黑衣侠士朗声说着,“噌”的一声拨出了手中配剑指向那个轻薄我的男子。 “大胆刁民,你竟然敢拿剑指着我家主人。”应声只见从斜地里窜出个身着青绸长袍的男子,随在他身后还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精壮男人。 “呸,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要是有人敢为非作歹,我张继昭第一个不答应。”黑衣少年翻腕挺剑,面上未见一丝惧色。 因这突出其来的变故,原本在前院礼佛的人如潮般涌向了西院,不多时便将不大的院子挤的满满的。茗儿见有人打抱不平,忙将我扶到一旁,急问伤势,我正要开口叫她放心,忽觉得背后有人拉了我一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而我的手又顺势拉住了茗儿。只觉得拉我的手力量很大,直直将我跟茗儿拖出了围观人群方松了手,我回头看去,却是方才帮我解签的师父。师父一脸淡然,仿佛在说着与已无关之事:“此处乃是非之地,施主请随贫僧从角门出去吧。”说完径自转身大步离去。 嗯,师父说的是,这个是非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我拉起茗儿跟在解签师身后经由寺庙的角门来到大街上,也顾不得怜月等人,径自快步往芙蓉乐坊而去。 ------------ 第四章 献艺风波 更新时间:2012-12-31 待与茗儿回到乐坊,我已经精疲力竭,强撑着回到自己房内,房门尚未关好,已是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此时方才发现身上的薄裳早已为汗水所浸透。茗儿见我这副样子,忙把我搀到床边坐下,又端来热水帮我洁面擦手,找来干净衣服与我换掉湿衣。我便似个木偶般任她摆布,身上竟是一丝气力都没有,手颤的紧,口里却是又苦又干……茗儿帮我脱去外裳,便只觉得一阵刺痛自右肩漫延至全身,“嗳哟”我轻唤出声,蹙眉道:“茗儿,帮我看看……好疼。” 茗儿依言将我右肩衣服揭开,便见她捂着嘴惊叫出声,接着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我扭头看去心下已是凉了一半,只见那莹白无瑕的右肩上硬生生被人捏出了五个指状淤痕,淤痕青紫相间,青中乏紫,紫中还透着隐隐血点衬着凝脂似的肌肤竟有种说不出的凄厉恐怖。 我定了定神,扯衣掩住伤痕,嘱咐道:“茗儿,今天这事不可让琴娘与坊中其他姐妹知道。” “姐姐这是为何,既被人欺负,难道还要隐瞒不成?”茗儿抹着眼泪,一脸困惑。 我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这事儿不能说,一来再过七日我就要登台了,为这事儿琴娘已然花费不少,若让她知道我受伤,又不知要惹出多少口水是非。二来今天是众姐妹一同出去的,我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大家。” 茗儿想了想,点头应道:“姐姐说的是,若让琴娘知道你受伤,咱们免不了要被责罚,甚至一起出门的怜月姐姐她们也会跟着受累。姐姐登台在即,若为这事得罪坊中姐妹就不好了。” “嗯,茗儿一向聪敏。”我点头叹道:“今日这事想来不过巧合,是我自己运气不好罢了,只是委屈了茗儿跟着我受累。”说着想起刚才她护我时被那男子推倒在地,忙起身去看她受伤没有。 我二人便着意将庙会受伤之事瞒了下来,每日还是照样练歌习舞,晚间茗儿帮我热敷并擦些药酒,渐渐的那些青紫淤痕消散的也只剩下灰黄印迹。 广政四年四月十五日,月明之夜,是我在这芙蓉乐坊初次登台献艺的日子。为了我能一炮而红,坊主琴娘可谓做足了场面功夫,不但早早儿的就打发小厮到市集各处发送传单,更着意邀请了城中数位名士并着些富商财主。我知道她是想将我棒成这间乐坊的台柱,更想借着男人们猎鲜的心理好好大捞一笔。 站在镜前,我端详着烛光映照之下的自己:飞天髻,九仙鬟,月白珠花隐在发间泛着温润光芒,象牙色的宫绸与同色轻纱制成的水袖舞衣纤侬合度,特别是那比照芙蓉花瓣形状缝制的高高衣领托着我细白小脸,更显得容色晶莹如玉若新月生辉。银线织锦的丝绦将我的腰束得不盈一握,腰下漫漫散开的长裙上绢制银色小朵芙蓉聚散得宜,这身衣裙真真把镜中人衬得如花树堆雪,环姿仙逸。 “蕊儿姐姐,好美……”身后茗儿满脸惊艳。 “能有今天这样的效果,还要多谢妹妹一双巧手,帮我亲手缝制这舞衣的细节。”我拉过她的手真心谢道。 “没有没有,若不是姐姐心思巧妙,茗儿纵有些针黹功夫也做不出这样美的舞衣。”茗儿抿着嘴害羞的笑着,上前又帮我整了整腰带,叹道:“今天我可算明白,为什么姐姐不肯让裁缝制作成衣,只让做好底衣送来,这样巧妙的设计与心思,若让别家乐坊的姑娘学去了,那今日登台效果就大打了折扣。” 我对她会心一笑,不得不再次感叹茗儿冰雪聪明,知我心意。再戴上早已精心绘制的芙蓉花神面具,携了茗儿往舞场而去。 当我来到别院习舞场上时,明月正至中天。别院舞场前日已按我的要求用砖石砌出了个浅浅的水池,此刻池中注满了清水并按北斗形状摆着七个用大鼓和白绸制成莲花状的鼓台,而我待会就将在这七个莲鼓之上完成我作为歌舞姬的初次献艺。 琴娘和坊中姐妹正在前厅表演香艳歌舞为我铺垫暖场,在茗儿的协助下我踩着事先备好的小凳,登上了位于斗柄那个大如圆桌的莲鼓台,隐身于层层白绸莲瓣当中。 我以卧鱼式静静躺在莲鼓之上,等待琴娘并众姐妹引客人前来,仰面但见空中月明光清,如霜月华轻泻下来,将四周涂成一片银色。“奶奶,此刻你在天上看着我吗?奶奶。今天你的蕊儿就要完成她在这迷失世界的首次表演,你会在天上护佑着我吧!奶奶,奶奶,蕊儿……好想你。”想到奶奶时,珠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慢慢划落下来。 忽听到嘈杂人声由远及近,透过绸瓣能隐约看到掌灯女子引着一队人上到别院四周的围楼之上,我知道表演便要开始了,只收摄心神,静待乐起…… 人们窃窃的私语声在古筝轻灵声中嘎然而止,伴着女子婉转歌声,我按动莲鼓旁的机括,覆在身上的莲瓣层层绽放……水袖轻舒,纤腰曼转,我伴着《佳人曲》月下翻然起舞……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怜月的歌喉在坊间是出了名的,李延年这首《北方有佳人》经我与乐坊善词曲的姐妹一起研究,综合了回波乐、乌夜啼等曲空灵、优美之长,又配以古筝、古琴、铃、萧并我脚下跳跃发出的鼓声,更加被演绎得凄美异常。加之我着意强化唐软舞“腰、袖、轻、柔”的特点,生生将这一曲跳得委丽柔曼、玄淡雅致。 舞毕,我垂袖行礼,只觉四下一片死寂,愕然间抬头,只听得如潮掌声向我涌来,更有文士情不自禁高声诵道:“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我知道,我成功了…… 随后围楼上细纱灯被尽数点亮,夜风也将琴娘得意的笑声送到了我的耳边:“各位大爷,今天是我芙蓉乐坊,蕊儿姑娘首次献艺酬客的日子,为答谢各位一直以来的照抚眷顾,本坊特别推出了一个彩头节日……”说到这里故意卖起了关子。 一旁早有客人等不急出声询问:“琴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还有什么好彩头说出来大家听听。” “咳,我们蕊儿姑娘可是多才多艺,方才的舞艺各位已经见识过了,若论起她的歌喉,那可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好个琴娘,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将楼上那些爷们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既然蕊儿姑娘好歌喉,那就唱给大家听听吧。”嘻笑起哄声比刚才掌声更显热烈。 “唱,当然要唱。不过今儿个要换个唱法。刚才已经说过蕊儿姑娘的歌喉堪比仙音,当然听曲的代价也是不同,而且不是人人可听的,以价高得闻。”琴娘胸有成竹,把那心里酝酿了一个多月的高招亮了出来。 “哗……”人群沸腾了,竞价听曲,闻所未闻。 “五百钱。” “一千钱。” “一千五百钱。” “两千钱。” 我静立月下莲中,目光淡然的看着纱灯掩映中那一张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忽然间一股悲怆自心底升起:呵呵,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沦落成了货物,被人高声叫卖?难道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与功夫,就是为了今日卖个好价钱? 正当我自怨自艾之时,竞曲的酬银已经涨到了五十两白银,这已经完全出乎了琴娘的预料,看着她越来越激动的表情,我的心却更加没来由的悲伤起来。 “喂,琴大娘,这女子干嘛要戴个面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人群竞曲的热情。 “是喔,干什么要带着面具?难不成这蕊儿姑娘长得貌似无盐?” “就是就是,这城中哪里见过乐坊的姑娘戴着面具酬客跳舞的?如此高价竞来一曲相酬,可要是对着个形似夜叉的女子,还有什么雅兴?琴娘,你可不要装神弄鬼……”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我脸上的面具。 “哎呀呀,怎么可能呢,告诉各位吧,这蕊儿姑娘可是仙女儿似的人物,她戴这个面具跳舞,自有她的说法,各位不要乱猜。”琴娘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急转直下,忙解释道。 “既然长得美,干嘛要带个面具。”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目光灼灼望着我。 我委身施然一礼,婉声道:“各位客官见谅,舞者以舞娱众,非以貌夺人。小女子正是秉持这一精神,为让众位更好的领略《佳人曲》舞曲之妙境,而不愿以本貌示人。” “姑娘,好大的口气。既然这样,你把面具摘了,让我们一睹庐山真面目。” “客官见谅,小女子的真容亦是竞曲的一部份,唯有竞得小女歌曲的客官可以一见。”我坦然应对,言语镇定。 “哗”四下里又炸开了锅…… 男人的好奇心、猎艳心与占有欲完全被我的神秘与固执挑起来了。新一轮的竞价在男人们高涨的热情中再次展开,愈演愈烈。最后方才出声问我的中年男子以三百两文银的高价竟得我单独弹唱一曲。 见琴娘清完场,我扶着茗儿正慢慢走下莲鼓台,只听那男子站在楼上笑道:“蕊儿姑娘,你这一曲听来好贵,不知道是不是物有所值。今天这曲《杨柳枝》在下可是得来不易。哇哈哈哈……”言语间尽是轻侮之意。 我暗暗皱眉,停下脚步,正色道:“客官见谅,您虽竞得小女子一曲弹唱,却并不能要求我唱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那男子明显被我的话惊到了,想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乐坊女子会如我今日这般拒绝唱客人要求的曲目。 “琴娘,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花了这么些个银子,连自己想听的曲儿都听不成?”那男子大为光火,拉住一旁的琴娘理论:“你倒说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难不成你们是开黑店骗银子不成?” “哎呀,钱大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只是老身答允过蕊儿姑娘,只能卖听曲权却不能强令她唱什么。”琴娘哪见过眼下这阵势,满头大汗陪笑道:“钱大爷,这蕊儿姑娘是我们乐坊最有才的姑娘,她要唱的曲子一定新奇雅致,您……”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琴娘脸上,琴娘捂着脸呆住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来这里花银子就是找乐子的,一个下三滥的臭歌妓,还敢跟老子拿架子。”那姓钱的破口大骂,继而招呼手下道:“来人呐,把那个蕊儿给我抓过来,老子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长了八个脑袋……”说着带着两个家丁冲下围楼欲来抓我。 眼看三个男人已冲到面前,就在我不知所措之时,只听得清朗一声断喝道:“住手——,你们还有王法吗?” 我随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银色儒衫的男子慢摇折扇站在月下,但见他长身玉立,朗眉星目、混身上下透着股温润书卷之气却又自成不可侵犯之姿,望着他,我心下忽而冒出了《吴歌》中的句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而细看之下,却不由得倒吸冷气,竟是他,怎么会是他……庙会那日,菩提树下,捏伤我的人! “哪里来的没眼色的?”那姓钱的见有人帮我出头,招呼着家奴转身扑向银衫男子。然而他和家奴还没冲到那银衫男子跟前,使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四个手脚利落,家丁打扮的人按翻在地动当不得,随后被架了出去。 见状我忙下了莲鼓台由茗儿扶着来到银衫男子面前,施然一礼道:“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不必多礼”他收扇虚扶,笑道:“姑娘风骨令人敬佩,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荣幸以文银五百两请姑娘弹唱一曲?” 他要听我唱曲,他要听我唱曲,这可怎么办?要是他认出我是那日菩提树下之人,又冒犯于我可怎么办?我心里七上八下顿时没了主意,正欲拒绝,未承想琴娘已捂着脸跑来一口答允,还对着那银衫男子千恩万谢。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认了。我一咬牙道:“多谢公子美意,那小女子就在莲鼓之上为公子轻唱一曲。” “如此甚好。”银衫男子温然笑道:“方才姑娘之舞‘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荣风。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配以明月清波、白莲鼓声,真是精妙致极,精妙致极。” 我闻言谦然笑道:“公子过奖了,蕊儿拙技怎当得起李群玉《绿腰》之赞。” 他似乎未想到我会如此回答,扬眉叹道:“蕊儿姑娘当真与众不同。” 我不置可否,只得取下面具再次向他施然一礼。 “你……”当他看到我的脸,他的身体晃了晃,一只手不自觉的伸向了我。 我慌忙避开,说道:“小女子费蕊儿,再次谢过公子解围之恩。”知道他定又将我错识他人,忙大声道明身份。 “你,叫费蕊儿?”瞬间的尴尬,他硬生生的收回手,恢复了常态,而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落。 “在下姓孟,请姑娘清唱一曲……”他不再看我,回身坐到早已摆好的桌椅旁。 我转身回到莲鼓之上,端坐琴前,沉思片刻,婉声唱道: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毯。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歌声伴着琴声在这夜风中飘荡,不抬头也能感觉他灼灼目光。他是谁?为何会几次三番将我错认他人,那样深情又痛苦的眼神……念及此处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空洞望向我,眼中满是离愁,似乎还有其它的东西在涌动,我,看不明白! ------------ 第五章 品茶论道 更新时间:2012-12-31 自此以后,这孟公子便三不五时来坊中听曲。每次来之前都会遣那个在妙圆塔院见过的青袍男子,名叫王昭远的随从来与琴娘交接,琴娘对这孟公子亦是十分的客气周到,想来怕是私下得了不少好处。 与这孟公子相处日熟,方知道他姓孟字保元,是这城中世家子弟。我见他谈吐衣着不俗,孟又是国姓,一次偶然问起可是皇亲,他亦不答只笑着将话岔开。想我一介歌妓身份,文人雅士还多有避忌何况他堂堂皇亲世族,自己想来亦觉无趣,从此也只歌舞相酬不再问他家世身份。 近日里,只听得出入乐坊的文人和官宦子弟们议论纷纷,所涉话题皆是《颁令箴》。在我印象里这《颁令箴》中有四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在后世为宋太宗作为儆戒官吏清正廉洁的“戒石铭”刻碑立于各州县衙署大堂前。而今有缘能亲睹蜀主孟昶的《颁令箴》这一旷世难得的美文,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我欣喜之余央了怜月姑娘替我寻来箴文。 自得了那箴文,每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直把那九十六字箴文烂熟于胸。奶奶,你曾说过这孟昶并非后世所唾昏庸之辈,蕊儿今日有缘得见他《颁令箴》全文,果然如你所说,看来这后世传言并不全然可信!正自感慨间,只听得琴娘喜滋滋的在门外唤我:“蕊儿姑娘,蕊儿姑娘,孟公子来了,在绿烟阁坐着,你快些过去。” 我应声吩咐茗儿抱了我的琴,往绿烟阁而去。 绿烟阁是这芙蓉乐坊中一间形似包间的独立小楼,依水而建,春季时窗前翠柳扶风所以得了绿烟之名,很是一个小巧雅致的所在。这孟公子每次来便在这里听我弹唱,偶尔也与我谈论些诗词歌赋。 进屋只见孟保元主仆二人端坐窗下,那王昭远虽说是他的随从,可见他与保元说话相处时的样子又不尽似主仆,更多时间倒象兄弟之情。 我上前施礼问候,保元起身虚扶,笑道:“蕊儿姑娘,在下说过很多次了,我待姑娘并非一般歌舞乐妓,只因感佩姑娘风骨才情才来时时亲近,若姑娘总是这样客气倒显得生分。” “来者是客,礼不可废。蕊儿得公子礼遇已是感激不尽,怎么还好忘了身份错了规矩。”我淡然微笑,言语间已将我二人划清了界线。 他见我如此,竟不以为意,转身示意王昭远取来一个的精巧茶盒,说道:“今日来访不为听曲,特来请姑娘同品新茶。不知蕊儿姑娘可否赏脸,代为烹制?” 我欠身接过茶盒,倒了些茶叶在手中细看,只见那茶叶色泽褐红,条索肥嫩,紧结,芽头多,毫显,一看便知是极品好茶。心下了然,转身吩咐茗儿取来房中紫砂茶具,当下温壶涤具、投茶、润茶、冲茶浸润、分茶一气呵成。待我将一杯沏好的茶送至保元面前时,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惊喜与好奇。 “蕊儿姑娘,你当真让在下不得不刮目相看。”他接过茶杯,问道:“见姑娘方才泡茶,似是知道这是何茶?” “若小女子猜的不错,这是普茶。”我执杯在手,轻嗅茶香,缓缓答道。 “喔,未承想姑娘竟知这是普茶。”保元一付兴味盎然之态,“想来这茶于我蜀地并不生长,姑娘从何而知?” 他起疑了,我暗忖,便略沉吟后答道:“不瞒公子,蕊儿未被卖入乐籍前也是小康人家的女孩子,父亲是个商人,刚巧经营的正是茶叶生意,所以对茶略有所知。”没办法,一时技庠差点忘记那普洱在古时并不多见,一般寻常人等难得品上一盏,只得瞎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原来如此”保元点头,若有所思,继又道:“那姑娘定知这普茶脾性?” “普茶有生熟之分,具有清热、消暑、解毒、消食、去肥腻之效。其中生茶祛风解表、有清头醒目的功效,而熟茶又有下气、利水、通便等沉降功效。”我这如数家珍般,只为让他相信我入乐籍前确是茶商之女,“此茶汤以明亮,红浓为上品,滋味醇和,甘甜。今日公子赐品之茶,应属上上品,蕊儿托福也能品得一杯,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罢饮尽杯中残茶,含笑注视着他。 “妙,妙,妙”一旁的王昭远击掌笑道:“没想到,这芙蓉乐坊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我不喜欢王昭远细长眉眼间略带轻薄的神色,敛容正色道:“王公子说笑了,蕊儿不过乐坊中一名歌舞姬,不是什么龙虎高人,知道这些也因出身市井。想来这样好茶并非我这等平民有福消受,所以王公子才如此感叹!”言及此,已然是泪盈于睫。 保元见状,忙出声喝叱王昭远不可造次,又因气氛尴尬转而笑问立在一旁的茗儿我平日在坊中都做些什么。茗儿笑道:“姐姐平日里无事就爱看书,这几日更是迷上了什么《颁令箴》,一天到晚捧在手里……呵呵,都快成个书呆子了。”说着自顾自吃吃娇笑,还不忘冲我眨了眨眼睛。 “喔?蕊儿姑娘竟还关心时政?”那孟保元脸上表情复杂,大有些玩味的神色。 “公子快别听丫头胡说,我一介平民女子有何立场关心时政,只是近日在坊中常听来往文人士子谈论《颁令箴》,一时好奇才找来看看。”我心下怪茗儿嘴快,又担心那二人起疑,忙出言否认道。 “不妨,姑娘且说说。”保元望着我笑道:“时政亦是民生,想我朝天子颁布令箴也为上应天理,下顺民情。姑娘虽身落风尘,亦是子民,关心时政也是应该。不知依姑娘看来,这《颁令箴》如何?” 见他说的恳切,我婉转念道:“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念罢欣然看向他,说道:“公子你看,《颁令箴》中这短短九十六字,谆谆告诫,可谓情真意切。咱们大蜀百官若能按箴文一一做到,这国家何愁不强,这蜀地何愁不盛?想这朝堂之中若真是君圣臣贤,上下同德一心,那这皇上必是万民心中的当世明君了。只可惜……”我伧然住口,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孟昶,他可是个败国之君啊! “姑娘怎么不说了,只可惜……可惜什么?”保元见我忽然住口,起身来到我面前,目光炯炯问道。 “是呀,可惜什么?”王昭远也来凑热闹。 不行,且稳住,且稳住,我告诫自己万不可露出异样神色,思索片刻后答道:“只可惜,政令通达还需执行有力,监督得法。否则再好的政令也不过一纸空文。” “执行有力,监督得法。”保元闻言似有所思,手中折扇轻击掌心。良久注视着我,问道:“那依姑娘看来,若能做到执行有力、监督得法这《颁令箴》将来如何?” “定能流传千古。”这不用我说,后世史书已然证明《颁令箴》流传千古为后世称颂。 “当真吗?”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脸上神色既有震动亦有感慨。 “公子,这是?”见他失态,我心下疑惑。 “没想到,蕊儿姑娘竟是我朝天子的一位红颜知已,真是……难能可贵”他欲言又止,神情却是异常高兴。 我正待发问,又听他说道:“以前只道姑娘歌舞才情不凡,今日方知姑娘学识见解比这世上许多男子都强。自此保元已将姑娘认作是个知已,还望姑娘莫要推辞。”说罢带着王昭远起身告辞,兴冲冲的走了。 ------------ 第六章 酌酒问情 更新时间:2012-12-31 时光荏苒,日日的歌舞酬唱间我在这芙蓉乐坊已三月有余,因我歌舞别致又有几些才情,专为观我歌舞而来的文人雅士日渐增多,琴娘每天彩头银钱得了无数,自此待我更与别的姑娘不同,衣食用度颇为周道。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我心下明白这歌舞场中混的不过青春饭,亦不是长久之计,便渐渐生出赎身另谋出路的念头来。但是眼下且不说赎银没有着落,就凭这芙蓉乐坊头牌歌姬的身份,琴娘也必定不肯放人的,想到这些不觉心中愁苦,竟也无可奈何! 这日我才从客人听曲的雅间出来,便见王昭远和琴娘站在回廊下面。却见我王昭远上前笑道:“蕊儿姑娘让人好等,我家公子请姑娘到天香楼一叙。”听他这么说,我望向琴娘,不知道如何回应。 “哎呀,蕊儿你就快随王公子去吧。”琴娘看来十分乐意我去应酬那孟保元。 “可是,方才大娘不是答允了许公子听曲之邀。”我心下犹豫,只觉得不应该与那孟保元出去,故而借口婉拒。 “不妨事,不妨事,姑娘你临时变挂拒绝出场已是常事,再说我会安排嫣红过去唱曲,你就放心去吧。”好个琴娘,也不知道得了那姓孟的多少好处,竟这样帮他。 我本还欲借口推辞,却不想琴娘一面对着茗儿使眼色,一面半推半拉将我塞进了早已停在坊边的软轿里,临了还不忘叮嘱茗儿好生侍候。 进了天香楼雅间,只见孟保元仍是一身儒雅白衫,端坐在八仙桌前,桌上除了几样精致小菜外竟还放了一小坛子酒。我上前行礼问候,揣度着走到他对面下手的位置坐下,方含笑道:“公子好兴趣,怎么会想到邀小女子来此?” 保元眯眼一笑,道:“我近日寻得坛西域美酒,思来想去唯觉只有和蕊儿姑娘相对一品,方才不辜负了这难得佳酿。”说罢示意王昭远取来三个白瓷杯,起身亲手斟满一杯递到我面前,顺势便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但见杯中酒浆紫红浓艳,一般芬芳馥郁之气直冲鼻息,我不禁脱口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保元击掌笑道:“蕊儿真乃奇女子,不光姿容清丽出尘,能歌善舞,连见识也非同一般啊。” “正是,正是”王昭远满面堆笑道:“公子说得是,这蕊儿姑娘果然神奇,前有普茶后有《颁令箴》,眼下更一语道破葡萄美酒。难怪公子时时心里口里放不下呢!” “昭远,不得无礼。”保元出声喝止王昭远,似乎怕他唐突了我。 “呵呵,偏是我家公子这般含蓄了。”王昭远嘻嘻一笑,又道:“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昭远,若再多嘴你这就给我出去。”孟保元似乎有些着恼,正色道。那王昭远竟也不怕,摸摸鼻子嬉笑着住了口。 他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叫我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 见我窘迫,保元慢声道:“蕊儿姑娘莫要见怪,昭远与我虽名为主仆,实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从来说话口没遮拦,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我摇头轻笑道:“王公子个性爽直,又着意夸赞蕊儿,蕊儿怎敢见怪,只是二位公子如此抬举蕊儿,倒叫小女子万般惭愧。”说罢,便双手举杯起身道:“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借花献佛,祝二位公子平安吉祥,事事顺意。”说完我扬头饮下杯中酒,以空杯对着他二人轻笑出声。 “好,痛快!不想蕊儿姑娘如此豪爽。干了!”那王昭远见我并不与他计较,一下子来了兴致,自顾自连饮了三杯。 酒过三巡,只听得那孟保元问道:“蕊儿姑娘,那日你拒唱《杨柳枝》不知为何?” 他竟问我这件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停筷轻笑道:“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在下只是觉得温庭筠的《杨柳枝》作为乐坊名曲很是别致深情,却不知道姑娘为何不愿演唱?” “公子有所不知,蕊儿私心以为,舞者以形动人,歌者因情感人,歌舞之妙在于打动人心。蕊儿于那男女之情并不清楚,自度无法将《杨柳枝》中女子入骨相思演绎出来,故而拒绝了。”其实我所说的只是一半原因,当时不愿唱这曲,只因那乐坊中所唱曲子多是此类表达男欢女爱的艳俗曲目,我却不屑唱这些。 “喔”保元闻言扬眉,一双黑眸注视着我熠熠生辉。他的注视让我的心没来由的跳漏一拍,只觉得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胡乱夹了些小菜放入碗里。 “蕊儿姑娘,在下有句话一直想对姑娘说,只是不知道姑娘对将来有何打算,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姑娘见谅。”保元温润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得不再次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目光清冽,笑着缓缓说道:“姑娘才情气度非同一般,而今沦落风尘在保元眼中如玉璧蒙尘,在下有意为姑娘赎身,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竟是要帮我赎身么?这个我却没有料到,我只当他要向我示爱,却不想是要替我赎身。 “就是呀,蕊儿姑娘,以你容貌才华,在那乐坊做个歌妓实在浪费,不如让我家公子帮你赎身。”王昭远仗着酒劲插嘴道:“再说我家公子一直都很喜欢姑娘,姑娘不如跟了我家公子……” “谢公子美意。”我断然将王昭远的话打断,起身正色道:“蕊儿多谢公子抬爱,只是蕊儿眼下并未想过要卖身赎身。” “蕊儿,你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听昭远胡说……”保元见我动怒,忙以眼色制止王昭远解释道。 “姐姐,你……”立在一旁的茗儿见我色变,上前扶住我,满面关切。 自知方才一时气急,言行有些失当,我定了定神向保元谦然道:“公子见谅,方才蕊儿太过冲动。”说着敛身行礼。 保元见状,伸手止住我行礼动作,哑声说道:“蕊儿姑娘千万别这样,是我管教不严才让昭远冲撞了姑娘。不过方才提议为姑娘赎身,确属好意,还望姑娘不要误会。” 见他诚意拳拳,竟不顾身份向我道歉,心下一软眼眶竟也红了,叹道:“公子好意蕊儿明白,也十分感激,只是蕊儿虽零落风尘却从未想过要依附任何人,即使有朝一日离开芙蓉乐坊也必是凭着自己本事。再说就算公子帮我赎身,我这妹妹也实在是丢不下。”说着回身握住茗儿的手,给了她个安心的微笑。 “姐姐……”茗儿听我这么说,双手紧紧回握着我的手,含泪道:“姐姐,好姐姐,你为了茗儿不肯让公子帮你赎身,我,我……”一时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傻丫头。”我伸手帮她拭泪,心中酸楚,泪水夺眶而出。“好妹妹,你放心,在我心里你便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 “姐姐……”茗儿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抱着我竟然痛哭失声。 我强忍泪水,扶起茗儿,回身向保元施然一礼,幽幽说道:“孟公子,蕊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答应。” 保元扶住我,面带心疼之色说道:“蕊儿姑娘请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无不答应。” “蕊儿想向公子借贷银两,为我与茗儿赎身。”我说出了自己许久以来的心愿。 “姑娘愿意让保元为你赎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看着我,眼中尽是惊喜之色。 “不,公子不要误会。蕊儿并非要公子替蕊儿赎身,而是蕊儿向公子借贷银两自赎其身。”想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忙更正道:“蕊儿想先向公子借些银两帮自己与茗儿赎身,然后再与琴娘商量以客居身份在芙蓉乐坊驻唱,以便赚取银两还与公子。” “你赎身后还要在芙蓉乐坊卖唱?”保元沉下脸来,似乎不太相信我刚才说的话,眼中隐约有些恼怒之色。 “嗯”我点头道:“蕊儿自度,除了歌舞并无其他技艺,只有在乐坊卖唱才能赚取赎身银两,而且我与茗儿本是乐坊中人,那里的环境最适合我们生活,所以……” “不行,我不答应。乐坊中龙蛇混杂,你们两个弱质女子在那里能有什么太平日子。”保元似乎被我言语激怒,“我可以给你们另置房舍居住,为何一定要在乐坊卖唱赚钱?” “另置房舍?”闻言,我冷然笑道:“说来说去,原来公子还是打算把我费蕊儿‘金屋藏娇’。”呵呵,呵呵,呵呵呵……一股悲凉和着怒气自心底涌起,化成不可遏制的笑声冲口而出。 良久,我看着那惊呆了的孟公子寒着脸说道:“蕊儿不该自抬身份,妄想公子当我是个朋友。就此告辞。”说罢转身拉着茗儿便欲离开。 “蕊儿,别走。”保元上前拦住我的去路,望着我欲言又止。 见他眼中歉意,我含泪说道:“公子待蕊儿一向礼遇,更于我有解围相救之恩,只怪蕊儿天生倔脾气,不愿违背自己心意,更不愿意失了尊严。” “好,我答应你。”他似乎很努力压抑着心中不快,将我拉回桌前,按坐回椅子上。“我答应姑娘便是。” “谢公子……”我哽咽着欲起身谢他,却被他牢牢按在椅子上,抬头见他眼中神色,既有心疼亦有无奈与不忍,心中的悲忿忽而像掉入春水里的冰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昭远,你明日便去芙蓉乐坊替蕊儿办妥赎身之事。”保元在我身边坐下,安排王昭远道。 “是,公子。”王昭远应着,起身把我和保元面前的酒杯倒满,说道:“公子、蕊儿姑娘,今日细说来应该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昭远逾越敬二位一杯。” “此话怎么讲?”保元脸上神色本来不愉,闻言更多了些狐疑。我一时想不明白王昭远话中含义,不解地望向他。 “呵呵”王昭远故作轻松,举杯笑道:“一来是蕊儿姑娘不日便能脱离乐籍恢复自由之身此是一喜;二来公子与姑娘多了层借贷关系此是二喜。” “嗯,这一喜还说得过去,二喜嘛……”保元望向王昭远道:“我与蕊儿姑娘多了层借贷关系有什么可喜的?” “哈哈,公子有所不知。”王昭远呷了口酒,卖了个大大的关子,直到保元瞪他方才笑嘻嘻地说道:“俗话说‘银钱好还,人情难了。’蕊儿姑娘向公子借贷,是既欠了钱又欠了情,这关系非同一般呀!” “胡说,胡说,一派胡言。”保元被这王昭远一番胡诌逗得哈哈大笑,方才不愉神情也一扫而光。 我闻言只得掩面讪笑,心里暗骂道:好个王昭远,你讨好了主子还饶带上占我便宜,哼,真是个无赖,无赖! ------------ 青城遇险,丹凤求凰,柴荣初遇,同游峨眉。离情愁,只问天,峨眉清月伴君还。 ------------ 第一章 青城遇险 更新时间:2012-12-31 翌日,王昭远来到乐坊与琴娘商议为我和茗儿赎身之事。开始那琴娘是万般的不愿意,无论我如何说明既便赎身也还会在乐坊以客居身份驻唱表演,她始终咬定我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台柱,是她的命根,更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的哭诉心里待我是如何的情同母女,说千道万也不肯放我。面对那撒泼撒痴如同唱戏般的琴娘,我和王昭远弄得面面相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以为赎身还要拖上些时日,正郁郁间却不想琴娘第二日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答应让我赎身,更主动提出把绿烟阁让与我和茗儿居住,至于以后在坊中驻唱等事也全由我自己做主。 如此大的变化让我不由得心中惶惑,暗忖若不是王昭远用了什么非常的手段便是孟保元许了琴娘许多的银子,可倒底是多少银子呢,若是多到要我一生酬唱才还得清那可要怎么办呢? 几日后孟保元来坊中探我,我急急的问起他花了多少银两为我赎身,他只嘴角含笑,眼里闪烁着促狭又玩味的光芒看着我,直到见我咬着嘴唇急红了脸,方才淡淡笑道:“姑娘是担心一辈子都还不清向我借贷的银子吧?” 哼,明知故问,看你那什么表情,原来你也不是好人。我又羞又急,在心中暗暗骂他。无奈欠了他人情,时境早易,只得陪笑道:“蕊儿向公子借贷,却不知道到底欠债主多少银两,琴娘又百般隐瞒,无奈才来问公子。” “呵呵,不多不多,按以往每次在下听姑娘弹唱歌舞所付银两计算,只需要三年五载便也够了。”他分明一脸坏笑,却让人心里生不出气恼来。他其实并不爱笑,以往见他多是淡然沉静的样子,偶尔说笑也只嘴角微弯,并不曾见他露出今日这样如同孩子般的欢愉与狡诘的模样。此刻的他冰蓝丝袍,银冠绾发,更显的玉树临风卓而不群,特别是那墨玉般的眸子后深遂的目光,每每对上我的心就开始没来由的慌乱,我想我不是着魔便是生病了。 自此我在芙蓉乐坊中安心住了下来,每日或多或少接见些客人,赚取的银两除了部份交与琴娘作为食宿之资,大半由茗儿收着,每月还些给保元。他并不推辞,只叫王昭远收着,而他每次来听我弹唱,还是照样付钱,我若推辞他便让王昭远记着,说全当我还他的银两。我觉得这样不妥,说了两次,他只笑嘻嘻的说各事归各事,照样我行我素,无奈我也只得由他,只得每次他来更用心准备些精致歌舞以示感谢。 渐渐的我开始习惯等待他的到来,只要那抹俊逸儒雅的身影出现在花窗边,我的心就变得宁静而欢喜,也唯有他在时我方能唱出轻松愉快的歌曲。若等他不来,我的心便没来由的一直直沉下去,曲中也溢满淡淡忧伤,这样的情绪让我困惑和不安,我无数次的问自己,我,是不是有些喜欢他? “姐姐,好好的怎么又发呆了?”茗儿放下手中的女红,抬起头来问我。 “喔,没有,我哪有发呆。只是方才看到一个好句子,正想呢。”我又走神了,他已经六七日没来了。 “还骗我呢,我看姐姐半天了,那书老半天没翻过一页。”茗儿起身接过我手上的书,夹上书签放到案几上,又给我端来杯热茶,笑道:“姐姐可是在想,孟公子为何这么久都没来?” 连她都看出了我的失落,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谁稀罕他来着?就你一张小嘴混说!”我连声否认着,又替他开脱道:“想是家大业大被什么人绊住了。”心中却又忍不住暗暗神伤起来:我对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呵。就连他当初为何将我错认他人也从不曾开口问过。那样深情又痛苦的眼神,是为了何人?想到这些心底又是一阵阵泛着酸楚,直直的扯着整个背心都生痛起来。我幽幽的伏在案上,只望着窗外发呆:“以他的年貌,应该早就妻妾成群吧。我于他,不过只是个有趣的风尘女子罢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忽听得茗儿欢快的叫道:“姐姐,王公子来了。” 抬头时只见王昭远兴高采烈地捧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刚把盒子放下就笑咪咪的说道:“蕊儿姑娘,我家公子邀姑娘三日后青城马场试马。” 骑马?我……正自犹豫,却见茗儿打开那桌上的盒子,冲着我直嚷嚷:“姐姐,姐姐,你快来看,好漂亮的衣服。” 我依言上前去看,只觉得眼前一亮,盒子里竟是套织锦缀珠的胡人骑装并了个缀满珠玉的桃形银冠。 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我左右爱惜地摆弄起那衣服。昭远见状笑道:“那就当姑娘是答应了,三日后辰时二刻昭远来接了姑娘同去。”说罢也不等我回应,急匆匆的走了。 在喜悦和期待中,终于到了与保元相约的日子。早早的,我便起身让茗儿帮我梳头换装,着意打扮了一番,待看到镜中的自己,也不由得心中欢喜,偷偷地想着:他,会喜欢吗? 这白色的回鹘骑装,看得出准备时花了不少心思。由银线织锦花边镶嵌而成的圆领和窄袖上用米粒珍珠绣了几朵小巧梨花,顺着内衬翻领和袖子的边沿用细细的银线写意的描绘出了柳叶花纹,淡雅中不失高贵。原本宽大的衣身,因同色织锦束腰而变得服贴自然,白绸长裤配以宝相花纹云头锦靴,硬生生将我本就修长的身形衬得更加亭亭玉立,再配以头上银制桃心珠冠并着桃花妆,活脱脱一位回鹘美少女跃然眼前。 王昭远准时到乐坊来接我,见我装束抿嘴偷笑,我只做不见携了茗儿上了马车,朝青城马场驶去。 远远的便见保元也着一身白色回鹘男装英姿飒爽立于高大的枣红回鹘马前。马车在他跟前停住,他伸手将我扶下车,眼中含笑打量片刻,点头说道:“没想到,蕊儿竟能将这回鹘装穿得如此卓而不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夸赞我。我含羞莞尔,再看他身上衣装,竟与我的如出一辙,只是他下身着的是黑裤皂靴,衣上也少了珠饰花纹,只在袖口以银线隐隐绣了几片竹叶,头上戴的是银纱幞头。这便是情侣装吗?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几日来的幽怨一扫而空。 马夫将一匹身量矮小的马驹牵到我跟前,保元抚了抚马背说道:“蕊儿初学,用这小马便好。马是极聪明的动物,智力大概如两三岁的孩子,你对他好他便会服服帖帖让你骑乘。来,别怕。”说着将我抱上马背,又叮嘱道:“骑时背要挺直,腿要紧贴夹住,眼睛平直前望,身子自然随着马匹运动就好……” 我依他所言稳稳骑到马上,由马夫牵着先慢行了数圈,待我熟悉了感觉后再由他骑马带着我一阵小跑。我的情绪也由开始的紧张不安转而轻松愉悦,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可以单骑了。 与他骑马并肩慢步在初秋草场金色的衰草间,湛蓝的天空,明丽的阳光,远处青城山尤如五色屏障层层叠叠,耳边传来珠冠上银步摇的铃铃声音,我的心好似被无边无际的花海包围,亦有些飘飘然了。 我微笑着回头望向保元,却见他眼中尽是哀伤之色,极目青城,眉头深锁。 “公子,公子……”我唤他再三,方见他回过神来。 “什么?”他强扯出一丝笑容,而这笑容却刺疼了我的心。 “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我小心的问道,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寻找答案。 “没什么,只是方才情形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苦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不说这个了,蕊儿想是累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几次公子将我错认的那位……”我纠结着还是问出了口,见他不语,又道:“这本是公子私事,按理蕊儿不应多嘴,只是常见公子郁郁,蕊儿是关心公子……” 我在心底斟酌着要怎么把话说下去,却听保元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方才蕊儿欢畅的笑声,让我忆及亡妻太华。”言及此时,我见他眼底隐约有些星光。 原来,他在思念亡妻!我早就想过他应该已有家室,却不想是这么个情形,是怎样深切的思念让他几次将我认错,又是怎样的爱恋让他如此伤感,他,很爱他的妻子吧?我的仿佛被人狠狠的抓着一把,抽痛得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太华,也如蕊儿这样的娇媚,爱笑。她的骑术很好……”保元絮絮地诉说着,可我什么都听不清了,耳朵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说:他待你好,只不过因为你是个替身,替身……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双腿一夹马腹,挥鞭向马臀抽去。那马儿吃痛,嘶鸣着如离弦之箭带着我冲了出去。我死死的抓着缰绳伏在马背上,泪水随风飘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呼啸的风声伴着杂乱的马蹄声,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还有保元焦急的呼唤,我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拉着缰绳的手臂越来越酸涨难忍,眼前的景物出现了重影和晃动,身子一偏便直直地摔了出去。就这样吧,一了百了,亦是好的! 我在呼呼的风声里恍惚落地,落地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疼痛,软软的感觉伴着从脚上传来的刺痛让我的意识有些清醒起来,回头却见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十八九岁,浓眉高额,嘴唇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似乎要跟我说些什么,嘴张了张,头一偏昏了过去。 是他救了我?我强忍疼痛伸手去扶他,却不想触手尽是粘湿的感觉,低头一看我惊叫出声,啊!血,血,好多的血。鲜血正自那年青男子的身下流出,瞬间浸湿了我白色衣摆。 “来人呐,救命呐……保元、茗儿……”我呼喊着,慌乱的撕扯着衣襟去包那男子流血的左臂。 “蕊儿……蕊儿……” “蕊儿姑娘……”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保元、茗儿、昭远三人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我摇摇晃晃勉力起身,才喊出“我在这儿”便又跌倒在地,一阵刺疼从我的脚踝传遍全身,只觉得头又有些晕晕的发懵。 “蕊儿,蕊儿。”保元一脸焦急与狼狈,紧紧将我拥在怀里,抱得那样紧,仿佛一瞬间我就要消失了一样。 “嘶”我吃痛轻唤出声“哎哟,疼……” “疼,哪里疼,哪里疼?”他低头慌乱的检查着我的伤势。 “血,公子,血……姐姐,姐姐……”茗儿的拉着我的手花容失色,哭得好像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人世一样。 “没,没有,这不是我的血”我回身惶然的指着昏倒草从间的男子,急道:“公子,快救救他。” “昭远,去喊凌先生来。”他说着俯身把我抱起,大步流星向马车走去。 我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近过,在他怀里不觉又羞又急,挣扎着说道:“公子,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别动”他停步低头注视,一双黑眸紧紧的锁住了我的眼睛,我仿佛被人施了魔法,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见我听话,他原本紧抿的嘴角松了松,安慰道:“你似乎扭伤了脚,前面不远就是我的别院,去那里让凌先生帮你看看。”说着给了我个安心的微笑,复又抱我朝马车走去。 他的怀里有男子陌生沉郁的气息,淡如春草的味道清灵而温和,我躲在他怀里享受着这突出其来的宠爱,那原本焦燥的心如水泡般平静轻盈,他,当真是我命里的魔咒。 马车很快便驶到保元位于青城山下的别院,他将我安置到了含烟斋,又亲自看着凌先生帮我检查包扎处理完伤口,方回房去换衣服。保元走后,茗儿拉着我哭道:“还好姐姐没事,还好姐姐没事,见姐姐摔下马去的时候,茗儿几乎吓死了,若姐姐有个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傻茗儿,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嘛,身上这点伤,不碍事的,过几天便好了。”我忍疼故做轻松安慰着她。 “姐姐,你不知道,见你摔下马,孟公子简直急疯了,我从没过他那付样子。”茗儿见我无事,一面喂我喝水一面絮絮说道:“平日里那样温和沉静的人,竟然急的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脸色也变得十分吓人。”说着还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仿佛真被吓得不轻。 他,竟那样在乎我吗?还是,他在乎的只是一张酷似他亡妻的脸?我却不愿再想,伴着一身伤痛沉沉睡去,也许不要醒来便不会痛也不必伤了。 ------------ 第二章 凤求凰兮 更新时间:2012-12-31 因我扭伤了脚又加身上多处擦伤,保元便不准我回乐坊,又吩咐王昭远去跟琴娘打了招呼,自此便在他别院中安心养伤。 保元每日必来看我,细问茗儿我饮食服药的情况,很是周到体贴。只是我每每对着他,便会生出些局促与不安,因而常找些借口要他不必过来,每当这时他便略显气恼的盯住我,直盯得我低下头再不敢看他。日复一日,我竟又开始躲他,茗儿看不过,便在一旁为他抱屈。 我只盼着快些好起来,早早回到芙蓉乐坊,不必再每日见到他,这样我的心才不会时时如猫儿掉进乱麻堆中,越是挣扎却越缚得紧。 听王昭远说那日救我的男子已无大碍,保元安排他在“居竹院”中养伤,我本欲亲自去向他道谢,可保元不许,说是我有伤在身不能四处走动,无奈之下也只得作罢。 凌先生的药出奇的好,不出四五日我已经可以扶着茗儿下床慢慢走动。今日听说保元带着王昭远出去了,我便央了茗儿扶我出屋走走。在房里呆了这几日,只觉得困闷不堪。 踏着斜阳,走在这幽径曲栏中,初秋微凉的空气里沁着脉脉的桂花甜香。抬头只见院中石拱门楣处题着“含烟斋”三个俊逸大字,旁边还有保元印鉴,我心下一动,他竟写得如此好字。这庭院甚大,绿萝倚墙,花木扶苏,顾盼间却见凌先生自石径中走来。 “先生从何处来?”我出声唤他。 这凌先生大概三十多岁,面容清翟。见我唤他,笑着拱手作揖道:“蕊儿姑娘好,看姑娘神色已无大碍,只是走动时还要小心才好。” “这几日多谢先生照拂,蕊儿在此谢过。”我朝他行礼道谢,他伸手虚扶,直说不敢当。 我见他手中握有医具,问道:“那位救我的侠士伤势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只是肩上伤口很深,愈合还需些时日。”说着面露难色道:“若姑娘想去探望,还是等公子回来再去为好。”噫,这便怪了,难道我去探望恩人还要别人同意不成?正自纳闷间却听得保元温厚和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方才去看你,丫头说茗儿扶了你出去……”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扶住我关切道:“才好些,怎么不多休息,秋日风凉仔细又吹病了。” “我哪里变得那么娇弱?”心下虽喜他关切,可脸上犹自嗔怪道:“公子莫不是把我当成了那些个名媛闺秀,经不得一点风霜。” 他被我抢白,脸上有些不自在,放开扶我的手转身欲走,忽又回身望着我,说道:“既然蕊儿不愿回房休息,那就随我去个地方吧。”说着也不管我愿意与否,直吩咐茗儿好生扶着,便扭头向前走去。 茗儿扶着我随在他身后,穿过一处遍植青竹的清雅小院,又走过两道石拱门,这才来到临池而建,翼然水上的一座亭台之上。王昭远已在亭边候着,亭中石桌上赫然放着一把古琴。 我用探寻的眼光望向保元,却见他神色凝重回望于我,眼神甚是古怪。半晌方说道:“自来都是听蕊儿弹唱,不知道蕊儿可有兴趣听在下抚琴一曲?” “好,愿闻公子琴音。”我扶着茗儿缓缓进到亭中,见石桌上放着张伏羲式瑶琴,琴身通体紫褐,鹿角灰胎,遍体小蛇腹断纹。金徽玉轸,圆形龙池,扁圆凤沼。见那瑶琴十分古朴,猜度着是件古物,起手翻开瑶琴底部,上有草书刻制“春雷”二字。 见我看琴,保元神色稍霁,问道:“蕊儿可识得此琴?” “春雷”我虽不深谙瑶琴,但于传世古琴还是略知一二的,思索一番后方郑重说道:“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瑶琴向来以唐琴为最珍贵之神器。唐琴之中,又以雷公琴为最。蜀中九雷中,以雷威成就最大。而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公子,若蕊儿猜的不差,眼下便是雷威所制春雷琴。” “蕊儿好眼力。”保元晗首,面上又松活了几分。他示意我坐下,方坐到琴边,左手按弦,右手轻拨,只听得婉转细腻的琴音从他指尖汩汩流出,初时幽远空灵恍若隔世,继而如彩凤翻飞天地之间追逐和鸣…… 我看着眼前抚琴之人,听着这月色下和雅琴声,不觉间竟呆住了。 “蕊儿可知此曲何名?”保元清朗的声音将我从飞逸而出的神思中拉了回来。 我摇头轻笑,道:“公子好琴技,只是蕊儿耳拙,虽听着有些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保元推琴起身,微笑凝视着我,缓缓吟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心下一颤,他,他方才吟咏的却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么?他,他是在向我表达爱意么?我惶然抬头,却直直撞入了他眼底,瞬间便被那深邃的眼神淹没了。不,不行,我怎么可以被他迷惑?!他,他不过在思念他的亡妻罢了,我是谁?我不过是她的影子罢了!我深深的吸气,拒绝着心底的感觉,努力着用理智告诫自己。 我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起身笑道:“公子好风雅,方才弹奏的《凤求凰》真是形神兼具,感人至深,蕊儿佩服之致。” “蕊儿觉得此曲如何?”保元唇角含笑,眼睛里仿佛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动。 “此曲公子弹得甚好,只是蕊儿私心并不太喜欢。”我竟说出了那样大煞风景的话,我竟然还是口不对心的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呵。 “既然说我弹得好,为何又不太喜欢?”保元扬眉,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蕊儿姑娘岂不是自相矛盾。” “公子误会了,蕊儿并非不喜欢公子弹奏,只是一向不喜《凤求凰》罢了!” “这是为何?” 我抬手请他坐下,方缓缓说道:“想那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赢得卓文君芳心暗许,不顾一切与他私奔,更不惜当庐卖酒只求与他长相厮守。然而怎知满腔痴心尽被辜负,忿而写下《白头吟》从此与他恩断义绝,最后郁郁而终。”我句句分明,可说时心却隐隐作痛,我这样说,是与他治气吗? “喔,那依蕊儿所言,司马相如必定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不值得卓文君如此牺牲,托付终身。”保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放在桌上的手也有些僵硬。 “正是”既然说了,索性说完,我起身望向亭外,道:“我出身乐坊,听多了男子朝秦暮楚,更见惯恩客喜新厌旧。深感红尘世间真情难得,真爱难求。” “那依姑娘,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托付?”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话语出口掷地有声,我鼓足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却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被他眼神中的痛苦与纠结怔住了…… “好,说得好。”不知是谁拍手喝采,我猛然回头,只见一青衣男子站在亭前,目光热切。 “谁?好大的胆子。”王昭远从亭中跃出,一把揪住那人。 “住手。”保元喝住昭远,细看来人,随后昂然道:“原来是赵公子,你怎会来此?” 那青衣男子推开王昭远,大步上前抱拳朗声道:“在下无意间打扰了公子和小姐的雅兴,实在罪过。” “赵公子乃是贵客,何罪之有。”保元此刻已恢复往日疏离淡定的神情,指着那青衣男子对我道:“蕊儿,这位便是救你的赵公子,你过来见见。” 我闻言忙走上前去施礼道谢:“小女子费蕊儿,多谢日前恩公舍身相救,请受小女一拜。”说着倒身便要行下大礼。 那赵公子慌忙伸手挡我,嘴上说道:“姑娘快别如此,真真折煞在下。” 我还要坚持,却被保元从身后扶住,听他在耳边轻声劝道:“蕊儿,你脚上有伤,行礼道谢实在不便,我们还是邀赵公子到亭中宽坐吧。”说着半扶半抱将我带回亭中。 我正欲说话,却听保元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赵公子来了,我来安排饮宴,一来代蕊儿答谢赵公子救命之恩,二来祝蕊儿和赵公子身体康复。”说着也不理他人意见,便自顾自吩咐王昭远去张罗。 不多时,亭中便摆上一桌小宴。保元举杯笑道:“赵公子相救蕊儿,在下感激不尽,这杯本应由蕊儿亲自敬与公子,只因她身上有伤不便饮酒,就由在下代饮了。”说着扬头饮下一杯,抬眼望向青衣男子。 那赵公子见状忙举杯致意,也一饮而尽。 我在旁细看他容貌,年纪大约十八九岁,身量高大,四方脸,宽额头,浓眉下双目炯炯有神,脸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之气,不过言谈举止很是豪爽,隐约间有些大将之风。 念及那日他相救情形,又为着与保元治气,便不理保元方才不让我饮酒的说词,举杯对着那赵公子笑道:“蕊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以此水酒聊表敬意。”说着也不管保元死死的瞪我,径自干了下去,却不想这酒甚烈,直呛得我咳嗽连连,连泪水也被呛了出来。 “好,我喝。”青衣男子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没想到蜀中女子竟然如此豪爽,我走南闯北,从未见过像姑娘这样的女子。” “公子过奖了,请教恩公名讳。” “姑娘不要客气,我姓赵名匡胤,乃一介武夫。那日救了姑娘不过巧合,姑娘不要太过挂怀才好。”说着伸手抓了抓头,露出抹少年人方有的笑容。 赵匡胤,此人竟与宋太祖同名,我愕然、惊诧…..一时间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们会是同一个人么?不会不会,赵匡胤乃是中原人士,怎会,应该不会,我努力压抑住猛跳的心神,下意识的端起面前的酒,又喝了下去。 “蕊儿……”保元抓住了我的手,脸上是不明究理的探询亦有些愠怒。 “蕊儿姑娘,这酒甚烈,你少喝些。”那赵匡胤也出声相劝。 “喔,不妨事,不妨事。”我已觉得整个人有些醺醺然,可心情却没来由的变得极好,也不理保元黑沉着一张脸,扭头望着赵匡胤甜甜笑道:“公子救命之恩,蕊儿实在无以为报,这样吧,我清唱一曲为两位公子助兴,可好?”说着取下头上玉钗,轻击酒杯唱道: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江上春来新雨晴,襄西春水觳纹生。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好一个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却说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呵呵,呵呵,呵呵呵……我仰头又饮下一杯,昏昏然间只觉得保元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伸手去抚,却觉得手脚俱已不是我自己的了,又仿佛喃喃对他说了些什么,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三章 柴荣初遇 更新时间:2012-12-31 醒来已是次日午后,我口中焦渴,头痛欲裂,就着茗儿的手喝了些茶下去,才略略好些。方要叫茗儿去拿些醒酒汤来与我喝,抬头却见她咬唇盯着我直笑,看她笑容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微嗔道:“鬼丫头,你笑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揉揉,我这头疼得厉害。” “呵呵,姐姐早知今日头疼,昨日便不会把自己灌醉了。”茗儿掩嘴吃吃笑道,不时还拿眼睛偷瞄我,“姐姐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里的?” “怎么回到房里的?”我扶头细想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唱了刘禹锡的《竹枝词》至于后来么……我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嘻嘻,姐姐……你若知道,怕是……嘻嘻,嘻嘻嘻……”茗儿直笑得涨红了小脸,我的心却越来越着急,莫不是我酒后失德,说了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茗儿,快别笑了,你说,我做了什么?你到是快说呀……”见我急了,茗儿略略止了笑,说道:“姐姐昨日喝醉了,是孟公子把姐姐抱回房里来的……呵呵,姐姐昏睡过去之前,还抚着孟公子的脸说‘你若不是你,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茗儿尖着嗓子娇滴滴地学样与我看,直把我羞得手足无措,一把拉被蒙住头再也见不得人了。天哪,我,我,我居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才好? 茗儿见我羞急,上前来扯我被子,奈何我死死拉住,她只得松手笑道:“姐姐快别这样,仔细闷坏了。” “不要,我不要见人了。”我虽蒙着被子,可还是觉得好像被人群围观哄笑。 茗儿笑着扑在我身上,隔着被子说道:“好姐姐,你别这样,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喜欢孟公子,而且公子待姐姐也是真心真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近来老是拿小性儿,同公子过不去,其实呀依茗儿看来,是姐姐跟自己过不去呢。” 嗳,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只是,旁人又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苦……唉……茗儿在耳边絮絮说着体已话,奈何我不理不动,她可能以为我睡着了,轻笑起身走了。 不多时只听得“咯吱”门响,我以为她出屋去了,方松开死死拽着被角的手,蜷缩在被子里,想着心事。 忽觉有人轻轻拉开我蒙在头上的被角,待我伸手去抢已是不能,“茗儿,别闹!”我轻喝回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保元含宠带笑的一张脸,哎呀,怎么是他!瞬间的恍忽,不觉大羞,转身背对着他,心如鹿撞。 却听身旁他轻笑出声,转而咳嗽两声正色道:“茗儿,厨房里给你姐姐准备了醒酒汤,你去看看可好了,若好了端来喂她喝些,宿醉很是伤人。”茗儿应声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蕊儿……”保元伸手扳正我的身子,我抬头见他温柔笑脸,不觉大羞,堵气似的又把身子侧转,他笑着又将我扳正,如此一来二去,自己也觉得孩子气很是好笑,扶着头坐起身来,娇嗔道:“你干什么又来招我……” 他握着我的手,唇角含笑,也不说话,只是眸子越发的黑亮深遂…… “你,你倒是说话呀。”我被他看得混身燥热,甩开他的手嗔道。 却不想他抿着嘴伸手拧了拧我的粉脸,叹道:“你这小人儿,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哎……”说罢将我双手拢在掌心,柔声说道:“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待你的心意吗?” “我……”一时语塞,只觉心中爱怨交织,悲喜交加,千愁万绪尽数化为一团大大的棉花哽在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别哭……”他伸手将我揽在怀中,纤长手指温柔地拭去我眼角泪痕,如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蕊儿,你要相信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你,你不是别的谁,你要信我是真心待你……”靠在他的臂弯,我能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自他颈项间传来淡淡馨香,沉静、安然,仿佛记忆中儿时随奶奶立在佛院中所闻到那缕似有还无非花非果的香气,只觉得心慢慢的,慢慢的安定下来,好似静夜里的拒霜花悄然绽放于月光中…… 我应该相信他,亦或是给自己一条出路? 他在耳边说了许多开解体贴的话,直到茗儿敲门方才放开我,又看着茗儿喂我喝下解酒汤,亲自帮我揶好被角,方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还不忘吩咐茗儿好生照顾。 到晚饭时分我已经无碍,因怕停住食让茗儿扶着我到屋外走走,远远的便见保元快步在前,后面跟着昭远,急匆匆往外赶。张口欲唤他,却已消失在了回廊处。刹那间心中充满了怅然,这个我心系的男子,总迷一般的身份,离我这样近却又那样远……抬头只见暮色中的拒霜花,怒放的惨白,在秋风中摇曳。我颓然地靠在回廊边,泪潸然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蕊儿姑娘好。”回头却是赵匡胤拱手抱拳望着我,慌忙起身还礼:“赵公子好,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我在府上已叨扰多时,特来向孟公子辞行,明日便要走了。” “孟公子方才出去了,赵公子身上有伤,怎不再休养些日子。”他亦要走了吗? “不了,我身上这点小伤已无大碍。加之赵某还有约在身,若再耽搁恐要误事。”听他中气十足,看来果真已经好了。 “喔,那……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我明日一早就走,既然孟公子出去了,跟姑娘辞行也是一样,还要烦请姑娘代为转告。”说着又向我抱拳一礼,道:“连日得孟公子与姑娘悉心照顾,赵某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言语之外尽是豪爽。 我含笑望着赵匡胤离开,又在院中徘徊多时,茗儿再三催促方才回到房里,只觉得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晚间睡得亦不踏实,翻来覆去直到卯时方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起身后不久,别院管家福伯来说保元因府中有事,要耽搁两天才能回来,要我在别院多住几日等他。我气他行踪成迷,又恼自己对他傻傻掏心,越想越气,招呼茗儿收拾东西,执意要回芙蓉乐坊。福伯百般相劝,无奈也只得随我,安排马车送我上路。 马车沿着青城山脚颠簸而行。茗儿在一旁熟睡,嘴角犹自还噙着笑意,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心下叹道:真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啊!这样一顿美餐,一支头钗就能乐上一日的岁月,于我已是一去不返了……这恼人的情爱,这纠结不安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呀? 正自郁郁,忽听得车后马蹄声急,掀帘看去却是赵匡胤急驰而来,忙唤车夫停靠一旁,下车站在路边。 “吁……”赵匡胤驰到车旁勒马回缰,郎声道:“一早去与姑娘辞行,不想福管家却说姑娘已经先行离开,想这青城山下常有匪类出没,姑娘一介弱女子,很是危险。所以冒昧赶来,请姑娘答允让我随行以保平安。”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我不忍拒绝,只得点头应允向他道谢。 见我谢他,他脸上又露出几分羞涩笑容,说道:“姑娘只管在车内歇着,我在后面随行,一切有我。” “那只好有劳赵公子,只是不知会不会耽搁公子要事?” “我与义兄相约罗城内悦来客栈,眼下正与姑娘同路。” “喔,悦来客栈。倒是距我芙蓉乐坊不远,公子有空可来坊中听曲,我自会好生招待。”见他爽朗侠义,心中便觉得与他多了几分亲近与信任,也不避讳开口相邀。 却见他眼中闪动着诧异的光芒,想是他未料到我是乐坊中的风尘女子。哼,罢了,算我看走眼。我冷下脸去,上车垂下帘子。 “蕊儿姑娘且别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急巴巴的开口。 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沉默。他一跃下马,掀开帘子看着我,急道:“我,我……这……哎!”他懊丧地直跺脚。 “走啦!呆子!”我嘴角轻牵,心下已是释然了。 他傻傻地望着我,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回身跨上马背,随骑在我车旁。 一路上走得甚慢,他与我说些四处游侠的趣事,我方知道他竟与我同年,中原人士,来到西蜀实为游历,喜他豪爽侠义,便以大哥称呼,他亦不推辞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将近行至城门,却见他两眼泛光,驱马向前。我放眼望去,只见那城门下站着一男一女,匡胤下马上前,三人寒暄好不亲热。随后,赵匡胤引着那两人向我走来,我忙让茗儿扶了,下车迎了上去。 “大哥、紫衣,来,我给你们介绍。”赵匡胤热情的指着我说道:“这是我新近认的妹子蕊儿。” 说着又向我道:“蕊儿,这是我义兄柴荣,义妹紫衣。” 我婉身行礼,突然间脑海中电光石击!后周世宗柴荣?难道又是同名?若不是,那赵匡胤岂非同名之人……我愣在当场,只觉得全身的血尽向头上涌去!天哪…… “蕊儿,蕊儿。”赵匡胤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方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收回了目光。 “在下可是有哪里不妥?”那柴荣身着一袭墨绿窄袖长袍,身材高大,目光中尽是刚毅之色。 “没有,只是见公子面善,以为是位故人。”我讪笑着的扯了个谎,这境遇也太…… “二哥,你在何处认识了这等狐媚的女子。”一旁的紫衣少女寒着脸出言不逊。 “紫衣,不可无礼。”赵匡胤喝住那姑娘,一脸谦意的望向我。 我回眸看那少女,身量娇小,容貌清丽,只是此刻嘟着小嘴,斜睨着我,大是不以为然。 见她那样,我玩性大起,上前两步狡黠的笑道,“小女子现客居‘芙蓉乐坊’。妹妹可要来听曲?” “你,你,你……那,那,那……竟是个青楼女子。”一张俏脸通红紫涨。 我心中偷笑,妹妹,你还嫩了点,随即对着赵柴二人甜甜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二位哥哥可愿赏光到坊中小坐?” “你,你……你好不要脸。”紫衣少女一个箭步挤到我和柴荣中间,一副母鸡护仔的样子,嚷道:“不许打我大哥主意。” “紫衣!”赵匡胤脸色铁青,握住她的手腕拖至一旁,怕她再说出更无礼的话来。 看来这紫衣姑娘中意的是柴公子。我意味深长地看了柴荣一眼,回望赵匡胤福了福,道:“大哥有事,小妹先行告退了。”说完昂首回身,施施然朝马车走去,再不看他三人。 ------------ 第四章 峨眉同游 更新时间:2012-12-31 回到乐坊时辰尚早,只见坊门虚掩,小丫头坠儿正在门前洒扫,见我与茗儿满面惊喜,转身向坊中嚷嚷:“蕊儿姑娘回来了!”应声琴娘并着坊中姐妹悉数出来迎我,倒叫我一时备感温暖。 大伙拥着我往含烟阁而去,延途更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姐姐,骑马可好玩吗,那马场大不大?” “妹妹,听琴娘说你坠马受伤了,可吓煞我了……以为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眼下可好些了? “怜月你傻呀,蕊儿就站在眼前,好手好脚自然是没事儿了……” “嫣红你怎么老跟我抬杠,我招你惹你了……” 原本还有些失落郁闷的心情,在坊中姐妹呱噪与嬉笑中略略得到了疏解,与她们在房里玩笑了一阵子倒把什么都忘记了,大家又细问了我这几日在青城别院的情况,方才在琴娘的催促下各自散了。随后琴娘又着意安慰了我一番,说是若身上不好就再休养几日,不用急着接见客人。 我本没有什么心情,便自越发的懒散,整日里也不出房门,趴在花窗前望着窗外枯柳发呆,茗儿几次想劝,张了张口也只是低叹着摇头走开了。 这日午后我百无聊赖中正随手翻着本歌集,却见茗儿慌慌张张跑进房来。“怎么了,房子失火了?”我好笑的看着她。 “姐姐还有心情说笑”茗儿一脸焦急,“琴娘正拦着呢,姐姐跟我到后院避一下。” “怎么了,有人来抢亲不成?”我还是一味与她玩笑。 “哎呀,不是,是,是……”见她万般为难的样子,我感到事情似有蹊跷,正色道:“什么事,快说。” “嗯,嗯……就是,就是孟公子府上来人,要找姐姐。”茗儿说着,一双大眼惊惶不安的看着我。 “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茗儿,撇下她跑出房去。 未到前厅,远远只见琴娘神色激动的拦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我一愣停住了脚步,却被跟在后面的茗儿撞了个踉跄险些跌倒。茗儿惊呼出声一把拉住我,不想惊动了那妇人和琴娘。 那妇人甩开琴娘,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了片刻,问道:“你就是费蕊儿?” “正是小女子。” 闻言她的眼睛又略睁大了几分,嘴角带着讥诮之色又将我好好打量了一番。见她看我,我也毫不客气的细看来人,约摸四十来岁,长脸,削肩,衣着富贵,只是那一脸踞傲的神情却让人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走,我家主母要见你。”她说着伸手便要来拉我。 我闪身避开,冷冷笑道:“我当是谁,不过一个传话的奴婢。你家主母若要见我,她自己来便可,乐坊可是干净地方。”说罢回身便走。 她许是未想到我会如此,张口结舌,气得只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半晌才在我身后喊道:“大胆,你,你……一个小小的乐坊歌妓居然如此嚣张,不识抬举,你,你……别以为我家主子……”她在我身后叫嚣,我却只觉得心一点点往下沉,往下沉。“我家主母要见你,我家主母要见你”,保元,你的家眷除了亡妻还有谁?她们如此羞辱于我你可知道?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隐隐的疼,我死死的咬着嘴唇,大步向卧房走去,在跨进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忍耐瞬间崩溃了,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 他的家人已经知道了,躲得过今日,那明日,后日呢? 夜凉如水,枯柳枝头一弯残月。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数月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在乎,我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是皇亲贵戚,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歌舞姬,就算他是真心待我,那他的家人呢?我的命运难道就要如此的任人摆布,由人欺凌?不,我不要,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走,我定是要离开这里,离开他…… 转身推醒睡在一旁的茗儿,低声道:“茗儿,醒醒,随我出游去。” “唔……”茗儿揉着惺忪睡眼,嘟囔道:“姐姐这又唱得哪一出呀,这天还没亮呢。”说着转身又要睡去。 我使劲推了她一把,堵气道:“茗儿若不去,那我可自己走了。”说着就跳下床去,胡乱套着衣裳。 “啊,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嘛。”茗儿这才不情愿的从床上起来,七手八脚准备东西。我给琴娘留书一封,说是为避是非,带茗儿出门游玩散心去了。又想着出门方便,与茗儿皆穿了男装,带了些银钱和换洗衣服,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出了乐坊方才觉得时间太早,天边刚微微泛白,街道上亦没有人。茗儿缩着脖子拉着我的衣袖,偶然一声猫叫惊得她一个劲往我身上挤。 “姐姐,姐姐,这黑灯瞎火的,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她惊恐的四下张望,是无人怕有人更怕。 刚欲笑她胆小,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对,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与她又是两个弱女子,要是遇到强盗土匪什么的,那可怎么办?嘿,有了! 我笑着朝茗儿眨了眨眼睛道:“不妨事,姐姐我,给你找个保镖去。”说罢拉着她往悦来客栈去。 “姐姐可是想去找赵公子?”见到悦来客栈的招牌,茗儿恍然大悟,道:“只是男女有别,我们这么冒然去找他,孟公子要是知道了……” “哼,不许提他。”我气恼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这自由身,爱跟什么人来往便跟什么人来往,再说赵大哥是我义兄。”说着抬手去拍客栈的门。 小二开门见我,一脸诧异道:“公子住店?” “不是,我找人。请问赵匡胤,赵公子可是住在这里?” “喔,有有有,公子稍候,那赵公子已经起身了,我去叫他。”说着转身上楼去了。 这悦来客栈在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客栈,一楼照例是食肆。这会儿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唤了小二过来点食。 东西还未上桌,只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可是小哥找在下?” 我起身回首,拿腔拿势装了男声道:“大哥,几日不见怎就把小弟忘了。” “蕊……”他满面惊喜正欲唤我,我拼命地朝他眨眼睛比了个禁声的动作,他方会意笑着指了指我,又无可奈何的摇头拉我坐下。 “蕊儿怎么这样一身装扮。”他压低嗓子问我,略皱了皱眉。 我只做不见,笑道:“我想邀大哥同游蜀中名山,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正说着,却听得一个娇俏声伴着噔噔下楼声而来。 “二哥,谁找你呀。”抬头只见紫衣姑娘满面春风走了过来,今日她穿了身浅黄纱衫,下配鹅黄儒裙,袅袅婷婷,很是俏丽。 赵匡胤刚要起身回答,却不想紫衣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指着我道:“呀,怎么是你?”说着将匡胤拽到一旁,好似我会吃了他。 “哎哟,小美人,咱们又见面了。”见到她,我的坏心眼便会被逗引起来,伸手摸了把她的粉脸,一脸痞相道:“妹妹,可想哥哥了?” “你,你,你……”紫衣张口结舌,小脸绯红,“妖女……妖女……” “呵呵呵……”我的心情大好。 “蕊儿姑娘”柴荣温润的男中音自紫衣身后传来,呀,我方才怎么没看见他…… “柴大哥好。”我抱拳行礼,转而正色问赵匡胤道:“大哥,我刚才提议可有兴趣。” “妹子诚意相邀,我怎么会拒绝,只是不知蕊儿要去哪里游玩?” “太白先生有诗云‘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我想先游峨眉。”说罢眼含询问望向他。 “好。那就依妹子,同去峨眉。”赵匡胤红光满面,回望柴荣:“义兄,你说可好。” “不准,我不准。”紫衣一旁嘟着小嘴,跺脚气道。 “紫衣,别闹。”赵匡胤拿这义妹没有办法。 “要去你去,我跟柴大哥不去。”紫衣犹自气忿,回身拉住柴荣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此来西蜀本为游历,听蕊儿姑娘所说这峨眉果然值得一去,我愿同往。”柴荣慢条斯理,表明态度。 “你们,你们……哼。”紫衣一跺脚,丢下我等,气呼呼的回身上楼去了。 半个时辰后,我、茗儿、赵匡胤、柴荣并着紫衣挤坐在一辆马车里往峨眉而去。马车的颠簸震得人昏昏欲睡,听那车夫讲此去峨眉需走半日,这才走了一半路程我只觉得腰酸背痛,这古时的马车还真不是人坐的。 茗儿见我左歪右斜很是不舒服,体贴的把包袱拿来给我倚在腰上,我回头向她感激的笑笑,却听一旁紫衣不屑说道:“才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还真是身娇肉贵。怕是坐惯了贵公子的软轿,不惯坐马车吧!”说完一脸得色瞅着我直笑。 “哼,那是我姐姐命好福厚……”茗儿接口没好气道:“不象有些人出尔反尔,还是跟来。” “你,你说谁呢?”…… 天哪,又开始了,我只得闭目佯装睡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哎…… 黄昏时分,马车才在峨眉山脚下停住。见天色已晚,不宜上山,我们便找了户山脚下的农家落脚。小小的院落,墙垣虽有些破败,但篱笆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藤,桑树星星点点植于院周,倒显得整洁素净。 一番张罗,善良的农家老伯在院中小石矶上摆了几样酒菜,招呼我们去吃晚饭。 “舍下简陋,还请公子小姐们不要嫌弃。”老伯颤颤巍巍递上碗筷。 “有劳老伯,不知老人家日子过得如何?”柴荣接碗问道。 “呵呵,托福。如今这日子是越发好了。”老伯乐呵呵的说着,一张老脸好似绽放的龙爪菊。 “敢问老伯,这家中以何为业?”我插话道。 “来来,随我来……”老伯起身,领着我们绕到屋后,极目之处尽是桑树。 “哇,这全是老伯家的吗?”这么大片的桑林,我不由惊叹。 却不想那老伯突然朝南一跪,双手抱拳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一拜再拜。 回到席间,赵匡胤问老伯道:“方才老伯为何山呼万岁,朝南而拜?” “公子小姐有所不知,老汉之所以如此,却是有个缘故的。想当年我这日子过得紧巴不说,即便稍有收成,就有衙吏来收税赋,一年之中所缴之物不计其数。这峨眉山脚下虽遍处荒地,却无人愿垦,只因垦荒种地的收成不足以抵那繁重的赋税。”说到此处摇头叹息,良久又道:“不瞒几位,老朽活了这把年岁,却不想在几年前得幸遇见了真龙天子……”老人家捻了捻花白的胡须,望向远方满面回味。 “老伯后来呢?你快说呀……”紫衣急道。 “那日,也是天刚擦黑,有三个男子来我家中投宿。其中一位棉布白衣的少年公子,那可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那时我家中两个儿子在外服徭役,家里早无可食之物,老朽只得拿了糟糠野菜煮粥招待客人。却未想到,那少年公子临走时掏出白玉一块作为食资强要赠于老朽,老朽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数月之后,县令竟驾临老朽破屋,修房砌瓦,白米相赠,还命人教授我农桑耕种之法。我当时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后来那白玉无意间被村中秀才看见,见那秀才对着白玉跪地高呼‘吾皇万岁’,老朽这才知道那日的白衣公子竟是当今圣上。”说到此处,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抬手一再抹着眼睛。 “圣上他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呀,不但为人谦逊,而且十分体恤我们农人。听说他常扮做寒士深入民间,自登基以来,举国上下轻徭赋,劝农桑。更鼓励农户村民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如今这周边数十里人家,家家是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余力送孩子到村中私塾念书识字。” “《劝农桑昭》”我低语出声,好个孟昶,以农为本,稳住了国之根本。 柴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蕊儿这也知道?” 我心中一凛,笑道:“我在坊间也多有听闻,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孟子云:‘民为重,君为轻。’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如今我朝,轻徭役,薄税赋,劝农桑,整吏治,重民生,此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言毕却见他目光炯炯,直看得我心虚起来,忙含笑为茗儿夹菜,避开他的眼光。 ------------ 第五章 金顶樵歌 更新时间:2012-12-31 次日清早,我们一行五人辞了老伯上山。先人开的石梯顺着蜿蜒的山麓向上缓缓延伸。沐浴着清晨甘甜清新的空气,享受着秋风秋雾的丝丝沁凉,悦耳清脆的鸟鸣响彻山谷。回头望时,每个人的衣襟、发稍上都沾染了湿漉漉的雾珠,却均一脸惬意。踏雾穿云,仿若已离了人间。 只因我与紫衣、茗儿脚程太慢又兼之平日里甚少登山,或搀或扶在山中攀行半日,才行到白水寺。寺院依山面坡,苍松掩映,红墙锡瓦间山门高筑,一对汉白玉狮分列两旁,说不出的肃穆庄严。佛院内几重大殿分布罗列,僧侣鱼贯而行,布履轻盈,目不斜视。我等依次顺各殿跪拜祈福,又四下游览了一番。 见我们三个女孩子甚是疲惫,赵匡胤提议在寺中借宿一晚,立刻得到了响应。 听闻今晚宿在这里,我更两眼泛光笑道:“曾听闻李白夜宿白水听绿绮,似就宿在这毗卢殿中。今日我何其有幸,也能享受一回诗仙的美遇,呵呵……”说着更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只是不知那毗卢殿在何处? “哟,真看不出你还附庸风雅……”紫衣撇了撇嘴,瞟我一眼转身走了。 此刻我心情甚好,也不与她计较,只等赵大哥去请了知客师父来,看看今晚安排我们住哪。极目远眺,枫叶火舞秋风,飘落了寺后的整个山坡。白水池边,天高云淡,云影照池,池心涟漪。太白诗句跃入脑海,我张口欲颂,却听身后柴荣轻踱而来,磁音低吟道: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他竟与我心有灵犀,回眸与他相视一笑,近日来对他生起的敬畏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夜宿白水寺,月色撩人,树影婆娑。一行人都不舍得早早睡去便相约池畔同听蛙鸣。我站在池边轻轻击掌,池中群蛙便鸣叫起来,清脆悦耳。 “真是有趣!”茗儿和紫衣皆是小孩心性,见如此趣事,也附和着开始击掌。顿时间蛙鸣响彻,更衬着这山中佛寺清幽出尘。我随着蛙鸣或快或慢拍手轻笑,忽心生一念笑道:“今日许它们个名字,便叫弹琴蛙。” “妙!妙!”赵匡胤击掌笑道。 我益发高兴,俯身凑进池边轻喊道:“小精灵们,自此你们便叫弹琴蛙吧!”笑声、蛙鸣回荡风间。 第二日鸡鸣刚过,我们便早早起身,收拾妥当,从白水寺向集云阁行进。沿途杉木繁茂,林泉溪流,幽静清森。 “哇,大哥快看,快看呐,好美!”顺着紫衣手指处看去,集云阁下两条清澈的溪水奔流而过,浪花飞溅,激起阵阵薄雾,阳光下呈现出缤纷的彩虹。 如此美景怎能错过,临时起意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蹲在溪上,汲了口清泉,哇,清爽甘甜脑目都为之一振。 赵匡胤在我身旁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含笑问我:“蕊儿可还吃得消?”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的脚都磨出水泡了呢,我的也是。”茗儿苦着张小脸嘟喃道。 “你这丫头,偏你嘴快。”我缩了缩脚,望着她嗔道:“这远足出游自然不像呆在家中那样舒服。”茗儿听了冲我皱皱鼻子作了个鬼脸。 “嗨,瞧我这粗人,怎么没顾及到你们几位姑娘……”赵匡胤敲了敲脑袋,面上露出懊恼之态。 我正欲出声安慰,却听得身后紫衣轻唤:“大哥,你去哪?” 回头只见柴荣快步朝坡下竹林跑去。 “大哥定是去伐竹做杖,我去帮忙。”赵匡胤说着起身追了出去。 “偏就你这个妖女狐媚子多事,哼!”紫衣撅着嘴生气,随手捡了些小石子丢入溪中。不多时只见赵匡胤气喘吁吁地执了几根竹杖奔来,人还未站稳就将其中一只递在我手上,说道:“给,蕊儿用用看适不适手。” 竹杖两头修齐,手握处竟还用棉布手绢包住。他憨憨地笑着,“这是大哥的手绢,大哥说怕扎了蕊儿的手,嘿嘿!” 我闻言抬眼看向柴荣,朝他感激地笑笑,他竟似不知情般转身走向溪边,自顾自专心的洗起手来。 “我的手杖怎地就没手绢包着,偏她的有。”紫衣嘟着小嘴生气道。 “给,用我的包吧。”我掏出怀中绢帕递给她。 “姐姐,我的也没有呢?”茗儿苦着张小脸嚷道。 呃……这两小宗祖,整天这么麦芒针尖的让人头疼,“你两瞧着办吧,我先走了。”我把帕子丢在茗儿怀里,仍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有了竹杖走起路来就快多了,傍晚到了金顶华藏寺,是夜留宿寺中等待第二日观日出云海。 为了明日早起,我与茗儿、紫衣同榻早早睡下,蒙胧间我仿佛看到奶奶自一片白光中向我走来,我扑上前去拥紧她泪如泉涌,我许久许久没有再见到奶奶了,即便是在梦里。奶奶慈祥的笑着,拉着我的手深深的凝视,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个声音在耳朵忽的响起: “千年精魂人间降,绝色佳音倾蜀川。 芙蓉花开四十载,魂断汴梁一梦还。” 吟唱声中奶奶的样子渐渐隐去,我拼命想抓住她,却是徒然,猛然间惊醒,茫然四顾才知身在佛寺客寮。擦干腮边残泪,披衣起身,推门只见明月当空。漫无目标的在院中走动,心中愁苦万般,正自无奈纠结间却见一僧端坐松下石上。 “法师……”我上前行礼,轻唤出声。 那僧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澄明清净。“施主何来?” “我自山下来。” “山下来时又往何处来?” “我从罗城来。” “罗城之前又往何处来?” “我……” “你从何处来?我从何处来?他从何处来?” 僧人语含禅机,我却勘他不破,敛身跪在师父面前,说道:“心中迷茫,还请法师开示。” 僧人不语,起身走到枫树下,弯腰拾起一片红叶,转身放于我掌中,道:“应学落红,叶叶都从容。”我自怔怔看着手心那鲜红一叶,抬头间哪里还有禅僧身影。 应学落红,叶叶都从容,叶叶都从容……转身我径直朝华藏寺后的摄身崖走去。到得崖边,天空已微微泛白,看着诸峰在茫茫云海中犹如孤岛,一如我异世飘零身不由已。心中万般痛楚纠结,冲口而出:“喂――我是谁――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谁――谁――山间回音重重,是在回答亦是在问我? 清泪延腮滑落,我是谁,我也想知道答案。离开罗城已有四日了,保元可会为我的无故失踪四处寻找?他可会百般思念于我?脉脉深情言犹在耳,转眼却似繁花落尽……崖底云海重重,白茫茫似个好去处,我的身体在摇摇欲坠……猛然间,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环在腰间,将我硬生生拖离了崖边。 “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柴荣满面惊怒,钳住我的双肩摇晃道。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喉间却如骨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痛!”来自肩膀的隐疼,让我不由得皱眉轻唤出声。 “知道痛便好!”他寒着脸撒开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回身向我吼道:“还不走……” 我正要应声,忽觉得身后华光万丈,转身只见一轮红日跃然云海之上,霞光万里将我整个人、整座山、整个世界囊括其间。我颓然斜倚在杉木上,扶着酸痛的手臂茫然的望着朝阳云海,呆呆出神…… “蕊儿,蕊儿。”赵匡胤唤着我急步而来,“茗儿早起不见你,跑来找我,我和她四处找你不见可急煞人了。方才听义兄说你在摄身崖,嘱我过来看看。” “我不过来看日出罢了。”我扯出一抹笑。 “蕊儿,你哭过?!”他盯着我的眼睛,皱眉正色道。 “没有,许是早上雾重,沾染了些水气。”我故做轻松,抬手扶了扶脸颊。 “喔,那就好。”他又恢复了往日憨直的笑容,说道:“看过云海,吃了早饭我们就下山吧,要不天黑也到不了山下。” “嗯”我应声随他离开了摄身崖。进华藏寺与众人汇合,用过早饭又礼佛进香后,我们决定下山。因早上摄身崖的事,我见着柴荣总有些不自然,他也一径地与我别扭,黑沉着脸不理不睬,似乎刚建立起的那点友谊又回到了原点。哎,真搞不明白,这古代的男人都想些什么。越想越郁闷,便冷着脸懒懒地不想说话,一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言语,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蕊儿在同大哥生气吗?”赵匡胤终于忍不住,凑近问我。 我睇了一眼柴荣,冷冷说道:“有么?怕是你大哥不待见我吧。” 紫衣闻言,嬉笑着凑过脸来说道:“阿弥陀佛,我大哥终是看清你了,哼!” 我刚要回嘴,却听得柴荣沉声道:“紫衣!休要胡言乱语。”他竟出声喝止。 “大哥,你还护着她!”紫衣哭丧着小脸,越发的恼我。 唉,我招谁惹谁了我?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只觉得心烦,也不愿搭理他们,低头疾走向前,懒得听他们瞎扯。 “诶……蕊儿等我!”赵匡胤急吼吼的追了上来。 我回首,柴荣一锁眉,别开眼,气鼓鼓的。 “干嘛?又想当和事姥?”我不轻不重甩过一句。 “一起走,不累,不累嘛。”他讪讪的望着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话。 “一付傻样,走吧!”我假意叱道。 “嘿嘿,嘿嘿……”赵匡胤憨笑着,紧走两步随在我身后,东拉西扯了一通。 正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突然听到茗儿一声尖叫:“啊――”回头却不见茗儿踪影,想是她背着包袱走得慢,落在了后面。 我们急忙返身回去,却见茗儿靠着棵云杉瑟瑟发抖,一群小猴正在旁边翻着掉落在地上的包袱。见状我从身边的包里找出几块干粮,小心靠近,递给其中一只小猴,柔声说道:“乖,姐姐今天身上没带什么好吃的,如果下次有机会定给你们带好玩意,好么?” 身后却听紫衣“扑哧”一声,回头见她已是笑得前伏后仰。 我把手中干饼尽数分与那些小猴,拍着手起身对她说道:“可别小瞧了这些猴子。这峨眉山的灵猴吸天地之灵气,又早晚听寺院经声佛号,他们可是通人性的。”说话间猴群渐渐散去,茗儿的包袱也撇在地上,我伏身去捡,却见一只小猴从树枝上跃了下来。 “小心!”柴荣冲了过来,挡在前面。 我探头望去,却见那小猴嘴上叼着簇淡紫色小花,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望着我。心下了然,我走向小猴,蹲身笑道:“呵呵,是我的小朋友回礼来了!” 小猴把那野花递到我手里,吱吱叫着,我接过来放在鼻前嗅了嗅,赞道:“啊!很香也很漂亮呵,谢谢!”说着只见那小猴俏皮地对我眨了眨眼,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大的胆。”柴荣在身后用鼻子哼道。 “借来的!哈哈……”我开心的笑着,朝茗儿走去,这丫头被吓坏了,我正低声安慰她,却隐隐听见山中有歌声缈缈传来。 “异姓兄弟亲手足,狼烟四起拓疆土。 黄袍加身天子移,荣禄百年了似无。” “黄袍加身天子移。”我真切地听清了这一句。 是谁在唱歌,我寻音望去,却不见人影,只听歌声似远似近,飘飘渺渺在林中回荡。呵呵,我还真好事儿,自嘲着拉起茗儿紧走两步去追已经走远的三人,却不想在路边林间珙桐树旁看到个歇息的樵夫。 “大叔可知刚才那歌声是从哪里来的?” “歌声?我没听到什么歌声。” “嗯,没有听到?方才明明……”我回望茗儿:“妹妹,你听到了吗?”茗却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难道是我幻听么?不会,明明很真切。”我低呼道:“难道是仙音?” “仙音?小哥也是寻仙之人?”那樵夫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开口劝道:“老夫在这山中数十年,从未曾遇见过什么神仙,不过寻仙问道的倒是不少。哈哈哈!劝小哥一句,神仙都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自在随缘万般好,清闲无为便是仙。清闲无为便是仙那,哈哈哈……”说罢起身朝林中去了。 那樵夫身形刚隐入林间,歌声便又远远传来――异姓兄弟亲手足!黄袍加身天子移!――听着听着,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阵抽搐,莫不是那两人并非同名,惊惶中抬头望向前面走的三人,难道这是预警么? “蕊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赵匡胤回头看我,关切的问道。 “大哥,你可听到歌声?” “没有呀,怎么了?” “喔,没什么。” “这山中又不只是我们几个,便是有路人樵夫唱歌也不为怪。”柴荣站定说道,见我脸色不对,上前几步低声关切道:“可是累了,要不我们路边歇歇。” 我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原来知晓亦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眼前这对亲如手足的异姓兄弟,二十年后却各有各的命运。我悲切地看着他,摇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一阵眩晕袭来,我有些摇晃着站不住,柴荣伸手扶我,我慌忙中抓住了他的手臂方才站稳。 “放手!你拉着大哥做什么!我符紫衣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紫衣蛮横地打开我的手。 什么?她姓符?我一个激灵,符紫衣,我拼命地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是她,将来后周的大符皇后?今天这是怎么了,名人大聚会吗? 我定了定神,望向紫衣问道:“今日才知紫衣姑娘姓符,令尊可是符彦卿符大人?” “是又怎样?”这未来的大符皇后当真脾气不同一般。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蕊儿姑娘竟还识得符将军?”柴荣扬眉说道,面带诧异之色。 这世宗皇帝还真是心思细密之人,“符将军一生戎马,故事流传甚广,实在是令人佩服景仰。蕊儿也是从坊间说书人那里听了些将军的英雄事迹,都道符彦卿将军精晓骑射,骁勇无双。至于认识,蕊儿一个小小歌姬怎会有幸得见将军。”我胡编乱造打了个哈哈。 “算你识趣,这样吧,若你想见我父亲,我倒是可以安排安排。”紫衣听我夸赞她的父亲,一脸得意,态度好了许多。 我含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多谢妹妹了,不过我有一语相劝,妹妹心中所属将来必成大器,还望妹妹温柔相待,细心帮扶。”说罢望望柴荣,又对着紫衣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 紫衣会意,顿时小脸羞的通红,偷看一眼柴荣,转身躲到赵匡胤身后,不敢看我。 “蕊儿你跟紫衣说什么了,瞧这丫头竟然也会脸红。”赵匡胤大大咧咧出声问我。 “二哥,我哪有脸红那。”紫衣强辩道,又怕我多嘴,冲我急道:“蕊儿姐姐,你别告诉他……”姐姐,这丫头,变得还挺快。 连番意外又耽误了半日,晚上我们只得又宿在山里,第二日方下得山去,沿途也没有马车可租,只好徒步往眉山县城而去,真真是苦了我这个活在古时的现代人。 ------------ 第六章 月伴君还 更新时间:2012-12-31 山路蜿蜒难行,还未走出几里,赵匡胤便发现有人尾随我们身后。见他低声与柴荣说些什么,我好奇问道:“大哥,怎么了?” “有人跟踪。”他言简意骇。 “可是大哥与什么人结了怨?”听说有人跟踪,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蕊儿姑娘,这人难道就不会是尾随你而来的?”柴荣不冷不热丢来一句。 “我?我算哪根葱哪头蒜哪?”姑娘我忍他很久了,也顾不得言语粗俗。 “不怕,且看看动静再说。”赵匡胤不愧是走惯江湖,见多识广的人,压低了嗓子说道。 大家留了心思,也不再玩笑,不急不慢的朝向走着。不多时只见两顶软轿越过我等徒然停在了面前,一名轿夫来到我面前堆笑作揖道:“有客官帮几位租了轿子,请上轿。” 闻言我望向赵匡胤,不知该怎么办,天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紫衣早就走不动了,听人赠轿高兴地掀开轿帘就坐了上去。我正自犹豫,却听柴荣说道:“你们三个也累了,既然这样就坐轿休息一下,我与匡胤跟着,应该不怕。” 见赵匡胤也赞同的点点头,我方携了茗儿坐上另外一顶轿子。 一路无事,待到眉山县城,柴荣向轿夫打听可有好的歇脚用餐之处,轿夫直说有,带着大伙穿街越巷不多时到了间酒肆。下轿抬头,只见酒肆依水而建,两旁银杏叶黄,很是干净清雅。 “千君醉”店名也甚别致,没想到这小小眉山县城还有这样好的去处,正想着只听那轿夫道:“客官就到这酒肆歇息用饭吧,食资订轿的客人已嘱我刚才付过了,你们可以随便食用。” 嗯,又是白食?心中诧异望向赵柴二人,见他们也正满面狐疑望向我。 “敢问小哥,那与你租轿之人样貌如何?”我只得回头去问那轿夫。 “这个小的不能说,租轿时已然说好的,那客官只说前面有五个人,四男一女,若遇到就将你们带到这千君醉酒肆。”说完作了个揖,转身招呼其余几名轿夫抬轿走了。 “蕊儿,即来之则安之吧。”赵匡胤倒是满不在乎。 正准备进去,却见个店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迎了出来,点头哈腰把我们让到雅间。 雅间里酒菜俱已上桌,既然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们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大伙这几日餐风路宿,又加之在寺院吃的都是清粥素菜,早就饿坏了,现下围桌而坐准备大快朵颐。赵匡胤更是被眼前的酒坛勾起了酒瘾,也不管别人,先开坛倒了一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两眼放光赞道:“好酒,好酒,痛快,真是痛快!” 柴荣闻言端起酒盅,呷了一口,眯眯眼叹道:“重碧酒,果然不差。” “重碧酒?”我移杯细看,抬头望向柴荣道:“这就是杜甫诗中‘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的重碧酒么?” 据说这重碧酒是五粮液的前身,这么说我可要好好尝尝。方才端起酒杯,却听紫衣说道:“姐姐如此博闻强记,怎就委屈在那乐访里头了。” “好好儿的说酒,妹妹又提这事儿做什么?”这小丫头自那日便已倒戈了。 “我是替姐姐抱屈呢!”她气乎乎的鼓着张小脸。 “呵呵,呵呵。”我干笑两声,说道:“并非每个人都像妹妹如此好命,可以生在将门。” “虽说出身不可选择,但姐姐也不能就此沉沦,自暴自弃才是。”她一脸认真,让我反倒不好接口。 “紫衣说的是,蕊儿姑娘,乐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柴荣也在一旁帮腔。 怕他们把这话题越扯越远,我只得敷衍道:“二位说的甚是,我是该好好想想将来。” “姐姐,你既已赎身,便寻个良人嫁了吧。”茗儿出声说道。 我垮下脸来睨她一眼,这丫头平日里挺机灵,这会子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良人,哪来的什么良人?想到这儿抬眼却瞧见赵匡胤目光灼灼正望着我。 “赵大哥,你少喝些。”我口中劝着避开他的目光,回眸却又不期而然对上了另外一双深邃的眸子。 “就是,姐姐,你觉得我二哥如何?”紫衣笑眯眯的插嘴起哄道。 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神采渐渐暗去,柴荣低头自顾自吃着饭菜,不再看我。哎,我这是走得什么运势呀? 正自懊恼,却听得茗儿一声轻呼:“王公子!” 抬头只见王昭远一身天青色锦袍,冷着脸立在门边,他眼光将屋内扫了个遍,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哼,姑娘好兴致呀,枉我家公子还心急如焚,四处寻你,只差将整罗城翻了个底朝天。” 王昭远在这里,那保元,保元……我的目光忍不住向他身后望去,却是空无一人。那这一路上的软轿、食肆是他吩咐的吗?还是他只差了个人跟着我? 不见他踪影,又听得王昭远冷嘲热讽,我积蓄在胸中的怨气一股脑的倾斜而出,冷笑道:“那你说我是该受宠若惊还是感激涕零?再不然亲自到你家公子跟前,三跪九叩谢他的抬举?” “即便不用如此,姑娘也不该不告而别。”王昭远说罢,瞪着赵匡胤和柴荣又道:“更不应该与些来路不明的男人一起游山玩水。”说完满脸鄙夷。 “王昭远,你够了,你凭什么诽谤我朋友。”听他说到赵、柴二人,我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匡胤铁青着脸,叱道:“王公子,你再出言无状休怪我不客气了。” 王昭远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皱鼻冷笑道:“瞧瞧,这才跟粗人混了几日呢,就变成这不男不女,乞丐一般的模样。姑娘,我不是说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家公子……” “你,你……”我气的张口结舌,“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你……”只气得我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赵匡胤见我这样,怒火中烧,顺手抄起紫衣置于桌边的竹杖劈头盖脸打向王昭远。王昭远闪身躲过,赤手空拳便与赵匡胤打了起来。见他二人动起手来,我急得团团转,拉也不是叫也不是,一旁紫衣还不省事,顺过茗儿手边的竹杖要去帮忙,我忙拉住。柴荣却端着酒杯,冷眼看着,也不出声。 正打着,只见王昭远身后跃进两个使剑的黑衣人,帮着他把赵匡胤围在了中央。柴荣见状一掀桌子,提剑冲了上去。一时间房内汤羹四溢,杯盘乱飞,女子的尖叫声混合着兵器的撞击,生生将我的劝阻声淹没了……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一声断喝,如石破天惊。 回眸只见保元威严凌厉立在门边,身后还跟着个提剑的灰衣人。打斗声渐息,王昭远和那两个黑衣人退到保元身侧恭敬肃立。我浑身无力倚靠在窗边望向他,心中五味杂陈。 “赵公子!”保元上前,朝赵匡胤抱拳道:“方才昭远可是与公子有些误会。” 赵匡胤余怒未消,见他客气却不好发作,“哐铛”一声将竹杖重重地掷于地上,也不答话回身坐在椅子上黑沉着脸。柴荣收了宝剑,眼中含着痛色凝了我一眼,回身立在赵匡胤身侧。 “姐姐,他是谁?”紫衣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问道,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保元。 “蕊儿……”保元轻声唤我,眼中尽是疼惜之色。恼他,怨他,却偏偏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尽皆化成了相思泪。泪眼蒙胧的望着他,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只觉喉中腥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正躺在客房里,茗儿和紫衣在一旁照顾。见我醒来茗儿出屋去叫保元等人进来,紫衣急急问道:“姐姐,那白衣公子是你什么人呀?你昏过去时是他把你抱上楼来,这男女有别,他,他……”小姑娘刚懂人事,红着脸没再说下去。 见她问我,不觉又怔怔落下泪来,是呀,他是我什么人?是情人么?是爱人么?我…… “蕊儿……”保元急急的呼唤卷着衣角的风声来到床边,他握着我的手,眼中尽是焦急:“我让王昭远去请郎中了,你可觉得好些?” “我,没事。”见有人在旁,我红着脸把手抽了回来。却不想紫衣在一旁叫嚷起来:“姐姐,你,你……你怎可舍了我二哥跟了别人。” 我闻言惊慌抬头,正要分辩,却见保元眼神坦然望着我,那眼中竟没有丝毫怀疑。他是信我的,他是信我的,而今我才知道,他竟懂我……所有的怨,所有的不安与怀疑就在这一望之下尽皆化成了这绵绵情波将我整颗心推向他。 “紫衣,不要胡说。”赵匡胤痛楚而羞愤地喝止道,“费姑娘与孟公子本就是旧识,你这样说会毁了费姑娘名节。” “可是,二哥你明明……”紫衣还欲分辩,却被赵匡胤打断,“孟公子,费姑娘就托负给你,我们就此别过。”说完拉起紫衣向门外走去。 “赵大哥!”我心中不忍,出声唤他。他身子僵了僵立在门边,却不肯回头看我。我示意茗儿扶我起来,向他道:“我送送大哥。” “不必,姑娘珍重。”他闷闷的丢下这句,冲了出去。 柴荣自我身边走过时,我听到他艰涩低语道,“莫再轻易流泪。”说罢拉起紫衣走了出去,紫衣回首唤我道:“姐姐,珍重!悦来客栈可留书寻我!”说着不忘向我挥了挥手,转眼那抹俏丽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后。 “舍不得吗?”保元微笑着揽住了我的肩。 “都是你,都是你……”我回身死命的捶着他的胸口,“都是你坏,你欺负我……” “好好好,都是我坏,是我不好。”他笑着将我圈在胸前,低叹道:“蕊儿,我好想你。”我却还一味捶打他的背,只觉得他越抱越紧,只差把我挤入他的胸膛里去。 忽想起,茗儿还在房里,便使劲的推他叫道:“快放开我,茗儿还在呢!” 他略松了松手上的力道,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笑道:“这会才想起来害羞,茗儿早出去了。”我四下望望,除了他还谁?不觉大羞,索性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轻笑着抬起我的头,强迫我望着他的眼睛,那眼中深情一片,只听他喃喃道:“蕊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离开我。”言语间竟多了几分霸道。 “那是因为你家奴才说有人要见我,还……”想起几天前那一幕,我吸了吸鼻子,怨道:“你又不缺女人,偏来招我干嘛?” “呵呵呵……”不想他却放声大笑。 “你还笑。”我气急伸手去捶他,不想手却反被他捉住,只听他强忍笑意道:“我当为什么呢,原来是吃那没来由的干醋,那是我母亲想见你。” “我……”话未出口,只觉得一抹温热侵上了我的唇,暖暖的,软软的,我的心狂跳不已。 “快说,你以后不会再离开我。”他将我环在胸前,几许深情,几分霸道,就这样生生的侵占了我的整个灵魂。 “嗯,好。”我柔顺地点了点头,复又被他拥紧。 良久,他放开我,笑道:“好了,快别哭了,再哭就更丑了。”这时我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男装,又昏倒又大哭,早不知道丑成什么样了,一时羞急跺脚嗔道:“哥哥要是嫌我丑,这就离了蕊儿便是。” “哈哈哈,这声哥哥叫得甚好,即便再丑些我也认了。”他一脸坏笑,志得意满。 “你……坏蛋。”我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道:“等会儿让茗儿帮你梳洗一下,换了衣裳我们就回去。” “我偏要这样,我不要穿女装,男装方便。”我还在闹别扭。 他闻言揶揄道,“蕊儿若执意如此,那我只得揽着个绝色美男,让人误以为我孟保元有龙阳之癖了。”说罢苦着脸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撑不住“扑嗤”一声笑了起来,朝他做了个鬼脸道:“龙阳之癖也赖定你了。” 他伸手拧了拧我的脸,叹道:“哎,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赖皮鬼呀。” 呵呵,呵呵呵,你怨谁,你活该……我的心里一时乐开了花。 茗儿进来时已经换了女装,又手脚利落的帮我换上紫纱罗裙,绾了垂鬟望仙髻,又饰了些珠翠,方笑嘻嘻的说道:“公子真细心,给姐姐带来的衣裙也分外别致,姐姐这么一打扮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了。”我闻言只笑着去撕她的嘴,笑闹了一阵方才出去。 出门只见保元面沐春风欣然立于车前,一副温柔和雅之态。见我出来上前握了我的手笑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听他引了诗经《硕人》赞我,我亦低首浅笑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这便也引了诗经回嗔他。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摇头点着我的鼻头道:“我的蕊儿总是如此聪慧狡黠,倒令人爱也不是怨也不是。” 身后侍从听他大笑,纷纷抬首偷睇我们,我忙举袖掩面欲抬步登车。却听茗儿在旁念叨:“阿弥陀佛,这下可好了,可别再折腾了。”我横了她一眼自顾往车上去。 王昭远悻悻伺与车旁,低眉垂手。保元命他打帘,他无奈地睇我一眼,起手为我打帘。为着方才与他的怨气,我幸灾乐祸偷笑低语道:“大人如今却为个小小乞丐打帘那,呵呵。”保元随在身后,将这话听了去,假意沉吟片刻道,“从今往后昭远便唤打帘郎吧。”说罢不理昭远哀号连连,自顾窃笑。 马车里我早已笑到人仰马翻,揉着肚子直喊痛。保元却道,“千金难买美人笑!” 待我停了笑声,他握了我的手柔声问道:“你方才在店中可吃了东西?” “哼,你派王昭远来一阵胡闹,气都气饱了,哪还吃了东西。” “喔,那正好,你看这是什么?”他笑嘻嘻的递过一个食盒。 我心想,准是他让店家准备了什么精致小点,打开却愣住了,“豆腐花?” “尝尝,可还喜欢?”他笑眯眯的望着我。 “噫,这个味道。”我尝了一口,这味道怎么这么熟?再吃,啊,我惊喜抬头直望向保元,却见他一脸得意抿嘴望着我直笑。 “哥哥,好哥哥”我激动的主动去腻着他,没想到,他竟然带着罗城中我最喜欢的那家刘记豆腐花来接我。 “慢着,还有好东西。”他说着又神神秘秘的递过一个食盒,我欢欢喜喜打开一看,不觉莞尔,这什么呀?饼屑吗? 保元凑过头来一看,垮着张俊脸道:“该死,这饼怎么碎成这样了。”那傻乎乎的样子在我眼里竟比往日还要可爱几分。 至此心中再无半分怨尤,喝着豆腐花就着饼屑,只觉得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但愿长醉不愿醒,与君共享月一轮…… ------------ 浣花溪畔,风云骤起,夜离罗城,九仙道观。离恨苦,茶山会,檀郎笑携入蜀宫。 ------------ 第一章 浣花溪畔 更新时间:2013-01-01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我依偎在保元身旁,向他絮絮诉说着几日来的所见所闻,说到兴奋处还一径的比手划脚,全然没有半分矜持。他始终眼眸含笑,宠溺地静听着,不时还附合几句。 说了半天,只觉得口渴,正自饮水却听他道:“听说,蕊儿声名已然传入宫内。”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直被口里的水呛得几欲喘不过气来,半晌才缓过劲,涨红着脸奇道:“是么,你怎么知道?” “日前偶然听说的。” “哥哥,听谁说的?”我越发奇道,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歌舞姬,又有多大名声能传到宫内。 “似乎是有见过你歌舞的文人偶然与皇上说起……”他低头玩弄着掌中的折扇,半晌问道:“如若皇上点了蕊儿入宫……” 我摇头伸手轻掩了他的嘴,止了他的话,“没有如若,蕊儿绝对不会入宫。” “入宫成为天家人,不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吗?”他盯着我的眼睛,眼中几许探询。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可我却深知自己不要那样的人生。‘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蕊儿自忖没有那份与人分夫的肚量,也没有与人争夫的智勇。”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道,“蕊儿只想要个知我懂我疼我惜我的一心人,夫唱妇随平淡一生。天家富贵,从来不是我所求亦不是我所愿。” “更何况‘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怎会舍了哥哥而去。”说着竟有些忿忿不平,道:“别说皇上有意,即便他真下旨要我入宫,我也宁死不从。”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欲言又止,猝然间紧紧地将我拥入怀中,我恍惚感觉到他身体的一丝颤抖。只当他是害怕失去了,含笑温柔的依靠在他怀里,安慰道:“哥哥放心,蕊儿方才答应过哥哥,哪也不去再不会离开……”他将我拥得更紧,我只觉骨头亦被挤得生痛。 在他怀中,我不知道何时沉沉睡去,唇边尤自带着笑容。醒来时已是黄昏,睁眼只见保元温柔似水地凝视着我,伸手抚去我面上凌乱的发丝,笑道:“做了美梦么,笑得这样甜。”是啊,我是做了美梦,因为梦里有你。 “公子,浣花小筑到了。”王昭远在车外唤道。 他携了我的手来到一座简单雅致的小院前,小院坐落在浣花溪畔,此时夕阳的余辉映着清澈江水,江中画舫点点,院中拒霜花立秋盛放,花香馥郁,是院飘香。 “喜欢吗?” “嗯,好漂亮雅致的所在。”我点头赞道。 “那蕊儿日后就住在这里可好?” “哥哥不喜欢蕊儿住在乐坊中吗?” “我不愿蕊儿再受委屈。”他艰涩的说着,似有万般无奈与痛楚,俊朗的眉峰紧拧着,却是将我的心也拧成了一团。我仰头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道:“自哥哥亲到眉山酒肆去接我,又为我花费那许多的心思,蕊儿已深知自己过去太过任性妄为,自此后蕊儿都听哥哥的,只是我与琴娘约定之事也应有个善终。” “这个不妨,你早已赎身,本已不是那芙蓉乐坊之人。我安排王昭远帮你除了乐籍便是。”他沉吟片刻又道:“而且此次你留书出走,正好免了日后诸多麻烦……”他的意思,我明白,他家里既然知道我是芙蓉乐坊之人,寻我不见自然会派人盯着,我若再回去那等于自投罗网,到时候起了争执,反倒不好。哎,时势比人强,事到如今我还争什么高低长短。 轻叹一声,答应下来。奶奶,蕊儿至此也算与人私订了终身,您说我这样做对么? 保元陪我进屋,屋内衣食用品一应俱全,想来已是准备了许久。他与我闲坐喝了盏茶,又嘱了茗儿好生照顾我,方带着王昭远依依不舍的走了。 自此我便在这浣花溪畔安心住下,保元隔三差五便会过来看我,偶尔留下陪我吃饭。王昭远倒是日日都要过来,或送吃食,或送脂粉钗环,亦或只是送来保元即兴一首新诗或半阙词要我应和。日子在等待的欢喜和淡淡落寞与思念中静静流逝,他不在的时候,我多是望着窗前芙蓉默默的回味着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忽想起,那日黄昏我正抱膝坐在拒霜花下数着江上画舫,听那歌女唱着离歌。他却意外出现,如从天而降般站在了我的面前,一袭青白相间的锦袍生生将院中满树芙蓉也比得黯然失色。 我满面惊喜,起身相问:“不是说这几日都不能过来了吗?” 他却从腰间取出一只玉笛,笑道:“想起蕊儿还未听过我吹的笛子,心里总觉得失落,所以不得不过来。”认真的表情里却有一抹孩子般的任性。 我闻言轻笑道:“就为了吹笛子给我听,巴巴的跑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平日里总觉得我吹的笛子倒比那些个古琴、吟咏好些,只是一直没得了机会在蕊儿面前显摆显摆,今日刚巧制了个新曲,想来想去,还是要头一个吹给蕊儿听听。”他嘻嘻的笑着,眼睛亮过天上的星星。 “真不要脸,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我掩口笑道,心里却甜如蜜浸。 他笑着,将我按在花下石椅上,便那样意态闲闲的吹奏起来。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将笛子吹成那样,那袅袅而出的音韵,让人不由想起三月扬州城外烟花绚烂,想起一叶孤舟远影碧波,也想起诗外梅花散落的清泪缠绵。烟波江上,几多爱,几多恨,几多别,几多愁?故人西辞,铅华数落,攒眉尺度,笛声悠悠思之何人? 抬首见他伫立风间,衣袂翻飞,眉眼依依俱是深情,一颗心竟这样随着笛音为眼前人痴了,傻了,醉了,狂了…… 一曲终了,他满脸得色,笑凝着我的眼,似在等我夸他。我却偏坏心眼的撇了撇嘴,酸道:“平白制了这样缠绵的曲子,也不知道又想了谁去?” 他笑着伸手来拧我的脸,咬牙佯嗔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明明心里高兴偏说这些个酸话,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说着就来抓我。 欢笑着与他树下追逐,终敌不过他身高腿长没几下便被他牢牢困在怀中,一番教训只得哀求连连,讨不到半点便宜。 隔日王昭远送来一阙《诉衷情?芙蓉》1,还未看完已是两靥生花。 斜倚绣榻唤小婢,倦眼问梅汤。 都道静日玉生烟,思流年、易成伤。 忆往昔,两相望,添红妆。 蓉花如雪,欲笑还颦,执手萧郎。 好没道理的一个人,竟还好意思自称萧郎,思及此处,便又生出些许离愁,今日他会来吗? 搬入‘浣花小筑’已有月余,时近冬日,昼短夜长,更觉思念之苦日盛。这日早早的王昭远捎来话说保元傍晚时分会过来,我满心欢喜,特意嘱了茗儿买了新鲜食材,还亲自下厨弄些他平日里喜欢的小菜汤羹。一桌的佳肴都已上齐,却还未见他身影。我只得斜倚在贵妃椅上,略略翻看着他替我寻来的韵书。 看着看着,不觉莞尔,想起那日与他灯下韵书小论。我曾道唐代封演的《闻见记》,隋代陆法言的《切韵》、唐代孙愐的《唐韵》都不够全面,如若集了前人的精华篡个全本留传后世该是多大的功德。他沉吟片刻,随意道:那有何难令了史官编成《古今韵会》便是。我笑言他夸下海口,还直刮着脸羞他,说史官岂是常人可令的,他只讪讪笑着要我等着看。 正思量间,隐隐听闻推开院门的声音,我笑意盎然地整了整罗衫,开心地迎出门外。 “哥哥……”我猝然间住了脚步,敛了笑颜,呆住了。 1此《诉衷情》错冷柯同学替孟保元所填诗词,非孟昶诗作。 ------------ 第二章 风云骤起 更新时间:2013-01-01 院中站着几位不速之客,为首欣然立着的是个中年美妇,但见她紫金罗裙,云髻高耸,身量修长,头上钗环寒光闪闪却也寒不过她凌厉的眼神。那日坊中见过的中年妇人此刻正陪着小心恭身伺立在旁。她二人身后四个着同样玄色劲装的男子按剑而立,态度恭敬,眼睑低垂。 只听中年妇人扬声道,“见了我家主母,还不行礼?” 她家主母,我心中一懔,保元的母亲吗?略一犹豫,还是上前施礼,心里盘算着她们此番前来意欲何为? “她就是费蕊儿?”那中年美妇上下打量着我,侧首问立在一旁的中年妇人。 “是,她就是芙蓉乐坊的歌姬费蕊儿。”那妇人毕恭毕敬,全然没有了那日在我面前的嚣张跋扈。 “唔!眉眼倒果然生得有几分似太华。不过这乐坊中的女子更显妖媚些。”她嘴角擒着丝冷笑,回身不再看我。 眉眼倒生得有几分似太华?太华?闻言我的背不由得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既然能找到这里,那…… “来人呐,给我绑了。”那中年妇人一声令下,立在她们身后的劲装男子冲了过来。 “慢着,你们私闯民宅,又滥用私刑,你们眼里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我家主母就王法。”中年妇人狞笑着逼近我,又道:“小小一个歌妓,竟然如此嚣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放开我,放开我。”我挣扎着向那中年美妇道:“即便保元是你的儿子,你也不能如此霸道,我们是真心相爱……” “大胆,你竟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中年妇人诚惶诚恐,望了一眼中年美妇,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茗儿许是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见这阵式慌忙跑了过来,与那些黑衣人撕扯,嘴里喊着:“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一会儿孟公子来了饶不了你们……” “昶儿不会再来了。”中年美妇回身望着我,一字一句说道,目光犀利。 圣上?昶儿?我如遭雷击忘了挣扎。他,他竟是孟昶吗?后蜀主孟昶?我爱上的人竟然是他…… “姐姐,姐姐……”茗儿急急的呼唤将我从恍惚中惊醒,见她被两个黑衣人抓住,我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冲着那中年美妇急道:“你们放开我妹妹,你们如此以多欺少,恃强凌弱,难道就不怕天理报应吗?” “喔,好一张利嘴。”那中年美妇扬了扬眉,抬手示意黑衣人住手。 我扑过去将茗儿一把抱在怀里,怒目而视,道:“我虽出身歌舞乐坊,却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与保元相遇也属偶然,相处至今更是两情相悦,你们凭什么如此对待于我? “清白人家……”那美妇怒极反笑,道:“好一个清白人家,依你所言难道而今是我们玷污了你不成?好,好,好,今日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个清白。来人哪……” 应声只见院外进来三四个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那中年妇人不知何时手里端来一碗赤红朱砂样浓汁。他们想干什么?我茫然地望着他们步步逼近…… “动手!” 中年妇人一声令下宫女们一拥而上,将我按倒在拒霜花下石桌之上,我的双臂被人死死按住,那中年妇人上前撩开我左臂上的衣袖,我看到赤红的汁液顺着笔尖跌落在我皙白的手臂上,赤红如血,生生渗入那洁白中,鲜红的颜色如怪兽般张牙舞爪侵入了我的肌肤,我的眼睛,我的心。这是什么?这便是传说中的守宫砂么?呵呵呵,呵呵呵呵!守宫砂?她们就是这样来证明我的清白,还是以此来证明他尚且未与贱民做了荒唐事?泪似断了的珠线般滚落,模糊了我的双眼,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中年妇人低声向中年美妇说着什么,看着她脸上略带满意的笑容。我的心碎了,连同我一直一直小心并努力保护着的自尊,一并碎成了粉末。 “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挣扎起身,将身旁那碗赤红的汁液扫翻在地。许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那些宫女吓的连连后退,连那中年妇人也惊呆了。 我扶着身旁的拒霜花树摇摇欲坠,悲忿的望向中年美妇,她成功了,这就是皇权吗?可以将人的一切踩在脚下,我无意攀龙附凤却为何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中年美妇倒是淡定从容,她就那样目光森然的看着我,仿佛我是只小猫或是小狗,而她是我的主人正在寻思着如何给这个不听话的畜牲予以教训。只听她语气冷冷的说道:“素锦,叫人将这女子送走,越远越好。”说罢便由宫女扶着往外走去。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那唤做素锦的女子带着四个黑衣人狞笑着朝我走来。 她用手指扣住了我的下颌,嘴角扯出一丝轻蔑与鄙夷混杂的笑容,说道:“一个歌妓居然敢三番四次的顶撞我,还敢大不敬的冲撞太后,不给你点教训,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说完转身欲走,刚走出两步又回身笑道:“对了,你方才不是说你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吗?许是凭着这清白就想攀上皇上,那今日我就发发善心,让你乘早死了这份心。”说罢对那四个黑衣人道:“太后有令将这女子送走,不过我周素锦向来不喜欢给太后留下什么后患,所以,呵呵,便宜你们了……”说完笑着向外走去。 她是什么意思?她……望着扑上来的黑衣人,我的心如掉入千古寒潭,无助、慌乱、惊恐……我想喊可我的嘴被人死死的捂住,我想挣扎,可我的手脚被人牢牢的按住,茗儿的哭喊声萦绕在耳边,心底漫天漫地的飞起了大雪……完了,一切都完了,奶奶,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若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但求一死! 突然间,按住我手脚的力道消失了,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耳边传来兵器打斗的声音。 睁开眼,泪眼婆娑中,我看到一个灰衣人正与黑衣人打斗,地上已经躺着两个。茗儿扑上来扶起我,哭道:“姐姐,姐姐……”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打斗,只觉得我已经死了,没有知觉也没有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静了下来,那灰衣人收了剑来到我面前,抱拳道:“姑娘你受惊了,在下谢行本,是孟公子的贴身护卫。侵犯姑娘的人已经正伏法,请姑娘放心,我会保姑娘周全。” 保元,保元,眼前一黑我跌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中,无力自拔也不愿自拔,就这样沉沦于我亦是好的。 昏惨惨的天地间,我在雾茫茫的平原上漫无边际的奔跑,看不到尽头,亦没有出路……天空中时而惊雷时而闪电,电闪雷鸣中煞白一片……时梦时醒间有人给我灌下温热与苦涩,似乎有人在耳边焦急的呼唤,可是却是那样遥远听不真切。 我仿佛看到了保元,白衫立影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说:“蕊儿,我想你。”我微笑着把手伸向他,可转眼间他却变成了黄袍加身的天子,一脸威仪的望向我,惊惶失措中,铺天盖地的血红朱砂倾泻下来,化作一道屏障将我与他分隔…… 清泪两行,睁眼处却见满室昏黄,我试着挪了挪身子,只觉得一只手被人握住,转眼却见保元握着我的手俯在床边睡着了。白绸儒衫一如平常,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拧。试着想挣脱我的手,却不想被握得更紧。他猛然间自梦中醒来,满眼惊喜一脸疲惫,伸手揽我入怀,急急唤道:“蕊儿,蕊儿,你可算醒了,可算醒了。” “我怎么了?”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零乱,头很沉。 “你病了,病得很重,已经昏睡了三日。”他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疲惫,“不过,现在都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在我耳边喃喃说着,可我的心却仍旧如游魂般无所依存。 “哥……不,他不是我的保元哥哥,他是皇上,皇上……”我的意识忽然清醒起来,太后、朱砂、名唤素锦的女人,黑衣人……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挣脱他的手,挣扎着跪在床上,向他道:“民女费蕊儿,参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心底的怨,心底的恨化成一股力量,驱使着我向他叩下了响头。 “蕊儿,你这是做什么?”他眼中痛楚混杂着慌乱,一把将我抱住,哑着嗓子说道:“你不要拜我,不要,蕊儿,你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让我害怕。” 害怕?他也会害怕吗?泪,滴掉落在他的肩上,倏的消失在白色锦袍上的龙纹里。 “蕊儿,蕊儿……”他急急的唤我。 “为何要骗我,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游魂一般。 “蕊儿不是寻常女子,若告诉你我是皇帝,我却怕你躲了,逃了,从此再也找你不到……”他在耳边哀哀的说着,眼里的无助刺痛了我的心。 心是那样的痛,痛到没有办法呼吸,时至今日,我还在爱着他,我还要爱他吗? “皇上,太后旧疾发作,请皇上速速回宫!”王昭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保元身子一僵,紧锁眉心,他深深地望着我,半晌艰难的说道:“蕊儿,等我!你信我,不出三日,我便迎你入宫。” 我呆呆的望着他,看他起身走向门边,当他走到门廊时,再次回头深深看我,“等我!蕊儿。”说完疾步而出。 窗外传来保元与王昭远的对话,“好好的怎地就病了。太医看了吗?怎么说。” “急怒攻心以致……” 窗外静了下来,那样静,静得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 茗儿,茗儿,茗儿去哪了?我出声急急呼唤,茗儿应声跑了进来。 “姐姐!姐姐,你醒了,你吓坏茗儿了。孟公子,不,皇上走了么?”她拉着我的手还尤自四下张望。 “走了!”我黯然道。 “姐姐,这下可好了。皇上来了,孟公子竟是皇上。”茗儿一脸兴奋,喃喃说道:“孟公子是皇上,那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说不定马上姐姐就要进宫做皇妃了,真好,妙圆塔院的签文真的应验了。对了,那签文怎么说来着,仙姬相会,原来姐姐是娘娘命。” “茗儿!替我收拾衣物。”我扶着床柱想站起身来,却觉得头晕目眩。 “啊?姐姐,收拾衣服做什么?”茗儿一脸诧异。 “我,不会入宫。” “这,这,这……怎么可以。” “我不要入宫,要我与他后宫万千女子共侍一夫,我做不到。”我咬牙道,心底却苦如黄连。 “可是,姐姐,自古皆是如此。我们出身乐坊能有个好的归宿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贵为皇妃。为何姐姐却执意不肯?” “我……,你若不愿跟我离开,那我自己走便是。”我如何与她讲得明白,执起床头保元送来的诗集暗自垂泪,起身自己去收拾衣物。难怪他要自比萧郎,原来他本就是那深宫中的主人。你知道你是我心爱的男子,可你却不知道我没有与你执手相伴深宫的勇气。奶奶,您在看么,你可会笑蕊儿,笑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王权,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后宫,更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历史与宿命。奶奶,奶奶…… 浣花小筑外的侍卫已随了保元撤去,只留了谢行本在隔壁屋里守护,我携了茗儿轻手轻脚溜了出去,竟就这般弃了荣华连夜逃走了。 “若告诉你我是皇上,却怕你躲了,逃了”,保元,如今我真的躲了,逃了,当你看到留于花下的那一阙离词,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情,忘记世上还有一个女子唤作费蕊儿。 相思朝暮孤鸿,怨东风。雨散云归、花落俱无踪。又恰是,锦笺字,意千重。望尽天涯、清梦几时穷。 ps:离词为薇薇所作,非费蕊儿历史产物 ------------ 第三章 夜离罗城 更新时间:2013-01-01 我与茗儿初初离了罗城,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茗儿提及她在青城茶山尚有远亲可投,思之再三决定随她投奔了去,自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茗儿本家姓季,远方叔父季永福现于青城后山偏僻处垦荒种茶。家中日子尚算小康,听茗儿说季大叔夫妇有一对女儿,长女春莺年方十四,幼女春燕年方十二。 一路波折,好不容易到了青城寻得茗儿叔父,那季大叔闻得茗儿双亲已故,早已是老泪纵横。又怜我俩孤苦无依,唤了季大婶并着两个女儿来,急急收拾了后院小屋,收留我们住下。 季家以茶园为生,我与茗儿从此过起了采茶女的生活。劳作闲暇我还是忍不住把保元送我的诗集和几本韵书拿出来时时翻看,只是每当这时,茗儿便会摇头叹息,径自走开,而季家春燕姑娘却是饶有兴趣在一旁问东问西,更央了我教她姐妹二人读书识字。 远离繁华,农家的生活平淡安宁。白日里我与茗儿还有季叔、季婶并着季家姐妹到茶园劳作,晚上小屋里豆灯一盏,姐妹几人或读书习字,或针黹女红也其乐融融。季叔、季婶更待我亲如女儿,渐渐的那些痛苦过往在日日劳作中也淡去了许多,只是偶然间失神时心底会念及那个远在罗城的人,心痛便会伴着夜夜的失眠将我逼上更加绝望的路。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又是不眠夜,已是时至冬日,屋外朔风凛冽,我倦缩在床塌间,依着帐幔,低吟《菩萨蛮》,回神处已是珠泪满腮。 “姐姐,怎又伤怀落泪?”睡在身侧的茗儿,轻轻问我。 我闻言,慌忙拭了泪去,道:“刚读了首好词,喜极而泣罢了。”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道:“怎么还没睡呢,天冷小心着凉。” “姐姐莫要再骗我,也别再骗你自己。”茗儿蹙眉望向我,道:“姐姐的身子一日却比一日单薄,安知不是思虑太多所致。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皇妃不当,为何却偏偏要躲到这穷乡僻壤来?若说是你恼皇上,怨太后那样对你,那就该死了心,不要再去想那薄情之人,好好儿的过日子。可我每天见你都是郁郁寡欢,全然再没有往夕半点神采。茗儿没有姐姐这样的好学问,可茗儿就认准一个理,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是呀,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付样子?望着茗儿,良久惨然一笑,叹道:“如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季叔、季婶见我日渐消瘦只当我初到水土不服,更加着意照顾,每日添菜加饭,让我心中十分不安,索性认了两老做了干爹干娘,与春莺、春燕姐妹相称。以前虽在乐坊,可每日风不吹日不晒,也与深宅中的闺秀一般不二,如今日日上山劳作,更兼着要帮忙做些浆洗缝补之事,原本细白柔嫩的十指日渐粗糙,到了冬日竟生出了冻疮,一双手又红又肿好似几个小萝卜。茗儿每日拿来膏药帮我涂抹,总会暗暗掉泪,我只作不见。 这几日因我手红肿,季叔便不让我与大伙一起去茶园打枝,只留了我与季婶在家准备饭食。我坐在炉灶边生火,直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一旁正在切菜的季婶忙跑过来看我,心疼道:“作孽呀,作孽!好好的玉人似的姑娘怎么吃得了这份苦。”说着将我拉到一旁握着我的手说道:“蕊儿,平日家中人多我也不便问你,今日你跟干娘说实话,你可是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小姐。” 我闻言心中一懔,忙道:“干娘,你怎么会这样问,刚来时我就已向二老禀明,我家原是青城县里的商人,后来父母出门办货时遇到强盗尽皆被害,我又被族人霸去家产卖入乐坊,并非什么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小姐。”说着垂泪又道:“干娘可是看蕊儿粗笨,不愿再收留于我。” “傻孩子,快别乱猜,干娘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季婶满脸心疼,将我揽在怀中,安抚道:“干娘是见你日日愁眉苦脸,问茗儿她又吱吱唔唔不肯说实话,所以今日忍不住才问你。蕊儿生得这样好的模样,又能识文断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以前我未出嫁前随我爹娘在青城县城中住过些日子,也听说过富贵人家的小姐因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而逃婚出走,所以……” 她见我默默不语,继而又道:“好孩子,快别难过了,既然现下认了我家老两口是干亲,你以后自然有干爹、干娘为你做主,蕊儿这样聪明灵巧,又难得的好模样,等你干爹回来,让他留心看着,定要给你寻个好人家,决计不会委屈了你……” “干娘,蕊儿不嫁,蕊儿一辈子侍奉二老。”我闻言不觉心惊肉跳,忙出声回绝。 “呵呵呵,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季婶笑眯眯的看着我,只当我是害羞了,说道:“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大了终究要嫁人寻个依靠,你放心,干娘一定会为蕊儿找个好人家。”说完也不管我如何百般拒绝,拍了拍我的手回身去切菜做饭。而我原本愁苦的心中自此后更添了层烦恼与隐忧,奶奶,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您告诉我,蕊儿该怎么办? 转眼冬去春来,满山茶树也抽出了嫩绿新芽,我的手也恢复了原状,每日照样跟着季家众姐妹上山采茶。明前新茶是制作竹叶青茶的原料,要选新生的嫩芽,刚好摘取带着一片新发嫩叶和一个尖头的芽孢,这样才能制出外形润且紧细均整,扁平光滑,呈竹叶型,一旗一枪,煞是精致的竹叶青茶。而且听季叔说再过不久便是农历三月三,而这日正是青城茶山一年一度的采茶节。每逢此节各家茶农都会送了新茶到后山的九天丈人观,只因那观主李若冲,与朝廷有些渊缘又来往密切,据说还曾接过圣驾。每年这采茶节由他主持,从当年茶山的新茶中挑选最好的茶叶,以便制成“道家青竹”,送进宫中作为御供。季家所产清茶在在这十里茶山也算小有名气,全家人辛苦一年就盼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自此后我采茶便也存了私心,知道自己终究是放他不下,若此生再不得相见,那么能得他日日所饮之茶出自我手,也算是种安慰。念及此心中有了些依靠,精神便也渐渐好起来,偶尔也随着季家姐妹边采茶边哼唱些茶山小调。 再过七八日便是采茶节,这几日季叔、季婶和春莺忙着在家制茶,由我带着茗儿、春燕去山上采茶,半天功夫已将季叔交待的茶数尽皆采够了,下山时春燕说起家中柴火快用光了,炒茶又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因这几天忙也没顾得上上山去拾些。我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只得安排了茗儿带着春燕先把采下的茶送回去,独自一人上山去拾柴火。 季叔的茶园在青城后山,不远处便是浓密的山林,我在林中穿梭,拾些枯枝断木,正拾着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连个柴火也不会拾?”回头却是个樵夫打扮的壮小伙,黑红脸庞,浓眉大眼的很精神,正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我略笑了笑也不答话,只将拾好的柴拢了拢打算用树藤捆了背回去。可那树藤又硬又糙直把我的手磨得生疼,柴却横竖也捆不起来。正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时,却见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三两下就把那些柴火捆得扎扎实实,我正欲道谢,那小伙子已将柴背到了背上,说道:“看你这么瘦,哪背得动这个,我帮你送回去吧。”许是见我犹豫,憨直笑道:“你莫要怕我,这十里八村没人不认识我阿牛的,你只管说你住哪就成,我先帮你把柴送过去。”见他是个厚道人,我一面道谢一面告诉他要将柴送到哪去。他听完点了点头,大脚流星的走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道:“姑娘也快些回去吧,再晚这山里可不安全。” 等我回到季家时,只见那捆柴已放在了院子里,春莺见我抿着嘴笑,连春燕也跟着起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了拉茗儿,问道:“她们笑什么呢?” “蕊儿姐姐,早知道你去拾柴火便有人主动来跟爹爹说以后我们家的柴火他包了,我跟姐姐也就不用隔三岔五辛苦上山了。”春燕的声音就像那小燕子一般,叽叽喳喳很是欢快。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我望向春莺当真糊涂了。 春莺嘻嘻笑道:“阿牛哥方才送柴来,跟爹说是咱家也没个壮劳力,以后家里的柴火他包了,别再让姑娘们上山拾柴。”说着抿着嘴直瞅着我,笑道:“他还说,那样瘦弱的姑娘,一阵大风就刮跑了,根本就背不动柴。呵呵……蕊儿姐姐,我看呐,许是那阿牛哥,看上你了……” “莺儿,快别胡说。”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季婶抬手打了春莺一下,说道:“你蕊儿姐姐那样标致的人,怎么可能嫁与山野村夫,方才是我在房里忙着炒茶不得空出来,要不准要说那阿牛一顿,让他早早死了那份心。”说着回过身来拉着我的手说道:“蕊儿,别听你妹妹胡说,也别答理那些个不着三不着四的人,我上次跟你干爹说了想给你寻个好人家的意思,你干爹也留了心,说是青城县城里茶商王老爷家的公子倒与蕊儿十分般配,过几天那公子会随他爹来咱家里看新茶,你要不要见见……”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干娘,蕊儿不嫁。”我的心好似被十七八只手搓揉着,又酸又涨不是个滋味,也顾不得什么,丢下季婶和季家姐妹便跑了出去。 茗儿随在我身后追着喊着,一把拽住我急道:“姐姐,你这是要到哪去?你不要茗儿了?” “茗儿……”我回身抱住茗儿泣不成声,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茗儿抱着我,在耳边幽幽说道:“姐姐,我叔叔和婶婶并无恶意,也是一片真心为了姐姐好,只是,他们怎么知道,姐姐正是为了躲避情爱才来了这青城茶山。”说着叹道:“我知道姐姐脾气心性,你连孟公子,不,皇上都拒绝了,怎会轻易嫁与那些世俗男人,可是姐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咱们女子自古以来是做不得主的,这都是命呀。”良久,又道:“姐姐,你那样聪慧美丽,难道就真的甘心嫁与俗汉了此一生吗?” 我以为我很坚强,我以为我很明白,可眼下我却是那样的无助,我甚至连形势比人强都没有茗儿看得明白。在这古代,我就是个身如浮萍般的女子,谁都可以决定我的命运我的未来,唯独我自己无能为力。我以为我可以逃可以躲,可是我要如何逃得过命运,躲得过命运?老天哪,我为何要是个女子,为何要离魂来这古代做个身不由已的女人呐? 茗儿劝解了许久才扶着我回到了季家,季婶以为是阿牛的事让我不快,吃晚饭的时候不住口的数落了一通,还交待季叔若明天阿牛来,不许要他的柴,更不谁他进门。我懒懒的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推说身子不爽回屋去了。进门看见桌上的《花间集》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茗儿的话在耳边响起:姐姐,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嫁给俗汉了此一生吗? 保元,保元,白衣立影跃马天地的男子,拒霜花下横笛在握如日神东君的男子,霸道的,温柔的,偶尔如孩子般的男子……我却逃了,躲了,离了……是我错了吗?一夜无眠,精神也愈发的差了。 自此后,我再不肯轻易出门一步,也不再上山采茶,只在家中帮忙做些事情,话也越发的少了。季婶只当我为了避开那些山野村夫,倒也没有见怪。只是前日那青城县城里的茶商带着儿子来挑茶时,她硬要我给客人上茶,左右拗不过出去见了那王公子一面。那男子倒是生的白净斯文,只是混身一味纨绔子弟的浪荡气,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事后季婶还热心的问过我几次,我也只做不知将话岔开,季婶无奈加之采茶节临近,家中事儿忙,也只得将为我说婆家的事儿暂且放下。 ------------ 第四章 九仙道观 更新时间:2013-01-02 离采茶节还有三日,季叔要把新茶送去九天丈人观待选,临走时季婶见我几天来闷闷不乐便吩咐季叔带我去观里逛逛散散心,我本无心去,耐不住季家姐妹在旁边一味撺掇,也只好打起精神携了茗儿跟着季叔去送茶。 晨雾未散,我们启程上山。春日的青城,在晨光中越发显得苍翠欲滴。鸟儿在林中嬉戏,伴着漫山的杜鹃花,声声脆鸣。行至九天丈人观(又名九仙观)已过午后。那道观耸立于丈人峰腰,四面苍松翠柏,建得雄伟壮丽。入了观中,三清殿旁便有道童来引我等到后房。季叔与观中道人也有相熟的,便奉了茶来,在观中聊天歇息。 因为我与茗儿是初次来,季叔便许我们在观里四下走走,看看山中景色,却未想到这山里的天气,就好似小孩子的脸,才刚还晴得好好的,一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和茗儿一时躲避不及,均被淋湿了,加之雨一直下个不停,天色渐晚,季叔便与观中道士商量当夜就宿在观中。 我与茗儿同住,因头发着了雨,茗儿打来水与我洗了,又让我站在窗前帮着擦干,正擦着只听扑通一声,却见个小道士跪在窗前,抖抖缩缩的说道:“娘娘,金安!娘娘,金安!”头只磕的如同捣蒜。 我见状忙出声问道:“小道长何出此言,莫不是认错人了。” 那小道士听我这么说,方才战战兢兢的抬头端详于我,只是身子还是抖得厉害。正在这时,只见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喝止声:“玄明,你在干什么?”放眼望去,只见是位身着法衣,样貌清奇的中年道士。 那小道士被那一声断喝,只吓得跌坐在地上,中年道士上前将他拉了起来,他还尤自喃喃的说着:“师父,师父,你快看看是不是张娘娘的生魂到观里来了?”说着还不由得惊恐万状的望向我。 “青天白日的,不好好用功,满嘴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出去。”那中年道士,不怒自威,小道士闻言不敢耽搁,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道长……”我方要出声询问,却见那道士作礼道:“姑娘见罪,我那徒儿年小糊涂认错了人,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道长客气了,人有相似,认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方才听那小道长唤我娘娘,不知道……”只因到了这个世界便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认错,先是保元,后又是这小道士,看来眼前这中年道士应该知道些详情,所以忍不住出声询问。 那中年道士抬眼将我打量了一番,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良久方道:“本来这事儿是不便让姑娘知道的,只是姑娘见疑加之贫道看姑娘面相似乎与这些个事也有些渊缘,所以觉得不便隐瞒,不过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才好。” 我闻言让茗儿用丝帕帮我把头包好,出门与那道士站到庭院里说话,只听那道士低声说道:“当今圣上的先皇妃,张妃娘娘便是在我道观之中薨逝,方才小道士将姑娘认错,也是因为姑娘远望太似那张妃娘娘……” “道长所说的张妃娘娘,可是张太华?” “姑娘不可直呼先皇妃的名讳。”那道士语气甚急,又道:“不知道姑娘从何处得知张妃娘娘的名讳?” “以前有人曾将我错认过,所以……”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日保元与我在马场遥望青城山,是想起他那仙逝于道观中的亡妻吧! “喔,姑娘有所不知,这张妃娘娘薨逝后葬在观前白杨树前,到得阴雨天气便会有人见到女子在观前徘徊,所以小道士才以为姑娘是那张妃生魂。”中年道士压低了嗓子恳求道:“此事姑娘一人知道便好,切不可声张出去,贫道在此谢过了。”说着又是一礼。 我正要还礼,却听得季叔在身后喊道:“李道长,原来你在这儿呀,让我好找。”说着走上前来,与我介绍,我方知这中年道士正是这九仙观的观主李若冲。 夜半雨已停歇,山风呼啸,我辗转难眠。满脑子尽是那小道士惊恐的眼神,还有李若冲对我说的那些话,又再忆起青城马场保元哀思不绝的神情,及至后来太后初见我时也谓我似太华。原来,从始至终我不过是那张太华的影子,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我失踪了这四五个月他居然也不曾寻我!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他亡妻的影子罢了,满心的烦躁,起身出门去透透气。 山中起了薄雾,月光在雾气中忽隐忽现,更衬得观中树影绰绰,满院的凄清荒凉。 “哎……哎……”隐约间有女子的叹息声传来,一声还似大过一声。莫不是那张太华?好奇心驱使着我壮起了胆子,寻着声向观外走去。白杨树在风中零乱,凄迷月光下,隐约有个白衣女子,但见她低首敛眉,徘徊于树下幽怨地低吟着: “独卧经秋堕鬓蝉,白杨风起不成眠。 寻思往日椒房宠,泪湿夜襟损翠钿。” “谁!”我颤声问道。 只见那女子缓缓回首。呀,莫不真的是鬼,原想不怕的,此刻却是心下惊惶,急忙掩了面去,如果当真是什么鬼怪,形容岂非恐怖。我回身欲跑却又迈不动脚步。 “妹妹莫要怕我!今日才将你等来。”那幽幽的声音飘浮在耳畔,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定了定神,掩袖偷瞧出去。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美丽女子,身形纤侬合度,眉如远山,眼如秋水,只是面色苍白如纸,更兼露忧戚之色,弦然欲泣。 我缓缓放下衣袖,可手却不自觉的在袖中攥得紧紧,尤自深吸了口气,作不惧之色道:“你是谁?为何唤我妹妹。” “妹妹莫怕,我乃保元先妃,张太华。”那女鬼回身,慢步行至白杨树下,扶树道:“我于两年前,陪侍圣驾游玩丈人峰,为雷震而亡。葬于这白杨树下,不能托生。”语及此处,长叹一声,那叹息声直把我惊得全身起了寒颤。 “你既已死,为何还要现身吓人。”我颤声问道。 “故人难忘……” “那你为何不去寻他?” “人鬼殊途,何况他是天子,宫殿之中又有佛堂,护法诸神强光笼罩,我根本不敢接近。”张太华说着含泪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空洞。 “妹妹,你却可以陪伴在他身边,真好,真好呀……”她直直的望着我,空洞的眼底仿佛窜起两簇火光。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低下头不愿再看她,保元,他如今于我也是天人永隔了。 “妹妹,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若是可以,我宁愿用一切来交换妹妹与保元的缘份,若能多得一日与他相伴,我宁愿下那十八层地狱去。”张太华低低的说着,那些话却让我的心一阵阵难受起来。 自古女子多情痴,眼前的张太华却为了能与情郎一日相守而宁下十八层地狱,我不是不感动,可是这感动中却平白升起了酸涩,直直把我眼底的泪都冲出来了。 “我今日来见妹妹,只为求你来日好好陪伴我那可怜的夫君,解他烦恼,令他开怀。” “我……”她为何会与我这样说,保元与我应该早已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可是你要相信‘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与保元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张太华喃喃说着,纤白身影在我眼前飘荡。 我心下不信,却又听她道:“太华还有一愿要托付与妹妹。我生前育有一子,名唤玄喆,如今年纪尚幼,如若来日妹妹入宫,还望妹妹怜恤小儿。” 见我不语,她有些发急,道:“妹妹,姻缘天定,不是人力可抗的,日后如何妹妹自会知晓,你快些答应我,天快亮了,要不然我……我……”说着深深朝我拜了下去。 我痴痴地看着眼前的张太华,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得茫然地点了点头。她见我答应,许了我一个舒心的微笑,身影渐渐模糊在了晨雾中。 “姑娘,姑娘!姑娘昨夜怎眠于这白杨树下。”小道玄明将我唤醒。 我茫然间举目四望,只见天色已经发白。细想昨夜只觉尚在梦中,起身时却不想手掌被锐利之物扎了一下,低头看时竟是支翠玉花钿。至此,我方相信昨夜确是见了张太华的鬼魂。 我起身回到观中,嘱了玄明把李道长请来,又将昨夜张妃倩魂来访之事略略说了与他。他听毕,摇头叹道:“都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却没想到那张妃娘娘如此痴情,按道理离世后四十九日应该已入轮回,却不想她为了一个情字,在那白杨树下做了两年守尸鬼,而今天听姑娘所言,怕是还在执迷,难得解脱。人呀,一个情字,当真害人不浅。”说罢,起身告辞,还是再嘱我不要将此事说与人听。我念那张太华身在鬼道十分可怜,烦请李若冲为她做法事超度,自此再无别话。 季叔因选茶之事还要在观中逗留半日,我因昨夜张太华所言所托,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寻了个借口带着茗儿到青城山中走走。石径苔掩,青松入云,我扶着茗儿慢慢向山上走去,到一处小亭却见视线开阔,远远望去绿色的草场绵延至天际,仿佛当初保元带我骑马之地。故地远眺,心中愁絮万千,正呆呆出神,却听茗儿出声唤我,“姐姐,你看,翠红。” 抬头望去,只见自山上走来一男一女,二人神情亲密,那男子正揽着女子的纤腰,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子红着脸抿嘴直笑。细看那女子不是翠红又是谁?她是与季家紧邻茶园主刘家的女儿。这翠红姑娘我见过几次,听莺儿说,她是这茶山十里八乡数头挑的姑娘,生得张巧嘴又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性格更是泼辣要强。今日这样突然遇到,又是眼下这么个情形,我扯了扯茗儿想佯装不见,虽说这男女相恋也不是什么坏事,可在古时这未嫁的女子,大白天与男子搂搂抱抱,又被人看见终究不好,我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事端。 却未承想,才转过身不久,就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哎哟,这不是蕊儿姑娘嘛,咱们真是有缘,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回身不由得一惊,王公子,怎么是他! 无奈只得行礼,道:“王公子好,公子好雅兴。”说着抬头却见她身后翠红正寒着脸,瞪着双吊梢凤眼望着我。心里不由得叹道:躲事儿的偏遇事儿。无奈只得先行赔笑对翠红道:“翠红姑娘,好久不见。” 那翠红也不还礼,鼻子哼了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季家收养的野丫头。” “你说谁呢?”茗儿见她出言不逊,从一旁跳了出来,欲帮我出头。 “我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那翠红瞟了眼一旁的王公子,恨声道:“也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整天打扮的妖妖娆娆,连打柴的阿牛都被勾去魂了。” “你,你……你莫要血口喷人。”茗儿直气的小脸通红。我在一旁却只觉得头痛欲裂,两个太阳穴突突的跳。心情本就不好,再被这么一闹更觉胸口烦闷,不再理睬那二人,拉起茗儿转身朝九仙观去。 茗儿气不过,直嚷嚷:“姐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呀,你,你以前从没有这样窝囊过,怎么今日被人家这样作贱却……” “茗儿,别说了。”我放开她的手,冷下脸来,道:“难道要我与那村妇当众斗嘴不成?” “可她说那些话,会伤了姐姐清名。”茗儿满脸委屈。 “清者自清,何需辩驳。”我神情稍缓,又道:“我之所以不愿抛头露面就是怕惹来今日这样的事情,你我自乐坊出身,早就与了人家话柄,而今寄人篱下,虽然说季叔季婶待我们如同已出,可是在外人眼中终究不同,更何况……对方是个拈酸吃醋的女子。” 茗儿听我这样说,也只得罢了,气鼓鼓的随在我身后尤自碎碎念道:“果然什么样的人入得什么样的眼,那王公子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哼,姐姐你是没看见,他刚才看你的样子,我,我直恨不得将他眼珠子挖了去。” 我见她那样气,反倒好笑起来,回身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没承想,咱们的小茗儿还是个女侠呢,这样凶以后谁敢娶你过门呀……” “姐姐,你……你又拿人家寻开心。”茗儿红着小脸急得咬牙跺脚,见她这付娇憨的模样,我的心情反倒好了起来。却没想到她忽然苦着张小脸叹道:“哎,要是孟公子在这里,看谁还敢给姐姐这些气受。”茗儿幽幽的一句话,猛然间将我的心抛向了高空,直直跌落在了地上,狠狠摔成了碎片。 他还会护着我?还会想着我吗? ------------ 第五章 茶山歌会(1) 更新时间:2013-01-04 不日观里来人告知季叔,季家的新茶入选。全家人皆欢天喜地,日日忙着备齐新茶好尽快送去观里。只我一人魂不守舍,精神越发不济。茗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也不敢开口相劝,总是蹙眉望着我,半晌叹息着走开。 农历三月三,青城茶飘香,采茶节如期举行。青城茶山村连村,寨连寨,茶农们举家出户,云集十里茶山欢庆这采茶盛会。踏青,对歌,正是古代男女自由相识的佳节。 早早地春莺、茗儿便梳妆打扮,对这盛会翘首以盼。 “茗儿姐姐,也帮我梳个漂亮的发式好么。”连春燕也央着茗儿梳洗打扮。 我闲闲坐在窗下看她们热闹,却是提不起半点精神。 “咦,小小年纪也春心动啦!”茗儿见春燕早早换上水红花裳,打趣着。 “我也想美美的嘛,我姐姐才是春心动呢。”春燕涨红了小脸,指着一旁对镜簪花的春莺笑道。 “咦,你个坏丫头,敢胡说八道,看我在怎么收拾你。”春莺扑过来要拧妹妹的嘴,姐妹俩绕着我扑来扑去,小春燕发出咯咯地欢畅笑声。最是一年好时节呐,我含笑看着她们忙活,却不想她三人见我仍穿了素日采茶的布衫,齐上前来强帮我梳妆打扮,我本无心去凑那个热闹,奈何三个丫头着实呱嘈,最后只得依了她们。心境不朗,从随身带来的衣物中挑了件素白罗裙换上,让茗儿松松绾了个垂髻,饰了只银钗。 “仙女下凡啦。”春燕笑嘻嘻地来牵我的手。 “招摇么?”我看向茗儿。 “姐姐如何穿戴都掩不了绝世容颜啊。”茗儿笑道,想了想跑到院中剪了朵粉色茶花,与我簪于发间方才满意道:“这样才不会太素净,更能衬着姐姐如玉面容,天下无双。” “胡闹!”我啐她道,“再不走,就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啦。” 一路说说笑笑,还未到采茶节聚会之处,远远便有歌声传来,看来对歌已经开始了。 我们找了个不甚拥挤的地方站着,只见那绿墙一般的成行茶垄间或三或两站着些身着盛装的年轻姑娘,周围平地坝头,林间甚至树上都是听歌,观赛的人。春莺指着不远处一个布满了鲜花的石台告诉我,那是茶山歌会决赛的赛歌台,得了歌王名头的采茶女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品,所以凡是能唱歌的姑娘都会参加。现下看来似乎是别村的姑娘正与刘家的女儿们在对歌。 姑娘们你一句来,我一句去,茶歌嘹亮,唱词有趣,或是民俗里语,或是插科打诨,更有对不上来的姑娘红着脸讪讪退下,赢了的姑娘满脸得意,周围的人们或鼓掌或喝采,好不热闹。 不多一会,那刘家的翠红似乎已经赢了三场,正志得意满的问道:“还有谁敢与我对歌。”大有歌王舍我其谁的架式。 茗儿皱了皱鼻子,说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姐姐,你去跟她对,杀杀她的威风,看她那山中无虎猴子称王的架式,真讨厌。” 我摇头拍了拍茗儿的肩,道:“还是少生些事儿的好。” “偏姐姐现在最是怕事儿。”茗儿见我不允,堵气拉着春莺挤上前去,扬声道:“我跟你对。” 双方拉开架式,歌声再起…… 正月采茶是新年,借奴金簪点茶园。 点得茶园十二亩,当官写字慢交钱。 二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去采茶。 姐采多来妹采少,采多采少转回家。 三月采茶茶叶青,姐在房里绣手巾。 西边绣起茶花朵,当中绣起采茶人。 刘翠红歌声婉转,茗儿歌喉清澈,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就唱到了三月,我见茗儿额上隐隐有了些汗意。 四月采茶茶叶长,耽搁田中铧牛郎。 铧好田来秧又老,栽得秧来麦又黄。 刘翠红唱完四月,一脸得色等着茗儿接下去,茗儿许是还未想好,脸上微微涨红,开口唱了两句: 五月采茶茶叶团,茶树脚下老龙盘。 便低下声去,急得扯了扯身边的春莺,眼睛有些慌张的望向我这边。 烧钱化纸敬土地,青苗土地保平安。 六月采茶热茫茫,上栽杨柳下栽桑。 多栽桑树养蚕子,又栽杨柳好歇凉。 七月采茶茶叶稀,姐在房中坐高机。 织得绫罗与绸缎,与郎织件采茶衣。 刘翠红见茗儿接续不上,抢过歌头连唱两月,唱时不忘拿眼睛直挑茗儿,茗儿羞急,眼中已有了泪意。不能让人欺负了茗儿,我打定主意,提裙挤上前去,未待那刘翠红歌声落定,接口唱道: 八月采茶茶花黄,风吹茶花满地香。 大姐采来给二姐,早茶没有晚茶香。 九月采茶是重阳,重阳泡酒满缸香。 家家造有重阳酒,三杯美酒祭重阳。 边唱着我边牵起了茗儿与春莺的手,微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她俩见我如见救星一般,合着我的调子跟着哼唱起来。歌毕四下响起掌声与喝采声,对面刘翠红早已变了脸色,黑沉着脸恨恨的望向我,略一寻思,唱道: 十月采茶过大江,脚踏船头走忙忙。 脚踏船头江中去,卖完细茶转回乡。 唱完扬眉挑衅似的对着我扁了扁嘴,我只作不见,慢慢唱道: 冬月采茶冬月冬,十担茶籽九担空。 十担茶籽空九担,采茶娘子枉费工。 腊月采茶空一年,背包打起讨茶钱。 你把茶钱交与我,今年去了等来年。 一气呵成,不给对手留下半分余地,忽然间觉得这样才是我,脸上微微发烫,可是心情却在翠红怒视下大好起。可别以为姐姐我是好欺负的。 四下里喝彩声、鼓掌声、嘻笑起哄声我恍惚又回到了芙蓉乐坊里的日子,如今想来当初在那里的日子竟也不坏,至少,至少……我还能时时看见那个人。正当我恍神的当口却不想被人拉上了赛歌台,回神间已成骑虎之势,原来初赛已毕,决赛开始了。 抬眼只见刘翠红恶狠狠的瞪着我,平日里如丝吊梢媚眼,这会儿成了三角眼。我心里冷笑,平静望向她勾了勾唇角,大是不以为然。许是我这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架式把她惹急了,她对着乡间公推的中人道:“年年歌会没什么新意,不过把十里八乡采茶女们耳熟的歌拿来重唱,我提个新意,今年歌会决赛要边歌边舞才算。”说完斜睨了我。 那中人还未开口,台下已是乱成一团,起哄的叫好的等着看戏的众生百态,我不由在唇角泛笑,唉,竟要与我这歌舞出身的女子一较高下,叹这刘翠红不正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正暗寻思间,只见那刘翠红已走至台中,蛇腰轻转,媚眼横扫,便歌舞起来。平心而论她的歌舞在这穷乡僻壤算是少见,也属难得,加上一身红衣外带十成十的勾引架式,倒是将台下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村汉农夫给看傻了……一曲终了,她骄傲的挺胸抬头向台下施礼,回身还不忘挑衅的对我歪歪嘴,大概以为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 第五章 茶山歌会(2) 更新时间:2013-01-04 台上其余两个采茶女不过中下之姿,又只会些民间小调,根本就没办法歌舞,一席表演倒成了那刘翠红的陪衬。 最后轮到我了。缓步台中,我便那样静静地站着,淡淡的望向远处青碧绵绵的茶田,良久也不动作也不歌唱,只待耳畔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望向我,而我心神只属那说不出口的名字,我便为他歌舞这一曲吧! 轻启朱唇,曼抬舞步,如我歌如我舞,如雪飞若雪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我只歌着我的心,我只舞着我的心,我用全部的生命在这天地间只为那不会看到的人亦歌亦舞。泪流在心底化为眼波漫溢远方,痛缚着肢体舞破虚空……快乐的、忧伤的、痛苦的、纠结的、无助的,我用了我的全付身心在表达着越女的心情,亦是我的。 歌毕,我垂手立在台上,只听得如雷掌声向我袭来,可此时的我早已无谓台下众人的所思所想,今天的歌舞不为别人,只为了我自己。歌王之名于我有何意义,我旋身便要走下台去…… “姑娘留步”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中人起身相留,道:“结果还没有出来,姑娘怎么就走了?” “我无意与人争高下。”我语调漠然,继续前行,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哼,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一个尖细的声传到耳边:“也不知道唱的是些什么,跳得是些什么,大好的日子穿个白衣服跳那么丧气的舞,真真晦气。” 我脊背一僵,无明之火自胸中窜起,呵,我自无意与人相争却被人咄咄紧逼。我还要忍下去么?回身望着刘翠红,我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掌心隐隐有些刺疼。 “翠红姑娘歌舞娇媚动人,蕊儿姑娘歌舞轻灵脱俗,依在下看来……”那王公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赛台之上,摇着纸扇,眼神轻浮的望向我。 “正如王公子所言,刘家姑娘和季家姑娘的歌舞各有特色,一时还着实让人难以评出个高下。”那中人见来了个救星,忙不跌的迎奉上去,“公子在这十里八乡是有名的才子,又见多识广,还请公子帮咱们评评吧!” 那王公子嘿嘿一笑,踱到我的面前,在我耳边轻笑道:“蕊儿姑娘,你方才自比越女,可是自那日相见之后已经爱慕于我了?”什么,我又惊又愤,横了他一眼。 “说呀,嘿嘿……”他的气息拂过我耳边的秀发,让人不由得烦闷,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别不好意思,你就承认了吧。”他涎着脸得意扬扬道:“你不承认也无妨,只要你日后好好伺候本公子,今日我一句话你就是这十里八乡的歌王,再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见他越说越不象话,我咬牙恨声道:“住口,你这个无赖。” 却未承想这王公子果然是个无赖,竟恬着脸,又凑近几分,道:“好,骂得好,公子我就喜欢骑野马。” 我正欲开口,却听到翠红大声嚷嚷起来,“哟,果然是只骚狐狸,还没怎么着就开始跟人吊膀子了。”说着使劲往地下啐了一口。 “你这话冲着谁来?”来着不善,看来只有还以颜色了。 “冲谁,谁明白。”那翠红叉腰鼓眼,全不顾台下众人围观哄笑,骂道:“我早就觉得你来路不正,整日里妖精似的,尽在男人面前装可怜,前头阿牛,眼下的王公子,是个男人你都勾搭……” “刘翠红,你别含血喷人。”茗儿、春莺从人群里冲上赛台,一左一右护着我,怒视着刘翠红。 刘翠红没想到我上来两个帮手,气势上打了折扣,后退两步却未住嘴,继续道:“别以为有人撑腰,我就怕了你。我刘翠红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说着向台下道:“诸位父老乡亲,请大家评评理做个见证。”然后拍着胸脯又道:“看看是我刘翠红含血喷人,还是她费蕊儿恬不知耻。”接着那些污言秽语便不绝于耳。 “你自己才是,前日我跟姐姐还在青城山上看到你跟……”茗儿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刘翠红劈手打了茗儿一计耳光,茗儿粉脸顿时五道指痕肿起老高。我愣住了……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得一声脆响,刘翠红捂着脸指着个中年妇人吼道:“你,你敢打我……”说着状似疯婆般冲了上去。“啪啪”又是两记脆响,刘翠红口角流血倒在地上,惊恐万状的看着那妇人。 只见那妇人面无表情,整了整衣裳,走到我面前,跪下道:“小姐,奴婢可找到您了。小姐受惊了,奴婢该死。”这,这又是演得哪出呀?她是谁?我彻底蒙了,看向茗儿,她也正茫然回望于我。 “小姐,你出来这些日子,老爷、夫人急坏了。现下就跟奴婢回去吧。”说着伸手扶住我,我傻傻任她拉着往前走,直觉也告诉自己她定不是坏人。 “慢着,打完人就想走?”王公子伸手将我等拦住,冲坐在地上的翠红努了努嘴说道。 “公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呀。”那刘翠红见有人帮她出头,连滚带爬来到那姓王的身边,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哭一边说:“谁不知道这十里八乡王家是头一份,现在几个外乡人在您地头上撒野,您可不能不管呀。” 台下窃窃私语声变成了热烈的议论,质疑声如潮涌来,刘翠红的话如水滴入了油锅一下爆开了。我望着台下那些陌生的脸孔,那些带着疑惑半信半疑的神情,我心凉了又凉,唉,坏了…… “外乡人?”那姓王的斜眼睨着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伸手扯起地上的刘翠红,推到一边,说道:“是喔,听说蕊儿姑娘来这青城茶山才四五个月,说是季老汉的干女儿,可我看着怎么不像,莫不是哪里逃出来的官妓营女。”说着一脸色迷迷地把手伸向了我的脸。 我厌恶的将脸别开,却不期然撞进了温暖怀中,鼻间是熟悉的馨香,惶然抬头只见保元正抓住姓王的脏手,冷眼望向对方。但见他手腕一翻一抖,那姓王的跌跌撞撞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他,怎会在这里?一袭白衣,如东君天降,揽我于怀,立于风间。我莫不是又在做梦? “好呀,今天的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小爷我过不去。”姓王的呲牙裂嘴,招呼着家丁扑了上来。 “放肆!”王昭远、谢行本还有一干随从,自保元身后冲了出去,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各位公子,各位公子,且慢动手,且慢动手。”那歌会中人满头大汗的跑到两群人中间,这边作揖那边拱手,道:“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公子们切不可动手呀,要是引来官府,那,那……”抖抖缩缩说不下去。 “昭远。”保元扶着我示意王昭远等人。 茗儿回过神来,张口刚道:“皇……”即被保元用眼神制止,“茗儿,扶你家小姐到旁边休息。”说着在袖中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唇边露出他惯常的温然笑容。 如此突变,我脑子里仿佛塞进了许多棉花根本理不清头绪,任由茗儿跟那个中年妇人将我扶到旁边。 姓王的见讨不到什么便宜,也住了手,只是恨恨对着保元说道:“哪里来的野人,敢在我们青城茶山撒野,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头。” “放肆,还敢胡言乱语。”王昭远闻言又欲动手。 “昭远,退下。”保元望向那姓王的,神色冷冽道:“你欲如何?” “你们搅了好好的歌会,还打伤我们的乡人,这笔账要怎么算?”好个姓王的,真不要脸,恶人先告状。 “那依你又待如何?”保元面上波澜不起。 姓王的被保元身上气势所慑,也不敢再口不择言,想了想,说道:“打伤人,要赔钱。” “昭远,给那女的伤药费。”王昭远应声丢了锭银子给那刘翠红。 “哗”台上台下又爆开了锅。 “我们走!”保元扬了扬眉,转身道:“茗儿、知秋,扶好蕊儿我们回去。” “慢着,这事儿还不算完。”姓王的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伸手挡住保元,道:“你们搅了歌会要怎么算?” 保元眉头一紧,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仿佛一头欲怒之狮。姓王的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数步,定定神道:“今天的事全因季老汉家的费蕊儿而起,你们可以走,费蕊儿要留下。” “若是不留呢?”保元弯了弯唇角,竟笑了。 保元怒极反笑,姓王的看呆了,半晌说道:“不留,不留要看乡亲们答应不答应。”他倒会拉大旗作虎皮。 因着他的话,台下又呼啦啦乱成一团,几个好事的乡人,并着三两个地痞模样的男子向台前凑了凑,扯着嗓子起哄。姓王得见有人附和,壮着胆子又道:“按我们青城茶山的规矩,茶山歌会是供奉山神土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大事儿,被你们这么一闹,说不定神灵动怒降下灾难,来年茶山绝收。这个责任谁来负?”他的话把本就迷信的村民给唬住了,站向他一边的人越来越多。 保元的眉头深锁,我看到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处已经青白,眼睛望向台下寒光爆射……不行,这样即便不吃亏,他的身份也会败露,这于他将会十分不利。 心急如焚,正欲上前出声相劝,却不想小腿抽痛,我“哎呀”一声唤了出来。 听到我轻唤,保元回身紧张地望向我,我忍痛向他轻轻摇了摇手,唇语说道“不要”。 他的眸子紧缩后渐渐放开,握在袖里的手也松了下来,转身问那乱了神的中人道:“老丈,你是中人,依你看来今日之事如何处置?” 那中人见保元问他,擦着汗说道:“公子,我们茶山歌会选出来的歌王,还有项任务就是要到九仙观代众茶农向三清圣像敬奉茶水。若公子带走季家姑娘,这……”他望着保元没敢再说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冲着蕊儿。”保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要不这样,咱们比一场如何?”姓王的恢复了常态,满脸奸笑。 “比什么?” “对诗!” “怎么个对法?” “你我各当场作诗一首,要应今日之景,若是你对得上来,你带费蕊儿走,若是对不上来,嘿嘿嘿,就把费蕊儿留下。”姓王的说着,眼睛不住的向我身上溜。 “好!你先来。”保元说道。 只见那姓王的,迈着方步走到台中,低头苦想片刻吟道: 家财万贯吃不完, 奴婢丫环排成行。 红袖添香陪读书, 何须日日采茶忙。 这蠢材,我听完忍不住心中直翻白眼,就这打油诗的水平,当真是…… 再看保元脸上似笑非笑,望着摇头晃脑故做潇洒的王才子,眼神冷凝。 “喂,该你了。”那姓王的念完,得意道:“对不上来,就赶快走人。” 坐卧兼行总一般, 向人努眼太无端。 欲知自己形骸小, 试就蹄涔照影看。 扑哧,我差点撑不出笑出来声,亏他想得倒快,这不就活脱脱一只瘌蛤蟆。 一旁王昭远等人俱都会意,强憋着没敢笑,台下有几个文人模样的也似听懂了,哄笑起来。那姓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正欲发作。 突然,人群中起了骚动。 ------------ 第六章 徐府待嫁(1) 更新时间:2013-01-05 人群中一队人马并着顶小轿快速来到台前,只见那姓王的双眼泛光,激动地冲到队前一个官员模样的男子面前,叫了声:“舅舅……”却不想来人看都不看他,一面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一面来到我与保元面前。 他望了望保元有些不知所措,转身向我拱手道:“徐小姐,我是这青城县令,我与家兄有同窗之谊,令尊更……”前言不对后语不知道要说个什么,就在这时凌轩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对保元拱手道:“公子,徐大人差我请了青城县令来处理今天的事儿。”保元点了点头,不再看众人,伸手来扶我。 “舅舅,他们……” “啪”那青城县令回身就给了姓王的一耳光,压着嗓子骂道:“小兔崽子,你瞎了狗眼,居然敢得罪徐大人家的千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那姓王的被打懵了,捂着脸不安地看着我。 “凌轩,你过来看看蕊儿,她刚才不太舒服。”保元旁若无人,唤了凌轩过来看我。凌轩诊视片刻后道:“公子,小姐只是站久了腿抽筋,您还是快些陪着她回家去吧。”说着,示意衙役把小桥抬了过来。 我正欲上轿,却见春燕扶着季婶,跟在季叔后面匆匆而来。季叔、季婶跑到人前“扑通”就跪下了,哀求道:“各位官爷,我家闺女不懂事,你们就放过她吧。”说着季婶也已哭倒在地。 我正欲出手去扶二老,却见那名唤知秋的妇人,走上前去扶起季家老两口,笑道:“二位可就是茗儿的叔父和婶婶?我家小姐这几月来多蒙照顾,万分感谢。” “小姐?”季叔、季婶望着我不明究理。 “蕊儿小姐是翰林院大学士徐匡璋,徐大人家的三小姐。”知秋道。 “啊”季叔、季婶闻言吓呆了。 “都是茗儿这丫头不省事”知秋说着剜了茗儿一眼,佯怒道:“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小姐使性子,你就跟着起哄,还助着小姐离家出走。”说着推了推早已听呆了的茗儿又道:“还不快扶小姐上轿。”茗儿讷讷的把我扶上轿,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顺势握了握她的手,比了个要她忍耐的手势。 轿帘放下的当口我听到保元对着季叔、季婶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轿子稳稳的向前行进,透过轿窗的薄布能看到白衣忽隐忽现,他骑马就走在我的身边,心仿佛放到了三伏天的太阳底下烘着,手心里粘粘的,背心却是冷一阵热一阵,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这样僵直的坐在轿子里,细听却仿佛身后还尾随着不少人,也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半晌,轿子停了,知秋打帘扶我下来,眼前是家位于闹市的客栈,“茗儿呢?”我没有看到茗儿,心里隐隐不安。 “茗儿姑娘由谢大人陪着去季家取姑娘随身之物,顺便料理些事情。”这叫知秋的女子语气恭敬,垂着眼睑。 我用余光看了下身后,只见那青城县令领着衙役正点头哈腰的与王昭远等人说着什么,保元一脸温和笑容,并不说话。忽然他的目光看向我这边,我忙低下头,随知秋进了客栈。客栈的老板娘见我等,忙恭恭敬敬将我们带到二楼一间精致的客房内,房里早已备下沐浴用具并着些衣饰之物。 “这是……”我心中疑虑到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先前只因情势所迫不便发问,眼下只有我与那叫知秋的妇人,定是要问个清楚。 “请姑娘沐浴更衣。”知秋伸手试了试水温,转身走过来准备帮我解衣裳。 我一惊本能的向后退,故做镇定道:“不敢,我自己来。” “姑娘不要觉得不自在,要不将来入了宫……”知秋眼神安静,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停下动作,仿佛是在做件天经地义的事,而她亦像是我多年贴身的侍从。 眼下情势,看来不挑明是不行了。“你是保元……喔,不,皇上从宫里带出来的吗?那为何会来到青城茶山?还有说我是徐府千金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按住了她帮我宽衣解带的手,问道。 “姑娘还不明白吗?皇上看中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她并不看我,回身把桌上备好的花瓣放到水中,轻快地笑道:“水温正好,姑娘一边沐浴一边问奴婢吧。” 拗不过她,我只得顺从的坐到木桶里,水温柔的拥着我,让我不安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我看姑娘是个明白人,奴婢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是皇上身边的宫人名叫叶知秋,此次随陛下来此正是为了姑娘。”知秋把水轻轻撩拨到我的身上,面容和静:“待姑娘沐浴更衣,便要去往徐匡璋大人位于青城山的别院,姑娘以后的身份就是徐大人家的三小姐,待宫内一切事宜安排妥当皇上便会迎姑娘入宫为妃。” “我不愿入宫。”事已至此,我虽感念保元为我安排周详,可只要想到与他在一起后将面临的种种困境和不可预知的痛苦,我的心便害怕起来。 “天命难违,时至今日难道姑娘还不明白吗?”知秋含笑看着我,仿佛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般。只听她又道:“且不说这入不入宫不由姑娘说了算,就算皇上肯依姑娘,那姑娘又放得下对皇上的一片情吗?” “我……”被人言及痛处,我无言以对。 “奴婢斗胆,敢问姑娘,为何不愿入宫伴驾?”她却并未等我回答,而是自顾自又道:“若奴婢猜得不错,姑娘定是担心太后还有后宫中其它妃嫔娘娘?或是害怕君恩无常?更有可能担心孤身入宫任人摆布?” “叶大娘你久居深宫,其中困境比我这个外人要清楚许多。你说的都对,无论哪一种情况对蕊儿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所以我是不愿亦是不敢。”见她如此坦诚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把心底的话都对她说了。 “姑娘,容奴婢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她走到我身旁,直视着我的眼睛道:“女人一辈子总要为着自己的心勇敢的活一次不是吗?” 为自己的心活一次!我抬眼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眼神坚定的女人,她…… “姑娘,你在歌会上的表现奴婢看得清清楚楚,你心里有皇上,而且爱得很深。”知秋的注视,让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成了个水晶心肝的玻璃人。 “我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他待姑娘的心意如何,别人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别的不说,今日皇上因为姑娘一个眼神竟不顾天子威仪,自低身份与那姓王的刁民一般见识,姑娘冰雪聪明难道还要奴婢多说些什么吗?”知秋说着,收回目光,回身帮我擦背,道:“诚然后宫之中危机重重,妃嫔之间多存心机争斗,可是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皇上的心在谁那里,皇上喜欢谁,谁就是胜利者,姑娘难道对自己就这么没有信心吗?只要皇上的心在姑娘这里,任谁也动不了姑娘,别说是妃嫔,就算是太后也轻易不敢动姑娘的。”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知秋的话字字如重锤落在心上,我问自己,难道我就真的不敢为自己的心活一回吗?在见到保元的刹那,我看到自己荒芜成漠的心间瞬间开遍了小花,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只要有他在我便不会害怕。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我注定了要与他纠缠,哪怕我拒绝,我逃避,可我的心还是一直一直飞向他,奔向他!既然这样,那好吧,我认了,就算前途是刀山油锅,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了他我亦无惧我亦无悔!思及此,心中霍然开朗,回身握住知秋的手道:“叶大娘,多谢你。你一番话如雷惊醒梦中人,蕊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知秋看着我,含笑叹道:“姑娘果然聪明灵慧,难怪皇上为姑娘如此煞费苦心,那奴婢祝姑娘与皇上百年好合,琴瑟和谐。” 心意已决,身体也变得无限松快,与知秋一番谈话更让我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任由她帮我换衣梳头,才刚打扮停当,便听保元轻敲房门道:“秋妈妈,蕊儿可准备好了?” 知秋笑着拍拍我的手,回身开门把保元让了进来,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我僵直的站在桌边看着这个心仪的男人一步步走向我,心里好象忽然揣进了一窝兔子,跳得人心慌。 他瘦了,可眼神却还是一样沉静如秋水,只望一眼便会沉溺其中,再也不愿出来。 “蕊儿,我的蕊儿。”他揽我入怀,鼻息暖暖抚在耳畔。 我情不自禁环上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怀里,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他,他身子一紧,拥着我的手臂上又加大了力道。就这样倚靠在他的怀里,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清楚明白过,这个男人是我要的,是我爱的,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因为,我爱他! 良久,他抬起我的头,抚着我的脸,温柔的说道:“若不是你今日一曲《越人歌》,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要远远望你到几时,母后那样待你,你又三番四次逃离,我问自己是不是在强人所难。”说着那亮如星子的眸中泛起了丝丝隐忧。 ------------ 第六章 徐府待嫁(2) 更新时间:2013-01-05 “孟郎……”我哽咽,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原来他如此在乎我的感觉,原来我竟是那样自以为是,那样自私,那样傻,那样笨! 他的回吻如急雨将我湮没,直到我因为缺氧而开始眩晕,他方才恋恋不舍放开我的唇,把我紧紧拥抱在怀里,喃喃道:“蕊儿,你刚才唤我什么?再叫一次。” “孟郎,孟郎,孟郎……”我唤着他,心花一点点开放。 “蕊儿,你……”他低下头,喜不自禁的望着我,“蕊儿,你今日很不一样!” “是呀,当然不一样了。”我抬眼笑看着他,故作无奈叹道:“难为皇帝陛下抬爱,又是为我与小人斗嘴,又是安排了厉害的说客,我就再是个木鱼脑袋也该开窍了。”说着“扑哧”笑出声来。 他嘻嘻笑着又将我拥紧,直激动的把我整个人抱了起来,我吓得乱叫,要他快些放我下来,他却坏心眼的要我保证以后不可以再悄悄溜走,要不便要这样抱着我出去。 我大窘,捶他道:“哪有这样威胁人的,亏你还是一国之君……” “我也是没办法,谁让有些人向来赖皮,明明应承了人的事性子上来就丢到了脑后。”他咬牙说道,手还不忘拍了拍我的屁股,故做凶狠状道:“快说,不行,你这小人儿说是没用的,要给朕立个免跑字据才行。” “好好好,我写,我写还不成吗?好哥哥,你快放我下来。”我实在被他抱得难受,没口的告饶。 求得他放我下来,我含笑走到桌边,思索片刻提笔写道: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他双手环在我腰间,在耳边低声吟哦这首温飞卿的《南歌子》,待我写毕抬头望他时,迎面而来的是那双深沉眸子,眉眼间浓情蜜意:”这,可是蕊儿亲口说要嫁的……”铺天盖地而来清静温暖的气息又再次将我淹没…… 翰林院学士徐匡璋徐大人的府邸依山而建,在青城山下一个清幽的所在。保元在去的路上已简略与我说了这徐家的情况,据说这徐大人现官居正二品侍中,为人正直且博学多才,在朝中亦很有些分量,徐夫人出身名门性情温和,徐家有子女二人,长子徐光溥现任中书侍郎,长女徐馨宁已经出闺,嫁给凌轩之弟凌荣。我自知以我目前身份若要入宫,太后必然多加阻挠,即便入宫若没有好的娘家来掩人耳目亦是会被人看轻,保元思虑周详为我做这样的安排,更觉得他待我之心真挚,感动间只见车马到得一处院落,门前早已有数人躬立相迎。 “臣徐匡璋、臣妇徐氏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氏夫妇见保元行下大礼,保元微笑虚扶,向我道:“蕊儿,来见过你的义父、义母。” 我方要跪行大礼,却不想那徐氏夫妇口称娘娘抢先拜下,我忙搀住二人,道:“父亲、母亲在上,蕊儿得二老不弃认为义女已是感激不尽,怎好再生受长辈之礼,真真是折煞小女了。”说着向保元求救。 保元开口阻了徐氏夫妇与我见礼,笑道:“徐卿虽于朕这里有国礼不可违,但蕊儿是你义女,这是家礼,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国礼。”徐家夫妇推让再三,方免了与我见礼,将我等一行让进府内。 待坐定,我细看这徐氏夫妇。徐匡障五十开外,身材高大,眉宇间一股刚直之气,与保元说话虽极为恭敬却无半点谄媚之态。徐夫人四十五六出头,举止端方,面容清秀,一看便知出身书香门第。 保元略坐片刻,便带着王昭远等人回宫去了。一时只剩下我一人心下不免惴惴,徐夫人见我不安,过来执了我的手说了很多宽慰体贴之语,徐大人也出言劝慰,只是言语间还是让人感觉隐约的防备与距离。 待到傍晚,谢行本送了茗儿过来,见到茗儿我心里方觉得安稳些,又听茗儿说了季叔、季婶那边保元已着谢行本多多给了银钱,直说我是徐大人家的千金,二老也深信不疑,叮嘱茗儿好好照顾我。 徐夫人待我极好,亲自送我至布置精巧的卧房内,又道茗儿年幼照顾我恐不周到,遂从府中挑了两个机灵老成的丫环给我使唤,那两个丫环年长的唤作翠墨,十七八岁,很是干净利落,年幼的名唤绿云,十四五岁,长着双大大的眼睛很是机灵。 翌日徐馨宁携夫归省,徐夫人陪着她来与我相见,馨宁温婉可人,嫁的凌荣乃是成都府凌家的次子,这凌家是世代行医,到了凌荣这一辈,长子凌轩入了宫中太医馆,正是保元身边多次救治与我的凌先生。凌荣却是弃医从商之辈,凌家商号在成都府作得风生水起。 大概因这馨宁是商人之妇,见识也比一般女子要多些,有她相伴,总能听到些诙谐市井流行的故事,日子也过得略觉快些。凌荣与她算是青梅竹马并非盲婚哑嫁,原先也因为凌荣的商人身份,经了些波折才结成连理。所以馨宁对我和保元之情就更多了份怜惜之意,常常说些鼓励宽慰之语,消却不少我入宫的顾虑。不肖几日我与馨宁倒真真成了姐妹,更日渐亲厚。 ------------ 第七章 封妃花蕊 更新时间:2013-01-07 徐府为我入宫之事已是阖府忙碌,徐夫人更遣了馨宁去成都府帮我采办嫁妆,我推却再三,夫人却笑言道:“蕊儿莫不是不愿认我这个母亲?” “母亲说得哪里话,蕊儿得父亲、母亲收留,又爱重有加,心中早已不安,怎好还让母亲和馨宁姐姐为我嫁妆操劳破费。”我忙解释。 徐夫人闻言,笑得更加慈和,道:“自馨宁出嫁,你父亲与大哥光溥又在朝为官,我总觉得长日寂寞,不想平白天上降下个美貌灵慧的女儿,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蕊儿既叫我母亲,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定要为女儿尽份心力,断断不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出阁时让人看轻了去。”说罢拉着我的手,笑得愈加温柔。我自小便没有得到过母爱,虽有奶奶疼着宠着,可今日见到这个温柔慈母般的女人,心中难免酸酸涩涩只冲得眼中泛起泪光。 徐夫人如哄小孩子般又劝慰了我许多,方拉着我的手说是要给我看些好东西。 我随夫人来到正房,知道这是她的卧室,见徐大人在内忙上前施然见礼。徐大人自我到府中一直以礼相待,可正因为太待之以礼反而愈见疏远,我自忖身份也不便冒然亲近,更兼每日只与徐夫人和馨宁相伴,今日相见不过第四次,所以心中不免惴惴。 “蕊儿,再过不久宫中应该就有消息来了,我与你义父商量为你备下这些饰物以润妆奁。”徐夫人自内室捧出个托盘,盘内珠环玉绕,金灿银烁,尽是些手工精巧的贵重饰品。我望之心下大惊,忙道:“双亲厚赐,蕊儿愧不敢领,还请父亲、母亲收回。” “我也知道皇上爱重蕊儿,蕊儿嫁与天家定是不会缺少这些物件,只是这是我与你义父的一片心意,还望蕊儿不要推辞。”徐夫人言语恳切,足见待我用心真诚。徐大人亦在一旁相劝。可我执意不肯收下那些珠宝饰物,更跪求二老收回成命。无奈徐夫人不再强求,但却要我从中挑选一二喜爱之物作为留念,我思之再三,只从中挑选了一只白玉莲花簪,并着枚银掐丝点翠双蝶穿花的步摇。徐夫人见状直怨我所选太过简素,我只含笑不语,偷眼却见徐大人看着我面上似有所思。 又逾两日保元自宫中来,我见他面有疲累之色,想来是我入宫之事多有阻滞,只得小心劝慰,道明心意不愿铺张。 保元听我所言,眉峰更紧,道:“我得蕊儿如获至宝,怎愿意委屈了你,再说蕊儿不知这宫中自有宫中的道理,若你入宫太过简素,白白让后宫一干人看轻了你去,那日后你……”说到此处却是住了口,只余摇头叹息。 “孟郎待蕊儿之心我自来珍视,其实蕊儿只要得嫁与郎君,有无盛大婚礼早已不计较了。”我言语恳切,平生最不愿见他眉峰深锁,说着抬手去抚他眉间,直欲将那里郁结成团的地方抚平才好。 保元握住我的手,将我拥入怀中,郁郁道:“如今一干老臣主政,却恨自己不能全然做主,只能委屈了你。” “孟郎别说气话,就算而今郎君能全然做主,也不可不顾孝义、朝政。” “前头‘五礼’不允,‘亲迎’之礼切不可废。”他却执拗道。 “哎!”我心间轻叹,伏在他怀中,心下明白我本为太后不喜此番保元硬要为我越礼,想来前朝后宫早已闹腾不得安宁,真不知道这后头还会有多少波折磨难? 保元回宫后,不日遣了王昭远来告知“亲迎”之礼定于四月初六,已着礼部、工部将制好的镌字册宝诋告太庙宗祠。随后太后遣了两位尚仪女官前来,教习我宫庭礼仪。 未承想太后所遣教习女官中竟有一人是知秋,故人重逢分外喜悦,自此虽日日习规矩学礼仪却不觉得苦,反而能常与知秋亲近,更能不时听她说些宫中之事,也算为将来入宫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日习教早毕,见天气晴好,心情也格外舒畅,便带着茗儿到徐府后院映月池边看书。 徐府本是依山而建,更从山脚引得活水蓄积成池,池水清洌无风时照着天光云影,更兼池边绿柳扶苏间植春桃,在这春末夏初之际,于柳间桃下看书已成我每日必做之事了。 正捧着本《鬼谷子》看得起劲,却听茗儿在身后道:“徐大人万安。” 抬头见义父徐匡璋轻衣便服走到近前,我忙起身相迎,施礼问安。 “父亲今日怎有空到此?”义父素来与我很有距离,今日看他前来明显是有意寻我而至。 “蕊儿不必多礼,我听你母亲说你带着丫头到后院看书,所以寻了来看看……”他说着眼睛望向我手中的书,道:“不知蕊儿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可否给为父一观。” 我毕恭毕敬将书递与他,却不想他看书名双眉一挑,略翻了几页,递还与我,奇道:“早闻蕊儿颇有才情,只道你平日看的不过韵书琴谱,或是些诗歌典集,不想却是《鬼谷子》这样的政略谋书。”他看着我眼中尽含深意,又道:“只不知蕊儿看这等书有何用处?” “父亲明鉴,蕊儿出身市井因而于世事也略有知晓,想我后蜀锦绣河山,更兼皇上一代明主,自《颁令箴》与《劝农桑昭》一出更是日渐国富民强。我自忖今得皇上错爱,入宫伴君,却不愿只以色事君。常闻女子无才便是德,诗词歌赋虽是才名却不及能略为夫君排忧解难。”我看了看义父,见他面容专注并未见笑,亦未见恼于我这有背古时妇德的言论,继续道:“古来圣贤谋略之书,我看来也只略略明白些道理,正如《鬼谷子》中所言‘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正是教导遇事处时要缜密周详且要与大道相合,我思大道于我女子,夫为天道,而我夫为一国之君,天下苍生福祉既是我夫君之大道。正因为明白自己将嫁做天家妇,那么于女德便不只是内侍夫君,更应有一份心系天下苍生百姓的觉悟。所以孩儿愚笨,只得找了这些先贤之书来强记以备将来所需。” 徐匡璋听我所言,眼中露出欣赏之色,道:“没想到蕊儿还有这等胸襟与气度,这些老夫倒是没有料到。”他转身望向湖面,又道:“君主年纪尚轻,朝中又有权臣,后宫太后主事,于皇上而言确实也属内忧外患。臣强君弱,皇上将要面对的问题必然不少,蕊儿聪慧若能于伴君时择机开解相助,于皇上和国家都是好事,只是为父有一言你必须牢记,那就是永远记住皇上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作为后妃不可干政,只能从旁辅助君王,以天下苍生为念。” 我忙点头应承,更曲身行礼道:“父亲教诲,蕊儿谨记,定不会让父母为儿蒙羞。” “好好好,能得蕊儿这样好的女儿,老夫也算平生有慰。”徐匡璋虚扶笑言,一扫往日疏离之态,满面春风道:“好女儿,今日你我父女相叙,真是快慰平生,如此良辰不记犹憾,蕊儿可否赋诗一首与为父作为留念?” 我自知推脱不过,凝思细想,及目之处却是青城山层峦雾绕,眼前映月池柳绿桃红,心下一动,吟道: 廓外青城云海乡,池畔新桃染红妆。 遥祈盛世无饥馁,农桑无需耕织忙。 “好,好一个农桑无需耕织忙。”只见义父抚掌大笑,道:“原为陛下与蕊儿婚事,我做臣下亦多顾虑,今日所虑尽消,只愿我儿与陛下将来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我目送义父离去,心下暖暖的很是感动,无论如何徐家二老待我真的如同已出,他们收留于我做我娘家,在前朝与后宫之中所担责任非常人可以想见。若不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若不是真心待我如自家女儿,何必担此风险。越想越觉感慨,暗下决心将来有能力之时一定要好好孝敬回报二老待我之情。 时光匆匆,亲迎前三日,保元遣昭远送来销金盖头、花钗九树、褕翟礼衣、素纱单衣、幜衣(御尘罩衣)、金纹绣鞋。我听知秋一旁低声与我细说,才知这些皆是按贵妃礼制准备的,心下惶然亦满是甜蜜,保元为我竟如此煞费苦心。思虑间,却见礼衣内保元附来催妆诗一首: 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 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 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 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 展开细看原来是唐代诗人陆畅的《云安公主出降杂咏催妆诗二首》之其一。我巧笑沉吟片刻,提笔回赠他言: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书毕递与昭远嘱他带回。馨宁含笑立于一旁,见无人方慨叹道:“妹妹与皇上心有灵犀,却还难得这般的志同道合。” 我闻言早是红霞满面,也只得笑了揶塞她与凌荣夫唱妇随,如此笑闹一阵方才散了。 不日便是“亲迎”之期,由王昭远代表保元至徐家“亲迎”。昭远带贵妃仪仗侍于徐府院外,我已着好冠服,妆扮停当,步出闺阁跪听昭远宣读册文: 皇帝若曰: 翰林学士侍中徐匡璋之女徐蕊儿,公辅之门,清白流庆,钟灵姝秀,温懿恭淑,肃雍德茂,芳名远播。朕思佳人,欲纳椒闱,即日封妃,赐号“花蕊夫人”。 钦此。 我闻圣旨,心下惊觉,“花蕊夫人”,天,我竟是千年后史书所记蜀宫中的花蕊夫人?顿觉当下三魂渺渺,七魄离身。 “娘娘,快接旨呀。”王昭远低声唤我,方将我从痴愣中惊醒。 “徐氏女蕊儿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拜受了册宝,仍旧心神不定。 “臣谨奉典制,叩谢圣恩!”徐氏夫妇于我身后双双跪拜谢恩。 知秋上前扶我起身拜别父母,义父正色告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义母将帨巾(缡)系于我腰间劝勉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我心下感动,不免戚戚,曲身行礼恭敬尊受。 册礼毕,随侍在侧的尚仪女官搀扶着我踏上门外七彩辇乘,自此浩浩荡荡,向宫城而去。 ------------ 第八章 鸾凤和鸣 更新时间:2013-01-08 七彩辇乘经外城过皇城直至停于宫门之前,早有女侍静待,扶携我下了辇乘换了轿辇,更有小仪仗整肃拱卫轿辇两侧,直往内宫行进。不多时轿辇停住,我掖开头盖一角偷瞧,只觉眼前殿阁恢宏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保元着了衮冕衣冠,立于殿东阶之上,身侧零星四五个着官服的男子侍立一旁,阶下皆是宫人和太监。 “恭请娘娘下轿。”尚仪女官已在轿前跪请,我款款落步下轿,由女官躬身携手引导顺着毯道上殿。 正走着,却不想保元一阵风似地卷到跟前,“快上来!”我不及回神已让他背于背上。 “呀!皇上!哥哥!” “孟郎!且快放了蕊儿下来,哥哥怎可不顾天子威仪……”这突来的举动让我措手不及,羞急间已是语无伦次。 “哈哈哈哈,想我孟昶蒙天眷顾,今日终抱得美人归罗,哈哈哈哈……”他朗声笑着,自顾踏着台阶奔向大殿。我伏在他背上,头晕气喘,这般胡闹模样竟无半点帝王之姿却更似顽童得了宝贝般,心中是又急又臊,又喜又忧,只得急急央求道:“哥哥,好哥哥,你快放下我来。这样如何是好?哎呀,啊……”保元却不理我,只顾向前急行,几次眼见被我长长衣带绊住,直吓得我惊叫连连。 “蕊儿别臊,殿下来迎的皆是素日里的好兄弟,你乖乖呆着。”他边急走还不忘出声安慰,更反手拍了拍我的屁股,我只觉得脸上烧得足可烙饼了。 保元此举更惊得殿下抬辇与掌灯的宫人,一路惶惶小跑跟着,身后不时传来灯盏相碰,步履乱杂之声,伴着保元爽朗笑声,只觉得眼前红帛映着整个生命都喜气洋洋起来。 殿内保元气喘吁吁地将我放下,“蕊儿轻灵,今日有这礼衣在身倒重了不少。” 我销金盖头遮面,只见足前尺余,但觉得殿内光华灿烂,地上青砖熠熠生辉。早有尚仪女官闻保元所言,上前替我卸去幜衣。 “请皇上、娘娘行合卺之礼!”尚仪女官唱道。 保元携了我走到同牢席前就坐,女官引领着我与他相互敬酒。 礼毕,轿辇又至,保元携了我上轿似又往别处去。“唉!怎么这样繁琐。”我嗫嚅,伸手捏肩,这古时女子出嫁的行头怎么这样重,直压得人整个身子快垮下去了。 “婚事自当隆而重之,今日婚礼已然省去半数,蕊儿却怎地就耐不住啦?”他在一旁打趣我道。“哼!”我正欲回嘴,却听得外面钟鼓齐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此起彼伏,眼前仿佛宫人、太监跪了一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几个年轻男声亦在耳傍响起。 “保贞、思谦、汉韶、崇韬、昭远你等今日不必拘礼,且随我进殿,痛快畅饮。”保元声音轻快,想来面上也自喜乐。帝后大婚原来是要大宴群臣,共受臣工的庆贺,如今他改了宴饮近臣,也算为我全礼,真真是难为了他。 我与他并肩举杯亦算礼敬诸臣,礼罢便听尚仪女官再次唱道:“送入洞房!” 再次上了轿辇,我扶了扶头上花钗,哀叹道:“嗬,总算入洞房了。” “怎地蕊儿似比我还要心急?”他亲昵地捏玩着我的手指,揶揄道,此刻虽不见他模样也能想见当下他定是一脸坏笑。 “哥哥!”我娇嗔道,销金盖头下更觉又羞又燥。 洞房之内,早已设下喜桌,保元携手引我至桌旁坐定,便有尚食女官送上各式菜肴与酒品。饿了半日,又忙乱半天,我早已饥肠辘辘,佳肴在前看得我干咽口水。 “请皇上、娘娘共祭天地祖宗。”啊,又唱,原来这些个只得看不得食!我隔着盖头心中哀叫连连:唉!这何时是个头呀,早知道,我就不要闹这些个虚礼了…… 终于祭祀完天地祖宗,尚仪又唱:“请皇上。。。。。。” 这还有完没完啊,我心中哀号,堵气径自落了盖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保元。 “挑盖头!”尚仪女官呆立半饷,复作镇定又擎着红漆秤秆一本正经地唱下去。 保元在旁强忍笑意,待女官唱毕方在我身旁落了座。宫女又奉来酒具,我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用鼻音轻哼道,“哥哥,且快些个饮了吧。”说着急急执杯与他交绕,便欲往口中送去,“扑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保元再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哪见过这么心急的新娘子啊,强要新郎速喝同心酒。”房中几个年纪尚轻的宫女闻言俱都回身掩口嗤笑。 “请皇上、娘娘共饮同心交杯酒!”还唱,我摇头垮下肩去,可是再经不起了。 “各局尚宫们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且先退下吧。”保元见我这样,缓住笑意宣道。 尚宫们终于退出了新房,仅留了两个宫女伺候着保元入了东房更衣。 半日车马,滴粮未进,哎,怎一个惨字了得!我一边哀叹,一面寻思可有些什么小食果腹,正想着只见个宫女托着碗雪白清亮热气腾腾的元宵进来,顿时津*液满口直恨不得冲过去端了便吃。这边厢宫女已伺候我换下礼衣,“再无其他衣物了么?”我注视着自己身上那薄如蝉翼的纱罗,抬眼再见那碗元宵已是顾不得了,挥挥手让她们下去,免得等会让人看见我狼吞虎咽丢了保元的脸。 “娘娘,马上就要侍寝,您……”宫女嗫嗫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碗元宵,别人说什么早就听不见了。 “皇上……”保元从东房出来,除去了冕服,换上便衫,含笑倚在门边,他抬手示意宫女退下,房中诸人才掩门静静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我望向他,喜滋滋道:“哥哥,这下我可以吃些个元宵了吧?”他点点头笑道:“这一碗可有六个,全是蕊儿认下罗?” “嗯,好,别说六个,再来六个也没问题。”我哪还管他说些什么,先吃饱了要紧,应承着张口就吃,却不想咬下去粘粘糊糊满口生味,“哎呀,生的!” “哈哈哈,这可是蕊儿亲口应承的喔,六个不够再来六个也没问题。”保元大笑,伸手来拧我的脸。 “哥哥你欺负我。”我羞急,放下碗勺,跺脚扭身不要理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从背后揽住我,脸埋在我的颈窝中,轻轻低吟着。 他的唇渐渐移至我的耳垂,密密地啃咬着,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掠遍了全身,双脚顿时失了力道,只得软软依在他的怀中。他温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一个反身便将我掠入怀里,我眨眼对上他的星眸,伸手搂住了他的颈项。素纱滑落,雪白臂上殷红一点,昔日所点宫砂此刻在昏黄烛光中似撩起了一把火光。 婚床上满眼红绫,我在他耳边无助呢喃:“哥哥,我怕……” “蕊儿!别怕!”他耳语低回,俯身欺近我,嫣红的唇,游走的手,让我忍不住轻颤,昏昏然间有他唇瓣的温淳之气,渐渐的转为浓烈地纠缠,恐惧与理智模糊在了他的深吻中。 摇曳的红烛照出满室的春光旖旎,芙蓉帐暖流连着有情人一波一波的痴情缠绵,赤红宫砂的色泽在这旖旎中渐渐褪去…… 拼作同心双飞燕,一生尽君今日欢,只羡鸳鸯不羡仙。 柔和的晨光丝丝缕缕地照进房内,我嘤咛一声慢慢醒来,忽想起昨夜风景仍觉大羞,眯眼偷瞧身侧之人,却不想对上张大大的面部特写,“呀……” “醒了?”保元托着手肘,嘴角尤带捉狭笑意正凝视着我。正不知所措,却不想他突地偷吻上了我的脸颊,又伸手便来胳肢我,我素性怕痒,一时直笑得喘不上气来,举了锦被便躲,口里直喊,“好哥哥,快饶了我吧。”他方住手,却又欺了过来,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支手撑着他的胸膛,感受着手间传来灼灼热力伴着强有力的心脏脉动。 “蕊儿!”他梦呓似的呢喃着。 “嗯……夫君!夫君可会像寻常人家般待蕊儿么?”我看着他,口里说着傻话,此情此景我真想就这样贪心下去。 “我自来未以君王之态待过蕊儿,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是。只愿这生生世世与我的蕊儿作对同命鸳鸯。”保元轻吻我的面颊,郑重言道。 “蕊儿知道,只是总爱在哥哥面前平白冒起傻气来,哥哥可会笑蕊儿。”我心知他与我即便有鸳鸯同命之心,也无鸳侣同息之境,只是这些承诺于我却是安心定神的妙药,只能靠着这些在这深宫活下去。 “我却偏就喜欢蕊儿灵慧之中冒些傻气,这才更见真心真性,可爱可怜。”他含笑拧了拧我的脸,笑道。 “今日哥哥说喜欢,不定哪日便不喜欢了!”我佯叹道,只拿眼睛瞟他。 “好呀,看来收拾得你还不够,这会子又敢磨牙了。”说着又来胳肢我,我一边笑一边躲,可没想到这回真真是引火烧身,笑闹引得香艳大戏开场,哎,我冤哪! 恍然间记起尚仪女官曾说过今日一早要去拜见太后,如今都已日上三竿。我急推保元起身,胡乱在被衾中找着衣物。“哥哥,孟郎,快些起身了。今日还要拜见太后,完了,这下可要迟了……”正自急道,回身却见他眼光在我身上游走,吃吃偷笑。 “呀!坏蛋。”我连忙以锦被遮身,气不过伸脚去踢他。他按住我的脚,顺势偷了个香,才起身击掌,掌声刚落门便开了,宫女们早候在门外,捧了礼衣鱼贯而入。 “太后与各宫娘娘已在清和宫,请皇上和娘娘移驾。”尚宫女官在门外恭立禀报。 我心下暗叫不好,越发着急,保元却是一脸坦然,抚了抚我的手道:“莫慌,今日新婚情有可原。”说完不忘狭促地朝我挤了挤眼。哎!他哪知我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情,更何况还是有心结的婆婆。哼,还并着你那一干子大小老婆!思及此,对着他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他许是知道我心思,便又笑着来拧我的脸。 ------------ 蜀宫初识,昭容静宜,秋千解隙,东苑试马。兰心慧,辅君王。牡丹含露解语花。 ------------ 第一章 蜀宫初识(1) 更新时间:2013-01-09 正闹着,我忽想起早朝之事,保元只笑着揶塞说:“昨夜朕太劳累,今日只得罢了早朝。”说罢还不忘凑近捏着我的耳垂笑言,“往后要是迟朝、罢朝罪过就全赖在蕊儿身上”。我闻言撅着嘴剜他一眼,咬牙道:“那孟郎摆明了要我成个祸国红颜,既是皇上旨意,那妃妾定当遵从。”说完还不解气,伸手作势要拧他。却忽瞥见身后站着的宫女、太监,只得讪讪的住了手。 保元见状大笑,揽着我的肩安抚道:“方才是哄蕊儿的,你初初进宫,定是惶惑不安,所以我今日休息一天,好好陪陪蕊儿。”见他这样体贴周到,我方才笑逐颜开。 保元又安排尚食宫女送了早膳进来,我本就饿了,可眼下心里想着要见太后却没了胃口,对着美食懒懒的动了几点,保元倒是满脸无所谓,还亲自为我布菜,哄着我又吃了些点心。撤了早膳,他携了我的手上乘舆往太后殿去。这时我才注意到保元今日未着冕服,穿着绛紫墨边的常服,只是衣上金线织就的九爪金龙以及袖口上的密密龙纹,昭示着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乘舆后尚仪女官用金盘捧来榛子、栗子和大枣,我不明究理,相问保元,他只笑不语。我无奈只得作罢,一路忐忑,也顾不得两旁的风光。 “清和宫到。”只听得尚仪扬声唱道,知秋早已立在舆旁伸手扶我下来,见到她我惊喜非常,保元在身后说道:“从今日起知秋就是你的贴身女官了。”我知道保元人后都唤知秋为秋妈妈,听说她本是保元的乳母,入宫已有二十年了,现在太后殿当差。 “皇上万安,花蕊夫人吉祥。”知秋保持着惯常的平和安静,向我二人行礼后道:“太后已用过早膳,此刻和诸位娘娘在正殿说话,请皇上和娘娘移驾过去。”说完侧身在前引路。 保元牵着我的手并肩而行,我想了想觉得不妥,小声道:“孟郎,我随在你身后便好,如此牵着手进去,太后恐会见怪。” “无妨。”保元笑容温润,绵声安慰道:“蕊儿别怕,母后是吃斋念佛之人,以往是因不了解才会那样待蕊儿,而今不同往日,她会喜欢你的。”话虽这样说,可是我的心里还是隐隐的不安。 正想着已到殿门,“皇上驾到!花蕊夫人到!”殿外候着的太监尖着嗓门唱诺着。 只听见得钗环相撞的清脆声音传来,四下莺声整齐:“嫔妾恭迎皇上!”眼前姹紫嫣红早已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保元执意牵了我的手,越过众人直直走到太后座前。李太后着了冠服端坐在紫檀椅上,较初见时更显雍容端肃。 “儿臣参见母后。” “妃妾参见太后。”我随在保元身后低眉敛首行下大礼。 “昶儿免礼,徐妃你也起来吧。”太后含笑望着保元,对着我略抬了抬手,却特意在徐字上略重了语调。 “谢太后。”我站直身子,垂着眼睛等待训示。 “昶儿,你坐我身边来。素锦,给徐妃搬把椅子。”太后语气和缓,我却更紧张起来。 “昶儿,可用了早膳?”太后说着向我道:“徐妃,皇上每逢月旦,必用素食,日后要上心才是。” “是,妃妾谨记太后教诲。”我忙起身应承。 “昶儿,明日便是浴佛节,宫中按例要在会真殿举行祈福法会,可准备好了?” “儿臣已着宣徽院办理此事,应该差不多了,过会我再亲自去看看。” “那你就快去吧,让我们娘儿几个坐着说说话,徐妃才刚入宫,也见见其它姐妹。”太后缓缓说着,眼睛却一直看向我。 “是,儿臣这就去。”保元起身,我与众嫔妃也忙站起身来。他摆摆手笑道:“想是母后不喜我在这里碍着你们说体己话,故意支开我呢。都坐吧!”说着走到我面前低声道:“我过会儿来接你,带你四处逛逛。”说着在袖中轻握我的手,又帮我正了正发上的金步摇,笑着给我个鼓励的眼神,方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他这样人前也不避嫌,我只得红着脸唯唯诺了,目送他出去,回眸却对上一双火辣辣充满妒意的眼睛。 正待细看,却听太后说道:“徐妃,你初入宫应该还不认识宫中其它妃嫔,来,今日都认识认识。”说着指着离我最近的一位着浅绯色挑绣红梅襦裙并着月白织锦披帛的秀丽女子道:“这是韩昭容。” “昭容姐姐。”我福身行礼。 “夫人份位在我之上,妃妾怎敢受娘娘礼拜。”那韩昭容曲膝还礼,声音和悦。我细看她,面容圆润,仪态端庄,眉眼间自有一股祥和之气。 “静宜,虽说徐妃份位在你之上,不过你较她年长又入宫在先,更养有皇子,受她礼拜亦不为过。”太后说道。 “太后说得是,往后还请昭容姐姐多多提点。”我附和道,态度更见谦恭。 “李修媛、苏充仪、刘安宸。你们三个也来与徐妃见礼。”太后语落,三个女子姗姗前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刚才那道目光的主人。 “修媛李艳娘、充仪苏槿颜、安宸刘蕙兰,见过花蕊夫人。”三名女子一同与我见礼,我忙还礼后一一扶起。修媛李艳娘,丰满高挑,较其余诸妃都要妩媚,更兼穿了身红紫织锦绣团花的礼服,又珠饰华丽,更觉美艳。只是我不喜欢她眼中火辣辣的目光,浓浓妒意暗藏在深棕色的瞳眸中。充仪苏槿颜身着浅紫色挑纱银丝襦裙,眉清目秀,特别一双凤目灵动有致,只是浑身散发了清冷之意,无意间已距人千里。安情刘蕙兰身量纤轻姿容俏丽,穿了身杏色兰花宫装也很是可人。 众人见礼归座,只听太后道:“李修媛今日这装束好似与人示威呀?”说着垂目呷了口茶。 “嫔妾不敢。”只见那李艳娘面带惶色从坐而起。 “你不是第一日入宫,应该知道红为正三品以上妃嫔方可穿着,可你今日所着红紫,是庶二品以上妃嫔才可穿的,你不过庶三品的修媛如何乱穿起衣裳来了?还有那银步摇也是你能带的吗?” “嫔妾知罪,只因想着皇上纳了新人,原是个喜庆日子,所以特意穿了个喜庆些的颜色,想着皇上见了会高兴,却不想逾越了。这步摇原是生玄钰时皇上御赐的,所以……”李艳娘口中解释,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妃嫔衣饰各有定制,这个你们入宫前尚仪女官应该都讲明白了,妃嫔只有依制守规,这后宫方才能祥和。”太后放缓声音道:“徐妃,你初来恐是还不太清楚这些个规矩,正红只有太后、皇后可穿,不过念你新婚,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不过往后不可再犯。”说着望向我的头饰,又道:“那金步摇若是皇上所赐,那带带也无妨,只是不要太过招摇。”原来太后是敲山震虎呢,我这才注意到自己今日所穿的竟是正红色的金缕牡丹花纹蜀锦绣裙,而牡丹图案是正一品以上妃位才可用的,我妃封夫人不过从一品。没想到早上分神惦记着见太后的事,随保元为我挑了衣裳竟逾越至此,忙起身告罪,太后也未再苛责,只说应保元所请把知秋派给我做贴身女官,要她以后多教导于我。 正说着,只听得清脆童声由远及近,“皇奶奶!皇奶奶!圣哥哥欺负我!”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眼前。只见她扑入太后怀中,埋头撒娇道:“皇祖母,圣哥哥老是欺负我。” “参见皇祖母!”紧跟其后是个六龄小童,却是一脸淡定从容。 “呵呵呵……”见到孙儿太后脸上立时笑开了花,满把的抚着怀中女娃笑道:“看看,看看,这两小冤家。只少见一会便要生出多少故事来。”说着又道:“这凤仪丫头可是越来越娇了,恐是你欺负了圣儿吧!” “皇祖母明鉴。”站在地上的男孩子一本正经说道。 “才不是呢……”小女娃正要抵赖,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忽从太后怀中挣脱跑向韩昭容,“母妃,母妃,圣哥哥欺负我。”说着腻在静宜怀中再不肯下来。 “来来来,尊圣,见过徐妃。”太后招呼道。 “这位便是父皇昨日迎娶的花蕊夫人吗?”男孩子望向他的祖母,转身向我行礼道:“儿臣参见花蕊夫人。”我忙起身扶住,心里却是哀叹连连,这古人也太早婚早育了,想我还不满十六岁便要做了人家后妈,唉~ 正胡思乱想,只听太后道:“这是皇长子玄喆,现下养在韩昭容宫中,他的亲生母亲已经先世了。”噢,原来眼前这神采英秀的孩子便是太华托付的孩儿么?!可怜小小年岁便失了母亲。念及此,我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以后母妃会好好照顾你的。”说着却见他涨红了小脸,有些扭捏的偷偷望我。 “母妃,这个姐姐真漂亮。”坐在静宜怀里的凤仪公主,指着我甜甜说道。 “凤儿不得无礼,还不快去见过花蕊夫人。”静宜出言喝止凤仪,我忙回身含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凤仪公主吧,我怎么觉得这里就公主最漂亮呀!”说着还朝她眨了眨眼睛。 “真的吗?母妃,这里凤儿最漂亮?”小姑娘见有人夸高兴的叽叽喳喳。大家见状俱都笑了起来,欢声笑语将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说笑了一阵,太后道乏了,我与在座妃嫔起身告退,她却唤住我道:“徐妃,你随我到东侧殿坐着说说话吧。” 东侧殿是李太后的起居室,布置异常的简洁朴素,我这才想起保元说过他这位出身不高的母亲一向崇尚节俭,又因笃信佛法更是不喜奢华。 待坐定,周尚宫遣退众人,太后方望向我道:“过去的已然过去,我也不再与你计较,虽你而今的身份是徐匡璋家的三小姐,可你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出身。昶儿喜欢你,硬要接你入宫,我为人母也不好太拂他的意思,只是有句话今天说了你要记住,无论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无论昶儿多宠你,若敢狐媚惑主,惹事生非,哀家定不会轻饶。听明白了吗?” “妃妾明白,妃妾今后定会谨言慎行,恪守本份。”太后本就因我出身不喜于我,加上保元不顾反对硬要迎我入宫,我早知道如今这样的情形是不可避免,只有愈加恭顺,才有可能改变她对我的看法。 ------------ 第一章 蜀宫初识(2) 更新时间:2013-01-09 “那就好,你起来吧。听知秋说你在徐府还算本份,徐大人也道你识得大体,既然这样哀家就权且相信你能好好陪伴君侧,只是妃嫔第一要务便是为皇室开枝散叶,切不可恃宠而骄,奢侈糜费。”说着叹道:“俗语说:奢丽之气易成,俭约之习难养。当年张太华奢华专宠触怒上苍,可谓前车之鉴。只可怜了我的尊圣孙儿……”说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 “太后节哀,妃妾今后定会好好善待皇长子。”我轻声安慰,换来太后愈见和软的眼神。 “哀家乃是信佛之人,更加深信因果报应,这世间的道理说来说去都逃不过个因果循环。徐妃,往昔之事无论误会也好,过失也罢,从此一笔勾销。我只看你往后在宫中所作所为,记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下去吧。”我行礼,转身打帘出去,却与充仪苏槿颜撞了个对面。 她正欲向我行礼,却听太后唤道:“槿颜,快进来”。苏充仪向我点头略略行礼,进了屋去,绣帘垂下的一刻,我听到太后高兴的说道:“颜儿,素锦说你抄了字体大些的金刚经,快拿来我瞧瞧。”那口气早已不是方才严厉的太后,完全是位慈祥的母亲。 看来这苏充仪甚得太后喜爱,只是不知道孟郎待她又是如何? 正低头想着猛然撞在了个绵软的东西上,抬头却是保元一双笑眼:“想什么呢,连朕到面前都没看见?” “皇上。”我正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拉住,道:“又没在母后面前,闹这些个虚礼。我听秋妈妈说母后留了你说话,没事吧?” “嗯,太后很和气。”我吱唔着又道:“刚才苏充仪进去了,太后仿佛很喜欢她……” “喔,你说槿颜呀,她也算个才女,特别于佛经典籍很有研究,母后本来信佛,所以与她更见亲厚。”保元牵着我往前走,随口说道。 “那皇上……”我嗫嚅着住了口。 “吓,小醋坛子。”他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道:“我又不要出家做大和尚,当然只喜欢我古灵精怪的蕊儿,再说槿颜是个玉石美人,冷冰冰的。”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寒颤,真逗得我忍俊不禁。 午膳过后,保元领着我四下走了走,对这蜀宫我才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站于重光殿向南远眺便是蜀宫前朝所在,朝臣的承乾殿、会同殿、金华殿气势恢宏。后宫内苑名为宣华苑,乃是前蜀国王氏所建,保元所居的重光殿在这宣华苑内首位中轴上,太清、延昌、会真三殿呈品字形拱卫重光。会真殿原本是前朝道教祈福之所,后一直空置未用,因李太后笃信佛教,所以遇到大的佛教节日,便为临时佛堂用于宫中祈福所用。 太后所居清和宫在重光殿东侧,临近龙跃池,龙跃池为皇城内湖,原名摩诃池,前蜀王衍继位后改扩建为龙跃池,四季风光甚是秀丽。重光殿西侧为后妃所居之处,建有迎仙宫、飞鸾阁、凝烟阁、翔鸾阁等型制较小的殿阁,韩昭容、李修媛并着刘安宸住在迎仙宫。充仪苏槿颜因太后偏爱,又兼性喜安静,更为代太后抄经方便,特许独居飞鸾阁。过了瑞兽门,便是掖庭,宫女、太监多居于此。掖庭后便是人人望而生畏的禁芳苑,那里是冷宫。 走了半日,保元见我有些乏了,笑道:“今日就略看看吧,改日再带蕊儿好好去逛逛龙跃池,那里的降真、蓬莱、丹霞、怡神等亭阁是各有特色,这个季节景致甚好。” 用过晚膳,太后着了周尚宫来提醒保元明日浴佛节要沐浴斋戒,劝他早些去重光东侧殿就寝。我听闻心中自然闷闷不乐,可也无可奈何。我初入宫,依制二品以上妃位本可准独居一宫,只因保元宠溺又于现有宫殿中挑不出合意的,便着人在龙跃池边为我新修宫舍,故而将我寝室暂安置在了重光殿与他同住。却不想昨日新婚,今日便要独居了…… 保元见我郁郁不欢,吩咐宫女为我更衣卸妆,自己也换了便服与我一同歪在榻上说些体已话。我心里不舍,便赖他等我睡熟才要离开,保元笑着允了,将我揽在臂弯里象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心中不快,闭着眼睛装睡,不多时只觉得保元的手越拍越慢,竟不动了。眯着眼睛偷看,却见他鼻息均匀已然睡着了。 轻轻转身望着这个我深爱的男子,此刻的他更多了抹不拘风情,平时束好的发有些松了,自鬓边垂下几缕搭在胸前,往日暗藏凌厉之色的眉峰眼角尽显温润之气,高高的鼻梁,轻抿的双唇泛着健康的光泽,原来我竟嫁了个这样好看的男人,想着想着伸手去抚他的脸庞,无意间带起了他一缕垂发,见他皱眉吓得忙缩回了手。保元动了动,并未醒来,我却忽生一计,咬唇笑着,轻手轻脚将我一缕长发与他垂下的鬓发缠绕在了一起。弄完,心满意足,望着郎君嘴角又不自觉的弯了,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忙靠在他怀中继续装睡。 “皇上,已是戌时了,请皇上起身移驾。”重光殿内监总管梁守珍轻唤保元。 “嗯!哎哟……”只觉得自己头皮吃痛,知道是保元起身扯到了头发,不好,要是他生气了怎么办?不管了,继续装睡。 “嘿,这小东西,又背后弄鬼。”保元轻笑着,凑近我的脸,轻轻拂落散在我脸上的秀发,啄了一下,回身叫取剪刀来。 “皇上,您……若是太后知道了……”梁守珍惊惶的声传来,不知道保元要干什么? “嘘,小声点。没看见夫人睡着了。”保元道,接着便听他起身走了出去。 四下寂静,我仍不敢睁眼,等了半日不见响动,方才小心睁开双眼,房内空无一人只有红烛默默垂泪,他还是走了!我拥被坐起,心中怅然若失,回眸间却见床边花几上整齐叠放着个纸包。取来打开,从里面滑落一缕头发,不,应该是交织在一起的两缕头发,扭缠在一起用红丝束了。粉色花笺上一行俊逸字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孟郎,我轻叹,将发束花笺按在胸口,心中早被甜蜜涨得满满,这是汉时苏武出使匈奴时写给发妻的,你竟写与了我,有夫如此别无所求! ------------ 第二章 昭容静宜(1) 更新时间:2013-01-10 次日便是浴佛节,按制保元率朝臣王公于前朝承乾殿上表诸天祈福,太后领后宫有位份的妃嫔及皇子前往会真殿观浴佛礼。 皇室浴佛节礼仪较民间更为隆重,我与后宫诸妃皆按品大妆,然后随太后到达会真殿。 此时殿内香、花、灯、涂、果布置得格外庄严,主法法师具足威仪,随众法师高唱香赞,浴佛礼开始。 只见主法法师,将一尊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孩童模样的金制太子佛置于早已准备好的浴台之上,浴台以汉白玉雕制成千叶莲状,莲心九个小孔,浴佛时香汤自小孔流入下接青瓷荷叶盆中。 浴佛香汤尤为请究,乃是以牛头丹檀、白檀、紫檀、沉水、熏陆、郁金香、龙脑香、零陵霍香等,于净石上磨作香泥,再调以清水为香水,置于净器中。 浴佛时,法师唱诵仪规取香水灌洗太子佛像,后又以清水涤净。浴像之水,经细纱漏净后,分成两份,一份奉于太后,太后以两指沥取,轻点安至于诸妃并皇子顶上,口称:“吉祥水洒身,去病保安康。” 另一份由法师带出宫去,倾倒于清洁水源之处或洒山林中以祈国泰民安。 保元今日按律也是不得亲近妃嫔的,故而他只在重光殿陪我用了午膳,而后便往前朝议事去了,晚膳也未回来,只着了梁守珍来告诉我不必等他。 我因感念午间太后遣了周尚宫与我送来浴佛香汤,说是特赐与我沐浴求子之用,晚膳后便命知秋取了笔墨来,打算抄录一部佛经以便明早问安时献与太后。 是日一早我携了抄录好的佛经,带着知秋往太后处请安。 本来茗儿和翠墨作为陪嫁丫头,于我入宫那日一并进了宫,只因我现居重光殿,太后又觉得外间带入的丫头不甚懂规矩,便着了内监总管田敬全将她二人暂且安置在掖庭学习宫规礼仪,所以现在身边只有知秋姑姑贴身随侍。 清和宫值守宫女禀告说太后在东侧殿,我与知秋刚转过正殿的角门,便见前方两名锦衣宫嫔并肩前行,仿佛是修媛李艳娘与安宸刘蕙兰。 只见那李艳娘神色得意正与刘蕙兰说着什么,因我处在顺风,将她们谈话的内容听了个真切。 听那李艳娘道:“太后指了韩静宜协理六宫,可她本就是个没气性少手段的软乎柿子,占着平日里份位在你我之上,一付张狂样。昨日浴佛节,早有严令后宫不得饮酒,可尚食局值夜太监小顺却偷喝了酒,被司膳赵沐芸逮了个正着,这赵司膳本就与司酝钱双娥不睦,直闹到尚食局孙春芳处。后来韩静宜也过去了,我看这事儿牵连不少人呢,今天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把这事说给太后听。”说着咯咯娇笑,一付看好戏的样子。 刘蕙兰面露惧色道:“艳娘姐姐,这事听你说仿佛牵连的人还不少,要是闹到太后这里,怕是又有人要受罚,静宜姐姐那里也脱不了干系。她应该不会说吧?” “她不说,正好。”李艳娘秀眉一挑,声音随之变大:“她不说,有人会替她禀报,这不更显得她没本事协理六宫。” “姐姐,不会是你要向太后禀报吧?”刘蕙兰紧张道。 “呵呵呵……到时候再说。”李艳娘自顾自往前走。 “唉,艳娘姐姐……”刘蕙兰追上两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神情很是慌张。 我故意放慢了步子直到她们转进了东侧殿前回廊方才缓缓向前走,心头想着,到时候这李艳娘若在太后面前闹起来,我要如何自处。 入了清和宫,诸嫔都在。我依礼向太后了请安,太后也依律应景训戒了几句,后转向昭容韩静宜道:“静宜,昨日浴佛节宫中诸务均由你打点,这几年你算是历练出来了,事情处理的有条有理,很为哀家分忧呀!” 韩静宜起身,谦逊道:“太后谬赞,妃妾实不敢当。静宜愚笨,都是太后素日里教导有方,静宜跟在太后身边学习了不少,才不至于出大乱子。” “呵呵,哀家素来喜欢你老成持重,而且为人谦逊,很是当得后宫的表率。”太后面露嘉许之色,对着静宜点了点头。 “正如太后所言,静宜姐姐为人最是谦逊,只是这护短的毛病若再改了岂不更好!”李艳娘是有备而来,此时出声可谓时机刚好。 “喔,李修媛似乎有话要说。”太后望向李艳娘,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 第二章 昭容静宜(2) 更新时间:2013-01-12 李艳娘起身,绘声绘色将方才我听到的那些叽叽呱呱的说给太后听了,边说还边瞟看那已是满面涨红的韩静宜。 “静宜,可有此事?”太后沉下脸来问道。 “回太后,确有此事。”韩静宜面上已有汗意。 “那为何不报?” “回太后,只因此事现正着了尚食局孙尚宫调查,结果还未可知,所以……”韩静宜声音有些发颤。 “哼……,着了孙尚宫查,那不是鼠大查鼠二,要查到猴年马月去。”李艳娘嗤之以鼻,很不以为然。 “那依李修媛看,这事要怎么处置。”太后整了整袖口问道。 “依嫔妾的意思,这宫中严令之事还有人敢犯,而且又被抓了现行,就该从严处置。先将那个叫小顺的太监乱棍打死,司酝钱双娥律下不严也要受罚,司膳赵沐芸举报有功该赏,至于尚食局孙春芳也应连带受罚,这样一来,看以后谁还敢犯。”说完望向韩静宜道:“至于韩昭容知情不报,实有隐瞒之意,如何处置还要太后定夺。” “徐妃,你看呢?”太后望向我,面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见躲不过,我只得起身回道:“回太后,妃妾方才听了韩昭容与李修媛所说之事,觉得韩昭容处理并未失当。” “喔,怎么说,难道你觉得静宜没有隐瞒护短之失?”我所言似乎大出太后意料,她扬了扬眉问道。 “后宫之事太后主理,昭容协理。依妃妾浅见后宫诸事若事无巨细都要太后定夺,一来致使太后过于劳累,太后凤体乃国之根本,不可有丝毫闪失;二来事有轻重缓急,若事事都报到太后处待处,必然会使宫务堆砌,令行混乱;三来凡事总有来龙去脉,理清也需要时间,若凡事都要太后亲自过问,就算太后分身有术也顾不过来。所以韩昭容领协理之职,便是要将后宫大小事务先理出个头绪,再依轻重缓急权宜后禀报太后定夺。若遇纠缠不清之事,应先理清关系原由再行禀报,这样才算得上是为太后分忧,而非给太后添乱。”一席话说得太后连连点头,韩静宜更向我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那依徐妃之见,如静宜先前处理尚食局内发生之事也无不妥吗?” “回太后,方才李修媛所说也有一定道理,想那尚食局内事由孙尚宫调查似有不妥,就算孙尚宫秉公严查也会对外落下口舌是非,依妃妾浅见可着六局中其余五局中,公认为人正直无私之人担任调查一职。”我认真应对,极力表现的镇定从容。 “嗯,徐妃所言正合哀家之意。”太后面色和缓不少,转而对韩静宜道:“静宜你性情过于温和,待人本应为宽,可治宫律下却要思虑缜密,赏罚分明,以后要多加注意。方才徐妃所言,你也听清,就照那个意思办吧,我看尚宫局邓尚宫为人细致老成,又是宫中老人,调查一事就交给她去办吧。”韩静宜唯唯诺了,悄悄拭了拭鬓角的汗。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通传声伴着保元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与诸嫔忙起身行礼,保元伸手扶起我,笑道:“都起来吧。”而后向太后行礼问安,坐在太后身边问道:“方才在门外就听里面说得热闹,在说什么呢?” “不过昨日浴佛节宫里出了点小事,已安排静宜着人去查了。”大后此刻笑容温和,又道:“昶儿,哀家未想到徐妃倒是很有些主见。” “母后,儿臣早就与您说过,蕊儿冰雪聪明,她的好处等日子长了您就知道,要不儿子也不会偏偏喜欢她。”保元听太后夸我,笑眯眯的望向我,还不忘帮我美言几句。唉,我本就遭其它妃嫔妒恨,他却总在人前不避嫌,真真的是个帮倒忙的主。 太后嘴角含笑,瞟了我一眼,向韩静宜道:“静宜,近来天气变化无常,尊圣那孩子自幼体弱,你要多加留心才是。”说完又对众人道:“也难为静宜,照顾着两个孩子又要协理六宫,着实不易呀!”说罢目光锐利望着李艳娘,只把那李艳娘看得讪讪的低下头去。 “嗯,正因为如此,儿臣才想与母后商量,让蕊儿协理后宫,也好帮帮母后,减轻些静宜的负担。”保元此话一出,韩静宜目光快速的望向我又低下头去,随即李艳娘的目光也自身侧射来,如芒刺一般。 我方欲出声拒绝,却听太后淡淡道:“徐妃进宫不过三日,于这宫中情况并不熟悉,而今让她协理后宫恐怕不妥。哀家倒是有意让她帮助静宜照顾尊圣那孩子,将来她也是要做母亲的,先学习学习也是好的。” “蕊儿现与儿臣同居重光殿,照顾圣儿着实不太方便,等日后她的宫室建好另住时,再让圣儿搬过去同住为好。”保元道。 “如此,也好……”太后端起茶却未喝,望向我道:“徐妃,你方才进来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 第二章 昭容静宜(3) 更新时间:2013-01-13 我这才想起要献给太后的佛经,忙双手奉与太后道:“妃妾感念太后怜惜,下赐浴佛香汤予我,思之再三只得依一片愚孝之心书了这部《父母恩重难报经》献于太后,祈祝太后福寿安康。”说着曲膝礼拜。 “徐妃很是懂事。”太后面带微笑,接过经书翻了翻,道:“字写得很清秀,只是字迹不及颜儿的和缓,可见心境不平,以后还要学会静心呀!” “妃妾谨遵太后教诲。”我恭敬应承。 “母后,蕊儿心境怎么及得上你与槿颜那般长年在佛法中浸淫,可贵的是她对您的这片孝心,做儿女的只有时时记得父母恩重难报,才知道如何孝敬长辈。”说着,起身走到我身侧,领着诸妃嫔一同向太后行礼道:“儿臣携诸妃嫔,恭祝母后福寿康宁,慈颜常愉。” 太后大喜,赏赐诸妃嫔,更厚赐我如意、钗饰,随后留下保元说话。 我与其他妃嫔先行告退,出了清和宫只听得韩昭容在身后唤我:“花蕊夫人留步。” “昭容姐姐,有事吗?” “今日多谢夫人出言相帮。”韩静宜福身道谢。 我忙回礼道:“姐姐言重了。” “哟,瞧瞧,瞧瞧……真是妃贤嫔德呀……”李艳娘张狂的声自身后传来。只听她对着身边的刘蕙兰道:“只是呀,有些人还没看出来,只怕到时候成了人家上位的垫脚石也还不知。”说着向我与静宜略福了福身子,拉着刘蕙兰头也不回的走了。 静宜神色不自然的挤出丝笑容,道:“夫人莫要与这李艳娘计较,她出身不高……” 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道:“蕊儿明白。”触手却觉得她明显的躲闪,心不由一沉,看来李艳娘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了,眼下我又能说什么呢,只得笑笑转身往重光殿而去。 才换了衣裳,就听保元兴高采烈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蕊儿,蕊儿,快来看,这是什么……” “孟郎,又寻了什么稀罕物来哄蕊儿吗?”我笑着迎上去,却见他手里捧着厚厚一叠书,身后还随着数名内监。 保元吩咐内监抬了无数的书卷呈于案几之上,我诧异间执了一本来看,只见页首上书《古今韵会》。 “孟郎!”我喜不自胜。 “当日蕊儿弃我夜走,初时我茶饭不思,疏落朝政,为相父赵季良所叱谏。夜思不得眠时,忆及往昔于浣花小筑曾允过蕊儿将前人韵书之精粹,篡个全本留传后世,又思如若这《古今韵会》问世,蕊儿得见,必能现身与我相见。”未及保元言毕我已泪湿襟杉,叹道:“孟郎!蕊儿愚痴,令郎君神伤险些祸及朝政。今日始,蕊儿定不负往日之誓言。” “原本是想能讨佳人开心,却不想又惹得蕊儿伤心,新婚之期再哭可就不漂亮了呢!”保元替我拭泪,温然笑道。 “再丑也赖定你了。”我破啼为笑,低首翻了书页细看,保元已为此书作序:“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常勒史馆集古今韵会成五百卷。。。。。。广政四年冬。”我抬眼看他,“王衍宫词香艳浓炽,孟郎不喜,蕊儿日后当阅韵会百卷,习作些清丽之词奉与郎君,以酬郎君待蕊儿之深情厚意,可好!” “此意甚好!想宣华苑中牡丹盛放之期临近,到时太后将于苑内宴请文官近臣,到时我替蕊儿引见一二个诗才横溢之仕,蕊儿可师其词赋,岂不更好。” 我闻言兴奋不已,只激动得拉着他一脸谄媚之态,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孟郎,从今而后我……我……”却想不起该用什么样的溢美巴结之词。 “你怎样?”保元眉眼俱弯,捉住我的手,凑近逼问道。 “我……”朱漆雕花窗外,几树高大的桐梓花开得热烈异常,便如此刻保元温暖浓烈的气息一般,将我沉沉的按进了绵绵不绝的花海中去…… ------------ 第三章 秋千解隙(1) 更新时间:2013-01-14 自入宫后日子过得甜美,保元因怕我寂寞,除处理朝政外日日都与我形影不离宠溺有加,更特意把茗儿调回我身边服侍,一时间只觉得日子幸福美好的如在梦中,唯愿如此美梦不要醒来才好。 这日保元上朝去了,我因昨日见龙跃池边成片芍药花尽放,便带着知秋和茗儿前去赏玩。 清晨明媚阳光中,龙跃池碧波粼粼,远近亭台楼阁风姿各俱,衬着繁茂花树更见天家富贵非同一般。 放眼远眺,只见龙跃池边有一宫殿,三面环水,绿树掩映,更有成簇粉白相间海棠花围拥,龙跃池晨雾未散,更衬着此处殿阁雾霭蒙蒙,飘渺神逸,宛若凌波仙子踏水而来。心中喜爱,回头相问知秋道:“秋妈妈,不知那处殿阁唤作何名?” “回夫人,那里是凌波殿。”知秋望向我手所指之处,眼神中分明有些伤感之色,不过瞬间即逝,恭敬答道。 “喔,那宫殿名叫凌波,当真宛若凌波仙子。”我点头暗叹保元于建筑宫阁也眼光独具,当日他说宫中没有适合我住之处,难道这凌波殿还不够吗?想到这里,嘴角轻弯,也不知道这个人心里什么样的地方才适合我住。 “秋妈妈,这处宫殿似乎也无人居住,白白空置,真是可惜。”我随意说道,找了处干净山石坐下,眼前风景只想多多亲近才好。 “回夫人,凌波殿原也有宫妃居住……”知秋想了想,语含犹豫道。 “喔,是哪位娘娘曾住过?”我闻言心生好奇。 “是皇上先妃,张太华。” 喔,原来是她!我凝望凌波殿,不由心道:这凌波殿景致应是这后蜀宫中数一数二的殿阁,保元赐与张太华居住,可见当日对她宠爱非常,若不是太华早逝,我与他应该也无今日这样的缘份吧……想及此,平白间生出了许多愁绪,这后宫的岁月如若失了保元的爱,那于我无疑是致命的…… 正自乱想,忽听茗儿道:“娘娘,我记得当初皇上在圆妙塔院遇到你时,仿佛将你错识了他人,还口口声声唤你太华,这个太华可就是住这凌波殿的先妃娘娘?” 我望向她,心底隐疼似有若无泛起一丝酸楚,略点了点头,望向水面呆呆出了神。 “秋妈妈,你见过那张妃娘娘吗?”茗儿似未察觉我心中不快,又问道:“那位娘娘是不是与我姐姐,喔,不,与花蕊夫人长得很像?而且我觉得皇上对这位娘娘感情很深,当初皇上也很宠爱这位张妃娘娘吗?” 听茗儿所问,我亦抬眼深深望向知秋,我也很想知道保元当初待这张太华如何,其实这是我心底一直存着的心病,一直担心着保元爱我宠我只是因我与他的亡妻相似。 虽然过去种种都让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可是这心病却似个坏心眼的小人,时不时还是会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便跳出来,让我的心没来由的担忧与害怕。 知秋望向我,眼神复杂,久久没有开口,似乎在想要如何回答。我微微一笑,对她道:“秋妈妈,你不必顾虑我的感受,皇上待我如何我心里很清楚,其实即便他不忘旧人也只会让我对他更加爱敬,若他有了新人便忘旧人,如此薄凉男儿也非蕊儿所求。所以妈妈尽可放心实说,不必有所顾虑。” “夫人,其实您与张妃娘娘也只外貌气度上有三四份相似。”知秋望向凌波殿,缓缓说道:“张妃娘娘,容貌美丽,心地也颇善良,自入宫便甚得皇上宠爱。所以当年她意外殁逝,皇上确实悲痛异常,下令将这凌波殿封存,殿中物品皆按娘娘在世时原样保存,皇上偶尔会去殿中静坐片刻追思亡人,奴婢每每相伴在侧也觉心酸。”说着只见她眼中隐有泪光,唏嘘之意溢于言表。 我心中轻叹,原来保元待张太华深情至此,也难怪当日几次将我认错,思及此心底沉沉更觉不是滋味。 知秋似是察觉我心意,走到我身侧轻声道:“不过,自皇上遇到夫人,仿佛又重获新生,而且依奴婢看来,皇上待夫人之心之情较之往日待张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伸手轻轻握了她的手,凄然笑道:“秋妈妈,我没事,你不必安慰我。” ------------ 第三章 秋千解隙(2) 更新时间:2013-01-15 知秋却神色郑重道:“夫人明鉴,奴婢并无以不实言语安慰之意,想我在这宫中也呆了多年,人心测度,后宫角力争宠之事也看过无数,于那人心真假还是识得一二的。恕奴婢斗胆说句不知轻重的话,皇上待张妃娘娘是帝王对妃嫔的爱宠,是真心的喜爱,而皇上待夫人却是将你作为心爱的女子来疼爱的。个中分别,夫人日后自己细细体味,所以奴婢恳请夫人不必再妄自菲薄,徒生无谓烦恼。” 继又如慈母般,眼神爱怜的看着我道:“我与皇上虽为主仆,但当日我最伤心落寞之时却是那襁褓中的皇上安慰了我伤痕累累的心,所以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我心中早将皇上视为自己的亲子一般,只盼他能平安健康万事顺意。当初他失了张妃伤心落寞,我便时时向上天祈求,让他遇到位才貌相当的红颜知已,从此双宿双飞白头携老。不想上天见怜,下赐娘娘,所以奴婢是真心的感激您,感激您待皇上深情真挚,让他真心欢愉。只是在你身边这些日子,见你每每无人时面露凄清之色,想是有什么心病,今天说起才不顾身份斗胆进言,还请娘娘三思,恕罪。”说着曲膝便要向我跪下。 我忙扶住她,声音亦有些哽咽,道:“秋妈妈,谢谢您,谢谢您今日这番话,以前是蕊儿无知愚昧,才疑心妄生暗鬼害得皇上为我劳心劳神,今日听妈妈所言心病早消,自此后再不会胡思乱想辜负皇上待我一片真心。还请秋妈妈视我如媳,与我一起好好守护皇上,让他平安幸福。”说着拉住知秋的手,便要行下家礼。 “夫人,使不得,您这样折煞奴婢了。”知秋泪盈于睫,拉住我道:“得夫人不罪不弃,奴婢此后一定尽心竭力维护夫人周全。”我与她四手紧握,心中隐存无依之感伴着知秋这番话荡然无存,我相信从此自己再不是一个人,这蜀宫便是我的家,保元、茗儿、秋妈妈便是最可亲可信的家人。 知秋拭了拭泪,扶我坐下,笑道:“眼下真是事事如意,皇上有了夫人心情愉悦,龙体更见健旺,只盼夫人早日再给皇上添个小王子才好。” 我闻言,面红耳赤,含羞道:“秋妈妈,蕊儿年纪尚轻,子嗣之事也强求不得。” “夫人所言极是,只是现在宫中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这于皇家还是显得子嗣单薄了些,不过来日夫人若为皇上多添几个皇子公主,那于国于家都是极好的。”说着望向我眼神异常温柔道:“皇上是极喜欢孩子的,广政元年张妃娘娘殁逝,皇上本十分悲痛,后因凤仪公主出世悲伤之情才略好些……”知秋絮絮说着,我含笑静听。 “秋妈妈,韩昭容似乎很得太后与皇上信任?还有苏充仪也颇得太后喜爱,不知她们家世如何?” “回夫人,昭容娘娘韩静宜乃枢密副使韩保贞之堂妹。明德四年入宫,广政元年生下凤仪公主,加封正三品昭容。太后见她为人稳重,性情娴淑便将张妃娘娘所遗稚子玄喆一并交由其抚养,更许她协理六宫,如今是这宫中除太后外最有权之人。”我点头,平日看这韩静宜温柔谦和,待宫人也很仁慈,应该是好相与的人,只是那李艳娘挑拨恐她对我心生嫌隙,等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化解了才好。 知秋又道:“充仪苏槿颜乃甯江军节度使张公铎之外孙女,广政三年入宫,因张公铎是先帝在位时的重臣,为显恩宠,入宫便封了正四品充仪,只是这位充仪娘娘虽出身将门又满腹经纶,按理应与皇上很是投缘,只奈她生性清高又不喜邀宠,所以在宫中份位虽高可却不甚得宠爱,皇上平日待她客客气气,又因她对佛经典集颇有研究,太后倒是异常喜欢,所以她在太后身边侍奉的时候还更多些。” 知秋说完停了停,道:“至于那位李修媛娘娘却没什么身家背景。广政三年春正月上元节皇上于露台观灯,朝中有小吏敬献舞倡李艳娘,李艳娘舞姿超群,赐其家钱十万,遂纳入后宫,起初只封了个安情,谁知这李安情竟是个有福气的,是年冬日便诞下皇子玄钰,母以子贵,才晋了修媛。这人出身不高,德性太差,素为太后不喜,只奈她凭着姿色又着意邀宠,所以皇上待她也还不错。至于那安宸娘娘刘蕙兰不过县丞之女,初以才色入宫,却因性情鲁钝而不为皇上所喜,又无所出,所以入宫年余仍只是个正六品的安宸。” 我认真听完知秋所述,对保元身边这几位女子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因茗儿说日头底下不好晒太久,便让她扶了沿着龙跃池边的杨柳岸缓缓前行。 ------------ 第三章 秋千解隙(3) 更新时间:2013-01-16 将近蓬莱阁忽听得孩童与女子笑语连连,驻足看时却是韩昭容带着玄喆和凤仪在梓桐树下荡秋千。玄喆虽然才是六龄小童,可往日于人前很是稳重,一付大人模样,如今见他推着年满四岁的凤仪荡秋千,欢笑连连很是天真可爱。凤仪今日穿了件粉色撒花的绸衫,被那纷飞的桐梓花一衬,更是玉雪可爱粉团一样。 韩昭容似乎也看到了我,扶着宫女迎了上来,我忙快走几步先行与她见礼,她却诚惶诚恐直说我份位在她之上应该是她与我见礼,我两人客套一番方携着手走到秋千架旁,看着孩子们玩笑。静宜今日穿了件藕色纱质襦裙,珠饰简约,较之往日更显清丽,细看之下全然不似生育过的女子,且望向孩子的眼神清澈温柔,笑容恬静更让我对她凭添了几分好感。 “昭容姐姐,真是好福气,有如此可爱的一双儿女。”我真心诚意说道。 静宜一楞,含笑道:“妹妹才是真真的好福气,皇上对妹妹爱重,日后生子生女,福气非常人可想。” 我闻言面上一红,道:“姐姐说笑了,后妃以贤德为福,姐姐抚养皇长子,可见太后与皇上对姐姐的信赖与宠眷,我初入宫中还望姐姐时时提点才好。” 静宜闻言直说不敢当,指着龙跃池中景致将话题岔开,我顺她手指处看去,岸边杨柳拂风,池水绿波荡漾,池心有岛一座,岛上楼阁亭台皆具,池面有画船轻过,不胜美妙,我亦忍不住口占诗道: 早春杨柳引长条,倚岸沿堤一面高。 称与画船牵锦缆,暖风搓出采丝绦。 “妙!妙!妙!”身后有人击掌道。 闻声我与静宜皆回首视之,却是身着华服的陌生男子。想这后宫重地,不是亲要之人难以入得。只见此人面目清秀,眉眼间透着与保元相类的清灵之气,年纪却与我相仿。我正在猜度,静宜却笑道,“仁操今日好生悠闲。” “静宜皇嫂莫笑,仁操来给母后请安。”那男子向静宜只行了个家礼,随后望向我目光中尽是探询之色。 宜静对我道:“夫人,这是皇上的四弟仁操。”说着向仁操道:“这位是新近入宫的花蕊夫人。” “原来方才吟诗的才女便是皇兄口中那位“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夫人么?仁操见过皇嫂,皇嫂之诗清丽脱俗,以柳枝想作画船缆绳,自然生动且新颖奇特,为前人所未道也。”说着向我行了一礼,我忙还礼只道不敢当。 仁操言词谦和风趣,比之保元另有一番风流斯文之态,与我和静宜只略站了站便告辞离开了,静宜笑着相送几步。就在这时却不想秋千架不知何故突然倾斜,凤仪人小力弱抓握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这秋千地四周遍植芍药,更以蔷薇筑成小篱,此时花开锦簇,若凤仪掉落花丛那不被扎成血人才怪。 事态急紧我也顾不得许多,因离孩子最近只得强扑了过去,接住凤仪将她护在怀中,抱着她直直滚落入了花从之中,只觉得后背着地处刺疼异常,面上也有几处火辣辣的生痛。在众人惊呼声中,我顾得不身体疼痛,只忙低头看怀中的凤仪,见她身上倒是没有受伤只是吓得面色苍白。 正欲起身却见韩静宜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奔了过来,从我怀中接过孩子,面容惊惶的细细查看,道:“凤儿,我的凤儿,你可伤到了?你要是受伤让娘可怎生是好!”孩子这时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哭成了泪人,看她母女二人哭作一团,我只得从旁劝慰了几句。 背上越来越痛,我挣扎着方要起身,却听茗儿惊叫起来:“血,血……”我略回头看去,只见肩背处绯紫色的纱裳腥红数点晕染开去,心下也是一惊。脸上有些刺痛,伸手一抹也见血痕,糟了,莫不是破相了。 静宜此时已将注意力从孩子身上转了过来,见我受伤大惊失色,忙把孩子交与宫女过来看我,哭道:“夫人,夫人,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你为了救我凤儿伤了玉体,若是皇上知道怪罪下来要如何是好……” 我忍着剧痛,反安慰她道:“不妨事,想是被那蔷薇花刺扎伤了几处,我回宫敷些药便是,若皇上问起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姐姐放心吧。倒是凤仪年幼,看看有没有吓坏了,姐姐还是快些带她回宫让太医过去瞧瞧,开些定神药吃吃才好。”静宜闻言,唯唯诺了,拉着我的手千恩万谢后方带着凤仪往迎仙宫而去。 知秋和茗儿搀着我回到重光殿,幸好保元还未回来,她二人帮我换了血衣又从太医院取来伤药与我敷上,背上疼痛方才渐渐轻了。 本欲瞒着保元,却不想他竟知道我受了伤,急三火四地冲进殿来,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宫人一顿责骂,若不是我从旁力劝,怕只差将今日在场的宫人尽数杖责了。 晚间他摈退左右,硬要亲自与我换药。 想是我伤得不轻,他见我伤处时眼中尽是疼惜之色,郁郁不乐道:“蕊儿,以后无论是谁都不许你如此不顾自身安危相救,看你伤成这样我心里如被刀割一般。”说着用羽毛轻沾药膏与我涂抹,见我皱眉俯身轻吹道:“乖,若痛便叫出来,伤的这样重,不痛才怪……”说着又怒道:“这些奴才没一个管用的,这许多人侍候着却还是让你受伤,让凤仪受惊,若不是你拦着,他们统统杖刑伺候。” 我伸手轻抚他的脸安慰道:“圣明君主一向是不迁怒不二过,今日之事实属偶然,又因我离凤仪最近,情急之下所以才会如此,你就算把那些宫人尽数打了,也解不了我身上伤痛啊,反而落个残暴之名,更折损了你我的福报。我受的不过是些轻伤,没几日便好了,何必动怒责罚宫人。蕊儿知道孟郎你心痛我,可是见你为我伤神,蕊儿心痛甚于伤痛。”说着忍痛巧笑道:“好孟郎,好孟郎,快别生气了,我看你比太医院那些太医的医术都要高明呢,看看,这会我就似上了麻药,已全然不痛了呢!”说着冲他做了个鬼脸,直逗得他转怒为笑,轻拧我的脸爱怜的说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妖精。 翌日一早,静宜带着凤仪、玄喆来看我,见面便拉着凤仪行下跪拜大礼,我忙唤知秋将她扶住,保元也在旁让她不必告罪。 那日后静宜待我一反常态,不但主动亲近而且处处维护。我知道,经过此事之后,她心中于我嫌隙已释,更着意与她交好,我二人感情日见亲厚。 太后也因我不顾自身相救凤仪,待我的态度好了许多,不但亲自到重光殿来看望,更嘱了周素锦送来生肌去疤的药膏。 这回我虽受伤却也算得上因祸得福,心里不由开心了一回,看来种善因得善果,这好人终究还是有好报的。 ------------ 第四章 牡丹宴游(1) 更新时间:2013-01-17 这日保元散了早朝,与我在重光殿西侧内书斋里坐着说话,忽闻梁守珍来禀:“茶酒库使王大人候见。” 我心下疑惑,望向保元正待启口询问,便听得水晶珠帘外有人跪启道:“臣王昭远参见皇上,参见花蕊夫人。” 茶酒库使?我暗暗思量,这王昭远此前一直随伺保元左右,今日又入得内宫,莫非他是内监?便附于保元耳边悄悄问询。却不想,保元听罢指着帘外昭远,笑不可抑,竟笑得半晌说不上话来。 “不知娘娘说了什么笑话,令皇上如此开怀。”王昭远眼带疑惑,脸上却是十分的讨巧乖觉。 “昭远你起吧!”保元强止住笑唤他起身,才说完又撑不住笑出声来。 见保元这样,我知道自己定是误解闹个大笑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得搅着绢帕朝保元吐了吐舌,方遣梁守珍替王昭远看座,昭远不肯只站着回话。 “昭远现居茶酒库使一职?”我问道。 “回娘娘,臣下原居卷帘使,随侍皇上多年,蒙皇上恩眷,现管掌宫中资物居茶酒库使一职。”这王昭远毕恭毕敬,我眯眼暗笑,那卷帘使的身份大概介于侍从与仆役之间,眉山酒肆我谓他打帘郎却是歪打正着了。 “昭远此来想是为了牡丹宴之事吧。”保元喝了口茶,意态闲闲道。 “是,臣正为此事,现列了个清单呈请皇上过目。”昭远回道,双手将个单册双手奉到保元面前。 保元接过来,略略扫了一遍,道:“太后主宴,你且拿去请太后定夺,至于细节之处你与宣徽院斟酌着办,就不必再来回话了。” “是!臣这就去请太后示下。”王昭远说着,向保元与我行礼后退了出去。 牡丹宴这日清早,茗儿正伺候着我梳妆,却见宫娥小怜捧着盘折枝牡丹奉了进来,什锦花色,盛意撩人,房内立时香气四溢。 我见花朵爱不释手,回身唤道:“孟郎,快看!多美!” 保元已穿戴整齐,今日他仍未着明黄龙袍,穿的是墨蓝织锦挑绣腾龙纹的锦袍,金冠束发,更显目如点漆,长身玉立。他拈了枝浅紫合欢在手,勾了勾唇角吟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吟完笑睨着我,一脸玩味。 知他逗我,我便改诗续道:“含笑问孟郎,花强妾貌强?” “孟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保元接口道。 “花若胜如奴,花还解语无?”我亦娇嗔于他。 “哈哈哈哈,蕊儿,蕊儿!情花解语当属尔。”保元大笑,揽我于怀,将那朵合欢牡丹轻簪于我发边。 “好看吗?”我面带娇羞。 “嗯,好看,我的蕊儿怎么看都闭月羞花。”他倒一脸正色,认认真真说道。 我扁了扁嘴,道:“好没正经的一个人。” “我哪没正经了……”他一脸坏笑,又习惯性的伸手过来拧我的脸,正在这时梁守珍来禀:“皇上、娘娘,清和宫来人请皇上娘娘过去用早膳。” “回了太后,我们随后就到。”保元说着捧起我的脸左右端详,亲自为我添了眉色,又支使茗儿取了些细碎珠花与我埋在发间,方满意的携了我的手往清和宫而去。 清和宫里,静宜领了玄喆、凤仪伴着太后皆已入席。待参拜完太后,静宜起身让座,玄喆、凤仪与我亲厚便拢我挨着保元座了。正要开膳,却听内监回禀:“修媛李艳娘携皇子玄钰给太后请安。” 那李艳娘携着个不满二岁小儿袅袅娜娜走了进来。 “修媛李艳娘参见太后、参见皇上。”见我与静宜皆在又道:“参见夫人、参见昭容。” 那小儿仰着粉嘟嘟的小脸,奶声奶气道:“参见皇祖母、参见父皇。” 保元见状俯身将他抱起放在膝上,亲了亲他的粉颊道,“钰儿,个又见长了。” “皇上许久都未来看钰儿了,钰儿每天都要跟我念叨好几回呢。”李艳娘娇嗔道,眼神望向我却尽是怨色。只见她眼波轻转,立时又千娇百媚对着保元道:“钰儿如今已会颂吟《千字文》了呢!” “哦,是么,来钰儿背给父皇听听。” 那稚儿挠了挠头,奶声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唔,孩儿不记得了。”大眼睛扑闪扑闪,十分的聪慧乖巧。 那李艳娘先是得意,忽闻此话便敛下脸来,眼光严厉的望向保元怀中的小儿,玄钰缩了缩脖子,直往保元怀里躲。 ------------ 第四章 牡丹宴游(2) 更新时间:2013-01-18 保元抬眼看了看李艳娘,眉头轻皱,眼神中尽是责备之意,李艳娘见状只得放缓神情,移开了目光。保元搂着玄钰笑道:“好啊!朕的钰儿很是聪明!小小年纪就背得这么多的《千字文》,待钰儿再大些,父皇给你指个好师傅,将来必能成大器。”说着伸手去胳肢孩子,只将小玄钰逗笑了方止。 “父皇,我也能颂。”玄喆见状在一旁不甘示弱道。 “喔,那今日父皇也考考圣儿。”保元想了想道:“今日你皇祖母开了个牡丹宴,那我们便以牡丹为题,由圣儿颂诗一首。” 玄喆起身,负着双手,踱步吟道: 赏牡丹一首刘禹锡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好!”保元带头鼓掌道,“哈哈哈哈,朕的两个皇儿都是好样的。”神情甚是愉悦。 我静静地看着静宜与李艳娘二人,静宜望着孩子只是略略抿嘴微笑,李艳娘想是被玄喆抢了风头讪讪地入了席。 膳后,又吃了会茶。内监总管田公公来禀,宣华苑内近臣文士已到,就等皇上、太后开宴。众人便分乘了车辇往往牡丹宴而去。 宣华苑内,龙跃池边,春风拂面,百花齐放,却争不过满苑的牡丹吐芳,“姹紫嫣红,含蕊皆放,交错如锦,夺目如霞,灼灼似群玉之竞集,煌煌若五色之相宣”芳香袭人。我随在保元身后,只觉置身花海之中,苑中牡丹含露竞放,花枝高低错落,双开的有十株,黄的、白的各三株,黄白相间的四株,其余深红、浅红、深紫、浅紫、淡花、巨黄、洁白;正晕、侧晕,金含棱、银含棱;傍枝、副搏、合欢、重叠台,多至五十叶,面径七八寸,有心若碎金的,有檀心如墨的……争奇斗艳,香远数里。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近臣文士跪拜接驾。 保元挥手笑道:“今日宣华苑内牡丹盛放,太后宴请诸位,君臣同游不必拘礼。” 太后颔首道:“今日游宴单只赏花未免单调,尔等且以牡丹或春色为题,得了佳句便可颂来,来个牡丹诗会岂不更好!” 众人闻言皆应和叫好,几个素有才名的文士更是面露兴奋之色! 起初保元携我周旋于近臣文士中间,我素来不喜与人应酬,又惦记着牡丹花诗,遂寻了个机会辞了保元,拉着茗儿找个阴凉僻静处,坐下琢磨诗作。 “姐姐等我,我去讨些笔墨纸笺来。”茗儿背人时仍唤我作姐姐,我笑着向她点点头,望向眼前繁花一味苦思。 花香袭人,春风拂面,忽见各色蝴蝶戏花逐香,一时玩心大起,执了罗扇,欲扑彩蝶。蝶儿轻灵狡捷,左右终是不得,心下不觉较起劲来,却见柳荫之下,踱来一须发老翁,怡然抚须微笑着吟颂道: “不并难飞茧里蛾,有花芳处定经过。 天风相送轻飘去,却笑蜘蛛谩织罗。 苒苒双双拂画栏,佳人偷眼再三看。 莫欺翼短飞长近,试就花间扑已难。 “哈哈哈,小姑娘不得这彩蝶,就权当作个善事,放他生路也好啊。”白发老翁衣着华贵,但浑身上下却有股说不出的出尘之气度。 见他眉目慈和,又听他笑声爽朗,我原本有些不快的心情也自好了,眉语目笑道:“老爷爷,您在此普度众生啊!” “众生皆平等,蝴蝶也不例外!虽不敢说普度众生,结个善缘也是好的。”老翁笑眯眯地说道。 “那老爷爷与这蝴蝶结的定是缘善,只是不知这蝴蝶来日会如何答谢今日救命之恩?”我觉他亲切,便故意没话找话。 “因果自然,随缘……呵呵呵。” “初见老爷爷便觉得亲切,莫不是小女子也是老爷爷往昔放生的蝴蝶,嘻嘻嘻……”好久没有这样与人说话无拘无束,我也随性胡说起来。 “嘿,这小姑娘……哈哈哈……”老翁被我说得愈发笑逐颜开。 “今日便依了老爷爷菩萨心肠,蕊儿也与蝴蝶结个善缘,在此还要谢过老爷爷点化。”我笑着向他福了福,一派小儿女的神情。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哈哈哈……”老人家放声大笑,神情欢愉,眉开眼笑的样子好似个老仙翁。 “参见花蕊夫人,参见赵大人。”梁守珍捧了茶果,身后随着拿了笔墨纸张的茗儿。 “花蕊夫人?!哦哈哈哈,原来小姑娘便是昶儿心心念念的佳人啊,老臣眼拙,老臣眼拙!臣赵季良参见……”老翁笑言,拱手向我行礼。 “原来是相父!相父,不必拘礼。”我慌忙出手扶他。 ------------ 第四章 牡丹宴游(3) 更新时间:2013-01-19 这位就是保元口中常说的相父赵季良么? 保元曾道相父通敏善谋,乃高祖手下的第一智囊,拜司空兼门下侍郎。明德元年高祖薨,保元以太子监国继位,相父以拥戴功加司徒。 保元还道相父感戴高祖知遇之恩自来尽心辅佐,自他亲政后更是亲授治国之道,安邦之法,后因年岁渐高,力不从心,遂于广政三年四月,上书自请分权,相父领户部,门下侍郎毋昭裔领盐铁,中书侍郎张业领度支。 两朝重臣,又为智囊,那不就是权相么? 思及此我端看于他,却见他眉目慈善、面容沉静,通身并无半分权贵之气,倒像个修禅的老僧,心中不由更添好感,对着他不由得笑得更甜,道:“相父也雅好诗词么,不若赐教蕊儿牡丹题诗一首可好?” “哎,相父老矣,也只能颂些他人诗作,题诗这雅事还是让文人雅士来做。”他笑着挥了挥大手,道:“素闻娘娘喜习韵书,不若娘娘作来,让我这老俗夫子也开开眼。”说着抚须凝望于我。 “相父过谦,那蕊儿便献丑了。”我略施礼道,回身展了薛涛笺,沉吟片刻,提笔书来,待墨迹干透,递与相父。 “殿前排宴赏花开,宫女侵晨探几回。 斜望花开遥举袖,传声宣唤近臣来。” “哈哈哈哈,巧思!巧思!以宫娥之劳作映花宴之盛,妙极!妙极!老夫当真是开眼了,只是单有花宴未有牡丹啊。” “相父谬赞,蕊儿愧不敢当。如此,蕊儿再以牡丹为题,作诗一首便是。”言罢又落笔成诗一首。 方要奉与相父却见梁守珍慌里慌张跑到近前,道:“娘娘!娘娘!太后甄选诗作,皇上命人来寻娘娘。”说罢取了我手上纸笺便跑。 “相父,不若我们一同去看看可好?”自见了这赵相,我心中不知道为何竟生出份祖孙之情,也不顾什么礼法,诚意相邀道。 “也好!今日入宫还未见过太后、皇上,来此偷闲却未想遇到了娘娘,此刻便随娘娘过去……哈哈哈,走走……。”说罢侧身让我先行,我推辞再三,只得略前半步与他一同前往。 未几重回花宴处,诸嫔宫娥皆围着太后赏花评诗,保元身旁侧亦围了十数臣子文客,正说得热闹。我本不欲扰他,却见梁守珍已禀了他去,他遥遥朝这边招手,见我身旁立着相父便起身走了过来。 “相父。”保元含笑与赵季良致意,却见我与他似是相熟,便道:“蕊儿与相父相识?” “方才偶遇相父……”我笑道。 “昶儿好眼力,娶了此等聪敏慧识的女子,娘娘诗才让老臣当真是大开眼界……哈哈哈……”赵季良神色慈和,望向我朗声笑道。 我闻言含羞,低声将方才遇到相父情形略说与保元,保元听罢笑道,“原来方才相父竟与蕊儿品诗论道,甚好,甚妙。” “赵大人,太后有请。”田敬全来禀。 相父随了田敬全前去,保元低声佯嗔道:“小东西,自个儿倒躲了清闲去,害我寻了半天。”说着,牵了我的手走到席间坐下,道:“本欲为你引荐两人,想着你定会想见,却左右找不到人,真是该打……”正说着,内监已引了两位中年儒士走上前来。 “臣卫尉少卿赵崇祚、臣武德军节度判官司欧阳炯参见皇上、参见花蕊夫人。”两人参拜道。 “《花间集》么?”我大为惊喜,一时激动的双手抓住保元衣袖,不想今日得见词曲大家欧阳炯,要不是顾及身份,大概要向他讨要签名了。 保元满面了然笑容,半含得意低声对我道,“我就知道,小书虫。”言罢朗声对那二人道:“我这爱妃甚喜此书,往往手不释卷,成日诵读。” 我兴奋接口道:“赵大人编纂此集对于后世功德甚大,若说《花间集》流芳百世也不为过。” “承蒙皇上、娘娘错爱,臣愧不敢受。”赵崇祚谦道。 说话间忽闻田公公宣道:“今日牡丹花宴题诗甄选,有诗两首不分伯仲,共称双魁。请太后宣赐。” 随后众人起身恭立,太后宣道:“咏诵春日诗一首《春光好》,欧阳炯!” “我猜便是欧阳兄,恭喜恭喜。《花间集》收欧阳兄诗作词短情长,情景交融,想这《春光好》为太后、赵大人所推赞,更当不同凡响啊。”赵崇祚向欧阳炯拱手道贺。 “不敢,承让。”欧阳炯还礼自谦道。 太后随后又执一笺宣道:“另一首并未署名,我且念与众卿听听,‘牡丹移向苑中栽,尽是藩方进入来。未到末春缘地暖,数般颜色一时开。’想这牡丹原产自中原,移入我西蜀之地,未到春末先期盛开,万紫千红,芬芳吐艳,皆由此诗娓娓道来,不见华丽辞藻,贴意近人,当是今日咏牡丹的佳作,只是不知是哪位爱卿所作?”言罢,凤目轻转,扫视众人。 我轻声谓保元道:“哥哥那是蕊儿的陋作。” 保元闻言扬眉喜道:“我还猜是不是你这小书虫的大作,没想竟真是呢。”说着喜滋滋地携我来到太后跟前,道:“母后,此乃徐妃练笔之作。” 太后面上轻愕,低声道,“倒不想徐妃还有诗才。”旋即又朗声宣到:“原来此诗为徐妃所作,徐妃乃翰林之女,系出名门,承袭徐翰林之诗才,当与武德军节度判官司欧阳炯并列双魁,各赐锦缎十匹,以示嘉赏。”言毕,对我点头含笑,眼中大有嘉许之色。 “谢太后恩典。”我与欧阳炯皆叩拜谢恩。 “欧阳先生诗才横溢,妃妾诗作实在是班门弄斧,太后恩赐蕊儿愧不敢受,不若赠与先生作拜师之礼。”我轻声央求保元。 “蕊儿此意甚好”保元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对欧阳炯道:“欧阳爱卿,徐妃今欲拜你为师,你得空时指点她一二,爱卿切切不要推却。”言毕对我使了使眼神,我见状忙行了拜师礼,欧阳炯推辞不得只得生受了。 花间饮宴,热闹非常,保元举杯道:“牡丹花宴,文人雅士各显其能,所得诗作俱佳,朕心甚愉。想我大蜀处天时占地利,更兼君臣和睦,现下朕内有贤妃,外有良臣智士,兼之百姓安居乐业,此乃朕之大幸亦是天下之大幸也!”他语调铿锵,中气十足,一番话说得宴中群情激扬,近臣宫人纷纷举酒共贺大蜀之昌盛。好一派花开富贵,天下归心之象。 ------------ 第五章 苑东试马(1) 更新时间:2013-01-20 牡丹宴后天气日渐和暖,宣华苑内繁花渐淡绿意更浓。 这日凌轩来请平安脉,自我入宫保元就指了他专职与我看诊,一来他乃馨宁夫婿的兄长;二来我几次三番受伤都是他负责诊治,于我体质比较清楚;三来保元虽未说破可我亦是明白,在这深宫宠盛必然招怨,没个信得过的太医照拂迟早是会出事的。 凌轩为人恭谨,医术又高,加上与徐家这层姻亲关系,我对他极是信任。 此刻他三指轻搭在我右手腕间,正凝神诊脉,片刻又观了观我的面相与舌苔,正色道:“娘娘近来信期可有紊乱之象?” “我向来信期没个定时,逢那几日还有些腹痛坠胀。” “那就是了。”凌轩收了诊具道:“臣观娘娘脉象沉紧、迟缓,舌苔薄白多津,面色亦略泛青白。敢问娘娘平日是否怕寒,喜热食? “嗯,娘娘素来怕寒,我自贴身照顾娘娘时便是如此,无论天气如何娘娘四肢常是冰凉,气候转凉时更为明显,每月信期常腹痛不止需抱个手炉在怀中方才好些……”茗儿插话道。 “依臣推断娘娘有体寒血虚之象,肾阳不足,胞宫失于温煦,所以信期才会出现下腹坠胀,疼痛不止。” 我沉吟半饷,低声问道:“凌太医,若女子体寒血虚是否不利受孕?” “娘娘明鉴,母体虚寒确实不利受孕,即便有孕胎儿也常有不足之症,更有可能出现滑胎等症。” “那……”我闻言不由急道:“凌太医,那如我这样的体质是不是会影响到皇嗣,凌太医你定要帮我……”言及此处,鼻中酸楚。 “娘娘莫急,想来年轻女子本就多有虚寒之症,娘娘身量又较纤弱,加上入宫之前多番风波,想来对玉体也多少有些损害,故而寒症更明显一些。只需吃些温补调理的汤药,平日饮食更多加注意,体质是可以调理好的。至于身孕之事,微臣斗胆相劝,娘娘还须放宽心情,一来娘娘年纪尚轻,二来伴君时日尚短……” 说到此处,微微一笑住了口。 转而嘱咐茗儿道:“平日里要注意娘娘饮食,不可过食生冷寒凉之物。另外我这还有一剂食疗方子唤‘暖宫羹’,这道药膳可以补助元阳之气,又不难吃,可时时做与娘娘食用,对玉体调和大有裨益。” 说着便将羹汤的做法教与茗儿,原来是鹿茸粉1分、冬虫夏草1根、鸡蛋1枚、食盐少许,一起隔水蒸成蛋羹食用。 这倒是轻省的好法子,蛋羹我素来爱吃的,比吃那些个苦汤不知好上多少。 我含笑谓凌轩道:“有劳凌太医!”顿了顿,轻声嘱他:“这后宫人多嘴杂,今日诊脉还请太医仍记个平安脉。” “臣明白!”凌轩点头,道:“臣今日还有一事相告,臣弟妇馨宁原与徐夫人奉旨于下月初六入宫探望娘娘,不巧现有孕在身不便入宫,故托臣向娘娘告罪。” “真的!”我闻言喜不自禁,道:“馨宁姐姐如今几个月了?” “回娘娘,两月有余,不足三月所以不宜四处走动。”凌轩看上去也甚是高兴。 “那就烦你转告馨宁姐姐,我改日向皇上请得旨意便去看她。”说着忙吩咐茗儿去备下贺礼托凌轩带与馨宁,心中一时间亦喜亦忧。喜的是馨宁就要做母亲了,而我亦快升级作姨母。 想那刚刚出生的小婴孩该有多么可爱?忧的是自己的身体,若是这虚寒之症老不见好,那我何日才能与保元有个自己的孩子,念及此心底更有一层说不得出的担忧,想我这离魂占了的身子,可千万别有什么排异之象才好…… 望着凌轩告退我愁肠百转,不得消解,懒懒歪在贵妃榻上望着花窗发呆。 “蕊儿!蕊儿!”保元寻我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我心中不爽,无精打采的应着,“孟郎,今日又偷懒啦?” 他却一脸的兴奋,也不理我意兴阑珊,辩道:“蕊儿曾说在某个国度,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每隔五日便休息两日,七日便是一个周期。那国人一周休息两日,而我大蜀官员沿袭唐制十日一休。今日百官洗沐归谒,我这个做皇帝的休息一日回家陪我娘子不好么?” “油嘴滑舌,孟郎几时变了个人?” “嘿嘿,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偏我娶了个又刁又滑、伶牙利齿的小女人,自然……呵呵呵……”保元一脸理所应当。 “好啊!今日便让孟郎尝尝小女人的厉害。”我起身,执着宫扇去拍他。 ------------ 第五章 苑东试马(2) 更新时间:2013-01-21 他见状故作惊恐,嘴里乱嚷道:“不好啦!谋杀亲夫啊……护驾、护驾……” 我闻言急道:“好孟郎,快别乱喊呀。”作势去捂他的嘴,嗔道:“你看窗外梁守珍那惊慌地样子,待会真把羽林卫喊来了,难不成你想我被他们五花大绑不成?”说着剜他一眼,却又撑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着过来揽我于怀,鼻息吹得耳根痒痒的,淡淡馨香沁入心底,只觉心中阴霾霎时全消,如斯沉醉! “一时笑闹倒忘了正事。”他含笑牵着我出了重光殿。 “孟郎这是去哪。”我们上了车辇。 “苑东!”他只回我两字,故作神秘状。 “苑东?苑东会有什么宝贝么?”自我入宫他日日想出些新奇之事逗我,或是惊喜或是惊吓,我早就被他弄得神经兮兮。 此刻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车辇沿着龙跃池走了大半日,到了宣华苑东面偏门处。想这苑东本是个僻静之处,少有人来,这里能有什么宝贝? 入了门,远远望去是有几间房舍,花树也没有几株,倒是绿油油一大片青草地开阔异常。正自纳闷,忽隐隐听到马儿的嘶鸣声,我眼含疑惑望向保元道:“孟郎这宫中还有马厩?” 他眼眸晶亮,唇边带着狭促笑意,“蕊儿难道不惧么?上次坠马之事……” 我扁扁嘴,道:“哥哥明知蕊儿素来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主,偏这会又跟我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你今日带我来此,定是知道我在宫中无聊得紧,哥哥有什么宝驹快些牵出来给我瞧瞧呀,我倒是当真好奇什么样的马儿能让孟郎青眼有加,要以宝居之了。” 车辇在房舍边停下,早有内监、马夫过来恭迎圣驾、伏首叩拜。 保元道:“尔等且牵了上月番邦进贡的马来。” 马夫奉旨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 呵,果然是匹宝驹呢!此马通体雪白如玉,形高体壮,四肢修长。正是“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的神逸良驹,是上上品的回鹘骏马。 我下辇上前抚了抚马首,爱昵地与它贴了贴脸,这马居然也顺从地挨着我,轻轻打着响鼻。 保元笑了,“这马竟是与你有缘,蕊儿,来替朕赐个名吧。” “孟郎乃是真龙天子,孟郎的宝驹,便唤它作‘小白龙’吧。”我思忖片刻,扬面笑道。 “小白龙?好!好!”保元捋捋它的鬃毛道,“小白龙啊,小白龙,从今往后你便跟了朕的爱妃吧。” “真的!”我喜笑颜开,向他福了福身,面带娇俏,“谢陛下隆恩!” “呵呵呵……你这小妮子……”保元笑着指了指我,满面宠溺之色。 我牵了马缰在草地上漫步与小白龙亲近说话,兜了一圈回到保元身旁,“孟郎陪蕊儿试马可好?”保元笑着点了点头,亲手将我送上了马背。 我轻夹马身,马儿便顺着草径轻盈地漫步起来,保元回身跃上紫骝马从后面追了过来,行至近前叹道:“粉面鸦鬓,银篦斜插,蕊儿与这宝驹交相辉映,令人拍手叫绝啊。”我咯咯笑着,勒转马头,跨过草丛,上了摩诃桥去,举了鞭子欢笑着朝他喊道,“龙跃池边小红楼。” 言罢,鞭儿一扬,朝太清殿前小红楼跑去。 保元闻言不甘示弱放开缰绳追将过来,他与我并辔驰骤,好不畅快。 暖风拂面,爱侣在侧,我回眸浅笑道:“孟郎,今日得君厚赠,蕊儿无以为报,便赋诗一首以筹夫君爱重如何?” “如此甚好,蕊儿如此爱赋宫词,日后,得了佳句我便嘱宫中书记录下以存后世。”保元眉飞色舞。 我一笑,吟道:“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慢裹头。闲向殿前骑御马,挥鞭横过小红楼。” “好,好一个罗衫玉带最风流。”保元笑着,凑近我道:“娘子写个诗也不忘夸赞为夫,……嘿嘿……嘿嘿嘿……”也不待我回话,径自朝前跑了出去。 我平白被他讨了便宜,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咬牙道:“臭孟郎,你别跑……”扬鞭追了过去了。却不想跑到拐弯处突然从斜地里窜出个人来,小白龙受惊人立起来,吓得我失声大叫,死死的拽紧缰绳伏下身子深怕摔下马去。 待小白龙站稳,我惊魂未定望过去,却见刘蕙兰面如土色瘫在地上,旁边站着李艳娘并着二个宫女。 保元听到我的惊叫,早回身驰了过来,翻身下马把我抱了下来,急道:“蕊儿,可伤到没有?” ------------ 第五章 苑东试马(3) 更新时间:2013-01-22 我依在他怀中身子略略有些发抖,手方才被缰绳勒得生痛,见他着急,轻声道:“回皇上,妃妾没事。” “皇上,刘安辰吓到了。”李艳娘指着瘫坐在地上的刘蕙兰。 “你扶她起来。”保元皱眉道:“苑东马场妃嫔无旨不得擅入,你们怎么来了?” “皇上恕罪,因太后嘱嫔妾和兰妹妹给皇上送莲子羹到重光殿,听梁公公说皇上带着花蕊夫人来了苑东马场,所以……因想着是太后吩咐,怕羹汤凉了不利龙体,所以……”李艳娘分明是有备而来,我定定看住她,瞧她此番意欲何为? “喔,既是母后吩咐,那算了……”保元面色稍缓,道:“蕙兰,你没事吧?” “嫔妾,嫔妾……”那刘蕙兰想是吓得不轻,泪流满面也顾不得御前失仪,抖抖索索语不成句。 “艳娘,你扶她回去,叫太医瞧瞧,弄些定惊安神的药……”保元无意与那二人纠缠,回眸问我:“蕊儿,朕与你共骑回去可好?”我点了点头,顺从地让他把我抱上紫骝马,他在我身后坐定环抱着我执缰欲行,却听李艳娘又道:“皇上,兰妹妹想是吓得不轻,嫔妾拉她不动。” 我闻言望向刘蕙兰,只见她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保元,身后两个宫女已上前搀扶,可她仍坐在地上瘫手软脚好似个提线木偶。李艳娘一边装腔作势拉她,一面却暗使眼色。 我明明白白看在眼中,心里冷笑道:“果然是蓄意争宠,只是这招使得未免太下三滥了些。”转身回眸望向保元道:“皇上,想是兰妹妹当真吓坏了,还是您亲自送她回去吧。” “朕又不是太医,而且依朕看你在马上吓得比她重,看看这会儿手上被缰绳勒的地方都红了。”保元心疼的执起我的手细看,道:“朕先送你回去,晚些再去看她,你总是只顾别人不管自己。”说着吩咐宫女去抬个软椅来将那刘蕙兰送回迎仙宫,便趋缰向马厩走去。 我侧首望向刘李二人,只见刘蕙兰满面哀怨的望着保元,而李艳娘正倒竖柳眉怒视于我。恨我又能怎么样,谁让咱们都是这深宫里的女人,唉,我轻叹一声依靠在保元怀中,我也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与人分夫已属无奈,若再分宠分爱,我做不到! 轿辇到了重光殿前,保元执意不肯让我步行,抱起我径直走入内殿,又宣了凌轩来瞧了我方才放心去换衣裳。茗儿一边帮我换衣裳一边说道:“姐姐,今日你去陪皇上骑马想是累了,一会儿午膳来了可要多吃些才好。” 我闻言叹道:“这天气越来越热,宫中饮食虽然丰盛却是非甜即咸,要么就是酸的,想想都没有胃口。” 说着这话便不由想起以前吃的那些麻辣味道的食物。只是奈何这五代时期,辣椒还未传入中国,饮食调料也有限,哎,这古代的皇帝还当真不如咱们现代一个小老百姓有口福,想到这又在心底感慨一番。 却不想茗儿喜滋滋地在耳边说道:“今日保证让姐姐胃口大开!” 我闻言喜道:“可是做了我上次与御膳房卫公公说的那道鱼?” 茗儿点点头,道:“正是呢,因这几日见姐姐没什么胃口,忽想起上次您教卫公公做的椒香水煮鱼,所以今日我特意嘱了他做,只是调味上卫公公说不清楚姐姐喜食辛辣的程度,故特意备了蓼叶酱,说吃的时候姐姐随口味加入汤汁中便可。” 我点头喜道:“太好了,正好可以让孟郎试试我发明的新菜。”说着拉起茗儿就往膳房去。 膳房里菜蔬摆了满满一桌,色香俱佳,其中用白瓷扁碗盛着的大碗水煮鱼椒香四溢,我执了银勺取了些汤汁尝尝,麻味倒是够了只嫌辣味不足,见旁边放着只小瓷碟中有团青绿色的酱料,形状有些似芥未,点了些在舌尖辣得我忙唤茗儿取水来漱口,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依自己口味酌量调了些到水煮鱼里,再试汤汁麻辣鲜香,很似我在现代时吃的那些味道,心中得意端坐桌前等着保元来献宝与他。 保元见我满面笑意,奇道:“蕊儿,什么事儿这样开心?” 我起身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笑道:“孟郎,蕊儿近日发明了个新菜式,你可要尝尝?” “喔?”保元扬眉,面带惊奇道:“没想到朕的蕊儿还有这本事儿,那是一定要试试的,若不好吃罚你一人全吃了去。哈哈哈……” “我还怕你觉得好吃,一个人全占了去呢!”我佯嗔道,夹了一口喂到他嘴里。 却不想保元脸霎时憋红,将鱼吐了出来咳嗽连连,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样辣!”说着连唤知秋取水来与他漱口。 ------------ 第五章 苑东试马(4) 更新时间:2013-01-23 我指了指蓼叶酱道:“就是放了蓼叶酱呀,只是没想到孟郎怕辣,我还只放了一小勺,若依我口味那孟郎更不敢吃了。” “蓼叶?”知秋闻言紧张的望向保元,急道:“皇上……” 保元挥手制止她道:“秋妈妈,你去吩咐膳房备些甜汤来。”知秋似还有话说,可见保元眼中禁止之意甚浓,只焦急的望了我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见他二人如此,疑道:“孟郎,这蓼叶怎么了?” “没什么?秋妈妈知我素来不惯吃辣,未免担心过头。”保元语气平常,夹了些时蔬放在我碗里。 “喔,是么?”细想刚才知秋着急的面色,我心中还是存疑。喃喃道:“我自小便是喜欢食辣的,若孟郎不喜欢……” “没有的事,只是不常吃,今天蕊儿特意做了新菜与我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喜欢了。”说着又自夹了一块鱼放在碗中,“这道菜味道如此特别,不知道里面还放了些什么?” “这菜是姐姐,不,娘娘亲自教导膳食局特意做的,里面放了花椒、胡椒、八角、干姜、沙仁……好些个香辛料,又兼选用了当春最肥美的鲈鱼来煮,最后再由娘娘用蓼叶酱调味而成。”茗儿在旁插话道。 “喔,很细巧的心思。”保元笑着谓我道:“没想到朕的爱妃还是个好厨子,只是下次也发明个不甚辣的菜肴来与朕吃才好。” 我向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偏不要,现在知道你怕辣,我以后只做辣的,这样一来没人与我抢,二来看你还敢不敢口上讨我便宜。” “唉,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罢了,朕也权当舍命陪美人了……”保元表情夸张的摇头叹息,低头将那块鱼肉吃进嘴里,结果辣得面红耳赤,只差头顶生烟。我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心中更觉温暖。我的孟郎,他是真真把我放在心里疼爱的。 开开心心吃罢午膳,保元嘱知秋、茗儿服侍我午睡,他说去陪陪太后。 待保元走后我方细问知秋才知道保元自来对蓼叶过敏,若食了便会咳嗽不止喉咙肿痛,一时间倒急得我忙让茗儿去唤了凌轩来问。 凌轩听罢急急写了方子,又交待了些禁忌之事。 我心中又急又愧,待保元回来含泪数落他明知会损伤身体,却不实话告诉我,还一味纵着我胡闹。 他却只温然笑道:“也没什么要紧,难得蕊儿一番心意,我怎好在你兴头上泼冷水。” 我抽抽答答要他答应,以后不许再为宠我不顾自己身体,越说心中越是内疚,竟哭成了个泪人。 他却似个无事人,揽住我笑道:“若蕊儿真觉得内疚,那改日亲手做个甜汤赔罪吧。” 我听他这样说,起身就要去做,他却笑拉住我道:“这会儿哭成这样,恐怕做出来的也是咸汤,朕才不要喝咧!”说着把我抱在膝上,哄小孩子似了哄了一番。 只是还未及晚间,他便咳嗽起来,声音也略微有些嘶哑,吃了药也不见好,我不免愈加忧心起来…… ------------ 第六章 妇人妒语(1) 更新时间:2013-01-25 不想保元对蓼叶过敏如此厉害,竟咳了一夜,次日早起只见他眼下乌青,往日红润双唇也略泛白。劝他罢了早朝,可他却说今日有要事与朝臣相商,执意上朝去了。 我心中不安,遣了茗儿再去问凌轩可有什么药是治这蓼叶过敏之症,早膳也吃不下,带着知秋去清和宫向太后请安。 一路上心中默默祈祷,只盼保元吃了凌太医的药快些好起来,只盼太后不要知道保元生病,太后,若太后知道那不免又要生起风波……唉…… 正忧心如焚间,却不觉抬头已到太后日常起居的东侧殿前,宫女见我打帘禀报道:“花蕊夫人到!” 入内,见静宜和苏槿颜已在,忙上前向太后行礼问安,又与二人见过礼,方才坐定,只听太后道:“徐妃,哀家昨日见皇上过来问安时略有些咳嗽,想是暑热渐重,龙体失于调理,你近来随侍皇上身边要多多用心才是。” “妃妾谨遵太后教导。”我恭声应道:“昨日凌太医已经来看过,也开了降火去湿的方子,妃妾会亲自服侍皇上喝下的。” “那就好,皇上的龙体事涉天下苍生,是不得有半点闪失的。”太后满意的点头说道。 “太后也要多多保重凤体才是,妃妾早起吩咐小厨房煮了些温补润燥的甜汤,太后可要进些?”静宜向来贤淑,此时奉了盏羹汤送到太后面前。 “静宜向来细心。”太后接过来,喝了口笑道:“这汤味道清甜,热天喝些甚是不错。可送与皇上试过?” “还没有,妃妾想待皇上散朝后再送到重光殿去。” “嗯,这才是做妃嫔的样子。”太后点头,继而又道:“素锦,这都什么时辰了,李修媛和刘安宸怎么还未来请安?” 周尚宫正欲回话,只听帘外宫女禀报:“修媛李艳娘向太后请安。”应声李艳娘由她贴身宫女红玉扶着病蔫蔫的走了进来。 她一改往日华丽张扬之态,脸上粉脂轻浅,衣着也较简素。太后见状弹了一眼跪在面前的李艳娘,放下手中杯盏,问道:“李修媛这是怎么了?起来回话。” 李艳娘慢吞吞的站起身来,一付娇弱之态,道:“谢太后关怀,嫔妾并无大碍,只是昨日刘安宸受惊过度,晚间恶梦连连又喊又叫折腾了一宿,嫔妾因素日与她交好所以亲为照顾,没有休息好,故而请安来迟仪态不佳,还请太后降罪。”说着还作势咳了几声。 “平白怎么受惊了?”太后眼含疑惑望向静宜。 “妃妾知道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刘安宸昨日在苑东受了点惊吓,回到迎仙宫后便卧病在床,晚间是李修媛在一旁照拂。”静宜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 “皇上知道吗?” “皇上昨日遣了太医来看过,说只是受了惊吓,无甚大碍。”静宜故意捡了无关紧要的回话,我知道她是有意相帮。 “我是问你,这刘安宸是怎么受惊的?”太后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个……”静宜正要回话,却不想李艳娘抢过话头道:“回太后,昭容姐姐确实不知道兰妹妹如何受惊。”说着瞟了我一眼,故意按下了话头。 “喔?那你说给哀家听听。” “回太后,昨日嫔妾和兰妹妹遵太后懿旨去给皇上送莲子羹,却不想皇上带着花蕊夫人去苑东试马,因想着太后交办之事若办不好失了嫔妃本份,又顾及羹汤冷了皇上吃了有损龙体……”李艳娘说得极是体贴周到,拳拳之心感人肺腑,太后听着连连点头,道:“那么说来,你与刘安宸去了苑东马场,是被皇上骑马吓到了吗?” “并非皇上吓到兰妹妹,而是……”李艳娘故意住了口,眼神却直直望向我。 “喔,难道是徐妃吓到刘安宸了?”太后扬眉问道。 “正是。”李艳娘口蜜腹剑,道:“太后您不知道,花蕊夫人那马骑得有多快,一阵风似的,若不是兰妹妹福大命大,只怕是要丧身于夫人的马蹄之下……”说着拍拍胸口,故做惊惧之色又道:“兰妹妹当时就吓得瘫软在地,四个宫女都扶不起来,可是皇上……” “皇上怎么样?” “皇上却只顾着花蕊夫人,连看都不看兰妹妹一眼,抱着花蕊夫人径自骑马走了,可怜兰妹妹……”这李艳娘举着绢帕拭泪,哀戚之色倒真真是我见尤怜。 “徐妃,可有此事?”太后冷下脸来问我道。 “回太后,当时刘安宸突然窜出,以致惊吓了妃妾的马匹,妃妾并非有意惊吓安宸。”事已至此,我只得道明当日之事。 “喔,原来是这样。”太后眼神平静望着我道:“虽说此事并非徐妃有意为之,只是这深宫大内策马急驰也属不当,莫说是惊吓了妃嫔,如若一个不稳徐妃落下马来,或受伤或出事,那皇上不是更要忧心。后宫中最重祥和,自此后徐妃不可再在宫中随意骑马,可听明白了?”太后声音不高,可话中份量却是不小。 “是,妃妾明白。”我应声答允,心中却极是窝火的,好个李艳娘装模作样竟到太后面前告我黑状,那刘蕙兰哪里就吓死了,我吓得不轻却也不见我惊叫恶梦…… ------------ 第六章 妇人妒语(2) 更新时间:2013-01-26 太后至此也不再追究此事,转而问了静宜玄喆和凤仪的饮食起居,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忽似想起什么,望着李艳娘道:“李修媛,昨日你照拂刘安宸,那钰儿由何人照顾?虽说有乳母、宫女,可钰儿毕竟是皇子,他的平安喜乐才是你这为娘的重责。” “回太后,近来钰儿都不肯好好吃饭,昨日更哭闹了许久,嫔妾无法只得召太医来喂他吃了些安神的药,所以昨日睡得甚早,故而嫔妾才能脱身去照拂刘安宸。”李艳娘脸上忧思重重,可一双眼睛却甚是机灵。 “什么,你竟敢召太医给钰儿吃安神的药,他才多大的孩子。”太后闻言沉下脸去,声音也严厉起来。 “太后息怒,嫔妾,嫔妾……也是没办法……呜呜呜……”李艳娘伏跪在地上哭得伤心,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行了行了,你先告诉哀家钰儿为何不肯好好吃饭?又为何哭闹不止?”太后皱眉喝止,道:“可是生病了,太医怎么说?” 李艳娘擦了擦眼泪,说道:“钰儿并未生病,只因思念他父皇……皇上很久都未踏足过迎仙宫了。”说着又举帕掩面抽泣起来。 “什么?”太后锐利的目光自我脸上滑过,望定静宜道:“静宜,李修媛说得可是真的?” 静宜红着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忧心忡忡的看我一眼,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此事。 “颜儿,皇上近来可去过你处?”太后问苏充仪。 苏槿颜面色沉静,轻轻摇了摇头亦不出声。 “胡闹!”太后喝道,吩咐周尚宫去掖庭局取保元的起居注。 殿中一片死寂,太后冷着脸端坐在上,静宜时不时忧虑的望我一眼,苏槿颜面色如常静坐一旁好似局外人,李艳娘止了哭声,坐在那里时不时抽泣一下,那声音让人更觉压抑。 我此刻心底明明白白,却又说不出的憋闷,手心里冷汗津津而出。如今这种情势不过迟早的事,自古后宫之中集宠必定集怨,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亦猜不到太后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周尚宫一路小跑,奉上了起居注,太后翻看数页“啪”的撂在了桌上,只惊得李艳娘跳了起来,可她那双如丝媚眼却正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望向我。 “胡闹,简直是胡闹……”太后沉声道:“虽说徐妃与皇上同居重光殿,可这月余皇上不但未招其它嫔妃侍寝,竟连三餐也俱是在重光殿,如此说来皇上除了上朝和每日到哀家这里问声安外,其余时间便是与徐妃窝在重光殿中……太不象话了!”说着望向我厉声道:“徐妃,你可知错?” 我强定心神,起身跪到太后面前,道:“妃妾知错!” “既然知错,那你说说错在何处?” “妃妾不该由着皇上,不该不相劝皇上多到诸嫔宫中走动,更不该惹太后生气。”我心中酸楚,却仍不得不委曲求全。 “你既然明白,那为何不劝皇上,由着他胡闹,难道这不是你故意而为?”太后声音不高,可语气却甚是不好。 “太后明鉴,妃妾绝不敢擅宠,只是皇上九五之尊,若他不愿旁人劝也无用。蕊儿失职,请太后责罚。”我强忍泪水,幽幽说道。 “唉……”太后轻叹一声,语气缓和道:“徐妃,后宫祥和前朝才稳当,而唯有雨露均沾,后宫才能保得祥和之气。你且先起来吧!” “太后,就这么算了?”李艳娘见太后似无意深责于我,不智出声问道。 “李修媛,那依你要如何?”太后目光锐利望向李艳娘。 “嫔妾,不敢妄论。”李艳娘被那目光震慑忙住了口。 太后恢复了惯常平和之态,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徐妃初入宫阙,又在新婚,皇上眷恋也属正常,只是你自己要知晓分寸,不可恃宠生骄。皇上喜欢你,你平日里就更要多劝劝皇上,时时记得自己的本份。虽说皇上九五之尊不容违逆,可做后妃要明理识体,才能从旁襄助。只有后宫和睦前朝安稳,咱们才能有安生日子过,这才是后妃应有的德仪,并非只一味图皇上喜欢由着他,那是狐媚惑主,可听明白了?” “妃妾明白。”我怎么就狐媚惑主了,唉……难不成要我亲手将保元送到别的女人床上才算得上贤德么?念及此五内俱炽,眼中却涩涩的又干又疼,指甲嵌进掌心丝丝缕缕的痛反倒解了些许心苦。 “不过话说回来,嫔妃之间本应和睦相处,更切不可拈酸吃醋,无事生非……”太后放缓了语调,淡淡望着李艳娘,又道:“别以为哀家老了,看不出谁是好的、谁是不省事儿的,身为妃嫔就要有妃嫔的样子,不要在哀家这里弄鬼……”说罢挥了挥手道:“今日各人自己回去想想,哀家也乏了,你们都退了吧……颜儿,你留下陪哀家说说话。” 我低眉告退,心口隐隐作痛。知秋扶我出了清和宫,静宜赶上来与我并肩而行,她几次欲开口却又无声的咽了回去,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眼神关切。 我向着她凄然微笑,心中越发自苦,静宜虽从未表露过不满,可她心里亦会有怨吧? 快到重光殿时,静宜唤她贴身宫人娇杏将一壶甜汤交与知秋,向我道:“蕊儿妹妹,这是用好些生津止咳的食材熬煮的羹汤,今早听说皇上咳得厉害,你劝他多饮些才好……” “姐姐何不自己送去?” “不了,妹妹带回去也是一样的。”静宜微笑摇头。 “姐姐……”我轻唤她,道:“你可也怨我独占皇上,夺了姐姐的宠爱?” ------------ 第六章 妇人妒语(3) 更新时间:2013-01-28 静宜轻叹,低头望着手中绢帕细声道:“妹妹别多心,想这宫中皇上宠谁不宠谁几时由得他人置喙。再说妹妹善良聪敏,模样又是生的极好,皇上偏爱本在情理之中。”说罢抬头注视着我又道,“我入宫时,张妃厚宠正盛,姐姐素来未得到过皇上的真心相待。就算张妃薨逝,皇上待我也只是凤仪的母亲。” 她携了我的手,缓缓前行,语气真挚,“当初妹妹入宫份位既高礼遇尤盛,我确也怨过,却不想妹妹会在太后面前维护于我,更为救凤儿不惜玉体受损,平日里对我母子也是照顾有加,所以在我心里早对妹妹无丝毫怨怼,而今只想好好抚养凤仪和尊圣,再无所求……”说着唇边一缕浅笑,让人看着心里越发难受。 “姐姐……”我心中酸楚,虽早料到可当真面对却是这样难,我守着自己的爱情便要伤了旁人的幸福,唉…… 静宜含笑,拍了拍我的手背,柔声劝解道:“蕊儿可别再多想了,照顾好自己,快回去吧,要不一会儿皇上该等急了。”说罢带着娇杏回身向迎仙宫而去。 我望着她秀丽孤单的身影,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内疚,这样好的女子为何这样的苦!若是生在民间,嫁个平凡的夫婿,可比这深宫要来的幸福,可人这命运又如何由得了自己? 我思虑重重,郁郁着回到重光殿,保元已经散朝,正坐在窗前批阅奏章,时不时咳嗽两声。 见他这样,我强打精神把静宜备的羹汤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劝道:“孟郎,你先歇歇,喝些止咳的羹汤。” 保元扬面微笑道:“去向母后问安了?” “嗯”想起太后方才教训的那些话,我再也笑不出来,垮下肩来,眼中酸酸的直想掉眼泪。 “怎么了?”保元见我这样,忙放下手中朱笔,更柔声问道:“蕊儿,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搂着他的脖子只一味的哭,心里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无奈。有太后的责难,有李艳娘的诬陷,更有对静宜的抱歉……直哭得气促声咽。 “好蕊儿,快别哭了。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母后说你了?”保元急道,一阵猛咳竟象要喘不上气来似的。 我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哭,拍着他的背急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这可怎生是好了!我,我去找凌太医……”说着欲起身,却被他箍在怀中动当不得。 “我不妨事,你先告诉我怎么了?为何要哭?”保元眼神焦急。 “我是担心你的病。”不想让他担心,我扯谎道。 “不许骗我!”保元皱起眉头,有些生气,“说,是不是谁为难你了?” 我含泪望着他,半晌气乎乎的捶着他道:“都怨你,都怨你……” “怨我?”保元好笑的看着我。 “就是怨你,若你不是皇上,便没人说我专宠,若你不是皇上,我便不会对不起人,若你不是皇上……”我心中气苦,拉起他的手猛咬了一口。 “哎哟”保元皱眉,怪道:“蕊儿,你是小狗吗?怎么咬人。” “哼,我偏就咬你。谁让你让我变成如今这般里外不是人的。”我气乎乎的从他怀中挣脱,道:“今天母后说后妃要有德仪,后宫要雨露均沾,李艳娘更哭诉玄钰想你都想得不肯好好吃饭,刘安宸更被我骑马惊得恶梦连连……呜呜呜,我几时变成这么个人人喊打的坏人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保元皱眉沉下脸去,坐在桌边半晌不说话,我背过身子哭了一阵觉得气氛不对,拭了拭泪转身走到他身旁,推了推他道:“孟郎,你生气了?” “没有”保元闷闷说道。 “对不起,我刚才口不择言……”见他难过,我心下不忍,从身后搂住他靠在他肩上。 “唉……”保元长叹一声,道:“蕊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见他心痛不已,我心中释然,长叹一声,轻摇头道:“只要孟郎心里有我,全天下的人骂我辱我,我都不在意的。” “蕊儿……”保元回身将我揽进怀里,无限温柔道:“蕊儿你在我心里不仅仅只是个心爱的女子,更是我的红颜知已,你不知道,能得到你我时时都在感恩上苍,若可以我宁愿不要这天家富贵,只要你,我的好蕊儿,我只要你快乐。” “孟郎……”我埋首在他怀中,任他紧紧相拥,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只要你平安喜乐,莫说委屈折辱,便是要负尽天下人我亦甘愿。 ------------ 第七章 太后威仪(1) 更新时间:2013-01-29 浣花溪边,芙蓉花下,保元衣袂当风执笛轻吹,一双明亮黑眸直将我深深印入,我就这样含笑望着他,一直一直望着…… 忽然,身后走来个俏丽女子,如丝媚眼,她象蛇一样绕在保元身边,她的手去抚保元的脸,我见状气极,欲上前拂落那双有着腥红蔻丹的手,却不想另一个女子蜷在保元脚下哀哀的哭泣,好像是刘蕙兰…… 静宜站在保元身后,眼神那样凄婉,脸上却是无限的眷恋…… 苏槿颜婷婷而来,冷冷的看着我,她的眼神那样的冷,冷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想去拉保元的手,可身子却动弹不得,仿佛有谁抓住了我的肩,回头却是太后没有表情的脸和森然的眼神,她在说什么? 什么?他是皇上,他不可以只爱一个人,不可以只守着一个……不……我大声的反抗,心是那样疼,那样痛,我无声的哭喊,望着树树芙蓉花残叶凋,望着保元被四女簇拥着含笑而去…… 我想扑上去拉住他,可是太后却狠狠的将我推倒在地。 身上没有一丝气力,泪拼命的流可是喉间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无助的手停在虚空中,保元的身影消失在指尖。孟郎,孟郎…… “啊……”我挣扎着醒来,冷汗津津。 “蕊儿,蕊儿,你怎么了?”保元被我吵醒,眼神关切的问道。 “孟郎,孟郎。”我哭着扑到他怀里,抽抽咽咽道:“你别丢下我,你别跟旁人走……” “小傻瓜,又做恶梦了吧?”他温柔的抚着我的背,将我紧紧搂在怀中,轻吻着我的额头道:“别怕,我在这里。我哪都不会去。” 扬起泪眼,他就在我的眼前,温柔如昔,可我的心竟那样害怕,就象被丢到了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悬在那里。紧紧的握住他胸口的寝衣,仿佛一松手便会失去。 他仰面躺着,胸口的寝衣松开了,光洁的皮肤此刻温暖着我的侧脸,只有这样的姿势我的心才能慢慢安静下来,唯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才不会害怕。 在这个陌生的远古世界,我只有他,只得他一个至亲至爱。 念及此,珠泪滑落,伴着心底莫名的哀伤与不安…… 半梦半醒间挨到天亮,亲自侍候保元穿衣上朝后,我坐在镜前呆呆出神。 茗儿催了几次,我方才懒懒的起身更衣梳妆。尚食局的宫人送来精巧的早膳,俱是我平日里爱吃的,可嘴里泛苦一点食欲都没有,略喝了两口粥便撂下了。 望着茗儿指挥着宫人将杯盘碗盏收走,我诧异道:“茗儿,怎么不见知秋?” “秋妈妈一早便被太后殿的人唤去了,说是太后召见。”茗儿道。 “太后找知秋做什么?”我自言自语,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倒没说什么事儿,我寻思着可能是问问皇上跟姐姐近来日常饮食起居之事吧。”茗儿微笑着,奉上一杯茶,道:“姐姐,昨夜想是没有睡好,看,眼睛都有些肿了呢。” “喔,有么?”我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照了照镜子,镜中人确实有些憔悴之色,想了想,吩咐茗儿取了两块凉帕过来敷了敷眼睛,又着意添了些胭脂,这才看上去精神了些。 因惦着太后找知秋不知觉何事,带着茗儿径直往清和宫而去。 夏初的清晨,阳光明媚,沿路绿柳扶风,榴花正红,远远的龙跃池上荷叶田田。然而今日的清和宫却异常的安静,平日里守宫门的小宫女也似失了往日的机灵,眼神怯怯的向我行礼道:“娘娘千岁,太后现在正殿……” 我点头道:“其它娘娘可到了?” “韩昭容、苏充仪已经到了。”小宫女细声细气道。 我看了看茗儿,她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正不安的望向我。我回给了她个安心微笑,缓缓向太后殿而去。 “花蕊夫人向太后请安。”内监打帘禀报,里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我进到殿中,行礼如仪,道:“蕊儿向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半晌却未见太后唤我起身,正自狐疑,只听太后冷冷道:“徐妃,你可知罪?” “啊……”我大惊,抬头不解的望向太后,只见她正冷着脸盯视着我。这时才发现殿中除了韩静宜、苏槿颜和太后贴身宫人周素锦外。还有个着铁锈红色衣服的老太医,此刻正垂手立在一旁,神色很是紧张。 这下不好了,我心中暗叫,太后定是为了保元过敏咳嗽一事怪罪于我。知秋,知秋在何处了?太后不会责罚于她吧?心中大急,可脸上却懵懂神情道:“太后息怒,妃妾不知做错了何事,惹太后生气。”不能认,不能认,只能装不知道了,否则更说不清了。 “不知道?”太后嘴里一字一句道,“皇上为何突然咳嗽不止,你真的不知道吗?”说着拍的一声拍在桌上,怒道:“王太医,你来说。” 那老太医战战兢兢禀道:“回太后,皇上近日咳嗽不止全因食用了混有蓼叶的食物引起……” “你还敢说你不知道吗?”太后怒道:“就算你不知道皇上对蓼叶过敏,难道身边侍候的那些宫人们也不知道吗?我一早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昶儿好端端的突然咳嗽不止,辛亏素锦提醒会不会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哀家才留了心,再调了尚食局进膳记录来看,结果……来人,把叶尚宫带进来。” 我紧张的望向门边,两个小宫女陪着知秋进来,看她一如平常似乎没有被为难,我心下稍安。就在这时,太后道:“来人,给我掌叶尚宫的嘴。” 什么?我大惊失色,又慌又急,忙跪在地上央求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妃妾的错。是妃妾一时兴起央了御膳房做了椒香水煮鱼。只因近来天热见皇上胃口不佳,所以才特意想了些新的菜式,却不知皇上对廖叶过敏,也不想会这么严重……若太后要责罚就责罚妃妾吧,叶尚宫和膳房的人他们只是遵命办事。” “虽说宫人是遵命办事,可这样的事是伐害龙体……”太后怒气未消,道:“这些宫人惯会跟红顶白,看人下菜碟,你眼下盛宠,他们自然要讨你的好,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拿皇上的龙体开玩笑……若不重责,往后还有谁知道皇上是天,他才是这宫里真正的主人!”说着厉声道:“还不动手。” 见知秋就要挨打,我心里痛楚,也顾不得许多,起身直奔到知秋身前,护住她道:“谁敢打她?” 那两个本要动手的小宫女,见我吓的住了手,惊惶的望着太后。知秋急白了脸,道:“夫人,夫人,不可,别冲撞了太后,是奴婢的错,奴婢自己掌嘴。” 说着抬手“啪啪”抽在了自己脸上。她下手甚重,我见状心痛极了,拉住她哭道:“知秋,知秋,不可以,不可以……”回身向太后哭劝道:“奴婢也是人,这本就不是她的错,要罚就请太后罚我,请太后罚我,罚我!” “好,好,好一个护下的主子。”太后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急不可待要我罚你,来人呐,将徐妃禁足清和宫西侧殿。” 禁足?什么是禁足?要把我关起来吗?那,保元……我惊惶失措的望向太后,却不期然对上了静宜忧惧的眼神。 “太后。”苏槿颜清脆绵软的声音出人预料的响起。 ------------ 第七章 太后威仪(2) 更新时间:2013-01-30 “颜儿,你不必为她说情。”太后本在怒中,可对着苏槿颜语气却很是和蔼。 “太后,嫔妾并非要为花蕊夫人说情。妃嫔有失太后责罚本是天经地仪之事,我只是觉得将她禁足在清和宫似有不妥……” 她,想干嘛? “那依你,将她禁在何处妥当?”太后眼含询问,想了想说道:“虽然她奉膳不当致使昶儿染恙,但罪不至入禁芳苑……” 禁芳苑,乍听这三个字,我如五雷轰顶,就为这么个小事便要将我投入冷宫不成? “不是的,太后。皇上宠爱花蕊夫人,夫人虽有奉膳不当之失,但想来不知者不罪,就算有错也是下人做事不当。今日太后欲将她禁足实是情有可原,不过若皇上因此与太后起了争执反而损了母子情份,再者清和宫乃太后起居之处,搅扰起来实不利于太后休息。所以,我想向太后请旨,让花蕊夫人到我飞鸾阁暂住些日子,皇上那里就说是去帮我抄录《华严经》,实则是禁足反省……不知,太后意下如何?”苏槿颜说得甚是温柔和婉,可我听着却是句句心惊,她,她为何要我去她居处? “嗯,还是颜儿想得周到。”太后点了点头,道:“那就依你。徐妃,从今日起你就移居飞鸾阁,每日随苏充仪抄录佛经,无我懿旨不得擅自出入,更不许见皇上,听到没有?”我呆呆听着,跪在地上,这样就将我禁足了么?保元,保元若知道…… “太后,皇上那里怎么说?”静宜忧心忡忡的望着我,插话道。 “皇上那里哀家自会去说,近来他也太过胡闹了,难道他连我这个母亲的话都不听了不成?素锦,你去告知掖庭局收了徐妃的绿头签,她要静心抄经,不宜侍候皇上。”太后说着,眼睛直直望向我。 此刻我的心便如同被冰凉的海水包裹着,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盘旋:保元,保元,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这深不见底的宫里,见不到你,我又该怎么办,怎么办? 太后又道:“颜儿,皇上那性子,保不准会跑到你飞鸾阁胡闹。若他来,你不许让他见徐妃,听到没有?” “是,嫔妾明白。”苏槿颜裣衽行礼道:“过会儿皇上下朝想是会过来请安,若撞见反倒不好,嫔妾先带花蕊夫人回去了。”说着,移步上前来扶我。 她的手那样凉,就像她一惯在人前的表情,我好似个木偶般任由她拉着朝门外走去,出门时却见李艳娘立在门边,嘴角擒着轻薄的笑容:“哟,还是苏充仪聪明呀,这么一来皇上还不三天两头往你住处跑,邀宠邀到这份上,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苏槿颜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侧身略施了个礼,继续扶着我向前走。李艳娘歪了歪嘴,冷笑道:“别得意得太早,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着一摔帘子,走进殿去。 我望了望走在身侧的苏槿颜,她脸上看不出喜怒,瓷白细致的面容有着一般女子少有的淡然之态,她静静的走着,过门时还轻声咛嘱我小心脚下…… 这样一个女子,难道她真会如李艳娘说的那样,利用我向保元邀宠不成?若不是,那她为何要向太后建言让我住到她飞鸾阁,她在想些什么?她到底要些什么? 万幸太后未再责罚知秋,待我到得飞鸾阁时,她和茗儿随后也到了。见她面上尤自红肿,我心里万般难过抱歉,原来在这宫中自己稍不留神便会因自己害了别人。 苏槿颜见状吩咐宫女听雨取来伤药,我执意亲手帮知秋敷上,又吩咐茗儿送她去休息。 飞鸾阁临水而建,翼然于龙跃池边,是个型制较小的独院楼阁,共有上下两层。苏槿颜卧房在二楼上东面厢房,现下她吩咐内监、宫人将二楼中间正房收拾出来给我住,西厢是书斋,里面满满俱是佛经。 我坐在窗下看着宫人忙碌,心中万般悲苦委屈,可却不愿人前落泪,强自隐忍。不多时内监、宫人退下,苏槿颜双手捧着叠经书走了进来,她将书放在我手边道:“这部《华严经》太后欲避暑离宫时,带往等慈院供奉三宝所用,故而需在六月初八日前抄完,还请夫人多多帮忙。” 我望着手边佛经呆呆出神,却听苏槿颜又在耳边轻声道:“佛法能静心生慧,如今情势非常,娘娘切莫要自苦。”说毕向我施完礼,径自去了。 执笔在手,翻开佛经,却待见到“如是我闻”之时,泪如泉涌,笔尖浓墨滴诸纸上,点点如泪,我丢下笔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哭了一阵子,心里方觉得舒服了些,抬头拭了拭泪。想着哭哭啼啼也不是个法子,还让人笑话了去,便又吩咐茗儿重新研磨铺纸,定定神,举笔开始抄经。 写了不多时,却听得楼下吵闹。是保元,我激动的站起身来,就要跑出去,却不想房门紧锁……苏槿颜冷静细致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恕罪,太后有旨花蕊夫人助嫔妾在飞鸾阁抄经。” “抄经便抄经,在重光殿抄也可以……”保元的声音听起来隐隐已有怒意。 “回皇上,此部经书是太后发愿供奉等慈院诸佛菩萨所用,为显供奉三宝之诚意,太后特下严旨,抄经之人要沐浴斋戒,远离世俗之事,故而……”苏槿颜语气镇定从容。 “岂有此理……”保元似也不敢违背太后旨意,“蕊儿,蕊儿……你出来让朕看看。”他扬声唤我。 我双手死命的拉着门栓,泪水顺着脸庞流到口中又苦又涩,因用力过猛,小指甲齐根折断,钻心的疼痛。茗儿心急,抱着我的腰,哭劝道:“姐姐,姐姐……你别这样,别这样……”我的心那样的痛,痛得仿佛就快要死去一般。 “太后驾到……” “皇上!”太后严厉的声音传来,“随哀家回清和宫去。” “母后” “难道你连为娘的话都不听了吗?”太后提高了声调。 静默片刻,苏槿颜的声音传来,“恭送太后、恭送皇上……”屋外渐渐安静下来。他走了,他走了……我软软的依在门上,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要窒息了,一颗心憋的生疼,疼得连背也跟着抽疼起来。 保元走了,自此再也没有来过,我坐在桌边默默地抄写着佛经,无论谁来也不说话也不抬头。 午膳送来,又原样抬了出去,茗儿急得只会哭,知秋在身后长吁短叹。 晚膳是苏槿颜亲自送来的,她默默夺下了我手中的笔,将我拉到桌前坐下,又亲手给我端了碗粥,道:“娘娘不顾念自己,也要为皇上想想,若太后知道你绝食相抗,只怕又要生出事端。”说罢,起身便走。 我机械地端起碗,慢慢喝着,茗儿一边拭泪一边为我夹些小菜放到碗里,我失魂落魄的统统吞咽下去,只觉得口中苦涩,亦不知道吃下去的是我的泪还是粥! 晚间掖庭内监宣报,点灯迎仙宫,皇上召韩昭容侍寝……心里某处“轰”然倒塌碎了一地。他,还有别人。我,怎么忘了…… 第二日,他没有来,掖庭报,皇上夜宿迎仙宫…… 第三日,皇上夜宿迎仙宫…… 我气,我恨……这深宫 泪,似已流干,不再有了。 我整日地发了疯似地不眠不休地抄录着经书,任谁相劝都不听。 苏槿颜却一次都未劝过,只是到用膳的时间,她便会来把我手中的笔夺了,然后吩咐宫女将饭食抬到我面前。若我不吃,她便带着所有人抬着饭食跪在我面前,直到我吃下为止。 ------------ 第八章 碧波素心(1) 更新时间:2013-02-01 第四日周尚宫传来懿旨,“太后许花蕊夫人由苏充仪陪同在飞鸾阁外活动一个时辰。”呵呵,太后是见我这犯人还算听话,给我放放风么? 我本不欲出门,奈何知秋和茗儿百般央求,不忍见她们烦忧愁苦的样子,我扶着知秋带着茗儿随苏槿颜走出飞鸾阁。 久未出门,被那灿烂的阳光一晃,竟然有些昏眩。定定神,随着诸人在龙跃池边慢行,却见韩静宜、李艳娘、刘蕙兰三人往迎仙宫方向而去…… 心情不爽本不欲与诸人照面,却不想李艳娘得意非凡的声音随风送到耳边:“哎哟,昭容姐姐,你也别太跟妹妹过不去,想自那花蕊夫人入宫,皇上把咱们姐妹全丢到脑后去了。不过老天有眼……看看,太后发威,她再得宠还不是要乖乖的被禁足抄经。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她被禁足,姐姐怎么会连着两日被皇上召寝……”说着咯咯娇笑,道:“今日并非我故意来迟,都怨皇上昨夜折腾了嫔妾半宿……”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全涌到了头上,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知秋的手,而知秋正满脸忧色的看向我。 “不过话说回来,那苏槿颜才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以为把花蕊弄到她那里去,皇上肯定见天往她那儿跑,可没想到,皇上却道太后说妃嫔抄经要沐浴斋戒,连她的绿头签也给收了……哈哈,可真真是活该了!”李艳娘得意洋洋的声音,听得我怒火中烧。 我望了苏槿颜一眼,她倒是淡定从容的样子,我强压怒火扬声唤道:“静宜姐姐……” 静宜回身见我,脸霎时涨红,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我只做不见,亲昵的走上前去行礼问候道:“姐姐是从太后处请安出来么?” “正是,妹妹这是去哪?”静宜讪讪道。 “太后说天气好,让我与槿颜姐姐出来活动活动,别累坏了。”我故做轻松道。苏槿颜亦含笑上前与静宜见礼,李艳娘似乎还没弄明白是个什么状况,傻傻的站在旁边,刘蕙兰向我等见礼时拉了她一下,她还奇怪道:“你拉我做什么?” “呵呵”我冷笑道:“想来本宫已经当不得李修媛行礼问安了。” 李艳娘一愣,脸刹时变色,勉强福了福身道:“花蕊夫人好!” “不敢当,想来我一个被禁足罚抄经的妃子,怎么当得起你这个御前红人的曲膝问安。”我故意在曲膝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说完满面轻蔑望向她。 “你……”李艳娘媚眼圆睁,气狠狠的瞪视着我道:“别以为你份位高就了不起,我育有皇子……” “知秋,难道宫中有规定生孕了皇子的嫔妃见了上位便不用行礼如仪吗?”我嘴角擒着冷笑问道。 “回娘娘,无论有无皇子,妃嫔只依份位高下而论,下位见上位必须按宫规行礼问安。”知秋道。 “如若不然呢?” “如若不然,上位有权责罚下位……” “你,你敢……”李艳娘色厉内荏。 “本宫如何不敢?”我呵呵冷笑道:“身为宫嫔,你见上位不拜是为目无尊卑;高声谈论内闱是非,是为言行失德;如此不知廉耻,目无宫规礼仪之人,我如何教训不得?来人呐,给我取《女诫》来,今天就让李修媛在龙跃池边这明媚阳光下,好好学学规矩。”茗儿应声跑回飞鸾阁去取女诫。 “你,你……你公报私仇。”李艳娘此刻没了往日跋扈之态,眼中早露惧色。 “娘娘,《女诫》……”好个茗儿,她跑得倒是挺快。我接过书沉声道:“修媛李艳娘目无尊卑,言行失德,罚跪读《女诫》十遍……”这《女诫》本是东汉才女班昭所写共有七章,内容虽不多,可这大日头下面读诵十遍也够她李艳娘受的了。 “你,你……你被太后禁足了,还敢出来作威作福,我要请太后做主。”李艳娘哪是个肯伏首认罚的,转身就要向清和宫去。却不想早有机灵宫人跑去将方才之事禀了太后,太后遣周尚宫来传懿旨道:“花蕊夫人所罚有理,修媛李艳娘于怡神亭外跪诵《女诫》。” 我将《女诫》撂在李艳娘面前,又道:“刘安宸你便监督李修媛诵诫吧,若你敢循私,本宫也一并请你读上十遍。” “嫔妾不敢,嫔妾不敢……”那刘蕙兰颤声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陪她去吧。”说着我回身笑对周素锦道:“周尚宫,既然这事儿太后已然知晓,那就劳烦你陪同刘安宸和李修媛走一趟。” 周素锦眼神复杂的望我一眼,道:“是。”说着捡起地上书,领着刘李二人往怡神亭而去。 “呸,她也有今天。”茗儿望着李艳娘的背影啐道。 “知秋,我们回去吧!”我此刻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望向静宜道:“静宜姐姐你也早些回宫去吧。”说着略福了福身,不待她说话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静宜幽幽一声长叹,我虽身处明媚阳光中心却似又掉进了冰窟窿里,阵阵寒气自心间向四肢漫延开去。 回到飞鸾阁不久,掖庭局来报,太后有旨李修媛言行失德收了绿头签,苏充仪虽主持抄经,但亦要尽妃嫔之责,着备下绿头签供皇上典选。 是夜掖庭内监来报,皇上召充仪苏槿颜重光殿侍寝…… 我的心就像被撕成片片的碎纸,呵呵呵呵,我的孟郎,他竟然能薄情至此,我才被禁足四日,他就连召三女随侍,夜夜佳人在怀,软玉温香,可怜我待他一片痴心,夜夜不得安枕。 绵绵的恨意就如同风中野火,越烧越旺,可这恨里却还夹着丝丝期盼,盼他能来看我,盼着能见他一面……“啪搭”一声轻响,低头手中抄经的笔已折做了两段。 “夫人……”苏槿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一直都这样叫我,客客气气却也拒人千里。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跟花蕊夫人说。”她吩咐知秋和茗儿,知秋二人不放心的望望我,我点了点头,她们方起身带上门走了。 苏槿颜将一只锦盒放到我的面前,语气平静:“这是我一件新衣,夫人快些换上吧,一会轿舆该来了……”。 “什么,你要我装作你去侍寝么?”我惊怒交加,冷声道:“我即便失宠,也不愿做这样下作之事。你给我出去……” “夫人,你误会了。”苏槿颜并不恼怒,眼神清澈,只轻声劝道:“夫人虽不说,可我知道你日日都在思念皇上,而皇上想必也思念夫人……” “他会想我么?”我冷笑道,“苏充仪还请自便吧,以我如今处境心境根本不宜见驾的。” “夫人向来聪慧,怎么此刻却看不开呢?”槿颜打开锦盒,道:“旁人说什么你便深信,而自己深爱之人却又怀疑,若换作我即便要疑要恼也需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却有些道理。 见我不出声,她走近注视着我的双眼道:“夫人,你与其在这里自苦,不若前去一试,若果真令你失望,那也是条出路,总好过在这里妄想伤神。”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苏充仪当真让人看不明白。 她垂下眼睑,鸦翅般的长睫在姣好面容上留下淡墨色的阴影,“我不是帮你,我是帮世间的有情眷侣……”她的话我听不懂,可却惊奇的发现她眼中一抹浓炽如漆的凄楚,难道……我不敢细想下去。 她朝我温婉轻笑,将盒中一袭水蓝色的绣花长襦奉到我的面前,又唤来知秋为我梳了个她平日常梳的翻月髻,然后将冰蓝色的纱质长披搭在我肩上,将我头脸掩入纱披风帽之中,道:“晚间风大,夫人在外不要除了风帽。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我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害怕,握了握她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听她向外道:“听雨,轿舆可到了?” “回充仪,已经来了,还请充仪起身。”听雨高声应着,进屋来扶住我,我上了轿舆往重光殿而去。 一路之上心中百感交集,保元若见是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惊喜还是失望?是开心还是生气?他召苏槿颜侍寝想必也是喜欢她的吧!心中一时又难过得好似整颗心被人一会按进辣汁里,一会又搓进陈醋中,复而再狠狠的摔进黄连汤水里……苦辣杂陈。 “苏充仪到。”梁守珍的声音尖细如常。 我低着头走进了重光内殿,这里一切如昨,而今再见却觉得已隔千年,物是人非恐就是我当下的心境吧? 不敢说话,我下跪行礼,却听保元的声音远远响起,“槿颜,你来了。”那声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莫不是病了?心中一阵慌乱,抬头看去却见他立在我往日梳妆台前,手指漫漫扫过摆放整齐的朵朵珠花。 他,还是那样好看……我心底轻叹,望着烛光中白衣翩翩的他,心中那些恨那些怨突然跑得无影无踪,只阵阵酸楚冲向鼻间额头,强忍着的泪水一滴滴掉落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板之上。 ------------ 第八章 碧波素心(2) 更新时间:2013-02-02 “槿颜,蕊儿可好?”保元没有回身,“朕听尚食局的人说她这几日都不肯好好吃饭,朕想去看她,可又恐母后知道了生气更加为难于她……”我跪在那里,呆呆听着,不敢出声。 “你起来吧。”保元缓缓走过来,伸手向我示意。 我低头起身,却见他转身走到窗边,望月叹道:“今天她责罚艳娘的事朕听说了,想必她是在恼朕吧?唉……朕也是不得已,若不如此只怕,只怕母后会更重责她……谨颜,你说朕要怎么办?” 半晌,他又道:“静宜倒还罢了,李艳娘却是个不省事的,若再吵闹起来……槿颜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告诉朕蕊儿她怎么样了?”他的语气那样担忧,带着心痛。他是在意我的么?可他却还是夜夜怀抱着别人,我…… “槿颜,你怎么不回答朕?难道你也在怪朕吗?”保元语气懊丧,“朕知道你一心向佛,朕也曾答应过不召你侍寝,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势,朕只能向问你蕊儿的情形……你为何不说话?”保元似乎有些恼了,一把拂落我罩住了半张脸的风帽。 “蕊儿?蕊儿!”他满眼惊喜,一把将我抱在怀中,熟悉的气息将我围绕,可我的心却在霎那欢喜后突然空落,他的怀抱竟然有些陌生,我似乎还能闻到别人遗落的脂粉香气……我挣脱,跪下冷冷道:“妃妾欺君,请皇上降罪。” “蕊儿,你这是干嘛?”保元俯身欲拉我起来。可我却执拗的跪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跟他较劲还是跟自己,只是觉得一颗心就快要窒息了。 “你起来。”他将我强抱起身,牢牢圈在胸前,我心中着恼别过脸不看他。 “蕊儿,我的蕊儿……“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欣喜,“我还以为是自己太想你眼花了呢?”保元开心的说着,脸颊轻轻的摩娑着我的额角。 心底有些感动,可冒出来的那些怨怼之意硬生生把片刻的感动压了下去,我冷着脸表情木然的站着。 “蕊儿,你怎么不看我?”保元双手捧着我的脸,可我倔强的不让自己的目光与他相碰,就这样僵持着,终于他长叹一声,双手在我脸旁垂落。 “你在怪朕?” “妃妾不敢。” “蕊儿,我不许你这样跟我说话。” “妃妾死罪。” “蕊儿!”保元的手扣住了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有强压的怒意还有心痛,我垂下眼睑不愿再看,这双一直以来让我想念令我沉醉的墨黑双眸,那样深情的目光,此刻却似利刀凌迟着我的身心。 “蕊儿……”他唤着我的名字,有抱歉有不忍,可我只知道我好气又好恨,恨谁?恨他?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亦或是恨我自己?泪水夺眶而出,将红烛的光晕碎成了星星。 保元似被我激怒了,他双手扣住了我的头,双唇如风暴般肆虐着我的唇,不同于往日的温存缠绵,更多的渴望与渲泄,我的唇在他的唇齿间生生的痛,我挣扎着捶打他想要推开他,可他力气那样大,我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心底的痛变成丝丝的凉,垂下手,不再反抗,任他亲吻……我只当自己死了。 他的吻变得不再狂热,一如往昔温柔,可是我的冰冷似乎伤害了他,他忽然停了下来,眉头深锁望着我。 “难道你就这样怨恨朕吗?” “……”我无语,回眸淡然的望着他,缓缓跪了下去。 “你不许跪我,听见没有……”保元怒道,一把将我扯了起来,手臂上传来的巨痛让我禁不住轻呼出声。 “蕊儿”保元惊觉,手上的力道松了,“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他手忙脚乱的去掀我的手袖。 “皇上,请准我回飞鸾阁去。”我哽咽着央求他。 “朕不许,你哪也不准去,你要留在朕身边。”保元大声道。 “我不要,我不要在重光殿,我以后都不要在重光殿……”看着我与他昔日恩爱缠绵的床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了疯似的哭喊道。 “蕊儿……”他眉间紧拧,眼神痛楚。 “若你心里还有一丝爱我,就不要强迫我在这里,我不要,我不要……”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爱巢,那张床榻上有他与别人欢爱的影子,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烦恶,只想逃离这里…… 因着我的坚持,也或是保元被我气坏,他最终还是遣人将我送回了飞鸾阁。 槿颜见我回来满面惊愕,我只觉得浑身虚脱了一般,什么都不想说,头昏沉沉的只想睡去。槿颜望着我眼神复杂,站了片刻,默默转身出去。 知秋跟茗儿见我疲累上前服侍我更衣就寝,却在见我右臂大片青紫淤痕时,惊惶失措不住追问,我对着她二人凄然而笑,终究不肯说一个字。 一夜无眠……次日,保元召了槿颜去重光殿。 槿颜回来时神情有些不对,几次欲对我说些什么,可始终未开口,只是拿了瓶伤药来亲自为我涂抹,这药我记得,上次救凤仪受伤时保元亲自给我上的就是这种药,心忽然间又生疼起来…… 晚间掖庭局来报,保元独宿重光殿未再召妃嫔侍寝,随后日日俱是如此,再后来他竟带着王昭远和凌轩出宫去了,只说是去视察民情。 天越来越热,经书业已抄毕。深夜无眠我披衣来到飞鸾阁的朱栏边,遥望龙跃池,水平如镜,一弯弦月挂于柳梢…… 细风欹叶撼宫梧,早怯秋寒著绣繻。 玉宇无人双燕去,一弯新月上金枢。 我漫声吟道。虽时值夏暑,可这心寒之意却似亦将在天气转成了秋凉。 下意识环抱着双臂,为谁不眠立中宵?唇角笑得凄苦,他定是恼我了吧,想他九五之尊多少佳人期待着投怀送抱,而我却不顾天威,那样忤逆冲撞于他。 许他还是喜欢我的吧,所以并未降罪于我,可我要的不是宠不是喜爱,是爱呀,爱是独占的,爱是自私的,我如何又堪忍……保元,保元……泪盈于睫,你何时才会回来? 一袭薄披拢上肩头,回眸却见槿颜俏立身后,十余日的相处我渐渐有些喜欢这个清冷如秋的女子,“槿颜姐姐,你怎么也还没睡?” “夫人,这又是何必?” “槿颜姐姐,你以后就叫我蕊儿吧,别夫人夫人的,听着倒叫人心里不舒坦。” “好,蕊儿。”槿颜与我并肩站着,“我听到你方才吟的诗了,既然心中不舍那又何必如此?” “姐姐,我不过想求得个‘一心人’可却没想到这样难!”我黯然道。 “一心人?呵,这世事本自无常,人心却比这世事更加无常。”槿颜总是那样冷静从容,“你今日既叫我一声姐姐,那我有几句话要对妹妹你说。” “但请姐姐直言。” “自古情之一字,便就如那刀口上的甜蜜一般,你小心舔*舐可能还不至于割伤,可若因贪起执而忘乎所以,必定要被割破血肉。妹妹所求本不为过,可你所求之人却是这天下最难做到‘一心’的男子,即便他有这份心也没那个命呀,何况是这深宫之中,妹妹如此强求不过愚痴自苦罢了……”槿颜字字恳切,我知道她是对的,可是我却还是这样不甘心! “姐姐,我的心好痛,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自我知道槿颜一心向佛无意世间情爱,而保元也因此敬她如友,便不再当她是保元的女人而视她为闺中之友。 “《妙色王求法偈》中有这样的句子‘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槿颜目光澄然,她望着我娓娓道来。 “我心里知道你说的都对,可却怎么也看不开放不下!我虽气他恼他,然而今他不在身边,我的心却更痛,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怪他,可是我就是管不住我的心我的脾气,也从来没有如此沮丧过。”我哀哀说道。 “蕊儿,人是因爱而慈悲的,你若真爱皇上,就去试着理解他原谅他吧。人生很短,能遇到有缘相爱的人已经很难,千万不要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槿颜握住我的手,温柔相劝。 默然望着天上与水中的两轮弯月出神。 这月儿看似一对,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好似我与保元之间的爱情一般。 天上的月儿不见了,水中还能有吗?即使水中不见月儿,那天上便没有月儿了吗? 也许我们的爱情就如这月儿,有盈有亏,即便月亏,总强于无月天地一片混沌…… 又念及,浮云满天时,空中有月而水间不得相映,唯有无云之时水月相对,才照得见彼此一般无二。 我实不应该与他怄气……想到此处,心中又多了丝丝懊悔,他向来引我为知已,而我呢?却总由着性子便不顾不想他的感受,他,恐也失望吧! 柳乱风间,弦月无语,辗转无眠芳心暗苦。 ------------ 长春殿晚,相嬉采莲,修媛失钗,太后懿旨。芳心炽,系苍生。妾心婉转恨天长。 ------------ 第一章 长春殿晚(1) 更新时间:2013-02-03 曲指算来,保元离宫已有十日,其间太后命人传来懿旨解了我的禁足令,可我未回重光殿,仍旧住在飞鸾阁中。 保元不在,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即便他在,我那样惹恼他,怕是,也回不去了…… 天气愈加炎热,连空气也开始让人觉得窒息,无论宫女如何打扇,我仍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连几日食不知味,夜不安枕,无需旁人提醒我也能看到镜中的身影渐渐清减下去。 知秋每日都要劝上几回,茗儿背人处偷偷落泪我也只做不见,槿颜日日携了经文来念与我听,可我听到的却只有嗡嗡声不绝于耳。他不在这里,他生我的气了,他不要我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只这几句话。 因着寝食失调,我病倒了,太医看过说是思虑太甚需要静心安养,自此日日与药汁为伴,床榻为伍……保元,若你再不回来,我怕是就要活不成了。 这日一早,茗儿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还未进门就嚷道:“姐姐,姐姐,皇上,皇上回来了……” 我正就着知秋的手喝药,闻言一振,失手打翻了药盏,深褐色的药汁泼了一身。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会不会来看我?他若还在生气怎么办?他若是从此便不再理我了怎么办?六神无主间我死死的抓住了知秋的手,“秋妈妈,秋妈妈……” “娘娘莫急,我这就去重光殿打听消息,让茗儿伺候您先把药吃了……即便皇上要来看您,若见您这般憔悴的模样怕也只会惹陛下心疼生气。”知秋拍着我的手,轻声安慰,可我的心跳得那么快,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从来没有! 他会来看我么? 无论怎样,他要是听说我生病一定会来看我的吧? 心中惴惴的想着,扶着茗儿在门边徘徊。 为什么知秋去了那么久都还不回来,难道……我不敢想下去。 龙跃池边的柳条在风中轻舞,远远看去似乎有抹明黄色泽在流动,是他吗?我极力睁大眼睛,痴痴想着,保元,你来看我了是不是?却不想,那抹色泽在迟疑片刻后改道往前朝而去…… “娘娘”知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木然回头,泪已盈睫。 “秋妈妈,我方才看到他了……” “本来皇上是要过来看娘娘的,突然有政事要处理才改道去了前朝。想来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需要皇上定夺。”知秋好言安慰,我的心却空落无依了。 “秋妈妈,你不要骗我了,他是不会来看我的,我知道……”回身怅然,早已泪湿双颊,我以为他是我的爱人,可我却忘了他还是个帝王,帝王是不容违逆的,他没有责罚于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怎么还会主动来与我言归于好?而且若依古礼我吃醋嫉妒是犯了七出之罪,在民间尚不见容于夫君何况宫闱…… “茗儿,我吩咐膳房给娘娘准备了些滋补的羹汤,你去看看,若好了就端来。”知秋说着将我扶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 茗儿走后,知秋半跪在身前握着我的手道:“娘娘,方才我去见皇上,他听说你病了连衣裳都没换就要急着过来……恕知秋斗胆,无论如何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娘娘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我……”闻言心中百味杂陈,连日来的不安与焦虑里又生生多出了懊恼与悔恨。是呀,保元自来待我甚好,可我却总是因一时意气与他治气,这一次他定是气坏了,可眼下僵在这里要怎么办才好? “娘娘,你眼下病着什么都做不了,依奴婢愚见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找个机会……只是千万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这样僵着只会叫亲者痛仇者快啊。”知秋将茶送到我手边,我懒懒的挥了挥手,道:“秋妈妈,我的心好痛。” “娘娘,奴婢知道。”她的眼神里有理解与疼惜,自幼便失了母爱的我此刻却感受到了一份慈母样的怜惜,拉着知秋的手,泪珠颗颗掉落。 其实在我心里除了担心保元因为生气不愿见我,还有一份隐忧不足为外人道,那就是刚见他步履匆忙往前朝而去,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后宫不得干政,我此间亦只有干着急的份,心中惴惴坐立难安,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 午后凌轩奉旨来请脉,见到他我心中略略安慰些,问及保元这几日出宫情形,似乎是为了入汛江防一事,这次私访便是去视查楗尾堰。 蜀地江河纵横,向来是鱼米之乡,但每逢夏汛之期江水泛滥总会殃及百姓。 细论起来,楗尾堰便是战国末年,秦国蜀守李冰修筑。后来三国时期诸葛亮在都安县(即原灌县导江铺)设堰官,为保护、维修古时的湔水(岷江支流白沙河)堰、发展农业而修建的,因县得名“都安堰”。唐时改才称为“楗尾堰”也便是后世妇孺皆知的都江堰。 听凌轩说此次视察的结果保元非常不满意,似乎因为当地官史轻忽至使堰坝河床淤塞的厉害,若不及时清淤固坝一旦入汛,百姓必受水患。所以他回宫后立即召见满朝文武,商谈江防一事。 原来他那时步履匆忙是为了此事,心下稍安,含笑问及保元近来身体如何,凌轩垂手答道:“娘娘放心,皇上龙体健旺,只是近来天气炎热,在外饮食又不比宫中,所以皇上略显消瘦了些。” “喔,那皇上在外这几日还咳嗽吗?” “已经不咳了。” “那就好,有劳凌先生。”我含笑欠身,凌轩恭身回礼道:“恕微臣直言,娘娘本就体质虚寒,近来更失了饮食调理,从脉相上看在原有病症上更添了肝气郁结之象,若不再善加调理只恐将来落下病根影响孕育子嗣。” 我闻言大惊,急道:“凌先生,那现在……” “现下倒还无妨,只是娘娘此后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外加多添饮食,微臣再以药物辅助治疗,也就无碍了。”凌轩言罢,起身告退,临出门时又回身道:“娘娘,臣有一言相劝。医者只医身病,心病还需自治。俗语常道‘少忧虑以养心气,戒嗔怒以养肝气,薄滋味以养胃气,顺时令元气充满。’如此一来身心俱安,娘娘玉体康宁亦是为皇上分忧。” 我点头道:“本宫明白,多谢凌先生。” 凌轩走后我静思反省,愈觉得自己入宫这些日子确太过任性妄为,细想想保元又有何错,他娶我之时已有后宫诸妃,我既嫁与他便是接受了这些事实,虽心不甘情不愿可事实便是事实,我如今为这些事与他治气,确实太不应该。 想开了,便也不怎么怨了,又记挂着凌轩说他瘦了,便亲自带着茗儿去小膳房给保元做了道他往日最爱喝的甜粥,嘱知秋送到重光殿交与梁守珍……事到如今,总要有个人先寻台阶下吧! 不知道保元见我亲手煮的粥会不会自此消了气,也许会过来看我?若他来看我,会说些什么呢?我病了这么久一定变丑了……心里一时喜一时愁,想必那脸上的神色也是变化多端,茗儿不明就理,不安的问了数次,我只摇头不语,心里盼着保元能来看我…… 可是,他,终究没有来。晚间,掖庭局报,保元独宿重光殿,未召妃嫔侍寝。 今日已是他回宫后的第三日了,他始终没有来看我,亦未去别的妃嫔处,似乎非常忙,连太后也很少见到他。 方才往太后处请安时,见太后神色凝重,除了日常训戒之语外更着意叮嘱诸妃要留意保元饮食起居,并严令妃嫔之间要和睦相处,不可再生事端。 我扶着知秋沿龙跃池慢慢往飞鸾阁走去,行至怡神亭外见静宜只身立在亭中,未带宫女随从,似乎是在等我。 心下疑惑,自那日罚了李艳娘,我与她还未好好说过话,每日往太后处请安也只匆匆一面便各自去了,归根到底我终究于保元召她侍寝一事不能释怀,为免彼此见面尴尬故而也刻意回避于她,而今情形怕是躲不过了,只得含笑迎上前去。 “姐姐,你可是在等蕊儿?”见过礼后,我开门见山道。 “我是特意来等妹妹的,有些话我想单独跟妹妹说。”静宜拉着我的手将我引到铺了软垫的亭栏边坐下。 “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妹妹洗耳恭听。”我屏退左右,猜想她定是要说召寝之事,虽不愿再提旧事,可若此时断然拒绝那往后还要如何相处?思及此,虽不愿也只得强颜欢笑待她说来。 静宜久久看着我,半晌不置一语,我亦无言回望于她,良久只见她望向池中轻叹道:“妹妹,你可是在怨我?” “姐姐多虑了,我并没有……”初时我确实有怨,而今对她更多的是歉意,其实说来说去我可以怨保元、怨自己,唯独怨不得静宜,如今情形她不过亦是可怜人。 “妹妹,若你不是怨我,那为何都不似往日那样与我相处了?” “姐姐见谅,先因我有太后的禁足令在身,后又为身体抱恙不能外出,故而……若因此令姐姐误会,蕊儿在此谢罪了。”说着我欲起身行礼,却被静宜按住,“妹妹,你的心思我懂,即便你怪我怨我,我也不会恼你,只求你别为此伤了自己。”她幽幽的叹息伴着唇角的一抹苦涩,让我的心不觉酸涩。 “自我入宫那日起,我便认命了。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初入宫时也曾憧憬过皇上会爱我怜我,可后来便也渐渐明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于皇上来说不过这宫中众多女子里的一个,自此便也不再奢求君恩,只因有了凤仪,在这宫中漫漫长日里也才多了些安慰。”静宜娓娓说着她的心事,似在说给我听又似说给自己。 ------------ 第一章 长春殿晚(2) 更新时间:2013-02-04 “这宫里从来不缺少心计与手段,我是不愿意卷入那些纷争中去的,幸好我生的是个女儿,所以长久以来还能过些太平日子,后宫又有太后执掌大局所以……初次听闻妹妹的名字,是在太后殿外,似乎皇上执意要妹妹入宫而太后却不甚愿意,为此皇上还言语冲撞了太后。自那时起,我对妹妹就存了好奇,我只道皇上心里爱的是张妃娘娘,可却不想竟有人能令一向温和孝顺的皇上一反常态……”静宜回眸定定的注视的我,眼神清亮。 “姐姐,我……” “你什么也不要说,今日听我说吧。”静宜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入宫后便盛宠不衰,这个我早已料到,不过还是未想到皇上会那样待你,说实话我对你起先是存了戒备的,虽说我向来无意争宠但也要为了孩子保住地位,做母亲的总是要为孩子打算,这个妹妹能体谅吧?” “姐姐,你太多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孩子的。”我急道。 “我知道,从你奋不顾身相求凤仪时,我就知道你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也唯有你当得起皇上如斯宠爱。”静宜的笑,绵软如春草,却凭地带着二分凄凉。“皇上连召我两日……” “姐姐,你别说了。”我出言阻止,“皇上召妃嫔侍寝本是应该,姐姐又何必……” “不,妹妹,你让我说。”没想到静宜如此执拗,“你可知那两晚皇上都是与我在谈论妹妹你,皇上真的很在意妹妹,甚至……”她突然停口,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姐姐?”我不知道保元与旁人相处时谈论的竟然是我,甚至于还做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之事。 “妹妹,你可知道,那两夜皇上虽与我同床而眠,却在梦中唤着妹妹的名字。”静宜看着我,神色已恢复常态,语气平和的似乎在说一件与她不相干的事,“妹妹应该还记得第二日皇上去了迎仙宫,其实皇上自来换了地方便会失眠,所以往往召妃嫔侍寝多是在重光殿,你可知皇上为何要去迎仙宫?” 我漠然摇头,听到静宜说保元在梦中还唤着我的名字,此刻心底已是百感交集。 “虽然皇上未说,可我猜想是因早间我梳妆时动了妆台上的东西,当时我见皇上神色便不太好……”静宜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二人就这样相对默然而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宜起身告辞。 临走时她握着我的手语气恳切:“妹妹,好好珍惜皇上待你的一片真心,这样的福份是别人求都求不到了,亦是我这样的女子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待他。” 望着她姗姗而去,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说“好好的待他”静宜心里应该也爱保元吧,只是她安守本份,这样的无我的爱却让我自愧不如。 “娘娘,您要不要去重光殿见皇上?”秋知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 我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去了,皇上那样忙,若我不慎又冲撞于他恐不太好。”其实是我不敢去见他,这便是近情情怯吧!他不来看我,恐也是存了此意,心底竟忽然间明白了许多,最后那一丝埋怨亦放下了,等过了这几日再说吧。 却不想,次日一首圣旨先他而来,当我奉旨来到那座为我而建的长春殿时,虽有心理准备亦还是惊呆了…… 建于重光殿西侧的长春殿虽不临近龙跃池,却引龙跃池水构建出了曲水回廊,回廊尽头画舫轻系。 院中遍植芙蓉花木,在那葱笼花木之下或置奇石,或植香草,更于一株巨大的月桂树下安放了古木制成的茶桌与茶器……,宫中楼阁型制典雅,所用窗纱帘幔俱用我素来喜欢的浅紫色织物,大至床榻屏风小至帘钩杯盏无不精巧雅致,虽不奢华但也看得出用心良苦。保元,你总是这样懂我! 本欲去重光殿谢恩,传旨的梁守珍却道保元口谕不必谢恩,闻言本还热火朝天的心情立时像被人按进了冰水里,生生地一个激灵,真寒到骨子里去了。 他不愿见我?心痛的感觉又如潮涌起。 保元呵保元,你难道不明白,若没有你,再华丽精美的地方于我不过牢笼。 思绪千回百转后,提笔赋诗谢恩,交与梁守珍嘱他转交保元。 纱幔薄垂金麦穗,帘钩纤挂玉葱条。 楼西别起长春殿,香碧红泥透蜀椒。 保元,你虽为我建这椒房可却不愿见我,这又是为何? 心中纠结精神便不甚好,勉强应付着前来道贺的后宫诸妃嫔。来道贺的人有真心亦有假意,更有如李艳娘这等来探听虚实之辈。 我不愿人前失了身份,强打精神与之周旋,偏不巧又听了些闲言碎语,平白添了烦恼。 至晚膳时,只觉精神越发不济,饭也不想吃了,只嘱茗儿早早关了宫门独坐在窗前发呆…… 时近二更,我于床榻之上辗转难眠,忽闻笛声隐隐传来。这深宫之中是谁在夜里吹笛,莫不是保元么?思及此,猝然间坐了起,心狂跳不已。 会是他么?摇摇头不由得苦笑起来,怎会是他呢,他现在应该在重光殿里吧,也不知道是哪位佳人相伴。可耳旁笛声,如诉如泣。若不是他又有谁能吹出这般相思与缠绵的调子。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我但愿是他,我唯愿是他,我的心便如脚下的步子高低起伏,近了,近了,我循声而去。 回廊上,纱缦纷乱,水天间,画舫轻浮。越过重重浅紫迷雾,他便那样,白衫立影,横笛而吹。 知道是他的那一霎那,我伧忙间住了脚步。 行也思君梦亦思君,此时却又情怯了。眼泪不争气的落下间,却张不开口来唤他。只久久的凝望他的背影,静静读他的曲调。 这一首《鹧鸪》曲哀婉清怨,细听下不是相思别恨,又是什么? 画楼音信断, 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 此情谁得知? 我哽咽着低吟,怔怔的落下泪来。笛声嘎然而止。 他就在那里,我日思夜想的人。我不该哭的,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想的念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只要他平安,只要能再见到他。泪,一滴,两滴……身体因过度激动的情绪有些站立不住,扶着廊柱我哑声唤道:“孟郎……”他闻声回首,剑眉轻舒,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月色下墨色双眸晶亮如星……孟郎,孟郎,我的心急急呼唤着我爱的人,这一刻只想扑进他的怀里,可脚却死死的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影似流光,却在下一秒,他跃出船头,揽我入怀。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将我紧紧围绕,虚浮许久的心在这一刻突然间落定,踏实了。 “蕊儿,蕊儿,蕊儿……”保元如呓语的呼唤将我的整颗心融化的绵软,我回拥着他哽咽回应。 “我想你!”他埋首在我的颈间,温热的呼吸向我证实着这不是梦境,他回来了,他在我身边我在他怀里……抬眸泪眼婆娑里凝注的是他带着疼惜的眼神,方要开口却见他忽然敛容皱眉道:“花蕊夫人,你可知罪?” 心间大震,迟疑着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我惶惑不安的曲身下跪,“妃妾知罪。” 却不想半途被人牢牢抱住,保元半是嗔怒半带玩味的脸凑在眼前,“既然知罪,那便要坦然受罚。” “昂?” “朕要罚你……”未完的话语带着他唇上温暖的纹路侵占了我的双唇,“嗯……”方要开口却不想唇齿被人趁虚而入……脑子里轰的一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昏昏然,就这样被幸福的抛向了空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喘息着依在他怀中,喃喃低语,“孟郎,你生我的气了吗?” “嗯,气坏了。”他故意板起脸,露出一付凶巴巴的样子。 “所以你不来看我?”鼻头一酸,泪水便要涌了出来。 “喂喂,怎么又开始了……”保元捧住我的脸,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唉,真是个小泪包,你说说,你要朕拿你怎么办才好?”他叹息着复又将我拥紧,道:“我是气你把自己弄得这样憔悴,你呀,总是这般爱胡思乱想。” 我吸了吸鼻子,嗔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欺负我。” “我欺负你?天哪,是你欺负我好不好,没事吃那么大一坛子醋,也不怕酸……”他坏笑的时候右边的眉毛会扬起,歪歪的让人看着很窝心。 “呸,谁才要吃你的醋。”我咬牙啐道,却不由红了脸。 “当真不吃了?” “嗯,以后都不吃了。” “当真?” “当真。” “那好,换朕吃你。” “啊……坏人,坏人,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情人间的笑闹与低语潜入深宫脉脉的夜风中,间或传来更鼓的声音使这别后重逢的夜更觉宁静,烛光里,长春殿浅紫纱缦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的手在他手里,我的人在他怀中,默然、寂静、欢喜! ------------ 第二章 相嬉采莲(1) 更新时间:2013-02-05 六月初五,太后避暑离宫往等慈院礼佛,充仪苏槿颜请旨随行。 自因禁足之事与槿颜同居飞鸾阁后,我与这位言行孤僻,外冷内热的苏充仪已成了莫逆。后来虽搬至长春殿,每日都要与她见上一面,而今她随太后出宫去了,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长日寂寞,保元又因入汛江防之事不能常过来陪我,思来想去忽记起往日太后曾说过要我学习照顾太子一事,不若跟保元说请了静宜过来与我同住。 一来我与她可以一同照顾凤仪和玄喆,二来也兼顾保元与子女之间的父子之情,三来想必那李艳娘平日里与静宜同住时也不是省油的,保元常去看孩子倒也便宜了她做文章。 想到此处,打定主意,晚间保元过来时便央了他让静宜和孩子们过来与我同住。起先保元有所顾忌,架不住我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只得点头应允。 次日我便带着宫人亲自去迎仙宫接了静宜与两个孩子过来,将他们安置在了长春殿西侧偏殿里,自此宫里多了孩子的欢笑声。 我与静宜也更见亲厚,保元更是日日都要过来,最后索性重光殿都不太住了,只宿在我这长春殿内。 这日我正与静宜坐在东侧殿做针线,保元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才刚进门就兴高采烈道:“蕊儿,你快随朕去看看,龙跃池里新植的红莲竟全开了,没想到没想到,这当年种植当年便开,真是奇事……” 他在我面前向来没有天子之仪,只是静宜终究不太适应,忙起身行礼。 保元挥了挥手笑道:“静宜,你也同去看看……”静宜含笑睇了我一眼,道:“皇上,妃妾就不去了,一会凤仪午睡该醒了,若见不到妃妾怕是又要哭闹,皇上与蕊儿妹妹同去吧!” 我再三相邀她仍执意不去,无法我只得随保元去了。上了停在曲水回廊边的画舫,望着粼粼水波,倚栏叹息道,“唉,不知静宜姐姐心下是否真愿与我同住。” “你呀,又妄自猜度。”保元从背后揽着我。 我回身视他,“不是么,你日日独宠着我,内监日日在她耳旁宣着‘点灯长春殿,花蕊夫人重光殿侍寝’。姐姐也是女子,能不拈酸吃醋么?” “静宜不是那样的女子。”保元道,唇边一缕温然笑容。 “你怎知……”我心下不服。 “那蕊儿之意是让朕往后多亲近静宜?”保元嬉笑,右侧浓眉又歪歪的不含好意。 “你还笑!都是你惹得祸……”我戳着他的胸膛轻啐道:“蕊儿的醋坛子就是你平白送的,我现下可知道人家为什么说‘醋汁子的娘子’,生生是被风流相公逼出来的。哎呀!烦人嘛,臭孟郎,都是你,都是你,总陷蕊儿于两难。” “哎哟”保元佯装吃疼,唤道:“朕也可算明白为何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其实如今看来实不尽然,应是‘吃干醋之女子较小人难养百倍’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倒挺开心,我横他一眼道:“自小蕊儿只知鸳鸯成双结对……哼!” 却不想,他灼热的唇侵占了我的余音,缠绵许久才得放开,他眼神清冽,纤长的食指轻点我的唇,“那便让我负了其他女子吧!” “哎~!”我闻言低头,埋首在他怀中,半晌徐徐道: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莹; 天阶月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1 “该打该打,青天大白日的哪里来的牵牛织女,如今你我形影相随,却这般煞风景,他二人隔着天河,朝朝泪眼相望,以后朕不许你说这样的不吉之言。”保元以手掩我嘴,敛了笑容故做恼怒道。 我勾唇轻笑,望向风荷亭立的湖面,想到这深宫之中,因我的独宠,有多少女子要做这隔了天河的织女。 要他雨露均沾,我心下亦不能释怀。 罢罢罢,这便是后宫女子的闺怨吧! 他扳过我的身子,“蕊儿,你又在胡乱猜想什么?朕不许你想旁人的事,过来……”他将我携手带至船头坐下,自己迎风而立,笑道:“夫人安坐,为夫现下吹奏一曲《莲语》,为佳人解去烦忧。” 一曲《莲语》,伴着眼前红莲出水摇拽风中的美景几乎要让我沉醉不醒了。 一曲毕,保元揽我入怀道,“许久不闻蕊儿歌声,今日便为我歌一曲可好?” 我浅笑不语,半饷才言,“孟郎这《莲语》清雅舒畅,蕊儿却只得俗曲怕是不能入君之耳。” “谁敢妄言我蕊儿之歌俗腻。”他佯怒转而又轻言道,“好蕊儿,就唱一曲吧……若不肯……”说话间,便以伸了双手胳肢我,痒得我娇笑连连,直喊饶命,待他停了手,我扶面凝思片刻,轻启朱唇: 小船呀轻飘,杨柳呀风里颠摇; 荷叶呀翠盖,荷花呀人样妖娆。 日落,微波,金线闪动过小河。 左行,右撑,莲舟上扬起歌声。 菡萏呀半开,蜂蝶呀不许轻来, 绿水呀相拌,清净呀不染尘埃。 溪间,采莲,水珠滑走过荷钱。 拍紧,拍轻,浆声应答着歌声。 藕心呀丝长,羞涩呀水底深藏; 不见呀蚕茧丝多呀蛹在中央? 溪头,采藕,女郎要采又夷犹。 波沉,波生,波上抑扬着歌声。 莲蓬呀子多,两岸呀柳树婆娑; 喜鹊呀喧噪,榴花呀落上新罗。 溪中,采蓬,耳鬓边晕着微红。 风定,风生,风缌荡漾着歌声。 升了呀月钩,明了呀织女牵牛; 薄雾呀拂水,凉风呀飘去莲舟。 花芳,衣香,消溶入一片苍茫; 时静,时闻,虚空里袅着歌音。 此刻心中忆起儿时奶奶常在夏日里哄我入睡的《采莲曲》,此曲本是近代诗人朱湘所做,素来喜欢这歌情思缠绵,如今触景而感,唱来竟多了幽思添了情致。 歌毕,保元含笑起身,负手凝眸湖面道:“蕊儿,你可知为何朕爱你?” “噫?”心底纳罕,他从未这样认真端着帝王的身份与我说话。 “因为只有跟你在一起我会忘记自己是个帝王,我能只当自己是个男人。”保元幽幽说着,眼中有水光的晶亮,他回首望我,“帝王的身份可以满足我对女人的一切需求,可偏偏却让我渐渐不再相信女人面对我时的用心……呵……我怎么跟你说这些。”他笑了,立风远眺。 望着他,心底忽然生起许多的怜惜与懂得,我起身环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喜欢这样的姿式,因为这样我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他,支持他。 人们只看到帝王无上的权势与享受,却往往忽略了他们也只不过是凡人,人是需要温暖的,终生追求的幸福只有爱给得起,权利与金钱给不起。 “蕊儿,你要明白,我待你不同……” “嗯,我知道。” “所以……”他回身拥住我,欲说些什么,我抬手掩住了他的唇,摇头笑道:“孟郎,你什么也别说,我已经听到了。” 保元握住我的手,眼神闪烁,“你听到什么了?” “两心一心,恩爱不疑。”我言语郑重,他闻言复将我拥紧。 越过他的肩,我的心从没有这样踏实过,他许了我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最重的诺,自此我可以安心于这个男人,我的爱亦有了归宿,真好! 又过数日,保元早朝,我在宫中百无聊赖,忽想去折些新荷来插瓶,问了静宜她亦愿同往。 行至画舫时,茗儿笑言宫里怪事多。于是我不解相问,她道:“如此大的船行至莲间,船头早将花尽数压了去,还采什么?” 想想她说的有理,便吩咐内监准备柳叶小舟。这船最多只容得下三人同乘,静宜一见头摇得好似货郎鼓,“这船怎么坐得,莫不要掉到水里去了。” 我自幼在水边长大,又专门学过游泳,虽然离魂穿越了但这学会了的本事自是不会丢的,所以直朝静宜拍胸保证若她落水一定相救,奈何她怕得紧也只得作罢。 又因嫌着妃嫔宫装首饰繁琐,特意回宫换了身宫女的行头,许久没有这样轻省过,心情愈加好了起来。 静宜便由知秋和两个小宫女并个撑船内监陪着乘画舫在后,我与茗儿乘小舟前去采莲。 晨光里水面雾霭层层,薄烟轻笼中的荷花更显风情,婷婷碧波间…… 茗儿嫌那撑船的内监笨手笨脚,索性自己夺了撑杆当起了船把式,可不想那小船却不听她招呼并不老实前行,反而原地打起转转来……见她香腮微汗,粉面嫣红的样子,我笑道:“茗儿,依你这么个划法,天黑也别想折到花。” 茗儿不服道:“姐姐,你等着瞧,才不会呢!” 见她小儿女娇俏不服气的样子,我心情大好,拿起身侧的船桨相帮,却不想越帮越忙,船儿不进反退。 就在我二人手忙脚乱之际,一叶轻舟驶来,那船经过我们身边时只听到有女子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长春殿的人,难怪这么笨呢。” “喂,你说谁呢?”茗儿闻言嗔道。 “呵呵呵,说谁谁知道。常言道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婢。”我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宫女斜睨着眼睛望向我们。 “哟,我当是什么叫呢,原来是迎仙宫里的巴儿狗跑出来了。”茗儿向来嘴上是不肯吃亏的。 “好呀,季茗儿,你别以为仗着是长春殿的人我就怕了你,大家不过都是宫人,因你那主子最受宠,长春殿的尾巴就翘上天去了。”那宫女满面怒容,扬手用船桨激起了不小的水花,直泼向我与茗儿。 虽说是夏季,可这湖水乍然泼来,还是生生的激得我打了个冷仗。 ------------ 第二章 相嬉采莲(2) 更新时间:2013-02-06 茗儿此时早已气白了脸,她怒道:“李珠儿,你存心找茬吗?”嘴上说着,手上却也不慢,拿过我手中的船桨就是一阵猛打,激起的层层水花不多时就把那名唤做李珠儿的宫女泼成了个落汤鸡。 “你……”事出突然,那李珠儿木鸡似的呆站着,半晌回过神来,一抹脸上的水嘶吼道:“季茗儿,我跟你拼了……”见她正欲举桨打水,我故做恼怒的起身喝道:“大胆,你要干嘛?” “啊?!花,花,花蕊夫人……”李珠儿没想到我在船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卟通一声跪下行礼。 我亦不理她,吩咐茗儿撑船离开,待小船驶入荷花丛中时,我与茗儿相视放声大笑,清脆爽朗的笑声随风远播,惊起了沙鸥数只掠水飞去…… 采好花,我与茗儿回舟去寻静宜,却远远见她站在船头用撑杆划水玩,很少见她这般自在模样,忽有些不忍心打扰,又见茗儿与自己裙衫皆湿,便吩咐她先回长春殿换了衣服再来。 正换衣裳,尚衣局的人送了保元的常服过来。 看着翠墨将那些丝制长袍挂进衣橱,我忽心生一计,命她去尚衣局看看可有王爷式样的衣服给我找一套来。 不多时,翠墨竟带了两套绣着蟒纹的长袍回来了。 试了试,大小正合适,夸奖了她一番后我择了件牙白银线的穿了,茗儿与我身量差不多,就叫她穿了那件天青色的,绾好发髻戴上黑纱制成的幞头,我与茗儿摇身变成了两位翩翩佳公子。心中喜不自禁,笑道:“茗儿,随本公子往龙跃池调戏小娘子去!嘻嘻嘻……” 茗儿闻言苦着脸道:“姐姐,你这又是要干嘛,若是皇上见到了,生气了怎么办?” “不怕不怕,有我呢,我们装成这个样子去逗逗静宜,她整天端着老成持重的样子,看得我都觉得怪累的。” 茗儿撇撇嘴,小声道:“是姐姐坏心眼发作,还要说是帮人解闷……” 我笑着瞪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仍择了小船而行,负手立在船头,微风拂面好不惬意。茗儿一面划船一面笑道:“姐姐,岸上有女子在看你呢!” 略侧首而望,只见岸上有一二宫装女子望向我们这边指指点点,心下好笑,暗忖道:“幸好太后不在,否则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 茗儿亦笑:“我倒是想看看皇上见了姐姐这付样子会是什么表情?”言罢嘻笑出声。 “坏丫头,好好划你的船。喔,等等,咱们先去采几枝荷花,一会儿送与美人……嘿嘿,嘿嘿嘿……” 当我们的船靠进静宜乘坐的画舫时,只见她侧身坐在栏边,低首敛眉似有不快。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我以花掩面,沉声吟咏着李太白的《怨情》。 “谁?”静宜想是被吓到了,带着颤声道。 “姑娘好雅兴,可否让小王相陪游湖?” “大胆,哪里来的登徒之人,胆敢唐突昭容娘娘。”知秋厉声道。 “我与你们家主人说话,旁人退下。”我继续装蒜。 “来人,来人呐……”静宜起身呼救。 “静宜姐姐,是我,是我,别喊。”怕她三下两下把羽林军弄来,我忙露出脸来唤她。 “蕊儿?”静宜面带疑惑。 “可不是我。”我嘻笑着持花上船,“姐姐也真胆小,你也不想想这是内宫,一般男子怎么可能入内,就这般嚷嚷起来。” “坏蕊儿,你吓死我了。”静宜粉面含嗔的用宫扇拍了我一下,道:“若不是方才被气到,也不会这么轻易被你骗了。” “被气到?谁惹姐姐生气了?” “算了,过去的事我亦不愿再提。”静宜一向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秋妈妈,刚才谁来过?”我转身问知秋。 “刚才李修媛的画舫自此经过……”知秋简略的将李艳娘指桑骂槐欺辱静宜之事说与我听。 “哼,这才安生了几天呢,她又敢来生事。”越想越气,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她去,“秋妈妈,李艳娘往哪去了呢?” “若猜得不错,应该是往临近重光殿的水岸去了,算起来皇上也该散朝了,她恐怕是故意去等皇上的。” “好,我们现在就赶去。” “蕊儿,算了,算了,可别再生事了……”静宜劝道。 “姐姐,一切有我,你只管等着看戏好了。”我胸有成竹,附在静宜耳边将心中的打算说与她听,起先她面色凝重,听到后来也撑不住笑出声来,道:“蕊儿,你真是个小鬼头,难怪皇上常说你是个机灵鬼呢。好,就依你吧!” 我吩咐茗儿带着两个小内监先乘小舟前行,我与静宜乘画舫随后,行至离李艳娘所乘画舫不远处时,便命茗儿带着内监与我们舫中宫女以桨击水故做笑闹状,笑声朗朗传出甚远,不多时就引得很多宫人驻足观看。 我用余光瞟见李艳娘从她所乘画舫中钻出头来观望,便故意执了静宜的手走到船头,背对着她做观看状,更特别表现出亲昵之态。 稍站片刻,估摸着李艳娘也看得差不多了,我携了静宜的手回到舱中坐下,只静待鱼儿上勾。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见李艳娘所乘之船急驶而来,细看之下保元似乎也在她船上,好,太好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禁不住抿唇而笑,“李艳娘呀李艳娘,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我与静宜相对而坐,低声笑言,全然不管外间如何,只见得梁守珍的声音自舫外传来:“皇上驾到,李修媛到……” 我与静宜出舱行礼,保元尚未说话,只听得李艳娘道:“皇上,你看,嫔妾没有骗你吧,韩宜静在宫中私会情郎证据确凿。” “皇上,妃妾没有。”静宜安静抬头。 “静宜,这男子是谁?”保元声音倒算平静。 “他是……” “不管是谁,内宫之中男子不得入内,就算是皇亲国戚亦不得与妃嫔独处……皇上,若不从严处置,将来……”李艳娘唯恐天下不乱。 “皇上,妃妾并未与男子独处。”静宜道。 “皇上,别听她的,嫔妾观察许久了,虽然他二人有内监和宫女在侧,可是仍与宫规不合,今天若是宽恕了,日后人人效法如何得了,传扬出去也有损天家威名。”李艳娘步步紧逼。 “皇上……”静宜还欲解释,只听保元道:“朕自有道理,你,抬起头来!” 我应声抬头,眼中含笑望向保元。 “蕊儿?”保元面上惊异之色一扫而过,继而是了然微笑。 他伸手将我扶起,道:“好好的,又搞这么多名堂。” 我笑着向他躬身道:“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我方才就觉得这身影眼熟,原来是你这小促狭鬼,说说,没事干嘛穿了男装装神弄鬼的?” “妃妾是想着皇上近来为了江防一事日夜操劳,故而想了这么个办法来逗你一笑的,只是没想到惊喜变惊吓,惊动了圣驾。”说着狠狠的瞪了李艳娘一眼。 “哈哈哈……”保元指着我,摇头大笑,笑声爽朗。 “皇上,花蕊夫人就算有千般理由也不该穿龙袍呀!”李艳娘还是不依不饶。 “蕊儿,你穿朕的衣服了?”保元拉着我的手,细看我身上衣裳。 “圣上明鉴,妃妾因爱圣上平日着白色风流倜傥之姿,故而选了这身衣裳,陛下觉得蕊儿穿来可还好看?”懒得理李艳娘的挑拨之语,只一味拉着保元笑问。 “呵呵,朕的蕊儿穿什么都是千娇百媚。”保元亦不理会李艳娘。 “皇上……”没想到李艳娘见我与保元俱不理她,竟跪下道:“皇上,虽说太后不在宫中,可这宫中规矩不可坏,花蕊夫人私着龙袍乃大不敬之举,皇上若不处罚……” “李修媛,若要说大不敬,你方才欺辱韩昭容是不是也一并请皇上……”我冷声望向她。 “你……”李艳娘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事,一时语塞。 “艳娘,可有此事?”保元沉下脸去。 “皇上,嫔妾方才是与静宜姐姐玩笑,并不是有意欺辱她。”李艳娘狡辩道。 “当真?”保元尤自不信,望向静宜,“静宜,她说的可是真的,若她敢以下犯上朕定不轻饶。” 静宜凝望李艳娘片刻,垂下眼眸道:“皇上,事情已经过去,我只当李修媛是与妃妾玩笑,还请皇上不要过份责备于她。” “原来如此。”保元一脸了然之色,道:“李修媛,你回宫反省几日也好,近来天气炎热就不要出来走动了。”哈哈哈,李艳娘,你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上……”李艳娘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保元的目光吓了回去。 “嫔妾领旨。”李艳娘恨恨的看着我,心有不甘,“那花蕊夫人……” “看来你是嫌朕罚得轻了”保元此刻面色森森,“蕊儿所着乃是蟒纹服饰,即便她穿朕的常服又有何不可?朕都依得,凭你也敢说三道四,再这般无事生非,朕便给你找个清静处呆着去……还不走!”保元说罢,牵了我的手拂袖而去,我下船时瞟见李艳娘还尤自不甘心的在船上咬牙切齿。哈哈哈,真是解恨! 回宫换了衣裳,保元过来揽住我,佯嗔道:“说说,今天这事是不是你故意织个套子让艳娘钻呀?” “皇上明鉴,刚才你已经圣裁了,怎么这会儿又来问妃妾?” “小东西,又耍嘴皮,看朕不罚你。”保元说着,伸手来胳肢我,我笑着闪躲,嘴上却不吃亏:“若说我织套子让人钻,那收口儿的活也是皇上干的,不能全赖我。” “哈哈哈,好呀,小东西,你还饶带上了我,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哈哈哈……”他捉我不到,板起脸道:“花蕊夫人,过来!” “不要”我站在桌边笑道。 “你敢抗旨?” “妃妾知道皇上是明君,不会以势压人的。”我偏不顺他的杆爬,看他怎么办。 “大胆……”保元咬牙道,起身又来抓我,笑闹间忽见他“哎呀”一声弯下腰去,似乎被桌椅碰伤了。 我心中大急,忙奔过去问道:“孟郎,孟郎,你怎么了?” “哈哈哈……这下抓到了吧!”好呀,他给我使哀兵之策。 “哼,你赖皮。”我嘟着嘴嗔他,他却拥着我笑道:“今日细论蕊儿也有不对,朕想了想还是要罚你才公平。”说罢,星眸闪起了惯常的促狭笑意。 “呃……”我被他看得面如火烧。 “打住,打住,你可别想歪了,朕是罚你将今日之事做两首诗来。”臭保元,他倒一脸的正经样。 心里不好意思,横他一眼,回身到书桌前研墨静思,落笔写下诗二首。 内家追逐采莲时,惊起沙鸥两岸飞。兰棹把来齐拍水,并船相斗湿罗衣。 少年相逐采莲回,罗帽罗衫巧制裁。 每到岸头长拍水,竞提纤手出船来。 ------------ 第三章 花间结社 更新时间:2013-02-07 窗外榴花谢了,池中荷花正艳。 奈何天气愈加闷热,我虽素来体寒可也有些禁不住了。 好在保元当初建长春殿时甚是费心,在这殿院之中遍植冠盖高大的木本花树,此刻正是桐花馥郁,茉莉如雪,凌霄纷飞,凤仙降于庭。 今日保元上朝,我捡了那《古今韵会》花下翻看,茗儿取了新鲜凤仙花淘制了给我染甲。看着看着,不觉幽幽一叹,茗儿见状,问道:“姐姐,怎么了?” “不过有些憋闷罢了。”我懒懒的应道,仰身斜倚的花榻上看着树梢青天。 “喔,那我去取些酸梅汤来给姐姐解解暑气。”茗儿闻言起身。 “不必了,只是突然很怀念我们在宫外时的日子,虽没有天家富贵,可却自由自在。” “是呀……”茗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专心弄着我的指甲。 在这深宫内院之中,纵使有保元的宠爱,有吃穿不尽的荣华富贵,有四时妖娆的花木,可宣华苑再大毕竟也只得一方天地! “那日远远听姐姐唱曲,茗儿也颇多感慨。不若咱们自己组个歌社可好?”茗儿忽然抬头道,眼神晶亮:“想着往昔咱们在芙蓉乐坊时,晚来无事坊中姐妹便会聚在一处弹唱玩笑,好不自在。” “是呵。”我怎么不曾想到,茗儿此意甚妙呢! 这宫中每有宴席都有宫中内教访宜春院的伶人伴宴. 据说宜春院乃得名于大唐玄宗皇帝,玄宗以礼乐治天下,在宫中设了宜春院,网罗天下乐师,后世王朝多仿其制,西蜀内宫也不例外,宫中伶人各有所长,而乐师皆精通各式器乐。 打定主意待保元得了空闲便瞧准了机会央他,准我在宜春院中设个歌社。未料保元却十分欢喜,亲赐名芙蓉歌社。又怕将来太后回来听闻不喜,对外间只说花蕊夫人随乐师习奏琵琶。 自得了圣旨,我便带着茗儿先至宜春院看环境挑地方。却见宜春院后偏院中有株百年银杏,树高冠巨,绿叶森森,树下遍植蜀葵,通常蜀葵是七月开花的,也不知是何道理那里的蜀葵已有花意。 常道寂寞蜀葵花,日出花开,日落花谢,开时闲淡,落时寂静,最能代表追求理想的文人雅客之幽思。 因着喜欢这地方清凉雅致便定了此处为芙蓉歌社社址,又从宜春院的伶人中挑选了数名合了眼缘又有词曲功底的小戏,并由内宫女官中选了几名尚有诗才的女子,组了歌社。 从此日日聚在一起或填新曲,或习琵琶,或传花斗草,或做诗行令,一时欢声笑语倒解了不少寂寞。 保元也不时随我来歌社听曲,偶尔吹奏一曲逗我开心。 渐渐的宫中女子便各自怀揣着心思往这芙蓉歌社来凑热闹,知秋见着不时提醒于我,要我防备后宫诸女借机亲近保元,我只淡笑不语。 其实自上次与他道出“一心两心知,深爱不相疑”之时,我便不再刻意去防备什么,他有他的无奈,我不愿再为难于他,若他真要去旁人处,我也再不会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的心在我这里便够了。 “姐姐,你看,刘蕙兰又来了。”茗儿借着端茶,在我耳边小声嘀咕。 抬头望去,只见刘蕙兰扶着贴身的小宫女正袅娜而来,她近来可是歌社的常客,每日过来也总是着意妆扮,待我的态度也格外恭敬。 在这深宫中不过都是些可怜人,只要能相安度日便好!我无言轻笑,低头继续翻看新制的乐谱。 “花蕊夫人万安。”刘蕙兰近前行礼,态度谦恭。 “安辰妹妹请起,不必多礼。”我含笑虚扶,并未起身。 “夫人,往后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刘蕙兰有些怯怯的问道。 “你我都是后宫妃嫔,本就是姐妹。”我不知道刘蕙兰为何突然示好,虽然她平日并未与我有什么冲突,但因着她向来与李艳娘走得很近,故而要我没有戒心也很难。 “花蕊姐姐。”刘蕙兰的笑有着十四五岁女孩子的天真,我几乎都要相信她是真心叫我姐姐。 “蕙兰妹妹。”我回唤一声,伸手牵她坐下。 刘蕙兰受宠若惊的脸,让我的心忽然间很不是滋味,若在现代她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在父母怀中撒娇,对爱情满怀着憧憬吧! “蕙兰妹妹也喜欢词曲吗?” “嗯,我是很喜欢,只是唱的不好。”刘蕙兰有些忸怩,“入宫前我在家时也常常会唱,入宫后因听闻太后不喜宫妃弹唱,所以……” “喔,既然这样,那妹妹往后有空便常来吧。”我拍了拍她的手,忽然间觉得她有些像个邻家的小妹妹。 “真的吗?那,皇上……”说到保元,刘蕙兰的脸忽然红了,她咬了咬唇没在说下去,低头搅绕着丝帕。 “皇上若知道我们一起习曲会很高兴的,下次有机会,妹妹还可以为皇上唱上一曲。”我淡淡说道。 “真的吗?”刘蕙兰的眼中有着分外的欣喜和期待,这样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人,应该没有害人的心眼吧?我含笑点头,将手中的曲谱递与她道:“皇上说三日后月圆之夜要在丹霞亭中举办家宴,到时候妹妹可献唱此曲,皇上一定会很喜欢的。” “真的吗?太好了,多谢花蕊姐姐,多谢姐姐!”刘蕙兰起身接过曲谱,千恩万谢,又拉着我絮絮的说了一堆话,方才离去。 “姐姐,你这又是何必?”茗儿鼓着小脸道,“这新制的曲子不知道花了姐姐多少心思,却白白便宜了别人。” 我抬头凝望着天宇,嘴角扯出一缕苦笑,道:“哎,有什么好计较的,在这宫里头,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你就知道可怜别人,有朝一日姐姐若不好了,有谁会可怜你。”茗儿气鼓鼓的说着,继而又道:“呸呸呸,看我这说的什么话,姐姐有皇上宠着爱着,自然不会有不好的时候,我只是怕这些人因着姐姐善心又使手段下绊子。” 我轻轻拍了拍茗儿的手,道:“我知道,茗儿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那三日后姐姐要弹什么曲子给皇上听?你昨天可是与皇上击掌约定好的。”茗儿兀自在一旁着急。 “是呀,我该弹什么给他听呢?”心底幽幽的叹息,保元精通音律,我要怎么样才能给他一个惊喜。 翌日清晨我仍携了琵琶,带着茗儿到银杏树下弹奏,可弹来弹去心中没有一丝灵感,索性放了琵琶靠在树干上想心事。 因我每日爱来此处练曲,树下早已用清水洗过,此刻虽艳阳高照,树荫下却是凉意习习,闭上眼睛感受着丝丝清凉,只觉得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树叶的沙沙声……耳边似有虚浮的乐声,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宁静、悠扬,仿佛远古穿越而来的叹息,那样纯净的声音我从未曾听到过…… 睁开眼,却见四下里无人,寻着乐音,过院穿廊,眼前的房舍似曾相识又眼生得紧,我步履疑惑却又欲罢不能。 远远的似乎有个衣着青裳的男子,坐在庭院中抚琴,他的侧脸看上去好安详,那淡泊的表情、微闭的双目,琴上修长的手指……那样纯净的乐声应该也要这样一双手才弹奏的出吧!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说实话,听这曲子我心里唯想到的就是刘长卿《弹琴》里的诗句。虽不知道他是谁,可这曲子却是通神入心,生生的让人从心底感慨――人生苦短,知音难觅。 “铮……”露滴古井,余音宛转,“这是什么曲子?”我痴痴的问道。 “离魂”那青衣人并不抬头看我。 “你是宜春院里的乐师吗?”眼前人我没有见过,印象里似乎也没有这样出色的乐师。 “算是吧。”青衣人望向我,道:“可是想学这曲子?” “嗯。”虽说他是陌生人,可我心中并不觉得畏惧。 “那我教你……”青衣人道。 “你不问我是谁?”他未起身向我行礼,我想他并不知道我是宫妃。 “这很重要吗?”青衣人低头随意抚着琴弦,“你可会弹琴?” “略懂,平日多是习奏筝与琵琶。”古琴我练得甚少,不若古筝与琵琶弹得纯熟。 “这曲子用琵琶弹起来应该别有一番风味……”青衣人自顾自说着,起身取来了琵琶,又随意指了个地方示意我坐下。 他就这样信手闲闲的弹奏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竟然有人能这样随意的将古琴曲用琵琶演奏出来,且不改其意境,眼前人莫不是个乐痴? “先生,弟子往后到何处寻你求教呢?”在青衣人将《离魂》曲谱交于我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因为心中总觉得此人一别就再见不到了。 “有缘自会相见的,你已经呆得够久了,快回去吧。”青衣人抱琴准备离开。 “先生……” “我叫离洛。”在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薄雾在四周升起,那个叫离洛的男子就那样消失在了烟雾中。 “姐姐,醒醒,姐姐,醒醒……”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是茗儿粉红的小脸。 噫,难道,方才的一切难道是我在做梦么?我坐起身子问道:“茗儿,我睡着了么?” “是呀,方才姐姐倚着银杏树养神,宜春院的小戏说姐姐新制的琵琶好了,我去取,回来就见你睡着了,似乎还做梦来着,说什么先生、先生……姐姐,你梦到什么了?”茗儿好奇的眨巴着眼睛。 “嗯,我方才梦到有人教了我首曲子。”如此清晰的梦境我是第一次遇到,甚至不敢相信方才种种只是梦境。 “是什么曲子?姐姐可还记得?” “梦中之人说这曲子叫《离魂》,本为古琴曲他还特意帮我改编成了琵琶曲,亲自教授于我,你把琵琶给我,我试试。” 接过琵琶,我寻着记忆中的曲调弹奏起来,曲毕茗儿激动的直嚷嚷:“姐姐,这曲子果真是梦里学的吗?实在是太美了,好似仙音一般。” 她激动的在那里转来转去,直叹不可思议,可我心里却开始害怕,隐约不安起来,唤住她道:“茗儿,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免得又生事端。” “喔,我晓得的,姐姐放心吧!”茗儿向来聪慧,我知道她定能守住秘密,可这梦境却着实令人不安,起身吩咐茗儿收拾东西回长春殿。 却不想起身时,自我袖中滑落绿绡一方,上面书写的正是那《离魂》曲谱。 我与茗儿俱都惊呆了,难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仅仅是个梦么? ------------ 第四章 修媛失钗(1) 更新时间:2013-02-08 三日后的饮宴如期举行,除了后宫妃嫔还有仁裕、仁贽、仁操。 在这三位兄弟中保元与四弟仁操最为亲厚,故而我见到仁操的机会比较多。 此刻坐在保元下首的仁操,正专注的听刘蕙兰抚琴唱曲,曲毕,仁操向保元笑道:“皇兄,刘安辰方才所唱词曲清丽脱俗,似乎不像宫中乐师所制,可是皇兄的新作?” 保元闻言,笑道:“不是朕写的,这曲子今日朕也是第一次听。”说着向刘蕙兰道:“蕙兰,这曲子你从何处学来的?唱得很好,赏!” “谢皇上”刘蕙兰欢天喜地的起身谢恩,慢语莺声道:“这曲子是花蕊姐姐所赠,说是能博皇上一笑。” “喔,是蕊儿制的吗?”保元望向我笑道:“既然花了这些个功夫,怎么不亲自为朕弹唱呢?” “皇上,蕙兰妹妹嗓音优美这只曲子由她唱来才更有味道,所以……”我含笑谦道,而今我已宠冠六宫,若再处处掐尖定会招来更多妒恨,与其这样不如平分秋色,大家才得相安无事。 回眸处李艳娘冷眼相对,我只做不见端起面前的梨花白啜了一口,却听李艳娘娇声道:“皇上,蕙兰妹妹的歌喉向来是不错的,如今再得花蕊夫人调教那更是非同凡响,艳娘不才就献舞一曲。”说着,她起身向亭外走去,忽然又回身向保元笑道:“皇上,可否请您为艳娘吹笛伴奏?” 闻言我心下不喜,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假意与身边的静宜说话。 保元沉呤片刻,在桌下握了握我的手腕起身,横笛唇边。 笛声起,亭外的李艳娘舞姿曼妙,眼波如丝般缠绕着保元,我默默的看着,心中谈不上悲喜,说不出的难受却是挥之不去。 李艳娘自亭外舞至亭内,好似藤蔓般婉延在保元周围,当保元奏完最后一个音符时,她竟软软的倒卧在了他的怀中……保元略显僵硬的扶正李艳娘,我能感觉到两道嫉恨的目光狠狠的向我剜来。 “花蕊夫人,久闻你琴艺出众,今日不知臣弟可有幸得闻?”仁赞忽然间的请求,正好解了我的困窘之境,我含笑道:“皇弟诚意相请,蕊儿怎敢拒绝,近来习了支琵琶曲,就弹与皇上与诸皇弟品评。” 一曲离魂,心境如水。 指尖触弦,揉抹慢挑,我唇边始终噙着笑意,《离魂》正诉说着:人生的境遇之奇妙,就如同我这一缕离魂穿越时空来到这里,也许只因知音难觅,真爱难寻。 当我挑出最后一个音符,在余音袅袅间将手轻轻放下时,抬头对上的是保元深情的目光。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保元呤诵的正是刘长卿《杂咏八首上礼部李侍郎》组诗中的《幽琴》诗,而这诗又正应了当下这一首《离魂》曲。 保元,你始终懂我! 仁操击掌起身,叹道:“皇兄、花蕊夫人,世人常道神仙眷侣,心意相通,今日见你二人当真如此,臣弟真是羡慕不已。”说着举杯硬要敬我二人。 待我二人归座后,仁裕问道:“请教花蕊夫人,这《离魂》可也是夫人所制?” “此曲是我无意中所得曲谱中记载的。” “喔,此谱不知臣弟可有缘一见?”仁裕向来对琴谱很感兴趣。 “当然可以。”我吩咐茗来取来录有《离魂》曲谱的绿绡交与仁裕,仁裕执绿绡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而将曲谱书于绿绡之上更是别出心裁,看此谱字迹应是位风流雅士,不知道夫人从何处得此宝物?” “不瞒王爷,这曲谱是我在宜春院银杏树下捡到,实在不知此谱主人是谁。” “喔,那当真是段奇缘。”仁裕挑眉笑道:“许是连天上的神人也爱慕夫人品貌故而下赐仙曲,我等今日托福得饱了耳福。” 见仁裕玩笑,我不置可否只得陪上笑脸,有些不安的望向保元,他面容沉静似完全不以为意。 那时我又怎会知道,仁裕当日这一句玩笑竟引来了日后的一场风波。 那日后原以为保元会问曲谱之事,然而此后他竟只字未提,即便我偶在宫中弹奏,他亦只是含笑静听,末了赞一句“蕊儿琴艺更加精纯了。” 每当此时,我心中就仿佛做了件坏事般变得极不自在,几次欲将那个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的奇遇告诉他,可话到唇边又被理智的声音压了下去,那个叫离络的男子我尚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事后茗儿到宜春院打听过,似乎没有这样一位乐师,这件事原本就离奇得紧,我又如何能让保元相信一切不过只是“奇遇”。 这边我正为了不可告人的奇遇纠结,那边宫内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连日来往芙蓉歌社时,便见小戏宫人们在无人处交头接耳。 后来,茗儿和知秋似乎也听说了些什么,在我面前越发小心谨慎,而长春殿的宫人们也约好了似的有意回避着什么? “茗儿,近来宫中可是有事发生?”我极少这样严肃的与她说话。 “姐姐,没,没什么?”茗儿看我一眼,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当真?你有事瞒着我,说。若你还当我是姐姐。”连日来的心中纠结让我忽然间对他们小心的态度有些生气。 “真的没什么,姐姐别听旁人胡说。”茗儿极力装出轻松的样子,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好吧,如今你也大了,姐姐的话也不听了,那我还留你在身边做什么,一会儿本宫就向皇上请旨,让你出宫去吧。”见她并不肯说实情,无法,我只得佯嗔撂下狠话。 “姐姐……”茗儿闻言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姐姐,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你别不要茗儿,别赶我走。 看着她惊急交加的小脸,我心疼不已,可是还得硬起心肠,冷脸道:“那就同我说实话,不要骗我,若你有一句不实,我这就去回皇上。” “近来宫中传言那宜春院中的老银杏树成了精……姐姐弹奏的《离魂》曲是妖曲,而且……他们还说,还说姐姐你,你也是芙蓉花妖。”茗儿絮絮的把她从各处道听途说来的传闻说与我听。 “我是芙蓉花妖?”忽然间有种想笑的冲动,唇角一弯,俯身把跪在地上的茗儿拉了起来。 茗儿哭丧着小脸不解的望着我,半晌道:“姐姐,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我好笑的反问道。 “可他们都说你是妖精啊。”茗儿吸了吸鼻子。 “那我是妖精吗?” “当然不是”茗儿的小脸上立时一付义愤填膺的表情。 “那不就结了,呵呵呵,我还当是什么事呢!”我拿绢帕擦着她的小脸,道:“你这几天就为了这个老是躲我?” “嗯,我怕姐姐问我,又不知如何作答,更怕姐姐知道了生气,伤心。”茗儿郁郁说道。 “真是个傻丫头,这种流言一点都不稀奇,你忘了以前在芙蓉乐坊的时候还有人说我是白狐精呢。”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女人想出这种没了水准的流言。 “嗯,是呀,她们定是嫉妒姐姐貌若天仙又多才多艺,还有还有,皇上待姐姐那么好……”茗儿吸了吸鼻子,破泣为笑。 “傻丫头……”我摇头轻叹,吩咐她交待长春殿的人不必理会外间的流言。 原以为这些流言传一阵子便会无事,却不想竟愈演愈烈了。 甚至关于那老银杏树成精作怪的传闻也被说得神乎其神,仿佛芙蓉歌社都成了妖精出没之地。 渐渐的我心中也开始有了些好奇与揣测。曾经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可自己离魂穿越的事实又非常理可揣,九仙观外又见过张太华生魂现身。再思及奶奶在世时说过,佛经有云这世上本就是六道红尘,那么离络会不会真的是那银杏树精所化? 心中存了疑,便不愿去歌社练琴。 不想次日午后歌社伶人青芷忽然奉命来报,说歌社出了状况,司乐赵灵悦因不知如何处置,特请我前去定夺。 当我带着茗儿来到宜春院时,远远便见宫中司乐赵灵悦带着芙蓉歌社诸人候在院外,众人相见如仪问安后,拥着我往厢房而去。 沿途赵司乐将事情的大概禀报于我,似乎是歌社小戏瑞儿不知何事得罪了李艳娘,被李艳娘责罚,后又突然晕倒,救醒后失了神智不住的胡言乱语,引得宜春院内人心惶惶。 当我进到厢房内时,瑞儿正由同屋的人照顾着喝药,看情形确实不甚清醒,似受了极度的惊吓,神智溃散。 坐定后,我问赵灵悦道:“李修媛怎么会到了宜春院的,当时这孩子跟谁在一起?” “回娘娘的话,当时琴师青芷与瑞儿在一起,听青芷说早间她与瑞儿如往常一般到歌社练习新曲,却不想李修媛突然来访,还携了娘娘前日所作新诗,向她二人索要皇上的新曲谱。”赵灵悦大概二十四五岁,面目清秀,此刻面露惊惶之色语气甚是不安。 ------------ 第四章 修媛失钗(2) 更新时间:2013-02-09 “拿我的诗来要曲谱?”我满面狐疑望向伶人青芷,“青芷,李艳娘拿了什么诗来要曲谱?” 青芷闻言恭恭敬敬奉上花笺,我凝神一看,果然是我前日信手写的: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将觱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 原来李艳娘那蠢女人是为了这个巴巴的来要曲谱,难不成她还真以为保元制了什么新曲不成? 失笑间我不禁有些同情这无知女人,许在她心里除了争宠一事外再无其它了。 我放下花笺,问道:“那后来又怎么会责罚瑞儿?” 青芷道:“李修媛索要的曲谱我二人确实不知,可她却道我们有意欺瞒,正不高兴间又发现失了金钗,便命我二人帮她寻找,可找来找去俱都不见,修媛便道我二人偷藏了她的金钗要我等交出来,我与瑞儿百口莫辩,只得宽衣以示清白……”说到此处,青芷已是泪流满面,我亦听得怒火中烧,这个李艳娘确实太过份了。 “瑞儿年幼,又刚进宫,故而不愿宽衣让宫人搜查……李修媛便以此坐实瑞儿便是偷钗之人,罚她在大日头底下跪算盘珠子……赵司乐见瑞儿可怜却又救她不得,只得等李修媛走后,命她跪到银杏树下荫凉处去……却不想……”青芷说着不时用手袖拭泪,我望向床榻上面白如纸失魂落魄的瑞儿,心里就好像有团火球在翻滚,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平白遭遇了这样莫须有的污辱。 “后来瑞儿不知为何竟昏倒了。”赵灵悦接口道:“奴婢便命人将她送回房中,不想这孩子好象中了邪似的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银杏树仙是个青衣男子,一会儿又说李修媛的金钗不是她偷的,一闹一整又喃喃的念道‘寻钗却向东南枝’,奴婢实在没有办法才壮着胆子厚颜去请娘娘。” “寻钗却向东南枝……”我喃喃自语,心中电光火石,这似乎是有人在提醒李艳娘所失金钗的去处。 我起身走到瑞儿床前,握住她的双手尽量语气温柔的说道:“瑞儿,别怕,我是花蕊夫人,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可为你做主。” 瑞儿木然空洞的眼神没有焦点,看得我一阵心酸。 “娘娘……”茗儿怕瑞儿神智不清伤到我,欲扶我坐远一些,我摇头拒绝,继续轻声安慰着这可怜的小姑娘,突然瑞儿仿佛回魂一般,死命的抓住我了的手,她神色惊恐的哀求道:“娘娘,娘娘,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树仙说了您能救我……树仙说了……”我从未料到一个小姑娘的手劲会这般大,她的手指仿佛都要嵌到我的皮肉中去了,那仿佛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绳索的表情却令人不忍将她拂开。 “好,好,你别怕,本宫一定救你,你别怕……”我忍痛安抚道。 “李修媛说,若我明天交不出金钗,就要把我的手剁了……要把我丢到乱葬岗喂野狼……树仙说了,只有花蕊夫人能救我……树仙说‘寻钗却向东南枝’……树仙说娘娘知道……”瑞儿显然被吓坏了,她在极度混乱不安的说完这些话后,整个人向后一仰,又昏了过去。 我抚着已呈青紫的手腕,回身吩咐茗儿去请凌轩过来,今日之事确实太过诡异,一时我亦半刻理不出头绪,只能等这小姑娘恢复神智后才能问个明白。 步出厢房,抬头却见宜春院中绿荫如盖,枝叶间传来鸟鹊清脆的鸣叫声。 忽想起在现代时有看过文章介绍说澳大利亚有种园丁鸟会偷发亮的东西,似乎乌鸦和喜鹊也有这个习性,莫不是李艳娘的金钗是被鸟儿拾去了? 不及多想,我吩咐赵灵悦安排宜春院中诸人去察看院中树上的鸟巢,特别是乌鸦和喜鹊的巢,结果不出所料,果然在院东南角门边的一个喜鹊窝里找到了枚金钗,还并着些银耳环、银戒指等物。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皆拍手惊呼,只道原来宜春院中的惯偷竟是只小小的喜鹊,往昔因失了手饰而相互猜忌的伶人,此刻也都面带愧色彼此致歉,再到后来,众人竟围到我的跟前拜谢不止,倒教我生受了许多的感激的话却又解释不得。 寻到了金钗本是好事,可恼那李艳娘太过嚣张,我原本欲亲自去寻她算账,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无需与那样的人多费口舌,便写了首小诗并着金钗交与赵灵悦,让她送去给李艳娘,希望这女人今后能学会收敛些才好。 凌轩看过瑞儿说只是惊吓过度,施过针炙又开了定惊安神的汤药。见我手腕淤青不由面露责备之色,取了药膏让茗儿与我敷上,更千叮万嘱一番方才离去。 “树叶初成鸟护窠,石榴花里笑声多。众中遗却金钗子,拾得从他要赎么。”长春殿内,保元听我吟完还钗诗,早已是笑不可抑,伸手将我揽住道:“还是我的蕊儿冰雪聪明无人能及,不但能歌善舞而且还有查疑断案的本事,比朕朝中刑部那干人可强多了,只就一点不好……”他笑咪咪的卖了个关子。 “蕊儿哪里不好了?孟郎倒说说。”我闻言嘟嘴嗔他。 “常言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方有识人之明,可我的蕊儿却偏偏要写首诗给那大字不识一筐之人,这可不就是一点不好……哈哈哈……”保元挑了挑眉,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 “呸,若说识人不明也应是孟郎,你倒说说那大字不识一筐之人是你的什么人呀?”我咬唇巧笑,歪着头等他回话。 “啊?好呀,小东西,又敢来绕带朕。”保元俊脸一红,伸手就来胳肢我。 我从他怀里躲开,刮着脸笑道:“好赖皮的一个人,说不过便只会动手,安不知‘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呵呵……” “好嘛,那朕这就来动口……”保元佯装成一付大老虎的模样向我扑来,我嘻笑着不住闪躲,一时间殿内笑语欢声,只引得窗棂上的鸟儿也不由驻足观看。 翌日,我去宜春院看过瑞儿后又绕道至老银杏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不由得想起了那抹淡漠的青色身影,他果然不是人吗? 离络,对了,他说他叫离络……抬起头,树间光有些晃眼。 “夫人可是在跟树仙说悄悄话呢?呵呵,呵呵呵呵……”一阵不怀好意的娇笑从身后传来,言语间的挑衅意味道明了来者是谁。 “李修媛的钗又丢了?”我不愿回头,只凉凉说道。 “你……哼,天知道,是不是花蕊夫人有意帮那些下贱伶人。”李艳娘咬牙恨声道。 “喔,原来李修媛是看天气好,想来宜春院读《女诫》呢。”我缓缓回身,冷冷望着身前表情忿恨的女人。 “你……” “你什么你,见了花蕊夫人不请安见礼也就罢了,还敢出言不敬,我看修媛娘娘的《女诫》是白读了。”茗儿这长春殿大宫女的架子这会儿可是十成十端足了。 “你个小小的宫女,竟敢这么说话。”李艳娘恼羞成怒,举手欲打茗儿,却被我冰冷的眼神压得生生收回了手。 “李修媛,你不呆在自己宫里,到宜春院来做什么?”见到她我由不得头痛。 “都说我的金钗是被鸟捡去的,我却不信,哼,我今天就是特意来弄明白是不是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李艳娘一双如丝媚眼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欲如何?” “我要把这宜春院所有的鸟巢端了,这样既教训了那些没眼力见的笨鸟,二来从此也让贼人没了栽赃的对象。”李艳娘斜着嘴笑得甚是得意。 “你……”我闻言气结,没见过这么不讲理又愚蠢的女人,“你敢,无故伤生,你也不怕报应”。 “花蕊夫人,大蜀律例中可没有哪条规定不可以端鸟巢的,再说若果真如夫人前日所言,这些鸟鹊会偷东西,那么留在宫中岂不成了祸害。”李艳娘振振有词道。 “李艳娘,本宫命你现在马上离开宜春院,若这院中及宫中有一处鸟巢被毁,本宫定要将你无故伤生的恶行禀报皇上。” “哼,你禀报皇上我也不怕,你……你……若太后在宫中你还敢这么仗势欺人吗?”李艳娘显然也怕我去将此事告诉保元。 “太后宅心仁厚,又笃信佛教,若她知道你无故伤生,试问结果到底会怎样?” “花蕊夫人,你阻我端鸟巢,是不是怕人知道你芙蓉歌社其实就是贼窝。”李艳娘突然调转话头,一味胡搅蛮缠。 “大胆,你今日是有意与本宫为难……”我被这愚妇气得血气翻涌,正要发作,却见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黑羽黄口的小鸟,只见这鸟儿扑向李艳娘的头颅,叼起她发间一枚蓝宝石头钗,扑棱着翅膀飞上了老银杏树。 事出突然,李艳娘吓得怪叫连声,待她发现鸟儿叼走了头钗时,更是急得一阵乱嚷。 ------------ 第五章 太后懿旨 更新时间:2013-02-10 原来那钗是她生玄钰时太后破例赏赐的,以她庶三品修媛的份位本是不能佩用,故而一向珍视常常戴在头上招摇。 “来人呐,快去叫羽林卫进来,帮我把那该死的鸟射下来。”李艳娘又惊又怕,一时心痛头钗便完全乱了阵脚。 “修媛娘娘,您可千万别叫羽林卫进来,他们人多脚步重,说不一定一来就把鸟儿吓飞了,那你的钗……”茗儿“好心”的提醒她道。 “那,那要怎么办?”李艳娘完全没了主意,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与茗儿。 “我想呀,可能是鸟儿听说你要端了它们的巢,所以才抢了你的头钗。”茗儿煞有介事的分析道,“要不,你跟鸟儿道个歉,再发个誓,说不定它一高兴就把钗还给你了。” “什么?跟鸟道歉?”李艳娘一听茗儿的话脸都绿了,“它们能听懂吗?” “嗯,太后不是常说,众生都有灵性,只要修媛娘娘诚心诚意道歉,我想那些鸟儿也是识得好歹的。”茗儿唇边有强掩的笑意,而一旁的我却早已憋得快得了内伤。 “喔,喔,那好。”李艳娘用锦帕拭了拭额角的汗,扶着宫女前走了两步:“喂,小鸟……” “嘘,李修媛,你别那么大声,温柔点,记得语气要诚恳。”茗儿不忘在旁好心的技术指导,我忍无可忍别过身去笑了出来。 “小鸟儿,本主刚才说毁鸟窝是玩笑话,你就把我的头钗还给我吧……”李艳娘轻声软语的对着树上的小鸟说道,说完不不忘问身侧的茗儿,“它真能听懂,我看它怎么都不理我?” “修媛娘娘,可能是你的语气不够诚恳,要不你发个誓吧,就说今后不但不会毁鸟窠,还会早晚撒食安养宫中鸟鹊,否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茗儿顺杆爬的功夫向来无人能及,这誓言亏她想得倒快。 “什么?我还要向这死鸟发毒誓?”李艳娘闻言气急,俯身捡了块石头便要掷那树上的鸟儿。 “李修媛,听说那宝石钗子最不经摔,若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怕她伤了小鸟,我出言劝道:“这可是太后赏赐之物,若有损毁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那,那我该怎么办?”李艳娘一时间六神无主的望着我。 “依本宫看茗儿方才说的法子倒可一试。” “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向鸟发毒誓?”李艳娘的脸由青转白。 “常言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说不定修媛誓言一出,那鸟儿便把头钗送还呢。”我心中偷笑,而面上却是极正经的。 “嗯,那好吧。”李艳娘看来也是慌了神智,最后当真依茗儿方才那样发了个毒誓。 我哄她发誓不过想出口恶气,不想她话音方落,不知何处传来一整奇怪的鸟鸣之声,那树间的小黑鸟竟“突”的向我飞来,我本能的伸出手去,那鸟儿竟直直落在了我的掌中。 鸟儿放下头钗,瞪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歪头看我,仿佛与我相识一般。 “啊……”身后的茗儿捂着嘴轻呼出声,我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正愣神间,不想李艳娘咬牙切齿的扑了过来。 “哪里飞来的臭鸟,看我抓到你,不撕了你的皮。”李艳娘一边带着宫人抓鸟,一边嘶吼着,顿时四下乱成一团。 那小鸟猛然受了惊吓竟忘了飞走,在地上蹦来跳去,我深怕它被李艳娘抓到,带着茗儿前去拦阻,就在这时又传来一阵鸟鸣……小黑鸟展翅飞上了银杏树,竟开口说起人话来:“伤生者,短命报……护生者,长寿报……伤生者,短命报……护生者,长寿报……” “啊……妖怪,妖怪……妖怪啊”李艳娘似乎被这说话的鸟儿吓到了,捂着头蹲在地上乱叫,身子抖得好似筛糠。 我心下虽惊却并不害怕,扶着茗儿抬头望向枝叶间那个黑色的小精灵,心底突然涌起莫名的温暖,喃喃道:“树仙,多谢你帮我。小鸟,快些回去吧!”树间的小黑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侧着小脑袋望我片刻,拍拍翅膀飞走了,唯在枝叶间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待我回头再看李艳娘时,她竟因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团团围住她的随侍宫女们正惊惶失措抬头扶脚,其间更不乏悄悄望向我满带惊恐与畏惧的眼神。 额角忽然间开始抽痛,心下亦有隐隐不安在蔓延……若保元知道此事,会如何作想? 待定定神,我只得吩咐茗儿将凌轩找来,嘱他二人把李艳娘送回迎仙宫去,自己才回了长春殿。坐下细想,今日之事确实过于诡异了。 保元还未下朝,想必只要回宫歌社之事必定是瞒不住的,可我自己对此事仍是一头雾水,若是保元问起,我又如何作答?思虑再三,将静宜找来,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了她。 “竟有这样怪事?”静宜听完大惊失色,“难道,这宫中真出了邪魅不成?”看着她一脸的惊惶与掩饰不住的害怕,我心情也愈发沉重起来。 宫中向来最忌讳的便是怪力乱神之事,更何况是如此诡异迷离的状况,若处理不好我被牵连其间事小,保元若因此对我起疑心,又或者被别有用心之人用来做文章,那便会影响到国运朝政了,甚至于…… 我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如油煎火烤般,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过后,茗儿急勿勿的从迎仙宫赶回了凌波殿,据说李艳娘苏醒后便神智有些不清了,疯疯颠颠的说了不少胡话,凌轩处方了剂安神定惊的药,现下又昏睡了过去。 “姐姐,凌大人说今日之事定是瞒不过去的,还是由他向皇上禀报为好。”茗儿有些气息不稳,“凌大人要姐姐放心,他说虽然今日的事不寻常,但也并非说不清楚,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到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做文章,不若让他去据实禀报。” 我闻言点头,向静宜道:“凌大人深得皇上信任,又是太医,他跟皇上禀报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皇上……”心底的隐忧仍是挥之不去。 “妹妹放宽心”静宜温柔的拍了拍我的手,道:“皇上是明君,他自会圣裁的,更何况依愚姐看来,妹妹并没有处置不当之处,况且皇上一向爱重妹妹,是不会疑心有他的。” 我努力回与静宜一个安心的微笑,若真是这样自然最好,可我的心为什么会这样不安? 保元似乎下朝后就直接赶了过来,见他额角微微的汗意,我心疼的薄嗔道:“这样大热的天,要是中暑了可怎么好?” “蕊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有没有受伤?让朕看看……”保元不顾内监宫女在侧,急急的拉着我上下打量。 “蕊儿没事。”见到他这付样子,我微微红了脸,可不安了许久的心却忽然间沉寂下来,唉,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不信他对我的心意? “嗯,看上去是没什么事。”保元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让宫女服伺他宽了龙袍,换上常服。 “朕都听凌轩说了,一路上还担心你会不会也受了惊吓。”他饮了口茶,又道:“朕会着人彻查此事,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这些机巧诡谲之事。” “嗯,只是蕊儿想求皇上不要为难歌社里的人,她们应该与此事没有什么牵连。”我不放心的求他。 “嗯,朕自有主张。”保元放下茶杯,面上若有所思,片刻扬声唤了梁守珍进来,交待他去告诉钦天监细加查看近期天相理数可有异常。 之后保元似乎在宫中下了严令,自此后再无人敢提起芙蓉歌社之事,而李艳娘经凌轩诊治后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保元去看了她一次,下了旨意要她在迎仙宫中静养。又听静宜说保元下旨将玄钰暂时交由刘蕙兰照顾,令静宜从旁协管。只说若李艳娘一日不胡言乱语,孩子一日便可再由她照顾。 自此,李艳娘安份了许多,我也渐渐放下了当日之事,只是芙蓉歌社从此成了这宫中一处充满了隐秘又不可为人说道的地方,而我也自此再不愿踏足那里一步了。 八月初五太后回宫,保元率后宫迎驾宫门。 次日,我与静宜前往清和宫请安。 行近宫门,便见槿颜俏立门旁,似乎已经等了多时。忙上前寒喧,她静静望我片刻,道:“夫人似乎清减了不少,可是天热又犯了失眠的毛病?” “劳姐姐挂心,恐是天热,所以饮食少了些……”她回来了,心中弥漫着久违的温暖。回手反握她的纤指,无声的笑绽放在唇边。 “咱们进去吧。”静宜携了我二人向里走去。 “槿颜姐姐,你一切可好?” “太后这次从佛寺请了不少经典,恐怕又要吩咐抄经了。”槿颜淡淡的一句话,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抄经?”静宜望向我,道:“那充仪妹妹又要添上许多事了。” “若是我抄,那倒好些,只怕……”槿颜住了口,目光有些轻乎的飘向清和宫的大殿。 闻言,心中便是一紧,还未及开口只听得静宜小声问道:“可是有谁向太后说了什么?” “不清楚”槿颜轻轻的摇头道:“昨晚太后着宫人传来懿旨,要我今日请安时携来此次在佛寺中请的《楞严经》。” “楞严经?”静宜目光茫然。 “这经又名血渍经,据说是当年印度不传之国宝……这次太后能请到此经,真是欢喜非常。只是这经艰深难懂,且部头很大,我私下猜测,可能太后觉得此经字迹较小,日常读诵彼费眼力,怕是要后宫诸妃帮忙抄写……”说至此处,她眼含深意望向我。 无言间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莫非过往处罚之事又要重演么? 我心怀着戒备,与她二人一同进了正殿,只见太后正拉着保元说笑,我等上前如仪问安。 太后面色慈和,未有不悦神色,心下稍安。 归坐不久,李艳娘和刘蕙兰牵着玄钰也来向太后请安。 众人落坐,太后照理训戒了几句,而后便是与众人说她此行在寺中的所见所闻,保元不时插上几句,言笑间气氛甚好。 “徐妃,看你身量轻减不少,莫不是生病了?”太后忽然间的关怀,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忙起身回话。 “谢太后关怀,妃妾身体很好。” “喔,那就好,听说哀家不在宫中之日,后宫诸事徐妃甚是操劳。你分位在诸妃之上,又有协理六宫之职,辛劳是难免的,也是后妃的本份,只是妃嫔还要善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深系皇家子嗣命脉的大事……徐妃觉得呢?”太后唇带浅笑望着我,倒令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正无措间,却听一旁李艳娘娇笑道:“太后说的是,花蕊夫人是应该善自珍重,调养好身体,给我们玄钰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才是……” “是呀,徐妃入宫也半年有余,怎迟迟未有好消息?”太后说着回视保元。 保元一愣,讪讪道:“母后,蕊儿向来身子柔弱,儿臣以后会吩咐太医院和膳房帮她调理……至于,子嗣一事,本是顺其自然之事,强求不得,儿臣与蕊儿俱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话虽不错……”太后望着我,缓缓道:“徐妃家学渊博,平日写诗做词也甚是伤神,神不足气自亏,又日日随伺皇上身边,恐也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我这次从佛寺请了些珍贵佛经,只是年老眼花看着费劲,不及上次徐妃抄录的佛经看着舒心,所以哀家想暂时由静宜跟槿颜处理后宫诸事,让徐妃帮着我老太婆抄抄佛经,也顺便调理身体以为来日子嗣大计……呵呵呵……昶儿,你说可好?” 不待保元回话,太后又道:“徐妃,你可愿意?” 抬眼却见保元脸露难色,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违了太后心意,口中诚恳道:“妃妾能为太后抄经,是妃妾的福气,怎会不愿意。” “那就好,其实抄录佛经最是件积福修德的好事,安知你专宠而未孕不是福德不足所致,哀家要你抄经实是真心疼爱于你,你可明白?” “妃妾知道,一定会尽心竭力抄好佛经,不负太后眷顾。”我俯身行礼,胸中却有说不出的酸涩。 “颜儿,待会儿你把那部《楞严经》交与徐妃。”太后满意的笑了,又道:“徐妃是抄惯了的,要避忌些什么也是知道的。”末了又向保元道:“昶儿,你可不许为难徐妃,她帮哀家抄经可是积功累德之事。” 保元无奈的望着我,微笑道:“儿臣知道,一切都依母后安排。” “好好好,儿孝媳顺,老婆子当真修了点福报。”太后开怀大笑,我陪笑间却见李艳娘兴灾乐祸的表情晃到了眼前。 自那日起,我便日日在长春殿内抄录佛经。 太后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特意传旨太后殿小膳房每日为我准备茶点,还派了素锦亲自送来。更嘱我每日不用到清和宫请安,三不五时还会亲临长春殿稍坐,看我抄写佛经,或带了槿颜同来,只是太后似乎不太希望在长春殿中见到保元…… 开始的时候,保元虽搬回了重光殿,可每日下朝后仍会过来看我,多也留下陪我和静宜一同用午膳,只是被太后撞见几次,见太后似有微责之意,便也不便日日都过长春殿来。 再后来,听说太后很喜欢将槿颜与保元一同唤到清和宫去……随后在静宜处看到掖庭局的记录中,槿颜似有了专宠之象。 这时候静宜难免会忧心忡忡的看着我,而我反而淡然冷静,偶然间连自己都会觉得惊奇,自问是因为知道保元与槿颜之间素无情爱,还是我当真对保元由爱生信,由信不疑了?或者是素日抄经,我认了命,不再执着“一心人”了? 抬眼只见,一页页的佛经在那案几上越累越高。 ------------ 第六章 王子选妃 更新时间:2013-02-11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按例宫中安排家宴,后宫妃嫔无论品位高低俱都要出席,皇亲内眷亦可入宫同聚,以尽天伦之乐。 静宜今日着了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外搭古烟纹碧霞罗衣,愈加显得沉静如水,衬着面上那终日不变的温婉笑颜,直让我这女子也觉得格外想怜惜亲近于她。 此刻,她正坐在一旁看茗儿与知秋帮我妆扮,不时还唠叨几句,说我近日日光见得少,面上没有喜色要着意添些胭脂。 我淡笑不语,示意茗儿取来一件拖地烟笼莲花百水裙,又要知秋简单为我绾了个涵烟芙蓉髻…… 望着镜中清透如水,纤柔若烟的女子,我突然间笑了,呵,我当真是缕离魂,呵呵…… 许是我笑得太过突然,静宜三人一脸莫名的望着我,片刻她轻叹一声,嘱咐茗儿道:“去园中折只颜色艳丽的花来与蕊儿戴吧,这样太素净了,太后若见恐又生事端。” 茗儿应声方要出去,我道:“茗儿,那便折只绡紫色的芙蓉吧!” 茗儿来时,手中执着一紫一粉两枝重瓣蜀中芙蓉,饰在发间反倒衬着我那略显青白的面色有了温润之色,人也精神不少。 知秋又细心的在我发间点缀了些宝石珠花,清淡婉约间亦不失身份。 今日家宴设在龙跃池畔的丹霞阁中,去时诸王爷及王妃已到。平日后宫诸妃难得有机会见到保元,亦争奇斗艳盛装而来。 远远便见李艳娘那一身桃红柳绿,我不由得心中生出些许嫌恶,连嘴角也不自觉的牵了些冷笑。我的心竟是不平的,多少又有些着恼自己,便携了静宜欲往人少处去,却不想手腕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握住。 “蕊儿,你来了!”保元松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眸却见他晶亮的黑眸。 “妃妾,见过皇上。”我正欲行礼,却被保元扯住,他虚扶静宜道:“又不是在母后那里,何必闹这些个虚礼,跟朕去那边坐吧。” 拗不过他,任他牵着往丹霞阁而去。 一会又听他轻声耳语道:“我的蕊儿自那花间袅袅而来,恰似这月中的仙子……” 闻言不觉耳根发热,嗔他一眼道:“月中仙子很好么?” 保元一愣,摇头笑道:“是呀,嫦娥虽美却独守广寒,哪似我与蕊儿携手相伴这般幸福的。想她也定要羡慕于你,可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呢。” “呸”我轻啐他,道:“谁与你双宿双飞,你自己去想!” “呵呵呵……”保元一脸坏笑,凑近我耳边道:“朕可是一直‘守身如玉’呀,娘子莫要枉冤了为夫。” “呸,不要脸”我咬牙轻笑,心底那萦绕了几日的郁闷之气散去不少,合该我当真是欠了他的。 保元大笑出声,引得众人回头张望,我欲加觉得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随他进了楼中。 稍后太后驾到,众人围坐食小食话团圆,仁操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与保元最是亲近,故而言笑也最为轻松,此刻他正眉飞色舞的向太后讲叙近日民间的奇闻轶事。 “仁操,你今年也不小了,可有了合意的婚配之人?” “母后,儿臣哪有皇兄这般好福气,不急不急。”说到婚事,仁操有些不好意思。 “话可不能这样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者成家立业,男儿家没个定性,成了家才算真的长大了。”太后并不想就此算过。 “是呀,仁操,你该选个可心的姑娘立为正妃,你看朕都是三个孩儿的父亲了,你还孤零零一个人,母后时常为此事悬心。”保元亦在一旁帮腔。 “皇兄,臣弟并非不愿立妃,只是一直未遇到合适的人,臣弟一向都很羡慕皇上与花蕊夫人,虽不敢奢求似你二人这般的神仙眷侣,但也想要个夫唱妇随。” “神仙眷侣?”保元低语,望向我扬了扬眉,眼中露出促狭之色。 我会意他意指方才我吃醋一事,偷横他一眼笑对着仁操道:“想来皇子婚配不比民间,此事还需太后做主吧!” 静宜闻言附合道:“想来太后自是有了好人选,仁操,你还不快去向太后求个恩典,给你择个好夫人?”说罢嘻嘻掩口而笑。 仁操大窘,却不得不上前向太后行礼道:“儿臣婚事全由太后做主。” “好好好,既然这事交与哀家,哀家定不会让你失望,想来朝中适龄的闺秀不少,品貌德行如何确需详细了解。不若这样,昶儿,明日你颁道恩旨,就说哀家近日想要些年轻女子陪伴玩笑,凡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有年满十四的女娃儿皆奉旨进宫小住,陪伴哀家。” “是,母后,孩儿明日就下旨。”保元抚掌笑道:“趁这机会,好好给仁操挑个厉害夫人,教他以后不敢四处乱跑才好。”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至此为仁操选妃一事算是定下了。 次日,听说保元下旨召朝中四品以上官家闺秀于八月十八入宫陪伴太后。 恩旨方下,朝中便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纷纷猜测,却不想最后竟推断出太后之所以借口年轻姑娘陪伴,实因歉恶花蕊夫人独宠专房,恃宠而娇,故而意欲择选大家闺秀充实后宫。 当知秋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我时,我方抄完了最后一章经,合书起身道:“外间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当真要为皇上选妃,亦不是我可以阻止之事,咱们只做不知便是。”心下却也存了疑,太后当真只是为了仁操选妃吗? 八月十八日,众家闺秀入宫,据闻此次入宫闺秀共有一十六人,暂居距清和宫最近的百子楼,太后特嘱槿颜负责那里日常照管一事。 入秋后,天气转凉,太后交与的佛经已尽数抄完,百无聊赖间见茗儿新制的风筝很是细巧,望着窗外明媚的秋阳忽然间很想无拘无束的奔跑于天地间。 打定主意,换上寻常宫装,带了茗儿,往小红楼而去。 太清殿前苑东马场,妃嫔无旨是不得入内的,故而在这宫内算是处清静的所在。 那里地域空旷绿草如茵,远远可望见摩诃桥横跨龙跃池上,小红楼极目可见,正是放风筝的好去处。 许久没有这样在天地间肆意奔跑,仿佛由来郁结胸中的诸多烦闷之气也尽扫而空,望着茗儿执着个美人风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却怎么也放不高,我大笑道:“傻丫头,你这是放风筝还是遛风筝呀?” 茗儿回首嘟嘴道:“姐姐,都怪在这宫里什么都有规矩,生生把人拘得手脚都木了,你忘了我以前在乐坊的时候可会放了,你才不会放还老要我教你。”我闻言一愣,继而明白,她说的那些想是我占了费蕊儿身子之前的事吧! 我上前取过她手中的线轴,要她顺风将风筝抛高,几扯几放间,那美人风筝忽悠悠的乘风而起,茗儿欢呼雀跃,忙不跌的接过我手里的线轴。 风筝越飞越高,我席地而坐,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不远处小红楼静立的姿态仿佛时间是停止的,想及当初与保元跃马此间的言笑,念及后来诸多的烦恼与隐忧,心底不由轻叹:“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终究于后宫妃嫔是个奢望。” 正自出神却听茗儿“呀”的一声惊,抬眼却见那美人风筝挣脱线轴随风而去,落到了龙跃池边一株高大的柳树上。 树上叶密,柳条细软,那风筝与柳枝绞在一起,无论茗儿用石子打还是扯动树枝皆是取它不到,正自懊恼却听身后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我帮你们取吧!” 回头却见来人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身上衣着既非内监亦不是士卫,心下一惊,只听茗儿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怎敢私闯内宫?” 那男子也不答话,看我一眼,径自走到树下昂头观望,口中道:“你们也是进宫来选将军夫人的吧?” 环视四下无人,心中有些惊怕,倘若这人心怀歹意那我与茗儿定是凶多吉少。可眼下若是高声呼救引来羽林卫,那这妃嫔私会宫外男子落人口实亦是难得辩驳的死罪。 正自踌躇,却见茗儿又欲上前质问,忙将她拉至身后,示意她不可道破咱们的身份,以便伺机溜走。 只见那男子纵身一跃,跃至树间,就在茗儿的低呼声中那美人飞筝已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里,待他跃下树来,便将风筝递到了我面前。 茗儿忙伸手去接,可他却不放手,直定定的望向我,似乎要我亲自去接。 心中不喜这人粗蛮无礼,低声对茗儿道:“我们回去吧!” “姐姐,那风筝?” “不要了。” 正转身欲走,却听那男子道:“你认识武老将军家的海棠小姐吗?” 无语回望他一眼,更觉这人唐突异于常人。 许是见我态度冰冷,他抬手将那风筝递向茗儿,道:“你们是哪家府里的千金?”茗儿无措的望向我,竟不敢去接那风筝。 “哈哈,不好意思说吧?我知道这不合规矩。”那人把风筝塞进茗儿怀里,抬头茫然四顾,道:“那这样如何,若是小姐你遇到海棠,帮我稍句话给她,就说‘我会求我爹做主,娶她过门。’要她千万设法不要让自己被选上。” 茗儿小声在我耳边道:“姐姐,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别胡说,我们快走吧。”乘这男子心神不定,我拉起茗儿要走,却不想那人竟闪身拦了我二人去路。 “你到底要做什么?”忽然间有些恼了,我鼓足勇气喝道。 “看小姐也是名门闺秀,难道却不知‘报恩’二字怎么写的?” “笑话,我与你素不相识,哪里来的恩情?” “方才小姐的风筝是在下取来的。” “你……”看来今日当真遇上了无赖。 “在下不是有意为难小姐,只是你还未答应帮我带话给海棠。”这人还真是一根筋,看来若不答应是脱不了身的。 “好,我答应你。那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了吧?”我随口答应着,拉着茗儿欲走。 “小姐请。”那男子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我抬步欲走,却听那人又道:“其实方才见到小姐,我心中便不那么焦急了,想来备选的闺秀中如小姐这般美貌的定是不少,海棠要被选上便也不容易了……不知道,在下可否请小姐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实在是没有见过如此无礼又没眼法的人,我不由气结,连怕都忘记了。 “请小姐努力争取,一定选上将军夫人。在下先行谢过了。”那男子自顾自的说着,竟然还躬身向我深深一揖。 “你……不可理喻。”我忿然,拂袖而去,那人却也再未纠缠。 我与茗儿紧赶慢走,好不容易过了摩诃桥,心下稍安。 回首再看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他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进得内宫来的?还有他为何如此在意那名唤作海棠的女子?” 那么多的疑问搅得人头疼,回到长春殿里索性边闭门不出。后来干脆忘掉了今日之事,自然也没有去寻那“海棠”的小姐,更不会帮她带去情郎的嘱托。 直到那日,保元开心的告诉我说,太后已为仁操选定了夫人,是山南节度使武漳武老将军的外孙女,姓霍闺名海棠时,我方才又想起那日在小红楼前遇到的粗蛮男子,他当时嘱我带话的人正是保元口中的海棠。 而今细想想,他当初那个样子,怕也是急火攻心,再不过是个痴情的伤心人罢了。念及此,反倒有些同情起那男子,便也不再记得当日的气恼。 不过既是太后中意的人,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加之还有那样一个心心念念想着她的痴情男子,我对这新夫人有了说不出的好奇,却亦为仁操悬了份心。 后来听保元说,这海棠小姐不但姿容秀丽,更是文武双全,与仁操亦是一见钟情的。大婚后,夫妻恩爱一时在宫中传为佳话。 其实太后满意这桩婚事,想来最重要的怕是因海棠的外公是山南节度使加封平章事的老将军武漳,选她做仁操夫人,其用意不外想借姻亲之缘,助保元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太后的心机谋略真非寻常女子可比,至此往后,我在太后面前更加倍的小心谨慎。 ------------ 第七章 张业荐女 更新时间:2013-02-12 秋去冬来,成都的冬日阴冷潮湿,多日不见骄阳。连日来冬雨绵绵,我那怯寒怕冷的身子便更加懒散起来。成日里只愿抱了汤婆子,窝在内书斋的贵妃榻上。 静宜常常在料理完宫中大小事物后,来书斋寻我,做做针黹叙些家常,偶尔捡些《花间集》中清雅的词句一同诵读。 “妹妹前日在太后处见到仁操夫人了?”静宜抬头含笑问道。 “嗯,姐姐可见过了?” “未曾有缘得见。”静宜摇首,叹道:“太后中意的人,必是上上之选,妹妹以为如何?” “诚如姐姐所说,这位新夫人确是不凡,姿容秀丽,仪态端方,规矩也甚好,只是不曾交谈过,性格如何却不得而知。”我翻了翻身换个舒服姿势,又道:“其实旁人看着好与不好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夫妻双方觉得好,做夫妻就像穿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呵呵,妹妹近来越发悟了……”静宜轻笑出声,叹道:“看来,我改日也求太后恩典抄几日佛经去。” 我闻言,含笑嗔她一眼道:“姐姐向来是贤德之人,又生儿育女,想必太后心中是一等一有福有德之人,何必抄那些个。哼,原以为你是好人,如今看来却也不是。” “瞧瞧,好小的心眼,这就恼上了。”静宜放下手中绣着的娟帕,笑着来拉我的手,“姐姐看看,可是真恼了?” “哟,妹妹这手怎么如此冰凉,莫不是着凉了吧。”她握着我的双手,皱眉道。 “不碍事姐姐,我一到冬日便是如此。”我回她一笑。 “你呀,就是不会爱惜自己。”静宜在我身边坐下,一脸严肃道:“难怪皇上与凌太医一说起你这身子就忧心忡忡,安知不是你自己平日里不肯上心,失了调养。” 我含笑听着,却见她犹豫片刻,试探道:“有些话姐姐本不该问,只是今日母后那边又提及妹妹之事。妹妹近日犯困不喜走动,怕是有了?” 有了?是这样吗?想着近来连喝了几服调理身子的药,可那犯懒怯寒的病症也未见起色。 昨日凌太医来问诊,并未提及有喜脉,我不禁蹙了蹙眉。 “妹妹!”见我神游太虚,静宜出声唤我。 “哦!”我回过神来。 “其实依愚姐看来,妹妹年纪尚幼,子嗣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前日听闻中书侍郎张业张大人,曾向皇上和母后提及家中有一才貌双全的小女儿,有意送她入宫侍奉,后虽为皇上婉拒。可妹妹知道吗?依那张大人在朝堂内的势力,若他执意要送女入宫,只怕皇上那里也是为难……”她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我,良久,低头搓着我的手,似是自语道:“妹妹若是有了身孕,母后那边自然是向着皇上和妹妹,只是……唉……”幽幽一叹后住了口。 “中书侍郎张业?”我在心中急急的搜索着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向静宜道:“依稀只听闻他有一子,喜好击剑,数月前似乎已向皇上请了恩典,如今亦在朝中为官。怎么又出了个女儿?”心底没来由的隐隐不安,面上却假作淡然随意。 “是呀,初闻此事,我也纳闷。照理说父子已是同朝为官,算得上得了天大的恩典,再窥觑国丈之位似乎有些……唉,不过这人心呀,想来有权有势哪及皇亲国戚的身份来得尊贵,只是……”静宜感慨中却住了口。 我正待听下文,她却住了口,眼带犹疑望着她,只见她瞥我一眼有些讷讷的笑道:“妹妹别多心,妹妹父兄亦是同朝为官,可若徐国丈那样有节操知进退的人,是不多见的……所以皇上太后才如此看重妹妹和徐家。” 听罢,我默不作声,只是暗忖张业其人。 记得保元曾说过那张业是蜀中难得一见的骁勇将才,当年与其舅李仁罕随高祖入蜀川,四处征讨,屡立战功。 高祖于成都称尊号之时,拜右匡圣步军都指挥使,兼领宁江军节度使。保元即位又加封其为检校太尉。 明德元年(934)年十月,李仁罕逾法度,夺良田,骄奢跋扈,侍功而有逆志。为保元与相父赵季良、赵廷隐所谋,李仁罕伏诛。 当时张业典掌禁军,保元担心其反叛,乃用为相。 广政元年进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广政三年四月,相父上书自请分权,中书侍郎张业兼管度支事务。相父、毋昭裔、张业在朝堂上三人分权制衡。 想来这张业曾是个带兵之人又掌过禁军,朝野之势自是不可小觑。 而今他又拿出女儿来做文章,想来是深谙后宫与朝堂中的玄机,眼前的静宜背后有枢密副使韩保贞做后盾,又抚育太子;我虽位高宠盛却无子嗣,加之父兄所任不过文职;除我二人外后宫诸嫔都算不得什么,即便生了皇子的李艳娘……他此刻意欲送女入宫,揽权之心当真昭然若揭,保不准还有借女之腹以图太子之位的野心,若真如此…… 我沉吟片刻道:“皇上婉拒此事,想来相父知道怕也不会相允。母后历来是筹谋周全之人,自然也不会轻易答应。” 复又顿了顿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世人只见荣华与富贵,却不见……” “宫人的辛酸与泪水!”静宜接口慨叹道。 我知她心酸苦楚,反握了她的手轻拍以示安慰。同侍一夫,哪个女子会甘心情愿,张仙如若入不了这宫闱,倒是她的造化了。 长日无聊,茗儿好动,邀来翠墨、媚儿几个宫娥,带了玄喆、凤仪两人聚在回廊里踢毽子,隔窗望去煞是热闹。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扫去些冬雨的阴晦沉闷。 我起身移步窗边,隔着迷蒙的雨雾可望见明德殿的一角,保元此刻应还在朝堂议事吧! 静默着看了许久,我弯了弯唇角,回身坐了回去。 静宜许是见我神色不佳,自责道:“瞧我,本不该说这些让妹妹伤神烦心的话。” 我含笑无语,摇了摇头,抬眼去看孩子们玩闹。 静宜劝慰的话在耳边响起,“妹妹心里烦闷,不如禀了太后出宫走走,我听茗儿说妹妹家姐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想来妹妹定是记挂的。” 是呀,馨宁姐姐,没想到自上次凌轩处听闻她有喜已过去了这么久,眼下还真想去看看她,只是太后那里可会答允。 “宫妃归省不是小事,太后恐难答允。皇上近来为国事繁忙,我还是省些事好。”心中虽是极想,可今日的我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行差踏差一步不但给自己招来更多烦忧,末了许还会牵连徐家人。 “不会的,妹妹抄经有功,太后近来在我等面前也时有赞许,想来此时去求怕是有望的。”静宜难得这般胸有成竹。 “是吗?”我低首思虑再三,终还是听从了她的建议到清和宫太后处去请出宫的旨意,没想到太后听闻倒也爽快,还下赐了一柄如意并了尊观世音菩萨像,要我送与馨宁安胎之用。更咛嘱妃嫔出宫省亲是件大事,切不可滋扰百姓,宫里宫外亦不要张扬,只轻车简从就好。 唯唯诺了,出得清和宫,唤来梁守珍问他保元现在何处,道在重光殿批奏折。想着若亲自辞他,怕会受阻又生出些个事来,想着反正去也不过半日,便嘱了梁守珍待我走后相机将归省之事呈告保元。 随后携了茗儿,并了凌轩与六个内监出宫去了。 车辇到凌府外时,已见凌府上上下下跪在门外恭候。 忙落辇上前扶起凌家二老,又唤茗儿扶起馨宁。 众人见我,面上恭敬万分,唯有馨宁含笑温柔相望,她如今小腹微隆,周身都笼罩着为人母的慈和与喜悦,目光相触瞬间我心中一暖,上前扶住她,又携了凌老夫人一同向府中走去。 因众人在我面前甚是拘礼,坐立都不得安宁,受了奉茶问安后,我只道想与馨宁姐妹相叙,遣走了众人,自携了馨宁往她居所而去。 方在房中坐下,就见馨宁频频凝神看我,心知定是茗儿寻机又与她咬了耳根,回首嗔了茗儿一眼,那小丫头眨巴着眼睛缩了缩脖子,放下茶点退了出去。 房内无人,馨宁择了块我素日爱吃的点心送到跟前,笑道:“别怪茗儿,是我见你气色不佳问她的。” “我知道,让姐姐劳心,是妹妹的不是。”在她面前,我从来是不端着的,心里委屈,一时间便垮下肩头,只觉得疲惫不堪。 “很累吗?”说着,只见她去取了个软枕来与我倚在背后,又轻轻在我肩井处揉捏。我笑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快别张罗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咱们这么坐着说说话就好。”说着细看屋内陈设,俱都清雅别致。 馨宁虽是嫁做商人妇,但毕竟出身书香世家,加上凌家世代从医,也算得上诗礼传家之辈,细论起来她的夫君凌荣也算是个儒商。 见一侧古藤书架上列着不少典籍,起身过去翻看,随意问道:“姐姐平日都做些什么?怎不见姐夫?” “他呀就是没笼头的马,因着生意总在外乱跑。”馨宁的笑温婉而满足,这样的笑也只有幸福的主妇才会有吧!微微失神中,只听她缓缓说道:“近日与开封府有笔生意,说是一直未到过中原,顺便去看看,这不已经出去月余了。” “姐夫不在,你一个人应该很辛苦吧?” “公婆自来待我很好,更有大伯时时照拂,所以也不觉得。” “嗯,那就好呢。”见她抚着肚子浅笑,我忽转忧为喜喃喃道:“自姐姐有喜,蕊儿都还没好好向姐姐贺喜呢。”我言罢走到馨宁跟前轻柔地抚着她的小腹,“小侄儿调皮吗?” “呵,瞧妹妹说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呢。”馨宁满脸慈爱的抚着肚子,唇过的微笑如春日最和煦的阳光,“凌家上下当然盼着得个男孙,不过若依了我的意思倒盼着是个乖巧的女儿,女儿贴心呐!” “管她男女呢!要是我……哎……”幽幽一声叹息,我的眼神暗淡下去,走到哪里似乎这子嗣都是块心病。 “我私下里问过大伯,听说妹妹只是寒重。妹妹不要为了子嗣之事太多忧心,这也不利于受孕呀。”馨宁拉了我手恳切道,“再者妹妹如今在宫中,虽说有圣上的宠爱眷顾,可姐姐知道宫中诸事俱是不省心的,而今若再添了这些个烦恼,天长日久可怎么得了,所以妹妹,凡事还是想开些才好。” “姐姐放心吧,我在宫中过得挺好,闷了还有韩昭容和苏充仪相伴解闷,太子与凤仪公主也很招人喜欢。”怕她担心,我说着宽慰的话。 “论聪明机智,妹妹自是少有人及,只是你这单纯善良,没个算计的心性,将来怕是会吃亏的。”馨宁蹙眉叹道。 “安知吃亏不是占便宜?姐姐就放宽心吧。”我扯了个大大的笑容。 “唉,无论如何妹妹还须得有些防人之心才好。”她犹自不放心的谆谆教导。 “知道,知道了。”我陪笑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讨巧道:“好姐姐,难得我来,你可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本宫呀? “你呀……”馨宁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脸上露出了惯常的宠溺之色。随后扬声道:“来人呐。” 应声一个老仆走了进来,恭声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去将我日前备好的食盒取来,再请了茗姑娘进来。” “是”老仆退下后不久,茗儿捧了个红漆黑纹的食盒走了进来。 盒盖一开,满室生香,茗儿吸了吸鼻子奇道:“大小姐,你给姐姐备了什么好吃食,真真没见过。” 我闻言亦伸长了脖子,只觉得那有些熟悉的香味只往鼻孔里钻。 “猜猜?若猜不中,可不给你吃。”馨宁见我一脸馋相,咬牙忍笑道。 “毕罗?胡饼?哇……”我开心的从坐位上一跃而起,早已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想了这么久今日可算吃到了。 “好吃吗?”馨宁温柔的笑着,望着我大快朵颐。 “嗯,当然好吃了。”我一面招呼茗儿同吃,一面喝了口茶,满足道:“御膳房从来不做这些民间小吃,更何况这口味只有姐姐做得出来。” “呵呵,那是因为这东西只有你那刁钻古怪的小脑袋才想得出来。”馨宁笑着,指了指我,道:“瞧瞧,哪有半分宠妃的样子。” “想来当日在家时,于《资治通鉴》中读到‘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时,我还问姐姐那胡饼是个什么东西,不想姐姐亦是不知,幸而姐夫见多识广,于市井中找来份唐时的食谱,里面记了好些个胡食的做法,这不赖着姐姐做出了毕罗、胡饼。” 其实这毕罗一语源自波斯语,是一种以面粉作皮,包有馅心,经蒸或烤制而成的食品。而胡饼有些类似现代的芝麻烧饼,只是内里夹了肉馅罢了。 “呵呵,东西虽是我做的,而做法却是妹妹想出来的,当日在府中时,父亲母亲食过亦是交口称赞,特别是这蟹黄毕罗和椒麻酱肉胡饼,更是百食不厌。”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蕊儿的。”我开心的不顾满手油腻去抱馨宁,她亦大笑着搂紧我道:“就知道你见到这些吃食会开心,没想到这么高兴,也不枉我费这些个功夫。”正说笑间,只听得门外有人禀报。 “少夫人,您吩咐的普茶送到。” “进来吧。”馨宁道。 小丫环进屋放下锦盒,向我二人行礼后退了出去。 “姐姐,宫中不缺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只道她特意为我备了礼物。 “先看过再说要与不要吧,这东西也不是为姐为你备下的。”馨宁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手脑。 茗儿上前将盒子打开,只见盒中除了两个茶饼外,还压有一封书信,信封上以隶书写到“费蕊儿姐姐亲启。”我心下疑惑,拆信展笺,欲一探究竟。 ------------ 第七章 成都震灾(1) 更新时间:2013-02-13 深红色的薛涛笺上落着几行娟秀的字体: 蕊儿姐姐,紫衣与二位兄长不日将离开蜀川,折返中原。不知姐姐近况如何,小妹甚为挂念!自那日眉山酒肆与姐姐辞别,二哥一直借酒浇愁。大哥也不劝慰,全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了一气。我这二哥向来不善言辞,我却深知他对姐姐情意深重又不肯言明。大哥一直有意从军,如今二哥一番酒醒也决意跟随大哥一同投军。想来,二哥与姐姐有缘无份,紫衣也只能叹一声惋惜。姐姐的良人待姐姐还好么?紫衣代二位兄长祝福姐姐金玉良缘,一生幸福!符紫衣上。 握着信笺,心口阵阵发紧。这竟是当日紫衣与柴荣、赵匡胤离蜀时留下的信涵。 原只道我与赵匡胤的相遇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插曲,而今我却成了这大蜀国宫中的花蕊夫人,而他却从军去了。 赵匡胤、柴荣,郭威,符紫衣,我眼前走马灯似的晃着这些个熟悉又陌生的历史人名。 唉……难道这便是冥冥中注定的因缘么? 青城相识、偶遇与峨嵋的同游,竟会成为他日起兵相害的因由么?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我不信的摇头,我不过是这乱世中的一粒尘埃,怎有那撼天动地的力量。 可从心底漫溢而出的恐惧,生生将那五脏都拧到了一处…… 信笺翩然从指尖滑落,我昏昏然间竟有些坐不稳了。 “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啦?”茗儿扶住我,躬身捡了信笺递与馨宁。 馨宁展来细看,良久蹙眉望向我,在与我眼神交接后,似有疑惑不安,起身便将那信付之一炬,顷刻间眼前只剩下细碎的灰烬与几缕青烟。 馨宁挨着我坐下,握紧我的手,轻声道:“那悦来客栈是凌家产业,前日我偶然巡视到店中,见钟伯正整理客人留下的信件。信手翻来却见妹妹闺中名讳,未作细想便悄悄带了回来。妹妹可知,宫中险恶,深不可测,若他日这封信函落入有心人之手,只怕将来会是个陷妹妹于险境的祸根啊。” “那茶?” “信函放在茶盒中只为掩人耳目,给你时也不易为人发现。我本想将信存在房中,可又担心府中人多眼杂,一时不留神出个什么差错。毕竟信中所称‘费蕊儿’这事……”馨宁姐姐果然是个精细之人,前前后后都为我思虑周全了。 我心下暗惊,这层我倒不曾想到,我入徐府之事宫中除了太后与知秋、素锦三人外无人知晓,确如馨宁所忧,若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那实在是…… 眼前馨宁一心担忧的是我的安危,却不知我所忧惧的是历史中赵匡胤与后蜀纠葛,更烦恼不安于那可能于无意间埋下的祸根缘起…… 透过眼前的灰烬与青烟,我仿佛看到了我与西蜀的宿命,历史当真是沿着自己的轨迹在走?而我却扮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 叮哐哐一声声巨响,周围的一切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乒乒乓乓”紫砂茶具落了一地,紧随着西窗下的木几轰然一声倒地,身侧书架上的典籍亦飞了出来……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震颤,将我从冥想中敲醒,整个大屋都在颤抖…… 茗儿大叫着护住我,我在瞬间明白,地震了。 “妹妹,快跑。”馨宁大喊着推我。 “不可。”我迅速环视四周,拉起茗儿搀了馨宁奔向床榻旁,在有衣架的一侧要她们二人照我一般卧倒在地后更急嘱要蜷身护头,后背靠实。没想到现代应急自救的招在这古代居然用上了。 房屋还在不住摇晃,不时有沙石掉落下来,我伸手扯了被子压在馨宁身上,急道:“姐姐,你还好吧?” “还好,妹妹周全自己便是。”说着将身上的被子扯来盖我,茗儿更是不顾自已,半个身子护住我,一时间天摇地晃,耳中只听得地下传来诡异的嗡嗡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渐渐地安静下来,院外人声嘈杂,有人推门进屋颤声唤着:“夫人!花蕊夫人!”抬头却见,随我出宫的曾公公颤颤巍巍四处寻找。 “娘娘在这!”茗儿出声,动了动身子却起不来。 一看方知,倒下的衣架正好搭在床上,形成的三角空隙刚好将我三人困在里面,我搂着馨宁在下,茗儿护着我,半个身子被衣架子压住了,想是屋顶掉落的瓦片落在衣架上,所以将我三人困死了。 耳边人声杂乱,想是屋内涌进了不少人。 不多时,身上一轻,再看时茗儿已被扶了出去,曾公公一边抹泪一边来扶我,口里不住的说:“娘娘,您可觉得哪里不妥?阿弥陀佛,要是您有个什么闪失,老奴,老奴这条老命怎么担得起呀。” 我起身,略活动了下四肢,似乎并无大碍,忙吩咐众人道:“先把凌少夫人扶出去,只怕一会儿还有余震。” 待出至院中宽敞处,方见凌府四处瓦砾落了一地,各屋房内亦是一片狼籍。 凌老爷上前告罪,凌轩亦上看请脉,我挂着馨宁只嘱他先看护馨宁,凌轩替她把脉后长舒一口气,谓我道:“托娘娘洪福,母子平安。”至此我这才放下心来。 呀!孟郎!念及保元,我又忧心如焚起来,不知他在宫中是否无恙?嘱了馨宁好生休息,又嘱大家要防着余震,提裙就向外急跑。 “姐姐!姐姐!”茗儿追上来,一把拉住我,急道:“姐姐别慌,皇宫大殿坚不可摧,皇上必是平安的!” “是啊,娘娘!皇上乃是天子,自是有神灵庇佑……”曾公公随后赶来应声道。 “休说那些虚言,还不快快替我备马!”心下焦急,不觉出声叱他。 “是!是!老奴这就去。”曾公公擦着汗急急跑了出去。 我哪里待得他把马牵来,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府门,出得凌府未见马匹,正欲发作,却远远听得马儿嘶鸣之声音伴着急急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姐姐,快看,那不是皇上么?”茗儿低唤道。 保元一身明黄朝服策马奔来,马到近前,只见他翻身下马,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耳畔是他急急地喘息声音:“蕊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闻言感动,复环紧他的腰,泪盈于睫,哑声低唤道:“孟郎~~” “蕊儿别怕,朕在这里。”汲着他身上的香气,我的心踏实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之声骤起,凝眸方见凌府门前宫人百姓跪了一地。 一时羞急,我从他怀中挣脱,咬唇怪道:“瞧你,又扰民了!” 保元却不以为意,握紧我的手,向众人道:“都起吧。今日地震大家受惊不小,各家各户早些回去清点家宅。” 我附耳对他低语余震之事,他唤来近身侍卫谢行本道:“传令成都府,张贴告示以防余震。” 随后保元携我上了车辇,往宫中而去。 “母后、玄喆他们可好?”见到他心中踏实,方问及宫中情势。 “已谴了宫院使田敬全去看顾,我自明德殿出来就赶往这里,尚未及去探。” “啊?孟郎,你怎不先看顾母后与孩子,眼下这样的情形,他们该多恐惧不安,还有后宫诸妃……况且你出宫驱马而来,若路遇余震,有个什么闪失……那,那要蕊儿如何自处?哎……孟郎,你实不该这样待我的。”说到此处,已哽咽再说不下去。 “蕊儿别哭,朕是天子,自有诸天护佑,不碍事的。再者宫中房舍坚固,亦是不怕,所以我才……”保元伸手为我拭泪,柔声安慰道。 “百善孝为先,孟郎丢下母后、皇儿出宫寻我,传将出去,有伤圣德之名……蕊儿求你,将来无论何时何地,若遇急难切不可以我为念,还望你先看顾母后和孩儿。”说着作势就要跪下。 “这是做什么?”保元抱住我,道:“今日若有失,亦是朕的过失,让你离了我独自出宫。往后你去哪里,朕自然都相伴在侧,怎会再出现如今这顾此失彼之事。” “你……”我还待要说,却不想保元扬了扬眉叹道:“原来我的蕊儿不是艳妃而是位贤妃呐~!”他故意拖长尾音,转而又深深的凝了我道:“事出突然,哪里顾得许多,当时一心只想着你在何处,是否安然无事……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的视线,今日那般惊惶无助,我不喜欢。” 呆呆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胸中的千言万语化为无语依依,握紧他的双手,将他的心他的好全数记在心底。 回到宫中,见太后、皇子、公主、诸妃皆安然方才定下心来。 太后受了些惊吓,吃了安神汤药,早早卧床歇下。 我当心夜里还有余震,执意随同保元留在清和宫伴驾。 翌日早朝便有折子上奏:“成都府地震催民居百数。” 随后凌府捎了信来道:明日布施救灾。 我知是馨宁主意,待保元下朝,便央他准我出宫。 保元听罢,静沉呤片刻,道:“相父掌户部,赈灾之事我已交由户部主办,工部协理。” ------------ 第七章 成都震灾(2) 更新时间:2013-02-14 见他似有不允之意,我有些急了,曳住他袖角央道:“如今正值寒冬,又连日阴雨,民居催损,百姓们定要挨苦受冻了。馨宁姐姐心系百姓,可如今她有孕在身,昨日又受了些惊吓,眼下姐夫出门在外……天灾忽临百姓受苦,蕊儿身为宫妃,平日享尽荣华,若在此时,内不能为夫君分忧,外不能为百姓尽些绵薄心力,那我将来以何面目在这宫中自处。” 保元闻言,眯了眼笑道:“蕊儿莫急,我知凌府世代悬壶济世,自然是好意。赈灾之事虽交由相父处理。但我既为人君,百姓父母,自然该亲自去勘察灾情,以解百姓燃眉之急。今日便微服出宫,可好?” “原来孟郎心里早有打算”我朝扮了个鬼脸,皱鼻佯嗔道:“偏坏心眼要人家着急,哼!” “是了,是了!贤夫人从旁督促,为夫怎敢偷懒懈怠。”他大笑着伸手来拧我的脸,重重地蹂躏着我的脸颊,“还不快换下宫服,咱们即刻动身。” 保元带了谢行本几个随身侍卫,又谴了梁守珍向太后禀报出宫之事,随后带着我骑马出了皇城。 一行人,先到得凌府设在罗城内前街的“济世堂”中。 “济世堂”是凌家世代相传的医馆,凌轩在入太医馆前曾主理这济世堂。凌轩原奉旨留在宫外,此刻他与凌老爷和馨宁早在堂中候着,成都府尹文修得了旨意也随同侍驾。 据文府尹回禀,罗城因为建筑年代较久,陈旧民居坍塌损毁严重,受伤居民已送到各个医馆救治,官府也已搭建临时庇护所供灾民避寒。 “羊马城情况如何?”保元问道。 “回皇上。羊马城乃高祖入蜀兴建,至今不过十年有余。臣想灾情应该不重。不若先处置罗城灾情……” “你想?”保元皱眉,面上已现怒容,“罗城、羊马城同属成都府辖区,你身为此地父母官,怎可想当然草率处置!” “皇上,臣惶恐!”文修伏地乞罪,道:“臣即刻往羊马城勘察灾情。” “罢了!你且留在罗城安置受灾百姓。朕亲往羊马城勘察。”保元不耐与他罗嗦,随即宣了凌轩并着亲随诸人动身前往羊马城。 馨宁闻之,力排众异,执意随驾,带了凌府家丁十数人并了赈灾资物随行于后。 羊马城较罗城坚固不少,此次的地震确实损毁不重。 可车辇行至城郊附近,印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况,低矮棚屋破败损毁,受伤的百姓横七竖八躺在坍塌的棚屋边上,路边尽是乞讨的老弱妇孺,景象十分凄凉。 我与馨宁同车,见状忙招呼了随行大夫去看顾伤者,又扶着馨宁一道吩咐凌府家丁,设了临时赈济点开始分派带来的食物。 “别抢,别抢,大家都有!”饥饿的人群蜂拥而至,现场混乱不堪,几欲失控。 我怕馨宁受伤,好说歹说送她回到车上暂避,随后与凌家家丁一起分派食物。 “啊!”忙乱间我的腰被狠狠撞了下,低头看时一个满面污垢的小男孩,趁乱扯了我腰间玉佩,转身挤出人群逃走了。 谢行本见状,追将出去。保元亦移步将我带离人群,正要回车撵,那孩子已被擒住带到跟前。 望着跪在面前,却梗着脖子不愿低头的男孩子,我方要问讯,却不想斜地里跑出个小姑娘,扑跪在我面前,哭求道:“不要打我哥哥,求求你不要打我哥哥……我哥哥是好人,不要打我哥哥……呜呜呜……” 小姑娘约摸五六岁,身上衣裳破烂不堪,手上脸上满是泥垢。 我弯下身子看她,用帕子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妹儿乖,告诉姐姐你哥哥为什么要抢我的玉佩。”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要杀要剐随你。”男孩却是一脸倔强和不屑。 “求姐姐放了我们,我们下次再不敢偷东西了,求姐姐放了我哥哥。”小姑娘伏在地下不住朝我磕头。 “燕子,不许这般没有骨气。”男孩出声喝斥。 “小小年纪,暗偷明抢就有骨气?”保元不悦,出声呵斥道。 “娘病了没钱医治,哥哥是逼不得已的。”唤作燕子女孩掩面嘤嘤低泣。 我伸手拉她起身,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兄妹二人。来,带我去看你娘。”燕子眨着泪眼怔怔的望着我,半晌方才抹着泪向前引路。 行不多时到得一间破烂不堪的棚屋,透过半壁草帘,一个枯瘦如柴的褴褛妇人奄奄地躺在竹席上,我吩咐随行的大夫过去看视。 “请公子、夫人回车撵暂避,这妇人得的是伤寒。”大夫急急从棚中退出,面色不安道。 “可还有救?” “这个……”大夫面露难色。 “尽力救治,不得有误。”保元附声命道。 “娘!”小姑娘听说母亲病情急重,欲扑过去被我拉住,“放心吧,这是最好的大夫,你先随我回去。” “娘!”男孩此时亦扯脱欲进屋去,被谢行本一把提了起来,夹在胁下。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陪我娘,我要陪我娘!” “你娘得的是极重的传染病,一会大夫会将她带至妥当处医治。”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喜欢这个倔强孩子。 “我不怕,我要守着娘。”小家伙并不领情,依然挥拳反抗。 “你虽不怕,那你妹子呢?若是你娘知道你没有照顾好妹妹,你觉得她会安心医治吗?”想是我的话他听了进去,男孩停止了挣扎,我示意谢行本放他下来。 男孩牵了妹妹,三步一回头跟在我们身后,随后我将他兄妹二人托付馨宁带回凌府暂为安置。 所带食资纷发已毕,我与保元正待上车,却见一位白发老妇人带头跪在我二人跟前,其余受惠的百姓也纷纷跪下。“谢谢啊!谢谢几位善心的少爷夫人。”说着竟扑通扑通磕起头来。 “各位,且快快起来。”我与保元同声道。 我示意谢行本扶起老妇人,向她道,“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 “我等都是因中原战乱才逃到这里的。中原各处年年战乱饥荒,没有活路才乞讨到这富庶的地方。不想这里的官衙只当我们是流民,不予安置。”老妇举袖拭泪,满面苦楚。 “大家都起吧,我保证明日定会有官衙来安置各位。”保元大声道。 “真的吗?”“嗯,看这位公子样子不象是会骗人的。”“阿弥陀佛,真是见到活菩萨了……”人群开始议论纷纷,保元握了我的手转身离开。 坐在回程的车撵中,遥望渐渐远去的人群。 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那些殷切期盼安乐家园的目光,深深刺入我的心底。 若我的宿命注定和这西蜀纠缠,那便是上天与我注定的一份责任与使命。 身为蜀王之妃,更为他引为知音至爱,那我更应与他携手看顾这西蜀的子民。 念及此处,胸中忽而涌起一股豪情,往昔那些深埋心底的怨尤迷惘,那些不安与自怜之情竟生生失了踪影,只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嘴角噙着微笑,默默在心中许下誓愿:我花蕊今日对天起誓,必将穷极一生来辅佐我的夫君,为西蜀百姓谋求和平与丰裕,尽我全力护佑福泽这蜀川后世。 翌日,凌轩依诏回宫复述赈灾求济之情,问及那一家三口近状如何,方知那兄妹二人本家姓曹,哥哥曹武年方九岁,妹妹曹燕亦刚满六龄。原籍河南,生活于汴梁近郊,父亲被唐官府征兵,死于晋代唐的兵祸之中。 中原战乱,百姓听闻西蜀安定富庶,纷纷到蜀中避祸。曹家兄妹与母亲相依为命,跟随同乡举家迁蜀,在成都羊马城近郊搭棚落脚。 问及曹母病况,凌轩面色沉重,道:“曹母染疾应有多时,当日皇上、娘娘赈灾到羊马城时,曹母高热腹泻已过三日。大夫初诊为伤寒,后虽及至慈济堂救治,然臣所学有限,勉尽全力终回天乏术。曹母故后,臣弟妇已着人将其好生安葬,又见曹氏兄妹可怜,现留在府中暂为抚养。” 闻言伤感,孩子幼年便失了慈母庇护今后要如何生活,凌家虽好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因灾至孤的孩子亦不会是一二个。 又念及那伤寒之症可通过水源、食物传播,往往大灾之后便有大疫,忙提醒保元要早加防范。 随后保元命相父领了户部、工部会同医馆局,着手救灾防疫。又命成都府将流民编了户籍,充入羊马城。 次日又于保元处得知,灾后流民中失了父母的孩童甚多,一时之间难于安置,忽忆及当年随奶奶在育幼院中做义工的往事,便请旨出宫去与馨宁商议,寻思着筹办慈心院,用来安置无家的孤儿。 因得保元赞许,未几慈心院建成。由凌家负责主理,馨宁此后更是一心扑在这件事上。 得知曹家兄妹也送入慈心院中抚养,我诚心祈望:只盼这些孩子皆得吃饱穿暖,有学可授,将来不至误入歧途。若奶奶在天有灵亦会很高兴我这样做吧! ------------ 第八章 慈心建赠 更新时间:2013-02-15 这日早膳照例于太后处请安,太后经几日静心调养,精神已见大好。 “花蕊娘娘,凤仪听说娘娘随父皇出宫,可有许多奇遇呢。”一入清和宫,凤仪便来缠我。 “日后只要皇祖母和你父皇相允,我带同你去慈心院探望失家的孩童可好。”我笑着牵了她手入席。 “好啊!好啊!”凤仪拍手称好,玄喆也起哄着要同去。 太后听闻亦笑道:“哀家也听昶儿提及徐妃筹建慈心院之事,这倒是桩利国利民,积福累德的好事,嗯,颇值得称颂啊。” 听太后当众称赞,我一时倒有些不自在,轻声回道:“蕊儿愧受太后赞许!今有一事,想请母后个示下。” “何事?你说给哀家听听。”太后放下碗筷,面色和悦的望着我。 “蕊儿私忖,成都震灾后百姓房舍所毁甚多,重建之资所费甚巨,若慈心院日常开销再从户部支取,恐不太妥,虽凌府愿意供给所需,终怕日久难支,而且这样的事由布衣之家全力而为,难见天家恩德,所以臣妾想从份例中拿出半数,月月赠于慈心院……还请母后准奏。” “唔,哀家明白徐妃之意,倘若从国库中拨款,这慈心院本为凌府所筹,在朝臣中必会招来非议……徐妃既为皇上考虑周详,又有此等善心,哀家便准了。只是徐妃份例有限,且以一己之力恐不及数,如此来哀家也愿拿出些月例来……”太后点头称许道。 “母后圣德,蕊儿代慈心院的孩童谢过母后恩典。”我欢喜起身,向太后施施然行礼谢道。 在场诸妃,见太后慷慨下赐,依言也表明愿从份例中捐赠,只是面上表情却是万般精彩。 早膳用毕,太后留下槿颜说话,我等告退。 出了清和宫,我与静宜并肩前行,李艳娘、刘蕙兰随后一路同行。 仪仗未至怡神亭边,便听得李艳娘冷笑道:“花蕊夫人好大方呀,平日里不知得了皇上多少赏赐,那点月例对娘娘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我李艳娘没那么好的福分,又带着孩子,蕙兰妹妹也不宽裕……娘娘在太后那里讨巧,何苦将我们也拖下水去……”罗罗嗦嗦尽是些俗陋之语。 我不意理她,只做没听见,不想静宜按耐不住,回视她道:“修媛妹妹,你话说太过了。” “哟哟哟,这才离了迎仙宫几日呢,静宜姐姐就跟别人一个鼻孔出气儿了。想必猫儿在锅边转,也得了不少好处吧?”言及此,李艳娘掩唇轻笑,继而又道:“想来,姐姐最是识大体有肚量的,不象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姐姐耐得夜夜长春殿点灯,近在咫尺也难见君容……姐姐这份度量,妹妹我倒是真真万分不及呢。”言罢竟笑得更加猖狂。 静宜闻言语结,顿时气白了脸。 我本不想与这俗妇纠缠,可见不得静宜受辱,立时寒下脸去廪声喝道:“放肆!” 见我动怒,随行宫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李艳娘犹自不怕,反而一脸冷笑望着我。 我强压怒火道:“李艳娘,往日我容忍于你,全念在皇上和钰儿的分上,未想到慈心生祸,竟纵得你目无国法,心无尊卑,猖狂至此。” “花蕊夫人,好大的威仪呀,生生吓坏了我呢。只是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不知道夫人可还记得?”李艳娘假模假式的拍拍胸口,挑衅道。 “你不用含沙射影说本宫以势压人,干预朝政。筹建慈心院是本宫提议,但亦是得到皇上与太后赞许的,你这般说来难道是影射皇上、太后昏聩不成?” “你,你,你胡说!” “本宫有无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建慈心院一事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于圣上社稷民生有益。常言家国天下,百姓不安,一国何安,皇上日理万机,我等食君之禄就应时时记着后妃本份,除了侍奉圣上更要为皇上分忧。” “你少讲这些大道理,我只认得,咱们出了钱,是你落了好。”李艳娘仍是一味强挣。 与这愚妇多说无益,可倒也提醒了我,转而望向静宜和刘蕙兰道:“静宜姐姐、蕙兰妹妹,你二人是否也有此意?” “请娘娘明鉴,我等乃诚心相赠。”静宜与刘蕙兰忙躬身答道,态度诚恳。 “快快请起”我伸手扶住她二人,道:“我并无责怪尔等之意,只是心下存疑故而一问,本宫替那些孤苦孩童多谢你们。”说罢我向她二人福了福。 “哎呀,妹妹快别这样,折煞我等姐妹了。”静宜扶住我道:“太后常言要我们修德积福,妹妹这提议本是给我们机会积福报的……” “哼!假惺惺。”李艳娘大是不屑冷哼着。 “是么?!”我冷笑道:“我知修媛心下不服,不过你既在太后面前许诺捐赠,那钱是一分不可少的。今日我且与你把话挑明了,宫里头除了皇上、太后便是本宫份位为高,往日我不愿以位压人,如今看来反倒是本宫错了。既如此……”我沉吟片刻,斜睇了她道:“言教不及身教,修媛李艳娘目无尊卑,好语是非,于德有亏,何担教养皇子之责,待我禀明皇上,玄钰移居长春殿由我亲自教养,你可听明白了?!” 此言一出,李艳娘煞白了脸,颤声道:“你,你,你敢……你凭什么?” “就凭朕准了!”保元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反倒唬了我一跳,在场众人忙跪迎圣驾。 保元伸手扶起我,又抬手让众人平身。 李艳娘方欲起身,只听保元道:“李修媛,朕说了你可以起身了吗?” 那李艳娘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面上早没了方才的气焰,颤抖着嘴唇嗫嚅道:“皇上,皇上,皇上明鉴!” “朕容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每你在宫中生事,朕都是念在钰儿年幼不可离了生母,却不想纵得你如此无法无天。蕊儿方才说的对,言教不及身教,就你这点德行也配为人母么?”保元满面怒容,看得我阵阵心惊,我想教训李艳娘是真,却不想因此伤了她性命。见状忙握了保元的手,摇头示意他不要罚得太重。 保元回眸看我片刻,道:“你言语无状,冲撞花蕊夫人,念在初犯,罚俸半年,禁足迎仙宫反省,无旨不得出。皇子玄钰由花蕊夫人教养。” 李艳娘听罢还欲求情,却见保元凝着她道:“若再不悔改朕就给你换个地方住住。” “回宫!”言罢,保元携了我转身离开,不再看她。 回到长春殿,茗儿在替我更衣的当口,忍不住说道:“姐姐,今日真是解气啊。” 静宜也附和道:“不意妹妹唬起人来,倒还满有气势的。” 我心中闷闷的,提不起精神,叹道:“只望她从此得了教训,收敛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艳娘这般冲撞妹妹也不是一次两次,若是个会长记性的,也不至到今日这个地步,终究是她摸准了妹妹心慈面软,不肯与她计较。”静宜幽幽说着,将件小坎搭在我肩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过与自己留余地罢了。”静宜说出的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后宫人心我当真看明白了? 默默无语间,只见保元已换了常服进来,他上下打量我片刻,笑道:“这身衣服好,也不用换了,蕊儿随朕出宫去。” “皇上……”我话未及问出口,他倒先笑了:“方才凌轩来请朕示下,说是凌家已在产业中择了一处拟为建慈心院所用,朕想着你应该会想去看看。”说着又吩咐茗儿给我备风披暖炉陪我一起出宫。 到得凌府稍作盘桓,凌老爷与凌轩便领我等往拟建之地而去。 一路上透过车窗,处处皆见清理废墟,搭建新屋的人群。行了约摸二刻,到得一处,下车只见院门空阔。凌老爷禀道,此处原为凌家筹建新药库之用,现愿捐出用于修建慈心院。 细看此处,青砖墙所圈之地院落开阔,植有几株柏木青杨并着些形似库房小屋,院中还晒有草药…… 虽近于闹市,但周边多是人家与零星商铺、食肆,环境单纯,用做建慈心院最适合不过。 心想这凌家果然办事周到妥贴,央保元就定于此,保元笑言正合他意,如此一来慈心院址就定了下来。 入得院中,我等方在院中石几上坐定,只听得凌轩向我道:“娘娘,曹家兄妹听说娘娘驾临,求娘娘赐见。” “他二人现在何处?” “就在这院中。” “那还不快带来我看看。” 凌轩应着,不多时领了兄妹二人来到我面前。这兄妹来到近前倒头便拜,我叫茗儿将他二人扶起,问凌轩道:“他们怎会在这里?” “这兄妹二人自葬了母亲后,便求我许他们到慈济堂帮忙,说是要做些事以报答救命之恩,我拗不过,只得安排他们到这里帮忙晒药材。” 听罢我唇角含笑,向保元道:“没想到这兄妹俩,年纪虽小却懂知恩图报。” “是呀,来日待慈心院建好,朕派几个学问好的士子来这里授课,不出十年定能为朝庭培养出不少人才。”保元亦很高兴。 见众人在保元面前甚是拘束,我央了他许我带着曹氏兄妹到这院周走走,保元因要听凌家奏报,吩咐谢行本随同保护。 我同茗儿,由曹家兄妹领着在院中略看了看,只听得南面院墙外人声吵嚷,问道:“这墙外是何处?” “夫人,喔,回娘娘话,那里是条食街。”曹武小心回答。 “呵呵,你不恨我了?”我故意去逗这个倔强的小男孩。 “曹武不敢,娘娘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小家伙说着跪了下去,我伸手拉起他笑道:“你兄妹二人以后就唤我姐姐吧,我心里早认了你们做弟妹的。”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小燕儿终究孩童心性,闻言一脸惊喜。 “燕子,在娘娘面前不得无理。”曹武倒是一付大人模样,红着脸阻道。 “没关系,这又不在宫里,况且是我自己要认你们的。”说着我上前亲切的把小燕儿搂在怀里,笑问道:“燕儿可愿认我这个姐姐?” 小丫头满面欢喜,头点的好似小鸡啄米,抬眼却见曹武红了眼眶,一味盯着我看。 “怎么了,你不愿意?” “姐姐,等武儿长大了,学了本事,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保护姐姐。” “嗯,我相信。”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那现在保护姐姐到那食街去看看吧!” “娘娘,那食街人多,恐怕……”谢行本有些不放心。 “没关系,有谢护卫在,我相信很难有人可伤得到我,再说我只想去随便看看,知道这灾后百姓过得如何?” 说着,一行人出了角门来到街上。 未想到这震后的食街竟还如此热闹,各式茶馆食肆生意兴隆,街边更有不少小食摊子,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我牵了燕儿的手,饶有兴味的东瞧西看,只见曹武似想起了什么,兴冲冲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他举着个小包跑了回来。 “哎哟”不承想从斜地里闯出个醉汉来,与小武撞了满怀,那醉汉打了个踉跄摇摇晃晃站住,而小武却扑倒在地。 燕儿见哥哥跌倒,忙跑上前去扶,却不想那醉汉如拎小鸡子一般将小武提了起来,口里似在叫骂,燕儿去拉也被他推倒在地…… “住手。”我见状嗔怒道,走上前去扬声喝止他。 醉汉闻声,偏头看我一眼,打着酒嗝道:“哪里跑来的小野种,撞坏了本大爷的酒。你,你,你是什么人,少管大爷闲事……” “你这人要不要脸,明明是你撞倒了孩子。”茗儿一旁柳眉倒竖,怒道。 “这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丫头?”那醉汉丢下小武歪歪斜斜走到近前,指着茗儿道:“你说谁不要脸?” “说你。”茗儿许是被那酒气熏到,掩嘴喝道。 “你,好大的胆子……”那醉汉丢了手中酒瓶欲去拉扯茗儿,谢行本跨上前去用手将他格开,顺势将茗儿拉到了身后。 茗儿惊魂未定,扶着我忽然小声惊道:“怎么是他?” “什么?” “姐姐,他就是那日我们在苑东遇到的莽汉啊。”我闻言大惊,凝神细看,确是那日在苑东马场托我带话之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喝得醉醺醺的。 那醉汉也凑着脸来端详于我,我退了一大步,忽眼中神色大变扬声叫道:“是你?好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海棠为什么要嫁别人,为什么?皇家了不起吗?你说,你说!”说着一掌推向挡在他面前的谢行本,另一手就要来拉我。 谢行本哪里会让他近得我身,勾手接掌,反身牵扯提送,脚下一踢,那人就势被丢了出去。 那人凌空飞出,只见他在空中扭身急旋,双足落地,虽脚步不稳却也没有摔倒。 “喔,原来还是个练家子。”谢行本见此人会武,全身戒备,低嘱茗儿速速带我离开。 可去路早被围观的百姓挡住,竟无法走脱。 就在此时只听那人一声低喝,挥舞双拳扑了过来,谢行本举步迎敌,不想那人步履虚恍,闪过谢行本直扑我而来,我大惊后退之时,只听得那人喝道:“是你,是你,定是你没有把话带给海棠,你还我……” 掌风夹着酒气拂面而来,却在近前的当下消失了。 再看时只见谢行本一手提住醉汉衣领,一手按在他腰带,硬生生将他带离了我面前。就在此时,小武一身泥污奔到身前,张臂护住了我。 醉汉身后被制,反身挥拳与谢行本打斗起来,奈何他根本不是谢行本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倒在地。不知为何,他竟还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拼命,一双充血的红眼死死的盯着我不放,仿佛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谢行本不愿与之缠斗,使出狠手重重将他击倒在地,单脚踏在他背上将他制住。 然那人不知灌了多少酒下肚,这一场搏斗,酒没打醒,倒沉沉的在谢行本脚下当街便睡死去了。 小谢叹气摇头,又扬声向我道:“此地不易久留,您请速速离开。” 我听他说得有理,带着茗儿并着小武和燕儿挤出人群。 一路小武在前开路深怕我被人挤到,燕儿也用小手护着我,心底暖暖的,回头再看那人,见他伏在地上,被小谢已拖到路旁…… 刚至院门,谢行本也快步赶来,我怕保元知道生事,嘱他不必惊动众人,谢行本思虑片刻后点头称是,此后再无别事。 广政五年(942年)那年的冬天,慈心院在羊马城落户安家,流民亦得到妥善安置。 慈心院为朝庭惠民之地,在收容孤儿之际,更开学授课,除院中及开蒙的孩子外,羊马城中穷困人家的适龄孩童亦能到此读书。我虽身处深宫,然每每念及这份由众人筑起的慈心,令得孩子们不再寒冷,不会流离失所,心中常倍感欣慰。 ------------ 第九章 妾心婉转 更新时间:2013-02-16 冬去春来,残雪化尽,广政六年(943年)的春天就这样静悄悄地走进了长春殿。 日渐和暖,身上寒症稍解,我裹着风披立在窗前,看知秋与茗儿在院中指挥宫女太监忙碌。 凤仪长大了好些,愈加活泼好动,此时她正牵着玄钰给茗儿添乱,望着孩子们粉红的笑脸,心底轻叹,何时我也能得个灵精可爱的孩子? 回眸却见静宜立于身后,便笑道:“姐姐,想唬我么?” “呵呵,妹妹就爱说笑”静宜拉我到榻边坐下,道:“妹妹畏寒,窗边风大仔细吹着。” “哪里就这般娇气了。”说着低头却见桌上的托盘、瓷盅,不解道:“姐姐这是什么?” “方才太后殿送来的,我见知秋、茗儿忙着就拿进来了。”说着她伸手揭开盅盖,一股略带药气的清香引得我低头细看。 “听送来的宫女说这是养身的药膳,妹妹快趁热吃了。”静宜将瓷盅送到我面前,满脸关切。 “太后殿送来的?”我心下生疑惑,虽近来太后待我态度大有改观,可这突出其来的恩宠着实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药膳若是有效,吃惯了倒是比喝那些苦药强……想来定是极好的。”静宜催促道。 我接过盅子,饮了一口,味道果然极好,细想却不知是何物制成,正在寻思,只听静宜幽幽道:“妹妹真是有福之人,放眼这偌大宫中有谁还能如妹妹这般尽得荣宠,当年我亦是在怀着凤仪之时得过太后下赐的饮食。” 我闻此语,抿唇无言。心中惴惴,不知太后此举何意? “妹妹……妹妹……”静宜见我无言,出声唤我,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得太后如此厚爱,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想来太后顾念妹妹身体亦是为了皇家子嗣,应该没有别的意思。”静宜道。 孩子,又是孩子……忽然间觉得手上的盅子重逾千斤,这后宫的妃嫔,若得宠而无孕,那将来…… “等来日妹妹调理好了身子,怀上龙子,那便再没人盯着了……”静宜的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没人盯着?那便是现下有人盯着?我望向她,道:“姐姐,可是有话要对蕊儿说?” “没,没什么”静宜略迟疑,终究还是言道:“近来常听太后感叹皇嗣单薄,似有充实后宫之意,只是皇上那里似乎并无此意……” 太后有意充实后宫? 我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也未必不可能。 保元眼下只有玄喆、玄钰两个皇子和凤仪,这于皇家子嗣确实是单薄了些,可太后于此时有意充实后宫,难道仅是为了皇嗣吗? “妹妹,妹妹……”静宜许是见我深思无语,出声唤我,不安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妹妹烦恼?” “没有,怎么会!”我勾了勾唇角,眼睛死死的盯在那盅药膳上。 “其实妹妹不必为此事烦恼,我看皇上待妹妹之心,就算将来有新人入宫,也难影响到妹妹的地位。”静宜柔声安抚,而我的心思却并不在她所说之事上。 想来自古后宫与前朝关联甚多,妃嫔采纳总是与各方利益紧密相关,太后久居宫中应该是十分清楚,那她此番下赐…… 难道?心口一紧,我不敢再想下去,心中郁郁的揪了起来。 晚间保元宿在长春殿中,听我言及太后下赐药膳,他倒满心欢喜,我几次欲问他是否知晓太后有充盈后宫之意,可话到唇边又压了下去。 随后几日,太后殿都送来药膳,早晨请安时我向太后言及,她亦只是慈和笑道这药膳是因着她年高怯寒补身而制的,因为做一料又吃不了,想着我的病症合用,所以赐些给我。见太后说得这样随意,我渐渐也把疑心放了下去。 异日,馨宁托人将凌荣自吴越之地带回的好春茶捎进宫来,我品着觉得虽不及贡茶香醇却也极其新鲜清醇,更难得天然质朴之气,心想保元应会喜欢,便嘱茗儿备了小套茶具,欢天喜地的要去奉与保元同品。 到得重光殿,不见保元,内监回禀皇上在御书房中批阅早朝送来的折子。 闻言我便急急转身往御书房而去,方行至廊下,就见梁守珍在御书房前的回廊上抓耳挠腮来回打转,抬头见了我来,扑通一声便与我跪下,急道:“娘娘,娘娘!菩萨保佑,幸得娘娘前来搭救。” 我见他样憨,扑哧一声笑道,“起吧,什么天大的事儿,看把我们梁公公急的。” 梁守珍起身,近前低语回道:“娘娘,您快去瞧瞧吧。圣上今日雷霆震怒,小的无能,不敢从劝,还求娘娘……” 见他面色惊慌,满头大汗,我也没了调笑的心思,快步沿回廊朝御书房去,未及推门保元的咆哮声便已传入耳际,心下暗惊素来未见保元如此动怒。 茗儿替我打帘进门时,正撞见王昭远一脸讪色朝门边退来,他见我进去,倒身欲拜,我挥手免了,眼神相询。 他望向我的目光似是为难至极,我暗忖片刻回眸向茗儿使了使眼色,茗儿会意将手中茶具递与我,同了昭远一起退下。 我缓步上前,书房中保元背对于我,那背影亦透着阵阵不可遏制的怒气。只见他一径拿了御案上的折子撒气,似听到身手脚步之声,随手撂了本过来,恨声道:“这帮混球老儿竟奏的什么事,昭远,你念念。” 我俯身捡起细看:“古者天子立后,并建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所以广嗣也。陛下春秋鼎盛,宜博求淑女,为子嗣计。” “还有这道,这些……瞧瞧,瞧瞧,这一日之内竟有六道折子是替朕操心子嗣之事。”保元想是气恼已极,砰的一掌拍在御案上。 大惊之下,只觉一股寒气沿脊而上胀得头晕手麻,手上杯盘落地……怔忡间保元已回过身来,“蕊儿?” 心神不定我低身去拾那杯盘,“咝!”慌乱间碎片已扎入指尖,刺痛感如潮水般袭心扰肺,我握了手蹲在地上。 “何时来的?”保元柔声相问,俯身来扶我。 “啊,痛!”我已分不清是心痛还是手伤,倒吸一口冷气,抬眼可怜兮兮地看他。 “来人呐,快来人!” 梁守珍应声跑了进来,“快传凌太医!!”保元脸色大变,握着我的手急道。 昭远、茗儿也闻声赶来,保元将我扶至内室御榻上,心痛的执起我的伤指,蹙眉道:“怎么这般不小心,说过多少次了,这些事让宫人去做便好。” “痛……”我哀哀低声,指尖鲜血淋漓,透着一股凄绝的恐怖。 保元浓眉紧皱,低头吮住我的伤指…… “孟郎,不要……”我伸手阻止,却见他抬眸凝望,眼中尽是心痛。 “很痛吗?该死,这些太医怎么那么慢?”保元盯着帘外,眉目间早已存了隐忍怒意。 见他这般担心,我紧蹙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含笑伸手去抚他眉心,“你也不听我的话呀,又蹙眉了。”他握住我的手,眸色幽深,我望住他,竟这么呆了。 梁守珍领着凌轩进书房内室替我包扎伤口,一番折腾后,他向保元道:“皇上,所幸伤口不深,娘娘已无大碍,臣每日会按时来给娘娘换药。” 保元听罢尤不放心,又絮絮的问了些注意之事,最后索性折子也不看了,执拗着定要送我回长春殿。 车撵内我见他脸色沉郁,几次想出言相问,又恐有添他烦忧,呐呐不能成言,一路沉默。 待入了长春殿,茗儿、知秋伺候着我换了衣裳休息,我见保元要走,情急间拽了他衣角道:“孟郎,果真要甄选么?” 茗儿听罢一惊,摒退内殿宫娥内监,亦合门退出殿去。 殿中无人,保元叹息一声坐到床边,凝视我道:“蕊儿你宽心养伤,此事我自会妥善解决。” 我抿唇望他,越看心中越是纠结,咬了唇泪珠落了下来。 保元见我落泪,立时慌了神,连声唤到:“蕊儿,蕊儿!” 凝了泪眼望他,愁肠百转,为何我爱上的偏偏是一国之君,嫁的偏偏是一国之君? 心知他有他的不得已,他有他的不可不为,可我又情何以堪? 百般心痛涌聚上来,无奈间只得推说手疼。 保元听了执着我的伤指放在唇边轻吹,如哄婴孩般说道:“蕊儿乖,暂且忍忍,我这就命凌轩去制止痛的药。” 见他这般模样,心底又是气恼又是不忍,气恨的伸手锤打他道:“我恨你,我恨你!你只道我手疼,可知我心更痛,为何不能同我作对贫贱夫妻,山林村落亦能厮守一生,何必这般……何苦这般……” 他闻言一愣,猛然将我拥入怀中,语含愧疚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蕊儿,我爱你,我爱你!纵为君王我亦只爱蕊儿一人!”偎在他的怀中,我嘤嘤的哭,竟越哭越觉伤心。 哐一声,他以手重重击于床沿之上,满面愤懑道:“何日才是我孟昶真正主政之日!” “孟郎!”心痛惊吓,我握了他的手细瞧,那一击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力气,掌沿已红肿一片。 抹干眼泪又愧于方才的任性,我捧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复开始思索那几道上疏,沉吟良久问道:“孟郎,依方才所言,一日竟会有六道折子同时上疏子嗣之事,想来必不是巧合,背后恐有主事之人?” 保元沉了声冷笑道:“不必猜度也知,主使者必是张业。” “哦?去岁听闻张业曾向母后荐女,为孟郎婉拒?” “蕊儿知道了?”保元意外扬眉,忽眉头紧皱道:“此等闲事竟能传到你耳中,看来这后宫中亦是……” 他起身负手慢度两步,恨道:“此事不假。这张业原是高祖旧臣,于我大蜀社稷曾建过些功勋,故而如今位列三重臣之一,与相父、毋昭裔分权相制。此人心野心不小,在朝中结党弄权,只因有相父处处挟制,朕才得高枕无忧,不想他竟谋算送女入宫,枉图染指宫闱。当初婉拒此事,是与他留些脸面,不想今岁复又再提,他当真以为朕不清楚他意欲何为?” “难道他想取相父而代之?” “我看不止”保元冷笑道:“在朕子嗣之事上做文章,若只是谋算相父之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他图谋的是……太子之位?”我掩唇大惊道。 保元眸中风云暗涌,“保不准,所以朕怎能让他如愿。” “可是,母后那里似也有意采选……” “是呀,我也正在纳闷母后对此事的态度。”保元复又坐回我身边道。 一阵静默,我只觉得胸中郁闷,负气道:“孟郎这个皇帝生生做得憋屈。” “哼,朕贵为天子,岂可任人摆布。他三丞之一又兼领了度支,莫说朕这里,就是相父也自然不会让其做大,采选之事就算太后不阻,朝中亦会有人反对。” 见他又生气恼,我心下暗自自省,刚才不该出言煽风点火,便道:“若此事闹大……” “是!必使朝堂上下不宁。”保元眼神黯淡下去,慢声道:“朕虽已临朝,可如今却未真正主政!此时若闹起来……唉……”一声轻叹生生将我的心拧成了一团。 心下柔肠百转,我咬唇低语道:“那孟郎,此番只得先依了此事。” 保元闻言,凝了我正色道:“依蕊儿所言却是要朕同意采选秀女么?” “嗯。”我点头毅然道:“蕊儿心下确有不甘,可又如何比得上孟郎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你向来引我为知已,我便要有时时以你为重的自觉。而今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张业若一意孤行,太后又态度不明,保不准明日还有第七、第八道折子上来。且他打着广嗣的旗号,相父想来亦不便太过反对,倒不若以静制动……只是……蕊儿只是当心采选皇昭一下,百姓哗然,怕孟郎会留下个荒淫无度的千古骂名。” 保元冷哼道:“不想那莽夫竟能想出这一箭双雕之计。想我孟昶一国之君,竟如此被动,处处受制于人。” “孟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柔声相劝:“待来日孟郎大权在握,再报今日之辱不晚。而今须得忍耐,我相信那一日必不会太久。”我定定的看向他,与他十指紧扣。 翌日,朝堂上建言采选秀女的折子趋同愈多,不意还有些折子递到了太后处。 太后自是主张多子多福,言道高祖在唐与发妻福庆公主所生长子殁外,有子仁赞(孟昶原名)、仁毅、仁贄、仁裕、仁操,又有女崇华公主。而今圣上只得玄喆、玄钰二子,凤仪公主一女。后宫有封号者,除夫人、昭容外,也只得修媛、充仪、安宸三嫔,不利广嗣。 广政六年(943年)初春,蜀地广选良家子以备后宫,限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 采诏令下,各州各县谄媚邀宠者居多,保元每每为此面色不愉,偶一日新津县令陈及之却上疏劝谏道:采选诏书乃下,州县骚然,蜀民多立嫁其女,谓之惊婚,望帝止行。 保元得了此疏欢喜异常,谓我道:“这道折子来的正是时候。” 我亦满怀欣慰附他道:“敢谏之臣必该赏,何况此疏可与孟郎大大的方便。” “蕊儿当真最知我心意。”保元大笑,揽住了我的肩。 翌日早朝,陈及之依唤从新津入朝晋见,保元当堂嘉其言,褒赏其敢谏之行,下赐白金百两。 如此重赏,朝臣哗然。 保元相机谓众臣道,愿效大唐太宗皇帝从谏如流,愿直谏之风行于我大蜀,立下停采选昭传令各州县,至此采选之事于一月后止。 我与保元皆以为此事已息,不意宫外又传来消息,各州县有采选邀功者,采择卒令行不止,民间怨声四起。 保元大怒,又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昊复拟旨一道,颁令各州各县,方才止住采选之事。 追溯起来采选之制始于东汉,东汉曾制定令,饬令每年挑选良家女子入宫,朝廷于每年八月派遣中大夫、掖庭丞偕同精通相术之员,在洛阳乡间,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秀丽、容貌端庄、面相符合相法“吉利”的女子,然后再从中择优,以备皇帝“登御”。 不想我亲历史,摇头感慨间,西蜀后宫已充入秀女百数。 听知秋说,这载入后宫的百数秀女,初入时便有女官负责验身,以确保都属完璧。 我闻知默然,心想当初太后点守宫砂试我,比之如今秀女这毫无尊严人权的验身,已是法外开恩、手下留情了。 冷笑凄然间,亦只得无奈蹙眉慨叹,这古时的女子的境况当真不是可怜可悲可叹这寥寥数语可概。 ------------ 掖庭甄选,满堤红艳,巧破棋局,上林苑猎。风波起,由前缘。风云暗涌局中人。 ------------ 第一章 掖庭甄选 更新时间:2013-02-17 明日便是甄选之期,夜里保元捋着我的鬓发,在耳边笑言:“明日可是蕊儿慑服群女,一展风采之期,可会怯场?” 我横他道:“是蕊儿向世人一展贤妃之风,为郎君成就‘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之夕与共’的美事吧?” “唉哟哟,好大的酸味哟……”保元嗤笑,翻身将我困在两臂之间,道:“二乔有何好处,哪及我的蕊儿博古通今,连酸话都至纯至趣,哈哈哈。” “呸,还好意思得瑟。” “嘿,你倒说说,我怎么不好意思了?” “反正,反正……”每每只要对上他那双幽潭似的墨眸,我的脑子便会变得不太灵光,舌头也开始打结,眼前那轻勾的唇角邪魅十足,让我不觉喉间一阵干燥,吞了吞口水。 “呵……”保元轻笑,愈加可恶起来:“蕊儿可是觉得某人秀色可餐?” “呸……”字音未落,他的唇已结结实实封住了我的唇,脑子瞬间失了思考力。 这一吻极尽缠绵,而保元似没有将这个吻变成情*欲的想法,他侧身拥紧我,叹道:“有蕊儿我已是心满意足,只是身为帝王确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与不得已。明日于旁人,可能只是一场选秀,而于朕而言却是防止后宫卷入前朝权力纷争的战役,蕊儿你要帮我!” 我回身与他交抱,抚着他安慰道:“孟郎你放心,蕊儿一定不会令你失望。”早已深知他除了是我蕊儿的伴侣,更是我在这深宫中同呼吸共命运唯一可以倚靠的人。 “嗯,蕊儿从未让我失望过。”保元喃喃道。 “明日郎君就放开手脚去选吧,凭是什么样的美人,选进宫来让蕊儿调教调教,保准个个都是可人儿呢……只是,到时候蕊儿若调教的美人们楚楚可怜,郎君莫要心疼才好!呵呵……” “哈哈哈……你这刁嘴的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笑闹间,那心底烦忧却不曾减去分毫,实实在在的堵在胸口久久不得散去。 一早,茗儿捧来保元御赐的赤红缕金凤裙,因嫌太过妖娆艳丽,我摇头命她换一件来。 这缕金绣凤如此张扬,有觊觎后位之嫌,我又何必早早的就自树为后宫之敌…… 便着了浅紫纱纤裳并软银轻罗百合曳地宫裙,绾了个参鸾髻,斜簪上紫晶串缀流苏银蓖,面上略施薄粉,又以石黛淡扫娥眉。 “姐姐莹肌赛雪,这紫色也唯有姐姐才穿得出这一派仙风妙趣”茗儿惊艳赞叹,啧啧又道:“只是这身装扮似素净了些,茗儿觉得今日姐姐该盛装出席,让那一干秀女统统慑服于姐姐。” “要令宫人慑服并非以貌乃是以德,自古以色侍君者,能得几时好?眼下宫中无后,我在诸妃中份位最高,更应处处以身作则,切不可助长此风。”我幽幽道。 “姐姐啊,你总是这般自律,可在这宫里的人,有哪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我是怕姐姐失了先机,将来要吃亏的。”茗儿的心思,我怎会不明,只得含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说话间保元已掀了珠帘进来,见我于铜镜前梳妆,也移步近前,端详片刻道:“单只簪了银蓖和流苏未免太素净了,茗儿去剪枝紫玉牡丹来。” “如此不好么?难不成孟郎要看蕊儿与百数年轻秀女竞妖娆么?”我斜他一眼,佯怨道。 “好,好,好!我的蕊儿如何都是最好的!”他满面宠溺,执了紫玉牡丹簪入我发髻,赞道:“牡丹耀顶,更衬出朕的蕊儿妩媚多姿。” “好看吗?”我含笑扬面。 “看得朕眼都花了。” 我闻言咬牙,正欲接口奚落,回眸却见茗儿一旁憋笑的模样,不得已横他一眼,取了耳铛戴上。 “甄选吉时已到。请皇上、娘娘移驾百子楼。”梁守珍尖着嗓子在帘外唱诺。 保元携我乘了龙撵往百子楼而去。 百子楼型制为楼阁式宫院,高楼围院,房间众多,据说可容纳数百人,故而待选秀女均暂居百子楼,接受初步的宫规教育。 待到得楼前,只见宫外黑压压一片宫人秀女,皆列队恭迎,山呼万岁。 下撵时我偷眼瞧保元,他倒一脸怡然之色,还不忘伸手揽我纤腰,故作亲昵之态。 “皇上!”我心下不满强要脱身,却被他暗中钳住双手,拢在身畔,鼻息吹入我的颈项间,勾唇似笑非笑说道:“今日既是看戏也是做戏,这样不好么?”我横他一眼,只得从了,任他揽着入了百子楼。 甄选仪式由宫苑使田敬全主持。待选秀女五人一组,由内监引了进入正殿,给保元与我选看。 原以为可以看到姹紫嫣红,争芬斗艳。却见秀女们皆着了粉色宫裙,绾了同心花髻,衣着发式一致不二,唯有发上各色绢质宫花不甚相同。保元见我面有诧异之色,轻声耳语道:“蕊儿定不知道待选秀女是不得着金银钗饰吧?” 我轻轻颔首,细看时却发现秀女们发上绢花亦是各俱心思,连耳环亦做足了功夫,心下暗叹,这人的心思真真是…… 进前参拜的秀女,环肥燕瘦,峨嵋参差,空气中弥漫着脂香粉味。 行过十组,保元略点了一二个面貌端庄,体态盈和的,便面露疲惫之色,有离宫之意。 我原就心下不悦,被那些个脂粉气一熏,更觉憋闷,低声打趣他道:“孟郎这就乏了,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名花艳草,等着你龙心愉悦,降旨留人呢!” 他眯了眼,凑近我耳畔,咬牙低语道:“莫不是要我掏了心,卿卿才甘愿。” 我轻啐一声,掩唇谓他道:“且耐着性子再等等,还未见张业之女。” 就在此时只听得内监唱名: 中书侍郎张业之女张仙如,年十六。 校书郎句中正之妹句可儿,年十四。 …… 保元与我打起精神细看,入殿五女,鱼贯而个来,一字排开。 张仙如行首居中,已是不同。但见她随众人盈盈上前福身行礼,低首间却自她发上闪出一道不甚协调的光芒,凝眸看时,才发现她发上的绢制宫花,花心竟是以硕大南珠与白水晶精制而成。 愕然间内监依次唱诸女名讳,令其上前觐见。众女依旨垂目抬首,唯有张仙如直视而来,只见这女子体态轻盈,眉眼含笑,虽端丽不足却娇媚有余。 待诸人觐见完毕,我道:“哪位是张府千金?” “小女中书侍郎张业之女,见过花蕊夫人,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闻仙如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娘娘缪赞,仙如对棋艺倒还有些心得。” 保元原是一脸漠然,闻言竟面露喜色追问道:“哦?有甚心得,说来与朕听听。” “若有幸蒙皇上不弃,仙如来日愿与皇上试棋。”张仙如巧笑盈盈,一双媚眼盯紧保元。 保元似有觉察方才言行不妥,看我一眼,道:“留了,择日听封。”我心口刹那间阵阵刺痛,明知这张仙如不论如何都要留下,可眼下情形竟是如此让人着恼,原想着果真是个俗人倒罢了,偏偏却还有些出众之相,且又颇有城府…… 再看保元,又见他正仔细端详那张仙如,心下更觉不是滋味,正自郁郁却见他眉目间隐约竟有怒意,暗自揣揣间,顺着他目光望去原来是张仙如发间那粒拇指大小的南珠。 心下了然,方才不安烦闷之气,因着保元眼中渐浓的厌恶之意,消减了不少。 再看张仙如身侧诸人,皆是中等之姿,唯有那句可儿,圆圆的粉脸,圆圆的乌眸,圆圆的樱唇,甚至连那细巧的鼻子也有些圆圆的,看得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觉得一团和气,我扬声留了她。 此轮完毕,保元下旨稍事休息,众人退出殿去只余了我二人的贴身宫人。 “蕊儿,可乏了?”保元饮了口茶问道。 我不置可否,忽又着恼起他方才言行,嘟着嘴不欲理他。 他笑着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子道:“今日你可是来此行国母之仪,别耍小孩子脾气。” 正待接口,忽听内监来禀,昭容娘娘随驾甄选。见静宜一身藕色罗裙,素丽端庄,已移步入了殿来。 保元笑道:“朕今日乏了,静宜既来,便陪同爱妃将余下的选了。”我泄气嗔怨地望了他,他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轻笑嘱道:“朕的戏演到这就好,余下的要留要去全凭爱妃做主。”言罢即刻摆驾回宫去了。 又一轮甄选开始,我漠然俯视这宫殿内外,内监、女官、秀女,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脂粉团香,直扑鼻息,内监的唱名声,渐渐刺耳难耐,恍惚间只觉得这满殿的秀女皆为孟昶的女人,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日后的我便要在这深宫中与这干女子日日争宠斗恨。待机关算尽,也不过只为分得几日帝王恩宠。 刹那间胸臆间充斥的满腔妒怨,越发烧得我坐立不安,头痛难忍。 “峨眉县丞沈岐山之女沈月芙,年十五” “沈月芙参见花蕊夫人、昭容娘娘。”那声音竟如黄莺出谷,悦耳脱俗。 我忍耐着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身形玲珑有致,星眸如水,眉眼间含羞欲诉,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却又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清丽之姿。 细看才发现,她与别的秀女之所以不同,原来只因弃了那一头的花团锦簇,只在发间埋了三四朵浅粉桃花,更有意思的是她的耳环竟是一根银线坠了朵桃花…… 心下大震,挣扎着是去还是留。凭心而论,我爱煞了她这付清丽的俏模样,可这样的女子若放在保元身边…… 静宜似看出了些端倪,附耳低语道:“此女有媚惑主上之姿,恐不能留。” 我闻言也没了心绪,淡淡回她道:“姐姐做主便是。” 静宜朝田敬全递了个眼色,田敬全尖声道:“去!” 那女子闻言突地跪倒在地,颤声呼到:“求娘娘开恩,留下臣女!求娘娘留下臣女!即便为奴为婢月芙亦心甘情愿。” 瞧她那焦急的模样,倒惹得我心生厌恶,只冷冷对田敬全道:“宣下一组吧。” “娘娘!求娘娘开恩,留了臣女。”她竟跪爬过来哭喊道。 田敬全见状上前喝斥道:“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喧哗吵闹,拖下去。” 未承想,那女子面露戚惶之色,竟晕厥了过去。 如此一闹我倒软下心来,起身要去探她。田敬全躬身道:“这样的事常有,娘娘不如先歇着,待老奴来处理。” 不多时,进来两个小太监将那女子抬了出去,我见她脸色苍白,满面泪痕,心下不忍又怕他们胡乱处置了这女子,便起身谓静宜道:“坐这半日真是乏了,甄选之事还劳烦姐姐费心,妹妹我先行回宫去了”。 静宜欲起身相送,我抬手要她安坐,替我继续甄选。 因记挂着那女子,出了百子楼,便嘱内监将她扶上我的车辇送往太医院救治。 太医院内,凌轩施针后那女子缓缓醒来,见我在侧,翻身跪到地上,磕头哀求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我叹了一声道:“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便是骨肉分离了,你就舍得你娘亲爹爹么?” “月芙命苦,宫外早没了家。”她哽咽着说罢,复又嘤嘤啜泣起来,继而抽噎道:“娘娘容禀,月芙乃是庶出之女,亲娘早逝,一直为大娘所不容,而今才被遣送入宫……月芙在民间时,常闻说皇上与花蕊夫人最是慈心。还求娘娘怜惜,留了月芙在宫中伺候娘娘。娘娘!” 她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我在这里听着心下恻隐,“你是县丞之女,断没有留你为奴为婢之理。平日可也学过些诗书礼乐?”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试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臣女自小研读《女训》,愿闻娘娘教诲。”听她将蔡邕的《女训》一气呵成,我心下已是半惊半喜。能够研读《女训》且不说贤德,善心该是有的,又见她花容带雨,便令掖庭局留了。 出了太医院,不觉在心中嗤笑自己,短短几载便让这些古人同化了去,竟会因着一篇《女训》留了情敌。 ------------ 第二章 满堤红艳 更新时间:2013-02-18 三日之后,秀女甄选结束。选中的秀女又由翰林画院画工绘了仕女图呈献保元。 保元依图样并其家世,依正五品以下赐封号位。一时间入选佳丽封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情等位份,共十四人得封品位。不能入封者,选为女官,分别并入六局1二十四司,办理宫里的事务,秩比公卿士大夫。 随后便是分派安宫,点捡人手,一时间整个后蜀内宫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那些新晋的佳人,也不知道从何处探得风声,每日都会依着各样名目到我这长春殿来讨巧卖乖,起初还能勉强应付,到后来索性以身子不爽为由,闭门谢客。 只是茗儿每天都要把这宫里发生的各类新鲜事说与我听,更加上静宜近来也变得絮絮叨叨……整日里耳边充斥的全是这宫的保芳在太后处得了赏赐,那边宫里的安宸与保元“偶遇”,每每到了这时,我只默默的听着,心下竟无半点波澜,似乎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冷静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成日里看着这戏班似的后宫,百无聊赖间信手书词一首: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花团锦簇中的保元,他的心是不是也能一如我这般冷静淡然? 此刻,我心绪懒懒,只歪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的树梢发呆。 自来我就不喜与人争斗,更是厌烦了那些虚情假意,迎来送往,可这后宫中的女人偏最避不开的就是这些,无奈中更觉主理后宫这个差事十分不易,想起早间知秋不无担心的说起后位虚悬之事,心中冷哼道:“皇后之位爱谁谁去罢了,平白遭那份罪干嘛!”。 想我跨越千年而来,只因恋上君王,才不得不留在这纷繁复杂的宫闱之中,要不何苦受这罪,我这心里只在意保元对我的心意,那些虚位名利倒与我何干? 念及此,心中百转,只是这样多的女人,那样多的心机,怕只怕在这似海宫闱中,我那点关于爱情的梦想也不过奢求,自问我能保全自己的爱情么? 正思量间忽闻内监尖声唱诺道:“点灯长春殿,花蕊夫人侍寝!” 听到有人打帘进来,心里突然觉得憋闷,懒得起身相迎,索性面朝窗棱闭了眼睛。 “蕊儿!”他出声唤我。 想是见我不作声,保元侧身坐在旁边,抬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又问了随侍在侧的茗儿,我今日的饮食起居,随后握着我的手又轻唤两声。见他体贴,我心里却不由得更加恼怒起来,闭着眼睛挣脱被他握着的手。 保元轻叹一声,吩唤侍人退下,诺大的内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心中的怒气渐渐转成酸楚,抬眸只见天色渐暗,内殿的烛火,将他的剪影投在墙上。 他就那样侧身静静的坐在我的身旁,无声无息,突然间心底涌起了莫名的害怕。隐忍着眼中的泪滴,我翻身坐起,烛光中他的目光正牢牢的锁住我,那脸上的表情……心好象被人狠狠的扯了一把,珠泪颗颗滚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直直扑入他怀间,痛哭出声。 他就那样温柔的拥着我,让我在他的怀里一直哭一直哭,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哭都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有好多好多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蕊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的声音从头顶低低的传来,又好似千年的叹息。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心有多苦,有多难受。 “这几日委屈了蕊儿,都怪我不好。”他执了绢帕想为我拭泪,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不要留在宫里,我要回家。”当这句话冲口而出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保元的眼底满是伤痛,握着绢帕的手停在那里,紧锁的眉头再一次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咬着唇低下头兀自垂泪。 “你方才,说什么?”良久,他哑着嗓子问我。 “我说我要回家去,我不要在这里了,不要看着你成天被一大群居心叵测的女人包围,我不要再曲意迎奉任何人。”连日来的委屈与怨忿,让我只能随顺着自己的情绪。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里去?”保元似乎也被我惹恼了,他大声说道。 “这里不是,这里才不是我家,我家在……”徐家吗?还是芙蓉乐坊?还是那个千年后的城市?那个奶奶离去后的孤单小院?原来,原来,我早已无家可归…… 心痛,心痛,一时间心痛抽搐得快要不能呼吸了,背也好痛,痛得仿佛马上就会死去一样。 “蕊儿,我知道你生气,你难过,可是你不可以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保元怒气未消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可是我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好象隔着千山万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一刻仿佛着了魔一般,我挣扎起身向门外走去,却被保元一把抱住,动当不得。 “你让我走,让我走,我才不要做你那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要每天望穿秋水的等你。”身上好似虚脱了,我在他的怀里哭求道。 “我不准,朕不准。”“你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可以去。” “我不要,我……”未说完的话,已被他以吻封缄,霸道又缠绵。忽然在这一刻,好似灵魂回归一般,空虚无助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倚在他的怀里,我轻轻叹息:“你有那样多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强迫我抬眼看他,那黑眸直直的望进了我的眼底,目光迷离间,被毫无防备地拦腰抱起,就这样跌入鲛绡帐内。“我是有很多女人,可是我爱的只有一个。我会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你这个笨女人!”他,是在生气吗?还是……只是我的脑子已经不会再思考了,只能配合着他,跟随着他。 这年的春日太后又开了花宴,后宫妃嫔皆可入宴。 宣华苑内牡丹双开者十,黄者,白者各三,黄白相间者四。有深红、浅红、深紫、浅紫、淡黄、钜黄、洁白、正晕、侧晕、金含棱、榜枝副、搏俣欢、重台至五十。叶面,径七八寸,复有檀心如墨者,香闻五十步3。 保元遂下旨改宣华苑为牡丹苑。 未几,画舫新成,保元意兴谙然,朝罢便来邀我同游。 丝竹管乐之音,缥缥缈缈在龙跃池间徘徊荡漾。画舫过处,沙鸥群翔。又绕龙跃池边各宫各苑巡过,妃嫔宫娥为睹君颜,纷纷步出宫苑立于近堤之畔,翘首以待。 一时间满堤粉面,绿腰扶风,见那群芳竞美,只为等君主一日垂怜,心间不觉又感慨万千,只叹其不幸,笑己之哀。 回首却见保元全然不见,只一付怡然自得之姿,享着春风拂面,怕是心底正为这美人竞颜只为搏他一顾而得意吧!我心下不满,就此情此景,口占一词出言讥他: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 保元听罢,反而更加得意,以眼色逗弄于我,当下不忿踢了他一脚。正自嘻闹间,忽听得岸上传来吵闹声,细看时,只见几个宫装女子正将什么人团团围住。 “小梁,去看看是何事?”保元扬声吩咐内监梁守珍道。 “诺。”梁守珍领命而去,不多时回禀道:“沈安情不小心挤到了句保香,至使句保香身上家传的玉佩配掉落龙跃池中,正为此事吵闹起来。” “喔,这样呀,想那沈安情也是无心之失,传朕旨意另赐一对和田玉璧给句保香,此事就此作罢。”梁守珍领旨离去后,保元若有所思,问我道:“蕊儿,那个沈安情,可是长得清秀娇弱,见人总是怯生生的那个叫什么月来着的?” “嗯,沈安情闺名月芙,确实长得清秀可人。” “喔,朕想起来了,数日前我在怡神亭外遇到个摘芙蓉花的女子,当时这女子似乎被朕吓到了,问了半天才告诉朕她姓沈,闺名叫象是‘月下芙蓉’,想来就是她吧。原来她封了安情,朕自己倒忘记了。” 我闻言,横了他一眼,挖苦道:“皇上后宫之中什么花没有,今日芍药,明日芙蓉,后日牡丹,真真是眼花缭乱,把自己都搞昏了。只可叹那样花样的女子,日思夜盼就希望皇上能记住,好早日垂怜,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咱们的皇上记性不好,连个花名都记不住……呵呵,呵呵呵……”早知此言一说,保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方欲转身逃开,却不想画舫内空间有限,未几便被他逮了个正着。 讨饶再三,他才放过我。其实宫中女子人人都想引起保元注意,心思花样我也司空见惯,只是保元自我入宫以来大半心思都在我身上,即便偶然记起谁,不多时也都抛在脑后,所以我也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倒是静宜听我闲谈中说起此事,颇多顾虑,直劝我要留意此人,我也不过一笑置之。 却不想数日后听闻,安情沈月芙因冲撞上位宫嫔,被责罚至西球场边的新庄思过去了。 后问及保元,竟然是静宜去讨的旨意。 韩静宜在宫中向来以和顺宽厚为名,何以对这沈月芙如此忌惮,更痛下狠手? 事后我寻得机会问过静宜,她只说那沈月芙冲撞于她,却又不道破细节,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 第三章 巧破棋局 更新时间:2013-02-19 春分方过,凌府传来喜讯,馨宁诞下麟儿。不知不觉中我已升格做了姨母,去求保元恩旨欲出宫探视,怎奈保元却道蜀地风俗婴孩未满周月,外家不宜探视。央求再三,他也始终不允,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作罢。 而今我已满了十八,与之新进的妃嫔相比略长几岁,加之协理后宫,每日不得不端着身份处理宫务,长日困在这许多的杂务琐事中,直叫人身疲心倦没了活力。 新近长春殿拨来十余个小宫女,此刻茗儿正率众宫娥里外忙碌伺候,听着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唤她姑姑,我撑不住在一旁嗤笑。见我笑她,茗儿故作感慨之状,叹流年似水,我亦在旁感叹红颜易逝,只惹得知秋频频憋笑,说我二人再不出去动动,怕是要憋出病来了。 正说笑间,尚衣局依保元吩咐送来了新置的回鹘马装,我心中欢喜,试完衣装,忽又想起宫内设有马球场,而今天气愈见晴好,不若效仿那些亲贵男子那样组个女子马球队,好活动活动筋骨。主意既定,也顾不得知秋反对,带着茗儿和长春殿里几个数日身手敏捷的丫头就往马场而去。 这两年我随保元骑马,骑术已是不坏,可眼下这些宫娥多是从未骑过马的,而今众人见到马匹皆是又惊又怕,茗儿虽素心直口快,可胆子却不大,我几次三番催促着她上马,这妮子扭捏着死活不敢。我在一旁威逼利诱,方才上了马去,却不想那马儿起步方走,她便吓得连声呼救,慌得抛掉缰绳抱了马鞍。见她这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我于马背之上扬声念道: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茗儿此刻小脸吓得苍白,哪还顾得我出言笑她,只回望我一眼,满脸告饶求情之色,我正欲开口逗她,却听得身后一声莺啼道:“娘娘,真是好诗才。” 回身俯看,只身一嫩黄宫衫的女子低首跪俯于地。 “你是……” “安情沈月芙参见花蕊夫人。”声音婉转柔媚,倒令人心神一震。 喔,原来是她,我莞尔一笑道:“妹妹起来吧!你怎会在此?” 沈月芙谢恩起身,回道:“月芙犯错,昭容娘娘责罚于新庄思过。” “喔,本宫也听闻此事,不知妹妹因何事冲撞了昭容姐姐?”正好,今日我亲自问问事主,好解开这心中疑团。 “回禀夫人,都是月芙初入宫,不懂礼仪,故而冲撞了昭容娘娘,娘娘大量也只些微责罚。”沈月芙态度恭谨。 “喔,原来如此,昭容姐姐素来宽和,甚少责罚宫人,故而本宫今日有此一问,既妹妹不愿再提,我也不便强人所难。”素来不喜人说话避重就轻,她这样回话倒显得我有好事之嫌。 “谢夫人关爱,即便当日之事不至让昭容娘娘责罚月芙,然月芙始终认为,为女子者应‘克已复礼’,不应以一已荣辱为虑,这样才能使后宫祥和,皇上、太后和娘娘少些烦扰。”她娓娓道来,面上始终带着微笑,忽然之间我对眼前这个乖巧的女孩儿又多了几分好感,若这宫中的女子都如她这般懂事又惹人怜爱那该多好,可是…… “月芙如此深明大义,过两日,本宫定会助你早日离开新庄的。”说罢我轻扬马鞭,驰了我那“小白龙”在草径间奔跑起来。 迎着漫天的柳絮,掠过牡丹花丛,复又回到殿前。回望练马场上,茗儿和众宫娥还正在那儿与马儿较劲,立时间神清气爽,心情也愉悦起来。 我正自翻身下马,却不想沈月芙提着裙裾小跑着过来扶我。我搭着她的手,方站稳,却听她诚心诚意道:“夫人一身戎装,刚健婀娜,可比那从军的木兰呢。” 听她这样说,心情大好,便出言邀她道:“我正有意组个马球队,妹妹若有兴趣,先练了马术一起加入。” 她含笑微微福身道:“谢夫人厚爱,月芙不善活动,怕拖了夫人后腿。” “你如今亦是封了位份的妃嫔,不在皇上跟前,只需唤我作‘姐姐’便是。”见她拘谨,倒有些不自在。 月芙欢喜道:“谢姐姐关爱。”继而又见她面露难色道:“月芙有心跟随姐姐,只是眼下尚在思过之中……”我闻言呵呵一笑,豪气道:“妹妹现在便回新庄收拾收拾吧,待我回过皇上,也就派人来接你了。” 沈月芙闻言,面露喜色,乖巧的点头称是,又再谢恩,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 我随后向保元请了旨意,月芙便自新庄回到了迎仙宫中。 原本迎仙宫是静宜与李艳娘、刘蕙兰三人同住,静宜为一宫主位。自后静宜搬至我的长春殿居住后,那李艳娘便俨然成了迎仙宫的主位。故而新晋妃嫔分宫之时,安情沈月芙与保香张仙如便安置于迎仙宫中。安宸句可儿随槿言居于飞鸾阁,刘蕙兰自迎仙宫搬至芳林院中居住,其余新进诸人仍居于当日选秀的百子楼中。 月芙自回到迎仙宫中,每日必到长春殿来同我问安。 我心中喜欢她乖巧懂事,便让她在新晋秀女中邀寻几个姐妹来与我组马球队。不想月芙看上去娇怯怯的,办事倒是十分稳妥,没几天女子马球队的人便挑妥了,我整日带着众人到东苑习马,至马球场练球,日子倒是越发过得舒心起来。 闲日里,月芙会带些绣品到我宫中与茗儿厮混,静宜每每撞见面上总是淡淡的,月芙却不以为意,对她倒越发恭谨。 我看在眼中,对这个女孩子不知为何越发生出怜惜之心,加之她擅长女红,心思又巧,不多时,便为女子马球队绣了许多别致腰带、束发。日子久了我待她越发与别个不同。 偶然我抚琴时,月芙便会在旁应和着唱些词曲,那歌声清越让人留连不已。只是保元每来,她便会怯怯的退到一旁,默默绣她的娟帕,若保元问话,她也仅是一问一答,直引得保元私下玩笑时说我帮他留的人,都是些木头美人。 这日午后,月芙拿了新的针绣花样来找茗儿,见我侍弄牡丹便过来问安。 “姐姐,不善弈么?”月芙一边摆弄花样一边不经意地问我。 “妹妹怎地想起说这个?”闻言我有些疑惑讶异。 “偶然听闻,张保香近来常常在迎仙宫中与皇上对弈。” 我闻言心惊,问道:“张保香么?可是那中书侍郎之女张仙如?” “正是!” “她……很会下棋吗?” “这个月芙倒不清楚,只是偶然间听修媛娘娘说起过,言谈间似有不满之意……”沈月芙说话间陪着小心,大眼睛十分不安的看着我。 喔,李艳娘不满,那……正待细问,忽见月芙目光望向我身后,接着神色不安的紧抿着唇低下头去。我不明究里朝身后看去,只见梁守珍正低头蹑手地朝殿外挪步,我这一转身,吓得他立伏于地,颤声道:“娘娘万安!奴……奴奴……奴才梁守珍参见花蕊夫人。”说罢,手不自觉的朝怀中掖了掖。 见状,我微微蹙眉,小梁自来是不怕我的,为何今日倒似见了鬼一般?“起来吧,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我冷声道。 “回娘娘话,小的奉旨来取东西。” “取何物?” “取……”梁守珍伏在地上,额上已隐约显出汗迹。 “说实话。” “圣上命我来取玉笛。” “公公奉旨取皇上的玉笛,为何要背着娘娘偷偷来取?”月芙歪着头疑道。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小的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拿长春殿里的东西。”梁守珍急道。 “那你老实告诉本宫,皇上要玉笛何用?若有半句不实……” “娘娘明鉴,是皇上要为保香娘娘吹奏,命奴才来取,奴才实是怕娘娘……”小梁一脸委屈望向我。 什么?保元要为张仙如吹奏。闻言我愣在当场,心思百转……那清越的《鹧鸪》曲尤在耳边,而今却是要换了知音人么? “梁公公,这倒是奇事,自我入宫皇上从来只在长春殿中吹奏,今日皇上为何忽然之间要为张保香吹笛?”月芙出言问道。 梁守珍闻言,眉头紧拧,抬头凝了月芙一眼,倒把月芙吓得退了两步,我伸手扶了月芙,面上已现怒意:“梁守珍,你如今是越发的会伺候了,连嫔主问话都敢这样……”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梁守珍磕头如捣蒜,“皇上与保香娘娘对弈,输了一局。依约要为保香娘娘吹奏一曲。” 我闻言沉思片刻,道:“把皇上的玉笛给我。” “娘娘饶命,奴才若是复不了命,恐是要受责罚。娘娘素日里最疼惜奴才,这次也请娘娘高抬贵手。”梁守珍面如土色,大汗淋淋。 “给我。”我故做镇定,嘴角勉强扯出个虚弱笑容,“本宫现在便亲自送去。”言语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恍恍惚惚上了车撵。 “这是去哪?”我见那车撵并不朝迎仙宫去,而是沿着柳荫往御书房方向。 “回娘娘,皇上自御书房回重光殿途中,路遇两位保香娘娘在紫藤架下对弈。” “两位保香娘娘?” “就是句保香……”原来是张仙如和句可儿,那保元为何? 原来如此,这张仙如一矢中的。哥哥那样的棋痴遇了棋局哪有不看之理。又知我不善棋艺。呵呵,真也亏了她用心良苦,花恁多心思来策划此事。这宫闱果然是复杂难测的。越想越觉得心口堵得慌,唤了小珍子停了车撵,自顾沿柳荫行步。 紫藤花下,落棋无声。句可儿和几个宫娥见我刚要张口,我做了个手势,她们也只得噤声不语。张仙如素手托香腮,眉心轻蹙,想是这局遇到阻滞。保元手执黑子凝神求胜,心无旁骛。我视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黑子略略占了上风,再落几子,白子又扳回几目。棋局由中盘的厮杀渐入收官阶段。待最后结束一点目,白子竟还小胜。保元拍手叫好:“好!张昭容造诣果然不俗,今日竟连赢朕两盘之多。” “若非皇上相让,臣妾今日怎有机会闻听圣曲。”张仙如退谦道。 小珍子已挪了碎步捱到保元身旁挤眉弄眼道:“皇上,娘娘她……” 我已出声先道:“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1。皇上与妹妹好兴致!” “蕊儿~?!”保元一脸笑意,起身来携我。 “参见花蕊夫人。”张仙如与句可儿也俯身参拜。 “我观皇上与妹妹下棋,妹妹心思缜密,在女子中可称得上棋艺精湛的。难怪保元哥哥这样的棋痴也要对妹妹青眼有加了。” 保元伸手点了点我鼻尖道:“与蕊儿下棋常常遭遇悔棋,小赖皮一个。” “哈,哥哥又当了众人取笑我了。”我轻笑着,故意加重“哥哥”两字娇嗔道。 张仙如脸色微变,语带微嗔娇笑道:“皇上才刚答应过嫔妾,若再输这一局,今夜可是要留在延昌宫与仙如共进晚膳,切磋棋艺的。” 输赢的筹码竟是如此么?我心中的妒火瞬间便燃遍了全身,定定地凝了保元。 “哦?朕倒把此事忘了。”保元一句话撇得干干净净。 妒火已烧尽我的理智,我心有不甘道:“妹妹入宫前可听过民间有种游戏叫做五子连的。棋盘纵横十七道,与围棋极为相似,只是无甚规矩,只要五子一线连珠便算赢了。素日也难得遇见妹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就这棋盘来作这个游戏,妹妹意下如何?” “五子连啊,这游戏妹妹闺阁中也曾玩过,只是与围棋相比,太过粗浅,玩的甚少。今日姐姐既有兴趣,那妹妹自当奉陪。”仙如不冷不热笑回道。 保元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笑嘻嘻地让了我落座,执黑子。 棋局一开,张仙如便步步进逼,我将四子之间成马步相连布成八卦阵形,意在封死对方攻势。一场剧烈的厮杀在这棋盘上展开,暗潮汹涌。我执了棋子笑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妹妹可别小看了这五子连。”她落了棋子又呈围攻之势,回我道:“攻者,不破其地,乃据其地为己有,方为上计。”却是一语双关,十分恼人。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保元却在旁拍手叫好。 那一局最后竟平了。两人都年少气盛,竟也各自不服。撇了保元,定要决出胜负,杀了个天昏地暗。保元也来了兴趣,三人轮番拼杀,最后竟移盘重光殿一战再战。保元输的那两局也被这五子连给冲扰,不了了之。 那夜何其尽兴,事后回宫偏还暗自得意了一番。复又想到来日方长,保元毕竟不是我一人的夫君,一味阻滞他人终究不是办法,又自怨自艾起来。 ------------ 第四章 月芙得幸(1) 更新时间:2013-02-20 寒食节后,天气和暖。我的女子马球队已能有模有样的击打竞技,为避开“棋痴”们的围追堵截,我几乎每日早膳后便拉了茗儿直奔马场。 张仙如自那日见我领了妃嫔宫娥在马场练球,复又来了兴致与斗心,亦撺掇了李艳娘将迎仙宫会骑马打球的那些妃嫔聚了训练。连月芙也被拉着一起练球。 不出几日李艳娘竟带了张仙如到我长春殿里来下战书。我本不愿与她二人纠緾,可想见她气焰嚣张,心下多少确有不甘,更架不住茗儿一味苦求,只得请来保元作公证,定于三日后与她们比试一场。 那日“击鞠1”先行开始的是男子赛。 保元带了王昭远、韩保贞一帮近臣为一队,另一边仁操为首带了仁贄、仁裕等王公亲贵为一队。 两队人马各着不同服色,保元一队着银色短袖袍子,仁操一队着赤色短袖袍子,皆登黑色宫靴。 保元骑了紫骝马最先出场,挥动偃月形球杖朝场下致意,鼓乐齐鸣,两队人马鱼贯而出,内恃捧来锦盒,取出彩球掷到御马前,高声唱道:“御队击东门。”保元轻舒猿臂,俯身击球,比赛开始。 只见球场上尘裹轻蹄,热血激扬,眼花缭乱间当真是“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保元这队以武将居多,又是御队,自然获胜。 霎时场上鼓声雷动,旌旗飘舞,满场喝彩。保元大喜宣赐美酒共贺,仁操带头举杯齐呼万岁。正是: 供奉头筹不敢争,上棚等唤近臣名。 内人酌酒才宣赐,马上齐呼万岁声。 当保元下马回到御座之时,我已率队自东门登场,而张仙如亦带其部从自西门进入。 今日我一身白色回鹘马装,足登银靴,队下宫人也皆着白色。举目望去,张仙如一队皆着紫衫。 保元亲自为我等击鼓开球。 只听鼓声大作,二十匹骏马飞驰而出,众女手执球杖逐球相击。 我纵马逐球驰骋,眼见对方门前防卫虚守,紧缰俯身奋力一击,彩球电掣般飞入东门。 看台上,保元大喜,连击鼓三次,已示入球。刹时场上长春殿众女子们欢呼雀跃,我举了球柄朝保元含笑致意。 回眸却见张仙如涨红了小脸咬唇瞪我,见她如此,我心下痛快,故意扬眉挑衅。 接下来场上争斗越发激烈,没想到张仙如在球场之上如此彪悍,骑术球技俱都不错,暗叹间想起她父兄都是习武之人,想来是得了真传的。 再瞧那李艳娘,骑术球技皆不怎么样,可是小动作倒颇多。自上场便一路干扰于我,真是让人烦不胜烦。还好槿颜手下不弱,加上茗儿争抢积极,故而我方还不致落败。 场上沙尘飞扬,婀娜蛾眉,竞球追驰。 待近了球赛尾声,两队之间更见白热,球在马蹄间翻滚,李艳娘数次欲乘乱偷袭于我,皆被槿颜发现破坏。 眼下球正落于我手,我挥杆控球前行,张仙如从斜侧追驰上来,两马相靠之时,我听她突道:“姐姐可知皇上昨夜并未宿于重光殿。” “什么?”心间一个恍惚,手臂微颤,回神间已见张仙如将那到手的彩球夺了去。她格格一笑:“谢啦!”回身将球击与李艳娘。 眼见彩球被夺,我心中发急,正欲提缰直追,却见茗儿、槿颜一左一右夹击艳娘。 那李艳娘如何是槿颜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槿颜一个劫杀,完美地将球又夺了回来。 我正待喝采,却见李艳娘以球杆击槿颜马腹,马匹吃痛人立起来,险些将槿颜摔下马去。李艳娘伎俩得逞,复夺得球,闪身绕过茗儿,直取我方禁区,我见状急驰,欲中途拦劫,却不想被张仙如死死困住。 说时迟,那时快,好个茗儿,奋起直追,不多时便紧贴着李艳娘并辔而行。只见她佯装夺球,却猛的踢了李艳娘马腿一脚。那李艳娘身子一晃,彩球失控,茗儿夺球横击,球儿滴溜溜便向中场滚去。 见彩球失控,两方人马群起而夺,混战间,只听得谁一声惊呼:“小心。” 回头只见茗儿身子后仰,缰几脱手。心下大骇,这样摔下去,定要被那乱蹄踩踏……想去救她,已是不及,正无措间,却见月芙欺近,侧身用手托住茗儿,将她推了回去。见茗儿脱险,心方落下,不想月芙竟脱缰自马上滚落…… 一时之间,场上场下乱成一团。 “宣御医!快宣御医!”我高声唤着,翻身下马,奔向月芙。月芙似乎摔伤了腿,右足踝骨处渗出血痕,望着怀里的月芙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的心也一寸寸向下沉。可她却还在咬唇强忍,竟未呼痛,只是那豆大的汗粒早已湿透额发。身旁茗儿早已哭成泪人,手忙脚乱,说着抱歉的话。 待御医赶到时,月芙神智已有些恍惚,内待将她抬上车撵,我本欲起身跟去,保元却将我揽在身旁,道:“蕊儿,别去,不会有事的。” 看着月芙离去,心神稍稳。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茗儿会突然遇险,又连累月芙落马,是不小心?还是…… 正自思维,却见张仙如并了李艳娘施施然来到面前,她二人向保元福身道:“皇上,今日的比赛还要继续吗?” “月芙受伤,你方人数不够,这赛……”保元面露征询之色望向我。 “月芙妹妹受伤,妃妾心下担忧,也无心比赛,加上茗儿方才受惊不小,还请皇上应允改日再赛。”眼下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只望早些回宫。 “那今日的这场比赛的输赢……”张仙如并不想罢休。 “依现在看来,长春殿尚赢一球”保元沉吟片刻,道:“今日的比赛长春殿胜。” “皇上……”李艳娘闻言不满道:“方才球本在我方控制中,若是一击得中,至少也是平手,怎么就算是长春殿胜了。” 张仙如也心有不甘道:“皇上,我方沈安情是为了救人才错失一球,又损兵折将,您要秉公直断才好。” “这个……”保元面露难色。 “请皇上明鉴。”见她二人发难,我心下火起,向保元一礼正色道:“茗儿差点自马上跌落,我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方才问过茗儿她亦说混乱中,一侧缰线突然松动,以致坐不稳差点坠马。” “想是姐姐宫中的茗儿初习马球,自己骑技不熟所致。”张仙如接口冷笑道。 “你……”茗儿闻言,面色大变,正欲反驳。 却见保元皱眉,挥了挥手,道:“朕意已决,今日的比赛长春殿胜。至于旁的事,朕自会着人去详查。你们都回去吧。”说罢,冷下脸携我上了龙撵,再未看张仙如和李艳娘一眼。 我虽未回头,可也知道身后有妒火中烧的目光狠狠剜在背上,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忽然之间心中自责,若不是我争强好胜,也不致于将茗儿置于险地,又令月芙受伤。更真切的明白了什么是“集宠一身,集怨一身”。 女人的忌妒和怨恨,当真是防不胜防,即便我不怕不躲,可是我身边那些重视的人呢?我怎能置她们于不顾,想到这里,只觉心灰意冷。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遣了内监来报,月芙伤势不重未及筋骨。如此心下稍安,又命人送来安神汤给茗儿。 保元见我面色极差不肯离开,是夜便留在长春殿中陪我。 因念及月芙此次为救茗儿受伤,若再回迎仙宫必会被李艳娘等人欺辱。又担心无人好好料理于她,便央保元准月芙迁入长春殿随我同住。保元沉思片刻,点头应允。月芙份位低下,如此一来算是破例。 只是静宜对此事颇有看法,在我面前摇头叹道:“妹妹为何如此心善。我看那丫头坠马甚为可疑。”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的,只是这次亲见月芙为救茗儿受伤,平日见她也十分乖巧懂事,怎肯相信这样的月芙会如此心机深沉。 只得陪笑谓她道:“我知姐姐为我好,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月芙向来知书识礼,断不会作这样的事,更何况当日情形,非人力可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宫闱你识得太浅了。”静宜不以为意,握了我的手,摇首急叹道。 见她心忧致此,只得回握她,陪笑道:“多谢姐姐提醒,蕊儿日后小心便是。” 月芙自搬至长春殿栖月阁后,每日都遵从太医院嘱咐卧床休息,我见她随侍之人太少,便吩咐知秋多加留意看顾。 不想茗儿早将她视为救命恩人,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每日得空便要跑到栖月阁去。见茗丫头如此知恩图报,我也乐得随她。 保元每次来长春殿,我便会拉着他去栖月阁中小坐。 只是每每保元一来,月芙总会显得局促不安,即便保元亲切与之说话,她也是十分的拘谨小心,常常未语面先红了。 一来二去,我反倒觉得强拉保元去看她,似有些为难于她了。 只是去的次数多了,保元对这个清秀乖巧的女孩儿似也添了好感。 ------------ 第四章 月芙得幸(2) 更新时间:2013-02-21 前日静宜领了尚衣局的人,携了些新近进贡的绸缎,来同我商量各宫妃嫔添制夏衣的时候,保元竟笑言那匹水粉绫纹绸适合月芙。 静宜闻言,直拿眼神询我,我心下却是讶异,但面上也只能装作无意。 自那日以后,我便也开始留意起保元对月芙的态度,只是他二人在一起时,一个淡淡的,一个依旧局促羞怯,为此我又在心底对自己的多心自嘲了一番。 保元始终未召幸过月芙,然而静宜却越发不喜欢月芙,常在我耳边絮叨很久,连素来不多话的知秋都开始出言劝我,对月芙该要多加留意。 保元真的会喜欢她吗?那月芙对保元呢?呵,无论如何也是保元的女人了,喜欢不喜欢又能如何,还是一样要守着这深宫过以后的日子。可是就让月芙这样空守这一世么?我不敢想月芙未来的日子,更怕……我心情时时矛盾又纷乱。 这日午后,保元无事,我犹豫再三,心下自觉小气复仍旧拉了他一起去看月芙。 栖月阁内静谧无声,随侍众人都在寝室门外听命,我以为她已午息,心想看她一眼便走。 与保元携手入了内室,却见月芙在窗下捧了块绢帕独自垂泪。她见我俩进来,面色惊慌,将那绢帕朝身后一藏,低首上前参拜。我连忙扶了她起身道:“妹妹伤刚好,何苦行此大礼,我把皇上请来看你,妹妹可是想家么?” 她闻言腼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见她负手身后,口中笑道:“妹妹又绣了什么好缎品,快些拿出来给我瞧瞧。”说着伸手去拿。 月芙见状,脸色骤变,颤声道:“没,没什么……” “好呀,还想骗我,藏了什么爱物,还不快拿来我看,可是要皇上下令你才肯交出来。”见她像只受惊小鹿似的,我玩心大起,出言吓她。 “是呀,月芙,快给蕊儿瞧瞧”保元笑道:“朕也想看看,一直听蕊儿说你手巧。” 月芙百般无奈,极不情愿的把绢帕递给我,神色不安的看了看保元,低首默立一旁。 见她如此,心下疑惑。看那绢帕质地上乘,手工精巧,只是沾染了哭滴有些湿。 再细看所绣之物,竟是两个人像,身量高的隐隐是个男子,手中执了纸鸢,另一人却是女子模样,人像下端还有几行字清晰可读: 忆昔花间相见后,只凭纤手,暗抛红豆。 人前不解,巧传心事,别来依旧,孤负春昼。 碧罗衣上蹙金绣,睹对对鸳鸯,空裛泪痕透。 想韶颜非久,终是为伊,只恁偷瘦。 这……分明是一个女子的点点相思,月芙怎会?我心下大惊。 月芙虽未获宠幸,但毕竟也是有封号的妃嫔,竟绣了绢帕思念他人,让保元这脸面往哪里搁啊! 果然,保元立时间眉头深锁,骤然震怒,厉声喝道:“放肆!来人!与我拿下!” 月芙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梁守珍听到响动一脸茫然自屋外冲了进来。 我拉住保元,一时心下只想先保住月芙,恐其中有什么误会。保元还欲发话,我只能向他拼命摇头,见保元迟疑,忙挥了挥手示意小梁退下。 保元归坐,我正欲细问月芙,却不想…… 月芙扑至保元身前,凄婉哭喊道:“皇上~!我是月芙啊!您仔细看看,我是月芙啊!” “我怎不知你是沈月芙!”保元满面怒容,厉声道。 “皇上,皇上,您好好看看,我是芙儿啊……”月芙抬头,泪眼朦胧望住保元,珠泪满腮。 “你……”保元若有所思,我却愣在当场,而今是什么状况,听月芙之意,似与保元却是旧识。 “皇上难道忘了明德五年的春天么?峨嵋县府。” 保元一脸茫然,盯着月芙。 “明德五年,皇上微服出巡,峨嵋县丞负责接驾。那日大娘在后院虐打月芙,为皇上出手相救……家中素来无人怜惜月芙,只有皇上,贵为天子却真心怜惜月芙。”月芙哽咽叙说,保元面色稍霁。 “皇上,您真的不记得了吗?在峨嵋的日子里,您带月芙放纸鸢弹鸟雀,还唤我‘芙儿’,说我是你见过最最可爱的小姑娘?这锦帕所绣正是皇后当日走时留给芙儿的画啊。因着思念皇上,芙儿将画绣在帕上日日戴在身上,盼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月芙泣不成声道。 保元似乎也有所忆及,出声问道:“你是沈岐山之女?” “皇上您记得我了?您记得我了?”月芙眼含惊喜,一边抹泪一边俯身拜道:“嫔妾正是沈岐山庶出之女沈月芙。”顿了顿,又道:“当年与皇上相伴那几日,是月芙娘亲去后,最幸福的日子。自此后月芙便立誓将来长大要进宫侍奉皇上,即便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 “你是小芙儿?”保元神情复杂。 我看着眼前二人,胸口如遭重击,难怪甄选那日,沈月芙口称为奴为婢也要留在宫中,原来竟有这样一段隐情。 “皇上,太后口谕,请您移驾清和宫。”梁守珍忽然在门外禀道。 “何事?” “中书侍郎张业、保香娘娘候见。” “朕知道了。”保元起身,望我一眼,道:“蕊儿,此事交你彻查,回头再议。”言罢转身离去。 我心神不宁地看着地下跪着的泪人,脑中无数的声音吵吵嚷嚷。 难道真如静宜所言,沈月芙不过为了借我之便亲近保元!难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的一个局?难道从入宫到落马,她一直处心积虑地等着和保元相认的这一日?若真如此,若果真是如此,直叫我这心中霎时凉了一片,这人心……怎对得住我这一片真心待她? 可又思及方才情形,她与保元旧识应是事实,而今又是因我们无意中撞破才说了出来,若她心怀不轨,往日多的是机会,何必多此一举? “姐姐!姐姐!求姐姐饶恕,月芙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情非得已……”沈月芙哭着跪爬到我面前。 “你……”心中万语,哽在喉间。 “姐姐,姐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怪月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出来的,不该……”月芙磕头认错,额头碰触地板的“咚咚声”一记又一记的打在我的心上,心底真真的又凉又痛。 “行了,我也让你闹乏了,这事改日再议。”我忍耐着睇她一眼,心情缭乱拂袖而去。 当夜,保香张仙如侍寝。次日晋位充容,赐居延昌宫,一时荣宠盛极。 张仙如那边我已无心理会,过了今日还有明日,我自是拦她不住。况且为得宠幸竟把老爹都搬了出来,看来她在保元心中的份量也不过如此。倒是那沈月芙真的令人既心惊又心烦,可细想来又觉心痛。 掐指推算,她与保元相识时不过八岁,却已如此情根深重,更不惜为他来了这不得自由之处,保元俨然已成了她一生的梦,面对这样的痴情女子,我要如何去责怪于她?不过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在这深宫之中,情爱应该是最最奢侈的吧? 所谓的忠贞是心还是身体?若是心,那保元面对这样的月芙,他难道一点点都不会被触动吗?若是身体,呵呵,我爱的人早知他不会属于我一个人。 而我的心却不肯安静下来,认命甘心。 今后的岁月,我该如何坚守着自己的爱情呢?我又要如何坚持走下去这条深宫里的路?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数夜自噩梦中惊醒,梦中总有一个声在催促着我离开,保元的脸、月芙的脸、张仙如的、李艳娘的……还有一张永远看不真切的,无数的脸浮在黑漆漆,空洞洞的虚空里。 女人的笑声,男人的笑声,那是谁在唉息,好幽长……身体卡在黑暗中,被挤压拉扯着,没有出路,却又无法速死…… 又是十五,月上中天。 保元依例独宿重光殿,与我同进晚膳后便去了太后的清和宫。 一时心中更觉无依,便命了茗儿抱上琵琶,在宣华苑中漫无目标的游荡。 龙跃池中,水月凄清,心下感触之际,抬头竟已到了宜春院外。随意寻了块山石,抱琴于怀,信手弹出了《汉宫秋月》。 这曲子原是我在现代时常常弹奏的古筝曲,自习了琵琶之后,又与乐师一同改为琵琶曲目。 忽想起杜天明为这《汉宫秋月》配词,便这样随心和了曲子轻唱出来: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清风低诉些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平日虽觉曲子戚怨,而今弹唱,心底阵阵酸楚更胜几分…… 萧声,隐约间有萧声传来。 如暖风抚面,如护花于心……抬首茫然四顾,是保元吗?细听之下,却又不似保元的箫声,那声音温婉,曲风骤变,如群鸟出笼,陌上花开,艳阳于天,碧波连天…… “谁?”就在茗儿出声问询时,自旁侧小径中走出一行人来。 ------------ 第四章 月芙得幸(3) 更新时间:2013-02-22 月光明亮,定睛看去,走在最前面那吹萧之人竟有几分眼熟,却不是保元,是谁?是谁呢?再看他身后,那人竟是…… “姐姐,怎么是他。”茗儿似乎也认出了其中那个蓝衫男子。 自那二人身后,一个小内监提着灯,急急忙忙上前行礼。 “怎么是你?”蓝衫男子,面露惊异之色。 这个人当真死性不改,屡次见面都言行无状。 “大胆……”茗儿正欲出言亮明我身份,我却不愿惹事,出声问那小内监道:“你是哪宫的人,看上去眼生得很。” “回……”想是小内监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我,迟疑片刻接着说道:“小的陈泰在延昌宫做事,近日方从前庭司籍司调去充容娘娘宫中侍候。” 喔?原来是张仙如宫里的。 “不知二位是……”这小内监,眼神机灵。 “我等是长春殿的女官。”茗儿早会我意,出言搪塞。 “原来是花蕊夫人宫中的姐姐,小的失礼了。”这小内监,倒是乖觉。 “你既是延昌宫的人,怎会深夜带着男子在内宫走动?”我出言问询。 “回姐姐话,小的是奉旨送充容娘娘兄长和离先生出宫的。” 陈泰说着,回身指着蓝衫男人,道:“这位便是充容娘娘的兄长,张继昭大人。” 张继昭向我抱拳示意,我颔首还礼,抬眸却对上黑暗中那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那是什么眼神?呵,嘴角竟牵着一丝不屑。 “这位是充容娘娘举荐入宫的乐师离先生……”陈泰话音未落,只听得青裳男子施礼,朗声道:“离洛,见过姑娘。” 离洛,这名字好耳熟,眼前这人,我似乎应该在何处见过,可是怎么就想不起来呢?离洛,离洛……对了,那个赠我《离魂》曲的人,当日谓我他名叫“离洛”。 张仙如举荐的乐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心中正自疑惑,却听身旁茗儿奇道:“奉旨?皇上现在延昌宫中吗?” “皇上已回重光殿了。”陈泰恭敬答道。 “妹妹,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虽心中万千疑问,然多一事不若少一事,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携了茗儿,慢慢向长春殿走去。 身旁茗儿紧拧着眉头说道:“姐姐,那叫张继昭的好像是我们在东苑遇到的那个疯子。” “嗯,是他。”这个托我给海棠带话的男人,原来是张仙如的哥哥。 我思绪翻转,在我记忆里,这人,我哪只一次遇到过啊。 当日的慈心院外的醉汉,还有更久以前在圆妙塔院中出手相助的少年侠士,应该都是他吧! “这人可真没礼貌。”茗儿撇了撇嘴道:“每次遇到他好像都没好事儿,真是煞星一个……哼,难怪张仙如那么嚣张,原来是一家子呢。” “茗儿,别胡说。快走吧!” 夜风清冷,风中隐含花香,好似那日银杏树下……原以为那离洛不过梦中人,竟不想是张仙如举荐入宫的乐师?可是不对呀,我遇见他时,张仙如还未进宫……保元不是去了清和宫,为何又会在延昌宫中?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理清,一夜无眠。 翌日,头闷闷的很是不舒服,正歪在榻上看书,却见茗儿急三火四的闯了进来。 还未等我问话,茗儿便急道:“姐姐,沈安情,沈安情不好了!” “她又怎么了?”自那日以后,提到她心中便有掩饰不住的烦厌。 栖月阁中事我虽未向任何人提起,可那些事却是真真切切发生了。这几日来我再未入月芙栖阁半步,而她亦将自己独锁在阁中。 起先,茗儿、知秋还有静宜只当我为张仙如的事烦恼,而后知秋和静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静宜敏感,昨日还特意问及。只是我未肯多言,只以自己身上不爽为由搪塞了过去。 现下听茗儿道:“沈安情忽然高烧不退,人都已经昏迷了。” “为何此时才报,怎么会突然高烧?”我一听急了,虽心中气恼月芙欺瞒,但听闻她如此,心下一软终是不忍。 “这几日沈安情都未好好用膳,亦不肯让人在跟前侍候,今日宫娥传膳时才发现……”茗儿亦是焦急。 我安排知秋去宣太医,自己跟了茗儿赶到月芙栖阁。 绣塌之上,月芙紧闭双眸、青丝零乱,苍白的脸上有两团妖异的红荤,干裂的嘴中还在喃喃的说着胡话,手不时在空中挥舞,眼前的人儿让人看着莫名的心疼。 我轻轻坐到她的身边,从茗儿手中接过冷水浸透的帕子搭在她额上。她似乎陷入了梦境,一会喊皇上一会喊姐姐,一会又吟起那《贺明朝》。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太医院派了医官来看诊,那位老年太医细细诊完脉后,向我禀道月芙只是染了普通风寒,但有肝气郁结之象。遂后,开了退烧汤药。 茗儿吩咐宫女煮了药来,我又亲自与她灌下,到了晚间烧便退了。 月芙醒时见我在床边守着,便又痛哭出声。 看着她憔悴苍白的样子,我忍耐着劝慰她:“你且好生歇着,任何事情明日再说。” 说罢起身欲走时,月芙却从床上爬将起来,滚落在我面前,哭诉道:“姐姐宽厚,求您不要厌恶月芙。月芙虽然心中对皇上有恋慕之情,但也明白皇上爱重姐姐。月芙不敢奢望君恩,只求、只求……求姐姐成全。” 我闻言心中一寒,凛了身子,背过面去,手握成拳。 她求我成全,成全什么?成全她做我夫君枕边人吗? “姐姐,月芙福薄,生母早逝。先遇皇上垂怜,后有姐姐照拂。只求姐姐不要赶月芙走,月芙此生只要能远远的看着皇上便好。”她说得悲切,我听着亦觉心酸。 强耐情绪,我冷声道:“休喊我姐姐,这个姐姐只怕我受不起。” “姐姐~!” “你现在已是妃嫔,岂是我能作主,你求我何用?” “姐姐~!”她爬跪着泣不成声,“姐姐既如此厌恶月芙,为何又要医治于我,便让我就此去了好。”说着竟然以首撞击床沿,意欲寻死。 我大惊之下,死死拉住她道:“你这又是何必!” “姐姐若然不答应我,月芙只有一死。”说着月芙挣脱了我,扑向花几,摸了剪刀便向喉间刺去。 “不要~!”我抢上前去,将她手中剪刀夺下。 月芙捂了面低低地啜泣。 “好,我应承你,不阻你亲近皇上,只是福祸全凭你自己,你好自为之。”心下一片荒凉,抬眼却见茗儿满面慌乱与焦急。 狠狠将剪刀拍在桌上,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栖月阁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茗儿将我一把抱住,声音早已哽咽:“姐姐,姐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唇边苦涩笑容:“茗儿,我们为何要在这里,为什么?” “姐姐,姐姐……” “我们回去吧!”再不想说一句,再不想,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路,是我自己选的。再难,终究还是要走下去。 回到长春殿中,四周寒意弥漫,抱膝坐在雕花窗下,看着妆台菱镜发呆。 “蕊儿,蕊儿,你在哪里?”保元就这样急急的走了进来。 “蕊儿,你看,我新得的曲谱。”保元满面欢喜,黑眸奕奕发亮。 嗯,我嫁的真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呀!不仅好看,他还是这大蜀国里的九五至尊呵,所以那么多的女子爱慕他,那么多的女子攀附于他……我哀哀地望着保元,忽然间觉得他陌生又遥远,扭过头去,不想再看他。 “蕊儿,你这是怎么了?”保元奇怪的问道,坐到我身边,把脸凑到近前。“是不是那儿不舒服?可传太医瞧过?”他以额试我,我别过脸去。 “怎么好好的生气了?”保元皱起浓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皇上还是去别处坐坐吧。”我涨红了脸,气呼呼的说道。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时,已是来不及了。 “蕊儿……呵,都是我平日里太娇纵你了。”保元无端端受了我的闲气,现下面上已显怒容。 “是,蕊儿我生于民间,本就性野难驯,更不懂察颜观色,体察圣意,请皇上这就罚了我。”我说着言不由衷起身就要跪他。 “蕊儿,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一朝新人换旧颜,有何不可?”我已生跪在地上,低眉冷言。任保元尴尬生硬的立在身边。 “你……”保元面色铁青,将手中的曲谱狠狠掷在地上,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走了。是我生生的把他推离我身边的。我失了魂魄般又坐回原处,抱膝将头枕在上面,唇角一丝苦涩,他说的没错,我是恃宠而骄了。若不是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怎么敢这样气他。只是,我到底是在气他,还是在气我自己,气我这身不由已的爱情,气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命运! 那一夜,保元宿在迎仙宫中,听说张仙如新荐的乐师十分了得,保元与他相谈甚欢,更道此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特别于道法修为颇高,保元一向推崇道教,如此更是…… 一连四日,保元都宿在迎仙宫中,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皆道花蕊夫人御前失仪,触怒龙颜,充容张仙如独得圣宠。 他有那样多的女人,没有沈月芙,还有张仙如、李艳娘、刘蕙兰……还有静宜、槿颜、可儿。他根本就注定了不可能是我的一心人,我在争些什么,气些什么? 月芙想得他眷顾,那便成全了她吧! 心念至此,唤来茗儿,将一卷歌谱交于她,命她送与沈月芙。 做完此事,我突然独自抚额大笑,直笑到气哽于胸。我定是疯魔了,真真的疯魔了,亲手将她人送上自家夫君的床榻,哈哈哈……自家夫君,好一个自家夫君。 广政六年(943),这年春天,安情沈月芙以一曲清歌得幸。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女子情意绵绵的歌声,缥缈动听地绕着龙跃池水,回荡在长春殿的上空。 我独倚水襤,体味着静宜的痛楚、体味着这寂寞深宫中每一个形单影支的女人的莫可奈何。 只是我更加不堪吧,她们好歹在争,在求,在期盼着。而我可好,亲手将自己的爱情撕得支离破碎,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推向了别人的怀抱。 若爱情能听见,能看见,她定是非常鄙视我吧,所以她亦是不屑我这样的人,早就想远远的离开了吧! ------------ 第五章 故人重逢(1) 更新时间:2013-02-23 为了月芙之事,我气恨自己亦恼怒保元,索性借着探贺馨宁弥月之喜,向太后请旨出宫。 静宜知道后百般劝阻,更道后宫之中争宠夺爱本是常事,要我不可为一时意气,让人白白钻了空子。 我心知她所言非虚,然而心中那说不出口的委屈与憋闷,如怪兽日日撕咬着身心。若这阵子再不躲出去,暂离了这些人与事,我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又由着性子做出些什么事来。 馨宁的孩儿刚刚满月,襁褓里睡得正香,玉雪可爱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我俯身亲了他小脸一口,却不想把他弄醒了,哇哇地哭闹起来。 正自手足无措间,馨宁笑着说孩子饿了,自自然然将孩子抱在怀中便哺乳起来。 望着卧榻上嘴角噙笑,目光温柔的馨宁,心忽然莫明的抽痛起来。 “姐姐身体还未复原,何苦亲自哺乳,家中没有请乳娘吗?”我奇道,但凡富裕人家,是很少由产妇自己哺乳的。 “自己生养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连口亲娘的奶都吃不到。”馨宁睇我一眼,复又叹道:“养个孩子真真不容易啊,这小家伙夜里闹的我整宿都睡不好觉。” “那怎么行!姐姐,常听老人说月子里若养息不好是会落下病根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闻言劝道,“还是让乳娘多照顾孩子,姐姐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 “为娘方知辛苦,我怎么放心将孩子交由旁人照管,若不亲自哺育,将来孩子是会生分的。” 我接口道:“嗯,也是呀,养儿方知父母恩。姐姐如今得了麟儿,又亲自哺育,将来母子情深,那再累便也是值了。” 馨宁点头,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孩子,脸上表情满足而幸福。 正自说话间,丫环来取库房钥匙,馨宁细问后又吩咐了许多。 “姐姐真是操心,月中都还要料理这些琐事。”见她这样辛苦,我不免心疼。 “呵,那有什么办法。若我不管,自然有很多人愿意接管了去。”馨宁说的又何尝不是,但凡富贵之中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总是要比旁人辛苦的。 “凌家家大业大,幸而菩萨保佑我产下男儿,若不如此,只怕这主母的位子也未必坐得安稳。”馨宁无心之言,芒刺般插进我的心底,一时间竟接不上话去,两人都静默下来。 正不知接口说什么,房门突地被撞开了,原来是凌家小姑子直直地闯了进来。 垂髫的女儿家,红扑扑的俊脸,梨涡深陷,满面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她径自跑过来牵了我的手,笑道:“花蕊姐姐,你可来了。吉儿可想死你了。” 馨宁佯嗔道:“越大越发没了规矩,见了娘娘也不行礼。” “姐……,喔,不对,娘娘最疼吉儿了。”吉儿咯咯笑着又略略行了个家礼后,便腻进了我的怀里。 “让姐姐瞧瞧,才多久没见,咱们的吉丫头确是越发水灵了呢。” “呵呵,真的吗?那姐姐看我长高了没有。”吉儿听我夸赞她,整了整衣衫摆弄着裙裾越发高兴起来。 “嗯,是长高了不少呢。想是吉儿去了趟汴梁,见了大世面,所以越发的……。” “越发怎样?” “越发的,古灵精怪了。呵呵呵呵……”我点了点她的额角,嗤笑道。 “唉呀,花蕊娘娘连你也取笑我了。”忽然吉儿一拍脑袋惊叫道:“呀,差点误了正事。娘娘的闺名可是叫徐蕊儿?” “是啊,怎么?”我不明就里。 “喔,那应该没留错人,请娘娘快随我去见个人。” “去见谁?” “去了,您就知道了。”吉儿也不待我应允,急急的拉起我就往外走,馨宁在身后百般叫她,也是不理。 吉儿拉了我绕过中庭,进入她住的小院――桃香居。远远地便见一紫杉女子在桃花树下,来来回回踱步。 “就是她!”吉儿手指道。 因花树遮挡,我看不清那女子样貌,心下正自狐疑,吉儿又道:“这丫头前日大闹我家悦来客栈,被我当场制住,可她却一口咬定,我家藏了什么蕊儿姐姐。” 心想吉儿这丫头恐是又在说大话,定是她带了一干家丁以多胜少将人家拿了来。 “那姑娘为何断言你家藏了她要找的人?”我问道。 “还不是钟伯老糊涂,说前年那姑娘曾在客栈留宿多日,临走时还留过信件,这次再见又告知她所留信件已经转交。她见钟伯老实可欺,一口咬定钟伯答应帮她找人。钟伯否认,她便不依不饶闹了起来。”吉儿口齿伶俐,叽叽呱呱说了一堆。 “那后来……” “后来我碰巧经过,听她口中所称的蕊儿姐姐,倒像是娘娘闺名,所以就将她带至家中,现暂安置于我的桃香居。”说到此处,小丫头面上竟有些得意之色。 找我?细看那紫色身影,确实有些眼熟。难道会是她么?符紫衣。 可当日她不是随柴荣、赵匡胤游历去了么,又怎会千山万水跑到蜀地来寻我? 正思量间,一袭紫色身影扑入我怀中,直喊着:“蕊儿姐姐~!蕊儿姐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呵,紫衣妹妹。”细看怀中女孩不是紫衣又是谁?我当真是又惊又喜。 吉儿一旁得意洋洋,笑道:“符姑娘,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下看你要怎么谢我!哼~” 紫衣闻言面露羞色,冲吉儿吐舌做了个鬼脸,旋即携了我到桃树下坐定。 我含笑凝眸看她,眼前的姑娘粉面桃腮,眼波灵动,快两年不见,她越发出挑得亭亭玉立了。 还未开口,紫衣指着我的发髻问道:“姐姐,你嫁人了?” 我微笑点头,又听她道:“看姐姐衣饰雍容华贵,定是嫁到富贵人家了吧?” 我不置可否,只得含笑不语,紫衣面上若有所思,问道:“可是当日眉山酒肆来寻姐姐的那位公子?” 见我点头称是,她面上略显失落道:“我还想着,若姐姐尚未出闺,那……”忽住了口,欲言又止地咬唇看着我。 “嗨,瞧你那点见识。”吉儿在侧,早按耐不住,嚷嚷道:“你的蕊儿姐姐现在可是我大蜀国的花蕊夫人,是宫里最得圣宠的娘娘呢!” 呵,这事本不愿紫衣知道的,却不料吉儿口快,竟道破了我如今的身份。 “啊?!”紫衣闻言吃惊不小,“那日来寻你的公子竟是蜀国的皇帝?”说到此间,小声自语道:“唉,也难怪我那二哥……” “紫衣,你何时来到这成都府的?”因怕她话题越扯越远,又说出些不当讲的话来,我忙将话岔开。 紫衣会意,拉着我正想说什么,忽见吉儿一旁好奇的眨巴着大眼睛,便欲言又止。 “吉儿,替我泡壶好茶来招呼客人吧。”我忙遣了吉儿出去。 “唉,还不都怪我那糊涂的爹爹乱点鸳鸯。”紫衣拉着小脸哀叹道。 哦?我在脑海中搜索着我所知的关于这五代历史的点滴,模糊的想起,莫不是符彦卿就要将紫衣嫁与李守贞之子李崇训?于是脱口道:“妹妹难不成许了李家么?” “啊?姐姐知道?”紫衣闻言满脸震惊。 “那你此番……莫不是逃婚了?”刚才一时口快,现下方觉不妥,忙又插话引开了话题。 紫衣小脸涨得通红,泪盈于睫,叹道:“姐姐是明眼人,当年峨嵋同游之时便已知我心思。此生若要嫁人,我只愿嫁给柴大哥。” 听她如此,心下感慨:紫衣呀紫衣,你可知你与柴荣早有天命。天命不可违,谁又能逃得过宿命?想到此间,怔怔的出了一回神。 “哼,我誓要与爹爹抗争到底的。”紫衣尤自愤愤不平。 “傻丫头。”见她尚带稚气的脸上坚贞表情,我低叹着笑道:“而今我已嫁做人妇,又虚长妹妹几岁,于世间事也略懂得了些。紫衣妹妹,只望你听姐姐一句,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我可不要回去。”紫衣执拗道。 “若我没说错,柴荣已娶了刘氏为妻。”我凝视紫衣慢慢说道,眼中不放过她面上任何表情:“难道妹妹就真甘心作她的妾室?” 紫衣听我如此说道,脸色骤变,咬唇低头不语。 “听姐姐的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早些回家也省得父母为你挂心。” “其实”紫衣抬头,看定我双眸,道:“此次逃婚,实也是气恼他娶了刘氏。”顿了片刻道:“姐姐可知,那刘氏,那刘氏眉眼间却是有几分似你。” “天下间相似之人多了。”我心下一惊,讪讪的回道。 “这也不错,只是那刘氏体弱多病,怎能与他白头?”紫衣忿忿不平。 “若真如此,妹妹又何必争这一时意气。” “可是,可是我若嫁了,岂不是一世都没了希望。”说到此间,紫衣的眼眶竟又红了。 “那李崇训……”我诡秘一笑,不愿再多说,只道:“你若信我,现下便听从符大人安排。日后符家姐妹的将来还得靠妹妹帮衬提携。” “姐姐这话越说越玄。” “妹妹只需记住,心中有愿终会成真。”若我未记错,紫衣终究会如愿嫁与柴荣,而且母仪天下。 ------------ 第五章 故人重逢(2) 更新时间:2013-02-24 见她尤是不信我,我摊开她掌心佯装细看道:“姐姐自小研读《周易》,于面相命理也有些心得,当年初见时便觉得你二人本是一对璧人。如今依妹妹掌纹看来,你与柴大哥姻缘早定,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真的吗?姐姐莫要哄我。”紫衣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所以妹妹要耐着性子,先从了符大人的意愿,若不如此心愿难成呀!”我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又道:“而且从妹妹面相可知,你与柴大哥的姻缘需有一位贵人从中相助。” “是谁?是谁?”紫衣心急道。 “柴荣义父郭威!” “呀,姐姐你真神了。连大哥义父都知道。”紫衣满面惊喜之色,看来似已信了我方才所言,急吼吼的就要起身离开,口中道:“我这就回中原找他去。” “慢着,慢着”见她如此,心下好笑,忙拉住她道:“妹妹莫急啊!凡事都要讲个因缘和合,现下时机未到,即便你去找那贵人,也于事无益,反倒泄了天机,恐好事难成。” “那,那要如何是好?”紫衣拉着我急道:“好姐姐,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真真是想把妹子急死呀。” “呵呵,妹妹就这么急着想嫁呀?”我心里好笑,做势刮了刮脸笑她。 紫衣见状也顾不得害羞着恼,只一味哀求于我,见她如此,我正色道:“好妹妹,你若信我,明日就启程回家,莫再生变故了。” “好,姐姐我信你。”紫衣已有九成信了我的话,拉着我的手说道:“若真有心愿得偿的一日,我定给姐姐立个长生牌位,祈佑你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哎哎哎……打住打住,又胡说了。”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嗔道。 “呵呵”紫衣心开意解,面上复又显出是当年那样的娇俏模样。 其实劝她返回中原,一来是我私心作祟,怕她在此生出事端。二来也是我知史书上紫衣终究是先嫁了李崇训。 不免叹一声老天最大,历史怎可改写。 “好了吧,你俩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了吧!”吉儿捧了茶果来,一边斟茶一边道:“故意把我支开,其实是我善解人意。” 我与紫衣闻言相视而笑,低头喝茶。 “对了,符姑娘。你从中原来,可曾听过赵匡胤这个名字。”不会吧,这个吉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紫衣扬眉怪道:“姑娘怎会问起这个人来?” “你只管告诉我听没听过便是。” “当然知道,那是我二哥的名讳。”紫衣一脸正色,道:“你倒不妨说说,我二哥他怎么得罪你啦。” “你二哥?”紫衣话方出口,吉儿的小脸竟笑成了一朵花,谄媚道:“来,来,紫衣姐姐吃块点心,我们家里的茶点可好了。” 见她忽然态度大变,我与紫衣面面相觑。 吉儿将凳子挪近紫衣,讨好道:“紫衣姐姐,你与我说说你的二哥可好?” “哦~!为什么?”紫衣很是意外,一脸防备地望着吉儿。 “因为……因为,我听说你这二哥是个大英雄。”吉儿腼腆笑道。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紫衣尤自不信,“你不会是要打我二哥啥主意吧?” “哼,别小瞧人嘛!”吉儿撅起小嘴,辩驳道:“去岁我与哥哥走了趟中原,茶坊里流传着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 “话说赵京娘随父去北岳还乡愿,不料路遇匪盗,被扣押于赵匡胤叔父赵景清所在的道观。赵匡胤一身好武艺,一人大战群匪,救下了京娘,又怕她还会遭难,便护送其返家。为了行路方便,二人结成兄妹。一路上京娘敬佩赵匡胤的仗义助人,心生爱慕。遂提出以身相许,被赵匡胤严词拒绝。返家之后,京娘之父欲将京娘许配给赵匡胤,赵匡胤不欲蒙上不义之名拒绝而去。唉,空送佳人千里路啊!那可是怎样的义薄云天啊!”吉儿声情并茂地说起书来。 紫衣听完,噗哧一笑道:“二哥心中早有人了,那京娘的样貌、姿色与才德怎及他心上人的一半,拒绝京娘那是当然的事啦!” “胡说!”吉儿义愤填膺,驳道:“我可不相信赵匡胤是个只重才色的浅薄之人。” “那你觉得他为何要拒绝京娘呢?”紫衣饶有兴味。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就觉得他是大仁大义,有豪气的人。” 嗯,没想到这小吉儿倒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呢,她定不知道今日口中的豪侠之人将来会是一代帝王,九五之尊。 “哟,看来吉儿姑娘对我二哥还真是……”紫衣抿嘴坏笑。 “你……”吉儿见紫衣笑得别有意味,直急得跺脚,咬牙啐道:“哼,亏我还收留你,原来你竟是个爱磨牙的坏人。” “噫,你倒说说,我哪里坏了?” “好啦,好啦,紫衣不要再捉弄吉儿了。”我出面劝和道:“既是茶坊间流传,自也是有几分可信的。紫衣的二哥真英雄也好,假豪侠也罢,实不该成为女儿家闺阁中的谈资,若传将出去,看你二人怎生是好!” “传出去不好?为什么呀?”紫衣和吉儿两双大眼直瞪向我。 见她二人不明,我故意压低声音道:“传将出去,还以为姑娘们等不急想要出闺了呢,呵呵,呵呵。” “姐姐,你真是的。” “就是,花蕊娘娘,你也不是好人。” 眼前女孩子害羞扭捏的表情让我心情大好,心中感慨,自己当初也如她们一样纯真,傻傻的想着心里的“良人”,可如今这样的心绪丢到哪里去了呢! 絮絮的又扯了些闲话,说好明日带紫衣到罗城内好好逛逛。 这次出宫,因是太后恩准,保元并不知情,所以随护的只是一队羽林卫。 翌日,携了紫衣、吉儿、茗儿、知秋并着两名扮成小厮的羽林卫到罗城内最繁华的坊市闲逛。 许久未曾出宫,现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中,心情竟然有些许不安,仿佛我与世隔绝了太久太久,那些陌生的行人、林立的店铺,几分亲切几许陌生。 茗儿不时的指这问那,间或与紫衣斗一回嘴,吉儿亦在旁插科打诨,一行人说说笑笑很是高兴。 沿街走了一路,因着多时未如此走动,腿脚不免有些酸乏,正想寻个地方休息,便看见前方有个亭子,里面两只石凳,想是专供行人歇脚的去处。 慢慢走过去,只见亭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手里抱着布匹正焦急的朝亭侧巷口张望。见我等入了亭来,很是奇怪,欲言又止。 随行羽林卫本欲将她驱除,我示意他二人不可扰民。 方坐下,便见那妇人踌躇再三,小心翼翼来到我等面前,行礼问道:“敢问姑娘,可是这家府上人?” “什么?”这话说得摸头不着脑。 “民妇初到此处买布,方才这户人家抱了我六匹布进去,说是供女主人挑选,让我在此等候,可是已快半个时辰……我心中着急,所以问问。”妇人怯怯的小声说道。 “这里没有人家呀!”吉儿接口道:“此间就只是处供人歇脚的小亭。那小巷直通大路,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什么?”那妇人听吉儿如此一说,顿时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天呐,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要骗我个苦命的妇道人家,这些布匹可是要换我官人的救命钱呀……” 我仔细打量这亭内,只见石凳分立两旁,若从外看来是像极了一户人家的大门。亭旁两边,都是土城,看上去又像通往一户人家的路径似的,难怪这妇人会以为这是人家大门。 听吉儿说,过了土城稍一转弯,就可以看见大路了。正想着,从小巷中走来两个行人,果然小巷通大路,看来这妇人的布匹是被人蓄意骗去了。 吉儿见妇人哭得可怜,自告奋勇要去追那骗子,紫衣也来掺和,我劝她二人不住,只得强唤了羽林卫跟去。 妇人痛哭,不时引来路人侧目,知秋恐引起事端,劝我等先回凌府。然眼下吉儿和紫衣跑得没了踪影,我亦是很不放心。只得一面好言劝说那妇人,一面安排茗儿回凌府唤人去寻吉儿。 那妇人劝了半晌,才渐渐止了哭声。细问方知,这妇人家住罗城外数十里,丈夫生病许久,全家生计都靠妇人一双巧手织布支撑……看着妇人那粗糙的双手和已有些变形的指节,心下感慨,想来那些被骗走的布匹应是她无数日夜辛劳所成。 “姑娘有所不知,我官人身染恶疾,本乡郎中药石无数俱不见效,听人说这罗城中有家医馆的郎中医术高明……我想为官人请个好郎中,所以日夜赶工织成这些布匹,本指着今日卖个好价钱,好请了郎中回去……兴许,兴许,能保住我官人的性命啊。”妇人说到此处又哽咽起来。 “大姐,莫急……”我示意知秋将随身带的银两拿来,递与那妇人道:“你先拿着这些银两去请郎中,快些回去医治你家官人的病。” “这,这……”妇人抖抖索索接回银钱,不安道:“姑娘,姑娘,这些实在太多了,太多了,怎么好……” “没事儿的,你就安心拿着吧。”我将银钱按到她手中,想而今钱于我若能拿来助人倒还有些意义。 ------------ 第五章 故人重逢(3) 更新时间:2013-02-25 正当妇人千恩万谢之际,却见小巷中推推搡搡来了一行人。 “姐姐,你看,我们把骗子抓回来了。”吉儿老远就嚷嚷道。 正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被押进亭内,而押着那男人的人……怎么是他?张继昭。 “是你?”我几乎与他异口同声。 “噫!姐姐,你认识这位壮士?”紫衣出言相问。 还未等我回答,知秋闪身上前行礼道:“张大人。” “喔,原来是叶尚宫。”张继昭还礼。 “大人怎么会抓住这骗子?” “方才见二位姑娘带人追着这人跑,又见他神态慌张,还抱着那么多的布匹,想是毛贼一个。” “嗯,他就是个骗子。”紫衣咬牙道。 吉儿从随从手中接过追回的布匹要还与那妇人,妇人怎么都不肯再收,说是我已厚赐了许多银两,若要她收回布匹,只能将银两还与我。 正推拒间,抬眸却见张继昭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心想不妙,只得向知秋道:“叶尚宫,今日我们奉娘娘旨意采办布匹为慈心院中孩子添制新衣,如今布匹正好,何不就算我们与这妇人买了。” 知秋闻言会意,笑道:“正是,正是,看我都糊涂了。” 待送走妇人,我等意欲离开,却听张继昭问知秋道:“叶尚宫,你们是奉旨出宫的?” “正是。张大人有所不知,花蕊夫人心系慈心院中孩子,故而让我等采买些日用之物送去。” “喔,难怪……”张继昭望我一眼,又道:“听说花蕊夫人出宫省亲了,你怎么不陪在娘娘身边,自己倒亲自出来采办了。” “大人”知秋正色道:“大人是禁军副统领,打听宫妃行踪恐多有不便吧。” “叶尚宫说的是,继昭失言了。”这张继昭对知秋倒是格外的客气。 “叶尚宫,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见他寻思打量的眼神一径瞧我,心下担心又生出事端,忙催促知秋离开。 回去的路上,遇到带着家丁匆匆而来的茗儿,紫衣吉儿拉着她眉飞色舞好一通说书。 为防着今日之事传入宫中,引来不便,我让知秋将随行的羽林卫唤来吩咐了一番。又格外叮嘱了紫衣与吉儿,紫衣为此还好一顿抱怨,直说我成了金丝笼中鸟。 我苦笑,呵呵,是呀,她说的又何尝不是,自我决定入了蜀宫,这一生不就已是局中之人,笼中之鸟了么? 那时的自己真的想得太简单,只以为保元在乎我,我亦爱他便能在那宫中安然度日,怎会知道爱上帝王会有这样累,做宫里的女人会有这样苦,失了自由的人生若再没有爱情支撑将会走向何处! 紫衣逃婚,符家一路是跟了人来,最终还是寻到凌府,强押了紫衣回去完婚。紫衣虽百般不愿,然前日一番话,她多少也有些信了,所以思虑再三后,也只能屈服于命运,前来辞行。 送她走的那日,我久久的端详她的容颜,道不尽的珍重,心知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再见。人,终究是逃不过既定的宿命吧! 送走紫衣,便到了该回宫的日子,想起慈心院的孩子们,带了吉儿、茗儿携了上次的布匹,轻装简从去看看。 方下了马车,随行的几个羽林卫往前开道已快到院门,远远的便听其中一羽林卫唤道:“张大人,今日为何在此。” 抬眼细看才见张继昭抱剑靠在慈心院旁的树上,一付悠然自得的样子。他怎么在这里?我心理疑惑起来。 他见到我,似在意料之中,自然而然向我走来。茗儿正想上前阻止,被我用眼神制住,前头为他几次唐突,当下我并不欲让他知道我是谁。 “姑娘,有礼。” “张大人。” “姑娘今日可是到这慈心院来送布匹?” “正是,不知大人今日有何吩咐?” “这个,拿去。”张继昭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满面狐疑。 “那日见你送钱给那妇人……真难得,一个小小的宫女竟那样舍得助人。”他定定看着我,眼神中竟有几许赞赏之意,“这些钱,且拿去给那些孩子请裁缝。” “那就多谢大人了,茗儿。”没想到这个人还有如此慷慨的一面,我示意茗儿去接过钱来。 可是,他却不给茗儿,而是把钱袋递向我,示意我接。 正当我愣神之际,他竟出言催促道:“怎么,还不接着?” 我瞪他一眼,自是不愿伸手去接,待凝神看他意欲何为,又听他道:“看姑娘今日这阵势,定是深得花蕊夫人宠爱啊,一个小小的宫女出门,还派了那么多羽林卫随护。” 呵,这人嘴可真坏,从来相遇一句好话没有,现今左一个小宫女,右一个小宫女,还是一样没个礼貌。方才对他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好感,因着他的无礼瞬间又荡然无存了。我暗自哼道:他若执意当我是宫人便让他继续误会好了,我偏就不让他知道我是谁。 “拿去呀!”他扬眉,将钱袋又向前递了递,眼神更加的意味深长。 呵,真是个粗蛮之人,我心中暗自咬牙,无奈之下,又只得接过钱袋,按耐火气淡淡谢道:“我代慈心院中孩子谢大人厚赐。” “不必了。”张继昭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那天青色的背影,竟有些糊涂了,真搞不懂他这样的一个世家公子到底存着些什么心思! 身旁茗儿见人已走远,再也沉不住气,气鼓鼓地嘟囔道:“姐姐,这个张继昭是不是有毛病呀,巴巴的跑来送钱。” “呵,有人送钱给慈心院不好吗?我们快进去吧。”那样一个怪人,理他想什么呢,只要他送的钱是真的便好。若是日日有这样的怪人怪事,那慈心院的孩子们可就有福了,我径自傻乎乎的妄想起来。 进了慈心院,孩子们刚好下课,小武兄妹听闻我来,立马随了院长过来相见。 小武又长了个,匆匆向我行了礼后便一个劲向我身后张望。想是在寻他师父谢行本。 以前他便缠着保元御前待卫谢行本要学武艺,谢行本缠不过又因着我的情面,只好收他为徒,教了他些简单招式。 小武寻了一阵,未见谢行本,小脸便垮了下来。 “莫非小武不欢迎姐姐来么?”我故意逗弄他。 “不是!”他急急地分辩,“小武要跟师父学好武艺,才能保护花蕊姐姐。” “人小鬼大!等你长大可以保护姐姐的时候,姐姐也很老了呢!”我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鼓励道:“小武是男子汉,男子汉要有远大的抱负,光保护姐姐一个人是不够的。” “嗯,那小武将来要保家卫国!当个大将军,嘿嘿。” “好!有志气~!”回头看去,竟是保元,他一身白袍,满脸的笑意。 “臣妾参见皇上。”未承想会在此处见到他,我冷下脸半福身生硬地参拜,众人也跟了跪拜。 “都起吧,朕一来大家倒不自在了。” “皇上,我师父可来了么?”小武一门心思全在谢行本身上。 “哈哈哈,这小子!行本,快把你的小徒弟带去过过瘾,免得他闹心。”保元朗声笑道。 小武见谢行本跟在保元身后,早跑过去缠他练武去了。 保元似想与我说话,可我见着他便心中有气,佯装不知转身领了燕子去后院看她上次种的瓜果。 保元一路跟来,我满脸愠色,正眼也不想瞧他,自顾和燕子埋土除草。 燕子低头弄了一会瓜苗,忽扬起小脸向保元道:“皇上哥哥,你惹姐姐生气了吗?” “是啊,姐姐不睬哥哥了,燕子说怎么办?帮哥哥哄姐姐好不好?”保元蹲下身来,一脸无辜的样子,人却一径朝我身上靠。 哼,竟还好意思腆着脸来套近乎,我挪了挪身子不理他。没想到这人好不赖皮,居然又跟着挪了过来,更换了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凑到我跟前。 看着他那没正经的样子,我心里又是好气又好笑,举起脏手就往他脸颊上使劲一掐,起身就跑。 真是解气啊,看他那灰头土脸,呆头鹅一样的表情,我心情大好,格格地笑了起来。 正跑着却不想被他从后面追上,拦腰抱住。温热的声息在耳边低语道:“那日的歌是蕊儿写的吧?这世上除了我蕊儿没有人能谱出那样的曲子。” “哼,你还敢说。”我挣扎着回身捶他,他只嗳哟低唤着求我搭理他,真真是命里的魔星。 被他纠缠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咬牙跺脚拿手指去戳他,叹息道:“都不知道是哪世造的业,竟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既然是往昔宿业,那就饶了我吧。” “呸,真不要脸。” “好了嘛,打也打了,骂了骂了。蕊儿消消气,随我回宫吧!”仍是一脸不正经的赖皮样,哪有半点君王模样。 唉,算了,谁让我自己选了他。忽想起前日遇到那个妇人,她那样辛苦只为了夫君之安康,而我嫁的人现在已是平平安安陪在身边,是不是应该知足了呢?想到此处,心里的怨气亦消了不少,顺从的任他牵着我的手,既然是这样的命运,那就认命好了。 ------------ 第六章 上林苑猎(1) 更新时间:2013-02-26 保元素日消遣,除了琴棋书画外,便最喜骑马射猎。 想来高祖戎马一生,于马背上打下大蜀的江山。高祖薨时,保元灵前继位,那时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 大蜀国江山已定,朝中尽管有李仁罕、张业、赵廷隐等一干老臣扶持,然李太后家教甚严,自小便督促他练马骑射,所以虽是太平天子,骑射功夫是一日也未荒废。 听知秋说,保元的几位手足,仁贄、仁裕、仁操亦自幼随兄长骑马射箭,个个身手不凡。 而今仁贄为左威卫将军,仁裕亦同为左威卫将军,而仁操为右领军卫将军。 政务不忙时,保元常与仁操在读书堂西面橘子园中练习射箭。 橘子园并不大,每到夏末秋初,橘子黄了,是园荡着果实的甜香,很是提神醒脑,令人精神振奋,我猜想这便是他在园里习射的原因吧。 那日我从书堂溜去偷看他们习射,没想到平日里极温文的仁操,竟能三箭连发连中。 我一时忘形叫好,被他俩逮了个正着。 保元问我来意,我道特意来看他箭术如何,说到此间故意做出失望表情连声感叹。 不想他竟嗔怪道,橘子园近书堂,他今日是想到我在那边习画,故而分神没能射好,所以输与仁操。 仁操闻言,在旁嗤笑了我俩一回,倒叫我很是不好意思。看他二人拉弓引箭很是潇洒,忽想自己试试,于是央求保元教我射箭。 开初保元只当我是一时兴起,并未想好好教我,只是我这人一但决定做什么,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有空就会到园中练习。 他看我罗裙在身,迈步拉弓很是不便,就命尚衣局为我添置了骑射裤装。 那骑射服仿胡服而制,又依着我平日着装喜好特意改良过,每每着装后站在场上练射,保元都会眉开眼笑的夸赞半晌,直说我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为不负这一身戎装,我更加来了兴致,得空便练习,这一来二去身子倒强健了不少。 隔年春日,我亦能随着保元,走马射箭了。 牡丹苑内有大小两个球场,大球场除作大型“击鞠”比赛外,平日也常用来练习骑射。 球场设于皇城与宫城相接的朱雀门附近,大而阔。 每到练习之时内监在场中放入兔子,备好苍狗。待保元骑紫骝马,我骑“小白龙”进入后,内监便放出苍狗逐兔,我二人追逐竞射,场中激起阵阵尘烟飞扬。正是: 朱雀门高花外开,球场空阔净尘埃。 预排白兔兼苍狗,等候君王按鹘来。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有一种雀鸟归林的感觉,而也只有这个时候,我相信保元的眼里心中只有我一个。所以,每每快到宫中安排春日骑射的日子,我的心情就会格外的高兴。 广政四年(公元943年)春日,保元召近臣和皇族子弟到上林苑走围打猎。 上林苑是高祖所辟的皇家猎苑,位于羊马城外。 此番出行,保元除带我同往,亦遵从太后懿旨带了槿颜与张仙如同行。 我只知槿颜骑术很好,却不知她还会射猎,原想着她学佛修行不杀生,恐不喜这样的场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今日的上林苑阳光明媚,漫山火红的杜鹃,更兼着葱翠灌木,远远望去直让人心旷神怡。 猎场内早由羽林卫用彩旗做好了分区,一区为御营,另一区便是猎场了。 保元告诉我,猎场分做两部,一部是阅射场,即皇族子弟射箭比赛的地方;另一部是围猎场,而今日我们主要是在围猎场中活动。 待我一身雪白骑装从营帐内出来时,保元早已牵着紫骝马等在外面。 今日他穿了一套紫色戎装,银冠束发,看上去很是英武。保元将我扶上“小白龙”,与我并辔前行。 上林苑中近臣与皇族子弟早已汇合齐整,阅射场上旌旗飘扬。 保元与我并辔入阅射场后,提缰纵马绕场一周,含笑扬鞭向群臣致意,立时间群臣山呼声如潮,我骑在马上心情亦不免激动。 “妹妹,你来了。”槿颜驱马来到身旁,冰蓝色的骑装衬得她娴静中多了几分爽利,与平日很是不同。我高兴的与她招呼,约定待会与她比试一场。 正说话间,张仙如策马而来,通身赤红胡服娇艳夺目,跨下青骢马更是雄健异常。 她径直来到保元身前,笑道:“皇上,今日可要与嫔妾比试骑术么?” 保元闻言望我一眼,回笑道:“你若胜得了蕊儿、槿颜再与朕说话。” 张仙如面露不屑,向我与槿颜扬首道:“二位姐姐,到时可别相让才好。” 我正欲驳她,却见一褐衣男子从群臣中纵马驰来。他在保元跟前曳马停定,双手抱拳道:“臣张业参见皇上。” “丞相不必多礼。” “父亲!”张仙如驱马上前,面上露出了女儿家的娇俏模样。 “娘娘!”张业沉声回应,转而谓保元道:“臣女自小骄纵,恐御前失仪,还请皇上多多当待。”说罢眼光从我身上掠过。 这便是张仙如的父亲,先帝托孤的重臣,现官居武信节度使同平章事、左仆射又兼中书侍郎的张业么? 我端着宫妃的架子含笑望他。 这人方脸阔面,粗眉浓须,身形壮阔,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 这张业以前宫中宴饮几乎未见,原以为他对文人雅事嗤之以鼻,所以不屑前来。 可想他既能领丞相之职,应该也不会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今日一见,我倒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生养出了张仙如这么娇媚善弈的女儿。 念及此,我回眸盯了仙如细看,想来张业的妻妾应是个美人坯子,否则……一时轻笑出声。 张仙如伸手在我眼前摇晃,道:“皇上走啦!” 我拂开她手,正想酸她两句,忽一时玩心大起,朝她扬眉坏笑道:“走吧,美人!莫要闪了蛮腰哈。” 这女人倒还不算太阴,偶尔亦是能对上我胃口,我大笑扬鞭,纵马去追保元。 “喂~!你说谁闪了腰,你给我说清楚。”张仙如气急败坏,一路追了过来。 此间,围猎场内已竖起明黄锦旗,数十匹健马疾驰进场。场内已有雉鸡、野兔和小型走兽在场中惊惶奔窜。保元坐骑领先,众人唯他马首是瞻。 号角声响起,张业在保元右侧举箭请旨道:“请皇上射第一箭。” 保元取箭引弓,射出第一箭。“中!”宫人欢呼,放出苍狗取回猎物,原来射得山鸡一只。 保元微笑收弓,侧身示意众臣工,各王公近臣得令纷纷开弓射杀。 一时间猎场内兔走鸟惊,弓鸣箭响之声不绝于耳。我本不喜屠戮之事,身旁槿颜更是秀眉深颦,想来已是不忍。 张仙如倒是一付跃跃欲试之姿,只是我与槿颜俱不动作,她份位为低,不好上前,只一味着急看我。 “喂,不是说要比试吗?走啊!”我示意槿颜,勒马回缰,行出射猎范围,张仙如策马紧随其后。 此番比试以猎场外围为限,沿边驰逐比试速度,以三圈后先回至起点者为胜。 我三人约定好比试线路,由场内令官举旗发令,三骑同时冲了出去,仙如居左、槿颜居右,我在中。 起先我占了“小白龙”神速,一马当先,却不想张仙如坐骑,虽速度不及,却是耐力不俗,比至第二圈时,竟被她赶超,心下不服扬鞭催马,怎奈骑术亦不如张仙如习练日深,始终慢了半个身位。 正一味急赶之时,身旁槿颜渐渐靠近。 “蕊儿,你还好吗?”想是我极少如此策马急驰,槿颜不无担心的问道。 “我还好!” “你不要这样一味急策,腿要夹*紧,我从后看着你身形不稳,很是吓人。” “嗯,好。”我嘴上答了,可手下却不停。 “看你是有心要赢那张仙如了。”槿颜叹道。 转眼已入第三圈,我与槿颜俱落后张仙如半个身位。此时,我已明显感觉体力有所不支,只得急急的求助槿颜道:“姐姐,我怕是不成。可姐姐你骑术了得,你定要替我赢了她。” “好!”槿颜脆身回应,“驾~~~~~” 不及思索间,身旁槿颜已越我而去,只见她冰蓝衣袂风中翻飞,飒爽英姿夺人心神。 平日虽见惯槿颜在马球场上英姿,却不想她骑术亦如此了得,不多时已与张仙如齐头并进了。 张仙如见槿颜追上,急挥鞭催马,她胯下马儿发出一阵嘶鸣。 槿颜并不扬鞭,只是俯身马背,娇喝一声:“云燕,走。” 但见她胯下黑马,闻声飞驰而去,一马当先,直至终点。 我紧随张仙如到达终点,翻身下马,拉着槿颜一味欢腾,呵,这一局赢得可真是漂亮呐! 张仙如见我二人开怀,咬唇瞪眼,将马鞭重重摔在地上,气哼哼的走了。 “姐姐,从不知你有匹神驹呢。”我开心的伸手去摸马儿。 那马儿打着响鼻,神采飞扬。 “云燕可是有来头的呢”槿颜面上依旧是温柔笑意,娓娓道:“云燕与周穆王八骏之一华骝可为同种,不但速度快,而耐力非凡。” “喔,真的吗?”我惊喜不已,“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宝马吗?姐姐从何处得来的?” “那是,是当年我入宫时,收到的贺礼。”不知为何槿颜说到此处顿住,眉头紧了紧。想来,这马应是至亲相赠吧! 正说笑间,忽见一女子越众来到我俩身前,敛身行礼道:“参见花蕊夫人,参见充仪娘娘。” 细看那女子,身着紫色猎服,嘴角泛着梨涡,温婉中又不失英气。 我早听保元提及,今日围猎除了我与张仙如、苏槿颜等妃嫔外,王公近臣也带了女眷。 大蜀国虽尚骑射,但与之骑射得天下的契丹人不同,汉人皇室的射猎其实只是消遣,所以整个围猎活动倒像是一场上流聚会。 “你是……?”我素日不与王公女眷来往所以也不认得这个女子。 “妹妹,这位是左威卫将军夫人。”槿颜在侧低声介绍道。 “臣妇霍海棠。”那女子福了身又道。 “霍海棠?海棠~!”我念着这名字有几分熟悉,忽而想起那日在静宜处听来的传闻,我笑着忙拖了她的手道,“妹妹快别多礼,原来你是仁操的新婚夫人。” 我拉着海棠向槿颜打趣道:“曾听说仁操在将军府中遍种海棠,还自纳闷,今日可算知道个中原由了,原来全因军夫人名唤海棠,看来仁操对新婚夫人可算是用情至深啊。” 海棠羞红了面,笑道:“海棠与夫君怎及得上娘娘与皇上几分啊。” 我闻言见槿颜抿唇偷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嘻嘻一笑,拉着海棠絮絮的问其近况。 我三人且行且语,方行至阅射场,就听得张仙如带了一帮女眷在那里嚷嚷,想来又是找人比试,看来她今日是要借机大显身手一番了。 “妹妹可要过去看看?”槿颜道。 过去与她斗气么?我可不要浪费这大好的春日,忙推脱道:“方才赛马有些累了,不想再去听人聒噪,姐姐可要过去?” “我也不想去呢!” 正说话间,忽听得猎场那边一派欢呼之声,似是有何事发生。 唤了梁守珍来问方知,高彦涛大将军之子高烈扬一箭射杀两只野雉,受保元嘉奖。 高大将军威名,我虽居深宫也早有所闻,只是不想他的儿子也如此英武不凡。 “娘娘可要过去看看么?”梁守珍问道。 “姐姐,我们同去看看好吗?”我见槿颜目光一直望向猎场,想是也好奇的紧。 “嗯……”槿颜似有犹疑,片刻方道:“那猎场上太过血腥,我们就到观猎台上看看便罢了。” 观猎台乃猎场旁临时搭建的木质看台,可容女眷皇亲休憩观看围猎,我三人上到台上时,早有机伶的小宫女奉上茶点。 正想坐下之际,忽又听得一阵欢呼,猎场上侍官高声唱道:“仁勇校尉高烈扬,箭获獐一只。” 看来今日这个仁勇校尉是出尽的风头,我起身想看个究竟。可那猎场上乱哄哄的,我只识得保元和几个亲王将军,也不知哪个是高烈扬! 正想出声唤梁守珍来问,只听得海棠轻声道:“姐姐,场西着玄色衣服之人就是高校尉。” “喔。”我依海棠所指望去,只见一精壮玄衣男子跃然马上,远远看来亦觉英气逼人。 “这高校尉一看便觉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海棠你认识他?” “回娘娘,我外祖与高将军论起来也算世交,所以识得高校尉。” “哎,若朝中多些这等英武之辈,皇上也可少些烦忧。”我轻叹道。 “娘娘说得的是,只是我原听说这高校尉本不愿入朝为官。”海棠说道。 “喔?那又为是为何?”我扬眉奇道。 海棠想了想,道:“原因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家兄曾偶然提起,高校尉不愿意领受官职,曾独自离家远行游历!” 原来这高烈扬还是个如此情致洒脱之人,听海棠所言,我对这高校尉又多了几分好感,回首向槿颜笑道:“姐姐,你看这高校尉如何?” 槿颜见我问她,却讷讷无言。 我想依她的性子,怕是不便回答,正后悔唐突了,却惊觉得她面色不对,一时间苍白的叫人心疼,不由的关切道:“姐姐,可是累了,要不要坐下歇歇?” “嗯,是有些累了。”槿颜坐回椅子上,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本想吩咐茗儿唤随行医官来看顾槿颜,怎奈她百般不愿,也只得作罢。 她只道自己许久未动,才刚一场激烈的骑赛,竟有些劳神了,只略休息一下便好,更道我难得出门散心,该好好四处欣赏下山间美景。 此时见槿颜面色缓和,我放下心来。望了海棠笑道:“出门一趟难得,不如海棠陪我,到林中走走吧。”说着留下茗儿照顾槿颜,移步朝近处林子走去。 ------------ 第六章 上林苑猎(2) 更新时间:2013-02-27 阅射场南面的山坡近处是漫山的红白相间的杜鹃,过了杜鹃林便是浓荫覆地的山林,林中古木参天、林木葱茏,灌叶植物繁盛。 不知何时,海棠身边竟跟了个玄衣女子,瞧那神情肃穆,不象侍女倒似个女捕快。 听海棠说,这名唤李云英的女子武艺高强,是她的贴身近侍。因这林中野兽众多,为保我二人安全所以随行。 一路慢慢走来,心情畅快,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听着鸟鸣闻着花香,果真是“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采了满把山花,又见涓涓溪流穿林而过,我心下欢喜,捧了溪水洗面,好凉!耸耸肩朝海棠笑道:“妹妹也来洗洗手吧。” 海棠怔怔地看着我,顺从地伸手就去捧水,忽皱了眉头惊叫道:“呀!好寒!” 我格格笑道:“春水寒,妹妹上当了。” 她眉心舒展,笑道:“原来娘娘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是吗?”我冲她吐舌笑言:“那以后便改口叫我姐姐吧。” 正说笑着,扑通一声,远处有东西坠入溪中。寻声细看,一只鹿样的动物正在水中挣扎。 “麂子!”我兴奋得喊道。 那小东西浑身金黄的毛色,娇小的身型,晶莹剔透的眼眸,眼神里透着无助与恐慌。它扬着头在水中挣扎着。 它从哪里来的,似乎是被人追猎不小心落水的。本来麂子应是识水性的,莫不是受伤了。 念及此,我挽了裤脚意欲趟进溪中相救。 “娘娘,水寒。”海棠忧心地叫道,“云英,你快去帮娘娘把它抱上来。” 这时灌木丛中忽然传来悉悉沙沙的声响。 我回头看去,竟是个跨弓提剑的男子,他正喘息着挥剑斩开灌木。 我猜度着怕是他伤了小麂子,忙将云英救起的小兽护在怀中。 再抬头看那男子,不觉愣住了。 而他也正拧了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张继昭~!”我几乎是与海棠同时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想是感觉到危险,那小麂子在我怀中慌乱挣扎,我心想:今日管你是谁~!这麂子我要定了! 打定主意,我挺了挺肩对上他的目光。 此刻他已收起剑来,闲闲地抱了双臂俯身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戏謔的笑,而视线却又越过我的头顶看向海棠。 长那么高干嘛!感到一阵压迫,我悻悻地移开身子。 他凝了海棠一阵,沉声道:“海棠小姐,不,应该是将军夫人,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敢闯密林了?” “我……!”海棠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一股怪异尴尬地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喂~!你走吧,别欺负我家海棠!”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我冲口而出。 “你家海棠?”他闻言把眼光转向我,扬眉奇道:“她何时成了你家……?” 自觉失言,我梗了脖子强撑气势道:“无论如何,你快走吧,你个单身男子,在此多有不便。” “这个嘛,要看大爷我心情好不好了~!”他竟满脸坏笑,用剑指了指我怀中的小麂子道。 小麂子受到惊吓,挣扎得更加厉害,力道甚大我一个抱不稳,竟然被它带着向侧向摔了出去,惊叫中正等着疼痛哀嚎地当口,却被身前的他结结实实地接住,而那小麂子顺着灌丛瘸拐着朝远处逃跑了。 “娘娘~!你怎么样?”海棠惊惶叫道。 “娘娘?”他放了手,眯了双眼仔细打量我,我站稳回瞪着他。 “你不是长春殿的女官吗?”张继昭的浓眉纠结到了一块,他逼向我,沉声质疑道。 “你管我是谁!”我一仰头哼道,并不愿一味与他纠缠。这人向来不守礼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想到此处,不再看他,回身欲唤海棠。 突地,张继昭起手搭弓拉箭,向灌木丛中射去,百步之外小麂子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你……!”我见状气结,出手打他,却被他扼住手腕。 “你放开。”我大声喊道,又羞又气,“你敢对本宫无礼。” “本宫?呵呵……看来你还不是一般品位的娘娘了。”眼前的这个人,混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让人极不舒服又莫名中感觉不安。 张继昭冷笑着,看看海棠又看看我,忽然间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孟氏兄弟真是好样的,这天下的绝色都让他们占了”说罢,甩了我的手,踉踉跄跄地朝林中走去。 我怔怔的出了回神,举目看向海棠,她亦是面色复杂的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个人。 这张继昭竟如此大逆不道,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海棠~!”张继昭蓦然回头喊了一声,远远地注视着她,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浓浓地情意,“早些回去~!”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奔向密林深处。 “娘娘~!”海棠直直地朝我跪下,噗哧噗哧地直掉眼泪。 “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我没想到她会如此,忙扶了她起身,可心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 “今日之事求娘娘莫对他人提起。” “我答应妹妹便是!只是这张继昭……他若说出去。” “娘娘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海棠说得斩钉截铁。 “嗯,我看那张继昭也是个真汉子,只是也太过放肆。还好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说到此处,我方想起还有个李云英,那她…… 想到这里,我瞟眼去看李云英,却看见海棠身后,李云英的眼睛一直望向张继昭离开的方向。 想是发觉我在看她,李云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低头单膝跪了下去。这李云英和这张继昭又是什么关系? 眼前,海棠抽泣道:“继昭与我本是自小的玩伴,他钟情于我,而我一直当他是哥哥一样看待。若说这份情是我负了他,嫁与仁操。他心中难受才会对娘娘不敬,求娘娘放过他。” 喔,原来却是青梅竹马间的往事! 想那张业一门跋扈,蜀民怨声载道,往日见到这张继昭,只觉得他是个鲁莽无礼之人,却不想他竟如此多情,回想当日与他偶遇时的种种情形,如此说来皆是为了海棠,细论起亦属难得了! 凭心而论,他与海棠过往种种我可以不去理会,只是这其中牵涉仁操,而仁操又是保元最疼爱的弟弟,而且向来在亲王之中最与我亲近。 我试探着道:“那仁操……” “海棠与仁操相遇是相知相属,既择仁操必然一心一意与他相守,海棠决计不会有负仁操分毫。”海棠用坚定的眼神凝了我道。 “嗯,只是……妹妹毕竟与那张继昭青梅竹马。看他待妹妹,情份亦不是一二日的事了。”虽然海棠说得恳切,可是我亦有自己的不放心。 海棠冰雪聪明,自然听出我言语中的顾虑,她凝着我认真道:“娘娘聪慧,我亦不敢有半点隐瞒。我与张继昭自小相识,父母也曾动过与张家结姻之念,但因我自始至终都将他视做兄长,屡次将婚事搁置下。且自那次偶遇仁操后,我就更加确定,我对继昭哥哥并无半点男女之情。” “喔?你曾与仁操偶遇么?难道你们在太后指婚之前便相识了?”听她意思,似乎与仁操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情。 见我追问,海棠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神情亦有些扭捏起来。片刻,方轻声道:“我原是不愿进宫参选将军夫人的,从来皇亲贵胄虽富贵致极,可有几人真情真性,有谁不是妻妾成群……我自小看着母亲周旋在父亲与几位庶母之间,更觉得身为女子可悲可怜。未嫁之日,在家有父母疼爱,兄弟怜惜,更还有一份难得的自由。”说到此处,海棠面色有些紧张的看了看我,想是担心这些有违礼数的话会引起我的不悦。 可她哪里知道,她的这些话恰恰说到了我心里,再没有人像我这般对皇家女人的无奈与悲哀感受至深了。我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鼓励温柔的微笑。 她许是见我未有苛责之意,放心下来继续说道:“那日应太后懿旨到宫中伴驾游春后回来,父亲大人便把我叫去,说是太后很喜欢我,并提及有意将我指给先皇的第六子,问我可愿入宫参与择选,如我不愿……恰逢张家又有结亲之意,便应了张家亲事,也好在太后那里有个交待。” “嗯,那妹妹是怎样回答霍大人的?” “我那时是极不愿进宫参选的,可突然将一个哥哥般的男人变为夫婿,我亦接受不了,所以就与父亲说先容我想一二日。可没想到,晚间母亲又来相问,想是宫里催的紧,情势很是着急。母亲只道张家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继昭哥哥待我又好,为了我将来的幸福着想,还是许给张家的好……我知道母亲是舍不得我,且她说得也有道理,所以便答应了母亲接受张家的亲事。” “啊!那后来怎么会又……”原来海棠曾与张继昭有过婚约在先。 “母亲见我同意张家的亲事,很是高兴,直说订亲之事宜早不宜迟,乘太后还未当真下旨择选指婚,先行将我与张家哥哥的婚约定下,可是若依礼数来怕是来不及,说是先过了定礼,只是信物要我自己准备……”说到此处,海棠的脸上又是一片红霞,她清了清嗓继续道:“所以,第二日一早云英便陪了我去市集选购定婚之物。我自来便知道继昭哥哥的性子,所以决定到最好的剑器店选一把宝剑作为信物。只是未曾想到,那日选定的信物却属于另一个人。” 于是海棠讲述,那日她与云英在剑器店中见到一把“七星龙渊”与仁操相遇的一段往事。 海棠口中的“七星龙渊剑”曾于《吴越春秋》中记载,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 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 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 “龙渊”剑铸造的技艺固然精湛,但它的闻名还在于无法知道其真实姓名的普通渔翁——鱼丈人。 话说伍子胥因奸臣所害,亡命天涯,被楚国兵马一路追赶,这一天慌不择路,逃到长江之滨。 只见浩荡江水,波涛万顷。前阻大水,后有追兵,正在焦急万分之时,伍子胥发现上游有一条小船急速驶来,船上渔翁连声呼他上船,伍子胥上船后,小船迅速隐入芦花荡中,不见踪影。 岸上追兵悻悻而去,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岸边,为伍子胥取来酒食饱餐一顿,伍子胥千恩万谢,问渔翁姓名,渔翁笑言自己浪迹波涛,姓名何用,只称:“渔丈人”即可。 伍子胥拜谢辞行,走了几步,心有顾虑又转身折回,从腰间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七星龙渊”欲将此价值千金的宝剑赠给渔丈人以致谢,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 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宝剑,仰天长叹,对伍子胥说道: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仍然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说完,横剑自刎。 伍子胥悲悔莫名。所以此剑亦是一把诚信高洁之剑。 那日海棠见剑大喜,软磨硬泡定要将那剑买回,正与店家周旋之际,恰遇仁操到店中取剑,二人最后竟为了此剑冲突起来。 “妹妹,你真的为了那把剑跟仁操打起来了?”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娇娇弱弱的女子会与人当街打斗,更不敢相信,一向潇洒温厚的仁操亦会跟个女孩子计较。 “是呀,他可是动真格的。”海棠说到这里,抿唇笑道,“那日他定是被我气急了,见我撒赖丢下钱拿起剑就要走,便一个箭步拦在我身前。云英哪里肯让我吃亏的,不由分说就与他动起手来,奈何不是仁操对手。我见云英不支,所以当下拨了剑就去帮忙……” “那结果怎么样?谁输谁赢?”我急不可奈想知道结果。 海棠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竟“扑哧”一声破啼为笑,道:“正打着,仁操的随护便来了……再后来我哥哥听说我被人欺负,带着家丁也来了……呵呵呵……这事儿现在已成了太后那里每每提及的趣事了呢。” “喔,那照此说来,妹妹因为这‘不打不相识’所以接受了太后指婚,做了将军夫人?” “才不是呢!是仁操*他……”海棠红着脸啐道:“你别看他平日里温文有礼,实在是……那日他与我在剑器店分手时,竟说‘宝剑你拿着跟我拿着一样,你就好好收着吧!’我当时以为他因认识我哥哥,不好意思再与我争,却不知他竟跑去跟太后说非我不娶……” “呵呵,原来太后‘指婚’的真相是这样呀!呵呵……”我大笑开怀,自此也对海棠与仁操之事,再无半点顾虑。 且不说海棠与仁操两情相悦,即便想到张业一门的将来,如今这样的结局于海棠来说也是上上之选! 我轻叹一声点头道:“海棠,你的选择是对的。仁操对妹妹情深,今日之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只愿将军与夫人白头偕老。” “到底还是我悔婚在先,有负继昭哥哥。今日之事,海棠多谢娘娘成全。”海棠向我再行跪拜之礼,我忙去扶她,“妹妹,不要再如此多礼,我们是一家人。只是云英……”毕竟李云英方才对张继昭的态度,我还是有所担心。 却听跪在地上的李云英朗道:“云英的命是小姐救的,我定会护卫小姐的幸福。云英多谢娘娘成全小姐这份心,也替师兄多谢娘娘不予计较。” 师兄?难道她与张继昭还有同门之谊?那……我不敢再想下去,原以为是郎有情妾无意,却不想还是个纠缠不清的三角关系,今日这是什么运道呀!我摇了摇头,携了海棠回观猎台去找槿颜。 猎场上依旧人声鼎沸。只见槿颜立在观猎台边望着场上之人呆呆出神,我唤她数声,也不见回应。 以为她在看保元,可顺着她目光望去,竟是……高烈扬! 再看她苍白的面色和隐忍的泪意。 咝~~~~!我心底倒抽冷气。一场猎苑聚会先是窥破海棠情爱,现竟又发现槿颜眼神深藏的秘密,这,这……这是要我如何是好? ------------ 第七章 情深果苦(1) 更新时间:2013-02-28 自猎苑回来,槿颜就因身体不适闭宫谢客,再后来连太后处的问安都请旨省了。 为了此事,晨间往清和宫请安时,太后每每提及都担心不已。我传了太医来问,太医只道她可能是围猎时受寒又伤了肝气,说是调理些日子便无妨了。 我在长春殿闷坐,回想当日所见种种,真是越想越不对劲,索性直接去飞鸾阁向槿颜问个明白。 时近夏初,飞鸾阁外碧荷田田,微风行处淡淡幽香。 我扶了茗儿进到飞鸾阁院中,只见句可儿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廊檐下拿针穿茉莉*花。 她见到我来,忙起身问安,我记挂着槿颜,略略与她寒喧了几句便欲离开,忽转念想到可儿与谨颜同住应该对她的近日情形有所了解,故而留步向她问及槿颜病况。 不想,可儿似有难言之处,更惹得我心中生疑,遂屏退左右拉着她细问。 可儿道:“苏姐姐自围猎回来面色就不大好,懒懒的话也不说,后来每日饮食减省了许多。往日我去她房中坐坐,她虽话少亦会与我闲谈片刻,可这四五日来,我每去看她,她也总是推脱不见。照理说,身上不好就该好好休息,可苏姐姐似乎每日都关在房里抄经,更诵经至深夜……如此种种真真是让人又不明白,又是担心。” 说到此处,可儿贴近我耳边,神秘道:“我还听说,苏姐姐病的蹊跷,莫不是在山上冲撞了什么? 我闻言大惊,宫里的女人最怕就是与这类事扯上关系,而往往害人者亦喜欢在此等事上做文章。 “可儿妹妹,莫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乱说,宫中最忌怪力乱神之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你苏姐姐想来只是那日赛马累到了……”我深怕宫中这些无稽之谈,把槿颜推上风口浪尖,忙正色劝止可儿。 可儿许是见我太过严肃,缩了缩脖子,小心道:“我也觉得不会是她们说的那样。” “她们?谁在背后嚼这些个舌根?” “嗯……”可儿犹豫片刻后,还是一五一十的对我说道:“昨日张保香告诉我的。” “哼,我猜就是迎仙宫里的那两位。”我咬牙恨声道。 “姐姐,你可千万别去寻她们的麻烦,否则,我,我……”可儿见我动气,颤声央求。 “放心吧,我不会去寻她们麻烦。”说着我又向可儿道:“那你可问过姐姐为何天天抄经诵经?”我虽心知可儿不见得能问出个所以然,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苏姐姐只道围猎伤生太多,心中不忍,所以要多修些福德回向众生。”可儿道。 若当真如此,那我还放心些,只怕……我收住思绪,向可儿笑道:“姐姐向来菩萨心肠,想来应是为了当日猎杀之事因疚伤身,待我现去安慰开解一番便好了。” 来到槿颜寝阁,只见她贴身宫女幽莲正焦急万状的在门外走来走去,见到我,如遇救星,急急的来到我跟前跪求道:“夫人,您快求求我家小姐。” 幽莲是槿颜自娘家带入宫的,与槿颜情同姐妹,她素来知我与槿颜真心相待。 我扶起幽莲,问道:“姐姐,怎么了?” “小姐,小姐已把自己关在房里三个时辰了,早膳也未动。我屡次拍门,她也不应声。” “那怎么不闯进去看看?” “奴婢也想,只是,只是……小姐的性子我最清楚,若真闯进去,怕是更不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等出了事才进去?心里又急又躁,也顾不得了,我径直走到门前抬手狂拍。 正拍着,门猛得被拉开了。 槿颜单薄苍白的如一缕游魂般立在那里,整个人看不到任何生机。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慢慢走回书案前坐了下去,兀自呆呆出神。 我想此刻她应不想让人打扰,我只身进去,回手把门又关了起来。 槿颜的卧房向来简素,如今看来更觉寒意弥漫。我缓缓走到她对面坐下,默默的注视者她。 泪,在她的眼底漫溢,缓缓从那双秀美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滴落。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了何事伤心至此,即便我猜到了一些,可是也只是我的猜度罢了……我只能伸手紧紧的握住她,努力的想给予她一点点的温暖与支持。 她在低声压抑地抽泣,仿佛在那单薄的身体里伏蜇日久的悲伤正横冲直撞,不知道哪一刻便会把眼前这可怜的女子撕碎了。 她的肩抖得越来越厉害。 “姐姐……”我低低的唤她。 “呜……”槿颜猛得将我抱住,压着嗓子痛哭出声。我能感觉到痛,那样的痛,那样莫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绝望与悲伤。 我的泪,夺眶而出,只能将怀里的人死死的抱住,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抱着唯一生的机会。 不知道我俩相拥落泪了多久……只觉得身体都有些脱水了。 待槿颜哭声渐缓,我定了定神,轻抚着她的背,哑着嗓子问她:“姐姐,你可好些了?” 她尤低低抽泣着缓缓的坐直身子,用绢帕拭了拭泪,轻轻点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我,许久低下眼睑摇了摇头。 “姐姐,你的心思我知道。”依她的性子,是不可能主动告诉我原由的,我下定决心单刀直入,“你跟那高校尉本是一对恋人!对吗?” 槿颜闻言猛的抬头惊愕地望着我,眼神中既有震惊亦有惧怕。 我坦然回视着她,努力在她的眼底寻找我要的答案。 “唉……”槿言忧伤的叹息,如针刺入肌肤。 “他,真傻!”槿颜长长的睫毛上有泪珠闪闪发亮,低垂着在过于苍白的脸上染出了淡淡的灰影。 即便我是女人,亦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美。 “那年我十三岁,而他刚好十七。他随高将军来我外祖家做客……那天,也象今日这般,初夏的时节。我随母亲回外祖家省亲,正带着小丫环在花园里斗草。” 斗草我知道,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古代游戏,亦称做斗百草。记得唐郑谷《采桑》诗中有云:“何如斗百草,赌取凤凰釵。” 话说斗草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文斗”,另一种是“武斗”。 斗百草最先是从“武斗”开始的。《诗经?周南》说的就是用车前草进行的“武斗”。 “武斗”即采一些有“草头”的草(如车前草)或花打成结,双方互套,然后再拉,谁的花草断了,谁就输了。 另一种是比赛“文斗”,即各人把自己收集的各种花草拿来,然后一人报一种花草名,另一人接着种类拿出花草并对答花草名称,一直“斗”下去,直到最后见分晓。这种“文斗”,结果大都是谁收集的花草多,种类齐全,谁就能报到最后,也就是赢家。 槿颜的心思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夏初…… “那日我们在花园里寻了好多的草,因觉得车前草扯时满手绿汁,所以特去寻了紫茎的狗尾草,可没想到那狗尾草看上去坚韧却始终不敌车前草内茎强韧,所以斗来斗去,都是输家。正不服气时,忽听到个男子在旁笑道‘你那哪是斗草,分明是与人斗气呢!’,我寻声回头,见到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男子正笑咪咪的望着我。”说到此间,槿颜苍白的面上泛上了水色桃花。 “那人是高校尉?” “嗯。”槿颜微笑起来,继续道:“见陌生男子如此奚落于我,自是不服,高声与他争辩起来,却不想这人竟是个死脑筋,硬是扯来好多草与我相斗,只为证明我输不是因为草不对,而是因为技巧不妥。我那日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这样铆起劲来与他相斗,只是斗来斗去均是输家。再到最后竟将最心爱的坐骑小马也输与了他。” “什么?斗草还连带着输了坐骑?”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他是怕我输多了就不与他斗了,故而用了坐骑当赌注来激我。”槿颜面色平和恬静,“我猜他一定是从哪里听说我爱马成痴!” “姐姐爱马成痴,那在宫中怎从不见你去马场……”问到此间,我突然明白了,槿颜不去马场,许是怕触景伤情。 “他那日赢了我的小马,我自是气不过,回到房中还暗暗发誓要找一日与他再较高低。却不想,第二日,他竟差人送还了我输掉的小马,还附赠了套精美马具。”槿颜说到此间,起身到卧床旁取来一个描金小盒,在盒中的暗抽里取出了个小铜管。 只见她细心的拧开铜管的一端,于里面取出了一卷小纸,那小纸已微微有些泛黄,更因着常常开取,而有了毛边,我想这一定是槿颜很要急很珍惜的东西。 她的手指仿佛凝结了千万年的情感,那样缓缓地展开,细看片刻后方传与我。 我凝神细看,只见纸张上苍劲峻秀的数行行楷: 建寺祈谷生,花林摘浮郎。 有情离合花,无风独摇草。 喜去喜去觅草,色数莫令少。 佳丽重阿臣,争花竞斗新。 不怕西山白,惟须东海平。 喜去喜去觅草,觉走斗花先。 望春希长乐,商楼对北华。 但看结李草,何时怜颉花? 喜去喜去觅草,斗罢月归家。 庭前一株花,芬芳独自好。 欲摘问旁人,两两相捻取。 喜去喜去觅草,灼灼其花报。 这分明表达着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心意呀!我抬眸望向槿颜。 ------------ 第七章 情深果苦(2) 更新时间:2013-03-01 槿颜接过纸条,小心翼翼的将其卷好收入铜管中,又再次藏于盒内。 “这是他藏在鞍具里的,还巴巴的想了个怪谜语让我去猜,结果只是想让我找到这个……”槿颜摇头轻笑,那笑容中有化不开的甜蜜与酸涩。 “那,姐姐与他为何没能结成连理?”想她二人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若有心共结连理应该不是问题。 “这都是命,都是命!”槿颜的秀眉又再次纠缠在了一起,“我们本来私下约好,待他随父自边关巡视回来,便到我家提亲,可谁知却耽搁了,而又在此时太后召见我外祖提出想选我入宫为妃。” 太后的意思,我多少可以猜到。槿颜的外祖张公铎本是大蜀国的一代名将,在朝中素的威望,那时保元即位时日尚浅,后宫之中妃嫔家世亦不尽人意,而后位一直虚悬。 凭心而论,槿颜家世虽好,可本家之势不足以对朝堂构成威胁,而将其纳入后宫一来可以镇慑诸妃,二来亦能笼络名将。所以太后此举,定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我那时日日盼着他早些回来,又担心太后下旨赐婚……万般无奈下,只得装病。”槿颜的脸上又出现了那无助而又悲伤的表情。 “可是装病能装多久,反而惹得父母为我日日焦急。所以我索性装着一心向佛,整日的关起门来抄经念佛,只望上天见怜,让太后打消了选我入宫的念头。可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弄巧成拙!”槿颜苦笑着道。 “那后来?高校尉他……”想到高校尉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若得知心爱的女子违心的嫁与了别人,他怕是会承受不了。 “我入宫第三日,便听说他随父亲回来了……” 槿颜告诉我,高烈扬知道她入宫为妃后,关起门来大醉了三日,最后竟还喝到吐血。 槿颜急得无法,只得悄悄差了幽莲去与他传话,说是如若他不爱惜自己,便自缢谢罪。烈扬听罢,让幽莲带话与槿言――只要你一日安好,我便一日安好。并将爱骑“云燕”以婚礼之名送与了槿颜。 “你的神驹云燕原来是高校尉送的?”我恍然大悟,难怪槿颜对那匹马儿珍重非常。 “原来这马儿不叫云燕,名字是他取的,我明白他是想告诉我,他一直希望我们能如那云中燕,自由自在,双宿双飞。” “所以,高校尉不愿入朝为官,还出门远行游历多时?”唉,世间为何要有那样多的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为何要有如此折磨人的分隔两地,终生思念! 眼前的槿颜再没有平时里的超然之姿,她那样静静的坐着,望着窗外的龙跃池,眼底雾蔼沉沉。 这样的她,是我从未见过的,原来在这个女子的心底竟然有着那样炽烈的爱情,仿佛冰层下的火焰,没有温度却拼尽了全部的“生命”。 “妹妹”槿颜轻声唤我,道:“才入宫的时候,我怨过恨过,为了不侍寝,我常以关闭修行为借口整日的关在房里,太后本就一心向佛,所以也不便太过苛责。而皇上对我本就是听命娶来的女子,加上他身边又有许多温柔的妃嫔,所以从始至终对我都未上过心。”槿颜与保元,这两年我都看在眼底,他们仿佛不相干的两个人,客气而保持着距离。 “姐姐,你就这样过一生吗?”如花的红颜又这样寂寞老去,让人怎能不觉得可惜。 “这样于我已是最好的了。”槿颜温柔的笑着,目光如轻浅的柳丝拖垂水面,“我多么希望用这一生虔诚的祈祷和修积的福报,让心爱的人安好,为自己与他修一个可以白首的来世。” “姐姐……”我不觉哽咽。 “傻瓜!”她为我拭泪,笑道:“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与皇上,要好好珍惜。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两情相悦的。蕊儿,你可明白,你这样的福份,姐姐是想都想不来,盼都盼不到的呀!” “可是,他并不是只与我一人相守相伴,即使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是他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将来也许会更多。” “可是,皇上的心在你这里呀!难道你还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有自己的不得已,他是帝王更有他的莫可奈何。你们相爱又可相守,已是天大的福份了,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上天的厚爱。” “姐姐,我问你,若你能与高校尉结为夫妻,可他却三妻四妾,那你就真的不伤心难过吗?”我不服气道。 “我想伤心难过是免不了的,可是我还是会选择信他爱他,毕竟爱一个人,并不仅仅为了独占他,而应该是为了看到他好,他幸福呀!” 槿颜的话好似当头棒喝,是呀,我曾几何时已经忘记了我入宫时的初衷,我是为了要好好爱保元,才决定入宫的。他是皇帝,他注定了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我们的爱情只属于彼此,呵呵呵,我真傻! 想想张继昭那因“求而不得”而露出的怨忿表情,想想李云英说不出口的爱恋和隐忍,还有槿颜这莫可奈何的“爱别离”,我真的已经很幸福了,至少我爱的人,他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 心结瞬间打开了,我想我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去待他了。 当我走出飞鸾阁的时候,心境异常的平静,眼中的宫阙仿佛变了一付模样。远远的,有年轻妃嫔的身影迤逦前行。 我望着那些花样的女子,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的欣慰,我本是越世而来的孤魂,以何种因缘而来我不知道,将于何时离开我亦不得知,若我离去,保元,保元…… 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宁愿他身边多一些可以安慰他的人,至少这样我离开时会少此牵挂。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美好,我与保元的关系似乎因着我心境的改变,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新婚的那些日子。 只是…… 六月末,太医院禀奏,安情沈月芙有孕,时刚足两月。借沈月芙有孕之喜,保元下旨宣赐杏花水阁,未几月芙便搬出了长春殿。后沈月芙将杏花水阁改为听风轩。 月芙的离去,于我并没有多少影响,倒是静宜仿佛大大的松了口气,可转而她又开始担心月芙这一胎的结果。每每说起,都一再催促我快些将养身子,好早日得孕。 孩子,是呀,孩子!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个保元的孩子! 自月芙有孕后,太后对她多有怜惜,而保元也常去陪伴于她,我想她应该很高兴吧! 那日保元与我和静宜同在长春殿中用膳时,竟饶有兴味的问及女人害喜的情形,初初我只道他是因为好奇,可未曾想他竟研究起了缓解害喜之症的药饮和膳食。 那日我在重光殿中看到他写的整整齐齐的三十多张方子……后又在诸妃平日的家长琐事中听说了御膳房每日给听风轩送去保元亲自吩咐的饮食。 他,对月芙真的很用心! 静宜和其他妃嫔都说这是因为宫中许久没有添养龙裔,所以保元难免对月芙这一胎过于关怀。 只有我明白,他不仅仅是为了孩子。毕竟沈月芙对他是有情的,更何况她那样的女子又是那般楚楚动人! 眼里是他对着旁人的怜惜,我以为我已经释然,可胸口的酸涩久久难以散去。 原来深情并不好,仿佛越是深情,结出的果子便越苦涩。槿颜的如此、我的亦如此,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少爱一些,那样便不会如此在意。 槿颜已渐渐恢复如初,而我却越来越喜欢与她呆在飞鸾阁中,我们常是那样静静的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久久的不说一句话。 八月,沈月芙身孕足三月,保元下旨晋位保香。而后宫诸嫔中亦有数人也得同日晋位,张仙如由保香进封保芳。玄钰年岁日长,其母份位过低,不利皇子成长,太后首肯,李艳娘进封修仪。 诸妃进位,后宫中自是一片欢腾,而素日争宠更是明来暗往,我知道如此皆大欢喜的结果,其实也是保元在花心思维护着月芙。 我能怨什么呢?他对我仍是专宠不减,而我依旧是这后宫中最得宠爱的女人! 长春殿中,秋夜芙蓉树下抚琴,恩爱旖旎间,时光飞逝,这正是: 离宫别院绕宫城,金版轻敲合凤笙。 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我,应该满足吧?我真的应该满足了?! 十一月枢密院副使韩保贞上书切谏:“玩物丧志,玩人丧德。逢帝诞辰,请赦宫人出之。举国同庆,共称帝德。”保元闻谏,赐保贞金数斤。 保元左右侍从谓韩保贞所言过直,请帝诘之。 保元回曰:“唐太宗初即位,狱吏孙伏伽上书谏太宗停止射猎,太宗见纳,今有人谏朕,乃希望朕为德明之君,奈何劝我拒谏邪。” 是月,大赦宫人,准其出宫返家。 保元此举,满朝同赞,太后更叹韩家忠义,特赐物嘉奖静宜。一时之间,后宫诸妃平分秋色,人人满意,想来所谓制衡之举也莫过于此了。 ------------ 第八章 明庆帝诞(1) 更新时间:2013-03-02 这一年明庆节(十一月十四),举国同庆帝诞。 为着保元寿诞,阖宫上下已忙碌了半月有余。 往年保元生辰多是与近臣亲族饮宴,更因着太后和他素来推崇勤俭而未大加操办。 今年帝诞之期举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逢龙裔之喜,保元特许好好热闹一番。 为了帝诞之日的饮宴,宫中各司各局早已大加采买,极尽丰富,而诸妃嫔更是四下打听,极尽心思,一切只为了龙心大悦,恩宠加身。 我听茗儿说,张仙如每日将离洛唤到她宫中,闭门练曲,听那乐曲似笛非笛,似萧非萧,我心下好奇,可又不愿失了身份,只得强耐着等夜宴那日看她凭多机巧! 槿颜应是这宫中最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人,日前我去看她,她只笑言帝诞饮宴杀生必重,本于人于事皆无好处,奈何人们却热衷于此。我知她所言有理,可事势比人强,也只能随之。 是日,丹霞楼内外灯火通明,明庆帝诞之期蜀宫中夜宴近臣诸嫔。 紫檀龙纹的宴桌置于宴殿正中,保元携我主席安坐,我推却再三,他执意要我同坐。 太后见我推辞,面容慈和道:“徐妃,而今宫中诸妃以你位份为高,今日皇上高兴,你坐此也无妨。” 我依言告谢,坐于保元左首,太后居右首,保元居中,待我三人并肩同席坐定,近臣诸嫔依序入席。 相父赵季良领群臣举酒相贺,酒毕。 时任宜春院首座的离洛,领宜春院的乐师共奏《秦王破阵乐》,一时间鼓乐齐鸣,伶人涌入。但看,身着戎装的舞者身姿健美,动作刚劲,队容整肃,随乐起伏的呼喝声直冲殿顶,一席乐舞直叫人热血沸腾,精神振奋。 舞皆,众人伏地山呼万岁,保元下令赐酒。 舞者退下后,乐师奏起《圣寿乐》,膳食局宫娥内监鱼贯而入,奉上佳肴美食。 孙尚宫率众亲手奉了一道菜肴到宴桌之上,精雕细凿的摆盘让菜肴看上去很是可口,我满意地朝她微笑点头,示意先奉与太后、保元品尝。 保元见状似是明白了什么,含笑举箸细细品鉴,道:“绯红细致,入口绵香,如此美食真是妙哉!母后不妨一试。” 太后轻尝一口,细细咀嚼,微笑在她面上泛开,“确是不错,我素不喜荤食,这道菜却不腥不腻,甚为爽口。” 保元道:“儿臣也是这么认为,赐赏~!” 孙尚宫跪拜谢恩道:“臣不敢邀功,此食乃花蕊夫人所创。陛下诞辰之前半月,娘娘每日到御膳房中试验此菜,乃言要在陛下诞辰日献与太后,以慰太后多年养育陛下之辛劳。” “喔?”保元脸上神情更为愉悦,向我笑道:“原以为这是蕊儿精心为我准备的寿礼,却不想是奉与母后的。” 我含笑回道:“孩儿诞生之期乃是母亲受难之日,故而臣妾私心以为,恭贺帝诞之日诸事应以孝敬太后为先。” “爱妃所言甚是。”保元举杯起身,率众跪敬太后,太后含笑满饮杯中酒,伸手将我二人扶起。 “方才所食之物徐妃是如何想出来的?”太后饶有兴味细问道。 我欠身恭敬回道:“此菜肴亦非臣妾所创,乃是自高祖当日留下的食典中所得。” 太后听罢眯了眼细想片刻,笑道:“难怪,难怪!这滋味我尝着确是似曾相识,徐妃这么一说,我倒想起高祖在世时亦曾宴用过此菜。不知徐妃是如何料理的?” “食典之中未给食名,臣妾便暂且取名‘酒骨糟’,食材用了净白羊头,以红姜煮之,紧紧将其卷起,以石镇压,再以酒淹之,使酒味入骨,然后切如纸薄,便可食用。今日陛下诞辰愿以此肴贺之。还请太后陛下赐名。”我浅笑答道。 太后沉吟片刻道:“既是以羊首为主料烹制,又色泽绯红,便唤作‘绯羊首’如何?”保元含笑点头称妙。 “谢太后、陛下赐名。”孙尚宫叩谢道,又击掌示意侍宴宫娥,将这道‘绯羊首’分派至群臣诸嫔各桌。 美酒佳肴列陈桌席之间,众人皆交口称赞“绯羊首”美味之时,乐声又起。 只见内监宫人搬了三只大鼓缓缓入殿,此鼓大如圆桌,红漆而成,正中一鼓伏着位衣饰华丽的舞姬。忽众乐声止,殿中诸人屏息静气,不知随后会如何演绎…… 清脆的铃声随着舞姬的身形起伏响起,舞者身上绚丽的“云肩”和裙裾有如虹霓,全身更饰以璎珞,那头上的冠饰也极华丽,我在心中低叹:“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胡琴悠扬之声如从云外飘来,随乐舞动的柔媚背影与腰肢引人绮思。但见舞姬踩了鼓面随乐提纵跳跃,如蜻蜓点水般在三个鼓面之上来回,身姿轻盈,说不出的灵动与风情。时而胡旋,时而高飞,时而仰面折腰,时而身形如柳……我定睛细看,在那被红纱遮掩的脸上,我不期对上了火辣辣的目光,好熟悉的感觉,她是谁? 正自思量间,乐曲突变,热情缠绵又充满了挑逗的意味,而那鼓上的女子高扬双袖,袖直滑落至了肩上,一双雪白的美臂,在她身前面上如灵蛇舞动……倒抽一口冷气,如此赤祼祼的勾引,阖宫应该只会有一个人吧! 忽然,花瓣四下飞散,香风袭人,眼花缭乱间,乐止舞停,舞姬拂落面上的红纱向着保元露出妩媚入骨的笑容。 果然是她了,李艳娘! 李艳娘落下鼓来,低首叩主:“愿我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岁万岁万万岁。” 保元含笑点头道:“艳娘果不负艳娘之名,入宫数载依旧还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这鼓舞依旧是: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 “艳娘谢皇上称赞。”李艳娘此刻志得意满,向我再次投来挑衅的目光。 张仙如奉了鎏金飞廉六曲银壶,款款来到保元跟前,笑道:“愿与陛下把酒言欢,共贺陛下千秋万岁。” 保元与她对饮了一杯,道:“朕听闻充容准备了神秘贺礼,现下是否可以一观了?” 张仙如闻言含笑,回身示意宫女呈上一个锦盒。 锦盒乃墨锦织就,上用银丝织成网格,看上去好似个棋盘。但见张仙如将那锦盒打开,里面又有一盒,揭开后,里面还有并列二盒…… “皇上,请看这是何物?”张仙如将最里层的两个锦盒呈与保元。 我的好奇心被她这些神秘的盒子逗引起来,凑到近前等着看那盒中是何物! 盒盖打开,竟然是两盒围棋。 ------------ 第八章 明庆帝诞(2) 更新时间:2013-03-03 保元将棋子取在手中细看片刻,向仙如道:“这棋子份量十足,似乎不是普通之物,只是朕一时看不出是何质地。 “回皇上,此乃‘白瑶玄玉’棋,是家父为贺陛下寿诞特意命工匠赶制而成的。”张仙如面有得意之色。 “喔”保元面露惊诧之色,叹道:“丞相真是有心,这白瑶玄玉棋朕也只是在书典记载中见过,不想今日得见实物。” “皇上,臣下为圣上尽心本就份内事,家父一直是这样教诫我与兄长的。”张仙如谦道,“皇上请看,这是何物?” 张仙如从第二个锦盒内取出一卷竹简,呈到保元面前,只见起首竹片上,以篆书写着《弈旨》两个大字。 这《弈旨》乃东汉著名史学家班固所著的关于围棋的理论文章。 保元一见大喜,当下爱不释手。 “张充容,果然心思细密,张丞相更是用心良苦。”太后含笑说道。 “皇上,张丞相与仙如为你寿辰备下如此厚礼,可见忠心可表,定要厚赐才是。” “母后说的甚是。”保元点头,向张仙如道:“仙如想要何赏赐,尽管说来!” “嫔妾不求厚赐,只愿吾皇与太后身体康泰,福寿万千。” 保元见张仙如如此,向太后道:“仙如谦让,不若母亲给她个恩典。” 太后沉思片刻,向保元笑道:“依哀家看来,今日皇上就赐她如意双凤钗,以示恩宠。” “如意双凤钗?这……”保元望我一眼,沉吟片刻,随即点头道:“既然母后决定了,那就赐充容张仙如如意双凤钗。” 张仙如立时眉开眼笑,跪谢再三。 我心下略惊,按蜀宫规制,只有正二品以上妃子方可佩戴侧凤珠钗(五尾凤),而张仙如不过从四品充容,居然特许赐戴凤钗。由此可见,太后对张仙如果然青眼有加。 正思量间,又听张仙如再道:“仙如今日除献礼外,更为陛下准备了一首笛曲,还请皇上赐教。” 保元善笛,阖宫无人不知,放眼国中亦无人出其右,这张仙如不知为何竟挑了这“关公门前耍大刀”的苦差? 张仙如姗姗行至殿中,面向我等取笛在手,只见她手中翠笛较一般笛长,再看她握法亦与寻常笛子吹奏不同。 但见她横笛于唇,面容沉静,音律如流水般缓缓而出…… 初时笛声和缓、清亮,如缕春光云隙而下……渐渐光影隐去,薄雾弥漫,笛声竟然转为箫韵之低沉、舒缓……继而迷雾散去,明月一轮跃然天地,箫韵隐去,笛声再现,明亮、轻盈、澄彻、欢快…… 曲毕,张仙如一双秀目水灵灵的盯着保元,而保元竟然满面惊异,起身走到殿中,从她手中取过那笛细看良久。 “哈哈哈,好好好!”保元向张仙如道:“爱妃,不知你从何处弄来这样的笛子,竟神奇至此,居然能将笛、萧这不同吹奏的两个乐器集成一器,更能将不同音色意境之曲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真是让朕大为惊异呀!” “回皇上,此物乃是离乐师亲手所制,而曲子亦为乐师所作。”张仙如说道。 “离洛?你说,这是离洛制的?” “正是。” “离爱卿何在?”保元眼神四下搜寻。 “臣在此。”离洛自乐师坐席而起,行至保元身前拜道。 “好好……离先生真乃奇人也!”保元携了离洛来到太后与我跟前道:“母后、蕊儿,你们也见见离先生,他可是我大蜀第一奇人呐。” “皇上,此人就是你日前提及那个既懂法术又通韵律的乐师吗?”太后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着墨绿乐师服的男子。 “微臣参见太后,花蕊夫人。”离洛躬身行礼。 “平身。”太后示意,道:“离乐师,家乡何处?” “微臣祖籍眉山,只是幼年时便随恩师四处参学,也是近年方才回到蜀地。” “那令师是?” “家师乃一位出家修道之人,人称紫枢道人。” “母后,离先生于阴阳术数也颇精通,数月前为儿占了一卦,道儿有添丁之喜,果不其然芙儿便有了好消息。”保元说到此处,当真是眉开眼笑。 又向我道:“蕊儿,改日让离先生也帮你算上一算,看看咱们何时能有自己的孩子。” 我听他这样一说,浑身不自在起来,满心不是滋味,可面上还是强装笑脸,向离洛道:“那就有劳离先生了。” 离洛向我欠身一拜,道:“娘娘言重了。” 沈月芙离座而来,向保元道:“原来离先生早已算出龙裔之喜,真乃高人也!皇上,你何不问问离先生,我腹中孩子是男是女?” “是喔,离先生,你可能知沈保香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离洛深深望了沈月芙一眼,向其道:“那还请娘娘告知近日梦境如何?” 沈月芙沉思片刻后道:“自有孕后,我睡眠极好,每日都似睡不够,昨日破晓前倒是做了一梦,梦到天空北斗七星闪闪发亮,其中第三星尤其明亮,似在那星中还依稀能见到孩童面容。” “恭喜皇上,贺喜保香娘娘。”离洛向保元道:“若微臣所猜不错,保香娘娘身怀乃是位皇子。” “喔,怎么说?”太后闻离洛所言,急问道。 “回太后,保香娘娘所做之梦,显为胎梦,梦境中见北斗七星明亮,预示龙子乃天降贵人,而第三星乃是天玑禄存星,龙子恐是星君降世,将必大福大贵,为大蜀带来福祉与吉祥。”离洛道。 “当真?”太后闻言大喜,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诸天仙佛保佑,我大蜀得此祥瑞之兆,若来日当真生下的是皇子,定酬谢天地,广施众生。” 保元将月芙亲自扶回坐席,更咛嘱再三,关爱之情溢于言表。而月芙满面春色,喜上眉梢,随即呈上亲手所绣龙袍。 保元龙心大悦,当下赐月芙赤金缕凤步摇一双。 我看着满堂幸福美满,我心下淡淡凄然,是呀!于一个女人,有什么比身怀贵子,又得夫君珍视更幸福的呢? “花蕊夫人,今日不是也要给皇上惊喜么?不知这喜从何来啊?”张仙如睇我一眼出声道。 “娘娘天赋歌喉,今日为陛下歌一曲以贺寿吧。”沈月芙也从旁附和她道。 我默然不语,只强打精神含笑望了望保元与太后。 太后点头道:“既是大家兴致正浓,徐妃且歌一曲吧。”如今这情势,想是不唱都不行了。不过虽是临时起意,我倒也不惧,只以红牙按拍,檀板轻敲,徐徐清唱道: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祝你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恭喜你,恭喜你~! 恭祝陛下生辰快乐! 那些残存着的现代记忆,纷沓而至,我张口唱出的这曲子能有谁听过。这一曲唱毕张仙如愣在当场,沈月芙面露惊诧之色,连太后面上的表情也略显僵硬,唯有保元一旁忍俊不俊。 见众人如此反应,他忍了笑意,带头喝采道:“好!好!” “皇上,臣妾的惊喜还在后头。”说罢,起身双手击掌,示意乐师们奏起了《倾杯乐》。 马嘶声声,一匹身披绣锦、络饰珠玉的枣红马被牵上殿来,马倌玉鞭一指,那马儿随着旋律节拍开始起舞,昂首扬尾,抬蹄摆身,舞姿纵横。 乐曲结束,舞马口衔玉杯,跪拜在地,向保元点首祝寿。 一时间,殿内喝采叫绝声不断,在坐众人纷纷称奇。 “爱妃竟然找来舞马为朕贺寿。”保元侧身身我叹道:“据闻,当年舞马向唐玄宗贺寿,安史之乱后便绝种了。” “回陛下,其实舞马并未绝种,此马的训练之法由西域民族独得。凌家经商,无意间从一西域客商手中购得此马,今日敬献皇上诞辰。愿我大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起身祝道。 “好,说得好。”保元意气风发,起身举杯向殿中诸人道:“放眼我大蜀山河,土地丰饶,民风淳朴,更兼而今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真乃天心所向,万民之福呀!” 这一夜歌舞升平,预示着西蜀正一步步走入繁华盛世。 ------------ 第八章 明庆帝诞(3) 更新时间:2013-03-04 宴毕,保元同我回到长春殿中,他已面露微醺,有些不胜酒力。 宫人服侍我二人更了寝衣后退下,诺大的寝宫内只余我二人。 窗台下,张仙如奉上的“白瑶玄玉”棋、沈月芙的盘丝挑绣龙袍,还有静宜送的如意,李艳娘打的璎珞……各宫各殿妃嫔们的心思与情谊满满的堆了一整张桌子。 我的手指漫漫的扫过这些物件,指尖丝丝的凉,回身向已醉卧在床上的保元酸道:“孟郎,你今日又点灯长春殿,可不白白辜负了这许多的情义!” 保元听我这样说,以手支头倚起身子望向我道:“哟,我当蕊儿方才是酒力不支,没承想早喝了醋醒了酒。”他眼下一片春色,加上那不正经的笑容,真真让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呸,你本就不是个好人。” “若这等时候还端着好人的架子,不知道某人是否又要疑心病犯,猜度我移情他人了!”哼,坏保元,他总是将我吃得死死的,让我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 心知撒皮耍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索性不去理他,我打开张仙如送的锦盒,想取那《弈旨》来看。这书我在现代时就看过,只是不知道班固亲笔是个什么样子,内容是否与我现代所见一致! 正看得入神,却不想被保元自身后一把抱住。 “别闹,人家正看书呢。” “这时候,看什么书呀!”保元搂住我的腰,伸手将书夺了去,竟撂在了地上。 “你……”我挣脱他的怀抱,忙去捡书。这人也真是的,方才席上见到此书,还爱不释手,怎么这才一转眼就弃如敝履。 我弯腰方把书捡起,他早已在身后,一个海底捞月将我紧紧锁入怀中,作势就要吻我。 我忙拿书挡在他面上,嗔道:“你总说我小性,自己还不是一样,瞧瞧,方才还视若珍宝的《弈旨》,这会儿竟随意丢弃。” 保元扯了扯嘴角,自我手中接过那竹简,冷笑道:“蕊儿,你有所不知,这书本是当年诛杀李仁罕时自他家中查抄出来的。我当日听禁军来报,心下大喜,可到查典李家抄没之物时,却未见此书。当日,我便怀疑有人私藏,那时朝中正乱,不想竟被张业所拿!” “张业当年参与了诛杀李仁罕?”我在惊失色,据我所知,这张业乃李仁罕之外甥。这外甥诛杀亲舅,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当年李仁罕伏诛,我下旨抄没其家产……张业时任禁军指挥使,又熟知李仁罕家中布局,故而令他负责。”保元浓眉紧锁,“我心知抄没之时,必有藏私,却不想张业竟藏而又露,难不成,他今日是想向我示威么?” 私吞查没之物乃僭越之举,实属大不敬,保元当年不杀张业,不知是因没有实据在手,还是有所忌惮?而张业当年明知故犯,不知是心存贪念,还是对保元围杀其舅之事心存仇恨?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他今日怎能胆大至此,将这私藏之物以寿礼献与保元,难道他就不怕? 唉,张仙如呀张仙如,你只知道一味讨好保元,争宠卖乖,却不知讨好不成反种下祸根。 我见保元动气,亦不敢再与他玩笑,扶了他到桌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与他喝。 未承想,保元坐在那里,竟越想越气,他气恨恨的指着那盒“白瑶玄玉”棋向我道:“蕊儿,你可知道,这白瑶玄玉世间难求,可他张业却偏偏用这等名贵之物做了玩物来送与我,这不是向世人昭示我乃穷奢极侈,玩物丧志的一个昏君?” “孟郎,许是你想太多了,我想张业他不至如此用心歹毒吧!”我虽知道张业跋扈,可还是不愿相信你处处设计保元,若他真如此居心叵测,那保元可就危险了! “哼,他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保元恨声道,“他表面上投我所好,处处奉承,而私下却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离洛,便是他儿子张继昭的同门师兄,亦是他一力引荐入宫的。” “孟郎,你是如何知道?”我闻言大惊。 “自张业引荐离洛入宫当乐师,我就对此事存了疑。想那张继昭一直不愿入朝为官,后虽入了禁军,可也一副闲差之态,没想到自她妹妹入宫后,他在禁军中处处争表现。而他父亲此时,又向朕举荐了乐师离洛。而离洛入宫那日,竟是张继昭相陪而来,当时我看他二人关系便不寻常……我疑此间有诈,便派了谢行本暗中查访,果不其然,这离洛与张业之子张继昭份属同门,曾在一起拜师学艺。” “离洛与张继昭是师兄弟,那也就是说,离洛会武?” “嗯,而且身手不好错。”保元目光深沉,继而又道:“到目前为止,这离洛事事处处都还算光明磊落,会武之事亦未瞒我,所以我也暂且容他留在宫中,看看这些人倒底意欲何为。” “那孟郎觉得,张业引荐离洛入宫所为何事?” “眼下看来,不过照应张仙如,或也有助她争宠之意。” “嗯,若只如此,那倒也无妨。”我口上虽这样说,可心下却越来越不安,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保元,早在张仙如入宫之前,我便见过离洛。 可是,那次相见,诡谲非常,我根本没有把握能让保元信我。 思量间,保元起身行至那盒“白瑶玄玉”棋前,凝视不语。 良久,方向我道:“后宫中的女子,还是如月芙这样的好,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礼物也不过些针织之物,让人安心。蕊儿,你说是吧?” 我不置可否,只默默的望着他,唇边却再也笑不出来。 是呀,自来简单的女人总是惹人怜爱的,而安全的女人更让男人放心拥有。我得保元宠爱,大抵也不过如此。心下漫漫凄然,只是,那张仙如又做错了什么呢?若真有错,她也只不过错投了人家,选错了父兄! 宠爱于前,恩爱于面,可谁有知道,不知何时那高扬起的斧钺早已横在头顶之上! 保元呀保元,我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第一次,你让我觉得害怕…… ------------ 第九章 皇子从嘉(1) 更新时间:2013-03-05 是岁冬十二月,沈月芙身孕足七月。 适逢月旦,我教与御膳房新作了素食菜肴。 此菜肴以薯药为食材,切成薄片,再以莲粉拌匀,加用五味调和,成品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如银月初升,后来保元品赐名作“月一盘”。 这日,正与保元用午膳,梁守珍来禀,沈保香听风轩内的宫女来请皇上前去用膳。我闻言愣了愣,停了箸,默不作声,保元看我一眼,沉思片刻道:“小梁,你去唤那侍女进来。” 梁守珍稍去片刻,带了一名年纪稍长宫女进来。 “听风轩侍女冬青参见皇上、参见花蕊夫人。” “冬青,沈保香近日饮食起居如何?” “回皇上,近来天气寒冷,娘娘终日在听风轩内枯坐,面色愈见苍白……” “什么?你且说说怎会这样?”保元听冬青如此说,面上露出关切之色。 “回皇上,保香娘娘身子原就虚弱,自有孕来诸多不适,更是食不吃味,夜不安寝……今日……”冬青脸上露出惶然焦急的表情,向保元拜呈道:“皇上恕罪,奴婢来此保香娘娘其实是并不知情的,是婢子,是婢子自作主张,想请皇上去探望娘娘。” “你说你来长春殿请皇上并非沈保香的意思?”近来常听各宫妃嫔私下报怨,沈月芙倚仗有孕,恃宠而骄,几次三番将保元从其它宫妃处请走,只是她倒不曾派人来过我这里…… “回花蕊夫人,我家娘娘性情温柔,又极识大体,断不会恃宠生骄,更不敢不敬花蕊夫人。”那冬青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忙出言表白。 “我想也是,蕊儿,看来今日之事只是下头的人关心则乱,芙儿自己也不会做出这样不识大体之事来的。”保元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皇上,您有所不知。”茗儿斟了盏茶奉到保元面前,嘟喃道:“自从保香娘娘有孕,隔三差五便四下来相请皇上,为了此事,宫中诸位娘娘、嫔主都有怨言,只是她忌惮姐姐才不敢来咱们这里。您看,这如今不也按耐不住,请到咱们这里来了不是!” “茗儿,不可妄言。”我担心保元怪罪茗儿,忙出言喝斥。 “姐姐……你总是这样,你都四五日未见到皇上了,天天盼着皇上来,好不容易皇上来了,难道连清清静静吃顿饭也不行吗?”茗儿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今日竟然口没遮拦起来。 “茗儿!”我正欲训斥,却见保元向我摆了摆手,沉下脸去。 屋子里刹时间,出奇的静,我这心里也是五味杂呈。茗儿只不过说出了我不能说出口的话,她有什么错,那沈月芙,沈月芙…… “冬青,你且回去吧!”保元挥手道:“回去转告沈保香,朕午后再去看她。” “是,奴婢告退。”冬青行礼正欲退出,却又被保元唤住。 保元指着桌上的“月一盘”道:“这菜味道极好,沈保香自有孕以来便喜食甜品,你且带回去侍候她多吃一些。冬日里空气干燥,前日听她咳了几声,你记得调些冬蜂蜜进去再呈与她吃。可记住了?” “是,奴婢谨记。”冬青奉了“月一盘”出去,我与保元相对无言继续吃饭。 “蕊儿,我在生气么?”保元突然闷闷的问了一句。 “啊!”我抬头望向他,只见保元停箸凝视着我,眉心紧锁。 我心下不想他为难,扯了扯嘴角道:“孟郎想哪去了,我怎么会生气。” “可是,我方才明明就看到你……”保元似是很为难,欲言又止。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他之间的气氛已变得有些不自然,我低头搅着碗里的羹汤,淡淡说道:“听说有身孕的人,脾性是比常人怪些,我晓得的……皇嗣为重。” “蕊儿,你不要多心……我。”保元喜欢月芙我再傻也看得出来,只是他此刻的欲言又止,让我的心里一下子堵了口气上下不得。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故做轻松道:“哥哥,是你多心才是,我哪有这样小气。咱们快吃饭吧!”说了夹了一箸小菜放到他的碟子里,笑道:“快尝尝这道‘松风迎鹤’可是很花功夫的一道菜呢!” 低头继续吃饭,可为何吃进嘴里的,全是苦涩。 是夜,保元宿在长春殿,方躺下,便听外间有人一路小跑而来。 “皇上!皇上!听风轩差人来禀……”梁守珍,气喘吁吁的在门外禀报,“保香娘娘动了胎气。” “什么?”我惊吓出声,翻身坐起去推保元。 “这个月芙,又玩什么把戏?”保元在睡梦里被吵醒,火气上来,一脸不耐,向我道:“你说说,这七个月,她动胎气的次数还少吗?” “可传太医去了?”我忍不住出声道。 “说是已经派人去传了。可是听风轩的人说,如今情势必请皇上过去方才镇得住。”梁守珍在门外大声急道。 “朕又不是太医,去有何用!”保元怒道:“你让她们回去好生侍候,有事再来禀报。” 孩子事大,我推了推保元,示意他起身去看看,奈何他黑沉着脸,背过身去连我也不看了。 “孟郎,你还是去看看吧,若真的情况不好。”不知为何,我心慌得厉害。 “不去,不去!午间我去看她时,见她好着呢!”保元气哼哼地说道:“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这会儿倒动起胎气来了……依朕看来,分明就是仗着有孕在身恃宠而骄……” 未及我说话,保元翻身坐起,向我道:“今日用膳时茗儿所言之事,朕心中早有觉察,只是平日里念她怀着孩儿,又向来乖巧懂事,加之……所以朕每每都逢请必到,可哪承想,她得寸进尺,到今日竟敢有心与你一较高下了!” 原来,保元早就知道沈月芙在宫中以孕争宠,只是她今日敢争到我这里,安知不是保元素日纵容的结果。只是眼下,他又为此斥责于她,难怪她会动了胎气! ------------ 第九章 皇子从嘉(2) 更新时间:2013-03-06 “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斥责于她,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如今大半夜的孟郎且先消消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突然很同情沈月芙。 “宫中妃嫔,尊卑有别。朕虽然偏护于她,可也不能如此乱了礼数,不要以为,朕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昏聩之人!”保元说着,起身去拿衣服。 他虽嘴里嚷着不去,可还是身不由已去拿衣服,想来心里也是挂念月芙,我接过他手中衣服,想帮他换上道:“这就过去吗?” 保元微微一愣,推开衣服,坐在床沿道:“不去不去,说了不去。蕊儿,我们继续睡觉。” 正说着,忽听外间梁守珍又禀道:“皇上,娘娘,听风轩来报,太医说保香娘娘确实胎动不稳,请皇上过去看看……” “一刻也不让朕省心。”保元翻身坐起,拍着床沿道:“来人呐,更衣,更衣。” 保元正在更衣,听风轩的内监路宝财未经通传,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地喊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保香娘娘胎动异常,太医说有早产迹象。” 保元一听,焦急万分,拉了我就往听风轩赶。 他的手死死的攥着我,只把我的手握得生痛,那掌心沁出的汗丝丝的凉凉,我轻声安慰道:“孟郎莫急,会得母子平安的。” “侍宠而骄,累及皇子……倘若有个什么好歹……哼!”保元切齿道。我心下一凉,原来皇子在他心中终是显重的。 听风轩中已经乱作一团,稳婆已入了内室,宫娥端了热水进进出出。 太医见保元与我来到,跪请道:“保香娘娘七月产子,甚为凶险,为防万一,臣请陛下,若有……保大保小?” “什么保大保小,都要给我保住,听到没有!”保元额间青筋显露,“若有闪失,你们统统严惩不殆。” “是,是,臣下定当竭力。”太医们抖抖缩缩擦着汗退了下去。 保元在听风轩偏厅坐立不安,我搅着绢帕,内心惶惶进退不得。 听风轩内室,沈月芙的喊叫声,声声揪着人心。 “啊~!好痛~!皇上救我~!皇上~!” “娘娘用力!用力啊~!” “我不生了~!我不要生了~!……好痛!” 我听着她的哭喊,心紧紧的缩成了一团,想必面色也变得苍白。保元上前握紧我的手,柔声道:“蕊儿,没事的,没事的。” 忽儿又皱眉自语道:“怎么这样久?真的那么痛么?当初静宜生凤仪的时候……蕊儿,蕊儿不生也罢。”看着他那认真心疼的表情,心好似被暖暖的温泉水包裹着,原来他还是在乎我的,若不是真心的爱我,他那样重视子嗣断也不会说出“不生也罢”这样的话,忽然间,多日铸就的心墙上竟开出了一朵妍丽的小花。 “孟郎,别急,月芙是头胎,又是早产,怕是需要些时间,太医都在里头,没事的,没事的。”见他这样担心,我也心慌得很,只能握着他的手,不住的给予安慰。 在这古代除了硬生是没有别的办法,想想月芙也真的可怜,眼下唯有祈请满天仙佛护佑,令她母子平安。 正当我二人六神无主之际,里间传来了女子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紧接着传来了如小猫叫一般微弱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拉着保元,笑极而泣,仿佛生产的是我而不是沈月芙。 “嗯,生了,生了……”保元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保香娘娘生了个皇子。”稳婆抱了孩子,出来报喜。 保元小心翼翼地将襁褓中的婴儿捧着中手,姿式笨拙却是喜不自禁。 “蕊儿,你看,你快来……”保元献宝似的把孩子送到我面前。 襁褓中的婴儿那样小,皱皱的好似个小老头,可是他在他的父亲眼里应该是非常漂亮的吧。 我笑着抬头凝望着眼前这个初为人父的男子,他那样的高兴而满足,就象普天之下所有有了儿子的父亲一样,那样骄傲那样得意! “皇上,孩子不足月还需让太医好好照看着才是。”我不想打断这个喜悦的父亲,可是早产的孩子若是受了凉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是呀,是呀,看朕都高兴的忘了。”保元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递给稳婆,拉着我去瞧产妇 沈月芙满面疲倦,虚弱地躺在床上,血迹早已清理干净。 “皇上……”月芙低低地唤着保元。 “芙儿,你辛苦了。”保元坐到床边,温柔地握着月芙的手,软言慰藉。 “为了皇上,芙儿不觉得辛苦。”月芙满足的微笑着,目光四下搜巡,“皇儿在哪里,嫔妾想看看。” 保元示意稳婆把孩子抱来,自己抱了送到月芙怀中,笑道:“皇儿虽是早产,可太医检查过俱都正常……” “他这么小,都是我这做娘的不好。” “傻瓜,你平安生下皇儿,不知道朕有多高兴!” “皇上,你不怪月芙了?”沈月芙泪眼朦胧的望着保元。 “朕怎会怪你,你为了朕吃了这么多的苦,朕心疼你都来不及呢!” “皇上!”沈月芙倚在保元怀中,与他同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笑道:“皇上,您看咱们皇儿长得多俊啊。” “哈哈哈,那当然啦,皇儿是七星子,将来必是聪颖通慧……” 眼前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默默地退出了房外。 天上,飘起了雪……今年的冬天,竟是分外的寒冷。 百日后,保元为新皇子赐名:玄宝。 我的心颤了一下。玄宝,这个孩子……我所知晓的历史事件有限,就如隔着重重迷雾,这个名字却让我隐隐觉得不安。 转眼就是广政七年(公元944年)正月。 这一年,唐国谴使与大蜀通好。使者带了六只白鹤献与保元,以示两国交好。 保元道那六鹤姿态优美,便命人将其放养在了宣华苑中,隔日便会携了我一同观赏。 ------------ 第九章 皇子从嘉(3) 更新时间:2013-03-07 蜀地群山环绕,成都平原空气潮湿,天空多云,素有蜀犬吠日之说,今日难得一见的骄阳,照得连人心都暖暖的。 冬去春来,我那畏寒的毛病也好了许多,想着近来琵琶疏于练习,便抱上紫檀琵琶,往梅园中嗅着梅香,兀自练起《白雪》来。 这首曲子本是轻柔细腻、淡雅秀丽之音,曲中的虚音拿捏不好,便破了音意,反复几次仍是不妥,心下有些气馁。 “你的问题不在左手,而是右手轮指的定度上有瑕疵。”一声稚语在身后响起。 回身看去,一白衫小童立于梅树之下,宽庭丰颊,神采英秀。 我心下诧异,这是哪里来的小童?看他年岁不过七岁上下,竟如此熟通音律。 但见他扬手指了指我手中琵琶,道:“琵琶我更喜花梨木的。虽不贵重,却更适手。”说着,又用手比了下指法,“你照我这般,试试将右手五指的击弦时间控制均匀。” 我将信将疑又试弹了一遍,效果确比从前好了许多。 曲毕,我起身答谢,“不知这位小公子师从何家?”看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式,我心中窃笑,却也依着成人之礼待他。 他自信满满,抬了抬下颚,道:“我自三岁习音律,琵琶不过是所习乐器中简单之物。音律常常仰仗天赋和听觉,习得越早听觉未受后天破坏,自然掌握起来更要纯熟些。” 我心下叹服,递了琵琶与他道:“小女子愿闻天音。” 他也不推辞,接了琵琶在我身旁坐下,拉开架式弹奏起来。 我闭眼静赏……曲音起部运用夹弹技巧,承部旋律上扬,转部“泛音”指法轻盈流畅,最后合部运用强劲有力扫弦技巧,音声高亢而止。 一曲轻松明快的《阳春》,经他一番演奏,直将那冬去春来、大地复苏的初春美景,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了我眼前。 “回魂!回魂~!”我寻声张目,见他换了副童真模样,在我眼前作招魂状,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笑起来真美~!”他偏了头,认真看我道。 “你这个小鬼头~”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他闪身躲开,笑着朝我做了个鬼脸。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谁呢?”我从怀里掏出一包杏干递与他,笑问道。 “李从嘉!”他拈了枚果子在手里细看,笑嘻嘻的回答道。 “李煜?!”我失声叫了出来。 “李煜?这个名字不错呢,不过我叫从嘉。”他把杏干放到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 听他如是说,我掩了口,方想起李煜孩提时代应是唤作从嘉,李煜这个名字是他即位后改的。 想起那日保元提到南唐使者来访,却不想六皇子从嘉也是一同来访。 一时间按耐不住的欣喜,竟望着他手足无措起来。 他上下打量着我,忽大笑起来,“姐姐,你别告诉我,你也是这宫里的妃嫔?” “怎么?” “你哪有妃嫔端庄贤淑的样子呀!”这话从这么个小屁孩嘴里说里来,怪叫人难堪! 正想反唇相讥,却听玄喆高声唤着:“母妃~!”从梅树丛中跳了出来。 “母妃?”从嘉一旁满面狐疑望向我道。 “不象吗?”方才被他奚落没有妃嫔的样子,我皱了皱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 “她是我母妃,你是谁?”玄喆挤到我们中间,拿出皇子的威风向从嘉道。 却未想到,从嘉并不看他,只眼中闪着疑问瞅着我。我心中暗笑自己失态,自从穿越,凭空地遇到这许多名人,竟然时至今日还未适应过来……如今看来,多了这个李从嘉原也不足为奇,只是,只是这次遇见的竟是童年的李煜。 “喂,你又是谁?她真是你母妃?” “喂什么喂,你又是谁?她是不是我母妃,干你什么事儿呀!” “你们长得又不像!” “谁说我们长得不像……”两个小鬼你一言我一语,拌起嘴来。 “不过……你这母妃好生奇怪,总是神游太虚的。” “以前没见过她这般样子啊。” 没想到两个小鬼,现下矛头全指向了我,倒一搭一唱起来。 “喂~!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啊。”我一手一个将他们拉到怡神亭内坐下。 “我乃唐国六皇子李从嘉。”从嘉拱手,有模有样向玄喆道。 “我乃大蜀国皇子……”突然玄喆手一指从嘉,向我道:“母妃,你看,他有妖瞳。”说罢便往我身后藏去。 从嘉闻言,笑容凝在了面上,原本晶亮的眼神忽而黯淡下来,怔怔地看着我们。 若我记得不错,历史上李煜以一眼重瞳闻名,所谓“骈齿重瞳”,天生异相。 我拍了拍玄喆,向从嘉道:“这是我蜀国大皇子孟玄喆。”言毕双向玄喆温言道:“玄喆,休要失礼。重瞳乃旷世稀有的贵人之相,舜与西楚霸王项羽皆为重瞳。” 从嘉听我如此说,眼神更为落寞,低头喃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话我不甚明白,疑惑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复又恭敬向我道:“不知这位娘娘怎么称呼?” “你方才教我弹琴,算是我的知音人,以后便叫我花蕊姐姐吧。”不知为何,我很心疼眼前这个孩子,生在皇家的孩子自小便要比一般的孩子承受得多吧! “母妃,那怎么行,他明明与我同岁,这样岂不占了我便宜。”玄喆嘟着嘴,不服地喊道。 “好好好~!那便唤我花蕊娘娘如何?玄喆听话,替母妃把茗儿找来。”我出言支走玄喆。 目送玄喆离开,我挨着从嘉坐定,“你面露悒郁之色,可是为了兄长弘冀?”我轻声问他。 从嘉满面惊疑,站起身来,道:“娘娘何出此言?” 想他小小年纪便这般谨慎,怕是长年受那兄长倾轧,迫使他早熟起来,心下又生出许多怜惜之情。 我缓缓道:“我虽居深宫,但对从嘉之事亦有所耳闻。你天生异相得唐国烈祖宠爱,烈祖薨逝后,元宗立,令兄心生猜忌,千方百计打压于你。所以从嘉方才,才会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说得可对?” ------------ 第九章 皇子从嘉(4) 更新时间:2013-03-08 泪珠在从嘉眼眶中打转,他隐忍着,久久的凝视我。 我叹了一声道:“从嘉而今不过七岁,不必替他人过于委屈了自己,你的苦我明白!”话音未落,从嘉已伏在我腿上,呜呜低泣起来。 想来,他这眼泪只怕是蓄积已久,这里有太多对家人的爱与怀念,更有因着兄长不容而凭添的委屈与担忧,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承受着这样的重压与伤害,真是难为他了! 我轻轻的抚着他的背,任他痛痛快快的哭出来,若再憋着,怕是迟早要憋出病来的。待他发泄得差不多,我轻轻拍着他道:“从嘉,有几句话我想与你说!” 他扬起脸来,吸了吸鼻子,道:“娘娘但说无妨。” 我用帕子拭去他面上的泪珠,平静地笑道:“吟诗作赋,抚琴作画,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可保周全。从嘉,日后你只需跟随自己的心,去走自己的人生路。” 他怔了怔,呐呐道:“娘娘,你这话听来好似天书一般。” “呵呵,那就权当天机吧!” 他用手指搓了搓鼻子,忽咧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道:“那权当从嘉与娘娘的秘密。” “嗯,好。”我抬手与他击掌为盟。 “你们做什么呢?”玄喆捧了笔墨与茗儿同来。 “姐姐!”茗儿行礼问道:“方才你让大皇子去叫我,不知有何吩咐?” “这是南唐的六皇子”我向茗儿笑道:“原是想着叫你来采些花瓣回去缝枕头。” “嗯,那我现在就去采。”茗儿说着,转身欲走。 “且慢,茗儿姐姐。”玄喆唤住茗儿道,“你帮我把宣纸铺好再去。” “圣儿要临摹么?”我见他满怀笔墨,以为他要作画。 “回母妃,我是来临帖的。”玄喆向我道:“方才看这里梅瓣纷飞,忽而兴致大起,所以……” “不知玄喆临的什么帖?”从嘉凑了过来,看来也起了兴致。 “隶书,临姚崇口箴。”玄喆扬了扬眉,自信满满。 “隶书字形扁方,左右伸展;左波右磔,蚕头燕尾。前朝又以韩择木、史维则、蔡有邻、李潮并称四家。玄喆,你果然不俗!”从嘉点头道。 “你也不错嘛,”玄喆见从嘉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不服,“看你还有些见识。敢问你临何帖?” “王羲之、颜真聊、柳公权、张旭,我无一不喜,最近临的柳公权帖。”从嘉回道。 可怜生于帝王家!眼前这两个七岁的孩童,对起话来竟如此老气横秋,有板有眼,不见一点童真。 “如此说来,你也该有些本事,不妨书来大家共赏。”玄喆指挥茗儿布好笔墨纸砚,向从嘉做了个邀请姿势。 从嘉并不推却,饱醮浓墨,提笔沉腕,运笔自如。只见他的字瘦劲有力,大不象个七岁孩童所写,“大字如截竹木,小字如聚针钉”,玄喆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是不得不服了。 我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他二人写字,不时问上一二句,不觉间日已西落。 正高兴处,忽然见重光殿的内监结队而来,似在寻着什么人。心想从嘉怕是自个儿离了使臣,跑进牡丹苑来的。 我一时高兴竟忘了叫人通禀,恐怕此间保元那头正四处寻这六皇子呢,忙吩咐宫人小心护送从嘉前往保元偏殿。 从嘉随内监离去时,数次回首向我挥手告别,我亦被眼前这多才多艺,又敏感内敛的七岁孩童深深折服。 翌日保元夜宴唐国来使,众妃嫔中只携了我一人出席。据他所说,我此番出席,全应唐国六皇子之请,而大蜀国翰林图画院的几位国手画师也在出席之列。 如此说来,今日的饮宴可算得上难得的书画盛宴罗!一时之间心下大喜过望。 我依稀记得,史书记载。明德二年(935年)孟昶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画院“翰林图画院”,并以当时蜀国第一画师黄荃为权院事(即院长)。 据说这黄筌十七岁便成为前蜀翰林国画院的一等画师。前蜀灭后,高祖授他为翰林待诏,权翰林图画院事。保元即位,更赐其紫金鱼袋,加官如京副使。而今他与其子黄居宝、黄居寀皆供职在西蜀画院。 听保元说,今日夜宴画师中除黄荃父子外,还有赵德玄、赵忠义父子,蒲师训、蒲延昌父子,阮知诲、阮惟德父子,以及高从遇、李文才等人,这些人皆为当时西蜀画坛之卓杰人物。 保元素喜丹青,这我早就知晓,自我入宫以来,每每被他强拉去做模特,供他临摹。 今日饮宴出席的画师,所作画作亦是各有所长,赵德玄长于楼台殿阁,黄荃善花鸟草虫,蒲师训善画水,阮知诲专攻仕女。 看来今日我定能大开眼界了,说实话,我一直想见一见黄荃,因为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位奇人。 广政七年(944年)正月,黄荃领旨绘六鹤于偏殿便坐之壁。那黄荃曾从刁光胤学鸟雀,从李升学山水,孙位习墨竹,集众家之长又不蹈陈迹,自成一派。 他绘于偏殿的六仙鹤精妙绝伦,“体态鲜活,有愈生者”。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叫、或翘足、或惊恐、或啄苔,只只生动,羽羽传神。保元那日携我同去观赏,恰逢玄喆调皮,抱了真仙鹤一同进殿,未想那真鹤见了壁上之作,竟以为得了同伴,飞立于画前,声声唳鸣。 保元见状大喜,惊叹不已,连连称绝,遂将此殿赐名六鹤殿。 今日饮宴之处,便是在那六鹤殿中。 我与保元到时,南唐使者和诸位画师均已到达。众人寒喧片刻,归坐谈笑,把酒言欢。 从嘉见画院诸位卓杰之人皆到,欢喜得四处攀谈,更与黄居宝、黄居寀热络地谈论起了花竹丹青之技。 席间听闻黄筌墨竹为一绝,从嘉大喜,直言请教。又于当场着墨画竹,不加丹青,竹意竹情跃然纸上。连黄筌品评后也赞不绝口,连连称奇叫好。 一场极寻常的夜宴,到了最后竟被这小小的从嘉,变成一场书画大宴。事后每每说起,保元叹道,唐元宗有子卓越如此,可创唐国文化的盛世。 十数年后,这个孩子,定是白衫立影,风姿卓绝。我于心底由衷感慨,李从嘉呀李从嘉,你虽不能成就一代明君,却是这千古词曲史上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 第十章 文治武功(1) 更新时间:2013-03-11 随着玄宝的出世,后宫中的格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沈月芙在玄宝百日之期晋封充容,位份越过了刘蕙兰和句可儿,竟与家世显赫的张仙如并列。 为了此事,后宫之中多有闲言,仿佛滚油锅中落入了水滴,一时之间纷纷扰扰。我本就意兴阑珊,根本无心去理会那些争风吃醋、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之事。 静宜开始还费心四下周旋,久乱乏力亦不愿再理,我想她心中应也有些不是滋味吧,只是碍于协理后宫之责罢了。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弹压,这宫里方才渐渐回复平静。 保元而今对月芙母子极是厚待,为此听风轩也已日渐成了这宫中除了长春殿外最热闹的所在。听可儿说,每日都有些位份较低的妃嫔想尽办法去听风轩走动巴结。 这日蕙兰到我宫中闲坐,说起此事尤自忿忿不平,道:“娘娘,我与那沈月芙同为县丞之女,且我乃嫡出之女,又先她入宫侍候皇上,凭什么……虽说她运气好生了皇子,可这位份也晋得太快了些……” 我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笑,又命茗儿将小厨房里新制的点心端与她尝尝。 刘蕙兰拈了块桃花酥在手,忧心忡忡道:“娘娘,您说,皇上是不是厌弃我呀?” “妹妹,何出此言?” “以往,皇上见到嫔妾都会温柔的与我说几句话,可近来我难得见到皇上一次,即便见到,他也总是眉头紧锁,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说到此处,蕙兰眼圈一红,哽咽道:“若是皇上厌弃我,那我,我……” “妹妹可别胡思乱想,近来朝中事忙,皇上自然烦心,并非不喜欢妹妹。”我知道保元为何近来神色不好,可事涉前朝,又如何能说?只得好言安慰蕙兰。 前日保元下朝后在重光殿内大发脾气,梁守珍急得跑来向我求救,我方知道原来…… 今年二月,晋朝阶州义军指挥使王君怀不堪忍受刺史暴虐,率众部下数千投蜀,保元欢喜的接纳了。而这王君怀为表忠诚,特向保元请命,自请为先锋攻取阶、成二州。 这阶、成两地原为蜀之辖地,后被晋朝强占了去,此时晋朝正与契丹交战,保元意欲趁此机收复失地。 事涉出兵,保元与朝中大臣商议,张业力主出击,而相父亦未作阻拦。于是甲子(二十一日),保元派蜀兵攻打阶州。 不想,三月晋朝秦州兵救援阶州,出黄阶岭,几番恶战后,蜀军终是不敌,败于西平。 出师不利,保元自是觉得面上无光,加上这一战蜀军损耗颇大,朝中大臣中原不主出兵者更以此事大做文章,连上了数道奏折,最后逼得保元推病,罢了数日早朝。 “蕊儿,你说,朕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出兵攻打阶、成二州?”保元批着批着奏折,忽停笔皱眉问道。 我闻言一愣,放下手中的《古今韵会》,来到他面前,柔声劝道:“我听闻晋国国君不仁,阶、成自入了晋朝手中,百姓将领皆苦,孟郎出兵若是为着还百姓一个安乐的日子着想,怎会不该!” “可是……你看看,朝中现如今半数大臣或明或暗都力劝朕今后不可轻言战事……唉,莫非就没有一人明白我的苦心?”保元面上露出落寞之色。 见他如此,心下酸楚,虽然命运早已注定他将来不会是一代霸主,可我仍是不忍见他如此灰心丧气。 “孟郎,我一个妇道人家,于国事不可多嘴……太后早有懿旨‘后宫不可干政’……”不知从何时起,我竟也对他小心翼翼起来。 “蕊儿,你于我而言,非是一般女子,除了是我孟昶的爱人,更是我的知己,你有何言尽管说来……”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道:“花蕊夫人在朕面前可谈国事,而蕊儿于保元更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吗?” “孟郎……”听他这样说,胸口一热,理了理思绪道:“蕊儿记得《商君书?更法》中有云‘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汤、武之王也,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 “蕊儿,是想告诉朕,治国不可拘泥一法?” “皇上英明。”我故做轻松,向他盈盈一拜,笑道:“孟郎为国家计,出兵攻阶、成二州,乃是开疆辟土之举,亦是国力日渐强盛之兆。为百姓计,是为解成、阶两州百姓将士于水火。只不过世事本就无常,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事,今日之兵败不过一时,待时机成熟,一定能达成所愿的。” “真的吗?” “当然,我的夫君乃是一代明君!” 保元面上雾散云开,将我揽到身前,开心道:“呵呵,蕊儿对朕如此有信心,那我真要好好努力才行!” “孟郎,想我蜀国地沃物丰,民风淳朴,自你下颁数道诏令后,各地更是农桑并举,百姓安居乐业,至今国库日丰,国力渐强。然而想我大蜀远离中土,因地域之阻,与从前中原地区文礼之风盛行相比,仍有欠缺。如今中原战乱不息,经史流失是为文化承继的一大损失。”我知道孟昶一生致力于文化发展,我从那千年后穿越而来,应也有一份使命,更该助他完成一些有意义的事。 “嗯,蕊儿所言正合我意,我日前一直在考虑此事。”保元兴高采烈道:“朕读《中庸》而感其‘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想我大蜀得天独厚,若要以图远谋,还需达到‘天人合一’之境方好。” 我点头称是,保元更加高兴,复道:“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所以我一直在想,要如何以文礼之风,增我大蜀国运。” 说到此间,保元摩拳擦掌,向我又道:“母丞相,月前再次同我提起刊印《九经》之事。朕想了许久,眼下仍为此事犹豫。” ------------ 第十章 文治武功(2) 更新时间:2013-03-12 我含笑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心中感佩,笑道:“孟郎,铁山《石颂》中有云:‘逢劫火而莫烧,对灾风而常住’,又云‘缣竹易销,金石难灭,托以高山,永留不绝。’郎君想,若能将这《九经》勒刻于诸石之上,风吹日晒经久不衰的流传下去,那更是泽被万世之功了。” “对呀!”保元抚掌大笑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蕊儿聪慧,我这就安排他们去准备刻经的事。”说着,提脚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忽转身在我面上啄了一下,看我大窘,他反而开怀大笑而去。 我看着这个欢天喜地好像孩童的男子,心下一片柔软,随他去吧,只要他高兴! 是岁,门下侍郎母昭裔接诏按雍都旧本《九经》,筹备刻经诸石事宜。 这日午后,保元在我殿中歇息,梁守珍来禀母昭裔为筹刻《九经》之事,在御书房候见。 保元听闻,赖在床上,有些不耐地嘟喃道:“这老小子,总找我歇息时候来见。” 我在旁噗哧一笑,忆及我初入宫之时,亦是这母昭裔来扰保元新婚。 想他既受命筹刻《九经》,应该是个饱学之士,而不分时候晋见帝王,定是个禀直之人。素日饮宴中倒也远远的见过此人,只是碍于宫规并未与之交谈,今日他为《九经》而来,倒让我生出了诚心拜会之意,便央保元一起去瞧瞧。 保元不奈,只得携了我同往御书房。 进得书房已有三人候见,母昭裔见我同来,先是一惊,复又领了那两人一同参拜道:“参见皇上,花蕊夫人。” “平身,丞相此来,有何要事?”保元携我坐定,眯眼看他。 “启禀皇上,《九经》刻诸石之事,现已筹备妥当。”母昭裔回禀道。 “此事早朝时朕已知晓。爱卿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定是还有他事要奏,但说无妨。” 许是见那母昭裔支吾着一个劲看我,保元又道:“花蕊夫人,于刻经传世之事颇为热心,故而今日朕特意携她前来,你只管据实奏报便是。” “是”母昭裔躬身启奏道:“臣此番前来,是有几个书刻人选待陛下定夺”。 “想必丞相前来,心中书刻人选早已成竹于胸。”保元笑道。 “臣斗胆启奏。”母昭裔道:“拟由秘书郎张绍文写《毛诗》、《仪礼》、《礼记》,秘书省校书郎孙朋古写《周礼》《孝经》、国子博士孙逢吉写《周易》、校书郎周德政写《尚书》、简州平泉令张德昭写《论语》、《尔雅》。” “嗯~!丞相所选五人,文墨书法皆精谨,就照丞相之意办吧。” “臣遵旨!老臣还想请一旨,请皇上下诏刊印《九经》。”母昭裔又道。 “这……”想来刊印书籍,所耗甚多,故而保元面有迟疑。 “母大人果真是用心良苦。”我笑吟吟地接口道。 “哦?爱妃此话怎讲?”保元向我道。 “刊印比之刻石,更能使《九经》便于传播。”我向保元恳切言道:“虽刻石使之经久不衰,而刊印更能泽被当世。故而刊印、刻石两者皆不可废。臣妾请皇上准母大人之请。” 保元闻言,向在场众人笑道:“朕这爱妃只要沾了文化之事,自是不余遗力的。”遂后下旨,准奏。 母昭裔躬身道:“老臣代天下万民,谢过皇上、娘娘。” “听闻成都学宫是母大人力谏皇上兴建的?”我又好奇道。 “回娘娘,蜀中经唐末大乱,学馆皆已荒废,臣不忍看学子流失,才建议皇上营造学宫,恢复教育。老臣不敢邀功,皇上圣明,力主教育乃国之大计,也是蜀人之福。”他的一席言说得不卑不亢,直让我对眼前这位母大人又多了几分敬重。 我笑着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本宫还听闻大人有意以私资刊印《文选》、《初学记》?似乎其间还有典故?愿闻其详。” 母昭裔闻言一愣,向我恭敬回道:“娘娘心细如尘。老臣自幼家贫,于艰难中求学苦读。未出仕之前,尝向人借书,借书之人常有微色。臣深知爱书而不得之苦,当日曾立誓:‘异日若贵,当板以镂之,遗学者。’今日我仕为蜀相,自当践行当日之誓言。” 我当下听罢心中越加敬服,叹道:“丞相真乃谦谦君子也,实在令人佩服。刊印之事,若有本宫可效绵力之处,还望丞相不吝相告……” “娘娘高义,老臣佩服。”我与母昭裔正说着,忽又见另外两人一直肃立恭听,便出言相问:“不知这两位是……?” 母昭裔道:“句中正、孙逢吉,乃老臣门下弟子。句中正现任崇文馆校书郎。句中正善书法,篆、隶、行、草皆工。孙逢吉只书刻《周易》,仍能胜任刊印之事,所以老臣今日正想向皇上推荐此二人,协助臣刊印《九经》。” “刊印《九经》之事已全权交由丞相负责,至于人选自然也由丞相作主。”保元言道,向那二人道:“句中正!” “臣在!” 保元笑道:“你篆、隶、行、草皆工,皇子玄喆习隶书,朕今日就指了你为玄喆授隶书课,徐妃娘娘习草书也一并由你指导吧。” 句中正面现惶恐之色,推脱道:“臣惶恐,只怕臣的学识浅薄,不足以教授皇子与娘娘。” 原来这便是句可儿的兄长。我朝他颔了颔首笑道:“句校书莫要推辞,本宫习草书不过方入门的水准,先生教授于我乃是大材小用,切望先生收了我这个徒弟才好!” 说着我仔细打量这句校书,他乃是保香句可儿的亲兄,可这二人却不太相像。可儿长得一团和气,而这句中正却是正面阔额,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之气。 保元见句中正似还有推脱之意,出言要我当下便向他行了拜师之礼。句中正无法,只得收下了我这个徒弟,没想到,御书房一行竟然收获颇丰。 后来,我听闻刻《九经》的同时,母昭裔出私资令门人句中正、孙逢吉将《昭明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等写将下来,雕版印刷。我为践当日之言,便从月例中拨出了些银两,襄助此事。 几年之后这些书便在蜀地广泛流传,用今日的话讲,母昭裔可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私人书籍出版商了,而我便是第一位赞助商是也。 ------------ 第十章 文治武功(3) 更新时间:2013-03-13 自今岁始,玄喆除同众皇子亲贵们从诸王宫侍刘保义学习外,又拜了句中正独习隶书。 保元下令在龙跃池边,栀子园东傍建了新庄,原为御赐母昭裔书《九经》之用。后因母昭裔不敢领受,便赐了皇子们作了读书堂。 句中正每来,便在读书堂中为玄喆授隶书课,而我亦在旁学习草书,原本是我心血来潮习的草书,自此也有了正规师受。 保元喜好藏书,诺大的书阁中亦总有些宝贝。 一日我竟从他那藏书库中,找到《十七帖》。 保元高兴宣了句中正来鉴赏。 句中正端来细看回道:“《十七帖》乃是唐太宗李世民购得的王羲之书,因卷首帖有“十七”,故名《十七帖》。传世的《十七帖》有两系,一系是由唐弘文馆馆臣解无畏勒石、褚遂良校定的“敕本”;另一系则是是贺知章的临本。依臣看这本帖尾并无“敕”字,断为贺知章的临本。” 我原以为找到的是真迹,一时失望难掩,讪讪地拿来看那帖尾。 保元见状笑道:“写诗、习书法,现在还要找真迹,爱妃这日子过得比朕还忙啊。” 我心中失落,被他这么一说更加不高兴起来。 句中正见我失望,劝道:“娘娘得了这《十七帖》可是好事一桩,我们习草书,当以《十七帖》为最好的范本。眼下虽得的是临本,而安知这贺知章的临本于真迹无益?” 保元点头道:“凡书法之能情动于衷,而尽发于外,一展痴情者,当以草书为最。”又道:“贺知章号四明狂客,又为‘醉中八仙’,自此便知他乃性情旷达豪放之人,这样的人品,朕臆觉其书定有其过人之处。” “皇上说的极是,贺公草书曾被喻‘当世称重’之作。再者草书以线条言志,娘娘平日心情思虑,亦能从书法字迹中显现。”许是见我面露好奇之色,句中正细解道:“心意舒坦者,则婉转流畅,幽雅清丽;意气风发者,则圆转飞动,笔墨淋漓……” “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本宫受教了。”我拱手作揖道。 “近日见玄喆的隶书也越发精进了。句校书功劳不小啊!”保元笑叹,道:“赐锦缎二十匹。” 我见他善待文人儒士,心下欢喜。 原本这深宫中终日对着女子们的情爱纠葛,心下烦厌,未承想自习章草来,终日事忙,反倒解了不少烦忧。而保元也常因此事,特意到书斋与我相伴,更会握着我的手教我习字,耳鬓厮磨间,反倒觉得与他贴心较之从前。 秋日早起,霜露正浓。 我于碧窗下习字临帖,茗儿从旁替我研墨布纸。 便正是: 清晓自倾花上露,冷侵宫殿玉蟾蜍。 擘开五色销金纸,碧锁窗前学草书。 正写得兴起,忽听小内监来禀,刘保衣的宫人娟儿宫外求见。 我闻言狐疑向茗儿道:“这刘蕙兰怎么大清早的派个宫女来求见?” 茗儿摇头道:“娟儿好像是刘保衣的家生丫环,一直是她的心腹,如今派她来求见姐姐,怕是有事!” 我略略迟疑了下,放下手中的笔,向外间道:“传她进来。” 不多时,内监领了个十七八岁宫女打扮的姑娘进来,这女子俯身在我面前,不住哭泣,身子抖得厉害。 我示意茗儿,茗儿会意屏退左右。 “娟儿,你到长春殿求见于我,所为何事?”我猜想定是蕙兰出了什么事,所以直接问道。 “夫人,夫人,求花蕊夫人救救我家小姐。”娟儿哑着嗓子哭道。 “你先起来。”我示意茗儿把娟儿扶起,“出了何事,你慢慢说与我听。” “回夫人,我家小姐并非有意毒害皇子,实在是、实在是冤枉呀!” “什么?毒害皇子,这话从何说起!” “前日我家小姐在宣华苑中偶遇沈充容带着小皇子,小姐见皇子长得玉雪可爱,便接过来略抱了抱,未承想,皇子回到听风轩后便不停啼哭,更呕吐腹泻不止……” “怎么会这样,太医是怎么说的?”此事听起来诡异得紧。 “太医初时判断皇子只是受凉又停了食,可却因着腹泻次数太多,而不似普通症状,故而、故而……他们分明是想推脱自己无能之罪,所以才胡说皇子是中毒的。”娟儿说到此处,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皇上,知道了吗?”保元对玄宝疼爱有加,若他知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皇上,现下在听风轩,不知道是谁陷害我家小姐……皇上命了羽林卫来将我家小姐押至听风轩……小姐命我来求夫人,说是宫里只有夫人能救得我家小姐的命。”娟儿此刻早是六神无主,一边哭一边说道。 保元派羽林卫将蕙兰押至听风轩?那也就是说他信了玄宝之病是有人下毒,若真如此,蕙兰多半凶多吉少。思及此处,我忙吩咐备轿欲前去搭救蕙兰。 正要走,知秋匆匆而来,将我拉到半边,急道:“娘娘,去不得!” “为何?” “今日之事,分明是人家设了局引你去的。” “什么?” “您想想,今日之事若真是刘保衣所为,她自是脱不了干系,可娘娘若去了,便也要被牵连其中。这刘保衣也真是糊涂,干什么偏偏派人来向你求救,难道太后便救不了她吗?”知秋拉着我,拼命劝道。 我虽知她所言有理,今日之事我若去了便怎么样都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事关人命,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秋妈妈,我会小心的,我相信刘保衣不是那样的人,其中定有隐情,不能让她白白受此冤枉。”我拍了拍知秋的手,带了茗儿就向听风轩赶去。 还未进听风轩,便听到保元怒不可遏的声从里间传来,“眼下这么多人指证,你还要抵赖么?还不快快从实招来,你用何物毒害朕的皇子?” “呜呜……嫔妾没有,没有……”女子哀哀的哭声传来,让我的心揪到了一块。 “哼,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对朕宠爱月芙母子早有不忿……”保元的声音听上去那样的冷硬无情,生生的将门外的我激得打了个冷颤。再怎么样,蕙兰也与他做了数年的夫妻,即便有不是之处也不必这样疾言厉色。更何况,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 第十章 文治武功(4) 更新时间:2013-03-14 “花蕊夫人驾到!”门外侍候的梁守珍见到我,一边打帘一边禀报。 我走进屋内,只见保元铁青着脸坐在堂上,刘蕙兰钗斜发散的跪在地上,而一侧沈月芙正满面泪痕的抱着哭啼不止的皇子,太医院里数位儿科圣手正围着皇子不停的商量着什么。而最让我惊异的,莫过于站在保元身侧的离洛,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着疑惑,向保元如仪行礼,他起身来扶我,道:“蕊儿,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皇子生病,不放心过来看看。” “哼,若这宫中人人都似你这般善良,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保元说着,狠狠的瞪了一眼刘蕙兰。而蕙兰在保元的瞪视下,颤抖得好似风中的枯草,跪在那里压着嗓子不停的哭啼。 我慢慢的走过去看玄宝,只见孩子闭目大哭,呼吸有些急促,而身前抱被上还有呕吐留下的痕迹……我伸手抚了抚孩子的额头,有些烫手,“沈充容,你且先把孩子放下,他在发烧,这样抱着不利散热,对孩子不利。” 沈月芙泪眼朦胧的望着我,眼神中满是无措,还有防备。 唉,我真是多事,何苦淌这样的混水!可孩子要紧,我摇了摇头,回身吩咐宫女去取些温水来,准备给孩子降温。 “夫人说的是,充容娘娘,你把皇子先放到床上,将抱被略打开些,这样才好……”太医随声附和道。 沈月芙犹豫着将玄宝放到床上,我从旁教她怎么用温热的巾帕擦拭孩子的四肢散热,一番折腾,玄宝哭声渐缓。 我回首问道:“太医,可查出皇子的病因?” “蕊儿,太医说从未见过皇儿这样的病症,又吐又泻,如今又发起高烧……这孩子本就不足月,怎么经得起如此折腾!”保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看着此刻的他与沈月芙,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和孩子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难怪,秋妈妈力阻我过来这里。 “嗯,玄宝如今八个月了吧?”我沉吟片刻,又道:“太医,小儿到这个月份上,是不是比较容易生病?” “回娘娘,确实如此,只是皇子此病来得又急又怪,是老夫等平生未见,所以怀疑……”太医院首惶惶不安的看了看保元,不敢再说下去。 “喔,所以,你们怀疑有人蓄意加害皇子。”他们不敢说,可如今情势却是不可不说,我向保元道:“皇上,玄宝生病,如何会牵连到刘保衣?还事涉用毒害……” “蕊儿,你不必为了这贱人说情,我已细问过……”保元不耐的挥了挥手,指着刘蕙兰道:“若不是她,怎么会如此……玄宝平日都是有专门的奶母照顾,平日里月芙亦照料得无微不致,而今孩已满八月均未生过病,若不是有人蓄意加害,怎会去了趟龙跃池,被她抱了一抱回来便病了,而且病症还如此急、怪!”保元的态度,是认定了蕙兰有意加害。 “皇上,我没有,我没有……”蕙兰向我哭求道:“花蕊姐姐,你帮我跟皇上说说,我真的没有害皇子,我那日只是见他长得可爱,方才接过来抱抱,也就一刻的时候,怎么可能就下毒了呢!” 是呀,若这刘蕙兰真心要害玄宝,也不至于用这么蠢的方法,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 我一面寻思,一面慢慢坐回椅子上,向保元道:“皇上,此事有两处疑点,不知可否请您为臣妾解答!” “你说。” “一来,这刘保衣要毒害皇子,为何要当着沈充容的面,这不是将自己的把柄授与他人?”我停了停,观察保元面上表情,见他始终沉思,便又继续道:“二来,人做一件事定是有些什么好处,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需要,可就如今看来,玄宝生病,损人不利己,这刘保衣似乎并未得到什么好处呀?” 保元沉吟片刻,向我道:“嗯,蕊儿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宝儿现下要如何是好?” 我正欲说话,只见离洛向保元拱手道:“皇上,方才微臣观察小皇子,也觉得不似中毒症状,臣在民间时也学过几个草头方,见过类似小皇子这般的病症,不若让臣试试。” “喔,离先生还懂医理么?那快,快去瞧瞧皇儿,要如何处方。”保元听闻离洛之言,面露惊讶,招手让沈月芙将玄宝抱来,让离洛诊治。 离洛先是翻看了孩子的手,又去探了探孩子的腹部,复又让宫女将孩子排泻、呕吐之物拿来。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两只小小的瓷瓶,将一些药粉分别抖在那些污物之上,过了片刻又仔细查看起来。 我与保元不明究理,只得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在那里鼓弄半天。 “离先生,可看出皇子为何毒物所伤?”保元急道。 “回皇上,依臣方才试验看来,皇子并非中毒,而是因食用了较寒凉之物而引起的急性腹泻。” “什么?不是中毒?”保元道:“方才太医们诊治,分明就说有中毒的可能。” “回皇上,若依症状,皇子似有中毒之疑,只是方才臣将验百毒的药粉抖落在皇子的排泄物上,并未验出有毒,倒是在那些污物中,看到有消化未尽的一点药渣,似是黄连。” “黄连?”保元皱眉向月芙道:“你有喂皇儿食过黄连吗?” “啊……”沈月芙听保元如此问话,想了想,道:“我未喂孩子吃过,只是数日前听奶娘说宝儿眼角常有眼屎,似是上火,所以我吩咐她去唤太医来瞧。后来太医说孩子太小,不宜用药,只说取些略寒的食物,煮了汤羹喂喂就好。” “去,把奶母叫来。”保元不耐道。 奶母被带进来后,保元亲自问话,结果确实是奶娘为着方便用了少量的黄连煮水来喂玄宝,只是过滤时太过粗心,竟未滤尽,才会在孩子便中发现少量药渣。 如此一来,真相大白,我松了口气,示意保元让蕙兰起来。 保元因着冤枉了蕙兰,面上有些过意不去,而沈月芙更是主动上前向蕙兰行礼赔不是,我冷冷的看着,心下说有不出的滋味。 “离先生,那依眼前情势,可有何处方能医治皇儿的病症。”保元处置了乳母,回头急问离洛。 离洛想了想,道:“皇子年幼,恐经不起药石,臣有二法,交替使用,可治皇子之症。” “是何方法,快快说来。” “一则为炒米汤。即将大米洗净,凉干,用大锅炒至金黄色,加水煮粥,给皇子喝粥水。此方有消食止泻的作用。” “嗯,此法甚妙,很是对症!”保元本通医理,听离洛如此说来,笑赞道。 “另一法,名为姜蛋疗法。即取5钱生姜加水煮沸,放入鸭蛋2个,搅匀,再加白酒2钱,盐少许,煎煮沸腾即可。喂与皇子吃蛋喝汤,后保暖令其休息。这方对治这秋季小儿因寒凉所致的腹泻,效果极佳。”离洛娓娓道来。 我在旁静静听着,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令人倍感迷惑和不解,他入宫的身份是乐师,可是既懂五行数术,又通医理,更有辩毒之能……而于我来说,这个人曾经以一种梦幻般的姿态出现过,宜春院中,银杏树下,授与我《离魂》的男子……他到这蜀宫中,到底为了什么?目的何在?我确实不相信,他只是张业派驻的一个内应,只是为了帮助张仙如争宠! ------------ 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1) 更新时间:2013-03-15 因着离洛的处方恰当,玄宝的病症得以缓解。 保元本欲与我一同离开,奈何沈月芙泪眼盈盈的期盼,而他又确实舍不得玄宝,故而思虑片刻后他留在了听风轩。 我吩咐茗儿与娟儿好生扶住蕙兰,送她回迎仙宫去。此刻的她面容憔悴,整个人好像快要虚脱了一般。 当我自听风轩内出来时,一阵疲惫无力的感觉自心底升起……玄宝的事水落石出,保元虽未再责罚蕙兰,可他亦没有因为冤枉了眼前这个女子而有只字安慰。 心底一片凄凉,他待我始终是极好的,温柔、深情,更有满满的宠溺,可是……他待这些亦可称为“妻子”的女人呢? 心狠狠的疼了一下,我不愿承认他这凉薄的一面。可当我意识到,我竟然用了“凉薄”二字来形象他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我深深的埋葬,我不敢再想下去! 长春殿的烛火明灭,通过重重帐幕,我无法入眠。 今日的事,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隐现,我努力去回味当时那些人面上的表情,可除了保元怒不可遏的脸和蕙兰惊恐无助的脸,其他人都是那样模糊不清。 我是不是病了,为什么我的心那样难受,我是在怀疑他吗?为什么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我,而保元那冷硬无情的面孔和言语完全是指向我的! 我摇了摇头,坐起身来…… “茗儿,茗儿!” “姐姐”茗儿应声而来,她脸上关切的神情,让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了下来。 “我有些口渴。” “嗯,我马上端茶过来。”茗儿说着,倒了杯温热适口的茶送到我唇边。 我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伸手拉住她,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向她道:“茗儿,你陪我睡,好不好?” “姐姐……你怎么了?”茗儿神情紧张的望着我。 我下意识的抹了把脸,原来我早已满面泪痕……摇摇头,无言以对。 茗儿扶着我躺下,她和衣静静躺在我身边……这感觉,仿佛我们还在芙蓉乐坊,或者茶山……久久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姐姐,你别伤了自己。”茗儿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回荡。 “茗儿,你可想出宫去?你可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姐姐,你怎么,怎么这样问?”茗儿紧张起来,“你不要茗儿了吗?” “不是,我怎么会不要茗儿。只是……这宫里有太多未知的危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犯险。” “我怎么会有危险?”茗儿神情轻松,笑道:“姐姐你莫不是糊涂了,而今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太后,就数你最尊贵,加上皇上那样宠爱你,谁敢加害我!” “唉……”唇边止不住的叹息,我如今能保你周全,可我能保你一世周全吗?傻茗儿。 “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茗儿向来聪慧,见我如此,她翻身看我。 “今日,刘蕙兰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保不准,哪一日便会轮到我,到那时,姐姐不能保你周全,你要怎么办?”我轻轻道出心中的隐忧。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茗儿信心十足,“皇上待姐姐那样好,他定不会那样对姐姐的。” “世事难料……曾经蕙兰也有受宠的时候,曾经这宫里又有多少女人是皇上的新宠。” 茗儿默默的看着我,我知道她心里并不似她方才嘴上那样笃定了。 “我在想,乘着我现下还有皇上的恩爱和荣宠,早些筹谋为你寻个好归宿,这样将来有个好歹,你也不至于……”我话还未说完,茗儿已杏眼圆睁的捂住了我的嘴,急道:“姐姐,我不许你说这些,我才不要离开你,什么好归宿,我不听,我不要嫁!” “傻丫头,女儿家大了,终究是要嫁的。” “不听,不听……”茗儿捂住耳朵。 “唉……好茗儿,你不能让姐姐担心啊。”见她如此,心下难受,翻了个身,默默流泪。 “姐姐,姐姐”茗儿来掰我,哽咽道:“我知道姐姐心里难受,可无论如何你还有我,我们虽非同胞,可在茗儿心里,你比亲姐姐还要亲。如今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只有你好,我才会好呀!” “茗儿……”相望泪眼,是呀,还好我身边还有个茗儿。 “姐姐,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会好好陪着你,我们都会好好的。”茗儿坚定的眼神,温柔的手,让我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一阵阵疲惫伴着倦意将我抛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日子便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我担心的事终究也没有发生,保元待我终很好,然而也不过只是很好罢了。 而今的他,时常让我觉得陌生。许是夫妻做久了,便会如此吧!当爱情退变为亲情,真的是这样吗?可是,我们在一起也只不过短短四五年的光景。 若我有个孩子,有个咱们共同的孩子,会不会好一些? 可是…… 冬去春来,药石无数,我始终没有身孕。 凌轩每每只道我因内体虚寒所以不易受孕,而我却越来越怀疑是因我穿越千年的离魂占了这肉身引起的灵魂与肉体不匹配,可这些又怎么说得出口?这些我又能同说说去? 广政九年(公元946年),皇子玄宝未满三岁既能言颂诗书万言,人皆奇之。 保元更言及当年离洛于玄宝未生之日所占卜之语,自此后宫中遍传,玄宝乃七星之子,实为神童。 静宜每每说到此处,话语间便多忧虑,而槿颜于此却又多了另一层担忧,她只道:孩童年幼,如此盛赞,恐有伤福德。每每此时,我默默无言,心下恻然。 玄宝自幼体弱,又兼早慧。太后对这孩子诸多怜惜,亦言众皇子中,玄宝最似保元幼时样貌品性,慈孝、仁厚、聪慧。而保元对玄宝的喜爱,更溢于言表,常将其携至御书房中亲授诗书。 沈月芙本就通晓诗礼,自此更加不余遗力栽培皇儿,保元也时常往听风轩相陪。 ------------ 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2) 更新时间:2013-03-16 夏六月,沈月芙哺育皇子有功,进封修媛。 我与沈月芙自断姐妹情谊后,甚少来往,可这上一辈的恩怨与孩儿无关,对于玄宝我始终真心疼爱。 故而玄宝亦因保元的宠眷,时时出入长春殿,这孩子乖巧懂事,每每来时,都会向我问安,而他与玄喆和凤仪也最为亲昵。 自众皇子、亲贵于牡丹苑内读书堂授业始,凤仪便得了太后、保元特许,与其皇兄们同堂承学。 凤仪虽为女儿身,可向来深得太后疼爱,加之她生母静宜位为昭仪,又养在我那长春殿中,所以保元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 那日保元与我私下玩笑,言及翰林承旨李昊之子李少连,聪颖好学,年长玄喆三岁。平日里与玄喆、凤仪交好,又肯处处忍让凤仪。所以保元有意与李昊作个儿女亲家,将凤仪许与少连。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嗤笑于他,道“凤仪如今亦不过九岁,怎么就这样着急起她的终身大事来。” 保元听我这么说,一本正经道:“朕的女儿自然是要许个她自己喜欢,我又看着好的人家,万万不能委屈了。” 停停又道:“少连家教甚好,样貌与凤仪也很般配,若等长大被别人占了先机,那要如何是好,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呵呵,孟郎可真是个爱女如命的父亲。” “没有哪个父亲不疼爱自己的女儿,若将来蕊儿生个公主,朕一定疼上百倍。”保元无心的玩笑,让我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许是见我面上表情不好,保元忙将话题扯开。不知从何时起,我们都非常默契的回避着子嗣的问题。 今岁凤仪已快九龄,想我初入宫之时她才五岁,如今竟已说起她的嫁娶之事,心中唏嘘感叹,时光荏苒,年华不再。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无子无女,终老宫闱?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人,离洛,他不是懂医术,又会法术吗?许他能帮我也指不定。可是,这个人,好似个谜,是敌是友根本让人理不出头绪。 为了这个念头,我寻思了数天,最后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晚间先禀明保元,只言欲请离洛教授一下瑶琴技艺,保元首肯。 翌日,领着茗儿,抱琴前往宜春院中。 高大的银杏树,绿荫如盖,离洛许是早得了讯息,恭恭敬敬在院前静候。 “花蕊夫人万安。”离洛行礼如仪,今日他仍是一身乐师暗红色的服饰,看上去中规中矩。 “离先生不必多礼。” “娘娘请……”离洛前方引路,将我等带自宜春院中一处近水的亭阁内。 宫女奉上茶点,我向随侍诸人道:“本宫在此间学琴,不欲人扰,茗儿一人随侍便可。”众人领命,鱼贯退下。 “夫人今日不知有何见教。” “离先生,本宫此来非为学琴,实有一事相询。” “娘娘请说。” “先生医术高明,那日在听风轩中已有见闻,故而想请先生为本宫诊视一下。” “不知娘娘凤体有何处不适?”离洛望着我,表情平和,“微臣虽粗通医理,但想来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更兼凌太医专门照拂娘娘凤体,想来……” 既然已找到他,倒不如直话直说,打定主意,我坦然道:“实不相瞒,我承宠多年,至今仍无子嗣……凌太医为本宫调理多年,费尽心血,然终未如愿。” “敢问娘娘,凌太医如何说来?” “凌太医说本宫体质先天不足,加之后天较为虚寒,所以不易受孕。” “嗯,那微臣斗胆,请娘娘脉。” 离洛说着,取来一个小布包,我将手放在布包之上,茗儿将一方绢帕搭在我手上。 离洛侧身坐下,为我诊脉。我注意观察他面上表情……初时他似在静心思维,突眉心微收,更眼神复杂的望了望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离先生,可诊出了什么?”我收手问道。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离洛低声。 我示意茗儿退下后,离洛表情严肃向我道:“娘娘八字,可否告知微臣?” 我闻言愣住,我的八字,原入宫时是按年月倒推出来的,这……想了想,还是报了当初入宫时的八字。 离洛手算片刻,突然抬头猛的盯住我,那眼神惊异中带着不解,更有一种我看不明白的神情。 “怎么了吗?”我被他看得紧张起来,难不成他能看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么? 俄而离洛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平静,仍是惯常意态闲闲的样子,向我道:“娘娘凤体,确实虚寒,但最让微臣不解的是,娘娘魂魄似有不稳之象,可否告知其中原由。” 他看出我魂魄不稳?离洛的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极力镇定心神,向他道:“数年前我曾大病过一场,听茗儿说,昏睡过数日,不知是不是那时受了影响。” “嗯,有这可能。”离洛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娘娘面色青白,脉相无力沉牢,加之我方才细观娘娘身相,护体灵光如丝如缕,以上种种依道家看来,大都由魂魄不齐或不稳造成,所以才会请问娘娘。” “那,先生可有解救之法。”我知他所言非虚,只是又不能将自己是千年后穿越而来之事道破。 离洛想了想,起身走到桌案前,从一个棕色的包袱内取了张符咒出来,他取了只白瓷茶碗,将符咒点燃,后念念有词……只见那符纸瞬间化入茶碗之中。离洛向茶碗内冲入热水,端到我面前,道:“这是一盏安魂符水,可助益娘娘。” 我看着那茶,犹豫不决,想我一个现代知识女性,如何喝得下这黑乎乎的符水,可我自己离魂穿越的事实确又让人不得不信这些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只得闭了眼睛,仰头将那些水胡乱灌了下去。一股纸张烧尽后的烟火气久久的留在咽喉间,差点没吐出来。 喝完了符水,离洛又取来一个小瓷瓶,向我道:“娘娘,这瓶中有些加持丸,娘娘每五日服一粒,一月后请再来让微臣诊视。” 我将瓷瓶纳入怀中,突想起一事,向离洛道:“离先生,可还记得《离魂》曲?你当日赠本宫《离魂》曲时,行动不似凡人,我曾一度以为先生乃神仙也!”其实我想说他好似鬼魂,只是不便照实说来。 ------------ 第十一章 多事之秋(3) 更新时间:2013-03-17 离洛微微一笑,道:“《离魂》曲本与娘娘有缘,至于当日相遇,实是离洛使了点小法术,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你为何要如此?” “请娘娘恕罪,离洛眼下不便告知实情,娘娘只需记得微臣是友非敌便好。”离洛言及此,又奉一盏茶到我面前。 我明白他有送客之意,心想即便再问下去,也不见得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遂起身告辞。 不知是离洛的安魂符有效,还是那些加持丸果然有加持之力,我竟然渐渐觉得精神健旺,力气充沛,到后来连知秋和静宜也道我气色好了许多。 夏七月,相父赵季良身患重疾,卧病不能朝。 保元携我,多次过府探病。最后连太后也亲自去探望眷顾。 奈何宫中御医诊治多时,亦是不见好转。凌轩、离洛亦是束手无策。 秋八月,父之子元振来请,道相父有话托付皇上、娘娘。 我与保元入丞相府邸时,天以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满地秋桐落叶。 秋风萧瑟,寒鸦落于枝头呀---呀---地叫着,更添了几分不祥地预兆。 保元与我十指紧扣,满目忧戚之色。我深知,自高祖薨逝,保元敬重相父,相父爱惜保元,相父与保元的感情自是远远甚于君臣。 相府内室,灯烛明灭摇曳,烛光照在相父面上,越发显得他面色瘦削蜡黄,想起相父往昔身姿风采,我隐忍着不敢低泣出声,泪珠却早已断线般滚落。 相父抬了抬手,元振将耳贴近聆听片刻后,向我二人泣声道:“父亲请皇上靠近些。” 保元含泪,伸手握住了相父他枯瘦的双手,相父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强撑着身子断断续续说道:“高祖为我大蜀打下江山......传到皇上手中......十余年间不见烽火......百姓安居......民丰物盛......我大蜀踞天险而偏安......中原群雄并起逐鹿......多有窥觑之心......皇上千万不可懈怠......皇上仁徳勤政......老臣今日可以向......高祖复命了......”我忍泪去看保元,他早已是泪流满面,一味紧握着相父的手,不住地点头应承。 相父大口大口的喘息,好一会,低低唤我:“蕊儿......你来!” 保元起身让我,我低泣着凑近,相父艰难地举手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那样凉,仿佛冬日里干枯的树枝。 眼前的这位老人,当日与我品茶论诗的慈善老人,而今已被病痛折磨得形枯影瘦,看着他我心如刀割。 “相父......知道蕊儿贤德.....老臣请娘娘辅佐皇上......守护我大蜀子民.....”他抖擞着将我与保元的双手紧握到一起,忽然面色红润起来,似是回光之兆。 他停了停,嘴角噙了微笑又道:“保元......蕊儿.....相父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大蜀的江山......你们一定要.....幸......”话音未落,已阖然长逝。 “相父......”保元与我齐声悲泣,痛哭失声。 “父亲……”元振跪地痛哭。 至此相父赵季良卒,大蜀皇帝追赠谥号文肃公。 后辍朝三日,以示哀思。 是年冬十一月,施州刺史田行皋反叛,朝廷遣供奉官耿彦詢奉命征讨。 是岁,皇子玄宝之宠惠及家族,保元擢沈岐山(沈月芙之父)补施州刺史之缺,待叛乱平息即往上任。 此诏一发,前朝唏嘘,后宫慨叹,诸妃更加不遗余力争宠斗艳,只盼着有朝一日母凭子贵,更为每晚后宫点灯侍寝一事,出尽花招。 我膝下无子,馨宁每次入宫来探我,都要送来好多补品,只是辜负了她,白白替我着急忧心。 所幸我有玄喆养在身边,他纵然不是我亲生,可也算是亲手养大。那孩子待我也极孝顺,从不会忤逆我,这些都让我倍感欣慰,所以我倒不也去想些杞人忧天之事。 再者福兮祸之所依,我深知其中之理,我能在这后宫中虽受极宠,便还不至于为人谋害,安知不是因为我无所出。 自相父离世后,保元遵其遗训,奋发图强。 广政十年(公元947年),契丹王耶律德光亲率契丹兵攻陷汴京城,晋主石重贵出降,晋亡。 正月,晋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杀契丹使者,以秦、阶、成三州来降我蜀国。保元得信,雄心再起,欲纳之以图远谋。然而广政七年,西平兵败之耻尤在,保元心有顾虑,而我亦担心此举于蜀兵不利。 然保元思虑再三后谓我,契丹兵在中原四处掳掠,中原之地百姓水深火热,晋遗将率兵并百姓奋起反击,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不乘此机更待何时? 我听来,亦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保元命左千牛卫上将军李继勋为秦州宣慰使,出秦州固守。 二月初六,蜀将李继勋与兴州刺史刘景进攻夺取了固镇。晋将何重建请求我大蜀派兵与阶、成二州兵马共同扼守散关,以便夺取凤州。 保元因得秦、阶、成三州,正雄心勃勃,如何不会心望凤州。虽我有意劝他,不可操之过急,然思虑再三还是未加阻止。 初十,保元发山南兵三千七百赶赴散关。 何重建遣宫苑使崔延琛领兵攻打凤州,然久攻不克,保元欲再增兵,然为朝臣所阻,故凤州未能攻克,崔延琛只得带兵退守固镇。 是月,保元为表晋降将何重建功勋,加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一时厚待宠渥尤盛! 正在保元忙于扩疆辟土之时,二月十五日,晋朝刘知远,在晋阳称帝。据前方探报,似有纠集兵马夺回失地之意! 果不出所料。三月,固镇告急,前方来报,兴州道路皆为晋军所断,眼看便要成为孤城。 前方告急,保元急诏山南节度使孙汉绍赶往凤州行营。 汉绍得命将兵二万进攻凤州,后又分兵扼守散关,以断绝敌军援路。数翻恶战后,解了固镇之围。 二十日,凤州防御使石奉,率领全州来降。保元大喜,纳之。厚待降将,并将降军进行整编。 至此,我大蜀尽得秦、凤、阶、成四州之地,悉复有前朝王蜀之疆土。保元这此心情大好,数日在宫中设宴,犒赏有功将士,更乘着酒兴,与我描绘着他心中蜀国未来的大好疆图! 每当此时,我都含笑凝望,适时给予鼓励的话语,而更多的时候我会在心底企求上苍,让眼前这个男人的梦想得以实现,虽然我知道未来何其残忍,可是……历史会不会也有错漏的时候? 六月,晋主刘知远改国号为汉。 ------------ 第十二章 权臣张业(1) 更新时间:2013-03-27 蕙炷香销烛影残,御衣熏尽辄更阑。 归来困顿眠红帐,一枕西风梦里寒。 望着我方才挥笔写就的新诗,唇角不由得已噙了一丝的苦笑。保元呀保元,而今这情势你定也是为难的吧! 思绪又回到了数日之前…… 那日午后,我正在房中小憩,静宜风风火火未待通传就闯进了我的寝室。见她额角已有汗意,我心中好生诧异,又出了何事?能让一向老成持重的她如此,恐是这事情不小。 未待我发问,静宜向茗儿道:“快沏盏茶来与我吃,我嗓子都快冒烟了!” 茗儿沏来茶,静宜饮了两口,稍定了定神,坐到我身旁,道:“你说说,你说说,这才几日呀,就张狂成了那样……” 我不明究理,疑道:“姐姐,何出此言?” “还不是那个沈月芙,这下好了,惹到一个李艳娘不算,还饶带上了张仙如,这下好了,闹将起来,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此话怎讲?” “起因实情如何,如今不得而知,似是为了玄宝与玄钰小孩子间的口角而起。”静宜皱眉道。 “那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势?” “怕是一会得闹到你这里来,所以我急赶回来,让你心里有个准备。”说着,静宜侧耳细听,道:“似是来了,方才我隐隐看到玄喆也在,不如你先召了那孩子来问问,反正你现在是歇中觉的时辰,皇上曾有令任何人不得扰你休息,我想她们再张狂,这个时候怕是也不敢来惊扰你。” “嗯。”我点头道:“她三人不一定会到我这里来,这三人向来与我关系如何,姐姐是最清楚的,在我这里应是讨不到什么便宜,我倒猜她们来长春殿是找姐姐麻烦的。”说到此处,我嘻嘻一笑,打趣道:“如今协理六宫,姐姐可也是担了份责任喔!” “唉,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玩笑。”静宜嗔了我一眼,正要说什么,只听得外间知秋禀报,李艳娘、张仙如求见静宜。 我闻言,朝静宜扬了扬脖子,意思是:看吧,让我猜中了不是! 静宜咬牙指了指我,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又朝我递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让我私下问问玄喆,便笑着点了点头。 静宜走后,我让茗儿把玄喆唤来。 玄喆来时,满面不安之色,我佯装不见,只道新近进贡的果品很好,所以特意叫他来吃。 玄喆取了个梨子在手,咬了一口,忽然眼含泪水向我道:“母妃,是不是父皇只喜欢玄宝弟弟?” 我见他如此难过,很是心疼,忙将他揽在怀中,一边为他拭泪一边问道:“圣儿怎会这样问,你与玄宝都是皇子,你父皇疼爱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玄喆听我这样说,表情稍稍轻松,口中却尤自不信道:“那父皇为何亲自教授宝弟弟书文,却很少亲授我与钰弟弟?” “你父皇朝政繁忙,再者圣儿年长,诗书文章已有些功底。”顿了顿,又道:“你父皇不是亲自指了句校书教你书法,而且还有母妃天天陪着你,所以……” 玄喆想了想,吸了吸鼻子道:“母妃说的是,父皇一向都疼爱儿臣的。只是今日钰弟弟的话让我不安。还有修仪娘娘和充容娘娘的话……” 后宫中的孩子本就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早熟些,玄喆虽然年幼,但他生母早亡,自然比起其他皇子更加在意保元的态度和喜爱。 这些年他由我照顾抚养,已渐渐安心,不似从前那样胆小退缩,看他今日表现,想来是听了什么过份的话。 “圣儿,你告诉母妃,发生了什么事?”我揽过玄喆问道。 “母妃,早间钰弟弟与我同在牡丹园中习画,沈充容娘娘带着宝弟弟也到牡丹园中游玩,见我二人画画,沈娘娘赞我画得好。”玄喆停下来,想了想,又道:“沈娘娘说钰弟弟字也写得好,宝弟弟在旁边说钰弟弟写字笔顺不对。” “那后来呢?” “钰弟弟不服气,说是师傅教的,怎么会错,可宝弟弟却是父皇教的不是这样……他二人争执不下,宝弟弟便跟钰弟弟说不信去问父皇……”玄喆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说到不信去问父皇,钰弟弟就哭了起来,嚷道:我娘说了,你母妃是狐狸精,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天天占着父皇,不许父皇喜欢我,喜欢圣哥哥还有凤仪姐姐。” 玄喆比着玄钰的口声向我描述,我听着心下一边凄凉,可怜这些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妒忌之苦。这个李艳娘,也不知道在自己孩子面前收敛些,凭白教坏了小孩子。 正出神,忽听玄喆挨着我小心问道:“母妃,沈娘娘真的是狐狸精吗?那父皇会不会以后也不再来我们这里,也不再喜欢母妃,不喜欢圣儿了?” 我一时语塞,童言无忌,可于我听来却如重石在胸。 “不会的,你是皇长子,你父皇一直都很疼爱你。”我抚着他的头,“无论你将来有多少弟弟、妹妹,在你父皇心里,圣儿只有一个。” 这话似是安慰孩子,却又象是在安慰自己,多么希望我在保元心中永远是唯一独特的存在,无论他现在有多少女人,将来还有多少女人。 玄喆经我一番劝慰,心情渐渐开朗起来,絮絮的说了近日的功课,便高高兴兴的去寻凤仪玩耍去了。 送走玄喆,移步窗前,便见静宜自好寝宫怒气冲冲而来。 “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静宜气白了脸,怒声道:“那张仙如不过只是个充仪,竟敢如此顶撞于我……难道只有她是千金小姐,我就是乡野村妇不成?” 不待我接口,又道:“就算她父亲权倾朝野,我韩家在朝中亦非无人。哼……还有那个李艳娘,真真是俗不可耐极了!” 静宜如此生气,我见所未见,想是那两人真说了什么过份之语。 我亲手给她端了盏茶,道:“姐姐世家出身,大家闺秀,不要与那些粗野女子计较。” “蕊儿,你评评理,李艳娘和张仙如自己跑来找我,可方才一个劲的胡搅蛮缠,硬说沈月芙和玄宝诅咒了她们,要我依宫规责罚沈月芙……” “那姐姐如何与她们解决?” “我自然不能偏听偏信,只得劝慰几句,让她二人先回自己宫里,待我传了沈月芙来问个明白,再与你商讨后定度。” 我点头道:“姐姐这样处置,很是合理。” “可你知道那张仙如说什么,她居然说沈月芙曾住在长春殿中,当初得幸也是你我一力促成,好让她迷惑皇上,以便助我二人争宠固位……”静宜恨恨道。 “什么?呵!”我不由怒从心起,这个张仙如,倒还真是个口不择言的主。 “更可气的……李艳娘从旁含沙射影,意指妹妹入宫多年一无所出,而我膝下亦只有女儿……”余下的话,不必静宜多言,我已能猜到,直觉得一股气生生的堵在胸口,两侧太阳穴突突的跳疼。 “妹妹,妹妹……”许是见我面色大变,静宜慌了神,一个劲的叫我 “姐姐,没事。”我强压心神,向她道:“这事,随她们闹去,让皇上自己去处理,从今日起我闭宫谢客,谁都不见。” “嗯,如此也好。”静宜点头道:“我这就去将今日之事回了太后,看太后如何示下。”说罢,静宜起身告辞,送走她,我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就发虚脱了一般。 这深宫,为何如此可怖,当真是脂粉夜叉,红颜恶鬼! 静宜去了不久,梁守珍便传了保元的旨意来,只道今日不过来用晚膳,说是要去太后处。 临近晚膳时分,静宜回来了,面上尤有泪痕。 细问方知,李艳娘、张仙如当真闹到了太后处,太后传来沈月芙当众叱责于她,未承想那沈月芙竟以寻死以示清白。保元救下月芙后,龙颜大怒,将在场一干妃嫔尽皆责罚……静宜无辜受责,心下委屈异常,与我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 我心下凄然,若我在场,他是否也要一并责罚于我?他如此偏坦月芙,心里该很是在意她吧!或许还不单单是喜爱,更深的我竟不敢想下去。 静宜什么时候走的,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梁守珍又再次传来保元意旨,他今晚独宿重光殿。想来,这么一大群女人,他夹在里面,怎么做都是为难的吧! 随后数日,掖庭局都未通传任何妃嫔往重光殿侍寝,而保元亦未再踏入后宫一步。 只不过,梁守珍每日都会奉了保元旨意,给我送来礼物,或是首饰或是吃食,再或者一束鲜花……如此,让我知道他还是记挂着我。 听梁守珍说,张业似乎为了女儿在后宫受气之事,大为不满,屡次求见太后和保元,均未得到满意的答复,最后竟然亲自出手,寻了个由头,将沈月芙之父沈歧山当众羞辱了一番,更利用丞相之权将其派往蜀南巡视去了。 朝廷正逢多事之秋,累日也未见保元,踌躇着是否要去寻他,心下确实有些想他! ------------ 第十二章 权臣张业(2) 更新时间:2013-03-28 他数日来为避后宫妃嫔,早下旨不见任何人,更不许妃嫔前往重光殿或御书房。 这要如何是好呢? 思虑间,忽想起清宫戏里的宠妃都扮作太监邀宠,这倒是个好办法,便嘱了曾公公去弄了套内监服饰来。 曾公公捧了衣装前来,满脸狐疑,却又不敢问。 我唤了茗儿替我换装,打扮停当后,从内室出来,笑意盈盈地在曾公公面前转了圈,得意道:“公公,如何?” 曾公公皱了脸,嘴角抽动:“娘娘莫不是要偷溜出宫?不如老奴去请旨吧,娘娘大可正大光明地出去。” 我哧哧地笑了,“公公放心,蕊儿绝不添乱,只是想看看皇上。” “可是,可是皇上有旨在前……娘娘,如此一来可难煞老奴了。” “不怕,不怕”我故作轻松,道:“公公瞧瞧,皇上会不会惊喜?” “哎呦,我的娘娘,只有惊哪有喜啊。娘娘不如换身儿新衣,端端庄庄的去吧。” “那多无趣啊~!再说,若做平日打扮了去,皇上恐又要为难了。”我上前讨好道:“好公公,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说罢,我拉了茗儿就朝殿外跑。 “哎,娘娘~!还没备车呢~!”曾公公在我们身后追喊着。 呼~!真舒服,在牡丹苑中一阵疾跑。好久没这么自在过了! “姐姐……等等~!”茗儿虽作小太监打扮,可还是宫女似的提着衣摆一路小跑追我不上。 我回头,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寻思着哪天应该画张运动服的图纸送到尚衣局去。 许是我们这样在内宫跑动,沿路引来不少内监侧目,临近御书房时,我二人怕人发现,便不敢再跑,整了整衣冠,学着内监低头细步。 小梁趴在御书房外的石栏上,口中正念念有词。 我让茗儿在回廊下候着,自己蹑手蹑脚地打算从他身后溜过。 “站住~!”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 唉,真不走运,我寻思着,低头垂手听他要说些什么。 “哪个宫里的,未经通传擅闯御书房,重责三十大板!”梁守珍冷声喝道,平日可看不出他这么厉害。 我憋着笑,尖声道:“花蕊夫人有急事要禀报皇上~!” “你是长春殿的人?”小梁围着我仔细打量,狐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抬起头来。” “哎,梁公公~!”茗儿许是见我被训,急急上前抓了小珍子衣领。 “啊,你好大的胆……”梁守珍猛得被人拎住后衣领,一惊之下正待发作,回头见是茗儿,竟愣住了。 “嘘~!”我抬了头朝他俩挤眼。 “娘娘~!”小珍子惊愕地上下打量我。 我怕他大呼小叫的引来羽林卫,忙掩了他的口,奚落道:“当然是我。白让你一天见我几回,这么着就认不出来了。” “娘娘,你……” “当然是来看皇上的。还不快领路~!”梁守珍撇了嘴,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走啊~!”我轻声催促着。 小梁丧着面,引我进了御书房。 保元此刻正在御座上执了奏章批阅。我见他眉头紧锁,不时轻咳几声。心下一紧,病了? 本来还想与他玩笑的心情因着眼见所见随之消逝。本欲出声唤他,可又不忍扰了他的正事。 正在踌躇间,忽见他低头唤小梁:“替朕弄点吃的来。” 梁守珍听命小跑着去了。 我呆立在一旁,痴望着他,有些手足不措。 许久,他轻咳着抬头诧异地望我一眼,道:“你在这干什么?这里不用你侍候,出去!”说罢,复又低头,专注于案上的奏章。 见他没有认出我,心下有点失望,正欲退出去,却见他神情疑惑地抬头又打量我。 忽然,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放下手中折子,吐了口气道:“唉~!又调皮了~!蕊儿这是乔装打扮了来监督我么?你瞧,我没辜负相父吧。”说着向我张开了双手。 我跑向他,心疼地搂住他道:“孟郎!你受了风寒?” 他揉了揉眉心道:“无甚大碍,别当心。”说着指了指案上,叹道:“倒是这些折子,叫人好生头痛。”我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放着的折子,赫然写着一个“密”字。 “怎么?” “张业。”保元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随即眉头纠结在了一起。 我猜度着翻开折子细看,这本参的是张业横征暴敛,放贷高利,敲骨剥髓。字字看得人心惊肉跳。落款处为山南节度使孙汉绍。 保元又撂了另一本密奏,参的是张业、张继昭私置监狱,四处招纳亡命之徒。此本为匡圣指挥使安思谦所参。 凡此种种,还有无数……此刻的我心情沉重起来,与保元相对无言。 梁守珍传了膳来,保元面色阴晴不定,又轻咳起来。我连忙将他拉离御案,安慰道:“孟郎,先用膳吧。再大的事,也且放一放,不能不顾着身子。” 我陪着他用膳,可保元心事重重,举箸向我道:“蕊儿怎么看?” 我一边为他布菜,一边岔开话题。起身挟了块薯药喂他,却不想他烦恼到,连素来最喜食的菜式也食之无味。 见他如此,无奈之下,我唤了小梁屏退宫人,让他在门口候着。 左右无人后,我方向保元道:“孙汉绍、安思谦素与张业不和,而张业一门嚣张跋扈也是众人皆知,孟郎隐忍至今已属不易。只是今岁朝廷多战事,此事万万不宜立即处置。” 他微微点头道:“凤翔亦未得取,确是如蕊儿所言,不宜立即处置。只是……” “俗语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孟郎且再容他些日子,此事须得计划周详才好!” “蕊儿所言甚是……”保元叹了口气,低头喝汤。 我哄着他,勉强多用了些膳食。 这边才撤去膳食,那边他又唤梁守珍道:“快!去传韩保贞来见。” “孟郎!”见他如此不爱惜身体,我不依他,遂令小梁先传了凌太医来看诊。 凌太医看过说保元只是微染风寒,开了两贴发散的药,嘱了司药宫人按时送来。 凌轩走后,我要他休息一会儿,他执拗着不肯道:“有凤翔军情要与保贞商议!” 见他如此,我只得依他,嘱了小梁好生看顾,才恋恋不舍的离了御书房,向牡丹苑中而去。 保元为国事烦累,我不能分忧,心情郁郁地在牡丹苑中瞎逛。 御书房与延昌宫相去不远。不觉却到了延昌宫附近。 “再爬高些,不行~!再高~!”方才走近,张仙如的喊叫声便传到耳畔。 “姐姐你看,延昌宫的小陈爬得好高啊。”茗儿指着龙跃池边的垂柳。 我心情不爽,懒得再生事端,拉着茗儿向另一花径走去,不多时便没入芙蓉木后。 “娘娘,不行了,这枝快断了!”陈泰带着哭腔喊道。 “不行,若今日拿不到纸鸢,你就等着皮开肉绽吧。”张仙如又厉声喝道。 “啊呀,啊呀……”陈泰哀哀的声音听上去令我一阵于心不忍。 我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这女人当真无语,竟然在秋日里放风筝,无聊~! 不就是个纸鸢,竟还为个断线的纸鸢要责罚宫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忽又想起刚才奏折上所言,张业横征暴敛,张继昭助父为虐,如今这张仙如又在后宫中嚣张跋扈。这张氏一门还真是…… “姐姐,这张充容也太过份了。”茗儿忿忿不平,张仙如在延昌宫中动辄便惩罚宫人,这事儿之前我就早有听闻。如今正巧碰上,若不再加阻止,一会儿出了人命,又给保元招事儿! 我心下火起,想了想,打定主意要管这事。 “陈泰,下来~!若再过去便危险了!”我出声喊道,随即扶着茗儿从芙蓉花丛中走了出来。 张仙如回头见是我,愣了一下,却未行礼,向茗儿道:“刚才是你说话么?” “是我~!”我定定地凝了张仙如,看她有何话说。 张仙如把视线转向我,撇了嘴道:“哟,哟,哟~!瞧瞧,这是谁那~!我说么,一个小小的太监也敢跟我大呼小叫的,原来是花蕊夫人大驾光临呐。” 她绕着我上下打量,忽吃吃笑道:“夫人好兴致呀,许是近来皇上都没功夫见你,所以自己扮了男人来玩,可惜,太监可不是真男人……”未想过,她言语如此粗俗,可眼下我懒得理她,看着树上身形不稳的陈泰,我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就在我指引了陈泰下树的当口,张仙如在我身边冷哼道:“我管教自己宫里的奴才,夫人也要插手么?” 我闻言一挑眉,一字一句切齿道:“今日这事本宫管定了~!” “他是我延昌宫的奴才~!” “你宫里?呵呵”我鄙夷的挑了她一眼,话里又话道:“张充容,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下位见上位时,当自称嫔妾,呵呵,也可自称贱妾……”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将张仙如激得爆跳如雷。 ------------ 第十二章 权臣张业(3) 更新时间:2013-03-29 “还杵着做什么?给我摇~!”张仙如边踹边吼小碧。 陈泰在树上脸色发青,瑟瑟地抱着枝干,欲哭无泪。 “你……停手,还不快停手~!”我见状也急了,顾不得身份,冲过去横腰抱住张仙如就往外拉。 想是救人心切,手下力道也大,我抱着张仙如直直的摔了出去,还未顾得喊疼。 随着陈泰的惊呼,只听得扑通一声,就见着他落入了龙跃池中。 见他在水中上下扑腾,救命声还未唤出,便又没了下去。 “不好了!”我心下暗叫,顾不得许多,放开仙如纵身一跃跳入水中去救小陈。 幸好,陈泰被湖水一灌人有些昏昏沉沉,我游近他,从身后揽住他的脖子,便向岸边游去。 身上的衣服浸湿后厚重异常,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带到岸边。 延昌宫里来了不少宫人,七手八脚的将我二人拉上岸。 我双手酸软,可心中余恨难消。眼见张仙如不安的在一旁来回踱步。想靠前问我什么,又向后缩了缩。 “张充容,你还不过来扶我。”我寒着脸向她道。 许是陈泰落水将她吓得够呛,见我唤她,她竟顺从的走了过来,伸手来扶我。见她伸手,我嘴角略过一丝诡异的笑。 我佯装伸手握她,而脚下却悄悄踩住了她的裙裾,手上一使暗劲,一拉一带,仙如身形不稳,踉跄着向池中扑去…… 说是迟、那时快,便这样华丽丽的跌入了水中,“啊~!”她方一张口便吞下几口水去,双手绝望的在空中挥舞。 我硬了心肠低眼冷睨了她在水中挣扎扑腾着,岸上早已乱作一团。 忽然,一陈冷风吹来,我顺势一个激灵,缓过神来。 今日她应该也得了教训,再不救她怕是要出人命。念及此,我又再一次跳入水中,将她救上岸来。 秋水寒凉,我裹了毛毯去看张仙如。此刻她躺在地上面如死灰,不时呛出一口水来,而那面上地浓妆混着水迹糊得厉害。 “娘娘,娘娘……”延昌宫里的宫人围着仙如,哭作一团,我蹲下身去搭了搭张仙如的脉,淡淡向延昌宫人道:“你家娘娘没事,只是呛了水,一会儿取些热水来给她泡泡,沐浴沐浴去去寒气便好。” “夫人,夫人饶命。”许是宫人怕我责罚,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发抖。 “你们都起来吧,今日是张充容自己不慎落水,与尔等无关,若皇上问起,自有本宫为你们担待。”我说完,上了软轿,才发觉自己一直抖得厉害,牙关打战。 “茗儿,你一会儿嘱尚食局熬了姜糖水给张充容和陈泰送来。” “姐姐,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茗儿垮着小脸无奈道。 “哈哈哈哈。”想起张仙如刚才的样子,我憋了许久终于大笑出来。 “姐姐,你还笑~!瞧瞧自己,跟落汤鸡似的,当心染上风寒。”一旁茗儿不住的帮我搓着手,不放心道。 “没事儿!”我眯眼笑道,“今日算是给那张仙如个小小的教训,看她以后还欺负人不。”忽想到张氏一门的做派,却又再笑不出来,复敛神静默了。 回到长春殿中,茗儿伺候着,替我沐浴更衣,又取来热热的姜汤与我服下。 曾公公不放心,跑去请了凌轩来看诊。 凌太医仔细请了脉后,又写了方子命人煎药来服。 曾公公一脸惶色,心痛道:“娘娘,小祖宗!是嫌老奴的命太长么。” 我见他满眼疼惜,拉了他手挤眉弄眼撒娇道:“好公公,下次再不敢啦~!” “唉~!”凌轩蹙了眉在一旁低叹一声。 “凌太医~!”我出声唤他,他脸色颇为不济,深睇我一眼道:“娘娘素来体寒,前些日子虽不知何故,已健旺很多,微臣还心中暗喜娘娘龙裔有望……如今这么一折腾,只恐寒气又再度入体。” “啊!”我闻言大惊,没想到自己一时恶作剧,结果反害了自己,忙急问道:“那要如何是好……眼下……” “眼下倒还不妨事,只求娘娘以后善加珍重,不可再任性而为。”凌轩无奈摇头,“娘娘不为别人,也为皇上想想。” 我面有愧色悻悻道:“是~!遵命~!” “娘娘好生歇着,若是夜里觉得不妥,叫人到太医院唤臣,臣今夜当值。臣告退。”凌太医公事化地说道,我听得出他话中的责备。 我撅了嘴目送他背影离开。唉~!今日的任性倒搅得大家不得安宁了,想到张仙如狼狈之相又嗤嗤地笑了一阵,待想起张业复又深锁了眉梢。 用过晚膳,只觉得身子很乏,茗儿伺候着我更衣就寝,她替我拢了锦衾道:“没想到姐姐还习水性。” “好多年没游了,想当年我还是校季赛的冠军呢!”我顺口答道。 “校季赛?冠军?姐姐说的茗儿怎么听不懂呢?” 见她一脸迷惑,我方觉失言,连忙回道:“我的意思是,幼时学会的。” “姐姐家靠水么?” “就是那个……姑姑家靠水……”唉~!好累!姑奶奶叫我好生睡觉吧。 我蒙混着遣了茗儿离开,迷迷糊糊的想着那些消失在岁月中的过往……校季赛!千年后那些现代的记忆,在这里都快退色成了老照片吧!唉,若说不寂寞,那是骗人的,幸好,这里有他。 我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只是这里为何要有那么多的无奈与不得已?眼皮越来越沉,我迷迷糊糊间渐渐睡去。 千年菩提,妙圆塔院,紫凤签,保元一袭白衣颔首浅笑,那样深情缱绻的目光里没有朝堂,没有宫闱,只有他与我相偎着,笑看漫天的桃花雪在这千年时空中静静地飞舞。 我格格地笑了,保元的脸越来越清晰。 “孟郎~” “蕊儿~!”他亦低声唤我。 我轻笑着伸手去触他的脸颊,咳~!咳~!原来不是梦境,我在他的轻咳声中苏醒,低低地唤他:“孟郎~!”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他轻握我素手,眼神迷离地喃喃道。 “才不要~!我才不要倾城倾国,我只要执子手,相偕老。”我起身痴望着他回应道。 他满足地笑了,凑过身来吻上我的额头,忽而放心的笑道:“还好不烧!” “你,都知道了么?”我靠在他肩上幽幽地试探着。 “恩~!刚才去看玄宝,月芙说你落水了,我急急赶过来瞧你~!没事就好!” “传得还真快。”我咬了唇喃喃道,又仰了面嗫嗫道:“以为……以为郎君会责备蕊儿,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给你添乱!”言道一半便哽咽了,伏在他怀里说不下去。 “傻丫头!”他轻抚着我的头,“你不过是怜惜下人,打抱不平罢了。”我点了点头,暗忖着这救人之事断不会出于月芙之口,只怕是曾公公护我早早说了。 心思电转,沉吟片刻后,我以诗来解那仙如之行道: 后宫阿监裹罗巾,出入经过苑囿频。 承奉圣颜忧误失,就中长怕内夫人。 “内夫人?宫人都这么唤充容?”保元蹙眉道。 我便将今日落水原委细细诉与他听,只是把仙如落水的因由改成了情急助我不慎落水。 保元起先认真地听着,只是说到后来,他静默片刻后竟狡黠地笑道:“仙如落水只怕是另有蹊跷。依你的性子断不会容她欺负宫人。还不快快同我招来。”他徉做威胁状。 “知我者莫若孟郎也!”我破颜为笑,原原本本的将仙如落水以及浓妆糊面地惨状形容与他听。 他搂了我乐得开怀大笑起来,直言我古灵精怪,连作弄人也匠心独具。 我腻在他怀中幽幽低叹道:“不知此事会不会给郎君惹祸?!” 他拧紧眉心,握了拳,忽而又展了笑道:“朝堂之事蕊儿不必忧心。” 复又紧紧揽了我在耳傍低语着:“蕊儿只管信我,我孟昶当会有真正君临天下的一天。” 冬十月,晋昌节度使赵匡赞遣使来降,奉表乞请蜀兵自终南山路出兵应援晋昌军。 保元见汉主刘知远立足未稳,意欲吞并关中,如今只得凤州,闻得匡赞来降甚喜,应允出兵。 十二月,枢密使王处回出文招降凤翔节度使侯益。 保元又命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侯,率兵五万,出散关。令何重建为副使,领部众出陇州,与张虔钊会师,进兵凤翔,欲取关中之地。大蜀与汉朝又举干戈,边关战事又起。 转眼间就到了广政十一年(公元948年)正月。前方战事吃紧,保元也无暇他顾,连春节到来也忙于与臣子商议军情。 眼看着就到上元佳节,亦是我在这个时空二十三岁的生辰。 掐指算来,我到西蜀已有七载。 ------------ 第十三章 上元佳节(1) 更新时间:2013-03-30 转眼,除夕过了便是上元佳节,宫里早早的为了应上元节忙碌准备起来。 由来道教有三元之说,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据说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别为天、地、人三官,天官主喜乐,上元佳节自然是要燃灯数日不息。 人们亦相信因为一片光明,故而天官喜乐之余便会赐福人间。 适逢上元佳节,清早宫中上下皆忙于准备祭祀天官之礼,只为祈求天官赐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会儿,知秋正指挥着阖宫的人四下挂彩灯,我则饶有兴味的四下察看,鲤鱼灯、莲花走马灯、鸳鸯倚荷灯……五彩缤纷,玲珑别致。 燃灯的习俗自唐代起便有三天的节期,正月十四开始点灯,到正月十六过完方可落灯。 蜀国沿袭前朝遗风,燃灯亦是三日,听曾公公说,十五晚上罗城内亦有灯市花街。 想来此刻,皇宫内外,罗城大街小巷,定是家家悬灯,户户挂彩吧,真想去民间瞧瞧,一定很热闹。 保元昨夜又宿于御书房中,我已有好几日未得见君颜了,轻叹一声,心中因着挂念,只觉着今岁的生辰恐是更比往岁清冷。 心灰意懒间便嘱了茗儿去梅园替我剪些腊梅来插瓶,而我自己,独坐铜镜前懒懒地梳妆。 忽然间,闻得丝丝清香袭来,又听得身后有脚步声移近,心想是茗儿回来了,便出声唤她放了腊梅来替我绾髻。 却不想,抬头间,镜中照见的竟是保元,他手持梅儿正朝我轻笑。 心头一热,喜滋滋地掷了梳子转身环住他的腰,半嗔道:“孟郎好坏,怎么悄没声息的躲着吓人。” 只听他浅浅低吟哦道: 半缕冷香傲寒霜 黄蕊冬绽枝头安 送与佳人生辰诞 不叫百花除新装 我仰头看他,对上那双深潭似的双眸,盈盈然笑道:“郎君,仍记得今日是蕊儿生辰么?” 他闻言嗤笑着点点我鼻尖,道:“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今日纵有天大的事,朕也要过来陪你呀,这世上还有什么及得上我的蕊儿重要。” “呸,惯会甜言蜜语。”我心中高兴,却也架不出他一张油嘴。 保元不以为意,放了手中腊梅,转身执起石黛向我道:“尤记得大婚那日,蕊儿回我的诗中最后那句‘留著双眉待画人’。汉时已有张敞画眉,今日便让为夫替夫人画眉吧。”说罢举了石黛亲手替我浅浅描眉。 淡淡笼烟眉很是合我心意,正想夸赞于他,却不想他竟又拿了牙梳要替我绾发。 奈何手不随心,绾了半天,发髻总是松松的侧在一边,我笑着打趣道:“不知是郎君平日疏于练习,还是单不会绾蕊儿的头发?待明日,我问问其他姐妹,平时里郎君为她们绾发,可也这样笨手笨脚……呵呵!” 保元见我掩口笑他,佯装皱眉瞪眼,咬牙道:“我好心为你绾发,你却说这些个淡话,哼,不绾了,不绾了……” 见他着恼,忙眨着眼睛做乖巧状讨好道:“孟郎大度,能文能武,又温柔体贴,蕊儿知错了……郎君若不帮我绾发,那我只能披头散发做个‘女鬼’吓人了。”说着,吐了吐舌头,冲他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保元开怀大笑,将我揽在怀里猛亲,道:“好蕊儿,你真是爱煞人了。” “呵呵,真的吗?孟郎最爱蕊儿么?” 保元摇摇头,道:“假的,吃醋小心眼的不爱。” “你……” “哎呀,你怎么掐人?哇……真的是个女鬼啊……” 我与他在房内追逐嬉闹,偶然回望中,竟有一二刻的失神……怜取眼前人,是呀,无论时空如何变化,我求的不过是如斯良人,无论情路如何多舛,我要的也不过如此刻一般的缱绻深情。 上元节的庆贺仅次于除夕,午后在牡丹苑里宴殿中,家宴早早摆放就绪。 我陪保元去时,各宫妃嫔已在静候。 张仙如自上次落水风波之后,对我已有三分忌惮,而今言行更为收敛。我知道她心中对我有所怨恨,但保元面前,她也不敢明目张胆与我为难。 此刻,她守份如仪向我欠身行礼,我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凭你什么家世背景,唯有保元的宠爱才是护身的宝符,今后我不但不能轻易与人示弱,且更不能让人分去保元的半分宠爱。 当诸妃亲贵陪着保元、太后欣赏歌舞之际,前方忽传来捷报,保元闻信大喜,多日烦恼郁结一朝而解,应了佳节,他特嘱了茶酒库拿出几尊波斯来的葡萄酒美酒,与家宴上众人一同畅饮。 尚食局宫娥依次在各桌倒上葡萄美酒,紫红的玉液在夜光杯中荧荧流转着。 我环顾四周,除了保元与太后,妃嫔中只得我一人以夜光杯来盛酒。 这夜光杯是以祁连山与武山鸳鸯玉精雕细琢而成,杯薄如纸,玉色白如羊脂,透明鲜亮,光彩熠熠。 保元面前那只是稍大的双龙海棠杯,太后的是双凤杯,而我的这只则是造型别致的高脚凤杯。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与保元初见的那些日子,天香楼对饮,我念的王瀚诗:“葡萄美酒夜光杯”。 想来那时我不过好奇于夜光杯,只略略提了,他便嘱昭远送来与我。如今手中这只凤杯已伴我七载,杯中酒好似这些年来,我与他的点点滴滴。念及此,唇边不由噙了一丝微笑。 回眸看他,保元亦正举杯朝我示意,我唇边微笑更深,心底暖暖的柔软,我知道这刻他与我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 正恍神间,尚仪局申尚宫以白玉盘托了红艳艳的海椒上殿,捧到太后与保元面前,他们依次检视一番。 保元颔首,申尚宫两旁的宫娥随即奉上两杯酒酿与海椒粉末,保元与太后同时各朝两个杯中撒入海椒粉末。 申尚宫拉长声唱道:“上元天官赐福,椒盘祭祀天地。祈求天官保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祈福仪毕,尚仪局女官并着宫娥奉了祭品,出宴殿祭祀天地,此刻上元宫宴才算真正开始。 尚食局宫人,为各桌呈上了“汤圆”。 今日我与静宜带了玄喆与凤仪一桌,凤仪尝了口汤圆,歪着小脑袋,向玄喆问询汤圆的开历,而玄喆则苦着脸身我求助。 我想起东方朔与元宵的故事便说与她听,正说得兴起,未承想,玄钰与玄宝也按耐不住,离了艳娘和月芙凑来听元宵的故事。 太后见我们这桌说得热闹,出声笑道:“汤圆意取团圆之意,听闻民间除了椒盘祭祀天地、吃汤圆还有别的习俗。徐妃,你可知道?” 我见太后相问,忙起身盈盈一福道:“据臣妾所知,咱们蜀人还有“偷青”的习俗。” “哦,这倒有趣,不妨说与众人听听。”太后笑道。 我见众人都好奇期待,徐徐回道:“蜀中百姓在元宵之夜到菜园里偷摘葱或青菜,主人家不以其为偷,反倒认为有人光顾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未嫁女子偷摘青菜,有‘偷挽菜,嫁好婿’之说。” 太后点头微笑,又问道:“城里人便偷檐灯了吧。” 我一颔首回道:“母后说的正是,偷檐灯亦是图个好意头。” “呵呵,那今晚宫中也可效仿一下,大家都来图个好意头。” “哈哈哈,母后,若真如此今日清和宫可要不得安宁了。”保元从旁接口道。 “这又为何?”太后奇道。 保元不答,只望着我笑,我会意回道:“阖宫之中谁都知道太后最是多福,故而若要偷檐灯祈福,怕是要首选清和宫里的了。” “啊?呵呵呵……若真如此,锦素,今日清和宫的宫门就开着吧!”太后眉开眼笑,心情好到了极致。 一席家宴尽欢而散,牡丹苑中彩灯闪烁,太后偕众人往牡丹苑观灯。 我与静宜随侍其后,正走着,忽闻小梁低声喊道:“花蕊夫人留步,圣上要娘娘伴驾重光殿。” 我一愣,不明就理。却见梁守珍向太后低语了几句,太后微笑颔首道:“原来徐妃今日生辰,哀家倒混忘了,多亏皇儿还记着。如此也好,你就随皇儿单独庆生吧。” “谢太后恩典!”我忐忑着拜辞太后,一旁静宜抿嘴笑道:“瞧我也忘了,回头给妹妹补上。”我笑着应了静宜,随后辞了众人,往重光殿而去。 端着身份,我慢慢自众宫嫔中穿过,即便不看,也知道有无数各含深意的目光投向我。 嘴角噙着浅笑,心下却五味杂陈。君王的爱,承载着太多的无奈与不得已。她们或艳羡、或妒忌、或不甘心的目光背后,有着满满的深意与寒凉。 我明白她们的感受,我不介意她们怎么看我,只是有谁知道,我其实要的不是这集万千于一身的宠爱,而是爱,是保元待我唯一深情的爱!我得到了吗?应该是得到了吧?! 宴殿的甬道似乎比平日走来,漫长了许多,好不容易走出大殿,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迎着殿外冰凉凉的寒风,心从没如现在这一刻般透亮。 我是不该求全的,我若要自己的爱情,就要忍心去伤害别人的爱情,如若不然,那我自己的爱情要怎么活下去。 暗自嗤笑自己,抬头却见一轮圆月于天。 如此旖旎的月圆之夜,保元独要我与他在重光殿中庆生?依他作风只怕另有文章吧,一时之间,心底涌起难掩的甜蜜与幸福。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更快了几分。 重光殿外,保元一身紫帛便袍,正举首望月。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玉石板上,望上去倒显得孤单凄清起来。 鼻子一酸,我从后面环住他:“皇上等人么?” 他反身伸手握住我的肩,与我对视道:“不在人前,不许叫我皇上,玩笑也不许。” 心中一动,软软地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缓缓吟道: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此情此景,我不由想到了唐寅的《元宵》。 保元拥着我默默无言,半饷方听他道:“我带你出宫吧,罗城的灯市最负盛名。纵有珍宝送你,也不及给你片刻的欢喜自在吧。” 我听他这话,心下感动,扬首含泪凝住他双眼,在那眼中我分明看到的是爱,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 我素不喜艳丽之色,今日却欢天喜地的穿上了保元为我备下的橙色百蝶裙。 裙面是以蜀锦织成,兼挑绣了多姿彩蝶,灯光下绚丽夺目,更衬得人面若桃李。 保元怕外间天寒,嘱了茗儿给我添了件绵厚的披帛,又在我叠落螺反绾飞仙翠微髻上簪以金玉蝶饰,待我打扮停当后,更亲自取了兔毛暖围,系在我颈间。 我正欲拉着他动身出去,却不想被他一把扯住。不明究理间,以眼询他,却听他浅笑道:“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怕是这百蝶也会望之不愿去了。我后悔了,这灯市到底该不该去?!” “孟郎~!”我不禁娇羞,笑着拖他便往外走。 保元任我拖着,心满意足的将我手紧紧握住。 此行,他只带了谢行本和梁守珍,而我亦只带了茗儿同去。 罗城灯市以大慈寺为最,大慈寺始建于魏晋时期,兴盛于唐代,唐武德元年(618年)三藏法师玄奘从长安到成都,在大慈寺随道基法师学经论,布经讲法。 武德五年(622年)春,玄奘在成都大慈寺律院受戒,取道荆州,经长安而天竺。大蜀广政年间,香火愈加鼎盛。 一路驰来,香客游人,车水马龙。近了寺外灯市,我们落下车撵趋步前行。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大抵就是我眼前所见。 保元牵着我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火树莹花的灯市中穿行。我东看西瞧,目不暇接。 灯树、灯搂,灿若星辰。游龙、奔马、彩凤,巧夺天工。 街上好多情侣似的青年男女在花灯前流连,看着那些幸福的表情,我向保元道:“孟郎,元宵真是情人节么?” “情人节?”保元面有惊异之色,转瞬又化做了然微笑,道:“确是有情人相知相许的日子,晤,仁操与海棠便是在这天定亲的。” 猛然间听到“海棠”之名,我的心一沉,思绪又回到那年。 ------------ 第十三章 上元佳节(2) 更新时间:2013-03-31 “姐姐快看,踩高跷呐。”茗儿兴奋地喊道。 我们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踩高跷的表演队伍正朝我们过来。现代是很难见到如此大规模的传统表演,我高兴起来,拉了保元朝人群中挤去。 保元深怕我被人群挤到,一路将我护在怀中,可我却偏不要他这么护着,更怪他将我视线档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保元闻言,一脸无奈,最后只得随在我身后,任我左突右挤去瞧热闹。 街道上表演者皆以长木缚于足下行走,或舞剑,或跳跃,如履平地一般,面上又带了面具,以关羽、张飞、仙姑等为脸谱。一行人边走边唱,热闹喜庆。 紧跟其后更有舞狮表演,引狮人以绣球导引,舞狮扑跌、跳跃、登高、朝拜,锣鼓声声。 忽然,队里钻出两只小狮同舞,我见这小狮舞得煞是可爱,一味向前挤了探身去看。 “孟郎~!你看~!”待我欣喜的回身去唤保元同看时,才发现人流早已经将我二人冲散,远远隔开了。 眼下我夹在陌生的人群中,身不由已的随着人流向前走,左不得右不得。保元焦急的呼唤声初时还清清楚楚的耳边回荡,不多时便淹没在了鼎沸人群中了。 一时间,我竟没了主意,慌了神茫然四顾,心下渐渐焦躁起来。 若在从前自己逛街亦是平常之事,而如今累年常居深宫之中,外出亦有人鞍前马后的跟着,突然间又变成自己一人,莫名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我惊惧不安地在人流中穿行,不时有少年男子前来搭讪。我只管低头默然的快速避开,心中念了千万遍的观世音菩萨,只求快些找到保元,见不到我,他也定是急坏了! 一直走到寺前,皆未见到保元和茗儿,就连小梁或谢行本也未遇到,不觉间更加懊恼起来,正四处张望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传来。 “倒糖饼儿,倒糖饼儿。”不远处,一个老汉正在不远处的小摊前不住吆喝。 我眼睛一亮,心中的不快霎时消去不少。 能吃上一个倒糖饼儿,是儿时最喜随奶奶去街市的原因之一,如今在这灯市中见到这小小的糖饼摊,心下多了份熟悉与亲切。 倒糖饼的老汉正专心致志的在大理石板上,就着铜勺里的糖浆绘着各式动物。左右两旁的木盘上,分格画着龙、凤、小兔、小鸟、蝴蝶等图样,付了钱的孩童,正伸手转动中间的竹箭。 人群中不时发出孩子们失望或兴奋的声音,想是有人转到了心仪的糖饼,有人难免失望而归。 想当年,我每每转那竹箭总希望得到最大的龙糖,若不得,便会缠着奶奶再让我转上一次。若是得了龙糖或是凤糖,也不过一边耍玩一边啃个精光罢了。 今日再见时,竟发现这糖饼倒是极好的艺术品,于是默默站在一旁看那老汉作糖。 不多时,围住小摊光顾的孩童散了,老人抬头笑眯眯的向我道:“姑娘要是喜欢也转一个吧。” 我朝身上摸了摸,笑道:“今日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心下不免有些失落,早知道应向保元要点银两伴身。 “嘻嘻,小娘子要是喜欢,大爷我把这个摊给你买下来。”一张肥硕的大脸突兀地出现在摊前。 满面横肉,一副色欲醺醺的嘴脸外加上下打量我的贼眉鼠眼。 我厌恶的皱眉朝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那胖子身量不高,见我后退便打着酒嗝腆着肚子又凑了过来,在他身后我看到了三个相貌猥琐家丁。 真是不好彩,这下可是遇上无赖了。 我心下惶然,举袖掩鼻朝后靠了靠,急急的想着脱身之法。 “小娘子,别怕啊,大爷我最是怜香惜玉的人。”那死胖子,竟敢伸手来拉我。 我羞愤难当,闪过那只“咸猪手”,侧身抄起摊边的小凳朝他头上砸去,正当那胖子哎哟一声,掩头蹲下之际,我瞧准空隙,提了裙踞撒腿就跑,心中暗苦不曾换了男装出来。 还未奔出几步,便听得身后,那胖子扯着脖子嚷嚷:“还愣着干嘛,给我追呀。” 胖子的三个家丁得令从后面追了过来,我一径跑,一径找出路,眼瞧着旁边击剑处人乌压压得一片,心下不容多忖便钻了进去。 才挤进人群,便觉得整个人身形不稳,一时间收脚不住,竟直直与那黑衣击剑手撞了个满怀。 “哎哟,这是人还是墙呀。”我悻悻地揉着被撞得生痛的脑门,眼角余光却见后面那三个家丁已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心急之下拔腿要跑,不幸再次撞上那铜墙铁壁。 回身时,胖子和他的家丁已经逼了上来,这下可麻烦了! 前路被黑衣人挡住,周遭又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情急之下,我干脆一整裙衫冷声喝道:“天子脚下,尔等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欺凌妇孺么?” “哟,还是个小辣椒。”那胖子顶着额头上的大包,涎着脸凑了上来。 “你……”我话未出口,只觉得一股力道将我向后拉去,眼前一暗,身后的黑衣男子已闪至身前,挡在我前面,一掌击向那头“肥猪”。 那“肥猪”倒在地上嗷嗷直叫,三个家丁见主人被打,一窝蜂的冲了上来,却被黑衣男子两三下打得东倒西歪。 “肥猪”从地上爬起来,鼻口尽在流血,他一边哎哟直唤,一边却不服地喊道:“好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问问大爷我是谁。” 黑衣男子概不理会,只扭头冷冷向我道:“姑娘对付如此恶霸,讲理,讲什么理,只须以暴制暴。”说罢一脚将那“肥猪”又踢出丈把远。 三个家丁抄了家伙又围了上来,黑衣人刷的拔剑在手,左突右击,还未待我看清,就听得咕咚声响,三人再次被狼狈的撂倒在地。 只见他从容缓步走至“肥猪”跟前,用剑指着他的胸口道:“去,给那姑娘赔礼去~!”围观人群此刻也哄闹起来。 “你……你可知我爹是……”那“肥猪”还在嘴硬,黑衣人正欲再给他点颜色瞧瞧,却听得人群外扰嚷起来。仿佛有一队兵丁走了过来。 “快走。”我还未回过神来,已被黑衣人拉住一路狂奔起来。 只觉得握在腕间的手力道极大,扯着我身不由已的向前跑。他带着我在人群中游移,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方停了下来。 一路急奔,我心跳得厉害,猛得停下来,眼前有些晕眩,我扶着墙好不容易站稳,只听那黑衣人低声道:“你还好吧?” 我舒了口气,定了定神,低眉朝他福了一福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抬首看他,对上的却是付夜叉面具,心下大骇。 “害怕了?”此刻,面具遮去了他的表情,隐隐却见面具下凌厉的眼神,耳边传来的说话声也略感熟悉,我心头一震兀自怔住了,这眼神似曾相识,只怕在哪里见过。 男人冷冷的讥讽在耳边响起:“也怪不得那些无赖。姑娘这身打扮岂不是招风引蝶之相。你家男人也没将你看好了,就任你出来瞎逛。” 我闻言,心下猛然一沉,这个人凭得唐突致此!萍水相逢,竟然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来! 难道,难道是他?心没来由的紧缩起来,我伸手冷不防地去揭他面具。 “啊~!”我惊叫一声,他出手扼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拖入他怀里,换了副半嘻笑的声音道:“做人最好别那么好奇。” 我挣扎着,欲打他,可手被他死死的扣在身手,竟半分动弹不得,我恨声道:“放开我,你明知我身份。” “是么?你不过是我方才救下的弱女子,还能有什么身份?” “卑鄙~!”我急怒攻心张口就朝他肩上咬了下去。 “咝”,正当他松手掩肩之际,我抬手顺势揭下了他的面具。 果然是他,张继昭! 黑暗中,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一手扶在方才被我咬过的地方。 我被他看得心慌,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住去路。 “让开!” “不让!” “让开!”我嘶吼着,扬手向他脸上打去,啪的一声,竟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而我自己也惊呆了。 “女人还是不要太凶才好。”他竟不以为意,反而凑到我眼前,唇带嘻笑。 “你,无耻!”我扬手又要打,这次却被他死死的拉住,情急之下,我俯身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口里立时弥漫着血的腥甜气息。 他,竟不松手。 “你放开我,放开……”面对这样一个怪人,我最后的心防已然崩溃,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别哭……你,不要哭!”张继昭将我扶住,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我甩开他的手,抹了把泪,恨恨道:“你这个无赖,你比方才的无赖还坏……我真该为海棠庆幸,她当年的选择是对的。”我忿忿中出言讥讽。 他的眼中再没有笑意,我看到了男人负伤后莫测的神情。他一手又曳我近身,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将我困在他的两臂之间。 这一刻我既心虚又后悔,此时此刻真不该戳他的伤疤惹恼他。 他在脸离我这么近,那双充满复杂神情的眼神在黑暗中明灭,我倔强的回瞪着与他僵持着,只听到自己快速而紊乱的心跳。 “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他面上的神色一松,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 “看在你曾相救小妹的份上,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张继昭自言自语,复又凑到我面前,道:“不过,你还欠我两次……我定会讨回来的。” 我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僵直的听着他在耳朵边低语,不同于保元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的气息在鼻间浮动,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唇轻触过我耳边的发丝。 “你的人,找来了。”他最后说完了这一句,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没入了小巷深处。 “蕊儿~” “姐姐~” 保元和茗儿焦急的呼唤从巷口传来,我扶着墙出声唤他。 “蕊儿~”保元满头大汗向我跑来,一把将我揽在怀中,急道:“你方才去了哪里?急人死了!你没事吧,没出什么事吧?” “姐姐~姐姐。”茗儿在身后哽咽着说道:“方才找不见你,可把皇上急坏了,只差,只差回宫调羽林卫来寻你。”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不愿他们太过担心,故做轻松道。 “真的?”保元尤自不信,打量着我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我极力掩饰着面上的神情,道:“方才找不见你们,心下着急,所以……” “蕊儿,幸好你没事。”保元复又将我抱紧,叮嘱道:“若下一次再走失了,你一定要在原地等我,不可以再象这次,让我找得好苦。” “恩!”我朝他重重地点头,举手向他保证。 保元面上终于露出安心的笑容,我亦笑着向他央求道:“孟郎,给我买个糖饼吧。” 看着他宠溺的望着我摇头轻笑,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吃过了糖饼,一行人总算平安地回到了宫中。 换过衣裳,已近子夜,宫中张灯三日,此刻到处仍是灯火通明。 保元忽然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在耳旁笑道:“今日,还有最后一件礼物送与蕊儿。” 我随他摸黑向前走着,一会儿左弯一会儿右拐,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满树的彩色灯烛,在月光下摇曳着。 梁守珍在旁喊道:“一、二、三,放~!” 各色焰火腾空而起,照亮了重光殿,照亮了整个宫闱。 保元在身后将我抱住,柔声低语道:“蕊儿,生辰快乐!” 我幸福的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看着这为我而放的漫天烟花,只觉得即便在这一刻死去,亦是幸福的! ------------ 第十四章 离心之殇(1) 更新时间:2013-04-02 过了正月十六,保元复又忙碌起来,常常数日不入后宫。 我放心不下他的身体,故而常带着亲手做的羹汤去看他。初时,保元还会放下手中事务,与我闲话一刻,可日子一长便也常顾不得与我说话,连我劝他休息一下,也会在不经意间见到他面上不耐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日我趁保元入内室更衣的空隙,悄悄翻看了案上的奏折…… 大汉国国君刘知远于正月派了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等人,帅将禁军数千讨伐侯益、赵匡赞。 然兵未启行,而侯、赵二人已改变初衷,呈表示愿归顺大汉。而此时正进军长安的蜀将李廷得知赵匡赞已入汉朝廷,准备退军之际,却为汉将王景崇击败于子午谷。 原来,保元近日是为了此事心烦。侯益、赵匡赞反复无常,实在气人,而李廷一向是保元心头爱将,此番兵败,他定然心焦,这几日见他那般烦躁,果然事出有因…… 念及此,不由得在心中嘲笑自己又胡思乱想了。 放下奏折,回头却见保元面色不悦站在身后。“蕊儿,你越来越大胆了!”保元的语气从未如此严厉过。 心下一凛,陪笑上前道:“孟郎……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却也不用这般对臣妾疾颜厉色,难道就不怕吓坏了我?”说着,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保元轻叹一声,抽回衣袖,正色向我道:“我亦不想对你说此重话,可这私看奏折已违宫规,你如今是这后宫中的表率,怎可还这般不知轻重?” “可平日里……”心下疑惑,平日里保元常拿着奏折与我商讨国事,今日怎么如此小题大作起来。 “平日里是朕许你看的,可今日你是背着朕偷看……”保元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听他这样说,心下有气,也执拗起来:“我偷看奏折,也是因为担心你……” “强词夺理。”保元皱眉道:“错了便是错了……人家说你恃宠生骄,我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人家?哪个人家?”我也一口气下不去,跟他拧上了。 “你,你……你竟敢质问朕!”保元一掌拍在书案之上,“啪”的一声惊了我一大跳。 “你,你不可理喻。”我本气恼,兼着惊吓,喉头不觉竟有些哽咽起来。 “你……”保元面上怒容已现,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哼!”与他面对面僵持片刻,我一横心扭头便走,才不要理这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臭男人。 保元在身后命令我站住,可我偏不要理他,自顾自的向外走,只听得身后杯盏茶具乒乒乓乓落地之声。 出门时撞见梁守珍焦急不安的在门前张望,亦不想理他,只狠狠地踩着步子向前走。 这个烂保元,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发哪门子的神经……自己在前方吃了败战,关我一个女子什么事,拿我撒什么气呀! 就这样怒气冲冲的朝长春殿走去,茗儿一路小跑追上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也被我凶巴巴的瞪了回去。 我眼下正一肚子的火气没出撒,谁要是敢惹我,我要他好看。 回到长春殿,越想越生气,他今天完全是借题发挥,哼!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哪里是爱我,分明就是嫌弃我,厌恶我!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想着想着却悲从心起,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哭了一会,心里还是堵得慌,不行,要找他说个明白,不能这么平白被他冤枉了去。 打定主意,起身收拾收拾,又往重光殿去找他。不想被人跟着,我特意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沿着山石小径方转进重光殿,便见沈月芙领着玄宝进了重光殿侧的厢房,那里我知道,是保元平日用茶点的地方。 见她二人进了厢房,我心中思量:保元刚刚跟我吵完架,眼下定还在生气,应该不会见旁人吧? 却不想,月芙才进厢房,保元便也走了进去。 我记得那厢房的后窗外是一大片的木槿花丛,何不如躲到那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蹑手蹑脚隐身在木槿花丛中,耳旁已清清楚楚听到玄宝稚嫩的声音:“父皇,你不高兴吗?” “没有呀,见到宝儿,父皇怎会不高兴?” “那你怎么一直沉着脸,都没象往日那样笑?” “唔……父皇只是有些累了。” “皇上,可是哪里不舒服?”沈月芙的声音听上去温柔体贴,更有满满的担忧。 “朕没事,芙儿不必担心。”哼,芙儿,芙儿,叫得还真亲热,不见你方才对我声嘶力竭的。 “皇上国事繁忙,可是也要为了江山社稷保重自己。”沈月芙说着轻轻推开了窗户,我蹲在花丛中越过敞开的窗看着屋里的人。 此时,保元正将玄宝抱在膝上,端着一碟点心让他挑,沈月芙含笑立在他的身边。看着保元脸上对孩子满满的宠爱与怜惜,眼中酸胀的厉害,若我与他也有自己的孩子,他今日便也不会对我这样凶了吧? “宝儿近来可有好好用功读书?”保元怜爱的抚着玄宝的头问道。 “有呀,父皇。我已将能背孝经了呢!”玄宝扬着头,天真的说道。 “好好,那宝儿,你告诉父皇,何为孝?” “嗯……”玄宝回头看了看月芙,想了想向保元道:“母妃告诉孩儿‘善事父母为孝’。” “嗯,这是《尔雅》中的句子。”保元点头笑道:“宝儿可知道什么意思?” “孩儿以为孝就是要好好的事奉父母,为父母分忧。儿臣现在人小力微,可是我会快快长大,将来帮着父皇处理国事,不让父皇再这样辛苦。” “朕的宝儿真是聪慧,将来定成大器。”保元似乎被孩子的话深深感动,将玄宝紧紧抱在怀中,望着月芙满面笑容。 真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家亲呵! 心下忽然间觉得好没意思,我又担心些什么,人家不是好好的,我到底不过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心念至此,刚想离开,却又听得保元的声音传至耳边:“芙儿你性情温柔,又知书达理,宝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是他的福气。” “皇上谬赞了,说到聪慧美丽,阖宫之中有谁能越过花蕊姐姐……” “唉,女人聪慧不若温柔,终究性格好才是最重要的。”保元的话如利箭般将我死死的定在了原地,他果然厌烦我了。 ------------ 第十四章 离心之殇(2) 更新时间:2013-04-03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了,脑中只反反复复的盘旋着那句“女人口齿太过伶俐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原来,他果真是厌烦我了!以前说什么最爱我冰雪聪明,口齿伶俐,原来都是哄骗我的说词。 槿颜常道人心无常,而今看来,确是如此,确是如此! 也不知道自己在花丛中呆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长春殿中……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掉到了大团的灰色烟尘中,整个人失去了气力,更失去了方向。 从那日起,我便每日在长春殿中等待……我以为他是会回来哄我的,起初还寻思着要怎么样去质问他,好出了心中那一口恶气……可是,这一次,他始终没有来! 听静宜说,前方的战事愈加不利,似乎张虔钊领兵至宝鸡后,军中内部出现不协,而此时侯益又闭壁抗拒,僵持不下只得退师,后又为王景崇追败于散关。 先有李廷兵败,现张虔钊又兵败散关,保元…… 唉,我怎么又开始担心他,为什么还要担心他?!心中又是不甘又是忧虑,只觉得一颗心被十七八只手挤压搓揉般难受。 起身向龙跃池而去,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些也好。 方行至怡神亭,便见张仙如带着两名侍女向重光殿方向勿勿而去,她似乎也看到了我,面上微微一愣,上前见礼。 今日她穿了身珍珠粉色的衫裙,领口处缀了些珠花,衬得整个人更见娇俏。 我见她身后侍女手中捧了翠笛,微笑问道:“充容是要去练曲吗?” “皇上宣仙如去轻奏一曲。”自那次落水后,张仙如从不在我面前自称嫔妾。 “喔。”我努力扯了扯唇角,点头应了一声。 “恐皇上久等不耐,仙如先告辞了。”张仙如摆明不想与我罗嗦,草草行了个礼便带着宫女走了。 看着张仙如离去时婀娜背影,心下忽然好笑起来,我这几日在难过些什么?气些什么呢?他有这样多的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何苦巴巴的喜欢我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想到这里,更觉得没意思,转身向长春殿走去。刚进到殿中,便见梁守珍端着个填漆盒子站在门边。 “参见花蕊夫人。” “起来吧,梁公公来长春殿所为何事?” “微臣奉皇上之命,为夫人送来礼物。”小梁说着,将那红色漆盒送到我眼前。 若在平日里,我与保元闹别扭,他肯派人送礼物来寻台阶下,我定是会立刻原谅他的,可是今日看到这礼物却更是气恼! 这算什么?他自己与佳人吹笛消遣,派个内监送个礼物来打发我? “放着吧。”我也懒得看是什么东西,出声遣梁守珍回去。 小梁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是看到我面色不悦,摸了摸鼻子退了下去。 我冷冷的看着桌上的礼盒,一点打开来看的兴趣都没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酝酿。 “姐姐不看看盒子里是什么吗?”茗儿好奇的围着盒子,可是又不敢打开,怯怯的问我。 “你打开来吧。”我起身走到窗口,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大团东西。 “哇,好漂亮。”茗儿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我的好奇心也被引了起来。 “姐姐,快看,多漂亮的宝石花呀。”茗儿端着盒子送到我跟前。 黄色的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一支红宝石累叠而成的宝石花,花瓣鲜红如血染,光彩夺目。若在平日,我定会欣喜的连忙试戴,可今日看到,脑海中只出现了“玩物”二字。 “啪”的一声,我将盒子盖上,向茗儿道:“如此俗物,收起来吧。” “姐姐,不去谢恩吗?” “不去。” “姐姐……” “你下去吧。”我不耐烦的摆摆手,让茗儿退下,自已复坐回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春心滴破花边漏,晓梦敲回禁里钟。 十二楚山何处是,御楼曾见两三峰。 曲指算来,我已有十二日未见到保元了,自那日梁守珍奉命送来宝石花,便再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心中酸楚,可眼中却是干干的,忽然很想见槿颜,起身去了飞鸾阁。 二月初的天气还不甚温暖,槿颜穿了件家常湖蓝色的衣服坐在案几前看佛经,在她身前,香炉中清烟袅袅。 见我来访,槿颜含笑起身相迎,许是见我面色不好,待宫女奉上茶点后,便屏退左右,挨着我坐了下来。 相对默默,槿颜眼中满是担忧,试探着问道:“蕊儿,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梗在喉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唯觉一股悲忿化作暖流夺眶而出。 槿颜握着我的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并不相劝。 许久,我哑着嗓子向她道:“姐姐,你如今还思念高校尉吗?” 槿颜的面色因为我冲口而出的话,刹时变得苍白,星眸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一日不想他。” “那,他可会思念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怨忿不平。 “我不知道。”槿颜轻轻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苦涩笑容,“其实他思不思念我都不重要,只要他好好的……” “难道姐姐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拭泪问道。 槿颜笑了,那笑容仿佛一个轻浅的水泡。 “姐姐,若有一日高校卫娶妻生子,你会怪他吗?” “不会。”槿颜摇头,认真道:“若真如此,我会为他开心,反而是他现在这样形单影支让我担心难过。” 槿颜的话,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无地自容,而更多的却是艳羡,他们是真的很相爱,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这样吧!或者说,槿颜是真的爱高校尉,若不是这样她怎么能这样为他着想。 反观我与保元,唉…… “妹妹,你是不是又与皇上闹别扭了?”槿颜轻轻的问道。 “他已经有十二日未来看我了。”我委屈道。 “可能告诉我,为了何事?” 我絮絮的跟槿颜讲了与保元争吵的经过,亦毫不保留的告诉了她我偷听到保元与沈月芙的对话,以及保元差人送来的宝石花。 “嗯,妹妹现下的心情,我能理解。”槿颜温柔的拉着我的手,说道:“皇上,不是普通男子,可是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人在气恼时说的话,当不得真。” “可是,姐姐,即便他生气也不该……” “妹妹是想说,皇上即便生气也不该与沈充容说那样的话,也不该不来看望妹妹,是吗?”槿颜接口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些话从槿颜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得愣住了,数日来梗在胸口的东西,好似一下子被抽空了,整个人空落落的。 ------------ 第十四章 离心之殇(3) 更新时间:2013-04-04 是呀,他为什么不该那样做,他也生气了呀!可是,他从来口口声声说爱我,难道这些小事都要与我计较吗? 见我不语,槿颜又道:“皇上爱重妹妹,可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脸面,更何况他是皇上。” “那姐姐的意思,是蕊儿错了吗?”我忽然间很不服气。 “情爱之事,哪里有什么对与错,只是如今这样僵持着,难受的不是妹妹自己吗?” “哼,为什么只有我难受,他却整日与旁人……”一想到这里,我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妹妹何以知道皇上就不难受?”槿颜的目光好象能把人看穿一般。 “我,我……” “皇上原也为妹妹寻了台阶的,更何况他并不知道妹妹生气是因为他与沈充容说的话。如今妹妹不与他台阶下,他应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吧!” “可是……”我嘴上还想强拗,可心里已然接受了槿颜的话,细想来,我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 “好了好了,就让姐姐帮你们再做一回和事佬吧!”槿颜起身,笑道:“方才太后遣人来传我去品茶,想来皇上也会去,不若妹妹与我同去吧!” “可是……” “别什么可是了,快走吧,难不成还想再难过些日子?”槿颜不由分说,拉着我便往蓬莱亭而去。 到得亭中,只见太后与保元同坐,静宜在陪相陪,见到我进去,静宜起身笑道:“也不知道妹妹去了哪里,还吩咐了宫里人四处去寻,原来你与槿颜妹妹在一起呀!” 我与槿颜向太后、保元行礼落坐后,便见张仙如、沈月芙也姗姗而来。 趁众人问安之际,我偷看保元,却不想他的目光亦正望向我,四目相接的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扯了一把。 他分明还是在意我,可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却又实实在在的伤了我的心! 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槿颜,方才你与徐妃做什么呢?”太后笑咪咪的问道。 “回太后,蕊儿妹妹方才与我在飞鸾阁中闲谈。”槿颜恭敬答道。 “喔。”太后点头笑道:“难得你们这样要好,颜儿的性子一向安静,想不到你与徐妃倒说得在一处。” “槿颜姐姐博学,蕊儿与她相交,受益颇多。”我望着槿颜向太后诚心诚意说道。 “嗯,颜儿整天钻在佛经堆里,连哀家于经文有不明之处都要问她。”太后点头道。 “太后,你这样说就折煞嫔妾了。”槿颜诚惶诚恐,起身谢罪道。 “呵,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小心谨慎。”太后摆摆手,让槿颜坐下,向众人道:“其实于女子来说,性情柔顺最为重要,诗书文章那是男人家的事,知道点便罢了。” 众人称是,我随声附和时心下更加不以为然,因着这不以为然,我复又望向保元。 他竟唇角含笑凝着我,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他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他往日里常常因诗书夸赞于我,全是做戏不成? 心中都太多的不明白,脑子里乱糟糟的缠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纤弱的宫女带着两个随从,抬着茶具走进亭来。 保元向太后道:“母后,今日儿臣请您品的茶,可是非同一般。” “喔,皇上又在哪里寻找奇品不成?” “母后,品过便知。”保元说着,向那领头的宫女道:“瑞草,你将前日煎与朕吃的茶,再沏一次与奉与太后品尝。” 那宫女领命,置备好茶具,凝神静气在我等面前操作起来。 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再分茶、敬茶一气喝成,但见这女子动作优雅,举止娴静,即便不喝,光这样看着她泡茶亦不失为一种享受。 当我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一股清幽独特的芬芳直冲胸臆,忍不住赞道:“好香!” 槿颜在旁轻饮一口,更是赞不绝口。 太后品过亦说不错,问保元于何处寻来这样会泡茶的女子。 保元笑言这女子是他日前在青城别院中无意间遇到的,因这女子茶艺高超,又会制茶,所以带回宫中随侍在侧。 青城别院。保元何时去了那里? 刚想到此处,便听得保元向我道:“蕊儿,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人前无奈,我起身走了过去,只见保元将一个土红色的陶罐递到我的面前。 打开陶子,里面是一些细碎的茶叶,可这茶叶又与平日里吃的茶样子不太一样,好像还有些花朵在里面。 “你闻闻看。”保元唇角噙着笑意。 我依言细闻,一股浓浓的花果香气……这是,花果香茶! 思绪飞逝,那是当年我在青城别院中疗伤时,自己寻思着制来玩的茶。因着茶叶有吸味的特性,所以我将那别院中的花果弄来无数,跟些绿茶一同装在密闭的罐子里,还美其名曰要制“花果香”茶。 结果处置不当,一夜之间果汁、花液将那些个茶全浸糟了去,为此还被保元笑话了许久,只说我异想天开。 而今,这眼前……我抬眸望向保元,他为何今日要我看这个。 “蕊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保元笑问道。 “臣妾愚昧。” “当真看不出来?” “臣妾不知,请皇上赐教。” “喔,这是瑞草新制的茶,朕还未赐名,原想着花蕊夫人能有过人见解,看来是朕想差了。”保元脸上笑容隐去,他挥了挥手,让人接过我手中的茶罐。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的尴尬。 保元起身向太后道:“母后,儿臣还有奏折未看完,就先行告辞了。”说着,再不看我,转身离开了。 我慢慢回到自己坐位,槿颜与静宜不明究理,可皆不安的望着我,我垂下眼睑。 我与他,不知道从何时起,竟有了心结。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像刚才那样做,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去迎奉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苦,很累。 回到长春殿的路上静宜不放心来问过一次,我敷衍了过去。 槿颜晚膳后过来,随身带了那罐“花果香”茶。她将茶放到我面前,久久凝视着我不发一言,我亦怔怔的看着茶罐发呆。 最后,她轻叹一声,起身离开! 我不知道槿颜离开后做些了什么,或是对保元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次日,保元吩咐点灯长春殿。 当我盛妆立在殿中迎来他时,心里竟一丝的喜悦都有没有,看着他,心中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甚至于惧怕。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有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仿佛一切都过去了,保元情绪很好,说了很多体贴的话。 我也好好应答,面带微笑,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仍是那个疼爱我的男人,而我亦是他最宠爱的妃子。 只是夜深人静时,我的心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与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后来,那个唤作瑞草的宫女很得保元宠爱,常常随侍在他身旁。 当我挥笔写下“白藤花限白银花,阁子门当寝殿斜。近被宫中知了事,每来随驾使煎茶。”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些我最怕失去的东西。 心,是那些的疲惫而无能为力。 ------------ 第十五章 禁足水阁(1) 更新时间:2013-04-09 转眼已是二月十五,按例今日保元会到我殿中用晚膳,早早吩咐了小厨房备菜,可时近晚膳时分,梁守珍来传保元口谕,言道:今日在延昌宫用膳,不必相等。 心中思忖保元如此定有原由,问过小梁方知,今日张业夫妇入宫探望女儿,保元特意吩咐御膳房备宴延昌宫,还亲自坐陪以示恩宠。 遣走小梁,与静宜带着凤仪、玄喆吃饭,可口中淡淡的没什么食欲,随意喝了点汤羹便撂下了。 许是见我精神不好,静宜照料两个孩子吃完饭,便拉着我到内室闲聊。 “妹妹可是因为今日皇上未来用膳而心绪不佳?”静宜温柔问道。 我轻轻牵了牵唇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其实妹妹不必为这样的事烦恼,即便皇上有意恩宠张仙如,亦不是因为喜欢她,不过……” 静宜欲言又止,我想她定是知道些什么,问道:“姐姐,可是知道些什么?” 静宜面色有些紧张,朝门外望了望,靠进我道:“数日前家母来宫中看望凤仪,说及近来家中之事,言及我堂兄写与父亲的书信。” “据我所知,韩将军现在应在陇州带兵……”难道前方战事又有变化。 “妹妹有所不知,据堂兄书信所言,二月初他便与庞福诚率兵从陇州返回,并劝请何重建一同归蜀,却遭到对方拒绝。然而,当我党兄到达秦州,分兵把守各城门大路时,何重建却又改变主意,率部归蜀,现已入城中。”静宜低声道。 我闻言点头叹道:“韩将军真是劳心劳力,何重建归蜀是好事。” “话虽如此,可那侯益……” 我知道静宜所指是那侯益并非真心归蜀,若在这个节骨眼中再出状况,那定会让本就纷乱的时局更加艰难。 这侯益原是广政十年(947年)十二月,保元遣枢密使王处回招降,后又遣绵州刺史吴崇恽厚赠礼币,方使其答应归降。当时我亦劝过保元,这等见利忘义的之人,要提防其反复无常。保元当日也不过一笑置之。 想来静宜所忧,亦是韩将军所虑,他们于前方接触过,如韩将军亦认为此人不妥,那…… 纷扰战局本于我一个女子是很遥远的事,然而前朝牵连后宫,想来今日保元忽然在延昌宫中设宴招待张业,必有所图。 只是,他想做什么,而今的我是越来越猜之不透了! 今日十五,保元应该不会召妃嫔侍寝。入夜,吩咐闭了宫门,又让茗儿、知秋不必侍候,独自坐在镜前梳头。 心绪不宁,人也觉得郁郁不安。梳了一会儿头,起身想去再点几只蜡烛。 回身却吓了一跳,保元幽灵似的站在帐幔前,黑眸牢牢凝着我,只是那面上的表情,让我的心骤然缩成了一团。 “蕊儿……”保元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借着烛光,我看到他面上不正常的潮红。 “孟郎,你喝酒了?”上前扶住他,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 “嗯,我来看看你。” “我叫人送醒酒汤来给你喝……怎么喝这么多……”我将他扶到床边坐下,转身欲唤宫人。 却不想,保元一把将我拉住,摇头道:“别,别叫人来。” “可是……” “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便回重光殿。”保元的手,那样凉,完全不似平日里的温暖。 我不安的抚上他的额头,他的脸潮红滚烫。 “蕊儿,我要喝水。”这时的保元,好似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端来茶喂他喝了几口,他将茶接了过去放在旁边,拉我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的他,这样的他,让我紧张而又深感不安。 “孟郎……”我方欲说话,却被他一把抱在怀中。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项间,“蕊儿,蕊儿……” “孟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小心问道。 “没事,就是想抱抱你。”保元坐直身体,痴痴的望着我,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长时间的凝视,我努力在他的眼中寻找答案,可是却只看到了深深的隐忍与不安。 “孟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他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蕊儿,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好好的呆在朕的身边。”保元的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蕊儿,你答应朕,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要讨厌我,好吗?” “蕊儿,蕊儿,我的蕊儿……”保元自言自语着复又将我抱紧,我能感觉到他的肩有些颤抖,我不明白这个男人在隐忍着些什么,可是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还有自己心中莫名的恐惧。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我会陪着你。”安慰着他,亦是在安慰我自己,我回抱着他,只希望无论为了什么,此时此刻能给他一些力量和支持。 保元,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的抱着我,抱得那样紧,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生的希望。 突然,保元道:“蕊儿,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宝石花?” “唔?”我闻言微愣,道:“那花太过奢华,我不愿招摇。”其实那朵宝石花,是保元送我首饰中最不愿面对的一件,在它的背后是我与他的离心之殇呀! “蕊儿,你可知,那是朵什么花?”保元今日的话,真是越来越奇怪。 见我摇头,他的脸上有一刻的失落,垂下眼睑道:“我以为,你知道。” 见他如此,心下不忍,回身到妆台上去取来那装钗的锦盒。 保元自我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手指漫漫的扫过那只璀璨精巧的花,口中喃喃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说着,将那花钗塞进我手中,又道:“蕊儿,若有一日……你戴着这花,好吗?” 就当我不明究理,怔怔发呆之际,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孟……”唤他的话,梗在喉间。方才的他让人看不明白,可又让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不安。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严重在事发生,会是什么事呢? ------------ 第十五章 禁足水阁(2) 更新时间:2013-04-10 他方才说“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借着烛光我细看手中的花钗,隐约正是一朵欲放的芙蓉,鲜红的宝石花流淌血一般的颜色。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是古诗十九首里的句子,保元,你要告诉我什么? 这一夜在不安中辗转难眠。 接下来的日子,保元便少来我宫中,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延昌宫或是听风轩,即便来长春殿亦少过夜,多是陪着我与静宜闲话片刻,或是只为看凤仪、玄喆。 我心中有不解的谜团,即便他来,亦多是静静的看着他与孩子们说笑,或听他与静宜闲谈。只是不经意间,我会感觉到他投向我的目光,可每当我就要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却总是生生的收了回去。 若是从前我定是要闹一场问个明白,只是如今我似也冷了心,疑惑着只在心里千回百转,也不肯多问他一句了。 果不其然,侯益反复,又回降汉主,张虔钊自恨无功,二十三日,至兴州,惭愧忿闷而死。 当静宜与我言及此事时,我心中的隐忧便日愈一日的强烈起来,那随后要怎么办? 三月汉将赵思绾据永兴,王景崇据凤翔反叛,一时之间锋烟四起,蜀军是进是退成了摆在面前的一道道难题,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徐府出事了! 韩保贞应诏入朝述职,言及前方战事,朝中众臣已分为两派,武将多主趁乱进攻,而文官多劝静观待时,正当两方相持不下时,保元忽于朝堂之上问及我义父徐匡璋于此事如何看待。 义父向来忠正,力劝保元不宜贸然进军,却不想与张业当庭争执起来,义兄光溥不耐,出言维护义父,却为保元叱责,为了此事义父一怒之下,托病罢朝数日。 不想,保元却为此事迁怒义兄。 前日馨宁陪着母亲进宫来探我,我方知道家中出了大事,原来朝中有人弹骇义兄光溥以艳词挑逗前蜀安康长公主,为保元罢相,降守本官。 自我入宫以来,保元待义父、义兄向来厚渥,特别是义兄光溥,因有才名,早已拜了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后又兼兵部侍郎与李昊并同平章事。然而,义兄常为李昊等所忌惮,为免朝中争斗,不使保元为难,故而义兄每议事时,则熟睡避之,才为朝臣戏号“睡相”。 我深知义兄人品才学,所以断不相信他会不尊礼仪,挑逗长公主,然而保元既已下令,我又能如何,面对着待我情深的义母与馨宁,却又无力相帮,心下真是又焦急又憋屈。心中也越发猜不透,保元他这么做到底要干什么? 义母与馨宁此番进宫,并不是要我代义兄求情,而是转达义父嘱托,义父言朝中风云诡谲,后宫中亦会如此,嘱咐我要善自珍重,多加小心。 听罢馨宁转述,我早已泪盈于睫,虽与徐家只是名义上的女儿,可他们待我却如同亲生,真是时时处处都在为我着想,更感佩义母深明大义,自始至终都未提过要我代义兄求情之事,反而反复叮嘱我不可为了家中之事贸然去向保元求情,以免惹祸上身。 送走义母与馨宁,我久久的独坐沉思,近来发生的事当真诡异非常,兼之保元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时近时远,让人不安却又理不清思路……看来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了。 四月保元欲取关中之心尤甚,安思谦请求增兵直取关中。 朝臣中为向关中增兵一事各持已见,以母昭裔为首的文臣反对增兵,而安思谦、孙汉邵等武将则力主增兵,张业虽主增兵,但素以安思谦、孙汉邵有隙,对其屡战不得颇有微词。 此事一议再议,数日来保元与朝臣几番商议,都不得结果。 是夜,保元在我殿中就寝。我见他辗转难眠,心知是为了增兵之事未解。然他如今心思我猜之不透,又不敢相问,只得提心吊胆的躺在旁边假寐。 恍惚间,见他拢衣起身,独自在窗前度步,心忧春日天凉,我起身为他添衫。 当我方将衣衫披在他肩上时,他竟回身将我牢牢抱住。我知他愁烦,可又不敢开口劝慰,默然之际,却听他道:“蕊儿,你可知我心中所忧之事……唉,我所烦忧岂止一件。” “自中唐以来,君弱臣强,乃是中原动荡之根本,只怕……”他浓眉微蹙,痴望我一阵,复又将我紧搂入怀中道:“蕊儿,可信我?” 我心下一颤,定定凝了他,道:“我信。” “你不怪我?”他的眼中有满满的歉疚与不安。 见他如此,心下不忍,摇头道:“我虽不知为何,可我相信孟郎所做之事定有自己的理由。” “蕊儿,你要信我。”保元握了我的手,按在胸前道:“明日始,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蕊儿你就全当听不见,也看不见,好吗?” 他的眼神有焦急的企盼,让人不忍回绝,我点了点头。 “蕊儿,你要信我,千万要信我对你的一颗心。”他再次将我拥紧,而我却忍不住战栗起来。 翌日,待我醒来时,保元已不见了踪影,想来他应该上朝去了。 早膳后,曾公公来禀母大人求见。 我心下暗惊,母大人向来反对后宫干政,眼下朝中正为增兵关中之事争执不下,他为何此刻会来见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踌躇再三后,命曾公公宣了内书房候见。 母昭裔在水晶帘后参拜道:“臣母昭裔参见花蕊夫人。” “大人请起,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隔着珠帘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得端着宫妃的架式客气问道。 “娘娘。”母昭裔躬身深深一礼,道:“老臣今日前来,是有急事与娘娘相商,还望娘娘不要推脱才好。” “大人言重了,想来宫中早有规制,后宫不得干政,大人与我商谈之事如事涉前朝,那请恕本宫爱莫能助。”而今眼下我已够烦的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理他们朝臣间的明争暗斗。 ------------ 第十五章 禁足水阁(3) 更新时间:2013-04-11 “娘娘!”母昭裔咚一声跪在地上,疾声道:“实不相瞒,老臣今日求见娘娘,确为前朝之事,望娘娘相助。” “这是作甚,丞相请起。”他突然跪下,着实将我吓了一大跳,忙吩咐曾公公将他搀起扶到坐位上,定了定神向他道:“不知大人要本宫相助何事?” “回娘娘,老臣此来正为关中增兵之事。”母昭裔恳切言道:“娘娘想必也听说了。从前后唐庄宗志在西图,前朝蜀王肆意欲北进,各自朝中人臣都上疏力谏,两主却一意孤行,结果均徒劳无益。此番皇上欲增兵前取关中,可依老臣所见,那王景崇仍受河中李守贞官爵,怎会一心降蜀,赵思绾杀人如麻,亦不是可以依托之人。” 母昭裔口中所言两人来龙去脉,我心中是清楚的,也心知他所言非虚,故而出言试探道:“依丞相所言,皇上眼下图取关中之事必败?!” “是,娘娘,恕老臣直言。增兵关中一事,胜则于国力大损,败则朝中必要多事。若真如此,朝中定会内忧外患,江山社稷骤然便入风雨飘摇之中。”母昭裔言语急切。 我拨开珠帘走到他身边沉声道:“那依丞相之意,是要本宫劝谏皇上?” “皇上如今已被安思谦、孙汉邵等劝服,正在御书房内商议派兵事宜。老臣苦劝无果,只得恳请娘娘相助力谏,务必让皇上收回成命。”母昭裔疾声道。 “皇上未必听本宫之言,何况还事涉后宫干政……”我说这话,并非推托之词,实在是眼下我于保元也没几分把握,复又道:“事涉军国大事,大人何不去请太后?” “太后近日往昭觉寺祈福未归,而眼下事态紧急,一旦皇上下令,就麻烦了。”母昭裔急道:“娘娘现为后宫之首,又深得皇上信任,相信您的话皇上会听,故而老臣跪请娘娘力谏。”说着便又要跪求于我。 我忙阻了他跪拜,道:“丞相容本宫想想。” 我何尝愿意见到大蜀子弟兵命丧关中,关中百姓惨遭兵祸。 保元如今执意出兵,听母昭裔的意思,倘若兵败,朝中会生事端,难不成张业会叛乱造反么? 忽思及昨夜保元之语,心下大骇,只觉得心惊肉跳得厉害,如今这情势似乎越来越棘手,联系前番种种,若不立阻,恐会应了母昭裔之言。 “好吧,若为家国计,本宫便随大人前往御书房力谏皇上。只是此事,若皇上心中已有定论,未必会听本宫之言,本宫亦只能尽力而为。”言毕,准备一番后,携了茗儿往御书房而去。 到了御书房,我唤梁守珍为我通传。 未几,却见小梁苦着脸来回话,道:“皇上说,娘娘先等等。此间正与大臣们商议军机要务。” 我已料到保元会如此,他向来不是个公私不分之人,便谓小梁道:“你去禀报皇上,便说我有要事相告。” 小梁为难的看了看我,硬着头皮又进去通传。我站在殿外,亦不能肯定他会见我,搅着手中娟帕,在殿前来回走动,心下盘算着一会要如何劝他。 四月,天气未暖,而我手心里片刻竟微微沁出了汗来。 “娘娘,皇上有请。”梁守珍打起门帘谓我道。 我深吸了口气,从茗儿手中接过碗盏,徉做镇定进得殿去。 见我进殿,安思谦、孙汉邵等行礼问安后,便欲退出殿外,保元摆手止行。 他微蹙眉心向我道:“夫人有何许急事,定要此时见朕?” 我含笑上前,将手中碗盏呈到他面前,柔声道:“昨日臣妾见皇上休息的不太好,故而特意煮了甜汤来。” 保元面上有一瞬的温柔,复又严肃道:“这便是夫人所言的要事?真是胡闹,也罢,念你一片苦心,东西先放在这里,朕一会儿再吃。” “皇上不现在喝,臣妾便不走,照顾皇上的身体于臣妾来说便是天下最要紧的事。”我温柔的坚持道。 保元看了眼低头垂手立在一旁的安思谦和孙汉邵,无奈道:“那好吧。”说着喝了一口,忽然间面色大变。 我知道他定会这样,含笑望着他。 “夫人,你给朕喝的这是什么甜汤,简直苦如黄莲。”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笑吟吟的向他道:“这便是臣妾用红豆煮的甜汤呀,只不过那些因分离而彼此思念的夫妻和情侣,心中应该是苦的吧!” “夫人,此来前来到底为了什么?”保元的面色阴晴不定。 我缓缓跪下,向他道:“臣妾此番前来,实为增兵之事。” “你可知,后宫不得干政?”保元的声听起来没有一丝的温度。 “今时不同往日,臣妾甘冒大不讳,亦要一吐为快。”我抬头凝着他,一字一句道。 瞧他面上神色大不似往常,只寒着脸愠声道:“哦?那朕倒要听听,夫人有何高见了。” “皇上,可听得庄宗西图,前朝北进,徒劳无功之鉴。” “母大人屡屡提及此事,却不知时机不同。夫人若没有新鲜的说辞,就先回去吧。”保元摆摆手,不耐道。 我闻言仰首起身,缓缓步到御案前,凝了他徐徐说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皇上,若是无十足把握仓促增兵,那于我大蜀的子民与将士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的脸上青白不见一丝血色,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复望向桌案上的布兵图,决绝道:“朕意已决,勿须再议。” “请皇上三思,兵家有言,欲速则不达!”我仍是执意忍声谏道。 “花蕊夫人岂能长他人志气,灭我大蜀威风!”中书侍郎张业的声音骤然于身后响起,我与保元统为一惊。 张业未经通传而入,神气凛然的站在了殿中,保元隐下面上不悦,扯了笑唤道:“给丞相看座。” 从未想过,会出现眼下这样的情势。 “只怕此事一败,朝中便要多事,朝中便要多事!”母昭裔方才在我殿中之语,嘈嘈杂杂的在我脑中盘旋不去。 ------------ 第十五章 禁足水阁(4) 更新时间:2013-04-12 再说下去,对我只会愈加不利,可是不说,保元要怎么办?若保元有个什么,那我……喉间一紧,我咬唇隐忍了心中的痛楚,把心生生一横,再次向保元跪启道:“臣妾,请陛下三思!” 只求他念着我们的情份,念着我们互为知已,念着……千万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作茧自缚。 保元没有说话,他皱眉死死的盯着我,唇角繃紧。 突然,他起身重重的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大声喝道:“来人呐~!花蕊夫人妄议朝政,有违宫规,念在素日无过,禁足芙蓉水阁。” 此言一出,于我尤若晴空霹雳一般,我不信凄然喊道:“皇上!” 然而他却僵直的背过身去,再不看我。 昨日他拥紧我时的余温在侧,而今他却能如此发落于我。他说过什么,信他!他,到底要我信他什么? 我扬起头看他,他背影看上去亦是怒气冲冲,双肩许是因着前胸的前伏而微抖,只听得他复又沉声道:“梁守珍,送花蕊夫人回宫收拾,即日禁足芙蓉水阁。” 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我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心里反反复复的念着他昨日的那几句话。 “梁守珍,朕的话听不见么。”殿里寂静得只听得到我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事出突然,身旁张业亦愣了一愣,觑起眼瞧保元神色,冷冷道:“军国大事岂存妇人之仁,皇上圣明!” 梁守珍上前将我扶起,正当我移步向殿外走去时,身后听保元谓张业道:“安将军的步兵图,丞相不妨看看。” 耳边传来张业轻哼不屑之言:“安将军的步兵图么?我与高祖征战两川之时何需这些个劳什子布兵图。”张业趾高气扬直指安思谦。 孙汉绍按耐不住道:“丞相!” 小梁惊惶不安地扶着我,我煞白着面,慢慢向外走,脑中仍是晕眩的。而今殿内剑拔弩张,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轻微之言。 恍惚、迷乱,我只能记得他昨之言:信我~!信我~!信我对你的一颗心!我踉跄着走向殿外。 茗儿见我,忙上前搀扶。 守在殿外的母昭裔见我,颤声道:“娘娘~!老臣不该拖累娘娘!” 我虚弱地朝他一笑,哑声道:“丞相请回吧,本宫有心无力。” “娘娘,是老臣考虑不周,害了娘娘!”母昭裔此间已是老泪纵横,而我却是掩不住唇间苦涩的笑意。 我便这样昏昏沉沉,踩着虚浮的步子上了乘辇,回到了长春殿。 许是众人已得了旨意,见我回来,静宜焦急不安的迎上前来,向我道:“好好的,妹妹怎会听了母大人的劝去招惹皇上。” 我默不作声地看她一眼,道:“姐姐,以后殿中就多烦你照料了。” “妹妹你面色不好……”静宜握着我的手,向知秋道:“快去请凌太医来瞧瞧。”我摇头,心口沉重地犹如压了千斤大石。 突然,脚下一虚一跤坐跌下去,茗儿手快生生将我扶住,哽咽着唤我,我强压着满腔的泪意向前挪着步子。 夕阳照在长春殿上,静宜单薄的身影拢在殿门斜影中,她伸手握着我冰凉的手指,眼中闪烁着惊惧与不安。 我勉强着扯出一丝笑意:“只说是禁足,姐姐可来探我。莫告诉玄喆、凤仪,若是问起,便说我腻了这里,想换个地方住住。” “孩子懂事了,怎会不知,更何况这宫里……”她微叹着送我入殿。 茗儿和知秋默默地替我收拾着衣物,我见她取了上元节御赐的百蝶裙,心下阵阵发紧,锁了泪只怔怔的出声道:“罢了,这件不必带去。” 茗儿一愣,眼眶也跟着红了,眼泪扑嗤扑嗤的下来。 一个时辰后,梁守珍伏跪在珠帘外轻声禀道:“奴才们已经收拾好芙蓉水阁,请娘娘上撵。” “好你个小梁!连你也落井下石么,娘娘平日里怎么待你的。”茗儿抹着泪疾言厉色道。 “茗儿姑娘,天地可鉴,我小梁……” “好了,茗儿咱们这就随梁公公去吧。”我出声冷冷地阻了他们,如今再说这些不过徒劳。 因记挂着我不在时,静宜一个人不好照顾两个孩子,执意不让知秋随行,只带了茗儿同去,这样的时候我也只愿让她跟着,毕竟茗儿也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像我一样从来不属于这里。 梁守珍跟在身后亦步亦驱的唤我,心知他也为难,摆摆手止了他的解释。 阴霾笼罩在长长的苑道上,心口随着那车辗的阵阵颠簸,铮铮地疼痛起来。 我努力想唤回自己的清醒,能好好思量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保元将我禁足,确是我后宫干政罪有应得,还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借口还是……头愈发昏沉起来。 车辗沿着苑道,绕过重重殿阁,穿过桑林,方见芙蓉水阁赫然现于牡丹苑最北端,与其他宫苑隔着龙跃池遥遥相望。 这水阁是当年入宫不久后保元为我而建,更为我在这御苑深处,遍种芙蓉。 如今芙蓉木的葱茏绿枝作了树篱,与南岸的牡丹竞芳,姹紫嫣红相比之下,苑中只得素净贰字可书。 苑中唯一的红叶碧桃,殷红的碎花缀在枝头,总算衬着这院落还不至太过凄清。 回想当日我想突发奇思,欲要农庄,便又在水阁右面桑林蚕房附近筑起竹栅篱笆,饲喂鸟雀。如今再临,却已物是人非。 曾公公疼惜于我,劝慰着要留,我执意不肯,只留了茗儿相伴。 小梁好说歹说,硬是留了几个内监在水阁附近值夜。茗儿恼怒当下,直说他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只急得梁守珍指天画地,作揖告罪。 月华如水,树影婆娑,我独抚着碧桃新枝,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说要我信他,可如今问我自己的心,确有几分信他,其实早于那次他无故叱责于我时,我对他便存了心结。 可他昨日的话,还有那日酒醉后异样的举止,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他今日禁罚于我是有苦衷的。 可是,是何苦衷定要这样将我圈禁在一个地方呢?会是要保护我吗?可是,现在宫中有何危险,要将我隔离到这样一个地方才能保护? 难道,是张业?难道他准备要取张业一门了吗? 念头方至此,一时间冷汗涔涔。使劲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现在外有战事,保元又无亲兵在侧,仁操、仁赞又……此时欲动张业,无疑是取刀架颈,实属不智! 若不为取张业,那保元将我禁足,只会是他真的恼怒我干预朝政,可这样的念头,只要一跳出来,我的心便生生痛到喘不上气来,当真是生不如死! 保元呀保元,不论你是为了保护我,还是真的气恼我,而或是厌弃我,你都要给我个明白呀!我一向视你为知已,难道在你心中,我便如此这般不值得信任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呀? 我跌坐在碧桃下的竹榻上,越去思量愈觉心伤难忍,伏于榻上痛哭出声,在疲累与伤痛混杂的泪水中,苦苦寻着出路,终于不敌困意,倦倦地睡去。 ------------ 惊变离魂,风云初息,游幸浣花,红栀满枝。结珠胎,稚子夭。芳心碎尽是为谁 ------------ 第一章 芙蓉夜雨(1) 更新时间:2013-04-16 昏睡间,窗外似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我呢喃着翻转,恍惚间似有温润的指尖在脸颊上抚过,想挣扎着睁开眼,可鼻息处浮动的淡香却让人更深的坠落梦乡。 这是一场怎样的梦……芙蓉花风中摇曳,他与我并肩立在花木间,一样的白裳立影,如昔的十指相扣,我含笑回眸看他……他的眼中深深宠溺…… 心中甜蜜,依偎进他的怀中,可那怀抱却没有半点温度,疑惑中抬头看他,迎上的却是冷冽目光……只觉得四周寒风刺骨,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立在悬崖之颠。保元目光森森与我相对而视,心下害怕,伸手去拉他,可刚触到他的衣角便被无情拂落,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泪,迷蒙了眼睛,绝望中却惊见他眼底的隐忍与不安,恍惚间他在耳边低语: 原谅我蕊儿,原谅我~!我不愿你面对阴谋与杀戮。 蕊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怨我,不要怨我! 蕊儿,原谅我~! “孟郎,孟郎~~!”我从梦里惊醒,昏暗烛光中方才知道自己身在紫绫罗帐中,脸上湿湿的,织锦的枕头泪痕斑斑。 忽然,在黑暗中看到枕边隐约有什么东西,取过细看,竟是我留在长春殿中的锦盒。 是他~!一定是他~! “茗儿~茗儿~!”我急切地唤着。 “姐姐~!”茗儿闻声拢衣来瞧我。 “他来过~!他来过~!”我摇着茗儿急急地喊道。 “皇上他……从苑中抱姐姐进屋的。姐姐,皇上明明是在意你的,可为何又这般待你,茗儿不懂。”我垂了眼眸,心里乱得很,我心知他有苦衷,可是…… “你说,皇上是抱我进屋的,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我问茗儿,亦是问自己,我不可能睡得那么死的。 “嗯……”茗儿表情为难,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现在的我,好怕,怕面对不够真实的言语,不真实的感情,不真实的世界。可是偏偏,我自己才是最不真实的存在。 “我们从长春殿过来的时候,凌太医特意给了宁神的药,说是如果姐姐情绪太过激动或是悲伤,就……我在姐姐喝的茶里放了一些。”茗儿小心翼翼的回答,不安的望着我。 喔,原来是药的缘故。 头昏沉沉的,觉得好重,鼻息间似有保元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我翻身拥被躺下,觉得全身酸痛得厉害,再不愿说一句话,便又如此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梦中。 数日后,宜静来看我。 方坐定,便见她眼圈红红的,握着她的手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吗?” “蕊儿,你受苦了,你还好吗?”静宜满面关切,拉着我的手四下打量,道:“这里这么如此偏僻,你又不肯多带些宫人来照料,也不知道皇上何时能解禁足令,日后……”言及此间,深深地叹了口气,未再说下去。 于眼下境况,我倒不甚在意,反而是保元于前线增兵之事如何决定让我悬心,故而向静宜问起。 果然,保元还是听从张业等武将之意向前线增兵数万,只是不知道于关中之地可有效果。 心整日的悬着,坐卧不安,只盼着静宜能来看我,带来消息,可是自那日她离去后,便再无音讯。 月末,槿颜奉太后意旨送来《金刚经》旧本,嘱我替她抄誊。向她问及宫中近况,槿颜只道事事都好,太后诚心礼佛,朝中之事已不大过问,一切全由皇上自己做主。 见她言谈间避重就轻,心知定有大事发生,追问再三,槿颜才肯如实相告。原来保元增兵进军关中一事,未及半月便大败而回。如此算来,蜀国三路出师夺取关中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均以失败而告终。如此局面,保元他…… “那皇上,他可还好?”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相问。 “皇上,还好!”槿颜故做轻松道。 “当真?姐姐,你不要骗我。”我知道槿颜一向不会说谎,她是有戒律在身的人,若不是发生了顶要紧的事,她不会如此。 “皇上真的没事,只是……”槿颜搅扯着手中的绢帕,眼神躲闪不安。 “只是什么?姐姐,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人为难皇上?”我好怕母大人所说的事提前发生,急道。 “不是,不是……”槿颜连忙挥手,向我道:“怎会有人难为皇上,谁敢为难皇上?只要他不难为自己……” 这话听起来怎地如此奇怪,我疑惑道:“他难为自己?姐姐,此话怎讲?” “此次兵败后,皇上忽然性情大变……妹妹是知道的,皇上向来勤政爱民,更在宫中倡行节俭,只是这些日子以来,皇上他常常罢朝饮宴,更数次把自己喝得大醉……” 什么?保元在这个节骨眼上罢朝饮宴!我霍的站起身来,拉着槿颜急道:“那太后怎不劝阻皇上?太后怎么会容许皇上如此?” “这也是我最不明白的地方,太后一直督促皇上甚严,而皇上也惟太后之命是从,可这次不知为何,太后将皇上召至清和宫不久,便传出皇上当面顶撞太后,更拂袖而去,为此太后已气得卧病在床数日了。”槿颜说到此处,面上掩饰不住的忧虑。 保元顶撞太后,这怎么可能?我不信地摇头向槿颜道:“皇上素来仁孝,怎会顶撞太后,莫不是有人以讹传讹。” “此事是我亲耳听周尚宫所说,怎会有假,况且太后病卧床榻也是凌太医亲自诊治的。” “那如今,如今……”若真如此,那前朝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唉,如今母大人等一干老臣,成天在重光殿外求见皇上,只是无奈皇上总避而不见。” “那,皇上每日都做些什么?” “听说,皇上近来常将离洛和那个名唤‘瑞草’的宫女带在身边,整日品茶奏乐,在宣华苑内留连。” 这……保元,这是要做什么?我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送走槿颜,心烦意乱,我扶着茗儿在院中散心,忽听到院外人有人说话…… “茗儿,我们过去看看。” “是,姐姐。” 我与茗儿慢慢寻声走近,隔着花木,只见一个中年内监正指着一个立在花丛中的宫女教训。 “你是哪宫的,怎么说不听呢,这里的花不可以采的,听到没有!” “喂,你聋了吗?怎么不回答?” “喂,再不回话,我可要不客气了。” 那内监声音尖细,想是气得不轻,在一旁指天画地,可那宫女却头也不抬,只顾慢慢的摘着桃花和梨花,还有一些我不太叫得出名的花朵。 ------------ 第一章 芙蓉夜雨(2) 更新时间:2013-04-17 “你,你……看你还敢不敢无视本大爷。”那内监想是气不过,冲上去扯住了那宫女的手,抬手就打了过去。 “住手!”我生平最看不惯打女人,虽然内监算不得男人,可是如此便拳脚相加,也着实让人看了生气。 “啊……花,花蕊夫人。”那内监回头见到我,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缩缩跪到了地上。 “花蕊夫人。”那宫女抬头看了看我,复挽着花篮上前行礼。 这宫女看上去有些眼熟,身量纤弱,唯面上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整个人清新脱俗。 “你起来吧。”我出声免了她的行礼,亲切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在重光殿当差。”那姑娘的声音温柔清越宛若天籁。 在重光殿当差么?我心思电转,试探道:“你可叫瑞草?” “奴婢正是瑞草。娘娘怎么会知道?”那宫女面露惊异之色。 “上次在蓬莱亭中,皇上安排你奉的茶。”我和气说道。 “娘娘,好记性。”瑞草面上微红,向我一礼道。 “你今日这是……”看着她手边花篮里装着的鲜花,我不明究理问道。 “皇上近来寝食不安,故而奴婢想着摘些新开的花朵去……” 未待她说完,茗儿插嘴道:“皇上向来不喜花枕香囊等物,你不知道吗?”我心知茗儿是恼这瑞草邀宠。 “这不是做花枕香囊用的,是用来伴茶的。”瑞草倒不见怪茗儿的责问,柔柔答道。 “伴茶?”这个说辞闻所未闻。 “若娘娘应允,奴婢可先奉与娘娘试品。”瑞草含笑谓我道。 也好,保元如此喜爱这个宫女,不若我今日来仔细研究一下,她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瑞草告退回去取茶具,我在芙蓉水阁中静候。不多时,她带着茶具和一个大大的青瓷海碗来了。 只见她,将一个长鼓形的瓷具放在海碗中,那瓷具做工精巧,玲珑剔透。瑞草放置好瓷具后,又将一柄细瓷壶放在瓷具上。随后便是洗茶温壶沏茶。 当茶入壶中冲泡的时候,她用沸水不断的冲着壶身,我知道这是为了保持壶身的温度,好使茶味更加香醇。就当此时,只见她将方才摘取的花朵撒入海碗中,那些鲜花被热水一醺立时芳气四溢,令人陶醉,而那些花朵在海碗清浅的水波中浮沉,更不失为一场视觉上的享受。 心下感慨,这个瑞草姑娘真是兰心蕙质,无怪乎保元如此喜欢她。 可当我念及此处时,心竟然忍不住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身边,这样的美好,从来不会少,今后只怕会越来越多。 品过瑞草奉上的香茗,心绪不知为何平静而安详,眼前这个女孩子安静的好似春日水边一株幽静的铃兰。 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她……吩咐茗儿取些银两来赏赐她,可瑞草却含笑婉拒了,只道:“若娘娘定要赏赐奴婢的话,那便将水阁旁的一边空地赏与奴婢,好让奴婢可以时常来这里种些配茶的花草。” 我点头应允,笑问道:“你如今为皇上喜爱,要在哪里种植都不是问题,为何独要来我这芙蓉水阁,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本宫禁足的不祥之地吗?” 瑞草唇边有轻浅的笑,她跪答道:“请娘娘恕奴婢斗胆之罪,这宫中再没有一处如娘娘的芙蓉水阁般与世无争又集天然之气,一如娘娘的为人。奴婢心中仰慕,故而……” 这个小小的宫女确有些与众不同,我这禁足的岁月因为有了这个与世无争,却又有“茶痴”之名的瑞草相伴,多少解了些烦忧,只是我不许她告诉任何人来过我这里罢了。 自我禁足,保元让梁守珍来过一次,送了些廷珪墨和澄心堂的纸。那日,我取纸抄经时,无意间看到有一页纸笺的尾页末端,用小楷端书着一味药草。我咬唇轻念:忍冬。 忽而艰涩地笑了,这药草游戏他却还记得么? 春寒未解,芙蓉水阁尽是冬意,他真的在意过吗?而今我们分别已有三十一日了。 四月末,张仙如份位连进三级,后宫中人人侧目。静宜道,仙如先进充仪(正四品)、修仪(正三品)、昭仪(正二品),皇上有旨,若得孕可封妃。如此一来,这张昭仪一时间宠冠后宫。 我听闻时,心中竟然没有丝毫感觉,这是迟早的事,张氏一门树大根深,保元要笼络他们必定要让张仙如宠冠后宫,所以我不禁足,谁人禁足?若我不禁足,花蕊夫人一味专宠,她张仙如如何做大? 只是,保元呀保元,你全然可以与我言明,难道我就这般不明事理吗? 五月张业加封司空,张业之子张继昭升检校左仆射。如此,张业一门权倾朝野,无人可出其右。 静宜每来看我,言及张家总是忧心忡忡,只道那张家生活豪奢,更强购他人宅地,对出入蜀地之商旅课以重税,更在家宅私设监狱,关押负债之人,为此引得蜀地天怒人怨。 只是保元并不予理睬,还是一味的宠信张业与张仙如,眼下已然是前朝为张业之天下,后宫为张仙如独受恩宠,张氏一门荣宠已极。 不知不觉间,已是六月里,水阁外龙跃池的芙蕖已崭露花蕊。 清晨起身便闻到荷香,懒懒的坐在妆台前,想起自己已许久未对镜凝妆了。 昏黄的铜镜中,容颜依旧俏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齿如含贝,却唯有那双原本神采奕奕的杏眼失却了光彩。 “扬州青铜作明镜,暗中持照不见影。”我肉胎凡心,毕竟还是生出了恁多的怨怼。 振作着起身着了素白的罗裙,嗅着晨风步到院中,碧桃花已落尽,满园只剩翠绿,也好总算有些生气。 遥望着对岸的殿宇,孟郎,而今你还好吗?与你分别已有九十一日了,你可会挂念蕊儿?你可知道她也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如今她的心中也积了恁多的嗔和怨,纵使诚念心经只怕也难消去对你的怨。 龙跃池的那边隐约传来笙鼓之乐,今日不知又为哪宫的佳丽设了饮宴。 早听静宜说,六月初曾大败蜀军,后又屯驻于凤翔的后汉大将王景崇,因后汉政权内乱,于月初遣使请降。保元大喜,厚赐了王景崇宅院,婢仆。 如此一来,保元一扫当日兵败后灰丧之气,又意气风发起来,更听从张业等人的建议,在宫中设宴款待汉国降将。而王景崇亦知投桃报李,向保元敬献了许多美女、珍玩。 听槿颜说,如今宫中夜夜笙歌,新晋的嫔主常为争宠而闹得不可收拾,而张仙如更常常拿着昭仪的架子出面干涉,反倒是静宜退居长春殿中不理世事。 我乍听之下,心中不忿,挥笔写了首诗托槿颜转与保元。 太虚高阁凌波殿,背倚城墙面枕池。 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这诗本是一时义忿所作,却不想竟惹祸上身,保元非但没有因此解了我的禁足,反而再下严旨,再不许任何人来探望于我,而槿颜似也因此受累,禁足在了飞鸾阁中。 当我接到旨意的那一天,当真是心灰意懒,他果然变得面目全非了。是我傻,还在这里一味的苦等,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有不得已,相信他书来的“忍冬”,所以我苦苦的等他有朝一日来接我回去。是我太傻,是我太蠢! 耳边飘浮着旖旎的歌声,我无声地叹息着,痴望着对岸,芙蓉木下人影一闪,我尤自回身,原来是凌轩。 自我禁足后保元又禁了旁人的探视,如今这芙蓉水阁中能进出的外人,只有每日请平安脉的凌轩了。 ------------ 第一章 芙蓉夜雨(3) 更新时间:2013-04-18 “臣参见娘娘,不知娘娘近日胸闷气促之症有否缓解?”凌轩恭首问道。 “凌轩!我这水阁冷清孤寂,日日只得你来看顾,就莫要与我拘礼了。”我朝他凄然浅笑。 他抬首怔怔地凝我,我轻咳道:“你那些个药,我还是不吃地好,弄得屋里只剩药味。” “娘娘,良药苦口,臣……” 我打断他道:“馨宁姐姐可好?还有姐姐的的孩儿仲萱,他如今应该很大了吧?”如今我最不需要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身子,反而说些外间家里的琐事能让我开心一些。 他皱了眉头看着我,无奈间也只得依我,絮絮地说了些家事来与我解解闷。 若把茗儿许配给凌轩,那我有朝一日遭遇什么不测也可安心。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只是眼下也是有心无力,我兀自出了神。 “娘娘,臣开的方子还请娘娘务必要服了。娘娘,娘娘~!”凌轩再三唤我。 “嗯,本宫知道了。”我回神点头道。 “那臣先告退,明日再来看望。”凌轩说着负了药箱拜退。 我遣了茗儿去送凌轩,嘱她回来的时候顺路去采些桑叶回来。 此时,院中空寂,尤如我空落落的心。踱步碧桃之下,乍见桃实累累,拉枝细看,却见芙蓉木后又有人影隐现。 以为凌轩去而复返,我出声喊道:“凌太医怎地又落下东西了。” 却不想那人拨开枝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惊觉倒退,深吸一口气:“怎会是你~!” 他跨近一步,哑声道:“你……瘦了。” 心间仿佛被人重重一击,我寒着脸沉声叱道:“张继昭,你放肆,深宫内苑岂容你擅闯~!” 我的疾言厉色,他并不为忤,反而静静地凝视我。 我再次狼狈地踉跄后退,心慌意乱暗忖起来,难道张家已经控制了宫闱么?那孟郎此间在何处?他的处境危险么?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这么快,可是,可是如若不然,这张继昭怎会闯到芙蓉水阁来? 正当心下乱做一团之际,忽听张继昭讷讷言道:“他没有好好珍惜你。”看他眼神迷离,径自这般说起胡话来。 见他提及保元,我心中一凛,满眼敌意地喊道:“仙如一身荣宠,还需你这个亲哥哥来落井下石么?请你离开此地,我不愿见到你们张家的人。” 我说着别过脸去,一时间急怒攻心,胸口起伏不定,忽然又气促起来,只觉得胸口被块大石压住,呼吸不得,头昏昏的有些站不稳了。 张继昭上前急急伸手来扶我,我惊悸地甩开,复又瞪视着充满戒备。 “他就这样任你在此自生自灭,自己却在笙鼓作乐么?!”张继昭怒不可遏,步步紧逼过来,我跌靠着碧桃树,他的字字句句都直戳*入我心窝里,我的心口刺痛起来,垂了眸子,泪珠刷刷地滚落下来。 他忽而手足无措起来,放柔声调喊道:“花蕊~!我……你不要哭,不要哭!”说着他向我伸出手来。 “你干什么?”我挥手打落他的手,迎上的却是如火般炽热的目光,这目光如火舌般舔着我的脸,可却让我的背心一阵阵的寒凉。 他,他到底想干嘛?再看我二人之间,离得这样的近,这个距离太过暧昧,让人不安。 “你退后~!再过来我就喊啦。”我厉声喝他。 我惊慌的努力摸索着退路,可整个人却没在了他阔壮的身影里,心跳得厉害,仿佛在下一秒便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是你~!你是妖魅,你夜夜在我梦里折磨着我。”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神狂乱起来。 我大骇,脚下一阵乱踢,伸手捶打他,“放开我,放开我~!张继昭你疯了,别忘了我就算禁足,还是皇妃!,你胆敢对我不敬!” “皇妃,看看你的样子,哪点像个皇妃。”他嘲弄的腔调彻底将我激怒了。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抽手就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他愣住了,我也惊呆了,他,他不会打我吧,若他动手我铁定是要吃亏的。 心下有一百个念头在翻转,正当我转身想逃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扣在怀中。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疯子!”我叫喊着挣扎,他却用手将我的嘴牢牢的捂住。 我的背能感觉到他因为内心的激动而争剧的起伏,只听到他在我耳边压抑的咆哮,“是,我是疯子,是一个为你而疯,为你而狂的疯子。” 什么?他对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脑子里轰的一声,全乱了。 这是什么状况,他方才是告白吗?他一直以来喜欢的,爱慕的不是海棠吗?怎么会,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莫不是真的失心疯了。 “我以为,除了海棠我再不会爱上别人,可是我错了,自从那日见到你……我的心里便再没有一日平静过。”张继昭自顾自喃喃的说着,温热的气息在我颈项间吹抚。 我挣扎着想逃离他的怀抱,却不想被他箍得更紧。 “别动,花蕊……这些话我藏在心里许久了,让我说给你听。”他的声音霸道中带着丝丝的哀求,我忽然间有些心软,挣扎的没有方才那样厉害。 “我知道,你不是徐家的女儿,我见过你,在圆妙塔院,我见过你……再见到你时,你在马场上放风筝,你笑起来的样子跟海棠好像,那样的无忧无虑……我一直以为,你不过只是宫里一个得宠的小宫女,从没有哪个女子像你那样的任性又暴躁……”他竟然笑了,这个男人,这样的时候,他竟然在我身后轻笑出声。 “你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你打人、咬人的时候,比你端着样子在人前装着温良淑德可爱得多,那样的你就像一个魔咒,把我的魂都勾去了,你就是个妖精,一个美丽的妖精……”他在耳边低低地诉着他的衷肠,我这厢听得汗流颊背。 “我知道,我终究要死在你手里……”他呢喃着将脸贴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他的唇满带着欲望袭向我的脸。 “啊!”我惊呼起来,一使劲挣脱了她的怀抱,跌坐在了地上。 他没有防备我会突然发力,整个人被我带着向前扑出去,然而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形还未沾地便一个翻身单膝跪在了我身旁。 “你若再无礼,我就咬舌自尽。”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不会!”他眯起眼睛,逼视着我。 “我会!” “你不会!” “不信你就试试……”我已经横了心,如果他胆敢再有所行动,我就自尽,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不起保元。 在与我的对视中,他似乎渐渐恢复了理智,缓缓起身立在我旁边,许久不发一言。 ------------ 第一章 芙蓉夜雨(4) 更新时间:2013-04-19 我本想站起身来,可腿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劲。 “花蕊,若有一日你会跟我走的,对吗?” “什么?”这个人莫不是疯了,我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他复又蹲下身子,双手扣住我的肩,眼神不安地言道:“花蕊,你不应该在这里,若有一日,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 呵,他当我是什么人,实在是太小看人了,怒从心起,我抬手打向他,却不想被他一把握住,他的唇便这样不由分说的侵上了我的唇。 他,他怎么可以! 就当他想将这个吻更加深入时,我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的气息在唇舌间弥漫。 他忍痛放开我,被咬破的唇上一缕血丝,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与暧昧。 他死死的盯着我,手指滑过自己的唇,当看到指尖那摸血痕时,他扯了扯唇角向我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容,而这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攻击和占有的欲望。 我霍地拨下发钗抵在心口之上,道:“你几时三番欺辱于我,若我今日自尽,你张家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就这么讨厌我?” “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有好感。”我狠狠道。 “可是,我喜欢你。你听懂没有,我喜欢你!”他的表情好象一个受伤的孩子。 “那是你的事,你走开,要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手上用力,胸口一阵刺痛,血快速地染红了衣襟。 “好,我走,我走,你别伤了自己。”他站起身来,可眼神却是那样的依依不舍。 “姐姐,你瞧瞧这些侍卫,宫中办宴,便一个个躲懒去了……”茗儿垮了篮子推门走进院来,忽见到张继昭,惊骇得大叫:“啊~!你……你怎么敢,竟敢擅闯禁地。”说着慌乱地从篮中取了花剪,指向他。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血,血……”当她看到我的样子,声音愈加颤抖起来。 张继昭完全没有把茗儿放在眼中,他注视了我片刻,面若寒霜,一字一句在我耳边沉声低语道:“无论你愿不愿意,他孟家欠我的,你欠我的,迟早要还。”说完,起身大步扬长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一阵眩晕,而今这倒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我好似掉落旋涡的人,身不由已…… “姐姐~!”茗儿惊疑不定地跑过来扶我,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要干嘛?” 我早已疲惫不堪,垂了眼眸叹道:“我怎会知道,无非是为了他妹妹来羞辱于我。” “这还得了,我去禀报皇上。”茗儿又气又急,喊道。 “何必多此一举?”我唇边尽是苦涩。 “可是,姐姐……”茗儿心有不甘道。 “难道禁足还不够么,你想我入禁芳苑吗?”我痛心难耐,忍不住向她喊道。 “哦!”茗儿闻言噤声,扶着我低低抽泣。 “可是,姐姐你受伤了,若皇上问起……”茗儿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她也知道保元是不可以知道我受伤的。 而今还有谁可以知道,谁会在意我这样的一个人,若今日张继昭真欲对我做什么,我亦不过自我了结的一缕冤魂。如果还有人借此大做文章,那保元就更不可能来看我了! 回到房中,茗儿侍候着我换掉血衣,正躺着休息,只听得梁守珍带人送来晚膳。 梁守珍传保元口谕,言道今日为张昭仪生辰,阖宫俱赐饮宴,当然也包括我这个禁足之人。 我怔怔地扫视着桌上的菜肴,椒香水煮鱼散发着醇厚绵长的辣香。 “娘娘,这道菜是皇上特意嘱尚食局做的,咸淡辣度完全按您的口味调的,您尝尝。”梁守珍小心地在一旁为我布菜。 “梁公公请回吧!想来皇上那里少不了你侍候。”眼中酸涩得厉害,我不愿人前落泪。 保元甚少食辣,往日因着我嗜辣如命,才陪我一同食辣,更因蓼叶弄得太后震怒,往事种种历历在目,而今般般怎地不叫人心酸…… 思忆及此,我哑声道:“他,好么。” 小梁趋步过来低语道:“皇上知道娘娘受苦,皇上那边也是如此,还请娘娘再忍耐些日子。” 是吗?他也会难受,他怎么可能如我眼下这般难受?唇角扯起苦涩地笑。 茗儿抬了眼帘看向小梁,欲言又止。 我夹了箸鱼肉放入口中,蓼叶辛辣地味道,直将眼中隐忍的泪逼落了下来。 “娘娘!”小梁惊慌喊道。 我举帕拭了拭泪,强笑道:“太辣了~!” “请娘娘为了皇上,千万要珍重。”小梁哽咽着,伏跪下去。 “请姐姐为了皇上,千万要珍重。”茗儿早已泣不成声,跪在身前喟我道。 我起身,幽幽步到到几案前,心下默念道:禁足之日尤如寒冬,心如霜刀刺,朝中有贼,狼子野心,前途荆棘遍布,刀剑难防,需存远志,社稷乃无患,必得天佑应,如我心,菟丝附枝,盼相聚。 心中千言万语,如何讲与他知,而今他心可还似我心?踌躇间,举笔到:天冬,百里霜,木贼,狼毒,蔓荆子,飞刀剑,防风,远志,无患子,救必应,桂心,菟丝子,旋复花。 若他还是我的孟郎,若他还是那个与我一心两心知的“一心人”,他会懂我意思,他会明白。 我将折好纸笺,递与小梁,叮嘱道:“好生照顾皇上。” “娘娘,放心,小人定将赴汤蹈火,只求娘娘善自珍重。” “我知道。苏充仪那里……”心中放不下的,还有槿颜。 “皇上已解了充仪娘娘的禁足,眼下正陪侍在皇上身边。” “嗯,那就好。”至少还有个可以信任的人陪在他的身边,槿颜父兄都有兵权在握,若有事,亦可救急保他平安。 “娘娘,你早些休息吧,小人告退”梁守珍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复又坐回桌前,望着那碗水煮鱼发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还要等多久?孟郎啊孟郎,希望今日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值得我这样为你。 ------------ 第二章 惊变离魂(1) 更新时间:2013-04-21 自六月以来,天气愈加闷热,而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常常略走一走便觉得喘不上气来。凌轩每每来请平安脉,总要劝上许多。 其实我也知道,这种虚弱与无力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忧郁不安的心绪。 细算起来,我被禁足到今日已整整一百日,看着案几上已大半瓶的红豆,我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自来这里,我便每日往那琉璃瓶中放一粒红豆。此物最相思,我日日思念的那个人呵,他可会也有一刻在思念我呢? 这百日就好似百年一般,牵肠挂肚的感觉就像猫儿的利爪挠心,血淋淋却没有办法。当身心被思念啃啮的血肉模糊时,一股无边的怨恨便疯了般的滋生成长,如春藤般缠绕着眼前的一切。 我也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怒无常,有时一点点的响动都会让我暴躁起来,只是我不会迁怒旁人,亦不想茗儿为我担心,每当心开始躁狂时,我就会紧紧握紧拳头,这样长长的指甲便会嵌进掌心,刺痛便开始弥漫…… 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我会独自站在龙跃池边的芙蓉木下,看着烟波那边的重重宫阙,什么也不想,只是望着,一直一直的望着。 六月末,宫中的夜宴越来越频繁。 槿颜奉太后意旨来过一次,取走了我先前抄写的《金刚经》,换了本《楞严经》要我抄誊。槿颜谓我,太后不喜宫中闹腾,不日将携诸皇孙并凤仪暨往昭觉寺避暑,静宜与她亦在随行之列。 我听完,默默无言。良久叮嘱她要好生注意安全,槿颜亦是欲言又止,只是拉着我百般嘱咐与不舍。 七月初六,梁守珍带着尚食局的宫人送来“荷花肴”,道宫中接连三日举行荷花盛宴。 铜簧笙箫重楼舞。宫宴越是热闹,我越是心惊,这样的繁华不过预示着这宫廷中的杀戮日益逼近。 心中烦忧无法抒解,搬出瑶琴,却不知道要弹什么。想了一阵,便随手弹出一曲蔡邕《忆故人》。 本应委婉缠绵的曲调,待发觉时,已硬生生的被我弹得琴音零落散漫,方弹至四段,只觉心中凄惶异常,眼中酸涩得厉害。 忽察觉芙蓉木下有人沉影聆听,我隍然断弦。 细看之下,有些意外,怎会是他? 离洛从树影中现身,恭恭敬敬向我行礼问安。 许久未见,我几乎都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来此间意欲何为?我全身戒备,离席起身。 “我思美人天一方,欲往从之不能忘。1”他口诉着《忆故人》的琴文,挺身屹立于碧桃枝下。 “离先生此番前来,不会只为忆故人吧?”我开门见山,口气不善。 “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凌太医亦束手无策,故而微臣前来请脉。” “不劳先生费心,你还是回去吧。”我僵直着身体,生硬地回绝了他。 在这宫中最让人看不明白的便是这个离洛,他是敌是友,是忠是奸根本让人无从分辩,单单就他与张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他异于常人扑朔迷离的行径……可是,保元明明知道这些,却偏偏又那么宠信于他,这个人,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信息,让我始终不敢相信。 “微臣奉命前来,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在下……”离洛态度恭敬,让人不好回绝。 “奉命?是皇上让你来的?”听他所言,心中一暖,语气也缓和下来。 离洛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总之是关心娘娘身体之人,请娘娘安坐,让微臣把一把脉。” 我沉吟片刻,伸手让离洛把脉。 离洛将右手二指轻搭在我腕间,垂目沉思,复又注视我面容良久,我见他其间眉心微微收拢,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 “娘娘近来可否常常觉得脾气暴躁、心绪不宁,而夜间又常失眠多梦?”离洛道。 “确实如此,这些凌太医早已症断,也用了药。” “那凌太医可知娘娘服用过微臣的‘安魂散’?”离洛语调平常,可我听着却觉得心惊肉跳。 “这……” “我想凌太医医术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吧!”离洛微微一笑,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瓷瓶递与我。 “这是?”我犹豫着没有去接。 “安魂散。”离洛的回答简单明了,他理了理衣袖,复又道:“娘娘可知,关口近前?” “什么关口?”我眼皮突得跳了一下。 “娘娘此生,关口颇多,不过无妨,到时自能逢凶化吉。只是多思伤神,于事无益,世事本应如此,多想亦改变不了什么,不若随缘。”离洛的话,听上去玄而又玄。 “本宫不明白。” “到时娘娘自然就会明白了。”离洛避重就轻,说了一遍服药的时间,便起身告辞而去。 这一夜,许是服了安魂散的缘故,我竟无梦安睡到了天明。早晨起来,难得的神清气爽,梳洗完毕,忽然想吃胡饼,吩咐茗儿去做。 茗儿见我精神健旺,又思饮食,开心不已,急急去准备了。 我独自为到龙跃池边,清晨的阳光照在粼粼碧波之上,水中风荷俏立层层氤氲中,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茗儿来唤我去用早膳,指着池中向她道:“茗儿,你看,这荷花开得真好……”忽想起,今日是保元在宫中摆“荷花宴”的第二日,心中难过,唉了口气,再说不下去。 “你很喜欢那花吗?”是男人的声音,我大惊回头,张继昭竟那样痴痴的站在我身后。 “你,你又来干什么?”乍见到他,我的心狂烈得跳动起来,因着以往与他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全身戒备的望着他。 “我来看看你。” “我不要来可怜我,你走,你走……”去路被他堵住,身后是龙跃池,因为紧张我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他似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目光越过我望向龙跃池,“没想到你这里的荷花比别处开得都好。”他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不想与他多纠缠,抬步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去路。 “你这又想干什么?”我恼羞成怒,厉声喊道。 “我猜你会喜欢这花,所以……”说着,他竟从身后拿出秀荷一支,递向我。 “我才不要。”我拂开他的手,别过脸,不愿看他。 他回身将花摆在石几之上。 不知他意欲何为,真情还是假意,我怒极不顾仪态疾跑过去,“你拿走~!拿走~!要我到禁芳苑,你们兄妹才心甘么。走啊~!走!”起手将将秀荷狠狠掷于他胸前。 “我.......”他张口结舌,一副百口莫辨的样子。 “娘娘叫你走啊~!你们张氏兄妹合起来欺负我家姐姐。”茗儿一路小跑而来,挡在我身前,壮着胆子推他。 他的身形纹丝未动,只神色黯然凝我一眼,便毅然转身离开。 我转身跌坐在石凳之上,惊魂未定。 这张继昭才是我最大的灾难。神思一晃,眼前竟跳跃出离魂时,梦境中的一幕……这便是所谓的因果纠缠么,不会,不会的,一定不是,不会是他,我重重地摇头。 七月十六,梁守珍送来褐色漆木盒一只,待他离开,我启盖乍惊,茗儿在侧不明究理,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中药。” “平白,梁公公怎会送来中药,莫不是皇上那里……”茗儿紧张的望向我。 “没事,不过两味寻常药草。”我将那盒中药草取在手中,心中反复默念:决明子,当归! 莫非杀戮就在明日?保元,是想告诉我,我禁足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又一个不眠之夜。 七月的成都,热气湿漉漉地蒸腾着大地。 我坐在院里呆呆地看着南岸的灯火,重光殿点了几次灯又灭掉,他此刻应该如我一刻不敢入睡吧? 孟郎,你打算何时动手?可已有了万全的准备?若不能一举灭除张业,那……蜀国的历史只稀疏地在我脑海中浮现着,许多人与事皆是到此才得知的,但这张业伏诛却是记得的,不会错,我安慰着自己。 可是这些早已淹没在岁月中的历史,果真如后世所记载的一般吗?若当中有什么差池,那,那……不安与惶惑在我的心中扩散着,茗儿来劝了几次,我亦不肯就寝,只嘱了她先睡。 熬到丑时,我终于不支,恍恍惚惚间斜倚在贵妃榻上打盹。 乍然间惊醒,窗外天空已朦朦地透出些光亮,茗儿正换下即将燃尽的蜡烛。 “几时了?”我问道 “姐姐,寅时刚末,你再睡会。”茗儿心中无事静静地回我。 我惊跳起来,早朝已经一个时辰了,动手了吗? 我心慌意乱地起身,草草梳洗了便到院里呆着,我在怕什么,不相信历史吗?保元虽筹谋多时,而张业、张继昭父子,一个晓勇善战,一个习武善剑,而且张家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还有兵权在握,并非轻易就可以对付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茗儿端了早膳来,我心神不宁,食不知味。 她只当我心情不好,默默地收了石几,替我端出琵琶道:“姐姐许久未习了。”我接了过来,拨了几个音弦,又“诤”地按下,兀自发起呆来。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石几上,有些晃眼,回眸看到竹篮里放了花剪。我怔怔地看了一会,放了琵琶,小心翼翼地将花剪收入衣袖中藏着。 若是有个万一……我隔袖握着花剪,心中思忖……不会,保元定能平安,定能如愿,我摇头安慰自己。 茗儿采桑去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忽然,芙蓉木后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我警觉地站起身来,手中握紧花剪不住张望。 张继昭从花木中撞了出来,他的左臂鲜血淋漓,身上一袭青衣血迹斑斑,有几处明显的刀伤。 他踉跄着奔过来,伸手来抓我,我急急向后退去,握着花剪的右手沁出汗来。 当我退到石几后面时,他已体力不支,一手杵着石几,一手只抓到我左边的袖口,他眼中布满血丝,重重的喘息着,“花蕊……跟我走,快,我带你走……我不像他如此卑鄙……我会善待你。” 我愕然亦惊恐,原以为他是来抓我做人质的,没想到…… ------------ 第二章 惊变离魂(2) 更新时间:2013-04-22 他突然扶胸猛咳起来,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在石几之上,看上去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快,快跟我走。”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以央求的语气身我道。 “我不会跟你走,你自己快逃吧!”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酸起来。 “花蕊,你在这里不会幸福,我……我……”他执拗地来拉我,我听到有人声越来越近。 “张继昭,你快走。穿过左边那片桑林就是宫苑的北门,那里守卫稀疏,你,逃吧,逃啊。” “不~!”他怒吼着,青筋暴跳,“他这般对你……你还要在这里干什么?花蕊……跟我走。” “你走啊~!走!”我此刻已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只希望他快些离开,我冲到他的面前,去推搡他。 可是他就是那样目光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走,我便不逃了。”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我情急之下,抽出手中的花剪指向他的胸口,语气近乎悲哀求:“你快走,走啊!你若不走我便死在你面前了。“ 此时,水阁外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我心下一凉,完了,他这下死定了! “张继昭!莫再做无谓的抵抗!”谢行本一干武士已经冲入苑来。 张继昭尤自眼神迷离地痴望我,根本不去理会眼下的情势。我知道他不会用我要挟,可求生地本能还是令我缓缓退到了安全地位置。 保元带着离洛提剑闯了进来,他厉声喝道:“张业己经伏诛!张继昭你还不快快伏首就擒。”说了,上前将我护在身侧,许是见我还拿着一柄花剪,单手将我揽在怀中柔声安慰道:“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不哭不笑,只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孟昶,你使这般阴险手段,胜之不武,我不服,我不服!”张继昭仰天长啸道。 保元扶着我,向他怒喝:“逆臣贼子,你有何颜面与我讲手段,拿下!”说着,谢行本一干武士将张继昭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下,只见张继昭的胸背又多处中剑。 我不忍再看,垂下眼睑,泪水冲溢而出,他怎么要这样傻,他明明可以逃走的! “蕊儿,别怕,没事的。”保元扶着我一步步向院外走去,我隍然回首,却见张继昭发疯似的左砍右劈,做着困兽之斗。他早已身负重伤,可却依然凶悍无比,几个侍卫因着他骇人的表情和气势,只敢在外围游斗。 突然间,张继昭身形一晃,越过谢行本,提着长剑直直朝保元奔来,那眼中燃烧着的浓浓恨意,比他手中血淋淋的长剑更加令人胆寒。 就在一瞬间,那长剑向着保元的后心刺来,我不及多想反身去挡……我清楚地听见利剑刺入胸腔的声音,在张继昭惊愕的表情中,我倒在了保元背上。 “蕊儿……蕊儿~!”保元惊骇的回身接住我。 “不……”张继昭长剑脱手,凄厉地喊声直冲云霄。 胸中并不觉得怎么疼,只是好冷……七月的天空,是那样地蓝。 保元手足无措的抱着我,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我的脸颊,眼前有些模糊,我能清楚听到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大声喊叫着:“太医~!叫太医~!” 我看到,所有的刀剑都架在张继昭的颈上,他跪倒在我面前,眼神涣散,我噙着微笑,喃喃说道:“我……心甘情愿……为了孟郎……”喉间涌起腥甜的味道,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你不会有事,我不准你有事。”保元抱着我嘶吼着,“凌轩~!离洛呢~!太医在哪里,在哪里……若蕊儿有事,全都给我陪葬~!”听着生命流逝的声音,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真实。 保元的声音似近还远,张继昭的脸亦是如此……轰隆隆的声音在耳中鸣响,是打雷吗?眼前暗了下来,黑得不见五指,忽然有光点在眼前出前,红色的光芒,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明亮的淡红色。 谁?那是谁站在芙蓉树下向我微笑,凝眸细看,那分明站着张太华。 “太华姐姐~!”我伸出手去想握她。耳边却惊雷般响起保元凄厉的喊声:“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带走她。朕是天子,朕命令神鬼,离开!离开!” 眼前复又明亮起来,我看到张继昭满上血污的脸,:“孟郎,孟郎!”我伸手去摸索保元。 “蕊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的手被一只比我还冰凉的手紧紧的拉住,心中安慰,挣扎着央求他,“孟郎……为你自己……放下杀戮吧……” 胸中突然剧痛起来,喉间有东西不吐不快,我张口又呕出一滩血来,看来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死也不是这样难受呀,我微笑着想去摸保元的脸,可他的脸好湿。我已以看不清了,只是喃喃向他道,“你要好好的……我负了……太华姐姐的嘱托……不能陪你走完。” 我的身体竟渐渐有些飘乎起来,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我立身起来,周围澄净而明亮。 我看到自己躺在保元怀中,他正抱着我不停的呼喊。我想告诉他,我没事,可却发现伸向他的手,竟穿透了他的身体。 凌轩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跪在保元身边,“朕命你,救回她,救她~!” 凌轩搭了脉搏颤声道:“娘娘一息尚存,需以人参续命。” “找,给我找~!翻遍药局给我找最好的人参来。”保元失魂落魄地怒吼着。 离洛也来了,保元抓着他嘶吼,离洛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他从怀里取出药丸灌入我口中,可是我看到那个自己却无动于衷,淡黑色的药汁和着嘴角的血丝流上了衣襟。 茗儿来了,知秋来了…… 水阁中乱成了一团。 保元抱起我的肉身,直挺挺地走进屋内,我想上前跟他说些什么,却被一股强大地力量生生弹开了。 回身看去,芙蓉木下的太华正向我微笑,我是不是又一次离魂了! 太华向我轻轻地招手,我朝她走去。耳际传来刀剑落地的声音,回首间,张继昭已轰然倒地,鲜血从他的颈项处汩汩流出,他自刎了。 青衫,利剑,血,眼前这一幕与我当年的梦境一一重叠,猛然间,我觉得自己的魂魄亦有了疼痛,踉跄虚跪于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前世今生竟是要我重新历练,愧疚伤痛在心口泛开蔓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该回去了么。”心灰意冷间,我问太华道。 “妹妹历经此劫,应明白为何来此,如今了却这段宿缘,便随我回去复命吧。”太华伸手来携我。 “回去?是回到我来这里之前的那个世界吗?” “不是,是回你本来该去的地方?” “本来该去的地方?那是何处?” “妹妹原是芙蓉花神,你因情执而生人间,又因情缘离魂到此,而今宿业已消,宿缘已了……”张太华的话,我不太明白。 “芙蓉花神?”这话听上去实在诡异得紧。 “妹妹弃命救人,一念善行功德,已消前缘可重归仙籍。”太华温柔说道。 “那张继昭呢,他命丧于此,他会去何处?”我望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哀哀问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妹妹还是快随我去吧。”太华牵起我的手欲走。 “我不去,我不要当什么芙蓉花神!”我甩开她的手,惊恐后移道:“若我与保元是宿缘,那我与张继昭呢?”我戚戚然喊道。 “你与张继昭,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美丽的错觉。”太华说着缓缓向水阁中走去,我紧随在她身后亦进到水阁之中。 保元泪流满面,死死的抱着“我”不肯放手。 “当年我身故时,他也这般伤心。”太华幽幽叹道。 “姐姐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硬将我带走?”我掩面低泣起来:“当初是你哀求我陪伴保元,而今你又硬要将我带走,难道我就如此好摆布不成?”我质问道。 “这就是妹妹的命运,命数不可违。”太华眼中有不忍。 “我不信,我不信,什么缘份,什么命数,我不相信。”我喊叫起来。 “不贪执念,随缘尽份!情非他事,只是觉心。你还不能悟么?”太华幽幽吐出话来。 不贪执念,随缘尽份!这是那年佛寺中禅师的话,不,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哭着冲向保元,想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被弹开。 “妹妹,何苦如此执着?” “若你不执着,为何当年苦苦守在白杨树旁?” “唉……”太华的叹息,让人心底一片寒凉,“情执最苦,妹妹,你要了悟呀,否则……” “我不管,我不要了悟,我只要陪着他,我不要让他一个人。”我哭喊着,一百多日的生离瞬间变为死别,我有太多的不明白,有太多的话要问他,我不可以死,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这些日子以来,妹妹还没有煎熬够吗?你心中不是也曾质疑自己的选择,不也想离开这宫里吗? “我……”太华的质问,让我语塞。 “放下即得解脱,妹妹,莫要再执着了。”太华劝道。 “不,放下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明不白的离开,不是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不甘心,不甘心。” 眼前,凌轩踩着慌乱的步子进进出出,太医内侍跪成一片,离洛正努力将药汁灌进我口中,我看到凌轩准备向我施针。 “蕊儿~!蕊儿~!”保元痛哭狂乱的喊叫声,在苑中回荡着,声声撕心裂肺,我泪流满面。 “皇上,请把娘娘放平,您这样对娘娘无益。”凌轩壮了胆子开声求道,离洛亦在一旁劝解。 保元闻言,慌忙将我放平于床榻之上,而自己却跪倒在床边,死死握住我的一只右手,“我放下,我放下!蕊儿~!没事!没事!有我守着你,不怕……”保元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厚,竟是嘶哑。 “蕊儿,随我去吧!”太华再次牵起我的手,复又深深的望了保元一眼,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我茫然的任她拉着前行,行至门边时,我回首再望了那个在我身边痛哭的男子,保元,我们真的就这样永别了吗? ------------ 第三章 风云初息(1) 更新时间:2013-04-25 方行至门边,突觉胸中一阵抽痛,心下诧异:难道魂魄亦会疼痛吗? “皇上,皇上!”里间内侍的喊声,再次惊醒了我,回头望去,保元已惊厥过去,可他的手仍死死与我肉身交握。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领悟到,即便身死我也不愿与他分离,因为我的灵魂会疼,会难受,原来死亡并不是结束,更不是解脱,反而让人陷入更加无助又不可奈何的境地…… “姐姐~!求你,我不去,便是仙境与我何干?我不是你们口中的芙蓉花神,我不是。”保元痛哭,我心如刀割,我不要,我不要,咫尺天涯,不能相见。 跪倒在太华身边,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姐姐,求你,我不去,帮我,帮我!姐姐~!求你,这样的痛,姐姐当日定已深尝。姐姐莫让保元再经死别。” 太华深深的凝着我,我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她便这样看着我,不说,也不动!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回去。打定了主意,我猛的挣脱她的手,向自己的肉身奔去……一次次扑过去,一次次被弹开,再扑,再被弹开……每一次被弹开时,都要经历一种分筋错骨般的疼痛,可这痛楚哪里比得上此刻我心底的痛呵。 无奈之下,我再次眼神狂乱地跪爬着去求太华,又返身去扑保元,去唤他,可是他听不到我,听不到,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听不到我!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死,我不要离开,从来不知道自己对生有着如此的执着。 突然间,从“我”的肉身上跃起一个白色的光团,这光团渐渐幻化为淡雾状的光影,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你是谁?”这个小女孩为何看上去那样的眼熟悉。 “我是蕊儿呀!” “什么?你说你是谁?” “我是蕊儿,被你占去了身体的费蕊儿。”那女孩扑闪着大眼里谓我道。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这离魂后用了七年的身体里竟然还有另一个魂灵。一时间,惊惧、不安、茫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回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张太华道。 “妹妹此来,本是夺魂,而今这肉身已死,原本被你挤占的魂灵世缘已尽,你与她的宿缘了去,各自归位。” 我茫然的看着那个女孩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去,最后消失不见。 然而,耳边却不住的鸣响着:肉身已死,肉身已死。这四个字! 我直挺挺地跪坐在地上,太华蹙了眉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孽海情天,你终是不能堪破,妹妹,事到如今你放不下也要放下,舍不得终也要舍去。你还是随我走吧!” “不,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把脸埋里掌心痛哭。 忽然,我听到远远的传来细碎的声音,抬头惊见在笼罩着的红光中出现一个椭圆的白色光圈,好像一道门似的。 而那白色光圈中传来*经咒的声音,有一股吸力将我的身体前那样牵拉,我惊慌失措的向太华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太华秀眉紧锁,轻声道:“有人为你招魂。” “招魂”我闻言方注意到,离洛正盘腿闭目坐在我肉身旁,他结了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保元,醒过来了,他终于醒过来了。此刻,保元正拉着“我”的手,紧张焦灼地望着离洛施法。 只觉得,从那光圈中发出的吸力越来越强! “蕊儿,你想好了。若你今日不随我离去,命运将从此改变,重返仙界不再可能,而这深宫中的痛苦与寂寞你真的能忍受吗?还有将来蜀国的历史命运……”太华神色凝重。 “我不走,我不管什么将来,我现在就要回到保无身边去。”我斩钉截铁道:“无论将来等待我的是何种命运,我只知道,我不愿亦不能与他分离。姐姐,你帮帮我!” “罢了~!罢了~!”太华挥起衣袖道:“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去吧。”一阵目眩,身体整个的漂浮起来,快速的穿过那个白色的光圈,在挤压与撕拉中,我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再一次跌入了“我”的身体。 我想要睁开眼,可眼皮仿佛灌了铅一般,好沉好沉,耳际传来茗儿的哭声,突然胸口剧烈的疼痛着,随着吸呼的感觉,疼痛也在起伏。 剑已拔出了吧,若能感觉到疼痛,那就证明我还活着,心中涌起酸涩的喜悦。 “姐姐手动了,姐姐手动了!”我听见茗儿的喊声。 保元呢,保元在哪里?为何听不到他的声音?心中惊急,突然一口气堵在胸口,整个人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周围为什么那样黑,黑得没有一丝光亮,我伸出手向前摸索,可触及的只有无边的虚空,难道我又死了吗? 不,不会的,心中慌乱,我想唤保元,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忽然,我又一次看到了暗红色的光,这光影中张继昭满身鲜血的望着我,那样绝望的表情,那种毫不掩饰的眷恋……心好酸,好难过,他死了!他终究还是死了! 暗红色的光影消失了,我看到了长春殿外回廊上随风轻舞的浅紫色纱幔,还有茶山那一望无边的茶林,青城山下马场上的劲草……保元,那是保元,他还是当年月色下银裳含笑望着我的男子! 当我从沉沉梦境中醒来,已是夜深人静之时,模糊间才知身在水阁的寝屋中,屋内屋外却灯火通明。 呼吸稍稍重些,胸口便传来剧痛,本能的想用手按住胸口,可动了动才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握着。我偏了头去看,却是保元半身伏在床边。 我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他突然惊醒了,惊跳着立起身来,惶惑的唤我:“蕊儿,蕊儿~!” 我朝他虚弱的笑了,他募地朝屋外喊道:“凌轩~!离洛~!快进来。” 他颤抖着俯下身来轻抚着我的脸,泪水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又哭又笑:“老天到底待我不薄。蕊儿!蕊儿!蕊儿!”仿佛只有这样的呼唤,才能让他确信我还活着,我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动了动喉却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凌轩和离洛一起进来,轮流把过脉后,他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凌轩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向保元禀道:“剑伤所幸偏向右端,娘娘既能醒来便无性命之忧。” 保元听罢,向他点了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离洛道:“娘娘受伤失血过多,虽用了止血的金创药,加之凌太医用银针封住了穴道,但因伤口过大,还是不可大意。” 凌轩接口道:“娘娘受此重伤,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受损,如今又逢暑日,伤口更不易愈合,所以除了继续使用金创药外,还需内服补养气血的药。” “嗯,二位先生对蕊儿有活命之恩,对朕亦算有再造之德,你二人只管开方用药,朕随后定有重谢。” 凌轩、离洛俯身谢恩,保元握着我的手,一味傻笑。 “水阁简陋,可否将蕊儿移至长春殿静养。”保元问道。 “回皇上,娘娘眼下虽醒,可伤口太深,若是路途颠簸恐伤口再度裂开,那就不堪设想,所以臣建议娘娘在水阁养伤。”凌轩回道,离洛亦点头附声赞同,随后他二人出外厅商议疗伤方子去了。 茗儿泪眼盈盈站在床边,此刻方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姐姐要有个好歹,茗儿可怎么办。”又嘤嘤地哭泣着伏倒在床边,我伸手抚着她的环髻。 抬眼去看保元,这才见他乱须满腮,血丝满目。 茗儿意识到保元在侧,退到一旁道:“皇上,您去歇会,娘娘这我来看着。”保元兀自痴望着我,满眼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哪肯挪开一步。 无奈之下,茗儿只得唤了曾公公和小梁来,搬了个软榻到我床边,复又向保元道:“皇上这几日,日夜守着娘娘,一步也不肯离开,您若是不放心,便在软榻上歇着,奴婢告退。” 保元颔首,屏退左右。 待众人退出,只余我二人时,保元又俯下身来,摩挲着我的脸颊,哽咽道:“你可知道,你昏睡的这三日我是如何过的,若是可以重来,我宁可不要这皇位,也要换你平安健康。当日不该与你生离,我以为,我以为……”听他这般焦急地自责,我心急却开不了口,想伸手去掩他的口,可胸中动一动就疼得让人差点就昏了过去,只得摇着头示意他不可如此。 ------------ 第三章 风云初息(2) 更新时间:2013-04-26 保元靠在软榻上,挨着我,轻轻道:“母后说,皇帝只能有喜欢的女人,不可以有爱的女人,更不能有深爱的女人。因为当一个帝王有了深爱与不舍,他就失去了一切防卫的力量。”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耳语,心情平静地好像秋日里澄静的湖水。我轻轻回握了下他的手,努力微笑。 “蕊儿,你可知道,我最怕什么?我最怕让你身陷险境。为了江山社稷,我必须要除掉张业,可要做成这件事,我不能让他们有所察觉,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害怕什么,不能让人看到我的弱点。”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我不由得一阵心痛。 我轻轻地摇摇头,多想亲口告诉他,我明白的,我明白做为一个帝王,要在这纷繁复杂的前朝与后宫中生存下去,有多么艰辛与不容易。我都明白,我都懂得! “蕊儿,你不知道,当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去为难你,去伤害你的时候,我有多恨我自己。”保元眼中有胶着的痛苦,“明明知道你伤心难过,明明知道那样做会让你怀疑我、讨厌我,可我还是逼着自己去做了,蕊儿,你能谅解,你明白的,对吗?” 他在我的眼中搜寻着答案,我用眼神告诉他,我明白,我懂得! “蕊儿,蕊儿,我真傻!我一直以为,只要灭除张氏一门,只要有一天真的归政于我,我就可以保护你再不受到任何伤害,我可以随心所欲的跟你在一起。可是,当我看到你徘徊在生死边沿,听到你已没了吸呼的时候,我才知道,曾经的我有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傻!”保元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掌心,他的头挨在我的枕边。 “我……明……白。”终于,我努力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你不明白。”保元突然翻坐起来,像个孩子似地梗着脖子道:“你不明白,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你脾气不好、任性,不若旁人温柔和顺,什么都随着我的心意。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真是不可原谅!”说完他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望着我。 “都……过……去了。”我扯了扯嘴笑,艰难地说道。 “嗯,以后我都不会这样,我再不会伤你的心了,我也不怕别人知道我爱着你。”眼前的这个男子,他认真的表情真让我感动,我的心情一瞬间回到了与他初见的那个时候,回到了那些甜蜜的往事中。 “不要……担心,我,我会……好起来。”说完这几个字,我的胸口又剧烈的痛起来。 保元见我皱眉,紧张得又要喊太医,我摇了摇头,于我而言再好的太医也不如他,再好的药亦不若他方才的话那样有治愈效果。 我只希望他静静地陪在我身边,让我的心真正的安定下来。 七月的酷暑,即便躺着不动,亦是汗流浃背。伤口疼得厉害,我怕保元担心人前总是咬牙忍着,这没有杜冷丁的古代,真是要人命呀! 还好,保元的体贴与温柔起到了很好的治愈效果,他还寻来了麻沸散,与凌轩与离洛一起调制出了可以镇痛的药膏,多少让我每天能安眠几个时辰。 茗儿与知秋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我,帮我拭汗,替我换下那些因为虚弱流汗而湿透的衣服。 我便这样日复一日的躺在床上静养,可是那伤口不知为何却恢复得很慢,不过所幸总算一天天见好。 又逾半月,方能起身略坐坐,待到可以下地慢慢走动时,保元才允我从芙蓉水阁移回长春殿中。 因着我重伤在身,保元禁了所有人的探视,故而太后和槿颜、静宜都未曾得来芙蓉水阁探我。 今天日回到长春殿中,方安顿好,静宜便急急的过来看我,玄喆与凤仪亦一同前来。 多时未见,玄喆和凤仪均长高了好些,两个孩子见着我都红了眼眶,围着我问长问短。保元怕我太过劳神,不一会儿便遣静宜带孩子们出去了。 方躺着与保元说话,忽闻听太后来探望,我正欲起身相迎,不想太后已由槿颜和周锦素扶着步入了内室。 太后见我起身,紧走上前将我扶住,又吩咐我不必行礼,只管好好靠着。 我告罪坐下后,她一手拉住我,另一手执着绢帕拭着眼角叹道:“此番可是苦了徐妃。其实……当初禁足,哀家亦是猜到几分,虽然皇上未与哀家言明,可他的心性我这个做母亲的,最是明白……”说着,太后慈祥的看了保元一眼,而保元含笑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太后又道:“我未想到皇上能有如此决断,而徐妃亦是那样深明大义……当初虽猜到皇上谓你妄议朝政而将你禁足,不过掩人耳目,可后来种种又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在惩治你,惩治徐家。”说到此说,太后向保元笑道:“你这出戏做得连我这个母亲都瞒住了。” 保元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张业老谋深算,若不如此恐是瞒不过去的。” “皇上说得有理,要想骗到敌人,就要连自己人也一起欺骗,否则终将功亏一篑。”太后果然是深谙朝政,又深俱智慧。 “张业伏诛,虽有皇上筹谋之功,但亦有徐妃舍身之劳。”说到此间,太后站起身来,向我道:“本宫要以母亲的身份,感谢你舍身救下皇儿。”说罢便要拜我。 我慌得连忙扶她,急道:“母后这可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这不是折煞臣妾么,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我的天呀,我怎么能让他受到伤害……如今虽受了点伤,可却甘之如饴,母后不必谢我。” 情急之中,说得又急,不免扯动了伤口,遂咳喘连连,真憋得脸颊通红。 太后见状,这才作罢,又垂下泪来恳切说道:“进宫之前,母后对你确有误会……蕊儿,你可否谅解一个做母亲的心。” “母后~!”我轻唤出声,接着眼眶也红了。这些年来,因为出身缘故,太后虽不至刁难于我,可也待我极为生疏,不过维持着表现上的客气有礼,根本说不上什么亲近。方才她这一声蕊儿,是我盼了多少年月的,我亦哽咽起来。 “太后,就让老奴跪谢娘娘大德!”忽然间,太后身边的周尚宫咚的跪朝了我磕头。 惊愕道:“周尚宫!你这是为何,快快请起”一面忙吩咐知秋去扶。 周尚宫抬起头来,脸上老泪纵横:“老奴惭愧呀,老奴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娘娘!” “喔,难道周尚宫也受过蕊儿的恩惠?”保元好奇道。 “回禀皇上,老奴是替勇娃子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说到此间,我方想起去岁,周尚宫干孙勇娃生痘毒,多方不治,从知秋口中得知后,便翻查了《本草》,后得了绿豆解风邪除血毒的偏方子。没想到,这方子交与凌轩对症施治后,竟真解了勇娃的痘毒。 原是无心之施,举手之劳,不想凌轩怎就说了与她。 太后听罢,噙着泪花笑了起来:“日久见人心,今日方算解了心结,我自盼着能把蕊儿当作女儿来待。”说着,轻轻将我揽在怀中。太后的怀抱,好似奶奶,我靠在太后肩上舒心的笑了。 不久,静宜又领着玄喆、凤仪来向太后请安,两个孩儿叫唤着,扑到床前,与我亲近。长春殿中回荡着久违的欢声笑语,我在心中轻叹:奶奶你可瞧见了,我受这一剑虽重,可却换得了如此亲情,真好。 其后,从静宜口中得知,张业伏诛后,张仙如亦被废去了妃号,贬为宫奴,打入禁芳苑中。 我听罢心中没有一丝欢喜,越发悲凉起来,而今她父兄亲人皆被诛杀,而她自己亦从宠妃沦回弃妇,如今独活世上,也怕是生不如死吧! 后来又听说,她疯癫了,常在禁芳苑内又哭又笑,四处游荡,整日嚷着要见皇上。我曾不忍去探望过一次,可方走到禁芳苑外便再也迈不动了步子,那里面传来女人哀哀的哭声,让我的心缩成了一团。 孟郎那温暖纤长的双手,如今沾满了鲜血,那双本该用来执画笔,写歌赋的手,更沾满了女子梦碎后的眼泪……我不敢再想下去,就在这一刻我清醒的认识到,他纵然是我的夫君,是爱着我的男子,可他更是帝王,是九五之尊。 富贵权势的背后,是你死我亡的争斗,那富丽堂皇的前朝与后宫,流淌着失败者不尽的血与泪。 呵,我贪恋的这红尘情爱,竟是如此不堪与无奈,我踏上的是一条怎么的不归路,难怪太华那时一定要我跟她离开,她应该早就明白,与帝王的情爱之路,便是一条交织在宫闱、江山、社稷之间的血泪之路。 仙如疯了,于她而言,也许亦或是在这血雨腥风中的一种解脱。 保元自我受伤后,除了上朝便陪在我身边,到了最后,所有的政务处理亦搬到了长春殿,常常是我躺在床上,他斜倚在我身边看奏折。 自七月保元于都堂伏壮士诛杀张业后,便下诏公布其罪行,后又抄没了其家产。 与此同时,枢密使、保宁节度使兼侍中王处回,亦被朝臣联名弹劾。朝臣状告其擅权贪纵,出卖*官职,收受狱贿,接受四方馈献,家产巨万。王处加之子王德钧,亦骄横跋扈,欺上压下。 张业死后,保元念及王处回往日功勋,心里不忍杀之,遂令其听归私第。王处回惶恐辞位后,保元削其实权,改任其为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 其后保元欲以普丰库使高延昭、茶酒库使王昭远为枢密使,但此二人名声与地位素来轻微,遭到母昭裔等一干老臣的反对,保元便授其二人为通奏使,主持枢密院事务。 后又以翰林承旨、尚书左丞李昊为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翰林学士,我义兄徐光溥重任兵部侍郎,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并同平章事。 原以为,如此一来,朝中一番新气象,保元亦能如愿安坐朝堂,一展抱负。 然树欲惊而风不止。当月末,安思谦竟诬告卫圣都指挥使兼中书令赵廷隐谋反,是夜派兵包围其宅地。此间,正值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入朝,极言赵廷隐无罪,才使其免罪。然赵廷隐因此称病,固请解已军职,保元劝解无效后,获准其请。 八月,保元以赵廷隐为太傅,封为宋王,凡有军国要务,必亲访其宅邸问之。 因张业、王处回执政之时,多壅蔽擅权。故而,九月保元立法置“匦箱”,以通下情,未几改匦箱为献纳函,广开言路。 如此一来,朝中政令通达,上下一新。旧将尽去,新人执事,保元自登基以来始真正亲政,一时间意气风发,屡有新政推举。 而我在凌轩、离洛的细心医治下,又兼有茗儿、知秋的精心照料,面色日益红润,精神健旺,身心欢畅愉悦。 当真是,苦尽甘来,雨过天青。 从此后,日日与保元相伴在长春殿中,赋诗画画,奏琴对弈,好不逍遥自在。 ------------ 第四章 玄喆新迁(1) 更新时间:2013-04-28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便这样伴着一场瑞雪,时光悄悄滑入了另一个春天。 自张业及其党羽剪除后,保元着手整顿吏制,以图朝中上下能有一番新的景象。 广政十二年(949年)春正月,酝酿许久后,保元在吏部设置三铨,所谓三铨实际上便是文官的铨选权。由吏部统一掌握,将选人分为三组进行铨选。 保元授欧阳炯为翰林学士,负责官员的选拔与考察,并于当月在国中首开贡举,在蜀国学子中挑选德才兼备之人,着意栽培,以期终有一日成为国家的栋梁。 我回长春殿养伤期间,保元下旨晋封我为贵妃,我推却再三,他执意如此。太后亦亲临长春殿,谓我救驾有功,而徐家于铲除张业一门,功不可没,特别是我义兄。 至此我方知当初保元贬叱父兄,原是使的“瞒天过海”之计,让我没想到是,同床共枕七年许的夫君,如此心机沉沉,真真瞒得我好苦。 为了此事,保元晚间宿在长春殿中时,我用手指点着他胸上一顿数落,怪他隐瞒害我凭白担心,流了许多不知所谓的眼泪。 可他这人,非但不安慰、告罪,反而大大的嘲笑了我一番,直谓我道:“蕊儿平日伶牙俐齿、冰雪聪明,为夫哪里知道,你也有这般犯迷糊的时候……”。 我闻言咬牙跺脚啐道:“常言:关心则乱。你明知我紧张你与家人,却偏偏这样瞒着我行事,就算再聪明的人,就算能猜到,可也会担心呀!” “嘻嘻,你还敢说,我还没有问你罪呢!”他居然倒打一耙。 “问我的罪,你倒说说,我罪在何处?” “蕊儿常言‘一心人’,于我看来‘一心人’便是心意相通,信任无疑的两个人,你倒说说,若你真的全心全意信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忧虑的?”保元说到此处,一把将我拉在怀中,在我额上弹了个暴栗,佯恼道:“你疑心于我,难道还不要问罪吗?” “哼,你这人,你这人……”一时语塞,我涨红了脸,半晌顶嘴道:“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呸,你哪里是姓孟,你根本是姓赖嘛。” “好呀,我姓赖,那你也姓赖。” “凭什么?” “出嫁从夫,你当然姓赖。”保元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了惯常的坏笑,我见状心知不妙,一面挣扎,一面嚷嚷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还不放手。” “好,这可是你说的。” 哇,果不出所料,这个坏蛋当真不老实起来!我躲闪着他的吻,笑骂道:“臭保元,你快放开我,哇……不要亲脖了,呵呵……呵呵……好痒,不要啦!” “哟,怎么又姓臭了,方才想好,你若姓赖,就不应叫蕊儿,应改名叫皮儿。”保元扬眉促狭笑道:“朕的贵妃,原来叫赖皮儿。哈哈,哇哈哈哈……” “你,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忽然间,感慨万千。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他,心底有些酸酸涨涨的,终于又能看到了,看到那个隐藏在帝王衣冠与威仪下的男人,感受到他压抑在隐忍和无耐面具下的真性情,眼前这个男人,这才是我用了全部生命去爱着的男人。不觉间眼眶湿润了,我偎进他的怀里,轻轻的对自己说:真好! 我的保元回来了,我知道,我的孟郎回来了! 我真的好高兴! 春四月,牡丹名花倾城,富态高华,娇颜粉颊,玉瓣琼蕊,红、绿、黄、紫、白,妩媚妖娆地粲然盛放。 保元欣喜乃言:“锦城牡丹甲洛阳”。 那日,保元早朝,我于栏中侍弄一株"乌金耀辉"。此品乃是保元着了离洛于近日方寻来,说原是种于深山道观之中,为世间罕见。 自得了这花,我几乎全部心思都扑在了上面,一日要来看上几回,更是亲手侍弄。果然,不负苦心,“乌金耀辉”于近日绽放,墨紫重瓣,油润光泽,瑶黄花蕊,晨风中愈发娇艳。 茗儿持了花壶,喜滋滋赞道:“姐姐这‘乌金’自是比听风轩那边的‘冠世墨玉’要开得好。可见,什么人方养得出什么样的花来,姐姐人品贵重,所以这花亦邀宠。如今放眼宫中,姐姐椒房独宠已是无人能及。” 我闻言,蹙了眉拨了拨手中的花叶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与他亦不是平常之夫妻,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姐姐与皇上这一路还不够难吗?即便如此也是应该的,若依茗儿看来,皇上即便立姐姐为后亦不为过。”茗儿大不以为然道。 我急掩了她口,叱道:“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些话怎么随便说得。”说着,叹道:“即便皇上有心,我也不愿,想来高祖在世,太后当日亦未入后位,未有先例不可破之。哎,何况我亦全无此心。” 想了想,又叹道:“就如这牡丹富丽堂皇、雍荣华贵,我却不是最爱,倒是那芙蓉霜侵露凌,殊姿不凡,方能落尽群花独自芳。” 茗儿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对,我看这宫里百花,倒是芙蓉水阁里的花木更有骨气些!” 我停了花剪兀自喃喃道:“我只求与孟郎相伴左右,若有一日得天眷顾,许我个麟儿便再无奢望了。” “哎呀~!”茗儿惊唤起来:“姐姐,今日是大皇子迁新居的日子,倒叫我混忘了。” 我亦回神莞尔道:“是呀,昨日那孩子早早的就来求我一定要过去瞧瞧,看我这母妃做的,若是混忘了,圣儿又该伤心了。”说着,忙撂下手里的物什,谓茗儿道:“咱们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就启程过去才好。” 今岁玄喆满十三,因我终不是其生母,所以依例需迁往另宫独居了。 这事已议了多次,终因玄喆舍不得我,左右着这也不要,那也不妥,选了大半个月,方勉强同意迁往离长春殿最近的凌霄宫。 玄喆这孩子,自小心性单纯,又重感情,这些年来与我已如同亲生。原本这孩子自幼失了生母,就胆怯怕生,听静宜说我进宫前,他因养在太后宫中,所以只与太后亲近。后我入得宫来,这孩子听说我与他生母长得极像,加之我又格外疼爱他,故而他早已是将我这个庶母认做了亲娘。 这次迁居,为了不离开长春殿,他不知道闹了多少小把戏,最后无法还缠着我苦苦哀求不肯离殿,直到太后来了,才将他劝去瞧瞧新殿。 从长春殿往凌霄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宫阁早于数日前重新布置装饰过了一番。里里外外格外雅致,特别是那张摆在书斋里的香檀木大理石大案,是因玄喆善隶书保元特赐的,书案旁的古玩架上,更堆满了保元珍藏的各式前人法帖、宝砚。 迁居凌霄宫这日,自然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我到得凌霄宫中时,尚食局早已摆下了果酒,宜春院的伶人乐师正在奏乐歌舞。 太后并静宜、槿颜已是入了席,我方要盈身参拜,太后笑着止了,静宜又让了一回。还未落坐,周尚宫捧了茶来,我顺手接了亲自奉与太后。 太后因笑道:“周尚宫去抱个大锦褥来。四月天里,这座榻尚凉,蕊儿的身子才好些,经不得寒。”我闻言眼眶一红,忙躬声谢恩,太后抬手止了我行礼,指点着周尚宫替我铺座。 我告罪落座后抬眼细瞧,原来舞者现正舞着的是《胡旋》舞。此舞矫健活泼,刚劲有力,融合了胡舞的精华,我不禁笑着赞叹道:“弦鼓一声双袖举,迥雪飘遥转蓬舞。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巳时。 玄喆从后殿走了出来,见到我,欢喜着跑过来携我,嗔笑道:“母妃怎么这会儿才来,原以为母妃再不来看孩儿了呢。” “傻孩子,怎么会?!”我替他整了整衫道:“如今圣儿就快与母妃一般高了,再过两年便是‘立志’之龄,还这般爱撒娇,你父皇可是盼着你早早自立,有朝一日能为他分忧呢!” “这些孩子儿都知道,只是想到不能日日跟随在母妃身边,心里终究有些难过。” 我含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凌霄宫离母妃那边这么近,若圣儿得空便可过来瞧瞧母妃的。” “话虽如此,只是母妃现在有伤在身,儿子不放心~!”说到此间,玄喆皱眉向我道:“母妃伤口还痛吗?” “早就不疼了,圣儿放宽心吧。” “若我在长春殿中住,还可以时时保护母妃啊。”玄喆说着,眉头纠结成团。 我抚了抚他肩道:“傻孩子,你向来不是好文不喜武,再说宫中有那么多的羽林卫,何需圣儿亲自保护母妃。” 他搔了搔头犯难道:“那倒是,圣儿愚笨,学不来舞刀弄剑的活。只是那些个羽林卫,我看也不怎么样。不如,让父皇招了小武来做母妃宫中的近侍吧。” 我不禁莞尔,这孩子凭地这样操心!笑谓他道:“此事以后再议~!你不是说今日有何惊喜要献给皇奶奶吗?” 一旁静宜接口微笑道:“早听凤仪说,圣儿用心准备了许久,我问那丫头,她总也神神秘秘的不肯多说。” “是吗?那倒要好好瞧瞧是什么稀罕物儿了!” 《胡旋》舞毕,玄喆拱手道:“孩儿督促伶人乐师习演多时,这出《兰陵王入阵曲》献与皇祖母与母妃,恭祝皇祖母与母妃身体康健。” 玄喆击掌,乐声婉转而出,舞者着面具而入,挥箭击刺,以男子独舞的形式,表现北齐兰陵王高长恭作战英姿。 ------------ 第四章 玄喆新迁(2) 更新时间:2013-04-28 乐舞昂扬,节奏明快,伶人用肢体表述着战场上兰陵王的所思所想所谋…… 玄喆入席与我同坐,偏首问道:“母妃可还喜欢?” 我微笑着点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回首却见玄喆看得出痴如醉,心下便却开始隐隐不安。玄喆慈孝,向来好文不喜武,又多静少动,如今正值青春年少,若恋上这伶人戏…… 我心下并非瞧不起伶人,回想当日,我自己不过也只是乐仿中厮混之人。只是玄喆身在帝王之家,又是皇长子,身上肩负的担子自然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孩子,再者男儿若是恋了这些,却不是修身养德之道。 心中虽做此想,可见他一片孝心,又在兴头上,不忍泼他冷水。 舞毕,玄喆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我找了个机会,委婉劝道:“这舞母妃很是喜欢,圣儿的一片心意母妃领受了。只是圣儿要记住你身负父皇的厚望,日后切不可常日荒嬉厮混才好。” 太后闻言亦叹道:“你母妃说的很是,圣儿是大皇儿,要紧的是习武学文,给弟弟们立个榜样才是。” “是,孩儿记下了。”玄喆眼神黯淡下去,我一时心软,亦不忍太过苛求于他,拍了拍他手背,朝他抚慰的笑了。 正说话间,只听凌霄宫的掌宫内侍德公公宣到:“李修仪娘娘携玄钰皇子来贺;沈修媛娘娘携皇子玄宝来贺。”沈月芙以玄宝之宠在去岁,张仙如封妃时,进了修媛。 “修仪李艳娘、修媛沈月芙参见太后,参见贵妃娘娘。今日携玄钰玄宝前来道贺。”李艳娘与沈月芙同福身参拜道。 槿颜起身回礼,我与静宜位份在她二人之上,只颔了颔首算是还礼。 待众人坐定,玄钰、玄宝已经缠了玄喆要看他后殿,我朝玄喆笑道:“圣儿今日是主人,可要尽好地主之谊。”玄喆笑着应了,带着两个弟弟,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后殿。 我含着笑意目送他们离去,想来皇家兄弟相亲已属不易,如今玄喆十三岁,玄钰已经快九龄,而玄宝也已六龄。 正凝思回神间,李艳娘已经趋步上来,呵呵地笑问道:“娘娘看什么呢?是不是看到孩子们都大了,正感慨岁月催人呢?!”说罢用一双吊梢凤眼死死地盯着我。 这人素来话中有话,我却懒得与她计较,故而只浅笑不语。 “贵妃娘娘未经生育,怎能与我们相比……”沈月芙笑吟吟地端详了片刻,用欢快的声音道:“贵妃娘娘看起来,可比你我这做了娘的人,要年轻貌美许多。” “呵呵,呵呵。”李艳娘干笑两声,道:“那是自然,生育孩子可是很辛苦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月芙许是未提防她会这样说,一时语塞,只讪讪的笑了笑,回到自己坐位上去了。 自从上次历经生死之劫,我便多了一份珍惜随缘之心,其实活着便要感恩,便要知足了!所以如今于子嗣一事,我的心结倒也渐渐散了。而今我虽盼着得子,然已不再恼恨别人提起,更不会觉得是讥讽或别有用心。 故而于李艳娘的话,我坦然地笑望着她。艳娘脸上一怔,恐是亦自觉无趣,噤了声。 一旁太后寒着脸颇为不悦,道:“我看蕊儿是个多福多子的命相,只怕不用多久便会有好消息了。”说着,伸手拍了拍我的手,似是抚慰。 后又出声唤月芙道:“沈修媛,宝儿素来身子骨弱,可有定时调养着。” 月芙见问话,挪过步来笑回道:“劳母后记挂,太医院张太医时常来看诊呢。只是宝儿先天不足,总是闹些个小毛病。” 太后闻言叹了一声说道:“宝儿这孩子最是聪颖的,也难怪保元最疼他。” 月芙含笑点头应着,亲自到我桌前替太后斟茶,太后笑着接下,她便又斟了一杯递与我,我犹豫着没有伸手。却听她柔声唤道:“姐姐伤愈,妹妹怕扰了姐姐休养不敢来探,今日斟了此茶还请姐姐见谅。” 我闻言不语,只在嘴角噙着笑意望定她。待她面上略显尴尬之际,我接过茶杯大方道:“妹妹见外了,妹妹平日里要照顾玄宝,还要侍奉皇上,很是辛苦!” 我虽不与人争斗,可那背叛的伤痕尤落在心头。眼前的沈月芙,正满面恳切的望着我,那眼神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是而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便被人打动的女子。如今太后在侧,即便是陪她做戏,亦是要演足十成十的。 她听完我说的话,微微一笑,垂眸转身,又自顾笑着替静宜和槿颜各斟了一杯。 七月月末,芙蓉吐芳,花香袭人。 昨日保元便同我说,今日馨宁要入宫看我。我们姐妹许久未见,早早的我就在长春殿中坐立难安。 听凌轩说,数日前凌荣自汴梁回蜀。凌荣家业越发做的大了,北边往来于汉地汴梁,西南往来于大理,东南往来于吴越南唐。想来馨宁做为主母,家中之事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今日能抽空进宫看我,实属不易。 时近辰时,馨宁同吉儿带了些中原之物入宫来探。精美食盒中的花生糕、状元饼之类的小点,与我蜀中精致的小点亦不能相比,只是吉儿千里迢迢一番心意,倒让人感动。 许久不曾见到吉儿,不想又长高了许多,粉颊娇面,看着让人欢喜。 我心下欢畅,揽了吉儿近身笑问道:“此去汴梁该是第几回了?” 吉儿骄傲地回道:“算来已经是第三回了。” “哟,那可真是不简单呀!想来吉儿,走的地方多了,见识自然也广了。”我因笑道。 不想吉儿蹙眉撅嘴说道:“我们入汴梁时,汉将郭威平叛得胜回朝,路人皆道反贼李守贞一家自焚而亡。花蕊姐姐,我竟在郭威队中瞧见一全身缟素的女子,形貌体态隐约似那年见过的符紫衣。” 我一震,原来流年似水,郭威声望日益壮大,中原怕也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便轻叹道:“紫衣当年便嫁了李守贞之子,她在兵乱中化险为夷,倒不曾有事。妹妹所说那全身缟素的女子,想来应该便是紫衣吧。” “没想到,原来紫衣姐姐竟是这样的命。”吉儿垂了眸叹息道。 一旁馨宁打断笑道:“可别先叹别人,瞧瞧我这小姑,今岁就快十七了,亦不肯嫁人,真真当自己是凌家的三公子了。” “嫂嫂,你还说。”吉儿不依地翘了嘴角说道:“你和娘整天就在我耳朵唠叨这些。也不看看,你们给我物色的都是些什么人嘛,不是这家的公子便是那家的秀才,统统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 “瞧瞧,这小丫头,你倒说说,你这是选夫婿呢还是挑将士出征呀?”馨宁一旁玩笑道。 “娘娘,你快管管我嫂嫂,都当娘的人了,还尽喜欢逗弄人家。”吉儿涨红了笑,央我评理道。 “那好,那好,小丫头,今日你倒说给娘娘听听,你到底要嫁什么样的男子?”馨宁道。 吉儿见我听得认真,面上一红依到我身上,含羞道:“这个娘娘自是比嫂嫂清楚。” “我清楚,我怎么会清楚!”我哑然失笑道。 “吓,娘娘也同嫂嫂一样讨厌,尽喜欢逗弄人家。”吉儿扭捏起来。 “我哪有逗你,我是真不知道,不若吉儿给我个提醒,兴许本宫能为你物色到个如意郎君呢!” “娘娘……” “说说,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就,就……”吉儿吞吞吐吐,半晌红着脸说道:“当然是紫衣二哥那样的盖世英雄。” 我心下一颤,身子僵直起来,她提到的那人投到郭威麾下,如今在军中受到重用了吧。 果然,历史依然顺着原来的轨迹演绎着,那我和孟郎的安乐日子又还有几载?心下一时难受起来,怔怔的说不出话。 “花蕊姐姐!”听吉儿唤我,方回了神,向馨宁道:“姐姐莫在意,吉儿不过是在汴梁听了些英雄故事罢了。” “咦,连姐姐也同嫂嫂一个鼻孔出气了。”吉儿小脸胀得通红。 “是吗?原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姐妹同心呀!”我与馨宁相视一笑。 “呸,什么姐妹同心,你们分明就是一样的喜欢欺负人。”吉儿啐道。 “当真吗?” “嗯,本来就是。” “那好”我笑谓馨宁道:“姐姐,明日就把你们选中的人呈上来,我让皇上为吉儿赐婚。” “啊!不行不行。”吉儿信以为真,急得在我面前连连摆手,只差抓耳挠腮了。我与馨宁被她的可爱样子逗得格格轻笑起来。 “娘娘~!皇上邀娘娘在画舫共进午膳。”曾公公入室来禀道。 馨宁起身携吉儿告辞,我留她们一起进膳,馨宁不肯道于礼不合,吉儿倒是欢欣雀跃,好奇期待着瞧我。 “除了皇上还有谁?”我问曾公公道。 “回娘娘,太后与三皇子亦在。”曾公公道。 “沈修媛不在么?” “老奴没见着。” 我回身劝道:“既然吉儿好奇,太后向来是爱热闹的,今日见了你们定是喜欢的,便一同去吧。” 馨宁推辞不过,只得应允。 出长春殿,走过九曲回廊,远远便见画舫已停靠在殿外的水岸边。保元笑吟吟地携了玄宝在船头迎我,馨宁慌忙拉了吉儿参拜,保元谓她二人不必拘礼。 上了画舫,太后见是馨宁与吉儿自是欢喜,招呼着坐下同席,馨宁推让了几回方落了座。 我与保元一席,玄宝由宫人领了在舫尾戏鱼。 秋光旖旎,岸边花气氤氲撩人,坊上乐声轻快低回,宛转圆润,我转动眸子四顾画舫,却见舫边厨船中蓑衣斗笠的人十分眼熟,疑惑地望了保元。 保元笑唤道:“打渔人快快现身吧。” 那人闻声,除去蓑衣斗笠躬身道:“臣王昭远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唉,我心中轻叹一声,这近臣里如此易装的,怕也只得王昭远一人。 只是这人,我向来不喜欢,半饷方冷言道:“王大人如今已迁通奏使一职,位高权重,怎还做这卷帘郎的活。” 他讪笑说道:“娘娘说笑了,皇上需要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纵使肝脑涂地也要遂皇上的愿。” “得了,得了!昭远莫再贫嘴,贵妃自然不吃你这套的。今日河鲜速速呈上来吧!”保元笑着叱他,亦轻揽住我笑说道:“今日厨船做了几道新鲜菜式,你近来亦未再服药,想是可以试试。” 说话间,王昭远并厨船尚食宫人已献上各色鱼脍佳肴,统共是刚从龙跃池中打上来的鲜鱼烹制而成。这便是: 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宴无非列近臣。 日午殿头宣索鲙,隔花催唤打鱼人。 ------------ 第五章 游幸浣花(1) 更新时间:2013-04-29 广政十二年(949年)秋八月,长春殿中月桂竞放,整个宫殿仿佛浸泡在了桂花香汤中一般。 早晨起来,看到院中枝桠间一簇簇又香又白的小花,突发奇想,吩咐知秋唤了几个宫女随我到桂花树下去穿花链,想来那小小的桂花若穿做手链系在腕间应是风雅得很! 奈何那桂花又细又小,方才穿了一刻我就不耐烦起来,只觉得头低着脖子发酸,索性推给知秋她们去弄。 左右无事,做什么好呢?正发愁呢,抬头见茗儿正在廊下做女红,细细绣着块绢帕。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回想入屋取了遗在西窗桌上的素娟白扇,蹑手蹑脚走到茗儿身后,摆出派登徒浪子的做派,拿扇抬住茗儿下巴,戏笑道:“敢问小姐芳名。” 茗儿正专心绣着朵牡丹,不防我来这么一着,唬得直跳起来,失声叫道:“哎呀,姐姐,你吓死我了。” “姐姐?哪里有什么姐姐?”我装模作样,四顾疑道。 茗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把夺过我手中绢扇,嘟嘴埋怨道:“姐姐现在可是贵妃娘娘,何苦没事就来戏弄人家。” “哟哟,照茗儿的意思,姐姐就不可以戏弄你了?那下次咱换个人来戏弄你可好?”我坏笑着挨坐在茗儿身侧。 茗儿面上一红,掷下手中绢帕,嗔道:“看姐姐闹得,这帕子都绣了几日还不成个样子。” 我凑过脸去,看了看,笑道:“又不是赶嫁妆,看你着急的。” “姐~!”茗儿涨红着小脸,急得只跺脚。 我起身走到廊外,指着她笑道:“改日我便让皇上给你指个青年才俊的夫君,省得你白白费心思准备了这么多的嫁妆。” 茗儿见我越说越起劲,急得起身来追打我,我一边跑一边笑嚷道:“秋妈妈,快来瞧瞧,茗儿犯上做乱呢!快,快去唤羽林卫来护主。” 知秋站在桂树下,正色回道:“茗儿犯上作乱,原是该唤了羽林卫来,只是老奴担心惊动皇上,所以娘娘,您自己看着收拾了吧。” 没想到知秋平日里老成持重,这当口却能一脸正经的说出这么些个逗趣的话来,一时间大笑起来,直笑得蹲在地上,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茗儿跑到我跟前,又是着急又是担心,道:“都说了不嫁了,姐姐偏要成日里拿话来激我。快别笑了,看一会岔了气去……” “犯……犯……上做乱的,呵呵,长春殿可不敢留,明日就找人,找个人家抬了去。哈哈,哈哈哈……”我确实快笑岔了气。 茗儿见我还在乱说,咬唇跺脚转身欲走,眼见着就和送药的小怜撞上。 小怜受惊,药汁撒了一地,我起身拍了手,欢笑道:“都说了,伤全好了,还吃什么药,这会儿可是不用喝了。” “娘娘~!”小怜满脸无奈道:“皇上吩咐,您得听凌太医的。” “凌太医的药最苦……”正说着,鼻闻间已充满了四溢的药香。噫!这药闻上去不似平日里的苦重,倒有些淡淡的清凉香气,我复嗅了又嗅,问道:“凌太医改了方子吗?” “您那日说喉咙不舒服,凌太医斟酌着开了这个去风热喉痹的方子。” “喔,那这香味是......?” “许是龙脑香吧。”小怜一面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面答道。 “龙脑香?喔,应该就是冰片吧!”我自言自语道。 “冰片?”小怜不解的望向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掩饰着挥了挥白扇,自有一股清凉舒爽之气迎面扑来,这要是在夏日岂不妙哉。 “怜儿,你现下去药局,替我取些龙脑香来。”脑中灵光一闪,心下亦兴奋不已。 小怜见我面露喜色,茫然地张了张口,顺从地小跑着去替我取药。 我回头唤了茗儿同我打了几个素色的缨络,坠于扇尾。茗儿一边打着缨络,一边不解嘟喃道:“姐姐这想一出是一出,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快干活,话真多。”我喝了口茶,做监工状道:“今日络子打得好,本宫就免了你犯上作乱之罪。” “你……”茗儿瞪了我一眼,嘟着嘴埋头打络子。 不一会,小怜就取来了龙脑香。 我将那龙脑香末化了水,用干净毛笔涂于扇面上之,轻挥之下,习习清凉很是提神醒脑。 果然不出所料,我格格轻笑起来,这个法子真是不错。随后又将茗儿打好的络坠,系在扇尾,立时一把平平无奇的素白纨扇,变得风雅起来。 茗儿见状一脸惊喜,跑去屋里又拿了几个纨扇过来,小怜在旁亦看明白了,帮着茗儿一一将龙脑香涂抹于各个纨扇之上。 正笑闹间,保元踱步进来,见桌上排放着的新制纨扇,好奇的取了细看,他亦嗅到香气,深吸了口气问道:“很特别的味道,可是龙脑香么?” 我娇笑着点了点头,得意道:“孟郎你瞧,若是夏日里用,岂不是觉得凉风习习。” 他翻来覆去细看了看,因笑道:“机灵鬼,这样的点子亏你也能想到。”言罢执了扇哈哈大笑起来,我亦欢喜,缠着央他取个名字。 他沉吟把玩片刻道:“素娟、龙脑香,便唤作雪香扇如何?” “雪香扇,雪香扇!可是极巧极妙的名儿,那咱便唤它作雪香扇吧。”我拍手附和道。 “嗯,我吩咐尚功局司制赶制些有素白暗花的扇子来,如此再涂上龙脑香,那才是名符其实的‘雪香扇’呢!” 我闻言大喜,催促着他快快下旨。 是夜,保元邀我于太虚高阁观夜景。 太虚高阁面朝龙跃池背倚城墙而建,登临高阁可俯看牡丹苑全景,亦可越过城墙观皇城罗城夜景。城墙之下便是熙熙攘攘的罗城闹市,不必出宫苑亦能综观罗城。 适时,新月如勾,繁星旖旎,罗城奢繁,我静静倚在他保元身边与他同看罗城,眼中满目繁华,说不出的静好满足。 若依宫制,妃嫔宫人轻易是不得私上太虚阁的,今日茗儿难得上来,自是兴奋的很,顺着楼边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娘娘,你瞧~!”她轻声的唤我,亦朝保元抱歉地福了福身。 我随了她朝城楼下望去,那些佩环叮当的妇人,正着各色的百蝶裙穿行于市,有的亦以蝶钗为头饰。 我起先不解,随后噗哧轻笑起来,茗儿道:“馨宁夫人那日说,罗城女子穿戴皆效花蕊夫人。当日姐姐尤自不信,今日看来可是所言不虚。” “上元节穿它,谁又知是我。”我摇头轻笑道:“难道宫中制裙的宫人,不是按外间流行的款式做了么?” “那怎么可能,自然是从宫中传出去的”茗儿争辩道:“姐姐那件百蝶裙,可是皇上御赐的,在这世间独一无二。” 保元凑了过来笑道:“这有何难,若要知道效仿之事的到底如何,一试便知。” 我听他如此说,好奇地凝了他急于知道下文,他笑吟吟地取出今日制成的“雪香扇”朝城楼下抛去,那白扇正落在当街。 只见一青衫男子走过,俯身拾了,四处张望片刻,见无人搭理,又朝城楼上看了看,便小心藏在袖中,匆匆离开了。 保元笑道:“那路人定知是宫墙内落下的,不日,雪香扇将风行于市,蕊儿便拭目以待吧。” 未承想,那雪香扇不到半月便在罗城内传播开来,一时间累得城中扇庄几乎无素绢扇可售。 我心中虽知,这秋时买扇不过有人附庸风雅,然如此风靡确未想到,只叹这古时候的人,还真是好跟风呢! 初十,宫中上下俱已开始准备十五的祭月、赏月事宜。 时近仲秋,正是芙蓉盛开的季节,据常出宫办事的内侍们传说,去岁在锦江两岸所植下的芙蓉木,今岁已经繁花似锦,浣花溪两岸现已是百姓游玩赏花之地。 保元听闻后,竟来了兴致,当即传下口谕,备齐龙舟,定于十二日出宫游幸浣花溪。 是日,秋高气爽,晴空无云。 此次出游保元不仅携众臣同往,亦准后宫之中有封号的妃嫔同游,可谓盛况空前。槿颜本也要去,奈何晚间受凉,晨起后身上不爽利,便向保元辞行留在宫中休息。 茗儿早早便催我梳妆,只道今日百姓要一睹皇家风采,特意为我梳起了蓬松的留仙高云髻,只弄得波环如云,又以鹿角金步摇饰于发髻。我以石黛淡扫蛾眉,朱砂点染柔唇,又在额上贴饰金黄花钿,最后换上水红月华蜀锦曳雾绡宫裾。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保元笑意盈盈,轻声浅吟着温飞卿的《菩萨蛮》拨开珠帘进来。 “孟郎~!”我眼眉含笑旋身起来迎他,金步摇之上的金玉桃叶片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步三摇,步步生姿。蕊儿终于肯戴这些繁碎的金玉珠翠花杈了。”他替我整了发钗道。 “可是,这个好重,原来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朝他扁扁嘴娇嗔道。 “哈哈哈哈。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宫里哪个女子不是珠翠环绕,凭地就是你这个小脑袋里,整日里古灵精怪的。”他爽朗的笑着,携我到镜前整装,我注视着镜中女子——螓首,蝉鬟,蝤颈,瑰姿艳逸,柔情绰态,媚于言语,连自己亦有瞬间的恍惚。 当日出行,前后均由羽林卫护行。而谢行本亦带着十数近侍,骑行拱卫在龙舆四周。 保元与太后乘御龙舆,他本欲携我同坐,我执意不肯,只上了厌翟车,带了玄喆,静宜亦乘翟车带着凤仪,随后昭仪之下的嫔御只乘安车。 整个队伍穿宫城出皇城,旗幅、华盖迎风起舞,浩浩荡荡往望江楼而去。 成都府河与南河二江抱城,以“蜀锦濯水”而称锦江,晚唐高骈筑罗城,府河水由西向东绕城北折向南流,与南河在合江亭下汇合,形成“锦江环城中,蜀水绕春城”的格局,皇城宫城皆由锦江环抱,锦江支流浣花溪缓缓穿越过罗城流淌着。 ------------ 第五章 游幸浣花(2) 更新时间:2013-04-30 行至望江楼,龙舟早已泊于锦江码头。远远望去,江上龙舟高而敞,雄而奢,舟上楼阁巍峨,舟身精雕细镂,彩绘金饰,气势非凡。 龙舟四下,羽林卫早已清除了闲杂人等,司仗司的女官们亦排上了登舟仪仗,我下乘舆时,太后已先行登船,保元上前携我同登龙舟,随后各宫妃嫔及近臣方依序登船。 我扶栏而望,望江楼伫立江边,鎏金宝顶在丽日之下,金光闪闪,耀眼夺目。绿竹扶苏中,楼宇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雄伟壮观。 这里乃是薛涛吟诗作画,长歌短赋,抛撒绮恨闲愁的地方,迎风而聆仿佛还可听到她的吟唱。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我低吟着回眸望向保元。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保元此间亦笑望着我,接口吟哦道。 我勾了唇轻笑起来,薛涛当日以此诗寄情元稹却只得露水情缘,朝生暮死,而我今生有他一世相守,心意相通,纵使短暂我亦满足了。 龙舟顺流至青羊宫附近转入浣花溪中,我问起浣花溪之传说,保元道:“传说唐代浣花溪边有一任氏女子,其年幼时,于溪畔洗衣,遇过路僧人。僧人跌进沟渠,起身后脱下污泥的袈裟,请求女子替他洗净。女子欣然应允。当其于溪中洗涤僧袍时,溪中却随手漂浮起朵朵莲花来。霎时遍溪莲花泛于江面。浣花溪因此闻名。” 太后听罢,接口微笑点头道:“后来这个洗衣姑娘嫁与节度使崔宁为妾,人称浣花夫人。唐代宗大历三年,泸州兵马使杨子琳趁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崔宁奉诏入朝之机,乘虚突袭成都。这位浣花夫人出家财募众数千人,自帅以击之,杨子琳败走,成都得保。护卫成都有功,朝廷封她为冀国夫人。” 听罢,我不禁为之撼动,出言称叹道:“呵,原来我蜀中竟有此等魁伟果干的巾帼女子,可为后人效之。” 保元点头笑道:“我大蜀多奇才,正可谓地灵人杰也!” 浣花溪水泽清澈见底,龙舟缓行于宽敞的江面,夹江两岸皆修亭榭,芙蓉盛放,名花异卉,馥郁十里,听闻皇家出游,都人仕女倾城而出,游浣花企望龙颜。 我等立船头而观之,夹岸人头攒动,两岸皆见珠翠罗绮的女子和锦衫绸袍士人翘首而立,龙舟驶过之处,百姓皆跪地山呼万岁。 保元含笑挥手致意,复叹道:“曲江金殿锁千门始未及此。”左右皆附言未及。 兵部尚书王廷珪趁势亦赋诗称道:“十字水中分岛屿,数重花外见楼台。”保元一听面露喜色,拍手称善。 遂后,随行擅诗文歌赋的大臣皆呈上大作,以博龙颜一展。 我正与静宜正带着凤仪、玄喆谈论着两岸景色,忽见王昭远向保元跪启道:“臣闻贵妃娘娘素日习作宫词,深得皇上、太后称道,臣恳请娘娘今日亦赋诗一首,以助皇上雅兴。” 众人一时将目光投向我,我不置可否,只浅笑不语。保元想了想,附耳对我道:“蕊儿便赏他个面子。” 见我点头应允,复又朗声道:“取来笔墨纸砚。” 就在内监去取笔墨之际,静宜在侧小声嘟喃道:“难得出宫一次,原想着与妹妹同游美景,好好休息一下……这王昭远凭地如此讨厌。” 我笑着牵了牵嘴角,向她道:“姐姐,‘锦上添花’这原本就是他的好处,你看这些年,皇上如何待他。” “唉,这样的人,只会一味哄皇上高兴,有什么好的。”静宜大不以为然。 我点头称是,道:“帝王身边,本来就有两种人,一种忠臣,一种奸臣,这二种人缺一不可。” “妹妹,此话怎讲?”静宜怪道。 “这……”我正欲接着往下说,保元却凑了过来,问道:“你二人悄悄说什么呢?”复又向我道:“你的诗可想好了,今日当着这么多的大臣,贵妃可不要失礼于人喔!”说罢,嘻嘻一笑。 我横他一眼,小声道:“不劳皇上费心,蕊儿今日要保的可不是自己的脸面。” “如此甚好。”保元轻笑起身,去与大臣们闲聊。 我注目江面,凝思良久,待心中有了主意后,我执笔从容道:“看这江岸之上,繁花似锦,臣妾今日便以芙蓉为题,敬献一首芙蓉调可好。” 于是下笔书道: 去岁种花今已成,惊鸿俏影趁芳芬。 天姿国色婵娟隐,丰韵疏枝云雀鸣。 淡朗秋风窗前月,微馨夜露梦中人。 君王若问奴心事,直欲芙蓉遍锦城。 词句行云流水般书于薜涛笺上,保元站在一侧静静看着。待我停笔,他取在手中默念一遍,眉眼含笑,扬声谓众人道:“直欲芙蓉遍锦城。好!贵妃爱芙蓉,芙蓉遍植锦城,这将预示我大蜀之国运繁华似锦。朕今日下令成都府尹城内遍植芙蓉!” 王昭远领身跪呼:“皇上圣明!” 在场众人亦躬身跪和,看着眼前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我竟怔怔的出了神,唉,一首芙蓉调竟造就了一座蓉城,真没想到。 随后王昭远持了我那芙蓉调在众臣中品评逢迎一番。 静宜看不下去,拉着我到一旁说话。 “妹妹方才的话还未说完呢,何谓帝王身边既要有忠臣,又要有奸臣?自古不是都认为奸臣误国么?” “姐姐,你想,若皇上身边尽是些刚直不阿之人,天天告诉皇上这也不行,那也不对,那皇上可会开心?” 静宜想了想,点头道:“成日被群严肃的人要求这,安排那,确实不会开心。” “这就是了,奸臣从来攻于心计,最会哄人开心,换而言之便是让帝王时时充满自信的人。其实只要皇上自己有识人之明,忠臣也好,奸臣也罢,只用其长处,那么这两种臣子并不见得哪一种要好,哪一种不好。”我轻声谓静宜道。 静宜点头,道:“妹妹说得确有道理,皇上屡屡夸赞妹妹聪慧过人,今日看来确是如此。 我正与静宜聊得起劲,身旁茗儿忽指了对岸轻唤道:“姐姐快看,浣花小筑。” 我回过神来朝她手指处看去,浣花小筑隐现在亭台楼榭之后,思绪立时回到入宫前的岁月,不知它可有荒芜?院中最美的醉芙蓉可还盛放如初? “若想知道一切可还如初否,去了便知。”保元不知何时已经与我并肩而立,笑意吟吟地说道。 “可以么?”我一时喜上眉梢,紧紧握了他手问道,又见舟上众臣宫眷无数,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怎可说走便走,失望之色又浮到面上。 “等我!”只见他回身走到太后身旁,附耳低语着,我略略紧张起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太后面上表情,见太后朝我微笑颔首,一颗心才松弛下来,才趋步过去向太后告歉。 保元入御舱中换上紫色便袍,龙舟在草堂渡口停靠。保元携我上了岸,彩纱便撵跟了上岸。 谢行本带着四人随护,王昭远亦跟了同去。 便撵过了廊桥,岸边的民居掩映在芙蓉花榭之中,清风徐来,桂子花香越过墙头沁入心脾,撵下青石小路蜿蜒曲折,浣花溪碧水和着花影静静流淌着。 越过斜坡河堤,路面豁然宽敞起来,芙蓉木交错若伞,百姓汇聚于此形成不小地集市,市集中摆满竹编银具漆器,民生用具琳琅满目。 我撩开纱缦,粲然一笑,路人纷纷驻足回头。 王昭远下了便撵趋步跟在保元撵旁介绍说笑着,我探出头去,赏望各式竹编玩器,路边的布衣男子呆了一呆,踉跄着跌落了握在手中的竹器,王昭远谄笑道:“娘娘之貌,灼若芙蕖出渌波啊。那路人亦是惊为天人了。” 我闻言方觉不妥,放了纱幔,保元笑道:“貌美亦有错么?”我嗔他一眼,懒懒地靠在他肩上,把玩着他的发稍。 突然,便撵停了下来,保元蹙了眉问道:“昭远,怎么回事。”却未见王昭远回答。 保元诧异,掀开轿帘,只见一老人跪在轿撵前一丈远处,王昭远正在呵斥于他。 保元又唤:“昭远。” 王昭远回头道:“主子,有人栏轿。” 老人忽然高声呼喊道:“冤枉啊!冤枉啊!求花蕊夫人为草民作主啊。” 我心下暗惊,一个路人怎会知道我是花蕊夫人? 正疑惑着,保元打帘道:“他既呼冤枉,又知我们身份,你也跟来看看。”说罢携我落轿。 保元一出,老人更是捣头如蒜,口呼万岁,行人见状皆跪地叩拜。 保元不忍道:“老人家,快起吧,有何冤情慢慢说来。只是朕想知道,你为何知道这轿中坐的是花蕊夫人。” 老人不敢起身,只跪禀道:“听闻皇上游幸浣花溪,草民早早在这江边候着,岸上百姓都说龙舟上与圣上并肩挥手致意,貌若天仙的便是花蕊夫人。民间传说皇上与花蕊夫人慈心仁厚,草民一路追龙舟而至廊桥,见娘娘下舟,今日得见龙颜,天不绝我眉州百姓啊。” 保元一凛沉声道:“眉州百姓?” 谢行本上前扶起老人道:“皇上,前面便是浣花小筑。” 保元道:“也好,老人家有何冤情一会再呈上来。” 此去浣花小筑,道路多是青石小板,车轿过之不去,众人下轿步行。 这拦轿告状的老人年纪不过五十岁上下,我见他说话有礼,便上前主动攀谈,细问才知老人名唤王允文,是眉州县城私塾中的教书先生。 他向我道,宫外传说历年来中秋前后皇上出宫游幸,半月前便赶到成都府要告御状,告的是眉州刺史申贵。 老人说话语调不高,当他说到申贵二字时,我看行在前方的保元,步子缓了缓,想是听到此名正皱眉呢! 申贵,潞州人氏,现任眉州刺史,去岁安思谦将兵救凤翔时,申贵将兵于宝鸡兵败。这会不知又惹出什么乱子,我心下也嘈乱起来。 不一会儿,到得浣花小筑,只见院中花木依旧,陈设纤尘不染,原来保元一直嘱人尽心看顾着。 保元与我坐于紫檀椅上,王昭远、谢行本垂手而立,我唤仆婢替老人看了坐,老人惶恐着不敢,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从怀中掏出状纸呈递上来。 王昭远接了递与保元,保元展开与我同看,告的是申贵贪鄙聚敛,引富民为党,唆使州吏诬告百姓为贼,监禁百姓,索取贿赂,眉州百姓怨声载道。王允文家中两儿俱被入监。 “引富民为党?”保元沉声问道,王昭远脸色亦变,私结朋党,罪无可赦,又索取贿赂,罪上加罪。 “草民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王允文道。 保元面色铁青,强压了怒火道:“老人家放心,此事既然朕已知晓,定会秉公办理。请转告眉州父老,此案若查实,定然严惩不怠。” 我亦朝他点头肯定,王允文方跪拜着口呼万岁,叩头谢恩。 未几谢行本送了王允文出院,保元面色愈发不好谓王昭远道:“着吏部刑部严查此案,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今日即办。” 王昭远诺诺应承下来。 ------------ 第六章 意外之喜(1) 更新时间:2013-05-04 难得来此,保元虽因申贵的案子心中不快,可现在还是打起精神,携了我在小筑中四处看看。 这里的陈设一如往昔,虽不及宫中精美奢华,却是另有一番温馨宁静的感觉。这里曾有着我们最美好的时光,当日种种而今亦历历在目。 我轻轻抚过案几上的陈设,抬眼却见窗外那株种于江边的木芙蓉。这是当年我与保元一同种下的,而今满树碗大的花球,开得花团锦簇。 心中高兴,拉着保元来到花下,仰面向他道:“孟郎,你觉得这芙蓉花如何?” 保元含笑凝视着我,缓缓道:“今日所观芙蓉,唯此间最美。” “果真吗?”我笑意盈盈,道:“我也觉得浣花小筑的芙蓉开得最好,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 “这倒不然。”保元眯了眯眼睛,笑道。 “噫?那孟郎觉得哪里的芙蓉比这里更美。” “当然是宫里的。” “宫里?”我嗤之以鼻,道:“宫里的花,美则美矣,哪及此间的花木充满灵性,满含温情。” “蕊儿所言差矣,宫里有一处的花木,依我看来就比这里的美上百倍。” 见保元说得如此肯定,我的好奇心亦被逗引了起来,拉住他问道:“那孟郎倒说说,宫中何处的花比此间更美?” 保元摇头笑道:“各花入各眼,我说的蕊儿未必如此觉得。”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依不饶道:“孟郎今日别想蒙混过去,定要告诉我是何处!” “花木之美全在观花人的心情,蕊儿觉得小筑芙蓉最美,那是因为这浣花小筑在蕊儿心中另有一番意义,而我觉得宫中某处的花木最美,那是因为该处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不管不管,你先告诉我,是宫中何处?”我才不要跟他兜圈子。 “那你说说,我平日最喜欢去哪里?” “听风轩呀!”我不假思索,随口直言。 “嘿,真该打。”保元说着就把我拉进怀中,面带无辜道:“你这个小促狭鬼,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何处,可偏要扯到旁人那里去。” 我撑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孟郎雅好甚多,蕊儿安知现下哪朵花入了郎君法眼。” “唉,我真真是娶到了一个牙尖嘴利的娘子。”保元故做苦恼状,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来朕当初为了家国计演戏演太过了。如今跳入浣花溪中亦是洗之不清了。” “呵呵,若今日郎君当真入溪一示清白,蕊儿就信了。”我掩口笑道。 “当真?” “当真!” “好!” “啊……”眼见着他真的作势要跳入水中,我大惊之下慌了手脚去拉他,却不想被他牢牢抱住,方觉上当,整个人已是双脚离地,被他举了起来。 大笑着,越过他的肩,幸福就象那粼粼的溪水,美伦美奂,正沉醉间,却见不远处的小径上闪过一个身影,那背影凭地如此眼熟……却不知为何,那种熟悉的感觉中竟伴着心底的一丝惊悸与痛楚,我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与之有关的答案,却一无所获! 十五,中秋日,秋暮夕月,祭拜月神,宫中在宴殿开了团圆家宴。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蜀地本是我的故乡,如今只是阻隔了时空,我这样的孤儿,在千年之后却得了一份爱情一份亲情,苍天厚待于我。正感慨间,保元见我怔怔出神,亲手剥了花生塞进我嘴里。 众人面前如此亲昵的举动,我不禁有些面红,嗔唤道:“皇上~!” “不甜么?”他狭促地笑道。 尚食局女官宫人已摆上各色中秋佳肴,我扫视了桌面喃喃道:“竟没有月饼么?” “饼么?青城乡俗竟是中秋食饼吗?倒是什么样的饼子?蕊儿说来听听。”“保元似是当了真,追问起来。 “哦,没什么,不过普通的民间吃食,皇上尝尝今年的‘玩月羹’吧。”我哑然失笑,亦自知失言,讪讪地递了‘玩月羹’到他面前,他执了银勺小口品着。 “玩月羹”乃是用清水加入冰糖煮至溶,放入蓮子、杞子和桂圓肉。藕粉加温水拌勻成浆,倒入已收小火的糖水中煮至藕粉熟透成透明糊状便可上桌。 每逢中秋,宫中必定要食“玩月羹”,一直未见月饼,原来五代还没有月饼这类吃食。今年的“玩月羹”中,我嘱尚食局申尚宫上桌前加了些亲手制的桂花蜜,想来会更加香甜些。 保元吃着香甜,抬头向我道:“今年的‘玩月羹’中隐隐有桂花的香气,爱妃可是又花了些细巧心思进去。” “那日我在长春殿中采桂花,便是为了酿制这桂花蜜糖。” “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保元笑道,招呼在坐众妃嫔一共品尝。 “贵妃姐姐,一向心思极巧。”沈月芙执着银匙温柔言道。言毕,目光如水望住保元。 我微微一笑,低头搅动着碗中的羹汤,保元凑到耳边,道:“爱妃所道月饼,定是有的吧?何时能做来让为夫一试。” 我抿唇含笑嗔了他一眼,道:“皇上还真是得陇望蜀,且看我哪日高兴再说吧!” “呵呵,那我就等着罗!”保元说着,拈了枚蜜枣递给我。 我摇头道:“这枣太甜,方才吃了一个,有些腻到了。” “喔,是吗?你向来喜欢吃蜜枣,我特意嘱了知秋做的!”保元说着咬了一口,若有所思道:“这枣是比平日吃的甜些,莫不是做坏了。” 静宜从旁插话道:“妹妹一向最喜食清甜之物,今日的枣是太甜了,也不知秋妈妈怎么了,连妹妹的习惯都忘记了。” 正说着,沈月芙起身向我等告罪道:“皇上恕罪,这些蜜枣是妃妾做的,原想着让皇上和姐姐尝尝,没想到……”说着面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喔,原来是月芙做的。”保元向她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你也是一番心意,只是蕊儿近来她胃口不甚好,饮食上需格外注意些。” “都是妃妾的错。”沈月芙诚惶诚恐。 “没事没事,你回去坐吧!”保元不以为意,可沈月芙却是百般歉疚,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在从旁劝解了一番。 宴毕,保元送太后回清和宫,我与静宜携手慢慢向长春殿走去,静宜向我道:“妹妹真是好*性子,明明知道那沈月芙一味在皇上面前装可怜做戏。” 我扯了扯嘴角,道:“她如此也不过希望在皇上那里多得些宠爱与重视,毕竟她如今也是做娘的人,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你呀,总是这样为旁人考虑。”静宜叹道:“不过总算上天不付苦心,皇上待妹妹的好,更胜从前。” 我笑了笑,打趣她道:“皇上待姐姐也甚好呀,前日还送了好些新制的手饰到姐姐那里,妹妹看着也很是眼热呢!” “唉呀,你说你这个人!”静宜面上一红,拍了我一下,道:“而今做了贵妃,还是这样嘴不饶人,看你以后怎么做人家娘亲的。” “唉,都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消息,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些事了。”言及子嗣,终究是心头的一根刺。 “妹妹,兴许不久就会有好消息呢。”静宜温柔说道:“你知道吗?我前日还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位白胡子的老人家,牵着个可爱的胖娃娃送给你。” “真的吗?”我拉住静宜,取笑道:“莫不是送给姐姐的,姐姐为了宽我的心,硬说是梦到送与我的。” “嗨!人家一片好心,与你说正经事,偏你这般没正经。”静宜急了,咬唇点了点我的额。 ------------ 第六章 意外之喜(2) 更新时间:2013-05-05 “好好好,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见她着急,心中好笑,一个梦境竟如此当真起来。 “妹妹,不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梦境。”静宜认真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前日所做梦境却非同一般。” “喔,何以见得!” “那梦境真切,我还记得在梦中我见那孩子可爱,便向白胡子老翁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凭地这般可爱?’,那老翁但笑不语,指了指旁边,我回头却见是妹妹。” “我?怎么就是我呢,姐姐莫不是看错了。” “怎会看错,妹妹当时正坐在芙蓉花下看书呢,那老翁道‘这是花蕊夫人的孩子’。” 听到此间,我不免有些信了,一把拉住静宜,急道:“姐姐所言当真,白胡子老翁果然讲那孩子是我的吗?” “当然是真的。”静宜抿唇,笑了起来:“瞧瞧,还说不急。” “哼,姐姐,又打趣人家。”我佯装恼了,别过身子不去理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不过我当日将这梦说与太后听时,太后很是欢喜,与我说这可能是胎梦,兴许是她在龙居寺中为妹妹求子,菩萨听到显灵示梦呢。” “太后为我去龙居寺求子?”静宜的话让我颇感意外。 “嗯,是呀。当日是苏妹妹陪太后去的,因怕你知道了有压力,所以没敢告诉你。”静宜温柔的拉着我道:“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好消息了,妹妹就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吧。” 唉,是吗?若真如此,那我定要去龙居寺还愿谢恩的。 秋九月,申贵案查为属实,保元念其征战多年,将之贬为维州司户。 申贵撤职查办后,眉州刺史一任空缺,不日我听传言,保元竟是将沈月芙之父沈歧山调任眉州刺史。 原来,那沈歧山因着玄宝升任施州刺史,当日太后言及此人资质平平,刺史一职本不适用,又兼之不欲外戚得势干政,所以才特意嘱了保元将其调至施州为官。 不想此番保元竟会将其从施州的边地调回成都府近侧的眉州,仍是刺史之职。想来那沈月芙在背地里恐是做了不少功夫吧。 那日与静宜言及此事,静宜不无担忧道:“沈月芙一向攻于心计,如今又生了个儿子,安知她不为孩子将来打算,虽她出身不高,可如今他父亲毕竟是眉州刺史,将来若有一日太子之争,怕是会坏事的。” “姐姐过虑了,玄宝虽聪慧,终究是皇次子,上面还有玄喆和玄钰,而且如今皇上春秋正盛,立储一事还稍显过早。”我虽心知静宜所言有礼,可并不太愿意往这些烦人的事上去想。 “妹妹呀,你就是少算计,我是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旁人不与我为难。”静宜语重心长,又道:“妹妹现在是贵妃之身,你父兄又是皇上的肱骨之臣,玄喆虽非你亲生,可你毕竟是他的养母,这前朝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姐姐,放心吧,没事的。” “唉,若这玄喆是妹妹亲生,该有多少,即便将来吃些苦头亦是值得。”静宜握着我的手,叹道:“妹妹呀,隔层肚皮隔层山,人终究还是只能指望自己生的孩子。” 她说这些,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天不从人愿,我有何法! 冬十月,天气还算不得寒冷,可不知为何我竟一日*比一日怕冷,人也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长春殿中因我怕冷的缘故,早早烧上了暖炉。当寒潮袭来时,我便躲在屋里习画练字。 这些日子来胃口也不大好,再好的东西吃起来都是淡淡的没什么味道,知秋不放心欲找凌轩来瞧瞧,我因恐保元担心也阻了不让,寻思着大概是去岁的药味熏苦了,如今总也不愿看大夫。 此刻,茗儿朝那透雕五足银熏炉中又加了些香料,暖暖的寝殿中弥漫着檀香幽幽的气味,我立于案前执笔写梅。没由来的忽地一阵心烦干呕,笔尖的黄彩亦没有落到红梅蕊心之上。 我怔怔的看着那幅残梅图,茗儿见我停了笔,便道:“姐姐不过初学,亦无谓求全了,我看着就蛮好了。” 一阵眩晕袭来,我踉跄着跌坐下去,跟着摔了画笔。茗儿见状,撂了香盒前来搀我,急道:“瞧姐姐这脸色儿煞白煞白的,早该叫凌太医来瞧瞧,你偏不许……” 我朝她扯了个虚弱的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许是这屋里太闷的慌,多开几扇窗透透气便好了。” 可她却理会我,扯着嗓子唤来知秋,两人执拗着扶了我躺下,知秋守在我旁边,她自己去吩咐怜儿传太医。想了想,向我道:“不成,姐姐这样子,不能不让皇上知道,我去请皇上。”说着也不管我同不同意,一溜小跑便没了人影。 自去岁的剑伤,保元便禁了我骑马打球、狭弹引弓之事,我整日里呆在屋里,不是坐便是卧,人倒是长胖了不少。看她们这般小题大做,我不觉也哑然失笑起来了。 不一会,凌轩来了,只瞧了瞧我面色便道:“娘娘不舒服早该宣臣来看诊的。” 我歪在榻上,呵呵一笑道:“不过是天寒了,想是也没什么大的毛病。” 凌轩搭了脉默诊良久,咦了一声,复又再三仔细诊脉,我心下疑惑,却见他面上露出些喜色,下跪拱手道:“臣恭贺娘娘!娘娘有喜了!” 有喜?乍然听闻,又多年未孕,我一时却不信了:“确定吗?可不是弄错了?” “娘娘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切脉时,可触到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此乃滑脉,亦称喜脉。臣再三诊过,不会有错。臣恭喜娘娘!”凌轩回禀道。 我此刻方才有些信了,可心下又慌了起来,真是一时间手足无措。抬眼见知秋含笑望住我,哽咽着拉住她直道:“秋妈妈,你听到了吗?我要做娘了!秋妈妈,我竟可以做娘了。” 知秋亦喜极而泣,拉着我的手,跪下祝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正又哭又笑间,忽想起这事保元还不知道,便急着要起身去告诉保元,却被知秋拦住,她劝道:“娘娘,这可使不得,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再不许莽撞行事,茗儿方才不是去请皇上了嘛,想来一会便到的。” 嗯,也对,保元若是知道我病了,定会赶过来的。 “凌太医,从脉向上看,我这孩儿还好吗?原先我受过伤,又失了那样多的血,会不会对孩儿有什么影响?”从来不知道,一个要做母亲的女人,会凭空多出那么多的担忧来。 “回娘娘,从娘娘脉向上来看,娘娘的身孕还不足一月,不过胎象倒是极稳的,只是……” “只是什么?”我以为有什么不妥,急道。 “只娘娘身体原本底子就弱,加上去岁受伤伤了元气,所以现在孕初期不适的症状可能比一般孕妇来得重些,所以娘娘要有心里准备。” “喔,若只是这样,没关系的。”我心下早就乐开了花,别说只是吃些苦头,只要能保我孩儿平安,就是天大的苦我也能吃能挨的。 “娘娘,凌太医说得是,只望娘娘以后凡事都念着肚里的皇子,莫要再任性妄为才好。”知秋亦在旁絮絮叨叨起来。 “是是是,左有凌太医叮嘱,右有叶太医念叨,我安敢不从。”吐舌扮了个鬼脸,只惹得他二人笑了起来。 凌轩向知秋叮嘱了好些饮食起居要注意地事宜,又写了几味安胎的药膳。 他二人出去后,我喜滋滋地抚着小腹,真想现在就跑去亲口告诉保元这个好消息。 可曾公公拦着不许,只道:“茗儿姑娘不是去请皇上了嘛,娘娘还是歇着吧,外头天寒地冻,这会子有了身子,越发要经不起折腾。”我心下虽不乐意,可也无法,只得坐在屋里干等着,这茗儿平日里跑得挺快,今日怎么这样慢呀! 心情激动得坐立不安,心绪亦是起伏不定,也不知道保元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会是什么样子,真恨不能马上见到他。 知秋亲自端了燕窝送进来,我略略吃了几口,那腥味便惹得我不住干呕起来,原来这些日子来不思饮食,全是腹中的小家伙的在搞鬼。 心里欢喜,再难受也要强撑着吃下去,记得原来听奶奶说过,胎儿是靠母体的养份成长的。我自己本就有些贫血,可不能因此影响到了孩子。 正一边干呕着勉强吃着,保元已掀开珠帘走了进来,许是见我这个样子,微喘着急道:“怎么病成这样了?太医怎么说?” “我没病,孟郎不要着急。”这个傻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 第六章 意外之喜(3) 更新时间:2013-05-06 “怎么没病,看看你这苍白的面色。”保元一面解着披风,一面问知秋道:“凌轩来过了吗?他怎么说的?” “回皇上,娘娘这……”未待知秋说完,我打断道:“秋妈妈,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跟皇上说。” 知秋会意,笑盈盈的收了碗盏拉着茗儿往外走,茗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道:“秋妈妈,你拉我做什么,姐姐倒底什么病呀,咱们都出去了,姐姐哪里不舒服,谁侍候呀?” “傻丫头,娘娘这不是病,你出来,出来我告诉你。”知秋忍笑,拉着茗儿就走。 “可是,可是……明明……” “唉呀,都说了娘娘不是病,你就别担心了。” 看着知秋硬将茗儿拉出屋外,我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塞得没有了一点空隙。 保元似是猜到了些什么,他眼睛晶亮的望着我,问道:“蕊儿,知秋方才说你没病,莫不是,莫不是……” “嗯,我没生病,只是不小心被人害到了。” “什么?被人害到?”保元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急道:“莫不是谁下毒害你。” “不是不是,不是啦!”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呀,哪有人被下了毒还会如此高兴的,我连忙摆手否认。 “那方才你明明说是被人害到?”保元疑惑的望着我。 我顺势依偎到了他的怀里,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宁,可不是被某人害到了。” “啊?” “被某人派出的‘小人’害到了。” “啊!?蕊儿,蕊儿,你的意思是,你,你有喜了?”保元终于明白过来,扶住我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嗯,我有了不到一个月的身孕。”我喜滋滋地说道。 “哈哈哈,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保元站起身来,在屋里大步的来回走着,面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 我开心地起身迎他,却冷不防被他拦腰抱起,笑喊着:“蕊儿,我终于等到属于我们的孩子了。”我把脸埋在他怀中哧哧地笑着。 “噢,对了,不能伤到你。”他又小心翼翼地放我到榻上,有些傻乎乎的向我道:“凌轩可说了,孩子好不好?你呢,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嗯,我跟孩子都好着呢,只是以后都要静静安养。”我温柔答道。 “蕊儿,谢谢你,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有多开心。”他叹息着揽我入怀,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我心中有多么感激上苍赐予我的这一切。 消息很快便传入清和宫,按宫制该我亲自前去禀明太后,然而清和宫很快传了话来,说太后嘱我在长春殿中休息,晚膳后太后会亲自来瞧我。 静宜、槿颜得了这个好消息,早早携了贺礼来看我。 静宜罗罗嗦嗦交待了我好些要注意的事项,更拉着知秋和茗儿一顿的吩咐。槿颜望着我温柔的笑着,我看得出,她心里的欢喜,她跟我说从今日起,每日要为我与孩子诵上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直到我顺利产下孩儿。 如此,连着几日长春殿里便人来人往,少见的热闹,各宫各苑的妃嫔,真心的假意的皆来道贺。 起先我还耐着性了应酬,可到了后来便不太愿意见人了,想是怀孕后人会变得怕吵怕闹。 自我有孕,太后便下旨免去我早间问安的来回奔波,更隔日就来长春殿中看我,要不就嘱了周尚宫送来细巧的吃食。 静宜向我道,太后这样的宠眷连张妃怀了玄喆那时也是没有的。 我心中感激,却也多少为这样的极宠不安着,只是将为人母的喜悦远远超出了一切,时时憧憬着见到宝宝的日子,常常会独自一个人不自觉的亦能笑出声来。 一直毫无兴趣的女红,而今也常央了知秋和茗儿教我,秋妈妈却道孕未及三月,不能动针动剪刀的,无法只得坐在一边看她们做。 可终究还是希望孩子有一天能穿上亲娘做的衣物,便背着知秋,偷偷的学着绣些围嘴、肚兜。奈何手艺不佳,因着笨拙不知刺破了多少回手指,可心里却是甜甜的。 自我有孕以来,保元下朝便腻在长春殿中,更少去别的妃嫔处。我偶尔催促他去看看旁人,他也会百般寻些借口来耍赖。 如此,我便向他灌输所谓的胎教之法,他倒是听到心里去了。常让我静躺在榻上,他在侧抚琴吹笛,或是陪我说话。 有时又似个生涩的父亲,痴痴傻傻的对着腹中的宝宝说些许诺的话。 最近的日子,便是在这样的满足与幸福中悄悄度过。 偶尔我会想起玄喆上次来看我的情形,他眼中掩饰不住的落寞与不安,让我心里一阵难受。 想来我腹中宝宝受到父亲、母亲的极宠,他亦是在担心自己终将失去往昔的疼爱吧! 为了不让玄喆感觉失落,我央了静宜常带他过来长春殿,每当他来,我便着意吩咐小厨房做些他往日爱吃的点心,更抽时间与他天南地北的闲聊。 渐渐的,这孩子也不再介怀我腹中的孩儿,反而更多的时候会好奇的问我:“母妃,你会为儿臣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每当这时,我便会温柔的问他:“圣儿想母妃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他想了想,认真答道:“皇奶奶和父皇一定希望母妃生个弟弟。” “可是母妃想知道,圣儿希望我生个什么?” 他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答道:“母妃,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怎么会生气呢,圣儿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愈加温柔和缓地言道。 “嗯,我其实希望母妃能生个妹妹,妹妹好!” “呵呵,圣儿能告诉母妃,为什么妹妹好呢?” “因为妹妹不用那样辛苦,你看,凤仪多自在,不必象我还有玄钰和玄宝弟弟那样又要念书,又要习武。” “可是男孩子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呀,女孩子总是需要人保护的。”我幽幽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希望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平安出生,健康长大。 “母妃,你还有我呀,我已经长大了,将来可以保护你。”玄喆拍了拍还有些单薄的胸脯,认真地说道。 “嗯,是呀,所以母妃无论生男生女,都不会改变圣儿在母妃心里的位置,你永远都是我的长子。” “母妃……”玄喆的眼眶红了,这个小小的男子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亦红了眼睛,将他拉到身旁,含笑道:“圣儿,要叫‘娘’,不是母妃。” “娘……娘……”孩子扑进我的怀里,我心里亦被深深的感动着,泪眼蒙胧间我仿佛看到了太华温柔的笑脸,放心吧,太华,我会把你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的。你若在天上看着,请护佑着我们,护佑着我腹中的孩子,让他平安出世吧。 太华,我们要一起努力呀,让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 ------------ 第七章 红栀满枝(1) 更新时间:2013-05-10 冬十月,芳林苑宫人来报,栀子成树,其花瓣六出,红如火焰,清香如梅。 彼时保元正与我在长春殿中闲聊,听闻禀报后,他高兴不已,连连向我道:“蕊儿,你有了身孕,现在连红栀花儿都赶来报喜,看来咱们的孩子是天赐福星,才会有这样的吉兆。” 我听他如此说,心中亦是喜不自禁,方想起去岁,青城山叟进献红栀子三株。当时我还好奇,栀子树素来只开白花,这红栀从未见过,不知是否属实,所以和保元一道,将花种于芳林苑中,未承想而今当真开出了红花。 这红栀花,世间罕见,又开在如此讨喜的时候,自然成了御苑中的珍品,更是宫中的异闻。故而,保元决定,召百官和诸亲贵于芳林苑中共赏红栀花。 话说,这芳林苑位于成都郊外升仙山(凤凰山)脚下。升仙山有凤凰河玉带环绕,缓缓流淌,而建于凤凰河上的芳林苑自高祖时便已开辟,当时只有芳林苑、桃花林两座御花园。保元近年才新辟出芙蓉渚、桂花池,而今并称蜀宫四大皇家御苑。 适日,便是芳林苑中大摆红栀花宴,宴请百官的日子。 早早的,我便随太后等后宫诸妃到得芳林苑中,太后因我有孕在身,特将我携在身边,更亲取了红锦条让我系向花枝,以酬花神。如此恩遇与荣宠,真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凌冬绽放的三株红栀,开得团花似锦,红艳艳地缀满枝头,仙姿卓绝。 当我满怀感激又小心翼翼地将红锦结上红栀花树时,忽记起太华曾说百花仙子命她司理栀子花。心中感慨,不知芳林苑中开出红栀花,是否是她知我有孕,心愿得偿而特意送来的贺礼。 轻轻触抚着那娇艳的花朵,鼻息处丝丝醉人而清冽的香气,让我更加确信,红尘有情,这定是太华的心意。 太华姐姐,谢谢你赐与大蜀如此美丽的奇花,谢谢你的宽厚与成全,让我能再世与保元厮守,不知你回去是如何与仙子复命?可有为难? 我心下感触,喉头竟有些哽咽起来,回身看见玄喆,便招手唤他来到花前。 “圣儿,你代母妃叩谢花神,好吗?” 玄喆乖巧,依言倒身朝拜。 看着风中轻轻摇曳的红栀花,我在心中默默言道:“太华姐姐,你看,圣儿长大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待他视同已出,尽心照顾。” 玄喆拜罢起身,不解向我道:“母妃让我拜谢花神,莫不是这红栀花有什么来历?” 不便多言,我只笑道:“圣儿可知,你的娘亲,便似这红栀般出尘脱俗,寒香如梅。” “嗯,我听宫里的老宫人说过,我娘亲是个绝色的美人,只是我自己已经记不清了。”说着,垂下头有些难过。 我爱怜地抚着他,言道:“圣儿娘亲,将你托付于我,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亲生的孩子。” 听我如此说,玄喆面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我听说母妃与我娘亲长得很像,所以见着母妃,圣儿心里就当是娘亲在身边的。” 我含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望向红桅花,默默在心中许愿,一定会尽全力保玄喆平安,助他成就一番事业。只愿太华姐姐在天有灵,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降生,玄喆健康吉祥。 当日,宴毕,保元着黄荃之子黃居宝绘红栀图数幅。 保元亦替我画红栀于纨扇之上。 茗儿一见,心头大爱,便又照样绘了红栀花样绣到锦缎之上,替我做了红栀罗襦。 这正是:替得红栀花样子,细描纨扇绣罗襦。 宫人珍视红栀如宝,亦效仿我罗裙之样,纷纷制了栀子宫裙。因不敢僭越,取色多为粉色,只照了红栀图样。 如此一来,宫中处处可见栀子裙、栀子香囊、扇坠。 后听馨宁言道,宫中红栀图样流传至民间,罗城中的女子纨扇、裙襦、发簪诸饰物,一时皆以红栀为样。商家眼光独具,弃了金钿凤钗不用,以绢素鹅毛裁似红栀花状,以此为钗饰货卖,未想竟引起热潮,罗城中女子几乎人手一枚,簪于发髻,以此为美,习以成风。 馨宁入宫探我时,亦带来一盒十二枝的红栀发钗。静宜与槿颜刚巧在我处,我便取了分送她二人,静宜取钗在手,笑道:“花蕊夫人可是我大蜀国中领风之人,先有百蝶裙,再有雪香扇,而今这红栀裙饰亦人人争效。” 槿颜在则接口向馨宁笑道:“凌夫人家中商号甚多,依我看来,可再多开些妆饰店子,以后只要隔段时日,便让蕊儿弄得什么新鲜物什出来,对外就道‘此乃花蕊夫人’之物。如此一来,何愁生意不好……”说罢,与静宜毕掩口而笑。 馨宁拍掌笑道:“苏娘娘这主意真好,我回去就跟夫君商量。” 知道她们合伙取笑于我,我亦正色向馨宁道:“姐姐回去就照这个办吧,不过赚了银钱我可要抽些彩头,不能凭白让你们白白用了我的名头。” 说到此间,眼珠一转,指着静宜和槿颜道:“姐姐别忘了,送彩头来的时候,还得包一份孝敬韩娘娘和苏娘娘,谢谢她们为你如此算计。免得人家说姐姐不识大体,肥水只流自家田地,让人家白白花了心思!” “呵呵……呵呵……瞧瞧,如今都要做娘的人了,嘴还这么刁。”槿颜指着我笑责道。 静宜拧了一把我的脸,叹道:“这人呀,真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恼也不是。说来说去,反倒成了我们合伙借她的名头赚钱了。” 我嘿嘿一笑,不去接口。大家坐着笑闹了一场也就散了。 哪知保元晚间来时,竟然拿着此事与我玩笑,还道:“不若以此来充实国库,不失为一件美事。” 我闻言亦笑道要抽彩头,保元大笑谓我不应姓徐,应改姓钱。 最后这笑话竟说到了太后处,一时间人人与我打趣开心,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了。不过心里却是丝丝温暖,家,便应是这样的吧! ------------ 第七章 红栀满枝(2) 更新时间:2013-05-11 冬十一月,因记挂着当日太后曾在龙居寺中为我求子,我央了保元带我前去还愿。保元本不应允,待招凌轩来看诊后,道我孕已足三月,且胎象甚好,可以外出走动。 自有孕来,上自太后、保元,下至知秋、茗儿和曾公公,还有静宜、槿颜整天从旁咛嘱,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只恨不能我每日非坐即卧,只管吃吃喝喝便是。 如此一来,人倒是丰润了不少,可也觉得少了活动,人越来越乏得厉害,整天昏昏沉沉,没个精神。 此事向太后禀报,太后亦是应允,向我道:“那日为蕊儿求子,预知禅师还向哀家道定能如愿,如今果然如愿,还愿拜谢菩萨加持是一定要的。” 预知禅师么?我微微一笑,说起这位大师,中间还有一段故事。 成都逢夏酷热,而距成都府60余里之处,有一古寺,名为等慈院,该处山地隆起,不像平原那么一览无余,但山势平缓,轻松便可登临,而且四围山峰也不失巍峨之姿。山中古木参天,格外清净和幽雅,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太后笃信佛法,而这山中的等慈院相传是禅宗八祖大寂禅师马祖道一所创的道场,故而太后入夏后便会到此处住上数月。 我入宫后亦随保元去过几次,因喜欢那里清静,所以保元便将那里定为消夏的行馆,每年都要带着我,随同太后去住上些日子。因保元将此处定为消夏行馆,所以改等慈院为龙居寺了。 等慈院的水观禅师算得一位异人,他能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我等欲往消夏,并早早做足了准备,更能于我们前往之期到山门迎接,从不落空。为此保元赐禅师法号曰“预知”。 太后不提倒罢,说到预知禅师,我真想亲见他请教我腹中孩儿之事。故而回到长春殿后,便嘱了茗儿备下贡奉之物,好明日随我前往龙居寺还愿。 翌日,保元与我前往龙居寺拜佛还愿。 初冬的天气,并不算太寒冷,恰逢好天气,晴空万里让出门人的心情变得格外开朗起来。一路上,我与保元同乘,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龙居寺。 方到山门,便见预知禅师,以出尘之姿立在那里恭候。 保元含笑上前问询,禅师口念佛号还礼,我亦向禅师合什问询。 禅师从前引路,带我等到大殿中拈香拜佛后,又至客堂饮茶说话。 当我向禅师问及腹中孩儿时,大师起初沉默不语,随后微微笑道:“阿弥陀佛,佛语‘如是因果’,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而今娘娘身怀龙裔,便是有那样的缘份,安心随缘便好。世事无常,吉凶不过一时之相,若从深处讲,何来吉凶之分,不过因缘成熟罢了。” 大师的一番话,似是而非,听得人一头雾水,不过大师既然说我与孩子有缘,那就应该没有问题吧,念及此安下心来,向大师道欲在寺中为孩子供灯、斋僧祈福。 “阿弥陀佛,随喜娘娘善愿。”大师唤来知客师父,与我详细记下了供灯、斋僧的细节,我笑言大师太过认真,大师却道“不可错落了因果。”心中笑叹出家人太过迂腐。 坐了许久,觉得腰有些不舒服,便与保元说想外出走走,保元还欲与大师说话,便吩咐知秋和茗儿好生扶着我。 在寺中四处闲逛,走到寺后进山小路旁,忽想起在现代时,这里有一株老银杏树,当时来这龙居寺游玩时,听闻该树为花蕊夫人亲手所植,现在并未见有什么银杏树。忽然玩兴大发,当真想亲手种上一株,想到千百年后果然有这么一株参天古木为我所种,真是太有意思了。 可我现在有孕在身,保元定不会准许我种树,而且这种树还得有个理由吧,总不能说为了千年后我自己要看吧!想来想去,觉得跟保元说为了祈福而种应该可行。 没想到,回客堂与保元一说,他竟然满口答应,更言道:“今日先种下两株,明年待蕊儿产下孩儿,我们一家三口再来种下一株,往后蕊儿生一个孩子,我们便来此间种一株银杏。银杏多产白果,既可食用又可药用,亦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为咱们的孩子积福。” 我听得欢喜,点头称好。 保元坚持亲手种植,却不准我动手,只道种好后让我浇几瓢水便好,我争执了一番,终是未得如愿。 看着保元亲手种树,自己又插不上手,百无聊赖间左顾右盼,却闪眼看到一个极其眼熟的青色身影,在那侧殿的回廊之上。 那身影怎么看上去好像张继昭?不会的,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在此间呢?莫不是我眼花了。那日在浣花小筑外,我似乎看到的也是他。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不会是见鬼了吧?想到这里,只觉得心跳得厉害,难道是张继昭的鬼魂跟我到此,还是他的魂魄到了此间。莫非他死后,魂魄不安,不肯投胎转世,一直跟着我! 越想越心中难安,不行,得去问问禅师,要如何超度这样的亡魂。 “孟郎,我站得有些累了,想先回客堂休息。”我向保元道。 “喔,那快去吧,朕弄好这里便去找你。”保元回身吩咐茗儿、知秋好生扶我去客堂休息。 我到客堂后,让知秋去请预知禅师。 不多时禅师至,我向他明言道:“大师,我有一位故人身亡,近来常见到他的幻象,不知这要如何处理?” “回娘娘,只须将您这位故人的往生牌位供奉在寺中,念经为其超度便可。” “那就有劳大师代我供奉超度。” “不知娘娘这位故人姓甚名谁?可知生辰?”大师平静问道。 “姓张,名继昭。”我压低了声音答道。 “喔。”大师略略沉吟后,向我道:“若老衲未记错的话,已有施主为这位亡故之人立了超度牌位。” “怎会?”我闻言大惊。 “娘娘若不信,可随老衲到地藏殿一看。” 我依言随预知禅师到得地藏殿中,在墙面之上确实看到了张继昭的名字,而立牌位的时间,刚刚就是他自尽后的第七日。 是谁做的这些?我望向禅师,道:“敢问大师,可否告知是谁为我这位故人立的牌位。” “是位姑娘,姓名老衲却是未问。” 姑娘?会是谁呢?会是海棠吗?应该不会,我摇了摇头,不会是海棠。是李云英吗?嗯,应该会是李云英吧。 念及此,抬头再看那写在黄纸上的名讳,心中不由一阵难过,虽然我对他无意,可他对我的感情却是真挚的,他的死,多少也是因我,怎能叫我不伤心呢! 想到此处,我怔怔的落下泪来。 “谁?谁在外面。”茗儿惊叫起来。 “怎么了?” “娘娘,方才窗外有人窥视。”茗儿回道,走进我又道:“姐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客堂去吧,皇上回去若不见姐姐,定是要问的……” “嗯,回去吧!”抬头再看一眼墙上的名字,一声叹息掩不住的从胸中呼出。 ------------ 第七章 红栀满枝(3) 更新时间:2013-05-12 十二月末,我这身孕已是四个多月,偶然间已能感觉到胎动,每当夜幕降临,我在灯烛下看书时,腹中便会隐隐而动。每当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惊喜异常,抚着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与这还未谋面的孩子说话。 凌轩诊脉时说我气血两旺,是养胎的好兆头,叮嘱适当走动有益腹中胎儿。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蜀都大地,我与知秋、茗儿日日早膳后便散步至梅林。 前几日保元闹着给宝宝起名字要不同于众皇子,一时却也没想到好的,念着保元与孩子,我抚着已有些显山露水的小腹,心中甜蜜蜜的,脸上自然溢满了笑容。 梅树喜潮湿略暖气候,因而蜀中的梅树长得最好,而成都又以种植梅中上品“金钱绿萼”而闻名。金钱绿萼乃是直脚梅类,花萼绿色,花瓣雪白,重瓣,素雅洁净,香味极浓。 蜀宫中的梅林以金钱绿萼为最,占了半数有多,另外半数是红梅与宫粉相间。 我嗅着梅香,心情愉悦,忽想起那年就是在这梅林之中遇到的从嘉。因向茗儿笑叹道:“唐国六皇子那年才不过七岁,他与圣儿同龄,明年就该十四了。” 茗儿亦点头笑道:“姐姐也盼着生个像六皇子那样天赋异禀的孩儿吗?” 我摇头道:“从嘉那样的孩儿世间少有,生在皇家更是辛苦。我倒只愿为圣儿添个妹妹。”说到皇家的宿命,我怔怔的发起愣来,我的孩儿出生,将来蜀国若亡了,那该如何是好? “姐姐,今年的绿萼早早的便打了花苞,岂不是个好兆头。”茗儿唤我,我回神抚上梅枝,不愿再想那些无奈伤心之事。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中也开始热闹起来,各宫宫人忙碌着年节的装扮。今日来梅林的宫人就很多,在林中遇见我,便忙着过来叩拜问安,说些吉祥之语,不时有宫女奉命在梅枝上系上些各色的锦条。 走了一会,有些累了,我找了栖亭坐下,因见大伙给梅树扎锦条有趣,便准了茗儿跟着槿颜宫里的幽莲同去捆扎锦条。 正与知秋坐在亭中闲话家长休息,一会来了个听风轩的宫人,说沈月芙送了礼物到长春殿。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往我殿里送了多少东西,可我心里总是不舒服,不愿见她,便遣知秋回去收点回话。 知秋见我一人左右不放心,我指着茗儿和一干宫人直道不妨事,她才絮絮叨叨叮嘱了一番,犹豫着离去。 未承想这梅林甚大,刚才还听得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声音,不多一会便鸦雀无声没了踪影。 难得如此清净,我暗笑自己闲人一个,斜靠亭边看起母大人刊印的《昭明文选》来。 这《昭明文选》乃是南朝梁武帝长子萧统集朝中文人选编的,书中选录了自秦至梁代的诗文辞赋,而诗文辞赋又只有“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者方可入选。其间的对问,设论我向无兴趣,只拣些简单的诗词来看。 正翻到曹子建的五言《七哀诗》,叹的思妇的馀哀,不应此景亦不得己怀,似不合有孕的人看,浅笑着合了书页闭目养神。 忽听得身后脚步悉簌声渐近,又伴着些急喘,我料着是茗儿结完锦条回来,便笑着转身从怀中掏出了锦帕…… “啊!”我惊叫一声锦帕跌落在地,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怎会是那废去妃位的张仙如。 “啊,姐姐!你看我漂亮么?”张仙如衣装整洁,满头插满红白相间的小梅花枝,看形状并不似完全癫狂之相。她眼神有些呆呆的,似乎已不认得我,只嘻嘻笑着歪着脸打量我。 “姐姐,你说我漂亮吗?”她向我走近,天真的问道。我一颗心一时间几乎悬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戒备着连连后退。 她离我那样近,鼻息间隐约闻到丝丝淡淡的异香,混杂在梅花的香气中,让人一时间虽觉蹊跷却辩不分明。 她的手里有一面小小的铜镜,她一面照着镜子,一面喜滋滋的向我道:“皇上说了,等我的仙如宫建好了,便搬出延昌宫去。” 正说着,突然转身指着梅林向我道:“啊!你瞧这些宫粉,开得多艳,皇上答应过的,以后这梅林只种我爱的宫粉。”她兀自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脸上戴着些娇羞迷茫。 我看着眼前这个传言中疯颠的女子,而今看来她是失忆了么?我提着一颗心注视着她面上的瞬息变化,她还这样年轻,依然貌美,若当真失忆了,或许只是记得那些美好的过往,那么于现在的她来说应是一种幸福吧! “啊~!不对,不对,我的宫粉!”她突地惊叫起来,手指着我身后的雪白绿萼,杏眼圆睁。 “我的宫粉怎么全变了颜色,白色,白色……”她低念着抱住了头,在我身边不停地打着转,自言自语。看着如此行为异常的张仙如,我害怕起来,焦急地想着脱身之法。 “白色,怎么会是白色呢?”张仙如一脸困惑,咬着手指,歪着头在那里苦想。 我慢慢的向亭外移动着步子,还要一点点,还要一点点就能出到亭外,只要一到亭外,我就跑。可就在这时,张仙如惊叫起来:“啊,我想起来了,白色绿蕊,哼!是那个贱女人喜欢的绿萼!”她猛地抬起脸来,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芒。 我惊惧地承受着她在我脸上搜寻地目光,勉强扯着嘴角朝她微微一笑。 “皇上!皇上!我要见皇上!你是小珍子!快快,快带我去见皇上。”她怪异的笑着,躁狂起来,伸手一把拉住我,嚷嚷道:“小珍子!快去通禀,皇上为何伐了我的宫粉,种了绿萼!宫粉!皇上!宫粉!皇上!” 张仙如的举止越来越狂乱,她抬手扯去头上的梅枝,一边拿到眼前细看,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 “姐姐!”就在这时,茗儿终于回来了,此刻她站在亭外焦急地唤我。 见到茗儿,我抚了胸口略略放下心来,比划着朝她打了手势,要她设法将张仙如引出亭外去。 眼下张仙如困了我在她与亭椅之间不得脱身,若她一会疯将起来,伤了腹中孩儿要如何是好。 仙如似也听到了茗儿的呼唤,转过脸去死死地盯着茗儿,茗儿一张小脸如今也惊得煞白。 ------------ 第七章 红栀满枝(4) 更新时间:2013-05-13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干嘛叫我姐姐。”张仙如讷讷的向茗儿道,突然语气转为责问:“大胆,我是淑妃娘娘,凭你也敢叫我姐姐吗?跪下,掌嘴。” 张仙如与我靠得近了,我分明在她身上闻到了麝香的味道,麝香!不好,有人想害我的孩子,心下大惊脊梁跟着一阵发紧,慌乱中拿定主意,奋力欲将张仙如推开,朝亭外跑去。 “小珍子,你要上哪,回来!”没想到才跑了两步,便被张仙如呼喝着一把拦腰抱住。 麝香的味道,引得我心中一阵烦恶,屏了呼吸,向她道:“娘娘,我去给您通禀皇上可好?”我试着哄她平静下来。 这时扎锦的宫人陆续回到栖亭,眼见着张仙如与我纠缠,纷纷出言呵斥。 茗儿焦急不安,欲同几个宫人趋步上前,想要制住张仙如,可又不敢动手恐伤及我,一时之间咋咋呼呼乱作一团,将栖亭团团围住。 仙如亦死死地抱着我的腰,无论我怎么哄她就是不肯松手。许是她被周遭的混乱刺激到了,眼神愈来愈狂乱起来。 宫人们一声声“娘娘、娘娘”的唤我,让陷入癫狂混乱中的她,重新满带疑虑地打量起我来。 周遭的惊叫混乱加上张仙如的蛮劲,我额上渐渐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屏息不住,我大口的喘着气,而冲鼻而入的麝香气息,让人越来越心惊肉跳。 我开始觉得自己腰腹间隐隐作痛起来,为了孩子,我狠命地推她,哪知疯了的她,气力却是出奇的大,抱住我腰的手无论怎么拉扯竟是不动。 “张仙如~!放开蕊儿!”就在众人慌乱间,保元带着羽林卫赶来,将梅园围住。 “皇上!皇上!”仙如惊喜地回过脸去,见保元一脸又焦又怒,她突地推开我的身子,向他奔去。 “啊~!”我淬不及防被张仙如推开,腰身重重的撞击在了亭椅之上,一股深切的刺痛由腰腹直冲向了额心,整个心都缩在了一起。 小腹间的疼痛伴随着下坠感向我袭来,我惊悸地弯腰按着小腹,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冷汗顺着额间一颗颗滚落下来,腹间如潮水般一波波涌动着撕裂般的疼痛。我看到保元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他蹲下身来抱我,几个羽林卫制住了张仙如。 张仙如挥着双手狂呼着保元,我虚脱了歪在保元怀里,听到他切齿地低吼道:“张仙如打入死牢,禁芳苑宫人推入暴室。” 我闻言忍不住轻颤起来,张继昭空洞的双眼和着满地的鲜血,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轮番在我脑中翻腾起来,“不,不要……皇上!”我忍着痛轻呼起来。 突然间,腹中象被人狠拉了一把,绞痛着让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起来,我死死的抓着保元的前襟,“孩子,孩子……” 保元的脸貼在我额上,我听到他颤声道:“别怕,没事,蕊儿没事,凌轩就来了,孩子不会有事的。” “嗯,凌轩,凌轩……孩子。”我哀哀地求他,也许我不是求他,是求老天爷不要那样残忍。 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顺着腿根汩汩而出,我看到身前的白绫裙渐渐染红……不,不要!怎么办,我的宝宝,我的孩子,不要,不要!身上没有一丝的气力,可是心里却是那样清楚明白不过。 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上天竟要以我孩儿的性命来偿还张家的血债么?保元、茗儿、凌轩的脸在我眼前交替着,无休止的疼痛,和着愤怒、焦急、痛苦和婴孩的哭声在我的梦里徘徊。 我仿佛置身于白茫茫的雾海里,铜镜中那个日日照见的熟悉容颜,竟残忍地对着我冷笑:“你以为这一世便能得了你想要的么?做梦。爱情,亲情,如今还贪恋着有个孩子吗?妄想!妄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张娇艳的面孔瞬间幻化成了张仙如的样貌,她癫狂着恨声道:“孟昶杀我父兄,没我家族,不过取走你的孩儿,不够,不够!” 血,满地的血!我坐在血中,自己的双手亦染满了鲜血。张继昭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他望着我,望着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痕,来到我的身边。 他的手指玩弄着我的鬓发,在耳边柔声道:“你我今世不能相恋,我便在三生石上刻下你我的名字。花蕊,我等你!我等你!” “不,不要!不要!”我惊叫着转身,对上的却是赵匡胤黄袍佩剑仰天笑道:“蜀国的江山迟早是我的,还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郎,孟郎~!” “我在!我在!”保元急急的应着,我睁开双眼,对上他哀伤的双目。 保元紧紧的抱着我,贴着我的面颊怎么是湿的。我呆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昨天还是微微地隆起,里面有个会动来动去的小家伙。可现在,现在…… 泪,无声的滑落下来,没有了,没有了,我视若珍宝的孩儿,你真的就这样离开娘了吗? 你才与娘在一起短短相依了四个月呀,你怎么就舍得这样悄悄地离开了? 不,你不是自己离开的,是那样硬生生的从娘的身上被剥离掉的,我的孩子,你一定很疼吧?我的孩子。 我的手僵在那里,整个人也僵在那里,我想说话,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心口有些疼,仿佛有一口气堵在心尖上似的,眼睛也直了,脖子也动不了了! “蕊儿!蕊儿你说句话!”保元见我这样,焦急地唤我。 “可怜的孩子,你可不能再有事儿啊!”太后抹着泪劝慰着,近身来拥了我俩。 我哇的一声,终于将所有的哀伤悲痛放声宣泄出来。 保元又心疼我又哀痛孩子,揽紧我哽咽着劝道:“蕊儿,咱们尚且年轻,孩子日后定还会有的。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不会有了,不会了!”我捶打着他的胸口越发的激动起来,哭到肝肠寸断。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竟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保元痛苦的自责起来。 “张家要我的孩子填命,要我们的孩子填命。”我疯了般捶打着被子。 “蕊儿,蕊儿……”保元怕我伤了自己,拉住我,将我整个人困在他的怀中。 “请皇上、娘娘保重身体。”殿内太医宫人跪了一地。 “他们要索命,为何不来向我讨,为何要带走我的孩子。”我痛哭着,嘶吼着,突然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 第八章 玄宝之殇(1) 更新时间:2013-06-01 无边的梦魇,伴着身体的疼痛日日啃噬着我的身心。 昨天,就在昨天,我又见到了太华,太华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境中,只记得她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的悲伤,她的唇角明明带着劝慰的笑容,可是眼中却蓄满了眼水。 “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蕊儿,你现在还贪恋这个尘世吗?”她,轻轻地问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困惑的看着她,为什么她的眼神那样的悲悯,可是因为我失了孩子? “蕊儿,你为何还要这样执着,这样看不开呢?”她叹息着,走到我的面前。 “姐姐,你是神仙,你能告诉我,我的孩子去了哪里?”心狠狠地痛起来,想哭可却整块地哽在胸口。 “不要再问了,蕊儿,珍惜你拥有的,忘记失去的。”她扯了扯唇角,微笑象一个轻浅的水泡。 “你说,他还会再来投胎,对吗?”我急切的在她的眼中搜寻着想要的答案,可那清沏如水的眸中,什么也没有。 “我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我追问着,多么希望她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太华,始终在微笑,她的笑容看得我心底一片凄茫,泪眼朦胧间,太华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童…… 这是我的孩子吗?他长得真漂亮,孩子,我的孩子…… 我伸手想去把孩子揽在怀中,可却抱了个空,那孩子天真的望着我,那样专注的神情,那眼眸中的千言万语,我能感觉,他就是我的孩子,孩子! 突然,他绽放出了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轻轻的向我道:“娘……” 孩子,孩子…… 我哭喊着清醒过来,抬眼对上了保元忧心忡忡的目光。 我,又做梦了吗?可,可我不记得自己有睡过。 即便没有人告诉我,我怎么了,我自己也知道,我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因为我发现自己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看到同样的情境,见到人们脸上越来越复杂的表情。 保元脸上的担忧,太医脸上的惶恐,宫女内监脸上的害怕…… 谁,谁在叫我?孩子,是你吗?是你吗? 我又听到他一声声唤娘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我却看不到他在哪里。 “不怕,不怕,宝贝不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我挣扎着起身,眼前却只有华丽的锦帐。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你不要吓我。”茗儿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锦帐边。 我焦急地拉住她,问道:“茗儿,你可听到了?” “听到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嘘,别吵,你会吓到孩子的。”我忙出声制止她,我知道,我的宝贝就在这里,他就在我的身边。 “姐姐,姐姐,你不要吓我。”茗儿哭喊起来,她为什么哭呢?真奇怪。 忽然间,我觉得头好痛,好沉,耳朵里好像有很多人在吵架,叽叽喳喳。这不行,会吓到孩子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想到屋外去,可是为什么屋里有这么多的人,宫女、太医、内监,怎么那么多人? 头好痛,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一股淡淡的,极熟悉的甜香在空气里飘荡,这香气让我想起了身体的疼痛,好痛,怎么会这样痛?整个人,整个人好像被狠狠的挤压起来了一样。 突然,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 伴随着温热苦涩的汤汁,意识渐渐开始清晰,也极少梦到孩子和那些奇怪的境像,也再没有听到有人在耳边叫我娘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槿颜坐在身边。 忽然间觉得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好凉。 “蕊儿,你还认得我吗?”槿颜的问话好生奇怪。 “当然认得,你是槿颜姐姐。姐姐为何这样问我?” “阿弥陀佛,你可算认得人了。”槿颜念了声佛,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知秋,问我:“那她呢?”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我怎么可能连知秋都不认得。”忽然间有些恼怒,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娘娘,你可算醒了。” “姐姐,你可算认得人了。”知秋与茗儿满面惊喜交加的表情,异口同声说道。 “姐姐,我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只依稀觉得我似乎是因为小产病了些日子,也就不过十来天的样子。 “蕊儿,你知道吗?你前些日子可真吓坏了大家。”槿颜忽然语带哽咽,缓缓道:“你神智不清近一个月,每天在宫里哭闹,硬说有孩子在叫娘,除了皇上和茗儿,你谁也认不得了……” 是吗?当真是这样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我强迫自己努力去回忆,可脑子里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头忽然又昏又胀起来。 “好了,好了,蕊儿,别想了。”槿颜温柔的制止我道:“你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一时迷失本性也在情理之中,其实那些痛苦的记忆,不记得了倒是好事。” “嗯”我顺从的点了点头,怎么不见保元,我四下张望,心中焦急起来。向茗儿道:“皇上呢?” “皇上昨日出宫去了,至今未归。”茗儿道。 保元出宫去了?难道还出了什么事不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拉住槿颜急道:“姐姐,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妹妹,你才清醒过来,不要胡思乱想。”槿颜口中虽这样劝解,可她面上的表情却是极不自然。 我心知眼下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但这种时候,保元出宫一定有原因,否则…… 槿颜又坐了一会儿,看着我吃过药,又千叮万嘱了一番方才离开,说是明日再来看我。 知秋和茗儿要我再躺下睡会,可是我想起来坐坐,她二人拗不过,扶了我到窗前的软榻上歪着。 窗外正下着雨,灰蒙蒙的一团,殿里生了旺旺的碳火,温暖得尤如春天,窗下的雕花小几上,白玉花樽里几枝“绿萼”开得繁茂。 我呆呆的看着这花,空气里冷冽的香气刺痛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唤来茗儿,让她把花拿走,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花,不想再闻到这花的气味,这气味让我总是想到那个与我相依为命了四个月的生命…… 呆呆的,出了会儿神,念头却不由自主的转向了那天发的事! 张仙如为何得以离开禁芳苑?她神志不清,举止疯癫,那日我是亲眼所见,照理说她是不可能自己跑出来的,难道是有人想害我? 可是,会是谁这样大费周章,又精心布局来害我?她怎么就能算准我会独自呆在梅园中,这一切都太过凑巧。 我唤来知秋,想问清楚我昏迷后的情形。 知秋只道,张仙如打入死牢后,第二日便死了,说是皇上赐了毒酒。 保元赐死了张仙如么?不对,保元不可能这么快赐死她,难道他不怀疑是有人借张仙如之手谋害我? 正当心中起疑时,知秋低声向我道:“娘娘,有一事奴婢觉得好生奇怪。” “何事?” “听说,张仙如死后,内侍局曾查问到天牢赐毒酒的内监,可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后来,竟然在龙跃池的外流渠中找到了个内监的尸首,是被人勒死的。” “是哪个宫的内监?”我心下大骇,急问道。 知秋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这摆明了就是杀人灭口。是谁,能在宫中如此行事,算来也没有几个可以办到,是张业的余党,还是哪宫的嫔妃呢? 头,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 第八章 玄宝之殇(2) 更新时间:2013-06-02 晚间,保元仍未回宫,我放心不下,要茗儿去请静宜来我寝殿,可茗儿却迟迟不肯动身,逼问之下方知,我病这月余,宫中突发疫症,后宫之中累有妃嫔染病。 静宜亦因染病,现迁至宁心院中静养去了。 难怪她都没来看我,原来是病了。 听闻静宜染病,我急着想去探望,可被知秋、茗儿和曾公公一干人等跪堵在了门口,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让他们去请凌轩过来。 约摸半个时辰,凌轩方到。看着他满面倦容,心想宫中这次疫情定是严重。 “凌太医,不知昭仪娘娘病况如何?”我顾不得寒喧,忙追问静宜病况。 “回娘娘,昭仪娘娘已渐康复,不日便可回长春殿了。” 听闻静宜大好,我略略松了口气,又道:“不知为何宫中会忽起疫症?” “这个臣下还未查到原因,只是这次疫症来得极凶,短短数日便在宫室内传开……不过眼下已找到对治的方法,算是控制住了。” “喔,那就好。”我舒了口气。 “只是,三皇子……”凌轩欲言又止。 “玄宝怎么了?” “娘娘,数日前便听闻三皇子玄宝感染了疫症。”茗儿在旁接口道。 “凌太医,那三皇子现下病况如何?” 凌轩面容凝重,沉声禀道:“三皇子自幼体弱,而这次所感疫症病势又凶又急,现下高热虽退,可病情反反复复,百药无效。” “啊,怎会这样?”我大惊失色,急道:“那,那……对了,上次玄宝突然患病,离洛不是立时诊治了……” “离先生这几日都与微臣同在听风轩,太医院数次会诊均不能断出病因。”凌轩摇头叹道。 离洛也不成吗?难怪,难怪保元出宫去了,莫不是为了玄宝的病? “凌太医,皇上出宫,可是为了三皇子的病?” “据微臣所知,皇上出宫确实是为了三皇子的病,似乎是到龙居寺去了。” 保元去了龙居寺,可现在时值冬日,山中雪天路滑,他千万不能出事呀!心下越是担忧,便越是胡乱猜想,只觉得头痛欲裂。 知秋见我面色不好,忙与茗儿连哄带劝将我扶到床上躺下,又烧了安息香让我宁神。 半梦半醒间,忽觉有人握了我的手,挣扎着睁开眼,对上的却是保元忧心忡忡的双眸。 “孟郎……”我低低的唤他。 “蕊儿,你醒了。”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全然没有了往昔的清朗音色。 他俯向下身子,将我抱在怀中,“蕊儿,你总算清醒过来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竟哽咽着说不下去。 “孟郎,我好了,你别担心,你看,我真的好了。”抚着这个双肩轻颤的男人,我心酸得厉害,这些日子他承受了太多。 “蕊儿,宝儿病了,病得很重。”保元的声音听上去那样的无助,好像一把利剑刺进了我的心。 “没事的,没事的,孟郎。小孩子生病,病势来得凶,可好得也快,凌轩和离洛医术都很高明,一定会没事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才刚失去了孩子,我对那个别人的孩子竟然多出了那样多的怜惜。 “可是,唉……”保元坐直身子,向我道:“蕊儿,你是没有看到宝儿现在的样子,我,真的担心……自从染病以来,病情便是时好时坏。玄宝是七星子,打小身子骨就弱,如今这么来来去去的高热,把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孩子折腾得奄奄一息。蕊儿,我好怕,真的好怕……” “孟郎,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坐起身来,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些力量。 “宫中传言说,这次疫症是冤魂作祟,员外郎彭晓上疏请奏重开皇城会真观。” 彭晓?这个人我曾听保元说过,此人笃信道教,善修炼养生之道,别号真一子。常以篆符为人治病,号铁扇符。 广政初年,保元慕其名,问以长生久视之道,彭晓曰:“以仁义治国,名如尧舜,万古不死,长生之道也。”保元以其言为善,授其朝散郎、守尚书祠部员外郎、赐紫金鱼袋。广政年间彭晓修成炼丹著作《周易参同契分章通真义》三卷。 “那孟郎决定重开会真观了吗?” “嗯,如今情势,不开不行呀。”保元点头道。 会真观乃前朝王蜀所建,原称会真广殿,自前蜀亡国,会真观便息了香火,只是遇上宫中有法事,才从青城山请来道士开道场。而观中留守的总不过前朝的遗妃,如今为了宫中疫症,玄宝染病一事,才有此重开会真观说。既然保元允了,想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孟郎去龙居寺也是为了玄宝祈福吗?” 保元目光明灭,伸手将我揽进怀中,道:“去龙居寺是为了我们那未出世的孩儿,我让预知禅师举办四十九日的水陆法会,一来为孩儿祈福超荐,二来也为牵涉此事的宫人超度亡灵,三来为你祈福消灾。” “难道,你觉得玄宝生病,真是冤魂所致?” 保元的眉心紧拧着,久久方道:“自你失了孩子后,便神志不清,我恨这宫中人心歹毒,怎么可以连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都痛下杀手。所以,我下旨处死了冷宫中看管张仙如的所有宫女和内监。” “啊……”怎么会,保元向来仁慈,对宫人最多也只杖责,这次却下令处死了十数名宫人。 “那张仙如也是你下旨赐死的?” “不是!”说到此处,保元牙根紧咬,恨声道:“我怎么会如此轻率的赐死张仙如,她一个疯子,若不是有人从中捣鬼,她怎么可能跑到梅园去害你。” “那,张仙如的死……” “去给她赐毒酒的内监根本不是我派去了,一定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可这人下手太快,最后连那送毒酒的内监也一并灭了口。” 保元气冲冲的立起身来,几乎是在嘶吼:“他们竟然敢这样在朕的眼皮底下害人,都是朕一味宽容的结果,我要杀一儆百。” 他忽然转身向我,面上的表情悲痛而又狠绝,“所以朕下旨,处死了那日当值的所有人。” 我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震怒居然可以夺去那么多人的生命,我与他相伴这么多年,我竟从来没有意识到,他的手上掌握着生杀大权。 突然,保元垂下头来,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无限悲伤地向我道:“蕊儿,是朕害了宝儿,是我,是我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所以老天才降罪,要夺走我最心爱的皇子。”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悔恨交集的男人,他的眼中满布着血丝,一种莫命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片刻间将我整个人都吞没了。 这个当下,除了陪着他默默垂泪,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自恢复神智后,我这身子也渐渐调养了过来,失子之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隐没入了心底。因怕我难过,茗儿她们悄悄地收走了我为孩子缝制的物什。 为着玄宝的病,保元总是愁眉不展,即便来长春殿也是坐立难安。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便总是强打起精神来劝慰着。 期间,我召离洛来过一次长春殿,特意问及玄宝的病症,以及冤魂致疫之事。 离洛只道玄宝病症反复,时间越久,越是凶险。至于冤魂致疫,说是宫内宫外已做了数场法事,然因果之事非人力可为! 我知他所言有理,只是这样束手无策的局面,要如何是好。 保元去听风轩的日子越来越频密,而内侍局上呈的注录中,他饮食起居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好。 今天,保元下了朝来看我,刚刚进我寝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听风轩小路子来禀玄宝想见父皇。 保元瞧我一眼,表情很是为难。 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可又怜惜玄宝,便道:“皇上快去吧!宝儿如今病着,思念父亲也是有的。我这段日子一直病着,也没去探望过,不如今日陪你一起去看看宝儿。” 保元听我这样说,方展眉笑了,亲自取了风披与我披上,携了我同往听风轩去。 ------------ 第八章 玄宝之殇(3) 更新时间:2013-06-03 沈月芙想是得了消息,早早在宫外迎候,见我同来,吃惊不小,愣一愣,浅笑道:“姐姐可大好了?宝儿病着也不能去探姐姐。” 我刚要出声,保元接口问道:“宝儿昨日看着,精神已然是好些了,怎么今日……” 月芙忙回道:“皇上别急,宝儿近日身上利索些,便习了些新诗,想着说给父皇听听。” “喔,原来如此。”保元此刻那一直紧拧的眉头方才松开,向我舒心地笑了笑。 我方欲微笑回应,却见保元自顾开心地唤着:“宝儿!宝儿!”快步入了内殿。 我楞在当下,心下难过起来,毕竟孩子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的孩子…… 沈月芙伸手来扶我,我含笑婉拒,让她前面引路。 她看上去消瘦许多,原本纤瘦的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毕竟为人娘亲,孩子病了,难免日夜忧心,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的。 如今看到她为孩子这样操劳,心中竟然羡慕不已,毕竟能有一个孩子可以付出,也是幸福的!唉…… 轻叹着进了内殿,只见保元与玄宝正玩的开心。玄宝看上去比先前瘦弱了不少,只是这会儿看着精神倒是好的。 见我进来,玄宝乖巧地跑过来问安。他想是久未见我,或也知我失子之事,竟似个小大人般拉着我说了好些个逗趣的话,哄我开心。 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我对他越发的疼爱怜惜起来。围着玄宝,这日在听风轩中便一直驻足到了晚膳用毕。 待到吃茶时,沈月芙突然跪禀请旨,欲亲往会真观中为玄宝斋戒祈福。 保元不允,道观斋戒祈福最少也逾半月,而今玄宝尚在病中,无论如何她做娘亲的也不能不在身边。 可向来温婉顺从的沈月芙却执拗起来,百般恳求,定要前往。 我听着亦觉得不妥,但见沈月芙此时泪痕满面,苦苦哀求,心中生了怜悯之意,便出言道:“沈妹妹眼下确实不便前往观中斋戒祈福,不若由蕊儿代劳,前往会真观中斋戒祈福一月。” 保元道:“你大病初愈,不可。” 我主意已定,进言劝道:“请皇上恩准蕊儿所请,此番前去会真观,一来是为玄宝祈福保平安;二来亦是为我孩儿超度尽些心力;三来宫中数月以来多不清宁,斋戒祈福为皇上分忧,论理也应由我这个后妃之首前往。还请皇上不要阻拦……”保元见我坚持,最终也只好允了。 次日,我便沐浴更衣入会真观为玄宝祈福消灾。 自经了那次生死之劫,当药石无灵,凡间医官亦束手无策之时,我便愈加相信向上天祈福,求神灵消灾之说。加之我自己的经历,更让我深信冥冥之中定有主宰,只是那万般因果,临到眼前却也是半点不由人的,只能尽心力,听天命罢了! 如此闭关斋戒诵经祈福一月,只盼着亡者早登极乐,生者安乐易养,平安吉祥。 然而,时至四月,玄宝的病突然危重起来,连那屡屡见效的铁扇符亦开始无效,凌轩、离洛用尽了各种方法,也不见好转,太医院已是乱成一团。 我亦为那孩子日日悬心,这日忽想起韩保贞之胞弟韩保升曾奉诏以唐本草为蓝本,参考多种本草文献,进行参校、增补、注释、修订工作,编成《蜀雹广英公本草》。想来此人虽不在太医院供职,却深通药理,不若召他来问问,许会有些收获。 随即,便提议保元诏其入宫同医官会诊,希望对玄宝病症多少有些帮助。 韩保升奉诏入听风轩看诊,每日在书库中查遍医药典籍,然而事与愿违,却怎么也不能断出玄宝病症。 眼见着玄宝日渐虚弱,越发的形消骨瘦,保元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时而暴躁时而忧戚,我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天气开始暑热难当。而玄宝又再次高烧不退,人也渐渐的昏迷不醒。 为了让保元能够安心休息片刻,我几乎日日都要到听风轩去,到了后来,不得不亲自指挥宫女用温水遍拭玄宝身体帮助孩子降温。 看在被高烧折磨得不时抽搐惊觉的孩子,我的心也酸楚的厉害。 沈月芙几乎日不眠不休的守在玄宝身边,无论谁劝她都不肯离开。 每当玄宝高烧起来,她便会一直一直地跪在佛菩萨像前拜忏、念佛,直到孩子的体温降下去。 然而,天不从人愿。熬到第十日,太医们亦终究无力回天,刚满七龄的玄宝便这般殁了。 那日,听风轩内凄风苦雨。沈月芙死死地抱了玄宝不肯撒手,最后牙关紧闭,昏死过去。 保元自玄宝病危后,便成日的守在孩子身边,出事之前更是整整守了一夜。而今再受此重创,眼中布满血丝,泪已干结,跪坐在玄宝床前,口中只不停的唤着:“皇儿,皇儿!”听风轩内,内监宫女更是哭作一团。 太后来探,方走到门口便因悲痛不支,又只得再送回清和宫中去了。 我心痛不已,陪了保元守在玄宝灵前,强忍悲伤垂泪劝慰。 他忽而直挺挺的立起身来,仰天道:“难道是天在惩罚朕嘛,若有因果报应为何不报在朕地身上,要屡屡夺走朕的皇儿,朕不服,不服!!” 只见他身形不稳摇摇欲坠,我掺扶不及,看着他跌跪倒在床边,捶胸顿足失声痛哭起来:“宝儿,宝儿!我的宝儿。他才七岁,他才七岁!” 眼中的泪如同断了丝的珠子滚落下来,我能体会他心中的哀伤痛苦,莫说这倾注了七载时光养育的玄宝,就是我那还未及见上一面的亡儿,也足以要了我这为娘的命呀! 俯下身子,将他牢牢抱在怀中,哽咽着劝慰:“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他的身子抖得那样厉害,我抚着他的背,无言垂泪。 保元悲悼,按照唐朝德宗皇子李评的先例,追封玄宝遂王,追赠青州大都督,葬仪按照王爵之仪营葬。 沈月芙因着玄宝不幸夭折,数次哭到昏厥,最后强撑着送完玄宝,便一病不起。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中不住地说着胡话,而清醒时亦是万念俱灰,日光呆滞。 念着我们同是丧子之痛,故而常过听风轩去探望,然而她每见到我便会惊惧莫名,有时又会拉着我胡言乱语,不住地说她对不住我,一切皆是报应。 六月间,她渐渐能控制住情绪,而人却憔悴得好似一片风中的落叶。再到后来,她竟向保元请旨入观,欲出家修行。 保元见她如此,伤心未允,只好言劝慰着要她不要胡思乱想,然月芙竟断发明志,执意出家。 最终,众人因拗不过她,亦怕她再作出更激烈的事来,便准了她入会真观带发修行。 六月十六日,沈月芙离宫出家,为亡子带发修行。月芙临走前一晚,特来长春殿中我道别,更长跪向我谢罪,只道自己悔不当初,一念贪执对我不住,还道愿用余生岁月来洗清今生的罪孽。 我只道她为当初邀宠之事欺瞒于我,忙出言宽慰道我已放下许久。然她却更加难过,久久地伏在我足下,请我原谅。见她如此,我心下痛楚,却不愿再追究她话中的深义。 举目四望,六月繁花如织的日子,这大蜀国的皇宫里却是这样凄清苦楚。 仙如死了,月芙出家了,原本那些吵吵嚷嚷却还算热闹的日子突然间就这样凄凉寂寞起来。 保元依然沉浸于丧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常常茶饭不思,形销骨瘦下去,那些伤痛的刻骨记忆清晰真切,毫无掩饰地将他击倒在地。 六月寂静的深夜里,重光殿中灯烛常常夜夜通明,我不敢唤宫人熄灯,害怕无尽的黑暗会将这个男人最终摧垮。 他如今总少不得人在面前,偶然我离开他去做别的事情,他便会焦急的四下寻找我,看着他无助惊惶的眼神,脆弱得让我如同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如果说我的流产让他痛不欲生,那么玄宝的死便象轰塌的巨响般震碎了他许多的志向和希望。 而今的他执于一念之间,常常慨叹着生之短暂,苦痛长存。 听风轩如今已成了宫中的伤心之地,原本与沈月芙共居的王修涓、周修容两嫔亦迁往栖霞阁中居住。只是玄宝的寝殿,保元下令按原样保存。 近来,我常会听到梁守珍禀报,保元常会在独居的日子,在深夜里独自己一人去到听风轩中,坐在玄宝寝殿里默默垂泪。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劝慰他,也许这样的时候,让孩子们陪着他会好一些。所以我常唤玄喆去伴驾,而静宜也总是让凤仪前往重光殿请安。 渐渐地,保元也开始振作精神,处理朝政。只是精神,终究大不如前了。 ------------ 第九章 芙蓉锦城(1) 更新时间:2013-06-04 重光殿中,保元枯坐在案几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衬着这个神情萧索的白衫男子,看上去更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我强忍心中酸楚,缓步走到他的身旁,轻声唤道:“孟郎。” 他回神向我微微一笑,道:“蕊儿,你来了。” “嗯,我来了。”看着他,愈觉心酸难耐,在我印象里这个男子总是精神抖擞,神清气朗。 保元揉了揉额心,抽了一本折子在手。 “休息一下,再看吧!”不忍他如此勉强自己,我出声劝道。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了温润笑容,道:“近日天气炎热,总觉得精神不济,不想才几日功夫,便积攒了这样多的奏折。”说到此处,轻叹一声,又道:“看来朕是老了……” 我心下不忍,然面上仍不以为意,含笑谓他道:“郎君刚至而立之年,春秋正盛,怎会如此感慨起来。” 他默然一笑,伸手握了我的手,拉我在身边坐下,将手中折子递向我,道:“蕊儿博览群书,今日正可为夫分忧。” 我为难道:“后妃不可干政,蕊儿伴驾批阅奏折已有不妥,怎可再加造次。” 保元摇头道:“蕊儿见识非一般女子,朕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这么许多的奏折确实伤神,可一拖再拖也有碍各部处事。你现受朕之命协处奏折,论理不违宫规。” 听他如此说,又见他神情确实疲惫,思虑再三方道:“既是君命,那蕊儿只得遵从。不过我只将奏折念与郎君,而朱批一事,实不敢代劳。” “那是自然。”保元含笑道。 我取了奏折在手,一本一本细细读与保元听,保元听罢,酌情在折上朱批一二。如此倒是简省不少,保元情绪也好了很多,不多时已批阅了大半。 因怕我累着,保元道今日批到此处便好,说着起身携了我欲回长春殿中休息。 方要动身,梁守珍来报,韩保贞等将求见。保元无法,遣人送我先行回去。 坐在步辇之中,想起方才奏折中呈报诸事,只觉得心情沉重起来。韩保贞等诸将求见保元,定是为了关中用兵之事。 这些年,我虽居后宫之中,然则一来保元素来会与我商谈朝中政务,二来静宜也会告知一些传自其外家的消息,所以于军国事还算清楚。 广政十一年,后汉大将王景崇,因后汉政权内乱,请降于蜀。保元改凤翔军为岐阳军,以王景崇为岐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并派军应援。后王景崇与另一后汉叛将赵思绾同遣其子至成都见保元,企得后蜀力援。 此事,我印象中保元似是遣了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将兵救凤翔,又遣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引兵以牵制汉军。安思谦军一度曾攻破宝鸡寨,后因兵粮不足而退回兴元。 同年十二月,王景崇多次急报朝庭求援,保元命安思谦再度出兵救援。安思谦数败汉兵,然进至模壁后,仍因食尽而退。其时,韩保贞本已出新关与汉兵对峙,因闻安思谦退,亦退军。 后听闻安思谦退屯凤州后,上表请罪。其时朝中保元正一门心思对付张业,不愿降罪安思谦,故释而不问,又听从了母昭裔等一干老臣的意见,未再遣兵援救。 广政十二年(汉乾佑二年,949年)十二月,困守凤翔的王景崇终因援兵不至,于城破前夕,举家自焚。而彼时,保元正因我有孕之喜,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只在膳间闲谈中与我说了此事,我当时亦不以为意。 然今日回想起来,自后汉内乱之时至王景崇自焚之期,蜀军自三路出师取凤翔、长安,到保元遣援安恩谦等一连串的军事行动,均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我虽为妇人,不懂军事,然安思谦两番皆因军粮用尽而返,多多少少暴露出我蜀军在战略部署、协同作战及军队战斗力等方面的诸多弱点。故而虽有良机出现,却不能够把握住,致使到如今北部疆界始终未能突破前蜀时的范围。 细算来,时至今日,郭威应已开始在汉军中声势日壮,其人将成为蜀国将来的一大劲敌。而保元此间,却因着玄宝之殇,不心军政,这可要如何是好…… 心中忧急,却又不能与谁言说,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到清和宫中恳请太后,多加劝导保元。 所幸,在太后与我的劝慰之下,保元渐渐从神思恍惚中开始振作,亦听从了我的建议,下令鼓励农桑,充实军备。 广政十三年(950年)秋八月,保元听从太后提议,分封其弟与玄喆、玄钰两位皇子。 自玄宝亡故,保元哀痛,当日追封玄宝为遂王,而此时保元两位皇弟以及玄喆、玄钰二皇子尚未封王。 为此,朝中臣工多有非议,而李艳娘更因此事,人前人后谬议妄论,闹得后宫诸人耳根不得清净。保元也为此事头痛不已,我虽恨李艳娘不知好歹,可细想起来,封王之事也宜早不宜迟,毕竟玄喆已将分府另居,没有王位终究不妥。所以当保元问及我此事时,我便婉转表达了赞同之意。 其后,保元下诏立其弟仁毅为夔王;仁贽为雅王,授检校太傅;仁裕为彭王,授检校太傅;仁操为嘉王,亦授检校太傅。 立皇子玄喆为秦王,授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事;玄钰为褒王,拜检校太保。保元加尊号曰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道号玉霄子。 封王当日,盛况空前,保元亲与诸王授盖加爵。封诰完又告毕太庙,诸臣前往和陵拜谒先帝。 典礼既毕,玄喆返长春殿来探。但见他一身华丽铠甲戎装,英姿飒爽,眉宇间英气勃勃。 “母妃!孩儿今日封了秦王!”玄喆朗声谓我道。 我抬首笑望着打量他,点头叮嘱道:“圣儿如今十四便封秦王,判六军诸卫事,足见你父皇对你期许厚重。想来大蜀江山积业亦是高祖自马背上打下来的,作为孟氏子孙,圣后日后更当勤加练文习武,一样都不可偏废了才好。” 玄喆点首拱手,神情肃然道:“孩儿谨遵母训。”复又牵我手道:“孩儿知道母妃失了宝宝,父皇亦痛失三弟。母妃你还有圣儿,圣儿长大了一样孝顺父皇母妃。”看他一夜之间仿佛长大许多,我心中亦觉宽慰不少。 这年保元赐玄喆秦王府邸,宅子修缮完毕,便迁出皇宫入秦王府邸居住。 玄钰自迎仙宫迁入凌霄宫另居,待年岁满了,自当另赐府邸宫外居住。 玄钰封王,李艳娘自然得意非常,人前人后更加显摆,只是碍于宫规位份,在我面前还算是谨守本份,但于其他妃嫔便常有不当言语。 ------------ 第九章 芙蓉锦城(2) 更新时间:2013-06-05 那日我去飞鸾阁中探望槿颜,恰逢槿颜正在诵经,因不便打扰,便在偏阁中等她。 因见槿颜的贴身宫女幽莲奉茶时欲言又止,便留了她详加询问,方知近日槿颜无端受了李艳娘许多闲气。 幽莲向我禀报时,面上犹有不忿之色,道:“贵妃娘娘,我家小姐向来不愿与人争执,遇事也多忍让,只是那李修仪实在欺人太甚。” 细问方知,尚宫局依例为各宫妃嫔添制新饰,司宝司按妃嫔位份各取材质制作年节所用钗环配饰。那日李艳娘到司宝司中,看中一枚凤钗,定要取走。司宝司中女官因那钗乃是太后亲命为槿颜所制,所用珠宝亦为太后私赐。故而不敢从命,跪求李艳娘另换一枚。 李艳娘却咬定此钗乃正三品妃嫔所用仪制,槿颜不过从三品修容,无权佩戴,更言司宝司中女官混淆视听,欺瞒她这一宫主位,在司宝司中一番大闹,最后强取了凤钗离去。 司宝司诸女官无奈之下,只得将此事呈报静宜,静宜不忿带人至迎仙宫中问罪于李艳娘,不想反被李艳娘一阵抢白,更在冲撞间言及自己有子为王,而静宜却只有个女儿。 这事我竟毫不知情,回身问知秋,知秋方道:“回娘娘,这事已有六七日了,因近日天气转凉,娘娘旧疾发作,昭仪娘娘怕你知道了烦心添病,故而没有让我们禀报。” “那此事,后来是如何处置的?”想来那凤钗是太后为槿颜定制,这李艳娘凭白占了去,若太后问及要如何是好。 知秋道:“昭仪娘娘向来仁厚,怎及那李修仪口齿伶俐,一番抢白,早已气坏,又见那钗为蓝宝石所制长流苏五尾凤钗,确为三品以上妃嫔方可配佩戴……只是,此事至今尚不敢让太后知晓,尚宫局那边也是为难……” 嗯,我心下明白,这长流苏五尾凤钗,依槿颜从三品的位份确实无权佩戴,即便是太后订制欲赐与她,如今看来也是口说无凭。而静宜去与李艳娘说理,若道是太后定制,面上看来也说不过去,如说是太后为槿颜所制那不摆明了说太后带头有违宫制。这李艳娘恐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强取豪夺,真没想到,她如今竟变得这般刁滑了? 可这件事断又不能就这样算了,且不说太后知道了会如何,单就李艳娘这样的作派,我也不可能就这样轻饶了她。 随后,我与槿颜商谈此事,槿颜倒也未将这些身外之物放在心中,只是言及太后,她方道后宫中这等风气不可长。其实这件事,于我看来分明是她李艳娘公然挑衅我这掌六宫事的贵妃,若不给她些厉害看看,她将来也还不定要做出什么更加过份的事来。 打定主意,我于次日唤来了尚宫局的邓尚宫和司宝司的谢司宝,又带着我长春殿六名大宫女,并着静宜及她宫中的随行侍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迎仙宫而去。 想那李艳娘从未见我如此大张旗鼓到她宫中,起初还强作镇定,待我问及五尾凤钗一事,她面上始露出惶惶之色,只是还是在那里一味强扯。 我正色向她道:“李修仪,你现为一宫主位,又先我入宫,平日里本宫从不以位份压你,只是今日你若还是一味胡搅蛮缠,可就不要怪我……” “贵妃娘娘好大的威仪,就为了枚破钗子,便带着这么些个人来我迎仙宫中兴师问罪,若将来有一日,掌了凤印,那我们这些妃嫔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呵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正色道:“后宫之人依宫规而行,即便贵为皇后,依然要守宫规,听李修仪的意思,只要位份高便可以不守宫规了吗?” “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艳娘语塞,憋红了脸半晌无语,忽然话锋一转,道:“诚如贵妃娘娘所言,后宫诸妃,当依宫规,那么本宫自司宝司中所取凤钗也是依了自己的位份,这五尾凤本就是正三品以上妃嫔可佩戴之物。” “确实如此,只是凡事必要有个先来后到,这钗虽属正三品以上方可佩戴,安知不是为本宫所备之物,或是为昭仪姐姐所备?难道你一个三品的修仪,安心要与我等相较?”我面上仍保持着温婉笑意,只是言语间多了几份厉色。 “胡说,当日司宝司的谢明月分明说是那苏槿颜的东西,我才……”李艳娘一时说漏了嘴。 “喔,原来,这是苏修容的钗呀!”我故做恍然大悟之状,向知秋道:“叶尚宫,那你便去请了苏修容来,今日之事还需她出面商谈。” 知秋领命离开,那李艳娘还欲喋喋不休,我懒得理她,自顾着与静宜品茶闲话,充耳不闻。 一盏茶的功夫,槿颜姗姗而来。 我起身携了她同坐,又吩咐茗儿奉了香茗,方正色向司宝谢明月道:“谢司宝,李修仪道那五尾凤钗乃是苏修容之物,你一五一十将此事来龙去脉再说一次。” 谢明月起身一礼道:“回贵妃娘娘,这五尾凤钗乃是太后亲命司宝司所制,至于是否为苏修容所制,下官实是不知的。” “喔,那为何李修仪口口声声,咬定此钗是苏修容之物,而且还是违制所制?” “下官不知,下官实是惶恐。”谢明月倒是个醒目的人,此间伏在地上诚惶诚恐。 “好啊,你们是串通好的。我,我去禀报皇上……”李艳娘眼前情势不妙,竟想撒泼 我敛容喝道:“李修仪,你乃褒王母妃,多少也该顾着自己的身份。” 许是我这疾言厉色将那李艳娘震住了,她竟然住了口,呆呆地望着我。 我向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会意上前自李艳娘大宫女银珠手口取了那只装有五尾凤钗的锦盒。 “你……你……”李艳娘见凤钗被夺,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李修仪,司宝司奉命制饰,完成后都要交于我长春殿中,待年节下,方依皇上、太后之命下赐诸妃,你今日擅自取物,实属大不敬。然念你初犯,从今日起,就呆在迎仙宫禁足思过吧!”说罢,领了诸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方行至大门,便听得身后殿中,频频砰砰摔东西的声音,想来是那李艳娘气疯了,拿着自己宫里的东西出气呢。 遣走尚宫局诸人,我与静宜、槿颜一同回到长春殿中。静宜向我笑道:“没想到,蕊儿好生厉害,那李艳娘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竟是半分口都回不上。” 槿颜亦笑道:“我今日算是见到何为中宫凤威了。真真是,吓死人了!”说着作势拍了拍胸口,睨了我直笑。 见她二人如此,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道:“今日为了你们,白白装了个雌老虎为尔等出气,没想到反遭你们打趣,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哎哟,我们哪敢打趣娘娘,难道不怕一时恼了,禁了足去……”静宜最没正经,还是没口子的胡说。 与她二人笑闹了一场,也就散了。 晚间保元来我殿中,我将今日禁了李艳娘足的事与他说了。保元静静听完,亦未说什么,只道李艳娘言行太过,小罚大戒也属应当。更道,我虽未封后,可主六宫事,如此处事甚好。 此事随后为太后知晓。听槿颜说,太后对我当日处置很是赞赏,直道我是全了她的脸面,更道我有中宫之仪。这样的话,我听罢也只一笑了之,如今于我这中宫的名份实无半点意义。 ------------ 第九章 芙蓉锦城(3) 更新时间:2013-06-06 然隔年(951年)保元却复议立我为后,我当即婉拒,道太后当年亦不曾为后,我若位居中宫,于太后多少有不敬之意,故而此例不该破。再则,我终究未曾生育,于宫规也有不合之处。三则,我现养育皇长子,若入主中宫,玄喆便是嫡子之尊,而保元眼下尚未议及立储之事,恐会引起非议。 保元听罢,沉吟片刻,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坚持要为我加封号,以示尊荣。 王昭远、幸寅逊二人见圣意宠眷,复提议将我升号慧妃,太后闻言亦相附称道。于是由幸寅逊写拥戴表,起草册封礼册。昭告宗室近臣,廷议翕然,奉之一致。 其时,另择吉日行册妃典礼。 司天台官宣告吉时,由知制诰幸寅逊当殿宣读册书曰: 维广政十四年九月庚子,帝曰:尔花蕊夫人!天性柔顺,四业允备。盛德之胄,美善先积。入宫经年,恭效皇母,翊戴朕躬,配德乾元,恭承宗庙,徽音六宫。可册为慧妃,令月吉辰,百僚奉迎,群黎欣戴,函夏同庆。钦此! 随即,保元于正殿赐纯金宝印,我服“百鸟朝凤”翟衣当殿跪受“慧妃制宝”,皇亲宗室近臣,备表称贺。 册礼毕,我入清和宫谒拜太后,再受皇子、诸嫔朝拜。保元言道:当朝无后,慧妃位同副后,掌六宫事。 当日,玄钰之母李艳娘因其子故进昭容位,赐流花阁。韩静宜进德妃位,赐翔鸾阁。槿颜遵太后懿旨,晋修仪位,保元更亲赐金丝五凤流苏钗,以嘉其多年侍奉太后尽心纯孝。其余未得晋位之妃嫔,也得了不少封赏,一时间人人满意,个个欢喜,后宫之中呈现祥和之景。 这一夜宫中为庆诸妃晋位封赏之喜,宫苑内外红烛宫灯彻夜燃着,鼓乐声声。 保元与近臣宗亲们一并聚于宴殿饮宴,而后宫内眷则齐聚我长春殿中。此间,长春殿外早早搭了戏台,而一众妃嫔难得聚在一处看戏吃酒。 太后向来喜戏,宜春院教坊部头自然早早的呈了新排的戏本上来,不过《弄假妇人》、《刘辟责买》、《灌口神》三出。我入宫虽有些日子,可于那蜀戏确实不懂,只得执了戏本让了一回。 太后见我与众妃嫔谦让,笑着接了戏本,点了其中一出道:“依哀家看,就演这出《弄假妇人》吧,你等年轻可能不知这出戏的源出。这戏却是我蜀中俳优刘真入长安之时创的,男角扮女装,滑稽可笑的紧,所以唐僖宗喜欢,便列为宫戏。今儿喜庆,挑这出先瞧着吧。蕊儿,你瞧着可好?” 我颔首笑着道:“母后喜欢便好呢。” 正说着,戏台上步鼓冬冬,俳优男旦描眉补鬓浓妆上台,一声蛮了一声呔了,一句高了一句低了地唱着,顽皮喜剧,逗得众人呵笑不停。 一出唱罢,太后欢喜,满场热热闹闹地打赏了一回,众戏子领了赏银,可劲儿地谢天谢地,我与众妃又陪着太后让着吃了一回酒。 太后道今日是我的喜日子,定要我点一出戏,我又不懂,推不过胡乱点了出武戏《灌口神》。这戏原说的是在蜀中灌口治水的李冰的故事。 戏中李冰化为苍牛与残害百姓的江神相斗,降妖伏魔高潮迭起,打斗兼了杂耍,实实在在热闹非常。加之场景戏装都极华丽,唱腔又极具特色,我方对蜀戏冠天下之说信之不疑。 如此这般,闹到将近子时方散了场,太后业已微醺,我与周尚宫两人扶搀了她方上得撵去,太后今日很是高兴,一路仍哼着戏词,醉眼回殿。 待我送走诸妃,回到寝殿之时已是疲累得紧,忙唤茗儿来接了礼衣,替我换上纱罗,才觉得舒爽了些。 也不知道此时,保元那边饮宴如何,他今日可会来长春殿呢? 思虑间,见殿中烛火明暗,便立在西窗之下,举了银剪,剪亮烛芯,一时忽忆起新婚那日的窘况,噗哧一声轻笑起来。 不知何时保元已悄然到了身后,他柔柔地揽了我,将脸埋入我颈项间。他的身上漫着醇醇的酒香,想来今天这样的日子,近臣宗亲贺酒定是不少。 他的鼻息在我颈间若有若无地撩着,我酥痒起来,越发笑得娇媚起来。 “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他出声吟哦。 我唇勾目笑,反身撂下银剪,绵绵地靠入他怀中,轻声细语道:“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 许久不曾这样安心的温存了。却忽尔见他凝眉,我顺着他手指摩挲处看去,方发觉原是我雪白莹肌上,金缕抹胸未及之处,尚留着淡淡的疤痕。 我仰头轻笑着谓他道:“孟郎,还在心疼蕊儿吗?” 他眼中尽是怜惜,叹道:“让你受苦,是为夫的过错。” 不愿见他在这样的日子自责扫兴,扬眉俏笑道:“看来对孟郎,苦肉计可比美人计好使的多呢!”说着,抚向他的眉心,认真道:“不要蹙眉,不过留了些细小的疤痕,改日用丹朱泥金描了,许还成了风流时新的花样呢!” “你呀!”保元闻言,满面宠溺,“总是这样古灵精怪,却又这样的温柔体贴。” 他的目光如水深沉,我知道这伤痕已然令他的思绪萦绕着飞向了那一年……,那些岁月,于我不堪回首,我亦不愿他旧事重提。 许是见我神色有异,保元将我揽入怀中,蹙眉叹息一声道:“君弱臣强,中原又易了主,郭威这回倒演了一出黄袍加身的好戏。” 我一怔,周主代晋已是正月里的事情,莫不是周主有何动作,保元才有此慨叹,凝了神瞧他道:“孟郎可是有心事,你我夫妻,有什么话定要直言,切莫怕我担心而独自承担。”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放柔了眉心,扬了唇角,低头凝我道:“你可知去岁分封各王的用心。干戈贼乱之世,我孟家兄弟同心,诸王各领节度使一职,方能解我大蜀州镇军权之雍弊。” 我思量片刻说道:“诸王途领节度使,留于蜀都,州镇之事由幕僚主持,却也有不理政事之嫌。” 他凝眉半饷方道:“蕊儿顾虑却是有的,只是且不说郭威以周代汉,自唐安禄山作乱始,藩武将藩镇割据,终究是个祸根,孰重孰轻?倒越发值得考量。” 我蹙了眉心,一时间没了主意,忽自怨平日少读政史之策,没本事为夫君分忧。 许是见我涨红了脸,愁眉苦想,保元噗嗤解嘲笑道:“瞧我,这大好的日子竟给我这慧妃提了这么些个难题,真真是该打得紧。”说着作势拿着我的手,佯装要拍自己的脸。 我撑不住笑起来,嗔道:“你这个人,好没正经,人家刚因你所言想些个正经事,偏你自己又胡说乱扯起来。” 保元闻言,笑道:“这天下的大事也不是一二日就说的完的,更何况这样好的日子,实不该去理这些个琐事的。”说着,低声在我耳边呢喃,“蕊儿,蕊儿,日后便让为夫与你平静地相守相依可好?” 我心头一酸,相守相依也正是我心中所期,只是周主代汉,确是由不得人不去想那历史的宿命。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可以停止,不要让那些无奈与忧惶滚滚而至。 保元拉着我往卧榻而去,我顺从的跟在他身后,望着他清俊背影,心念忽转。想来我与已是经历了生离与死别,又经历了丧子之痛与离心之苦,而今好不容易拨云见日,坦然相对。 我在这蜀宫之中,虽不曾立后,然却以慧贵妃之尊正位后宫。我夫君虽为帝王,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可却将这极宠给予了我,我明白这是他所能给予我的一切,若不是因为真的爱恋,一个帝王是不会这样行事的。 我记得他说过,帝王是不敢有爱的,因为他的爱恋会成为自己最致命的弱点,然而他却偏偏明知故犯。这样宠眷着又深爱着,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眼前的幸福虽短,可若得这样真切的两情相悦,两心一如,我也惟有深醉,任这缱绻的深情在秋夜里蔓延。 ------------ 第九章 芙蓉锦城(4) 更新时间:2013-06-07 册封翌日早朝,保元颁诏赦免死囚,减却刑罚。 朝毕保元方至长春殿中更衣,王昭远、尹审征便恭服来请。我问保元何事,保元直道去了便知。 心下疑惑,却又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尹审征乃是保元皇姐崇华公主之子,崇华公主下降尹廷怀,尹廷怀曾是陵、嘉、晋三州刺史,亦算蜀国封疆大吏。听太后说起过,这审征原是与保元一处长大,如今已升任通奏使一职,与王昭远同知枢密院事。 今日他二人特来请,也不知是何事,因着外臣觐见,我恐人前失了威仪,吩咐茗儿与盛妆严饰一番,方跟了保元出去。 审征见我等,一脸笑意,半躬身道:“今岁芙蓉满城尽放,散花楼最宜观花,还请皇上娘娘移步散花楼。” 王昭远亦迎上前来,陪笑称道:“娘娘一句‘直欲芙蓉遍锦城。’如今可算是芙蓉锦城了。” 保元闻言呵笑起来,近身来揽我,一脸得意之色。我心头一紧,蹙眉低首,暗忖道:“芙蓉锦城,莫不是如今却真真成了祸水红颜。” 刚欲向保元请辞,仰面却又见他春风满面,眼含期许。许久未见他如此开怀,心下实不忍扫他的兴致,只得忍下口中之语,面上勉强展了笑颜。 临行前,我谏保元不可劳师动众,他受了,只领了几个近臣卫侍前去观花。 车撵出了宫城,昨日册封之时喜气尤在,红毯直直铺完了整个朱雀门去。 沿着朱雀门出皇城,阔直的皇道上蝶状锦葵芙蓉漫眼而来,“一日间凡三色”,此时正值一日之晨,花儿开得或白或粉清纯异常。 心中喜极,留心细瞧时却见那芙蓉木上,枝枝以艳色锦绣幄幕遮护。 我讶异道:“孟郎,何故奢靡如此?” 保元亦打帘看去方道:“大抵是昨日庆典所用。” 我心下不安,却未再多言,偎了他默不作声,只是面上不觉多了几分忧戚之色。 车撵出得皇城,便从青梨街入了罗城,远远便见“散花楼”高耸于迎晖门东北角上,高轩朱扉,层楼飞宇。 王昭远、尹审征早下了撵车趋步来迎,保元笑着携我沿着陡峭的楼梯扶摇而上。 散花楼果然极高,鸳瓦阁檐铺连,彩绘满楼廊,金窗扉帘,在柔丽的晨光中熠熠生辉,帘上银钩碧珠叮当作响,“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眼前美景,令我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迎了晨风闭眼回想着李白当年登楼的点滴,低声吟哦而出。 秋日暖风艳阳,待到登至楼顶,眼前豁然开朗,“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保元忽而笑叹道,我一时眉眼含笑,欢喜着携他四顾。 极目西眺可见西岭之上积雪皑皑,朝南而望,漠漠平林,薄烟淡雾轻绕而笼。俯瞰时清澄碧透的锦江顺着城楼边如锦绣丝带般逶迤而行,经万里桥缓缓南出。 此刻,城楼下贩夫走卒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往来骑客轿仕夹杂其间,来来往往,穿流不息。食肆店铺星罗棋布,芳味四溢,满堂喝酒猜令之声,似乎整个天下都在闹腾一般,一片繁荣昌盛之相。 审征近身向保元禀道:“如今我大蜀,斗米只须三钱,府库充实,即便开元盛世亦不过如此。” 昭远在旁忙附道:“是啊,贞观时期,斗米三钱。陛下春秋,民食恒有余,可见我大蜀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乃是我等皆遇尧汤之世啊。” 保元闻言开怀大笑起来,我心知他二所言不虚,只是眼下这一味溜迎圣意,实是有些不堪。我心中不喜,自踱步沿了城头而望。 耳边只听得旌旗随风作响,极目处却见芙蓉木高列城墙之上,近看灿若云阵,姹紫嫣红,远望若兵甲林立,四十里蔚若锦绣,高下相照。 如此美景,心中感慨,正欲回首唤保元同看,却听他迎风叹道:“自古以来,便称我大蜀都城为锦官城,今日见这芙蓉满城盛放,实若锦绣般艳丽,锦城之称所言不虚啊!”。 我正细品其意,却听谢行本疾步来禀:“楼下有人作诗,为府衙人拿了,百姓不依,自在城下闹事,请皇上稍息。” “哦?”保元拧了眉视我,依他性子,自然是不肯留于城楼,定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我随保元下楼,未到楼底便听一人呼道:“我蜀中历来政治清明自由,今日却不许百姓作诗,是何道理?” 保元低声谓我道:“我大蜀文人诗谏几朝都是有的,今日我倒看看此人如何。” 我掩口嗤笑道:“郎君治国广纳贤言,许人投匦箱,自然也许人诗谏。” 待我等到时,谢行本已将那灰袍男子松绑,保元咳了一声,那男子嘟喃着转身,拿人的小吏识得王昭远,许是猜度着保元身份,早吓得俯跪于地,一时哄闹的路人亦噤了声。 审征已拿了诗作递将过来,我侧身与保元一同观之,只见那诗作写道:“四十里城花发时,锦囊高下照坤维。虽妆蜀国三秋色,难入《豳风?七月》诗。” 保元看毕,面色微变,思量片刻,抬眼瞧那男子。 昭远上前道:“主子可到前面茶馆歇息。” 保元道:“也罢,此人一同带来吧。” 我立在保元身后,抬眼去瞧那灰袍男子,此人浓眉宽额虬髯满面,然却遮不住晰白的肤色,嘴角扬着股倔傲之气。那人见我瞧他,凌厉的眼神略略柔和了些,只是那身傲气仍在,昂首立于谢行本身傍。 保元转身来携我,我浅笑着任他握了手,随行而去。 茶馆雅间中,保元面容平和,向那灰袍男子道:“先生,请坐。”我微诧,复又赞许地朝保元笑了。 那男子并不买账,面露傲色,拱手道:“我一介布衣之身,何德何能与官家贵戚同席而坐。” 昭远闻言大声呵斥道:“当今圣上赐坐,你敢不受?” 灰袍男子面上一惊,半响回复平静之色,低首道:“草民张立参见皇上。” 保元亦不以为意,颔首笑道:“给先生看座。先喝杯清茶如何?” 那张立怔了怔,未再推辞,顺从着不卑不亢地坐下。 保元起手执了诗作道:“观先生此诗,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不过,如今我大蜀国泰民安,芙蓉锦绣覆城,本是祥和之兆,先生为何还隐忧重重?” 张立一凛身,昂首铿锵道:“正如圣上所言,如今国都子弟不识菽麦之苗,弦管歌诵盈于闾巷,合筵席会昼夜相接。果真这举国上下都是如此民不受饥么?草民不懂赏花弄草,只望我大蜀国君能体民生疾苦,而不是粉饰太平。” 未想到,这人如此直率,一旁王昭远早已按耐不住,出言喝斥道:“放肆,如今我尧汤之世,岂容你危言耸听,惑乱人心。” 我闻昭远所言,面色已是不悦,方要出声,只听保元止道:“昭远。” 王昭远见保元不喜,噤了声退下。 我出声说道:“先生诗作比讽箴规,无媚世之谄,却有匡世之志。”抬眼凝了一眼保元。 保元会意,道:“正如慧妃之言,我大蜀朝中正需先生之才,不知先生可愿入朝为官。” 王昭远、尹审征闻言微怔,面色同变,前后疾声道:“皇上!”他二人定是未想到忠直耿言,未受责难,反受嘉许。 张立恐也未料到保元与我会如此态度,半饷方仰首大笑道:“哈哈哈哈,我一介布衣,闲云野鹤。既无匡济之才,亦无为官之意。多谢圣上娘娘抬爱了。”言罢竟返身要去。 谢行本伸手阻拦于前,张立回首又道:“赋役俱省,乃为百姓之福,望陛下继行之。若锦衣鲜华,而稼穑不知,却望陛下谨记之。远声色,远佞臣,远贪*淫,开张圣听,雅纳诤言。若是我皇可以如此忠纳谏言,那么皇上当世的功业还有何忧!”复不顾左右阻拦,决然远去。 我心下失望,回眸凝了保元,他亦望着我怔怔出神,想我二人此间心下所想定是一般,他低叹一声,起手来握我。 这秋日的芙蓉锦色旎香之中,我们却不知,多年以后,这张立再现时,蜀国已走向了覆亡的命运。今日的箴言保元若忠纳了,那历史又会如何演绎呢? ------------ 第八卷 才女相惜,下昭观农,凌波竞渡,家国天下。烽烟起,国土危。万里啼血朝天路。 ------------ 第一章 才女相惜(1) 更新时间:2013-06-08 九月的秋日,长春殿内的画堂小阁,日影移帘箔,玉炉缓升香。 保元面窗执笛,缓奏新曲,笛声缭绕画梁栋几,宛转悠扬。我握了花间集坐于音律间,正读至一首《南乡子》。 抬眸只见他星目含笑,神情怡然,轻压笛孔的手指,仿若点水蜻蜓,滑音扶韵而出。耳畔眼底,正合了那词意境,不由心醉神迷,唇角勾起深深笑意,低低吟哦道:“画舸停桡。槿花篱外竹横桥。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 吟罢,合了书页,仰面嫣然笑道:“欧阳先生这首《南乡子》可又比别首清新婉丽,实是让人喜欢得紧。单单读这句子,便若亲见那舸中游人与沙岸女子。真真是句句笑语可闻,情态宛然若见呐!” 保元闻言浅笑出声,收了笛音,移步到我身前,道:“还道蕊儿满面春色是因了我的笛音,却原来是醉在了先生的诗情画意里。哎……真真是好生失望哟!” 我心知他是故意逗趣,回道:“再好的汤药若离了药引也失了功效,安知这《南乡子》之佳境,不是因着陛下神技妙音……”说罢歪着头,抿唇直笑。 “哈哈哈哈……”保元大笑出声,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叹道:“还是这般牙尖嘴利,惯会讨巧。” “不好么?” “不好。” “当真?” “嗯,当真。”保元一脸正色。 “唉~~~~~,都道小女子难侍候,未承想大丈夫亦是如此反复。” “好呀,大胆慧妃竟敢拐着弯子骂朕。”保元指着我大笑起来。 “哪有?”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识破我话中有话,见他来捉我,撂下书起身逃开。 保元扑了个空,顺势指了桌上词集道:“不过学士那日,倒还称赞蕊儿词作越发精进了。” “真的吗?”未想到他会如此说,停了脚步高兴起来。 正愣神间,冷不防竟被他困进了怀里,方要挣扎已是不及。 嗔怪着数落他耍诈,保元却道非常之人定要非常手段。 笑闹间言及我近来诗作,保元满口赞誉。我听在耳中,心下越发要在他那得些赞誉,眼波顾盼流转,取了诗作交与他道:“孟郎,你倒说说,最喜欢哪首。” 他佯作正色,翻开一页轻吟道:“薄罗衫子透肌肤,夏日初长板阁虚。独自凭阑无一事,水风凉处读文书。” 轻语念罢抬眼笑道:“好一幅初夏纳凉图!不追红逐绿,只闹中取静。悠然斯怀,看得我好生羡慕。” 我闻言,欣悦满怀,近身俯他耳边道:“知己一人谁是?唯郎君足矣。然不知郎君之知音只蕊儿一人够么?” 他只一愣,双眼眯成一线笑道:“不够么?”暖暖的气息萦绕在我耳根。 我嬉笑着立回道:“够么?” 他欺上身来,眉眼中尽是柔情蜜意,环了我纤腰缠绵言道:“只怕生生世世都不够。”我眯了眼,带着些许痴迷在他气息中沉醉下去,他胸膛重重地起伏着,热吻已密密麻麻落满颈间。 “皇上,李大人候见。”小梁尖了嗓子在帘外禀道。 他喉间一紧,停了动作,低低地在我耳边抱怨了一句。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拿手推他。原先有相父喜欢如此相扰,而今除了母大人,更又多了李大人。呵呵,保元定是头疼得紧。 保元定了定神,轻轻松开手,硬是将那方升腾起的欲望生生压了下去。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发,道:“瞧,都是你闹的,我把凤仪的事儿都给混忘了。” 我正欲回嘴,他却又低下头来,轻啄了我唇际笑道:“凤丫头和少连的婚事,你看着可好。” “少连么?”我抚了依旧隐隐发烫的双颊缓缓起身,心中思索起关于少连的一切。 李昊的爱子,与凤仪青梅竹马的少年,家世人品都不错,想来比之皇家那些个盲婚哑嫁的倒强不少,只是不知道凤仪自己可愿意。便道:“凤丫头自己的意思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她自己胡闹。” “孟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切不可勉强了凤儿……”我闻言不觉急了起来:“郎君,莫不是忘了当年是如何娶得蕊儿之事了。” “又急了不是,为夫怎会乱点鸳鸯。李昊现在外候着,我去去便回。晚膳便在画阁用吧。”他冲我一笑,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我独坐窗前发了一回呆,不觉中暮色越发浓重起来,静静地瞧着那点点余阳散落在窗下的几案上,金黄温暖的色调看着人心里极是熨贴,原来幸福亦是会移动心境的。 “原来妹妹躲在画阁,让我好找。”静宜挑开珠帘探头进来,我闻言微怔,放了手中的诗集,扬起嘴角笑道:”姐姐,此来可是为了凤仪?可巧,皇上刚走。” 静宜轻挑柳眉笑道:“不敢扰妹妹,专拣皇上走了才来的。”说完掩嘴扑哧轻笑出声。 “都快有东床快婿的人了,反倒越发嘴叼了去。”我红了面啐道。抬眼见她芙蓉簪发,粉面含春,打趣道:“当真是人逢喜事,姐姐不若从前那般道学,越发年轻了。” “呀,你这妮子越发嘴刁起来,都是给皇上宠坏了。姐姐之方说了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不成。”静宜亦同我嬉笑起来。 “德妃娘娘,您用茶。”茗儿奉了新晋的普茶与静宜。 静宜接茶莞尔道:"妹妹就是有福气,这深宫中还得这么个体己的丫头在。唉,哪象姐姐命苦,这些年也只有我那凤丫头……”说着竟红了眼眶。 “姐姐!”我见她伤心,慌忙近身握了她的手,温声劝慰。 半饷,静宜方拭泪笑道:“妹妹觉得皇上指的这门亲事如何?” “要紧的是凤仪自己的意思。皇上亦说了,若凤仪愿意便替他们办了,若凤仪不愿,那就再缓缓。”说着细看静宜面上神色,她低着头,若有所思。 我又道:“这李家论家世倒也说得过去,李昊位至显宦,又是唐代宰相李绅之后,世代书香,如今皇上更倚为鸿裁大手笔。那李少连,也算得上本朝的青年才俊……怎么,姐姐不中意么?” ------------ 第一章 才女相惜(2) 更新时间:2013-06-09 “哎,那倒不是,不怕妹妹笑话,这十几年来凤丫头便没离过我……你说这眼看着便要出嫁了,我这心里倒空落落的没了主意。唉~~~姐姐不像妹妹有才华有智慧。”静宜顿了顿,眼圈红了又红,复叹一声,喃喃道:“还有皇上的万千宠爱。” “姐姐……”我迟疑着出声,一时反好不好劝了。 静宜拍了拍我的手,勉强笑道:“我知道妹妹为人,方才说了这些个话,只是凤仪是我今生最大的冀望,她的婚事自然不敢不慎……”。 我点头道:“那是自然,为娘的没有不为儿女打算的。” 正说着,只听得一串银铃声响起,“母妃,慧妃娘娘……”凤仪风一般地旋进屋来。 这丫头此刻亭亭玉立立在我们面前,豆蔻的年岁,娉娉袅袅的身姿,纤腰楚楚,宫制杏黄绡纱裙裾衬得白皙的面庞上笑眼含情,唇绽樱颗。 许是跑得太急,粉脸上红晕微染,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见到女儿,静宜眼底闪耀着爱怜的目光,她伸手拖了凤仪近身,举着绢帕替她拭了拭面颊,口中嗔怨道:“恁大了还似个不懂事的孩子,这嫁了人叫母妃如何放心得下。” “母妃……”凤仪向来大方,此间竟羞红了面,忸怩起来。想来少连之事许是早早知会了她,故而才会如此。 只见她呐呐地不能成言,半响方向我道:“慧妃娘娘,我自宫外得了首诗作,实在好得紧。您瞧瞧,可还能还能入您法眼?” 我呵呵一笑,不信道:“这般急惶惶的来,就为了一首诗作?” “少连说了,咱大蜀国的才女除了您,便是这位,咱成都府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连还说……”凤仪急道。 “哎哟,姐姐你快瞧瞧,这还没出嫁呢,开口闭口皆是那未来夫婿呢!”我掩口嗤笑着。 “呀,娘娘!”凤仪回过神来,立时又红了面,搅着绢帕害羞起来。 见她如此小儿女模样,我与静宜皆会心而笑。凤仪眼波流转着奕奕神采,片刻恢复了常态,轻声道:“父皇也允了么?” 我闻言向静宜笑道:“姐姐这还愁什么?看来凤丫头是是千万个愿意,指不定心下正巴巴的盼着出嫁呢。” 静宜吃味地瞅着凤仪,摇头叹道:“罢罢罢,女大不中留呢。” “母妃~~”凤仪向来是个讨巧的丫头,见静宜这般又赖着母亲撒起娇来。 看着她们娘俩腻歪,我方记起才刚说道的才女,唤她拿那诗作来瞧。 凤仪自怀中掏出彩笺道:“这首却是和了娘娘去岁那首《芙蓉调》而作的。” 我定睛细看,好秀气的簪花小楷: 去年种花今已成,惊鸿倩影明月庭。 玉蓉丰韵怕见蝶,花貌绝色不闻莺。 借得山川全锦绣,添来日月伴精英。 君实不愧花中王,夺得满院气象新。 陈冰玉小字 “可好?”凤仪歪了小脸期期艾艾地直瞧我。 “借得山川全锦绣,添来日月伴精英。此诗对得大气。”我颔首笑道。 凤仪眼珠一转,杏眼中漾着几分狡黠,眯眼笑道:“娘娘都赞好,那定是不会错的。只是凤仪好奇,怎样的家世能生养出这般有才气的女子,不若娘娘禀了父皇,寻来见见,可好?” “嗯,这倒也不难,只是不知道这陈姑娘可愿入宫……”心想但凡有此才情的女子,多不喜攀附权贵,再着如此轻易扰民也属不妥。 “嗯,娘娘说得是,自古才女多清高,貌然去请确实不妥。不若我们出宫去寻访于她。”说到此间,凤仪眉飞色舞,道:“娘娘访才民间,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我哑然失笑,这古怪丫头兜了个大圈,不过是要绕着我同她出宫去。 那日画阁中终等来了保元,我四人一同进着晚膳,又论起凤仪的亲事。席间那丫头出尽了怪招,终得了保元相允,准她伴我出宫寻那传说中的陈姓才女。 两日后,少连因着出宫寻人一事,入宫觐见,因是指婚定了亲事,凤仪多少有些不自在,避在我长春殿中不肯出去。 静宜一看竟是少连来请,自然避讳着不允,母女俩在殿中争执了一阵,僵在那里。 秋阳照着殿外的少连,颀长身影着了浅藕色的长衫,望之倒觉得他与凤仪是对璧人。眼下见他举袖擦了擦额间沁出的细汗,立在那里显得局促不安。 想那李家家教甚严,少连又自来沉稳,今日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定又是凤丫头弄鬼,我放下帘子回身看那对执拗的母女,一时间反倒不好相劝。 正左右为难间,忽内侍来报秦王求见。 我回眸向凤仪道:“凤儿,你哥哥来了。” 正说着,玄喆打帘进来,向我与静宜行礼道:“二位母妃可好?”更禀报是受了保元之意伴我等出宫。 如此一来,凤仪之围立解。静宜放心不下,又絮絮叮嘱了许多。 好不容易出了宫城,方知他三人是一早约好了去游罗城九月的药市。凤仪更坦言,若我不能同去,她母妃处恐难脱身,原先寻才女一说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如今出也出来了,我点省着凤仪嗔怪了一阵子,也只得罢了。 他们倒不嫌我碍事,强邀了我同往,因拗不过三人的盛情,又多少有些好奇,便允了同他们顺道去看看罗城的药市。 那玉局祠前,铜壶阁畔,便是药市。自唐末,蜀中春秋两季便皆有药市了,而又以秋季九月的药市最盛,百药、犀麝之类皆堆满市中,市上的药材,不仅有来自蜀中各地,更汇集了川西高原各藩镇以及大理国的奇珍异药。高车大马川流不息,百货云错日输月积。 因着街巷人多,车马前行不易,我与凤仪皆戴了幕离(幕离又称帷帽)遮住面容,下车由玄喆和少连并着两名内监护了,顺着药市的巷陌,在熙熙攘攘的车马人群中穿行了一阵。 正走着,忽闻凤仪脆脆地喊了一句:“凌先生!” 我抬眼望去,只见凌轩一身灰布衫子,立在百步外的一张旗幡下,正和熙地朝我们微笑。 我不禁莞尔,药市自然少不了凌家。 待走近了,我掀起幕离一角与他照面,他见我一愣方欲行礼,被我用手止住。眼瞧着他身后是一处大理国商贩的铺面,里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 第一章 才女相惜(3) 更新时间:2013-06-10 凌轩手中握着块类似根茎的药材,凤仪见了伸手要来把玩,好奇道:“先生,这是何物?” 凌轩含笑道:“大理国人称它‘金不换’,有止血化瘀、消肿止痛之效,乃是金创药的主要成分。” 我闻言问道:“这药难得,先生此番是奉旨易货?” 凌轩道:“正是,这里能挑到些上好的药材。” 我点头道:“先生费心了。” 正说着,玄喆在侧插话道:“阿娘怎知先生是奉旨?” 我叹了叹,嗔他道:“行军打战,金创药本是必备之物。你如今领六军事,日后还是要多在民间走动才好。” 玄喆唯唯应了,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凌轩入店与店主交接一番,告辞着出来,因见他负了药箱,凤仪问道:“听闻先生常常义诊,今日也是么?” “今日该去西北桥一带。”凌轩道。 凤仪一笑,唤少连道:“那陈姑娘家可是就在西北桥了。” 少连摸了摸头,想了想道:“许是吧,那诗原不是我得的。” “你总是这样。”凤仪嘟囔着埋怨,“那要如何去寻?” “公主可是要找陈冰玉姑娘?”凌轩探问道。 “呵,正是呢,先生认识么。”凤仪来了兴致忙追问道。 “一同走吧,我给各位引路。”凌轩边走边说。 原来可巧凌轩曾给陈冰玉的老母看过诊,故而与陈家熟络,听说他与这陈姑娘也有过一面之缘。 玉局祠在南边与西北桥相隔甚远,我等复回到车上,车辇沿着锦江而行。 不到半个时辰,车辇已转入府河芙蓉林道,一群马队伍越过车辇急急朝前赶着,耳边时远时近地传来隐隐的迎亲喜乐声。 凤仪掀起车帘,探头张望道:“咱们赶上迎新娘了。” 玄喆哈哈笑着捅了捅少连,少连侧了面偷偷瞧了凤仪,红了俊脸。凤仪自感失言,回眸见少连情形,一窘也绯红满面。 我微笑着只做不见,向凌轩道:“这便快到了……” 凌轩正欲回话,然外头喜乐近了,他的话音几乎被淹没了去,听不真切。忽然,车撵不知受了何阻仓促间停了下来。 玄喆向车外扬声问道:“小德,出了何事?” 撵外玄喆的内侍小德忙道:“少主子,瞧着象是娶亲的队伍阻了道路,车撵不能通行。” 凌轩先行下了撵去,片刻打帘道:“就快到了,还请各位下车步行。” 我落下撵来,复又与凤仪戴上幕离,随众缓缓前行。 前头果然有十数人挤在林道上,路人行行走走驻足观看,人群推推搡搡朝前涌去,远处锣鼓喧天,唢呐声此起彼伏,那喜乐吹奏得淋漓尽致,迎亲队伍围住了百步外的小院。 忽而,凌轩蹙眉道:“陈家?!” 凤仪跳下车辇笑道:“哎呀,咱们正巧赶上了。哥,少连,去瞧瞧。”说罢朝人群跑去。 沿着民家的矮墙,芙蓉三变此时正开得夺目红艳,衬得不远处迎亲的喜劲儿越发浓烈。 我透过幕离的纱幔望着几个孩儿,玄喆今岁已纳得正妃,凤仪已是待嫁,恍然间不由惊觉岁月流逝,容颜老去,怔怔地出起神来。 “瞧新娘子咯!”孩童的欢呼声在人群中响起,我回神欲唤凌轩,抬眸却见他目光呆呆地望向那户迎亲的人家。 许是发觉我在看他,他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迈步前行替我挡开人群道:“夫人,这边来。” 我尾随着凌轩顺着瓦墙避开人流,不多时来到迎亲人家。 大红的花轿现就置在院外,四下里是嘈杂的人声,喧天的鼓乐,胖乎乎的喜娘迈出了门槛,在她身后只见得一身艳红的新娘探出了半个身子,似乎有些推搡着向前。 忽闻得门内传来“我不嫁,不嫁!不嫁!”的疾呼声,那胖喜娘趔趄几步竟撞向喜轿。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里,新娘子一把扯下喜帕,夺门而出,刚巧与为我拦着人的凌轩撞了个满怀,凌轩“啊”了一声,瞪圆了双眼。 那女子眼神复杂地望了凌轩一眼,又奔出十数步,终因人多走不出去。她返身回望院内柳眉紧蹙,星眸含怒,脸上泪迹斑斑,胸口因激动而急促地起伏着。 歪在地上的喜娘摇着胖胖的身子艰难地爬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尘土,吆喝着迎亲的人道:“快拦住新娘子。” 轿夫闻声围了过去,围观的街坊四邻跟着哄闹起来。 凌轩一脸疾色,向我道:“夫人,那是冰玉姑娘!”我极少见他如此慌乱,心下暗惊,莫不是遇上了抢亲? 就在这个当口,迎亲的马队里出来个家丁模样的矮个男人,他纵身下马堵到那姑娘面前,扯着嗓子嘶吼道:“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哥用你抵了他的赌债,本是为奴为婢的命……如今我家老爷瞧得起你,娶你做妾室,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莫要不知好歹。” 正说着,人群中挤出个急吼吼的粉面男子,他恬了脸讪笑着向那姑娘道:“妹儿,审家那样的官宦人家,我们算是高攀了,你就莫再胡闹了。” 只见姑娘身子一凛,寒霜满面冷声道:“休叫我妹儿,我陈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你快放了爹娘。我陈冰玉绝不与人做妾。” “玉儿!玉儿!”院内传来的苍老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爹~~娘~~~!”姑娘脸色大变,含泪连声应唤着,忽回过身去举手狠狠掴向那男子。 啪一声脆响,那男子捂了面哀声道:“妹儿,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算哥对不住你。你乖乖上轿,他们便不会为难爹娘……你这样,他们只会要了哥的命,哥死了谁给爹娘养老送终……好妹儿,你终究要嫁人的,就当救哥一命吧。” 矮个男人见那男子无用,恶狠狠招呼手下道:“废话少说,误了老爷的吉时谁来担待。来人呐,给我捆上轿去!” 姑娘一惊,猛然推开她兄长,转身欲跑,迎面却对上了赶到身旁的喜娘,她拎着裙裾转向河边奔去,围观的人群见状,自动让了一条道。 胖喜娘和矮个男人急了眼,大声喊道:“快给我追呀!” 这青天白日的强抢民女,胆子也忒大了,心下火起,今日这事儿我是管定了。 我扯了一把凌轩,道:“快去拦住那姑娘。” 凌轩“啊”了一声,不明究理地望着我。 ------------ 第一章 才女相惜(4) 更新时间:2013-06-11 我心下焦急,喝道:“她定是想寻短见呢。” 凌轩回过神来,丢下药箱,拨开人群冲了出去。 我方欲动身跟上去,忽听得玄喆在身后唤了一声:“阿娘。” 回头见凤仪三人并了两个内监,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我住了脚步道:“大家别跑散了,今日这事不可不管。” 再转身时,凌轩已不见踪影,凤仪喊道:“我们也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河边扑通一声,紧接着人群里便炸开了锅——“新娘落水啦!!新娘子落水啦!!” 我愕然,加紧了脚步向河边赶去,眼见着凌轩纵身跃入河中。 河岸上粉面陈姓男子一脸惨白,嘴唇直哆嗦,边搓着手来回走动,我恨声喝道:“几个男人逼迫个弱女子,站着作甚,快去找了竹竿来救人呀。” 那矮个男人此刻灰白着脸,连声喊道:“快去,快去找呀!有会水的统统给我下去救人~!” 正是秋季府河水好在不急,然西北桥这段的河水却是不浅,看着在清澈河水中挣扎的女子,那样决绝地自毁,一身刺目的艳红,仿若整个府河都为之震撼了。 我心下焦急,紧盯着向姑娘游去的凌轩,还好不多时凌轩使抓住了她。见他带着姑娘奋力回游,刚想松一口气,可怎地那二人越游慢……不好,想是新娘子的衣袍是织锦制成,如今浸了水更加沉重不堪,这,这要如何是好! 正焦急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下去救人,却听得扑通一声,只见一青衣男子跃入水中。 那男子游得极快,不多时已到了凌轩身侧,他拖住新娘宽大的衣袍,合二人之力拉着姑娘向岸边游去。 好容易上得岸来,姑娘已然昏了过去,喜娘小跑着递过一件衣袍给姑娘盖上,青衣男子一把将衣袍扯开,向凌轩道:“快按她胸腹,将水控出。” 因救得及时,姑娘吐出些水后便清醒过来,奄奄地瞧了凌轩一眼唤道:“先生~!”珠泪滚滚而下,旋即又晕了过去。 凌轩自寒水中出来,现下唇紫面青,见姑娘又再昏迷也顾不得许多,只急急地向那青裳男子道:“离先生,你可带着药。” 离先生?我定睛细看,那青裳男子不是离洛又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离洛从怀里取出个白瓷小瓶,抖了粒丹药递给凌轩。凌轩小心翼翼扶住姑娘,将药纳入她口中。 凌轩回身向凤仪道:“小姐,劳您将我药箱取来。” 凤仪抱了留在岸上的药箱送了过去,凌轩取了金针在手,可手抖得厉害,迟迟施不下去。 离洛接过凌轩手中金针,干净利落地刺进了穴位,看着姑娘幽幽醒来,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 一旁喜娘哭丧着脸低声谓那矮个男人道:“再逼怕那新娘子又要寻死……” “不中用的老货,她生是我审家的人,死是我审家的鬼。休要罗嗦……” 听那矮个男人低声咒骂,口口声声提到审家。我暗自一惊,忖道:“审家?在这成都府中还有几个审家?今日这无法无天的事,莫不是那审尹征做的。”想到此间,不由得怒从心起。 那矮个男人见姑娘醒转,回身急急去喊轿夫家丁。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我回头去瞧,来人正是审尹征的贴身侍卫。 但见他吁一声翻身下了马背,寒了脸直直冲那矮个男人而来,未到近前便大声斥道:“庆福!吉时已过,怎还不见新娘子!”那矮个男人吓得缩了缩脖子,呐呐着方要开口。 我掀了幕离,冷声喝道:“审全!” 他一惊,回神看我,顿时面色煞白,俯身跪道:“审全参见慧妃娘娘。草民不知娘娘驾到,草民该死!” 边上矮个男人痴傻着呆呆望着我,审全低声喝道:“见了慧妃娘娘还不下跪。”他方直了眼扑通一跪,喋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这便是权势么?我蹙了眉心,心下厌恶至极,懒得与这些个人罗嗦,吩咐随在身侧的小德等人,将陈姑娘先扶回屋去。 “娘娘,这……”审全似是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复戴上幕离,恼恨道:“陈家的债,本宫来还。” “娘娘……这……”审全一脸莫可奈何,又壮了胆道:”我家老爷,是真心爱惜陈姑娘,还请,请娘娘成全。” “人家姑娘都被逼得投河自尽了……审全,回去告诉审尹征,今日这事到此为止。”我抬高了声量一字一顿道。 审全许是见我语气不善,一脸谦恭不再多言。低声问庆福道:“投河了?”那庆福只抖抖瑟瑟不住点头擦汗。 “阿娘。”听得玄喆唤我,我回身向他道:“凌先生和离先生都湿了衣裳,你吩咐小德速速买些衣裳来与他二人换上。” “殿下!小人审全参见秦王殿下。” 玄喆愕然指了审全看我,我点了点头道:“圣儿,那陈姑娘现在如何?” 玄喆从惊愕中回神道:“无甚大碍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 我伸手携他道:“让凌先生在此照抚着,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回本宫。咱们在此多有不便,你去唤了凤仪我们这就回宫。” 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复扬声对审全道:“别再打扰陈家,可听清了。” 审全伏地称是,我方拉着玄喆离开。 路上玄喆低声道:“抢亲的竟是表兄。”我默默点了头,心下思绪千回百转。 那日当真是败兴而回,想起离洛的出现又觉得诧异,他怎会出现在那里,真是好生奇怪。 凌轩隔日当值,来回了陈冰玉的状况。我问及离洛,凌轩道那日离洛只不过刚巧经过罢了。 因了那日事关审尹征,同去的人都不敢多言。我心下郁闷,几次想说与保元,然念及关系复杂又强忍未言。 未过几日,我与保元正在廊下闲坐品茗,曾公公来禀说,审大人送来薄礼一份。 我闻言翘了嘴角,放下茶盏,心里冷笑起来:哼,这不想理的,偏又自己送上门来。 当下冷了脸道:“凭地是什么稀罕玩意,倒要累他审大人巴巴地送来!” 曾公公见我面色不好,进退不是,捧了锦盒立在那里。一旁保元凑近笑道:“尹征这是给蕊儿赔礼呢。” 我微讶抬眼看了保元,他眨眼笑道:“怎么蕊儿还在气尹征呀?他都来向我请罪了,知道蕊儿并未告他小状,特来赔礼呢。” ------------ 第一章 才女相惜(5) 更新时间:2013-06-12 话未说完便伸手来拉我,低头耳语道:“耳边有甜香,好美。”闻言我绯红了面,又好气又好笑,凝了他嗔道:“这些子人,都是被你护短惯的。” 曾公公一旁掩了口嗤笑起来,保元低咳两声道:“且收下吧。想来尹征是个心细的,知道蕊儿不爱那些奢华之物,统共都是你最喜的玫瑰甘露。” 见保元这样帮人开脱,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低叹一声,起来握他手凝神道:“孟郎不可轻视人之小恶,更何况那日差点就逼死了一条人命。” 保元笑道:“我自然知道蕊儿之意。只不过尹征并不知那姑娘不从,想来多半是手下人办事不周。” 若他不知,低下人哪敢如此嚣张,我心下不服,正欲张口反驳。 却见保元抿了口茶,又道:“尹征是大皇姐的孩子。皇姐在世时,你可知尹征有多慈孝?皇姐病重,他……”说到此间,保元眼中竟泛了泪花。 半晌,低语道:“他以为割股便可救母。”我一惊,手中绢丝落地,未想到那审尹征竟曾是割股奉母的慈孝孩子。罢了,罢了,且望他倒是真心不知,而或已有悔意。 眼见着就快到十月,那日一早凤仪便闹着要送份大礼与我,我倒真真猜不出她会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只任她在长春殿里故弄玄虚一番。 约摸过了巳时,殿外忽然热闹起来,凤仪身旁的小宫女来与她嘀咕了一阵,那丫头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凤丫头同少连说话的声音。 茗儿好奇,从窗户里探身去瞧,回身向我道:“哟,好个俊俏白净的姑娘。” 我闻言带着几分疑惑,起身要瞧,却听外间禀道:“娘娘,秦王殿下到~!” 我扬起微笑道:“圣儿,快进来!” “母妃,您瞧,谁来了。”玄喆高声唤着大步入了殿来。 在他身后,凤仪拉着个素衣纤身的女子姗姗而来。 那女子行至殿前,垂首敛身,徐徐低拜道:“民女陈冰玉参见慧妃娘娘。” 我微微一怔,复颔首浅笑道:“起来吧!早些日子便听闻姑娘才名了。” 那陈冰玉依旧低了眉眼,缓缓回道:“娘娘过誉……” 一旁凤仪撑不住,噗哧笑道:”冰玉姐姐,莫和娘娘拘束,长春殿里可不拘这些个规矩的。” “我这长春殿的规矩,生生是被你这小妮子坏了去的。”我笑着嗔了凤仪一眼,她倒坦然,吐舌扮了个鬼脸。 我笑着向那陈冰玉招了招手,道:“你走近些,我们好说话。” 那陈冰玉方抬起眼帘,大大方方冲我一笑。 我一愣,那日混乱之中并未太看清她的容颜,今日一见确实端丽可人的紧,白皙的面庞上秋波微转,透着几分慧黠。 凤仪翘嘴一笑,伸手拉了陈冰玉到身旁,叽叽咕咕便说开了。 玄喆近身对我附耳道:“母妃瞧着可好?”我以为圣儿说笑,只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玄喆又道:“给儿子做侧妃可好?”我闻言,敛了神色,正欲出言,却听外殿来禀:“嘉王妃来给娘娘请安!“ 海棠么?她今日怎会来!自张继昭死后,这些年来就算宫中有宴谊,她似乎也刻意避开我,而我也不愿与她太过亲近。 初初是因着她面上的憔悴,总令我每每相遇时便心痛、不安,仿佛在那墨黑色的眼眸中,能看到张继昭唇边泛开的血色痴迷,不知从何时起,与那个名字相系的一切都会令我心惊又内疚,若不避开,便会有被慢慢吞噬的隐忧! 正想得出神,只听海棠唤我道:“臣妇霍海棠参见慧妃娘娘。”我方回神颔首,示意她起身。 “民女李云英参见慧妃娘娘。”另一个硬朗的女声响起,我方注意到海棠身侧侍女装扮,然一脸肃穆神情的李云英。 凤仪与海棠等人是熟惯的,此间正领了陈冰玉与殿中诸人寒暄。我含笑看着这殿的人热闹,不经意扫到云英的面色,见她凌厉的眼光正直视于我,心下微谔,再瞧她时已是低眉垂手侍立。思索间,不觉笑自己竟会花了眼,李云英不过一个王府女侍,怎敢那般放肆的瞧我。 问海棠此番来意,海棠道专为了凤仪出降来送贺礼,因听说她在我长春殿中,故而过来一见。 不多时,静宜也来了,一屋子的人好不热闹。茗儿张罗着为众人布茶,凤仪拉了冰玉挨着静宜坐下,没想到玄喆竟跟了去,也挨了坐下,目光灼灼片刻不离冰玉。 我见状,心下暗叫不好,瞧那日情形,这陈冰玉似对凌轩有意,而凌轩对这陈姑娘也并非无情。若我未看走眼,玄喆这样横插一脚进去,又碍着个审尹征,只怕这事越发复杂起来…… “嗯,好香的茶!”海棠抿了口茶,眯眼赞道。 我放下茶盏淡笑道:“这是今岁新制的桂花茶,茗儿手巧,这烹制的时间与火候拿捏得刚刚好。“ 茗儿儿闻声出言道:“娘娘,今儿这茶却是皇上跟前的瑞草姑娘送来的。” “喔,瑞草?!可是父皇叹为‘茶痴’的那个宫女?”凤仪插话道。 “嗯,可不是就是那瑞草姑娘。”茗儿现在与那瑞草可是要好的紧,借着这个话题生生将那姑娘描绘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简直就成神成精了。 凤仪听得兴起,央求道:“慧母妃,好母妃,我大婚那日你让父皇带瑞草姑娘去给我准备奉茶的事可好?”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代她向保元说道。 正说着,冰玉忽而起身拜道:”民女今日来是想请娘娘赐诗,还望娘娘成全。“说着又是一拜。 我笑了,想起那首芙蓉调,似叹非叹道:“秋天这就过了,芙蓉也近凋零。冰玉的那句‘君实不愧花中王,夺得满院气象新。’如今念来,还是觉得甚是大气呢。不若,今日还是再续芙蓉调,可好?” 冰玉点头,恭敬道:“诗词者自是需得情谊知己,民女谨遵娘娘之命。” 玄喆忙起身道:“茗儿快取纸笔来。” 凤仪一阵嗤笑,他方觉不妥解嘲道:“许久不见母妃诗作,孩儿不免有些心急了。” 海棠抿了嘴笑,叹道:“秦王已然立了家室,还是这般毛躁,只不知凤仪将来的夫婿若何!”凤仪闻言羞满了面,扑进自己母亲怀里,只是不依。 玄喆讪讪瞅着冰玉,我只得装作不知,思量片刻,起身提笔写下《和冰玉芙蓉调一首》: 怜花惜月数陈君,夜移芙蓉种前庭。 春风吹出碧云片,秋光铺开红霞绫。 花为谢君花增色,月为伴花月倍明。 君作新词临花诵,花魂月魂也应声。 ------------ 第二章 公主出降(1) 更新时间:2013-06-18 那日我与冰玉正于殿中填词,不想太后突然驾临。太后见了冰玉也甚是喜欢,又见凤仪与那姑娘十分投缘,便下了懿旨,让冰玉常入宫走动,陪伴凤仪。 凤丫头得了皇祖母这个特许,愈发高兴起来,央了我与静宜准许她与冰玉一同暂住在翔鸾阁中。 那翔鸾阁本是静宜晋封德妃时,保元御赐与她的宫室。然这些年,我与静宜同住长春殿,彼此日日相见已是习惯,而凤仪也不愿意搬出,故而她们母女仍住在长春殿中,只是那处宫室便也一直空置了。 因见凤仪满面期许,我忽然菀尔,终究女孩子大了便会想与同龄人呆在一起说说体己话,也罢,就让她在出嫁前好好享受下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乐趣吧。 我点头应允,太后亦是赞成,只是静宜却很是不放心。看着凤仪焦急又不敢言的表情,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在侧劝和了不少,终让静宜点头应允。 就当凤仪向自己母亲指天划地保证谨遵宫规的当口,我悄悄望向立在一旁的玄喆,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怔怔地看着冰玉。 我想,冰玉留在宫中,玄喆要寻机去见她恐是很难,他如今住在宫外自己的府第,每日要上朝听政,来后宫也不过向我请安,断没有跑去私会女儿家的可能。 念及此处,反而松了口气。 看着凤仪拉着冰玉欢天喜地的离开,我又与静宜和太后絮絮地说了会儿话。 玄喆在一旁陪坐,可是神不守舍,几次太后问他府中的琐事,半晌都答不上来。 太后以为他是累了,便吩咐着早些回去休息。玄喆起身告退,我嘱了曾公公送他出去。 晚膳时,保元因着几位臣工有事商议,吩嘱梁守珍来传了旨意,让我们不必相等。然静宜因记挂着凤仪那边,匆匆吃了一些便去了翔鸾阁。 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吃着饭,忽而知秋来禀,玄喆求见。 这孩子还没有出宫去吗?怎么捡这个时辰来了?心中存了疑惑,忙吩咐将他让了进来。 玄喆进来时面容有些凝重,依例问安后,我唤他坐到了身旁。 “圣儿,用过晚膳了吗?” “回母妃,用过了。”玄喆恭敬答道。 “喔,在你父皇那里用的吗?”我搅动着碗中的羹汤随意问道。 “在皇祖母处吃的。” “圣儿,方才去了清和宫?”玄喆的回答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嗯,儿子有件为难事,所以去请皇祖母的示下。”玄喆缓缓说道,一双俊眼却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喔?!圣儿遇到什么为难事,说给母妃听听。” “儿子十分爱慕一位姑娘,想娶进府中为妃。”玄喆半晌认真说道。 “不知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居然让我的圣儿如此郑重其事。”我嘴上说得随意,可心中却大感不妙,难不成他还是执意要娶冰玉。 “这位姑娘并非大家千金,不过一个平民女子,只是她人品贵重,儿子私心爱慕,所以特意去请皇祖母示下,毕竟王府娶妃……”玄喆说得委婉,我却听得明白,这事儿还不由我说了算呢! “那太后的意思?”我试探道。 玄喆面露喜色,道:“皇祖母只道‘若姑娘自身品行好,门第倒不是问题……还特特说了,如果象母妃一般好才学,那就更不是问题了……”看着他一脸讨好的神情,我已能确定他说的便是冰玉。 “不知圣儿口中这人品贵重,才学又好的姑娘人在何处?”我故作不明道。 玄喆嘻嘻一笑,抓了抓头,红了俊脸,呐呐道:“便是陈家的冰玉姑娘。” “喔……”我复又搅动着羹汤,半晌没有表态。 许是玄喆看不出我的意思,有些急躁起来,问道:“母妃,觉得不好吗?” “这倒不是,圣儿看着好,做母妃的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我见他面露喜色,故意加重了语气,留下了半句话。 “只是什么?母妃有何顾虑,可当向儿子坦言。” “只是那日冰玉姑娘拒嫁之时,她明言不愿为妾。”说到此处,我留意玄喆面上神情,他多少有些不自在起来。我继续又道:“而且圣儿的意思,不知道冰玉姑娘可知,若她不愿……依她刚烈的性子……王妃还是性情柔顺好些。” 玄喆听完我所言,敛了笑意,低头沉思起来,片刻有些不耐道:“我欲娶之又怎能与当日抢亲相比,而且冰玉嫁于我是为王妃,身份尊贵,怎么比得嫁给审尹征……”许是觉得语气不太好,玄喆有些不安地望了望我,复放缓了语气又道:“更何况今日我来与母妃商议,就是想请您从中撮合,若娘亲肯帮孩儿,这事定成。”说完满面期许的望向我。 我虽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可如今当真被他当面说了出来,心里反而为难的紧。 说实话,我确实爱惜冰玉之才,又怜她身世,更爱重她的人品,若她与玄喆两情相悦,这样好事我当然乐见其成,只是当日所见,冰玉分明意属凌轩,而凌轩对这姑娘也并非无意。 若当真如我猜想,那么依冰玉姑娘的性子,她断然不会嫁与玄喆,若用强岂不又变成了逼婚! 且不说我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就从玄喆的角度我也不能这样帮他,娶一个心有他属的女子,那是会害了他,而且冰玉之前差点成了审尹征的妾室,若玄喆娶了她为侧妃,那算怎么回事!玄喆将来又怎么与表兄相处?!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与玄喆明白言说,这孩子现在兴头上,想来说什么怕都是听不进去的,加之我并非他的亲娘,一时想岔了以为我有意做梗,那反而更加坏事! 想到此处,我微微一笑,拍了拍玄喆的手背,叹道:“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圣儿有意于冰玉姑娘,那我做母亲的自然要帮你去说和说和,只是结果如何还要看你二人的姻缘造化了。” 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的答应,玄喆面露惊讶,随即喜笑颜开,起身向我行了个大礼,道:“母妃出面,没有不成的,儿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我呵呵一笑,戏虐道:“圣儿如今可是有正妃的人,事先还是先打点打点,免得到时候左右不是……” 玄喆闻言,面上大窘,点头只道他晓得轻重。 说罢此事,他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退了。 送走玄喆,我一个人倚在贵妃榻上想办法。 冰玉现与凤仪同住,女孩子家多少熟惯了便会说些体已话,不若我先唤了凤仪来,让她去探探冰玉的口风。还有凌轩那里也要想办法探知一下,若他二人并无情意,那么我出面去说和玄喆的事,就不至于下不来台,若他二人确实郎有情,妹有意,那么我不若做个顺水人情,促成二人,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最重要的,如此一来玄喆死心,而也不会因此引起其他不必要的事端来。 ------------ 第二章 公主出降(2) 更新时间:2013-06-19 念及此,心下稍安,正准备起身吩咐茗儿陪着到院中走走,却见保元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 未待我开口,保元向我道:“凤儿今日可来求过你?” 我以为他说的是凤仪将冰玉留在宫中做伴之事,点头笑道:“小丫头当面请了太后的旨意,我这做母妃还能说什么。” “太后旨意?”保元诧异道:“她想要‘芙蓉帐’做嫁妆,怎么去请太后旨意?” “芙蓉帐?”原来是我会错了意,忙笑道:“原以为郎君说的是凤儿留陈冰玉在宫中做伴的事,不想是说别的。” “喔。”保元扬了扬眉,随意道:“陈冰玉?!就是尹征看中的那个姑娘?” “嗯”我应着,转身为他沏了杯茶,道:“今日恰巧在我处,母后看过也说好,加之凤儿一味苦求,所以允了她们在翔鸾阁中同住。” “喔,原来是这样。”保元点头笑道:“凤儿自幼缺少玩伴,难得有她喜欢的人。” 我听他如此说,附和道:“冰玉姑娘为人持重,与咱们凤仪倒是相得益彰,只望着她们相处的日子,凤仪能学些沉稳,这样嫁到李家去,也才不失了天家颜面。” “呵呵,未想到,蕊儿如今也开始操心儿女之事,当真是有了母亲的觉悟。”保元嗤笑着来拧我的脸。 我闪身躲开,白了他一眼道:“只是孟郎如今,越来越没个父亲的样子。” “嘿,越发嘴刁。”保元说着摇了摇头,转身唤知秋去取“芙蓉帐”。 白居易《长恨歌》曾有:“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我与保元纳凉时闲来无事,便在在芙蓉水阁中想出来的。这帐幔以芙蓉花染缯而成,色彩艳丽但又不失清雅,再熏以上好的芙蓉花香,便成这这宫中独一无二的“芙蓉帐”了。 这帐幔保元只许了我用,共制了两笼,一笼淡雅些,一笼浓艳,制成当日拿与静宜看,她也是赞不绝口。想是凤仪听了她母妃所说,又见了我寝宫中那笼,心里喜欢,才巴巴地去求了她父皇。 也好,明日让凤仪来取“芙蓉帐”,顺便问她冰玉之事。 第二日,唤了凤仪来,先予了她“芙蓉帐”。小丫头见了爱得什么似的,谢了我半天。 我乘她不注意,遣退众人后,方缓缓问道:“凤儿如今与冰玉住在一处,可还习惯?” “嗯,自然是习惯的。”凤仪开心道:“慧妃娘娘您不知道,冰玉可真真是个才女,她不仅诗词文章好,连针织女红也十分出色,难得的是她性情温柔,善解人意……” “喔,那么这样好的女孩子,定要许一个好人家才不冤枉了。” “那是自然,只是陈姐姐总说她不嫁……”凤仪摸索着“芙蓉帐”随意说道。 “那是为何?哪有女孩子,正值妙龄却不肯嫁人的。”我故做惊讶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凤仪摇头,认真道:“她只道舍不得父母,不放心兄长,其实我倒觉得,她是因为有了意中人。” “喔,凤儿怎么知道的?冰玉有说过是谁吗?” “那倒没有,只是隐约感觉到,因为陈姐姐总会躲在无人处偷偷的想心事,若我问起,她未语面先红……”凤仪想了想,道:“慧妃娘娘,你说,若不是她有了意中人,怎么会这个样子。” “嗯,凤儿说得有道理。”我点笑赞许道:“你母妃还道你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没想到如今已是心思如尘的解语花了。” “慧妃娘娘又取笑人家!”凤仪不好意思起来。 我笑着将话岔开,坦言玄喆欲纳冰玉之事。凤仪听罢,高兴起来,自告奋勇去问冰玉,更言若冰玉嫁与玄喆,那便真正成了一家人。 看着凤仪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我寻思着凌轩也该是请平安脉的时候了,不若寻机试探一下他。 凌轩来时,我故意问及陈家近况,凌轩道一切都好。我知他一直在照拂陈家,便乘机问及冰玉人品如何?又问她是否有许了人家。 当我问及冰玉婚事时,凌轩面上神情有变,却还是极力克制,未表露出来,只是一味推说不知。 我见他如此,故意漫不经心道:“玄喆自见了冰玉姑娘便很是爱慕,前些日子特意来求我,只是不知道冰玉姑娘自己的意思,是否许了人家,况且婚姻大事,终究要她父母做主。凌先生与陈家相熟,不若就劳烦先生代本宫去问一问意思。” 凌轩起初推脱,见我坚持,也只得答应下来。 随即凌轩诊脉时,不似平日里沉稳专注,多少有些分神,见他如此,我心中更加明白,看来我所猜不错。 午后,凤仪来了,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已明白了六七分。 果不其然,当凤仪与冰玉言及玄喆欲娶她为侧妃之事,冰玉当即便断然拒绝。凤仪本还想游说于她,均不奏效,最后冰玉被凤仪问急了,竟还说出“宁做平民妻,不为王府妾”的话来。 我一直都知道这姑娘情性高洁,却未承想竟如此刚烈,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她敢于坚持自己的想法,实属难得,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凌轩超然于世,冰玉高洁若兰,这二人倒真真是一对璧人,若他二人真是两情相悦,那我一定要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这事障着玄喆,急不得,只能先放一放,缓缓再说,转眼便是凤仪出嫁的日子,待办妥了这件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十月,成都地震。民居摧毁者百余所。保元为此忧心忡忡,下令赈灾,更亲自到民间查访灾情。 玄喆亦听从我的咛嘱,随他父皇到民间视察,更开了府库出资修葺受损民居,为此保元对其大加赞赏。 那日,保元下朝后回到长春殿中,说及玄喆满心欢喜,直道我教子有方,更言玄喆有为储君的德行。我听罢,含笑进言,道玄喆尚需要历练,方可担起储君之责,保元听罢亦点头称是。 随后向我言及欲给予玄喆赏赐而为其婉拒,还道玄喆言,他所愿之事母妃尽知,故而特来问我。 我只得将玄喆欲娶冰玉为侧妃,而冰玉心有所属,而我亦觉得这门亲事不妥,以及种种顾虑向保元合盘托出。 保元听罢,沉思片刻后,点头向我道:“蕊儿所虑有理,若那冰玉姑娘心有所属,那与玄喆成亲弄不好会成对怨偶,这非你我为父母者之所乐见。再者,冰玉虽是才女,性情不甚柔顺,将来难登后妃之位,且还有尹征的事相碍,终究是不妥。只是朕看圣儿那里,是真心喜欢这姑娘,若不如他所愿,只怕……” 我点头道:“所以这事急不得,只能缓缓再说,反下眼下要忙凤仪出嫁的事,一时半会儿玄喆也不会来问。毕竟不可能妹妹正要出嫁的当口,哥哥急着纳侧妃。” 保元点头称是,道此事缓缓再议。 ------------ 第二章 公主出降(3) 更新时间:2013-06-20 日子过得如此快,转眼便到了十一月。 一早醒来,听着窗棱外鸟儿啾啾叫着,清冽的日光透进来,照着屋内暖暖的。是了,明日便是凤仪出降的日子了,我勾动嘴角恍然一笑。 起身梳妆毕,移到窗畔,远望去龙跃池那边已是动开了工,就在一月前,审尹征与王昭远上书修建夏日消暑水殿。 保元素来怕热,虽是有太后与我劝着不应奢华建殿,审尹征与王昭远又再次上书为圣体考量,拟在龙跃池上建了水殿以作避暑之用。 自母昭裔以太子太师致仕,众臣不过都是附和之辈,即便议过也是一致赞同的。 我正自出神感叹,忽觉腰间一暖,保元从后面揽住我,我不禁回神侧首,笑容在面上泛开。 他一脸笑意,几许兴奋道:“今日想到一消暑良法,你瞧。”言罢,从身后拿出一张草图展了解释道:“瞧,龙骨水车!若用这龙骨水车将水引导灌入寝殿顶上瓦沟之中,水流顺势而下,整个寝殿如沐瀑布之下,消暑降温,岂不妙哉?”说着一边比划起来,细细与我讲解起来。 我抬了眼柔柔的凝他,他像个孩子般天真地讲述着自己的新发明,那样毫不掩饰的快乐着,这一刻,他的世界没有朝堂。 16岁便以太子监国继帝位,高祖手下老臣多有不服,那样的年纪便执杀恃功骄横的大将李仁罕,废苛法,颁《劝农桑诏》,力纠政弊,偃武修文,举贤任能,使蜀地民丰物阜。再至计杀张业,玄宝早殇,风风雨雨朝堂十三年。一路行来,多有不易。而他于我一直以来只是个为我深爱的男人,在我这里他可以抛却疲惫,像个孩子般与我相依。 我擒起笑,伸手去拨弄他的鬓角。 “蕊儿?!”他会心一笑道:“怎么,有白发了么?” 我莞尔道:“怎会?!” 他起手来握我,低了首,眸中含笑,火热的唇便霸道地吻了下来,缠绵辗转得令我眩晕窒息,方不舍的放开。 我泛红了面微喘着,轻吐了口气,见他满眼恶作剧的笑着又欺身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柔情。 我环了他腰际,轻轻的倚到他胸前,叹道:“流年似水,明日咱们的凤丫头便嫁了。”方又惊觉时辰不早,抬首笑道:“该去给凤仪备嫁呢。” 我起身唤了茗儿,依依辞了他出来,天倒有些寒凉了,募地肩头一暖,转身却是保元将锦花风褛披到我肩上,轻声嘱道:“天凉了,自当小心身子。那草图尚需修改,若是有事便到画阁找我。”我心头一暖,点头答应着。 长春殿东殿为慧妃殿,西殿为德妃殿。茗儿跟在身后,顺了回廊往西殿去,一路上宫人穿梭进拜,统是朝西殿去的。 早有宫人通报了,静宜在殿外迎了过来,我细瞧见她眼圈微红,多半刚才哭过,忙拉了她手安抚道:“姐姐这日日离愁,凤丫头又不是远嫁,总不过宫内宫外的,日日来请安也未必不可。” 静宜轻叹了一声,我起手替她拭了泪迹,又道:“明日可是大喜,姐姐快别再落泪呢,叫凤丫头瞧着心疼。”一路挽手入了凤仪内室。 宫人试衣弄发的,一群人围了凤仪转。见得她服花钗揄翟衣纁袡,佩紫绶,冠花钗加歩摇,端庄而隆重立于铜镜前,粉面含羞,若有所思。 我噗哧轻笑,向静宜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郎有情、妹有意,姐姐这可是佳偶天成,天大的喜事哩。”凤仪闻言回身来瞧,却是面色皎若新月,笑颜灿若晨霞一般。 宣徽院送来公主房奁:真珠翠领四时衣服、叠珠嵌宝金器、真珠大衣背子、锦绣销金帐幔。都一一报上名来。 凤仪烦了因笑道:“嫁妆里还有父皇亲赐的芙蓉锦帐和我那食邑一千户。好啦,好啦,别念了,嫁人还是嫁物?!”我逗得呵呵直笑,静宜亦动容噙着泪花笑了起来。 凤仪摆弄完手中妆奁,眼珠一转,笑着来拉我道:凤仪烦请慧妃娘娘应允一事。” 我闻言笑道:“明日就要嫁出宫了,这还有什么不能允的,凤儿倒只管说来听听。” 静宜擦着泪嗔她道:“马上便要做人妇了,越大越没规矩,这又是要跟娘娘求什么了?” 凤仪吐了吐舌头,冲着静宜扮了个鬼脸转眸向我道:“娘娘还记得云英么。” 我一愣,方想起这些年凤仪与堂叔仁操亲厚,更与王妃海棠侍女李云英交好。云英、张继昭师出同门,她又是那样的爱慕张继昭,自张继昭死后,私底下我一直怀疑着她与凤仪交好的目的,提防着她是否将这仇恨报复到凤仪身上。 只是这些年过去,她待凤仪并无半分逾越,而凤仪与她愈更加亲睦了。然我始终还是存疑着,因问她道:“云英与凤丫头要好,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你这大婚之前又是要为她求个什么好?” 凤仪扶着重重的凤钗加歩摇,笑嘻嘻道:“这事儿娘娘定可允的。娘娘知道我同云英学武吧,她总嫌我花拳绣腿也不精于骑射。想我孟家的儿女自然是不服的,我们以一月为期比试定靶箭射。”说到此处,凤仪连比带划道:“我跟随谢侍卫习了一月,进步神速。那日*比试,我孟凤仪赢了。输的人可是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呢。” 凤仪能赢了云英,我心下好笑,定然是云英让她了。 凤仪一脸得色微翘着嘴角又道:“云英素来不穿女子彩衣,这回我就想看看她着彩衣的样子呢,而且还要当众服彩衣才好。所以明日婚宴,凤仪斗胆肯定请娘娘准许云英着宫装替凤儿为父皇母妃布菜尽孝,罚云英替孩儿彩衣娱亲可好。” 我原以为是求个多大的事儿,原来只是凤仪与云英的一个小小赌约罢了。于是笑着允了,又在回身交待知秋去吩咐了尚宫局,将明日布菜一事细加安排了一番。 凤仪见我允了云英一事,越发高兴起来,又央了让冰玉做喜娘送嫁。我心知她是为了玄喆弄鬼,便不想让她扫了兴趣,也爽快的点头应了。 是夜,保元宿于长春殿西殿,殿中一直点灯不息。保元一朝嫁女,一家三口相聚不舍。 ------------ 第二章 公主出降(4) 更新时间:2013-06-24 亲迎的日子,总是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甜美的过去。 我入宫那日,保元破例在重光殿前亲迎,而今看着早早立在长春殿外的李少连,那样局促与不安,不时引颈望向凤仪所居的侧殿,我仿佛看到了保元当初立在重光殿前盼我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弯了。 “蕊儿,想到了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保元立在身旁,好奇道。 我指了指殿外的新郎,笑道:“你看少连这个样子,可与某人当初有异曲同工之妙?” 保元故做严肃,注视片刻后,认真道:“象是有些象,只是当年朕更倜傥些。” 他说得一本正经,我却撑不住笑起来,啐道:“而今都做了亲翁的人,还这么没脸没皮。” 保元闻言也不恼,笑着牵起我的手道:“你也是做长辈的人,可不见你好多少,还是夫唱妇随得好些,别让孩子们看了笑话。走走,随我到正殿受礼去。” “今日的岳母是静宜姐姐,我去受哪门子的礼呀,孟郎还是快去吧,别让姐姐和新姑爷等急了,我去看看凤仪那边。”说着我唤来茗儿,下了阁楼,往西侧殿而去。 方走到廊下,便听得傧相引着少连往正殿而去,想是去行拜岳父母仪式去了。 新郎这边的行仪已经开始,那凤仪那头也应该早早弄停当才好。想来少连拜过岳父母,凤仪就该出来上车了。 到了凤仪住处,便见里边人进人出,好不热闹,而整个西侧殿更是花团锦簇,香风习习。 小宫女见我来,上前行礼打帘子,方进了屋,便见冰玉身着水粉色挑绣彩裙在一旁张罗,凤仪一身大妆想是很重,只得僵着脖子,木偶娃娃似地坐在镜前。 这丫头平日里一刻都不闲着,这会儿好了,不老实都不行,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凤儿,可准备好了,再不出去,一会‘催妆诗’就该到了。” “慧妃娘娘,你来了。”凤仪羞涩地笑着,道:“那个呆子才不懂什么‘催妆诗’,谁能像父皇那样好才学,又知情识趣的。” “呵呵,娘娘,你快瞧瞧,果然是要嫁人了,凤仪公主都会抱怨驸马爷不解风情了。”茗儿在旁接口打趣。 正说笑,知秋在外禀报驸马送来了催妆诗。屋里的人一听,哄笑起来,茗儿再加打趣凤仪道:“哎哟,这下好了,原来驸马也是个知情识趣的……” 我忍住笑,吩咐知秋把诗送进来,凤仪见众人哄笑,越发不好意思,死活不肯看那诗,我看了一眼,笑着递给冰玉,让她念与凤仪听。 “云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我笑着点头道:“这是唐时云安公主出嫁时男傧相陆畅所做的催妆诗,少连引来催妆倒极相衬的。” 冰玉在侧笑道:“民女听闻这陆畅操吴音,才思敏捷,人又极谦和,当日他的催妆诗还得了宫中两名才女相对。” “冰玉姐姐,是什么?对得可好,若是好的,姐姐现在写了丢出去罢了。”凤仪在旁笑道。 冰玉嘻嘻一笑,道:“听说是才女宋若兰、宋若昭所作,诗曰:十二层楼倚碧空,凤鸾相对立梧桐。双成走报监门卫,莫使吴歈入汉宫。” 凤仪听罢,想了想,笑道:“这诗对得好,快快,写了传出去。” 看她二人一来一去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我却笑不可抑,冰玉许是会过意来,也望着我直笑。 凤仪与茗儿不明就理,茫然道:“娘娘,何事这样好笑?” 我笑不可抑,道:“你们可知,那陆畅是如何酬答宫女的诗作? 二人摇头直道不知。 我复又笑了起来,这次连冰玉也忍不住,别过脸去轻笑出声。 “慧妃娘娘,你们到底笑什么呀?真是急死人了,快些告诉我吧。“ “是呀,姐姐,你们笑什么呀,快说,快说。” 我好不容易止了笑,道:“那陆畅酬诗道:粉面仙郎选圣朝,偶逢秦女学吹箫。须教翡翠闻王母,不奈乌鸢噪鹊桥。若当真把那诗传出去,那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成什么了?特别,是那个执笔的,还有那个非要写诗的……哈哈哈……” 凤仪听罢想了想,自己也撑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我道:“慧妃娘娘,你把一屋子的人都饶带上了,偏到最后说得跟自己没关系,凤儿不依,不依嘛!” “好啦好啦,别撒娇了,快出去吧。要不少连心里真真要把我们算成那……”说着,我亲自取了盖头与凤仪遮上。 依礼,凤仪出了西侧殿至正殿拜别父母,静宜强忍泪水咛嘱再三。复,少连入殿请旨,后迎新娘出殿上婚辇。 凤仪上辇坐定,新郎御轮三周,请旨先归。 凤仪乘后车,由宫女、喜娘伴送。 待凤仪出了宫门,保元携我与静宜摆驾前往李府,公主出降,却得天子前往主持婚仪,于大蜀是前所未有,可谓荣宠已极。 因着凤仪出嫁,静宜虽是不舍,而今得了这样的荣耀,她也渐渐敛去面上忧色,露出了笑容。 我坚持要静宜与我同乘凤辇。一路上,从纱帘望出,自宫门到李府,沿途彩条锦带装饰得好不热闹。百姓夹道观望,场面当真富贵已极。 待到李昊府外,他举家皆跪迎在门外,保元亲自将李昊与李夫人扶起。 听说为了凤仪与少连的婚事,李府早于数月前便扩府修整,而今看来当真是气象一新。房舍装饰皆典雅中透着精美,更于细致处尽显奢华,可见李昊一家对凤仪的重视。 静宜见到女儿将来的新居,多少也放下心来,拉住我,悄悄道:“这李昊倒是个细致人,他夫人看上去也很随和,凤儿往后……” 我含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她回我会心一笑。 众人坐定,吉时已到,男女傧相引着新人前来拜堂,典仪官庄严唱诺。 看着眼前一对新人,心中感慨万千。 正走神,忽闻仪式进行到了最有意思的“却扇”一礼,忙凝眸细瞅。 ------------ 第二章 公主出降(5) 更新时间:2013-06-25 这却扇之礼在婚仪中是最有意思的,我以前也只是耳闻,今日可定是要好好瞧瞧的。 此刻凤仪红色锦绣盖头遮面,双手笼在袖中,羞怯怯的立在喜堂之上。少连拿着系了彩络的称杆轻轻挑下了红盖头。 原以为便能看到了美人面,却见一柄精美绣扇遮住了玉颜。 保元低声在我耳边道:“听听少连‘却扇’诗念得什么!” 原来,新妇用扇遮脸,需待交拜后去之。而男方依例需念一首却扇诗,女方若听得满意便放下扇来,与男方相见。 只见少连沉思片刻,吟道: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 巳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只须放桂花。 话音未落,凤仪轻轻放下手中绣扇,一双美目流盼着自己的如意郎君,而少连也正幸福地笑望着自己的新娘子。 看着眼前的郎才女貌,绵绵情意,我不由得笑弯了嘴角,真好,美满幸福的结局总是人们乐见的。 喜娘和傧相引着那对新人入洞房中行合髻之礼。 李昊上前请旨开席,保元笑道:“亲家翁,今日朕是客随主便。” 李昊含笑退下,不多时侍女手端食盘鱼贯而入,紧接着身着彩衣的舞女也伴了乐声在厅中歌舞起来。 李昊携了夫人上前敬了一回酒,保元拉着静宜与我陪饮了一杯。不知今日备下的是什么酒,方才饮了一小杯,倒有些上脸,热烘烘的难受。 静宜许是见我如此,轻声道:“妹妹往日好酒量,今日怎么才饮了一杯就面红成这样了?” 保元在侧听到,回眸看我,在桌下拉了拉我的手,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摇头,道:“不妨事,许是方才喝得急了,没想到这酒甜甜的却这般易醉。” 保元凑近,低声笑道:“这是陈年的玫瑰蜜酒,入口绵甜,却是挑人得很,看你满面春色,想是不服这酒……以后看你还老拉着朕斗酒不斗?” 正欲回嘴,却见保元转身吩咐了梁守珍几句。小梁领了旨匆匆离去。 不知保元要做什么,正自纳闷,只见瑞草领了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端着茶具走了进来。 瑞草行礼后,奉了盏茶到我面前,保元在侧道:“瑞草近日新研制的解酒茶极好,蕊儿不妨饮一些。” 我点了点头,接过茶盅细瞅,只见茶汤色泽清亮微绿,闻之有淡淡药草香,喝在嘴里,花香拌合着茶香,很是清冽适口。方才还有些晕眩的头脑,不由得随之清爽起来。 “请慧妃娘娘再含一粒十八子在口中。”瑞草身侧那个十三四的小宫女将个描金的小瓷盒端到我面前,小心翼翼说道。 瓷盒中是一些淡黄色方形小点心,我取了一枚放在口中,顿时一股清气直冲脑门,方才的酒劲立时散得没了踪影。 “嗯,果然不错。”我含笑向瑞草道:“这孩子与你眉眼间倒有几分相像。” “回娘娘,这是我妹妹瑞莹。”瑞草恭敬道:“上月方才入宫,皇上恩典现随奴婢一同侍候茶水。” “嗯,看着就是个机灵孩子。”静宜在侧插话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如向皇上要来咱们长春殿里侍候,免得平日里想喝个什么茶,还得巴巴的看瑞草姑娘有没有空。” “嗯,姐姐说得有理。”我回眸向保元道:“只是不知皇上肯否割爱?” “哈哈哈……这有何难,瑞莹你以后便到长春殿去侍候慧贵妃和德妃吧!” 瑞草领着瑞莹领旨谢恩,保元吩咐她二人在旁再沏一壶“百草香”茶赐与饮宴上的各位臣工。 席间正喝得热闹,只见一彩衣妙龄女子双手端着个精美食盘姗姗而来。 这女子眉目若画,身段柔美,配合着宫女黄绿相间的彩衣,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雅之姿,只是……那周身怎么散发出一股森森寒意,让人见之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臣女李云英参见皇帝陛下,慧妃娘娘、德妃娘娘。”喔,果然是她,李云英。 往日里只见过她黑衣打扮,从未见过她如此彩衣俏立,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张继昭呵,若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深爱着他,恐也不会那样痴缠于我,若他们能……唉,终究他还是死了。 忽然间被自己当下的念头吓坏,我怎么会为他的死这样惋惜,这么些年了,我应该早就忘记这个人才对! 云英漫步上前,将食盘轻轻放到桌上,又揭开盘盖……只见一尾肥硕的鱼儿静卧于铺陈精美的食蔬之上,清香四溢,引诱着人们的食欲。 我见云英举箸布菜,而保元面露惊异之色,忙在侧解释道:“皇上,凤仪公主之前曾哀求本宫,在她大婚之日许其好友代为布菜,以酬多年父皇与母妃怜爱照拂之恩……” “喔,原来如此。”保元点头笑道:“这丫头最是古灵精怪,今日难得她一片孝心。” 云英依次在保元、我与静宜碗中夹了一些鱼肉后,便转身去接汤品。 就在我低头去挑那鱼刺的当口,只听得静宜惊呼起来――啊…… 李云英竟然将整整一钵热汤向我和保元掷了过去…… 眼见着那汤就要兜头裹面的淋到身上,我急得抬手去护保元……却被保元一掌推开,而他整个人俯在了我的身上。 烫,好烫,有汤水淋到脖子和手背上……保元,保元怎么样,他护着我,他…… 顾不得手背上穿心的痛,我正欲直起身子,去看保元,却只听得身边哗啦啦杯盘落地的声音。 “护驾,护驾……”有人在喊护驾,零乱的脚步与女子的尖叫声在身畔乱成一片。 保元将我护在怀中,我睁开眼的那一刻便被惊呆了,他身上的衣服正冒着热气,脖劲处异样的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身前的桌子已被掀翻,地上一片狼籍,保元抄起身旁的坐椅掷向李云英,却被她闪身躲过。 今日是凤仪婚宴,席中武将毕不得配带兵刃,看李云英赤手空拳,应该一时半会儿伤不了我们……不对,她在找什么,她…… 不好,方才那鱼,那鱼有问题。 “孟郎,鱼,鱼……”我心急起来,挣脱保元的护卫去抢跌落在身前不远处的那条大鱼,若我猜测不错,那鱼里定藏着兵器。 “鱼肠剑”,我脑海中闪出剑名。我曾听仁操与保元提及,听闻那鱼肠剑的剑身细长柔韧,能够沿鱼口插入,在鱼的胃肠中曲折弯转,而抽出时则恢复原形,钢韧无比,熠熠生光。 不能多想,我全力扑向那鱼,而李云英已凌空飞扑而来。只见她身形轻盈如燕,揉身转体,瞬间一柄轻灵小剑便握在了她的手中。 “蕊儿,回来。”保元见李云英亮了兵器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我只道她会直接来取我性命,却不想李云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挺剑扑向保元,口中喝道:“昏君,拿命来。” 我不由得呆住了,她,果然是为了他,报仇来了! ------------ 第三章 下诏观农(1) 更新时间:2013-06-26 那李云英去势极快,剑剑指向保元要害。幸而保元身手敏捷,左突右闪身形如鹞,几个回合下来,李云英几乎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看他二人缠斗,我跌在地上竟帮不上分毫,手背火辣辣地疼,静宜此时爬到我身旁,颤声道:“妹妹,妹妹……怎么办,怎么办?皇,皇上……” 四下里乱成一团,那些个文臣和内监只会扯着嗓子叫救驾,我们虽离得近,可又能怎样?只有干着急的份。 幸而保元平日里常习骑射,手下功夫不弱,一时半儿也不落下风。只是他赤手空拳终是难敌对方手握利剑,若是时间一长,定是要吃亏的。 在这当口,我见仁操、玄喆急急领着席中几个武将向李云英围拢了过去。 今日喜宴,众人都不曾带得兵器,那赤手空拳的几个人对她似乎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是稍稍阻挡了她攻向保元的剑势罢了。 眼见李云英不耐与那几个人纠缠,挥手似打出了暗器,瞬间便有两个人闷哼倒地。 “玄喆!”我出声喊道,她会伤了玄喆…… 这边顾着玄喆,又眼见着李云英手中利剑在保元周身游走,几番差点刺中他胸腹,我的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去帮手,却被静宜死死拉住,她惊慌失措地喃喃道:“妹妹,别去,别去……” 救也救不得,帮也帮不上,心急如焚……侍卫呢?侍卫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平日里总是随护在保元身旁,怎么这个当口却不见踪影。 谢行本,谢行本……我焦急得向厅堂外张望,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许久却不见侍卫来救?? “啊——”伴着数声惨叫与闷哼,又有人倒地,鲜血淋漓…… “皇上,大皇子!小心,那女子剑上有毒。”韩保贞边斗边大声喊叫起来,这一声叫喊生生地砸进了我的心里,整个心房都跟着颤动起来。李云英,她今日是铁了心要置保元于死地! 越是着急越见一柄软剑舞出点点剑花,剑身如出穴灵蛇一般,挥、挑、刺、削……凡是近身之人,她出手狠准,毫不留情,而她的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保元,面上决绝的表情,让人看了胆颤心寒。 “休伤我主!”危急关头,谢行本才如神兵天降,带着一队羽林卫奔进厅堂内。 好了好了,这下保元,保元……方才有些安心,却不想状况突变—— 李云英长袖一挥,只见她身前四周升起一道淡绿烟雾……方才围拢过去的一二十羽林卫并着谢行本和玄喆等人,仿佛被人施了法一般,瞬间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李云英唇角擒着冷笑,回眸锁住了已然有些不支的保元。 她是有备而来…… 保元站得稍远,明显已经着了道,此刻他勉力用手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面色青白……李云英挥剑直直地向他的胸口刺了过去。 “不——”绝望的喊声冲胸而出,我挣脱静宜,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长剑,疯了般扑向李云英。如果今日李云英定要杀死保元,那她也必须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许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闪身避过我手中长剑,冷笑道:“我本不想要你的命,是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话音未落,她挥剑削了过来。 我双手握剑勉力格挡,奈何不曾习武的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身上的广袖锦衣又缚手缚脚,片刻便已被她手中利剑割出了数道口子,而我整个人也被那逼人的剑气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着就要被她逼入无路可退的死角。 “蕊,蕊儿……”保元呼喊着,挣扎要来救我。 “啪……啪啪”突然间,凌空飞来许多杯盏,打落在李云英的身上,就当她分神的当口,我闪身离开那死角。 呼,我喘息着定睛看去,是静宜和瑞草!静宜和瑞草还有瑞莹,正奋力将随手能捡到的杯盘碗盏丢向李云英。 “蕊儿,你快走,快走啊……”保元几乎是在嘶吼。 “不……”我断然拒绝,我断不许任何人伤害保元,除非我死。 我再次乱剑奋力砍向李云英。 “呵,好一个痴心人。”李云英挥落飞过来的物件,格开我的剑,冷笑道:“花蕊,你怎会是我对手。”话音未落,她已欺身上前。 只觉得面前一暗,双臂酸麻,虎口剧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长剑脱手而出。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李云英当胸一掌已向我拍出,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飞跌了出去。 “蕊儿……” “妹妹……” “娘娘……” “母妃……” 耳边听到有人在唤我,跌落在地的身体好痛,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觉得有东西抵在了胸口。 “李云英,你敢伤她,朕定将你碎尸万段。”保元的怒喝,震得人耳鼓发痛。 “呵呵,呵呵呵……”李云英大笑起来,我看到剑尖已刺破了身上的衣服。 “昏君,你心疼了?你杀人的时候可会心疼别人?”李云英的眼中闪着邪魅的光,嘴角带着凶恶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着:“我本想一剑杀了你,为他报仇。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是被你们两个人合谋害死的,现在我不但要你们填命,还要让你们也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护驾,护驾!”随着另一队羽林卫冲了进来,堂中那些文臣和内监呼啦啦叫唤起来。 “我看谁敢过来!”李云英似是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面对众人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李云英,你放了蕊儿,不关她的事。”保元用剑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他一步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孟郎,你别过来,你不要管我。”我多怕他过来送死,含泪哀求道。 “昏君,你残害忠良,歹毒至极。”李云英骂道:“你不惜用自己的女人为饵,引得我师兄屡屡犯险,最后还弄得他家破人亡……” “张业一门祸国殃民,死有余辜……”见李云英辱骂保元,我怒从心起,也顾不得自已还身处险境。 “啪”一声脆响,左脸颊火辣辣地疼,李云英恶狠狠向我道:“贱人,枉他那样为你,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他明明可以逃走,他明明……”两行清泪从她的脸上滑落,因着巨大的悲痛,她的手竟有些颤抖。 就在这个当口,我看到仁操、谢行本和几个羽林卫已恢复了些许知觉,正挣扎着想爬过来。 ------------ 第三章 下诏观农(2) 更新时间:2013-06-27 “统统不许动。”李云英发现了异动,大喝一声,左手挥出一把匕首,顶在我喉间,右手撤剑指向保元,道:“昏君,你若不想看到她死,就给我跪下。我要你向我师兄在天之灵三跪九叩谢罪!” 保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丢了手中剑,干脆道:“好,我答应你。”说着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是九五之尊,怎可以向乱臣贼子谢罪,我拼力喊道:“孟郎,不可以,你是帝王,不要,不……”。 “快磕……”李云英手中的刀稍稍用力,我感觉颈项间一阵刺疼,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好,我磕!”保元咬牙……在他要磕下去的当口,我断喝一声道:“皇上,若你为了蕊儿枉顾帝王威仪,我宁愿咬舌自尽。” “蕊儿!”保元僵直着身体望着我,他的眼中闪动着泪光与不忍。 “好,你果真不怕死。”李云英手腕一沉,右手上的剑来势如电,我左肩头立时巨痛难忍,血浸染而出。 李云英拔回剑,指向我的右肩,向保元道:“若不想看她被扎成蜂窝,就照我说的做。” “你……”保元见李云英动手,欲挣扎起身。 “哼,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你方才已知我剑上有毒,若没有我的解药,即便救下她,也是个死。” “你放了她,朕随你处置。” “皇上,不可……” “皇兄,三思……”四周劝阻声此起彼伏。 保元沉着脸一挥手喝道:“朕意已决,李云英,你放了慧贵妃。朕随你处置” “好,我要你向我师兄自刎谢罪。”说罢,李云英回眸向我冷笑道:“花蕊,我要你也尝尝什么叫痛失挚爱。哈哈,哈哈哈……” 这是个疯女人,这是个疯女人……保元,保元你可千万别犯傻呀!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流着泪望着保元拼命的摇头。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即便保元自刎身亡,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还不快动手?!”李云英凄声冷喝,手中剑利落地刺向了我的右肩。 正当我闭眼准备承受着再次被巨痛侵袭时,突然一切似乎都凝结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一支长箭贯穿了李云英的前胸。 她瞪视着我,唇角血丝凄艳。 瞬间她不顾身中箭伤,奋力挥剑刺向我的胸口,口中喊道:“花蕊,拿命来偿。” 咻……长箭破空而来,扑地一声扎进了李云英的身体。 想是那箭力道极大,竟将她整个人带倒在地。 是他!离洛! 离洛身形极快,如鬼似魅,顷刻便到了我面前,他亦不理会倒在一旁的李云英,只从怀中掏出个小瓶来,抖了枚药丸纳入我口中,沉声道:“快吞下去。” 我依言吞下药丸,可还是感觉到浑身的血液似在一点点的凝结,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随之困难起来,意识也开始不清醒了。 “蕊儿,蕊儿……”保元扑到我身旁,将我抱在怀中,急道:“离洛,你快救她。” 迷糊中只见羽林卫呼啦啦冲了过来,用刀剑将李云英团团围住了,耳边吵吵嚷嚷起来。 “皇上,微臣已经给娘娘吃了解毒的药丸。” “那为什么她的脸色这样难看。”保元的眼神那样的惊惶,我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 “娘娘中的毒,毒性尚不清楚……” “李云英身上有解药,快,快找来。” 看着离洛在李云英身上搜寻着解药,我倚在保元怀中越来越难受。 地上的李云英身受重伤,血染红了彩衣。她笑得那样诡异,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仿佛已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没有解药,没有!她抱着必死的心而来,怎会还备着解药。 “离洛,找到了吗?快呀。” “皇上,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朕不准……”保元拉扯着李云英,喊道:“说,解药在哪,在哪?” 李云英轻蔑地笑着,唇抿得紧紧地。突然,有黑色的血从她的唇角流了出来。 “皇上,她服毒了。”离洛说道。 “这女人不能死,还没有找到解药,不能让她死。离洛,你快救活她。”保元的面容因惊慌而有些扭曲。 “皇上,为今之计,只能先用针封住娘娘肩上的穴道。方才臣给娘娘吃了‘玉露丸’能镇得住一时,只要把那肩上的毒血尽力吸出来,兴许还能再拖延些时间。” “那快,快施针。”保元说着,慌忙将我放平在地。 离洛用针封了我肩上几处穴道,我感觉胸口的压迫感好了一些。 “你说要把毒吸出来是不是?”保元说着,便要亲自为我吸毒。 我见状大骇,“孟郎,不,不要……” “皇上,这毒性不明,若不慎误服或口中有创口,那可是凶险万分。” “眼下情形,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保元执意如此。 就在这个当口,瑞草走了过来,俯在我肩上自顾自的吮吸起来。 “啊……”因着疼痛,我轻唤出声。 “娘娘,没事的。”瑞草吐出一口毒血,擦了擦唇角温柔地望着我。 “瑞草~!”保元眼神复杂地望着瑞草,离洛静默一旁。 “皇上,就让奴婢为慧妃娘娘尽些心力吧。”她说得那样谦恭,我看到保元轻轻地点了点头。 随着瑞草一口口吐出毒血,我胸口的憋闷与肩上的麻木感越来越小,呼吸也顺畅起来。 “可以了,血色已经是正常了。”离洛说道。 瑞草停了下来,我满怀感激地望向她,可触目惊心地却是她紫黑色的唇。 “瑞草,瑞草……” “姐姐,姐姐……” 瑞草在为我吮尽毒血后,晕了过去。 我被送入李府内堂包扎伤口,因着余毒与失血,不久便昏睡过去。 当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长春殿的寝室里,茗儿与知秋守护在身旁。 “娘娘,你醒了?!”见我醒来,知秋含泪哽咽道:“娘娘,你可觉得哪里难受?” 茗儿哭着唤我,“姐姐,姐姐,你可真是吓死茗儿了,才多一会儿不见,就出了这样的大事,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我,我也不要活了……” 我勉强扯出个虚弱的笑容,除了乏力和右手背上的刺疼,倒也不觉得哪里难受,“知秋,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 第三章 下诏观农(3) 更新时间:2013-06-29 “娘娘放心,皇上现在重光殿中休息,有凌太医照顾着。听离先生说皇上烫伤比较严重,还中了迷烟,不过龙体并无大碍。” 喔,那就好,保元平安就好。 忽又想起为救我而昏迷的瑞草,急问道:“那瑞草姑娘怎么样了?” “回娘娘,瑞草姑娘现在太医院中救治,离先生在那边。”知秋答道。 喔,有离洛照顾着,应该没问题,那么李云英呢?我昏迷前见她已服毒自尽,不知道可救得回来。想到此处,我向茗儿道:“茗儿,那个李云英,她死了吗?” “死了!”茗儿恨恨咬牙,道:“没想到这女人竟那样狠毒,为了个乱臣贼子居然敢犯上弑君。还好菩萨保佑,皇上和姐姐都没事……” 死了?她就这样死了吗?心底有点点的痛,那样痴心的女子,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能如此决绝。若他在天有灵,不知道会怎么?也许此刻他们已然相见,也许…… 有泪水沿颊滑落,胸中酸酸地痛起来。 “娘娘,是不是伤口疼?我去叫太医进来。”因见我落泪,知秋急道。 “不妨事,你们扶我起来。”我说着挣扎起身。 “娘娘,这可使不得,当心肩上的伤口裂开。”知秋劝阻道。 “我没事,茗儿你让曾公公备辇,我要去看看皇上。”我始终还是不放心保元,他那日为护我一定被烫得不轻,后来又中了迷烟。虽然知秋说不碍性命,可不亲眼看到他安好,我怎么都不会放心的。 “蕊儿……你怎么起来了?”保元焦急的面容忽然出现在眼前,我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我床前,一把将我扶住,急道:“伤得那样重,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没事,你放心吧。”看着眼前的他,虽然面色略有些苍白,可精神倒是很好,稍稍安心下来。 他低头看到我裹着白布的手,眉几乎都要拧到了一块,心疼道:“痛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似的,依偎进他的怀里,轻轻道:“不疼,不疼,你来了,我便哪里都不疼了。” “傻瓜!”保元的声音听起来有重重的鼻音,“以后不许这样,听到没有?” “你也不许……”眼睛酸涩得厉害,抬眼看到他包扎严实的脖子,忙坐直身子心疼道:“那日你为了护我,一定烫得不轻,快给我瞧瞧。” “那有什么好看的,凌轩敷了药,黑漆漆的脏得很……”保元说得轻描淡写,唯有唇边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行,一定要给我瞧瞧,要不,要不……”一时心急起来,泪便夺眶而出。 保元轻轻捧着我的脸,眼神愈加深邃,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庞,认真道:“我是男人,受些皮肉伤也没什么,倒是你,屡屡为了我受伤,你叫我如何自处。我……” 不愿听他如此自责,伸手去掩他的口。想起那日李云英的话,心下惴惴,那样的大庭广众之下,李云英口不择言地说我与张继昭有私情,不知保元会怎么想,他可会信了她的话? 忽然间害怕起来,不安地望着保元,试探道:“孟郎,我有话跟你讲。” “嗯,你说。”保元注视着我,认真道。 “那日李云英说张继昭……说他对我……”突然间脸上如同被火烘烤一般,掌心也隐隐地浸出汗意。 “蕊儿,你无需解释什么,我怎会相信旁人的胡言乱语。”保元神态安然。 “可是,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会如此心虚得紧,仿佛我与张继昭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愫。忽想起知秋和茗儿还在屋里,忙回头望去。 寝殿里哪有还有旁人,只有保元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坦荡的男人,我心酸的厉害,与张继昭之间的相识的那些过往竟然在这一刻一幕幕浮现于脑海。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保元,可却梗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 “孟郎,你听我说,我与张继昭曾有数面之缘,那年上元灯节我被无赖纠缠,是他为我解的围……后来,我禁足芙蓉水阁的时候,他来看我,他……”我好怕保元会误会我,可是又觉得若不告诉他,我似乎真的如李云英所言,诱骗了张继昭,又害死了他。 保元起初还静静听着,忽然间出声打断了我话,“蕊儿,你不要再说,无论张继昭从前曾对你说过些什么,曾对你做过些什么……我都相信你。” “不,我一定要说,要告诉你,我对他真的……”保元越是不计较,我反而越是着急。 “蕊儿!”保元的面上忽然间隐现怒容,他沉声又道:“你难道就这样觉得,我这个做丈夫的人如此心胸狭窄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越是想说清楚,却似乎越是说不明白。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保元扭过头去,似乎有些生气了。 “孟郎,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我……” “呜……”突然他回身扣住了我头,一个深深的吻几乎夺去了我全部的呼吸。脑子里“嗡”的一声,失去了思考的空间,只任由整颗心随着这个吻沉沦。 就在我快要因为不能呼吸而昏厥的那一刻,保元轻轻地将我放在了枕上,他俯下身摩挲着我的脸,坏笑道:“看来,还是只有这一招能让你老实。” “你……”我不满地噘嘴欲嗔他。 却只见他眼中深如秋水的波纹,他伏在我耳边,喃喃低语道:“蕊儿,你我夫妻十年,也算是生死相依,荣辱与共,难道还需要为了这些事多费唇嘴吗?无论如何,我孟昶只知道一点,你是我今生至爱……” “孟郎……”喉间哽咽得厉害,我含泪唤他。 他略略起身,望着我的眼神竟然有些痴迷了,只听他喃喃道:“你这些美好,即便旁人爱慕你,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你不生气吗?”我费解道。 ------------ 第三章 下诏观农(4) 更新时间:2013-07-02 “我为什么要生气?!”保元笑了起来,自信满满道:“旁人再爱慕你,我也知道你心里只有我。” 呵,这人还真是……嗔他一眼,心下忽然就这样释然了,这个男人,他竟然能如此信任我,便也不枉我这般以性命相待。 他坐直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温柔道:“早些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可知道了?” “嗯。”我顺从地点了点头,目送他依依不舍地离开。 此后,我在长春殿中静养,保元每日都要过来探望数次,只因怕扰了我休息,故而仍是居住在重光殿中。 静宜与槿颜是每日必到的,期间太后亲自来过两次,又嘱了周尚宫每日送来补品。 凌轩每日定时送来汤药,并与我施针解毒,只是离洛却再未露面。问时,凌轩只道他脱不开身,我想应是忙于照顾保元。 还有瑞草,也不知道她情况怎样?遣了茗儿去太医院打听,说是人未见着,只是听说情况还算稳定,离洛处方着正解毒呢! 宁心回想李云英行刺当日情行,确有很多可疑之处,且不说她如何将“鱼肠剑”藏于所奉膳食中而瞒过了试菜内监,就单单说当日谢行本和羽林卫迟迟不能赶来护驾就极不正常。 因听闻保元事后着韩保贞彻查当日之事,我便寻了个由头,将静宜请了过来,想问问调查的情况。 静宜来时,眼眶微红,面上尤有泪痕。我不明究理,拉住细问,起初她并不肯说,只到我急了,她方不安道:“妹妹,这事儿皇上原是不许让你知道的,见你这样急,我才不得不说……” “嗯,我知道,姐姐只管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瑞草姑娘,恐怕是不行了……”说到此处,静宜哽咽起来,低头拭泪。 “瑞草?!”我只觉得自己一时有些发懵,摇了摇头不信道:“昨日不是听说还好些了吗?怎么今日突然就……”心下惶然,胸口抽痛起来。 又是一条人命,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了救我,就快要消失了吗?我,我…… “多好的姑娘,若真就这么没了,我这个心里……”静宜拭着泪喃喃道。 “姐姐,离洛不是一直在帮瑞草解毒吗?那现在谁在照顾她?皇上可知道了?” “瑞草情况不好,瑞莹跑来求我,说是……”静宜说着忽然住了口,有些不安地望着我。 “瑞莹说什么了?姐姐你照实说,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吗?”我心急道。 “瑞莹说,瑞草想见见皇上,还有说瑞草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挺不过去了。”静宜说到此刻,不安地望着我,眼神似在探询。 “那皇上?” “妹妹你不要怪我,看瑞莹跪在堂外哭得可怜,我一时心软便带着她去了重光殿……”静宜轻声说道,眼中满是歉意。 “姐姐,你怎会这样说,瑞草姑娘也是为了救我,才……”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起身便要向外走。 “妹妹,你去哪里。”静宜拉住我急道。 “我要去看看她。” “那里现在乱得很,若瑞草当真救不过来,那刚去了的人煞气重……妹妹身子这样虚弱,去不得。”静宜死命地拉着我,急劝道。 “我不信这些,姐姐你就让我去看看她吧。”泪水自眼眶中急涌而出,心里那样的悲伤。 静宜见劝我不住,只得唤来茗儿与知秋,自己亦亲自陪我同往。 太医馆西侧院进两庭院落,便是宫人养病所居的寄养院了。 方行至寄养院门外,远远的便见医正王瑞和领着几名太医在一间房舍外窃窃私语。想来,瑞草应该就住在那里吧! 等我渐渐走近,众人方才看见我,忙上前行礼,王医正躬身向我低声禀道:“慧妃娘娘,皇上在里面……”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后,问道:“瑞草姑娘现在情况如何?” 王医正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臣等已经尽力……” “你引我进去看看她吧!”心中酸楚的厉害。 行至门边,王瑞和方要通禀,我抬手制止,自己轻轻掀帘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空气里迷漫着浓浓的药气和一种静默难明的气氛。 暗色的厨床倚墙放着,豆沙绿的纱帐些许灰败,我通过一侧的纱帐,看到了保元明黄色的龙袍。瑞莹跪在地上,伏在床边哀哀低泣。 保元背对着我,我听到瑞草断断续续的话语:“皇上……奴,奴婢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求皇上……” “瑞草,你说,无论何事朕都答应。”保元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痛。 “我,我妹妹……瑞,瑞莹……”瑞草大口的喘息着,似乎气息随时会在下一刻嘎然而止。 “朕会将瑞莹留在宫中好好照顾,你放心吧。” “谢……谢皇……皇上。” “瑞草,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朕命离洛去配药了,你一会儿吃了便会好起来的。”保元安慰道。 “谢……谢皇上,奴婢,知……知道,我,我快不行了。”瑞草的目光驻留在保元身上,虽然隔着一层纱帐,我还是明明白白地在那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眷恋。她对保元有情! “瑞草,你要坚持住,朕已下旨……很快离洛就能配出解毒的药”。 “不用了……皇上,您答应奴婢……以后少饮些酒……您,您要好好……顾着,顾着自己的身,身体。” “朕知道,朕还等着喝你泡的解酒茶。”即便不看也能猜到保元现下的表情,他一向都很喜欢瑞草调配的茶饮。 “皇上,你以后……莫要再……独自喝酒……莫要再……蹙眉……可,可好?”瑞草的声间时断时续,却字字透着深情。 忽然,瑞草的目光转向我,轻轻道:“娘娘……” 保元闻声回头,我缓缓自纱厨旁走出,向保元行礼道:“皇上,臣妾来看看瑞草。” “蕊儿,你怎么来了?”保元面上有些许的惊讶,他起身来扶我,低声薄责道:“身上的伤这样重,怎么又出来乱跑。” “不妨事,我来看看瑞草姑娘。”我慢慢走到瑞草床边,坐在床沿上打量着她。 这才几日不见,往昔清秀如兰的姑娘已然脱了原貌,灰白中隐隐泛着青色的皮肤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唇色透着紫黑色,整个人消瘦的好似个纸片人。 ------------ 第三章 下诏观农(5) 更新时间:2013-07-05 “娘娘,你,你可好些了?”我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却是关心我的身体。 “我没事,没事!瑞草,你要坚持住……坚持住……”我哽咽着俯下身去握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盼着她求生的信念坚定。 “娘娘,你好好的。皇……皇上,就,就安心了。”瑞草唇边的微笑象一个轻浅的水泡。 她就这样笑着,目光漫漫地扫过保元的脸……我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隐去,双目仿佛收拢了羽翅的鸟儿一般静默下来,唯有那唇边的微笑,始终绽放…… “姐姐,姐姐……”瑞莹在一旁痛哭出声。 保元静静地望着瑞草,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颓丧的气息中,他的眉慢慢集拢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觉得胸中一阵阵的刺痛……瑞草死了,为了救我,在花样的年华便那样悄无声息的凋零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紫黑色的双唇,这个带着笑意的唇,让我仿佛看到了李云英服毒后那抹无怨无悔的笑意,看到了当年的张继昭,他在小巷中与我耳边低语,还有那年决绝目光中鲜血淋漓的样子…… 忽然间,胸中翻动起一阵烦恶,喉间有腥甜的气息,眼前一黑,直觉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即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长春殿中醒来。 有阳光通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帐幔上,保元倚靠在床边睡得深沉,他的眉不时聚拢,不知是陷入了何样的梦境。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忽然间惊觉于他面上的憔悴与疲惫。 瑞草的死于我来说是痛惜与难过,那于保元呢?他一定比我更加悲伤吧! 我正想得出神,保元突然大喊着我的名字自梦中惊醒,他惊慌失措的表情,让我的心瞬间紧缩成了一团。 “孟郎,孟郎!”我呼唤着,伸手去握他的手。 “蕊儿,蕊儿……”保元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我身上,他舒了口气,将我的手握于掌心。 “方才梦见什么了?”我轻轻问道。 “梦见你离我而去……无论怎么唤你,你总也不回头看我……”保元说着,眉又不自觉地聚拢在了一起。 “傻子,我怎会离开你。”我轻叹一声,安慰道。 “蕊儿,你可知道……我……”保元俯下身,把脸埋入我的颈项间,沉声道:“我从未如今日这般觉得无助与莫可奈何……我曾以为我是帝王,可以保护,可以赐予,然而近日发生的这些事,让我忽然发觉,于很多人、很多事我都是无能为力的,我甚至身处何境都懵然不觉。” “孟郎……”他这样悲伤痛苦的表情,让我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多想劝慰他、宽慰他,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蕊儿,你要快些好起来,看到你生病我的心……真的很疼。”保元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那样深沉的目光让我的心揪得更紧。 “嗯,我会好起来,你不要担心。”我将他的手贴在脸上,温柔言道。 “离洛以后专门护卫你,他武艺高强又精通医术……”保元忽然决定道。 “可是,离先生并非内侍,如此在我长春殿中走动恐有不妥。”我虽明白保元用意,然而深宫之中人言如洪水猛兽,若有好事者以此做文章,那保元又要烦心了。 “不怕,我信得过离洛,更信得过你与静宜。”保元决定道:“而且此事我已向母后言明,她亦没有反对。再者,离洛平时还是居于宜春院中,只是需要的时候才随侍护卫于你。” “那离先生可愿意?”想来离洛是何其清高冷淡之人,我想他应该不愿意当任近卫之职。 “离洛并未推辞。”保元道:“有他随身护卫于你,我多少也可放心些……出了这样的事,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常常陪在你身边……” “嗯!”我点头答允着,离洛会那样爽快的答应,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然而看保元如今的神情,他心中烦恼之事应该颇多,其中最放之不下的应该也正是此时我心中的隐忧。 李云英不过是仁操府中的一名侍女,虽是海棠的陪嫁,可却能于公主出降当日,越过重重关卡来行刺,且几乎要置我与保元于死地,这一切都不太符合常情常理。 一直以来,他与我都认为无论外间如何战火纷乱,至少在蜀国之内是安定祥和的,而朝中人心向背亦是如此。可李云英的行刺,以及期间种种说不表道不明的现实,让我们都多少有些失措! 据说谢行本当日带领殿前司一队人马本在宴厅外当值,开席之时却接到仁操府上内监小顺传来保元口谕,命其带人前往仁操府去…… 谢行本“奉旨”前往,然行至半途却总觉不妥,急调人马返回驸马府时,保元与我已险遭李云英的毒手。 事发后,谢行本急至仁操府去寻小顺,然小顺早已不见了踪影,后于城南十里之外的小树林中发现了小顺的尸首。听说他是为刀剑刺中要害,而且尸体旁还散落了不少金银珠宝,像是被人劫杀。 想来李云英虽为海棠近身女侍,可要调得动内监假传圣旨,而后又能派人杀人灭口,况且小顺遇刺前,李云英已然服毒自尽,那么又是谁去做的哪些事?是谁一直在暗中相助于她?我不敢想,因为越想越心惊! 而今出此谋逆大事,仁操首当其冲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自然是难脱干系,加之他府中内监假传圣谕,后又为人劫杀,凡此种种太过巧合,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蓄意谋反。 于我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李云英行刺一事会与仁操夫妇有所牵连,更莫论事涉犯上谋逆。 仁操向来人品敦厚,自小又与保元亲睦,且自他与海棠成亲以来,一直恪守本份,素来不问政事。 再则,即便保元出了什么意外,内有太后主持大局,外有玄喆可承继皇位,他一个亲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又何苦去做那样的事。那么,是谁要安排这样的事件,是什么样的目的? 我一直相信,当日之事不过是李云英因为张继昭而怀恨我与保元,故而蓄谋已久而行刺杀,然而这事毕竟牵连到仁操府中之人,而他又贵为亲王,所以无论保元愿与不愿,都将被朝臣们逼迫着亲自与三司使会审此案。那么保元必然要面临朝政与亲情之间的抉择,无论如何判断,于他来说都是一份煎熬。 更何况,若调查过程中再有异况,或朝中诸人妄议太盛,那仁操夫妻将如何自处? ------------ 第三章 下诏观农(6) 更新时间:2013-07-08 我心下着急,保元走后便又请了静宜来商谈此事,正说着却见茗儿来禀海棠于殿外候见。 与静宜迅速的交换了下眼神,我让茗儿传海棠进殿来。 海棠仍是往日素净的打扮,只是面容上多了些许憔悴,还有着掩饰不住的焦灼。 未待我与静宜开口,海棠已长跪于地道:“慧妃娘娘、德妃娘娘,臣妇霍海棠请二位娘娘慈悲相助。”说罢伏于地上,泣不成声。 我忙起身上前将她扶起,劝道:“海棠,你这样,我与静宜姐姐怎么受得起。仁操与皇上是至亲骨肉,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 静宜从旁也劝道:“是呀,海棠。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来,只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定不会推辞。” 海棠含泪看着我还裹着白布的手,哽咽道:“慧妃娘娘,我对你不住……云英,云英……她,真是糊涂……” 我明白她心中的苦痛,温言安慰道:“海棠,我知此事与你和仁操并无关系,你不要太过自责。皇上与我也不过受了些皮肉伤,不妨事的。” “娘娘宽宏,可我夫妻二人却难辞其咎。”海棠表情痛苦异常,“如今朝中议论纷纷,皇上那里定也为难至极,这都是我们的不是……”说到此处,哽咽难言。 “海棠,你先起来,起来说话。”我手中无力,拉她不动,只得回头向静宜求助。 静宜帮我好不容易劝得海棠起身,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海棠这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她定了定神,向我二人言道:“仁操已向皇上请罪,欲往封地思过,可皇上却不允……若我夫妇仍留京中,皇上那里……” “你们要往封地思过?”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仁操向来是保元的左膀右臂,一旦离京,若有什么事保元要依仗谁去? “仁操说若我们离开京城,那些好事之人便没有机会再说三道四,让皇上烦忧。”海棠道。 “皇上与仁操向来亲厚、多有依仗,是万万不会放你们走的……”静宜也急了。 “德妃娘娘,正因为皇上对我夫妇素来信任、眷顾,所以我们更不能留在这里……”说着,海棠转向我道:“慧妃娘娘,为社稷安康计,请您劝劝皇上,让我们去封地吧!”说完,海棠复又伏拜于地。 相劝半日,好不容易送走海棠,我与静宜相对无言。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不是我等可以预见和左右了。只是仁操若真离京,那前朝势均的格局必然打破,而且外间又会怎么看待保元与仁操之间的关系,兄弟不睦的传言一出,那……。 只是静宜的顾虑也对,仁操*他们不离开,那“谋逆的猜疑”便始终都在,即便保元不这样想,朝中那些好事之人呢?他们可会善罢甘休? 无论怎么样处置,保元那里仍旧是为难。唉,真真是让人不胜烦恼! 那日晚间,保元未来长春殿。只差梁守珍传了口喻,说是去清和宫陪伴太后。 翌日,与静宜一道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勉强依例诫勉后宫诸妃几句后,便推说身上不爽让众人散了。 我与静宜方才行至清和门,未承想周尚宫便又追了出来,说是太后请我二人回去叙话。 怀着忐忑的心绪,我们随周尚宫向太后的寝殿而去。 “周尚宫,太后今日是不是凤体违和,方才见她老人家精神不是很好?”我试探着问道。 “回慧妃娘娘,昨夜皇上来与太后一直说话到深夜,太后睡得晚了些,加上后半夜便醒了……” “喔!”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想来太后定也是在为仁操自请往封地一事操心犯难吧! 我们到得寝殿时,太后已换了家常衣衫歪在榻上养神,面容看上去更加疲惫与憔悴。 我与静宜方要上前行礼,太后抬手止了。 她指了指身旁的坐椅道:“都坐吧,现在没外人,就不要闹那些虚礼了。” 我二人依言告坐,方坐定,便听太后道:“早朝时皇上已下了旨,嘉王明日便往凤州大营监军。” 保元派仁操往凤州监军?我心下愕然,可转念一想便已然明白过来,如此安排一来向世人无声诏示他对这个兄弟依旧信任有加,二来也可让仁操暂避风头堵那些好事者的嘴,只是如此一来海棠那里…… 只听得太后又道:“句充仪下月便要生了,嘉王妃是她远房表姐,不若你们去安排安排,让嘉王妃住到宫里来,也好有个照应。” “嗯,太后说得是,看我这一忙倒把可儿妹妹快要临盆的事儿给混忘了。”静宜满含歉意道:“早就听说可儿妹妹与嘉王妃本是表亲,二人一向感情深厚,如今可儿妹妹临盆在即,跟前不能没个贴心的人。仁操去了凤州,留海棠一人在府上怕也是不放心,如今接进宫来,倒是两全齐美了。” 心中大石落下,我忙在侧点头附和道:“如此一来,反倒周全了,回头我便去安排。” “嗯!”太后望着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静宜道:“如今京畿护卫是韩将军吧?” “是!”静宜恭敬道:“自上次的事后,皇上已调派了堂兄……” “嗯,这就好。”太后点头道:“你韩家一门忠心护国,戍卫之事交与韩将军哀家这也就放心了。”说完,便闭上眼睛似是累得紧。 我二人见状便也不敢再多打扰,行仪告退了出来。 回长春殿的路上,静宜一直深锁眉头默默无语,我多少能猜到几分,却也不便说破,只是静默一旁。 忽然,静宜咕哝道:“可儿若生个皇子,咱们就更难了。” 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生儿育女之事只能听天由命,苦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算是安慰。 静宜回握我,眼中已然泪光盈睫,她哽咽道:“蕊儿,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凤儿大婚却出了那样的事……” “姐姐,怎么好好的就哭了。”我忙拿帕子去给她拭泪,软语劝道:“皇上事后并未迁怒李家,就更别说是凤仪了,事后不是还特意派人去李家安抚了一番。” “话虽如此,可是终究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凤儿以后……”静宜的担忧我多少能懂,只是事到如今哭哭啼啼也没有什么用呀! “只望着李家和少连不要因此为难了凤儿。”静宜忧心忡忡道。 ------------ 第三章 下诏观农(7) 更新时间:2013-07-09 “姐姐多虑了。”我认真道:“且不说那日之事皇上并未迁怒李家,即便有什么不妥,凤仪贵为公主也没有人敢薄待了她。若有人敢,就算姐姐依得,我也不依……” “妹妹!”静宜满面感激之色,拉住我道:“这宫里还好有你,姐姐人微言轻,皇上那里……不过凤儿有妹妹这般疼爱,我这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这么些年的情份,还需说这个吗?”我口中劝慰,可心下却多少有些凄然。原以为静宜只是为凤仪担心,却不想是她竟是在绕我的话,为了有什么不利时我能出面调停。 晚间,保元宿在我宫中,说起仁操往凤州监军一事,保元叹道:“十四年春,郭威灭汉称帝,改元广顺,国号大周。郭威在汉时,全家为汉帝灭门,登基后授其义子郭荣为澶州节度使、检校太保,封太原郡侯……那多是虚职,朝中王峻揽权,郭威竟无动作,可见郭威此人城府极深,智谋、野心又极大。” 郭荣封了郡侯?我心思电转,是柴荣吧,那时改了郭姓,想来此时的赵匡胤应该也投奔了他去。 保元饮了口茶,随意道:“这郭荣便是当年的柴荣,是蕊儿你的旧识,可还记得当年眉山酒肆?相遇时他不过一介布衣。” “哦?是他么?”我心中虽有不安,却只得漫不经心道:“当日所见,柴荣此人确实有些本事,略通书史黄老,且性格又沉稳寡言。” “这就是了。”保元道:“听说自他接管太原郡后,为政清肃,盗不犯境。” “周国与我大蜀乃为领邦,想郭威与柴荣父子如此励精图治,想来他日定有所谋。孟郎,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我伸手握他凝神说道。 柴荣何许人,后世史书随便也有记载,我心中便是再明白不过了。 郭威短寿,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承继郭威之皇位,成为五代十国时期一位难得的明君,是为周世宗。历史上甚至将其功绩与唐太宗、唐宣宗相提并论。 “蕊儿果然知我懂我!也正因如此我才派了仁操去凤州监军。”保元微微一笑:“凤州乃是蜀周之间一要塞,有仁操监军于此,若郭威那边有什么异动,咱们也好防范。” “也只有让仁操去,我才放心。”保元握紧我的手又叹道:“只是海棠那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兄弟。” “孟郎可放心,母后今日咐吩,可儿就快生了,让接了海棠进宫来,也好有个照应。”我轻轻说道。 “喔?!”保元似不知情,扬眉惊讶道:“母后要海棠住到宫里来?” “嗯,我跟静宜姐姐商量着就将她安置在飞鸾阁。一来凤仪出嫁后那处宫室一直空着,二来那里往句妹妹的留香轩也最近……只是还没来得及问你的意思。” “母后要海棠住到宫里来……”保元轻声自语,似陷入了沉思。 我不明究理,不安地看着他,因为他的眉头已渐渐聚在了一起。 “孟郎,有什么不妥吗?”我不安道。 保元沉思片刻,忽然释然一笑,面上也恢复了常态,道:“没什么,左不过母后总是为了我好,只是……唉,随她去吧!” “怎么了吗?”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没事,海棠到宫里来住,你就多照顾着些。”保元想了想,又道:“方才是说安排在飞鸾阁吗?那也甚好,为了凤仪出降,飞鸾阁刚整修过,也不会委屈了海棠。” 保元如此细心为海棠考虑,可见他真心重视仁操,心中并无嫌隙。而这一刻我也忽然明白方才保元的不快,原来太后始终还是防备着仁操,他去凤州监军便有了兵权,如果有了反意那必成心腹大患。 太后终究老谋深算,知道仁操与海棠夫妻情深,将海棠留在宫中,无事时便是代仁操照顾妻子,若仁操真有什么异动,那海棠便是人质…… 呵,这深宫呀,凭地这样的多的心机与算计,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蕊儿,怎么?觉得冷吗?”保元似是发觉我的异状,关切道。 “没事,许是暖炉该换碳了。”说着,我扬声吩嘱茗儿来加些炉炭。 看着茗儿忙碌,我又向保元道:“飞鸾阁临近水边,这寒冬时节恐会更冷些,屋子空了些日子,海棠来住前得安排宫人先去烧几天炉子,去去湿气才好。” “你们看着办就好!”保元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地笑道:“有蕊儿为我操持,还有什么不妥帖的。” “呵呵,口滑舌甜。”我嗤笑道。 “你怎么知道??”保元扬眉坏笑。 知道他又想使坏,忙正色道:“俗语常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近年虽还算得风调雨顺,只是不知道农作实情如何,孟郎是否应派人去民间详加查探?” “嗯,蕊儿说得有理。这事儿我随后便去安排。”说着,保元将我揽入怀中,温柔道:“蕊儿,累你日日为我操心,为夫真是过意不去。” 我含笑凝望着他,道:“你我夫妻还说这些个作什么,再过一月孟郎便又要做父亲了……” 保元目光沉沉,将我锁在眸中,半晌叹道:“若是咱们的孩子,我会高兴一万倍。” “唉~~~”幽幽一声叹息,自胸臆而出,“蕊儿今生恐是没有这样的福气吧!” “不要叹气,朕不准。”保元霸气言道:“即便咱们没有孩子,哪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于我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说罢,忽然呵呵一笑,凑近我耳边低声道:“再说,生孩子那样麻烦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吧,我可不舍得我的蕊儿受罪。” 他的气息暖暖地扫在脖颈间,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拿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嘟囔道:“原以为你是个情深义重的,没想到也这般薄凉,这些个话要是让别的姐妹听到,还不知道会寒心成什么样去!” 保元闻言,面上略有难堪之色,干笑两声解嘲道:“这有什么办法,我是帝王,后宫佳丽三千,痴心于你,便终归是要负人的。” 是呀,他不是普通人,哪里可能……正胡思乱想,却不意被保元抱紧,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极认真道:“若终归是要负心负人,那我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蕊儿。” “孟郎!”心下温软如絮,轻唤着偎进他怀里。 得你如斯深情,也不枉我千年来寻,纵前有刀山火海,我费蕊儿也绝不回头。 十二月二十,充仪句可儿诞下公主,保元赐号銮国公主。 广政十五年正月,保元下诏观农,兴修水利。 ------------ 第四章 凌波竞渡(1) 更新时间:2013-07-10 又是一年,冬尽春暖。 转眼便到了銮国公主百日之期,太后有意借着为孩子的百日礼好好热闹一番,一扫宫中这数月来的颓丧之气。 经过数月的调养,我的身体业已康复,仅仅是手背上留了个淡淡的疤痕。 五日后便是“百日庆”之期,清晨我与静宜同往留香轩,一为送去小公主的“百家衣”,二来也顺便与可儿商议“百日庆”的细节。 可儿如今已封了修媛,成了一宫主位。自生了女儿,她已尽洗往昔小儿女的模样,愈发出落的妩媚动人、娇艳欲滴。 我坐在临窗的花几旁,看着她与静宜絮絮地说着孩子的琐事,心中忽而感慨万分……若我的孩子能活下来,如今应该会叫娘了吧! 正胡思乱想,忽听得静宜唤我:“蕊儿,太后昨日可是吩咐宴庆那日要准备“百禄百福饼”?这东西我从未听过,更不要说是见过了,似不是我大蜀的民俗吃食。” 我点头道:“太后是提过,只是那百禄百福饼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想这太后本是太原人氏,原是唐庄宗存勖登基前的妾室,后嫁与保元之父孟知祥。如今为了个饼去向太后细问,恐有不妥之处。 静宜为难道:“那可怎么办?这饼可不是我大蜀民俗所有,御膳房的厨子们保不齐也是不会做的,若是明日太后问起来……” 我想了想道:“姐姐别急,我一会儿让茗儿去御膳房问问,再到各宫各殿的小厨房看看,宫里多的是能人巧匠,说不定就有会做的人呢!” 正说着,可儿在一旁笑开了:“慧妃姐姐说的是,茗儿姑娘可是咱们宫里第一会吃爱吃的主,什么稀奇古怪的吃食她都想得出来,也与各宫各殿的厨子惯熟的。” 静宜本来还一脸严肃,被可儿这么一说一逗,也轻松起来,笑道:“正是呢,兴许茗儿就知道呢。” 我撑不住也笑了起来,心想要是茗儿知道她这“吃货”的美名如此远播,还不定怎么着呢! 自留香轩回到长春殿后,我便将百禄百福饼的事儿说与了茗儿,这丫头听完以后满脸困惑,一个劲地问我:“姐姐,太后当真说了有这么个饼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若说饼儿我吃过的也不下数十种了,今天可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么个饼儿。” 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忍笑道:“你快去问问,可有知道怎么做的厨子,若没人知道怎么做,那就自己琢磨着想着做一些出来,反正应景的物什,又是太后亲自吩咐的,怎么着都得备下。” “嗯,姐姐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吧!”茗儿拍了拍胸口,应承下来。 晚间,茗儿自外间回来,表情有些懊丧。知秋悄悄告诉我,原来她一下午跑遍了宫里大大小小的膳房,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百禄百福饼怎么做。 见茗儿双手托腮坐在桌前发呆,不时还念念有词:“毕罗、胡饼、春饼、卷饼……饼子不就是面做的,可要怎么着才算得上百禄百福??难不成要用一百种馅料,那这饼得多大呀,啧啧,那会是个什么味儿呀?!”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听得真切,心下好笑,猛地一拍她,笑道:“茗儿,你这是自己想着做呢?” “哎呀!”茗儿惊叫起来,小脸煞白,不满道:“姐姐,你凭白吓我做甚?人家方才刚理出了点头绪来。” “好了,好了,可想好怎么做了?”见她吓得不轻,心下有些愧疚,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还没想好,主要是那百禄百福的由头没个着落。”茗儿咬唇想了想,又道:“我还得再找人问问去,兴许他能知道。” “你说的谁呀?”我好奇道。 “没,没什么……”茗儿粉面一红,有些忸怩。 见她不肯说,我也不好追问,只是这丫头的神情太不正常,心下存了疑。 回头与知秋一说,知秋笑道:“这丫头近来心思重,许是看上了什么人也不一定。” 茗儿有了意中人?我竟全然不知,心中大感意外。 随后留心观察,却也不见她有何异状,仍旧每日为了那百禄百福饼的事犯难。 庆宴前一日,茗儿欢天喜地的抱着个食盒回来,还未进门便唤开了:“姐姐,德妃娘娘,你们快看看,这个饼可是了!” 彼时我与静宜正点检着要送与小公主的礼物,听到叫唤俱都放下了手中物件,围上去看她手中食盒。 盒子里的小饼看上去玉雪可爱,每只饼上还点着红色的梅花小点,静宜取了一块在手,仔细端详,点头叹道:“样子倒是别致得紧呢,只是不知如何能圆那‘百禄百福’的由头?” 我亦在侧问道:“茗儿,这几日你都跑哪去了?总也不见人。” “去找会做饼的师傅了呀!”茗儿快人快语,兴奋道:“姐姐,咱们都不知道凌太医除了医术一流,连对食材也颇有研究呢!” “喔?”我意外道:“难不成这饼是凌太医想出来的?” “那倒也不全是,不过凌太医倒是帮了大忙的。”茗儿低头取了一块饼送到我面前笑道:“姐姐先尝尝这饼的滋味如何?” 我咬了一口,酥软绵甜,馅料中有一股浓郁悠长的果仁香气,且口感极佳。 “嗯,这饼真的不错”我与静宜同赞道。 “德妃娘娘,这饼里包着花生、瓜子、黑枣、桂圆、百合、百果……”茗儿急着献宝。 “嗯,用这些材料一定有讲究的吧?”我插话道。 “姐姐说的对,先生说花生谓之‘长生不老’,瓜子谓之‘瓜瓞绵绵’,糖块谓之‘甜甜蜜蜜’,黑枣谓之‘早早发财’,桂圆谓之“富贵绵延”,再加上百样和合,百年善果,所以谓之‘百禄百福饼’。”茗儿噼噼啪啪说了一堆。 “嗯,这个由头好!”静宜拍手赞道:“如此说与太后,太后定会喜欢,真没想到凌太医还有这么个本事。” ------------ 第四章 凌波竞渡(2) 更新时间:2013-07-12 茗儿满面得意,笑道:“德妃娘娘,这也有我的功劳呀,而且凌太医只是帮了点小忙。” “呵呵……小忙?茗儿姑娘,前几日不知道谁见天自言自语,愁眉不展,敢情现如今是得了英雄相救了呢!”静宜凝了茗儿笑得意味深长。 “德妃娘娘,您说什么呢!”茗儿似是意会出了什么,羞红了小脸。 “好了好了,姑娘家大了有了心事,我也不问你了。”静宜看我一眼,笑着转身走回桌边继续挑选礼物。 “姐姐,你看德妃娘娘,又拿人家取笑。”茗儿红着脸向我急道。 我心中虽有疑问,可见她众人面前如此娇羞也不便再多加追问,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静宜姐姐向来喜欢说笑,你如今会办事儿了,她是夸赞你呢!” “是呀,是呀,咱们的茗姑娘将来自己当家做了主母,一准也会是把管家的好手。”静宜继续玩笑。 “唉呀,德妃娘娘,你……你……”茗儿急了,丢下一句:“不与你们说了!”转身跑了出去。 茗儿走后,静宜向我言及茗儿似是与凌轩有情,我不置可否,搪塞了过去。 我知道凌轩心中意属之人乃是陈冰玉,而冰玉对凌轩亦是有情,其间原就夹着一个玄喆让我头痛不已,如今若再添进一个茗儿,那这事儿,这事儿可要如何是好了? 心下忽有些慌神,七上八下地没了主意。 “百日礼”庆宴之期,长春殿安排呈上的“百禄百福饼”深得太后欢心,为此长春殿中诸人都得了赏赐,特别是茗儿,太后亲赐了一枚金发钗。 茗儿亦不贪功,道破凌轩相助之事,太后闻之大喜,也赏赐了文房四宝与凌轩。 看着茗儿与凌轩态度亲昵,不时相视而笑,我心中的隐忧愈加炽盛起来。 晚间回到长春殿,因着保元往留香轩陪伴可儿母女,我早早遣散诸宫人,独留了茗儿在身边侍候。 待四下无人之时,我开门见山道:“茗儿,你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忍心将你长留在宫中,耽误了你的终身幸福。你老实告诉姐姐,可是有了意中人?” 茗儿本在替我铺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红了面急道:“姐姐,是茗儿做错了什么吗?姐姐你不要茗儿了?” “傻丫头,你如今都二十二了,若在民间都早已是做娘的年纪了。”我笑叹道。 岁月如逝,当年初见茗儿时她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垂髫少女,相伴已是十载,如今早已成了我在这寂寞宫中的至亲。而今我自己幸福美满,怎能不为她的终身考虑筹谋呢! 茗儿走到我面前轻声道:“茗儿能一直陪伴在姐姐身边,有姐姐疼爱我,就已是心满意足了。” “傻丫头!姐妹之情与夫妻之情是不同的,你终究是要嫁人……”我心中感慨,继续道:“只要是妹妹属意之人,姐姐一定帮你做主,你可不许瞒了姐姐!” 茗儿闻言又红着俏脸,低头搅着手帕不语。 我拉她坐到身旁,低声问道:“你可是喜欢上了凌太医?” “什么?”茗儿表情惊讶,仿佛我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不是凌轩?”见她那样表情,我心下亦是惊诧,难道是我与众人都想岔了? “姐姐怎么会以为我对凌太医有情?”茗儿面露不可思议之色道。 “只因每每见你说到凌轩都很开心呀!又见你们相处时十分融洽,加上静宜姐姐也说……就连知秋也说你……”我只得认真解释道。 “呵呵,呵呵呵……”茗儿忽然间笑不抑,半晌才勉强止了笑声道:“姐姐,你们,你们真真是会胡乱联想、乱点鸳鸯。我与凌太医怎么会有情,他的意中人是冰玉姑娘啦!” “噫,你也看出来了。”听茗儿这么一说,我倒真相信她对凌轩无意。 那么,茗儿意中之人又是谁呢? 心中莫名的不安,若我记得不错,茗儿曾说过“他”,他——会是谁呢?若她口中的先生不是凌轩,那会是谁?离洛?谢行本还是…… 离洛,不会是离洛,一定不会,他的身份太过神秘,不能是他!心中有一股冲动逼迫着我想要追问出真相,可又担心若不幸被我猜中,那又要怎么办呢? 心乱如麻,话到口边反而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茗儿似乎未发现我的异样,一边忙碌一边说道:“姐姐,原来冰玉姑娘与凤仪公主在宫里时,我几次遇见秦王去飞鸾阁探望,似乎对那姑娘也是有意的!” “只是冰玉姑娘与凌先生两情相悦……姐姐,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办才好?”茗儿想了想又认真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连茗儿都看得如此真切,那这事儿便不能再拖了。 人总是易在情事中迷茫,一边是情一边是义。 玄喆虽非我亲生,可我早将他视如已出,只盼着他平安喜乐,不愿见他伤心失望;凌轩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又与冰玉两情相悦,如何忍心去拆散他们…… 心中烦忧,又无解决之法,实在是苦不堪言。胸口闷闷的,夜里竟闹起失眠来。 翌日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静宜见了拉着问个不停,我架不住方一五一十将心中担忧之事说与她听。 静宜听完,沉吟不语,半晌方道:“蕊儿,别的暂且不说,我觉得那冰玉姑娘并非圣儿良配。” “姐姐何出此言?”我没想到静宜居然也会反对。 “陈冰玉出身民间,又退过婚,且对象还是审征尹,若圣儿娶了她,那将来储君之议时必然会落人口实。” “姐姐说得有理”我点头应合。 静宜又道:“且为君者不可沉迷女色,那冰玉姑娘天姿聪颖,又貌美多才,若当真嫁与了圣儿,将来后宫之中必定也不会安宁,且后位……”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望着我住了口。 我猜她可能疑心方才之言会惹恼我,便故做轻松道:“还是姐姐老成持重,我就只顾着小儿女那些个情情爱爱,根本没想那么多。你说得对,此事确实要从长计议……” 送走静宜,我静下心来细细思索此事,最后做了个决定。 ------------ 第四章 凌波竞渡(3) 更新时间:2013-07-14 晚膳时分,保元来到长春殿,我寻了个机会旧事重提,向他讨解决之法。 保元沉吟片刻,问道:“蕊儿,若将冰玉指与凌轩,玄喆那里恐会不妥,其实若玄喆真心喜爱冰玉……” “孟郎是赞成玄喆纳冰玉为妃罗??” “嗯,其实只要圣儿喜欢,而姑娘家也清清白白,没有什么不可以。”保元果然是个慈父,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更加犯起难来。 “可是,冰玉心中已有所属,如此棒打鸳鸯……”我有时真搞不明白男人的想法,难道他就不知道,若这个女子心不在那个男子身上,那是根本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的。 保元嘻嘻一笑,凑近我道:“俗语道:好女怕缠男。兴许圣儿一片深情能感动冰玉姑娘。” “感动归感动,爱情是爱情,绝对没有可能因为感动而萌生爱意。”我忽然间激动起来争辩道。 “哟?!”保元挑了挑眉毛,玩味道:“那蕊儿于朕是哪种呀??” “你,总是没正经。”看他一付赖皮模样,我没好气地啐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许是见我真有些急了,保元温柔地把我揽在怀中,认真道:“此事全凭蕊儿做主,我只有一点要求,无论如何不要伤了孩子的心,也不要伤了你们母子的情份。” “嗯,我晓得。”见保元终究支持于我,放下心来,方细细地将我的打算告诉他。 三月三,春禊。 保元于龙跃池流杯亭畔设临水宴。 这春禊之礼在现代早已成了传说中的古代习俗,可在这五代却是极为热闹的节日。 汉代张衡在《南都赋》中云:“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轨齐轸,祓于阳滨。”这一日国中无论官民,皆于临水之地举行修禊祭祀之仪,之后又做采兰、嬉游、饮酒等活动。 宫中流杯亭本就专为春禊饮宴而设,因这里依人工修造的地势而将龙跃池水引出曲折水路,更于水路旁别具匠心地分设了可以坐卧的低矮石台和石矶。 “曲水流觞”便是这三月三上巳节中派生出来的一种习俗。木制的酒具,双耳扁浅,黑面红里描有金花,盛了新酿的桃花醉,置于新采的莲叶之上顺流而下,若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据说流觞饮酒之法可除去不吉与秽气。 后来到了晋代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人,在兰亭修禊后,举行饮酒赋诗的“曲水流觞”活动。自此文人墨客在三月三上巳节祓禊仪式之后的饮酒就更加风雅起来,咏诗论文,饮酒赏景,因而这年节饮宴里我便最最喜爱这春禊饮宴。 为了这春禊临水宴,我特意请旨让凤仪带了冰玉进宫来,又邀了静宜、槿颜和海棠,那边厢保元带着王昭远、离洛和凌轩赴宴而来。 是日,春光明媚,翠柳扶风,流杯亭外曲水潺潺……顺水而至众人分坐两侧,保元居首、我次之,而后是静宜、槿颜、凤仪、冰玉、王昭远、凌轩与离洛。 宫女、内监将置了酒盏的莲叶放入水中,水流托着叶片缓缓前移,我等兴致勃勃地猜测着这第一杯会是由谁饮了…… 叶儿在水中停停走走,最后终于停在了凤仪身侧。 凤仪倒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取了酒盏在手,一饮而尽,随即吟道:“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话音未落,保元击掌笑道:“朕的凤儿自与少连成亲后,于诗书竟也花起了心思,这便是夫唱妇随了,好,甚好!” 我亦在侧笑应道:“这首戴叔伦的《兰溪棹歌》很是应景呢!” 凤仪嘻嘻一笑,面有得色。 正说笑间,又一盏酒轻盈盈地停在了海棠面前。 自仁操往凤州后,海棠便一直住在翔鸾阁中,我与静宜常去探望闲聊,今日她应邀赴宴可面上依旧是淡淡离愁。 只见她轻蹙了眉,低低吟道:“可怜三月三旬足,怅望江边望驿台。料得孟光今日语,不曾春尽不归来。” 吟罢犹自发了一会呆,才朝我们牵了嘴角笑了笑。 此情此景,她一定又思念起了仁操,她的心思我明白,若有一日保元离我远行,我也定是这般牵肠挂肚! 方欲出言安慰于她,却见又一盏酒停到了静宜身侧。 静宜见状,直怨内监放得太急,又笑着推脱,道自己不善诗词。 凤仪在侧笑劝道:“母妃诗词虽不及慧妃娘娘,可也师承大家,今日就当是心疼女儿归省,随意作一首应景吧。” 静宜满怀爱怜地嗔了女儿一眼,道:“哪有做女儿的这般为难娘亲。” 保元亦笑道:“静宜不必过谦,就随意吟一首,不拘是前人之作还是应景自拟。” 如此一来二去,倒缓了方才海棠诗作的离愁之意。 这厢静宜看了看我,又凝神细想片刻后,取酒在手吟道:“兴阑犹举白,话静每思玄。更说归时好,亭亭月正圆。”言罢,含笑向海棠道:“此时虽未有月,姐姐却想借这月圆祝福海棠妹妹。”说着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我心中感慨静宜的温柔体贴,竟以诗词安慰着海棠的离思。 正走神,忽听得坐在下手对岸的槿颜唤我,低头只见一叶碧莲托了酒盏轻轻浮在面前。 于是含笑拂袖取酒在手,清洌酒香未饮已使人有醺然之感,心中一动,吟道:“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一双燕子归来后,十二红楼卷绣帘。海棠你说,可是?” 海棠抬眸看我,眼中有隐隐星光。 忽听保元朗声道:“如此美景,虽有离愁却要开怀……”话音未落,只见他取酒在手,起身示意众人后一饮而尽,随即吟道: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方才因着海棠的离愁闺怨,在坐诸人心中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却不想被保元这首满含调笑意味,打趣而出的《丽人行》一扫而空。 静宜最先羞红了脸,槿颜一旁抿唇直笑,我半是喜悦半是娇羞地嗔了他一眼,心下想道:若他不是天子,还不定怎么没正经呢! ------------ 第四章 凌波竞渡(4) 更新时间:2013-07-16 接下来是王昭远领酒吟诗,我向来不喜此人,特别是他一味的讨好卖乖,也不知道保元为何如此厚待这样无学轻薄之人。 只听得王昭远端足了架式,一字一句朝保元道:“赐欢仍许醉,此会兴如何?翰苑主恩重,曲江春意多。花低羞艳妓,莺散让清歌。共道升平乐,元和胜永和。” 心下冷笑,亏他想得倒快,把白居易的《上巳日恩赐曲江宴会即事》拿来应景,只是这诗从他这么个趋炎附势的嘴里说出来,真真是…… 幸而接下来是槿颜吟对,替我清了清耳根子,随后凌轩也吟诵了一首七言,巧就巧在,他二人所吟皆为唐朝诗人张说之作。 槿颜所吟为: 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广乐逶迤天上下,仙舟摇衍镜中酣。 凌轩道: 凤凰楼下对天泉,鹦鹉洲中匝管弦。旧识平阳佳丽地,今逢上巳盛明年。舟将水动千寻日,幕共林横两岸烟。不降玉人观禊饮,谁令醉舞拂宾筵。 凌轩方吟罢,我偷眼已见冰玉粉面飘起红云,一双水波秀目悄悄递向凌轩,而凌轩此刻也正含情相望。见他二人此般光景,想来已是情根深种。 我低头见水波推着莲叶酒盏漂来,心生一计,笑着伸手将那莲叶推向冰玉,道:“此番只冰玉姑娘还未吟对,不知姑娘可愿赐教。” “慧妃娘娘言重了,既是娘娘意旨,冰玉岂有不从。”说着取酒轻啜,微一沉吟后,道: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 莲子数杯尝冷酒,柘枝一曲试春衫。 阶临池面胜看镜,户映花丛当下帘。 指点楼南玩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 “好,好!”我击掌微微笑道:“好一句‘玉钩素手两纤纤’,冰玉姑娘芳心玉颜,不知何人有此等福气能与姑娘成就如花美眷。”说着,望定凌轩但笑不语。 凌轩闻言面色微赧,转过头去与离洛说话。 再看离洛,他似无意般伸手自水间一捞,碧莲酒盏已盛放在其掌中,只见他举杯一饮而尽,似于无人之境般托首斜倚身侧怪石,缓缓道: 正欢唯恐散,虽醉未思眠。 啸傲人间世,追随地上仙。 “追随地上仙!”这宫也唯有他这般狂放不拘却不引人生厌了! 微风轻拂面上,有淡淡花香的气息,我闭眼轻嗅,仿佛是桃花的香气…… 身旁静宜啧啧轻叹,我抬眸望去,不知茗儿何时到了流杯亭来。清浅的溪流中浮起了浅深不一的桃花,更雅致的是,那桃花醉的酒里也多了些粉色的桃瓣,看得人身心都舒坦起来。 一时兴起,自水中拈得一朵春桃,含笑轻声吟道: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吟罢,取了酒盏在手饮了一口,甘冽的桃花醉真让人觉得连魂魄都醺醺然了。 回眸间,保元举酒遥和,一饮而尽,眉眼间尽是情意。 便在这一刻,仿佛时光都静止了,唇角不觉间已然弯了,想来这应就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之境了吧! 酒盏在碧波间荡漾,偶有一人吟诗相和,然终与我方才之意多有出入,保元亦吟了两首,仍旧稍显缺欠。 忽冰玉婉声吟诵: 一要红桃桠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 非因斜日无由见,不是闲人岂得知? 寒地生材遗较易,贫家养女嫁常迟。 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 吟罢自饮一杯,面上便又飞起红云,不知是因着那酒,还是……只是她眼波流转处,似娇似羞的偷睇了凌轩一眼。 正此时保元击掌赞叹道:“好!”众人也都道好。 槿颜在侧笑道:“方才慧妃娘娘是早春一朵鲜,现下冰玉姑娘的晚桃也开了,春来春去,真真是相得益彰,好似一双绝美的璧人。” 保元亦点头道:“依朕看来这冰玉姑娘与朕的蕊儿倒真似对亲生姐妹。” 听罢我接过话茬道:“皇上,你当真觉得我与冰玉象姐妹么?若真如此,不如今日我就认了冰玉姑娘做妹妹可好?” 保元哈哈大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呢,只要蕊儿喜欢,陈姑娘也愿意,朕当然没意见。” 便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我硬拉着冰玉拈草为香,义结金兰,成了异姓姐妹。 静宜、槿颜拉着冰玉道贺,只凤仪为难地望着我道:“慧妃娘娘,如今冰玉姑娘成了你妹子,那我以后便不可称呼她姐姐了吧?那是不是该叫姨娘,还是……” 众人被这丫头的问话逗得忍俊不禁,静宜爱怜地笑责女儿道:“慧妃娘娘的妹妹自然是你的长辈,当然不可以再叫姐姐。” “那我以后要叫她什么?”凤仪为难地望向我与冰玉。 我笑道:“冰玉如今虽是我妹子,可她尚待字闺中,叫姨娘恐是不合适,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无人处大可以还似往日叫名字吧。” 凤仪听我如此说,嘻嘻一笑点头称好。 正说着,尚食局送来“桃花粥”,此乃以新之桃花瓣煮粥,更佐以上好的蜜糖,入口绵甜甘醇,别有一番清新滋味。 品着桃花粥,看着满眼春色,心下却开始隐隐有些不安,但愿今日与冰玉结拜之事不会引起玄喆太大的反弹,如今虽为权宜之策,但终究会有碍我与他的母子之情吧! 晚间冰玉与凤仪仍宿在翔鸾阁中,我与静宜、槿颜都差人给冰玉送去了礼物。 保元也下旨比照郡主的规制赐了冰玉衣服、首饰以示荣宠,更特许她平日入宫均可居住于翔鸾阁中。 不久之后,宫中诸人便因着我这新认下的妹妹而热闹非凡起来,送礼的、走动的、套近乎的、含酸带刺说怪话的……真是百样脸嘴。 我因担心冰玉会不适应,特意去翔鸾阁中看她,没想到这丫头却是处之泰然,迎来送往中俱不失分寸,为此我更对她平添了几分喜爱! 三日后,保元到我处时面容有些郁郁,我不明究理,等细问之下,方知道玄喆告病未朝已有三日了。 “可知是什么病症,严重吗?”听说玄喆病了,我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不免担心焦急。 “派了太医去看诊,只是那孩子却避而不见……”保元叹了口气,浓眉深锁。 “是因为冰玉之事?”我试探着问道。 ------------ 第四章 凌波竞渡(5) 更新时间:2013-07-19 “多半是了。”保元顿了顿,又道:“这孩子也太不长进了,为了个女子便如此,这让朕如何放心将来把这大蜀的江山交付于他。” “孟郎,你不要生气。”见他气恼,我心下更加不自在,忙柔声安慰道:“许是事出突然,圣儿气恼也在情理之中,待过些日子他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唉……”保元幽幽叹道:“他这样的心性脾气,怎堪大任!” “孟郎春秋正盛,孩子的事慢慢教来,也不急的。”我口中虽这样安慰着他,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寻思了要不要去向太后讨个主意。 然而思来想去,终究觉着不妥,只得到那红栀花前默默向太华姐姐的芳魂祷告,希望她冥冥中指引玄喆,让他能想明白我如此做的用意和苦心。 数日后,玄喆到清和宫向太后请安,我与静宜也在那里,他如往日一般向我等行礼问安,理数极为周全,只是那面上淡淡的神情,让人看着寒心。 我心里因着冰玉之事终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孩子,故而比平日里对他更加细心关切,话语间也更温和亲切。 问答间玄喆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待他告退出去后,太后向我与静宜笑赞玄喆,说他比往日老成持重、礼数周全,对我这个母妃也是敬重有加。 我听了太后这些话,心里全然没有一丝的欣慰。 方才玄喆的态度,同从前与我的亲近大不相同,连笑容也带着生分与距离感。一股寒意在我心底蔓延着。 出了清和宫,我与静宜并肩步行。许是见我面色凝重,静宜关切道:“蕊儿,你何事这般忧心忡忡?” 想来静宜也是为人母亲,我未入宫时玄喆本是由她抚养,故而将心中忧虑和盘托出。 静宜听罢轻叹一声,握住我的手劝道:“蕊儿,事到如今烦忧也是无益,只能从旁慢慢劝解开导,只望那孩子能明白你的苦心,时间长了兴许能好起来。” 我沮丧道:“玄喆毕竟非我亲生,这心结想来是难解了……” “不会的,俗语道‘生育恩重,养育恩更重’玄喆是个孝顺明理的孩子,想来他会这般,不过因为不知你的良苦用心,故而心里有些委屈不解也是有的,待我改日寻个机会好好劝劝,讲明道理,保准他就好了。”静宜说得胸有成竹,我听在心里多少宽慰了些。 强打精神,含笑向她道谢,又絮絮地说了许多。想到玄喆知我苦心后便能冰释心结,心中便又燃起希望,只盼着与那孩子之间的隔膜早日得解。 三日后,静宜告诉我已与玄喆深谈过,他如今也明白了我的用心与苦意,说是以后会好好孝顺我与保元…… 听罢静宜之言,我开心起来,想起玄喆一向喜欢我小厨房自制的糖莲子,忙嘱了知秋去取些当年新制的给他送去。 知秋回来时,带了些精巧的小玩意,说是玄喆孝敬我的,我看着也满心欢喜。 然而,当我再次与玄喆相对着,总会觉得有些地方还是改变了。那是一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只觉得与他之间那种缘于“母子”的亲切与信任已不复存在了。 我私下说与静宜,她只道我多心胡思,可是我自己心里却最是明白不过。也许不仅仅是他变了,连我于他也有所改变,无论再怎么做,终究还是会觉得有一团东西堵在心里,疙疙瘩瘩,别别扭扭。 此后,整个人便总是闷闷的,没什么精神。 为了开解我烦郁的心情,保元在六月朔宴时嘱了宜春院俳优作《灌口神队》。 众人正看得高兴,却未承想,正当演至二龙战斗之象时,忽天色大变,狂风骤起。须臾间天地昏暗,众人惊疑间,如注大雨夹杂着冰雹铺天盖地而来。 这大雨一下,便是整整一日,看着龙跃池水渐渐漫过曲水回廊的石台,我的心中也隐隐不安起来。 保元因着大雨连夜与朝臣急议防患之策,我与静宜则陪坐在太后身边一筹莫展。 不时有内监奉旨向太后禀报雨势,太后焦急之下只得带着我等到佛堂祈福…… 翌日,灌口奏报:“岷江大涨,锁塞龙处,铁柱频撼。” 保元闻报,急派救援,然而山洪频发,至午后大水便冲入了成都城,一时间整个罗城与羊马城都变成了水乡泽国。 随后,大水又冲毁了延秋门。据报城中水深丈馀,溺民居数千家,最后竟摧毁了司天监及太庙四室。 当我陪着保元走上城楼,望着昔日繁华如锦的内外城池俱浸泡在一片汪洋之中。湍急的水流夹带着折断的树木、冲毁的房舍、桥梁滚滚向前…… 当我看到水中溺死的人畜浮沉,不远处被围困的百姓呼天抢地,心里已是悲痛万分。 抬眸去看保元,他已经熬抠的双眼中布满血丝,眼底也已一片晶莹。 双手与他交握,只盼着能给他一些支持与力量,这些日子他不眠不休地指派人员救助灾民,更令开国库以赈受灾人家。然而人力在天威面前,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这次大水入城,共冲毁民居千余家,淹死五千余人。保元闻报心情沉重,随即下诏大赦全国,并率众祭天祈求国泰民安。 可祸不单行,天不从人愿。 七月,鬼城山崩,暴水大至,又摧房溺民无数。 正当保元忙于抗洪赈灾之际,又传来“武德军乱”,一时间只见他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保元气忿之余,将那奏报与我看。方知是因武德军(治梓州,今四川三台)监押王应丕杀害镇帅郭廷钧,并屠了郭廷钧全家,后又开府库赏赐士卒,私释囚犯,发屯戍。 保元下旨令左奉圣都指挥使孙钦率众攻打,不久回报征讨军大获全胜,后斩了王应丕及其亲党,并将其首级传回京中示众以儆效尤。 方平了武德军乱,灌州又报灾情。 保元便令宰相范仁恕祝祷于青羊观,祈天地见怜免祸息灾。随后又遣使往灌州赈灾安民。 那边方处置妥当,这边厢銮国公主之母修媛句可儿突发急症,才几日便与世长辞。 ------------ 第四章 凌波竞渡(6) 更新时间:2013-07-21 望着尚不足一岁的女儿,保元悲痛不已,追封可儿为昭媛,赐葬于皇陵。 可儿方才入殓,太后便也因之前水患时,数日焦急失了调养而病倒,一时之间内忧外患,保元身心俱疲几愈不支。 担心他的身体,除在清和宫侍疾之外,我终日所思之事便是如何劝慰保元。 自水灾至今,他常深加自责,谓我道:“是朕失了德行,方至使天怒人怨,骨肉分离。然罪在我,老天何以不加罪于我,反降祸于大蜀子民,看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心如刀割,是朕的不是,朕愧为帝王。” 我温言劝慰,直道天灾难料…… 銮国公主只得交由静宜抚养,保元每见幼女啼哭,便自责更甚,又联想之前我失了爱儿、他痛失玄宝、月芙遁入空门…… 如此种种,保元自责自省日甚一日,常独自关在重光殿中枯坐。 八月,保元下诏罪己,历数继位以来为子、为夫、为君之失,言辞恳切,句句肺腑。 看着他向天下人告罪,我的泪滴滴落在心头。只能日日抄经、念佛、放生、济众……只求菩萨加持,上天见怜,让我大蜀得以恢复宁静,休养生息。 广政十六年三月,蜀中地震,受灾数千人。 保元每日不是在前朝议政,便是在重光殿中处理政务,常常不眠不休,连饮食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人也日渐消瘦下去…… 我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可数次劝诫于他,他却总也不听,反而常谓我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我知他所言有理,然每每看到他疲累不堪的容颜,当真是忧心如焚。 自去岁始蜀地便天灾不断,又是洪水又是地震,我私下里与槿颜、静宜商讨此事,她二人皆道天灾常因人祸而起,这些年前朝后宫都死去了许多人…… 是呀,这几年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有太多的人死去,或罪有应得,或无辜受累,或病亡,或问罪,可无论怎么样都是生命…… 张继昭死前的那一幕,竟是如此的清晰,他眼中的忿恨、眷恋、悲憾纷沓而至。天旋地转间又见李云英,唇角流出的黑色血迹,还有那抹邪昧的微笑! 孩子的哭声…… 稚气未脱的吟诵声…… 空灵单调的木鱼声…… 梦魇,无边的梦魇,我一时挣扎着也呼喊不出声音,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满满的失落与寂寞。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可我的精神却越来越不济,白日里都神思恍惚。特别被那骄阳一照,仿佛便会被它照得整个人魂飞魄散似的。 茗儿和知秋见我如此,日日花着心思帮我调理,可却总不见效。凌轩来看诊,亦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因恐保元知道了担心,我在人前总是强打精神,只是人终究还是渐渐虚弱下去。 一日,知秋悄悄告诉我,不知茗儿从哪里得了包东西,回来后便东藏西藏。等夜深人静时,她又取出来捣腾,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我深知茗儿为人,也信得过她待我的情,只是这般神秘又不肯让人知晓的会是什么呢?可千万不要被人利用了去才好。可眼下又不便直接问她,故而嘱了知秋多留意着。 过了两日,知秋拿了包东西来给我看,只见素白的织锦里包着几束艳丽的丝线,并着几盒香料,还有一个小荷包里有两颗晶莹剔透的水晶,一白一紫。 我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东西,向知秋道:“知秋,你可知道茗儿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知秋摇头道:“我留心观察了几日,始终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我问道。 知秋想了想,回道:“大多数时候还是跟平日里一样,忙咱们长春殿的事,只是最近她起早睡迟,行迹神秘……我跟着观察了两日,发现她每日清晨会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放在无人处晒日光,深夜又等众人都睡了拿到庭院里晒月光,然后把这包东西锁在她房里那个平日装体己的小箱子里了。” “知秋,你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你可能看出茗儿这是在做什么?不会是那些个什么巫蛊之术吧?” “这倒不像,依我看,倒象是在祈福。”知秋认真道。 “嗯!”我点头道:“方才看了这些东西,又听了你说的情况,我也觉得茗儿这丫头是在祈福什么的。不过宫中人多眼杂,你还是多留意,不要让心存歹意的人做出什么文章来才好。” “是!”知秋点头应承道。 吩咐知秋将东西悄悄放回去,不必惊动茗儿。既然她不想我们知道,那就做全然不知好了,女儿家大了自然应该有些自己的秘密。 再过几日便是五月端阳,我与静宜、槿颜在太后宫中商议筹备之事。 太后道自去岁至今天灾不断,宫中也不太平,故而今岁五月端阳要隆而重之,务必好好热闹一番,冲冲晦气。 自入宫以来,端阳也过了无数,左不过饮宴、诗酒、歌舞……如今,这要好好热闹,难不成还要在宫里赛龙舟? 结果未想到,竟真被我猜到,保元依从太后之意,决定在端午之日于龙跃池中举办水中竞赛,除了赛龙舟,还听说已安排了能工巧将在龙跃池中建造水秋千。 这水秋千我从未亲眼见过,只依稀记得还在现代时,因喜阅读记载风土民俗和奇闻轶事的古籍,所以特地寻来宋代盂元老写的《东京梦华录》来看。 仿佛那书中对“水秋千”有所记载:“又有两画船,上立秋千,船尾百戏人上竿,左右军院虞侯监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秋千,将架(荡)平,筋斗掷身入水,谓之水秋千。” 想来应是个极惊险的运动吧,若不是碍着慧妃的身份,倒真想亲自试上一试。 端阳节一早,宫中就热闹起来,各宫各殿洒扫庭院,挂菖蒲、蒿草、艾叶,薰苍术、白芷……小厨房里忙着备雄黄酒、包粽子、炒五毒…… 这炒五毒特别有意思,就是将新鲜的葱、姜、蒜、香菜、茭白、落葵(木耳)一起炒,分别代表着“五毒”的蛇、蜘蛛、蝎子、蜈蚣和壁虎,越是当锅儿炒得当当响,越是代表毒虫毒物驱得干净。 ------------ 第四章 凌波竞渡(7) 更新时间:2013-07-23 这边厢方去小厨房看了会儿热闹,那边厢茗儿急急地来寻我,见着了也不说话,拉着我就往寝殿去,一路上还碎碎念:“姐姐也真是的,这端阳毒日头地下也好晒着,什么都不带着就跑出来……真真的让人不省心。” 我正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妆台上齐齐整整放着三件物什。 “哟,好精巧的香囊。”我满口称赞着将一个五彩缀珠结络的香囊,拿起来细看,一股异香朴面而来。 茗儿笑道:“这是用了好些个驱邪扶正的香料和药材制成的‘百宝香囊’,整个五月可都不能离身的。”说着将香囊栓在了我的腰带上。 “嗯,好。”看着她费心张罗,我开心应道。 “这个荷包里有安神、定心、助眠、避邪的紫晶球,放在姐姐枕头下面,保准再不会做恶梦了。”茗儿开心道。 “当真有这么灵验?”我将信将疑道。 “那还有假,我可是照足了九日的日月精华……”茗儿急道。 “喔?!” “还有这个,姐姐你把手伸过来,我帮你把五彩缕结上。”茗儿说着,取了丝缕就往我手上系,边系还边念念有辞。 我见状嗤笑道:“茗儿,这才几日不见,你倒成了神婆子了。” 茗儿闻言面上一红,嘟嘴嗔道:“人家一颗心全为了姐姐,姐姐却……” “好好好,我们家的茗儿姑娘最是心灵手巧,是姐姐说错话了。” 正闹着,保元从外间进来了,见我手上系的彩缕笑道:“去岁蕊儿端阳所作诗云:端午生衣进御床,赭黄罗帕覆金箱。美人捧入南薰殿,玉腕斜封彩缕长。今日想来可真是应景得紧呀。” 我嘻嘻一笑,回道:“不知孟郎今日可要吟诵一二佳作?” 保元扬眉正色道:“有蕊儿在此,朕岂敢弄斧!” 我闻言亦强作正色,盈盈一拜道:“那妃妾就奉旨造次一回?” “哈哈,哈哈哈……”保元笑不可抑,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说笑间,静宜来请,说是太后已动身往凌波殿去了。原来今日龙舟比赛设在凌波殿前。 到得凌波殿,太后已入席,槿颜、海棠陪坐在侧,凤仪拉着冰玉在一旁说话,李艳娘等妃嫔另桌围坐。 各人见礼,依份入席。保元示意龙舟赛的令官击鼓,一时间鼓声响起,喊声大作…… 一赤一金两只龙舟破浪而出。当真是“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方饮了口雄黄酒,胜负便已出来了,定睛细看原来是金龙队得胜,那队长远远看去有些眼熟…… 保元下旨赏赐获胜一方,我寻思着待那队长进得殿来,再细细看看是谁! 未承想,那金龙队的队长竟是凌轩! 凌轩领赏谢恩,方欲起身出去,我忽心念一动,何不借着今日将他与冰玉的亲事定下。 打定主意,我起身向太后道:“母后,借着今日端阳佳节,蕊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母后作主。” “喔,是何事,蕊儿尽管说来。”太后心情正好,慈和问道。 “蕊儿义妹冰玉已到出嫁之龄,然机缘不合一直未遇到适意之人,今日蕊儿想请母后做主……” “喔,这是好事呀!”太后笑道:“蕊儿快告诉哀家,你为冰玉姑娘相中了那位才俊呀?” 我嘻嘻一笑,回道:“这位男子人品既好,才学又佳,最难得的是太后对此人也是熟识……”说到此处,我回眸望着冰玉直笑。 只见冰玉粉面红霞,螓首低垂,不安地搅动着手中的丝帕。 “蕊儿快告诉哀家,这位才俊是谁?”太后问道。 我含笑指了指凌轩,禀道:“便是方才夺帅的凌太医。” “凌轩?!”太后略显惊诧,向我道:“这是冰玉姑娘自己的意思?” “不是不是,是蕊儿的意思。”我忙解释道:“冰玉出身民间,想来并不适宜官宦之家,加之从前又境遇坎坷……凌太医虽在朝庭为官,然却也不同于一般官宦之家,加之他二人以前就相识,所以……”我娓娓解释道。 “嗯,蕊儿所虑甚好,只是不知冰玉姑娘和凌太医本人可愿意?”太后说着,望住凌轩问道:“凌太医,你意下如何?” 凌轩向太后行礼道:“臣全凭太后做主。” “那冰玉姑娘?”太后笑咪咪地又问冰玉。 “民女也全凭太后作主。” “喔,那就是都愿意罗?!好,好……真是太好了。”太后眉开眼笑,道:“今日真是个好日子,趁着凌太医夺冠之喜,哀家就将冰玉指与凌轩为妻。” 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心中一块大石也总算放下了。在坐诸人纷纷向这对准新人道贺,我坐回保元身边,含笑不语。 保元凑近耳边,轻声叹道:“我从不知道,朕的蕊儿做起媒人来是如此的杀伐决断。” 我听罢面上一红,伸手在桌下拧他,却不想被他紧紧握在掌中……几经挣脱不得,无奈之下只得瞪他一眼,可他却始终一付老神在在的模样,好不恼人! 忽听得“扑通”声伴着叫好声传来,抬眼只见一艘红楼画舫驶近。 细看这画舫却又不同于普通画舫,船身宽大,只在船身两头搭起了类似木亭的建筑,下设椅凳供人坐用。而在船身的中间,却高高耸立着一个秋千架,那架子少说也有四五米高,架子的横梁上还点缀着一排红灯笼,看上去十分雅致。 正看得入神,忽见一着彩衣的男子凳上秋千,一悠一荡便飞入了半空之中,只见他脱手自秋千板上一跃而来,身轻如燕,如鹞鹰、似飞鱼,在一片水花飞溅中没入水里! 我看得兴起,拍手叫好,保元谓我可有诗作应景,我未及多想,随口吟道: 内人稀见水秋千,争擘珠帘帐殿前。 第一锦标谁夺得,右军输却小龙船。 保元听罢,击掌称好。 正当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我却听得保元轻声吟道: 少年佳节倍多情,老去谁知感慨生; 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 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 千载贤愚同瞬息,几人湮没几垂名。 保元此时诵此唐人殷尧藩的《七律.端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回眸间见海棠落落寡欢地坐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我的心情也渐渐深重起来。 仁操戍守凤州,虽时有音信传来,然每逢佳节都是令人思念倍增吧! 忽记起月余之前,不知何故,保元派韩保贞前往凤州大营,内禁执守交由安思谦负责,想来凤州一地有了什么变故,而或有什么别的原因。 广政十七年正月初一,周国改元显德,初五,柴荣加晋王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 正月里,郭威薨世,柴荣即位。 ------------ 第五章 家国天下(1) 更新时间:2013-07-26 一夜的大雪,整个宣华苑银装素裹。坐在槿颜温暖的飞鸾阁中,我的心却寒如地上的冰雪。 玄喆终究是怨我的,他已有月余未再进宫来问安了。听保元说,冰玉与凌轩成亲那日,玄喆将自己关在府中喝得烂醉…… 我以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是在保护孩子,可当我听到保元说的那些话,看到他担忧心疼又无可奈何的表情时,我的心却不安而烦躁。 静宜说,玄喆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我这样做是为了他的前程,他终究会明白,可现在凭心而论,如今这样真是我想要的吗? “蕊儿,怎么魂不守舍的?”槿颜放了个汤婆子在我手里,关切问道。 “姐姐,我这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我幽幽地叹了一声,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可是为了玄喆那孩子?”槿颜总是那样的善解人意。 眼睛酸涩得厉害,我强压住泪水,道:“我真未想到圣儿……圣儿会为了冰玉的事那样伤心,若早知道,我……”若早知道他待她用情如此之深,那我恐是会想尽办法如他所愿的。 槿颜挨坐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着,许久轻轻安慰道:“蕊儿,你不要太自责,为人父母终究是要为孩子操心的,只是这份用心,更重情还是更偏理?我只看到你是用了全部心力在为他周全,毕竟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则他生在帝王家,有些东西必须舍弃;二则一厢情愿不见得花好月圆……终究遂他心愿不若保他万事周全来得要紧。” 槿颜总是冷静明白的,只是我这颗做母亲的心……一想到玄喆从此便与我生份了,一想到他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亲热的唤我“母妃”,与我絮絮地说自己的心事,我的心就仿佛被谁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切割着。 我想召玄喆进宫来说个明白,可又怕相见时无言冷对的尴尬,忽然心里蹦出个念头,我这样胆怯,是因为他不是亲生而只是养子,若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还会这样吗?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着实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心里更加的无措慌乱起来,难道是我一直以来没有真正接受他是我的孩子,是这样吗?头又开始痛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无穷无尽的失眠…… 因着烦忧与失眠,我日渐消瘦下去。静宜看不过眼,几次欲召玄喆来长春殿,都被我劝住,他不想见我,何苦再去逼他! 这日,雪后初晴,静宜怕我老呆在屋子里闷坏,叫来茗儿,硬拉着我去梅林看花。 方走到“宫粉”林边,忽被静宜扯了一把,“蕊儿,你看看,那可是玄喆?”静宜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憩亭。 我定睛细看,亭中坐着两名男子,一个着深紫衣袍、一个着天青衣袍,细看样貌仪态,那着深紫衣袍的不是玄喆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喃喃自语。 静宜拉着我隐入梅林中,小声道:“这边有条小径,我们悄悄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姐姐,这……恐怕不太好。”我有些踌躇道。 “没关系!解铃还须系铃人,知道孩子心里想什么才好对症下药。”静宜不容我多想,拉住便走。 我任她拉着在梅林中穿行着,七拐八弯不多时便到了小憩亭边的一处山石后。亭中人的谈话如在身旁,字字真切。 “皇兄,你怎么还不明白。”这声音听起来象是玄钰,我意外的望了静宜一眼,她也正眼含深意的回望于我。 “听说母妃病了,即便从前再有何不称心如意,我这做儿子的也该去问安侍疾才是。”玄喆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些不安。 “慧妃娘娘若真病了,自然有太医们照顾着,你去了也不管什么用,何况……”玄钰顿了顿,又道:“前段时间皇兄病了,也没见慧妃娘娘去看你。” 什么?玄喆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嗨,我那哪里是生病,只不过是自己糊涂罢了。”玄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前日父皇已经叱责于我,确实是我做儿子的有亏孝道。” “皇兄呀,不是做弟弟的说你,你就是太好性子了……我听母妃说当年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登基称帝了,可你明明是长子,却连个储君都还不是,若不是张妃娘娘早薨……” “玄钰,你别说了。”玄喆断喝一声,隐约透着怒意。 “我自小跟在慧母妃身边长大,她待我如同已出……”长久的沉默,而我的心却因着玄喆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若真是如此,那她为何不让你娶冰玉姑娘为妃?”玄钰说道。 “无论如何,我相信母妃,她终究是为了我好!”玄喆的话,让我的心情忽然间如同那经霜覆雪后突然绽放的花朵,开出了小小的幸福! “哼,我却不信。我母妃说,只要是我喜欢的,她即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我如愿。”玄钰的语气听得我怒从心起,原以为这孩子平日里和顺恭敬,并不似他那惹事生非的娘,真真是没想到! 玄喆没有接话,长长的沉默,让我的心又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那好,我听说三日前父皇特意嘱人寻得两支千年野山参,一支送去了清和宫,一支送存在长春殿。若我差人传话让她知道你病了,需要那药治病……她要是舍得给你,我倒信了她真心疼你。”即使不看,我也能想象得出玄钰说这话时唇边带着何样的表情。 “皇弟,别乱来。”玄喆阻止道:“母妃本就病着,那山参是父皇特意为母妃寻来的,我何德何能……” “呵,你是怕她不给你,又白白失望一回吧!”玄钰竟然嗤笑起来。 这些话听在耳里如芒刺在心,胸中怒意翻腾起来,立时便想冲将出去,质问于他为何要挑拨我与玄喆的母子之情? 正想着,忽然一个甜腻尖细的声音传来:“哎哟,瞧瞧,瞧瞧,这哥俩大冷的天坐在这一聊就是半日,也不怕冻着。” “参见昭容娘娘。” “母妃,你怎么来了。” 听来,是李艳娘到了。 ------------ 第五章 家国天下(2) 更新时间:2013-07-29 “圣儿,快起来,大冷的天,当心冻着。哎哟哟,玄喆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你母妃也不说说你……”李艳娘假模假式的强调传到耳际,让人打心底生出厌恶。 “昭容娘娘,近日你可见过我母妃,她可好些了?”玄喆终究还是关心我的,我心头一暖。 “你母妃?”李艳娘似乎卖了个关子,“呵,她可好着呢~~!方才呀,我经过那长春殿,才听宫人说,她跟德妃两个人逛园子去了。” “喔,那便是好些了。”玄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恳切,一旁静宜含笑拍了拍我的手,眼神中似乎在说:终究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你这孩子呀,就是心软!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个顾着那个。瞧瞧,脸都冻白了,快走快走,跟我回迎仙宫去,我让小厨房给你们哥俩备上些好酒好菜暖暖身子。” “不了,多谢昭容娘娘美意,我今日入宫就是特意想去长春殿问安探望我母妃的。看天色,如今这时辰已经晚了,便不叨扰昭容娘娘与皇弟相聚了。”玄喆婉拒。 “你说你这傻孩子,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嘛,慧贵妃跟德妃都出去了,你现下去给谁问安呀?!一会要冻出病来,看谁会心疼你。”李艳娘猫一句狗一句的,听得我一阵阵的心烦反胃。 “是呀,皇兄,还是去迎仙宫吧。”玄钰也在一旁相劝,说着竟还不忘再挑拨道:“改明儿,咱们真试试,看看她舍不舍得给你千年人参,嘿嘿!” “钰儿,你就别闹你皇兄的心了,那人参人家还留着保命呢,舍得给谁呀!”李艳娘还真是没事儿找事的主。 我握紧了双拳,长长的指甲便刺入掌心,丝丝的发疼。可这又怎及这一刻我心中的忿怒、不甘与委屈,若不是静宜强按着,我恐是会真的冲出去。 不久亭子里便悄没声息,想是玄喆被李艳娘母子硬拉去了迎仙宫。 我呼出一口气,全身虚脱了一般。 “哼,这个李艳娘还真是下作。”静宜恨声道:“玄钰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挺好的,没想到,没想到……” 茗儿已是柳眉倒竖,怒道:“姐姐,李艳娘母子分明就是冲你来的,他们这样诋毁你,我们告诉皇上去。” “茗儿,不许说,不许多事。”我喝住茗儿,又回身拜托静宜:“姐姐,今日之事你要为蕊儿保密,千万不要让他人知晓。” “这是为何?”静宜与茗儿异口同声。 “既然他们有意挑拨,故意试探,我不如便依她,倒还可修复与圣儿之间的罅隙。”我牵了牵嘴角反笑道。 “对呀!”静宜击掌叹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只是,那千年人参非同常物,若就这样给了秦王,姐姐要用时,那可怎么办?”茗儿不无担忧道。 “不过一只山参,有什么能比我与圣儿母子之情更重要的。”此刻我反倒轻松起来,含笑又道:“只要能解开心结,莫说是一只山参,即便是要付出更多我也再所不惜的。” 次日,宫中果然传言玄喆身体因寒受损,需要千年人参入药调理,我亲禀保元后便将人参着离洛送至秦王府,还嘱他另付送去了血燕、虫草。 隔日,又嘱知秋送去狐皮貂裘并着一包糖莲子,并让她转告玄喆若是药苦就吃,要好生保暖不要冻着。 知秋回来时,眼眶竟是红的。她告诉我说玄喆见了那包糖莲子后,拉着她直道自己不孝,还说“看到这糖莲子便想起儿时生病,母妃哄我吃药时的样子……”说着说着,我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不日,玄喆来到长春殿中长跪谢罪,我也委婉地向他诉说了作为母亲,在情理间的难处。 无论怎么样,经此一来,我与玄喆母子间的心结终究还是打开了。 雪后初晴,云淡风轻。 不知何故,保元近来忽然沉迷于炼丹修道,更不从何处寻来个老道士,整日里谈经论道不亦乐乎,更自号玉霄子。 起初我不以为意,保元向来雅好甚多,我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渐渐的,却发现事情并不似我想的那样。 三日前听闻保元要修炼什么元丹,更着梁守珍传来意旨:诸妃谨守宫规、克勤克俭孝侍太后,无宣不得擅往重光殿。 旨意传来后宫一片哗然,翌日清和宫中问安,李艳娘等已按耐不住向太后抱怨,打着担忧龙体和社稷的旗号说了许多。 而我始终一言不发,静宜、槿颜亦是如此。太后听罢李艳娘等的说辞也只淡淡劝慰几句,让她们恪守本份,谨言慎行。 我虽不知保元又遇到了何等烦难之事,然而夫妻多年若无原由他定不会如此…… 回到长春殿后,知秋悄悄告诉我,这几日殿外增加了羽林卫,而且均是暗卫。接着离洛也代替凌轩每日来长春殿请平安脉,他总是静静地请脉,静静地离开,每次也只有那淡淡的一句:“娘娘凤体康健,臣告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绪越来越不安,昨日召了玄喆进宫,问起前朝之事,他也含糊着说不明白。 如此一来,心中忧虑更盛。 静宜晚间来我寝殿稍坐,说起种种异状,她亦是忧心忡忡,道:“近来我总是眼皮子跳,心神不宁的,却也说不出为了什么,唉~~” “姐姐向来消息灵通,可听到些什么没有?”我知道静宜在宫中多年,有的是路子与手段。 “这次怪得紧,什么都探听不到!”静宜皱眉凝住我,继续道:“也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是呀,只是皇上如今见不着,太后那里又看不出个什么端倪来……”我叹息着,拧紧了眉头。 “皇上有旨在前,要不然依着妹妹与皇上的情份,你是可以去重光殿看看的。”静宜踌躇片刻,试探道。 “我也动过这心思,然如今形势不明,我是怕‘关心则乱’。”保元这次下如此严旨,依我对他的了解,是不想我等卷入是非之中去,只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干着急,可真是好生磨人了。 “是呀!”静宜长叹一声,望住烛台发呆,片刻喃喃道:“如今天气这样冷,也不知道皇上身边可有人好生照拂着。” 我默默无言,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会待诸宫落了锁,我就带着茗儿悄悄从角门出去,从那里只要穿过一条隐密小径便能到得重光殿。 三更天,北风呼呼地刮着,我换了宫女的衣裳又裹了件大氅,带着茗儿悄悄从长春殿溜了出去。 方走了几十米,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喝道:“前面是哪个宫的宫人?” ------------ 第五章 家国天下(3) 更新时间:2013-07-31 我忙停步低头,茗儿迎上前去回话道:“我是长春殿的宫女,奉慧妃娘娘意旨往飞鸾阁送东西的。” “现在各宫都落锁了,你们去送哪门子的东西呀?”对方不依不饶。 “你……”茗儿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茗儿姑娘是去给苏修仪送药的。” “离先生。”茗儿又惊又喜,上前向离洛盈盈施了一礼。 我微微抬头,就着手中灯笼的微光,我看到离洛一身玄身衣裳,如鬼魅般立在暗处。 “离先生!”那羽林卫似乎认得离洛,躬身向他行礼。 “你退下吧。”离洛指了指茗儿,向那人道:“这是长春殿的茗姑娘,听闻苏修仪犯了头风,慧贵妃差我等送药去。” “喔,原来是茗姑娘,小人不知,多有得罪了。”羽林卫点头哈腰,陪着笑脸。 茗儿拿起了大宫女的架子,道:“你既已明白,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可以可以,姑娘走好,姑娘走好。” 茗儿走回我身边,接过灯笼小心地在前照亮,我强压疑惑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方悄悄问她道:“离洛怎么会在那里?” 茗儿压着嗓子道:“离先生奉旨保护姐姐,想来我们从长春殿出来时他便就跟着了。” “啊?!”我闻言回头望去,可哪里有离洛的人影,“你说离洛一直跟着咱们,没有呀?” 茗儿嘻嘻一笑,道:“离先生武功那样好,即便跟着也不宜察觉的,想来多是在暗处吧!”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道。 “我瞎猜的。”茗儿小声嗫嚅。 “算了,快走吧!”反正这离洛是个怪人,如今只要知道他是友非敌我也懒得管他在明在暗了。 急走片刻,远远便能看到重光殿了,保元的寝殿透出隐隐的光亮,他在,我偷偷地松了口气,表情也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漾出一个微笑来。 “娘娘!”不知道谢行本从哪里冒了出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未待我问话出口,谢行本闪身一旁道:“娘娘请随我来,方才离洛告知娘娘深夜前来,为防走漏风声,臣特来迎接。” 离洛先来通知了谢行本么? 依今日情形看来,我心中疑虑并非空穴来风,保元那里必是有什么事的。 不及多想,脚下加快了步子,不一会儿便到了保元寝殿外。 梁守珍守在门外,见到我颇感意外,忙上前问安。 “小梁,皇上可在里面?” “回娘娘,皇上用过晚膳便一直没有出来过。” “这几日,皇上龙体如何?” “皇上龙体健旺,只是……”梁守珍欲言又止。 “小梁,你实话实说。”我见他吞吞吐吐不免着急。 “只是皇上似遇到了什么烦难事,常常一个人静坐沉思。” “不是说皇上近来在修炼什么元丹吗?那个道士可常来重光殿伴驾?” “那老道士倒是每日来,只是依臣看来皇上静坐沉思似乎也不像是在修练什么。”小梁想了想,说道。 “嗯,我知道了。今日本宫来此,你只做不见,更不可走漏了风声。”我叮嘱道。 “是!”梁守珍小声应着,抬手为我打帘。 殿内灯火通明,保元坐在书案前以手支颐,似在假寐,只是面上淡淡的表情里透着疲惫。 我轻轻走近,心疼唤道:“孟郎。” 保元闻声抬头,见我面露惊讶之色,“蕊儿?!” 话音未落,他忽展颜一笑,起身伸手握住我的手,道:“猜着你这几日总是要过来的。” “郎君不怪我违了你意旨?”保元的话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却也倍感幸福。 保元呵呵一笑,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道:“你这性子我还不知,我有什么是瞒得不过你的?” “那……”未待我问出口,保元已将我拉到书案边坐下,注视着我的双眸认真道:“这几日总想着跟你说说话,可是又怕你知道了担心。”说着从案上奏折中取了一本递与我。 我打开细看,原来是翰林使王藻弹骇安思谦居功自傲、专横跋扈,对上心怀叵测,对下暴虐严苛,更道他纵容三子安承、安嗣、安裔,倚仗权势残暴横行,为祸乡里,而今更有书信往返边关,意欲谋反…… “孟郎,这王藻所奏之事可派人查证?”我心下大骇,急道。 保元面色凝重,点头道:“这王藻所奏之事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要对付这安思谦却并不容易…… 我记得当年保元诛杀张业之时,安思谦是出了大力,故而张业伏诛后,保元便封了他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元当时言道:自废黜赵廷隐,又诛杀了张业,安思谦在朝中亦算得是员猛将。故而后又加封其保宁节度使,凡有战事也屡派其前往。 记得广政十一年(948年),大蜀与汉朝打战,保元曾派安思谦领兵救援王景崇,然其自兴元(今陕西汉中东)进军,连破歧山(俗称箭箐岭,今陕西歧山东北)、玉女潭(今陕西宝鸡西南)后,便屯军模壁不进。 后遭遇汉军屯宝鸡阻援,与其相恃月余不战。次年正月,安思谦以军粮匮竭,退兵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最终无功而返。归朝后,保元也只是口头叱责,并未深究于他。 “孟郎,我还记得当初安思谦自凤州归来后,有朝臣奏请严惩其不战之罪,你当时并未深责于他。”我心知眼下情形,保元心中定是烦忧,然而蜀中将帅本就有限,若不是坐实安思谦罪不可恕,贸然处置恐会后患无穷。 “蕊儿所记不差,朝中无良将,当初我未过分责罚安思谦,其实也是想给他一个自警自省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保元深叹一声,眉头便又拧在了一块。 我心疼地看着他,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解! 保元顿了顿又道:“不想那安思谦不识好歹,自已阵前徘徊观望,以致无功而返,朕未苛责他却不知惭愧反省,反而疑心朕对他心存怨怼。” “他怎么?” ------------ 第五章 家国天下(4) 更新时间:2013-08-02 “蕊儿,你是知道的,自张业伏诛以后,我便下令加强了宫门守卫,只意在加强内禁,然而安思谦疑心生暗鬼,认为这是朕在怀疑他,私下里言语间多有不敬。”说到此处,保元面上已有怒意。 “嗯,只是背后之言也不一定全是真的,恐有好事之人搬弄是非吧。”我多言劝道,只因朝中人心诡谲,确实不乏有人想借保元之手清除异已。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朕知道后虽有不快,却也未与之计较,反而采纳了韩保贞之荐,令安思谦统领内禁羽林。”说到此处,保元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看着他如此烦躁,想来定是又有什么事让保元坐实了安思谦之罪。只听得保元恨声又道:“这安思谦自接管羽林卫,律下严苛,竟为立威残杀兵士……” 原来自安思谦接管禁军后,保元偶然间查阅卫士名册,发现有些士兵年纪还轻却而被安思谦斥退,觉得有孛常理,随后便留了心。经过一番查证,发现此等士卒还不在少数,于是亲令内禁府将斥退之人又留下归入簿籍。然而,安思谦得知后却又捏造罪名将这些卫士都杀了。 说到此处,保元拍案怒道:“蕊儿,你说,这安思谦即使没有反意,他如此残害我大蜀将士朕如何能容他?” “嗯!”我不由得点头附道:“郎君常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安思谦所作所为实在是人神共忿,只是他掌管禁军,如不能一举拿下,恐会危及你的性命。” “这个你且放心。”保元成竹在胸,目光坚定道:“我之前访道修仙独居不出,又颁旨后宫不过是为了迷惑安思谦。他掌管禁军,必然有些心腹,若有不测定会危及你与母后的安全,不可不防……” “你真傻!”我嗔,道:“总只顾着我们却不想想自己,若安思谦突然发难,首当其冲的是你,你还顾着这个顾着那个……” “你是我的至爱家人,保你周全是我为人夫的责任。”保元笑得沉静。 忽然眼底酸涩,依偎进他的怀里,哽咽难言。 广政十七年(954年)二月丁巳(十二日),安思谦上朝之时,保元命壮士将其当庭击杀,随后又处置了他的三个儿子。 与此同时,王藻也因擅自启拆边关奏报的罪名,为保元一同诛杀。 杀了安思谦后,保元命谢行本接管内宫禁军,全面肃清安思谦安插在羽林卫中的亲信随从,但他却并没有杀这些人,只是将他们遣返原籍。此举一出,上下皆叹服,谓保元仁君明主。 三月,乙亥朔(初一),保元下令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孙汉韶加官武信节度使,赐爵位乐安郡王,收去其兵权,免去其军职。 随后,又鉴于安思谦专横跋扈的教训,保元命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等十八人分典禁军,从此分权而治。 肃清了禁卫,保元终于松了口气,我亦跟着安下心来。 “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保元此刻立于苗秀稼青的田埂之上,含笑谓我道。 我站在初夏明媚的阳光里,整个胸臆被芬芳清新的气息充满,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这自由的空气真是何其的甜美! “蕊儿,好久没有见你这样高兴了。”保元轻轻地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呵,是呀,我有多久没有走出那四围高高城墙的所在了!我笑着回望他,晨风中夏阳灿烂地在他的身后晕出了金色的光环。十多年过去,他还是那样的丰神俊朗,一如初识。 “孟郎,今日你为何会忽然要带我出宫的?” 保元眉眼含笑道:“现在朝中无事,你也多时未出宫走动,所以想带你出宫走走散散心。” 正说着,只见远远的驰来两匹骏马,近了才看出是凌轩与凌荣兄弟俩。 他二人上前行礼问安,凌轩恭敬道:“皇上、慧妃娘娘,立夏节礼已准备妥当,臣等恭迎移驾。” 我不明究理,小声问询保元,他满面得色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民间是怎么过立夏吗?今日我让凌轩准备了,让你好好体察一下民情……呵呵,反正凌家的女眷都是你熟惯的……” 噫?!我心下诧异,为何过个立夏还得要熟惯的女眷? 追问保元,他却卖了关子,直道届时就明白了,无奈我也只得耐着性子随他往凌家而去。 到得凌府,姐姐馨宁带着冰玉、吉儿早已恭迎在府门外。 保元下旨今日算是归省,不拘君臣之礼,又吩咐人去李府把凤仪也接了过来。 随后,梁守珍陪着静宜、槿颜也来了,一时之间凌家大宅里热闹非凡。 众人一同饮了立夏冰饮,又品了馨宁亲手制的碗豆糕后,保元笑谓我道:“余下便是你们女眷‘秤人’的玩意儿了,我等男子还是回避下的好。” “何谓‘秤人’?”我好奇道。 “妹妹有所不知,这‘秤人’呀是立夏时的民俗……” 未待馨宁细说,吉儿在一旁已笑开了,抢过话头道:“话说这秤人呀,还与我们蜀地有些关系呢!”说着便向我等娓娓道出这民俗的由来。 说的是魏国司马昭发兵消灭蜀汉,阿斗沦为亡君,被安置在魏国都城洛阳居住。司马昭唯恐原属汉地的臣民不服,就善待阿斗,封他为安乐公。阿斗受封那天,正是立夏,司马昭当着一群随阿斗来洛阳的蜀汉降臣之面给阿斗称了体重,夸口不会亏待阿斗,要让阿斗生活优裕,增加体重。司马昭还宣布以后每年的立夏日都要称阿斗一次,并布告其体重于天下,以供世人监督。后来此事传开,民间仿效,就形成了习俗。 亡国,亡君阿斗,我的心针刺了一下,神思恍惚间却被吉儿拍了一下。却见她一板一眼,形似说书人,又见大伙儿兴致高昂,这些日子难得有这么一日的开心,我忙说服自己什么都不要多想,于是笑拉着她追问起称重的细节。 ------------ 第五章 家国天下(5) 更新时间:2013-08-05 静宜在侧掩口而笑,打趣道:“妹妹这么急着秤人,难不成是想让凌夫人知晓咱们皇上没有薄待了你这胞妹?呵呵……” 我闻言又急又臊,拉着保元要他评理。 保元在旁笑谓馨宁,要她一会子好好称称我,记下斤两来以备明年查证可有亏待了我去。 话音未落,满屋子人笑不可抑,我亦只能哭笑不得任他们闹去。 随后,凌轩兄弟俩陪着保元去看凌家新开的药厂,而我随馨宁、吉儿并着静宜等人一同往内院去玩那秤人的游戏。 真真是大开眼界呀,那么样大的一杆秤悬在房梁上,有些似天秤的样子,众人一边称着一边品肥论瘦。前朝与后宫、从前与未来都在这嘻哈打闹间暂时抛在了脑后。 忽忆起曾看过一首清人所写的《吴觎》诗,原来那情形便是指的立夏秤人之戏呀! 诗云: 风开绣阁扬罗衣, 认是秋千戏却非。 为挂量才上官秤, 评量燕瘦与环肥。 我等玩闹够了回到前堂,保元并着凌轩兄弟亦回到府中。 保元听说凌荣刚从开封贩茶回来,便特意留下他问话,我与馨宁陪坐在侧。 凌荣言及往开封一路所见所闻,吉儿送茶点来,也在旁附和,保元听得兴起,便也将她留了下来。 凌荣言道,如今开封府与往日大不相同,以往由于藩镇割据,战火连绵,流经开封的大运河早已不能通航,加之黄河水患不断,往往来货运多走陆路,极不方便费用又高。 自柴荣登基以来,命人治理运河、黄河和汴河,堵塞黄河决口,修固黄河河堤,还在汴河口立斗门控制黄河水势,确保京城的安全。 同时为恢复以开封为中心的水路交通网,他还命人兴修水利,疏通漕运,先后疏浚了胡卢河、汴河、五丈河,最终“导河流达于淮,于是江淮舟楫始通”,使得山东和江淮的粮食、货物都可由水道直达京城。 吉儿在旁插话道:“我在开封府时,听坊间传言,这位新皇帝还很关心民间疾苦,登基之初便下令罢黜正税之外的一切税收,还禁止地方官吏和豪绅将自己的赋税转嫁到百姓身上。他鼓励开荒,将无主荒地分配给逃亡人户耕种,颁发均田图均定赋税,就连历代享受优待的曲阜孔氏也被取消了特权。” “喔?如此说来,这位周天子倒是心系百姓。”保元叹道,面上若有所思。 凌荣在旁又道:“我还听说,周朝与北汉高平一战提拔了不少将领,其中有一个叫赵什么的,听吉儿说仿佛与慧妃娘娘是认识的。” “哥,人家叫赵匡胤。慧妃娘娘,您可还记得?他就是那个紫衣的哥哥呀!”吉儿在旁不悦道。 “喔,对,叫赵匡胤,瞧我这记性。”凌荣并不介意吉儿的态度,随和地笑道。 保元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饶有兴味道:“这赵匡胤曾来过蜀地,的确与朕和蕊儿有数面之缘,那时他不过一介平民,四处游历,不知后来为何又投了军?” 吉儿忙插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嘛,从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凌荣道:“我们亦是听得些坊间传言,想来也不足为信的。” “无妨,坊间说书也甚有意思,你们听到些什么直管说来与我和蕊儿解闷罢了。”保元似乎对这赵匡胤很是感兴趣,而我在旁听着却是手心冷汗直冒。 凌荣想了想,望住吉儿,回道:“臣每日只顾着做生意,吉儿倒是爱听得紧,在开封时她差不多每日都要去茶馆听书的,让她说吧!” 随后,吉儿便将她在坊间、茶馆和说书人那里听到关于高平一战中赵匡胤的诸多英雄事迹一一说与我和保元听。 据说赵匡胤当时还是周朝禁军的一名普通将领,他随柴荣亲征之际,当战事陷入困境之时,他与另一禁军统帅张永德,各率领两千人马随柴荣突围奇袭…… 他身先士卒,迎敌血战,以主将之奋勇带领士卒拼死力战,每战无不以一当百,到后来北汉兵士闻风而溃。他常冲杀在前,以一弯强弓跃马猛射,每次能连毙数十敌军,为此尾随他的后周军士气高涨、所向披靡。 高平一战后,周朝皇帝柴荣便将赵匡胤提升为殿前都虞侯,领严州刺史。 喔,原来这些年他已经做到殿前都虞侯了!我在心中轻轻感慨,果然岁月如织,遥忆初识,他与柴荣一前一后走在峨嵋金顶的晨光里,那样憨直的笑着…… “蕊儿,蕊儿。”保元唤我数声,方从旧时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见他关切地凝着我问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我勾了勾唇角,缓声道:“想起些陈年旧事……对了,皇上,方才你们去药厂怎么样了?” “凌家新建的药厂果然不错,井井有条。”保元说着,回望凌荣道:“我怎么看着院里子晒得多是用于配制金创药的药材?” “回皇上,近年周朝在开封的几家大医馆和药铺都在四下里采买药材,其中就数这金创药的原料最紧俏,所以我寻思着多制些出来,兴许能卖个好价钱。”凌荣认真道。 “喔,原来是这样。”保元若有所思,向凌轩道:“凌太医,上次朕与你说要制出一批上好的金创成药来,可已经开始做了?” “回皇上,已经开始制了,全是选得最好的药材,用的方子是我凌家的祖传秘方。” “嗯,那就好。”保元点头嘉许。 我在旁听得心惊,难道保元察觉了什么?还是他亦有雄霸中原之心?要不然,为什么要让凌家制备金创药,可是这些话要怎么问出口,即便问了,保元也不一定会告诉我呀! 心下有事儿,精神便有些恍惚,保元见了问询,我只道早上玩闹过了有些乏,想去内堂歇歇。 辞了众人,我与馨宁携手往内堂而去。一路上馨宁絮絮地与我说了慈心院的近况,又道燕子如今长大了,已能独立管理慈心院中事物。 ------------ 第五章 家国天下(6) 更新时间:2013-08-08 “姐姐,小武可有消息传回来?”我悄声问道。 “嗯,前几天才差人送了封密信回来。”馨宁压着嗓子,耳语道。 “信?在哪里。”小武平日里多是飞鸽传书,后由馨宁姐姐入宫看望我时转述,从未如此正式地写来书函,不知道是不是发什么大事! 一路寻思着进了内堂,馨宁借故遣走旁人,随后从个不起眼的柜子里取出个锦盒,又自锦盒的夹层中取出个蜡丸。 我急不而待打开蜡丸,只见上面写道:“ 小武拜呈花蕊夫人: 臣自领命,现隐于周朝军中,属殿前都虞侯赵匡胤亲兵小卫…… 什么?小武现在竟在赵匡胤的军中? 小武在信中言道,柴荣继位後不久,北汉刘崇联合辽国乘机南下,打算乘後周内部还不稳定的情况下打击周朝的力量。广政十七年二月,契丹派杨衮率骑兵万余及步兵五万馀人,到达晋阳(今太原),与北汉刘崇两军会师晋阳,一路攻上潞州(今长治)。北汉主刘崇亲领中军,张元徽领左军,杨衮为右军,阵容严整,欲一举灭周。 周朝昭宁节度使李筠派部将穆令均率领两千人马迎击,不想穆令均中伏被杀,损失千馀人。李筠退回潞州。柴荣闻讯震怒,决定御驾亲征领兵抵抗北汉的进攻。 当北汉、后周两军相逢于高平一地,列阵对战之时,后周的右军主将樊爱能、何徽怯敌,一战即溃,有上千步兵投降。然而就在这战事不利,周军右翼溃退的情况下,柴荣冒着生命危险亲临战场,身先士卒,加上赵匡胤兵出奇袭,便扭转了战势,全线击溃北汉军队。 高平一战后,周朝军队乘胜追击,一直攻到太原。三月二十三日,柴荣率军暂屯潞州(今山西长治)。 随后柴荣将樊爱能、何徽等七十馀名将校斩首,以正军法。同时开始着手整顿禁军,拣选精锐,淘汰老弱,招募天下的壮士,充实禁军。 小武信中又道:经过柴荣这次全面整顿,周朝军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特别是禁军,更成为了一支令行禁止,作战勇猛的精锐部队。 当我轻轻合上小武的信时,心情却又再一次跌落谷底。 心如猫儿在抓挠……我知道柴荣是何许人,也依稀记得在历史的记载中他有何样的成就,更莫论那开国建宋的赵匡胤……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辆巨大的车辇,那车上载着我的挚爱、家人向悬崖而去,我不知道何时便会有那粉身碎骨之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 想去改变,可我一个深宫中的弱女子,面对滚滚向前的历史巨轮,何其渺小!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的人就这样在无知无觉中被历史吞没,我要做些什么,我总得做些什么。 心乱如麻,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馨宁姐姐在一旁焦急不安道:“蕊儿,蕊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强自镇定,扯了扯嘴角道:“许是早起不小心受了些风寒,现在身上有些不自在了。 “那,你快躺着休息,我去唤大哥来给你看看诊。”馨宁说着便要去寻凌轩。 “姐姐,不必了。我现在好些了,你若去找凌先生,一会儿惊动皇上便不好了。”我急阻道。 馨宁眼含疑惑地望着我,又伸手来试了试我的额头,紧张道:“烧是没有烧,可是你脸色这样苍白,定是不好的,还是让大哥来看看吧……” “姐姐,真的不必了,你沏盏热茶给我喝下,一会儿便好了。”我拉住馨宁极力劝阻,心里亦是千回百转。 改变历史!可能吗?若真能改变,那么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即便历史真能改变,那我要怎么做呢? 这些念头一直在我脑海中翻腾,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保元见我神不守舍,多次关切相问,我只得推说是身上不舒服。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全付精力都放在研读与蜀国有关的史料上,更托静宜找到地形图,还特意向馨宁和吉儿打听了蜀地各郡的经贸情况。 蜀地历来富庶,近年虽天灾不断,然多年来的积累还是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兼之商贸繁荣,国库亦是充足。我大蜀交易流通多用的是铜钱。 如此算来,若要扩充军备,加强边防,依国中财力来说应该没有问题,有了这些个底气,我心下稍安。 然而,随后不久,小武又传来讯息。 信中言道,柴荣待赵匡胤极为倚重,高平之战前他便担任马直军史。由于出身皇帝的藩府旧僚,继而成为柴荣的军事亲信之一,得与贵戚张永德一同分领侍卫亲兵随从出征。而高平之战后,便擢升为殿前都虞候,领永州防御使。现今又受命负责周朝禁军的选拔。 小武还提到,赵匡胤为人豪义,常在军中结交朋友,为他首的义社十兄弟都是手握兵权,在周军中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 照此看来,他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而推算起来,时至今日他也不过二十八岁的年纪。 ------------ 第五章 家国天下(7) 更新时间:2013-08-11 二月,庚子朔(初一),天空中居然出现了日食。 日食对于现代人来说最多只不过是一种罕见的天文现象,而在这不知其成因的古代,日食的发生会让人们陷入极度恐慌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日食是一种凶兆。 当钦天监的太史丞急奔奏报“天狗食日”时,我正与保元在清和宫中陪伴太后用午膳。 太后、保元闻奏皆面露惊俱之色,保元急更朝服往前朝准备率领众臣到殿前设坛,焚香祈祷上苍赦免蜀地众生之罪。 太后带领后宫妃嫔齐集会真殿,供奉诸天神佛,陪同法师诵经祈求平安。 当我等跪在会真殿时,忽听得殿外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击鼓声和呼喊声。我不明究理,侧目望向静宜,静宜低声道:“是太史官们击鼓呼喊,祈求上天消灾免难,趋吉避凶呢!” 我宁神细听,确实如此,只是那震天的鼓声似打在心上,只觉得自己整个心房都颤动了起来。 殿外的天空越来越暗,天地终于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夜之中,会真殿里灯火通明,可是看着殿外空洞而了无生气的虚空,我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我知道太阳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照耀大地,可是却也不免担心那千百年来流传着的预言。都道太阳代表帝王,而日食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 而今大蜀发生日食,那会不会是保元有什么不测?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竟也会这样迷信起来,可是我自己经历的一切,不也正说明了某些存在并不只是传说。 忽想起,前些日子翻看史书时,《竹书纪年》中有“昭王十九年,天大曀,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的记载。难道,难道这真是战事爆发不利蜀国的先兆? 惶惑间,殿外忽然传来欢呼声,太后扶着锦素起身往殿外走去,只听得到处一片欢腾——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我抬头望向天空,一团暗影后刺目的光亮耀然天际,击退了四周的黑暗…… “阿弥陀佛,总算过去了,阿弥陀佛……”太后望着天空,合什喃喃地念着佛号。 我亦合什默默向上苍祈祷着保元与蜀地百姓的平安:“十方三世诸佛菩萨,一切天众、龙众护法,请佑我大蜀子民平安吉祥,佑我的夫君和家人平安吉祥!” 半个时辰后,太阳恢复了灿烂夺目,而保元亦自前朝回到了清和宫。 太后遣后宫诸妃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了保元和我陪她坐着说话。 待众人退出殿外,太后向保元道:“昶儿,今日日食太史官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回母后,太史丞道今日之食乃是灾兆之象,然所谓何事却也说不出来。” “既然说不出来,又何以判断是为灾兆之象?”太后面上隐现怒容,又道:“这些太史官,平日里推星排盘,占卜吉凶,个个说得好似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今倒好只会一味说些含糊不清之语。” “母后息怒!”保元软言劝慰太后道:“凡人再有本事,也难料天意,即便今日之食预示着灾祸,儿子作为一国之君也有护佑大蜀百姓苍生的决心。所以,母后大可放宽心,切莫为了这等有事过于劳神。” 然而太后始终忧心忡忡,不停念叨,要保元加强自身护卫。 其实我在旁细细观察保元神情,发觉他亦是强掩忧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出言劝慰一下他与太后。 “母后,皇上,其实依蕊儿看来,日食不过只是如同日升月沉,斗转星移一般的天文现象,实不足以预测福祸的。”我从旁插话道。 “喔?!”太后望着我,道:“蕊儿如此见解可有凭据?” “回母后,前些日子蕊儿恰巧翻看了一些前朝历代的史书,其中对于‘日食’之象记载颇多,唐代刘餗所著的《隋唐嘉话》中更有关于唐初年天文官李淳风预测‘日食’和修改历法的事迹。” 保元点头叹道:“蕊儿前些日子整日埋头读史,想来定是看了不少奇闻轶事,不如讲来我与母后听听。” 我颔首答允,细细地将我看到的史料说与他二人听。 话说,唐代初年,那时国家行用的是《戊寅元历》。而时年25岁的李淳风对这部历法做了仔细研究后发现它存在着不少缺陷。于是上书朝廷,指出《戊寅元历》的多处失误,并提出了修改方案。唐太宗闻之很是开明,不但采纳了他的建议,还将其选派到了太史局任职。 李淳风到得太史局后,潜心研究前人历法,综合了前人历法中的优点后,又融入了自己的新见解,编成一部全新的历法。一年后,他按自己推算出的新历法计算出某月初一将出现日食,然而按照旧历书,这天是没有日食的。于是他把自己推算出的日食发生、结束的精确时刻上报到朝廷。 既然太史丞预报,唐太宗便不能不理,于是到了这天,他半信半疑地率领众官赶到殿前,准备好救护仪式。 快到李淳风说的时间了,天上圆圆的太阳还是毫无动静。太宗不高兴地说道:“若日食不现,你可是欺君之罪!” 这欺君之罪可是要被杀头的,李淳风却毫不惧怕地说:“圣上,若无日食,臣甘愿受死。” 说罢,李淳风在地上插一根木棍,影子投射到墙上,他在墙上的影子边划了一条标记,道:“圣上请看,待日光再行半指,照到此处时,日食立现。” 果然,如李淳风所言,天上的太阳开始被一个黑影侵入,而时辰正与他所说的分毫不差。于是百官下拜祈祷,锣声、鼓声响成一片。自此后,于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朝廷决定改用李淳风的历法,并将其命名为《麟德历》。 我又谓太后和保元道,就《春秋》一书中所记载的日食便有37次之多。 保元听完我所说的一切,眼中神采已复,含笑谓太后道:“母后,方才儿臣心中其实也是不甚烦忧,然而听完蕊儿所说史书中的记载,现下竟然轻松起来。想来这可以为人所预知之事,定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事物,而且儿臣亦有印象,古来日食是常有之象,虽偶有灾祸相随,但多数时候是平安的。” ------------ 第五章 家国天下(8) 更新时间:2013-08-14 太后点头附和,道:“昶儿说的是,就哀家印象里我大蜀国中发生的日食也不止三次了,之前两次也未出什么大事,想来这次定也是一样的。”言罢,太后回眸向我,笑赞道:“还是蕊儿博览群书,见识不凡。” 我闻言起身谦逊道:“太后终日修善积福,即便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要有太后在,我大蜀也定是国泰民安的。” “呵呵,昶儿,瞧瞧你这慧贵妃,真是说一句话都能甜到别人心里去了。”太后神情轻松起来,笑谓我二人道。 “谁说不是呢!”保元亦笑了起来,向我道:“蕊儿读史的功劳可不小呢,待朕回头定要好好赏赐一番。” 我含笑不语,看着他与太后又恢复了往日神情,心中却怎么也轻松不起,其实我比谁都希望天下太平。 然而,天心难料,就在这个时候,却当真发生了一件大事。 宫外传来保元四弟夔王仁毅病重的消息。 仁毅与保元乃一母同胞,平日里除了仁操外,保元与这四弟最为亲厚。 所以自从得知仁毅病重,保元便象丢了魂魄一般,除了处理朝政外,每日里便只是拉住凌轩和离洛窝在太医院中翻看医书,研究药方。 太后更是每日亲自到会真殿中拈香祈福,而我与槿颜、静宜也尽已所能,为仁毅抄经念佛,拿出体己银两着人到宫外买物放生。 却不想,上天不怜。仁毅的病情每况愈下,终究还是在广政十八年(955年)的二月殁了。 太后闻知后哭得昏死过去,救醒后便一直哭个不停,直道之前“日食”一象便是预示着她要痛失爱子。 而我听在耳中,心里较之其他人更觉心痛。当初是我劝慰太后、保元不必将“日食”一象过于放在心上,而今种种却不免让人联想起当日情形。 我虽是一片善意,可终究还是不免自责,若当日因天象异常而倍加警觉,为国为家多做功德,那么仁毅会不会就没事了呢? 保元见我自责,反倒出言宽慰,道天命如此岂是人力可违,更强忍悲痛,日日在清和宫中陪伴太后。 随后为了慰藉母亲,保元下旨让仁操自凤州回朝奔丧。 五日后,仁操自凤州回朝。 当我于接风家宴上再次见到仁操时,他那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坐在他身边的海棠,那紧张不安却又悲喜交加的神情,叫我的整颗心都说不出的酸楚难受。 我多么希望“日食”之兆只是预示着仁毅的去世,而不会再有别的灾祸! 回想昨日,仁操向保元密奏了凤州军情。保元听后面色就一直不好,时而沉思,时而自语,时而又宣兵部诸将问话。我虽不知仁操与他说了什么,可也能略猜到一二。 如今席间,大家虽都尽量说些高兴话和热闹事,仁操也在一旁不住地想办法哄着太后开心,可是他的脸色看上去却极不自然,仿佛有一团隐隐的青气笼罩,我的心里便又开始担心起来,仁操不会又有什么事吧? 两日后,海棠进宫来禀,仁操病倒了。 太后听闻后自责万分,焦急异常,一面督促着安排最好的医官去将军府侍疾,一面与保元商议着再不肯让仁操去凤州戍守。 因着仁操不便往凤州,为凤州军情计,保元于二月戊子(十八日)在凤州设置威武军,并遣高彦俦父子镇守剑门。 异日,我送汤羹往重光殿时,无意中听到保元与义兄徐光溥等人议及柴荣。 义兄道蜀国派往周朝各地的探子回报,柴荣正在全国各地大力征兵,并且下令赶制兵器,似乎要有什么大的动作。我听在耳中,不免胆颤心惊。 随后与保元独处时,我旁敲侧击问及周朝近况,亦委婉道破心中隐忧。 保元亦不隐瞒,直道柴荣近年来常为唐僖宗广明以来中原版图日益缩小而愤慨,不时在朝臣中坦露欲夺回失地之意。只是那时他登基不久,百废待兴,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高平一战大捷,周军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故而柴荣似慨然萌生削平各国统一天下的志向,并且时时亲往各地军营察看,与普通士卒同食同住,极得人心。 保元痛心道:“据秦州的探子传回密函,秦州官吏不仁,近日秦州各族百姓有到汴梁进献计策,请求恢复旧日秦州归巢中土,柴荣似是已采纳了各方的意见,加紧了相邻边境处的守备,并有迹向表明周朝已开始向秦、凤二州积蓄运送粮草,以来充实边疆了。” “孟郎,若柴荣真的向我大蜀宣战,孟郎可有御敌良策?”我急道。 “蕊儿放心,秦、凤二州由我朝掌管已经多年,现在镇守此二处的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都身经百战,若柴荣真敢动手,我便再派猛将前往。”说到此处,他浓眉一轩,正色道:“若柴荣亲来,朕亦会御驾亲征,去会他一会。” “孟郎,不要!你若亲征,让蕊儿母后如何安心?”想到他有可能身陷刀箭无眼的战场,我只觉得背上寒毛倒竖。 上前拉住他的手,急道:“孟郎,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身犯险,你是一国之君,朝中上下,大蜀百姓都需要你,你不可以……你答应我,你不会去亲征。” “傻瓜,我只是说说,怎么就急成这样了。”保元唇边的笑轻浅而温柔,他爱怜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认真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即便不为了这些,为了你我也会善自珍重的。” “嗯,你是帝王,一言九鼎,蕊儿就当你是答应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心烦意乱,可是眼前的他越是笑得无意,我就越是害怕。 每当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有可能即将打响的战争,我整个人就坐立难安。 三月,保元闻知秦、凤二州军情有变,似是柴荣有收复二州之意,于是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派遣客省使赵季札巡视边防。 听说,这赵季札素来以有文武双全的才略自许,其出使回来后,便上奏保元道:“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不是将帅之才,不能够抵御大敌入侵。” 保元问之“谁可前往?”赵季札请命自己前往。 三月丙申(二十七日),保元任命赵季札为雄武监军使,并将宫禁警卫精兵一千人作为他的私属部队。 ------------ 第六章 内忧外患(1) 更新时间:2013-08-17 自保元任命赵季札后,宫中便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谕的气氛。因禁卫调动,内宫禁军似乎也与往昔相比少了些人,而巡防的频率却是大大增加了。 先前日食发生后,宫中便已有天相乃是战祸先兆的流言在悄悄蔓延,而今更有愈演愈烈之势,以至于太后都不得不在阖宫请安之时告诫诸妃谨言慎行,并要约束好自己的宫人,不可妄言灾祸。 太后虽下了严命,可我心中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只是我不能说,也不可以说。 小武不时有书信传来,皆言及柴荣有用兵的迹象。而保元越来越多的时候与大臣在御书房中议事,即便回到后宫,也不时会独自锁眉深思。 我知道历史将会怎样,可我又不甘心接受这样命定的结果,也许有办法去改变什么呢,只是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忽然间想起了一个人,离洛,他既然能安我魂魄,又能算到玄宝乃七星子,那他应该也知道一些改变命运的办法吧! 念及此,我终究寻了个借口让离洛来我长春殿中。 支开众人后,我开门见山向离洛道:“离先生,命运是否真的不能改变?” 许是我的问题太过突然,离洛面上有些许的惊愕,不过也就一瞬便又恢复了他往时的平静。他想了想,恭敬答道:“回娘娘,一个平常人,是很难做到不生妄心的,妄心也就是那总是心猿意马的意识心。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所束缚,既被阴阳气数束缚,那便就有了命数!” “那么这命数是不是就注定不可改变呢?”我急道。 “常理论之应该是如此。” “常理论之?”我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便追问道:“先生既道常理,那就应有非常之道,是吗?” “娘娘敏慧,确实有两类人命数拘其不住。”离洛看了我一眼,垂眸缓缓言道。 “哪两类人?” “一类为极善之人,一类为极恶之人!” 我听得一头水雾,疑道:“此话怎么讲?” “极善的人,命数拘他不住了,那是因为极善的人,尽管本来他的命数里注定吃苦,但是因他做了极大的善事,这大善事的力量,就可以使他苦变成乐,贫贱短命,变成富贵长寿;而那极恶的人,命数拘他不住。是因为极恶的人,尽管他本来命中注定要享福,但是却因他做了极大的恶事,这大恶事的力量,就足以使福变成祸,富贵长寿变成为贫贱短命。” “喔?!真是这样吗?”我沉吟片刻,试探道:“那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要改变命运,只要努力做善事,做大大的善事就可以了吗?” “确是这样,只是纯善难得,人终归是在善恶之间徘徊,而有时看似善却实是恶,看似恶却实为善。”离洛一篇玄而又玄的话,说得我头皮发麻,心中颇感费解。 不过,没关系,有一点我听明白了,就是积善可以改变命运,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就尽已所能为了保元、为了大蜀国运去努力行善,这样也许就能真的改变历史命运。 就当我在心中默默得出这个结论后,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明,而这道光明正在趋散着无助和忧患的黑暗。 “离先生,那要如何修善积福呢?”我认真道。 “娘娘仁德,之前慈心建孤儿院,又常赈济灾民,更兼善待宫人,体恤天下百姓,这都是修善积福呀!” “那这些可能改变国运?”我急道。 “娘娘,何出此言。”离洛望向我的眼神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心中忧急,也顾不得细究他的神情,坦诚道:“先前天现日食,后夔王殁世,而今宫中内外又是……”正说着忽觉不妥,只得话锋一转:“本宫心中不安,只盼着能为了皇上,为了大蜀百姓尽已绵薄之力。” 离洛面上微露赞赏之色,恭敬道:“娘娘仁德,仍蜀国百姓之福。” “那就请先生告知有何方法能改变国运?”我追问道。 “离洛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识得这样玄妙精深之法。”他似有推脱之意。 “先生出身玄门,又深谙占卜之术,如何会不知道?” “娘娘高看小人了。”离洛淡然道。 我见他闭口不谈,想来再问下去也难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失望之余也只得罢了。 回想离洛之言,我决定再去问问槿颜,她深研佛理一定知道些方法,于是便又带着茗儿去了飞鸾阁。 槿颜听罢我的来意,秀眉一紧,拉住我急道:“蕊儿,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愣了一愣,疑道:“姐姐怎么会这样想?” 槿颜秀眉频蹙,咬唇不语。我追问再三,她方道:“前日外祖寿辰,我差人送去贺礼……幽莲回来时言及见到他,他似乎被皇上派去镇守剑门,不日便要动身了。” 他?是高烈扬,高校尉。 不忍看到槿颜面上那忧急的神情,我故做轻松道:“姐姐扯哪去了,我只是因日食后宫中流言四起,自己也总是内心不安,故而来问姐姐,想寻个好方法来让自己安心。” “喔,原来是这样。”槿颜面色稍缓,想了想,道:“若说积福,莫过于放生、布施……只是能否改变国运,我就真不知道了。照佛经所言,国运乃是一国众生的共业,非人力可变……” “那可怎么办呀!”方才燃起的希望,便这样被一盆冷水浇灭,我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 槿颜走到我身边,认真道:“旁的咱们不说,先前听闻水殿建成后要大肆装饰,后因太后不喜奢华故而暂停了,如今听说尹审征上书皇上力劝尽快完工……妹妹一向深得皇上宠爱,若能在这件事上为天下苍生百姓计,劝得皇上在水殿的完备上例行节俭,想来也是功德一件。” “嗯,是呀!此事我也有所耳闻。”说起这件事,也是我的一块心病。 ------------ 第六章 内忧外患(2) 更新时间:2013-08-20 保元原同意在摩诃池上建水殿,本是意为避暑消夏之用,却不想王昭远、尹审征为讨保元欢心,竟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更建议用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皆采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此议一出,先招致太后的不悦,太后自来俭素,保元亦不是喜奢华之人,故而王、尹二人的提议一直未得保元应允。 楠木柱、沉香栋已是完工之设,也不便再行拆除,只能维持原样,只是那珊瑚窗、碧玉*户、琉璃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造的,为此保元也私下叱责过王、尹二人,不过并未问罪。 如今旧事重提,我确实要好好想一想,如何让保元不为这些动摇国本之事所累。 因我一番劝阻,保元再次驳回了尹审征装饰水殿之请,只命他在今夏来临之际,重新更换一架新的水车,并着修葺修葺屋顶。 正当我为着此事开心之际,却听闻保元于四月丙辰(十八日),命令知枢密院王昭远巡视检查北部边界的城镇营寨和武备。 北部?那便是秦、凤二州之地了。 保元为何要派王昭远去巡边,难道真的会打战吗? 王昭远巡边回来后,将秦、凤二州形容得固若金汤,而那里镇守的将士更是训练有素,能以一挡百。 保元听了王昭远的奏报,心情大好,直向我道:“无论天下如何纷乱,我大蜀都将不受其害。” 我不想扫了他的兴致,可是这些边防的消息从王昭远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觉得不安。我既当心又忧虑! 果不其然,五月,柴荣便为谋划攻取秦州、凤州展开了实际的行动,他命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与凤翔节度使王景、客省使高唐人昝居润率军向秦州而来。 戊辰朔(初一),王景从散关出兵直奔秦州,连攻拔黄牛等八个营寨。 戊寅(十一日),保元接军报后,任命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李廷为北路行营都统,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为招讨副使,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率军迎战。 周、蜀两军交战于秦、凤二州,各有胜负,战事陷入拉锯,保元遂又以韩继勋为雄武军节度使,前往凤州支援。 后客省使赵季札请行,保元乃以季札为秦州监军使,往前线督战。 不想,这个赵季札,方到达德阳,因听说周军入境,便恐惧不敢前进。更上书请求解除守边任务返回京城奏报情况。 保元接其奏报,怒,不允其回朝。可这赵季札却先遣送了他随身携带的包裹箱笼和妓女侍妾向西返归。 更于五月丁亥(二十日),单人匹马奔入成都。 见他仓惶奔逃之象,成都城中百姓皆以为他是仗败逃回,再兼有好事之徒谓百姓周军攻城,一时间城中百姓莫不震惊恐慌。 赵季札回朝后,保元问他军机事务,他都答不出来,引得保元更勃然大怒,下令将其关押在了御史台。 随后才遣高彦俦、李廷珪出堂仓以拒周师。 是月甲午(二十七日),保元下令将赵季札在崇礼门斩首。 六月壬寅(初五),军报谓周朝西征军与李廷珪所率蜀军在威武城东交战,为我蜀军大败,排阵使濮州刺史胡立等人被蜀军擒获。 而西路大军高彦俦却为周军大败,不得已败走青泥。 一时间秦、成、阶、凤四州岌岌可危,保元思虑再三后,于六月丁未(初十),派遣密使前往北汉和南唐,与二国主商谈共同出兵遏制周之对策。 五日后,南唐国主李璟派人送来了答应出兵的国书,而送信之人还附带来了六王子从嘉与我的一封书信。 从嘉在信中提及去岁年满十八,父王为其纳开国重臣周宗之女周宪为妃。周宪小字娥皇,出身世家,娴静聪慧,诗画双绝,能歌善舞,且尤其擅长弹奏琵琶。新婚之后,娥皇又得父王钦赐“烧槽琵琶”。 因她深谙音律,与从嘉情趣相投。自与入宫以后,夫妻二人竭尽心力,一心整理大唐《霓裳羽衣曲》的残谱。从嘉于南唐朝政里长兄弘冀与叔父晋王景遂的皇位之争中全身而出,不理世事,一心与娥皇做一对神仙眷侣。 从嘉又与娥皇双双礼佛,深信世间因果,更希冀佛法可救度乱世中人,熄灭战火还世间和平与安宁。 读完此信,我嘴角不禁扬起微笑,为从嘉可得一心人而安心,又为其慈悲众生之心而倍感欣慰。多日愁忧暂时隐去,这一夜睡得比平日都沉实。 自得北汉、南唐皆愿出兵相助的消息,保元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情也略见松缓。这日在长春殿中陪我用过午膳,便道传了家兄徐光溥到御书房议事,随即起身回了重光殿。 虽已是六月末的天气,可依旧酷热难当,因记挂着保元素来怕热又加之国事繁忙,故而特意煮了些去暑生津的甜汤亲自送往重光殿。 方到得御书房外,远远地便见梁守珍倚靠在书房外的廊柱上,抱着拂尘有些犯困。 茗儿见状,小声向我嗤笑道:“姐姐快看,小梁公公也有‘老虎站岗打盹’的时候”。 我见状忍俊不禁,掩口笑道:“还记着他奚落你当职犯困的事儿呀?” 茗儿皱了皱鼻子,道:“就许他编排我,看我不上前臊他一鼻子灰去。” 我忙笑着拉住茗儿,劝道:“这些日子皇上忙于政务,想来小梁也是一直陪着熬着,咱们就别去寻他的麻烦,悄悄儿的从边门进去就是了。” 茗儿见我这样说,顺从地点了点头,陪我从回廊的右侧转到角门旁的小门,这个门是保元特意为我进出书房留的,旁人都不知道。 刚进得房中,只听得里间传来兄长徐光溥浑厚的声音:“臣恳请皇上三思!” “光溥,此事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劝。”保元的语气透着坚定。 “君上之意实系天下苍生,皇上如此决定,臣实觉不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兄长的话语中透着焦急,全然不似他往日淡定从容。 ------------ 第六章 内忧外患(3) 更新时间:2013-08-23 难道是我前日拜托兄长劝谏保元停止修葺水殿之事?可转念一想,不对,若仅是停修水殿一事不得应允,兄长应该不会如此焦急,莫不是又出了别的岔子?! 忽然之间心如鼓擂,整个人都紧张不安起来。 “前方战事胶着,派往秦、凤二州的督军回奏皆是报喜不报忧,朕心中实是没有底气着落。”保元顿了顿,又道:“可恨那赵季札昏聩无能,实是误国,朕虽将他处斩可仍难消心头之恨。” “皇上,现雄武军节度使韩继勋镇守秦州,武定节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昭武节度使三路兵马分据险要之地,以屏障之势守卫凤、成、阶三州,加之我军粮草充足,较之周军远途而来大有优势……”兄长与保元所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只依稀有种感觉,现在秦、凤、成、阶四州是依着地利之便严防死守与周军打着消耗战,只是周军耗不起,那我蜀军呢? “光溥你说得对,只是如此拖延战事,于我大蜀国力也是大大的不利,之前灾祸连年,国库为赈济之事也损耗不少,若这战事一拖再拖,朕恐会出现钱荒!” 钱荒?我在脑中快速的搜索着与之有关的记忆,依稀记得吉儿曾说过我大蜀并不产铜,然而因国中富庶,所用钱币毕是纯铜所铸,然在其他各国做买卖时却发现有铅钱、铁钱…… 这就是了,五代时期铜少钱稀,各国根据国情铸造钱币。若国中出现钱荒,那对老百姓无疑是雪上加霜! 正自寻思,只听得兄长言道:“皇上所虑极是,所以臣才力劝暂停宫中一些修葺之事,所喜我主明君已欣然同意……”喔,原来保元已接纳了兄长的建议,那现在他二人争执的又是什么呢? “节省宫中开支于国力战事不过杯水车薪之举,只有尽快结束战事才是根本解决之道……”保元的语气听上去认真决绝,“所以朕决定要微服前往凤州督军,一来察看战事实情;二来也为前方将士鼓舞士气。” 什么?保元要去凤州督军!忽然间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锅,一股寒气自脚心直冲顶门,整个思想仿佛都被抽离了似的,心里却是空空的没了主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重光殿里出来,又是如何回到长春殿中,只是觉着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保元要去凤州,他要上战场! 那可是刀剑无情,生死一线的战场。我要阻止他,我一定要阻止他,他不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我要怎么阻止他,听他那时的语气是下定了决心的,而且依他的性子是不可能让我知道他要去前线的,更糟糕的是,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偷听来的,根本不能道破,否则便违了宫规祖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自那日后,我便整日忧心如焚,坐立难安,可是还不得不在保元面前强装笑颜,若无其事。 保元每日照常会来长春殿陪我,要么一起用膳,要么弈棋一局或是和诗、和琴,仿佛他根本没有动过要去前线的心思。 只是他偶然间的无语、沉思,总是能轻易地勾起我心底那根最隐秘忧虑的神经,我多希望他能开口,能告诉我他想去凤州,这样我至少可以劝他,可以强留,可是他却什么都不曾说过…… 七月,小武传来密信,丁卯朔(初一),柴荣任命王景兼西南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行营兵马都监。 柴荣加封王景等人,可前线战报却道周军近来休整,未再往秦、凤二州推进,而且周军中似有粮草接续不上之象。 万般无奈中的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每日在佛前祈祷,只希望菩萨保佑,要么让战事早些结束,要么让保元打消去凤州的念头。然而…… 乞巧节后,保元上禀太后,欲往眉州巡视。 太后允,定于初九日微服出行,羽林卫二十余骑便装随护。 临行前一晚,他宿在长春殿中,我知他实是准备动身前往凤州,几次劝阻的话都到了嘴边,可当我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心里那样苦,那样难,到了最后只是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保元见我这般,如哄小孩子一般将我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我外出巡视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十数日的光景,蕊儿何须如此难过。乖,别哭了。” 我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哽咽道:“如今时局艰难,前方又有战事,孟郎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涉险……蕊儿,蕊儿实在是不安。” “小傻瓜!”保元习惯性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眉州距成都府不过也就三两日的路程,又远离边防之地,怎么会有什么危险。” 我心中急苦,强辩道:“虽说眉州远离边防,可安知没有敌国的探子,或是强盗匪徒什么的,你随行的人马又少,若是遇上了可怎么生是好?” “呵呵,蕊儿,你也太小看你的夫君了。”保元笑容爽朗,又道:“朕虽久未上沙场领兵,可手上功夫却是一日也未放下,区区几个强盗马贼什么的还奈何不了我,再加上此次随行的都是羽林卫中一等一的高手,你就放心吧!” “可是……”我还欲再劝,却不想被他突然拥紧怀中,只听得他在耳边深情言道:“蕊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孟郎”低低地唤他,有悲伤哽咽在胸中,只憋得整个胸口生生地痛。 “蕊儿,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睡觉……”他在耳边絮絮地叮嘱,而我的眼泪却如珠滚落。 保元感觉到我在哭,轻轻地捧着我的脸,深情道:“蕊儿,你别哭,你这样依依不舍让我的心里好难过,仿佛生离死别一般。”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 “什么生离死别,我不许你胡说。”他的话触痛了全部的神经,我几乎是喊叫起来。 ------------ 第六章 内忧外患(4) 更新时间:2013-08-26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我给蕊儿赔不是。”保元摇着哄我,满眼宠溺地拭去我腮边的泪。 “孟郎,让蕊儿随你一起去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太危险了。” “可是方才你明明说很安全……” “蕊儿!”保元不悦地打断了我的话,浓眉轻拧。 我泪盈于睫地望住他,心中一阵委屈:保元呀保元,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我吗?难道非要逼着我说出实情来不可吗? 许是见我又落下泪来,保元面色稍缓,复又轻声劝慰道:“我知道蕊儿是担心我的安危,只是这次微服巡视与往日不同,你实在是不便同行。”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我心中亦觉不忍,我明白他不肯吐露实情的心思,可以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只身犯险,左右为难之际,忽然脑中电光一闪: 有了,若没办法阻止他前去凤州,那就想办法悄悄跟去,他在明,我在暗,也许到了关键的时候还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打定主意,我凝了凝神,偎在他怀里哀求道:“孟郎不在宫中,又不许蕊儿随行,见不到你的日子要怎么办才好?加上这后宫中本就不乏喜欢寻蕊儿麻烦的人……唉,你走后的日子,想必会是麻烦不断,令人寝食难安了。” “嗯,这倒是。”保元想了想,道:“朕不在宫中,后宫妃嫔中素日与你不睦者难免生事,你这小脑瓜里又爱胡思乱想……要不这样,朕写道圣旨给你,你可以随时召馨宁、吉儿来宫中陪伴,可好?” “嗯,谢孟郎体贴蕊儿。”我颔首道谢,含泪轻牵唇角。 “这才是嘛,蕊儿能高高兴兴地送我走,我这一去才得安心,也能早日处理完政事回朝。”保元爱怜地将我抱紧,又絮絮地在耳边说了许多甜言蜜语。 这一夜他睡得不甚安稳,而我更是几乎不曾合眼。 卯时起身,坐在烛光中凝视着他的睡颜,心底有软软的酸涩。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略显瘦削的脸庞却不失俊逸,只是不知此刻他梦到了什么,眉峰时聚时舒…… 眼前又开始模糊,强忍泪意,取来亲手做的平安扣细细栓在保元腰带之上,口中喃喃念诵着大悲咒,只盼着他此行能平安回来。 只是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保元带着谢行本出发了,我站在高高地宫墙上看着他离去,心仿佛也在那一刻离我而去。 回到长春殿,我便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宫里人因猜度着我心情不佳,故而没有人敢来打扰。 我要尾随保元悄悄出宫一事,知秋和茗儿已经知道,知秋百般劝阻,但也拗不过我心意已决。许久未曾出宫,茗儿倒是一百二十个的愿意,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此刻她正带着保元先前的手谕传旨请吉儿进宫。 想来想去,这回要能不惊动众人顺利出宫,出宫后又要能安全地跟上保元,非得这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吉儿帮忙不可。 吉儿进得宫来,我将自己准备扮成宫女悄悄出宫一事与她说了,吉儿想了想,摇头说道:“娘娘,这样出是出得去,可是一旦被发现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弄不好还会影响皇上此番出行的机密。” 我点头叹道:“吉儿说得确有道理,只是眼下事情紧急,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筹谋周详。” 吉儿想了想,道:“依我看来,娘娘不若装病,然后向太后请旨回娘家休养,这样一来……” “不行,若是病了,就更出不去了。”我摇头觉得不妥,太后向来待我很好,更别说静宜、槿颜,如今保元不在,若是我病了,还不知道要加派多少人来长春殿侍候。 吉儿嘻嘻一笑,低声道:“若是出宫避痘呢?”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即便不是避痘,只要是严重的传染类病症,太后为了宫中诸人也会同意我出宫治疗和休养。 只是思前想后,若要装病出宫,这事必须要槿颜和离洛二人帮忙才行。至于出宫后如何出发去寻保元,吉儿倒可先行准备好行装、车马……打定主意,我吩咐吉儿保守秘密,不可让馨宁姐姐知道,而宫外行事时也须尽量低调隐秘。 送走吉儿,我随即去了飞鸾阁找槿颜,见到她后我就开门见山地将准备出宫追随保元去凤州的打算向她和盘托出,只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劝得她答应相助。 槿颜既答应了,那我出宫在徐府养病期间与宫中消息往来以消除太后等人疑虑一事便也妥了,眼下只看要如何装这病和安排乔装离开徐府了。 回到长春殿,我以看诊之名召来离洛,言及要他协助我出宫一事。他听完后,既未表现出惊异亦不曾劝阻,那过于淡然无谓的态度,反倒令我不安起来。 “离先生一点都不好奇本宫出宫的目的?”我询问的看向他道。 “娘娘既有吩咐,臣下只需听命配合就是。”离络只一拱手淡淡道。 “你就不担心,此事若为皇上或太后知晓,那可是要问罪的?” “想来娘娘早已有了应对之策,所以臣下只需要奉命行事便是。” “你……”我实在是看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满不在乎却又好像事事都在他意料之中一般,只是这样的他总是让我觉得不安。 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可是眼下情势,放眼阖宫也唯有他一人能帮我从这深宫里出去。不管了,先出了宫再说! “不知娘娘要如何瞒过会诊的太医,特别是凌轩?”许是见我半晌无言,离洛望住我,问道。 “此事正想向先生讨教,不知此物可还适合?”我从妆台的匣子里出那个早已备下的小瓷瓶递与他。 离洛接过瓷瓶,凑近闻了闻,又从瓶中抖出些粉末来细看,神色凝重道:“娘娘难道是想用‘升红丹’引发敏症?” “正是!”我略略有些得意,道:“本宫自来对这用火硝、白矾、朱砂、雄黄炼成的升红丹极为敏感,只需一点便会皮肤红肿发痒兼起小水泡,情状极似出痘,只要届时先生咬定我是出痘,那出宫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 第六章 内忧外患(5) 更新时间:2013-08-27 “只是这升红丹含毒不小,娘娘何苦以身犯险。” “若有他法,也不会出此下策,所以请先生一定要帮我。”我认真道。 离洛沉默片刻,望住手中瓷瓶,向我一字一句道:“既然娘娘心意已决,那臣下唯有遵命,只是光有皮肤敏症恐难瞒过凌太医等,臣还需再配些能让娘娘引发高热的药进去……只是如此一来极是伤身,娘娘可要三思。” “只要能顺利出宫,不拘怎么样!”我向他微微一笑,道:“本宫信得过你,你就尽快配了药来,最好明日就能让我能顺利出宫。”有了离洛的帮忙,托病出宫一事就算有了十足的把握。 一切安排就绪,我服下了离洛送来的丸药,又让茗儿将升红丹水涂抹在了手臂之上。 没想到那药水那样厉害,时辰尚不足一刻,我就开始忽冷忽热头晕难支,紧接着手臂之上就开始红肿发痒,接着身体上也开始出现成片的红斑。 待得太医们闻讯赶来时,我已“病”得象极了出天花的人,太后得知后急得不行,一面严令太医院救治于我,一面亲往佛堂为我祈福,更一度要派人去向保元报信。 幸而槿颜从旁机巧规劝,才令得太后打消了向保元报信的念头,更准了我出宫回徐府避痘医治。 晚间到得徐府,义父义母早已为我安排了清净雅致的小院养病。 茗儿服侍我吃下离洛早已备下的解药后,身上的病症已好了大半。随后赶来的凌太医也知道了我诈病的真相,馨宁姐姐亦知道了实情,一番商议之后,众人皆表示愿为我保守秘密。 明日,我便会与茗儿先扮做吉儿的丫环离开徐府,这里由知秋和馨宁姐姐的贴身丫环顶着,离开徐府后我们将会扮做商旅,与吉儿一道前往凤州。 为保我等路上安全,离洛也决意随行同往。 夜风清凉,轻拂着床边的纱缦,我细看手臂,上面原先满布的红斑已经开始消退,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茗儿守在床边,见状亦开心不已道:“看姐姐眼下恢复的情况,明日出发定是没有问题的。阿弥陀佛,真真是个好计策,如今这样悄悄出去便不易被人发现了,那来日再悄悄回来,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呢!” 我叹了口气道:“明日一早便要动身赶路,你还不快去歇着,这两日你也累坏了吧?” “不妨事,若我不守在这里,一会儿可要让人起疑了。”茗儿指了指外间道:“徐老爷、徐老夫人、凌太医和离先生都还守在外面呢!” 是吗?这么晚了,义父义母还没有回房休息?我凝神侧耳,隐隐地尚能听到二老轻声询问我的病况。 “茗儿你出去请两位老人家先回房休息,就说我好些了。”实在不忍心见二老如此操劳,我小声吩咐茗儿道。 “嗯,我这就去,姐姐快些睡吧!”茗儿仔细望了望我的面色,轻声叹道:“姐姐,你这样虚弱,明日就上路会不会太辛苦。” “没事的,若再晚恐会追不上孟郎了。”正说着,却惊见茗儿眼下淡淡的青灰,心疼不已,便叮嘱她快去休息。 茗儿转身出去后,我心中忽而觉得内疚起来。没想到我诈病竟引得如此多的人为我劳神,更莫说那些背负着风险却甘愿为我保守秘密的人。只是我必须要去寻保元,必须要守护在他的身旁,他是我留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理由,我不能容许任何可能失去他的危险! 我心里最是明白不过,一直以来我都渴望着能找到那改变命运的方法,所以此番出宫不仅仅是为了跟随他保护他,更重要的是我要走出那四面围合的高墙,去寻找那些改变命运的可能…… 秦、凤、阶、成四州无疑是蜀国的要塞屏障,那里的地形战事直接影响着蜀国的命运,我必须要去那边疆之地看一看,哪怕是顺道在民间寻得一处避世之所也好,这样有朝一日,当灾祸降临时我才可以在危难之时与心爱之人有一隅安身之所。 凤州,眼下正是蜀周争斗的战场,那里不知道是何等惨烈的场面,而我心爱之人却正在去往那里的路上,若他有个什么闪失,那我,我……不敢再往下想,拢了拢身侧的锦被,强迫自己必须要睡一会儿。 梦境恍惚间,似有人在推我,眼皮太沉几经挣扎方才睁开。 “姐姐,已经卯正二刻,快些起身换装,一会儿离先生便会带我们离开。”茗儿说着便将一件徐府丫环日常穿着的烟绿色衣裳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见茗儿身上仍是宫女打扮,不解道:“你怎么没换装?” 茗儿嘻嘻一笑,道:“离先生昨日吩咐,让我仍做宫女打扮,一会儿假称随他回宫禀报你的病况,然后苏娘娘会派长春殿里其他宫女来,就说太后把我留在宫里了,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便不会有人发觉。” “嗯,此计更好,离先生真是细致。” “可不是嘛!”茗儿喜滋滋道:“这次有他随行,一路上可就安心多了。” 呵,这小丫头,近来一提到离洛就笑逐颜开的,难不成她对离洛?我打量着茗儿,心中有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一切都如计划中那样顺利,我们在离洛的带领下,扮成仆从侍女,瞒过了门外的士卫,躲过了徐府的守卫,平安地到达了与吉儿约定的碰头地点。 远远地便见打扮成男子模样的吉儿站在一辆大车前焦急地张望,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三四车货物并着十余名随从。 吉儿见到我与茗儿,忙将我二人扶上马车,又塞了个大大的包袱到我手里,小声道:“娘娘,你快换上男装,茗儿姑娘仍做你的丫环,咱们一会儿就出发了。” 茗儿不解道:“为何你们都要扮成男人,而我却不用?” 吉儿嘻嘻一笑,道:“富家公子带着俏丫头一边做生意一边游山玩水,这才不会引人怀疑呀。” “你呀……”茗儿粉面微红,向我抱怨道:“姐姐,你看凌姑娘又取笑我。” 我抿唇一笑,劝道:“吉儿说的有道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换装出了城再说。” ------------ 第六章 内忧外患(6) 更新时间:2013-08-29 吉儿一边帮我束发,一边细细交待了此行往凤州去的路线。 茗儿揭帘不放心地打量着那十余名随从,问道:“凌姑娘,那些随从可靠吗?” “嗯,这个姑娘尽管放心。”吉儿认真道:“他们都是我们凌府的老人了,跟着二哥走南闯北做买卖,这次只道是随我和表少爷到凤州绸缎庄送货,旁的一概不知。” “表少爷?”茗儿眨巴着眼睛望我,忽儿掩口笑道:“好俊俏的表少爷!” 我理了理衣袖,正色道:“我现既是吉儿表兄,那茗儿往后可要记得改口,别叫错了。” “是,少爷”茗儿笑嘻嘻地应承着。 “凌姑娘,咱们动身吧”车外传来离洛的声音,接着车子动了起来。 晨光的薄暮中,青石板的路上尚有些湿漉,间或走过一二挑着青菜的农夫,两旁的店铺正准备开张,小二哥勤快地洒扫着门庭…… 我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感受过这民间的早晨了,茗儿在身旁感叹道:“姐姐,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是呀,仿佛又回到了在芙蓉乐坊时的岁月,路旁小贩叫卖炊饼、煎果的声音,听着让人那样的安心舒坦,若有朝一日我与保元能在民间做对平常夫妻,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那该多好! 听吉儿说,出了成都府一路北上,需得经过汉州、绵州、剑州、利州和兴州五地方能到得凤州。据离洛推测,保元早我们两日出发,若不是急行,应该已到得绵州了。 “离先生,若我们急行一日,是不是能追上他们,打听到行踪呢?” “若不坐车,改骑马的话,今日傍晚便能到得绵州城。”离洛说得十分有把握。 “那就这样,我们改骑马先行。”我真恨不能马上知道他的消息,虽然只分别了短短的两日,可我已经开始不住的想他了。 “这怎么行,姐姐你大病初愈,哪里能长时间骑马劳累。”茗儿在一旁紧锁秀眉急道。 吉儿倒不以为意,道:“此去我们都是走官道,道路平坦,加之天气又好,骑马还自在些。” “正是呢!”我亦附和道:“在宫中时我便时常骑马,一点都不会觉得辛苦。” “可是,姐姐……”茗儿还欲劝阻。 不想吉儿在侧打断道:“茗姑娘,你别再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记得是‘少爷’,对吧,表兄?”说着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会意呵呵一笑,朗声道:“茗丫头坐车吧,本少爷骑马先行一步。”说着起身下了马车。 身后茗儿拉着吉儿叽叽咕咕抱怨,我下得车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秋高气爽的天气,蔚蓝天际没有一丝浮云,道路蜿蜒于林间,只觉得整个胸臆间充满着一股属于自由的芬芳甜蜜的气息。 随后吉儿也从车上下来,去到随行的车队与那领头的壮汉交接一番,不多时便牵了匹白马回到我的面前,拱手笑道:“还请表兄上马,你我兄弟二人骑行一程如何?” “甚好!”我大笑起来,翻身跃上马背,一紧缰绳“驾!”,便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风拂在面上凉凉的惬意,眼前景致在不住变幻,身后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想来是吉儿跟了上来,回头一看,离洛也跟来了。 急跑一阵,我略略放缓了速度,吉儿赶上前来,与我并辔而行。离洛紧随在我二人身后。 “没想到姐姐骑术这样好!”吉儿诚心赞叹。 我嘻嘻一笑,道:“我有个好老师。” “是皇上吧?”吉儿向来聪慧。 “嗯!”我点头称是,多少年了,我还记得当年在青城山下,他带我去骑马的往事,想想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青涩与固执! “姐姐与皇上感情真好。”吉儿轻轻言道,一双秀目望向远方。 “吉儿将来也定会遇到相知相许之人的。”我笑着谓她。 吉儿面上有一瞬的失落:“相知相许是何等的福气,吉儿恐怕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报了。” “妹妹莫不是已有了心上人?” 吉儿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报以我一记微笑,“姐姐,别说我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争取早些到得绵州城,一来好打探消息,二来也便于住宿。”吉儿并不愿深谈,鞭儿一扬催马奔将出去。 “快赶路吧,否则天黑也到不了绵州。”离洛从身边驰过时,淡淡言道。 看着已跑远的两个人,我定了定神,扬鞭催马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骑骏马脚力非凡,时近黄昏我们便已到达了绵州城,吉儿带着我们住进了城中的悦来客栈,据说这里是绵州城中最繁华的地段。 安顿好后,离洛出门去打听保元他们的行踪,而我随吉儿去了集市。 市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走了一截便时常听人提到“巴字水”,我不明究理相问吉儿,吉儿想了想,道:“这是绵州十分著名的景观,我们这个季节来应该看不到的,必得夏季涨水的时候。” “为何要在涨水的时候?”我不解道。 “听二哥说,在这绵州城,若遇涨水,登上南山远望,即可看到涪江南流至州城之北,即折向西成为两股流至飞来石山下与安昌江汇合成一股,向南再向东兜着绵州城如巴字形绕个圈,故称“巴字水”。”吉儿讲得甚是明白,可是我却听得一头雾水。 “即看不到,那为何市集中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却不知,不若我们寻个人来问问。”吉儿说着,便寻了个店家问询。 半晌,吉儿回来低声向我道:“店家说,昨日有个贵公子登高观巴字水时,从无赖手中救下了城中陈员外家的千金,那陈员外还想将千金许配给那位公子……表兄,你说那个贵公子会不会是皇……”因我举手示意,吉儿急掩了口未再说下去。 无论那贵公子是不是保元,此刻也绝对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我拉着吉儿急急地返回客栈,想来离洛打听消息应该回来了。 到得店中,离洛已经回来,问及保元行踪,他道:“今日城中皆在议论陈府千金被拒婚一事,听那些人对拒婚公子描述,极象是皇上,据说他们一行人今日午时便动身前往剑州了。” ------------ 第六章 内忧外患(7) 更新时间:2013-08-30 是吗?已经去了剑州。我寻思着,心里却忽然不快起来,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英雄救美”枉我这样傻傻地跟来,巴巴儿地为他担心。 因着心中不快,身上又酸痛得厉害,草草吃了些东西便径自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眼皮沉得厉害,迷迷糊糊间却仿佛有人推门进来,原以为是茗儿,却不想竟是他――张继昭。 怎么会是他?张继昭早已死去多年了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鬼魂么?呵,他是来向我索命不成?! 心中惊慌可却不是害怕,我定定地望着这个似极了张继昭的黑衣人,他的双眼也正牢牢地锁住我。 我壮了壮胆,支起身子,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吗?”黑衣人的声音听上去满含凄楚。 “你,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是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虽有与张太华魂魄交谈的经验,可这深更半夜见到张继昭的鬼魂,我实在是,实在是…… “故人?”那黑衣人上前一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继昭!”当这三个字冲口而出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原来你还记得我,对吗?你记得我。”他唇边展开的那丝微笑,似一朵苦涩的花。 莫名的有些心痛,伴合着丝丝酸楚。当年他若不是为了想带走我,也许就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默默无言,望着眼前的他――黑衣、皂鞋,一如往昔深沉而炽烈的目光……是人?是鬼?我分辨不出,只知道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你,过得好吗?”低沉的男声回响在耳边,他的身影隐没在明暗的烛光中,我看不清那面上的表情。 “我很好。” “是吗?可为何我总见到你面露哀戚之色。” “总是?”我疑惑道:“你怎么……” “呵,你不知道鬼魂是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吗?”我在昏暗中也仿佛看见他目光灼灼。 “你为何来此?” “此去太过危险,你回去吧,快回去!”他的声音仿佛传自天边般不真实。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眼前开始朦胧,有星光聚散,我复又跌入了更为深沉的梦乡。 清晨醒来,头仍是昏沉沉的。回想昨晚那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张继昭的鬼魂真的来过吗?他来干什么呢? 正躺在床上出神,只听得门外轻敲两声,茗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公子,你可起身了,茗儿进来侍候你更衣。” “进来吧。”我勉力挣扎起身,浑身酸痛得厉害。 “姐姐,你的脸色看上去好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茗儿关切地询问,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 “我没事,许是昨日急着赶路有些累着了。”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暗影,脸色确实有些青白。 “我去叫离先生来给你瞧瞧,若是病了,那可怎么办!”茗儿嘟喃着跑了出去,也不管我在身后唤她。 不多时,离洛走进房来,先是仔细地看了看我的气色,又伸手搭了搭脉,回身吩咐茗儿去煮安神茶。 茗儿走后,我始终记挂着昨夜的梦境,终是忍不住相问与离洛,期望着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合理的解释。 离洛听完我的讲述,沉思良久,我再三追问时,方没头没脑的反问我道:“娘娘觉得他来找你所为何事?” “先生,若我知道何苦请教于你?!”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复又道:“于鬼魂之说,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更有发言权么?” “敢问娘娘,依你所见,魂魄何以要现身示人?”离洛的问话,当真是越来越奇怪。 “我不知道。”忽然恼怒起来,希望立即结束这令人不愉快的谈话。 “依我看来,鬼魂现形不外恩、怨、情、痴四字。报恩者现形以报恩情,报怨者现形以索命债,有情者念念不忘相思,成痴者苦苦守候。照昨日情形,那魂魄似对娘娘情根深种……” “不可能,这怎么可以?”我断然否定他的推论,“我乃皇上妃嫔,他怎么可以眷恋于我。” “娘娘与他本有宿缘,而今种种不过因果,人是抗拒不了命运的。”离洛忽然凝视我,神情严肃:“若有朝一日你身陷危难,他若能救你护你欲带你离开,你可愿意?”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你可愿意。” “放肆,你怎么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你,你倒底是什么人?”羞急之间,我终将心中存了多年的那个疑惑问了出来。 “微臣离洛。” “在张继昭带你入宫之前我便在宜春院中见过你,你根本不像个乐师,你倒底是什么人?” 离洛的唇角有一丝让人费解的笑意,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移开了视线道:“我与继昭有同门之谊,他曾托我照顾你。” “他托你照顾我?”离洛的话如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胸口,我从未想过,离洛几次三番出手助我,是因为受了张继昭所托。 “我这师弟,对你用情很深。这你是知道的吧?”离洛的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这表情让人觉得一切违心之言都是种罪过。 我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幽幽道:“我知道,可我根本不能回应什么。你该知道,我的心里除了保元再容不下任何人。” 静默充斥在我们中间,待我恢复心神,只见离洛默默望着我,面上已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的神色。他拱手向我道:“娘娘身体并无大碍,臣先退下了。”说完,自顾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起来,根本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有一个声音清晰而真切,我要快些找到保元,只有呆在他的身边才会好! 用过早膳,我们动身往剑州而去。 自古便有剑门蜀道。诗仙李白曾叹“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从前在现代时,我亦去过剑门关,对那修筑在悬崖绝壁上的桥阁印象深刻。 ------------ 第六章 内忧外患(8) 更新时间:2013-09-01 剑门蜀道北起长安,南至成都,是中原通往西南的咽喉要道。而那位于剑州广元的剑门关,自古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之地,史书中均道凡有志于蜀中称王者,必先攻下剑门天险。更道“打下剑门关,犹如得蜀川”,故而自三国孔明建关设尉起,剑门关就是一个异常雄险的古战场。 我想,保元此去剑州,定会要去巡视剑门关。我也清楚记得,而今镇守那里的是高彦俦、高烈扬父子。 出得绵州时,路尚还好走,数里之后山势便越来越陡峭险峻,而道路也越来越蜿蜒曲折。 骑在马上,身旁不是悬崖绝壁便是急流湍河…… 听吉儿说,再往前行便要走桥阁了,此往剑州而去,一路上有桥阁九万余间,均是建在绝壁之上,好多地方只能牵马步行,很是惊险。 原来这古蜀道中,巨大的古柏夹道参天,荫翳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许是终年少见日光,四下里阴气逼人。 在山间缓缓前行,间或有三两声鸟鸣,我与吉儿、茗儿同乘马车,景色虽美,可却不知为何我心慌得厉害。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茗儿在旁关切道。 “许是这林子里寒气重,我觉得身上有些冷。”我紧了紧身上的风偻言道。 吉儿揭起车帘看了看说道:“其实下车步行还要快一些,而且走着也暖和。” “嗯,那我们便下车步行吧。”此时多希望快点找到保元啊,即便到时他责备我也没有关系。 下了车,在桥阁与栈道中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到得一处相对宽阔之处,看看天色已近正午时分,吩咐着大伙就地休息,吃些东西。 这山间虽然阴凉,可到了正午时分气温却也开始闷热逼人,我们复又坐回了车上,正因着车辆的摇晃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耳边响起了呼喊之声,紧接着传来了兵器打斗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正欲下车去看个究竟,却听到有人叫喊“山贼、山贼……” “姐姐,怎么办,我们遇到山贼了。”茗儿在旁早已白了小脸,拉着我浑身发抖。 “没,没事的,娘娘,我们随行的家丁走南闯北,个个都是好手,不怕。”吉儿极力镇定,安慰我道。 这可不行,坐在车上情况不明,若是家丁们斗那些山贼不过,岂不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茗儿、吉儿,快,咱们快下车去,若是情势不妙,我们就分散了跑,知道吗?” “对,对!”吉儿附和着,起身准备下车:“我先下去瞧瞧,娘娘你们随后下来。” 吉儿下得车,不多时便掀帘道:“快下来,那些山贼正与我们的人缠斗,似还没有注意到咱们,我们趁现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当我与茗儿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时,见前方不远处,十几个山贼正挥舞着兵器与我们的人打成一团。离洛带着三四个人护卫在马车的侧,那些意图冲过来的贼人都被他们一一打退。 就当我看着情势稍稍安心之际,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如蝗箭雨,一下子就射翻了好几个护卫,有几支正正地射在了我们的马车上,惊得马匹一阵嘶鸣,我们三人躲在车旁不备,齐齐被掀翻在地。 “娘娘,你快逃吧,若是被那些贼人捉到,那就麻烦了。”吉儿拨出手中的长剑,又嘱咐茗儿道:“快带娘娘走,我断后。” “这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我急得不行。 “快别磨蹭了,我会些武功,能照顾自己。”吉儿急红了眼,朝着我二人嘶吼。 “姐姐,凌姑娘说得对,我们先逃走,离先生在这,会护着凌姑娘。”茗儿死命地拖我向一处树林跑去。 她的力气那样的大,我身不由已地跟着她在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手上和脸上也被树枝割破,痛得钻心。 突然,脚下踏空,我和茗儿一同滑向了一道深沟。 天眩地转,有东西在脸上疯狂地割过,火辣辣地疼,突然身体撞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之上,有深切的痛从身体传来,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焦急的呼唤我,身上痛得厉害,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茗儿披头散发、泪痕斑斑地小脸。 “茗,茗儿……” “姐姐,姐姐……你醒了,你醒了。”茗儿哭喊着将我抱紧,复又不安地上下打量喊道:“你可伤到哪里,哪里疼?有没有哪里疼?” 我留意了身上的感觉,哪里都有些痛,可是却并非不能忍受,“我还好,似乎只是些擦伤,不碍事的……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滑到山沟里了,幸好有棵大树挡住了我们,要不……”茗儿哽咽着指了指下方,我抬眼看去也不由得倒抽冷气,下面是无数巨大的山石并着湍急的山溪,要是人掉在上面不死也定是要残废的。 “茗儿,你伤到哪里没有?”茗儿随我一同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刚才我只感觉到她一直极力护着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我还能走。”茗儿已哭成了泪人。 “没事就好,你扶我起来,我们得试着爬上去,否则等天黑了,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那便麻烦了。”我试图站起来。 “姐姐说得对,若是困在这里,天黑下来我们会被冻死。”茗儿欲将我扶起,可我挣扎着半天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右脚似乎是扭伤了,痛得撕心入肺。 “茗儿,你帮我瞧瞧,我好象扭伤了脚。” “天哪,怎么肿得这样厉害。”当茗儿拉下我右脚的锦袜时,我也看到自己的右脚祼肿得好象个大馒头,皮肤上透着妖异地红,还伴着青紫。 “看样子我是不成了,茗儿你先爬上去吧。” “不行,这怎么行……我不会丢下姐姐一个人的。”茗儿哭喊着拼命地摇头。 “茗儿,你听我说,我的脚肿成这样是不成了,只有你爬上去找人来救我,这样咱们才能活命。知道吗?”我急得不行,摇晃着茗儿希望她能镇静下来。 ------------ 第六章 内忧外患(9) 更新时间:2013-09-03 “喔,喔……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人,我这就去!”茗儿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镇静下来,她撕下衣摆包好我的脚,方极力向山上爬去。 “茗儿,小心些。” “嗯,我知道,姐姐你等着我,我马上带人来救你。”茗儿说着,手脚并行向山上爬去。 我靠在树上,看着自己血泥交混的双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心里突然很难过,难过的让我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保元,保元,你到底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快来救救蕊儿呀!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脸上,晃眼得厉害,眼睛好痛。只觉得这个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头也昏昏沉沉地,再接下来我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蕊儿,蕊儿……”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仿佛是保元的声音。 “孟郎,救我!”我寻着声音呼唤着。 “蕊儿别怕,朕在这儿,朕在这儿。”我勉力睁开眼睛,周围的光线似乎变得有些昏暗,我看到火把映照下保元焦急的脸。 “孟郎……”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后,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便又跌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干净温暖的床上,手上缠满了白布。 “娘娘,你醒了!”吉儿惊喜交加,“皇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蕊儿,你觉得怎么样?”保元关切的神情,无端端地触动了我的泪点,泪水夺眶而出,我扑进他的怀中。 “蕊儿,别哭,是不是哪里痛?”保元焦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眼却对上他不安的目光。 “不,不疼。”我哽咽着说道。 “嗯,那就好!”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望住我道:“你不知道我随茗儿在山沟中找到你时,你那个样子简直快把我吓坏了。” “对了,你是怎么会遇到茗儿的?” “姐姐,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时,正巧遇到凌姑娘他们来寻咱们,原来是皇上与高将军巡视的时候听到打斗声,带兵来解的围……”茗儿在旁一股脑来个了竹筒倒豆子。 我定了定神,拭泪道:“原来如此,真的好险。” “茗儿,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也受了伤,先去休息吧!”保元示意茗儿退下。 茗儿退出房地,保元默默地坐在身旁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牢牢地将我锁住,我不安地看着他,却不敢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有些吓人,我仿佛在他的面上看到了隐忍的怒意。 周遭的气氛让人觉得压抑,我试图调整身体的姿势来缓解内心的不安,可却不小心却碰到了受伤的右脚,一阵钻心地疼痛让我轻呼出声:“哎哟……” “唉……,你呀,总是不听我的话。”保元叹息着,去看我的脚,面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心知他因着我的伤不忍责备于我,抓住这个机会,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孟郎,我知道我又给你添乱了,可是,可是蕊儿当心你,自你出宫,蕊儿满心的不安。不要生蕊儿的气好吗?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这般行事蛮撞,要朕如何不生气,你自己说说,都做了些什么?” “人家真的是担心你嘛~!”对着他一身的怒气,为今之计,除了装可怜博同情别无他法了。 “朕有羽林卫随护,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私跑出宫,还摔下山沟……”保元数落着我,面上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好嘛,好嘛,都是蕊儿不对,都是蕊儿的错。”装可怜不行,只能讨饶撒娇了,我故意眨巴着眼睛凑到他的面前哄他:“好孟郎,你就别生蕊儿的气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保元牵了牵嘴角,低声轻叱。 “呵呵呵,你平日里不都说我小名叫胡闹嘛!”涎着脸,去逗他。 “哼,没正经,明日我就差人送你回去。”保元脸上微微泛红,扭过头不看我。 “我不回去!”我坐直身子,噘着嘴不高兴起来。 “不行,必须回去。”保元似铁了心,继续道:“出了剑门关便是凤州,那里正在打战,你怎么能去。” “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跟你上哪里。”我也是吃了称砣铁了心。 “蕊儿,听话。” “不听,不听……”我捂住耳朵不要理他。 “蕊儿!”保元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抬眼对上他生气的表情。 ------------ 第六章 内忧外患(10) 更新时间:2013-09-06 “我就不回去……”忽然喉间哽咽,一股酸涩直冲鼻端。 “好好的,又哭!”保元见我哭了,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不要回去,我是装病悄悄跑来寻你的,若是这样被送回去,你瞒着太后到凤州巡边的事也就瞒不住了嘛。”我吸了吸鼻子道。 “好呀,你自己不乖,居然还敢威胁朕。”保元撑不住咬牙笑道。 “哼,还不是你逼的。”我理直气壮道。 “赖皮!” “跟你学的!” “你……”保元哭笑不得,半晌长叹一声,复又将我拥进怀中,叹息道:“你就是吃定朕舍不得你,拿你没办法!” 最终保元还是决定带我同往凤州,只是与我约法三章,说了一大堆不许这不许那,我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别说约法三章,约法百章都没问题,自然于他提出来的要求都是满口答应。 离洛带的伤药极好,休养了几日便已消肿,我已能下床扶着茗儿四处活动。 横亘在蜀道上的剑门关,是一座座绵延百里的砾岩山峰,所谓“剑门无寸土”就是指剑门那寸草不长的特大砾岩。我在现代时也到过剑门关,只是记忆中的剑门,却不如今日所见。 从正面看,眼见高高的石壁恰似铜墙铁壁的天然城郭,把自秦岭而来的千里群山横阻于此,也阻断了自中原而来的步履;从侧面看,则如排天巨浪,汹涌澎湃;从背面看,像一群飞驰的骏马,让一切来犯者望而生畏。 这雄险的关隘当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造。据驻守剑门的高将军说,这剑门共有七十二峰,峰峰像剑,大小剑山两山对峙,状似一道门,故称剑门。 而眼下剑门蜀道就从这门缝中蜿蜒穿过。 剑门关原是三国时期,孔明北伐中原时所修,据说当时蜀军路经此地,见地形易守难攻,便在此建关,剑门关亦由此而来。 峡谷关口上有飞梁阁道,听高将军说是用作运送军需补已而修建的;而三国关楼则气势雄伟,上有三层箭楼,飞檐翘角上悬有金铎,锒铛声响,昼夜不息。 保元告诉我,剑门天险乃是我大蜀的天然屏障,只要剑门关在,那整个大蜀都是安全的,可见此处确实是兵家必守,也是兵家必攻之地。 站在箭楼上远眺四方,心胸开阔,正感慨于大自然鬼斧神工之际,忽听得身后有人问安:“臣高烈扬见过慧妃娘娘。” “高校尉请起,不必多礼。” “谢娘娘。”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这个槿颜心心念念的“高校尉”,他身材极高,也很是魁梧,脸庞棱角分明,透着军人常有的坚毅神情,特别是那双眼睛,精光内敛。 “难怪槿颜对他念念不忘,果然是个英气逼人的男子汉。”我在心底轻轻感慨,槿颜若当年与高烈扬成为眷属,那还真是十分般配呢,只是造化弄人! “娘娘,可是臣哪里不妥。”许是被我看得不自在,高烈扬拱手问询道。 “不是,不是。呵呵!”我有些不好意思,忙收回目光,道:“我是在想这剑门驻守的将士,平日里最需要些什么?” “娘娘仁爱。剑门易守难攻,地势险峻,所以驻军人数并不多,多年来皇上对驻守将士一直相待优渥,若说到需要……”高烈扬想了想,继续道:“此处地势较高,又处密林之中,所以较为苦寒罢了。” “喔,原来如此,那等本宫回去后安排多制些保暖的衣物送与守关的将士们。” “微臣代驻守将士多谢娘娘。”高烈扬抱拳道。 听他道谢,我忽然间有个想法,轻声低语道:“高校尉守关有功,本宫一定会特嘱专人为你缝制寒衣,届时还讲校尉莫要拿错了才好。” 高烈扬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有些愣神,半晌再三向我致谢。 回到寝处,方行到门旁便闻到一股浓浓地香味,茗儿在侧叹道:“姐姐,你可闻到了,好香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是呀,闻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忽然间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不及多想推门走了进去。 保元春风满面的迎了上来,指着桌上的几碟小菜,开心言道:“蕊儿,你回来了,快来陪朕试试剑门豆腐和九香虫,高将军说这些都是此处的特产呢!” 我依言走到桌边,方才坐下,就看到其中有一小碟青黑色的虫子。这菜看上去当真有些吓人,指着那碟子向保元道:“孟郎,这也吃得?” “是呀,高将军说,这是极好的一道菜,不但滋味极香,还有祛病延年的功效呢!” “当真吗?那孟郎你要吃?” “这个……”很显然,保元也不敢吃那东西。 “既然我不吃,我又不敢吃,还是撤下去吧,放在桌上,看着实是有些难受。”我平生最怕这些个虫儿什么的,巴不得快些拿走才好。 “既是这样,茗儿,你把这道‘九香虫’拿走吧!” 茗儿抬菜的时候,小声嘀咕,被我听到。 “茗儿,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我好像听你说:这样的好东西,扔了太可惜了,难道你敢吃?”我心想,这小吃货不会当真敢吃这个东西吧! 茗儿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方道:“前日见离先生在吃这东西,他问我可要试试,我吃了两个,味道还不错。” “啊?!你已经吃过了!”我大惊失色,复又不信道:“你说什么,离洛在吃,他也吃这东西么?” 茗儿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保元在旁笑道:“看来这宫中的吃货不仅茗儿一个,好吧,这碟九香虫朕就送与你们二人吧!” “谢皇上。”茗儿笑着福了福身。 “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 “是,茗儿告退。”茗儿端着九香虫欢天喜地的出去了,想来是去寻离洛去了。 饮着剑门绿茶,品着剑门豆腐,窗外便是那千古雄关,一时之间觉得整个人有了脱俗之气。 保元说,再过两日待我脚伤再好些,便起程前往凤州,我含笑点头,心底当真是欢欣鼓舞,其实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去哪里有什么差别! ------------ 第七章 凤州遇险(1) 更新时间:2013-09-09 在剑州休养了几日,脚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保元决定明日动身往凤州而去。 听说出了剑门关,往北再行得半日便能到得凤州城了。 因想着此间正值与周国作战,加之凌家随行商队并不知我等身份,所以保元决定仍扮作商旅前行,对外只道他与我们是旧识。 出发这日,保元命随行羽林卫乔装成护院模样,而我依旧作男子打扮,一路上与他和茗儿、吉儿同坐在马车之中。 出了剑州,道路便较之前平坦许多,视线也开阔起来。只是保元顾着我的脚伤,怕颠簸厉害我会疼,怎么也不肯让车行得快些,于是一行人便那样慢慢走来,悠哉游哉的,哪里象是去巡边,倒似游山玩水一般。 茗儿在旁揭着车帘看风景,不时感慨,忽而转头望了望我与保元,低低笑道:“皇上、娘娘,你们如今都穿着素色袍服,看上去好似孪生兄弟一般。” “是吗?”保元闻言,扬了扬浓眉,“茗儿的意思是朕与蕊儿长得相像吗?” “是呀,皇上。这些年,您与娘娘竟是越来越像了,特别是眉宇间的神情。”茗儿认真道,忽然大眼睛一转,又道:“这莫不是传言中的‘夫妻相’吗?” “哈哈哈……”保元笑声爽朗,抚掌道:“说得好,说得好。” 茗儿见保元夸赞,有些得意地望向我。吉儿在旁也抿唇偷笑。 “茗儿,休要胡说。”我微微脸红,嗔怪保元道:“孟郎,茗儿素来喜欢胡说,你倒还纵着她。” “哈哈哈,朕就喜欢她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保元笑得爽朗,亦不避人,伸手来握住了我的手。 因着吉儿在旁,我多少有些不自在,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却被他握得更紧。 正有些无措之际,忽听得吉儿说道:“皇上和娘娘感情真好,依吉儿看来你们更象对民间恩爱夫妻。” “当真?”保元愈加高兴起来。 吉儿点头,道:“平日里常见两位兄长与嫂嫂们相处,虽不至象皇上与娘娘这般恩爱,但也总是相互敬着的,特别是大哥与冰玉嫂子,他们眉宇间也常有相似的神情。” 吉儿的话,如一记重捶砸在我的心里,是呀,若有朝一日我亦能与保元抛下一切归隐山林,那该多好! 凝眸望着眼前白衣翩翩的他,心下感慨,若我们只是一对平常夫妇,那同具闲适性情的我与他,定也能好好过些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吧?! 也许那天并不远,若蜀国被攻破那一日,我能顺利地带他离开,那么,这样的期盼也许也能成真,只是保元可放得下他的家人,我又真的有把握能带他离开吗? “蕊儿,想什么呢?”保元关切问道。 我含笑望住他,半晌摇了摇头,轻声道:“想着与你做对平民夫妻会是什么样子。” “呵呵,这有何难。待这次巡边回去,我便着人将浣花小筑收拾收拾,到时你我二人去住些日子就是。”保元眉飞色舞,说得越发高兴起来。 我掩住情绪,只顺从地点了点头,可心中却不免感叹:傻瓜,我要的是那长长久久的隐世相守,而非这样牵肠挂肚的忙里偷闲! “公子,我们已到凤州城外。”随行护卫隔帘禀报道。 我闻言揭帘向外看去,不远处一座青灰色的城楼耸立湛蓝天幕之下,护城河宛如玉带,透过繁茂青葱的树木,城楼正中暗红大字写着“凤州”二字。若不是那城门下的路障,以及军容整肃的盘查兵士,论谁也看不出这里正处于战时。 吉儿先行下了车去打点入城之事,我与保元仍坐于车上前行。 想来凌家在这凤州城是常来常往的,所以入城时一路顺畅,不多时我们一行人便在城中客栈落下脚来。 安排停当,保元带人去城中暗查,我则由茗儿陪着在客栈中休息。 不多时,吉儿送完货回来,与我说起现下凤州城的近况。 因着数月来与周军作战,城中商贸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吉儿回来时言及城中街市萧条,我与茗儿皆是忧心不已。 “姐姐,要不我们到楼下坐坐,吃些东西,也顺便听听市井闲语,说不定还能帮皇上收集到有用的信息。”茗儿道。 “嗯,我正有此意。”我起身整了整衣裳,慢慢向门外走去。 这间客栈,楼上住宿,楼下便是酒肆,此刻正逢饭点,厅堂里坐着不少人,看服色好些都是商人模样。 我心下疑惑,向吉儿不解道:“吉儿,如今战时,按理商贸不盛,怎么此间还有那么多商人呀?” “表兄有所不知,这凤州素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听家兄说过凤州西有始祖伏羲之地天水,西南有陇南地区,东南是富庶汉中,北连西岐关中之地,是华夏祖先最古老的聚居区。而且此地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自秦汉时便已设县,向来是出蜀向汉中通商之地必经之路,故而历朝历代此处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吉儿喝了口茶,娓娓道来。 我点头叹道:“难怪,只是不知何时这里才能恢复平静。” 正说着,只听得隔壁桌有人在议论战事,我忙凝神细听,只听得一个四十多岁商人模样的男子说道:“没想到这次贩来的药材卖得这样好的价钱,李兄,要不我们再运些来卖?” “不好,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的好。”那个被称做李兄的,是个五十开外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子。 “为什么?这凤州城也打了三、四个月了,不见周军攻过来,连城楼下也不曾到得……听说此次带兵镇守的是李廷珪李将军,他身经百战,凤州应是安全的。” “这不好说,我也听说,后周军主帅王景亦是带兵多年,之前还连攻拔了我蜀军八个营寨。” “李兄怎可长他人志气,灭我大蜀威凤,那王景与我蜀军屡战不克,听说已是粮草接续不上,前些日子我还听说有周军扮作商人四处购粮……”那中年男子面有得色。 “王贤弟,你说得固然有理,只是战时有什么是一定的,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去,千万不能为了钱财丢了性命。”那络腮胡子倒是个沉稳人。 再后来二人又说了些不相干的话,便付账走了。 我琢磨着方才二人对话中提及周军缺粮一事,若确实如此,那么凤州之战结束便不会太远,只是不知道结果是周军孤注一掷,还是撤兵离开?! ------------ 第七章 凤州遇险(2) 更新时间:2013-09-12 我记得保元已得南唐和北汉之主出兵协战周军,只是这战事会如何,我确实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只求上苍见怜,不要殃及百姓。 晚间,保元回到客栈,我向他言及听到的议论之言,保元听罢,沉思片刻,向我道:“蕊儿,我需到凤州蜀军大营去一趟,你就留在此处等我。 “不要,我跟你去。”我如何能放心让他独自前往前线。 “听话,那里在打战,不是闹着玩的。”保元神情严肃,眉头微拧。 “我不管,既跟了你来,便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与你分开。”我亦是铁了心的。 左说右说,保元死活都不同意我随他去大营,我软硬兼施皆不奏效,最后不免也气恼起来,转身去了茗儿房间,不肯与他同住。 茗儿见我过去,惊讶不已,方欲问话,我却皱眉摆手,不耐烦道:“我现下烦躁得紧,你就别再问了。” 茗儿讷讷地忍住了问话,转身沏了杯茶与我,可我此刻心情极差,哪里有心情喝茶,反手推开茶盏,和衣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生气。 只听得茗儿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听得门扇响,我想着许是茗儿回来了,可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不似一个人,难怪她去请了保元过来?我才不要理他,索性紧闭眼睛装睡。 “姐姐好象睡着了?”茗儿小声道。 “嗯,看样子,娘娘似乎是与皇上有些争执,我方才走廊里遇着皇上,他面上的表情好不吓人。”是吉儿的声音。 茗儿叹道:“是呀,我见姐姐动气,所以想着去离先生那里讨些安神静气的香料,无意中听到皇上与先生说他要去蜀军大营,让先生在客栈好生保护我们……想来姐姐是为了这个与皇上起了争执。”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也难怪娘娘生气,我今天送货时听说这前线的战事形势并不乐观呢!”吉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唉,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让姐姐知道,要不她一定会急坏的。”茗儿道。 接下来我便听到人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接着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空气中浮动的幽香,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我决定:既然保元明日不带我去,那我便悄悄跟去,哼! 正在寻思着明天去军营的事,却觉得身体越来越乏得厉害,眼皮也开始发沉,再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意朦胧间,忽然看到帐幔外有人影晃动,那身影有些眼熟,是保元吗? 我借着透过窗棂的月光,想极力看清,却看到有人轻轻掀起了帐幔,一个黑衣人映入眼帘,我在昏暗中看到一又炯然有眼的眼睛,那望向我的目光如此熟悉…… 是张继昭!天哪,我莫不是又见鬼了。 心里害怕的紧,可却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慰着:不怕不怕,不过做梦,不过是在做梦! 眼前的张继昭,没有说话,他只是很奇怪地向我比了个手势,这手势是个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正欲发问,他却突然转身向房外走去。 “你别走,你方才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骨碌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床就追了出去。 临出门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茗儿靠在床过睡得正沉。 客栈里静悄悄的,我紧跟着张继昭的鬼魂七弯八绕,不多时便来到了中庭。 如水月光下,他一身玄色衣裳,面容较之以前更加清峻,身形也瘦了好多,更让人不解的是,他望向我的目光就好似一块千年的寒冰,让我不觉中打起了冷颤。 我壮起胆子质问道:“你方才比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张继昭手中长剑正刺向我的胸口。 “啊……”我惊叫失声,却不及躲避。 眼见着那长剑已到胸口之时,不知为何那剑却偏了方向,擦着我的左肩滑了过去,只听得有什么东西“当朗”落地。 就在我惊惧晃神之际,一个黑影从斜地里冲了出来,挥舞着长剑与张继昭打了起来。 我双腿酸麻跌坐在地上,又惊又怕地望着眼前激烈打斗的两个人,可当我看清的时候,整颗心差点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天哪,张继昭,怎么会有两个张继昭!! 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我头昏目眩起来。 忽然,见有火光远远照射过来,又听得人声嘈杂纷乱,眼前的两个张继昭突然停了打斗,一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奔到院墙边,飞上墙顶消失于黑暗之中。 另一个,向我走近几步,似有话说,可却在对上我目光的那刻转身跃上了屋顶,隐入茫茫夜幕。 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忽然手指碰到个硬物,摸索着拿到手上细看,竟是一柄小巧的匕首……方才挡开张继昭刺向我长剑的就是它吧! “蕊儿,蕊儿……”保元焦急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我颤声回应:“我在这里。” “娘娘,你还好吗?”离洛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身旁。 “啊!”我惊叫起来。 “娘娘别怕。”离洛蹲跪在我面前,轻声道:“娘娘方才所见,还是不要向皇上提及,恐有不妥!” “你……” “臣方才看到魂魄围绕在娘娘周围,只是这鬼魂袭击活人太过诡异,望娘娘三思。”离洛说得平常,可我却心慌得厉害。 “那皇上问起,我要如何回答?” “一切有臣来应付!”离洛望了我一眼,目光深邃:“娘娘不是想随皇上去蜀军大营吗?” 未待我回答,只见保元已带着十余人冲到了面前,“蕊儿,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幸,幸好有离洛,他……”未待我把话说完,保元已将我拥在怀中。 他声音微微发颤,道:“方才闻报说庭院内有打斗的声音,我不放心去茗儿房屋找你,却失了你的踪影……茗儿似中了迷药……”保元话语有些凌乱,我忽然心疼起来,偎紧他轻声道:“孟郎,我没事,我没事。” ------------ 第七章 凤州遇险(3) 更新时间:2013-09-16 保元扶着我回到房中,离洛也已将茗儿救醒,我除了微微有些头晕外,并无哪里不妥,而方才在院中拾到的匕首,我也早已藏于袖中了。 保元向离洛问及方才之事,离洛言道有黑衣人想掳走我,幸而他巡夜时听到异动,方才将我救下。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想掳走我,离洛的分析是可能白天有人见我们衣着华丽,出手大方,想绑架勒索。 保元听罢离洛之言,沉默不语,半晌方道:“我只道凤州城内应属太平,没想到也这般不安全,罢了罢了,蕊儿明日还是随我前往大营吧,经今晚之事,朕也确实不放心将她留在此处。” 于是乎,我便因着张继昭的鬼魂“绑架”一事,得以随同保元前往凤州大营。 吉儿等人不便随行同往,保元命他们留在凤州城中。 翌日,我仍为男装打扮,茗儿也换去女装改着男装。因着昨日我差点被人掳走,保元下令我与他的近身随护皆作同等衣着打扮,仍旧扮作商队。 蜀军大营驻扎在凤州城外三十里,出得城去,一路还算好走。 保元问起我昨日被掳时可有看仔细对方的容貌,我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混了过去。 走了小半日,终于到得凤州大营,主帅李廷珪等应是早早得了消息,率众营外恭候。 随后我们一行人便被安排进了主帐休息。 保元为了我与茗儿在军营中行走方便,又能时刻呆在主帐旁边,特意对外假称我二人为其近卫。 保元与李廷珪等去查看军情,我坐在附帐中休息。左右无人之际,我忍不住将藏于怀中的那柄匕首拿出来细看。 这是那晚“张继昭”救我时扔出来的,我一直将它藏在身上,现在拿在手中细看,只觉得这匕首比较小巧,刀刃薄而利,黑沉沉的泛着寒光…… 我翻来覆去看着这东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盛,鬼魂照理来说应该是飘渺之物,如何能使得动这东西?还有,为何会有两个张继昭?为何其中一个要杀我,一个却偏偏是在救我? 忽然间,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心里乱得很,当真是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保元今日很忙,一直在帅帐听李廷珪等报告军情,其间他遣了离洛来给我请脉,随后留了颗丸药让茗儿在晚上睡觉前服侍我吃下。 晚间因身上酸疼得厉害,服过药便早早睡下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听得有人在唤我,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见营帐内点着昏黄的烛光,茗儿在旁边的床上已经睡熟。 正当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准备再次躺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东西飞了进来,“啪”的一声掉在锦被上。 我强压心慌,借着烛光去看被上的东西,居然是一个锦囊,抖抖嗦嗦拿起来细看,极普通的针线,只是袋子里的东西好象有东西。 打开一看,呀,怎么又一柄薄刃匕首,跟昨日我捡到的那柄一般无二。 还有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草草写着一行字:丑时二刻,盼营西河边树林一见。没有落款。 这是谁?会是张继昭吗?不会,不会,他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么?鬼魂怎会写字? 我去还是不去,若去了,要是遇到危险那该如何是好?可若不去,那便解不开心中如此多的谜团。 算了,还是不去,若是陷井那只会给保元惹来麻烦。 我重新躺下,试图让自己继续睡过去,可是却不知道为何,一点睡意都没有,整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仿佛有只猫在抓挠着身心。 忽然间,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又那样真实。 “花蕊……花蕊……” 我身不由已地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临出门时我将保元以前送我防身的小剑藏进了袖管中。 营帐外光线昏暗,天上的月亮被云朵遮挡,时隐时现,不远处值夜的兵士走过火堆…… 我寻着那个声音高一脚低一脚的向前走,头有些昏沉,感觉很不真实,我努力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的知觉清醒一些。 忽然,感觉有一个人窜到了我面前,还未待我惊呼出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面被人用布袋套住了。我试图挣扎叫喊,却不想口中立刻被塞进了一团东西……这人将我挟于胁下,带着我一路狂奔。 山风刮在身上寒凉刺骨,我试图挣扎,却被对方制得死死地,凭直觉,我知道挟持我的是个男子! 这人个子很高,也很健壮,手上的力道极大,被他反制住的手腕处已疼得有些麻木了。我身不由已的随着他跑,仿佛自己的脚根本没有落在地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我似乎听到流水的声音。 我不安地站着,头上套着布袋,眼睛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只希望保元快些发现我失踪了,好来救我!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片微光,原来套在我头上的布袋被取了下来。一条河现在在眼前,我身后是一片树林。 身侧,反剪着我手的黑衣人,蒙着面。他放开我,试图去取下我口里的布团,可却被我趁其不备时狠狠踢了一脚。 就当他疼弯了腰的当口,我转身欲跑,还未奔出两步,便又被他捉住了。 我一面挣扎一面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很明显他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抽出了袖中的小剑狠狠地向那个人刺了过去。 对方的手好象虎钳一般,一下子就扣住了我握剑的右手,只觉得手腕住的骨头就象要被捏碎了一般,小剑脱手掉到了地上。 “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凶悍!呆在这深宫里倒一点也没让你学得温驯些!”那黑衣人在耳边嗤笑道。 “你?!”当我听到他的话,突然停了一切挣扎,怔怔地望着他。 黑暗中,有双眼睛如星子般闪烁着炽热的目光:“花蕊,我终于能带你走了。” ------------ 第七章 凤州遇险(4) 更新时间:2013-09-19 “张继昭?……”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当我喊出这个名字时,心里却意外地安定了下来,“怎么会,你不是死了吗?”方才他带着我奔跑的时候,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呵,让你失望了?”黑衣人慢慢地拿下了面上的黑布,那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又有些许嘲弄的神情,不是张继昭还能是谁? “你,你不是死了,怎么在这里?” “我来带你走,你不应该留在这里。”张继昭逼近我,目光坚定。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忽然有些恼怒起来,迎上他的目光,断然道:“你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军营里发现我失踪了,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不,我今天非带你走不可。” “休想,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前我不会跟你走,现在也不会,将来更不会……” “呵,今天可由不得你了。”他步步逼近,我步步后退。 忽然,脚下一滑,我跌坐在地上。他见我跌倒,似乎要来扶我,可我抬头挥开了他的手。他的手以一种尴尬的姿式停在了半空中。 “你还是跟我走吧,去过自由的生活,呼吸自由空气。宫外的世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他缓缓地蹲在了我的面前,语气极温柔,试图要说服我。 “我才不要,我很自由,没有人管着我。”我梗着脖子反驳道。 “你骗人,你这些年在皇宫里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已!”张继昭咬牙恨声道:“他总是在伤你的心,又几次三番将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我,我不要你管,你走……”突然心里觉得很委屈,我气恼地伸手去推他,他不防备,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月光下,他满眼疼惜地望着我,我咬着唇瞪视着他。 忽然间,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花蕊,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需要你来照顾!”避开他深情的目光,我硬起心肠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你有什么资格来照顾我,你别忘了,我可是慧贵妃,大蜀国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是吗?呵,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你从来不是贪慕虚容的女子。你以为你这样说我能信你?”他似乎被我激怒了,额角有青筋隐现。 “既便我不在乎权位,我也只会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从始至终都讨厌你,讨厌你!” “你骗人,你骗人!你心里是有我的,我记得当年我倒在血泊中时,你的眼神!” “呵呵呵呵……你真会自做多情啊,”我嘴角竟牵起一抹冷笑,亦从来不知道自己嘴里会吐出那么多刻薄的话,“我当年是看你死了没有,你刺了我一剑,让我那样痛,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不,这不是真的,你骗我,呵,你骗我!”张继昭的脸上有种不正常的零乱、疯狂的表情,我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右手触到了方才掉了的小剑。 “你倒底跟不跟我走?”张继昭再次逼近。 “死都不要。”我说着,突地将那小剑横在了自己颈上。 “你当真死都不肯跟我走?”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伤害。 “是!”我亦说得斩钉截铁。 “好,那你就不要怪我。”他说着,突然抬手向我右肩点来,只觉得的肩上一麻,整条臂膀便失去了知觉。 他俯身把我抱在怀里,转身朝河边走去。我拼命地开始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一身的蛮力。 就在这时,忽然自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放开她!” 这一声断喝如石破天惊,我寻声望去,只见三个黑衣人一前二后站在十步之外。 “放开她!!”走在最前的人,声如洪钟。 此刻月光自云中透出,我方看清,那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浑身透出凛然之气。 张继昭并没有理会那人,他脚下步子不减,径直往河边而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许是忽然出现了救星,我挣扎得更加厉害,张继昭不得不放慢了步调,他冲着我低吼:“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你以为你是谁,放开我。”我被他这么紧紧地抱着,当真是又羞又气。 “蕊儿,别闹了!”张继昭提高了声调。 “蕊儿?!”身后的黑衣人忽然低呼一声,声音未落,只见他“唰”地拨出了长剑,如雄狮扑兔般冲了过来。 黑衣人突然发难,张继昭被迫回身应战,可他始终将我紧搂于怀中,半点不肯松手。 月光下,寒芒点点,剑气逼人。 我虽不会武功,可也看得出那黑衣人身手了得,张继昭的武功本就不差,可带着我应战,到底吃了些亏,不久便缚手缚脚,处了下风。 黑衣人招招凌利,几次都差点刺到我,可张继昭用自己护着我,身上衣裳已被挑破数处,境况愈加凶险起来。 “你走吧,何苦为了我以身犯险。”我拧眉低声道。 “你……你这算是关心我吗?”张继昭这个笨蛋,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月光下,这男人的唇角居然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你是笨蛋吗?”我没好气吼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吧。” “不行,我不会丢下你。”张继昭一边应战,一边又道:“花蕊,你答应我……只要你不逃走,我一会儿就能把这些人收拾了。” 这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正当我想说难听话的时候,突然见黑衣人的剑向我直直的刺了过来…… “啊”惊呼尚在口中,却眼见着张继昭侧身硬生生地接了一剑,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脸上。 我不由得惊慌起来,心跳得厉害,抬眼慌忙去看张继昭,他眉头紧锁,左臂鲜血淋漓…… “你这是何苦!”我心下顿时生了愧疚,拧眉嗔他道。 “不妨事,你没事便好。”张继昭急急说了一句,松开我又道:“你先避一避,我收拾了那干毛贼便带你走。” ------------ 第七章 凤州遇险(5) 更新时间:2013-09-22 还未待我反应过来,张继昭将我往后一推,自个儿挺剑迎了上去。 我没防备,“噔噔噔”倒退了几步,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丝~~~~”好疼,我头晕眼花地望向前方打斗的两个人。 许是因为没有了我这个顾虑,张继昭渐渐扭转了劣势,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正好势均力敌。 只是,黑衣人的同伴似乎已失了耐性,他们一拥而上,加入了打斗,形势一下子变成了三对一,不多时张继昭使只有接招的份了。 我紧张地望着不远处打成一团的四个人,正准备等他们不备偷偷溜走之际,忽然见又一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加入了战斗。 起初我以为是黑衣人的新同伙,可看了一会儿却发现那人处处帮着张继昭,莫非是那天袭击我的人么? 不像,这人身材高大。难道张继昭还有同伙?不好,若真如此,那一会儿我更逃不了了,还是趁现在吧。 我猫着身子悄悄向旁边的灌木丛钻去,心想,只要先躲起来,若谁都找不着我,等天明,保元一定会带人来寻我。 我隐身在灌木丛中,隐约还是能见到打斗的五个人,不对,现在是四个,二对二,也不知道是谁被杀了,看样子,应该是黑衣人的同伴。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其中一方有人被打落河中,形势变成二对一。 刚才掉到河里的,不会是张继昭吧?此刻的心情真是矛盾极了,既希望是他,又担心是他。 正当眼前的三个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我隐约听到远远地传来人群呼喊的声音,似乎还有火光传来,是保元带人来寻我吗?太好了! 三个打得正欢的黑衣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他们就象约好了似的,忽然都停了手,再下一刻,两个黑衣人转身急奔而去,而剩下一个黑衣人留在了原地,那人似乎受了伤。 我蜷缩在灌木丛中,大气都不敢出。 “公子,徐公子……”留下的黑衣人轻声地呼唤道。 他叫什么?徐公子?难道是来找我的人? 这声音,这声音听上去怎么这么耳熟?是离洛。对,是他,一定没错。 “我在这里!”我应声道。 不多时,我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娘娘!”离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我钻出灌木丛,借着月夜的微光,看到他左胁的衣裳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离先生,你受伤了?”我见那衣裳都有些濡*湿了,关切问道。 “不妨事,皮肉伤。”离洛微微皱了皱眉,眼睛望向远方,沉声道:“好象是皇上带人往这边来了……娘娘,你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自知如今这情势太过离奇,若让保元知道张继昭未死,那必然要引发一场轩然大波,还有那三个奇怪的黑衣人,又要如何解释? “今日之事,娘娘只道是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小心迷了路。”离洛说着,起身走向那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似在他身上搜寻了片刻,随即将那人拖到河边,推进了河里。 “娘娘,此间已经安全,微臣先告退了。”话音未落,便见他如鬼魅一般隐入了林间。 离洛说得对,不能让保元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更不能让他知道张继昭还活着! 当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出现的时候,我自己也生生地吓了一跳,我从不知道那个莽撞无理的人于我而言却是如此的不同,我虽然很明白于他并无情愫,可却也真心的不愿见到他有事。也许,一直以来,这个执着爱恋着我的男人,于我而言是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是能称得上“朋友”的存在吧! 不多时,火光来到近前,保元走在人群中,面色焦灼。当他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两团火。 他没有上前与我说话,只是低声吩咐了随行的几个人,我知道他们是保元从宫中带出来的羽林卫,也是这军营中知道我身份,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接着,我便被搀扶着回到了营帐。 随后,离洛来为我诊了脉,又包扎了被荆棘划伤的手掌,直到这时,保元都还未来看过我,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保元会怎么想,他会相信我只是迷了路吗? “离先生,皇上他……”离洛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随后低声道:“娘娘放心,微臣已向皇上禀明一切,是娘娘夜间散步,不慎迷失了方向,又遇到了周军的探子……微臣随护娘娘,与那探子打了起,结果那人不敌微臣欲逃走,臣去追赶……”离洛缓缓地说着,我几乎都要相信方才发生的事真是如此。 “那皇上怎么说?”回想刚才保元的表情,我知道那是他雷霆震怒前的隐忍。 “皇上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以后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娘娘。” “他信了你的话?” “似乎有几分信了。” “喔,那还好。”我心下稍稍踏实,关切道:“先生伤得不轻,快些回去休息吧。” “微臣告退。”离洛说着,转身退出了帐外。 离洛走后不久,茗儿不知道从何处回来,刚进帐来,我便见她面上泪痕未干,急忙问道:“茗儿,怎么了?” “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真是吓死茗儿了,我还以为你又被人绑走了呢!”说着,上前拉住我细看。 还未待我回话,她又道:“姐姐往后即便睡不着,也不能独自出去,要去哪也一定要叫上茗儿……今日若不是离先生跟着,那,那……”说着,小丫头的眼眶又红了。 我见她这样,心下不忍,内疚道:“茗儿乖,咱不哭了……姐姐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真的?” “真的。” “那好,姐姐可不许骗茗儿。”小丫头破泣为笑,转身去给我斟茶。 一杯热茶还未喝到嘴里,便见保元黑沉着脸走了进来。茗儿见状,识趣地回避了,此刻整个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相视无言。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目光在灯火中明灭,唇角紧绷。 我被他看得心虚起来,有些不安地回避着与他目光的交接。 ------------ 第七章 凤州遇险(6) 更新时间:2013-09-25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保元重重地叹息着,走到我身边坐下,拉过我的手查看伤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此刻,我就象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当下有多后悔。 “蕊儿,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要不是离洛跟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保元的眉头都快拧到了一块,他脸上的表情,让我一阵难过。 “对不起,我,我……”话梗在胸口说不出来,眼睛酸涩得厉害。 “伤口疼吗?”许是我的表情让保元有所触动,他面色稍缓,小心地问道。 他这个样子,让我更加内疚难过,摇着头哽咽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怎么会不疼,你看看,这才出来几天呀,就弄得遍体鳞伤的。”保元无奈叹息着。 “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你不要太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都不知道,这战事……唉……”那长长的叹息,生生地让人揪心。 “战事是不是对我大蜀不利?” “如此拖延下去,于我军将士确实不利,只是那周军也似有耗竭之势,所以……”保元忽然住了口,他深深地望着我,下一秒却将我紧紧地拥入了怀中,我听他在耳边喃喃道:“所以你一定不可以再出事了,我实在是没有心力去应付你这边出的任何状况了。” “我知道。”心里真是愧疚极了,虽然今日之事非我所愿,但却也因我而起。 最怕让他为我担心,而如今却让他这样难过! 絮絮地又与保元说了许多话,一而再地保证以后无论如何都会注意安全,不再擅自外出。 保元碍着身份不便留在帐中陪我,等我睡下后方才离开。 折腾了一夜,此刻躺在床上却是睡意全无,身上说不清哪里疼,仿佛有无数不明确的痛点在跳跃,让人不由得烦躁难受。 翻了个身,仍是不舒服。 茗儿许是见我辗转反侧,在旁关切道:“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我去请离先生?” “没事,你快去睡吧!” “我守着姐姐才安心。”茗儿说着帮我掖了掖被子。 心下感动,柔声劝道:“傻丫头,快去睡吧,看眼睛都熬抠了。” 奈何茗儿始终不肯去睡,无法我只得依她,自己转身面向床里闭着眼睛假寐。 此刻思绪如潮:张继昭方才似乎受了伤,又掉进了河里,不知道是否能化险为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难过,若他真有个好歹,那又是为我所累,实非我所愿! 还有那三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离洛说他们是周国的探子,会吗? 若对方真是周国的探子,他们为何要出头管我这档子闲事,那不是自暴*行踪,得不偿失吗? 今晚的事,实实在在透着古怪!脑子里越想越糊涂,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迷迷糊糊间听到帐外有脚步声传来,想必因为今晚的事,保元增加了我营帐外的守卫。 第二日,整个人昏沉沉的没什么精神,离洛开了安神的汤药,嘱我留在营帐好好休息。 就当茗儿去煮药的当口,不知从何处滚进个蜡丸来,“咕噜噜”地一直滚到了床边。 我本躺在床上想心事,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起身去将那蜡丸拾起。 我握着蜡丸揭帘查看营帐外,除了两个羽林卫,并无闲杂人等,这蜡丸是谁扔进来的呢? 疑虑重重,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蜡丸,只见里面写着一行苍劲小字:峨嵋故人,恳望一见。申时营西小树林。 峨嵋故人?会是谁呢?!紫衣么?不会,她现在应在大周后宫之中,那是柴荣还是赵匡胤? 心忽然跳得厉害,这两个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此刻我该见与愿见的,而且对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难道昨晚那三个黑衣人是他们? “不会的,不会!”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柴荣,柴荣如今贵为天子,他不至如此犯险……莫非是赵匡胤么?对,是赵匡胤,一定是他。” 他怎么会写信约我相见,难道他不怕?还是他知道些什么? 事出突然,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见还是不见呢? 他现在的身份可是敌国的将军,若他借机劫持于我,继而要挟保元那要如何是好? 可是若不见他,又让人好不甘心,他可是将来决定大蜀命运的关键人物,只要除去他,那历史就能改变,我怎么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举棋不定,心乱如麻!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见他。 为了不引起保元的怀疑,我必须做好周密的计划与安排。 我让茗儿去请离洛过来,向他坦陈昨日绑架我之人乃是张继昭,他并没有死,只是如今负伤掉落河中,我希望再到现场去察看一番。 我算定离洛与张继昭有同门之谊,即便他真不知道张继昭还活着,也一定会答应陪我同去。 只要有离洛跟着,就算赵匡胤要想对我不利也没有那么容易! 茗儿也要带着,一来防止保元生疑,二来有个什么她还能跑回来搬救兵。所以,我只与茗儿说我昨晚被绑架时丢了个极要紧的东西,非得去找找…… 平日申时,保元都会在主帐商议军情,而且白日里我营账这边的防护也要松一些,看来赵匡胤对我军的情况很是熟悉呢! 待依约到得营西小树林,远远的便见两个穿着蜀军军服的人站在河边,走近一看,果然是他,赵匡胤。而他身边那个人,年纪稍轻,眉眼与赵匡胤有四五分相像! 赵匡胤也看到了我们,他警惕地打量着离洛与茗儿,随即坦然大步上前,来到我面前,朗声道:“蕊儿,果然是你。”他脸上漾出笑容又道,“呵呵,没想到,你的容颜一如当年。” “赵大哥!”我轻轻应了一声,“许久不见了。” “是呀,十五年了呢!”赵匡胤感慨道,随即笑谓我道,“还是蕊儿驻颜有术,不似愚兄,已然老矣。” ------------ 第七章 凤州遇险(7) 更新时间:2013-09-28 “大哥现已是大将军了,柴大哥跟前的红人。”这样的乍然相见,叫我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故人间的熟稔,回头向茗儿道:“妹妹,你可还记得他?” 茗儿秀眉微皱,盯着赵匡胤一阵细看,脸上仍有些茫然。 “这是茗儿姑娘吧?”赵匡胤望住茗儿,笑得坦荡,继而又道:“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姐姐,这位是赵公子?”茗儿向我疑惑道。 我含笑点头称是,眼神望向赵匡胤身侧之人,面露问询之色。 “喔,忘了介绍,这是我弟弟匡义。” “失敬!”我向对方行了一礼,那赵匡义亦向我抱拳还礼。 “蕊儿,这位是?”赵匡胤望向离洛。 “这是离先生。” “昨晚与我交手的便是这位离先生吧?”赵匡胤说着,向离洛拱手道:“先生好身手,赵某真是甘败下风。” “承让!”离洛略略点头还礼,向我道:“娘娘故人重逢,相必有许多话要说,微臣还是在一旁等候好了。”说着转身走出数步,负手立在我身后。 赵匡胤见离洛回避,亦回头向赵匡义道:“匡义,你在旁稍后,我与蕊儿、茗姑娘叙叙旧。” 那赵匡义闻言,面上似有不悦之色,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身走到了一旁。 眼前的赵匡胤较之当年更见强健,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庞亦多了些许历经风霜后的沉稳与风采,再也不是当年峨嵋同游时不善言辞的憨直汉子。 他的双眼精光内敛,此刻却以极温和地眼神望向我,仿佛要与我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我弯了弯唇角,浅笑道:“义兄怎么这样看我,是蕊儿哪里不妥吗?还是觉得妹妹老了?” “妹子真会说笑,方才就觉得上天待你实是不薄,这么多年,你容颜一如从前,不,应该说更见妩媚了。”他的脸上有微微的红晕,那一瞬即逝的笑容依稀有着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此情此景,竟惹得心下丝丝的柔软,我轻叹道:“义兄说笑了,岁月更迭,怎还会一如当初!” “是呀,当初我们峨嵋同游时,是多么的快乐!紫衣如今还不时会提起……”他忽然住了口,面上有唏嘘之色。 我微微一怔,问道:“紫衣妹妹可好?”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她如今已贵为皇后。” “她与柴大哥亦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感慨着,思绪不由自主奔向往昔……那时的紫衣还苦苦地单恋着柴荣,一派小女儿之姿,不时地还喜欢寻我的不是! “是呀,只是这些年她的身体较之从前虚弱了许多,常常生病。”赵匡胤说道。 我闻言一愣,叹道:“记得从前,紫衣可是相当强健活泼,同游时还与茗儿比试过脚力,为何如今身体会变得如此虚弱?” “她从前那样的性子,如今又居于深宫……不过如今也沉稳了许多。”他叹了口气,住了口。我心知他是守着君臣之礼,所以不便再说紫衣的事。 方想岔开语题,只听得他语气关切,道:“蕊儿的身体还好吗?” “谢义兄关怀,我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强健了不少呢。” “喔,那就好,那就好!”片刻的静默,我看了看他,他似乎也有些不知之何说起的意味。 “赵公子看上去倒是较之当年更见英武不凡了呢!”茗儿机灵,在旁插话缓和了气氛。 “是吗?”赵匡胤恢复了沉稳自若的神情,含笑向茗儿道:“多谢茗姑娘美言。” “呵呵,赵公子您可知道,在我们蜀地您的英名可是大得很呢。”茗儿本就是爽利的性子,此刻更是再无一点拘束,笑嘻嘻地说道。 “喔?!茗儿姑娘这话从何说起?”赵匡胤饶有兴味道。 “你不知道,有位姑娘每天对您的事迹是如数家珍,更将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茗儿说到此处掩口而笑,我明白她说的是吉儿,也会意地弯了弯唇角。 “喔,还有这样的事?!”赵匡胤说着望向我,恰巧见我笑起来,浓眉一扬,笑道:“看来蕊儿也知道?却不知是哪位姑娘。” “义兄英雄了得,爱慕的姑娘岂止一位。”虽是茗儿嘴快说笑,可我却不愿将话题扯开,故而打了个哈哈。 “是吗?”他闻言笑得含蓄,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道:“妹妹怎会到此?” “义兄你呢?你又为何会在此地?”我以问作答,似是随意,抬眼大大方方地望住他。 “呵呵,我们还是别说这个吧!”他似乎被我望得有些不自在,笑容中多少有些尴尬,复又言道:“昨日妹妹可有受伤?那人,似乎是想劫持于你。” “多谢义兄关心,我还好。”我顿了顿,又道:“义兄是如何知道被劫之人是我?” “起初也不知道是你,只是那黑衣人唤你蕊儿,所以留了心,没想到还真是你。” “义兄真是好眼力。”我知道他有意隐瞒,所以语带调侃。 许是被我的语气影响,赵匡胤敛容正色道:“愚兄方才所说并无半点虚言,这些年咱们虽然不得相见,可妹妹在我心里却是时时挂念的,所以那日听到有人唤‘蕊儿’,我不由的上了心。” 他说得恳切,我心下确实感动,只是而今我们一个是蜀国王妃,一个是周国将军,这样的身份与眼下两国交战的情势,还真真是让人不敢,也不能去接受这些个感动! “义兄,从不是莽撞的人。”我望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他望住我,半晌无语,许久方道:“从前只觉得蕊儿聪慧,而今看来更多了些……”他住口不再说下去,亦向我笑得意味深长。 又是久久地相对无言。 就在此时,站在一旁的赵匡义走了过来,他向赵匡胤道:“大哥,时辰差不多了。” “知道了!”赵匡胤的眉头略微地紧了紧。 “义兄有事在身,那今日就此别过。”我强掩胸中的不安,浅笑盈盈向他道:“不知改日可否能再与兄长相聚。” “我……”他有些犹豫,看上去似在做什么决定。 ------------ 第七章 凤州遇险(8) 更新时间:2013-10-01 我静静地望着这个将来会成为宋太祖的男人,心中有千百个念头在翻转。他能不能为我大蜀所用?若他能,那我大蜀何愁没有忠臣良将,保元也就不必再为了无将而派而忧心烦闷,也就不必自己犯险巡边,甚至于御驾亲征了! 可就我对他与柴荣,以及他们之间兄弟情份的了解,要赵匡胤此时叛投我大蜀,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者,这样一个志在千里的男子,又怎么肯屈居蜀地?那么,他这样一个注定将要改变历史的人,我要怎么办?杀了他吗? 当这个杀死他的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我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如此恶毒。 “蕊儿,蕊儿……” “姐姐,姐姐……”茗儿唤着推了推我,道:“你发什么呆呀?”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赵匡胤亦锁了眉询问道。 “不碍事!”我冲他笑了笑,又对茗儿道:“想是站得久了,有点头晕呢。” “姐姐昨日受了惊吓,又险些染上风寒,如今在这林子里站久了,难免会觉得头晕不舒服,要不我们这就回去吧!”茗儿听我说不舒服,一下子焦躁起来。 “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还未待我把话说完,茗儿已招呼离洛道:“离先生,你快过来看看姐姐,她有些不舒服呢!” 离洛应声上前,还未待我说话,已向我恭敬言道:“娘娘,林中湿气重,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蕊儿你是该早些回去歇息了。”赵匡胤那说话的语气,让我有一种感觉,似乎他是个早不见,晚也会见的人似的。 “难得与义兄相见,怎好就这么回去了。”我幽幽言道。 “不妨事,若妹妹改日想见愚兄,只需派人到这林子里来,在那边的大树上刻个记号。”说着他指了指河边一棵高大的杨树,又道:“如此,我自会联系妹妹相见的。” “既如此,那我今日就先回了。改日再约义兄长叙吧。”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若再不回去,保元知道就不好了,只是今日的事不可能这就样不了了之,我一定要好好想想! 与我等道别后,赵匡胤带着赵匡义快速地隐入林中去了。我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又陷入了沉思! 茗儿催促再三,我方与他二人往营地走去,沿途叮嘱他俩不得将今日之事告知第四人。 回营后,一切正常,保元似乎并不知道我出去过。 我换了身衣裳,躺下休息。不由得又回想起今日与赵匡胤相见的情形。 这个人,我到底要拿他怎么办? 历史再清楚不过,他在不久的将来会建立大宋,取代周朝。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大宋统一天下的步伐也将踏入蜀地,而我的保元,历史上记载他将会死在宋宫之中,而杀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赵匡胤。 我要怎么去阻止这样的事发生,我是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保元。不行,绝对不行! 所以,我必须要想办法,不能让赵匡胤再呆在周国,呆在柴荣身边。可是我又有什么把握,有什么依持,能让他离开呢? 杀死他,只有杀死他!心底又是这个声音冒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最直接,也是更稳妥的办法。 可是今日重逢的一幕,却让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去杀死他的决心。毕竟,当年他救过我,待我又那样的好,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此时此刻,心底就好象有两个自己在撕扯,真是心痛又无奈,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当我烦躁不安之时,保元走进帐来。 他径直走到我床前,坐了下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孟郎!”我挣扎着要起身。 他伸手按住我,柔声道:“不舒服就好好躺着,还闹这些个虚礼。” “也没什么,只是浑身酸痛得厉害。” “既不舒服,就要多休息,我方才听说你下午还出去了?”看来有人跟保元报告了我的行踪。 “嗯,只是觉得闷,所以让茗儿和离先生陪着出去走了走。” 保元听罢,点了点头道:“嗯,有他们跟着,那倒也无妨。小东西,以后无论如何也要带上离络与茗儿出门,在不许私自偷跑了,知道吗?” ------------ 第七章 凤州遇险(9) 更新时间:2013-10-08 我温顺地点头称好,他宠溺地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望着他的笑脸,我心底泛起丝丝酸楚。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疼我爱我的人,我怎么能够不去在乎,不去关心他的安危,更何况我爱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见他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最终我还是决定,我要保元活命,我必须狠下心来亲手了结了赵匡胤。哪怕历史会为此改写,哪怕我会堕入十八层地狱! 打定主意,待保元出去后,我吩咐茗儿去将离洛找来。 当我支开茗儿,开门见山地向离洛道明想要毒药的心思时,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与迟疑。 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对瓷瓶,一红一白,我反而有些不安起来,望住他低声道:“离先生怎么不问我要毒药做什么?” “娘娘若想告知微臣自会示下。”他说得波澜不兴,一双凤目平静地望向我。 “我……”面对这样一个人,总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那样理所应当,而他也全然不在乎似的。 正当我语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双手各执一瓶向我说道:“娘娘,这红瓶中的药无色无味,若放在水或酒中,即便是医者或江湖中人也不一定能察觉的出来。而且此药,药性缓慢但毒性猛烈,只需一指甲盖便能置人于死地,且毒发时的症状极似胸痹心痛而猝死。” 我知道这胸痹心痛便是现代医学上说的“心肌梗塞”,没想到这药那么厉害。 离洛又道:“此药服下后并不会当场发作,而是在半个时辰后才起作用,以便下药者顺利脱身。” “好细巧的心思。”我在心底感慨,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红瓶接了过来,正欲打开瓶盖一探究竟时,却被离洛伸手制止,他道:“娘娘当心,此药极易挥发,若沾染到亦会有害。”说着便将那白瓷瓶递到我面前,道:“此瓶中丸药乃是解药。” 我接过打开细看,疑道:“为何只有两粒?” “此毒解药配制极为艰难,故而多年来只配得两粒,如今全数交与娘娘,望娘娘好生保管,切莫弄丢了。” 我点头称好,回身将两瓶药妥善收置起来。 随后离洛又向我交待了一番取药时应该注意的事项,更再次叮嘱不要沾染到了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用心记下每一个细节。 只是心中不解,为何自始至终,他都不曾问我?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对我索要毒药之事的好奇! 这让我很是惊异,终究也还是忍不住问道:“离先生,难道你已知道我要用这药对付何人?” “微臣不知。” “那你怎么就放心交予我?” “微臣职责是保护娘娘安全,至于旁人如何与臣下无关。” “难道你就不怕我会滥杀无辜?”当我说出这句话来时,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离洛静静地望着我,半晌认真道:“娘娘是个善良的人。” “呵呵,善良?!”我心痛如刀绞,若我真是个善良的人,我便不会想去杀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曾是我的义兄,曾是个有恩于我的人。 “微臣虽不知娘娘有何打算,但很多时候情义难两全。”他的眼眸深邃如潭,仿佛已将我看透,只听得他又道:“无论如何,人只要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便好。” 是呀,选择,即便这个选择如此艰难……我终究还是硬起心肠,向离洛道:“那就麻烦离先生走一趟,到营西河边的杨树上去刻个记号吧。” “是!”离洛应承着转身离开。 离洛走后,我唤来茗儿,让她去准备些酒菜。起先她以为我要与保元在帐中小酌,欢天喜地的询问我菜色要准备些什么,我方不得已告诉她是约了义兄叙旧。 “姐姐还要去见赵公子么?茗儿觉得不大好吧。”茗儿不放心地说道:“他现在可是敌国的大将军,要是与姐姐为难,那可怎生是好?” “不妨事的,离先生会随我一同前往。” “那我也要去。” “不行,你好好呆在营地。” 茗儿见我不肯带她前往,不高兴道:“皇上都说了,姐姐今后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与离先生,若姐姐执意不肯带茗儿同往,那我只能去禀报皇上了。” “好呀,小丫头,你敢威胁我。”我正色不满道。 “姐姐别生气嘛,人家不也是担心你嘛,你就带茗儿一起去吧。”小丫头见我动气,忙换了笑脸来哄我。 我转念一想,若不带着茗儿同去,一会保元知道了必然起疑,也罢,就带茗儿一同前往吧,如果有什么事,自有离洛照拂着。 就在我筹谋着要如何动手,如何脱身的当口,不知道从何处又滴溜溜地滚进了个蜡丸。 我将那蜡丸捏开,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纸条,详细地记载着相约见面的地点。 当我带着茗儿、离洛来到约定的地方时,赵匡胤早已到了,他身后仍旧站着那个黑沉着脸,满面警惕之色的赵匡义。 “妹子,你来了。”老远,赵匡胤就爽朗地笑着招呼我等。 我含蓄的微笑着,上前之他见礼,随后吩咐茗儿将带来的酒和小菜放到了一个圆桌样的老树桩上。 “这是?”赵匡胤望着那些酒菜,不解道:“妹妹今日是约为兄来喝酒的吗?” “蕊儿只是想与义兄小酌叙旧。”我淡淡地笑着,强压心里的不安与不忍,“不知兄长肯赏光否?” “求之不得。”他笑得愈加爽朗。 我亲自将那掺了毒药的酒与他倒了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 第七章 凤州遇险(10) 更新时间:2013-10-14 赵匡胤看了看那斟满的酒,抬眼望住我,笑道:“我还记得当年,妹妹不善饮酒,却爱品酒。眉山酒肆里那重碧酒,硬生生让柴大哥,喔,不对,让皇上对你刮目相看……” “义兄,好记性,都这么久的事了。”我讪笑着,心中更不是滋味,只觉得背心已是凉风习习。 赵匡胤目光望向远方,感慨道:“虽然事隔多年,可那些岁月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 “是呀!”我亦不免被感染,笑着指了指那桌上的酒道:“所以蕊儿今日带来的也是重碧酒。” “是吗?”他满面惊喜,含笑端起酒杯,先闻了一闻,赞道:“好酒,好酒!”说着作势便要一饮而尽。 看着他这样没有防备地要喝下那酒,我的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大哥!”就在这结骨眼上,一直站在赵匡胤身后的赵匡义跨上前来,拦住了他的手。 “匡义,你这是?”事出突然,赵匡胤不解地望向他的兄弟。 赵匡义望向我们的目光充满戒备,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却不知为何,为着他刚才的阻止而生出小小的欣慰,也许我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希望看到“他”死去! “大哥,饮酒误事。” “没事,这么点酒误不了什么事的。”赵匡胤大手一挥,作势又要喝那杯中酒。 “大哥!”赵匡义几乎是低吼起来。 “匡义,不得无礼。” “大哥昨日身体不适,今日万万不可再饮酒了。”即便见到赵匡胤面露不悦,他依旧坚持着。 我在旁亦是心虚得厉害,关切问道:“义兄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妨事,不过左臂有些使不上劲。” “左臂吗?”我喃喃自语,忽然心中酸楚,颤声问道:“那可是当年义兄在青城马场相救蕊儿时受的伤?当时凌先生说义兄伤口太深……” 他听我这样问,笑得那样不经意,挥了挥大手,道:“不是不是,为兄这些年走南闯北,又行军打战,受伤已是家常便饭。” “郎中都说了,大哥早年左臂的伤,深及筋骨,又未好好休养,疼痛发作时切不可饮酒……” “匡义!”赵匡胤打断了他弟弟的话,面带歉疚地向我道:“妹子别见怪,我这兄弟自幼与我感情深厚,故而有些紧张过度了。” “怎会见怪?!”我强作笑颜道:“义兄有这样情义深厚的兄弟,蕊儿为你高兴呢!”说着,亲自夹了一块鲜肉胡饼放到他的碗中道:“记得当初,义兄是最喜欢吃这个的。” “妹子,你这个都还记得!”他的脸上漾着惊喜的表情。 我含笑点头道:“想不记住都难,赵大哥当初在罗城的酒肆里一个早点吃了十个这样的胡饼,被紫衣妹妹笑话了许久,直道你是‘大肚罗汉’。” “妹子是给我面子,紫衣那时说的是‘饿鬼投胎’,哈哈哈……”他笑得那样爽朗,连带着我的情绪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义兄尝尝,蕊儿亲手做的胡饼滋味比起从前如何?”我笑着让他,心底忽生出一片柔软。 “大哥!”就当赵匡胤起筷夹饼时,赵匡义又出言阻止。 “匡义,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赵匡胤脸上有明显的不悦,他重重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抬眸扫了一眼赵匡义,他脸上的戒备再明显不过,我笑着向赵匡胤道:“想来,义兄的兄弟是怕我在给你的饮食里下毒呢。”说着,我自取了他面前的胡饼咬了一口,故意眯起眼睛赞道:“很香呢!” 赵匡胤面上一红,有些架不住了,低吼道:“匡义,还不快向蕊儿赔礼,我与她相识于微末时,又是少年知交,她怎么可能害我。” 他这句发自肺腑的坦然之语,却让我汗颜不已,我不自在地摆了摆手,道:“义兄不必苛责你的兄弟,他也是为你好。” “这怎么行……”他依然坚持要赵匡义向我赔罪。 面对着他的真诚,回想起当初那些纯真的岁月,我真心不愿意去伤害他,可是若不伤害他,那不久的将来,我爱的人就会因他而受苦甚至丧命呵! 我强忍心痛,岔话道:“当年蕊儿便知义兄胸怀天下,抱负远大,果不其然,今日你已成了大将军。” “妹子切莫要取笑愚兄了。”他笑得腼腆。 “蕊儿说的是真心话。”我认真道:“如今这样的乱世,也唯有义兄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才可以匡邦定国,只可惜,如今天蜀、周交战,咱们相见时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尴尬的局面。”说到此间,我心中难过,不觉已有些哽咽。 “连年战火,最可怜的莫过于天下百姓苍生。”他望住我双眸,认真道:“自我从军那日起,我便告诉自己,我赵匡胤打战,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而是为了天下百姓。这战火乱世,群雄割据,唯有以暴制暴,以武力去平定天下。也唯有这样方能尽早结束这世间乱象,还天下百姓以安宁。” “哎,谁说不是!”我亦不禁感慨道:“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我虽是一介妇人,却也懂这个道理,也盼望着天下百姓得以安宁幸福,不要再受战乱之苦。” “妹子总是这样悲天悯人。”他的眼眸晶亮如星,那赞赏的表情让我不由得一阵心慌。 这样一个人,我要怎么办? 为了保元,为了蜀国的百姓,我必须选择除掉他,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下得去这个手呢?我真的千万个不忍,可又不得不狠下心去做。 面前的这个人,他对我有情有义,更有恩德,可我却必须恩将仇报,我的心揪的那样难过,那样的痛。天人交战下,唯一可以做的是我亦该喝下那毒酒,我要陪着他死去,就让我一命换一命吧。 也唯有这样,我想我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吧! 打定主意,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向赵匡胤道:“义兄,今日蕊儿借这重碧酒,以谢多年前你对我的恩情与照拂。”说罢,我扬首一饮而尽。 ------------ 第七章 凤州遇险(11) 更新时间:2013-10-21 不知是这酒中掺了毒药,还是喝得太急,灌下去时只觉得酒从喉咙一直烧到胃中,辛辣的味道冲向脑门,呛得我咳嗽不止。 茗儿见状上前来抚我的背,急劝道:“姐姐见到赵公子高兴,也不用喝得这样急呀!你近日本来身子就不太好……” “蕊儿,没事吧?!”赵匡胤面露关切之情,抬手欲来扶我,却不想撞翻了自己面前的酒盅。 望着那缓缓渗入树桩中的酒液,我心里当真的百般滋味。 我抚胸强压着止住了咳声,向赵匡胤摇了摇手说无妨,随即取了酒壶去为他重新斟酒。 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举杯来接。当我看到那酒液缓缓注向杯中的时候,不自觉地抬眼去看他。 他脸上是没有任何防备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二分的羞涩,仿佛当年在峨嵋山中面对我刁难时,手足无措的憨直青年。 我的心生生的发疼,我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眼中酸涩的厉害,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只见那壶嘴一偏,酒撒到了他的手上。 突然间我有些慌神,可还是强自镇定,歉然言道:“瞧我今日,真是笨手笨脚的。”说着拿出手绢递与他。 他未接手绢,只是径自放下酒杯,脸上却笑得愈加爽朗:“不是妹子的错,是我这做大哥的没有接好。想来这些年,妹妹在深宫之中,饮食起居皆是有人照拂,更莫道为人斟酒。今日你亲自给为兄斟酒,真真是难为妹子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的愧疚之情好似一波更汹涌过一波,然而事到如今,我只能在心底不停地劝自己道:“今日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是我对不起他,可我已先行喝下了毒酒,而且我也没有将解药带来,那药只得我知道藏在哪里,待他喝下后,我便陪他去死,算是一命换一命……” “蕊儿,蕊儿……”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叫我,回神才发觉赵匡胤正不解地望着我。 “喔,方才大哥与我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只是听茗儿姑娘说起你近来身体不适,是生病了吗?” “只是染了些风寒,不碍事的。”他的关切之情,让我好象被人放在火上烘烤一般。 他听完,便安心道:“那就好,千万要好好照顾自己,紫衣这些年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深宫之中的日子……”他说着忽然住了口,我心下会意,亦觉得些许无奈。 “是呀,深宫中的岁月,哪里能象当初在宫外时那般自由、惬意,想必紫衣也是整日里人前人后立着规矩,一点儿都不能错。只是她终究是陪在心爱的人身边,应该也能苦中取乐吧!”我感慨着,嘴角牵起一丝笑容,又夹了一个胡饼放到他碗中。 他夹起饼来大大的咬了一口,细细地嚼着,唇角似还带着微笑。 “好吃吗?” “嗯,好吃。”他说着又大大地咬了一口。 看着他吃得香甜,我心底却是漫天飞雪。命运,为何会是这样,我不想杀他,不愿杀他,可我却步步为营地想置他于死地。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狠心绝情的人!如今为了我爱的人,我爱的土地,却要做如此狠绝的事。我轻叹着,又顺手斟了一杯酒,扬头喝了下去。 “娘娘,这酒性烈。”一旁的离洛终是看不过眼,出言阻止。 我眼神迷蒙地抬头看了看他,笑道:“不妨事,不过小小一杯。 “蕊儿,别喝了,看一会儿要醉的。”赵匡胤的脸上有满满的关切之情,作势欲来拿我面前的酒壶。 此刻的我已经觉得有些醺醺然,脸上火烧般烫得厉害。见他来拿酒壶,忙用手护住,指着他面前那杯,嘟囔着娇笑起来:“大哥不喝自己的,偏生爱抢我的。你喝,你也喝嘛…….” “好好,我喝,我喝!蕊儿,你不要再喝了。”他端起酒杯往口里送。 “哥,这酒里掉了东西。”就在我盯着他等待的当口,赵匡义又不识趣地在旁插话道。 “有吗?”赵匡胤低头仔细查看,片刻笑道:“掉了个小虫,没事……”说着用筷尖将那酒中的小虫挑去,准备喝掉。 眼瞧着那酒已送到了他的唇边……茗儿突然在侧“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赵匡胤手中的那杯酒上,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尖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赵匡胤愣在哪里,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他手中的酒,洒了一些出来。 “蛇,蛇……”茗儿指着我身侧,连连后退,已是花容失色。 我回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倒抽冷气,好大的一条蛇,五色斑斓,看得人立时寒毛倒竖。 “啊,啊……”当我看清楚那条大蛇的时候,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接着就将触手可及的东西一股脑地向那蛇丢了过去。 “啊,啊,啊……”我闭着眼睛惊叫后退。平日里,我最怕的就是蛇,那东西看上去是那样的诡谲、阴森,让人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娘娘……” “蕊儿,别怕。” 离洛和赵匡胤几乎是同时抢到了我面前,他二人同时将我挡在了身后。 说来也怪,那大蛇似乎差没有攻击的意图,它只是在那里晃了晃大脑袋,随即便转身隐入灌木丛中去了。 看着蛇游走,我方有些回过神来,举目却见草地上狼藉的杯盘碗盏,我心下暗惊,头更加昏沉起来,脚下也开始有些站不稳,只得扶着茗儿勉力支撑。 “姐姐,姐姐。”茗儿在急切地叫我。 我听到赵匡胤在关切地问我可好,可是这一刻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连舌头都僵直了,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响个不停。 “娘娘吓得不轻,我们先行送她回去。”离洛搭了搭我的脉,表情变得很难看。 茗儿扶着我向赵匡胤等告辞,而我始终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一路上,似是离洛抱着我狂奔,我的神志开始有些涣散。 ------------ 第七章 凤州遇险(12) 更新时间:2013-10-24 回到军营,离洛将我放在床榻上后,便吩咐茗儿去取药箱。 “娘娘,解药呢?”四下无人,离洛神色紧绷地问我。 我急促地呼吸着,只觉得有一双手在死死地揪着我的心脏,仿佛要把它从我的胸腔里整个地拉出来似的,眼前也有些发蒙。 “娘娘,你把药放在哪里了,快说,快说呀!”离洛焦急地追问,再也没有往日的闲适与淡定。 我强打精神,指了指妆台。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那里翻找起来。 看着他在那里翻腾,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塞进了一条窄窄的缝隙里,整个人被卡住了,动当不得,而身体却是那种承受着重压的痛…… 神思开始恍惚,昏沉沉地好想睡过去,然而在我就要失去知觉的那个当口,忽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道晃醒,只听得一个声音在命令我“吞下去,快吞下去。” 我努力将塞进口中的东西往下咽,可那东西却粘粘糊糊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快,快咽呀!”我似乎看到离洛怒不可遏的脸。 突然,我的后背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紧接着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掉落进了腹中,再接下来我感觉自己被灌下了些温热地东西…… 随着那缓缓流入腹中的温暖,我只觉得有一团热气在我的腹部缓缓成形,接着它又从腹部流向了四肢百骸……胸口压抑、紧绷的感觉慢慢消散着,眼前那团迷雾也开始退去。 “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茗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顺着声音望去,对上的是一张不安的小脸。 “离先生说,你只是喝醉了又受惊吓。”茗儿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你都不知道,你方才的样子好吓人,你一直说别压我,别压我,可是手却一直抓着自己的胸口不放开。” “喔,我没事,没事,现在好多了。”我心下明白,那是酒中的毒发作了,没想到那毒这么厉害。 “茗儿,你去帮娘娘煮一碗醒酒汤来,这是方子。”离洛将药方递与茗儿,又细细吩咐了烹煮的方法。 待茗儿走后,离洛黑沉着脸立在我面前,未待我开口,他已冷冷言道:“微臣实不知娘娘是如此鲁莽之人,你可知方才再晚上一刻,即便有解药在手,你也会性命不保。”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我也后怕起来,原来我又一次这样接近死亡。 “皇上……”我怯怯地想询问保元是否知道我这里的状况,可是却被离洛脸上吓人的表情,害得生生住了口。 “皇上出去巡视了,还未回营。”他冷冷地说着,狭长地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正欲说话,却听他沉声道:“还请娘娘将药还给微臣,你实是不适合使用这类东西的人。” 说完这些话,离洛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淡然的神情,他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的话让我心中充满了愧疚与不安,而那凌厉的眼神,却真的让我害怕。我顺从地去取藏于怀中的药瓶,可摸来摸去,却是空无一物! “不见了,那药不见了。”我惊惧不安地望着他,不知所措道。 他听罢,眉头深锁,半晌方道:“想来是慌乱中,掉在何处了。” “那怎么办?” “娘娘安心休息,一会喝了解毒汤药,要清除你体内的余毒才行。”他说着,拱手向我告辞,临出门时又道:“一切就交由微臣处理。” 我想离洛一定又返回了我与赵匡胤见面之处寻找,只是那瓶毒药终究还是丢了,我不安了许久,深怕有歹人得了去,又担心不知情的人误用! 确实如离洛所言,我并不是个可以使毒害人的人。且经历了这次事件,回想当日种种,赵匡义的次次阻止,我的屡次失手,我如此这般蓄意谋杀,以及危急当口出现的巨蟒,让我更加觉得天命难违,我所试图更改的国运和夫君的命运,终究还是一场徒劳! ------------ 第八章 群雄逐鹿(1) 更新时间:2014-01-01 心情郁郁的,不知是因为余毒未清,还是计划落空,而或是那不可预见又莫而奈何的将来……反正自那日起,我整个人便打不起精神,饮食也减省下去。 保元见我如此,心下着急,屡次唤了离洛来给我诊治,然而每每见到他,我心下便更加难受起来,为了什么?实是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日,离洛又奉旨来请脉。我静静地坐在那里,胸口仿佛塞了一团大大的棉花,堵得厉害。 他如常诊完脉,一边收拾着用具,一边低声向我道:“娘娘,可是还在想着逆天而行?” 我闻言一惊,抬头望他,却不期与他四目相接,在他的眼中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透明心肝的玻璃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收回了目光,转向一旁的茗儿,道:“茗姑娘,劳烦你去门外守着,在下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与娘娘说。” 茗儿一愣,犹疑不安地望向我。我微微一笑,淡淡道:“近来我心情烦郁,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要请教离先生,茗儿你先回避一下吧!” 茗儿想了想,顺从地点了点头,给我二人奉了茶,便悄悄地退出了帐外。 离洛安坐取了茶饮,专注的神情在茶水氤氲的蒸气里变得神秘莫测。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他要与我说什么呢?! “离……”我话还未问出口,只见离洛放下茶盏,缓缓道:“娘娘,这几日便回宫吧!” “什么?” “等皇上回营,娘娘就请旨回宫吧!” “可是……”就这样回去,我心有不甘。赵匡胤之于蜀国是何等的要命关系,在这个时空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以往是没有机会,而今他就在附近,若错过了,那不知又要到何时才能再有机会。 “此地不宜久留,娘娘还是跟皇上早早动身回宫去。”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眼神让人倍感压力,仿佛立刻便要我答应离开。 我心里莫名的慌乱,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何时离开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一切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你似还想再约那赵匡胤?”离洛望向我的眼睛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我定了定神,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坦呈道:“这个人将来会影响我大蜀国运的命脉,我即便不能除掉他,也要想办法让他离开周军。” 他的唇角忽然有了一丝浅笑,那笑容让我觉得自己方才好象说了个笑话一般,只听得离洛淡然道:“逆天而行,必有灾殃,不若安心度日。”这话说得轻巧,却让人更加心烦意乱,灾殃?什么灾殃? 我又羞又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愈加深沉,半晌方缓缓道:“那日初见赵匡胤,便于他面相中看出他非比寻常,况且此人与娘娘的缘份也非同一般。” 呵,未来的宋太祖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可他与我会有什么缘份,真是可笑!我在心底嗤笑,那在岁月中早已有些模糊的记忆里,花蕊夫人与宋太祖之间除了降国后妃与天下新主的关系外,那还能有什么?不过还有一些个不可考据的野史和零碎传说罢了。 “娘娘……”离洛的轻唤将我的思绪从遥远的未来拉回到了眼前。 我定了定神,道:“此番周军犯境,皇上日夜烦忧。我听说这赵匡胤乃是柴荣最倚重的将领,此人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若我们不借着这次机会,那么将来他必成我蜀国的劲敌。” “娘娘心系皇上,心系蜀国子民,微臣对你这份用心甚是钦佩。只是如今并非好时机,况且娘娘与皇上再在此间耽搁下去,只怕会多生变故。”他的话越说越玄乎,我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先生这样说,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近日我也偶随皇上四处巡视,周蜀两军对峙许久,周军似无退兵之意,而皇上似乎也有血战到底之意。只是这次皇上乃是微服而来,若不慎被敌军探知,那恐怕会凶多吉少,再者,赵匡胤并非寡智之辈,他见你在此必能推测出皇上的行踪,所以娘娘还需尽快与皇上离开此地为好。” 果真是这样吗?我心知离洛说得有些道理,可他的表情似乎还暗指了别的事,只是眼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许是见我不说话,离洛继续又道:“再者,娘娘随皇上来此已半月有余,若再不回去,宫中恐有不妥……” 离洛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呀,我怎么都忘了。此番随保元巡边我本是偷偷跟来的,如今算来半月有余,若再不回去,义父义母担心不说,太后知道了也是非同小可,更莫道后宫中那些个好事的妃嫔! 除了保元的安危我竟还忘了后宫安定与前朝的息息相关,念及此,也再顾不得离洛眼神背后那猜不透的神情,一心只盼着保元快些回来,我好劝他尽快安全的离开。 离洛走后,我便吩咐茗儿收拾行装,自己亦在一旁帮忙。忙碌间,忽然撇及有个身影在我营帐外若隐若现,心下狐疑,正待走近查看,却见一个蜡丸“滴溜溜”滚进帐来。 忽见蜡丸,不及多想,我冲上前去抬手挥开了帐帘,帐外除了十步之外护卫的羽林卫,并无陌生人。是谁?这又是谁传递来的消息? 俯身捡起蜡丸,里面果然有纸条,一行清秀小字“丑时二刻,请至帐外一见。” 是谁?赵匡胤么?还是张继昭?丑时,帐外。难道这人一直隐藏在军营里,不,不可能,无论是赵匡胤还是张继昭都不可能如此鲁莽,这也太大胆,太不把蜀军放在眼里了。 心跳得那样厉害,胸口因为呼吸的急促而快速地起伏,茗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不安地又要去找离洛。我怕节外生枝,极力制止了她,对于这个传信约见的人,无论他是谁,我都必须要见一见。 ------------ 第八章 群雄逐鹿(2) 第八章 群雄逐鹿(2) 保元时近晚膳时分来看我,见我正与茗儿收拾行装,面上略现惊诧之色,道:“蕊儿,你怎地就在收拾东西了?!” 我抬眼凝住他,片刻方道:“蕊儿随孟郎到此也半月有余,估摸着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保元闻言点头叹道:“终是蕊儿最知我心。”说着上前握住我手腕道:“那我明日着人先送你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我诧异道。 “眼下还有些军务要商谈。” “那我等你一同回去; 。” “你先动身,我随后便会赶去与你会合。” “可是……”我还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低下头去咬唇有一下没一下的笼着衣物。 “蕊儿,你带着茗儿坐车先行,我随后便骑马来追你……”保元的话说得温柔和缓,仿佛是夫君劝慰归省的小妇人先行回家似的,可这些话听在我耳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孟郎,眼下战事是不是有问题?”我忽想到什么猛地抬眼凝他追问道。 保元浓眉微微一皱,望向我的眸子紧了紧,唇边却绽放出一个暖暖温柔地笑意,“你总是这般操心伤神,所以才会如此单薄。”说着揽了揽我的肩,又道:“这些日子跟着我风餐露宿,受尽辛苦,我让他们特意给你准备的膳食你也总是吃得不多,可是身上又哪儿不舒服了?可有叫离洛来看过?” 心知他有意岔开话题,可见他眼中满满的不忍与怜惜,我不便也不忍再去追问那些让他焦心的事,只得顺着他转了话头。 一顿晚餐吃得有些压抑,保元几次走神,连我与他说话也是充耳不闻,想来与那周军的战事当真是异常棘手了。我默默地咽着饭菜,胸口却一阵阵发紧。 保元吃的不多,叮嘱了茗儿几句,便又急匆匆地去与各路将领商谈军务。 放下手中的碗筷,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吩咐茗儿收拾碗盏后,我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不觉间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境中,总有个人在呼唤我“蕊儿……蕊儿……”初听时仿佛是奶奶的声音,再细听去却又变成了张继昭,心下忽有些慌神,挣扎着猛然醒来,早已是冷汗津津。 张继昭,他,他又死了吗?念及此,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生生地疼了起来。 抬眼望去,营帐内烛光昏黄,茗儿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正香。我缓缓坐起身来,寻思着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帐外不久传来更梆的声音,原来已是丑正时分。想起邀约的纸条,我定了定神,起身穿好衣裳鞋袜,披上大氅,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进了风帽里。 眼下虽是七月的天气,可如今在山里,夜深露重,刚出帐外便觉得一阵寒意侵来,我紧了紧大氅,低头往外走。 “是谁?”守在帐外的卫军问道。 “我,茗儿。”我极力模仿着茗儿平日里说话的语气。 “喔,茗姑娘。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儿呀?” “我家主人要喝热茶,我去烧些水来。” 幸好卫军没有再盘问什么,我慢慢向帐后走去,信上那人只说在帐外相见,却也没有言明地点,这……唉,我这样冒然出来,是不是太冲动了呢? 夜晚的山林静谧而诡谲,只有天空中一弯弦月在云中隐现。黑暗中有零星地营火在远处闪烁着,帐蓬模糊的轮廓里仿佛隐藏着某种未可知事物,我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踩踏枯枝的声音,寻声回头,我不由愣住了! “离先生?!”我迟疑着轻唤出声。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我的脑子在飞快的思索,可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借着微明的月光,离洛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冷得吓人。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冒失?” “我……” “你要这样害人害已到几时?” “啊?!”我张口结舌,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离洛一步步逼进我,狭长的双眼中寒芒四射,我甚至能看到那眸中隐忍着的狂怒之气。我不由自主地退缩着,顿时慌了心神。 “你说,你到底还要这样到几时?”离洛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握住了我的右腕,他指尖强大的力道,让我的手腕钻心地疼了起来。 我抬眸痛苦又迷惑地望着他,“离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你传递的纸条吗?”许是我脸上的表情打动了他,他手上的劲道松了松。 “花蕊,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多的好奇心是毒药。”他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吐出这些话,而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加怕人。 “我,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还不明白?”离洛的眼底又燃起了怒火,那火焰仿佛能在瞬间让我烧成灰烬,我甚至开始相信,下一秒他可能想生生拧断我的脖子。 “你,你们,你们在干什么?”身侧忽然传来茗儿犹豫惊慌的声音。 我和离洛几乎同时转过脸去。茗儿提着个灯笼,怯生生地站在不远处望着我俩。 “啪”离洛狠狠地甩开我的手,转身负手而立,默不作声。 我定了定神,握着生疼的手腕,一步步向茗儿走去。 “姐姐,你们方才在干什么?”茗儿的眼神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她呐呐地问着,眸中隐着泪光。 “茗儿,你怎么来了。”我自己也实在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可眼下的气氛尴尬地快要令人发疯了。 “我醒来不见姐姐,所以出来找找。”茗儿与我说着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望向离洛。 “嗯,我没事,只是出来走走,不想遇到了离先生。”我试图想去解释方才的情形,可在茗儿清澈的眸子里我分明看到的是怀疑。 “难道,难道……”茗儿咬着唇,半晌方道:“传递纸条,约姐姐见面的是离先生?” 我闻言,心下大惊,莫不是茗儿误会我与离洛有私,这,这怎生是好? ------------ 第八章 群雄逐鹿(3) 第八章 群雄逐鹿(3) 我求救地望向离洛,真希望他此刻能站出来说个明白,可偏偏此时,离洛言道:“茗儿姑娘,快扶你家主子回去吧!”说罢,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那渐渐隐去的高大身影,回眸对上茗儿惊惶不安的眼睛,我的心情在一瞬间跌落到了谷底,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茗儿扶着我回到营帐,一路上她都默默无言,我几次想与她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这一夜我辗转难眠,而茗儿也似乎睡得不甚安稳。 次日早起,茗儿侍候我梳洗,望着她眼下乌青的印迹,我心下难受,想说些什么可又无从慰藉,只得望着她暗然神伤。 自此以后,离洛再未到过我的营帐,只听闻是奉旨办差去了。而茗儿脸上也日渐少了笑容,常能见她望着远方出神,问她却又不说,只是待我的心意也与从前有了些变化,到底是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罢了。 三日后,保元命谢行本将我与茗儿送回凤州与吉儿会合,我拗他不过,只得听从。 马车在山间小道上缓缓地行着,马铃儿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此刻我的心情与来时可谓天壤之别,短短数日便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张继昭、赵匡胤、离洛、保元,还有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茗儿; “唉”叹息禁不住从喉间涌出,我移动了下身子,继续倚靠在车窗边想心事。 “茗儿,还有多久才到凤州城呀。” “应该还有些时候吧。”茗儿懒懒答道,却并不抬眼看我,只自顾自地捋着手里的一枚璎珞。 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我忽而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挪了挪身子,在心底轻叹不已。 车窗外的山峰层恋叠障,眼前的青枝与绿叶仿佛也裹在一团团的雾气里,身上没来由得觉得寒气逼人,生生地打了个机灵。我紧了紧身上的风披,回眸再看茗儿,她依旧低头弄着手中的物什,似乎根本不关心那枚璎珞之外的任何事物。 这是枚以无数叶状的白玉层叠编织而成的璎珞,虽还未完工,可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手工繁复精巧,天青色的丝线织就数种吉祥的结扣盘绕在温润玉片间,乍看上去随意洒脱,却有着一种淡然出世之姿……我禁不住伸手触摸,啧啧称叹道:“茗儿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茗儿闻言默默,我亦不以为意,又道:“只是这天青色不太适合女子用,若是换成浅紫或……” “这璎珞不是编给我自己的。”茗儿忽而闷声道。 “喔,那就先歇歇吧。仔细在车上低着头久了头晕。”听她这样说,想是帮我准备的,心下感动关切道。 茗儿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唇角紧抿,良久方轻声道:“姐姐若喜欢,等回宫我再编个给你。” 喔?喔!原来,这个璎珞并不是给我的。心下有些失落亦泛着难堪与酸涩,半晌方呐呐道:“不急。” 茗儿不再言语,我只得假寐,与她这样一路默默直至凤州。 凤州城中似乎也因着近来战事,显得有些寥落,街市上的行人并不多。最好的客栈醉香居外,吉儿早已翘首等候,见到我们的马车便急急地迎了上来,更是亲亲热热地捥着我与茗儿问长问短。茗儿仍是一付闷闷不乐的样子,而我亦是懒懒地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吉儿说着话。 闲谈间方知吉儿此番在凤州采办货物多有不利,似是因朝庭近年大肆铸造钱币,而钱币的重量却越来越轻,无端端银钱就折了份量,所换物品也越加少了。 也因着这样,边民近来似不肯再将山货野物拿出货卖,而更愿意以物易物……说到此间,吉儿摇头轻叹道:“姐姐,边境战事连年,此间百姓的日子更是愈见贫苦,早已不复往日繁华富足,真不知何时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我闻言愀然,眼中酸涩得厉害,正欲说话,却听茗儿在侧言道:“这样战事骤起,安知不是这世上的人贪心所致,太平日子过惯了,便不安分起来。” 茗儿语气中大有忿忿不平之意,而我听到耳里却觉得她另有所指。抬眼看她,却见她冷着一张脸并不望我与吉儿,而一旁的吉儿神情间已是有些惴惴之色。 忽然心下有气,冷笑道:“茗姑娘近年真是越来越有见识了,方才说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 ------------ 第八章 群雄逐鹿(4) 第八章 群雄逐鹿(4) “不敢当,茗儿跟随姐姐身边多年,自然也该有些长进了。( 最新章节 》';”茗儿从不会这样顶撞于我,忽听她如此回话,我竟语塞,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吉儿在侧见我二人气氛不对,忙讪笑着将话岔开,只是茗儿似并不领情,借口打帘走了。 晚膳时分吉儿来相陪用餐,茗儿冷着脸在一旁布菜,我心知她还在与我置气,便也懒得招呼她同食。吉儿再三劝她,她方极不情愿地坐下。众人默默地拨着碗中饭粒,自始至终寂然无声。 平白受了茗儿这样的闲气,心下本就不自在,抬眼看见她一张“臭脸”心下更觉有气,忽又记挂着保元安危,更因着眼下这无可奈何的时局境况而烦心不已。 口中的食物味同嚼蜡,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强压心中烦乱,抬头忽瞥见窗外那抹凄清月色,孤零零地在那没有星子的夜空里徘徊,一时间更觉得这人生索然无趣了。 “呵呵,原来只我一人是个痴的……”望月怆然,心下悲忿:“什么情深谊长,什么姐妹情重,什么国家天下,全是痴人说梦,全是骗人的鬼话!” 心疼得厉害,此刻我需要能镇痛的良药。 “吉儿。” “姐姐,什么事?”我忽然唤她,吉儿一时有些无措。 “你这次来凤州可有购到好酒?” “有呀,前几日刚刚购进了上好的西凤酒。”吉儿一脸狐疑道。 “呵呵,太好了。”我强压心神,笑道:“西府凤翔,可不是一般的酒,快去取些来我们同品; 。” “姐姐想喝酒?”吉儿谨慎地望着我,小心翼翼道:“那酒甚烈。” “没事儿的,我向来都能饮上一些。”我故做轻松状,又道:“等回宫便没有机会与妹妹同饮了,咱们今日也来体会一下‘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豪气。” 茗儿见我这样向吉儿要酒喝,不安地望向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只做不见,一味去催促着吉儿去取酒来。吉儿还待温酒,我已抢过酒壶,自斟一杯,灌下喉去。 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这西凤酒果然不错,冰冷的酒液顺着口腔一直灼烧到喉咙直落进胃里,翻腾着的刺激不适之感当真可解那心中烦郁之痛。 我嬉笑着将那些酒灌进口中,吉儿在旁浅酌相陪。不知是我心绪不佳,还是这酒果然太烈,不多时便觉得神智有些涣散,身体酥酥麻麻地如被暖暖的絮团包裹着,心情也有些飘浮了……恍惚间似有人来抢夺我手中的酒器,那怎么可以,谁也别想阻止我此刻得到解脱。 这酒,真难喝!还是那年眉山酒肆里的重碧酒好……入口绵甜……那时的感觉真好,茗儿与我,柴荣、紫衣、赵匡胤。呵呵,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年,当年就不该…… 保元,保元……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未来你的命运,可是我却什么也阻止不了,甚至连一点忙都帮不上,我没办法阻止周军来袭,我连赵匡胤都杀不了,我是不忍心杀他吧,我真没用,真没用! 呵呵,这酒,这酒真好!一醉解千愁。 张继昭,你这个笨蛋,白痴,你大难未死却干嘛还要跑回来找我,执着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再寻死路,你活该,活该! 脑海中万般思绪,心中却是苦不堪言,我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手中的酒,似乎还推倒了前来劝阻的吉儿……茗儿又在哭了吗?她就只是会哭,哭!那么不信任我,还叫我姐姐干什么?那么讨厌我,还跟着我干嘛! 一杯又一杯的酒灌进去,眼中却化不出一滴泪。胃里闷闷得不舒服,忽抽起一阵痉挛,我扑向围栏边呕吐起来。从胃中翻涌而出来的酒液,灌进了鼻腔,又酸又辣地逼出了眼泪…… 鬓发腻腻地粘在脸上,湿湿地抚之不去,楼下正好有个小池,池中水清亮亮的映着月光那样干净,不如跳进去洗上一洗吧!思及此,我俯身翻下楼去,似是有人在身后惊呼,身体轻飘飘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响…… 噫?怎么我没有落到水中去,反倒是跌在了个温软的东西上,接着撞到了地面,坚硬又冰冷。 丝~~~,好疼,手好疼! 翻身坐起,噫?!怎么会是保元,他躺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脸色那样差?我晃了晃头,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头好晕好痛,耳朵里有些嗡嗡声,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那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待我醒来时已是翌日的午后。 宿醉的头痛让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朦胧不清,我扶额坐起,口中焦渴难耐。 ------------ 第八章 群雄逐鹿(5) 第八章 群雄逐鹿(5) “水,我要喝水……”自语着欲掀被下床,却见茶盏已在眼前,抬眸对上双盈盈泪眸,这不是茗儿还会是谁? 头疼欲裂,可心痛却有谁知?气恼着推开眼前的茶,心下一片凄茫。 “姐姐,你喝点水。”茗儿小心翼翼地又把茶递到我面前,语带哽咽道。 我再也不要把谁放在心上,白白苦了自己。心中如此想着,硬起心肠,冷冷地凝了她一眼。 “姐姐,你喝点水吧。”茗儿已是在哀求,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心下一软,却也不肯去喝那水,只淡淡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姐姐,茗儿知道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可是茗儿求你,不要再作贱自己的身子……”茗儿哭着跪到地上,一碗茶全洒在了她自己身上。 看着她白皙的手背瞬间泛起了红潮,我一阵心疼,也顾不得生气,忙去拉她的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看都烫红了……吉儿,吉儿……” “姐姐,我没事。”茗儿拉着我的衣袖,哽咽道:“茗儿以为姐姐再也不理我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都是我的错,姐姐你就不要再生茗儿的气了,好吗?” “唉……”我轻轻叹息,一时间也心酸难耐。 正当我与茗儿相对垂泪时,吉儿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满面焦急道:“怎么了,又怎么了吗?方才我听到谁在叫我。” “吉儿,方才是我叫你; 。” “呀,花蕊姐姐你醒了。”吉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关切道:“姐姐可有哪里疼,要不要我把离先生叫过来给你瞧瞧。” “离洛?他现在客栈?”忽听闻离洛在此,我大感意外,转念一想,忙问道:“那保元呢?可是保元也到凤州了?” “到是到了,只是……”吉儿欲言又止,不安地望了望茗儿。 见她二人神色有异,我心下一阵慌乱,忙问道:“怎么,出了何事?” “姐姐,没什么,皇上和离先生在忙。”茗儿小声道。 保元已安然到了凤州吗?心中长舒,可在眩晕中心底为何有隐隐的不安,“他们是何时到的?”望向床边的茗儿与吉儿,我淡淡询问道。 “昨夜。” “今晨。” 茗儿与吉儿几乎同时答道,可截然不同的答案连她们自己也是一愣。 许是见我面露疑色,吉儿忙笑着解释道:“离先生与部分护卫是昨夜到的,皇上今晨方到,刚来看过姐姐……姐姐还睡着,所以皇上也去休息了。” “那,茗儿刚才为何说他们在忙?”心头疑云渐浓,一定有什么事,她们在瞒我。 吉儿语塞,茗儿红着眼眶跪在床前。见她二人这般光景,心下大骇,颤声道:“不许瞒我,到底出了何事?” 见她二人仍是默默,我心下愈加惊慌,慌乱中仿佛记得昨夜我在醉倒之前看到了保元的脸,他的表情好痛苦,莫非,莫非是保元出了什么事? “吉儿,你来说,你快告诉我,是不是皇上出了事?” “姐姐,你别着急,皇上没事的。”许是我此刻的表情吓到了茗儿,她急急说道。 “我不信,一定出了什么事。”我执拗地盯着吉儿,颤声道:“吉儿,你说,你从来都不会骗姐姐的。” 吉儿为难地看了看茗儿,半晌方道:“姐姐莫急,皇上昨夜受了点轻伤,现正在休息。离先生照顾着……” “保元受伤了?怎么会受伤的?是什么伤?伤在哪了?”心中又急又怕,也顾不得听她二人再说些什么,我起身就要往外走。 “姐姐别去……”茗儿扯住我的衣袖。 “是呀,花蕊姐姐你现在自己都不甚好,还是再休息会儿吧!”吉儿也从旁相劝。 “放开,我要去看他。”见她二人阻止,我不知为何怒从心起,拂去茗儿扯住我衣袖的手,跌跌撞撞往门边而去。 “花蕊姐姐,你真不记得昨晚自己做过些什么了吗?”吉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昨夜,昨夜我与吉儿喝酒,那酒…… ------------ 第八章 群雄逐鹿(6) 第八章 群雄逐鹿(6) 窗外,秋雨沥沥,风中丝丝寒意伴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缕轻叹抑之不住地从胸中溢了出来; 自回宫以后,我便这般打不起精神已有七、八日了。忽想起昨日在太后处,李艳娘不时话中有话的搬弄是非,心下便又气恼起来。 李艳娘向来与我不睦,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只是近来愈加放肆张狂,想来是嫉恨保元自回宫后,除了在重光殿中独自过了初一便是一直在我的长春殿里,至今也未召见过其它妃嫔的缘故。 旁人只道我万千恩宠,实际上却是因为保元那受了伤的左臂,为着要瞒住太后,所以只得如此。 保元上朝还未回宫,离洛方才送了汤药来,茗儿远远见着他便躲了出去。看他二人这般光景,我心下便更觉得不舒服起来,回宫后茗儿又变回了从前那乖巧伶俐、温柔体贴的样子,可我心里知道,经过之前种种,我与她终究是有些不同了,是哪里不同了?而或是我对她的心意发生的变化?我实在想不明白,故而心下愈来愈觉得憋闷。 正自顾自的不高兴,忽听得外面一阵异动,似乎还有些零乱的脚步声并着低语轻喝。 “谁在外面?”本能地觉得有事发生,我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 我话音未落,只见抹粉蓝轻烟般伏到了跟前,随后知秋和茗儿一脸紧张地跟了进来,“慧妃娘娘,慧妃娘娘,你快去救救我们家小姐吧,她、她……”伏在跟前的人低着头泣不成声,因着激动,肩背在轻轻地抖动着。 我定睛细看,幽莲?! 眼前的幽莲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许是冒雨跑来,额发湿湿地贴在面颊上,身上的粉蓝罗裙也被水汽濡湿得斑驳。 “幽莲你别着急,慢慢告诉本宫,出了何事?”我奋力压抑着忽而纷乱的心绪,尽量以温柔和缓的语气问道。 幽莲抽抽答答,幸好这丫头素来口齿伶俐,虽说得断断续续但我也大概听了个明白。仿佛今晨李艳娘带人忽然闯进了飞鸾阁,硬说槿言私藏了禁物要搜宫,槿言本不欲与她争辩,却不想事情变得有些不可收拾了…… 我不信槿言会与人有私,那样的槿言,沉寂如秋水芙蕖的槿言,笃信佛法因果的槿言,心中藏着对一个人无望深情的槿言。 我带着知秋随幽莲急急向飞鸾阁赶去,一路上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待到得飞鸾阁正殿外,心却忽然沉寂下来,因为我听到保元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地传来。 “苏修仪,你对李昭容所指之事可有什么说的?”保元的声音很平静。 我立在门外抬手阻了宫女欲通报的举动,轻轻走到窗下站定,想先听听状况再进去不迟。 殿中静默无语,只偶然听到一二低低抽泣之声。是槿言在哭吗?不会的。我摇了摇头,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槿言向来谨慎,断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到李艳娘手里。今日看来必是那女人寻机生事! “苏修仪……”保元的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 “皇上。”李艳娘的声音里带着长长的拖音,仿佛在与谁撒娇一般,我禁不住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厌烦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 只听得她尖声细气道:“如今这是人脏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皇上,我看这苏槿言已是默认了。真真想不到,平日里装得玉女似的苏修仪竟会背地里偷人……。”后面那李艳娘说了什么我再没听清,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我定了定神打帘走进殿去,抬眸正对上她那一脸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保元见我并未表现出惊异,只目光深沉地望住我。正当我依规见礼时,他伸出手向我招了招,说:“蕊儿,你过来坐在朕的身边。” 待我依言坐定,便又听得李艳娘言道:“慧妃娘娘统理六宫事,如今宫中出了这等伤风害俗之事,还请娘娘一定秉公处置才好。”说罢一双细长媚眼死死盯住我,眸中满是挑衅之意。 我懒得与她多言,只抬眸望向跪在身前不远处的槿言,她今日身上着了件家长素白的裳裙,头发松松地绾着,几缕散落的秀发垂在鬓边看着整个人弱不禁风。只是那左侧的脸颊上似有抹妖异的红痕,映在失了血色的苍白面庞上叫人心惊。 谁打了她?我心中抽痛,抬眸望向保元,他亦回望我,似是无意地将手放在我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我咬了咬下唇,强令自己收摄心神,再看时方发现在槿言身侧的地上丢着些物什,似乎是些衣裳和鞋袜。而槿言房中的小宫女桔枝此时伏在一边正抖抖缩缩地哭。 “这……”我方欲发问,只听得槿言幽幽道:“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 “吓!”李艳娘在旁嗤笑道:“真不要脸,你做出了这等丑事,还敢说什么天地良心。平日里装得三贞九烈,未承想皇上才出宫几日呢,就与旁人私通做出这等丑事,真真是,真真是……”想是那李艳娘已是辞穷,憋了半天才又道出“丑事”二字。 我哂笑一声,心头忽而轻快起来。 也许我这笑太过不合时宜,李艳娘愣了愣,奇道:“慧妃娘娘笑什么?难不成你也认为苏槿言没错?”她想了想又道:“素来阖宫都知道慧妃娘娘与苏修仪亲厚,只是这样关乎皇家体面之事还是不要徇私的好。” 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淡然道:“皇上在呢,若我循私护短,皇上也自有公断。李昭容,今日你是想做青天大老爷想做得紧呀!”因看过地上的东西,我已放下心去,料定今日必是李艳娘设局生事,还好我已派了知秋回长春殿取东西。 李艳娘涨红着脸正欲接话,只听得保元在旁沉声道:“朕自有道理,昭容休要多言。” “苏修仪,朕问你,你宫里这些男子的常服是从何而来?”保元语气和缓,若不是眼下的阵式便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槿言抬头望向保元,面色凛然道:“是嫔妾做给家人的。” “她撒谎,她父兄早就战死了,哪里来的家人。”李艳娘抢白道:“分明就是她与野男人相好,做的信物。”言罢又向保元道:“皇上休听她狡辩,还是速速将她拖去慎刑司,让那里的刑狱女官细细一调理,凭地再铁的口舌也得什么都招了。”言罢尤不解恨,怨毒地死盯着槿言。 “你……”槿言气结,望向李艳娘身体也摇摇欲坠。; ------------ 第八章 群雄逐鹿(7) 第八章 群雄逐鹿(7) “喔?!照李昭容的意思,只要是后宫中找出男子的常服,便是与野男人相好的信物,那么本宫便也应该去慎刑司让女官们调理调理罗?”想来我这些话说得突兀,不止李艳娘,连地上跪着的槿言和身旁坐的保元也一并愣住了。 就在此时,知秋已抱着个包袱走了进来。只见她端端正正,从从容容地向保元行了个礼,又将手中的包袱打开放在地上,缓声向保元道:“禀皇上,飞鸾阁中这些衣物乃是近来慧妃娘娘和修仪娘娘一同为前方将士们赶制的寒衣,奴婢这里还有些放在长春殿中缝制的。” “蕊儿?!”保元侧过脸来轻唤我。我温柔望向他,轻声道:“无定河边骨,深闺梦里人。皇上,自你与蕊儿讲过前线将士们如何舍家为国浴血奋战,如何忍饥受寒却仍坚守阵地时,蕊儿就想,我们虽身为后宫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可是却能以家人之心,姊妹之情为我们大蜀的将士们缝件寒衣,做双冬鞋……” 待我说罢,保元嘴角已噙了笑意,眼眸如星子般闪亮; 。他执了我的手,叹道:“蕊儿,终究是你,终究只有你最懂朕。” 我含笑指了指槿言,道:“那苏姐姐呢?她却平白受了这样的冤枉与委屈。” 保元听我这样说,已站起身去亲自将槿言扶起,安慰道:“今日果真是委屈了你。” 槿言微微摇头,道:“只要前线将士们能感慕皇上天恩,忠心镇守边关,早日击退敌军,平安归来……”说到此处,已红了眼眶。 一旁的李艳娘许是没想到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心有不甘地唤了声:“皇上。” 我方才见着槿言面上的伤痕心下已动了气,此刻未待李艳娘开口,便直直向她道:“李昭容,本宫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啊?!” “不知苏姐姐面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这,这……”李艳娘缩了缩脖子,小心地望了望保元。 我心下早已了然,只是耐着性子与她道:“宫中妃嫔皆是皇上的人,莫说无过,即便有罪也不是谁想打就打,想罚就罚的,不知道修仪的面伤是何人所为?凭地也忒有胆子了些。”我话虽说得和缓,可语气中却见凌厉。只见那李艳娘已煞白了脸,胭脂水粉面具似的浮在上面。 “嗯,慧妃说得有礼。”保元点头道:“朕方才没有注意,现下才发觉修仪的面颊上有些红肿,是谁打了她不成?”保元敛去笑意后的目光锋利如剑,静静地扫向在场所有的人。 扑通一声,李艳娘软软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方才是嫔妾,嫔妾气急,一时失手,失手打到了苏修仪……”说到此处,面上已是一付可怜见的委屈表情,膝行到保元面前,抱住他的腿道:“若不是她做出这些个事,又不肯将实情告诉嫔妾,还,还想从嫔妾手中抢夺那些衣物,我也,我也不至于……”说着便嘤嘤地假哭起来,不时还借着拭泪偷偷瞅我。 接着又继续道:“皇上,不知者不罪,况且嫔妾位份在她之上,依照宫规,若位份低的妃嫔有错……” “照你意思,只要位份低便可被任意殴打?”我在一旁忍无可忍,恨声质问道。 李艳娘吓得不敢接话,只叠声哀哀地唤保元。 我僵着脸地望定保元,心想若是他今日敢就这样放过李艳娘,那我便再不要理他了。 保元看了我一会儿,低头沉思片刻,揉了揉额角道:“李昭容你这毛燥性子怕是再抄八百遍《金刚经》也是改不了的。罢了罢了,朕念你也不是有意伤了修仪面容,但终究还是伤了,从即日起直至修仪面容复原,你就每日到飞鸾阁侍候她调脂敷面好了。”说到此处,又正色向我道:“慧妃,我记着你那里有个什么百花百露脂的敷面法子最利受损容颜修复,回头你让茗儿过来帮帮昭容好了。” 我听保元如此说,心下气恼顿减,抿唇有些好笑道:“皇上,那百花百露脂要现调配使用才有奇效,只是如今已入秋,好些花果都凋零了,只能用药材代替; 。” “那无妨,让离洛看着点。”保元说得甚是无意。 让离洛看着?那不等于派了个钦差!想想李艳娘日日要在离洛那冰块脸的注视下调脂,心中最后那一丝不快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撑着笑,道:“那百花百露脂的调配最要小心慎重,不过昭容向来心细,皇上让她来帮苏姐姐调理容颜当真是极好的,也不失为一桩将功折罪的好法子。”说着又故作愁苦状,叹道:“只是苏姐姐位份比昭容低,如何敢随意使唤,莫要到时又生出事来……”说到此处,我故意住了口,只扬起水眸一瞬不瞬地望住保元。 他看我一眼,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嘴角噙了笑意道:“今日之事,朕也有对不住修仪的地方,这样吧!从即日起,晋修仪苏槿言为昭仪,以彰她时时心系国祚之贤德。” 我心下欢喜无比,轻盈盈地向保元福了福,道:“皇上圣明。” 保元忍笑扶起我,咬牙在我耳边低声道:“小东西,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呵呵一笑不理他,转身去恭喜槿言。 待得保元牵着我走出飞鸾阁时,我又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傻愣愣的李艳娘,忽然间觉得心情大好,神清气爽得很。 保元随我回到长春殿后,命知秋把方才那包衣服拿出来与他看,一边看还一边嘟囔道:“蕊儿随我去了趟边关便这般心灵手巧起来,也不知道是朕的哪位将军入了你的法眼,巴巴地缝出这么些个衣服来。” 我听他话中一股子酸气,忍笑正色道:“当然是位极俊极英武的将军。” 保元闻言沉下脸去,眸中异色一闪,哑声道:“你说的,是谁?” 我心下好笑,点着指头认真道:“这位将军呀,身手不凡且谋略过人,对花蕊还有救命之恩,而且……”话还未完,只觉得一个黑影欺到眼前,保元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现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下去,半晌怯怯道:“生气了?”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放开我的手。 “真生气了?”我嬉皮笑脸地凑近他。 “嗯”他不高兴地别过脸去,不愿看我。 我自知理亏,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偎进他怀中讨好道:“孟郎你别生蕊儿的气,我是闹着你玩的,你知道我最不擅女红,做衣服也只记得你的尺寸身型,鞋底子也纳不平整……唉,这天下怕也只有你肯穿我做的衣裳了。” “什么?”他抵着额头望向我,眼如朗星,嘴角早已带着笑意:“那些衣服是蕊儿给我做的?” “嗯。”我点点头,道:“将来若有机会再随孟郎出去,便想着让你穿着我亲手做的常服。”话还未完,他的唇已覆了上来,再后来,我的脑子已是一团糨糊什么都想不了了。 果然,我玩火自焚,被人家给彻彻底底收拾了一回。; ------------ 第九章 壮志难酬(1) 转眼又至中秋,因着前线战事未平,保元与太后都不愿铺张之故,阖宫夜宴并未如往常那般热闹,只有近宗亲贵并着后宫诸妃列席。 酒过三巡,太后起身醒酒更衣,我亦随后去换了身衣衫回来,方欲回自己那席却不料被保元唤至他身边就坐,待坐定忽听他在耳边轻笑道:“蕊儿果然最懂朕的心思。” “……”我讷讷无语,一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只见他轻轻挑眉,唇角含笑地凝住我看,顺着他的视线方发觉机巧所在,原来保元也已换去了明黄龙袍,现下只穿了件月白常服,虽是常服却仍旧在袖口与襟前以浅紫泥金线绣有龙纹……这身衣衫乍看极是平常,而如今月下细品却觉得儒雅清俊间更有一股凌然之姿……修眉玉面,丰神俊朗,眼前这个拈杯不语望向我的男子,在淡淡月华与光影中仿若谪仙,一时间人竟看得呆住了。 “嗤”一声轻笑。我回神便对上双带着捉狭笑意的星眸,心口不由突得一跳,没想到与他相伴多年仍旧经不得“色诱”至此,耳根不由得烧灼起来。 怕心思被他窥破,忙低下头去,却见眼下自己这一身衣裳——粉紫衬月白轻纱的宫装,如烟薄绡上亦是一色浅紫夹银线绣成的暗纹芙蓉……怎么一不小心居然与他来个了“情侣装”。心思至此,大窘起来,脸便烧得更加厉害。 正自顾自不好意思,忽听到仁操在旁叹道:“皇兄与慧妃娘娘果然是心有灵犀,连换个衣裳也如此默契了得。” 仁操本是近宗亲王,一向与保元亲厚又素来玩笑惯了,兼之今日家宴本不需拘着君臣之礼,所以此言一出在坐众人皆含笑望向我二人,雅王仁贽、彭王仁裕更是在侧点头附和。 就在我羞窘难当之际,仁操却乘势举杯敬酒,笑吟吟地望住我与保元。 保元倒是大方,笑着扬头一饮而尽,回眸只笑看我。 我见推辞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桂花酿,酒方触到唇边却不想被保元一把接过,他笑吟吟地向仁操道:“蕊儿不能喝酒,这杯酒朕代她喝了。”说罢一扬头干了。 我正目瞪口呆,心中嘀咕:我什么时候不能喝了,方才不是还喝了,而且想当年……正想着,忽听仁操笑道:“皇兄好偏心,在坐这么多位皇嫂,臣弟方才都一一敬过,却不见皇兄代哪位喝,怎地到了慧妃嫂嫂这就不能喝了?” 仁操口气中调笑之意大盛,而保元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道:“她喝了酒不象旁人……”他似在斟酌,微一沉吟,又道:“老实。” “老实?!”仁操玩味着保元的话,片刻望了望保元,又望了望我,回头望向他的夫人海棠,扬眉了然一笑。 静宜在旁听见我等谈话,抿唇笑道:“皇上待慧妃妹妹自来不同,岂是我等可比。”说罢望向我掩唇只笑。 槿颜在旁亦笑和道:“慧妃妹妹机敏温柔向来如解语花一般,皇上偏疼也在情理之中。”说着盈盈起身,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我道:“慧妃娘娘,可愿满饮此杯?” 不想槿颜也会如此使坏,我竟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见保元已招手让槿言近前,含笑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的槿颜满面春风,嘴角擒着满满笑意向我道贺:“慧妃妹妹果然最得皇上圣心,今日方知‘老实’竟不是什么好事呢!”说完眼中调戏之意更盛。 我素来不知槿颜会如此慧黠可恶,被她这般调侃竟然没有半分回口的余地,然心情却是大好,想来她如此开心应是知道亲手缝制的寒衣已交到了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个人手中吧!算了,今日就随她放肆一回吧! 正想着回敬槿颜两句,却不想这时,海棠亦在旁打趣,数落仁操不似保元待我这般待她,话里话外虽是逗趣却也惹得仁操一旁剖白辩解。 如此一来二去,保元心情大好,兄弟间相互逗趣又喝了不少,然不想峰回路转话题又跑到方才保元评我那“老实”二字上去了,于是乎当真是越描越黑。 我被众人如此一番调侃不觉间更觉羞急,不禁抬眸瞪了保元一眼,都怪他好端端的提什么喝不喝酒!老实,老实你个头,我哪有不老实了。 保元见我瞪他,扬了扬眉一脸无辜,眼神仿佛在道:“这事儿不赖我。” 不赖你,不赖你赖谁?我恶狠狠地又剜了他一眼。 他许是被我的眼神惊到,摸了摸鼻子正想说话,却听得太后慈爱的声音响起:“方才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槿颜本站在保元身前,见太后来忙上前搀扶,恭敬回道:“方才嘉王夸赞慧妃妹妹贤淑,皇上偏疼她呢。” “嗯,蕊儿确实乖巧懂事。”太后点头,将手递与已起身来扶她的我,“这次带领后宫为前线将士缝制寒衣很是难得,哀家听说前线为此士气大振,上下一心感念皇上恩德。” 我听到太后夸赞,心下不敢怠慢,忙恭谨道:“那是太后慈德,皇上英明,故而才会上下一心。” 太后对我的话很是受用,慈爱向众人道:“于女子而言,妇德方是立身之本,美貌聪慧固然好,但能广衍子嗣又会襄助夫君才能长长久久得到夫君怜惜爱重。” 我一呆,但并未太过在意,想是这些年来与保元相知相许,子嗣的烦恼也渐渐退却,如今已不大是我的心病。便与在坐众妃嫔及亲眷,起身行礼受教。太后借机向保元道出已许久未春选,后宫亦要多纳新人之意。 保元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道:“朕身边倒还不急着纳新人,只是玄喆成亲年余却未听得儿媳有喜……” 古人早婚,更以早生贵子为喜,玄喆是长子所以子嗣上保元向来看重。 玄喆正妃乃是保元“相父”赵季良之嫡长孙女,闺唤做淑贞,印象里是个极温婉沉静的女儿家。想到此处,我望向玄喆坐席,见他正与玄钰低声交谈。 ------------ 第九章 壮志难酬(2) 玄钰虽已封了褒王但还未定亲亦未出宫分府另居,今日他母妃李艳娘因着前番之事为太后所不喜,故而未得参加中秋夜宴,所以玄钰此时与兄长同席。 许是注意到我望过去的目光,坐在玄喆身旁的宫装女子轻轻唤了他两声,然而那兄弟两正说得兴起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女子面上似有不安之色,怔怔片刻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玄喆衣袖,却不想玄喆头也不回,抽了袖子继续与玄钰交谈,连目光起不曾回望她半分。 望着女子隐忍委屈强自镇定的身影,我心里忽然大觉不忍。扬声唤道:“圣儿……” 玄喆见我唤他,忙起身快步来到跟前,躬声一礼道:“母妃。” 我脸上含着为人母亲的合宜浅笑,缓缓道:“今日家宴,圣儿怎不带着媳妇来与你皇祖母和父皇祝酒?” 玄喆一愣,方了然微笑道:“儿臣失仪了。”说罢回身唤过那宫装女子一起向太后、保元敬酒祝祷。 我在旁静静看着这位“秦王”正妃,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纤弱,眉眼温然,清丽可人,举止也算大方得体,只是向来讷于言语,素来在宫中请安、宴饮,都不大引人注目。 望着这个不甚出色的“儿媳”我的思绪不由得飘远,想来相父是何等机敏之人,为何孙女却这般沉默讷言。玄喆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性子素喜热闹,他二人这般两样性子的人做夫妻,也不知道……就当我不住唏嘘之际,只见玄喆已带着淑贞来到我跟前敬酒。 我含笑等他二人说罢,正欲饮尽杯中酒,却不想保元在旁插话道:“圣儿,你母妃近来不宜饮酒,这杯酒就由父皇代她饮了。” 又来?!我狐疑地望向保元,他今日这是挡酒挡上瘾了。 正自出神间,却听得太后在旁语带关切道:“蕊儿,你身子不爽?” “回母后,蕊儿很好。”我起身回话,话音未落,却见保元一手拉我,道:“今日是家宴,你就不要拘着这些规矩,安安心心坐着说话,起起落落的朕看着都觉得累得慌。”说罢尤嫌不够似的,侧身向太后道:“母后向来不爱这些虚礼,是吧?” 太后含笑颔首,望向我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深意。 槿颜此刻正帮太后布菜,吃吃一笑向太后道:“太后有所不知,许是慧妃妹妹身子有什么……今日的酒皇上一律都挡了不准喝,现下又怕她累着……”说着忽然住了口,只抿着嘴望着我只笑。 太后凝眸一想,忽而眼中精光大作,兴高采烈道:“莫不是慧妃有喜了?哎呀呀,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快,快传了凌轩来。” 啥?有喜?!怎么说着说着我就有喜了?!这玩笑开大了。 我心知不妙,忙欲向太后解释,却见保元一脸坏笑地望着我,眼中神色大有抱手看好戏的架式,我不由得一时没了主意。 算了即来之则安之,凌轩来了就当请个平安脉好了。 果不其然,在太后略显失望的神情中我并未怀孕一事才被坐实,只是免不了又要被她老人家教导一番子嗣才是国祚永昌的根本。 正暗自心喜的等着太后转而一劝保元要雨露均沾;二劝保元广纳妃嫔;三劝保元安养身体;四劝保元……却不想太后话锋一转向凌轩道:“凌太医,听说你家夫人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谢太后关怀,内子确实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凌轩恭敬回话,面上亦有掩之不住的喜色。 “好好好,凌家后继有人,实乃喜事一桩。”太后说罢,向我道:“蕊儿,凌夫人向来与你亲厚,此番她有了身孕你也要多多努力才是。”太后这话,人家怀孕,我努力个什么劲呀?真真是,真真是为老不尊。 我暗自咬牙,却不经意间见到垂手立在一旁的玄喆面上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看他如此光景,心下不由惴惴,莫非时至今日他对冰玉仍不能忘情?!再望向他身侧的王妃,亦是淡淡失落之色。 看着玄喆与淑贞,我心底不由得漫起轻愁,都是最好的青春年华,却这般将就着……唉,自古有多少夫妻眷属不是“将就着”呢?回眸再看槿颜,她自安静地陪着太后说话,低眉顺眼间哪里还有曾经那个在心爱人身边斗草、驰马的随性自在的少女模样! 不觉间已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冷冽的酒香在脑海的回荡,生生地逼出个冷战来,然而却在那清冷间漫起丝丝温暖,我何其有幸,身边有他!回眸去看保元,他此刻亦含笑望着我,好看的眉眼间俱是宠溺之色,心口愈暖,弯了唇角。 空中月朗星疏,席间觥筹交错,恍然一派歌舞升平间岁月何其的静好无恙。 太后年事已高,略坐了坐便由槿颜陪着回宫安歇去了。 太后离去,保元便令众人随意些,又吩咐撤了酒菜换了瓜果、点心来。为讨保元高兴,在座诸人皆是逗趣的逗趣,道吉祥话的道吉祥话,正自热闹间,只见王昭远离席而来,片刻跪在近前,举杯向保元道:“时逢佳节,臣代天下百姓贺皇上与慧妃娘娘。” “喔,贺我与蕊儿,不知昭远为了何事来贺?”保元挑眉,饶有兴味道。 王昭远这人一向会迎奉人,我素来是不太喜欢的,奈何保元却从来待他亲厚。只听得此间他东扯西拉地编排了好大一篇奉承话,除了赞颂保元功绩德行外,还饶带上了我与保元如何的情深意切,夫妻恩爱……字字句句皆说到了保元心坎里,直说得他哈哈大笑,愉悦至极。 王昭远敬了保元酒,回身又笑嘻嘻地向我道:“臣听闻慧妃娘娘带领后宫诸妃为前线将士新制寒衣,真是感动不已,娘娘慈心堪为后世典范,此真乃我大蜀之福呀!”说罢命人取来一盘子时新果子,不无体贴地道:“臣方闻得娘娘不宜饮酒,昭远现奉上鲜果一盘为贺,愿娘娘与皇上……”啰啰嗦嗦又是好大一篇话,直说得我心中生厌。 我无奈含笑示意知秋接过王昭远献上的瓜果,客套敷衍道:“劳大人费心。” ------------ 第九章 壮志难酬(3) 王昭远躬身笑道:“为臣子怎敢不尽心于君上,能为皇上与娘娘效力是臣下的福气。” 保元在旁接话道:“昭远近来确实为朕分忧不少。”说着含笑指了指仁操,向我低声道:“眼下凤州战事未歇,为了长久之计,朕已决意修书与南唐结盟共同抗周,此事交与仁操和昭远去办。” 联合南唐李暻同抗柴荣吗?我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果然保元前些日子埋首地图、史料并非做无用功。那时他成天俯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时负手深思,时而又要我帮他翻查些前蜀王建时的旧书史料中关于蜀地四围地界的资料。原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呀! 正思及此,只听得保元轻声又道:“柴荣野心不止我蜀地,看他这些年极力扩张疆土,怕是有问主天下之意。而今他与我蜀军陈兵凤州对峙,却忘了自家还有近2000余里边界与南唐相共,若此番仁操与昭远赴唐议盟之事成功,那么只要唐主李暻不时派兵袭扰柴荣,而我军趁机迎战反攻,柴荣必将腹背受敌……蕊儿,到那时我大军自凤州压境与周军再战,少则能解凤州之围,还民安乐,多则还可重夺前番所失的成、阶等州……”保元说到此处,眼中神采奕奕,帝王之风掩之不住。 见他这般,我轻握了他的手,温柔道:“唐主并非愚人,与蜀结盟有百利而无一害,皇上定能如愿。” 保元望定我,将我手合握,沉声道:“蕊儿,朕何其有幸能得到你,只盼着能许你一世安乐,伴着你朝朝暮暮,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听他这样说,心底更是一片柔软。 问鼎天下是每一个帝王的梦想,我知道保元从来不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之人,他当年初承帝位时便力主改革,清肃吏制,在他的治理之下,蜀地富庶百姓安乐,他是位仁君明主。我亦见过他军前驰马奔腾、阵中执剑号令,是何等的威风凛然……我从不怀疑他能许我安乐,只是在这样的乱世,若只求自保安乐,天可愿与? 有莫名的不安自心底生起,鬼魅般漫生四下,察觉到内心深处被压抑下的不安与恐惧,我下意识地僵了身子。保元待我这样好,我喜欢他就象他喜欢我一样,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我不敢再想下去,心底漫起的痛楚生生地要把心都揉碎了。 中秋后仁操与王昭远携保元亲笔书信往南唐议盟。 后凤州战报周军王景率军奇袭凤州守军获胜,俘蜀军校姜晖以下300余人。保元忧心,遂遣通奏使伊审徵至行营慰抚、督战。 八月底,前方军报凤州守将李廷珪以分进合击之策,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率兵趋马岭寨、遣奇兵出斜谷进屯白涧;另遣染院使王峦率5000兵出唐仓镇趋黄花谷,争断周军粮道及归路。 保元接伊审徵军报时正在我宫中用膳,欣喜之余向我道:“蕊儿,李廷珪果然是员老将,若此番谋算得成,周军必断了粮草供给,退军是必然之势。” 我点头道:“若此时仁操他们议盟之事亦成,那么周军之围可解。” 保元点头称是,心情大好,满桌菜肴一一都尝了个遍。 然而,却不想,三日后仁操飞鸽传书来报,议盟之事因南唐李暻胆小怕事,拖延数日后不了了之。保元接报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只道李暻目光短浅,将来必不得善果。 因着议盟事败,保元心情不佳,遣了梁守珍通传后宫诸妃无诏不得往重光殿相扰。我虽担心他,可也碣着宫规成日只能在长春殿中枯坐,亦是无限忧烦。 入夜,方睡下,却听得外间一阵响动,正欲唤茗儿询问出了何事,却在听得保元闷声道:“蕊儿,是我。” “孟郎?”我心下讶异,正欲起身相迎,他却几步走到身前将我按住,道:“你躺着,我换了衣裳就来。” 不一会儿,保元换了寝衣躺在我身旁。想是他夜间步行而来,身上浸了寒气,刚躺进被中身上的寒气就生生地将我激出个冷战来。 我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的手极冷,全然不似往昔温润的感觉。我把锦被向他胸前掖了掖,贴近拥住他的身体。良久方听保元在耳边轻叹一声道:“蕊儿,我有些累了。” “嗯,累了就好好安睡,我给你揉一揉。”说着伸手去抚他耳后的安眠穴。 保元将脸埋在我肩上,闷闷道:“蕊儿,议盟之事不成,与周的战事必然吃紧,唉!” 我心下难过,却也只能故作轻松状安慰他道:“听闻李将军出兵奇袭周军粮草,若得手,亦能解凤州之急,孟郎不要太过担忧。” “蕊儿,你不知道,即便周军因短缺粮草暂时退兵,也不见得他日不会再来犯境,柴荣此人……哎,当日眉山酒肆之中,我便看出他是个有大志之人。”保元翻了翻身,又道:“我只没想到李暻居然如此昏聩,如今这样的乱世,仅凭一已之力便想苟安一域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我料得不错,柴荣扰我蜀地后必定分身攻向南唐,届时看那小老儿要如何自保!” 保元说到此间,重重地叹了口气,再不言语,我不知要如何接话亦是沉默。南唐中主李璟,他是后主李煜的父亲,印象中也只是以前在现代上学时,课文中读过“小楼吹彻玉笙寒”的作者,是位很有才情的皇帝。 自古有才情的帝王多,可有才情又识时务的却有几个?心下叹息,道:“近来蕊儿也翻看过些前朝史书,想那李唐盛时坐拥天下,接受四海朝拜,太宗、高宗、玄宗等帝皆是一代明主贤君,却不想如今自称李唐国子孙的李暻,开国不到两代竟也昏聩无能到这般田地。” 保元亦叹,道:“那李暻初承帝位时也并非一无是处,听闻他即位后便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还消灭楚、闽二国,方有今日南唐的疆土。只是不知为何,随着年纪日长,这李璟却日愈昏庸,不但奢侈无度,还任人唯亲,最最可笑的还有一桩就是一手挑起自家兄弟与儿子之间的矛盾,如今这南唐政治腐败,国力日衰。唉,若李唐列祖天上有知必是痛心不已吧!” ------------ 第九章 壮志难酬(4) 我听得唏嘘不已,保元复又道:“自古得天下者皆因顺应天道民心,为君者当以天下百姓为重,若只一味看重自身,那离亡国亦不远矣!想那李唐盛时,君主皆宽仁律已,又爱惜人才,且个个文韬武略极是出众,却不想后世子孙这样的见识短浅,不可共与谋事。唉,蕊儿,说到此,朕真的担心,看看自己那几个儿子,有哪个是可托负社稷的。” 烛火微光中保元双目紧闭,眉心深锁,我不由得心下怅然,偎进他怀中,柔声劝道:“孩子们年龄还小,但好在俱是肯学习上进的,只要日后多多历炼,悉心教导,成才不过早晚的事。” 保元抚了抚我的脸,唇角扯出缕苦涩笑意,道:“朕这些儿子是什么样的材料资质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你也不必宽我的心。”说着,回身将我拥紧,低声道:“当年你有了身孕,我是那样的高兴,盼着你给我诞下个承袭帝位的孩子,却不想我竟是没有那个福气……”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扯了下,生生地疼起来,哽着嗓子道:“即便孩子还在,也不见得就是能承帝位的。” “若他在,必定不会令我失望。”保元说得笃定,“蕊儿你与我的孩子,自然是与旁的不同,你这样的聪慧灵秀……唉,只可惜,蕊儿都是朕害了你,害了咱们的孩子。”保元的声音已低不可闻,我闭着眼睛埋首在他怀中,心下一片凄茫。那些以为已经遗忘了的陈年旧事,此刻猛然被提起时,心下仍是撕裂般的痛楚。 失去了孩子,我痛不欲生,我亦知道保元是那样的难过。只是我从不曾想到,他竟然对我们的孩子抱有这样多的期许,他从不曾对我说过。忽然间,我多么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希望能为他生下聪慧强健的儿子,那样的话,在他父王遇到为难事的时候,便有儿子可以相商依靠,他在意的蜀国与天下百姓也有人帮忙照拂。 眼中有泪盈然,却怕被保元看到刺了心,强忍着埋首他怀中。 这一夜,我竟然在辗转无眠许久后,梦到了奶奶! 仿佛还是儿时与奶奶同住的那座花木扶苏的小院,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坐在院中缝补着我那被淘气男生扯破了的书包,阳光下奶奶的周身泛着温暖的光晕。 我坐在一旁写着作业,不时抬头问奶奶某个字要怎么写?奶奶总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说道:“问字典呀!”我噘着嘴嘟囔,满脸的不乐意,可手上还是乖巧地去翻弄着字典。 忽然眼前的场景换移,芙蓉木下我与奶奶在院中乘凉吃饭,她不时将我爱吃的菜夹到碗里,慈祥地催促着:“蕊儿,多吃点,多吃点……”我满足地笑着,大口大口的扒拉着饭,正想抬头跟她说些什么,却忽然间失去了奶奶的踪影。 起身,急急地去寻找奶奶,可小院中静悄悄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有风吹着树枝在眼前乱晃。我看到奶奶歪在门边,她的脸白得象纸,身旁是打翻了的我最喜欢的汤。我哭喊着扑过去,把奶奶搂在怀里,我使劲地叫她,“奶奶,奶奶……”可她却只紧紧地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我害怕极了,怕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我慌忙地去翻手机,可低头却发现,我穿着一袭月色的纱罗! 风,鼓起我宽大的衣袖,我看到有雪从天上飘落。四周的景物变得好陌生,墨色的远山隐在无边无际的灰白苍茫中。奶奶,我回眸望向怀中,啊!瞬间如遭雷击,我木然地呆坐下去。 怀中哪里是奶奶,那明明是个孩子,血肉模糊的一个小小的婴孩,他那样小,小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飞似的,他静静地躺在我怀里,身上的血濡湿了月白的纱衣。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有双手在往外生生地撕扯我的心,我痛得想大叫,可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我看到孩子的身体在我怀中一点点的消失,化为一滴又一滴的血水,从臂弯、从指尖流走。 我怕极了,惊慌失措间抬头,却看到保元静默无声地立在一旁,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如寒潭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华,长发披散着…… “孟郎”我唤他,他却不理我。 顾不得满手满身的血污,我起身跌跌撞撞地去牵他的手,可是无论我怎么样的努力,我就是碰不到他……他仿佛是虚浮在空中的烟雾,当我好不容易快到抓到他时,他的身体就会在指尖消散,继而又在不远处凝结。 无法扼制的惊恐绷紧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喊不出声音,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只有泪水在肆意地流淌……有绝望漫上心头,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窒息着生命。心脏,在剧烈地疼痛,那样痛,痛得全身都要蜷缩起来似的,谁能救救他们,谁能救救他们,救救我! “蕊儿,醒醒。蕊儿,醒醒……”仿佛听到有人在唤我,我努力睁开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想去看清楚,可是只有一缕淡淡的月色在眼前晃。 孟郎,孟郎,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我哭着去抓那缕颜色,我好怕好怕它又在指尖消失。只是这一次,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温热的手,有一份力量传递过来,我昏昏然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有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呼唤:“蕊儿,醒醒,快醒醒!” 终于,几经努力,我清醒过来。 我梦魇了。可是这样真实而可怖的梦境,在清醒后许久我依旧无法相信那些只是梦而已。 保元走后不久,离洛由知秋引着进到长春殿中。此刻,我正坐在窗下就着茗儿的手喝安神汤,咸腥微苦的汤水含在口中实是难以下咽。 离洛上前请脉,又略略问了几句,便坐下开方子。不多时,他将药方交与知秋,嘱咐她去配了药来煮。 ------------ 第九章 壮志难酬(5) 茗儿自回宫后总躲着离洛,常是听见或远远看见他便会躲开,可此时她给我二人奉了茶后却静静地立在一旁,垂首默默不语。 我看了眼茗儿,心下虽不忍将她支开,可是心里又有事要急着问离洛,而且我并不想让她知道,顿了顿开口道:“茗儿,我有些话想单独问离先生。” 茗儿缓缓抬头看我,半晌无声地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离洛默然地望着我,似是在等我开口。其实我也未想好要问些什么,只是心中不安,总想找到些什么东西来证实些什么,可是我想证实什么呢? “娘娘,今日气色很是不好,听皇上说昨夜您梦魇得厉害?”离洛先开了口。 我望着他,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半晌方道:“是,昨夜的梦境甚是可怖,所以今日特地想问问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离洛目光深沉地望着我,淡淡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不必执着。” “可是……”我欲言有止,其实我想问他什么?我自己却也还没想明白。 “浮生若梦,娘娘经历本就离奇,时至今日难道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吗?” “我只是害怕。” “今日的因,明日的果,业缘从来如是,真实不虚。活在当下,何须自苦。”离洛的话,听上去没有一丝情感,生硬、冷淡,带着寒意包围着我。 我突然间有些恼怒起来,烦躁地不想再看到他这个人,我霍地站起身来,向他道:“即便有什么天命,可我终究还是相信人心,天命堪比人心之坚吗?算了,先生请回吧。” 离洛不语,起身告辞后转身离去,却在行将出门前站定,向我道:“微臣再劝娘娘一句,安然度日,莫要强求。” 我僵了身子,长长的指甲嵌在掌心丝丝的痛,忽然心下一软,垂下眼睑,幽幽道:“离先生,若真到那个时候,若真有那个时候,你能救救他吗?” 离洛与我无言对立,他眸色深深似在探寻我言语中的深意,半晌,淡然一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臣自当尽力,保娘娘周全。” “我不用,你答应我,护好他。”我急切地望着他,想要他即刻便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承诺。 “臣只能,护娘娘周全。” “……” 离洛躬身离去,回味着他方才说的话,我的心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中,他说只护着我,为什么他要护着我? 离洛的话让我不安,梦中的困境亦让我的心情深重,那个梦是在预示着我终将失去保元是吗?在失去了奶奶、孩子后,下一个会离我而去的会是保元? 越来越慌乱不安的心,仿佛一个日日被仇家追杀的人,明知危险就在身边,可却不知道何时身死,只有无边无际的惊恐围绕。 保元为了凤州的战事,连日来都在前朝与大臣们商议,现在朝中主战与主和之声频起。为了长久计,保元一连三次至书南唐主李暻,向其阐明联合抗周的立场,奈何终究石沉大海。无奈之下,只得督令三军苦守凤州,与周军周旋。 窗外的芙蓉已开得花团锦簇,可我愈来愈不安的心绪却生生让这深秋的美变做满眼的惶惑不安。因着天气和暖,知秋和茗儿正带着宫女、太监们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看着她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那些厚实的被面,眼前竟似有若无般轻腾起了一层薄薄的尘雾,头脑有些昏昏然,四下的景物也有些晃动不安…… 难道又地震了吗?我揣测着想要站起身来,可头却象灌了几千斤的东西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耳朵里嗡嗡地响个不停,似乎有几百个人在吵吵,忽然在那些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一阵强似一阵的铃鼓声,追魂夺魄般将我本就纤细的神经逼得几乎就要断开一般。 “知秋、茗儿……”我拼命地维持着头脑的清醒,试图让心神安定下来。 就在几欲昏厥的一刻,忽然一股清明从头顶注入了心间,所有离乱的神思都回归了,那些纷扰与嘈杂都顷刻消失不见了。 待我定下神来,只见知秋与茗儿满面不安地正站在我面前,茗儿神情关切道:“姐姐,你怎么了?刚才你叫我和秋妈妈,可是却又象什么都看不到似的。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晃了晃头,除了觉得有些头晕之外倒也不觉得哪里难受。 知秋到底沉稳些,端了杯茶过来给我,低声道:“娘娘,是不是昨夜又未睡好。” 我勉力笑了笑,道:“近来是睡得不甚安稳。” “是了,奴婢看娘娘的面色、神情皆是操心太过,凡事皆要宽宽心,不会有事的。”知秋轻声劝慰,而我又不能将前朝之事说与她们二人听,也只得点头敷衍。 方喝了半杯茶,便见静宜急匆匆而来。今日她穿了件家常的杏色罗裙,钗饰简素,想是来时走得急了,鬓发也有些松散。 她与我互相见礼后,便出声支开了众人,然后一脸郑重地望住我。我极少见到她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免心中惴惴,含笑问道:“姐姐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静宜未语垂泪,片刻方哀哀向我道:“妹妹,此番你一定要帮帮我,帮帮我们韩家,也只有你,唯有你可以帮我们了。” 听她这样说,见她这个模样,我慌了心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细问道:“姐姐的事只要妹妹能帮得上定不会推辞,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令得姐姐这般难过?” 静宜拭泪低声向我道:“妹妹可知前方战事?” 我茫然摇头,道:“近日皇上都未来过长春殿,前朝战事如何我也确实不知。” 静宜道:“今晨我母家带来书信,说是蜀将王峦欲奇袭周军的2000军士方抵黄花谷,便猝遭周军张建雄部袭击。不敌败奔唐仓后又遭伏击,主将王峦战死,所部皆被俘。” “什么?”我大惊失色,急道:“此番奇袭乃是皇上亲书密信安排,怎么会为周军所察?”口中如此,心下却是焦急难言,2000军士尽被俘获,那凤州战事要如何是好? ------------ 第九章 壮志难酬(6) 静宜拭泪又道:“信中道王峦兵败后,马岭、白涧驻守的蜀军闻讯溃奔,大将李廷珪、高彦俦等诸将不得已退保青泥岭……” 听到此处,我心下已如同油煎一般,忙道:“若李将军他们退保青泥岭,那秦州?” 秦州现任主将便是被保元封为雄武节度使的韩继勋,此人正是静宜的堂兄,二人虽为堂兄妹,但自小一起长大,素来感情深厚,若此番秦州被困,她难免要焦急不安!是了,她今日这样匆匆来找我,怕是想要我去求保元派兵解秦州之围。 静宜看向我,欲言又止,眼中的泪水却流得更急,半晌方哑着嗓子道:“我兄长他,他逃回罗城来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错手将茶杯撞翻,茶水泼在手上,湿淋淋地亦如当下的心情。镇守主将擅离职守已是大罪,更何况他竟弃满城百姓于不顾,径自逃回都城。若保元知道此事,不知又将会是如何一场雷滚九天的大风波! “那皇上可知道了?”我急问静宜道。 静宜拭着泪,道:“现下可能还不知道,可这样的事是瞒也瞒不住的……族中出了这样贪生怕死的兄长,真真是家门不幸。这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静宜哭得声哽气噎,我在旁亦是听得五内俱焚。 保元,保元,若知道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么受得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为着前方的战事已是寝食难安,如今又出了这样临阵脱逃的将士…… 静宜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起身敛衣欲跪我,我忙伸手扶住她,急道:“姐姐,你千万别这样,有什么事只要妹妹能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推辞。” “妹妹,姐姐家里出了这样的事,真是羞也羞死了,可是作为韩家的女儿,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所以,我来求妹妹,请妹妹跟皇上求求情,不要迁怒我的族人。兄长犯错,罪不及亲眷、妻儿呀!” 我理解静宜的心情,可是这样的大事我也没有把握能劝得住保元,毕竟这事涉及江山社稷,更何况主将弃城而逃,不顾百姓死活,实在可恶至极。 好说歹说,劝得静宜回去后,我带着知秋备上新煮的百合莲子羹去重光殿见保元。 方到得殿外,远远便见梁守珍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殿门外转来转去,不时还举袖拭着额上的汗。 他回头见我,如见着救星一般,一溜小跑来到我跟前躬身问安后道:“娘娘,您快去瞧瞧皇上。” 我却只能佯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强自镇定道:“皇上怎么了?” “方才微臣将前方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进去,皇上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那样子吓人得很,随后就一掌拍在了案桌上,结果打翻了茶杯,手也给烫伤了……” “什么?皇上手被烫伤了,那怎么还不快传太医来瞧瞧。”我听说保元受伤,一下子乱了方寸。 “皇上不让瞧,将一屋子的人全骂了出来,皇上说谁再敢罗嗦,就砍了谁……”梁守珍一面擦着汗,一面向我又道:“娘娘,眼下也只有您能劝得了皇上,太医那边您看是不是请凌先生过来?” “皇上是被烫伤的,你去把离洛找来。”我吩咐完梁守珍,接过知秋手中的食盒,示意她在门外守着。 正欲推门走进殿去,却听得“哗啦啦”一声巨响,直惊得一颗心狂跳不已,头便又有些昏昏然了。 深吸了口气,我强撑着稳住有些晕眩的身子,推门走入殿中。 殿内光线晦暗不明,春日山河图的屏风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保元,他背对着殿门,半俯在书案上,低着头,肩松垂着,整个人似被打垮了一般透着颓丧的气息。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出去,朕说过谁再啰嗦就砍了谁!”保元的声音听起来冷冽生硬,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那个背影也散发出森然的寒意。 从未听他这样说过话,我禁不住有些颤抖。 “孟郎……”低低地唤他。 “蕊儿?!”保元转过身来看我,此刻他面上的表情我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一瞬间心底的刺疼变作酸楚向四肢百骸中散去,生生地逼着眼中也酸涩难当。 “你怎么来了?”保元伸手揉了揉额角,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勉强露出一丝合宜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道:“听说这几日孟郎辛苦,蕊儿特意炖了些清润的甜汤来。” “嗯,蕊儿有心了。”保元指了指身旁的桌案,示意我把东西放下。 我默默地把食盒放到桌上,垂眼看到他的右手手背腥红一片,实是烫得不轻。心下酸楚之情更盛,再也忍不住,握起他的手心疼道:“怎么烫得这样重?!” “不妨事,不疼。”保元若无其事地抽回手,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安慰的笑容。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我面前演戏,心下不觉有气,提高了声音道:“孟郎生气,打人骂人都使得,怎么偏偏只作贱自己的身子。”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唇紧抿着,面色有一瞬间的苍白,片刻方低低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小心捧起他的手,蹲在他身前轻轻地吹着红肿的地方,看着那隐约已起了水泡的手背,强忍着的泪水不由又涌了上来。 “是谁告诉你的?”保元的声音闷闷地在头上响起。 我听出他语气中隐忍的怒意,只得避重就轻地道:“小梁守在门外急得不行,说是你的手被烫伤了……我已经吩咐去传离络。” 片刻的无言,逼得人都觉得有些窒息,我不安地抬头去看保元,却见他黑色的眸子里翻腾着我并不熟悉地情绪,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蕊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在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到莫明的伤痛。 心下一紧,我脱口而出:“孟郎,你在怀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