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离开和回去(重修) 初冬的太阳洒落在篱笆小院内,暖洋洋地,有种惬意满足的美好,低矮的泥屋门前,小方桌上方放着一本经文,叶真希坐在小板凳上,心无旁鸢地抄写,垂长的睫毛时而静如栏栅,偶尔扑闪如蝶翅,专注的神情十分可爱。 她眉似画柳,眸如清泓,鼻若青葱,唇若点丹,小脸清瘦但秀气明朗,纤细的背影静而美好,一身陈旧的粗麻衣裳,也掩不住她由内散发的清明气韵。 屋内,徐妈妈和佩兰满脸笑呵呵地,边收拾行囊边唠话儿,从前儿早上信差送来信函,两人就乐开了花,她们主仆三人在这孤僻乡野熬了七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明天,府里的马车就会接她们回去。 佩兰忽然指着那些打有补丁的衣服道:“徐妈妈,这些衣服不要了吧?回去也穿不上。” “都不要,留着看了让人心酸。”徐妈妈笑着说道。在这里是迫不得已,回去了自然是穿好吃好。 门外,叶真希写下最后一撇,放下毛笔吹了吹未干的字迹,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她起身走进屋里,看见炕头另外置放的数件衣服,讶道:“佩兰,这还有呢。”说着就伸手去拿,佩兰忙道:“小姐,那些破衣服带回去做抹布还嫌硌手呢,徐妈妈说不要了。” “不能扔啊,都带回去,还有这棉被、你们的衣服鞋子,全都要带回去。”叶真希说着摞起衣服递到佩兰手中,徐妈妈不解道:“小姐,你回去了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没有。还留着做甚用?” “对呀,小姐,难不成回去了还要穿得这么寒酸吗?”佩兰也十分不解。叶真希狡黠地笑道:“这些用处大着呢,回去你们就知道了。” “就听小姐的。”徐妈妈看了看小主子,没忽略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四年前,自从小姐去掉呆滞后,整个儿一充满灵慧的女孩儿,性子开朗随和又有主见,从不抱怨生活清苦天道不公,就连安源寺的主持和无道师父都对她赞誉有加。 天气干冷,纸上的字迹很快风干,叶真希把全部抄写好的经文用针线纳订齐整,装进一个小木盒里,对二人道:“徐妈妈,佩兰,我去一趟安源寺。” “哎~山上风大,多带件外套。”徐妈妈喊住她,拿了件妇人穿的暗枣红色的棉衣,叶真希笑吟吟接过,揣着小木盒出了篱笆小院。 日落时分,叶真希重返篱笆小院,腰间多了个纯红色的小香囊,那件暗枣红色的棉衣披在身上衬得她老气横秋。 在洗菜的佩兰一眼瞄见,奇道:“小姐,这香囊哪来的呀?这么红艳,看着俗气呢。” 一记板子栗轻敲她头上,叶真希详恼道:“敢说我的香囊俗气,这是忘了大师父赠给我的宝物。” “啊?主持赠你香囊?里面装了什么呀?”佩兰惊讶地勾起了好奇心。叶真希神秘一笑,竖起根手指头轻轻一摇:“这是秘密,谁也不能碰啊。” 徐妈妈闻声走出厨房,瞥眼笑道:“我猜就是个吉符,安源寺是千年古寺,最有灵气了,小姐要随身佩戴才好。” “呵呵~徐妈妈真是聪明,一猜就中。”叶真希脱下棉衣搭在椅背上,进厨房去给徐妈妈打下手。 三人的饭菜向来简单,基本上天天吃素,隔个五六天吃一次荤,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七年。头一年府里还按时送来两次钱物,第二年开春左等右等不见,去信又无回音,只好野菜野果摘来果腹,最后迫不得已,主仆三人厚着脸皮,一天两趟跑安源寺去蹭了七八天的斋饭。好在叶真希是主持破例收的唯一俗家女弟子,寺里知悉三人境况,除了怜悯倒没人嘲笑她们。后来有了回音,却说府里遇到困难,无力承担这笔支出,那意思是让三人自己解决生计问题。 想起这些,徐妈妈在心里叹口气,慈爱地对小主子道:“回去后,要守府里的规矩,不要让老爷夫人不高兴。小姐都记住了吗?” “嗯,我知道怎么做。”叶真希点头应道。心中是狐疑不已,就在去年,她还写信要求回去,府里回信直截了当地要她继续修身养性。如今突然来信要接回去,是太阳从西边出了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七年来,府里的态度由不得她不去怀疑其中蹊跷。 微微眯了眼,心里坚定无比,这一次回去,她要跟过去的二小姐彻底宣告永别。走出蓬安山,她的人生由自己来编导,人生态势由自己掌控! 给读者的话: 亲们,章节已重修,都在标题上备注。请亲们从头看一次,定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 2.特别迎接(重修) 高高的城墙上,斜阳将文定县三个大字反照得熠熠生辉,城门下,守城的门候敲着面铜锣大喊:“出城的赶紧啊,进城的赶紧啊!”喊一声敲三下,往来的行人车马出入匆匆,一时间尘土飞扬,远远望去一片浅黄。 城门下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门候前后又看了看,正要关闭城门之际,一辆陈旧的马车急急驶来,车夫大喊:“等一等!” “快点快点啊!再晚你就在城外呆一夜去。”门候倒是个好说话的,等马车驶进了城,立即关闭城门。 马车风尘仆仆往东南方向行驶,最后听得车夫“吁”一声,马车缓缓停落。车夫回头道:“二小姐,咱们到了。” 下了马车,叶真希迅速扫眼周围,这是一条宽敞整洁的巷子,两边俱是高墙大院,看情形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再看眼前的叶府,暗红色的大门上两只牛头铜铃十分惹眼,大门旁侧,开有个小门。高高的门檐下挂着一排鲜亮的红双喜灯笼。佩兰快步上去喊门。 徐妈妈感慨道:“小姐,我们总算回来了。”叶真希淡淡点头,整整七年,这家子人又会以什么态度来看待她? 片刻之后,大门旁侧的小门开了半扇,面生的小厮上下打量着外面的人,疑惑道:“你们是谁?”佩兰道:“你快开门,二小姐回来了。” 台阶下,赶驾马车的阿纲大声道:“小鼓,是我阿纲,我接二小姐回来了。” 那叫小鼓的就道:“你们等一等,我先进去禀报。”说完重新关上小门,听得里面脚步声渐渐远去。 天边的晚霞缓缓沉落,尚有一缕残余暗淡在斜对面的屋檐顶上,冷风从巷子一端直扑进来,站在马车旁的阿纲缩了缩脖子,也走上台阶避风。瞭眼这负责送钱物送信又接她们回来的敦厚汉子,叶真希微笑道:“阿纲,辛苦你了。” 阿纲不由一愣,大概没想到主子会说出这体谅的话,他腼腆地低头笑笑道:“不辛苦,不辛苦。” 等的这当会,徐妈妈就问阿纲:“瞧这灯笼挂的,最近府里办啥喜事了?”阿纲点头道:“是啊,前个月大小姐出阁了。” 听的三人都面现讶异,徐妈妈含笑道:“这确实大喜事。不知大小姐嫁的什么好人家?” 阿纲尤带兴奋道:“大小姐嫁得可好了,大姑爷是昙京城里普翰林家的嫡子普英谦,听东管家说,大姑爷是进士出身,任中州司马,不过这官儿我也不懂。” 叶真希默默听着,七品县令的女儿嫁入翰林家,咋听起来是高嫁,但新郎官官居从六品,无非是个地方上跑腿的杂活儿,如此一看,也算扯平。 佩兰比较关心另一个内容:“阿纲大叔,大姑爷英俊吗?”阿纲笑道:“是位俊公子,大小姐上轿那天,大姑爷亲自来迎接,人人都看见大姑爷生得一表人才,谦恭有礼,老爷夫人欢喜得不得了。” 忽然想起什么来,徐妈妈赶紧问道:“这么说三少爷也娶亲了?”阿纲道:“娶了,三少爷前年就娶亲了,去年三少奶奶还喜得千金。” 千金?徐妈妈一愣,可没说出口,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是喜得千金,如今三少奶奶也是喜得千金。。。 眼看天幕徐徐拉下,迟迟不见人来开大门,徐妈妈和佩兰有些着急,叶真希却十分平静:“急什么?天还没亮呢。” 她话音刚落地,忽听门内渐至的纷杂脚步声,不一会大门打开,出来一群人,走在前头的妇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着紫红色锦衣,高宽的额,薄薄的唇,侧髻上戴红榴花钗和细米珍珠串链,她身量高挑窈窕,五官端正,斯文中隐带薄情严厉。在她身后是两名丫鬟,其中一个端着小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合盖小碗,另两名婆子吃力地抬着个大火盆,大冷的天额头微微冒汗。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拿个扫帚走在侧边上。这奇怪的阵势,让叶真希霎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六人甫一看到三女,气色青白,皆穿着最下等的粗麻衣裳,一个膝盖上打了两块补丁,一个手肘处裂了缝,有些地方洗得发白。再看三人脚上的鞋子,明显的不合脚,鞋头磨得破损不堪,上面的补丁起码有三四层,几双眼中不禁流露鄙夷之色。 六人的表情如数落入叶真希眼中,她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徐妈妈等三人忙上前问了安,疑惑不解地看着那个超大火盆,心里暗暗替小主子担心。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夫人今儿可劲地念叨着二姑子呢。”不屑从领头的锦衣妇人眼中一闪而过,挂上温和笑容,正是叶府的大少奶奶宗阳,叶真希的亲大嫂。不等叶真希回应,她已转向两名婆子,利落地指挥着,“把火盆放这,时令,冯管事,准备好了。” 又转向对面的少女道:“二姑子,你离家多年,要跨了火盆才能进门,免得把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带进来祸害府里。你快跳吧,跳了好进门。”火光摇曳她脸上,那笑容显得两分诡异。 跨火盆去辟邪的风俗,叶真希的前世曾经历过,但绝非这样的情况下。丫鬟端的小碗,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管事手中的扫帚,又做什么用处。清冽如泉的眸子,瞬间冰冷下来,好一个迎接回府仪式!还当她是从前的二小姐,想她出丑甚至受伤?没那么容易! ------------ 3.长嫂刁难-上(重修) 眸光从那几人脸上扫过,叶真希面色平静点头:“好。”暗提口气上前,她抬起右腿做出要跨越火盆的动作。 就在她全身腾跃起来的瞬间,那端着小碗的丫鬟,突然扬手劈脸就朝她面上泼去!管事手上的扫帚突然横扫过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徐妈妈和阿纲完全反应不过来,佩兰惊呼一声“小姐小心!”闪身就朝冯管事扑过去,一婆子想阻挡,佩兰狠劲一拳打在她脸上,痛得婆子哎哟一声大叫。眼见扫帚已至火盆上方,她迅速飞起一脚踢向冯管事的手腕,对方吃痛手一抖一松,扫帚立即掉落火盆,瞬间火势窜腾直往上扑,宗阳不禁得意而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跃至火盆上空的少女,身子轻巧地凌空旋转,侧翻,刚好避过窜高的火势,同时右掌带动衣袖一拂,袖口立即湿去大片,一股骚味弥漫开来。“哐当!”小碗摔到地上碎成数片。 无视丫鬟的吃惊,她身子再一个侧空翻,眨眼闪到丫鬟跟前,不等对方叫喊,冰冷的手已扣上白皙的脖子,同时将对方双手反扣背后。哼~!想她前世身为跳水运动员,这点伎俩就想打倒她,真是不自量力。 主仆二人的身手被迫暴露,众人不禁面现惊惑,从前任人欺凌的呆滞痴儿,怎么就有了这样的身手? 佩兰和徐妈妈同时奔至小主子身边,关切道:“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真希递给二人一个安慰的眼神,手上稍一用力,冷冷逼视丫鬟道:“泼的什么东西?说!” 时令因痛而变色,慌乱地避开她眼睛,委屈不安地看向主子:“大少奶奶,救、救命。。。” “二姑子你撒什么野?快放了时令!”宗阳回过神来急忙喝道,同时朝另一个丫鬟使眼色。 “到底是谁撒野?”叶真希冷哼一声,丝毫不理会宗阳的喝令,一个旋身让丫鬟背对其主子,微勾唇角,“时令是吧?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挑战不起。”起音未落,手上力道又沉了沉,押着她就往火盆边上靠去。 时令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带着哭腔哆嗦:“是、是狗尿。。。” “忤着干什么?还不救人!”宗阳脸色已变,冲那丫鬟婆子喝道。原想给她个下马威,出个丑再弄个伤,让她继续滚回那鬼地方,怎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这小蹄子不但恢复正常,还学了点儿本领。让她进了门,只怕以后难对付。一念及此,宗阳的眼色多了份狠戾。 阿纲就是个只知道赶马车的,他呆呆站着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往哪个主子身边靠。那冯管事握着自己手腕直哼哼,丫鬟婆子早已惊骇变色,眼前的二小姐,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弄的呆滞儿,哪个还敢上前使泼? 宗阳恼怒地骂句“没用的奴才”,又听叶真希在喝问时令是谁指使,她眼珠子迅速一转,朝冯管事丢个眼色,张口就喝骂:“什么?这狗奴才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拿尿来泼二姑子!还有你冯管事,二姑子还没跨过火盆,你急什么急?万一伤了人怎么办?一会子都给我领罚去!” 时令一听更慌了,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会她是真掉眼泪了,急道:“我、我。。。奴婢没有。。。” “好啊,主子面前自称我,看来是留你不得了!”宗阳说着走到叶真希身边,盯着时令朝她狠使眼色,时令一怔,害怕地求饶道:“大少奶奶,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是故意的,不知是谁动了手脚,把清水换成尿。。。求大少奶奶还奴婢清白啊!” 冯管事低着脑袋上前道:“奴才做事不慎,还请大少奶奶、二小姐恕罪。”他话说得四平八稳,丝毫不见慌张不安。 叶真希面泛冷笑,好一出精彩上演的戏码!清冽的眸子直视妇人寡情的脸,“大少奶奶真是贤惠能干,还没进门就迫不及待送上这么大的见面礼。不错!我很喜欢。我该回赠大少奶奶什么礼物好呢?” 这二姑子的眼睛就像两把冷冽刀子,宗阳心虚对方散发的气势,干笑道:“二姑子见外了,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叶真希话一说完,突然松手一巴掌煽在丫鬟白嫩的脸上,抬起湿袖在她脸上来回擦,声音风轻云淡,“脸皮有点干呢,给你上点好东西滋润滋润。” 这一巴掌打得时令晕头转向,骚臭味又直钻鼻孔,可她双手被死死反扣动弹不得,当真是欲哭无泪!叶真希脚下一勾,飞起一块碎片拿捏在手上,冷冷扫掠过去,那几个奴仆,个个脸色惨白直往后缩。看到叶真希手上的碎片,时令早已惊恐至极,眼前一黑软软的晕了过去。 时令是宗阳身边的贴身丫鬟,这一巴掌就等于打在她脸上。心中恼恨至极,这蹄子眼中还有没有她这个长嫂!又惊惧对方身手,颤声道:“二姑子,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当然是进家门了。”瞥眼地上的丫鬟,叶真希忽然微微一笑,仿佛清风吹过,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大少奶奶如此热情迎接,我也不能拂了你的面子和好意不是?车上有不少好东西,你让人小心提着,可别弄少了或不见了,你们都赔不起。” ------------ 4.长嫂刁难-下(重修) 天黑而冷,主仆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往左边行走,进了月亮门是不大不小的外院,对面西南角门上挂着只小灯笼,散发出暗淡的光晕。三人穿越庭院往正北的院门走去,才跨垂花门,忽听后面有人叫道:“等一等。” 三人止步,只见那初初开门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小跑过来,“李管事说天黑不好认路,让我提个来给二小姐。” “小鼓,替我谢谢李管事。”叶真希闪过一丝惊讶,李管事是何许人?怎这么好心?佩兰接过灯笼,小厮很高兴地露了笑脸,带着几分稚气和崇拜,“二小姐你真厉害。”说完,转身一溜烟儿跑了。敢情在大门发生的一切,这小男孩都看见了,叶真希淡淡一笑。 徐妈妈在旁道:“李管事是外院的,是府里的老人了。”叶真希哦一声,瞥眼刚走至外院庭中的大少奶奶等人,“徐妈妈,咱府是几进宅子?我住的院子在什么位置?都简单给我讲讲。”徐妈妈便边走边描述,叶真希默默听着,脑海浮现一幅清晰的地形图。 叶府是个四进大宅子,第二进原是老太爷老太太居住,自从过世后一直空置,只每日有下人专门打理。第三进是叶夫人住的静华院,莫姨娘住在其中的小偏院,名叫拾容小筑。第四进是最大的,里面又分四个单独院子,分别为叶家少爷们和小姐们居住,不过,叶真希不在此中,她住的地方叫闲意小居,隔了条通道,紧靠杂院和最后排后罩房,距离西北角小门即后门最近,说难听点儿,就是整座叶府最偏的角落。 叶真希是越听越心冷,敢情她这个正宗嫡出的二小姐,住的还不如个二等下人。那么主动接回来,又为的哪般?心中的疑团在扩大,如果没发生刚才一幕,或许她会往好的一面去想想,但此刻,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宗阳领着帮奴仆走在后面,越看前面的背影心里越羞恼,会两招功夫又如何?在这大宅院里,想要活得自在,靠的绝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仿佛感应似地,叶真希忽然停下,等她走近前了,才说道:“我离家多年不曾得回,不知府中许多变化,这一路走来竟是近乡情怯,还请大少奶奶前面带路。” 宗阳心里恨恨,冷嘲热讽道,“二姑子那是翅膀硬起来了,狠得下心不见亲人,亏得我们在家担心牵挂,吃睡难安。前头我和三姑子还陪夫人去庙里上香祈福,求菩萨保佑二姑子平安多福。唉,这做人啊,讲良心的越来越少了。” 徐妈妈和佩兰听得面色怫然,这种颠倒黑白是非、尽往脸上贴金的本领,大少奶奶是使得越来越顺手了。宗阳说完便直看叶真希,哪知对方竟露个感激的笑:“大少奶奶如此挂心,怪道这几天我的耳根子直发热。哪天我也去庙里拜拜,保佑我们叶府最讲良心的大少奶奶长命千岁,纵然百子千孙都去了,大少奶奶还如那口古钟屹立不倒。” 她这番话明褒暗讽,褒她最讲良心,实则给她扣一顶不能戴的大帽子,祝她长命千岁,实则是骂她千年老妖怪。徐妈妈和佩兰心里暗暗发笑,“扑哧”,一个婆子忍不住笑出一声,便猛地伸手捂住嘴巴,惊恐地看向主子。 宗阳回身狠狠剜其一眼,“回去给我跪石板!”其余奴仆是幸灾乐祸,这大冷的天跪石板,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明儿恐怕半条命都交给阎罗王了。婆子面色泛白,扑通跪下猛地磕头:“大少奶奶饶命!大少奶奶饶命!” “不长眼的奴才,留你何用?”这才进门,面子就被踩了两次,宗阳把怒气全撒在奴才身上,不再理会求饶的婆子,僵着脸面对叶真希道:“二姑子先去静华院,老爷还在巴巴地等着。”冲后面几个又拎又抱行李的奴仆喝道,“磨蹭什么?府里没给你们饭吃?都给我走快点!” 几个奴仆又怨又怕地瞟眼叶真希,急忙快步跟上去。那跪地上磕头的婆子,已苏醒过来的时令,眼神尤其痛恨愤怒。徐妈妈忧道:“这几年府里变了很多,老奴担心。。。” 叶真希轻轻握下妇人手,宽她心道:“不怕,你家小姐可是忘了大师唯一的女弟子。”佩兰在旁轻轻一笑。 ------------ 5.父女对峙(重修) 跨过二院,穿过堂屋小抱厦,绕过一扇隔屏,进入正主儿住的静华院,庭院宽阔错落有致,左右抄手游廊相连院内四面房屋,廊下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只灯笼照明,于这冬夜添了几分幽幽温情。南面三间倒座房,对面正北五间上房,左右两间稍矮是为耳房,右边一条甬道连接游廊通往院子后面;东西厢房各三间,小耳房各四间,西厢房旁开有个小门,叶真希暗忖那应是往姨娘住的小跨院了。 见她只站在庭中好似发愣,一身破旧衣裳与整个院子格格不入,宗阳方才被挫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她指指走廊对下人道:“都把二小姐的宝贝东西暂搁这儿,阿平,你在这看着,可要看仔细了,莫要少了什么值钱的,卖了你也赔不起。”那叫阿平的丫鬟闻言,飞快地瞥眼二小姐,眼里十分地不屑,穿成这样能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 宗阳特意把“宝贝东西”和后头的话咬重音,一面说一面暗瞭二姑子脸色。可惜后者面无表情,似乎没听出话外之音,也没看到丫鬟眼中的神色,反而还朝两人温温一笑。 “二姑子,快进屋去吧,老爷在里面可等久了。”宗阳面上含笑,语气蓦地亲切起来。心里冷哼,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好。”叶真希温笑依旧。什么场合演什么戏,她的运动神经是比别人发达,但不代表她没有脑子。在蓬安山时,她就让徐妈妈讲了不少府中的人事,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毫无地位。但现下既然让她回来了,她必须为自己争取应得应有的东西。 徐妈妈紧张地对她轻声道:“小姐,进去了好好说话,莫让老爷生气。”叶真希轻点下头,“我晓得,你们放心。” 站门廊下的两个丫鬟眉清目秀,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瓜子脸的带笑打起帘子让大少奶奶进花厅。方脸的却看着后面走来的粗衣少女,脸上一片讶异。瓜子脸稍一犹豫,再次打起帘子,嘴上道:“二小姐请进。” 叶真希微颔首,跨步子进门的当会,帘子毫无预兆地落下,拍在她的后背上。这帘子是手工编织,厚实遮风寒,专为冬天使用,这一拍带了些力道,身子骨娇嫩的只怕要痛得皱眉叫喊,可叶真希只脚下微微一滞,头也不回地挺直腰杆走进去。瓜子脸不禁疑惑地小声嘀咕:“怎么像没事人似地。。。”方脸的瞧了瞧她,到底忍住没出声答话。 这是个简洁古朴的休闲小花厅,无一丝奢华之风,黄梨木桌椅样式普通,细看那上面的双雀飞枝头刻雕十分精美。一道四折花鸟屏风隔断通往内室门的视线,墙上悬挂秋色斑斓五子戏图,画面生动明快活泼。 叶老爷坐在铺了毛毯的太师椅中,手边放着一本书籍,他体格偏瘦个儿中等,唇上一小撮胡子,只能说五官端正,跟英俊儒雅沾不上边儿。细看其乃目形脸,山根隐见一横纹,鼻高然年寿骨凸又左右横张,財帛宮薄而外露。再观其眉目,眉峰不见而无势,目冷而隐阴戾之气。这般看去不过十数秒,叶真希的心凉了半截,却又在意料情理之中。甚而暗自庆幸自己,相貌不随此父。 除了叶老爷,小花厅内还站着两名二等丫鬟,均着浅青色衣裳,叶真希留意到她们腰间各佩着两根浅黄麦穗,想来是叶府的二等丫鬟特有的身份标志。一个正沏茶给大少奶奶,一个垂立边上不语。叶真希心中不禁疑惑:她的生母叶夫人呢? 叶老爷坐直上身,原本还闲逸的表情立即换成紧绷的肃严,仿佛将要审讯犯人似地,直直瞪视着进来的女儿。宗阳心里暗暗得意,她心知老爷历来不喜二姑子,有心留下看好戏,却也知不宜与老爷独处,是以她轻呷一口暖茶,看见二姑子走进来,便起身道:“老爷与二姑子多年未见,必是挂念甚多,媳妇就先行告退。” “嗯,你下去吧,让小昕姐儿早点睡觉。”叶老爷点点头,宗阳应声而鞠身,转身时看向叶真希冷冷一笑。走出门外时,她朝瓜子脸递个眼色,示意她紧着屋里动静。瓜子脸会意微点头。 叶真希根本无视宗阳的冷笑,她直上前三步,微福身道:“真希见过老爷。老爷万福。” 叶老爷早已蹙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子,忽然喝道:“逆女,给我跪下!” 一回来没个好脸色,还要叫她跪下?叶真希微微一怔,“真希才回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要老爷罚跪?” “叫你跪就跪,当爹的要女儿下跪还错了?”叶老爷脸色沉冷,语带愠怒。如果不是妻子哭闹着以死相逼,如果不是忘了大师亲笔来信,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接回来。 叶真希平静地反问道:“儿既无错,为何要下跪?” 叶老爷蓦然站起身,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她声色厉茬道:“你这逆女,送你去安源寺修心养性,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我叶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给我跪下!” 这就是所谓的封建大家长做派么?从这双阴冷无情的眼中,她只看到厌恶至极的不耐和暴怒,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女儿,而是一只不讨人喜欢的牲畜,他想怎样就怎样。这一瞬间,叶真希在心里为过去的二小姐深感悲哀。 ------------ 6.隐忍一时(重修) 跪?还是不跪?以这男人的性情而言,硬碰硬只会让自己目前的处境更加糟糕。自从四年前醒来,她渐渐清楚前世所看的穿越小说只是个梦幻,现实,与那个时代的现实一样,残酷而无奈。古人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她虽非男儿,但有自己的尊严和人格。毫无理由地被怒斥下跪,还是来自对她不问不闻不理十数年的所谓父亲,她的内心极其反感甚至厌憎。可眼下,绝非她意气用事的时候。 强忍下心中的屈辱,叶真希一言不发,缓缓下跪!边上垂立的两名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面上不起任何波澜。 叶老爷高高在上看着下跪的女儿,胸中的暴怒稍稍减了一点,他重新坐下太师椅,面色十分阴霾,厉声道:“你说你没错?为父就逐一数来给你知道! 当年,你出生冲克祖上福荫,致使老太爷提早过世!按照我大昙国风俗,你早该被丢弃荒野,让老天爷去收了你!我就是心存怜悯留你下来,才招来后面的祸灾不断! 你大姐瑗儿,六岁时坐马车无故受惊,险些丢了小命!你三妹七岁时在后花园玩耍,被你招来的鬼魂迷窍心智,从假山上摔下来,至今腿上还有道伤痕!你知不知道美对一个女孩子有多重要?这幸好划伤的不是脸面,不然你就是死上十次也赔不起你三妹那张脸! 你三哥无端地脸上长块鬼斑,治了七八年花了多少钱,差点就娶不上好人家的女儿做媳妇! 还有你二哥,本来仕途一片光明,因为小人陷害,家里花去大钱才保住他,继续留在外辖十县可只能做个县丞! 我叶家从来清宁太平,节骨眼上却连续失窃,叶家最好的商铺惨遭走水,购进的货物半路遭山贼抢劫一空! 想我叶家祖上三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十年时间就发生这么多不吉利的人事!” 叶老爷激愤慨昂,痛心疾首地看着女儿,沉声道:“这一切,都拜你这逆女所赐!你冲撞老太爷逝辰,克去祖上福荫,惹怒祖宗十来年不保佑叶家太平昌隆。你刑害兄弟姐妹,致使他们不得安生好过。我只恨自己当年,没有把你这逆种一早就撵出家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花厅内,静寂得如同一潭死水,两丫鬟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只偷偷用眼角瞭这对父女。叶真希直跪在冰冷的地面,微垂着脑袋,脸色惨白如纸,愤怒、不公、屈辱。。。全都混凝在雾气中氤氲了双眼!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深深吸上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掉眼泪!你回来是为了要更好地活下去!越王可以十年卧薪尝胆,现在你一定要忍下这口气! 叶老爷怒吼了一番,心中舒畅不少,想了想,甩手丢下一本书,冷着脸道:“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闲意小居,没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还有,把这本金刚经给我抄写十遍!” “哼!逆女!”经过女儿身边时,叶老爷仍忍不住怒骂一句,拂袖而去。叶真希默默跪着,缓缓伸出手去,拿起摔在跟前的经书,崭新得像是从来没人翻动过。心中竟去想:这般好的书被这么对待,若是寺里的师父们知道了,不知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还未到深冬时节,室内没有燃用取暖的火盆或暖炉,灯火微微摇曳,那般明亮温暖,可叶真希的心,却比深山里的冰潭还要冷上十倍。她一手拿书,缓缓地起身,顿觉膝盖又麻又晕。抬眸,但见两丫鬟正看往这边来,触上她视线,又飞快躲闪开去。 她轻轻揉下膝盖,站直身体,视线扫过那幅秋天五子嬉戏图,心中忽然感伤,五子嬉戏,三个少爷,两位小姐,独她是多出来的,难怪叶府容不下她。有心问一句夫人哪去了,转念一想不问也罢,想这前七年在府中受各种欺凌,下人、亲人甚至亲戚,都可以对她嘲笑捉弄,生母却没有站出来护她于身后。后七年在蓬安山所过的清苦艰难,也不见那生母捎来半句暖心话,想来就连生母也是厌恶她的。 她转身默默朝门外走去,身后,一丫鬟忽然轻声道:“夫人临急回外家,这晚了可能不回来了。那儿都收拾干净了吧。”话说得极轻像跟同伴闲聊似地,叶真希走到门帘处时,耳中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夫人临走前有吩咐,周妈妈一早就带人收拾好了。夫人明儿回来,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真希走出来时,特意扫了一眼那个瓜子脸。游廊下,那叫阿平的丫鬟早已不见踪影,徐妈妈和佩兰站在几包行李旁,正左右不安地等,看见小主子出来,忙迎上前去。见她脸色极其苍白,想起方才从屋里隐约传出老爷的厉斥声,徐妈妈心里黯然,“小姐,你和老爷。。。” 叶真希朝二人平静一笑,“别担心,我没事。我们走吧,闲意小居在哪?” ------------ 7.被蛇咬了(重修) “小姐小姐,闲意小居已经有人收拾干净了。”佩兰摸着干净无尘的窗楹,又摸摸桌椅,惊讶地说道。徐妈妈道:“定是夫人一早吩咐了人收拾好。佩兰,你收拾行李,我去小厨房看看。” 叶真希打量着屋内的摆设,脑海里只有两个字:简洁。简洁到只有床和衣柜,小梳妆台,两套桌椅及两只黑色的小杌子。她伸手去摸门帘,薄薄的很柔软,珍珠色底,绣了数枝红梅花开,崭新鲜丽应是刚换上不久。想及方才在静华院时,那两丫鬟的轻声对话,不禁心中一动。 闲意小居真的很小,小到站在院门口就一目了然,小小的庭院用来习武都嫌小,北面三间正房,东面一间厢房,小厨房是由厢房边上耳房改成。茅厕在院落西南角一隅。院门左边墙脚下丢放着几只泥盆,墙上有一处牵牛花爬藤,冬天里显得萧条黯淡毫无生气。 小厨房里透出亮光,叶真希正想过去,蓦地屋里传出一声高分贝的惊叫!她立即转身冲进明间,越过屏风跑进稍次间,只见佩兰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右小腿,面色苍白而惊恐,半截尾巴眨眼间从窗台一闪而过。 蛇!叶真希脑海中电闪,迅速蹲下摞起佩兰裤脚一看,浅浅的尖锐蛇齿印上两点红肿。她起身一个箭步跃上台面,从窗台跳出去。屋后是条巷道,借着微弱的暗光,只见地上一细长爬行物体正匍匐前行,大概是刚才胜利得手,它的姿态显得几分悠闲。 黑夜中,叶真希的双眸如夜星般闪烁着两点耀眼冷芒,当看清楚蛇的尾巴是逐渐变细,蛇头椭圆形,心里松口气,这蛇果然没有毒,佩兰不会有事。想及一天车马劳累,米水未进半口,便滋生捉蛇炖汤吃肉顺便给佩兰报仇的念头。 蛇的嗅觉极其灵敏,但它的听觉迟钝,更可说是个瞎子,一米以外的全看不见。叶真希还没胆大到直接用手去捉的地步,稍一思忖,她暗提一口真气,一跃而起自墙面飞速窜越到前头,脚跟一沾地立即奔前十数米停下,她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的小石子,瞅准蛇头飞手打出去,“卟”,石子不偏不倚,正击中昂起的蛇头。 蛇像喝醉酒般眼冒星星,叶真希紧接着连续打出数颗石子,颗颗击中蛇身,但见那蛇在原地狂舞乱弹,叶真希一时竟不觉其可怕,只觉可笑滑稽,她乘胜追击再打出一颗,再次击中蛇头,同时一跃而起,双脚飞速踩上墙面,身子呈平行状态,卯尽力气一掌劈下去。“噗”,一股液体带着腥气飞溅,蛇立即身首分家,蛇头在地上乱蹦,蛇身和尾巴在另一边胡乱摇摆,她再次劈掌,将断了的蛇身一分为二,撕拉下一角袖片,将两截蛇身裹起,找着自家的窗户再次跃回去。 “小姐,你怎么跑出去了?”徐妈妈正拿酒给佩兰清洗伤口,见她从窗口飞进来,忙迎上去前后打量,一眼看到她手上的血迹,当即吓得脸色都变了。叶真希含笑道:“别担心,我没事,你们看,我把咬佩兰的仇家给灭了。”说着扬起手中的东西,佩兰一看,吓得立即又要惊叫,徐妈妈已看清是两截蛇身,忙捂了她嘴巴道:“别怕,那蛇早没气儿了,让小姐给灭了。” “小姐,真、真的那蛇?”佩兰微抖着身子,想起方才仍心有余悸。叶真希好笑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待会儿让徐妈妈炖个蛇羹给大家补补。” “徐妈妈说这蛇没毒,可是奴婢好痛。。。”佩兰哭丧着小脸说道。 “这蛇的确无毒,不然你还能好好地和我们讲话?”叶真希又看了看她腿上的咬伤,看徐妈妈的眼光带了两分赞许,“用酒可以对伤口消毒,过不了几天就全好了。” “这屋子好端端的,怎么有条蛇跑出来。”徐妈妈奇怪地自言着,给佩兰清洗完伤口,继续回厨房忙活去。叶真希扶佩兰到床上卧坐,问道:“你在哪里看到蛇的?” “奴婢给小姐整理行当,进来就看到床铺被褥都是全新的,奴婢就去打开衣柜,看见里面放着一个包袱,就好奇地拿出来解开想看看是什么,奴婢才一解开,就看见蜷缩着一条蛇。。。” 说到后面,佩兰忍不住身子打颤,眼神惊恐,那么可怕的东西,她今晚铁定是要做噩梦。叶真希早已蹙起了眉头,无端端的衣柜里怎么会有个包袱?包袱里就只有一条蛇?这事情实在太蹊跷! 目光落在叠得齐整的被褥上,她忽然扶起佩兰道:“你先去椅子坐着。” “小姐,你做什么呢?”佩兰坐在椅子上,迷惑不解地看着小姐的举动。 “我检查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叶真希把垫的盖的被褥全都打开翻看,端了油灯又趴到床沿底下往里察看一番。接着她将柜子抽屉全都打开,什么也没发现。想了想,她对佩兰道:“你在这坐着别乱动,我到别屋去看看。”走出明间,提了桌上的油灯,将其他地方都检查一番无事才返回。 佩兰犹豫着道:“小姐,也不知谁这么恶作剧。。。” 叶真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确定心里真这么想?内院里一群妇孺,有几个女人不怕这软乎乎的东西?恶作剧?来得可真及时。” “小姐,奴婢。。。”佩兰颇是内疚,聪明如是小姐,自己都能想得到,小姐又怎会想不到呢?可是她又找不着别的话来安慰。 看到她眼中的不安和担忧,叶真希心中一暖,握了握她手,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事儿,早晚我会查出来。今儿幸好是无毒蛇,若是有毒的,我要今晚所有人,休想安睡!”说到末句,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冷酷。 ------------ 8.姨娘来了(重修) 小厨房里,同样收拾得整洁明亮,靠墙堆放着齐人高的柴火,灶台上,几口大小铁锅全是新的,做菜的各种佐料配备齐全,木桌上还放着一篮子菜。徐妈妈心里感到欣慰,这些东西,也只有夫人才会去做,夫人看似疏冷,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做娘的真能狠下心?到底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呀!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食材,徐妈妈很快就做出两荤一素一汤来。主仆三人仍旧同桌吃饭,其乐融融。 “徐妈妈,这就是蛇羹汤呀?味道好鲜美。”佩兰端起小碗慢慢喝着,小脸挂着满足的笑,她第一次吃蛇羹汤呢。 “是啊,你们俩都多吃些,它可以祛风除湿、解毒。”徐妈妈说着,又往小姐和佩兰的小碗里盛了半勺。 叶真希笑嘻嘻道:“让它不长眼睛来侵犯我们可爱的小佩兰。对付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灭得骨头都不剩。” 被小主子这么一调侃,佩兰心中不安也散去,再夹块蛇肉片放嘴里,使劲儿嚼了道:“嗯,我吃干抹净看你还怎么咬我!” 叶真希乐得直笑,这小妮子好可爱哟。吃完晚饭,徐妈妈边收拾边道:“小姐,从明儿起,不能这么同桌吃饭,府里不比蓬安山自在,你是官家小姐,得有官家小姐的规矩和做派儿。” “好,以后没有旁人在场,我们仨仍跟在蓬安山时一样,不许拘着自己。”叶真希含笑说道。佩兰忙摇头道:“小姐,这不可以,万一被人知道了,传到老爷和夫人那里,小姐会受责怪。” “这院子里就我们三人,你和徐妈妈不说,我不说,谁个去告状?”叶真希点指一弹她可爱的圆圆小脸,唇边犹带一缕狭笑。 主仆三人先后清洗完毕,已是深夜,叶真希让徐妈妈住了东厢房,让佩兰睡在自己卧房的外间,身心皆放松的三人,很快就沉入梦乡。 叶真希原以为换了地方会睡不好,孰料一觉无梦,醒来天已大亮,早过了她往常的习武时辰。“佩兰,你怎么不喊我早起呢?”她嘟囔着坐到梳妆台前,佩兰给她梳发,笑道:“奴婢看小姐睡得香,昨天坐了一天马车,就想让小姐多睡一会。” 徐妈妈在小厨房里烧了暖水,熬了小锅肉粥。看她穿戴齐整出来,忙端洗脸水出来,放在走廊下的托架上。佩兰递上浸泡柔软的杨柳枝。叶真希接过,银牙轻咬开一端头,内里的杨柳纤维略比发粗而齐整,轻沾少许牙粉抹上,隐隐可闻松脂和茯苓相间的气味儿。含上一口温水湿润口腔,刷起牙来。 徐妈妈在旁看着小主子,一脸的慈爱温柔,俗话说,马靠鞍装人靠衣装,小主子穿上这一身锦缎缝制的新衣裳,整个儿像换了个人似地,若再吃胖点儿,那通身的好气势就都出来了。 淡淡的太阳洒在小院内,三人才吃完早饭,“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有人扯高嗓子在门外叫喊:“开门啊!快开门!” 声音又尖又高,就连屋里拿针线的徐妈妈都听到了。叶真希微蹙眉头,这敲门叫喊似乎吵了些。“佩兰,你去问下来者何人。” 佩兰点头,走下台阶,往小院门走去,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门外立即有人应道:“三小姐和姨娘来了,还不快开门。”语气甚是不善。 佩兰回头朝小姐望去。“佩兰,开门。”叶真希站在门廊下,一脸平静地说道。 佩兰打开院门,只见门外站着个华衣妇人,身边一位年轻少女,正是莫姨娘和三小姐。轻瞭一眼开门的小丫鬟,两人步履优雅地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两婆子和两丫鬟。 妇人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而明显发福,一身玫红棉裳,外穿长及膝下的青底红芍药大花开襟锻褂袄,发戴镶翠玉缕空银钗朵,肌肤白净,精心描妆过的五官算不得秀丽,凑在一张脸面上却有种撩人的妩媚柔情。再看她身边的少女,身着高腰襦裙,上襦短衣月白色,粉色交右衽衣领上绣着细片玉兰花瓣儿,琵琶袖口边描了彩绣,砖红色下裙长覆鞋面,一条浅粉色绦带绕束细柳小腰,裙边系着翡翠色宫绦,中间一块圆形白玉佩。年纪与自己相当,个头瘦高,面容与妇人有四分相似,肌肤白皙娇嫩,头梳双平髻,描画至好的秀眉,一双眸子如泛春波盈盈动人。 佩兰上前微微屈膝道:“奴婢见过三小姐,见过莫姨娘。” 少女轻嗯一声,看向门廊下站着的女孩儿,脸上扬起一抹天真甜美的笑容,声音脆如黄鹂,“二姐好。” 莫姨娘则面带微笑道:“听说二小姐回来了,夫人又不在家中,大少奶奶忙着操持内务,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妾身就想着该过来看看,恰好璐儿今日沐休,妾身就和璐儿结伴过来了。” 来人面色温和,语气温平,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叶真希吩咐佩兰道:“你去沏壶热茶来。”转而对两人道:“莫姨娘和三妹有心了,若不嫌弃,请进屋一坐。” 莫姨娘就笑着应了,携三小姐一起进了屋子,一众丫鬟婆子留在院中等候。 ------------ 9.过招(重修) 两人进了屋并不落座,暗自扫量一眼屋内,莫姨娘讶道:“二小姐的屋子收拾得真整洁干净,不像妾身那儿,花瓶呀玉器呀一堆,走路都得小心着。” 叶真璐却对莫姨娘道:“姨娘说这话也不怕二姐笑话,母亲与姨娘情同姐妹,父亲怎能不对姨娘好。” 莫姨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叶真希道:“二小姐莫见笑,妾身认字不多,大道理不识多少,不比夫人上过女堂,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光就这点妾身就自叹不如,妾身干不了别的,也就平日多守规矩,不惹老爷心烦,陪夫人说说体己话儿。” “二姐,母亲一直记挂着你,总担心你过得不好,如今看到二姐,个儿和我一样高,模样儿也比以前精灵多了,穿得也好,母亲回来看到了,心中定是十分开怀。” 叶真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而且,妹妹看二姐精神头挺好,昨夜定是睡得安好,这习惯真好,妹妹我就不行,挪个窝儿就没法入睡,母亲还取笑我天生就是娇贵命呢。”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再听不出点端倪来,叶真希的名字可以倒过来写了,只是这样的伎俩一点也不高明,她叶真希可不是那只暴躁易怒喜形于色的小猫咪。 她同样笑吟吟地看着两人道:“以前的事儿我不大记得清楚,姨娘不说,妹妹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姨娘和夫人比亲姐妹还要好,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一个不识几字的盲流,和一个上过女堂的大家闺秀,哪来那么多体己话说?还有啊,我也不太明白天生娇贵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样子。我常常听人讲,娇贵的人应是春风婀娜之姿,珠圆玉润之体,冰雪之肌,牡丹之貌。现下看妹妹这般模样儿,面条儿似地,怎么也跟他们讲的不沾边儿。不过~” 她特意顿了顿语气,眸光如风轻掠二人面容,继续道,“妹妹年纪还小,有姨娘在旁教导,夫人省心不少,日后不说学个完美,以妹妹的聪明,五六分总是会有的。至于姨娘,多守规矩那是最好,不然,这府里上下不得跟了风,都乱了套。姨娘,妹妹,你们说,是这个理吧?” “咳咳”,莫姨娘抬袖掩面咳嗽两下,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羞恼,叶真璐道行还浅着,面上就流露出惊愕和气恼,瞪了叶真希道:“二姐,我和姨娘好心来看望,没想到些年不见,二姐不好好修身养性,倒学了一身乡下的粗野刻薄来对付姨娘和妹妹。这哪是叶府二小姐的样子,走出去不得沦为笑柄,丢我们叶府的面子。” 莫姨娘又干咳一声,微微蹙眉对三小姐道:“璐儿,怎能这么跟你二姐说话?你二姐傻了七年,没上过一天学堂,又在那粗僻山野呆了七年,沾染一身粗陋习性,再不济也是个叶府二小姐,是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是卫风书院有名的才女,可不能跟你二姐一般见识。” “小姐,茶来了。”门帘微动,佩兰端了壶热茶进来,取来两只青花瓷茶杯斟茶。叶真希朝佩兰点点头,“你这茶煮得久了,姨娘刚才还咳嗽着,赶紧给姨娘先上茶,莫失了我们待客的礼数。” “是,小姐。”佩兰把斟好的热茶端到莫姨娘跟前,“莫姨娘,请喝茶。” 明间里只有一张高脚小圆桌,三只高脚圆凳,叶真希坐了一只,另两只拢在桌底下,莫姨娘和三小姐进门不坐而站,本是嫌弃那凳子简陋难看,又没套软垫,也想压压对方面子。这会说得口有点干,一看茶水热气冒腾,茶叶漂浮不见姜枣之类的佐料,杯身又没耳扣,莫姨娘哪敢直接伸手取茶杯,眼底闪过一丝鄙夷,笑了笑道:“这茶妾身就不喝了,大夫说妾身身子偏虚,不宜多喝这样的茶。” “三小姐,请喝茶。”佩兰又端了另一杯走到叶真璐跟前,恭敬地说道。低眸瞟眼托盘上的杯茶,叶真璐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道:“二姐为人有异常人,喝茶也与众不同,妹妹才喝了茶过来的,这茶留给二姐多喝几杯。” 叶真希端起面前杯茶,轻吹一下,浅喝一小口,看着二人似笑非笑道,“姨娘和三妹特地过来长篇大论,真让人受教不浅,眼界儿大开。可惜我这一斗陋室,装不下姨娘和三妹的高贵之躯,你们半响站着不累,我却怕把粗野陋俗过气了你们,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所以――佩兰,送客!” 话一着地,起身便越过屏风,进了稍次间。独留莫姨娘和叶真璐母女俩站那儿,年少的一脸怒气,年老的也禁不住面现恼色,她可是府里的好姨娘,从不与夫人针锋相对,只规矩地做着莫姨娘,看着亲闺女在老爷夫人面前受宠,小日子过得滋润舒服,府里一些事情,夫人也会找她商量。可这呆滞傻子二小姐,一朝变了正常人,嘴皮子怎就像把刀子似地,软软切下去,痛在骨头上。要不是从小看着大的,莫姨娘此刻真要怀疑这个二小姐是被掉包了。 叶真璐是打小就瞧不起这个白痴二姐的,一出生就冲克了老太爷,而自己却是一出生就飞来喜鹊在枝头鸣叫,自幼深得父亲母亲的疼爱,但凡大姐有的好东西,她一样不缺。但在乡野呆了七年的二姐,出生就遭大家嫌弃,琴棋书画没学过,四书五经没读过,昙京外辖十县著名的卫风书院更没上过,凭什么在她面前清高自傲? ------------ 10.母女相见(重修) 这对母女走了后,佩兰和徐妈妈坐在门边给小姐纳鞋子,叶真希就一直坐在窗前抄写金刚经,冬天的太阳总有着令人迷恋的暖洋洋味道。“笃笃笃”,阳光下的敲门声沉稳而有节奏,佩兰和徐妈妈互望一眼,又同时往屋里看了看,小姐的侧影安宁而专注。 “佩兰,先问问是谁。”徐妈妈放低声音道。佩兰轻嗯一声,下台阶前去问道:“是谁呀?” “夫人来了。”门外传来一个柔转悦耳的声音,佩兰赶紧打开院门一看,朝着门外的一名锦衣妇人就屈膝行礼:“奴婢佩兰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嗯,都回来了,小姐呢?”叶夫人带着两名丫鬟步入院子,扫眼四周整洁干净,心中点头。佩兰道:“夫人,小姐在房里抄写经文。” 徐妈妈快步走来,屈膝行礼道:“老奴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叶夫人含笑看她:“这些年辛苦徐妈妈和佩兰了。”徐妈妈忙笑道:“这都是应该的,老奴和佩兰是小姐身边的人,照料好小姐是就是本分。” 叶夫人轻颔首,掠眼两人身上打有补丁的粗麻衣裳,心中微涩,“嗯,你们做得很好,回来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完朝屋子走去。 窗前,那少女端坐笔直,凝眸聚神于书中笔下,毫不知晓门边站了人,她一袭粉色细碎花儿棉锻,腰系浅黄色绦带,豆青色宫绦编三花结悬挂榄形白玉佩,当触及她脚下一双粗麻鞋子混是补丁,叶夫人心中一酸。 悄然转身走出外间,叶夫人在椅上坐下,佩兰奉上热茶道:“夫人,请喝茶。” “这茶。。。”茶香带着原野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叶夫人低眸看向杯中茶,轻浮数片茶叶,水呈淡淡的青绿,独不见其他佐料,不禁面现惊讶。 佩兰道:“这是小姐在蓬安山时,跟安源寺里的师父学的一种泡茶方法,小姐很喜欢呢。” “哦?那我要尝尝了。”叶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浅喝一口,入口清香,甘味中略带一丝轻涩,咽下之后,只觉微微清甜直通五脏六腑,整个儿感觉舒畅放松。 “味道别具一格,茶的清香就像站在山中呼吸的空气,令人通体舒畅。”叶夫人面露愉悦,带着欣慰道,“希儿不但人好了,还学了这手独特的烹茶技艺,着实让人高兴。” 她身边的大丫鬟甘竹便笑道:“这也是二小姐有心,学了好东西回来孝敬夫人您。” 叶真希站屏风边上才一会子,瞧见那坐着的妇人年约四十三四岁,面相端庄大气,虽至中年,双眉渐变稀淡,然眉头过于靠拢,加重了她的严肃之气,不笑时尤为明显。又显是过于操劳,眉间悬纹。她额宽不足,面颊偏圆,地阁饱满,山根适宜,鼻子不高胜在显秀,唯财帛宫略显偏薄。不禁在心中暗忖,若其身量如莫姨娘那般高挑,自身的气势便能托起,只可惜。。。忽见边上一浅青色服的丫鬟往她这边笑望来,不由一怔,脚步随即往外移。 桔梗含笑道:“夫人,二小姐出来了。”叶夫人忙侧过头去,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招手道:“希儿,来,到娘身边坐。” 叶真希上前福身道:“真希叩见夫人,夫人万福。”说罢并不过去,捡了只圆凳坐到桌子另一边。 叶夫人的笑容一滞,女儿这是在隔阂她呢。也不恼,只打量着她关切道:“希儿,昨夜回来可睡得好?” “一夜无梦。”叶真希回答,眼眸微垂望着桌面。叶夫人道:“娘知道你昨儿会回来,一早就吩咐人收拾院子和屋子,铺了新的被褥,备了新鲜食材。这身衣裳是上月让瑞福铺做的,你和三丫头同年,娘就比照着她身量做了一套,没想到还挺合身。” 叶真希静静地听,不发一言。叶夫人带了愧色道:“娘不知你穿多大的鞋,想着等你回来再纳新鞋,针线布料纳板都备在竹篮里。明儿娘再叫瑞福铺的裁缝上门给你量身定做几套冬服和春服。” “真希谢谢夫人美意。”抬眸看了看徐妈妈和佩兰,叶真希直视叶夫人道,“不知徐妈妈和佩兰的衣服是府里发放还是明儿一并定做?” 叶夫人道:“他们的衣服都由府里发放,一会有桔梗带她们去单管事处,每人各领两套冬服。” 叶真希掠眼那丫鬟,道:“有劳桔梗姐姐。如果是别人穿过的旧衣服,那就不必领了,明儿跟我的一块儿做新的。” 桔梗和甘竹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叶夫人温笑道:“徐妈妈和佩兰在府里也多年了,怎会领旧的衣裳穿。若库存不足,就一并儿做了。” 叶真希点点头,忽然问道:“夫人,昨天都派了什么人来收拾打扫院子和屋子?”问这话的时候,她一双眸子清冷地看向叶夫人和两名丫鬟。 叶夫人道:“娘是吩咐周妈妈带人收拾打扫,怎么了希儿?” “周妈妈都带了哪些人过来收拾的?”叶真希又问道。叶夫人道:“这得找周妈妈来问,娘昨儿临时急事,回了你姥姥家一趟。” 叶真希扫量两丫鬟一眼,对叶夫人道:“耽搁夫人一点时间,现在可否让周妈妈过来一下?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跟她请教一下。” 她话说的奇怪,面色又平静得很,叶夫人心下迷惑,对桔梗道:“你去叫周妈妈来。” ------------ 11.查事-上(重修) 周妈妈带了一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鬟过来,她年纪比叶夫人约略大三四岁,长得一副心宽体胖的和气讨喜样儿,她是叶夫人陪嫁过来的,后来叶夫人做主嫁给了外院的计管事,因不想做管事娘子,叶夫人便把自己附近的一处陪嫁庄子拨给她看管打理,平日就住庄上,闲来时她就会进府来陪陪叶夫人。 叶真希微笑道:“周妈妈,我有些事情想详细了解下,你把昨天收拾院子的事情,包括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谁打扫院子,谁收拾哪间屋子?什么时候收拾完,什么时候离开的?是关了院门离开,还是上了锁离开?你都具体给讲讲。” 周妈妈面现不解,想了想回答道:“回二小姐的话,昨儿老奴是叫了她们三人一起收拾打扫闲意小居。当时老奴带了些自个种的新鲜蔬菜进府,夫人正好要出门,老奴听说二小姐要回来,就主动揽下这事儿。那会太阳才升起不久,大概是辰时初,阿桂打扫院子,五婆子收拾东厢房和小厨房,老奴和阿支收拾三间正房。大约用了一个时辰收拾好院子,阿桂和五婆子先回后院,老奴让阿支看着院子,亲自去厨房选了些食材,装在竹篮放到小厨房,并让阿支回去。那当会,白芷带清涟、清宁两小丫鬟抱新被褥过来,白芷肩上还挂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的就是二小姐如今穿的这套衣裳。她们铺好床后,老奴给院门上了锁,钥匙交给了白芷,和她们一起离开的闲意小居。” 叶夫人迷惑地问:“希儿,怎问得这么详细?出了什么事儿?” 瞟眼叶夫人,叶真希扭头道:“徐妈妈,把那皮儿拿给大家看看。”众人听得一脸茫然不解。 徐妈妈就去了小厨房,用烧火的木夹子,夹了那层蛇皮进屋,叶夫人等一见,不禁失声惊叫。三个粗使下人一脸惊骇,桔梗一下子就转头趴在甘竹肩后,甘竹则瞪大眼睛,身子微微地颤,周妈妈是不可思议,那东西她在庄子后山坡见过几次,叶夫人最为吃惊,那不是蛇皮吗?! “希儿,这东西哪来的?瞧着让人不心安,徐妈妈,快拿去扔了。”叶夫人只瞧了一眼就赶紧转移视线。那没骨头的东西,光是想起就浑身鸡皮疙瘩心里发毛。 “这东西的确让人不心安,但现在还不能扔。”叶真希暗吸口气,直接伸手去拿蛇皮,这一大胆动作又让叶夫人等险些惊叫。轻瞭她们一眼,叶真希平静地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把它给捉了,剥了,变成滋补美味的蛇羹汤。” “什么?希儿你、你是说捉。。。吃了?”叶夫人面色都变了,七年不见,她这小女儿到底变成了啥样子的性情?周妈妈和两丫鬟想的却是,二小姐似乎脱胎换骨变了另一个人,这么可怕的东西不但捉了剥了还炖了汤! “是啊,我捉的蛇,直接劈成三段,正好我们九天没沾过荤了,徐妈妈就拿来熬了羹汤开开荤。你们要不信的,去我屋子后的巷子,现在准能找着蛇头。”叶真希说得越是云淡风轻,叶夫人等听得越是心惊身颤。 还是周妈妈最为沉稳,听出了话外之音,略一思忖,对叶真希道:“二小姐,这些年你在外受苦,夫人也是无奈不得已之。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二小姐能等来百年难遇的机缘,有幸成为忘了大师的弟子,也许就是老天爷让二小姐经历一番磨难,才有将来的大好日子。” 叶真希不禁看向这着装朴素的妇人,五官端正相貌普通,和气微胖的脸上,有种自然亲切的诚恳。讥讽道:“这么说来,我还是老天爷的宠儿,他谁也不看中,偏就看中了我,让我呆滞十年,不知人事,任人欺凌!可你怎就肯定,我将来就会有大好日子过?万一没有呢?那我不是白遭十年罪?这样的机会,让给你好不好?” 周妈妈面现尴尬,磕巴道:“二小姐,老奴不是那个意思。。。” 叶夫人略有不悦道:“希儿,周妈妈虽然是为娘说话,但并非全无道理。当年你出生,是周妈妈帮着娘恳求留下你,不然我们娘儿俩早已天各一方两茫茫。唉,以前的事,日后再慢慢讲你听,现下你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真希便看向佩兰,“你把经过给如实讲了。”佩兰便站出来,把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始末细述一遍。听得众人满脸震惊之色。周妈妈恍悟过来,急忙跪下道:“夫人,老奴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最清楚。这事儿老奴可以指天发誓,绝非老奴所为。” 那三个粗使下人见状也慌忙跪下,纷纷宣毒誓说自己没得做那损阴德的事。叶夫人面色凝重,伸手扶起周妈妈道:“你随我二十来年,我又怎会不信你。”压下心中愤怒,对那三个下人道,“你们且起来,如果自己没得做过,自然坦荡无愧,我向来赏罚分明,你们该是最清楚,若是真做了这卑鄙事,休怪我下手无情。” 又对叶真希道:“希儿,你放心,谁要害你,便是和娘过不去。这件事情,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出这口气。” 为她出这口气?十四年都这么走过来了,也没见这生母真替她出过什么气,叶真希心中冷笑,斜睨她道:“夫人要如何查?” ------------ 12.查事-下(重修) 叶夫人略一思忖,对桔梗道:“你回去叫白芷她们三人过来,什么也不要说。” 桔梗应了出去,一屋子人顿时陷入沉默。叶真希直看着那三个粗使下人,五婆子五十出头了,身材矮胖面貌粗皱,站姿不大好,脸上没什么表情。站她旁边的阿桂十八九岁,个儿不高,皮肤偏黑,面相生得不大好看,两手垂侧,低了眼帘盯着地面,似是若有所思。再过去是阿支,年纪相当,倒是生得白净秀气,拨在后院打杂好似委屈了,她神色安静,两手置于襟前,时而交叉,时而轻搓衣角儿。 不多会儿,桔梗带了三个女孩儿过来,走前头的和她年纪相当,着一样的浅青色服,后面两丫鬟十三四岁模样,俱是生得端庄秀气。叶真希认出那前头的女孩儿,正是昨晚在静华院的小花厅里对话的其中一个丫鬟,暗忖原来是叫白芷。 看见屋里聚了众人,白芷和两小丫鬟一愣,不知发生什么事,先上前去给夫人问了安,又给二小姐问了安。这小小的明间,顿时显得有点拥挤了。叶夫人问道:“白芷,清涟、清宁,昨天你们带了几个包袱过来?” 白芷回道:“夫人,奴婢就带了一个包袱,清涟、清宁和奴婢一块走的,她们没带包袱。” 叶夫人点下头,转向三个粗使下人,“谁负责收拾衣柜?”阿支道:“夫人,是奴婢收拾的衣柜,但是奴婢当时看衣柜空空的并没有包袱。” 周妈妈在旁道:“衣柜是阿支收拾的,老奴当时还过去瞧了瞧,看是不是擦拭得干净。” “阿支,周妈妈去厨房取食材,让你看着院子,那时可有其他人进来过?” “奴婢守院子时,一直没其他人来过。” “周妈妈,你当时确实上了锁?” “夫人,老奴确实上了锁,白芷姑娘在旁亲看着的。” “奴婢可以作证,周妈妈是上了锁,把钥匙交给奴婢带回去。奴婢带回去就放在了夫人衣柜下的小抽屉中,之后和桔梗一起守屋,未曾离开院子。”白芷说道。屋里压抑的气氛,众人不同以往的神情,让她意识到昨天这里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带后面的也说了出来。 该问的都问了,叶夫人没问出可疑迹象和线索,眉头已紧紧蹙起。白天收拾好的屋子,晚上就突然出现一个包袱,包袱里只有一条蛇,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何要这么做? 众人都放轻了呼吸,二小姐纵然不得宠,主子的身份摆在那儿,才回来就被人恐吓欲害之,若被查出是谁所使,不被活活打死,也必定被转卖人伢子落个凄惨下场。 “希儿,这事一时半会查不出,时候不早了,待吃了午饭再慢慢想法子揪出行凶之人。” “好啊,我这院子也没个下人,夫人可否拨了她们给我。”叶真希忽然指着那三个粗使下人说道。叶夫人一愣,“她们粗手粗脚的,娘给你另拨人过来。” 叶真希微微一笑,宛若一朵素馨小花清新冉冉,“粗手粗脚才好干活,夫人可见哪个细皮嫩肉,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好活儿。我看她们挺顺眼,就她们吧。”完全是毋庸置疑的肯定语气。 叶夫人便含笑点头道:“就依希儿。你们今天起就是闲意小居的人了,要好好服侍二小姐。” 突然的意外,让三人惊愕不已,五婆子第一个欢喜地磕头,在后院呆这多年她早就腻够了。阿桂面色平静,阿支笑得似乎有点勉强。叶夫人又安慰了女儿一会子,方带了人离去。 小小的明间,又显得宽足起来。叶真希扫眼三人道:“闲意小居有多大,你们看得一清二楚,五婆子负责守门,阿桂负责打扫院子,阿支负责收拾屋子,徐妈妈负责厨房,佩兰负责服侍我。我对你们要求不多,干好份内事,规矩本分,认清你们跟的主子是谁。我的话就这么多,都下去吧。” 五婆子忙道:“二小姐,那我们的住处。。。” “徐妈妈腾出东厢房,搬来与我同住,东厢房不小,搁三个床铺完全没问题。”叶真希放下话,进了稍次间,留下三人面面相觑,阿支面上就有点难看。徐妈妈暗暗看在眼里,对三人道:“你们先回去搬铺盖过来,佩兰,你跟去帮帮她们,我这就去腾东厢房。” 不管三人愿不愿意,佩兰是跟了她们后头去了最后排的后罩房,徐妈妈转身进了里间,对叶真希道:“小姐,老奴和佩兰在外间就可以了。” 叶真希不禁笑道:“徐妈妈,你是带大我的,又这么疼我护我,跟我睡一屋又怎了?这次是委屈了你,暂时搬过来一阵子,等事情结果了,你再住东厢房去。” “老奴都听小姐的。小姐是怀疑她们中有内鬼?”徐妈妈问道。叶真希思索道:“目前我也不能确定。如果她们所言俱实,这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后墙这么高,没有一定的轻功根本进不来。若是用梯子。。。闲意小居原本是杂院分隔出,平时压根没人往来,后墙就是后巷,通过爬梯子进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另一个可能,闲意小居的院门钥匙,或许有人也配备有。。。” 徐妈妈道:“所以小姐让佩兰跟去,并非真的帮什么忙,而是暗中观察三人举动?” “没错,如果她们中确有内鬼,必定会有一点异常。” 给读者的话: 都木有人看种田文么?麻雀泪奔。。。 ------------ 13.听来八卦事(重修) 天蒙蒙亮,小小的院内,一道纤细的身影衣带飘飞,矫健如龙,挥洒如风。站在东厢房门口的阿桂、五婆子及阿支三人,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么纤瘦的二小姐,竟然有一身好功夫!三人的眼中,慢慢就露出不同的神色来。站在厨房门口的佩兰,圆圆的小脸笑眯眯地,暗瞭一眼斜对面的三人,心中一乐,叫你们好小瞧我家小姐! 一套拳脚耍下来,叶真希的额上、鼻尖沁出细密汗珠,仿佛一粒粒晶莹可爱露珠儿,苍白的小脸泛起淡淡红润,柳眉下一双眸子清澈如泉。佩兰端来暖水服侍小姐洗漱,阿桂拿了扫帚开始打扫院子,五婆子寻思去厨房帮徐妈妈的忙,阿支则打了小盆清水,拿了块抹布进屋去清洁。 小厨房里,飘着海鲜肉粥的香气,徐妈妈正往小锅里添放油盐等佐料,五婆子一进门就笑道:“徐妈妈真早。。。哟,给小姐做什么早饭呢?这么香气。” 徐妈妈抬眼瞭她,含笑道:“煮的海鲜粥,给小姐补补身子。” 五婆子凑前看了眼,道:“还没好吧?我来添火。”边说边坐下灶口前的小凳子,又说道,“这粥啊就得小火熬,熬出味道才好喝。” 徐妈妈道:“五婆子见惯大厨的手艺,怕也偷学了几招来,以后可以给小姐露几手,让小姐吃得高兴。” 五婆子就撇嘴道:“我倒是想啊,那陈厨子贼精得很,但凡他要做好菜,除了九宝谁也不让进厨房,我呆了这多年,除了越来越老,啥厨艺都没学到。” “那他咋就信九宝了?不怕九宝给偷学了去。”徐妈妈放好油盐酱罐子,合上半边锅盖,端了个高凳坐下,时不时瞄一下小锅。 “九宝是专门给他打下手的,又是他带进来的乡下侄子,没个人帮他,能搞定他那几道名菜?” 想起初进门那会看到大少奶奶带的两个婆子俱是生面孔,这七年里也不知多少人事变动,五婆子又是个爱八卦的,徐妈妈有心打探,就闲聊道:“我记得统共有三个厨子,除了陈厨子,还有大发、三墩,他们还在做厨子不?” 五婆子道:“三墩四年前就不做了,他做有三道菜最讨老爷口味,可他自个不争气,染上好赌恶习,有一次还惹了讨债的人跑去后门叫嚣,陈厨子和三墩有过节,就把他给告了夫人那去,夫人念及老爷最喜他做的三道菜,就给他一个改过机会。怎知他没有收敛,还谎称家中老父病重,请了假回家去。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过了半个多月,他家人寻来,我们才知道三墩出事,原是被讨债的给截住,活活打死了。夫人念其做了多年厨子,给他家人一些银子慰藉。” 徐妈妈听得一声叹息,“想不到有这么大的变故,唉,害自己又害了家人,实在可怜可恨。” 五婆子道:“你离府多年,是不知道府里走了老的,来了新的,如今后院里就剩我是最老的,冯家的媳妇做了管事娘子,把个后院弄得一团乱糟,她男人不是咱府里的,前两年就传出她和外院的杨管事不明不白。。。” 这五婆子一股脑儿说了许多外院内院的事,都是徐妈妈离开这些年间发生的,叶府尚算不上真正的深宅大院,前边发生的事儿,没个几天就能传到后边去。徐妈妈听了这么多八卦,一时心里颇不自在,给小姐端早饭去时,心里就不停过滤着该捡哪些告诉小姐。 阿桂把院子扫得极干净,阿支也把各屋子里擦拭得锃亮锃亮地,主子吃过早饭,她们才去吃了,闲下来无事可做,五婆子就拉了阿桂阿支两人坐小门房里闲聊。徐妈妈端了针线篮,也去小门房凑热闹,佩兰则留在屋里,叶真希抄写经文,她则在旁作陪练字。 瞧见小姐全神贯注,佩兰悄悄放下毛笔,正想蹑手蹑脚开溜,身后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小佩兰,你是要上茅厕,还是要去喝水?还是要去溜达?” 佩兰蓦地止步,回头嘿嘿笑道:“小姐,奴婢出去看看天气。” 叶真希抬眸瞭眼窗外,阳光普照的日子,“我替你看了,天气很好。小佩兰,从今儿起,你每天练字二十遍,每天认写不同的字一百个。” “小姐。。。”佩兰一听就垮下小圆脸,天知道她对握笔写字有多痛苦。 “在蓬安山时咱们没钱买纸墨,如今回家了,小佩兰,你可得抓紧机会好好学,不然。。。” “小姐,奴婢知道了,不然就三天不能开口说话。”佩兰心存幸想,我就忍着三天不开口说话,过了三天就好了。 叶真希侧眸笑望她,“小佩兰,我改规则了,不然你就别在我身边呆了,离开闲意小居,上哪哪去。” “啊。。。小姐,奴婢继续练字。”佩兰哭丧着表情,不甘不愿地挪回位置上,拿笔的小手似有千斤重。叶真希斜睨她一眼,心中偷乐。 巳时初,瑞福铺的丁裁缝过来给叶真希量身定做衣服,带了十数种料子花色片儿提供挑选,叶真希没有特别的颜色喜好,随意挑了三种花色,丁裁缝瞧她甚是亲切和气,就含笑道:“二小姐正长个儿的时候,不妨先做三套冬服,春服等年后再做。花色上,浅紫、红粉都很适合二小姐,这个蓝色暗淡了些,冬天穿着感觉过冷。小的推荐这个鹅黄底色细褐飞花的,价钱相同,您看怎样?” 叶真希瞧了瞧道:“丁师傅做这多年,总不会看错,那就这个吧。春服可以晚些再做。” 丁裁缝便点头应了,说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做齐三套冬服,届时差人送来。徐妈妈送了丁裁缝出去,回来时看见阿支往院门这边来,便随口问句:“阿支,要出去?” 阿支巧然笑道:“徐妈妈,我有点事情过去找小姐妹。”徐妈妈哦一声道,“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快去快回,小姐身边可不能没人。” 阿支忙道:“我知道了,很快就会回来。”说完匆忙出院去了。徐妈妈看她确实往后院方向走,这才关了院门,往小姐屋子去。 五婆子坐在小门房里,一边织手袜儿,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儿,阿桂在往井里打水,旁边放着待洗的青菜。徐妈妈轻点下头,进了小姐的屋子,只见佩兰苦着张脸,有精无神地写字,小姐却写得专注入心,她手中的笔杆子像在跳舞,轻盈灵活而快速。徐妈妈想了想,又轻轻退出来。 ------------ 14.去外家尽孝(重修) 中午的菜颇为丰富,鱼香豆腐、蜜汁排骨、土茯苓绿豆老鸽汤、蒜蓉油麦菜、梅菜扣肉,两个小配菜:腌辣白菜、腌酸辣豆角干。佩兰一边给她布菜,徐妈妈便在旁把听来的八卦筛选了挑重要的来说,又将阿支出去的事一并讲了。佩兰不解道:“奴婢看阿支长得比大少奶奶身边的时令还好看,怎么放在大厨房那边做事?” 徐妈妈道:“可不是长得好看就都能在主子身边服侍,阿支长得出挑还留在后院,怕是另有缘故,老奴找个时间跟五婆子打听打听去。” 叶真希一边听着,吃得很开怀,每样菜她都挑了一些吃,尤其那碟梅菜扣肉,选用上好正宗的五花腩制作,加上徐妈妈的好手艺,一顿饭下来竟吃掉四件扣肉,佩兰直呼:“小姐你真能吃!” 徐妈妈笑得欣慰,“咋这么说小姐,天天练武的又在长身体时候,不多吃点怎么长个儿。” 叶真希并不恼,在蓬安山时三人经常玩笑惯了。她放下专用的银筷子,端起茶水漱了口,才笑睨佩兰道:“你就羡慕你家小姐什么都能吃吧。你我同年,如今咱俩个头儿差不多高,你不吃肥肉,不勤练武,又不愿认字写字,将来到出阁年纪,我只好给你随便找个小厮嫁出算了。” 佩兰听得嘟嘴儿,待一听到最后,小圆脸就红了,嗔瞪小姐道:“奴婢哪也不去,小姐到哪,奴婢就服侍到哪。” 徐妈妈呵呵笑着去收拾,叶真希道:“天冷菜凉得快,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徐妈妈端去热热,和佩兰一起吃了罢。” 徐妈妈应道了,和佩兰一块去小厨房,五婆子和阿桂阿支三人正待在小厨房的灶门前取暖,见徐妈妈和佩兰端了碗碟回来,知小主子已吃饱,忙起身去拿各自碗筷。徐妈妈道:“都等一下,我把这些菜热一热,大家一块吃了。” 阿桂就去添火,阿支有点沉的脸色也明朗起来,五婆子笑盯着那几碟菜,惊咋道:“徐妈妈,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吃梅菜扣肉?” 徐妈妈道:“这你都能看到,今儿的五花腩上好,合了小姐的口味,就多吃了一些。” 佩兰道:“徐妈妈的手艺可不比大厨房的差,小姐最爱徐妈妈做的菜了。” 阿支忽然道:“大厨房里做菜从不放辣椒,二小姐却能吃辣,像是川滇那边的人,怪道得单独在院里做饭吃。” 徐妈妈看着她,放重了语气道:“各人有自己偏好的口味,主子们喜欢吃什么,那是主子们的事,还轮不到我们下人来多嘴。” 阿支有些挂不住地脸红,坐在凳子上低了脑袋不语,五婆子心里暗骂一句,长得好看顶屁用,不会说话什么也不是。阿桂默默烧火,似乎别人的谈话都与她无关。 吃饭时,那两碟拌有辣椒的小菜,以及混有辣椒的一道鱼香豆腐,除了徐妈妈吃,佩兰也吃了一点,其余三人压根不敢吃辣,自然是筷子不沾边。阿支才被徐妈妈将了两句,吃饭时一脸沉默,唯五婆子和阿桂是吃得一脸欢喜毫不掩饰。 下人们吃的菜有限制,每顿一荤两素,有时候例汤会加入几根筒骨熬成,撒上些许青葱,已是十分美味。但在各个院子服侍主子们的下人,却有幸能常吃到主子吃剩余的好菜,再加上主子有时候打赏的好东西,因此,能被挑中派去各主子院里做事的,在其他下人眼中,那都是升了官似的令人羡慕。 叶真希坐到窗下炕榻上,背靠在墙上若有所思,从徐妈妈方才所讲的来看,叶府的主子和下人统共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十人,虽然府里有严令不得嚼是非传八卦,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地,必定有是非和八卦。她回来不到三天,不曾踏出闲意小居半步,却在瞬间知道府里许多人事,看来这个五婆子的成败都在她那张嘴上。至于阿桂和阿支,还有待观察。蛇事件她不会姑息,现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平静的日子无波无澜,如此过了两天,傍晚时分,静华院的桔梗忽然匆匆过来求见。叶真希放下手中毛笔,看向这个任何时候都似带着一缕微笑的丫鬟,“桔梗姐姐这么匆忙,不知有什么事?” 桔梗道:“二小姐,夫人让你今晚收拾一套换洗衣服,明儿一早到前院,和夫人回外家去。” 回姥姥家?“夫人可有说是何急事?”叶真希问道。桔梗神色便有些黯然,“说是秦老夫人病危。。。” 叶真希轻点下头,“你回去告诉夫人,我知道了。” 晚膳才用过,桔梗又再次过来,交给叶真希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是两套七八成新的素雅冬衣。桔梗道:“这是大小姐之前的衣服,夫人说了,二小姐的新衣来不及做出来,明儿回去先将就穿着。” “哦,都有谁一起回去?”叶真希本想拒绝,一想到那边极可能会是白事,自己就一身新衣,颜色并不适合吊丧,于是点个头接下。 桔梗道:“除了外放的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一家赶不及回去,小琪姐儿才一岁多不能去,老爷大少爷他们都回去,已出阁的大小姐也会带着大姑爷一起回去。” 能去的都去了,看来真是要操办白事了,叶真希对那姥姥全无印象,但她承托了这副躯体,自当要去吊丧尽孝。 ------------ 15.亲人相淡,秦家守孝(重修) 桔梗送来的两套旧衣,一套蓝底白纹,一套素色极淡的米黄,叶真希穿了那套淡色米黄的。早饭用过后,徐妈妈特别叮嘱她:“小姐,咱们好歹回来了,什么苦没吃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万不可与老爷夫人起执。” “徐妈妈放心,我知道分寸。”面对妇人隐带担心的殷殷关切,叶真希点点头应下,“这趟或许要三两天,院里院外,徐妈妈和佩兰多留个心眼。” “小姐放心,老奴和佩兰会的。”徐妈妈说道,送小姐出了院门,由佩兰拎了小包袱陪小姐到前院去。 叶真希走到前院时,叶夫人和三小姐已候在小亭子里,夫人身边的丫鬟甘竹和桔梗候在身侧,一对青年夫妇站在亭外。叶真希从佩兰手里拿过小包袱,“你回去吧,有事都和徐妈妈商量着。” 佩兰点点头,“小姐,一路顺风。奴婢回去了。” 那对夫妇已直直望她来,待她走近,青年男子方开口道:“二妹妹总算回来了。”语速淡淡地,脸上并无高兴之情。 叶真希停下脚步,抬眼扫量对方一眼,长得一表人才,年约二十出头,应是三少爷叶远腾,她的庶出三哥,旁站的女子身材娇小,小家碧玉之貌,亲切中含着股子精明。她上前微点头道:“见过三哥、三嫂。” 三少奶奶含笑看她道:“一直不得见二姑子,原是这般的清秀佳人,咱叶家的女儿,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来着。” 叶真希微微抿嘴道:“三嫂说笑了,我这只小麻雀,怎能跟才貌双全的大姐和三妹相比。”说罢,她朝二人微微颔首,往亭内走去。 “夫人万安。”上前微微福身,感受到一双眸子非常锐利地扫在自己身上,叶真希只详装不知,叶夫人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指指旁边铺了坐垫的石凳道,“希儿,来坐下。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才来的。”叶真希依言坐下,另一侧的叶真璐绽露一个天真甜美的笑,“二姐早。” “三妹也很早。”叶真希回道。心想她这三妹的笑容不知羡煞了多少同龄女子。桔梗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袱。 叶夫人今天着了一身褐色素服,外披一件黑色滚银边的缎面内棉披风,发上只戴了一只成色极佳的翡翠玉簪,她神色憔悴,眼里有掩不住的哀伤沉重。旁坐的叶真璐,则是一袭白服,只在袖口、裙面上绣了细碎的粉色花纹,显得她人素雅而清新娇嫩。 叶夫人显是没心情和两个女儿说话,三人便相对无言。不多会儿,从月亮门处走出大少爷叶远泓夫妇,他年约二十六七岁,长得英俊而沉稳内敛。宗阳牵着女儿小昕姐儿走在他右侧。小昕姐儿今年五岁,模样儿几分随母,小身子长得敦实,一脸的安静乖巧。一看见亭中的叶夫人,她便放开母亲的手,一边大喊“祖母”一边迈开小短腿乐颠颠地跑去。 “哎,慢点儿,慢点儿,我的宝贝可别摔着了。”叶夫人见状,忙站起来走出亭子,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 小昕姐儿一头撞进叶夫人怀里,胖乎乎的小手搂上她脖子,天真地笑道:“祖母祖母,昕儿今天起得很早很早。” “是吗?小昕姐儿是祖母最乖的小宝贝。”叶夫人抱她站起身,亲亲她娇嫩小脸蛋,宠爱之情溢于言表。看向大儿子道:“老爷呢?” 叶远泓道:“父亲往书房去了,一会就来。”说罢看向有些面生的少女,打量了一会才微笑道:“几年不见,二妹长高了许多,大哥都快不认得了。” 叶真希上前两步,微点头道:“见过大哥、大嫂。” 宗阳在旁笑道:“那会二姑子比小昕姐儿高不了多少,一转眼就长这么高,光阴如茬啊。我记得二姑子比三姑子大五个月,三姑子都赶上你个头儿了。二姑子可得加把劲啊。” 叶真璐呵呵一笑道:“大嫂说笑呢,我平素最不爱动,可巧这两年就窜高了些,二姐是习武之人,要不了多久个头儿就超出去了。” 叶远泓惊讶道:“二妹习武了?都跟谁所学?” “习武还谈不上,寺里师父看我身弱,教了些健身强体的招数。三妹在卫风书院念书,应该比我更了解习武和健身的差距。”如若不是大少奶奶存心刁难,她根本不想一进门就暴露自己会武功。 叶远泓点头道:“活动筋骨对身体确有益处。不过,二妹是女孩儿家,舞刀弄剑不妥当,平日偶尔拿来消遣下即可。” “大哥所言极是。”叶真希低眸应道。这些个哥嫂,她全无感觉,日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她不想也不喜欢为自己树敌。 这当会,叶老爷从通往内院的月亮门走出,他穿了一套深藏青色的便服,当视线触及二女儿,他略微沉了脸色,转了目光对众人道:“时候不早,出发了。” 三辆马车早已停在叶府大门外,两辆大的,一辆稍微小些,叶家父子仨同乘一辆大的,叶夫人牵了小昕姐儿和大少奶奶,甘竹和桔梗随同乘坐第二辆。叶真希与三少奶奶及叶真璐同乘空间小一些的马车。 一路上,叶真璐和三少奶奶同坐一边,不时说笑闲聊,全是叶真希不知道不熟悉的话题,似乎有意要冷落难堪。叶真希压根不在意,对她而言,话不投机半句多,沉默,在很多时候其实是一道很好的良方。她靠在角落一端,双脚随意地搁上坐榻,闭上双眼做暂时的休憩。 叶真璐瞟眼过去,面上现出鄙夷之色,三少奶奶暗含惊讶和一丝轻视,她进门三年,对这二姑子所知不多,府里似乎很避讳提及二小姐,夫君如此,莫姨娘如此,而公公似乎是全府中最厌憎二小姐的人。前儿传来的动静,更证实了二姑子在府中是多不受欢迎。 申时左右,叶家的车马终于抵达青县。叶夫人娘家秦家在青县,也隶属昙京外辖十县之一,距离文定县半天脚程。秦家在青县算是个大户,不但田地庄子多,还三代皆出举人,老太爷曾是县衙里的县丞,人缘声望极好,十年前过世时,前来吊丧送行之人四五百,可谓是风光大葬。 秦家儿女不少,叶夫人是为秦家长女,本名秦凤林,下有一母同胞两弟一妹,庶弟一个。老太爷过世后,秦家三兄弟便要求分家,秦老夫人管不住,同意分家。后来又为田地庄子的事,三兄弟再起纠纷,甚至大打出手,把个秦老夫人气得卧病在床。大儿媳是个厉害角色,唆使丈夫把家搬出去,另买宅子居住。二儿子秦明甲夫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买了宅子搬出,把个亲母丢下不管。秦老夫人被两逆子气得悲怒过度,从此瘫床至今。倒是庶出的小儿子秦明柯夫妇有点良心,吩咐下人妥善照顾秦老夫人,三天两头去探望,陪说说话儿。 近两年秦老夫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年前看着还精神勉强,入秋后受了次风寒,精神头一落千丈,慢慢地连流质之类的食物都吞咽不了,意识陷入混乱中,前些天叶夫人就是突然接到秦明柯送来急信告母病重危,才匆忙离府,连女儿回来都没得第一个见到。 秦家大门已高挂起白布白花,大门不开,只敞开侧边小门,叶夫人一下马车,顿时身子一晃,甘竹适时地伸手搀扶,轻声道:“夫人,保重身子。” 叶夫人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无声点点头,在甘竹搀扶下,带着哀痛的心情,走进秦家大院。一行人默默无语,凝重悲郁的气氛无形中弥漫开来。 进了小门,绕过影壁往里走,前庭豁朗,两旁景物萧条,一条宽道直通内院大门。一口缠有白布的报丧鼓置在门边上,叶远泓上前拿起木棒子击鼓两下。不一会儿,从内院匆匆奔出一名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红着眼睛一路抹着泪,一看见叶夫人等,便哽咽着喊道:“大姐、大姐夫,你们来了。” “明柯。。。”叶夫人已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叶老爷点个头道:“老太太几时去的?前头的事儿可都办妥?” 秦明柯擦泪道:“昨天申时初走的,走时只有我和中怡作陪。。。” 叶老爷神色一紧,“明涌明甲他们呢?他们难道不知道老太太病重?” 秦明柯黯然道:“今年入秋后,娘感染风寒后不能言语,那时我已派人去告知大哥二哥他们,前些日子大夫让我准备后事时,我又亲自登门去告知,但时至昨日,仍不见他们过来。直到娘过身了一个时辰他们才来。娘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睁着。。。” 叶夫人听得怒痛于心,叶老爷怫然怒色道:“简直是混账东西!明柯,还有哪里没办妥的,让远泓远腾帮着做去。” 秦明柯感激道:“谢谢大姐夫,大哥二哥他们过来后,已帮着一起打点,如今还剩一个棚子在搭建。你们都随我来。”说罢在前面领路。进了内院,哀丧鼓乐伴着嚎哭声传来,一路见下人忙碌的身影,一个个俱着暗色冬服,臂缠白布,人人脸上不见笑容。 秦老夫人居住的院落非常宽敞,已搭起两个祭棚,还有一个已搭建得七七八八。一个棚子里坐着二十来个吊唁的亲属朋友,有的仅手臂挽着白布,有的是穿着小功孝服及缌麻孝服。另一个棚子里,坐着五六个敲鼓吹奏的男子,另有两名儒士头戴白色尖帽,身穿灰色长袍,袍上画着奇怪的图案,桌面上放着两把木剑,棚壁边上悬挂着一排瞧不太清楚的布画。灵堂内外,白布白纸条白花四处悬挂或粘贴,一眼望去全是白色,叶真希蓦地就想起病房,也是这么一片白色。。。 叶家人走进灵堂,迎接奔丧吊唁的嚎哭声又高了些,听进心里叫人发慌发沉。香烟缭绕中,一口漆黑棺木停放在灵堂正中上方,尽头的桌子上摆满各种供品,左右两盏长明灯摇曳燃烧。灵堂左右分坐着十多个身穿齐榱孝服的年轻男女,秦明柯的妻子中怡身穿斩榱,忙起身上前,对着叶老爷夫妇鞠身一拜道:“大姐夫、大姐。” 叶老爷夫妇也回敬一礼,慰其节哀顺变。其他人亦纷纷起身走出,按照辈分大小给叶老爷夫妇等人行礼问候,叶远泓则带领小辈向三舅母等人回礼。之后由秦家长孙子孙女带领男女眷进后堂,按着辈分亲疏穿上不同的孝服,女眷发上戴一朵白色小纸花。叶真希是外孙女,穿的是小功孝服,她轻轻抚摸下,是用质地很细的熟麻布做成。再看叶夫人穿的大功孝服,同样是熟麻布制成,看着质地要细软一些。等到大家再行出灵堂,叶真希发现叶老爷及家两位少奶奶穿的缌麻孝服又有所不同,熟粗麻布的质地要粗糙些。 中怡把香递给各人,朝灵堂上方跪拜磕头后,按照男左女右分法,大家分坐于灵堂两边。叶真希此时才得以正大光明地打量灵堂上的各人。 叶夫人坐在中怡身边,低声问道:“她们呢?”中怡亦低声道:“大哥负责采买,大嫂打理后厨,二哥亲去送信给二姐,估计也差不多一块回来了,二嫂才去家不久,说是小侄孙哭闹不止,他娘哄不住,让二嫂回家一趟。” 叶夫人不禁又恼怒又冷笑,“一个个都挺会做人,净抢好的去做!她那小侄孙都两岁了,无病无痛的怎么会哭闹得哄不了?老娘亲都过身了,还这般不上心!将来她也有那天,我倒要看看她那些儿孙会怎么待她!” 中怡忙劝慰她道:“大姐莫气,她们历来如此,娘这一走也算解脱了,用不着再看再想那些伤心。” 想起这些年两个亲弟的种种不孝,老娘亲卧床的凄苦,叶夫人不禁伤心垂泪,都说骨肉连心,她这两个亲弟连个庶出的都不如,这几年若非这庶出的弟弟和弟媳照顾,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哀乐声一响,叶真希便知是有人前来吊唁,她悄然细看对面前排秦家直系亲属,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四五岁,年幼的好奇张望,有的眼圈泛红,有的哭声阵阵,却不见眼泪流下。而她坐在女眷后排,无法看到这边的情形。忽听哀乐又响起,进来十多人,叶夫人和中怡已起身离座,迎上前去,领头的矮小妇人悲声喊道:“大姐,中怡,我来晚了。”来的正是叶夫人的亲妹妹秦凤芳。 又一个男子神色匆匆走进来,“大姐也来了。大姐夫呢?”说着视线循向灵堂左边,不等叶夫人应话,已走过去和叶老爷父子三人行行礼问候。秦家长孙子孙女再次带他们进后堂穿孝服。 到了傍晚时分,前来吊唁并留下的人,叶真希估摸着约有四五十人之多,秦家人往灵堂上设燎,院中四个角落摆上长明灯,廊下悬挂白色灯笼,哀乐已停奏,五张四方桌摆在游廊下供大家吃饭,冷风阵阵,天幕降临,叶真希端着饭碗,食不知其味,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饭菜带有一股难以下咽的接近腐蚀的气味。。。 吃过祭饭,撤下饭桌,院正中烧起大火盆,两名术士身着长袍,头带白青尖高帽,手握木剑边舞边唱,那敲鼓吹奏的换了曲风,时而平和时而哀伤,时而又如夜中的幽冥忽低忽高呜鸣。叶夫人姐妹俩时而默默,时而附耳低语,两人面上均是哀痛之色。 灵堂上的气氛凝重沉闷,叶真希看看那口漆黑棺木,再看入眼一片白色,院中乱舞的两名术士,忽然戴了怪异的面具,哼哼哈哈不知唱什么,投在地面的影子有如鬼影绰绰,灯笼和长明灯散发出昏暗朦胧的光晕,说不清的森寒气氛流动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流进叶真希的心里。这个守灵的夜晚,注定无眠。 (注释:古人穿孝服是很讲究的,会按照长辈亲疏尊卑来穿不同的孝服。另,本章中的设燎一词是指晚上在灵堂和院里给亡灵的烛台照明。) 给读者的话: 麻雀偷懒一下,两章节合并一章,4700字。 ------------ 16.秦家闹剧 守灵第三天,由秦家三子及长孙带领众亲属围绕棺木走一圈,并瞻仰遗容做最后告别。众人脚步极其缓慢,叶真希大着胆子,将棺中平躺的秦老夫人遗体看了个清楚,她身着全新黑地暗花色寿衣,头发银白,仪容整洁,淡淡的妆容也掩不住笼着淡淡的哀苦之色。叶夫人姐妹俩难以抑制地掩面低泣。 第四天,灵枢移至秦家祖庙停放,一众亲属至友做最后一次哭奠。等到启殡之日,取下明旌放在重上,载重并行,并用布拂柩,除去凶邪之气。发引之日,马车运行灵枢出府,前往选好的墓地。秦家一众子女儿媳孙子女走在最前头,边走边哭,其余亲友后头执绋,走在灵车前面。 天色灰蒙没有阳光,风往北吹,吹得人面冰冷无色,一路洒下的白色纸铜钱在风中凌乱飘飞,哀哭声此起彼伏,渐渐离了县城,行往城外一处山头。到达山脚时,像叶真希这样的外家亲戚及至友,不必送行上山。秦家长子即叶真希的大舅舅,掏出一个钱袋子,给这些外家亲戚至友们每人分发一个铜板,接过铜板的人要立即掉头就走,不能回头看,中途也不能停下,要一直回到秦家大院。 叶真希强忍着不回头看的好奇心理,一鼓作气又走回秦家。可苦了叶家的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及三小姐,一个要抱着五岁的小昕姐儿,还得时时看着不让她回头,三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待走回到秦家,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下半天才缓过气来。再看那二小姐,气定神闲自在得很,宗阳就忍不住低声骂一句:“果然是山野里野惯了的猴子!” 等到下葬完毕,秦家人返回时已是接近未时分。敲鼓吹奏的及两术士分别领了酬劳走人,一些至友亲戚也纷纷宽慰几句告辞,最后留下的就只有叶家和刘家。 这一晚,才吃过晚饭,不知为何事,大堂上忽然传来争执声,坐在小偏厅的小辈们先是侧耳聆听了会儿,刘家的三姑娘忍不住好奇,第一个跑出去。有人出头,就有人跟风,大伙儿全都跑出小偏厅,叶真希也不落下这样的热闹,守灵这几天把人憋得压抑,她需要放松一下自己。 “二哥,母亲才走多远,你就闹着要立即结算白事费用。难得大姐二姐都齐聚一起,这些小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吗?” “小事?这可是真金白银的花销,你竟然说是小事!我是不如三弟你有钱,姨娘给你留下那么多田产,还有两个黄金位置的铺子,就是花上个三五百银子,你也认为是小事,可我能吗?老娘留下的这点财产本来就不多,还要分你一份,我和大哥到手的就那么点儿,塞个牙缝有余,塞肠子还没我这根手指头长。再说了,这账上的东西,谁知道过了今晚会不会有变化。” 叶真希不由望向那个叫秦明甲的二舅舅,个儿中等体格偏小,眉眼距离极近,浓眉上飞,眼白隐缠红丝,眸光透出凶戾无情,鼻尖突出如削,双唇薄而淡色。再看三舅舅秦明柯,一副从内散发出的老实憨厚相,一看就不是个善嘴皮子和心的。 中怡听不过耳,生气道:“二哥这话什么意思?母亲卧病几年,明柯和我不敢说是天下最孝道的子女,最起码我们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不像有的人,只知道对家里人使诈瞒骗!” 秦明甲立时暴红双眼,上前一步指着中怡怒道:“你少在这里指桑骂槐!秦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中怡气得脸色发白,秦明柯沉下脸来,“我尊你一声二哥,话不要说得太过分,中怡嫁入秦家,就是秦家的人,更是我的妻子。” 秦张氏站出来道:“不是我做大嫂的要偏袒谁,二弟说的也没错,亲兄弟明算账,当天的账当天算,积多了就会出乱子。我们两家不得已都在外住,前几年买宅子花去一大笔,到现在我家还背着债没还清,这日子过得紧巴巴地。三弟三弟妹住的用的都是现成,不知在外的难过,眼看我家五姑娘就到出阁年纪了,这嫁妆都不知该上哪找。唉,穷人的日子难过!” 说这话时,她往叶家那边扫了一眼,那快速闪过的一丝嫉妒,刚好被叶真希捕捉到。眉头不由轻蹙一下,这大舅母颧高马脸,一脸强势凶悍,大概是脾气心性太糟,满脸的肉明显看去都是横着长的,那表情那神态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似地。赶紧又往大舅舅秦明涌看过去,个头儿中等身材挺敦实,咋一看去面貌敦厚温和,再细看其双眉浓黑,眼神儿不足内透懦弱,鼻子偏大不高准头无势,双唇偏厚线条过柔,整一个儿脾气好到没有主见,又爱贪杯酒肉,完全惧内的软弱男。 中怡怒极道:“大嫂,讲话要摸摸自己的良心,什么叫不得已在外住?你们要算账,现在就当着大姐二姐的面,一次把账给算清了!当年父亲才过世,是哪个提出要分家?母亲不同意,又是谁起头闹?母亲被迫同意,谁留下谁搬出去,又是谁先开口拿了主意?库中最好的两套檀木家俬,搁外面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还有两只古董大花瓶,两盆红珊瑚雕花,一颗不菲的夜明珠,又是谁都要了去?库中现银八万,母亲折成三份,大哥家三万,二哥家三万,明柯两万。当初大哥大嫂执意要搬出,大嫂可还记得当时你对着全家人说了什么?你说,就是死也不会再搬回来住!大哥、二哥、二嫂,大嫂当时是不是说了这个话?还有罗管家、母亲身边的彤玫、彤瑰也都在场!大嫂你自个说,得不得说过那个话?” 秦张氏被堵得语塞心虚,马脸险些儿挂不住,心里那个悔啊,当初她作啥要把话说那么绝?其他人默不吭声,脸上都不太好看。叶夫人对当年娘家兄弟闹分家一事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库中财物如何分,惊异道:“中怡,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话?” 中怡扫眼在座的,看向叶夫人的眼睛泛着泪光,“大姐,中怡出身虽然低微,可我爹好歹是十里香小有名气的举人,他老人家从小就教导我,富贵如浮云,想要一辈子获得快乐,那就不要把个人得失看得太重。当年闹分家,母亲阻止不了,就想让我和明柯搬出,我们也都没异议。库中现银折三份,其他财物也都一一分配好。但是,大嫂和二哥、二嫂不愿意,说明柯是庶出子,凭什么得现银三万?说明柯出身低微,血统不正,凭什么分得夜明珠和一套檀木家俬? 我和明柯知道是母亲体恤我们搬出住,日子不容易,才会对我们格外照顾些。后来,我和明柯商议,就跟母亲说,夜明珠、檀木家俬我们可以不要,我们一家四口,算上几个下人,买一个两进小宅子住也足够。就是这样,大嫂、二哥二嫂也还不愿意,说我们分三万银子太多,除非我们把东正街的两个铺子让给他们。那两个铺子,是明柯生母的陪嫁,这种话也亏得他们说出口,我和明柯自然不能同意。 大嫂当时就大闹,不但恶骂母亲,还放下狠话非搬出去。母亲无奈,只好同意,我和明柯留下,分得现银两万,库中最值钱的东西,也都给大哥二哥他们分去,如今留下的,都是一些不值什么钱的。家里人多开支大,母亲又病,不得他们回来看望,又要闹分田地庄子和山地,明柯不愿闹得难堪,只要了一处偏远旱地,一个在山中的小庄子,其余的,全都让大哥二哥分去。这些年,母亲卧病在床,也没见他们回来看望。。。”说到末,中怡已是委屈得掉眼泪。 面色难堪的秦明甲正要开口,一直不吭声的秦王氏悄然用手肘撞下他,忽然起身道:“三弟妹说得好不感人,我这素不爱争没脾气的人真是自叹不如。当年分家,我可没有闹着非分不可。明甲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多分一点有什么不对?我还没见过哪家分财产,庶子能分得最多的,传出去不得成为青县笑话。 再说那田产庄子和山地,那也是老太太划分的,我们可没多要,只拿了该得的那份。老太太卧病在床,明甲要挣钱养家无暇去尽孝心,我可是去看望过的,老太太是年纪大了,但精神头看着不错,我也就宽心许多。由你们来照顾老太太,说出去别人只会赞秦家庶子有良心,不枉老太太一番养育之恩。这里外的好处都给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怨叨的?明甲不过是要把今天的支出算清楚,你也没必要趁着大姐二姐都回来就哭诉,说得好像我和明甲一直亏待了你们似的。” 秦张氏一看二妯娌话头话尾把自己给撇得一干二净,冷笑道:“二弟妹说话就跟唱戏似的,怪道人家都说秦家的二夫人人缘特好,会说话会做人,怪道老太太初年被哄得团团转,逢人就赞二媳妇,大媳妇就是个透明的。我呸!你去看望老太太?真是站着说瞎话腰不疼!你要有那孝心,一把老骨头能吃多少米的话是谁说的?” 秦王氏脸不红心不跳,应得理直气壮,“我去看望老太太还要跟你禀报了?谁个不知我王兰为人行事善良温厚,那般损人折寿的话,怎么会是我说的呢?倒是你大嫂,秦家上下,邻里邻舍,谁不知道你厉害?恶骂婆婆,喝骂男人,鸡毛蒜皮也要占一份便宜才罢休。” 秦张氏顿时气得扬手指鼻对秦王氏大骂,“好你个王兰!我骂人怎么了?谁欠我的我就骂谁!不像你个狐媚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做戏给人看不就是要掩饰你蛇蝎心肠?我呸呸!”一口唾星子飞到秦王氏脸上,“以前算我倒霉,瞎了眼错把鬼当人看!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别让我看到你,见一次我骂一次!我就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尽!” 秦王氏那温柔明媚的脸上,顿时就露出几分委屈和受伤的表情,秦明甲嚯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秦张氏胳膊狠狠道:“你个泼妇,今天不教训你当我纸老虎好欺负!”说着就轮起拳头要揍下去,秦张氏吓得脸色大变惊叫,秦明涌扑上去抓住弟弟的手喝道:“给我住手!你要敢动你大嫂,别怪大哥翻脸无情!” 兄弟两个立即扭打一块,“你还护这恶女人,我今天就非揍趴了她!” “你们给我住手、都住手!”叶夫人和妹妹急得大叫,可这会哪有人听?秦张氏已反扑上去,抓紧拳头挥向秦明甲,秦王氏一看自家男人背腹受敌,袖子一挽朝秦张氏扑去,五指如八爪鱼抓向秦张氏的脸,秦张氏出手更狠,直接抓向秦王氏高耸的胸部,一出闹剧在偌大的厅堂上演,把在场众人给一时看呆了。 叶老爷、刘老爷实在看不下去,两人不约而同站起大喝:“够了!都给我住手!” 这两声大喝气贯如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扭打不清的四人被震得一愣,叶家兄弟趁机上前拉开两个舅舅,两家儿女亦上前,拉了各自娘亲。 秦明甲暴跳双脚,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秦明涌涨红了脸粗喘着气,狠瞪着对方不说话,秦张氏不甘愿被人骂,从来只有她骂人的份儿,当即也一手叉腰回骂过去。这一次叶老爷和刘老爷也喊不住,叶远泓对父亲和姨丈苦笑道:“算了,让他们对骂去,当是练口才,累了就不骂了。” “姥姥家真是乱七八糟!”一个嫩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真希转头看去,旁边站的是刘家三姑娘,看模样儿和自己年纪相当,皮肤略黑,面容端正,身上有股子难驯的野劲儿。 “我不想在姥姥住了,我想马上就回家。”刘家三姑娘忽然侧头对她说道,两条眉毛纠结在一块,十分地不高兴。 叶真希深有同感地点个头,“家和万事兴,其利可断金;家无安宁,鬼也来凑热闹。” 扑哧,刘家三姑娘笑出声,上下打量她道,“我看你是跟姨妈姨父他们一起的,你叫什么名字?” “叶真希。”淡淡的回答,让对方霎时充满惊愣,“你就是小时候那个呆滞表姐?你现在不呆滞了?” 她那有些夸张的吃惊表情,让叶真希心里忽然泛起一丝苦笑,“你呢?你叫什么?” “哦,我比你小半岁,我叫刘英琴,家里都叫我十六,因为族里我排十六。”刘家三姑娘笑咧咧地道。叶真希抿嘴一笑,掠眼其他人,“他们都是你兄弟姐妹?” 刘英琴点头道:“是啊,你以前呆滞不知道吧,我给你一个个指看,那个腼腆的是我大姐,那个脸胖胖的是我二姐,那个俊小伙是我哥哥,那个有点方脸的是我三姐,在家我排第四,这个是我妹妹,族里排行十七,家里都叫她十七。” 她旁边一个年纪略小的女孩就转头过来,朝叶真希一笑,露出两颗可爱小虎牙,“二表姐。” “小表妹好。”叶真希也朝对方轻点下头,心里暗忖,她这几个老表,模样儿都挺周正,就是皮肤稍偏黑,看样子是随了姨丈呢,唯有这个最小表妹不同,皮肤白白,脸颊儿圆圆,生得很是活泼可爱。 堂上各人慢慢吃茶,对骂的二人忽然声音渐渐消下去,秦王氏拉了丈夫,悄声耳语几句,秦明甲抬眼溜圈儿或坐或站的大小,这才悻悻地怒哼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上。 给读者的话: 依然两章合并一章,4595字。 ------------ 17.两家表亲 叶老爷扫眼小辈们,冲他们摆摆手道:“大人们议事,孩子家家跑来做什么?远泓、远腾,还有英松留下来,其他的孩子都回去歇息。宗阳也带小昕姐儿下去歇息。”叶家姐妹俩便起身告退。刘老爷朝自家孩子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老爷,夫人,儿媳也随大嫂一起告退。”三少奶奶见状也跟着起身,外戚家的内务,她可不想掺和。叶老爷点点头,“这几天辛苦了,都下去吧。” 叶真璐早已和刘家几个表姐妹走一起,叶真希慢吞吞地走,心里好奇秦家内务究竟会怎么处理,刘英琴忽然走到她身边,含笑道:“你还没去过我家玩儿,下次叫姨妈带你一起过来玩啊。” 叶真希点点头,微微一笑,“好,得空去你家玩。”刘英琴妹妹傍过来笑道:“可是我想去二表姐家玩。” “那让姨妈带你们都过来玩。”叶真希说道。刘英琴却伸手敲了敲妹妹的头说道:“小馋鬼,你不是想去玩,你是惦记姨婆家好吃的东西比我们家多。” 十七小脸一热,否认道:“十六姐你胡说,我才没有。” 叶真璐忽走过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十七你好像脸红了。” 刘英琴就呵呵笑道:“说她是小馋鬼,她还不承认。三表妹,你们明天也回去了吧?”说着搂上对方肩膀,很是亲昵地,“快到过年了,你们家今年要怎么过?往年都是我们家去你家拜年,要不今年你们来我家拜年可好?我们乡里过年可热闹了,舞狮子舞龙舞麒麟,初二到初十吃百家饭,可好玩了。” 叶真璐含笑道:“听起来不错,可母亲不太喜欢太吵杂的,县里过年气氛确是不比你们那儿热闹,但是今年梅园多了水上游廊,后来新栽种的一些梅树、杏树及桃树,今年都会依次开花。听说,今年还会举办灯会和诗会,请来一些大人物做点评嘉宾,胜出的会获得丰厚奖品。不如,你们今年还到我家来拜年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赢奖品。” 刘英琴前头还听得新鲜,听到最后一句,像泄气的皮球,怏怏道:”三表妹,你是知道我的,看到书本就瞌睡,我爹娘也不要求我们要做才女,所以。。。嘿嘿,你让我去耍两下子还差不多,那些对诗啊猜谜啊就算了。” 十七却一脸向往,细声道:“可是我想去,回头我让娘今年早点带我去表姐家拜年。” 叶真希走在最边上,默默地听不再开口,暗叹十六表妹粗线条的同时,心里对这个庶出妹妹又多了一些警惕。 回到偏院客房,老表几个各自回房,叶真希看见叶真璐去了大嫂房里。她关上房门,才解衣宽带要上床,敲门声起,细嫩的声音传进来:“二表姐,你睡了吗?” 叶真希略一停顿,回道:“我躺下了,十七表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哦,好,二表姐晚安。”话里一丝失落,脚步声渐去。 另一间客房中,姑嫂三人闲聊着秦家的事情,小昕姐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闭着的双眼时不时瞭条缝儿偷看大人们。宗阳道:“这几天的累能顶我三年的累,这会我可羡慕雪兰你了。哎,姥姥也过身了,家事闹成这样,秦家没落成必然。” 乌雪兰似笑非笑地瞥眼她道:“我家小琪姐儿要不是还太小,我不也得累趴下。能主事的都不在了,三个舅舅里头,只有三舅舅是举人出身,可惜他又不是嫡出子。大舅凡事都听大舅母的,偏大舅母又是个母夜叉。二舅舅有些经商能耐,偏又暴怒无情,我看二舅母绵里藏针的比大舅母还厉害几分呢。你们说,秦家怎就都出这样的角色?” 叶真璐却忧心道:“我只担心母亲,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宗阳瞟眼她道:“不怪夫人自小疼你,你担心夫人也是应该。夫人没了外家靠力,心里必定不好受。大姑子出阁了,就只剩你这件贴心小棉袄,回去了你可得多哄哄夫人开心点。” 叶真璐认真点点头,乌雪兰却道:“不是还有一件打补丁的小棉袄吗?” 宗阳嗤鼻道:“那只野猴子?举止粗俗,啥也不懂,老爷厌恶她到极点,夫人又怎会真把她捧在手心?你们别看夫人现今对她不错,好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夫人心慈,总不能真去薄待了女儿。” 乌雪兰笑笑不语,叶真璐同情道:“二姐也是可怜人,没挑对时辰出生,受累了自己,拖累了母亲,父亲这些年才不得安心遂意。如今二姐恢复正常了,父亲没能马上接受,也是情有可原,谁知道今后是不是真的相安无事呢。” 宗阳笑着伸手捏捏三姑子娇嫩甜美的脸颊,“真不愧是喜鹊衔来的福星,怪道老爷欢喜,夫人也没法不疼爱。你若是托生夫人肚里,连大姑子都得被你比下去。” 听到末句,叶真璐的眼神就暗了暗。 翌日吃过早饭,大人们依然聚在厅堂议事,似乎是昨晚还没商讨妥当。外头风大,姑嫂几个就去暖阁坐,刘家几姐妹都在里面,看见她们进来,忙起身让座给宗阳和乌雪兰,不大的暖阁里一时气温升高,热闹起来。刘英琴扫眼不见叶真希,忙问道:“大表嫂,二表姐人呢?” 宗阳道:“吃早饭还见着人,这会不知哪去了,她素来独僻,又野惯了,你不用理她。” 刘英琴哦一声,见小昕姐儿眼睛不眨地看着她,便转头去逗乐儿。刘家大姐英梅、二姐英坚已为人妇,便和宗阳、乌雪兰说起育儿经验,其余未出阁的几个老表,你一言我一语也热聊起来。十七出去解手,回来时远远看见叶真希走进小抱厦,想喊又怕对方听不见,便转了方向朝小抱厦走去。 叶真希正四处寻夫人身边的两丫鬟,刚巧就看见桔梗和甘竹在小抱厦里闲坐,走进去时才知道这个小空间原来有个小火盆取暖。“二小姐怎么来这了。”甘竹说着起身把最好的座位让给叶真希。 “不用了,我就坐这儿。”叶真希微微一笑,随意坐在旁侧的圆墩子上,伸了手去烤火盆取暖,甘竹只好仍坐下。 “甘竹姐姐,桔梗姐姐,夫人可有说几时回去?” “夫人还没有说几时回去,奴婢看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不过老爷和大少爷的丧假已至,今天就会回去。” 叶真希惊讶地哦一声,不解而又担心道:“姥姥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吗?早饭时我看夫人神色比昨天又憔悴了些,两位姐姐一直侍奉夫人左右,可是昨夜后来又起争执?” 桔梗便看了看甘竹,欲言又止,甘竹却看了看叶真希,似是有所犹豫,叶真希便和气地笑了笑道:“若是为难,姐姐们不说也罢,我虽然是秦家亲外甥女,毕竟年岁小了点,又是才回来不久。” 甘竹好一会才道:“二小姐原是秦家外甥女,知道也没关系。”便将昨夜后来的事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昨夜这些小辈们离开后,为秦家财产,秦明涌等再次起争执,秦张氏推翻自己曾说的狠话,借丈夫是秦家长子为由头,断没有长子搬离,庶子却留下之理,一意要搬回来住。秦王氏夫妇倒没有提搬回去住,但要求再分一处田地、一间铺子给他们。秦明柯夫妇愿意搬出秦家大院,但前提是当初分现银只得两万两,如今要求再加一万两,库中所剩财物要求拿四成,理由是最值钱的都已经给了老大老二。这两个要求被老大老二两家强烈否决掉。任凭叶刘两家如何劝说,也无法令三人有回旋余地。刘老爷见无法劝和,有心放弃做中间人。这会再次聚议事厅,下人们都被屏退,所以她们两人才寻了这处有取暖的小抱厦稍息。 “谁在外面?”叶真希突然起身轻喝一声,就听脚步声响起,门口出现个小身影,甘竹和桔梗不由讶异,她们都没察觉门外有人。叶真希一怔,“十七表妹?你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十七见她眉头微蹙,忙解释道:“二表姐你别误会,我方才老远看见你,怕喊你听不到,就找过来了,听到你们在讲话,我不知是进还是等,想想就站在外面等你们说完了再进来的。” “坐吧。”指指旁空的一个小凳子,叶真希实在无法对着一个比自己小,又满脸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起脸色,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机密,都是秦家亲外甥女,她只是对这种偷听方式不太喜欢。 “表小姐坐这儿吧。”桔梗想起身让座,十七可爱地朝她笑道,“谢谢,我坐二表姐旁边就好。” “十六表妹叫英琴,十七表妹呢?”叶真希想起还不知对方名字,总叫十七不太礼貌。十七道:“我叫英纹。” 英文。。。叶真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抽一下,“以后叫你英文表妹。你们每年都去我家拜年吗?那你每年都见过我了?” 刘英纹道:“是啊,每年都去你家拜年的,我记得很小时候第一次去你家,好喜欢你家那个花园,还有大街上好多好玩好吃的,你家也很多好吃的,姨婆每次都给我包很多好吃的给带回去。可是我很少见到你,他们说你害怕人多,喜欢静静的地方,所以我跟我娘去看过你一次。那时你呆呆地坐在榻上,有个妈妈陪着你,我跟你打招呼你也不应我。。。” “表小姐,这儿不够暖和,我送你回暖阁去,以免着凉了。”甘竹忽然打断刘英纹喋喋不停的话,起身就去扶她。 叶真希也跟着站起身,含笑道:“甘竹姐姐且留步,我和英纹表妹一起回暖阁去。表妹,我们走。”说着牵了对方的小手,朝甘竹和桔梗点个头,走出了小抱厦。 眼见两人离开,甘竹颇有不安,桔梗道:“你愁什么呢?二小姐清醒了,早晚会知道所有事情,除非二小姐又被送走。” 甘竹就轻叹口气,坐了一会又起身道:“我过去看看夫人那里,你一会也过来吧。” ------------ 18.解除禁足 吃过午饭,叶老爷和大儿子先行回去,乌雪兰借口放心不下幼女,叶夫人便让宗阳带小昕姐儿也跟着一起走。刘家长女刘英梅夫妇、次女刘英坚夫妇也一道离开。 申时末,天公不作美,忽然飘起濛濛细雨,叶真希也从甘竹和桔梗口中,得知秦家重新分配财产已商妥停当,大舅舅家重新搬回来住,让出八千两给三舅舅家,另两千两由二舅舅出。库中剩余财物平均分成,折合现银价值,每家所得一样多。因年关将至,三舅舅家将会先买好宅子布置,过了年再搬出去,二舅舅家继续在外单过。秦家所有的田地庄子山地维持原来的不变。据说二舅舅和二舅母是一脸不甘愿,连带看大姐二姐的眼神都带上了怨恨,认为她们偏袒了大舅舅家和三舅舅家。 秦家的事情总算有个了结,给老太太办白事的账也于当天下午结算清楚。事情都了了,秦凤林姐妹也不想再留下,当即告辞秦家,各自带了孩子归家去。 从秦家回来后,叶真希才得知大姐因何未能去哭丧,原是出门时不知何故绊了一跤,所幸只崴了脚没受别的伤。回来歇了一天,叶夫人便去普家看望大女儿。叶远泓在昙京工部下任职小小主事,官从八品下,每日里早出晚归;叶远腾为邻县里县主簿,官从正九品,也是早出晚归。叶真璐依旧每日去卫风书院上学,叶真希继续关闭闲意小居,过着她悠闲自在清静的小日子。 五婆子等三人自从被拨到闲意小居,每日里活儿极少,闲得无聊,阿桂只在家人来看望时出去一次,其余空余时间大都去小门房和五婆子闲聊,有时候过来跟徐妈妈学绣活儿。阿支出去了三次,每次都是朝后院方向走,去的时间也不长。而叶夫人那边,也不再听闻查事的动静。 天气越来越冷,时而冬雨绵绵,除了晨练,叶真希几乎足不出门,每日里抄写经文,学做针线,忆起什么便写下来,佩兰常常看得云里雾里,叶真希也不去做解释,把那些写满字句的纸,集中放在一个抽屉里。 每隔三四天,叶夫人会过来坐坐,女儿面对她寡言少语,有时偶露一丝微笑,也是疏淡有礼,让她心里很是难受。偏那次蛇事件毫无头绪可查,令她的心里便多出一份愧疚来。 “小姐,桔梗姐姐送好东西来了。”佩兰忽然撩起帘子,笑吟吟朝里间说道。叶真希正坐在小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绣荷包,徐妈妈在旁纳鞋,时不时给她指点一下,闻声停下手中针,就见桔梗抱了一团毛毯进来,脸上带笑对她道:“二小姐在做女红呢,夫人说天越冷了,让奴婢给二小姐送来厚实的毯子。”说着把毯子放到榻上铺开,上面是明雅的黄梅花绽放图。叶真希拿起一角摸了摸,毯子很软厚,触手即暖,不由微露一丝笑意,“很不错,桔梗姐姐回去代我谢谢夫人心意。” 桔梗便笑着斜睨她方才绣的荷包,又看向徐妈妈纳的鞋,笑说道:“徐妈妈的手艺活儿越来越好了,二小姐跟你学,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夫人将来不知多高兴呢。” 徐妈妈谦笑道:“桔梗姑娘这是调侃老身了,二小姐是不嫌弃,这点皮毛跟绣房里的比还差着远了,就怕夫人日后怪责我没能教好二小姐。” 桔梗瞭眼二小姐腰间佩戴的荷包,那上面的金苹果栩栩如生,笑道:“徐妈妈就是受不得人赞,谁不知道咱府里就数徐妈妈的绣工最好,瞧二小姐那只金苹果就知道了。徐妈妈什么时候得空儿,也帮我们做几个荷包,让我们出去给人炫耀炫耀。” “我这老眼不如以前好使了,给小姐纳鞋紧赶慢赶地,这天都大冷了,还差一些没做好。你们一人一个荷包,得花很长时间才做成,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快。我要没记错,甘竹姑娘的绣艺就很不错。”徐妈妈说着又拿起针线,继续给鞋面绣边儿。 桔梗被婉拒,也不以为意,徐妈妈后一句说得没错,甘竹的绣工是很好,夫人平日里的大都是甘竹给做的呢。说笑了几句,桔梗便回静华院去了。坐在小门房里的阿支缩回脖子,收回眼中的艳羡,五婆子乜眼她,慢悠悠道:“桔梗这姑娘,模样儿好,性子也好,做事又伶俐有分寸,难怪才做烧火丫鬟半年,就被提去夫人院里做事,两年不到就做了二等丫鬟。” 阿支想到自己在后院熬了两年多,还是个粗使丫鬟,黯然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遇上一个好机会?”五婆子暗自瞟眼她,懒得搭腔,哼起听来的小曲儿。 阿桂今天有些神不守舍,她极少言语,即便来和五婆子一块坐门房,也常是一坐半响不说一句话,五婆子和阿支都习以为常,这会儿一个闭眼轻哼,一个低眸想自己的事情,谁也没留意阿桂默默的脸上带着忧伤。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瑞福铺按时送来做好的冬服三套,从亵衣到外衣及斗篷,无一不是精制,徐妈妈不由笑道:“不愧是瑞福铺做的,咱县里头,但凡体面些的人家,无一不是找瑞福铺裁剪制作,听说还在昙京里开有两家分店,生意兴隆得很。” 阿支也跟了进来看,眼里难以抑制地流露出艳羡,那样上好漂亮的衣服,她这辈子是想破头也没有的,但是,若能有一天穿上像桔梗身上那样的好衣服,她觉得凭自己出挑的外表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叶真希道:“瑞福铺的衣服款式,可是最新最流行的?”徐妈妈道:“这个老奴不大清楚,大少奶奶是昙京人士,三小姐又在卫风书院念书,或许她们最清楚。” 佩兰道:“大少爷不是在昙京里做事吗?应该是最清楚的了。”徐妈妈就嗔笑道:“大少爷是去做事,又不是去蹲大街专门看女子怎么穿衣服,怎么可能清楚这些。” 叶真希掩嘴而笑,佩兰小脸微微一红,又觉徐妈妈说的好笑,也吃吃偷笑起来。阿支在旁听了,蓦然想起自己有个表姐就在昙京一户人家里做丫鬟,忙说道:“奴婢有个亲戚在昙京一户人家做事,经常陪她主子出门应酬,小姐要了解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我那亲戚准会清楚。” 徐妈妈道:“阿支,你是要小姐去问你那亲戚?”阿支忙摇下头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回头捎个信儿过去,用不了几天就有回音。” 叶真希道:“你那亲戚会画图吗?就是把衣服样式画下来。”阿支怔了怔,摇头道:“奴婢不知她会不会画。” “难不成让你亲戚过来亲口给我描述?我也就随口问问,这事儿算了。这儿没事,你下去吧。” “是,小姐。”阿支朝主子一福身,退到门口打起帘子走出去,心里有些懊恼,这是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可她没能抓住。 “佩兰,你把金刚经给老爷送去。”叶真希把抄写完整且装订好的十本金刚经,整整齐齐地用块红绸布包好,交给佩兰。 阿支在外头看见了,忙上前道:“佩兰,这是什么东西?送哪去啊?” 佩兰道:“小姐抄写的十本金刚经,要给老爷送去。”阿支笑道:“佩兰,我看你拿的挺重,从这儿到老爷书房有一段路,要不我帮你拿一些,你也没那么累。” 佩兰瞟眼她殷勤的表情,道:“只有一块红绸布包着,我自己送就可以了,你留在院里随时听小姐差遣。” “哦,好。”阿支只好讪讪应道。转身往小门房走了两步,略一想,又掉头往主子门廊下走去。 佩兰这一去半响才回来,她一路小跑进屋,不等屋里两人开口,张嘴噼里啪啦地兴奋道:“小姐,奴婢送去听月斋,没见着老爷,回来路上碰到白芷姐姐,说老爷就在静华院,奴婢就跟着送过去,老爷看了一眼小姐抄写的金刚经,可是没提解除禁足一事,奴婢就大着胆子跟夫人求情,夫人就开口跟老爷求情,甘竹姐姐也帮着出声,结果老爷点头默许了。小姐,从今往后,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徐妈妈在旁高兴道:“小姐的苦日子总管熬出头了。夫人心里其实一直有小姐的。” “也许吧。”叶真希表现得轻描淡写,可以自由出入她当然乐意,可这也表示她从此得晨昏定省,还要和那家子人同桌吃饭,这一点她是很不乐意啊。 ------------ 19.晨昏定省 天色晦暗,空中飘着比沙子还细的雨粒儿,今天又是一个阴雨濛濛的天气。叶真希心血来潮,拉上佩兰陪自己晨练习武半个时辰,两人在院中拳来脚往地,把五婆子和阿桂阿支给看得眼睛发直,原来不止小主子会武功,就连佩兰也会两下子。 两人练完了进屋,叶真希对佩兰道:“你快去洗洗,别着凉了。”佩兰忙道:“小姐今儿第一次去晨昏定省,可不能晚到,奴婢先服侍小姐洗漱完了再去换衣服。” “不是还有阿支吗?今儿让她代你,快去吧,我可不想回来了看见喷嚏漫天飞。”带着玩笑的体贴话,让佩兰心中一暖,忙出去喊了阿支进来服侍小姐,自己赶紧拿换洗衣物去洗漱间。 徐妈妈在小厨房里已烧好热水,对阿支道:“手脚利索轻巧些,今儿小姐要去给夫人晨昏定省,马虎不得。”阿支点点头,掩饰不住的高兴道:“徐妈妈放心,我一定服侍好小姐。” 阿支和阿桂来回几趟地把沐浴的大圆桶注了一半热水,阿桂重新回到小厨房帮忙添火,徐妈妈忙活几个人的早饭。这边厢,阿支服侍小主子沐浴更衣,瞧见她手臂上、脚裸上方有两处浅浅的疤痕,不禁惊讶道:“小姐,这疤痕。。。” “以前留下的纪念。”叶真希淡淡说道。阿支嘴唇动了动,又似是想起什么,忙闭紧嘴巴。叶真希走出屏风,在梳妆台前坐下,阿支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发,主子的头发又黑又亮,如云似地非常柔顺,握在手中感觉比那缎子还要舒服。赞叹道:“小姐的头发长得真漂亮。” 叶真希抿嘴一笑,看着镜中身后的阿支,模样儿确是不错,在后院打杂真有些埋没了。“阿支,你进府多久了?” 阿支道:“奴婢进府两年多了。小姐,今儿想梳什么发?” “简单就好,我尚未及笄,还梳双平髻吧。花簪钿珠都不要,缠丝带即可。”叶真希说道。 铜镜中的小少女,有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发际略低,柳眉似画,眸澈如泉犹带三分清冷,鼻梁挺秀,准头圆润,人中清晰,双唇厚薄大小适中,下巴下颌线条带着圆润流畅之感,脖子的线条也很优美。她一袭窄衣领花绵浅紫长袍,外穿缎织掐花对襟锦袄,腰间悬垂云绿蝴蝶玉环宫绦,行走间足上一双紫云抱面轻薄厚底棉鞋若隐若现。尚未及笄的年纪,于稚嫩中已隐隐透出一种清逸秀雅气韵。 佩兰换洗极快地回来,一看阿支已将小姐打扮停当,她不放心地上下前后将小姐端详一番,才放心地露出笑容来,“小姐这身打扮真好看,就是素了些。阿支你怎不给小姐戴些珠花点缀?” 阿支忙道:“小姐说只要丝带缠绕,不要花簪钿珠片子。”这当会徐妈妈端了小碗香气腾腾的香芹糯米粥进来,佩兰搬来小桌子放在窗榻上,阿支把小火盆移到榻边下,学了佩兰的样子垂站在边上。叶真希讶道:“妈妈,今天的粥这么少这么简单?” 徐妈妈笑道:“小姐,可别小看这粥,它能让人气色变得红润水灵。你早早就起来晨练,空腹过久对身体不好,老奴就先给你做点子热粥垫肚子暖和暖和,一会去给夫人问安,少不得陪夫人吃早饭。” 叶真希哦一声,忙坐下来三两口把粥给吃了,口感清爽糯滑,热乎乎的下肚十分舒服。用暖茶漱口,绢帕拭嘴,徐妈妈吩咐了几句佩兰,让阿支帮着收拾了,才陪着小主子出了闲意小居,往静华院去了。 这是叶真希回府后,第二次走出闲意小居,回府当晚天黑瞧不清楚,上次出府是直接奔前院,压根无暇去旁观周围环境。这会儿路上无人,她便挽了徐妈妈胳膊,笑道:“妈妈,您再给我讲讲这些地方,哪些院子都谁住着。” 徐妈妈忙拉开她小手,只牵了在手心道:“小姐这举动不合规矩,让人看了去要受责怪。你如今可以自由出入,咱叶府也不算大,要不了多久就能熟悉于心。” 叶真希便嘟起小嘴儿,徐妈妈爱怜地轻点下她俏鼻,一路走一路指点着又说了一遍。主仆二人穿过窄小空落的甬道,出小拱门绕过假山亭台,走上通往静华院的游廊。 迎面是穿堂和小抱厦,左右是贯连穿堂的红木抄手游廊,院子里满铺着青石方砖。抄手游廊的四个角摆放着大盆的趣意盆景,远远地相隔一段,站着两名身着暗绿色裙裳外加蛋黄色小袄的小丫鬟,敛声屏气地垂站着,看见叶真希过来,齐齐屈膝福了一礼。 徐妈妈早已松开牵小主子的手,稍前一步领她从左边游廊进穿堂,内里摆放着一套黑漆雕纹家具,样式简洁质朴。出了穿堂,迎面是一个较大的院落,五间上房左右带两间稍矮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均带小耳房,西厢房上侧耳房旁开个小门,通往莫姨娘住的拾容小筑。 庭院中铺着青砖小路,有一个小巧的假山水池,旁设一小圆石桌,摆三只石墩子,再过去是左右两排花圃,正值寒冬只见暗沉绿叶不见鲜色花开。靠东北角一隅,栽种着四五株杏树。叶真希暗自打量着,整个庭院布局中规中矩,有一种特别对称端庄的美感。 站在上房门廊下的两个丫鬟,衣着与前面的两小丫鬟相同,看着年纪又稍稍大点儿,也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见着叶真希往这边走来,齐齐曲膝低头行礼。叶真希轻点下头,拢了拢袖子,早晨的气温当真是低,才吃的那点子热粥带来的暖和,这一路走来早已散尽,指尖的冰冷让她想起在蓬安山时,每日里披着霜雪上山的情景。 一小丫鬟已开口朝屋里通传,一会子就走出来个身着浅青棉服,容貌秀丽的二等丫鬟,含笑朝徐妈妈点个头,“徐妈妈早。”徐妈妈也含笑回应了。 看向叶真希时,眼里掠过一丝惊讶的赞赏,“二小姐早,随奴婢这边来。” “桔梗姐姐早。”叶真希也微笑回道。和徐妈妈跟在桔梗后头,进了那晚的小花厅。 ------------ 20.心凉,失望 叶夫人并不在小花厅里,桔梗领着她二人绕过花鸟屏风,进了内间,朝主位上的叶夫人笑道:“二小姐来了。” 一走进去,叶真希便感到暖意扑面而来,再一眼扫量,原是个小巧的内厅,此时已坐了好几个人,叶真璐、大嫂及小昕姐儿,三嫂怀里抱着个更幼小的女娃儿,闭着眼睛还在熟睡,小脸儿红扑扑地,以及身材高挑的莫姨娘。心中暗忖或许是太冷,请安都改为进内厅来完成了。 徐妈妈上前曲膝行礼道:“老奴带二小姐过来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说完又逐一朝其他主子曲膝行礼。 桔梗已拿来软垫子放在地上,叶真希上前跪下磕礼道:“真希给夫人请安。” 叶夫人亲自起身去扶她,慈笑道:“好,希儿快起来,到娘身边来坐。”叶真希便颔首应了,依言坐到叶夫人身边。那边,叶真璐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乌雪兰含笑道:“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二姑子今日像换了个人似地,瞧着叫人快认不出来了。” 宗阳也带笑道:“可不是,那晚我亲自出大门接二姑子,可把我给吓一跳,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叫花子,细看可不是夫人心心念念的二姑子。如今可都好了,二姑子瞧着也该是个伶俐的,夫人这下总算安心了。” 叶夫人啐笑大儿媳道:“瞧这说的什么胡话,可别教坏了咱小昕姐儿。”说完指向下首的妇人道,“你两位嫂嫂、妹妹都见过了,这是你莫姨娘。” 叶真希拿不准要不要过去行礼,便看向徐妈妈,后者微摇下头,她便原地起身,轻点下头微笑道:“莫姨娘好。” 莫姨娘掏出个精美荷包,面上笑吟吟道:“妾身不知今日二小姐过来,也没什么准备,想着小女儿家就喜欢这些小玩意,这个荷包还望二小姐笑纳。”说着递给桔梗,由桔梗交到叶真希手上。 “谢谢姨娘。”叶真希收下荷包,朝对方点头一笑。面上的功夫,谁不会做呢?详装不知地问道:“老爷他们呢?” 叶夫人道:“你父亲上衙门去了,你大哥进昙京,你三哥去里县。人都到齐了,今儿都在这里用早饭。璐儿吃了也好去书院。” 几人都笑着起身到桌子坐下,叶夫人笑望三儿媳怀里的孩子一眼,“睡得真甜,先放她到炕榻上睡着。” 乌雪兰略微犹豫道:“夫人,儿媳怕小琪姐儿不小心尿了。。。” “没事,尿了就换洗掉,抱着她你也没法好好吃早饭。”叶夫人不甚在意,乌雪兰心下宽慰,忙抱了女儿进夫人内室安顿好,白芷留下在旁看着。 早饭很丰盛,有热粥有汤面,粥是骨肉相连青豆粥,面是用羊骨汤下的,还有酥脆内松的黄金小南瓜、肉松香葱花卷、莲藕红糖糕、蜜汁小汤包、发面韭菜合,以及四小碟凉拌开胃小菜。内厅里搁置了两只大暖炉,一碗羊汤面下肚,叶真希顿觉通身热乎,双手也暖和起来。心中却惊讶莫姨娘也可以同台用早饭,不知是夫人太过宽厚,还是府中规矩不甚严肃。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小昕姐儿这么小的孩子也是安静乖巧地默默用早饭。叶真希才想放下筷子,旁边的叶真璐已先她一步放下,对在座的道:“我吃好了。母亲慢用,大嫂、三嫂、二姐、姨娘慢用,小昕姐儿慢用。” 叶夫人点头道:“去漱了口好上书院去,晚放了学按时回家。”叶真璐乖巧答应,过去漱口拭嘴,再跟众人辞别,转身时轻瞭那浅紫色身影,一走出小花厅,脸上的微笑就消失无踪。 叶真希也放下碗筷,跟大家告慢用想退下,叶夫人却道:“希儿若没什么事,一会陪娘说说话。” 莫姨娘这会也吃好了,就笑睨她道:“二小姐如今不用抄写经文,还能有什么事,夫人挂念二小姐,留下多陪陪夫人也是应该。” 宗阳也道:“二姑子离家多年不回,是该尽尽为人子女孝道。”叶真希只心中冷笑不语。 众人用了早饭,便一一告退,小琪姐儿正巧醒来,叶夫人抱过小孙女亲了亲,让三儿媳也带下去。甘竹和桔梗撤下饭桌,屋里只留下叶夫人母女二人,才笑语晏晏的内厅,顿时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叶夫人命白芷取来一只小巧的墨绿云纹暖手炉,含笑道:“希儿,这是新买的暖手炉,以后你过来给娘请安,就抱着它来,手就不会冻着。” “谢谢夫人。”叶真希是一眼就喜欢上这只暖手炉,不大不小抱在怀里正合适。叶夫人眼神黯了黯,当年送女离家是不得已,那穷乡僻壤山野之中,也不知女儿是如何熬过七年,想女儿喊一声娘,这层隔阂她该如何消除? “希儿,你是不是在心里怨恨娘狠心?”终是忍不住问出口,她心中的苦又有谁能了解? 叶真希低了眼帘道:“真希不敢。” 叶夫人深叹口气,缓缓说道:“希儿,娘从来没怪过你在那时出生,可这祖宗流传下来的禁忌,娘抗不过呀!当年你大姐受惊,你爹要把你送走,我苦苦哀求才留下你。直至你妹妹也受伤,娘再也无法保住你。。。” “所以送我去安源寺等待机缘?”叶真希不无讽刺地说道。 叶夫人点头又摇头,“不,当年你爹只一心想把你送走,送得越远越好,我心里着急又无法阻止,想起曾听闻安源寺主持忘了大师是得道高僧,就抱着一线希冀,背着你爹去祈求忘了大师收留你。也不知是否天意,忘了大师问知你生辰,竟一口答应了,还说会收你为俗家弟子。娘又请求忘了大师修书一封给你爹,你爹看了之后,同意送你去安源寺,并买下那儿一座民房供你居住。 当年,忘了大师曾跟我说,你因三魂六魄不全而呆滞,他日会清醒,但必须等待机缘,并让我在家中修建佛堂,每月初一十五吃斋念佛,即便你日后清醒了,也不能中断向佛之心。娘真的想不到,你真的等来了机缘。娘知道后不知多高兴!” “夫人,你是不是漏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没有说?”叶真希平静地说道,眸色清冷,直视叶夫人的脸。 叶夫人神色一怔,随即浮上愧疚之情,停顿了一下,才道:“希儿,四年前你恢复正常人,娘就说要接你回来,你爹也同意,可就在那时,府里失窃,损失上千两银子,偏又祸不单行,你三哥的脸上,好端端地长了块鬼斑,遍寻方子都治不好,莫姨娘三天两头伤心垂泪。也不知怎么着,你爹忽然改口,不让接你回来。。。时隔不到一年,你二哥因为性子耿直,轻易信错人,遭了小人陷害,说他贪污公银,险些被坐牢,你爹和你大哥四处动用关系奔走,总算免去牢狱之灾,却被降职调去乘马县,那是昙京外辖十县中最穷的县,沙地居多,沃土极少,又常有盗匪出没。。。” 抹着眼泪,叶夫人将这几年间发生的重要事情一一道出,与初回那晚叶老爷所说的相差无异。却看见女儿脸上冷漠的表情,充满嘲讽的眼神,不由惊愕道:“希儿,莫非你以为娘在骗你?” 叶真希沉默地看着她。叶夫人不由心里一痛,泣声道:“希儿,娘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啊!娘说这些给你听,不是要推卸没尽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娘只想让你知道,四年前没接你回来,是府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娘一个人根本无法阻止你爹做出的决定。这些年,娘只能在心里记挂你,在心里担心你,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份记挂和担心。如今,娘总算把你盼回来,娘就想,让你搬过来跟娘住一个院子,东西厢房由你挑,这样希儿就不必每天来回地走那路给娘请安,娘也能多见着希儿。或者,若不愿住这儿,搬去流芳苑住也行,和你妹妹也好作伴儿。” 面对叶夫人的眼泪,叶真希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做到冷情无衷。吃苦,只会令人更加坚强。分离,并不可悲。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弥补方式,她要的,只是一点点公平,和诚意。叶老爷,她并不指望,其他人,她不在乎,可面对的这个生母,却让她感到彻底心凉,失望。 眸色,一点一点地从清冷转为冰冷,面上,无波无澜。“夫人难道没听说过么?金窝银窝不如狗窝。闲意小居很好,我很喜欢。夫人若无其他事,真希告退。” 她站起身,轻轻福身一礼,转身离去。小巧漂亮的墨绿云纹暖手炉,静静搁在榻上,仿佛在问叶夫人:我应该去哪里? ------------ 21.上香 每日里晨昏定省,叶真希去得比其他人都要早一点,问安之后,她便告退,叶夫人挽留了几次她吃早饭,均被婉拒。从内心里,她是真不想和其他人相见。她能推掉晨起问安,却无法推掉一家共进晚膳的时光。假若,她不背负克祖克亲之名,便是自幼受宠的千金小姐,她会非常乐意享受这样的晚膳时光,但她不是,无法体会也无法拥有那样的温馨感受。每每面对父亲的冷漠,那份亲切和笑脸只给除她之外的每一个家人,还有两位嫂嫂暗里的轻视和嘲讽、莫姨娘虚假的笑脸、三妹的敌意、哥哥们的疏离,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真实的生活原来一点都不简单。 这天早晨,叶真希照例赶在其他人之前过去请安,叶夫人昨夜似乎没睡好,眼圈有点儿晦暗,眼白充了血丝,神情带了几分憔悴,见她请安后转身要走,忙叫住道:“希儿,今天腊八,和娘吃了早饭再回去。” 十二月初八?这么快就要到年关了,难怪昨晚见徐妈妈浸泡各种豆类食材。微低了眼眸道:“有大嫂她们陪夫人用早饭,真希就不打扰了。”说完微微一福礼,转身往外走去。 “希儿等等!”叶夫人一声喝住,叶真希的步子一滞,停下,回转身来,静静看向叶夫人,眼中带着讥讽,忍不住了,要冲她发威了? 叶夫人心情的确不顺遂,才要开口,蓦地看见女儿眼中的表情,不由懊恼自己,控制着情绪,缓和语气道:“希儿,和娘吃了腊八粥,陪娘去上香。” “去哪里上香?”叶真希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安源寺,该不会是特意跑去老远的安源寺上香。。。 “去文定寺上香,就在县里头,距离卫风书院不远。”叶夫人说道。 “好。我一会再过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叶真希张口就应下来,叶夫人略感意外,更多是高兴,看来女儿并非完全排斥她的。 走出静华院门口,正遇上过来请安的宗阳和乌雪兰妯娌,各自带着自己女儿,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和妈妈。叶真希微点个头:“大嫂、二嫂早。”问罢便想离去,宗阳瞧着她道:“二姑子这阵子真忙,比老爷处理衙门事务还繁忙,不知二姑子是要谋划什么大业,连早饭都不用了,不过这也好,为咱叶府节省口粮,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乌雪兰犹带三分笑道:“听说二姑子是安源寺主持收的俗家弟子,学了一身不凡本领,谋划大业不在话下,将来成功了,可别忘了你家嫂嫂们就行。” 叶真希斜睨二人一眼,凉凉道:“大清早的就飞来两只黑乌鸦,两位嫂嫂今天可要当心了,别沾染了两只黑乌鸦的霉气。”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野蹄子,竟然拐着弯骂人!”乌雪兰转身瞪着那远去的背影,她怀中的小琪姐儿张着小嘴打着呵欠,软软地趴在她胸前,无精打采地看着对面的宗阳。 “哼,她能得意多久?”宗阳嘴角泛起冷笑,牵了小昕姐儿跨进院门,乌雪兰心中一动,紧走两步道:“大嫂,你意思是她又快要被送走了?” “难道你不希望?”宗阳说完这句话,二人已到穿堂口,便转移话题,“今天腊八,小昕姐儿最爱喝腊八粥了,一会吃完了再装些带回去。” 叶真希回到闲意小居,朝透出火光的小厨房走去,徐妈妈正在熬腊八粥,阿桂打下手在烧火,大概是小门房太冷,五婆子也凑在里面闲聊着取暖,见她回来,忙起身去端了凳子过来。 “小姐今儿怎不留夫人那里吃了腊八粥再回来,咱府里熬的腊八粥可美味了。”五婆子不解地说道。叶真希挽了徐妈妈的胳膊笑道:“能好吃得过妈妈熬的腊八粥吗?等会你吃了妈妈熬的腊八粥,一定会后悔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哟,那老奴可要多吃两碗了。”五婆子笑道。徐妈妈嗔笑地拍拍她小手,“就知道拿老奴寻开心,咱府里的两位厨子,人家可是学过厨艺出身,老奴这点子手艺,也就你不嫌弃。” “哎,小姐说的没错呀,徐妈妈做的菜确实好吃,熬的腊八粥香甜可口不腻,想起就流口水。”佩兰说笑着走进来,后面跟着阿支。小小的厨房顿时拥挤而充满温馨。 等到揭盖,清香甜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徐妈妈撵叶真希回房去,盛了两大碗让佩兰端去给小姐,其余人索性就在小厨房里盛了吃,五婆子一口气连吃三碗,竖起拇指直夸徐妈妈好手艺。吃过腊八粥不久,桔梗过来告知随夫人去上香。佩兰忙从衣柜里取出斗篷给小姐系上,自己揣了把伞,叶真希手抱着那只后面送来的墨绿云纹暖手炉,和佩兰出了闲意小居,到前院等夫人。 这次出府坐的是那辆小马车,母女同坐一侧,甘竹和佩兰坐对面,车行至大街上,灰冷的天飘起濛濛细雨,佩兰不由伸伸小舌头道:“幸好奴婢带了伞具。”可爱的举动令甘竹一笑。叶真希撩起一角窗帘,往外看了看,放下来问道:“听说有家振丰书局,是在哪条大街?” 佩兰答道:“小姐,振丰书局是在橡子东巷口。甘竹姐姐,咱们现在走的是什么街道?”甘竹被她的话逗笑,故意道:“你不知道咱们现在走的什么街道,那你怎么知道振丰书局在橡子东巷口,可又知道橡子东巷口在什么位置?” 佩兰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好些年没回来了,对咱县里有些生疏了吗。好姐姐,你就告诉我。” 甘竹温温一笑道:“咱们现在走的是南徳大街,橡子东巷口在偏西南边的马力大街,距离南徳大街有两条街道的距离。” 叶夫人看着女儿道:“希儿,你想去振丰书局?”叶真希点点头,“想去买几本书回来看看。”上次从姥姥家回来已是晚上,想去书局的愿望落了空,这次能出门,她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 叶夫人微笑道:“希儿喜欢看书,这是个好习惯,回头我们再去振丰书局可好?”叶真希点点头:“好。”叶夫人想了想,又道:“希儿,不如开春后你去卫风书院念书?你妹妹也在那学习,你去了,正好作伴儿。” “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看书。”叶真希婉拒了叶夫人的提议。根据大昙国规定,女子及笄就不能再上学堂念书,在家设女堂又当例外。她都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及笄,此去书院毫无意义。 叶夫人又低头思忖了片刻,道:“希儿,你在安源寺时,主持大师是否教了你认字读书?” “略教了一些。”叶真希答道。在蓬安山时,寺里不但主持大师教了她认字,其他师父也很善心地教她读书,只不过,在她清醒之后,就再无人教她了,因为包括主持大师在内的其他师父们,突然发现她认得的字似乎比他们还多,那一本本经书她捧在手中,可以很顺畅地一字不差念出来,且节奏拿捏相当,姑且不管是否全都理解,单凭这一点就让寺里师父对这小女娃另眼相看了。只不过,这些她是不会告诉府里任何一个人的。 “哦,那就好,就依希儿心意,留在家中看看书。你年纪已不小,可把重心放在女红上来。” 古代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只要略略懂一点琴棋书画即可,唯有女红不得不学,且是越精通越好,因为将来女孩儿讲婆家,很多是指定要先看女方绣品如何,以此来看是否一个贤惠持家的媳妇儿。绣品好,将来嫁过去夫家不敢轻易看轻你,若不会,除非你出身高贵名门望族,不然定会影响在夫家的印象和地位。 因此叶真希认真地点下头,轻嗯一声。佩兰在旁给自家小姐说好话:“夫人,小姐早就开始学女红了,小姐绣的荷包,徐妈妈都赞呢。” “是吗?希儿真是懂事,哪天也给娘绣一只荷包。”叶夫人这会是真高兴,叶真希暗暗瞪了瞪对面的小丫头,“夫人别听她胡说,我才起步,现今绣出来的东西见不得人。” ------------ 22没有不劳而获的 天气不好,文定寺门前却停了不少马车和轿子,出入者大多数是女眷,寺里香火缭绕,各尊菩萨或慈眉善目,或威武肃严,神台前摆满各种供品,笃、笃、笃,木鱼的轻敲富有节奏,僧人们的诵经念唱平和悠扬,回响在大雄宝殿上空,仿佛一泓清泉从心田轻轻流淌,令人甘之如饴,身心顺宁。 上香、跪拜、祈福,末了叶夫人去抽签,“希儿,你也抽一支。” 叶真希瞄眼那边解签的胖和尚,摇头道:“我不信这个。我到外面等夫人。” “那好,今天人多,佩兰跟紧了小姐。”叶夫人也不勉强,叮嘱丫鬟一句,专心去摇签筒。 “这里的香火比安源寺旺多了。”这里的和尚一定是个个吃得肥头满油,看那小沙弥的身子都是圆溜溜的。 佩兰道:“是呀,可是周围没有安源寺那里好。” 前来上香祈福的人越来越多,寺门外但凡空档之地都停满了车辆轿子,主仆二人走出文定寺大门,张望了一会,寻着自家马车位置,拾步走下台阶。迎面而来一行人,前头走着个老夫人,头戴金钗明珠簪,身着暗红牡丹花开华服,脸庞圆润气色安详,通身气派一看就知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身边丫鬟打着油伞,面貌俏丽,一身翠蓝冬服面料上好,竟跟叶真希所穿衣料一样,左侧紧随一位妈妈装扮的中年妇人,瞧着竟也跟个夫人似地,身后跟着四名丫鬟四名男仆。 这一行人颇有气势,旁人忍不住侧目,佩兰也一眼被吸引过去,轻声道:“小姐,那人家可真富有气派。” “嗯,大富大贵。”叶真希淡淡点头,正暗自揣测是商贾人家还是官宦人家,忽地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冒冒失失地从那老夫人跟前跑过去,大概是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丫鬟身上,还不等人出声,又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个头稍大些的男孩,从后面追过来,一边还大喊:“喂!你别跑!你还我包子!还我包子!” 叶真希看得怔了怔,突然起身对佩兰道:“你在这等夫人,我去去就来。”话音未落人已跑开。佩兰急忙喊道:“小姐,你要去哪?小姐还下雨呢。小。。。”佩兰微一跺脚,轻咬下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小姐的,以小姐的身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细雨飘忽,远远望去就是白蒙蒙一片,夹杂着刺骨冷风,吹得人脸面隐隐生痛,“哥,他们没发现,快拿出来看看有多少钱。”小的放慢脚步不跑了,一脸雀跃地看着大的。 大的多个心眼,迅速往周围扫眼,当看见前方站着个人,不由愣了一下,他忽然拉起小的拔腿就往侧边的山坡跑。“弟弟快跑!” “还跑?今儿就跟你们卯上了。”叶真希跑得热乎,前世她是跳水运动员,还来不及为国争光就先挂了,今世流落在蓬安山健跑了七年,就不信跑不过那两个小鬼头。 “快快,要被追上了!”哥哥腿长点儿,跑得比弟弟快些,跑着跑着兄弟俩的手就松开了,弟弟远远落在后头,急的大叫:“哥哥,我跑不动了!” 哥哥蓦地跑回来,钱袋子塞到弟弟手里,“别掉了!”背起弟弟继续跑。 “小鬼头,你们要是比我先跑过这座山坡,我再送你们一个钱袋子!”距离越拉越近,叶真希放开嗓子大声说道,眼里隐隐带着一丝戏谑笑意。 意想不到,两小鬼头竟真的停下来,放下弟弟护在身后,睁大着眼睛看向叶真希,上下打量一番,满脸狐疑地问:“你别过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真希停下脚步,点点头:“你看我这么纯洁的人,像说谎骗人吗?” 只见小哥俩交头接耳几句,弟弟宝贝似地把钱袋子揣进怀里,把草编的腰带往上勒了勒,哥哥一脸警惕地道:“口说无凭,万一你赖账咋办?” 呵呵,还挺有心眼儿。叶真希不禁细看这小哥俩,不知打哪儿捡来的破棉袄,大冷的天脚上只穿一双草编鞋,有的地方还磨断了。脏兮兮的小脸和双手,看的出五官周正,弟弟一脸稚气,哥哥的眼睛闪着机灵。她朝小哥俩勾勾手指头,示意他们过来,做哥哥的护着弟弟反而往后退了两步,紧张道:“我们才不会过去。” 叶真希随手捡起块泥巴石头,在地上划一道直线,对小哥俩道:“看见了吗?这是起跑线,咱们三人一同站在这条线上,我喊一声跑,大家一起开跑,谁先跑到那棵松树下,谁就是赢家,跑赢的人可以获得一个钱袋子。你们顺别人的钱袋子一事,我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怎么样?敢不敢比?” 奖品对小哥俩充满诱惑力,他们从小练就逃跑的本事,溜比兔子还要快绝非夸海口,但是。。。万一,对方说话不算话呢?犹豫的表情落在叶真希眼中,她进一步刺激道:“怎么不敢比了?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你们顺别人的钱袋子,代价就是拼命地逃跑不被抓去。而我的钱袋子,”她拍拍腰间的荷包,嘴角扬起一抹轻视的笑,“总不能白白就送了你们,所以,你们想要获得它,仅仅是和我比赛跑步,看谁最先跑到目的地。” 哥哥问道:“你当真不是来抓我们的?”叶真希竖起一根手指头摇摇,“我又不认识那个老夫人,又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女,更非衙门里的捕快,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简单地说吧,我只想找人来验证一下,我跑步的速度,是不是真如那些奴才所说,快如闪电。” “哥哥,她好像比你大不了多少哦。”弟弟细声地说道。她坦诚认真的态度和语气,让小哥俩倾向了选择相信,他们从小四处流浪,在路上在街上,什么有钱人都见过,也听闻过不少有钱人的奇怪行径,眼前这位穿着上好的小姐,大概就属于那种行为怪诞的有钱人之一。 哥哥果断地让弟弟在原地等,对叶真希道:“我和你比,我一定会赢的!” “好,那就脚下见真功夫。”叶真希微微一笑,自信又随意。两人同时站在起跑线上,做好开跑的准备,叶真希一声“预备,跑!”两人不约而同,如离弦之箭冲出去。 “哥哥你一定要赢!”弟弟在后面大声叫道。 跑了一段,叶真希有意落下一截,心里却是颇为赞赏这小鬼头是块跑步的好苗子,如果是在前世,入选省田径队完全没问题。 哥哥撒开瘦长的小腿搏命地跑,偶尔回个头瞥眼,看见叶真希被抛下一大段,心里暗暗得意,再看往前方,可爱的钱袋子正在向自己招手。 山坡地势不高,坡度却很长,且最近连绵细雨不断,不少地方泥巴塌软,有的地方坑坑洼洼,这对跑步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叶真希琢磨着差不多了,忽然加大力度和速度。三百米。。。两百米。。。五十米!粉色身影呼地从身边掠过,不多会儿就将哥哥给抛在后头,且有愈拉愈远的趋势,哥哥急了,大冷的天脸上直冒汗,咬紧牙关,卯上全身力气,忽见前面的身影有所放慢,心中一喜。 ------------ 23收服小哥俩 跑步的乐趣,在于有一个有趣好玩的玩具似地伴儿,叶真希此时的感受就是这样子,她站在松树下,环臂抱胸,气定神闲地笑看,跑到最后比蜗牛速度快不了多少的小鬼头,大口喘着气儿,一脸的沮丧。 “我输了。”低垂着小脑袋,声音竟带着几分哽咽,叶真希猫下腰,惊讶地看到他脸上流泪,刷出两条浅浅的痕迹,露出点点干净的肌肤。 “告诉我,你和你弟弟都叫什么?”叶真希问道。她习惯在知道对方名字后,再进行谈话。 “我不知道,他们都叫我大猴子,管我弟弟叫小猴子。”轻轻的、稚嫩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忧伤,叶真希不禁鼻头一酸,一对不知自己姓氏和名字的小兄弟,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和他相比,自己要幸运得多。 “大猴子,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渴望赢得钱袋子?”叶真希拍拍他肩膀,示意往回走。大猴子快速瞧眼她道:“我和弟弟经常饿肚子,前些天我们救了一个姐姐,她受伤了,需要钱买药,我们没有钱,所以。。。” “你和弟弟做这行当多久了?”叶真希问道。自己都饥寒交迫,还懂得去救不相识的人,这样的善良难能可贵。叶真希忽然在刹那间产生一个念头。 大猴子怯怯地看了看她,垂下眼眸,“我六岁就开始了。。。因为,我们没有钱买吃的,我和弟弟会饿死的。” 寒风冷冽,细雨飘忽,一抹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那儿,那么安静,那么孤单。看见哥哥两手空空,钱袋子依然在别人身上,弟弟脸上没了笑容。叶真希别过头,暗吸一下鼻子,再转头过来,伸手去牵大猴子脏兮兮的小手,直视他眼中的惊愕不解,含笑道:“大猴子和小猴子,喜欢做这行当吗?” 兄弟俩立即同时摇头:“不喜欢!” 天空的颜色比烟灰还要沉,细雨有越来越密集的趋势,再看小哥俩,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冷得唇色都变了暗淡。一边飞快地转动心思,叶真希指指不远的一处残壁破屋,“我们到那边去避一避冷风,我有话对你们说。” 三人躲进破屋下,残存的一堵墙挡住了刮来的北风,小哥俩靠外站着,仍是心带戒备看着她,随时做好撒腿就跑的准备。这会儿,叶真希也感到了寒意入侵,裹了裹披风,她决定直截了当,这小哥俩的特殊经历,注定他们要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所以,我开门见山地和你们说。我们交换个条件,如何?”叶真希说道,同时注意着小哥俩的表情和眼神。 小哥俩一愣,大猴子惊讶地问:“你要跟我们交换条件?” 叶真希严肃地道:“对,这条件就是,你们从今天起,再也不许去做不光彩的事。你们的吃饭穿衣,我来负责。不仅如此,我还会教你们认字,教你们生存的技能。我数到十,你们考虑好要不要接受我的条件。” 小哥俩这下真傻愣了,天下会有这么好的美事?大猴子疑惑道:“为什么?是不是要我们为你做什么事?” 叶真希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掌声,含笑道:“你真聪明,我的确要你们为我做事。” 大猴子的脸上就掠上“果然如此”的神情,郑重地道:“给你办事可以,但是你要先付我定金。还有,杀人放火的事我们不做。” 天,这是个小人精呢。叶真希不禁笑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既然不让你们去做不光彩的事,又怎么会教你们去杀人放火?何况,你们这点年纪,谁敢放心让你们去做?” 大猴子就一副放心的表情道:“那你说,你要我们为你做什么事?” “很简单,也很难,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就是:从今天起,再也不许去做一切不光彩的事!我要你们,从今天起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铿锵有力的话,毋庸置疑的态度,让小哥俩一时怔住,惊愕、不解、疑惑。。。再笨的人也能听出来了,何况这小哥俩不是笨孩子,眼前的小姐姐,分明就是要帮助他们! 沉默了片刻,大猴子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说帮而说做,再次证明他的确是个聪明异常的孩子,但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让他年纪小小就充满质疑。 “因为我相信,我们有缘。”叶真希说道。她的眼睛仿佛两泓清泉,带着透澈的冷冽,此时却流动着能渗入人心的温暖和真诚。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再次沉默,大猴子忽然绷起小脸,瞬间的感动消失无踪,代之的是紧张不安,以及惊惧。。。 “大猴子,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像我们头顶这片天,阴晴雨雪无定时。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去质疑这片天?当下雨时,我们就打开伞,如果手上没有雨具,我们可以寻找避雨的地方。就像现在,北风呼啸,我们寻到这堵残墙为我们挡风。遇到心怀不轨、居心叵测的人,只要我们自身心存正气,坚定自己的做人原则和底线,坏人又怎会轻易得逞?” 她脸上的笑容盈盈如春风,清越的声音充满亲切,很自然地拉起小哥俩脏兮兮的小手,决定再放一个诱惑出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可是一片真心在玉壶,我师父常跟我说,要善缘惜缘。跟你们说啊,我师父可是世外奇人。你们要是愿意听我的,日后我就找机会带你们去见我师父。” 小哥俩好奇地问:“你师父是做什么的?”叶真希做了个舞剑动作,大猴子惊奇道:“你师父是武林高手?那你也会武功了?” “没错。但是我从头至尾没用武功来欺负你们,这一点天地可见证啊。怎么样?未来的路怎么走,你们可想好了啊,是要一辈子做小偷,还是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正经生活,全看你此刻做出的决定。我要开始数了啊,一、二。。。十五、十六。。。” “不用数了,我们跟你走。”大猴子突然说道,兄弟俩的眼中带着一份希冀和期待。叶真希马上竖起大拇指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要相信,今日的正确选择,你们将无悔一生!” 大小猴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叶真希把手往哥俩面前一伸:“那么,现在起,把那个钱袋子交给我吧。我先给你们钱去买吃的,县里有个振丰书局知道吧?你们就到那等我。” 小猴子依依不舍地掏出钱袋子,叶真希伸手去接,他用力拽着不舍得放手,叶真希索性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二十个铜板给大猴子,小猴子才慢慢地松了手。大猴子小心翼翼拿着铜板,忽然问道:“你真的不会骗我们吗?” “要不要我发誓啊?”叶真希说着揉揉他乱蓬蓬的小脑袋,“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必须的,但是多疑就不好了。我先回去寺里,记住啊,在振丰书局等我。” 等她走远了,小哥俩才慢吞吞地走出破屋,小猴子担心地问:“哥哥,她不会去找人设埋伏抓我们吧?” 大猴子道:“我们先去买吃的,再偷偷溜去振丰书局附近,如果有人埋伏,我们就跑路。”小猴子点点头,看着哥哥手中的铜板,脑海浮现热乎的肉包子。 ------------ 24.见面不识君 “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看好小姐,你怎么不阻止她?”叶夫人一脸担心不安,才抽到一支中下签,心情更加不好了,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起来。 佩兰低垂着脑袋,自责道:“夫人,是奴婢的错。”心里暗暗着急,小姐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不然她可怎么跟夫人和徐妈妈交待呀! 甘竹用责怪的眼神看了看佩兰,安慰叶夫人道:“夫人,二小姐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我们不如先回去,再派人出来寻找二小姐。” 叶夫人摇头道:“不行,希儿虽说在这里出生,自幼未出家门半步,对县里完全不熟悉不了解,万一有个什么好歹。。。甘竹,你先回去,让护院立即出来寻找希儿。” 甘竹果断地摇头道:“夫人,您留在这儿奴婢放不下心,况且哪有奴婢独自离去不管主子的理,天寒地冻的,夫人您就先回府,再派护院出去,咱县说大不大,小姐能熬过前面那么多苦,定会安然无事。” 远远地,一抹粉色身影出现在细雨濛濛中,佩兰睁大眼睛使劲儿瞧了,确定是自家小姐没错,高兴地道:“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话音落地,突然又瞪大眼睛,就连叶夫人和甘竹,也看得一愣。 因为怕佩兰等久,叶真希是一路跑回来的,繁密的细雨不知不觉侵湿斗篷,额前的刘海早已湿贴,眼看文定寺在望,孰料后面飞驰来一辆马车,碾起的泥巴扑簌扑簌地飞溅了她一身。刚才跑步她都没弄脏衣裙,也就鞋子沾了泥巴弄脏而已,可这会儿。。。 “喂!你给我停住!”叶真希大喝一声,马车跑得飞快,压根没听见,她不假思索就追上去,一人一车就这么追到了文定寺大门前。 叶真希此时真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跑步的命,来来回回跑这么长远,竟然不觉得累,马车一停,她即刻冲上前去,一把夺过车夫手上的缰绳,速度快得那车夫当即愣住,满脸迷惑不解地看着她道:“小姑娘你。。。” “叫你家主子出来。”叶真希冷着小脸,这身衣裳她才第一天穿,就飞了那么多泥巴,这件斗篷她很喜欢,也不知能不能洗得去痕迹,她心里真的有火。 门帘撩动,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年纪和她相仿,紧接着,下来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一袭草绿黄锦袍内松外紧,上面印染着洁白华丽的图纹,发冠以一枚白玉簪子束之,长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身上更有一种温润优雅气质,却不同于女子带着婉柔,而是蕴含一股阳刚气息,厚薄适中的双唇轻抿着,当他双目投望过来,清朗中似带着丝丝温润如春的微暖,江水绿,柳丝长,花正开。。。 叶真希微微一怔,暗忖这小小县城竟也有如斯翩翩佳公子。 身后小厮撑起了伞,那青年男子望向她来,“小姑娘,何事?”声音醇厚亲切,一如他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优雅、温润、如玉。 叶真希一指他的马车,再指自己身上的泥巴,直视他道:“你的车飞溅了我一身泥巴。” 掠眼她身上的衣裳,崭新崭新地,就连斗篷也找不着一丝褶皱来,的确沾了不少泥巴有碍美观。目光再掠至那张清秀小脸上,青年男子抛下句话:“阴雨天气,就是这样。”转身缓步朝文定寺大门走去,小厮撑着伞紧跟后头。 叶真希瞬间一呆,瞧这话说得,跟聊家常似地,可是她跟他很熟吗?居然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走人?徒有其表的纨绔子弟,不道歉别想走! “给我下来!”叶真希冷不防朝车夫出手,一个飞身跃上前头驾座,车夫完全没预料个小姑娘会懂得出手,避过她的横扫飞腿,听话的落了地。 “哎!小姑娘,你要干什么?”车夫三十多岁,瞧他落地的姿势也是个练家子,见她坐上驾座,手中紧拽马缰,急忙大声喝道。 叶真希瞟他一眼,目光射向转身的青年男子,清泠泠的目光带着冷冽,“弄脏我一身衣裳就一走了之,你这人的素养未免也太糟。现在给我道个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青年男子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温温地开口:“清和,你看她身上的衣裳值多少钱?” 小厮就瞧了瞧回道:“二少爷,小的瞧那小妹妹的衣裳,面料上好,做工精细,成色崭新如初,若是按照凤翔阁的价钱,面料加做工大概值三吊半钱左右。” “斗篷呢?”青年男子又问道。小厮再瞧了瞧回答:“还是按照凤翔阁的价钱,应该不超三吊钱。” 青年男子微点头:“清和,付这位小妹妹十两银子。” “是,二少爷。”小厮从袖中掏出个钱袋子,取出十两银子,对叶真希道:“小妹妹,劳烦你过来取银子。” 叶真希定定看住主仆二人,心里暗恼一句:算你狠!把手一伸:“赔偿我要了,道歉不能少。” 小厮满脸不高兴:“我说你这小姑娘还真能缠,还讲不讲理了你?想让我家二少爷给你道歉,省省吧你。” “不道歉可以,这辆马车看着还能用,加上十两银子,我勉为其难收了。”叶真希一扬秀丽柳眉,作势就要赶驾马车离开,那边,佩兰冲了过来,叫道:“小姐,你快下来,夫人等你等的着急担心。” “佩兰,你瞧见我身上的泥巴污迹了吗?我一心前来上香祈福,这样子怎么礼佛祈福呢?”说着再次看向那主仆二人,清越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此路非你开,大路人人走,明知此道不宽敞,路人行走在旁,不是放缓车速,而是恣意狂奔。我说得可有错?溅脏路人衣服,说一声道歉很难吗?” 小厮欲开口,青年男子微一摆手阻止,不动声色地道:“小姑娘,马车和十两银子都可以给你,道歉的话,你恐怕要失望了。”一个眼神示意,车夫向他走来,小厮一脸愤懑,把十两银子抛向马车,叶真希稳稳接住。 叶夫人已带着甘竹走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青年男子轻掠妇人一眼,带着小厮和车夫直步寺内。叶夫人忙走到到马车旁问道:“希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你说要人家的马车。。。” 叶真希微微一笑道:“不是要,是收,不收白不收。佩兰,我们就坐这破马车回去,如果不好坐,就劈柴烧了,这马么就放生吧。” “小姐,这。。。”佩兰听得目瞪口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叶夫人。叶真希又道:“噢对了,那个老夫人走了没有?” “还没有吧,我一直没看见出来。”佩兰答道。叶夫人听得满头雾水,正想开口,却见叶真希跳下来,把马缰交给佩兰道:“抓稳了啊,我进去一下就回来。”又对甘竹道,“外面太冷,甘竹姐姐陪夫人上马车先走。我和佩兰稍后就回去。”说完一溜烟儿跑进了寺庙。 才走进寺中庭院,就见一行人从大殿走出来,一位老和尚陪同在旁,正是那位老夫人,她身旁的俏丽丫鬟,神色不若来时开心,秀眉轻锁似有愁恼。叶真希正想走过去,从旁忽然走出主仆二人,草绿色长身锦袍,温润优雅的气质,跟那老夫人行了礼,一老一少说了几句,两人脸上均带着笑颜,心中不禁嘀咕,莫非是一家子人?那这钱袋子还要不要送过去? 正暗自纠结着,忽见一小沙弥走来,叶真希心中一动,朝小沙弥招招手。 “阿弥陀佛,老夫人,有位女施主要我把这个交给您。”小沙弥说着呈上钱袋子,丫鬟一见失声道:“老夫人,这正是奴婢突然丢失不见的钱袋子。” 老夫人惊诧地问道:“小师父,那位女施主是谁?她在哪里?” 小沙弥手一指露天香坛右侧盆松处,“喏,就是那位穿粉红色衣服的女施主。” 老夫人和青年男子同时望过去,但见一抹粉色背影刹那消失在转角处。 ------------ 25.赐姓 “小姐,你要用你的月钱供养那两个小鬼?奴婢坚决不同意。”佩兰急忙反对,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非要供养两个来路不明的小鬼头,小姐的月钱本来就不多,还要给那两小孩买衣服鞋子被子褥子,才领来没几天的月钱一下子就没了。 “反对无效。”叶真希把抄写好的几张字纸平晾在桌面上,气温低,没多会就干透了。徐妈妈端了针线篮子走进来,佩兰忙上前拉住她道:“徐妈妈,你快劝劝小姐,小姐那点子月钱一下子全没了,还说要月月供养那两兄弟,万一要买点什么可怎么找钱呀?” 徐妈妈看了看她,含笑道:“咱们小姐是心肠好,那小哥俩也确实可怜,咱们吃什么,他们就跟着吃什么,吃不了多少饭钱。我倒是担心,他们住在马车里,没有暖炉,夜晚会不会太冻了。” 叶真希也担忧道:“妈妈,我也担心这个,不知外面的暖炉多少钱一个?” 徐妈妈道:“次一些的暖炉,少则也要一吊多钱,像小姐使用的,品次是上乘的,要五六吊子钱。” “这么贵啊?”叶真希吃惊地张大嘴巴,那天在文定寺大门外,听那小厮碎碎念她的衣裳和斗篷的价钱不菲,赔偿十两银子是足足有余的,她虽说是小县令家的小姐,可也没想过自己一身衣裳、一件斗篷,就足以一户三口之家的半年吃用。要是像那个老夫人的行头,岂不更奢侈?又想到那俏丽丫鬟的衣着,与自己的一样好,心里忽然就觉的哪里不太对劲儿。 “小佩兰,那天你有没看到那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穿得和我一样好?” “有呀,奴婢还和小姐说他们富有气派。”佩兰应道。 叶真希忽然看着徐妈妈道:“妈妈,会不会有一些人家里的丫鬟,穿得就跟小姐似地好?” 徐妈妈道:“怎么会?下人在主子面前再得力,也只是下人身份,断没有穿得比主子好的。不过――”她略略停顿了下,回想着道,“老奴曾听人说,那些个大富大贵的人家,管家啊大丫鬟还有一些管事娘子,穿着上也挺气派,老奴没得亲眼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真希就细细回想那天的情景,从衣着到面貌、举止,从主子到下人,无一不显出一种气派来,再有那后来的主仆三人,尤其那青年男子的出类拔萃,都放在这小县城里头,似乎有种异类的感觉。最后是那辆马车,她虽然外行,但凭直觉也知道那匹马不错,马车外表普通,内里可舒适漂亮得很,绝非一般人家所用。 “佩兰,你随我出去一下。”当心中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叶真希便坐不住了,那么好的一辆马车,那么轻易就送人,过后也没见人来追查,这事儿是不是透着古怪?也许,她应该去仔细查看那辆马车,或许能从中找出点儿蛛丝马迹。 “小姐,这个时辰出去,奴婢怕被人发现。”佩兰探头看了看外间的滴漏,已至午膳时间,担心地说道。 叶真希道:“那就用过饭再出去。妈妈,今儿猴子们的吃食由我和佩兰送去。”徐妈妈点头应了,走出正房,招了阿桂阿支去小厨房做下手。 用过午膳,歇了片刻后,阿支进了东厢房,阿桂照例去小门房和五婆子闲坐烤火,做着针线活儿,五婆子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腿上盖着张单层毛毯边角料子,一脸的惬意自在。叶真希拎着食盒,以披风掩盖,带着佩兰,神色自若走出闲意小居的院门。五婆子不以为意,自从来了闲意小居当守门婆子,她敢发誓从来没这么轻闲舒服过,主子出入也不需要她站出来迎接,府里其他主子几乎不踏这来,她这守门的活儿说是个神仙活儿也不为过。都说二小姐是府里的克星,照她看是福星才对。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四下瞅着,后门就在杂院后边儿,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出现这里,佩兰每次送饭出去给大小猴子,都是偷偷走的后门。 叶真希把马车暂时安置在后面的巷子里,为了预防马匹受冻,她让大小猴子找来大堆干草,教会小哥俩编织成草毯,盖在马身上御风寒,小哥俩又找来个人家废弃扔掉的草筐,放在马屁股下,方便倒马粪。这匹马倒是乖巧,安置在巷子里好几天了,愣是没听它嘶叫过一声。 “猴哥们,饭来啦。”叶真希的话音才落地,就见车厢门帘被撩起,探出两颗小脑袋,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小猴子噌地一下跳下来,跑上前拉住她道:“真希姐姐,今天你怎么可以出来了?” 叶真希把食盒交给佩兰,一手搂过小猴子笑道:“我想你们了啊,就偷偷跑出来了。” “真希姐,佩兰姐,快上来。”大猴子打起门帘,先接过食盒放好,等三人都上了车厢,这才打开食盒,小猴子从榻底下取出一块长木板,搁在左右座榻间,小哥俩面对面地坐在地毯上,笑呵呵地吃起饭来。小哥俩自从去澡堂清洗干净,换上一身全新暖和的棉衣棉裤棉鞋,除了瘦小些,长得挺周正讨人喜欢,特别是大猴子,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小酒窝,惹得叶真希直笑言他投错胎。 叶真希简单问了下最近几天小哥俩所认的字,都一一答出,遂说道:“总这么叫你们猴子不好听,给你们起个名字如何?” 小哥俩互相看之,大猴子黯然道:“真希姐,我和弟弟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你们身上可有什么重要标记性的物件?”叶真希问道。小猴子就从衣领内拉出一块系着已变色红绳的小木刻牌,摘下来对她说道:“真希姐姐,这个算不算?” 大猴子也从衣领内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小木刻牌来,“捡养我和弟弟的老爹曾说过,他见到我们的时候,脖子上就已经挂着了。” 叶真希全接了来仔细一看,是用黑檀木做的,正面刻着精美的图案,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是什么图形,背面有三杠凸起,最下面有细小的字体,她赶紧拿到车窗外察看,认出是两个字,大猴子的刻着家原,小猴子的刻着家平。 “你们的老爹还有没有提过其他物件?”叶真希忙问道。这木刻上的字,应该就是这小哥俩的名字,但上面没有姓氏。 小哥俩同时摇头。佩兰忽然道:“小姐,你赐他们一个姓氏,不就解决了吗?” 叶真希惊讶地道:“我赐姓氏给他们俩?这不合理吧?” 佩兰道:“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大小猴子是你带回来的,你让他们免于饥饿寒冷,带他们走上正途,教他们认字念书,教他们做人道理,你就是他们的大恩人。大猴子,小猴子,我说的对不对啊?” 两颗脑袋同时点头,大猴子喝下最后一口汤,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真诚道:“真希姐,佩兰姐说的对,要不,你就赐我们一个姓,我和弟弟都乐意接受。” “这样,我得想想。。。”叶真希开始认真去想,什么字眼和家原、家平配起来既顺口又好听。 佩兰的脑瓜转得挺快,笑嘻嘻道:“小姐,这个也好解决,让他们跟着你姓不就好了。” “叶家原、叶家平?”叶真希一愣,反复念了两遍,觉得也不错,看向小哥俩道:“你们觉得如何?” “真希姐觉得好就是好。”大猴子腼腆一笑道。叶真希就笑道:“那就叫这个了,这两块木刻牌,你们可要保管好,也许将来它能为你们打开身世之谜。在那天到来之前,你们就暂时跟我姓叶。” 小猴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哥哥,我们终于有名有姓了。我叫叶家平。” “我叫叶家原。”大猴子也露出欣喜笑容,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猴子了。 叶真希道:“我今天来呢,是想仔细察看这辆马车有无特别之处,你们哥俩负责车厢内的察看,我和佩兰负责察看外面。” 佩兰讶然不解道:“小姐,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现在说不上来,总之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开始吧。”叶真希说完,跳下马车,车身车底细细地打量、察看。 ------------ 26.美男盯梢 响午时分,福来酒楼的生意相当红火,大冷的天里,坐在提供有暖炉的酒楼里,就着热腾香郁的菜肴,几杯热酒下肚,整个人都暖烘舒服起来。 二楼的一个雅座,两名眉目清秀的小厮垂立在侧边上,室内暖意融融,淡淡酒香萦绕于鼻,铺着厚毯的榻上,摆放一方小矮桌,两名青年男子对面而坐,轻语笑晏,俱是华服装扮,仪表不凡。 左边着华美红服的男子,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轮廓优美,五官堪称精致,一双凤目端的是顾盼流转多姿,他若看过来时,仿佛含情脉脉欲与你互诉情衷,一不小心就能令人心神迷驰。 右边的男子生得又是另一种丰逸神朗,一方优雅天然而成,一袭洁净锦袍外松内紧,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春暖花开之中,温润而散发着淡淡华彩。 笃、笃,敲门声响起,“少当家,属下玄黄。” “进来。”红服柔美男子放下酒杯,姿态慵懒地斜靠在榻壁上,侧头轻笑道,“好消息来了。” 白衣温雅男子往后靠去,伸直了双腿搁上榻面,随意而不失优雅。 走进来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着修身蓝服,带着股干练而内敛的气质。他拱手向白衣男子一礼,看向红服男子道:“少当家,属下这几天一直暗中盯梢,唐大人的马车停在满格大街背后的巷子里,住着两个小男孩,一日两餐由叶府的丫鬟送饭过去。不过,刚才那位叶府小姐也出来了,他们把马车里外观看仔细,不知在寻什么。” “呵呵,靖丰,那小姑娘在帮你积德啊,有趣啊有趣。”红服男子轻言一笑,仿若红莲一朵盛开,绚烂夺目,满室生辉。 白瓷酒杯在修长白皙的指中缓缓转动,白衣男子扬起一抹温雅笑意,恰似那满树梨花一夜绽放,如雪般纯净,又沁着丝丝缕缕的微温。 这两人随意一缕的轻笑,一个灿若红霞,一个洁如云絮,红白相映,各有千秋,照得满室光耀夺目,两名小厮及那名属下,均是看得瞬间失了神。 “文定县令的二千金,据说自幼呆滞不受宠,我现在不得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假。靖丰,要不要把她家的祖宗都查个清楚?”后一句,明显带着调侃的戏谑之意。 白衣男子轻瞟一眼,温温地说:“你要有兴趣,尽管查去。我现在只想知道,她翻找什么?那两个孩子又是什么人?” 红服男子就看向叫玄黄的属下,“听到了?都跟唐大人讲讲。” 玄黄道:“那两名小男孩是流浪孤儿,无人知晓他们身世。至于叶家二小姐在寻找什么,要不多久就会有结果。” 他话音刚落地,又响起敲门声,和先前所敲如出一撤。这次进来的同样是身着蓝服的男子,个头儿瘦长,面目清冷,眼神如犀,向上位二人拱手一礼,禀道:“少当家,叶家二小姐寻找的是唐大人的身份来历,似乎已从马车上寻知答案。” 惊讶,从二人脸上一掠而过,能从马车上寻找线索并推断,可见这叶家二小姐不但不是呆滞,更可能是一个藏拙不露的绝顶聪明女子。几乎是同时,二人眼中泛起一丝狐狸般的狡猾与兴趣。 “玄黄、墨子,继续暗中盯梢,随时来禀报。” 白衣男子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工部下有个叫叶远泓的,莫非是这叶家二小姐的亲大哥?” “我商你官,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红服男子忽然坐起身道,“靖丰,今年的花灯诗会,你是我邀请的嘉宾,你要准时到啊。” “颜亮,你没事搞什么灯会诗会,什么时候你也学了那套附庸风雅,还是伯父伯母在变相地逼你在那天挑选美女早日成亲?” 红服男子打着哈哈道:“怎么可能?我颜亮可是堂堂四雅君子之一,要娶亲还不是手到拈来的小菜一碟。我是商人嘛,当然要搞一些噱头推广推广我们振丰书局了。倒是你啊,你家老太太恐怕又开始念叨你了吧?哈哈哈,不然她大老远跑文定寺上什么香啊。” ------------ 27.一根蒜和铺席 寒冬的早晨,路上行人还不多,南德大街上,行走着两个小少年,布衣书生打扮,右边那个小脸圆圆,五官巧稚又可爱;左边那个柳眉似画,目若泓泉,清明气韵与生俱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又像在寻找什么。 “小姐,我的积蓄是可以借给你了,可是不足五两银子,能买什么呀?” “谁说要借你钱了?” “小姐,你不是让奴婢带上全部家当吗?” “那是预防万一,迫不得已情况下才可能用到。告诉你啊,我这人最怕背债过日子了,还要还利息,我多吃亏啊,所以,不到破釜沉舟,我是绝对不会借钱的。” 这两名小少年,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叶真希和佩兰,二人不知不觉来到振丰书局门口,一个伙计立即迎上来道:“欢迎光临振丰书局。不知两位小公子要买什么样的书?” 柳眉少年往书架走去,边道:“我们先看看,找不着再请你帮忙。” 振丰书局门面颇大,仔细数数,高矮不一的书架多达十六个,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书籍,两人分开寻了一会没找着,叶真希便招来伙计问:“贵店可有文定县的地势图?” 伙计道:“有的,你往这边来。”说完引领她往角落一处书架走去,从最底层拿起折叠整齐的地图给她。 叶真希打开看了看,道:“有详细的地势图吗?这张图太简单,许多细致地方没标上去。” 伙计摇头道:“没有了,这是文定县唯一的地势图。” “哦,不好意思,它不符合我要求。” 走出振丰书局门口,佩兰提议道:“小姐,趁着天气放晴,不如咱们去逛逛。” “好啊,去逛逛早市。”叶真希爽快地说道,她还没好好转过文定县呢。顶着一身少年装扮,两人大摇大摆往街中行去。 一顶软轿缓缓停落振丰书局门前,走出轿子的华服男子,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同于女子的柔美,丝丝青发随风飞起,美丽多情的凤眸望向那远去的两个小身影,唇角勾起一缕不明玩味。 “少当家来了,快里面请。”铁掌柜满脸笑容出来迎接,少当家难得一次来文定县,今年更说要在这里举办一个大型的游园灯会活动,可把铁掌柜给乐坏了。振丰书局遍地开花,外辖十县就有五个分店,他就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让自己的业绩来年翻倍。 “刚才的顾客买了什么?”华服美男优雅踏步,环视一圈店内,回身问道。铁掌柜道:“方才的顾客要一张详细的文定县地势图,我们店里售卖的地势图过于简单,因此没有售出。” “文定县的地势图?拿来我看看。”华服美男略感惊讶,那小丫头下一步想搞什么名堂? 文定县的早市设在城南偏西地段,这一带的房屋多为泥瓦房,铺席不多,且多为卖早点的小铺子,余下菜鱼米茶马列满大路两旁,偶见少数几个售卖小玩意儿的小摊档,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行走其中虽然吵杂于耳,却另有一番新的一天开始的朝气蓬勃气象。 叶真希突发奇想,上前想买一根蒜,那大娘为难地说:“孩子啊,我这蒜两文一大捆,一根蒜我怎么卖给你?” “我用一文钱买你一根蒜。”叶真希笑道,蹲下来要挑一根最大最漂亮的,佩兰赶紧掏出一个铜板递过去,那大娘没有接,看了看这俩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地,跟自个的小儿子年纪差不多,索性说道:“哎,算了算了,我不收你的钱,你拿一根走吧。” “大娘,谢谢你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叶真希从中挑了一根,对卖蒜大娘拱手作揖道:“大娘,咱祝你今天好卖,天天大卖,日子越来越顺。” “哎哎,好好,借小哥儿你贵言。”卖蒜大娘听得乐呵呵,她一个城郊外的农家妇,盼的就是天天都好卖,好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子。 佩兰满脸迷惑:“小姐,你要这一根蒜做什么用?” 叶真希调皮地道:“蒜也,算者。此蒜代表我是天上派来人间的神算子啊。” 佩兰撇嘴道:“小姐,你那根蒜还沾着泥巴呢,谁信你的鬼话呀?” “诶,这泥巴是从天上带来的,沾着仙气呢。看见前面那个举旗帜的吗?”叶真希手一指前边晃悠的一灰衣男子,他手中举着一杆白旗,上面画着周易八卦图案,写着占卜算卦测字。 佩兰点头道:“看见了,小姐,你要去算卦吗?” 叶真希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家小姐如果也去当神算子,你说会不会财源滚滚来?” “啊?小姐你是不是没吃饱早饭在胡想?小姐我们不逛了回去吧。”佩兰赶紧说道。今儿小姐只吃了半碗早饭,肯定是饿慌了说胡说。 “还早着呢,再逛逛。”叶真希呵呵一笑,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眸子已将这早市周围环境扫了个清楚,早市距离叶府较远,从周围的房屋、人们穿着来看,应为平民百姓集居之所,再看那些巷子,通道夹窄,路面脏乱,非理想之地啊。 主仆二人渐离早市,佩兰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呀?” 叶真希笑睨她道:“你个小丫头,总算发现你家小姐异常了。没错,我是在找一样东西。” “小姐,你要找什么东西?”佩兰不解地问道。叶真希道:“一间小小的铺席,能容纳六七人足矣。租金要便宜,位置不能在显眼地方,离家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周围环境不能太糟糕。” 佩兰想了好一会,才道:“小姐,这样的地方不好找,小姐要租铺席做什么用?” 叶真希卖个关子道:“找到租下来了我再告诉你。小佩兰,你在县里头有相熟的人吗?让他们帮找找。” 佩兰道:“奴婢不是县城里的,老家离县城有三十里地远,所以没有相熟的人。不过,小姐可以找徐妈妈帮忙,徐妈妈来咱府前,在别家曾做过事,兴许认识有人。” “好,回去找徐妈妈问问去。”叶真希这一路走来,觉得光靠自己寻找不太现实,还是另想法子的好。 两人偷偷从后门溜回府,一进屋赶紧换下男装,佩兰才把两套男装收好,就听阿支在院里说道:“桔梗姐姐来了,二小姐在屋里写字呢。” 两人吐下小舌头,佩兰赶紧摆砚台搁笔,叶真希在桌面放上一本书和几张之前练字的纸张,再拿本书坐到窗榻上,拉了毛毯盖膝上,一手烤着暖炉,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儿。佩兰偷笑一下,听得脚步声已进屋,忙出去领了桔梗进来。 桔梗上前行了一礼,含笑道:“夫人说了,小年即到,让二小姐和三小姐明日一起去桃符市,再买些新的首饰衣物。” 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叶真希当然乐意了,当即点头应允。桔梗便告退下去。用过午膳,佩兰照例给家原兄弟送饭去,叶真希把徐妈妈找进里间,把找铺席的事说了,只说想试试做点小生意。徐妈妈想不通小主子为何有此念,但是不管小主子要做什么,她都会全力支持就是了。想了片刻才道:“老奴之前在别家做事,倒是有两个关系比较好,夫家都在县城,一会我就出去找她们问问。” 叶真希道:“妈妈,你也别说是我要找铺席,就说是你亲戚要做点小生意即可。这事儿就有劳妈妈费心了。” 徐妈妈笑道:“小姐怎和老奴客气起来了,其实啊,老奴心里也这么想的,自个手里头有点儿小钱,总会舒畅一些。” 佩兰回来后,徐妈妈就出府去了,叶真希绣了一刻钟的荷包,总算把绣了五六天的一个荷包给完工,黑底面绸,她绣的是一枝黄梅,花茎绣得还像回事儿,只那两朵黄梅,花瓣大小不匀还歪扭了,瞧着好像谁跟它过不去似地愁眉苦脸。佩兰呆了片刻,没头没脑吐出一句话:“小姐,要不咱们在院里栽两株黄梅吧。” 傍晚时分,徐妈妈回来了,带给叶真希一个消息,她过去的一个同事名叫九婶的,家住西南边,前阵子刚回了趟家,隔壁的一条巷子有空闲的铺席两间,其中一间比较小巧,也就两间屋子带个小小后院。徐妈妈当即就过去看了,是土屋两间,其中一间开门出去就是后院,窄的顶多能停放两辆双匹马车,非常陈旧的小铺席,房东是个孤老婆子,就住在隔壁。 叶真希很是意外,想不到会这么顺利就找到了铺席。“妈妈,房东如何?可有问铺席月租要多少?” 徐妈妈道:“房东叫十三婆的,瞧着有六十出头,眼睛清明说话利索,说一个月租金三两银子,若是拖儿带口的要五两银子。老奴觉得那位置偏了点儿。” 叶真希道:“夫人让我明天和三妹去桃符市,后天妈妈陪我去一趟吧,我想亲自看看,如果可以,就和房东再商量下,看能不能将月租再降点儿。” ------------ 28.游桃符市,各揣心思 看到席铺中的百货、琳琅满目的各种年画挂饰,叶真希才知道桃符市就是个年画市场,当地人习惯在小年到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都备好,等到小年那天,就开始动手扫房,然后在除夕那天,把买回来的这些年画挂饰给张贴悬挂上去。 前来购买的人群络绎不绝,桃符市里喜庆色彩为主,看着叫人浑身喜气洋洋。叶真希姐妹俩陪在叶夫人左右,甘竹和白芷跟在后面,一人挎一个大篮子。一圈走下来,两婢的篮子里装满了各种形态各异的画门神桃木板儿、钟馗神像图、福禄寿三仙图、七仙起舞图、迎春牌儿,缀红流苏的小桃符、桃木剑、桃核雕刻串成的链子。。。 “母亲,您看这个桃木缕扇,小小的还画了一株幽兰,呵呵~真可爱。”叶真璐忽然指指一个比巴掌稍大的桃木扇子,对叶夫人说道。 叶夫人看了看,说道:“璐儿若喜欢,就买下来。” 叶真璐眼睛一亮,却笑呵呵道:“母亲,我就瞧着好玩说说,这么多好玩好看的,总不能看见了喜欢就都买回去呀。”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儿。”叶夫人牵了她小手,淡淡的笑容由内散发,叶真璐亲昵地挽了叶夫人,不断地指这指那说着,快乐得像一只小喜鹊儿。 叶真希有意落在后头,回看了看那个桃木扇,想了想,对佩兰道:“你去问下那桃木扇多少钱?如果超过两百五十文就不要了。”佩兰应了回去,不一会儿拿了那桃木扇过来,笑道:“小姐,二百五十文买下,那老板说我忒会看价。” 叶真希做个噤声动作,“先收起来,别让她们看见了。”佩兰赶紧瞄眼前面行走的叶夫人和三小姐等人,把桃木扇放进袖兜里。 从桃符市出来,叶夫人带着两女儿转往瑞福铺,给两女儿添置一些过年的新礼物。瑞福铺门面很大,以一个高大的两面透壁橱将店面隔成两个区间,一边专卖布匹及一些裁缝好的成品及棉衣裤,另一边则是一些花样繁多的荷包香囊、靴鞋袜子,品种齐全的针线等,进门靠东摆了两张长榻,以暗底碎花棉垫罩之,中间置个小圆矮桌,香炉在角落里静静冉绕。 盛掌柜一看是县令夫人携女儿来,赶紧的从柜台后走出来,笑脸相迎请到贵宾区坐,亲自泡茶上来接待。那次进府给叶真希量身定做衣裳的丁裁缝刚给两名顾客量好尺寸出来,正好叶真希望过去,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丁裁缝含笑走过来,跟叶夫人母女三人打了招呼,看向叶真希道:“二小姐,上次做的衣裳可否合心意?” 叶真希颔首道:“丁师傅手艺很好,我很满意。盛掌柜手下是人才济济。”后一句是对掌柜说的,盛掌柜听了更是笑容满脸,夸赞道:“令千金真是知书达理,夫人好福气啊。”叶夫人不由得看了看女儿,眼中慢慢就有了欣慰。叶真璐暗暗看了看二姐,对叶夫人道:“母亲,我想买些绣线回去,每样颜色都需要一些。” 叶夫人道:“璐儿,听鲜妈妈说,你在绣江山娇?”叶真璐羞涩一笑道:“是的,母亲,我看那图景色秀丽大气,别有气势,就想把它绣下来,等来年送给母亲庆祝寿辰。” “江山娇景致复杂颜色多变,绣起来费力又费神,不是那么容易。”叶夫人看着三女儿天真甜美的脸庞,一脸慈爱道,“你啊就别绣了,送些简单的就行,最重要是每日下学来陪陪母亲。” 叶真璐乖巧道:“母亲请放心,我一定能绣好江山娇的,盼母亲到时不要嫌弃就好。” “傻丫头,你送什么母亲都喜欢,怎么会嫌弃?”温柔的眼神从三女儿脸上移开,对盛掌柜道,“把各色绣线都拿过来让璐儿挑选。” “好好,夫人和三小姐稍等,马上就送来。”盛掌柜赶忙起身,让伙计把最新进来的一批绣线都取出来,每种颜色抽了小撮样品摆在桌面上,竟有数十种之多,其中不乏价高名贵的金银丝线和五彩真丝线。叶真璐看得眼花缭乱,仔细来回看着慢慢挑。 叶夫人正想转头问二女儿想要什么,才发现身边座位空着,再一看店中,二女儿纤细单薄的背影伫在一排靴鞋袜子前,正一边询问伙计,一边把看着几双袜子。 “盛掌柜,这金银丝线多贵呢?”叶真璐想购买一些回去,又怕太贵了,不好意思开口跟母亲要,但那金银丝线实在上乘,若能添放进江山娇中,绣出来的效果必定极好,到时候,她呈现的江山娇绣图,必定能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有贤淑美名传开去,父亲和母亲只有更喜欢,而且以父亲母亲对自己历来的疼爱,将来的亲事必定不会差。 盛掌柜带笑道:“三小姐真是慧眼识佳品,这一批绣线全是刚刚新进的货,尤其这金银绣线和五彩绣线,一个来自江北端妍楼,一个出自江南浣晴坊,进价高,所以售出的价格比其他绣线要高一些。金丝线是一撮十根,八两银子一撮。银丝线也是一撮十根,六两银子一撮。五彩丝线是贵在工艺过程复杂,所以份量、价钱与金丝线相同。” 但凡做过绣工的人都知道,大昙国最好的绣线,最好的绣娘,皆来自江北端妍楼和江南浣晴坊,这一北一南两大绣线出产商,可算是垄断了南北两个市场,他们的绣线价钱不菲,不脱色不起毛,韧性弹性俱佳,是南北两家绣坊的共同特征,不同之处在于两家的绣风和绣艺,端妍楼在北方,绣线色泽鲜丽浓郁,绣风带有一种端庄大气、豪放快意的瑰丽;浣晴坊恰好相反,绣线色泽清新雅气,线身较之前者还要纤细一点,绣风有一种高山流水、夜畔江月之秀美。 大昙国都在昙京,昙京处在北方,因此各处所售卖的绣线基本上出自端妍楼,近几年来,南北两家竞争对手一直在做投石问路之举,各自进军对方地盘,也因此瑞福铺才冒着风险进了为数不多的浣晴坊的绣线售卖。 叶真璐自幼暗得莫姨娘叮嘱,才学可以疏浅一点,唯独绣活儿不可拙,因此对这些情形比叶夫人更了解。此时听了盛掌柜的介绍,不由得暗暗吃惊,七八两的一撮才十根,能绣出多少,哪怕是作为点缀用在江山娇里的花卉上,也远远不够。 不舍地捧在手心看了又看,眼见叶夫人没吭声,叶真璐纵是喜欢也只能放下,笑了笑道:“盛掌柜,这绣线当真比珠宝还名贵,这么珍贵的绣线,放在咱县里好卖吗?” 盛掌柜道:“三小姐此言差矣,咱县里虽然小,那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些个商贾大户,一出手就是千金一掷,眼睛都不眨一下。当然了,三小姐若是觉得太贵,可以少买一点。” 叶真希已走回叶夫人身边,暗暗看着叶夫人和叶真璐及盛掌柜的神色各异。从夫人刚才的问话来看,那定是难度很高的一幅绣图。夫人不出声,或许多半是被这昂贵的价格给吓到。姑且不管她这个三妹此举所表的孝心有多真,又含有些什么目的。此刻她就想起徐妈妈给自己绣的金苹果荷包,那上面所用的不就是这名贵的金丝线?她忽然迷惑,如此名贵,徐妈妈哪来的钱买金丝线? 叶真璐就带着犹豫看向叶夫人,哪怕在江山娇图上添一点儿金银丝线,也会令整个绣图的效果大大加强,从心底里,她希望叶夫人能给她买一撮也是好的。 叶夫人怎会看不出三女儿眼底的期盼,只是那十根丝线能起什么作用?买二十根的钱,足够买几幅绣艺上乘的绣图了。眼下就要到年关,外放的二儿子一家会回来过年家住,过年期间各种亲戚走动样样都要花钱,还有明年两个女儿都将及笄,到时候要忙着说亲,说亲之后就是定聘,要给两女儿准备嫁妆,哪一样都少不了花钱。 想及此,叶夫人牵起三女儿的手握在手心,一手轻搂她肩,含笑道:“璐儿,有时候,钱要花在更需要它的地方,母亲知道你有这份孝心,足矣。璐儿绣的江山娇,即使没有金丝银丝点缀,在母亲心中,也会是最美最好的礼物。” 叶真璐收起心中丝丝遗憾和惋惜,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都听母亲的。” 盛掌柜的眼中闪过失望,还指望县令夫人多少买一点回去,这份希冀成泡影了。都说文定县的富庶在外辖十县中排第二,在他看来都是些土包子土财主,不像昙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懂得欣赏,他得考虑是不是该送回昙京的分店去售卖。 最后,叶真璐在余下的各色绣线都挑了一些,又挑了一个香囊,一件漂亮的橙红色斗篷。叶真希选了六双袜子。离开瑞福铺,又走了两家珠宝玉器铺,叶真璐选了三对耳钉,翡翠、珍珠、玛瑙各一款,选了三支簪子。尔后趁夫人付款和掌柜说话儿,她背着叶夫人又悄悄选了一只红玉髓制作的花簪,让伙计另外包装起来自己单独付了钱。这一切,正巧被白芷无意看在眼中。 “希儿,你怎么不挑一个?”叶夫人见二女儿一脸无聊地坐在旁边等,忙过来问道。叶真希道:“这些东西没银子来得有吸引力。” “你这孩子,打哪儿来的谬论。”叶夫人被她的话逗笑,拉了她起来道,“快过去自己看看,选几件喜欢的。” “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叶真希抽出自己的手,人往店外走,“店里空气不好,我出去等你们。” “希儿。。。”叶夫人不禁摇了摇头,怎会有女孩儿家不喜欢这些呢?以前瑗儿未出阁,几乎每个月都要跑出来买上一两件,后来去了趟昙京,楞是缠着跟她大哥大嫂陪同进昙京购买首饰。都是她一个肚里出来的,怎么反差就这么大呢? ------------ 29.可惜啊,你生错地方 翌日清晨给叶夫人请安,叶真希言明想去趟振丰书局买书,叶夫人当然是二话不说地同意,并让她坐软轿出去。于是,叶真希带着徐妈妈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去了城中西南地。 这一片区多为低档酒肆食肆磨坊及染坊,相对于早市,周边环境又好一些。徐妈妈说的那座小房子,在一条名叫坎子的巷道,往里走数十米就是。路面平坦尚算干净,巷子两边陈旧的围墙,家户门口也是半旧居多,看样子都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 徐妈妈道:“这边算是文定县的老城区,居所铺席租金也低。”说完走到一扇脱漆的木门前敲了敲,喊道:“十三婆,十三婆在家吗?” 未几,里面传来个缓慢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微偻着身子,一头白发梳得齐整,穿深色交领灰蓝色上衣,下着显陈旧的姜黄色襦裙,一件梅红底色暗蓝大簇花卉棉褙子长及小腿。看到门外站的人,她一眼认出是昨天来过的妇人,又瞧了眼她身旁的小少女衣着普通,说道:“我认得你,昨儿你来过,是不是想好要租我的房子啊?” 徐妈妈含笑道:“十三婆,你眼力儿真好,我这不是带了表侄女过来再看看吗。” 十三婆迷惑地问道:“是你要租还是她要租啊?” 叶真希道:“是我要租。也要先看看您的房子符不符合我的要求。”她音色清越,脆而柔转,仿佛晨间林中鸟儿鸣叫,十三婆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道:“哎哟,小丫头讲话还蛮好听,等着啊,我去拿钥匙。”说完转身进屋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串钥匙出来,到隔壁打开残旧的小木门,说道:“我这房子小,大家子的不适合住,三两个人住是不成问题的,若是拿来做铺席,就看你做什么样了。我回去吃早饭,你们看好了就到隔壁找我。” “好。”叶真希轻点下头。两间屋子一览无遗,墙壁泥灰脱落不少,屋顶挂了蜘蛛网,一片明瓦透射下暗淡的光线,角落有个土灶台,靠墙被熏得发黑,隔间大概是给做卧室的,开有个小门通屋后的小院子,地面长着零星野草,真就如徐妈妈描述的一样,顶多能停放两辆马车。 隔壁有石磨的声音,隐约送来豆子的味道,大概是个磨豆浆的作坊。徐妈妈道:“小姐,这地方儿太小,还要粉刷一新,还不是在巷子入口。老奴觉得这里做铺席不大合适。” 叶真希抿嘴道:“不适合做铺席,适合住人啊。让家原小哥俩住这里,白天我还能做其他用途,可行的话,家原小哥俩的生活来源就完全解决了,用不到我一分月钱。” 徐妈妈听得万分惊讶,不解道:“小姐,你这话把老奴弄糊涂了。” 叶真希轻轻笑道:“妈妈,我并没想要做铺席,我手里又没钱,又不懂经商之道,哪能随便就去做呢?在蓬安山时,我不是在寺里学了相术,昨天陪夫人出去,偶然看到街上有占卜算卦测字的先生,就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可以通过给人看相赚取银子。” 徐妈妈诧异地道:“小姐,你怎会冒出这法子来?照老奴说,家原小哥俩安置在这儿住是好,家平年纪尚小,家原估摸着比你小不了多少,去找份打杂的活儿挣点子饭钱应该不成问题。小姐只需负责他小哥俩的穿衣住地就行,那抛头露面的还是给人看相,小姐万万不可啊!” 叶真希道:“妈妈顾虑的,我已想好应对之策,不必露脸也照样能给人看相。现如今的难题,是如何让人来这儿找我看相。” “小姐,那也不可以,你是千金小姐身份,怎能天天往外跑?让人知道了会影响你声誉,可不能才回来就闹这么大动静。明年你就要及笄。。。” “妈妈,闲意小居旁边就是后门,寻常没人去后门呆,你不说佩兰不说,谁个知道我天天出来?五婆子她们三人,我自有法子堵住她们的嘴。我尚且还未成年,家原比我小,更不能让他出去做事,况且打杂的活儿也挣不来几个钱。我就呆在屋里给人看相,找我看相的人不会看到我本人,怎算得上天天抛头露面呢?” “可是。。。小姐,老奴还是觉得不妥,你给人看相,怎么可能对方看不到你?”徐妈妈担心之余又十分不解。 叶真希狡黠一笑道:“妈妈,我自有法子,不过还需要你们帮忙。”见她仍是一脸担忧,挽了她胳膊亲昵道,“妈妈,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保证不会给那些人看到我本人。妈妈,我们过去找十三婆砍下租金。” “你这孩子,让老奴说你什么好。。。”徐妈妈心里是不认可这个法子的,一想到万一哪天小姐行踪被发现,那可是比打雷要严重的大事儿。作为下人被罚是逃不了,小姐今后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难过。 叶真希郑重道:“妈妈,我都说了,叫你放一万个心,要么不做事,要做就要顾虑周全,妈妈莫非不相信你奶大的孩子?” 徐妈妈担忧而又饱含慈爱望着她道:“小姐,你是老奴奶大的,前头那些年没人知道你啥性情,后头的四年里,小姐聪慧善良又坚强,十分地冷静沉稳,老奴就没见过哪家的千金,具有小姐的这份出色。可是,如今不比在蓬安山,小姐也不要嫌老奴多嘴啰嗦,老爷对小姐不上心,其他人也帮不了什么,唯有叶夫人,才是小姐现今的依靠,将来小姐是要出阁的,只有叶夫人疼上心了,小姐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啊。” 叶真希稍稍蹙眉道:“妈妈意思是让我学三妹那样?” 徐妈妈温柔地抚上她面颊,柔声道:“老奴至今记得,当初你醒来,主持问你想要什么,你回答说想要一双火眼金睛,把这世间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小姐是个聪明人,老奴知道很多事不必旁人去点,小姐就能看个通透。正是这样,小姐才更要慎心些,蓬安山的与世无争,在外头是找不到的啊。” 这个任劳任怨的朴实妇人,虽然身份卑微,可内心所流露的情真意切,慈母般的疼爱和照顾,就像冬天里的火把,在过去的四年里温暖明亮着叶真希的心。快得抓不住的黯然神伤在心底一闪即逝,她忽然张开双手轻轻抱住妇人,动情道:“妈妈,正因如此,我更要想法让自己尽快有点底气,即使将来日子不能过得如愿以偿,好歹离了谁还能自个把日子过得自在些。所以,请妈妈还像在蓬安山时相信我。” 此时她的声音就像一股带着冷冽的泉溪,轻轻的流淌仿佛木鱼敲打,一声声透出淡定平和,徐妈妈回抱着她,一下一下抚摩着她漂亮的长发,内心的纠结不安担忧,终化为默默的深情蕴在眼底,“孩子,妈妈愿意相信你。” 今儿天气不错,十三婆吃了早饭,还不见那二人过来,就搬了张躺椅放在小院中,准备晒晒太阳。叶真希携徐妈妈走进来,心中已想好砍租金对策,她一进门就先招呼:“十三婆吃了早饭要晒太阳呢,最近天气不大好,难得太阳出来,十三婆不出去溜达溜达?” 十三婆手里拿着块大红毯子,在躺椅坐下笑道:“我腿脚容易乏力,极少出去走动,晒会子太阳,又可以做饭吃了,这样过日子不知多好。你们看的怎样了?可合你要求?” 叶真希摇下头,又点下头。十三婆道:“小姑娘,你这是啥意思呢?你们要是有心租我的房子,就自个进屋去搬两张凳子出来坐下慢慢聊。” 叶真希抿嘴微微笑道:“十三婆,你的屋子确实很窄小,没有澡房和茅厕,而且很破旧,墙壁乌黑,墙体剥落,还必须拾漏才能让人住得安心。” 十三婆不高兴了,瞪眼道:“我也没说我的房子有多好,昨天她不是打头阵来看过了,今儿你也看到了。我这房子要是齐全,哪还轮得到你们来问津,一早就租出去了。” “妈妈,你进去拿两只凳子出来。”叶真希吩咐了徐妈妈,才去接十三婆的话,“虽然有那么多不足和遗憾之处,若是租金能优惠点儿,十三婆马上就会有新的收入了。” 十三婆瞟眼她道:“一个月三两银子哪里贵了?你若是不信,随便在这附近问问去,比我这屋子还糟的,连个后院都没的,月租都要三两银子。” 徐妈妈提了两只小凳子出来,叶真希坐下来道:“十三婆,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房子起码有两年没租出去了。” 十三婆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嘴上却道:“我也不缺那三两银子花,不好的房客我是不会租出去的,宁可让它空置着。” 叶真希却掰着手指头道:“十三婆此言差矣,财富都是积小成多,富人在成为富人之前,就是靠着积小成多而聚财变成富人。可别小看这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每个月除去吃用,你还能剩下不少钱。如果把这些钱积攒个半年,你的房子就可以进行翻修,粉饰一新的房子再添点儿简单的床和柜子,如果租出去,你想想,租金岂止三两银子?就是每月收租十两都不是问题!十三婆,我说的可都在理?” 十三婆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再次将这小姑娘上下打量,这才发现小姑娘布衣穿着,上下却透出一股子不同常人的气质,再看她肌肤娇嫩雪白,神态淡定沉稳,旁边的妇人眉眼间则带有种谦恭对上的表情。她年轻时也是走过江湖的,见识过各色人等,这一番仔细打量,心中就有了考究。 想了想,她问道:“小姑娘,你租来做什么用?” 叶真希如实道:“有一对小哥俩,他们是孤儿,我想租下来给他们住。” 十三婆奇道:“那小哥俩跟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叶真希的回答,让十三婆大感意外和诧异,租房安置毫不相关的人,这种怪事儿她头一遭遇上。不由得又盯了对方的眼睛看,那柳眉儿天然而成,比画的还漂亮,眸子很清澈,带着股沁入肺腑的清冷。 十三婆沉默了不吭声,叶真希也不着急,只转头和徐妈妈轻言地闲聊。从看到十三婆的第一眼,她便感觉对方并非真的只是一个宅门里的老太太,她那饱含沧桑的眼睛,跟叶夫人是完全不同的,与那位在文定寺所见的富贵老太太也全然不同。只有四处奔波在外的人,沧桑里才会带着江湖漂泊的味道。想来这十三婆年轻时必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小哥俩多大?”十三婆睡在躺椅中,盖着大红毯子,衬得她满头华发更加如雪地白,阳光下还泛着淡淡的光辉。 “我没问过具体年龄,弟弟大概八九岁,哥哥可能比我小一两岁。”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十三婆犹带疑惑不解。叶真希不假思索道:“和他们有缘。” 十三婆怔了片刻,忽然坐起身来,看向她的眼睛多了一丝情绪,点下头道:“不错,对我口味。可惜啊可惜,你生错了地方。” 徐妈妈听得不解,叶真希却微微一笑,清澈如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躺椅中的老太太。 十三婆道:“你想让我少多少?” 徐妈妈惊诧地看向十三婆,叶真希伸出两根手指头,十三婆嘀咕了句“丫头你真精”,垂下隐隐含带一丝笑意的眼帘,手一指身后的屋门,“桌子底层有纸笔,架子上有砚墨,你去拟好合约拿出来给我。” “好。”叶真希颔首起身,果然在十三婆所说的位置上找齐备用,写了一式两份合约,拿出来很快就干透,认真看了两遍,十三婆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多了一丝赞赏,果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儿。她起身进屋,片刻之后,依旧拿着份合约出来,上面多了两个印章,刻的就是十三婆三个篆字体,叶真希忽然觉得这老太太还挺有趣儿。她用拇指沾了印泥盖上,当即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这租房合约就算生成有效了。 回去的路上,徐妈妈一直想不明白,那十三婆怎么就轻易答应了月租二两银子? ------------ 30警告 由于年关即至,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找拾漏的,叶真希与佩兰带着小哥俩亲自去打扫收拾屋子,到桃符市买了几张年画张贴,又多买了一床棉被和两套冬衣,添置锅碗瓢盆桶,买来两担干柴,喂马的草料,把马车安置在小院里,嘱咐小哥俩若是下雨就把马牵进屋里。洗澡可以在厨房里,上茅厕就去隔壁十三婆家借用,前提是小哥俩负责定期清洗茅厕。 十三婆对小哥俩倒也和气,还拿出两只凤饼给他们吃。佩兰去买了一篮子肉菜回来,足够小哥俩吃四五天的,低声道:“小姐,还剩不到二两银子了。” 给小哥俩添置的一切用品及租金押金,用的都是获得赔偿的那十两银子和月钱,而从叶府送饭过来显然不现实,让家原出去找活儿做也不现实。眼看就要过年了,批命算卦讲究时间,看相完全不受时间影响,要赚钱就得赶紧。叶真希关上房门,把小哥俩叫到跟前说道:“家原、家平,从今儿起,咱们要自食其力养活自己。我有个法子可以挣钱,不过需要你们帮忙,前头可能会比较辛苦,你们可愿意?” 叶家原兄弟用力点点头,家原道:“真希姐,你说吧,我和弟弟什么都愿意去做。” 叶真希满意地看着小哥俩,道:“眼下就要过年了,商家忙着日进斗金,家家户户忙着采办年货,你们俩出去,就在大街上晃悠,往人多地方去。。。” 忽地瞧见家原发光的眸子,轻手一个爆栗落在他脑壳上,“不许想歪了,你们的小爪子,一定要乖乖收起来,留着日后做大用途。” 家原嘿嘿地讪笑,家平则无比认真点头:“真希姐姐,我们一定不会给你丢面子的。”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叶真希摸摸他小脑袋,继续道,“让你们往人多地方去,是要帮我宣传一件事。。。” 小哥俩听得不住点头,叶真希又看向佩兰:“这事儿,越多人传效果越好,所以,你和徐妈妈也要加入。” 临走时,家平拉着叶真希不舍得放手,“真希姐姐,年三十你会过来看我们吗?” 叶真希伸手抱抱他,笑道:“会啊,年三十姐姐过来和你们提早吃年饭。过年期间不可乱跑,十三婆婆心地不错,她年纪大了,有什么可帮到的,你们就过去帮帮她。偷偷跟你们说啊,十三婆婆肚里可多故事了,你们要是发闷,就过去陪陪她,让她给你们讲故事听。有急事,就到叶府后门学猫叫几声,姐姐准能听到。” 小哥俩听话地点头,相送二人到巷口,直到轿子消失在转角,才返回屋去。 眨眼间,小年到,叶府上下一片忙碌,随处可见下人们扫房的身影。闲意小居里,五婆子、阿支及阿桂,全被召集到烘着暖炉的稍次间,瞧见小主子一脸肃严,徐妈妈和佩兰也不若平日带笑脸,均不知发生什么事? 叶真希看人都齐了,这才从榻上坐直了上身,冷冽的目光扫掠过众仆,肃声道:“徐妈妈和佩兰服侍我身边多年,你们三人也过来服侍我有阵日子了,虽然闲意小居不比其他主子的院子宽大漂亮,但你们扪心自问,来这里之后,是不是过得比其他院子的下人要舒服轻闲?闲意小居的主子可有给你们气受?” 五婆子第一个抢先回道:“没有没有。老奴给人干粗活干了大半辈子,就数在闲意小居的活儿最轻闲舒服。二小姐对下人也好,不打不骂不罚,老奴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托了二小姐的福气。” 徐妈妈冷眼她道:“五婆子,你说说,怎么就是托了二小姐的福气?先前那些年,你们谁看二小姐的眼神儿,不都是避之不及的?” 五婆子才堆笑的老脸,立刻就僵了,垂了眼皮子惶恐道:“老奴过去是有眼不识泰山,人云亦云,还望二小姐大人大量不计小人过。”说着就跪下来磕头。 叶真希等她磕了两个响头,才挥手道:“你起来罢,又没人罚你,拜年神还没到呢,磕的什么头?” 五婆子立时一脸尴尬,忙站起来道:“多谢二小姐宽厚仁心。老奴定当事事遵从二小姐的吩咐。” 叶真希轻点下头,看向沉默的阿桂和阿支,“这番叫你们都进来,是看你们这段日子活儿做得不错,也规矩本分,没给我添什么乱子。你们也都知道,过了年,我就及笄了,我回来后,夫人待我如何,你们有眼看着,这个不用我多说。将来我出嫁,你们少不得都作为陪房跟过去。我这人性子如何,你们心里也是有底的,那种两面三刀之人,跟前一套,背后又一套,对这样的人,我是绝不手软的,好歹这些年我在蓬安山学了一些手艺,让人断个胳膊缺条腿儿,或是尝尝做瞎子哑巴的滋味。。。” 她故意顿了下语气,只见三人脸上均现出不同程度的慌恐不安,加重语气继续道,“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要你们记住,跟了哪个主子身边,就该对哪个主子忠心不二之理。天下的奴仆,万没有同时忠心几个主子的,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同时侍奉别个主子,我丑话放在前头,真有那么一天,休怪我下手无情!” 五婆子及两丫鬟面色一变,扑通跪下来,纷纷出声表明自己一门忠心跟随二小姐。叶真希冷眼瞧着三人道:“都抬起头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三奴仆先后抬头,下人跟主子说话,向来不许昂首挺胸抬头看对方,二小姐怎么刚好相反呢?五婆子抬头看向主子,老眼微浊,带着一丝迷惑不解,“二小姐,老奴一把年纪了,没啥念想,就想将二小姐服侍好了,将来不至于老无所依。老奴对二小姐绝无异心!” 轻点下头,冷冽的目光移向一旁的阿桂,阿桂哪曾跟主子正眼相对过,一接触这双目光,浑身就禁不住地打个冷颤,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惶恐不安,磕巴道:“奴婢、奴婢愿意服、服侍二小姐左右。” 不等叶真希的目光投来,阿支已然抬头看向主子,决然道:“奴婢也愿意跟着二小姐。” 叶真希将三人再逐个扫量一遍,沉声道:“希望你们记住今天对我说的话。没其他事了,都下去吧。” 三人忙起身告退,出了稍次间。佩兰泡上一杯热茶给叶真希,担心地问:“小姐,他们真的会听话吗?” 叶真希反问道:“照她们刚才表现的态度,你说呢?” 佩兰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她们三人都是真心的,就阿桂胆子小些,说话磕磕巴巴的,阿支和五婆子可稳重多了。” 叶真希笑望徐氏:“妈妈,你有什么看法?” 徐氏知道小主子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认真想了片刻,才答道:“五婆子平日好八卦,但极少惹事上身,小姐刚才放了重话,事关她日后去向,老奴觉得五婆子还算是有分寸的。阿桂平素寡言少语,干活儿很尽力,老奴也打探过,之前在后院打杂干粗活儿,她就是这个性子,但最近老奴发现她经常愁眉苦脸,不知为何事所愁。方才她说话磕巴,兴许是被小姐的眼神给吓着所致。至于阿支,老奴瞧着是有些胆色儿的,就怕她日后心比天高,给小姐惹出无端的麻烦。” 叶真希颇是赞同地点点头,笑着轻摁下佩兰的鼻子,“小佩兰,你要多向妈妈学学观人察相识人心。” 佩兰摸摸自己的鼻子,嘟囔道:“小姐你手力再重点儿,奴婢的鼻子就塌了。” “塌了给你填补上去。”叶真希调侃一句带过,继续刚才话题,“如果我没记错,阿桂是在最近一次见了她家人之后,开始发愁的,或许与她家中有关,妈妈看看能否打探来原因。五婆子相当满意目前的状态,姑且不必去理她。至于阿支。。。后院里与她关系密切的有两个,一个是大发厨子,一个是年纪与她相仿的丫鬟桐江。大发厨子是冯家媳妇的亲戚,冯家媳妇是后院的管事娘子,妈妈你上回从五婆子闲聊中,得知她与流芳苑的浮萍、银翘交情不错,浮萍是我大姐身边的人,已经陪嫁出去,还有个银翘,是我三妹身边的人。妈妈可知银翘为人如何?” 徐妈妈道:“老奴没接触过,但听五婆子的口吻,倒像是什么主子有什么奴才的意思。” 佩兰听愣了半响,才懵懵地道:“小姐,你绕得奴婢头晕,刚才突然想起,小姐是不是在查柜子里有蛇的事情?奴婢以为。。。” 叶真希但笑不语,徐妈妈嗔眼她道:“佩兰,你可别没心没肺的,那事儿太蹊跷,且没留下任何线索,平静这段时日,小姐一直没中断过追查。” 佩兰不好意思地道:“徐妈妈,那件事情没个头绪,查不了就不查,反正我也好好地不是。” 叶真希道:“不管怎样,我不会放弃暗查这件事。刚才给她们训话,算是敲个警钟,我对她们先礼后兵,将来若是出什么岔子,怨不得我没告诫过。” 十二月二十八日,阴了多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叶真希正打算午膳之后溜出去,静华院的桔梗忽过来告知,二少爷一家从庆州回来了,夫人让她过去团聚。叶真希只好搁下外出心思,换了衣裳,由佩兰陪着往静华院去。 ------------ 31别再把莫须有算在我头上 才过了穿堂门,走上东边游廊,便听正房那边传来个洪亮的男声,佩兰一听就笑道:“小姐,二少爷说话一点都没变呢。” 叶真希微笑不语,继续往前走,垂立在花厅外的两名丫鬟见她过来,方脸的已朝里通传:“二小姐来了。”叶真希往另一个瓜子脸的扫了眼,捧高踩低的奴仆,她可没忘记那晚帘子打背的事情。瓜子脸触及她目光,立即别开头去,脸上毫无愧色。 白芷迎出来,曲膝含笑道:“二小姐快进来,夫人才念叨着呢。”叶真希微笑点头,跟在白芷身后,踏入小花厅。 花厅里摆设依旧,绕过屏风进入内厅,只见叶夫人坐在罗汉榻上,旁边坐着个少妇,身材娇俏,五官秀丽,气质娇柔古典,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坐在小桌子旁吃板栗,下首坐着个青年男子,二十三四模样,生得俊俏不失英气。叶夫人抬手向她招道:“希儿,快来见你二哥二嫂。” 叶真希不疾不徐上前,先给叶夫人行礼,再给二人行了礼,叶远声惊诧非常,早就听说二妹恢复如常,如今一见,确实呆滞全无,整个人神清气朗之感,不由笑道:“二妹全好了,可喜可贺,娘日后再不用挂心了。” 二少奶奶抱过小琛姐教她道:“琛儿,这是你二姑姑。”三岁的小女娃就糯着好听的童声叫道:“二姑姑好。” 叶真希微笑道:“小琛姐儿真乖,长得真漂亮。”二少奶奶笑得矜持,看着精致的女儿一脸的幸福骄傲。 叶夫人笑道:“小琛姐儿才一年不见,就不让祖母抱了,这小人精儿,我端出爆炒剥好的栗子,她既要吃,又不给我抱,偏这小脸儿娇得让人气不起来。” 二少奶奶含笑道:“母亲别急,琛儿才刚回来,小孩子都有点认生,要不了两天就跟您熟了。” 叶夫人道:“我不急,去年你们回来,小琛姐儿跟我多亲热啊。你们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在这吃了午饭再回去歇息,晚上人齐了,咱们一家再好好聚饭。” 叶远声夫妇含笑应了。叶夫人便问起庆州那边情况,叶远声脸上有了笑意道:“庆州离文定县虽然远,但那里确比乘马县好多了,当地民风淳朴,治安也尚好,而且庆州的特产多,这一次我们每样都带了一些回来,人人都有份。” 叶夫人欣慰道:“那就好,先前你们去乘马县,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霍敏带着小琛姐儿也跟着受苦,往后你可要好好干,恪守本职,多的闲事切记莫要去掺和。将来再托寻人事,想办法再调回来。” 想起往事,叶远声心里无比感慨和无奈,安抚叶夫人道:“娘放心,孩儿经一事长一智,再不会像当年气盛鲁莽行事。” 叶真希在旁静静地听,视线多停留在小琛姐儿脸上,心里暗想,这二侄女可懂得捡,把父母的优点一个不落地全集合,才三岁就长得如此精致美丽,用粉雕玉琢来形容都嫌逊色,将来长大不知怎样的祸国殃民天姿。又在心里迷惑地想,她这二哥不是被贬去乘马县,怎么这会是在庆州? 忽听叶远声说道:“二妹出了年,五月就该及笄了吧,转眼二妹长得这么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二少奶奶在旁道:“二姑子的及笄礼,我们是无法参加了,这趟回来,嫂子和你二哥先预备了一份小礼,由母亲收着,等你及笄礼时再收下。” 叶真希忙起身道:“多谢二哥二嫂。”门外忽传来个清高的女声嚷道:“哎呀,我这做大嫂的来晚了,二弟二弟妹莫要见怪。”音才落地,宗阳已轻快地走进来,后面裉妈妈抱着小昕姐儿。 叶远声夫妇已站起身来,齐齐说道:“大嫂安好。”叶真希也站起身点个头道:“大嫂。”宗阳的眼线儿直接掠过她,上前上下打量二人,打趣道:“一年不见,模样儿又变化了,瞧我们霍敏,改梳个姑娘发髻,没准儿媒婆子要追着上门来做媒。还有二弟,这是倒长回去了,霍敏可要看紧了他啊。” 霍敏羞笑道:“大嫂还是这般爱说笑。”叶夫人则笑着让褃妈妈抱小昕姐儿过来,让小姐妹俩坐一块儿吃东西玩。宗阳瞟眼静坐的二姑子,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咱家里,除个别外,不是俊男就是美女,不是才子就是佳人。尤其是我们家的小琛姐儿,你们瞧瞧这张小脸蛋,宫廷画师都未必画得出这份完美,小小年纪就有一身气派,将来长大了,大昙国能找出几个媲美的?小琛姐儿,来让伯母抱抱。”说着就近身去,伸手要去抱小女娃儿。 小琛姐儿却睁着美丽无邪的眼睛看着她,小身子往母亲身边挪,叶夫人在旁笑道“这孩子一年不见认生了,我这祖母都不让抱,你就等过两天吧。”宗阳升起的一丝尴尬才释然,笑道:“小琛姐儿就是忒金贵,这点蛮好的,不像小昕姐儿,谁抱都愿意,不认识的人抱她也愿意,害我走哪都得看紧她。” 叶夫人问道:“雪兰呢?怎地还不过来?”宗阳道:“她啊在哄小琪姐儿,一早起来不知怎的哭闹不停,奶娘哄不住,我也去帮她哄,也哄不停。好端端地,咱府里多久没这样的怪事儿了。”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线带着两分凌厉扫过来。 叶真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淡如水的表情,听得叶夫人让叫大夫上门给小琪姐儿看看,宗阳便唤了白芷到外院找杨管事去请大夫。对叶夫人道:“母亲,大姑子可知道二弟他们回来?” 叶夫人道:“再两天就过年了,瑗儿年初二是要回来娘家的,届时咱们一家真正团聚。宗阳,年初二你也是要走娘家的,今年难得一家人齐全,到那天你回来早些。” 宗阳道:“行啊,年初二那天一早,我和远泓带着小昕姐儿就出发,申时中准能回来。” 正商讨着过年事宜,莫姨娘过来了,同来的还有三少奶奶乌雪兰及叶真璐,众人又是一番寒暄。叶夫人问起小琪姐儿,乌雪兰道:“才看了病,大夫开了药方,说是受了凉闹肚子。我就过来坐一会,凑会热闹,等下还得回去照看。” 知她心系女儿也坐不住,众人安慰几句,坐聊了片刻,乌雪兰便告退回去,午膳不留了,等晚上家子人齐了再过来一起吃饭。叶真璐趁机跟大家解释自己来晚一事,原来她因为成绩优秀,又曾代表卫风书院参加全国书院艺能比赛夺得名次,因此每到学期考试结束,先生都会留下她和另几名同样优秀出色的学生,协助批改学子考卷,今天是最后一天,提前完成批改卷子,她就匆忙赶回来了。 宗阳道:“当初大姑子卫冕卫风书院第一才女美名,大姑子出阁后,还是咱叶家女儿荣获此殊誉。” 叶远声笑道:“三妹幼时就爱看书,常跑去父亲的书房半天不肯走。我有个提议,等大妹妹回来,你们姐妹仨可举行个吟诗作对接龙赛,让你们嫂嫂也都参加,或者来个行酒令,大家各出一份子钱凑合,谁赢了就获得这份子钱。你们觉得怎样?” 宗阳笑笑道:“这主意不错,我赞成。”叶真璐也笑呵呵的道:“好呀,过年大家一起凑热闹,母亲也曾是女堂里的优秀学子,母亲也参加进来好不好?” 叶夫人忙摆手道:“我不行,老了,你们年轻人玩去,我就在一边做判官,防止你们作弊。”莫姨娘也笑道:“妾身没念过几年书,就不掺和你们这些才子才女了,妾身就呆夫人身边,哪个不老实就扣哪个的份子钱。” 众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间,被掠一边的叶真希心里吁口气,总算熬过这段时间。 晚膳时,饭桌上众笑晏宴,小琛姐儿已经以小昕姐儿为榜样,姐姐拿什么作什么,她就跟着做一模一样的动作和事情,把大人们逗得直笑怀。叶真璐显然是个性子天真活泼的,不愧当她小喜鹊的绰号,但凡大人们的话,她都应答从流,甚而还时不时参与父亲和三位哥哥们谈论时下的社稷风气民生话题,三位嫂嫂美言接踵,莫姨娘含笑殷殷,体贴地给老爷和夫人夹他们喜欢的菜。叶真希默默地吃菜送饭,速度不快不慢,总是在老爷夫人放下筷子后,她也放下筷子表示吃好了。 饭后大家移步内厅,人手一杯热茶,宗阳道:“中午时远声提议的,我们都赞成,现在就等三弟三弟妹点头了。我做姑娘时,经常有这样的活动,吟诗作画、行酒令,输的人要罚酒,或是给大家跳舞,赢的人把份子钱拿走,但是下次再玩时,就由上回赢的人出茶钱。” 叶真璐拍手叫好,忽然看向叶真希道:“二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大家都觉得二哥提议不错,你也表个态吧。” 宗阳道:“我瞧着二姑子生性有些孤僻,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出了年就该及笄了,若是上不了台面,到时候讲婆家可是个大问题。” 霍敏道:“二姑子如今尚在闺阁,斯文腼腆在常理中,有母亲带着手把手教持家,将来出阁了,应对各种场面就不会这样了。” 叶夫人点头道:“不是霍敏说,我还真差点忘了这事,过了年,希儿先跟我学着打理内务,璐儿下半年就不必去卫风书院了,到时候也过来跟着学学怎么持家。” 叶真璐微露一丝羞赧,“璐儿都听母亲的安排。”叶真希淡淡嗯一声,正想起身告退,叶真璐再次重复刚才的发问,要她表个态,可不等她回答,乌雪兰一边笑道:“三姑子,你二姐是谦卑自己,到那天保不准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宗阳也笑道:“就是,二姑子不是忘了大师的俗家弟子吗?忘了大师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大昙国享有名气的得道高僧。二姑子既然拜有师父,必定暗藏不露,技高一筹。” 莫姨娘忽然道:“你们都在说笑呢,忘了大师可是出家人。” 众人中就有人一愣,宗阳看向叶真希,眼底带着一抹得意的嘲讽,“姨娘你是不知道吧,安源寺有武僧,不然二姑子哪学来的一身狠功,一回来就在大门虎虎生威,我当时都被唬倒了,冯管事还擦了伤。。。” 叶真希听得眉头一蹙,敢情大少奶奶不知何时已重新编排了跨火盆那一幕,叶老爷突然冷哼一声,嫌弃地看了眼她,“不知所谓的逆女,把我面子都丢尽了!出了年,你给我趁早嫁掉!” 内厅的气氛顿时静悄而凝重,叶夫人不悦地看着丈夫道:“好端端的一家子人聊得开开心心,希儿也没惹你,你拿女儿出什么气?你别忘了,忘了大师有亲笔信给我们,希儿早已三魂七魄归体!希儿不但恢复如常,还因此化掉了灾煞,根本不会影响我们。” 叶老爷怫然作怒道:“我教训女儿难道有错?前头那些年的灾难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忘了大师。。。哼!一个只知道念经的老和尚,他懂什么?我怎么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是不是合起来糊弄欺骗我?哼!”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看,叶真璐轻声对叶真希道:“二姐,你怎么不劝劝父亲,别对母亲发火。。。” 宗阳冷脸道:“三姑子,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体贴懂事?我早先就有预感,她一回来准搞得咱府里不得安宁。” 叶夫人脸色很难看,盯着大儿媳强忍心火道:“宗阳,我还没走掉,你少说两句。” 宗阳冷冷道:“母亲,我只是在说事实,如果连事实都不让说,这个家里谁还敢吐真言?”叶远泓出声道:“宗阳,别说了。” “为什么我不能说?昕儿不到两岁就莫名其妙摔了两次,那么小的孩子,摔到冰冷坚硬的地面,大人尚且难忍疼痛,昕儿还不到两岁啊!你说,万一女儿摔残摔傻了怎么办?她还那么小,连说话都还不清楚,你要她怎么过完一辈子?” 宗阳变得情绪激动,眼中泪光流转,她突然起身指着叶真希,字字句句充满厌恨,“她就不该来这世上,老太爷都被她刑克没了,大姑子险些丢性命,三弟破了相,三姑子差点成了瘸子,二弟被贬,你呢?你在工部做事几年,别人都在高升,只有你还是个任人差遣的受气苦差。如果没有她阻碍你们,你们叶家岂止住这小房子?你们又怎会发生这么多灾难?” 她一步一步逼过来,指尖差点就戳到叶真希鼻子上,恨不能立即把眼前人给扫帚撵出去。“二姑子,你知不知道,若是在普通人家,你一早小命没了,叶家能容你到现在,是因为父亲和母亲下不了狠心,可这下不了狠心的结果,就是我们大家子来替你遭罪!你为什么非要回来?你在哪儿呆着不好,为什么非要回来祸害我们?” 叶真希看向叶夫人,后者呆呆坐在那儿,神情呆然,怯弱已盖过了她的恼怒。而其他人,或沉默,或冷漠,或幸灾乐祸。只有两个孩子,一脸茫然无知地看着大人们。她缓缓站起身,抬手拂掉那只戳到鼻梁上的手,逼视的眼眸冷得能杀人,宗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有的时候,隐忍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生活策略。有的时候,一味隐忍却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所以,此刻的叶真希不打算再继续隐忍下去。 她轻扬起唇角,一抹似笑非笑充满讥讽,“好啊,我回来这么久,总算是真正领略到亲情的味道,原来是比黄连还苦,比罂粟还让人心寒。既然你们一个个非要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那么我十四年来所受的任人欺凌、流离之苦,足够跟这份莫须有的罪名扯平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既然给了我生命,我就会更加顽强地生存!除了阎罗王,叶府上下,包括父母,都没有任意掠夺践踏别人生命的权力!所以,从现在开始,谁要再把莫须有的罪名算到我头上,别怪我翻脸无情!最后,”她略略顿了下语气,对着上座的叶夫人拱手一礼,“夫人,年三十我和朋友有约,恕不能留下陪你守岁。” 清朗的小脸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冷傲,如冰的眼眸扫过众人,仿佛两把散发森寒的剑刃,让人心里没来由地冒起一股冷气。直到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冷冷夜色中,内厅里忽地传出恼骂:“反了,真是反了!她竟然威胁我们。。。” 备注:没收藏没点击没人投票投砖。没动力的麻雀,两章合并一章,字数合计4952. ------------ 32跪祠堂 叶家祠堂,位于叶府西边尽头,不断吹进来的冷风,令昏暗的烛火忽明忽灭,冷寂的祠堂内笼罩一层阴寒气氛,冰冷的地面,寒气不断侵入,叶真希坐在两只叠加的薄圆垫子上,两手抱住双膝,默默看着上方排列的叶家列祖列宗牌位,最后视线锁定在左边最末一个上面。她站起身,先去关了祠堂的大门,没有冷风吹进来,感觉好多了。 供桌上点着大烛台,摆了两盘苹果和橙子,她拿起一只苹果,在衣服上将就擦擦,咬了一口,挺脆甜。尔后她走上两级台阶,一伸手,把锁定的牌位拿下来,往地面一放,一屁股重新坐在圆垫子上,一边吃苹果,一边对着牌位道:“按理呢,我本该尊敬你,叫你一声爷爷。可是呢,你偏偏和我抢时辰,却又不交待清楚,害我一出生就背上无妄之灾,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什么倒霉不顺不幸的事情都算到我头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孙女跟过街老鼠似地,人人喊打欲除后快。 叶老太爷,你说你年纪一大把,临走了还不为自己积德,我是你嫡出的亲孙女,你让我做你孙女,却又不让我享受父母疼爱,亲情之福,你还把儿子教育成那副德性。天下有你这么当爷爷的吗?你看看上面,那些可都是你的祖宗,你就不怕他们一人一句,口水都把你淹死。。。哦,不对,你早就魂飞天外了。 叶老太爷,你说说你这爷爷当的实在太失败了!我都为你感到羞耻!唉,你陷害嫡亲孙女,又让你儿子虐待你嫡亲孙女,你这辈子啊,只能投胎做一条蚯蚓。。。” 她叨叨絮絮地对着牌位说话,啃着苹果时而含糊不清,丝毫不知道祠堂大门外,来了一名监视的婆子,正趴在门上专注听,她越听越心冒寒意,听到最后,整个人没了温度,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叶真希隐约听到有动静,忙去打开大门往外一看,外面除了凛冽北风,啥影也没有,天阴沉得像是随时会倾覆下来,她顺手就把苹果核丢到院落的野草丛中。“喵~”忽然,一声轻微的猫叫传入耳中,下一秒,院门处现出半截身影,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叶真希闪在柱子背后看过去,乐了。 “小姐,小姐。”佩兰走上台阶,叶真希就绕着柱子后挪,因此佩兰一点也没察觉身后有人。她走到祠堂大门前,伸手敲了敲,又喊了两声,没人应。犹豫了下,她正想推门进去,身后蓦地响起一个瓮憋的拖着长长尾巴的声音:“佩兰。。。” 佩兰忽地转身,小脸煞白煞白地,看清面前的人,不禁一手抚胸,大喘口气不满道:“小姐,你不知道人吓人会把人吓死的。” “先进来再说。”叶真希拉了她进祠堂,把大门一关,分出一个圆垫子给她坐下,问道:“我好像听到一点声音,你刚才可曾看见有人出现?” 佩兰点头道:“有,奴婢在进来时,看见一个婆子从里面跑出来,好像有人追杀她似地,跑得可快了。” “可认识那婆子?”叶真希忙问道。佩兰摇头:“奴婢看着面生,不知是哪个院子的人,不过奴婢认得她的脸。” 叶真希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佩兰的胸前,戏谑道:“小佩兰,才半天不见,你这里就变得这么大了。”她故意把“这么大了”咬音加重,还夸张地做了个动作。佩兰脸一红,白她一眼道:“小姐,你就会取笑人,奴婢还不是怕烙饼凉了不好吃,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暖着。”边说边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了递过去道:“小姐,这是徐妈妈特意做的,放了好多鸡蛋呢,小姐快趁热吃吧。” “唔~真香啊!”叶真希被罚跪祠堂半天,早就又冷又饿,刚才吃了只苹果,没有半分热气,更觉得饥寒交迫。“佩兰,你也吃。”她扯了一块递过去,佩兰摆手道:“小姐,这都是拿给你的,奴婢出来前已经吃了一块。” “那我不客气了啊。”叶真希吃得喷香,佩兰抬头打量周围,她可是第一次来祠堂,那两盏烛台的火光明明灭灭地,上面的黑色牌位一个个摆得端正,仿佛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佩兰不敢再看,对叶真希道:“小姐,徐妈妈说,让你低一低头,跟老爷认个错,祠堂这么冰冷,小姐这么跪下去,会患风寒的。” 叶真希道:“那可不行,除非大少奶和三少奶还有姨娘也过来跪祠堂,她们颠倒黑白,这笔账我早晚要算的。” “可是小姐,徐妈妈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姐你就再忍一忍,先出去再说。”佩兰只待了这么一会,就感觉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小姐已经呆了半天,如果不能出去,晚上可怎么办? 叶真希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两张鸡蛋烙饼,抓起供桌上垂落的桌布擦擦手油,对佩兰道:“他们晚上要派人来守着我吗?” 佩兰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应该不会的,再说了,谁肯来啊?” “呵呵,那就好办,我溜回去睡一觉,天不亮之前再回来,不是挺好?”叶真希笑呵呵道。 佩兰又急又担忧,“小姐,你还能笑得出来,换了别人,早就怒火冲天了。” “我也想怒火冲天啊,可是我不会喷火,怎么冲天呢?”叶真希仍是一副乐观淡定的模样,拉她起来道:“天快要黑了,你先回去,让徐妈妈给我熬碗热汤,晚一些我就回去。” 夜幕降临,带来第一场冬雪,细细的雪花在空中飘飞,仿佛夜之精灵无声起舞,叶真希绕着祠堂跑步驱寒,两盏烛台即将燃烧殆尽,祠堂很快就会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叶真希打算在烛台燃尽之际,就偷溜回闲意小居,她还来不及实施计划,叶夫人带着两丫鬟,提着灯笼过来了。 叶真希继续绕着祠堂跑步,对进来的叶夫人视而不见,甘竹上前拦住她道:“二小姐,夫人有话跟你说。” 叶夫人走到女儿面前,怜惜地牵起她冰冷的小手,捂在手心里暖道:“希儿,跟娘回去,这里寒气太重,你会生病的。” 叶真希轻睨她道:“之前我在蓬安山生了两场大病,两次都从鬼门关走回来,老人都说,大病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你不用担心,阎罗王他不想收留我。” “希儿,你说你在蓬安山生了两场大病?是什么病?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叶夫人听得一惊,急忙问道。 叶真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讥讽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说?我是人,不是摇着尾巴四处乞怜的狗。” “二小姐,你这么和夫人说话,可知夫人心里多难过?”桔梗忍不住说道。叶真希看向三人,脸上浮起冷笑:“她难过,尚有锦衣玉食,她难过,尚有儿女绕膝欢乐。可我呢?当我和徐妈妈佩兰天天吃野菜野果时,当徐妈妈和佩兰以为我活不过来哭得晕厥过去时,当整个冬天我们穿着不合身不合脚的粗麻衣服破旧鞋子时,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去想想?我呆滞,我是祸害,你当初就该把我扔出去喂野狗吃了,这样不就没有后来的灾难和麻烦了吗?你既然不灭了我,就该好好抚育我成人,可你呢?你是怎么为人母的?从来只听后娘虐待女儿,没听说亲娘虐待亲女儿的,荒唐啊荒唐!” 面对女儿的指责,叶夫人早已眼含泪光,甘竹轻叹道:“二小姐,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想说,叶夫人左右为难是吗?我还真是不明白了,她堂堂当家主母,内院之事她说了算,难道还有谁那么大的本领来让她左右为难?是出身名门低嫁的大少奶?还是出身巨贾之家的三少奶?还是来自乡下大财主家的莫姨娘?还是另有其人?男主外,女主内,古来有之,老爷难道有那么多的无聊时间去干涉你主持中馈? 叶夫人,请你回去吧,过年对我来说,就跟平时一样,不具备特殊意义。不过今年与众不同,叶家列祖列宗总呆在这冷冰冰的地方,就让我来陪陪他们说说话儿,热闹一下。也顺便,减轻一点我背负的千宗罪孽。”叶真希说完,盘腿坐到圆垫子上,面向叶家牌位,不再理会身后三人。 叶夫人低声啜泣,面上难掩悲伤和羞愧,女儿的话,句句在理,句句直击她心窝。女儿眼中,有股洞悉未知的慑力,女儿身上,有种冷傲于世的风骨。这样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是祸害?短短一瞬间,叶夫人蓦然有所醒悟,是自己,一直太懦弱。。。 她解下斗篷,披在女儿身上,缓缓朝着叶家牌位跪下,惊得甘竹赶紧去搀扶她,桔梗忙脱下一件外衣放到地面上当垫子。叶真希瞭眼她,望向上面的牌位,戏谑道:“叶老太爷,你的好儿媳来给你磕头了。” 甘竹和桔梗下意识地就抬头直看向左边最末的一块牌位,尔后一致将责怪的眼神丢给二小姐。叶夫人对着牌位磕拜三下,说道:“叶家列祖列宗在上,叶秦氏在祖宗面前,不敢说半句谎话。老太爷在上,您若泉下有知,就保佑叶家和睦兴旺,保佑希儿从此苦尽甘来。“ 叶真希垂着眼帘,一脸冷漠不置可否。叶夫人的心被深深刺痛,她在两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欲言而说不出口,最终默默离开祠堂。 叶真希拿掉那件斗篷,扔在地上,想了想,又捡起来,搁在圆垫子上,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丝光亮,整个祠堂陷入一片漆黑。狂冷的风张着无形的爪子扑进来,啪、啪!两扇大门被吹刮得摇晃不止,叶真希浑身打个冷颤,张眼无处不黑,脑海中蓦然浮起那些灵异故事的画面,她赶紧双手一拱:“叶家祖宗们,我先回去吃饭啊,吃完了就回来。”话音一落,脚底抹油赶紧溜出祠堂。 ------------ 33大年三十那些事儿 今晚北风特别大,五婆子索性关上小门房挡风寒。东厢房里透着光,门窗都紧闭着,叶真希一路躲躲闪闪回到闲意小居,早有佩兰接应,丝毫没惊动她们。 抖落一身的雪花,叶真希赶紧闪进屋子,佩兰立即拿来暖炉和毯子,徐妈妈则从小厨房端来一直热着的乌鸡人参汤,满是心疼道:“快喝了先暖身子,一会再吃饭。”又吩咐佩兰去烧热水给小姐洗漱烫脚暖身。 “还是妈妈和佩兰对我最好。”叶真希喝下热汤,整个身子暖和起来,热气仿佛顺着脉络直蔓延到四肢,徐妈妈就着毯子搂过她,颇是无奈道:“小姐你啊,就不能低一低头,冰天雪地的,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老奴和佩兰如何心安?” 叶真希偎在她怀里撒娇道:“妈妈,事不过三么,我已经大病两次,大病不死必有后福,我已经有两次后福,老天爷还舍得给我第三次后福吗。” 徐妈妈嗔怪道:“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姐后福多多,多得数不完,老奴和佩兰还指望小姐带来好日子呢。” “呵呵~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好过起来的。妈妈,明天我去陪家原小哥俩吃年饭守岁,咱小院里,就由你掌持了。” 徐妈妈惊道:“小姐,你真要在外头过年?不行!你这么做,和老爷的关系只会闹得越僵,明天你乖乖听话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明天老奴去求夫人说情,免罚你跪祠堂。” “明天我也不跪祠堂了,傻瓜才一根筋跪到底。”叶真希伸手揽住徐妈妈的腰,妇人身上有种淡淡的姜花香,十分清爽好闻,“妈妈,府里的年夜饭,所有人都会集中在中堂那边吃吧?家原家平孤孤单单地过年,很可怜的,我去陪他们过个年,年初一就回来。” 徐妈妈急了,敢情小主子是决意要抵抗到底了,可这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莫说小主子尚未出阁,还得倚靠府里,就是出阁了,也断不能和娘家闹僵,没有娘家的媳妇,是要被夫家看低的啊。 “小姐,你就听老奴这一次,算老奴求你了!”徐妈妈说着推开她,起身就要往地上跪,叶真希忙拉住她道:“妈妈这是做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妈妈你也看到了,我就是静静站在角落里,他们也要泼我一身骚才罢休。我要再忍下去,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 徐妈妈叹息一声,重新坐下,凝望着小主子道:“小姐,你如今还未真正明白,祖宗流传下来的习俗,岂是你一个弱女子能改变的?夫人不是不疼你,她是没法去疼爱你。夫人做起事雷厉风行,可心底其实很软,处处忍让宽容,是为了这个家和睦下去。将来小姐也有自己的家,就会明白夫人的苦衷。” 叶真希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暗道:不,将来我的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一个男主人,否则,我宁可漂泊一生! “妈妈,你可知道大少奶为何低嫁我们叶府?”叶真希不解地问道。如今整个叶府,从她回来的第一天起,其他人或多或少遮掩或暗里来,而大少奶处处对她表现强烈敌意,昨晚更是公然当着夫人的面,真的仅仅是为了小昕姐儿摔了两次,大哥没有升迁吗? 徐妈妈道:“大少奶奶出身名门,是麓国公府的幺女,虽是庶出,但倍受宠爱。大少爷是嫡长子,可门第上却低了。老奴也是听来,说是大少爷的一个同窗友人给牵线做的媒,也不知麓国公府如何想,总之后来就同意了。其实当初夫人不大同意这门亲事,觉得低嫁来的媳妇不好处,可大少爷也认定非大少奶奶不娶,夫人只好同意了。” 想起当年大少爷娶亲的场面,徐妈妈不由感慨道,“大少奶奶陪嫁过来的嫁妆很丰厚,足足有四十八抬,各种珠宝首饰及古董,折合现银不下三万两,田庄有四处,铺席两家,别院一处,江南还有一处宅子和一块山地。外人只道叶家娶进了一尊财神,却不知这尊财神不好伺候,夫人老爷处处对她恭敬有加,就怕一个不慎得失了,麓国公府找上门来。” 徐妈妈对麓国公府不甚了解,这些具体还是从周妈妈处听来的,叶真希也就无从问起,佩兰拎了大半桶热水进来,徐妈妈就起身去帮她拿毛巾洗脸,烫完脚,叶真希脱掉外套坐到炕榻上,盖上厚暖的被子,徐妈妈摆上小方桌,转身又去小厨房端来暖在锅里的饭菜。佩兰拎烫脚水去倒掉,水一泼出去,瞬间就结成了冰条。 吃罢晚饭,佩兰端了碗筷去小厨房清洗,徐妈妈撤下小方桌,再次语重心长道:“小姐,明儿一早你先去祠堂等着,老奴去跟老爷夫人求情,大过年的,把小姐关在祠堂算咋回事。家原小哥俩那边,让佩兰替你去看望。等出了年,小姐再亲自去看他们。” 叶真希把头靠在妇人肩上,带了一丝困倦,轻声嘀咕道:“妈妈,你都安排好了,我想睡觉去。” 徐妈妈知道她是应了,心里一宽,忙帮她把头上束发的簪子丝带取下来,慈爱地给她盖好被子,柔声道:“好好睡一觉,明儿老奴叫你起床。” “妈妈晚安。”叶真希眯着眼缝儿,一脸放松惬意,很享受妇人的关怀呵护。 卯时初,天还灰黑着,叶真希就爬出暖暖的被窝,在佩兰的服侍下穿戴梳洗完毕,又喝了一碗徐妈妈做的鸡蛋姜丝粥,仍旧穿着昨天的衣裳,一路顺利地返回祠堂。 天蒙蒙亮时,下人们陆续起床洗漱,吃过早饭后开始各自的活计,徐妈妈热了包子和白粥,和大家一块儿吃了,吩咐佩兰几句,出了闲意小居往静华院去。 和守门的宋婆子打了招呼,徐妈妈才走进庭院,就见叶夫人穿戴齐整,抱着暖炉,披着斗篷从花厅出来,甘竹跟在身边,手里同样抱着只小暖炉,徐妈妈忙迎上前曲膝行礼道:“夫人早上好。” 叶夫人颇有些心神不安,右手袖子轻摆,道:“徐妈妈,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徐妈妈道:“夫人,老奴是过来为二小姐求情的,念在二小姐这些年吃的苦头上,还请夫人在老爷面前求求情,免去二小姐的跪罚。” 叶夫人轻叹道:“今天是大年三十,老爷怎么气恼,也不会在今天去责罚任何人。我正为希儿担心,既然你来了,跟我一块去祠堂吧。” 徐妈妈一听不禁面露宽慰喜色,当即谢了夫人,忙跟在后面出了静华院,一路往叶府西边的祠堂行去。昨夜下的雪不大,有些地面还未被白雪覆盖,气温干冷低下,鼻子呼出的气都是可见的白色,天边云层厚叠,隐隐含带朦胧不清的朝红色,今天会是个晴好的天气。 祠堂的大门紧闭,叶夫人快步走上台阶,伸手就去推开门,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跪坐在薄垫上一动不动。颤颤一声“希儿”,叶夫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放下暖炉,一把搂过女儿哽声道:“希儿,你受苦了!” 叶真希静静地任她搂着,这个怀抱很暖和,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还带着一丝奇怪的触动,就像是一丝祈盼。徐妈妈的怀抱同样也暖和,但没有这样的祈盼。为什么会这样?叶真希在心里迷惑不已,自己不是一直排斥叶夫人吗?为什么会滋生这种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在内心深处,这一丝丝祈盼等了好久,好久。 “希儿,来抱着暖炉。”握着冰冷瘦削的小手,叶夫人把自己的暖炉塞到女儿怀中,用自己的斗篷将她整个人裹住,不无疼惜地说道:“你爹已经不罚你了,娘现在来就是带你回去。希儿,你还能走动吗?” 叶夫人以为女儿已经被冻得四肢失去知觉,这张苍白冰凉的小脸,如今神情麻木,看着让人倍感心疼。甘竹上前道:“夫人,奴婢来扶二小姐。” 叶真希看向徐妈妈,快速地眨巴下眼,徐妈妈过来道:“夫人,让老奴背小姐回去吧。” 叶夫人点头道:“也好,你背希儿回闲意小居,先用姜汤给她擦身,我一会就让人送炖补汤水过去。” 趴上妇人背上时,叶真希用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辛苦妈妈了。” 一旦和叶夫人分别,叶真希马上叫徐妈妈放自己下来,略带内疚道:“妈妈,让你受累了。” 徐妈妈笑得甚是温柔,小主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心底就好比自己的女儿一样,“小姐快别这么说,这点儿路累不着,咱们快些回去吧,今年是兔年,那些兔子花灯和灯笼,还等着小姐回去安排呢。” 主仆回到闲意小居,只见小小的院子里,五婆子等人都在动手粘贴花窗悬挂桃符,明间的桌上,堆放了六只小灯笼和六只形态各异的兔子花灯,两只椅子上各放着一只大大的灯笼。叶真希叫来佩兰,先把两盏大灯笼悬挂到院门外,余下的,正房挂两盏小灯笼、两只兔子花灯,东厢房亦是各挂两只,小门房挂一只兔子花灯,小厨房挂一盏灯笼,还剩下各一盏灯笼及花灯,叶真希把五人聚一块道:“大家剪刀石头布,最后胜出者获得。” 大家听了都笑着赞同,几番对决下来,佩兰运气很不错,获得了灯笼和花灯,她却把赢品送给阿桂和阿支,“你们家都在县城,年夜饭也回家吃,响午后你们带回去给弟妹玩。” 阿桂和阿支连声道谢。桔梗送来炖好的滋补参汤,叶真希喝完后含笑道谢,桔梗也含笑回了两句,提着空瓷蛊回去。由于前几日已扫房完毕,该采买的也都备齐,下人们在这天除了张贴悬挂桃符等喜庆装饰,基本上没什么事儿忙活,大都聚群地闲聊说笑。 五婆子是个寡妇,原本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年外出不幸遇害,因尚未成亲而无子嗣延续,女儿后来随夫家迁去了马安县,路途遥远,三两年不见一次面,因此年年过年她都是留府。佩兰七岁就被卖给叶府,家中双亲皆已病逝,兄嫂日子不好过,嫂子又是个厉害的,进府后家中从未来人看望她,后来又随叶真希去了蓬安山,懂事后她对家中亲人也看淡了。至于徐妈妈境况,从来不在人前说起,哪怕是叶真希问及,也只简单说娘家和夫家都是荣州,后来随丈夫出去做点小生意,丈夫不幸病亡,只养了个女儿。 五婆子头一遭听徐妈妈讲起自己,觉得都是同病相怜,再看徐妈妈的眼神就跟以往有所不同,显然亲热许多。叶真希却低眸看向腰间的金苹果小荷包,那绣工不但精湛,还是用上好的金丝线绣成,一般的小富人家,是不可能买这奢侈品,而且,相处这四年多,徐妈妈的言行,有时不经意散发的气质,更像是个正经主儿,而非普通下人,只是在很多时候,她不着痕迹地敛藏了自己的不同。 年三十这天,府里不供任何人午膳,午时一过,下人们去单管事处排队,欢欢喜喜地领了发放的过年钱物,留府的留府,回家的回家。阿桂和阿支也领了东西出府,年后初六才回来。 叶真希赶紧找了个借口,带着佩兰从后门出去。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购买年货的人还是很多,叶真希用剩下不足二两银子,加上佩兰垫付的三两银子,买了些过年吃用的及一些干货,两只兔子花灯,另外备了一份小小礼物送给十三婆。主仆人手一袋,跑跑走走赶往西南边的坎子巷。 叶家原和弟弟正在十三婆的院子里帮忙洗摘青菜,忽然听隔壁传来敲门声,叶家平赶紧跑出去一看,高兴得大叫:“真希姐姐!佩兰姐姐~哥哥,真希姐姐来了!” “家平,吃过午饭了没啊?”叶真希笑着摸摸他小脑袋,一起进了十三婆的院子。叶家原也放下手中清洗的菜,满脸笑容迎上来道:“真希姐。”叶家平回道:“还没吃呢,真希姐姐说要和我们提前吃年饭的,我和哥哥在等着呢。” 十三婆从厨房出来,腰上扎着围裙,袖子挽起,手里操着把菜刀,整个人精神奕奕。“叶姑娘,我说这小哥俩中午愣是不肯陪我吃饭,说是非要等你来不可。我现在马上炒菜,家原家平先别洗了,好好招呼你们真希姐姐。”说完又闪进厨房去了。 叶真希和佩兰一脸惊讶,忙悄悄问家原:“你们什么时候跟十三婆这么熟悉了?” 家原嘿嘿笑道:“十三婆好像很喜欢热闹,中饭晚饭都让我们过来和她一起吃。” 佩兰忙问道:“那她有没有另外要你们交钱?” 家原摇头道:“没有,十三婆还买了两双手袜送给我和弟弟,十三婆她人很好的。” 家平在旁补充道:“真希姐姐,十三婆肚里真的有很多故事讲给我们听哦。” 叶真希笑了笑,果然自己没看错,这房东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家原忽然问道:“真希姐,那个受伤的姐姐怎样了?好些了吗?真希姐,要不,咱们把她接来跟我们一块住行吗?” 叶真希道:“你们放心,那位姐姐的伤势好转了许多,就是身子还有点弱,眼下就过年了,让她一个人在小客栈我也不放心,可只有一间屋子能住人,接她过来住哪呢?” 家原道:“我和弟弟打地铺,让姐姐睡床。”家平在旁也点点头同意,显然小哥俩是商量过了。 这俩孩子的心地纯良,去做小偷是逼不得已,叶真希忽然很开心自己没有帮错人。笑道:“那好,一会午饭后,我们就去接她过来。” 十三婆做了四菜一汤,三荤两素,厨艺还挺不错,小哥俩吃得好不开心。吃完收拾碗筷时,十三婆忽然对着叶真希来了句:“我这边有几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多住一个人,多个伴儿也不错。” 听得几个小的一愣,叶真希忽然绽露笑容,感激道:“谢谢你,十三婆。” “人生在世不称意,真心朋友来相忙。”十三婆答非所问地,端了大盆子进屋舀暖水。佩兰推推家原,示意他去帮忙洗碗筷,家原会意地挽袖子,才进了厨房,眨眼又走出来,一脸无辜地道:“十三婆说我的青菜还没洗完。” 叶真希和佩兰相互一笑,往小客栈接人去了。 小客栈里,掌柜坐在柜台后闲得发慌,客房里低矮昏暗,叶真希和佩兰把床上躺着的女子扶起来,问道:“能走路吗?” 女子点点头,叶真希又问:“能坚持走多长的路?”女子细弱地回答:“别担心,我能坚持走。” “那好,实在撑不了,要告诉我们。”叶真希帮她穿上外套,把带来的一件棉大褂又给她套上去,“家原家平有了新住处,现在接你过去,互相有个照应。” 女子怔然道:“家原家平?原来他们不是叫大猴子小猴子?” 佩兰含笑道:“他们原来就有自己的名字,是我家小姐发现的。”女子哦一声,忽然看着二人道:“谢谢你们!我叫香草。” 二人稍稍一愣,这是第一次听女子道出名字。叶真希微笑道:“这声谢谢我们收下了。我叫叶真希,她叫佩兰。” 香草身无一物,没东西可收拾,三人走出小客栈,冷风扑面,她不由地缩了下身子,抬手就掩上脸面,眸光余线掠及某处细白,喃喃道:“下雪了?” 叶真希道:“是啊,昨夜下了雪。我们往这边走。” 香草轻嗯一声,放下遮面的手,叶真希不由地就看了看她的脸。那天在破屋里看见她时,披头蓬面,衣衫陈旧被划了几刀子,身前染了一片红,着实把二人给吓一跳,之后送往客栈请来郎中,因小客栈实在简陋,三天才提供一根蜡烛,因此二人一直未能看清楚她的样子。此时瞧之,大约十七八岁,容颜清丽,唯太过苍白无色,她体形清瘦,身上有种如这冬雪一般的洁冷气质。叶真希不由在心里暗忖,保不准这姑娘身上也有不同常人的故事。 从小客栈到坎子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香草失血过多,在小客栈歇养了些天,身子远没恢复,但她硬是坚持着走完,二人在心里暗暗佩服她的坚强意志。 安顿好之后,叶真希陪了小哥俩片刻,掏出两个红包给他们,嘱咐哥儿俩听话,让香草安心养伤,又再次道谢十三婆,这才告别离开坎子巷。 十三婆掏出那只红色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像是兔子的小动物,看着看着就笑开来,自语道:“绣成这样也敢送人,还真有几分我当年的影子。” ------------ 34希希相见 申时末,叶家开始祭拜各路天神,接着移至叶家祠堂祭祀祖先。之后各人回各院去沐浴,换上全新的装扮,下人们也抓紧时间轮流沐浴更衣。 日晚一至,叶府的年夜晚宴正式开场,主子们坐在内堂,一道屏风隔开,男桌左边,女眷右边。每桌八菜两汤,去腻小菜四碟,八菜分别是糖醋黄河鲤鱼、葱烧海参、水晶猪蹄、油焖大虾、冬瓜炖羊肉、四喜丸子、雪衣豆沙、崂山松蘑炖鸡。两汤是花胶竹丝鸡汤、奶白鲫鱼豆腐汤。解腻小菜为醋溜白菜、藕片拌芹菜、北极贝拌金针菇、手拍酸甜黄瓜。 下人们坐在外厅,男女分开共坐三桌,更是从所未有的丰盛,每桌六菜一汤,分别是炖羊肉、萝卜丝炖大虾、、滑炒鲈鱼片、排骨炖豆角、溜肉段、干锅土豆鸡肉,一道鱼头豆腐汤,去腻小菜是藕片拌芹菜、手拍酸甜黄瓜、醋溜白菜。 叶老爷作为大家长,先做了一番年度总结的说词,尔后举杯恭祝大家。内堂外厅的所有人纷纷站起举杯共饮,送上祝福语。一时间厅堂内外欢声笑语,鱼肉飘香,衬着大红喜庆的灯笼、花灯及崭新的贴花和桃符,年味已然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间。 这顿年夜饭,似乎暂时放下了所有不快,宗阳没有特意针对二姑子,其他人更不去做出头鸟儿,因此这顿年夜饭吃得相当愉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叶真希的旁边正好坐的是小琛姐儿,三岁的二侄女天真无邪,没有大人们的是是非非,叶真希主动给她夹了两次四喜丸子,帮她擦去沾在下巴上的油渍,她就开始二姑姑地叫得亲热。霍敏脸上含笑,和乌雪兰不时聊上几句,暗中留意了下二姑子,见她笑容亲切清朗,对女儿的照顾极其自然亲和,原本想阻止的念头便悄然打消。 内堂外厅都设有大暖炉,人人脸上满是红彤的欢喜愉悦,这顿年夜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多才结束。撤下饭桌收拾妥当,换上热茶,摆上水果、瓜子及各式酥饼点心,酒酣饭足的大伙儿围坐在圆桌边,有说有笑地闲聊,开始除夕守岁。 叶夫人担心众人还未到子时就瞌睡,遂让东总管带人去库中取六副骨牌分发,给各桌打马吊增加守夜乐趣。宗阳和乌雪兰最喜打马吊,当即拉上叶夫人和莫姨娘,霍敏不懂玩,就没有叫上她。叶夫人今年却推了,今年才学会的叶真璐就自告奋勇上阵。那边,叶老爷和三个儿子刚好凑一桌马吊。 下人们这边,则加多两张桌子供打马吊,因人多牌少,东总管就出个建议,各院的人自个商量排好队,每人打四局,依次类推,大伙儿纷纷赞成。又商讨一是投小注,赢的一方改日要请客吃酒,二是不投小注,输的人要蹲板凳,夹耳朵,或是在脸上贴画有乌龟的图。除了做管事的月钱多些,其他下人月钱并不多,大半的人选择了第二种输赢惩罚法子。不参与玩的人则乐呵呵地找来笔墨纸画乌龟。 小琛姐儿坐在娘亲怀抱里,小嘴儿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霍敏秀丽的脸上充满母性的温柔。小昕姐儿直嚷嚷要放爆竹,叶夫人忙叫丫鬟抱过来,哄她道:“昕姐儿乖,时候还早着呢,放太早了,会吓着天神吃饭,天神一生气,就会把爆竹给拿走。” 小昕姐儿向来乖巧老实,一听是这么严重,赶紧点点头道:“祖母,昕儿等天神吃完饭了再放爆竹。” “哎,咱昕姐儿真是乖。”或许是头一个孙,叶夫人对这大孙女有种更深的宠爱心,她看向独坐一隅的二女儿,今晚的她上身是一件浅柔鹅绒黄锦缎棉袄,衣领和袖口上绣着简单的柳叶纹,镶桃红滚边扣子,外罩浅柔绿琵琶袖外袄,下着一条粉色织花缎裙,裙上系浅黄柔绿交织的宫绦,中悬白玉平安扣,下面打梅花结,尾端垂下黄绿相参的丝丝流苏。素净小脸娇白似玉,小小瓷杯轻握手中,神色淡然中唇角微翘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 “甘竹,去请二小姐坐这边来。”叶夫人轻声吩咐身侧的大丫鬟,笑望她道,“甘竹,今晚没什么事情,你和他们玩儿去乐一乐。” 甘竹望了眼那边骨牌搓得噼啪响的四桌人,犹豫道:“夫人身边没个人服侍怎么行?奴婢在这儿看着也开心的。” 叶夫人亲切道:“去吧,大年三十也就一晚,有事情会叫你。”甘竹这才应了,请二小姐过来后,朝叶夫人福福身,往外厅走去,寻见白芷坐其中一张桌子上,忙过去观看。 “希儿,怎么不和他们一块打马吊?”叶夫人的脸上笑容亲切温暖,坐她膝上的小昕姐儿则一脸无邪地看着叶真希。 叶真希了无趣味道:“不喜欢。”叶夫人感慨地道:“过了年,希儿又长了一岁,娘也老了一岁。” 瞧见女儿默不吭声,眼眸盯着手中杯,却不喝上半口,叶夫人踌躇了片刻,拿不准此刻和女儿谈心是否合宜,却见叶真希打个呵欠站起身,对她道:“夫人,我困了。我祝夫人身体健康,如意吉祥!告退。” “希儿,等等。”叶夫人忙喊住她,从兜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她,“希儿,娘也祝你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谢谢夫人。”叶真希不客气地接过,转身出了内堂。 望着消失的背影,叶夫人心里怅然若失,隐隐作痛。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她却未尽一个母亲该做的,这么多年来,她的关注、她的爱,几乎都给了其他子女,包括庶出的两个子女,而这个亲生的小女儿,打出生之日起就备受唾弃冷眼,终日被关在闲意小居,一年到头唯有两名奴仆陪伴照顾。这么多年来,她不曾和女儿过过一次年,不曾给过女儿一个红包,不曾给女儿做过生日。。。往事袭来,历历再现,无声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灼痛了自己的心。小昕姐儿抬起小脸,茫然不解地看着叶夫人,忽然伸出小手为她拭泪,学着大人的样子安慰道:“祖母不哭,祖母要乖哦。” 叶夫人握住大孙女的小手,轻轻贴在脸庞上,带泪犹含笑:“祖母不哭。。。” 不知何时,天又飘起了雪花,叶真希将双手拢在衣袖里,手心揣着那只红包,喜庆的灯笼和花灯,挂满府中各条走道和门廊,她一路慢慢地走,脸上若有所思,就在刚才接过红包的刹那,那种仿佛带着一丝祈盼的感觉再次从心头冒出,这一次她可以确定,这感觉,不是来自自己的灵魂。那可怜无辜的小女孩,她还在留恋这里,祈盼什么呢? 这一晚,叶真希辗转难眠,睡不着,她起来把红包打开,就着朦胧夜色,吃惊地看到里面装的竟是六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想了想,她重新装好放在枕头下,再次轻合上双眼。。。 这一晚,她看见在菩提树下,有一个瘦小的小女孩,穿着半旧的粗衣,脚上套着大人的鞋子,她有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但她的表情看上去迟眉钝眼、楞头呆脑,她蹲在地上,静静地捡着落叶,一张、两张、三张。。。 忽然,小女孩回过头来,朝她天真一笑,“希希姐姐,你可以抱抱我吗?我要走了。” 她含泪点头,轻轻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心里默默:真希,真希,这个地方没有温情,没有爱,你无须留恋,无须不舍。她的关怀,来得太迟!真希,真希,他们给你取名真希,却不懂得什么才是珍惜。姐姐祝福你,一定要找到真正爱你、珍惜你的爸爸妈妈! 小小的身子轻轻飘离她的怀抱,落在一朵祥云上,挥挥小手,没有开口,但她却听到来自小真希内心的声音,“希希姐姐,我也有红包了!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要快乐哦!”。。。 “小姐,小姐。”懵懵之中,耳边断续传来焦急不安的叫唤,叶真希蓦然睁开眼睛,映入两张关切焦虑的脸孔。 “小姐醒了!”屋内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佩兰长吁口气,露出宽心的笑容,赶紧出去端暖水。徐妈妈终于一颗心着了地,握住她的手含泪道:“小姐,你总算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叶真希犹自沉浸在梦境中,她走了。。。她急忙拿开枕头,红包还静静躺在下面,她拿起打开一看,不禁万分诧异,记得昨夜她是把银票折成对角放进红纸里,而这会却变成了简单的两折,折对角的痕迹还浅浅地留着。 “徐妈妈,昨夜我睡着后,你们可有靠近我的枕头?”叶真希郑重地问道。徐妈妈见她打开红包,看见里面的几张银票,也吃了一惊,这样厚重的红包,她在叶府多年,还未曾见过哪个小主子得过。听叶真希这么一问,赶紧道:“昨夜下半夜,老奴顶不住困意,也回来歇息,就站门口看了看,见小姐睡得安稳,老奴就出外间躺下了。佩兰是天快亮时才回来洗把脸。小姐,怎么了?” 叶真希蓦地抓住妇人的手,眼泪没来由地往下掉,哭道:“她走了。。。她最大的愿望是她给她一个红包、一个怀抱。呜呜。。。” 徐妈妈慌了神,赶紧搂过她道:“小姐,谁走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别怕啊,咱门窗都悬挂着桃符,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进不来。” 叶真希伏在她怀里一阵痛哭,她不能说,也无法说,梦里梦外,如真如幻,她相信自己走进了梦中,回到了安源寺的菩提树下,在那里和小真希做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相见。谁能理解,她小小的心灵,渴望的不是吃好穿好,不是可以撒娇,不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她渴望的,仅是来自母亲的一个怀抱!她盼望的,仅是母亲在过年时能给她一个红包! 佩兰端着暖水,呆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徐妈妈抱着小主子,只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她后背,小姐长成十四年,无论是之前呆滞还是后来的清醒,徐妈妈从来没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受尽委屈吃尽苦头的小姐,是因为想起了那些年所受的苦楚吗?过去的许多不开心在脑海中掠过,徐妈妈也忍不住眼圈泛红,哽咽道:“小姐乖,不哭不哭啊,古人云: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扑鼻来。你看这鼓鼓的红包,夫人心里多疼你。。。” “呜呜。。。妈妈,我心里痛。。。”叶真希直哭得眼肿鼻塞,险些哭岔了气儿,徐妈妈一直抱着她,一直温柔地抚慰着她,佩兰在一旁默默垂泪。 哭声渐渐消停,到最后没了声息,佩兰轻声道:“徐妈妈,小姐不哭了?” “小姐,小。。。”徐妈妈忽然噤声,小主子闭着红肿的眼睛,满脸泪痕未干,似乎是睡着了。两人忙小心轻手地扶她躺下,盖好被子,佩兰重新燃了火盆。徐妈妈坐在床沿边,一眼不眨地凝望着犹带悲伤的小脸,那两道柳眉微微蹙着,仿佛刚刚经历了内心的巨大的悲痛。心里无限怜惜和叹息,转头对佩兰道:“你去给夫人通报一声,就说小姐没休息好,晚些再过去。”佩兰应了出门,再返回来时,小圆脸上带着不忿之态,一进屋就对徐妈妈道:“那个时令和银翘,真是可恶,竟然半路拦我,一番冷热讥讽还想动我,幸好我有功夫护身,不然今天要吃大亏。” 徐妈妈也觉气愤,又是不解,“那时令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和小姐有身手,怎地还敢主动挑衅你?” 佩兰给自己倒了杯暖茶喝下,舒了口气说道:“或许当初她只注意了小姐,忽略了我。徐妈妈,银翘这么嚣张,我看她主子也好不到哪去。” 徐妈妈叹口气道:“我们做下人的不能在背后论主子是非,三小姐出生时有喜鹊飞来报喜,人长得甜美活泼,又是卫风书院有名的才女,才貌双全,难免自恃骄傲,她身边的人敢不本分,也是仗着主子备受宠爱之故。日后你见着避开就是了。” 佩兰冷哼道:“再备受宠爱,也划不掉她庶出身份,什么卫风书院才女,让咱小姐去,她什么才都不是。” “出了年,就快到小姐及笄礼了,唉,我只盼夫人给小姐订一门好亲事,早早离了这地方,去过安生日子。。。” 给读者的话: 本章字数4213 ------------ 35婚事 今年叶府过年倍加冷清,由于秦老夫人去年底过身,直系亲属需守孝三年,嫁出的女儿守孝需满一年,期间不得操办喜事和拜寿,不可着艳色衣裳,过年更不能去人家里拜年。人不能去,礼却不能少,叶夫人让东管家列好需要送礼的人家和礼单子,让两个女儿跟在身边看学。 按俗礼,初二是走娘家,叶夫人前一晚已备好三个儿媳回娘家的年礼,宗阳一家回麓国公府,霍敏一家回闵县,因来回要走大半日路程,留宿一晚。乌雪兰娘家在琉边县,路程和闵县差不多,也需要留宿一晚。叶夫人的双亲已逝,守孝在身,亦无心情回娘家看那两家不争气的弟弟。 初三是小年,一大清早,叶老爷夫妇领着大儿子一家、两女儿及莫姨娘,把供桌置于内院井栏旁,摆上香烛和一些瓜果素菜,将除夕夜封上的红纸条揭去,意味着新年开井,风调雨顺。 供拜之后,一家人围聚内厅吃早饭。之后继续留在内厅吃茶嗑瓜子闲聊。宗阳说起守岁夜打马吊,取笑叶真璐道:“三姑子,你的牌技太差了,我当年初学那会,也没你玩得这么糟糕。幸好有姨娘顶上来,局局玩得尽兴,三姑子,有空多让姨娘教教你。” 叶真璐嘟小嘴道:“璐儿才学不久,就摸过一回马吊,大嫂明知还取笑人家。等我不用去卫风书院了,天天找大嫂练马吊去。” 宗阳爽朗地笑道:“好啊,嫂子可等着和你过招。”又看向叶夫人道,“母亲,年初八灯会和赏梅,咱们家还去吗?” 叶夫人道:“可以去,外面太冷,到时候你们大人去就好,昕姐儿和两妹妹都留家里,我来看她们。” 叶远泓却想带女儿出去赏花灯,忙道:“母亲别担心,有我抱着昕儿,冻不着,不会有事的。” 宗阳正巴不得想享受二人世界,一听丈夫要带女儿去,白了他一眼,忙对叶夫人道:“那天晚人山人海的,我都不太敢带昕儿出去,那天就辛苦母亲了。” 叶夫人看着乖巧安静的大孙女,一脸慈爱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我叶家子孙,我这当祖母的不疼她们,还疼谁去。” 莫姨娘含笑道:“夫人自然是要疼孙儿,现今还有二小姐和三小姐可疼爱,将来她们都出阁了,夫人想捧在手心也难了,将来所有的疼爱不都是孙辈们的。” 宗阳斜瞭那默默无言的二姑子,忽然说道:“我听说二姑子大年初一不舒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别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给引进来了。母亲,不妨在十五那天,让二姑子去庙里上上香,祈祈福,多保佑保佑别人。” 叶夫人看了看大儿媳,面上倒没有不悦之色,视线掠至丈夫脸上,表情有点沉。心中略一转,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希儿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至于十五去上香,到时候再说。”又看向二女儿道:“希儿,你回去跟徐妈妈学绣活吧,多用心,学好一些。” “是,夫人。”叶真希依言起座,给老爷夫人福福身子,朝其他人点个头,转身离开内厅。 叶老爷忽然对妻子道:“凤林,出了年,赶紧给她找人家。” 叶夫人意想不到丈夫会说这个,瞥眼三女儿还在场,嗔怪道:“璐儿还在这里,说话也不知道避嫌。” 莫姨娘就出声道:“妾身带三小姐下去。”叶夫人点点头,叶真璐就起身朝在座的福福身,随莫姨娘出去了。宗阳却笑道:“父亲,母亲,我要不要也出去?” 叶老爷道:“你不用出去,这事情还需要你帮忙。”叶远泓也道:“父亲说的也对,你是麓国公府的女儿,麓国公府世袭五代,人脉广泛,二妹妹的事情,还真得你来帮母亲操心下。” 叶夫人笑了笑,不语。宗阳吃了口茶,道:“她是你妹妹,我纵然和她不对盘,也不至于小气到这份上,该帮的我肯定帮,但我说句实在话,二姑子的亲事,不能说本地的。” 叶老爷夫妇一愣,叶远泓亦是不解,问道:“为何不能说本地的?” 宗阳瞥眼三人道:“二姑子当年出生冲撞祖荫,又呆滞那么多年,在整个文定县甚至邻县,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就是昙京里指不定也有传,这是最禁忌避讳的,你们说,这方圆百里谁家敢娶?” 叶老爷点点头,面色甚是不喜,生养了个逆女,花钱养这么大还没法嫁出去,真不知他这辈子招了什么孽。叶夫人道:“希儿早些年是呆滞,但她已经恢复正常,灾煞也已化解,这有什么忌讳的?” 宗阳道:“母亲,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俗话说好事没人知,坏事传千里。人家管你好了还是不好,有这不好名声在前头,心理都烙上印子了。退一万步来说,万一嫁过去后,那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岂不都是二姑子的错?二姑子有几个三头六臂去扛起?真到那时候,不是让二姑子遭罪吗?” 敢情这个女儿还成赔钱货了,叶老爷越听越不高兴,在他眼中从来只有大女儿和三女儿,这个二女儿他一直认定是个倒霉的祸害,只要能嫁掉,眼不见为净的最好。“这是你们女人的事,不管怎样,今年给她定下人家,明年出了孝期立即出嫁。” 叶夫人不悦道:“希儿好歹也是你的女儿,自从她回来,你处处不给她好脸色,放在以前我没话说,但她如今好了,又是忘了大师的俗家弟子。你就不能换个态度,对她好一些?” 叶老爷黑脸道:“我对她还不够好?我没把她丢掉,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住,又送她去安源寺修身养性,对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要我怎样对她?明知她害得全家人不安生好过,还要把她捧在手心里当金当宝?我叶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叶远泓觉得妻子说的没错,却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见状忙出声劝道:“父亲勿怒,母亲也勿担心,实在难以在本地找人家,我们可以去外面找,外辖十县里,牧羊、琉边、里县和闵县,都是比较富庶的地方,我们不妨在这几个县城物色。” 宗阳道:“闵县和琉边县距离文定县只大半日行程,也不知二姑子的事情是否传到了那边?牧羊县和里县距离远,倒是可以放心考虑。我看等雪兰和霍敏回来,找她们问问再考虑。” “还有一年时间,这事情以后再说吧。”叶夫人心里已经觉得对二女儿亏欠太多,既然无法说服丈夫对女儿的态度,就想在婚嫁上给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大儿媳提议的都不大合她心意,可文定县是距离昙京最近的,她就是有心托人在昙京找人家,也担心会如宗阳所说的那样,女儿遭受的委屈吃的苦头太多了,她不想看见女儿嫁出去后还要遭罪。 ------------ 36背后算计,有人盯梢 拾容小筑,莫姨娘亲昵地让女儿坐上榻,又拿毯子给她盖上,叫丫鬟把火盆挪近榻身,亲手煮了热茶端来给女儿,在榻沿坐下,语重心长道:“璐儿,下半年你也要行及笄礼了,在夫人面前要一直表现好,将来你的亲事和嫁妆就不成问题了。” “我知道了,你老跟我说这个,烦不烦?”带着稚嫩的甜美声透着一丝不耐烦,叶真璐接过热茶,才触及杯沿就皱起眉头,把茶杯放到小矮几上,不悦道:“这么烫,你想让我变猪嘴巴呀?” “是姨娘不好,忘了才煮好的茶会烫嘴,姨娘给你吹吹。”莫姨娘慌忙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叶真璐看了看她,有种女性的成熟妩媚,五官也周正,但怎么看都少了嫡母那种当家主母的端庄大气和威严。嫡母从来未曾亏待过姨娘,除了不能戴金钗金链,穿着也都上好,可再漂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脱不去那种乡下的土气息。她的心里就忍不住生出轻视和不甘。 “吹好了,你尝尝看。”莫姨娘小心翼翼地递给女儿,脸上全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疼爱和包容。 叶真璐接过,轻轻吃了一口,热度正好,眉头才舒展开来。“姨娘,回头你打听打听下,父亲和母亲及大哥大嫂他们,商议呆子二姐的婚事是否有结果了。” 莫姨娘点头道:“璐儿你放心,这事儿我定会打听出来。按我看,老爷对呆子的厌恶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夫人外家丧事,指不定今年就把她嫁了。” 叶真璐瞧着自己细嫩漂亮的手,矜持地道:“不仅是父亲不喜她,哥哥嫂嫂们也都不喜她,母亲如今对她不错,也是出于愧疚心,因为不管怎样那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又能怎样?她名声早已坏在外,卫风书院里有些学生是家在昙京的,个个都知道我有个呆滞二姐。如果她想嫁去昙京,那是痴人做梦。而且,大姐就嫁在昙京,又怎么会允许一个痛恨的人出现在昙京呢?” 莫姨娘听得不住点头,“那依璐儿之见,她的出路只有远嫁了?” “正是如此。本地的谁家敢娶?外辖十县,就有一半是不大好的,如果不能弄她远嫁去西北和南边,设法让她嫁去乘马县或是望归县、锞子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甜美的声音,天真的面容,眼中却燃着极不相称的冷戾无情。 莫姨娘极是满意地看着亲女儿,女儿能这么想,不枉她从小就在暗里辛苦调教。“璐儿,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眼下你还是安心上你的卫风书院,闲来跟夫人身边学习如何主持内务,还有管账是很重要的,你和大少奶奶投缘,可让她多教教你。姨娘估摸着,定了那呆子的婚事,下个就是你,也指不定会同时也给你寻亲事。。。” 母女俩关着房门私声窃窃半响,莫姨娘才依依不舍地送女儿从角门出去。角门外面是一条过道,平日里没事是不会有人走的,因此这些年来,莫姨娘每次让女儿从这边偷偷进来,拾容小筑的奴仆都是她的人,完全不必担心有人泄露出去她频繁私会女儿。 叶真璐出了小过道,瞧着四下皆无人,独自走上游廊,因心中想着事情,脚步并不快,庭中草木凋零,白雪零零散散成了一种点缀,走过中门和小抱厦,她拐上通往流芳苑的青砖小路。 从小抱厦中,忽然走出一个浅青棉服的小丫鬟,圆圆可爱的小脸,不大的眼睛明亮有神,看着眨眼消失在垂花门的身影,她回头看了看拾容小筑的方向,也走上游廊,却是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小姐,奴婢真的看见三小姐从中门出来,那边有条小路通往拾容小筑的后门,中间还有条短短的过道,奴婢在小抱厦呆了半响,也没见有人行走出现过。”佩兰在小抱厦被冻得不行,一进门就噼里啪啦地汇报,一边坐下伸手烤火盆。 徐妈妈在一边纳鞋面,插嘴道:“三小姐是莫姨娘生的,母女偶尔小聚无可非议,可不走正门走角门,这说不过去。” 佩兰点头道:“就是啊,除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不敢走正门,怕被夫人看见。” 叶真希半趴在窗榻上,一边吃着葡萄干,一边翻着本大昙国野史趣谈,不紧不慢道:“偶尔小聚确实没什么可说,不走正门走角门,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怕不是偶尔,是经常,把夫人当傻子愚弄。妈妈,府里可有规定,姨娘平素不得和女儿见面坐聊,更不能窜女儿住的院子?若是有此规定,触犯了该当责罚什么?” 徐妈妈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姨娘生的孩子,是不可以自己抚养的,也不能经常去见自己的孩子。咱府有点特殊,夫人宽仁大量,不仅让姨娘同桌吃饭,还让三小姐和大小姐同住流芳苑。这样一来,姨娘和三小姐及三少爷就经常见到了。这还不打紧,若果姨娘私下里频繁约见自己的孩子,那责罚可有些大了,主母好讲的,顶多罚跪祠堂几天,不让吃肉。若主母是个严厉的,姨娘就遭罪了,不但要跪祠堂,还要受杖责或是鞭打二十下,三天不给饭吃。最糟糕的是,姨娘的孩子承担的后果还更严重,主母若是记仇,会在将来给庶出子女许配不好的人家,嫁妆什么的更别想好点儿的。” 叶真希停下翻看书页的动作,吃惊道:“妈妈,这么严重啊?小佩兰,我有任务交给你,以后呢你没事做就想法子去那儿蹲点,专门盯梢她们行踪。” 佩兰的表情比她更夸张,不可思议道:“小姐,冰天雪地的,奴婢要天天去那蹲点盯梢,会冻成石头的。” 叶真希瞟眼她道:“那就先一个月为期限好了。我知道你会很辛苦,过两天出去我买个暖炉给你。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和证据,我们一定要团结坚持住。” 给读者的话: 今天将近六千字 ------------ 37初八长大了 叶真希从来不知道,过个年几乎天天供拜神佛。这不,到了初四是迎神日,这天没有午膳可用,早饭就吃得晚些,午后一至,就有东管家领着管事娘子及丫鬟,在中堂大门外摆供桌,放供品,叶夫人亲自燃香。之后说了一些迎接各路天神下凡的吉利话,叶家大大小小就进行跪拜。到了下午申时末,一家人进行晚膳,饭后闲茶片刻,各人散去早早歇息。 翌日是破五,除了早饭有面有汤,中晚两顿吃水饺。而且一吃就是五天,以至叶真希一打嗝涌上的全是饺子中的韭菜或白菜馅儿味。 初六日,各个院子、通道的垃圾尘埃终于可以清扫铲除,茅厕也开始恢复正常清理。阿桂阿支也从家回来了。叶真希就趁今天不必供拜,带着佩兰偷溜出去探望家原小哥俩和香草。 到了人胜日,又是一番祭祀供拜,早饭换成了水饺,依然吃得较晚,差不多巳时才吃。酉时初开始晚膳,吃的是新鲜做的长面,又叫拉魂面,份量不多,每人只有一小碗。叶老爷引经据典,摇头晃脑曰“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又说吃过拉魂面,过年游玩的心就要收回来,在乡下要准备新的春耕生产劳作,在城里,各行各业要准备大展宏图,节节攀高。 叶真希正在心里嘀咕没吃饱,却见丫鬟们陆续传上来三盆菜羹,以肉丁和虾米作为调味,那颜色很绿,闻起来似乎有好几种气味。吃的时候,叶真希就细细品味,吃出有白萝卜、芥蓝、大蒜、芹菜,以及一种像是春菜的味道。因口感不错,叶真希连吃了三碗。席间无人提及菜名,叶真希只好按捺好奇心。 一回去闲意小居,叶真希就迫不及待地问徐妈妈:“妈妈,今晚我吃的那个菜羹,是叫什么名字?” “菜羹?”徐妈妈一愣,随即想起今天是初七,遂含笑道:“小姐,你说的可是七菜羹?” “我不懂啊,但是我吃出了好几种蔬菜的味道。”叶真希说道。 徐妈妈道:“那就没错了,是七菜羹,和拉魂面一样,也是初七才吃的一道菜,里面统共有芹菜、大蒜、大芥菜、芥兰、菜心、白萝卜和春菜。这道菜含了各种好兆头,小姐你吃了几碗?可有吃干净?” 叶真希道:“味道不错,我吃了三碗,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妈妈,你问得好奇怪。” 徐妈妈笑道:“小姐是第一次吃七菜羹,不知道这道新春菜是要吃干净的,不能有剩余也不能倒掉,不然各种福气就会被倒掉了。小姐吃得干净,将来福气多多啊。” “呵呵。。。这么多讲究啊,我也相信自己,将来是福气多多。”叶真希听得有趣开心,转念一想又觉不太对,“妈妈,你方才说七菜羹包含了各种好兆头,我看却不是。” 徐妈妈讶道:“怎么不是了?”叶真希就说道:“妈妈你听,春菜春菜,蠢材蠢材,春菜与蠢材同音,不正是蠢材之意?” 佩兰正好走进来听到,扑哧笑道:“小姐,你这话真好笑,春菜就是春菜,怎么会是蠢材呢?” 徐妈妈也忍不住笑了,“祖宗传下来的吃法,老奴还没听谁这么说过,小姐在这里说说就好,出去可不能说,会闹笑话的。” “唉~”叶真希在榻上打个小滚,嘴里小声嘀咕,“祖宗也有不聪明的时候,错把蠢材当好兆头来吃。。。” 半夜,叶真希被饿醒,见外间的徐妈妈和佩兰睡得香,就没有吵醒她们,点着烛台从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取出备用点心,吃了三块芝麻花生酥饼,桌上小壶有剩茶,她倒了半杯,一口喝进去,口中顿时被冰麻了,浑身打个冷颤,冻啊! 天未亮,叶真希就被腹痛闹醒,忙朝外间喊道:“妈妈,佩兰。” 徐妈妈睡眠不深,听到喊声忙披衣起来,走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叶真希捂着肚子缩成一团,两条小柳眉皱得快连成一条线,“妈妈,我肚子痛。。。” “怎么肚子痛了?是不是踢被子着凉了?”徐妈妈赶紧穿上外衣,在床沿坐下,伸手摸向她小腹,关切道,“要不要上茅厕?” 叶真希点点头,痛得小脸苍白,徐妈妈赶紧扶她坐起,快速给她套上棉裤棉衣,帮她穿好棉袜和鞋子,佩兰一边穿衣边走进来,睡意尚未褪去地问:“小姐,怎么起这么早?” 徐妈妈道:“小姐肚痛,佩兰你先去烧水。”佩兰哦一声,人立即清醒过来,赶紧出去把衣服穿好,出了门小跑向厨房。 “来,老奴背你过去。”徐妈妈弯下腰,迟迟不见小主子趴上来,回身却看见她坐着不动,苍白着神色一脸古怪。 “小姐,是不是太痛了?老奴抱你出去。”徐妈妈急得伸手就要去抱,叶真希却握住她手,忍着痛,吞吞吐吐道:“妈妈,我。。。我可能是。。。” 徐妈妈听得一头雾水,急道:“小姐,你可别吓老奴。要不你忍一忍,老奴去提个桶进来。”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走。 “哎,妈妈,不要。”叶真希忙喊住妇人,眼神带一抹羞怯和为难,随即低垂了眼帘,细声道:“妈妈,我、我裤子好像弄脏了,那个。。。” “这么快?”徐妈妈一惊,更加着急,赶紧抱起她坐到椅子上,一看床榻被子都好好地,转身就去明间提来装银碳的袋子,往微温的火盆里添上四五块银碳,又从衣柜里找来干净的亵裤和棉裤,“小姐你坐着不要动,我去看看水烧得怎样。”说完匆忙往外走。 叶真希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只觉腹部时痛时胀,她轻咬了下唇,柳眉蹙起,感觉相当地不好意思,前世点滴浮现,因为不懂,吓得以为自己要翘了,队友也不懂,慌忙去找教练和医生过来,一检查询问,医生反而笑着恭喜她长成姑娘了。。。而刚才,就在一瞬间的温热流中,她再次成长为姑娘。 片刻之后,徐妈妈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到地上,转身去关上门,备了搓澡毛巾和澡豆,走过来安慰她道:“小姐,你暂且忍一忍肚痛,先洗净了换裤子,老奴已经吩咐佩兰在煮姜汤,一会喝完就不拉肚子了。” 拉肚子?叶真希瞬间满头黑线,徐妈妈这么急,原来以为她是赶不及跑茅厕,拉脏了裤子。不禁哭笑不得道:“妈妈,你胡说什么?谁拉肚子了?人家是、是葵水来了。” “原来是。。。哎呀,小姐你怎么不早点说清楚,这是喜事是好事,咱小姐要长成大姑娘了。”徐妈妈转急为喜,笑容在脸上漾开,倒好像是她本人来了一样地高兴。叶真希的不好意思心理反而被冲淡了。 在徐妈妈的帮忙下,叶真希净了身子,暂时用徐妈妈自己备用的用品,重新躺回床上。徐妈妈笑眯眯像哄孩子般道:“小姐乖乖躺着啊,等天亮了老奴就去告诉夫人。现在老奴先去给你煮个姜蛋汤。”说完乐呵呵地出去了。 叶真希就老老实实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感觉很奇怪,又很好奇,那个用品是用布条做成的,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呢?哎~前世她的生活简单枯燥,每天的主旋律就是跳水运动训练,累下来就是吃饭睡觉,根本没闲暇逛街上网去疯玩。唯独看了一部清穿剧,还是没看完的,也不知女主后来会怎样。伸手摸摸腰际扎的细带子,又想念起那些舒适方便的女性用品来。如果能知道自己也会穿越,她一定会备足这些女性私密用品带过来。。。 门帘轻晃,徐妈妈端了个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小碗姜蛋热汤。闻到姜的辣味,叶真希就被呛了一下,徐妈妈轻轻吹着,脸上一直是笑着的。“小姐,喝了姜蛋汤,肚子就舒服了。这姜啊对咱女人好处可多了,老话说得好,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大夫开药方。” 叶真希点点头,这话她听队里的保健医生说过。吃完姜蛋汤,感觉腹部慢慢起了热气,那股胀痛感减轻了许多,徐妈妈又让她躺下,掖好被角,含笑道:“女儿家来葵水期间,不能乱吃东西,不能乱蹦乱跳,要多躺着休息,没干净之前,小姐就乖乖在家里,哪都不要去,知道吗?” “妈妈,我记住了。”面对妇人的郑重表情和霭语气,叶真希听话地点点头,尽管她早就了解这些避忌。 徐妈妈往静华院去了,佩兰留在屋里陪伴小姐,她还没有来那东西,就细声好奇地问:“小姐,那个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叶真希想了想,说道:“就跟小溪缓缓流下去的一样。”佩兰睁大眼睛,想了一会还是没能想象出来,叶真希笑道:“你与我同年,也许要不多久,就到你了。” 佩兰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神态变得羞涩起来,却又掩嘴笑着对她道:“小姐,奴婢听说女孩子来了那东西,就要准备嫁人了。” 叶真希心中一跳,不是吧?要到五月才满十五岁呢。“你听谁说的?” 佩兰道:“真的,小姐,我大嫂进门时,也是满十五岁。大小姐不也是十五岁出嫁吗?” “天呢。。。”叶真希呆呆望着绣花蓬顶,忽然感觉不是很好。 叶夫人带着大丫鬟过来了,一来就直奔床前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小女儿道:“希儿也长大了,娘心里很高兴。这几天要注意的事情,徐妈妈都给你讲了吗?” “都讲了。”叶真希应道。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只厚厚的红包来,夫人脸上的笑容很亲切很欣喜,只有发自内心的笑,才会这么自然。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小真希从没恨过她,自己又何必去刻意疏冷她? “希儿,娘已经吩咐人制作备用,交给徐妈妈保管,以后每月的这几天,要听徐妈妈的,知道吗?”叶夫人柔声交待着,叶真希无声地点头。 看到女儿不像平日那般表现冷冰,叶夫人愈发笑得舒心,也许,今年是个不错的年。 初八拜星君,晚上点灯、上供,散花灯,在古代因女子来月事被认为是带污物不洁,因此叶真希只能呆在闲意小居,一切拜祭都免了。白天里文定县有个庙会,叶真希更不能去游逛,这一天她就躺在床上度过,整个人郁闷无比。 ------------ 38观相赚钱 难熬的五天终于过去,叶真希高兴得在院中翻了几个跟斗,把柴枝当成剑乱舞一番,几个下人给惹得直发笑。用过午膳返回小居,叶真希带着佩兰正要出去,走过小门房时,正巧听到里面传来阿支的声音:“我也是这趟回家过年才听说,可准了。” 五婆子接话道:“我无儿无女的,都一把年纪了,看得再准也没用。” 两人脚步不觉停下,又听得阿支道:“阿桂,要不哪天我们跟小姐请个假,一块去看看。你不是不想嫁给那瘸子吗?指不定那个神相先生能为你化解。。。” 相视一笑的二人,悄然离开小居,如往常一样从后门溜出去。一离开叶府,佩兰就笑道:“小姐,你的法子真不错,以一传十,以十传百,就连回家过年的阿支都听说了。小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叶真希也没想到会传播得那么快,说道:“我得定个固定时间,不然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二人先到振丰书局买了几本书,去了坎子巷。香草在教家原小哥俩看书认字,十三婆在一块石板上捶打一些蔓枝,暖暖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有种特别温馨和谐的美好。 香草去厨房煮茶,佩兰进厅堂端来两把小凳子,和小主子一起坐下,好奇地问道:“十三婆,你捶这些野草做什么?” 十三婆道:“这是草药,香草伤势还没全好,我闲着也没事做,就顺手代劳了。” “十三婆,你还懂得治病啊?”叶真希惊讶地问道。十三婆停下活儿,瞄眼厨房那边,眼中带着几分钦佩之色,“你们不知道她会治病?” “香草姐?”两人同时投去讶异的眼光,十三婆道:“是啊,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还会医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叶真希不禁若有所思。。。 家原和家平捧着叶真希刚刚送的插画书本,雀跃地翻看着,佩兰坐到他们身边,时不时地告诉他们哪些字如何念如何写。 十三婆放慢捶打草药的动作,瞟眼她道:“叶姑娘,你租我的房子,不仅仅是为了安置家原小哥俩吧?” 叶真希并没打算要隐瞒房东,坦言道:“给他们一个小家是原因之一,另外还可以做点事情,赚点生活费。” 香草端了煮好的热茶出来,递给叶真希和佩兰,二人接过谢了。叶真希将心中疑惑问出:“香草姐,你的伤是怎么回事?”问话一出,其余二人皆看向香草,尤其是十三婆,她很想知道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被人划了几刀子,幸好未至重伤,否则后果不堪。 淡淡的微笑霎时敛去,香草沉默下来,十三婆见状,善解地说道:“人人有本难念的经,不想说就不说。我跟你俩说啊,香草的医术不是一般的好,我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子,经她开方子吃了几副调理,现在我啊,能走一个时辰,腰腿不酸不痛不累。” “香草姐好厉害啊!”佩兰立即用一种羡慕钦佩的目光看向她。叶真希却注视着她问道:“香草姐,伤势痊愈后,有什么打算?” 香草淡淡扫她们一眼,“我会离开这里。” 十三婆道:“我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江南那边的。” “嗯,我是江南人士。”香草没有否认,坦然点头。她留意到,这个小姐身份的少女,不笑的时候,清澈的眼睛犹带三分冷冽,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让你即使刻意阴影遮挡自己,也难以做到从内心里镇定自己。 叶真希微笑道:“你会返回江南吗?”眼前的女子,有着婉约清丽的容貌,如冬雪般的洁冷气质,就是放在昙京城里,也必定是千里出挑的美人胚子。 香草稍微犹疑了下,道:“也许我会上昙京。” “去昙京啊,嗯,昙京确实是个好地方,据说最美的女人聚集在昙京,最出色的男人还是聚集在昙京。”十三婆一说起昙京就滔滔不绝,三人静静聆听着,“昙京城里有一条小吃街,名叫广莲香,汇聚了大昙国各地的风味小吃,还有少数的别国地方美食。你们以后有机会去昙京,一定要去尝一遍。” 瞧见三女孩儿和小哥俩听得入神,十三婆眼中跳过一丝调皮,忽然语气一转道:“昙京城还有好几个地方非常出名,昙京有座双霞楼,屡出花魁名震四方,但凡去昙京的外地男子,有钱有势的,老的少的,必定要去双霞楼流连一番,所以又传曰:去昙京,不到双霞非好汉。” 佩兰撇嘴道:“十三婆,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你怎么告诉我们了?”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那种地方也有心净如莲之人,见不得人的,是那些流连往返的男人。”十三婆说完,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叶姑娘,你用什么来赚钱?” 叶真希道:“以心观人测其人事安康。” 家原讶道:“那不是算命吗?真希姐,你会算命啊?” 十三婆马上道:“来来,你先看看我,你若看得准,我才信你不是糊弄别人。” 叶真希微微一笑,自信而十分淡然,“好,我若看得准,还请十三婆帮我外传外传。” “这邻里街坊谁不识我?我答应你。”十三婆放下手中木槌,端坐了身子面对叶真希。香草则一脸疑惑,人之长相万千不同,只有惟情所至,才可做到相术通神境界,眼前的少女顶多十四五岁,又是小姐身份,如何得来的通达世情和丰富经验? 叶真希正眼观之,思忖片刻便看着她娓娓道来:“天庭宽阔饱满,为人聪慧过人,少时生活无忧顺心。中庭与天庭相当,眉长下弯,眼形如雁,眼瞳不浊,眉间悬针,内隐苦忧,鼻梁直挺,年寿丰秀,兰台尉延有势,你从幼时直至青壮年,生活优裕常人无以比之。” 她每说一处,香草等人便将视线移至一处,十三婆端坐挺直,面色如常,并不显出丝毫讶异之情。见她忽然停顿下来,忙问道:“你这就说完了?” 叶真希却慢悠悠地吃了半杯茶,茶杯在手中转着把玩,盯着十三婆的脸和眼睛,继续道:“下庭与中上庭相当,人中深厚,唇长略厚色偏淡,纵纹居多,颇有女子不让须眉之势,易有子嗣且多出众孝顺者,地阁圆润不足,下巴边沿有斑,如果不是胎记,那么你的身体在六十左右会出现大的不好的状况。你双耳比常人略大,耳骨内轮突出,很有自己的见解,耳垂圆厚,延寿亦补你地阁不足之处。 我观十三婆出身不凡,非富即贵之家,出嫁后亦是富贵随行。恕我多嘴问句不应问的话,不知道十三婆为何要蜗居在贫陋之地?” 香草等人闻言,又是一脸惊异不解,疑惑的眼光一齐投向端坐不语的老太太。仿佛印证了叶真希的观相术,此时的十三婆看上去与方才有所不同,不仅仅是表情有变化,她整个人似乎由内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势,直叫人惊愕不已。 “唉~!说来话长。。。”十三婆竟是深叹口气,端坐笔直的身子,缓缓弯下往后靠去,目光投向淡蓝的天空,面上竟起一抹落寞。 佩兰知道小姐在蓬安山时的确跟主持学过麻衣神相术,但从没见过小姐给人看过相,眼下听十三婆的语气,竟是像一一被说中,忙问道:“十三婆,我家小姐可都说准了?” 十三婆瞥眼三女,轻点下头,“既然叶姑娘看出来了,但我并不打算跟你们说我的过去。我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今天看张家两口子吵架,明天听王家的孩子闹得鸡飞狗跳,闲暇和他们坐坐,听听他们道来的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的,谁家的媳妇子不好了,谁的婆婆厉害了。。。呵呵,现在的我,似乎很享受这样过日子。” 她淡淡地笑着,才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不知不觉间又消失不见,她满头白发,虽然皱纹比同龄人要少些,穿着也是粗布棉衣,一眼看去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小老太太。 “我觉得,不管做什么事,慎重考虑是必须的,但不能太忧虑过多,这样容易顾此失彼,如果不能跟随心的感觉去走,那就停在原地,不动则无妄心。人生苦乐相随也就几十年,不必总跟自己过不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叶真希虽是问大家,目光却是停留在十三婆脸上。 十三婆打个哈哈笑道:“你年纪小小就能观人心,极不简单,我一定帮你外传去。” 佩兰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小姐,当年在安源寺时,主持曾问清醒不久的小姐,想要学什么?小姐说了两个要求,一为强身健体,二要一双火眼金睛。那时她还不明白什么是火眼金睛,和徐妈妈一样,对小姐竟然去学什么观人术觉得是不学无术,劝了几回无效,就由着小姐折腾去了。没想到,小姐学的观人术十分有用。 叶真希含笑谢过十三婆,朝香草眨巴下眼,表情十分可爱,“香草姐,你若往昙京,不是什么急事的话,不如暂时留下帮我忙,年底给你分红。” 香草想了想道:“我能帮你什么忙?我又不会观相术。”叶真希慧黠一笑道:“你若愿意留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香草,你留下多住吧,我不收你房租,你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就行。”十三婆也出言相留,她可是看中这姑娘的医术了,有她在,她的隐疾必定能根治。香草犹豫了下,点头答应留下。对她而言,如若能在当地结交到一些朋友,也许将来会对自己有所帮助。 回去当晚,叶真希终想出个好法子,亲自去找夫人,说自己要闭门专心学女红和念书练字,中晚膳欲在小居独做。叶夫人略一思忖便应允了,大儿媳出身名门,轻易不能得罪,且这头家早晚是要交给长子长媳,而丈夫对这女儿一直看不顺眼,女儿不跟着一起用膳也好。这样一来,叶真希只需每日去静华院给叶夫人晨昏定省,不必天天见不对盘的其他人。至于小居里的五婆子等三人,因年前她有话放在前头,他日出阁,她们三人必定是跟去的,想要日后好过,最明智做法就是不要跟主子过不去。佩兰则继续执行暗中盯梢莫姨娘母女的动静。 两天后,坎子巷口的墙壁上贴着张四方红纸,上面只画了个箭头指向坎子巷里。而小哥俩住的屋子,在厨房拉一块蓝色帷幔遮住灶台,拉一块半透明的白纱作为里间的门帘和窗帘,在厨房通往小后院的门口,安放一张高脚长桌,一把椅子,在门的顶上方,横拉一块透明白帘,没人来看相就卷起来,有人来看相,就放下来,隔在神相师和来看相的人之间。 院内再放一条长凳提供给客人坐。叶真希还从花市买来最便宜的花草摆在左右两侧,院中央置一只高脚香炉,那辆马车占去小后院一半,马被牵到了十三婆的院子里。 古代没有媒体宣传,但是人口相传的效应也是相当不错的,叶真希每天早晨去给叶夫人请安后,就赶紧出府跑来坎子巷,由香草代她说话,她负责在纸上写下要说的话,有时候直接附耳细语授之。为了预防万一,她还买来化妆道具,一袭白衣男装,一顶书生帽子,两撇细小胡子,描眉工具。把香草扮成个翩翩美少年公子,惹得十三婆直呼潘安再世。 却说这第一天来看相的,就是平日与十三婆熟识的街坊邻居,一共来了三个妇人,两个五十左右岁,一个三十四五岁。三人东张西望地走进门,在家原的带领下坐到长凳上,表情皆是十分惊讶好奇,而十三婆也跟着坐在边上,叨叨絮絮着这位神相师傅看的是有多么准。 香草早已在里屋换上男装,头发以簪子高束,略略画粗的双眉,活脱脱一个翩翩美公子。叶真希朝她打个手势,表示可以开始。家原站到门口轻轻一拉动绳子,卷着的门帘就徐徐落下来,香草走出里屋,坐到桌子前,略略压低嗓子问道:“三位,谁先来?” 那三位妇人就互相看了看,左边的老妇人道:“我先来吧。” 十三婆站在旁边伸手拍拍她后背道:“七婆你得坐直了,偻着腰没精神头。”那老妇人赶紧听话地坐直了上身。 “咋不让我们看见这位夜师傅。。。”另两个低声私语,一边不眨眼地看向白色门帘,只见里面隐约坐有个人,却是无论如何瞧不清楚。 就在这时,从门帘后方传出个年轻的略带沙哑的声音来,三妇立即竖起耳朵聆听。 “这位大婶,额低有啄,淡眉顺尾垂,眼尾朝下,眼神温和,贤良持家有道,但易信人恐受骗,曾损失过一笔钱财。”话说至此略略停顿,那老妇的脸上就闪过一丝惊异,其余两人则按捺不住地悄声问她:“你什么时候被人骗钱?从来没听你说过。。。” 门帘后方清咳两声,十三婆用手肘捅捅两人,“别急啊,听完再问。”两位妇人忙噤声继续倾听。 “纵观你三停不均等,中停过长,鼻子无势,再加两颗流泪痣,中年日子难过,常为家计烦心,丈夫挣钱无门,没有魄力,早年做挑担郎走乡下,本来积下一些钱财,又因儿子身体不好治病花光。幸好你脸圆慈目,地阁宽大偏圆,女儿嫁得尚好,女婿也有孝心,不时接济你们,老来生活无需忧心。。。恕我冒昧,你儿子可是过早走了?未有子嗣,儿媳。。。已改嫁?” 老妇早已面色惊变,连连点头,又忍不住泛心酸,哀声道:“师傅啊,你可都说中了,是我这把老命不好。。。” “大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节哀顺变。做人不能回头看,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管是走了还是没走,儿孙自有他该去的地方,俗话说的好,老来伴,老来相伴,你不用担心,你和你丈夫老年安稳,女儿女婿会照顾你们,好好度晚年日子吧。” “哎,哎,谢谢夜师傅,谢谢夜师傅!”老妇连声道谢。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赶紧出声道:“夜师傅,你帮我看看,前两天我走大街上,居然有个算命的说我有血光之灾。。。” “这位大姐别急,别急,且让我慢慢道来。。。” ------------ 39再见赚美男的 坎子巷的某家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陆续不断,多为妇孺之辈,听说这里有个神相夜先生,看相极准,纷纷跑来找夜神相帮看一看,算一算。 古代人是很相信这世上有神鬼妖魔存在的,他们祭祀天神,设坛求雨,但凡有个大小事就跑寺庙求神拜佛抽签。大街上批注算命的不少,看相算命的却极少,因此,不出一个月时间,坎子巷有个夜神相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文定县。到最后,连那些老少男子都跑来算个好奇了。 由于求算命的人越来越多,为保持并增加神秘度和可信度,叶真希只好把桌椅挪进里屋,由家原在里屋门口坐着,香草坐于窗前,以白色透帘隔住,让求算命的客人坐在窗对面,自己则坐在窗侧边,一边观之一边快速写下,举起给香草看。 “。。。下巴过小显薄弱,操持儿女疲惫心,老来身体多灾难。兄台如今尚年轻,如果在四十五岁前挣下了丰厚的钱财,必须好好打点财产,为自己和妻子留一笔养老钱预防万一,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儿女有好前程而无法在身边尽孝,也可有个保障。” “多谢夜先生指点。”而立之年的男子站起身,往设在门槛内的一口铁皮箱子的封口处丢下八文钱,高高兴兴地走了。挂着透白窗帘的背后,只听夜先生喊道:“下一位。” 排队的人却或坐或站着不动,全都愣愣地充满惊讶地看向走进来的人。那是两个衣着上好的青年男子,体格颀长挺拔,一个着红袍,长得妖美至极,一个着白袍,长得温雅如玉。在小小的文定县里,人们何曾见如此优秀出众的男子,竟是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直了。 红袍男子微微一笑,耀眼而妖艳,把众人给看得又是一呆。“各位,我们远道而来,可否让我们先来?这些,作为对各位礼让的回谢。”话音未落之际,一个清秀小厮已拎着个黑色钱袋上前,每人给抓一把碎银,一把少说也有一两银子。 有美男可赏,又有银子从天而降,就是再等多三顿饭的时间,他们也乐意。恍悟过来的众人脸上难掩惊喜,天知道挣一两银子有多不易啊!排在最前头的大婶,热情地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那只没有任何装饰的拙木椅子。 红袍男子含笑坐下,坐姿优雅,白袍男子则站在他身侧,一红一白相映成美,身后众人摸着口袋里白得的银子,有人私下窃窃议论这富有俊公子是何许人。 透纱窗帘背后,叶真希和香草无语相望之,若一早知道有这等好事,她真该叫上徐妈妈等人来排队收飞来横财,要知道她给人看相一个才收十文钱,看一百才挣得一两银子。 不过,这两男的确养眼得很,俊美得各有千秋,叶真希的视线落在白袍男子脸上,心里暗暗嘀咕,此人似乎在哪见过? “夜师傅,还没看清我的脸么?”红袍男子优雅依然,眼中带着一缕戏谑。 叶真希收拢心思,朝香草打个开始手势,香草吃了一口茶清嗓子,道:“公子请按要求自报姓名。” “颜亮。” 屋内,叶真希已全神贯注,心无旁鸢,一边快速写下观相语句,香草与她搭档时日,反应亦是敏捷灵活,缓缓出口道:“三停昀等,额角圆润开阔,眉浓而秀,眉角微剔下眉,凤目内锐,外泛多情,梁高挺直,年寿丰隆,财帛宫厚明有势,地阁长而润肉,双耳显秀,毛发略粗。。。此相乃含金临世,一生近贵。一生财运世人羡嫉,为人处世热情圆滑,虑事心思慎密,又喜富贵险中求。家中兄弟有三,姊妹四个,此相排老三,综合能力在兄弟中最为突出。中年时需留意身体问题,老来子女孝顺,子孙绕膝,可安享晚年。” 众人听得又是纷纷交头接耳,这位公子的命也太好了吧。红袍男子哈哈一笑道:“夜师傅,照你这么说,我岂非十全十美之相?”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颜公子并非没有瑕疵,只是相较一般人而言,衣食无忧罢了。颜公子的双眼长得极漂亮,成是它,败亦是它。” “哦?此话怎讲?”红袍男子微微倾了前身,问道。他的凤眼,不知多少人赞美过,却不曾有人说过这双凤眼不好。 窗帘背后沉默了片刻,“凤眸富贵,惜此相之凤目外泛桃波,一生中桃花朵朵开,其中不乏烂桃花劫,前面我已说过,此相一生财运令人羡妒,红颜祸水,亦因财起,或许颜公子出手阔绰不以为意,但在三十岁前后,将会有一场大难降临。” 红袍男子微微挑眉,眸光内敛,凤目妖娆顿减三分,“什么大灾难降临?具体在哪一年?” “红颜祸水,亦因财起。若要细批,请呈报真实具体的生辰八字,十个铜板是针对观相,批八字,收费另计。” 白袍男子的手,轻轻按在红袍男子的左肩上,指节微微敲打一下。红袍男子会意,正要站起,窗帘背后飘出夜师傅略带低哑的声音,“颜公子请谨记,越美的花,毒越厉害。刺伤了手是小事,毒素侵入肺腑,则性命忧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呵呵。。。夜师傅的警言,我收下了。”红袍美男起身,朝小厮说道,“付一百五十两酬劳。” 排队的众人瞬间哗然,有人惊叫出声,看个面相赚一百五十两!这事儿要传开去,大街上那些算命的摊子还有脸继续摆档下去么? 家原守在铁箱子旁,满脸吃惊地看着那小厮取出三锭五十两重的白银,因箱口太小放不下去,而交到自己手上,沉甸甸地发着宝光,家原觉得两手心发热发烫,小脸涨得通红,呼吸也不均匀了。天知道他和弟弟做小偷那么久,也没偷过这么重的银两。他看看客人,又扭头看向门帘。 “颜公子,我们没有足够的零钱可找付,请你给付十个铜板。”略微低哑的声音,比刚才严肃了很多。 红袍男子轻勾唇角,丝丝妖魅天然流溢而出,对着窗帘顾盼流转,“夜师傅若嫌多,就当是我们二人看相的酬劳。” 白袍男子优雅落座,这次是红袍男子站在他左侧,众人在后面看着两背影,依然是妖娆多姿胜之女子亦多三分。 “在下唐靖丰。”白袍男子的声音醇厚,与红袍男子的柔悦形成鲜明对比。 屋内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夜师傅的声音才缓缓飘出。众人亦凝神敛息地聆听,这两位公子生得俊美不相上下,红袍公子如此命好,这位白袍公子的命又将如何呢? “此相三停均等,额方开阔,眉长隽秀,眼形细长而目精内敛,疏冷有致,梁高笔挺,年寿丰隆,财帛宫明润有势,口方不大,唇度均匀,弓角微上,菱角分明。采听官形美而高于眉,此相之人外温内冷,家中兄弟姊妹各三人,唐公子排行为二,出身正贵。行事有如雷霆,卧虎藏龙之大隐隐于市,一生利官高贵,命中富贵有,小人亦多多,但看能否得贤妻。妻助则一飞冲天,若非如此,一生浮沉难上楼,家不兴更小人添乱。” 红袍男子笑得好不捉狭:“靖丰兄,看来我们的成败都得靠女子来撑啊。” 白袍男子面色无变动,温温地问道:“请问我何时娶妻为佳?要往何方寻她?” 屋内又安静了一会,传出茶盖合上的轻微声。“他未正娶,你已娶亲,何来一问?” 红袍男子拍拍同伴肩膀,“说得差不多了,今天一品香酒楼新进一批海味,现在回去刚好合适。” 两美男翩然而去,屋内,香草竖起根拇指,高!叶真希却在白袍男子离去的背影上,似曾在哪见过的感觉,一下子被拉回那个阴雨寒冷的文定寺门前。。。 华丽的马车徐徐走在文定县的大街上,厢内,暖炉缓缓散发着暖温,颜亮似全身无骨地斜躺在一边榻上,身上盖着条玉兰花色毛毯,在他对面,斜靠而坐着唐靖丰。 “那小丫头,还真有几分本事,也不知打哪学来的。靖丰兄,你的马车真打算不要回了?” 唐靖丰斜睨他道:“你以为,她不会将马车和我有所联想?” “也对啊,她带着人将马车察看个底朝天,你们唐府的标志,一早被她发现,况且你和她在文定寺打过照面,我猜她肯定认出了你。认出你而能毫不慌张,镇定自若,这小丫头确实不简单。不知她在叶府为何不受宠。。。” 唐靖丰似乎不感兴趣,转移话题到颜亮身上,“上次游园灯会,我看那胜出三个小姑娘都挺合你的口味,伯母为你挑了几个?” “我娘是恨不能全挑回来,好塞满我院子的那些空房间。”一说起这事儿,颜亮就苦愁着脸,那些姑娘是漂亮,可要真入他眼,还尚有大段距离啊。 像是他的读心器似地,唐靖丰忽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亮弟,刚才夜大师给你的警言。。。” 颜亮不置可否道:“我给她面子赞是警言,美丽的花朵谁不爱?有毒的花儿摘起来才更刺激。。。” 华丽马车一路行出文定县,朝昙京方向奔去。 ------------ 40阿支送信显机灵,亲自把关为阿桂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气候逐日回暖,白天已用不上火盆和暖炉,天天春光明媚,夜神相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叶家原小哥俩被送去私塾,叶家原很喜欢念书,叶家平逃学了两次,原因是他想学武,可以保护哥哥,因为以前一直都是哥哥保护他。叶真希心里很是感动,兄弟情深,莫过于此。于是对叶家平道:“你要学武,姐姐不反对,可是,如果你空有一身好功夫,别人只需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就可以将你骗倒,因为你目不识丁。你说,是不是比没功夫更可怕?” 叶家平认真想了一会,点头道:“很可怕。真希姐姐,可是我还是想学武。” 叶真希思忖片刻,道:“家平,你先好好念书,姐姐半个月内给你答复,是要送你去学武,还是继续念书。但是,你要答应姐姐,不许逃学,要认真听夫子讲课。” 叶家平高兴地点点头:“真希姐姐,我一定做到。” 回去后,叶真希当即书信一封,叫来阿支道:“这是封急函,你帮我把信送去驿馆,告诉他们就说是叶县令家的,路上切勿弄丢了。还有,遇到府里的人相问,知道怎么回答吗?” 阿支有点受宠若惊,自从来闲意小居,主子还没吩咐过重要事情给自己做,忙把信揣怀里道:“小姐放心,如果有人问起,奴婢就说去替小姐买绣线。” “嗯,快去快回。”叶真希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阿支走出闲意小居,徐妈妈道:“小姐是要借此试探她?” 叶真希轻嗯道:“家平一心想学武,但我不懂看他是否学武的料子,也不知道安源寺是否愿意收他为徒,所以,去信询问无道师父。让阿支送信,一来探她是否对我忠心,二来探她为人是否灵活应变。” 想起前些日阿支阿桂来跟自己请假,获得批准后,第二天上午就出现在坎子巷的夜神算那里,从而得知阿桂去年底愁眉所为何事。“妈妈,你帮我叫阿桂进来,我有话问她。”佩兰去做暗探了,叶真希就让徐妈妈出去找阿桂。 徐妈妈应了出去,一会子领着阿桂进来稍次间,端了装针线的篮子走到明间,就坐在靠门处做活儿。她绣的是一对枕头巾,已经绣好一个,粉色底面,荷叶青青,并蒂莲花开,水纹用极淡的浅黄色绣之,十分生动逼真。 阿桂不知主子叫自己是为什么事情,进来后曲膝福身行礼后,便默默站着不语,双手微微抓着前襟角。叶真希笑了笑,和颜悦色道:“阿桂,过了年,你多大了?” “奴婢虚岁十九。”阿桂不安地低声回答。叶真希道:“嗯,年纪不算小了,日后你跟着我出阁,再做个三两年,年纪就偏大了,将来找人家恐不太好找,不如现在放你出去。。。” 阿桂一听面色变了,急忙摆手道:“小姐,奴婢愿意服侍小姐左右,就算、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奴婢也心甘情愿。” 叶真希惊讶不解道:“阿桂,你在闲意小居半年都不到,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对我这么忠心耿耿。” 阿桂低着头,慌忙跪下道:“奴婢自从来了小姐的院子,每天的活儿不及以前的十分之一,为小姐做事,是奴婢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别人都说小姐不好,可奴婢觉得,小姐为人很好。所以。。。请小姐让奴婢留下来,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好小姐。” “你做事老实本分又勤快,我也满意,可我怎能如此自私,不顾你的终身幸福而留你下来呢?我想,你家人也在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吧?说不定过阵子就会来为你赎身,让你回去嫁人好好过日子。不必给人家做奴做婢,不是很好吗?” 她一半儿带着不舍,一半儿带着不解的话,让阿桂又开始变得沉默,叶真希也不催她,只用小汤匙慢慢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茉莉花瓣,清香沁肺的花茶,在空气中慢慢稀释开来,闻着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阿桂,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真希的眸子澈冷如泉,并不犀利,眼神温和得如同外面的润春时节。 阿桂缓缓抬起头,她险些忘了,二小姐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就是喜欢别人看着她说话。可是,个人的事情,要如何说出口?以前做粗使丫鬟时,她的确很想家人来为自己赎身,出去后嫁个老实男人平静过日子,自从得知家中要将自己许配给一个瘸子,还是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她的心就全凉了。 “说是家中土瓦房子五间,每天浸发豆芽去卖,奴婢不是要挑什么,若是那人家里宽裕些就罢了,好歹能帮衬些家里,奴婢也认命了,可那人父母双亡,只一个大姐已外嫁,据说过得也不好。。。”平日沉默寡言的阿桂,语速不快,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眼神不躲不闪,只有少女一般的难过。 “你不愿意,可有跟家人说?”叶真希问道。阿桂黯然道:“奴婢说了,没用。。。”过些日子,那瘸子就会送钱过来给家里,为自己赎身,一想到要和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瘸子过一辈子,阿桂就难过得咬紧了下唇。 “你见过对方吗?”叶真希忽然问道。阿桂摇摇头:“没有,奴婢只知道他在西丁菜市卖豆芽。” 叶真希心中一动,何不自己先去看了那人,再决定是否留下阿桂。“你且下去吧,不要多想。” 却说阿支按照主子吩咐把信函送去驿馆,出府时倒是没人过问,到了驿馆,里面的人一听说是县令家的,立即把信函跟发往乡下里长的公信一块儿置放,那些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的。阿支从驿馆出来,走了小段路,想了想又折身去寻卖绣线的铺席,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小把最差的绣线,这才往叶府方向走。 才进了府门,就遇到要出门的三少奶奶,忙侧身屈膝福礼问安。乌雪兰随口问道:“哪个院子的?怎么出去了?” 阿支回道:“奴婢是二小姐院里的,给小姐买绣线去了。” 乌雪兰惊讶道:“买绣线?给我看看。”阿支心里暗幸自己脑子灵活,赶紧取出那小把绣线,乌雪兰一看,皱了眉头道:“二小姐就用这种绣线做针线活?” “是的,三少奶奶。”阿支简单地答道。在闲意小居呆了几个月,又经五婆子敲打了几次,她人并不笨,慢慢地就学会了一些为人处世,知道看似一句简单的话,很可能就会带来麻烦。 乌雪兰不由嗤笑道:“没品位!快拿回去吧。”说完带着身边丫鬟走了。 阿支回到小居,把送信函及遇到三少奶奶的事情都讲了,叶真希一边听一边点头,当听到她买绣线时,眼中流露一丝赞许之色,阿支见了,心里暗暗高兴自己做得十分正确。叶真希赏了她半两碎银,道:“懂得随机应变,对别人的问话也知道分寸,这次你做得很好。你下去吧,以后有事还交给你去办。”阿支就高兴地谢了,回东厢房把赏钱藏好,心里暗暗盼望能多些这样的机会。 翌日清晨,叶真希去给叶夫人请了安,便急忙从后门出府,往那西丁菜市赶去。菜市就一条十字街,也就是她第一次和佩兰去的那地儿,此时人来车往十分热闹,晃悠了一圈,看见六七摊卖豆芽的,小心思一转,顺手就拉住个走过的大娘问道:“这位大娘,我是第一次帮家里买菜,听说这里有个腿瘸的师傅,卖的豆芽特别好吃,您知道是哪一家吗?” 挎着菜篮子的老大娘就伸手一指斜对面道:“小姑娘,你看那个穿土黄色衣服的就是。他家的豆芽做得还不错。” “哦,谢谢大娘。”叶真希含笑道了谢,看大娘往前走了,才转身找个好观察人的位置和角度,暗暗打量对面卖豆芽的土黄衣服男子。 额线略高,太阳穴处很窄,脸颊宽大,疏短眉蒜鼻,双唇肉肉地,但唇色略偏暗,下巴宽大,整个脸型看上去像个正三角形,嗯,外形上的确不养眼。再看其身形,个儿中等,腰身粗厚。阿桂虽说也长得不大好看,但胜在眼神周正,牙齿整齐,下巴长得也还好。为了看清楚对方的眼睛,叶真希远处观察完,又走过去直接到豆芽摊档前,先装模作样看了看箩筐里的豆芽,又白又嫩很清新可爱,她学着旁边买菜的伸手轻抓一把看了看,问道:“老板,这豆芽怎么卖?” 问的时候,就抬了头直看向对方的脸和眼睛。只见男子脸上挂汗,肌理颇是粗糙,眉眼距离甚近,两耳与整个脸型搭衬显得过小。 男子动作麻利,一边过了秤一边报数同时收钱,见来了个面生的小顾客,忙笑道:“五文钱半斤,十文钱一斤。小妹妹要多少?” 这一笑,就露出了上下几颗白白的牙齿,门牙板儿大,齿间疏缝,下颚牙齿还不太整齐。双眼不大,略带血丝,无黑眼圈也没眼袋,这笑容是亲切,可这眼神似乎不太对盘呢。这一眼只是短短的两秒,叶真希心中立即得出了答案。 给读者的话: 今天2章六千多字 ------------ 41议亲之事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 小居墙面上的牵牛花藤全面焕发勃勃生机,朵朵淡紫色的牵牛花,在春风中十分快乐地吹起小喇叭,新栽种的数盆素馨花长势也极好,盛开的洁白小花细密成丛,风儿吹来,拂了满庭醉人芳香。取素馨花瓣压油光泽头发,还能滋润又充满香气。 叶真希每天乐此不彼地往外跑,看尽千人相,快乐地赚着钱,十三婆似乎是后悔了,将房租提高为每月三两,叶真希也不讨价还价,当即乐呵呵地同意,惹得十三婆私下里嘀咕,如今夜神相的名气已经传到其他县去了,每天前来看相的人几乎都得排队,这小丫头日进斗金是没有,但日进四五百文绝对不在话下。 五天后,安源寺回信:带来一见。叶真希心喜,清晨去向叶夫人请安时,言己想去安源寺看望忘了大师。叶夫人只道女儿是个重情义知恩的,二话不说允了,还将陪同前行。叶真希正寻思如何让叶夫人不去,叶真璐前来跟叶夫人问安,看见叶真希也在,很自然亲昵地笑道:“二姐好。二姐今天留下陪母亲一块用早饭吧。” 叶真希淡淡回应道:“有三妹陪夫人,真希告退。”说完不等丫鬟去掀门帘,自己伸手一拨,走了出去。 叶真璐不解地问道:“母亲,二姐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也不陪母亲用早饭。二姐每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希儿每天要做早课,学女红,念书写字。是母亲对不住她,这些年落下太多,就由着她去吧。”叶夫人说完,让三女儿坐下,叫下人准备上早饭。 叶真璐哦一声,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的事情,“母亲,明日卫风书院组织全院学员去踏春,地点依然定在文宝山,早上各自从家出发,辰时末在山脚集合。之后比赛爬山,在山顶烤肉吃酒,每人要应对一首关于春天的诗或词。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日落前回家,回来后,三天内每人要交一篇踏春的文章,一幅踏春的画。” “那后天不必备你的中饭了。早饭还在家吃?”叶夫人问道。叶真璐点点头:“早晚饭在家吃。母亲,这次如果谁胜出了,会有奖品呢。” 叶夫人慈祥地看着三女儿天真甜美的笑靥道:“你们姐妹俩在卫风书院有大小才女之称,母亲相信你一定会获得好成绩。既然这次书院设了奖品,母亲也设一个,璐儿若是文章和画都获得第一名,母亲带你进昙京好好逛逛,约你大姐出来见见面。” “太好了!谢谢母亲。”叶真璐高兴得笑不拢嘴,她早就想去看望大姐,只可惜孝期之内不能去人家拜访。而昙京,一直是她心中向往的好地方。 母女正吃聊着,宗阳牵着小昕姐儿过来了,不多会儿,乌雪兰及莫姨娘也依次来到。三人先后给夫人问了安,如常坐下,丫鬟及时添上碗筷。叶夫人道:“璐儿要去书院,就不等你们了。” 莫姨娘满含慈爱地望眼叶真璐,含笑道:“三小姐要早上学,提前点儿吃早饭,大家都没意见的。” 宗阳一边给小昕姐儿剥鸡蛋,一边道:“母亲,二姑子的事情有了眉目。” 叶夫人马上瞥眼三女儿,道:“先吃早饭,等会慢慢说。” 叶真璐心知自己女儿家不宜听,先用完早饭跟众人告辞,坐上马车往书院去了。余下众人静静用完早饭,小昕姐儿吃得慢,宗阳有点不耐烦,絮絮叨叨女儿,叶夫人便派了身边最有耐心的甘竹,抱了小昕姐儿到小花厅去慢慢喂。 莫姨娘道:“夫人要和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商量事情,妾身先告退。” 叶夫人点头应允,乌雪兰却道:“姨娘也留下吧,多个人多条门路,指不定姨娘有认识合宜的人选。” 莫姨娘就站在那儿,有所犹豫,又有点儿不安的样子。叶夫人道:“你也坐下听听。”莫姨娘这才重新坐下。 宗阳道:“母亲,我把二姑子要寻亲的事,都给相熟可靠的人说了,让他们帮忙留心。前些天,我一个闺中姐妹捎来消息,说是她夫家有个四表叔姓翁,家在定州,四表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刚满二十,去年刚中举人,尚未娶亲,身边只一个通房丫头。我好姐妹见过两次那翁大少爷,说是长得一表人才,人品也好,就是家离文定县远了些,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宗阳未出阁前,闺中姐妹三四个,均来叶府做客过,叶夫人问道:“是你哪个闺中姐妹?” 宗阳道:“就是林阁老家的长孙女林里美,她比我早嫁一年,夫家是统外辖十县的州牧庞家。” 叶夫人惊讶地哦了声,思忖着说道:“庞大奶奶的四表叔家,在定州是做什么的?” 宗阳道:“里美这个翁四表叔,是做海运的,在定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良田山林两千顷,仅在定州就有四五处房子,还不算其他地方的房子别院和铺席在内。这翁大少爷身为嫡长子,兄弟就一个,姐妹也不多,若是能成,将来二姑子就是当家主母,钱多得花不完,要什么有什么。” 定州距离文定县七八天路程,又是从商的,叶夫人的心就失望了两分,再一听是做海运的,又加了三分失望。从商的虽然有钱,除非能揽到皇家业务,与皇家形成长期固定的合作伙伴,否则再有钱也是地位不高。再一个就是做海运这行,利润是高的惊人,风险也是其他行业的数倍甚至数十倍。好就好,不好的话极可能明天就出事,坐牢或被杀有之,甚至株连九族亦有之。因此走海运这行,并非人人都能做得了。 瞧见叶夫人没有半点喜悦,宗阳道:“母亲是否觉得太远了?我也觉得远了点,将来二姑子回趟娘家也不容易。不过,还有一家也是要议亲的,家在永安州,从我们县乘马车去,两天就到。” 叶夫人忙道:“你给说说,这家情况如何?” 宗阳道:“这家姓杭,也是家中老大,但是庶出长子,打小备受父亲重视,嫡母对他也好。今年十八岁,小妾通房目前都没有,样貌周正,今年将参加秋闱。家中境况不及定州那家好。不过,这杭家的亲戚多在昙京,且不乏权势,当朝中堂宋大人,杭家称其为表舅父。若那位杭家少爷将来中举,再中进士,这位宋表舅父必然少不了帮忙,有这棵大树做靠山,前途不可限量。” 叶夫人诧异地道:“你又如何得知这杭家也要议亲?” 宗阳笑笑,颇有点得意,“去年秋我有次回娘家,正巧蒋夫人来做客,席间我听她说及此事。如今母亲为二姑子劳心,我就想起这档子事来,也不知人家定了没有,上次回去后,就找我二嫂让帮问问。这不,不出十天,有消息来了,说是还未定有人家,也还在寻着。我就想着先和母亲都说了,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再回复这两处,先安排个时间让长辈见见孩子们。” 叶夫人心里思忖着,面色有些沉默,永安州路途近多了,但是对方是庶出子,这点上叶夫人就不乐意,让嫡出的二女儿嫁给个庶出子,怎么看都是门第不当身份不符,难道就没得别的考虑了吗? ------------ 42滋事破坏 叶夫人看向三儿媳:“雪兰,你那里可有消息?还有莫姨娘那里,若是有,一并都说来看看。” 乌雪兰就道:“我也让娘家那边帮打听了,前头是回了一个,本来还觉得过得去,刚才听大嫂说了两家,我倒觉得这家不怎样了。” 叶夫人温声道:“没关系,且都说来听听。” 乌雪兰才道:“我说的这家姓廖,在望归县是大姓,是家中次子,今年二十一岁,说是长得面貌俊秀,品性温良,现在是望归县的县丞,可算是年轻有为了。其父举人出身,家境还不错,但是兄弟四个,将来分家恐怕分到的家产不多。” 叶夫人问道:“二十有一,可有子女了?” 乌雪兰道:“听说曾娶妻,可惜过门一年就病死了。有个小妾,生有两个女儿。唉,让二姑子过去就做人后娘,似乎不大好。。。”说到末,她也显出为难之色。 叶夫人只稍稍一想,就当场做了否决,“这个不行,都两个女儿了,与那小妾情分必深,再说他妻子如何病死也不知道。长得再好,也没用。” 莫姨娘也点头道:“是啊,指不定是个克妻的,岂不是连累了二小姐。” 乌雪兰道:“母亲也别急,这不还有长长一年吗,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宗阳忽道:“二弟和二弟妹那边,也可以写信让他们帮忙留意吗。霍敏出身书香门第,或许她娘家那边有合适的也不定。我刚才说的那两个,母亲也不要急着否决,先待定着,实在没有更好的,再从中挑选。” 叶夫人点点头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四人又坐聊片刻,宗阳和乌雪兰同时告退。剩下莫姨娘还坐在凳子上,似有话要独说。她自嫁进来一直规矩守本分,更不像别家的侍妾那样争宠斗主母,因此叶夫人待她亦不薄。见此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对我说?” 莫姨娘略带歉意地道:“妾身打扰夫人了,不知这事情,当不当讲?” 叶夫人含笑望她道:“姨娘为叶家添了一双好儿女,说话做事,一直教人省心的,我也不曾亏待于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能帮我定会帮。”一边让丫鬟再上两杯热茶来。 莫姨娘看了眼当家主母不再年轻的面容,眼中并没有嫉恨不甘,她虽然出身乡下,但从小亲见家族中的女人争斗,到头来没一个斗得过当家主母,就像她自己的亲娘,因为做了妾,当家主母的位置无望,就一直和其他小妾或联手或暗争,到头来却反遭陷害,落得个被软禁独僻小院的冤屈下场,而自己,因为亲娘关系,被当家主母做主送给了叶老爷做妾,连花轿都不曾得坐过,就这么进了门,成了别人的妾。而她的全部嫁妆,就只有一块沙地,二百两银子。所有姐妹中,她是出嫁最穷最让人瞧不起的。 亲娘的遭遇,令她深深明白做一名小妾最该遵守的是什么,所以,她进门以来,对主母恭敬有加,规矩本分,从不争宠更没敢去想害主母,因为她心里清楚,只有这么做,她的孩子将来长大后,才能获得好的日子过。只有自己的孩子好过,自己将来老了才能好过。果不其然,她的谦卑低顺,为自己换来舒心日子,更为一对子女在主母跟前获得疼爱。 眼下,夫人为二小姐议亲,而她的亲女儿真璐只比二小姐小半岁,也是时候列上议亲事程表。刚才两位少奶奶都在场,她不是不能提出,但她怕夫人万一驳回,她的面子下不来。她也是做人娘亲的女人,知道二小姐再怎么不受宠,也还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嫡出的小姐,不可能一点疼爱之心都无。 吃了口热茶,莫姨娘捧着茶杯,低了眼眉道:“夫人,妾身有个请求,妾身知道现在提出来,可能不太妥当,但请夫人莫要见怪。” 叶夫人耐心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莫姨娘这才轻声道:“夫人,二小姐与三小姐只差了半岁,按理说,夫人如今为二小姐操心终身大事,妾身又帮不上忙,不该再烦夫人去操心三小姐的。女孩儿家要寻一门好点的亲事也不容易,妾身只是担心,所以想请夫人也帮着留意下,看是否有合适三小姐的人家,妾身在此感激不尽。” 叶夫人看着她,正言道:“你进门这多年,我可曾亏待了你?远腾和璐儿,我可曾虐待了他们?” 莫姨娘慌忙摇头道:“夫人请不要误会,妾身没别的意思。妾身这些年来,多得夫人厚待关心,对三少爷和三小姐更视若己出疼爱。这份情意,是妾身做梦也不敢想的。都说给人做妾,日子难过,可妾身在这里,却过得很好,从身到心都过得很好。这一切全托了夫人的福,若不是夫人宽仁友爱,妾身哪有今日的舒适安逸。” 这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初进门时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妩媚姿色,岁月流逝,当年的蜂腰已粗肥,白皙面容略显松弛,眼底和眼尾细纹浅浅。回想这些年来,的确不曾逆过自己,叶夫人面色缓和下来,温言道:“你明白道理就好。不生无妄之心,福分自然跟着来。璐儿是个好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叫人无法不疼爱。在婚事上,璐儿恐要受点委屈。” 莫姨娘面上一惊,抬起头忙问道:“夫人,此话怎讲?” 叶夫人宽慰她道:“你放心,璐儿虽然在身份上差了点,但是容貌才学性情都让人叫好,我就是狠心随便找个人家给她,只怕老爷也不同意,她那三个哥嫂、还有嫁了的大姐也不会同意。更何况,璐儿是我从小疼大的,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莫姨娘得了夫人这番话,心笃定下来,诚恳地看着叶夫人道:“能遇到夫人,是妾身这辈子的福分,请夫人受妾身一拜。”说罢就起身跪下,认真地行了一个跪拜礼。 叶夫人忙伸手扶她道:“你且起来罢,我也是尽一个主母责任罢了。要说是我给你的福分,不如说是你自身为人处事有分寸,知道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莫姨娘望着叶夫人此时端庄而亲切的脸庞,心里忽然有些感动,做人小妾,有几个能像自己这般,得到主母的厚待,得到嫡出少爷小姐的尊重?不由地真挚笑道:“夫人,你若不嫌弃,妾身愿意一辈子守在夫人身边。” 叶夫人微微一怔,不由看向莫姨娘的眼睛,那里面沉淀着几分真挚流于内心。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莫姨娘的手背,含笑道:“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 却说宗阳和乌雪兰两妯娌走出静华院,宗阳道:“翁杭两家都不错,真不知母亲在挑什么?以二姑子的名声,又琴棋书画都不会,能嫁这样的人家已经很好了,难道她还想让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乌雪兰道:“二姑子是母亲生的,当娘的哪个不想女儿嫁得更好?我看母亲也没拒绝,不如我们也别去费功夫了,回头只说没再寻着好的。” 宗阳显然十分赞同,忽道:“三姑子倒是个可人儿,在本地或是在昙京议亲,希望还是可成的。” 乌雪兰本想说三姑子的庶出身摆在那儿,忽又想起宗阳的庶出身份,于是改口道:“三姑子才貌双全,就是放在昙京里,也不差哪儿去,大嫂你娘家在昙京,既然有心,那就帮三姑子寻门好亲事,到时父亲还有三弟,不得对你又恭敬三分。” 宗阳笑了笑道:“这事儿我心中有数。其实翁家我看着极好,可惜太远了,不然就说给三姑子了。” 乌雪兰笑睨她道:“我看你不是不舍得三姑子远嫁,你是要留人家日后可以陪你打马吊,从三姑子那儿赢多多的钱。” 宗阳啐她笑骂道:“去去,把我说得好像没见过银子似地。哪天领你去我娘家大门前瞧瞧,什么是国公府的气派,看你还敢说我贪财不。” 妯娌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裉妈妈抱着小昕姐儿和丫鬟跟在后面,到了小道岔路,才分手各自回院。 而此时,坎子巷里的夜神相,正忙得不亦乐乎地赚着观相钱,铁箱子储满了铜板,立马换上第二个。就在香草喊下一个时,突然,从外面气势汹汹闯进来三个汉子,个个长得五大三粗,面生横肉,表情不善,一看就不像是来看相的。 刚在椅子坐下的顾客,被一个粗汉上前一把推开,亮开粗嗓门霸道地叫道:“姓夜的,先给我算一算,看准了我付你双倍钱,要有半点看不准,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其他两个同伙立即起哄嚷嚷,三个人的声音就像三面破鼓,瞬间盖过了小小的院子,其他等候的人纷纷躲到一边,有特别胆小的已经不敢排队,匆匆跑了出去。这三人,那个说要算命的他们认得,是西丁市的地痞赖油,经常做些欺压公然抢钱的坏事儿。 屋内,香草迅速在纸上写下两字:“怎办?”叶真希沉定自若,挥笔迅速写道:“先看相,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不能出屋。” 香草知道她懂武功,当即点头,对窗外说道:“请按要求自报姓名。” 赖油坐在椅子上,两腿大张,双手叉腰,极不配合道:“老子无名无姓,奶奶的看个相要报姓名,你会不会看相啊?” “这位壮士,听好了。”香草不看外面,只看真希挥笔疾飞出来的字句,自己稍加组织,说道:“头尖如螺,额方低窄,福堂凹陷,尖刀眉断,下三白眼,鼻大露财,骨节两凸,年寿发红,嘴阔不端,鼠耳一双,脖粗筋露,四肢粗短,武大郎身材,面黄牙黄,发浓如草,污垢藏身。此相之人,先克父,后克母,少智薄才,庸碌一生,一事无成,其心之凶,终害自己。三十七八,必有牢狱之灾。” 赖油霍地站起,破口大骂:“放你娘的臭屁!老子今年就三十七,天天逍遥自在快活。一派胡言污蔑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们,给我上!” 三大汉子立即扑向里屋门口,有人吓得不敢出声,有人想跑又过不去,因为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被三大汉堵塞了。里屋内,叶真希递给香草一个勿慌的眼神,不等三人闯进来,就一个飞身从窗口跃出去,大声说道:“我在这里,有种的给我过来!” ------------ 43hold住场子 众人惊诧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少年,一身白衣锦袍,丝丝青竹绣于袍上,清新飘逸。一支白玉簪子简单束发,露出光洁莹润的额头,漂亮的柳叶眉下,一双漆眸冷冽如星。他年约十四五岁,纤瘦的身形定在那里,有股无形散发的慑冷气势。 三大恶汉闻声回身,瞬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在赖油的大喊下,如三只恶狼狂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袍少年飘逸飞身,蓦地腾空跃起,修长的两腿左右开弓,狠狠劈向两名恶汉,左掌同时出击,劈向当中的赖油脑门顶。三恶汉急忙向后躲闪,叶真希哪给他们机会?左掌如坠千斤鼎,五指大张罩住赖油头顶上,同时一个借力,身子凌空倒跃至后稳稳落地,右掌夹带刚猛之力击向赖油后背,啪! 高头大马的赖油就像一棵内空的树干,毫无招架之力,卟的一口鲜血喷出,往前踤走几步,嘭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余两恶汉才要扑上来,一见这情形傻呆了呆,转身就要往外跑,叶真希眼疾手快,一个凌空翻落在通往外面的门口,稳稳站住看向二人,冷笑道:“从我胯下钻过去,可饶你们一命。” 其中一个恶汉信以为真,当真就很没骨气地跪下来要钻跨而过,叶真希手起掌落,不偏不倚劈在恶汉的背脊骨上,恶汉立即痛得惨叫一声,趴在地上昏了过去。余下那一名恶汉见状脸色惨白,双腿直打颤,滴答、滴答,有什么顺着裤裆湿流下来,看呆的人群中,有人叫道:“快看哪,他尿裤了!” 叶真希扫眼地上昏过去的恶汉,再扫眼尿了裤子的那位,看向众人道:“谁能帮我个忙,把这三只疯狗给绑了。”立即站出三男两妇人,自告奋勇地上前把三人拖至一处,很快有人送来粗绳,大伙儿将三恶汉五花大绑了,又拿破布条塞住三人嘴巴,摞至小院角落不理。 叶真希朝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帮忙。待我家公子给各位看完之后,再将这三恶汉扭送衙门。现在,请各位按照次序排好队,观相继续。”说罢转身走回里屋。 不一会儿,从窗帘后传出夜神相的声音:“刚才出手帮忙的五人,观相费用免收。”喜得那三男两女直笑,其他人不禁在心里暗暗懊悔。 等到众人看完相散去,又是一个日落黄昏时,叶真希等三人正商议如何处置这三恶汉,家原家平从私塾回来,看到五花大绑的三恶汉,吃了一惊,香草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家平更是用一种崇拜眼光看叶真希,自己一心想学武,现成的师父就在眼前,还用得着为了学武而逃学吗? “真希姐姐,你收我为徒好不好?”家平突然说道,满脸祈求地看着叶真希。家原也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叶真希笑得很不好意思,她这点皮毛功夫,怎能误人子弟?“家平,我不够格做你师父。但是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他说你可以,以后你就专心学武。” 叶家平惊喜道:“真的?真希姐姐,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你的师父?” 叶真希含笑点点头,忽而看着十三婆道:“十三婆,明天一早,你能否陪家平去安源寺一趟?我不方便和家平同乘一辆马车,让他一个人单坐,我不放心。” 叶家平不解地问:“真希姐姐,为什么你不方便和我乘一辆马车?”叶家原比真希约略小两岁,知道真希不会平白无故这么一说,对弟弟道:“真希姐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不能和你同坐马车。明天我请假陪你去。” 十三婆瞥眼他们道:“去安源寺,来回要两天,必须留宿一晚,你请假,就落下两天的课业,你真希姐会同意?” 果然就看到叶真希对小哥俩摇头否决。叶家平就伸出小手扯了十三婆的袖子,期待地道:“十三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单纯的眸子清亮无邪,充满期待,就好像期盼的是一颗糖果令人不忍拒绝。十三婆摸摸他小脑袋道:“行啊,十三婆陪你去,那谁给我们看家?” “香草姐姐帮我们看家。”叶家平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看向漂亮女子。十三婆忍不住笑道:“年纪小小,挺会安排。” “你们放心,我看家,给家原做饭。”香草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尽管极淡,却让人心动。 叶真希道:“明天你们就坐那辆马车到城门外等,一看到我挥手,你们就跟上来。路上我们详装不相识,到了安源寺我自有打算。家里就有劳香草姐了。一会我写个告示贴出去,歇业两天,第三天再恢复正常营业。” 香草指指那三恶汉道:“他们怎么处置?”叶真希将答案丢给十三婆:“我不大方便出面,还是得麻烦十三婆,随便找个理由,送他们去衙门让官差收了。” 晚上回到小居,用过晚膳,洗漱了躲进暖暖的被窝半躺半卧,听着佩兰汇报这些天来的暗中盯梢情况。 “。。。奴婢发现,三小姐去莫姨娘的院子,大都选在沐休日的午睡时间,或是晚膳后。有时候进去一盏茶功夫就出来了,有时候呆半响才出来。奴婢看她心情好像都不错的样子。” 叶真希用一根手指卷起一缕秀发,慢慢地绕着,眸光些许玩味道:“两个月不到,就私下去了拾容小筑九次,这个次数,够不够得上惩罚?” 佩兰道:“够得上受罚。小姐,你是要准备去告诉夫人吗?” 叶真希摇摇头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让夫人亲眼看见不是更好吗?” 佩兰好奇道:“小姐,莫非你想到了法子?” “暂时没有。明天去安源寺,你和徐妈妈都留在家。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去叫五婆子进来下,我有事交代她。”佩兰忙应了出去,不一会领了五婆子进来。 这是五婆子第一次进主子的闺房,屋内摆设简洁到了极点,大出她意料之外。心里暗暗忖道,这哪像小姐的闺阁,要不是那顶帐篷,还以为是进了有点儿身份的丫鬟住的屋子。 “五婆子,我这院子平素没什么人来,春天来了,鸟儿都热闹起来了,咱府里也会有不少热闹事,你闲空着出去四下溜达溜达,看看咱府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尤其是那些传不到我们院的。” 她半卧半躺盖着桂花簇群花色被子,一头长发乌黑柔亮如缎子般秀美丝滑,如雪娇白的小脸秀而明朗,平日冷冽如泉的眸子,此时显得清泠柔和,仿佛玩累的小孩安静乖巧。 五婆子领会主子的意思,含笑道:“小姐放心,老奴过几天就能把热闹事儿讲给小姐乐一乐。” “嗯,那好,我要歇息了,你也下去早点歇息。” ------------ 44真是有缘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蓬安村依然质朴宁静,齐人高的竹篱笆院墙,半旧的木门挂着把上锈的锁,地面零星长着冒芽的小草。叶真希上前开了锁,推开一扇木门道:“这就是我在蓬安山的家,夫人要不要进去?” 此次出行,叶夫人只带了桔梗在身边服侍,主仆二人的脸上是遮不住的震惊表情,那几间低矮的泥瓦房,看上去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将不久矣,不是没想过,只是想不到会是如此破败,府里的下人都住得比这里要好太多。 叶夫人呆怔地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站了片刻,忽喃喃道:“是娘对不住你。。。希儿,娘。。。”桔梗轻轻道:“夫人,二小姐在那边。” 叶夫人这才发现女儿已站在路边,微仰了头看着背后的蓬安山,一袭紫薇花色锦服,长长的黑发随风起舞,娇白的面容就像这春天的新芽,整个人清新又绚漫。下午的时候天有点阴,山野的气温要比城里低些,冷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桔梗搀扶她道:“夫人,我们走吧,二小姐说,上山需要时间,天黑前必须进安源寺。” 蓬安山脚下有个简易大木棚,是寺里为方便远道来的香客歇息,停放车辆马匹之用而建,此时大木棚里已停放了三辆马车,六匹马,十三婆携叶家平下了马车,赶驾马车的是隔壁邻居刘老汉,三人走到上山入口处停下,待看见叶真希一行人从村路那边走来,三人才拾步登级而上。 蓬安山无处不焕发盎然生机,入眼满山的新绿翠绿,和着微冷的山风,带着春的气息清新朝气,丝丝缕缕拂进人的心田,即使此时黄昏,也覆不住那叫人憧憬的希望。 叶夫人走得慢,叶真希总是在前面一段停下等她。桔梗也走得有些气喘,但见二小姐始终不肯与夫人同行,有心安慰夫人,忍不住道:“夫人,奴婢看二小姐走得跟只小猫似地轻快,也许夫人当初的迫不得已,让二小姐因祸得福呢。” 叶夫人无心去浏览途中山景,更多地将目光锁在前面那抹轻逸若云的纤细身影。桔梗的话,让她一路的愧疚和伤感减轻一些,希儿能等来机缘,这或许就是一个天意。。。 山中天黑得早,还未走到山寺门前,昏黑仿若铺天盖地的罗网从天到地的袭来,光亮下的绿树草丛,此时落在眼中都成了黑夜才现的魑魅,簌簌冷风中,隐隐传来山中野兽的哀呜,落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叶夫人哪曾处过这种氛围,只觉整颗心都悬吊起来,每走一步就紧张一分,桔梗半是搀扶半是挽着夫人,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叶真希觉得这走了七年的山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如果不是叶夫人,她老早就进寺了。前面忽然出现两点红光,细看是两盏红灯笼,叶真希停下脚步,身后的叶夫人和桔梗满脸不安和疑惑。 两名小和尚提着灯笼来到面前,一齐冲着叶真希调皮地笑道:“希希师叔好。” “小龙、小星。”叶真希见到寺里的和尚,感觉分外亲切,上前摸摸两颗小光头,笑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小龙道:“主持知道你回来了,所以叫我们前来接你。”说完歪头看看她身后的人,好奇地问道:“希希师叔,她们是谁?” “这位是叶夫人,我的生母,这是桔梗姑娘。”叶真希介绍道,小龙小星就单手合十朝二人道:“两位施主好。”叶夫人和桔梗忙跟着合十回礼。 叶真希道:“小龙,你给叶夫人带路,我和小星给你们引路。” 小龙摸摸小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小星和你引路啊?” 小星得瑟地朝他挤眉弄眼道:“因为希希师叔说我是天上的星星啊,哇哈哈。” 小龙提着灯笼嘀咕道:“希希师叔也说我是天上的飞龙。。。” 他长得圆溜溜地憨厚可爱,叶夫人含笑问道:“小龙师父,你们和希儿很相熟?你们的主持对希儿好吗?” 小龙点头道:“希希师叔是主持破例收的唯一一个俗家女弟子,对希希师叔可好了。” 桔梗好奇道:“小龙师父,为什么你们叫二小姐为师叔?你们不也是主持的弟子吗?” 前面的小星听到了抢先回道:“我和小龙是无道师父的徒弟,希希师叔是主持的徒弟。” 桔梗听得一头雾水,叶真希在旁补充道:“无道师父是忘了大师的大弟子。”叶夫人和桔梗恍然。 进了寺门,拾级而上,穿过一道拱门,进入宽阔庭院,中间摆着一只巨大的香坛,左右一只小香坛,大雄宝殿就屹立在正前方,东西两侧全是供拜的佛殿。叶真希一行人随着小龙小星从侧门穿入寺中后院,先是去忘了大师的禅院拜见,之后叶真希留下,小龙小星带着叶夫人和桔梗去侧院客房。 禅室内,檀香缭绕,佛灯明亮,忘了大师白发须眉,方正的脸庞,五官给人清朗祥和之感,一双柔目透出睿智的光芒。叶真希恭敬地行了跪拜礼,坐到对面的蒲团上。 忘了大师端详片刻,方问道:“希希,可过得安好?”叶真希如实道:“多谢师父挂心,希希一切还好。”忘了大师微微颔首道:“我佛中人,自当慈悲为怀,善行善言。万物众生,有其缘起缘灭之时之地。希希,为师这次却要你谨记:慎用以德报怨。” 叶真希感到愕然,“师父。。。”忘了大师垂下眼帘,清癯的手开始轻捻佛珠,声音仿佛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我师徒一场,情分未了,离去之时,为师会赠你一件礼物。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开。” “希希谨记师父告诫。”叶真希说完,再行一个跪拜礼,起身走出禅室,轻轻掩上房门。 回到蓬安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艰苦日子,叶真希早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齐就往后山跑。天色灰白,月牙儿犹在留恋不舍离去,后山一片桃林,此时正是桃花开放时节,风过吹落一地粉色花瓣,静谧中传来的异响,引起叶真希的注意,带着心中疑惑悄然走进桃林,但见桃林一处空地上,一白袍男子持剑起舞,身姿矫健如龙,剑如疾风,厉如闪电,剑光所指之处,花叶簌簌纷飞。叶真希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好!” “谁?”白袍男子突然转身,凌空飞跃踏枝,手中长剑直刺而来,叶真希下意识地就侧身一闪,对方看清是个女子及时收剑,再看过去,不由诧异道:“是你?” 叶真希也万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此人。柳眉轻轻一挑,清泠泠道:“是我又怎么了?” “呵呵~真是有缘。”意想不到,对方竟然微扬唇角,就像一弯弦月,扬得恰到好处,带出他那温雅润玉般的迷人,仿佛丝丝春雨,一寸、一寸地沁入心扉。叶真希当即傻愣了一下。 ------------ 45三年后打成平手 叶真希的傻愣只维持了两秒,因为胸中小鹿莫名其妙地就加速了,然后。。。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慌乱。她马上别开头,这是怎么回事? 有缘?确实有缘!从文定寺门前赔偿马车和十两银子,再到坎子巷找夜神相看相算命,如今又在安源寺遇见,文定县城不算大,能遇到不出奇,可是安源寺不在文定县范围内啊,怎么还会狭路相逢呢? 叶府的二千金,似乎每次遇见,给他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年前初次遇见,一身稚气未脱,冰冷带点霸道,不失可爱的小女孩,第二次再见,小女孩成了神秘的神相,虽然只听其声不见本人,但他知道那个绝对不是她的声音。这一次,他们又在安源寺相遇,天地何时变得如此渺小了? “我的马车可还好用?”唐靖丰继续迷人微笑,因为就在她别开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让他感到有趣。 “不知道,我把它送人了。”叶真希说道。越过对方,看向地面被舞落的花叶,不由蹙眉道:“辣手摧花,真是无情之人。” 辣手摧花?唐靖丰转身道:“谁是无情之人?”叶真希手一指地面,不甚客气道:“人为地摧残尚有生命的花叶,不是无情之人是什么?” 但看她身着嫩黄色绣玉竹锦裳,一支象牙白玉骨簪子简单束发,小脸娇白清朗,当真看着就跟春笋似地清嫩可人,戏谑带着轻浮的话脱口而出,“这么说我该怜香惜玉?” 叶真希本来对此人的印象就不太好,这下是彻底变得糟糕,柳眉一竖,恼火的一句“无耻”,双掌突然出击! 唐靖丰急忙闪避,心里有点后悔说那个话,少女身法轻灵如燕,一双玉掌如排云倒海般疾速多变,化出漫天掌影,层层叠叠攻向唐靖丰。她劈出的每一掌都像是带了绵延的凌厉,攻击力非常的强悍。嘭、嘭、嘭! 第一次在文定寺门前相遇,他就看出她懂两下子,但想不到绝非花拳绣腿,唐靖丰不禁收起轻视之心,有心探一探对方身手到底有多深。当年他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只取进士第四名,更无人知晓他有一身不俗武功。俗话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唐靖丰以拳对掌,眨眼间二人过招不下五十,仍分不出胜负。 “嗖”,细微而锐利,劲疾穿向桃林深处。闻声有异,斗得正酣的两人蓦地左右闪开,一道细物带着疾风直射向一棵桃树上。叶真希定眼一看,倒吸一口冷气,竟是一枚柳叶,削在桃树身上入木三分。唐靖丰亦是惊异至极,如此浑厚内力,当真罕见。 “呵呵呵。。。”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一灰衣僧人忽然出现在眼前,三十六七年纪,头颅圆满,脸型饱满,古铜色的脸,五官实属平常,僧人笑得很真,很温暖,就像日间春阳洒在万物上。叶真希惊喜地叫道:“无道大师兄?” “阿弥陀佛,我才回来,就听小星说希希小师妹回来了。”来人正是安源寺的无道师父,忘了大师的大弟子,既是真希的大师兄,也是她的武学师父。 真希微笑道:“昨晚才到的,大师兄又下山云游去了?” “你走后没多久,我就去了关外。”无道说完,看向白袍翩翩男子,双手合十道:“施主可是唐公子?” 大昙国历来对僧人多尊重,尤其是有名的僧人,唐靖丰忙双手合十回礼道:“在下唐靖丰,传闻南有道,北无道,今日得以一见,实乃靖丰荣幸。” 无道呵呵一笑:“唐公子谬赞。早年贫僧曾得令堂唐大人相赠一粥,解我当日饥渴,此恩一直铭记于心,不敢相忘。听说唐老夫人一心向佛,今临我寺,实乃稀客贵客,也是佛祖给贫僧的一个报恩机会。” 叶真希好奇地问:“无道大师兄,你要怎么报恩啊?” 无道道:“方才希希小师妹和唐公子切磋武艺,我已观看多时,其实以小师妹的武功,和唐公子过招五十而不败,说明小师妹回去后没有偷懒,所以在不断进步中。我观唐公子并没有全力以赴,也是小师妹能过招五十的原因之一。” “大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叶真希拉下小脸不乐意了,从头到尾不就是说她技不如人吗。也不想想她才学了四年,四年对于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来说,能学到她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啊,唐靖丰瞭眼那张不甘的小脸,在心里暗暗笑了笑。无道道:“意思就是小师妹还需努力,若果勤学苦练不间断,小师妹有望三年后和唐公子打成平手。” 三年后打成平手?和这个纨绔公子哥?叶真希斜着瞟眼对方,难道此男的学武天赋比自己还上好?她可是忘了大师称赞的骨骼清奇武学好苗子。 无道又道:“希希小师妹,你先回去吧,我与唐公子有事相谈。” “那好,我回去了。”叶真希转身往外面走去,她绕着桃树弯弯曲曲地走,走着走着突然一个闪身,躲到一棵比较老粗的桃树背后,还没等她探个头出去,无道的声音飘过来:“小龙小星不在这里,一个人躲猫猫没意思。希希小师妹还是快回去吧。” 叶真希小脸一热,干脆站出来,冲桃林深处扒拉着嘴做个吐长舌鬼脸,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 46就是看他不大顺眼 忘了大师在禅院会客室以禅茶面见远道而来的客人。春天万物生发,当以花茶为上,宽敞明亮的室内,一角暖炉和禅香,垂兰修长的绿叶悬落于窗前,庭院中,数棵菩提树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那美丽心形的滴水叶尖,仿佛佛祖的指引彻悟。 叶夫人和唐老夫人在禅院门口相遇,对方比自己年长,叶夫人微笑礼让对方先行,唐老夫人看了眼叶夫人,也点头示意一下,先跨步入院。唐老夫人随行带了老仆汪氏、大丫鬟云英,进了禅院,两仆止步,默默在外等候。叶夫人则在一名小沙弥带领下,走进另一间小禅房等候。庭中风大,叶夫人对桔梗道:“春天的风还带着冷意,你去请她们进来一块坐等。” “夫人就是心善。”桔梗含笑说了句,往庭中去了,不一会儿,两仆跟了进来,向叶夫人福身行礼道:“多谢夫人。” 叶夫人微笑道:“出门在外互相帮衬,都是来安源寺祈福,回头你们多谢菩萨就好。” 汪氏就笑了笑,和云英一起坐下。桔梗并不坐,站在夫人身边道:“夫人,大清早起来就不见二小姐,要不奴婢去找找?” 叶夫人道:“我看希儿对这里,比对家里还熟悉,安源寺是千年古寺,希儿跟寺里相熟,不会有事。” 看向对面二人,虽是仆从打扮,无论衣着还是外形举止,通身透着股子富贵人家里熏陶出来的做派,问道:“请问你们是哪家的?” 汪氏回道:“我们是昙京唐大人家的,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昙京唐大人家,除了当朝丞相唐陵皋,谁还敢这么自称?叶夫人着实惊异非常,会在这里遇到权贵人家,忙道:“我是叶秦氏,家在文定县。” “原来是叶夫人。”汪氏和云英起身再次微笑福身,甚是有礼。忽听院中传来说话声,云英坐在靠门处,侧头往外看去,只见一少女牵着个小男孩,旁边还跟着个老妇人,一路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桔梗从窗口望出去,不禁笑道:“夫人,是二小姐回来了,不知哪牵的个小孩子来。” 来的正是叶真希和叶家平及十三婆,她从后山回来后,跑去厨房找两名师兄弟帮忙拎了几桶热水去客房,锁上门洗了个热水澡,把浸了汗的亵衣裤换掉。再跑去厨房找东西吃,之后去佛殿找到十三婆和家平,得知叶夫人往忘了大师的禅院去,就一并带过来了。 叶真希进了小禅房,先给叶夫人行了礼,拉过家平道:“这是我母亲,你叫她叶夫人就好。”家平就脆生生地道:“叶夫人好。” 叶夫人奇道:“希儿,这是谁家的孩子?”叶真希道:“她家的孩子。”十三婆就上前一步道:“老身十三婆,这是我孙子。” “哦,长得倒是可爱伶俐。”叶夫人含笑说道。十三婆就道:“是啊,这孩子老嚷嚷要学武,我只好带他来,看看寺里愿不愿收他。” 叶夫人讶道:“这么小的孩子,您舍得让他来吃苦?”汪氏和云英也诧异地看向老妇人。 十三婆正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希望他日后只懂温柔乡,却不懂得怎样保家卫国。” 叶夫人及汪氏听得暗暗点头,不由对这着装朴素的老妇人另眼相看。叶夫人问女儿道:“希儿,早晨你上哪去了?” “去后山练功了。”叶真希简短地答道。心里暗自揣测无道会怎样报恩,又想着不知他愿不愿收下家平传授武功。而家平一进门就认出云英,想起当日从她身上顺走钱包一事,不禁小脸发热,无意识地往叶真希身边靠了靠。 大约一刻钟左右,忽见小龙过来通报,让十三婆带家平过去见无道师父,叶真希说要去看看师兄们,也跟了过去。家平颇有些紧张不安,无道师父端详片刻,问了年龄后,忽然拉他到跟前,一双大掌在他小身子上四处游走拍打揉捏一番,十三婆在旁看得暗暗点头。南有道,北无道,说的就是南方武艺最高者当属静觉寺的有道僧人,北方则是安源寺的无道僧人。十年南北比武大会,年年都是此二人胜出,故而名声传遍整个大昙国。这也是叶真希更愿意尊称无道为师父,而非师兄的缘故。 无道这一番动作,可把家平吓到了,他一脸惊惶不安地看向叶真希和十三婆,见二人只专注地看,并不出声,心里纵然有天大的疑问也只能回头再问。无道这么做,实则是了解家平学武的先天体质条件,他放开家平,点了点头,对叶真希道:“小师妹,这孩子骨骼不错,肢体较为柔软,很适合学内家功法。” 叶真希忙推家平道:“还不快给师父行磕头礼。”家平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听真希姐姐的准没错,赶紧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头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无道师父伸手扶他起来道:“家平,学武需三忍:忍得枯燥,忍得吃苦,忍得坚持。我们学武,先是健自身,其次才行侠仗义,进而保家卫国。这些,你都记住并做到吗?” 家平用力点头道:“师父,弟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十三婆带家平出去后,无道对真希道:“小师妹,家平是我收的第一个俗家弟子,师父把麻衣神相术传给了你,所以我相信你推荐的人其性必纯良。” 真希抿嘴一笑,把家平兄弟的事情给讲了,无道赞许地道:“愿意改过,说明本性仍好,只要好好引导,这世上就少一个走邪路的人。” “大师兄,你给那个姓唐的怎样报恩了?”叶真希最好奇这个事情了,无道却卖关子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真希道:“那我猜,你没钱没财没值钱的可赠送,你最值钱的就是一身绝世武功,还有正直高尚的品行。品行这东西是无形的,不可送,你唯一能送的就是传授三五招功夫。我猜得对否?” 无道似是无奈地道:“你都猜了,我就不用说了。”真希忙问:“那你教他什么功法?”无道道:“我看唐公子一身非凡气质,是可塑之才,只要他愿意,他日必定位于人臣。今早我观其武功套路,有一套心经很适合他,所以,我把心经口诀和注意事项传给了他。” “那我三年后不是更打不过他了吗?”叶真希不由地嘟起嘴儿,她除了可以健步如飞,就只有一套排云拳,一套玉女剑法,早晨用的就是排云拳,五十招还打不过人家,还是在人家未尽全力的情况下,想着就感觉不爽。 无道笑望她道:“你是女孩子,健身首要,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比个高低呢?以我对你的认识和了解,并非争强好胜之人。” “我就看他不大顺眼,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理会。”真希撇嘴道。无道只是含笑不语。 巳时是上吉时,唐老夫人、叶夫人都选用了这个时辰进行上香祈福,于是叶真希和唐靖丰又再再次碰面,两人互相看过去,真希随即转过头去,落在唐靖丰眼里像是跟谁赌气似地,瞧着倒有几分趣儿。 唐家左边,叶家右边,长辈跪在前头,两个小辈跪在后面,忘了大师亲自诵经,真希在心里默默念了会儿经文,偷偷瞭条眼缝儿斜睨过去,只见那唐家公子跪得笔直,眼帘低垂,一副煞有其事的正经祈福模样儿,不由地在心里哼哼,假正经,还不知道在心里念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祈福完毕,两家都各自捐了一笔香油钱,叶家是二百九十九两,唐家显然大富大贵之家,出手阔绰,八百八十八两白银。唐家主仆没有表现出傲慢轻视之态,叶家的也没有因此显出卑微。真希在心里首次给生母打了个红勾勾。 家平就此留下在安源寺学武,一学就是十年,成为无道师父最得意门徒之一。后来真希劝他参加大昙国武试,获得武状元,不但为新皇重用,兄弟俩的身世之谜也彻底揭开,更成为大昙国闻名的御国大将军。此为后话。 ------------ 47必须让我先过目 却说叶真希回去后,依然继续着她的夜神相观相赚钱日子。五婆子不负期望,果然打探来八卦消息,竟是暗里张罗着为她议亲。大少奶奶为她寻了两家,三少奶奶寻了一家,据说夫人似乎都不满意,暂时没有应允任何一家。 徐妈妈怕小主子不开心,安慰道:“小姐不要多想,您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叶真希淡然道:“妈妈放心,这是我一生的幸福,还由不到那些人来作乱,此事我自有主张。” 过了几日,阿桂的父母果然带了银两来给阿桂赎身。除了少奶奶们陪嫁过来的下人,其他下人的卖身契都在叶夫人手中保管,阿桂是二小姐的人,自然得二小姐在场。阿桂的父母五十开外年纪,老母一看是个老实胆小的,老父则显得有些好吃懒做。阿桂一来到叶夫人跟前,就扑通跪下请求继续服侍二小姐,不愿意赎身,可把父母气得,又不能在叶夫人面前发作,其母就好言相哄女儿,无奈阿桂死不松口,只说宁可服侍二小姐一辈子到老。叶夫人觉得奇怪,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女儿。 叶真希这才开口给阿桂父母算了一笔账,阿桂进府时卖身钱是六两七,进府七年,外面的物价一直在涨,叶府给阿桂的吃穿用住及月钱、假日礼品红包、生病请大夫等等一并算上,除去每月月钱,统共是一百六十八两。阿桂就是再干十年,才勉强抵回叶府所支出的这笔费用。赎身可以,叶府也不欺负人,就取个零头数,给付6十八两银子,随时可以领阿桂走。 阿桂父母听傻了,这六十八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笔巨大费用,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攒个两三年。眼下身上所揣的八两银子,还是那卖豆芽的未来女婿给付的。夫妇二人齐齐跪下,恳求叶夫人开恩。叶真希就看向阿桂道:“阿桂,走还是留,现在你还来得及改变主意。” 阿桂斩钉截铁地回答:“小姐,奴婢还是那句话,宁可服侍小姐一辈子,也不愿意赎身。” 阿桂老父气得失控,指着女儿鼻子骂道:“你这个反骨贼,我白养了条贱命!放着男人不嫁要给人做牛做马,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反骨女!”边骂边动手去揪女儿头发,阿桂跪在那儿不动,“放肆!”阿桂老父身子一震,怔怔地看向二小姐。 阿桂流泪道:“夫人,小姐,请成全奴婢心愿。”叶夫人被弄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真希道:“阿桂年前就心事重重,原是家中给她定亲,本来是桩美事,但阿桂父母鬼迷心窍,要将阿桂许配给一个不可靠的男人,我请人画下对方相貌,拿去请夜神相过目,夜神相说此男不宜做良配。夜神相美名远扬,观人极准,为人父母怎能践踏女儿的幸福?” 阿桂父母支支吾吾,他们看中那卖豆芽的,无非就是看人家每天的豆芽都好卖,虽然不是挣什么大钱,但好在细水长流,无父母赡养的负担,房子也有,虽然不太像样,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就只能找这样的,何况女儿长得也不咋样。夜神相的名头如今在文定县响当当,听二小姐说还找了夜神相帮看过,阿桂老母就动摇了,扯扯丈夫袖子道:“要不,这事儿算了。。。” 阿桂老父想着口袋中那八两银子,心头有些肉疼,八两银子,给家里四两,自己还能用四两去吃酒,可以吃好几个月呢。忽听二小姐道:“就冲你刚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可以拉你去衙门官杖三十!既然阿桂不肯跟你们回去,这事到此为止。” 阿桂老母慌忙跪下道:“二小姐勿怒,是阿桂爹不懂说话,请二小姐大人大量饶他一回。” 真希扫她一眼,对阿桂道:“此事已了,你还是我的人,我们回去。”说完对叶夫人福福身,带阿桂走了。 叶夫人向堂外喊道:“来人,送他们出去。”阿桂老父纵然心有不甘,也不敢造次,这可是县令家啊,谁敢拿脑袋往刀口撞?夫妇俩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叶府。 一出闹剧不了了之,叶夫人离开中堂,返回静华院,却见真希独自坐在小花厅中,忙笑着上前道:“希儿,来多久了?刚才怎不跟娘说一声。” 真希起身道:“才坐下一会。我有个要求,请夫人恩准。”叶夫人一听女儿有事,忙道:“坐下慢慢说。”转头吩咐丫鬟奉茶上来。 两杯热茶很快端来,放在母女俩面前,叶夫人这会仔细端详女儿,忽然发现过了年后,女儿似乎长开了一些,那眉眼那身姿,都跟初回来时大不一样了。真希不知夫人这么看自己是为什么,她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府里最近很担心我的个人大事?” 叶夫人讶道:“希儿,你听谁说的?”真希道:“你只需告诉我有还是没有这回事。”叶夫人道:“是有这回事,希儿,儿女大事,自有父母做主,你无需担心。” 真希道:“关乎我终生幸福,怎会不担心?夫人为我操心,我心领了。关于此事,我有个要求。” 叶夫人更是诧异道:“希儿,你的要求是什么?”真希道:“要求很简单,不管是谁给我议亲,议亲对象必须让我先过目。我看中了,你们才能点头。” “这怎么行?希儿,哪有姑娘家亲自去挑婆家的?你是不是担心所托非人?”叶夫人以为女儿是担心嫁得不好,安慰她道,“你放心,娘亲自为你把关,对方家世、背景、品性等,娘都会一一过问清楚,不好的人家,娘绝不会让你嫁过去。” 真希笑了笑,颇有点讽刺意味,“夫人敢保证,一定能把人看准?”女儿唇边的讽刺让叶夫人心中颇有不悦,“希儿,自古以来,儿女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做主,难道你不相信娘?” “夫人,我话说得很清楚了,不管是谁帮我议亲,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对方,我一定要先过目。不然,我丑话说在前头,谁挑的人,谁嫁去。”真希毫无商量余地的话语,让叶夫人气得语塞,冷着脸道:“希儿,不得胡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学女红,等四月行及笄礼后,娘会手把手教你如何主持中馈,掌起一个家。” 真希站起身,默默地看了一眼叶夫人,目光冷得如同刚过去的冰天雪地,“你看我像在胡闹吗?有些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对方,我一定要先过目。否则,谁挑的人,谁嫁去!” “希儿,你一定要和娘过不去吗?”叶夫人忍气说道。可女儿并没有停下脚步,转眼出了小花厅。叶夫人只觉胸口发闷,脚步迟缓地穿过内厅,在外间的罗汉床坐下,甘竹体贴地站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揉肩道:“夫人勿动气,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吧,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叶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什么时候,希儿才能像瑗儿和璐儿那样,在自己面前显露小女儿的娇态?什么时候,母女间的那层隔阂才能消除掉?不知为何,面对希儿,她总觉得有股无形的距离,明明很想靠近她,想搂她在怀里,却发觉是有心无力,更有一种无从着手的苍白感。 甘竹轻声道:“夫人,奴婢觉得,二小姐倒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俗话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二小姐的要求,其实不是没有法子可解决。” 叶夫人闭着眼睛道:“你且说说,有什么法子能解决?”甘竹道:“二小姐要过目对方,夫人大可以将二小姐藏于帘后,找个妥当理由请对方前来做客。这样,二小姐既不必露面,又能将对方瞧清楚,是否合心意之人。” 叶夫人道:“这附近人家的,倒是可以这么做,若是太远的,总是不大妥当。”甘竹轻笑道:“夫人,太远的您舍得让二小姐嫁过去?” 叶夫人一怔,随即也失笑道:“你看我,真是糊涂了,嫁女千里,难得一见,我是真不愿意让希儿嫁那么远。若是嫁得好,倒也罢了,顶多忍受多年不得见之苦,若是不好,相隔千里,娘家就是想帮衬女儿,也是有心无力。希儿前头吃那么多苦,我就想让她嫁得离家近些,嫁得好些,也算是弥补我这个做娘亲的心里愧疚。” 甘竹安慰她道:“夫人也不必太担心,奴婢虽然与二小姐接触不多,却觉得二小姐与众不同,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人的苦心,待二小姐再年长一点,自然就懂得体谅了。” 叶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贴心婢女道:“除了周妈妈,也就你最懂我心思。等希儿出阁了,我要为你寻一门好人家。甘竹,你给我说说,想找什么样的?” 甘竹羞红了脸,细声道:“夫人怎地说起这个了,奴婢只一心想服侍在夫人身边。” 叶夫人反倒笑了,道:“女儿家大了始终要嫁人,你样儿好,心性好,又是个能干的,也不知哪家男儿有那福气娶了你。” 甘竹就羞赧地笑道:“奴婢但听夫人的,只求夫人让奴婢今后还能服侍在您身边。” ------------ 48真希及笄礼 三月三是女儿节,也叫上巳节,年满十五岁的女孩儿,多选在这天举行及笄礼,真希的生日在四月十五,与三月三只差了一个来月,叶夫人就做主在女儿生日那天,一并举行及笄礼,吃长寿面。 筮日之后是筮宾、戒宾,对于谁做正宾,叶夫人想起大女儿的婆家祖母晋老夫人,那老太太出身名门且德高望重,若能请她担当正宾再好不过,叶堑对此没异议,再不喜欢二女儿,也不能在女儿及笄礼上失了门面。知会大女儿后,叶堑夫妇在及笄礼前三日亲自登门邀请,晋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嫡长孙媳妇,当即一口应承。 此外,由真希的三舅母中怡在当天执行有司,叶夫人的好友廖夫人执行赞者。应邀前来观礼的是叶家一些女性宗亲,秦家因守孝期间不能参加任何活动而没来,刘家则几乎全家到位,此外还有叶夫人一些交情较好的好友、官宦太太等,加上家中亲人,约有三十人之多。 四月十五这天,叶府迎来开年以来的第一次热闹。及笄礼在叶家家庙的正堂进行,叶夫人是戴孝在身,因此着服偏向素净,只在发上戴了支点缀两颗细小金箔珠片的花钗,叶老爷则是锦缎蓝服一袭,吉时一到,夫妇站去东面台阶等候宾客进来。 家庙正堂东侧有小耳房,也叫东房,是专门给家中女子及笄礼时准备的,叶真希在选定的时辰已去沐浴净发,由佩兰贴身伺候着,换好亮丽红色的采衣采履,坐在东房里等候。铺着席子的榻上,整齐摆放着三套颜色款式不同的衣裳及配饰,当听到外面响起悠扬奏乐,一瞬间让真希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神圣感。 晋老夫人今日华服冠金珠钗,庄重而富贵之象,在儿媳和长孙媳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叶家家庙大门。叶堑福福忙下台阶,迎上前去微笑揖礼,晋老夫人亦回礼之,叶堑夫妇亲自引领晋老夫人入正堂的主宾位落座。叶真瑗和婆母晋夫人则到南面观礼位坐下。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奉上热茶。不多一会,其他观礼的宾客如鱼而贯,陆续进入正堂内,在宗阳和乌雪兰的引领下先后就座,叶堑夫妇这才最后坐到主人之位上,一杯杯热茶奉上来,茶香带着姜枣微甜的气味飘散在整个正堂之中。 正堂之中朝向大门,一座高脚香炉置于地上,朝向大门的墙上悬挂一幅宽长的富贵花开仙鹤东飞之图。叶堑看人员已齐,站起身朝众人拱礼道:“今日是叶家拙女行成年笄礼,叶堑在此感谢各位宾朋佳客赏脸光临。吉时已到,拙女真希之笄礼正式开始!下面,请叶真希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廖夫人就含笑走出座位,到银盥中净手拭干,走到西阶与中怡齐肩而立,中怡就悄声道:“这次场面可不比瑗姐儿那时呢。”廖夫人含笑微点头,不语。 东房内,叶真希忽然感觉有点儿紧张,佩兰与她年纪相仿,或许不是当事人,反而显得无压力,扶她道:“小姐,出去吧,都是些亲戚熟人,没什么好怕的。” 真希不甚自然道:“谁怕了?以前在山上遇到狼都没怕过。”说完在心里深呼吸一下,昂首挺胸步出东房门。 来的一众女宾,大都知道叶府二小姐出生特殊,更是从小离家外长,都不知这二小姐长的啥模样,就连叶家宗亲也只是听说回来,并未得见,因此个个都翘首以盼,想看看这恢复如常的二小姐。 只见一丫鬟打起门帘,走出一名稚嫩少女,身着鲜色采衣采履,身形纤细偏瘦,四肢修长,小脸娇白清秀,一双眉眼像是画出来似地令人惊羡,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如云飘逸,如缎顺滑。 各种惊讶现于众女宾脸上,当然也有例外,譬如宗阳和乌雪兰妯娌,譬如真瑗和真璐姐妹。刘家四姑娘英琴则举起小手悄悄地向真希晃了晃,真希快速瞭眼,随即微低眼帘,然嘴角儿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她缓步走到堂正中,先向主位的父母行揖礼,再略移步向叶夫人旁边的华服老太太行揖礼。接着,转身向南边而坐的一众观礼者行揖礼。她面色平静,姿势端正,行礼到位,自然又不失娴雅,女宾们的脸上再次现出惊讶之色,主宾位上的晋老夫人不由暗暗点头赞许。 依次行完揖礼后,真希面西跪坐于笄礼席上。廖夫人上前,站与她身后侧,从丫鬟手上的托盘中取过檀木雕花梳,轻轻为其梳发,梳完后把梳子放在席子南侧。这时,晋老夫人起身,叶夫人跟着起身相陪,走到东阶下盥净手,拭干。主宾相互揖让后,晋老夫人走向及笄席上跪坐的少女。 与此同时,真希转向东正坐,晋老夫人走到她面前,先是含笑看她一眼,略高声量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颂祝完毕,在丫鬟搀扶下跪坐下来,中怡奉上飞蝶罗帕和玉玲珑发笄,晋老夫人接过为真希梳头加笄。她面相发胖,肤白富有光泽,一双慈目内蕴犀利,皱纹给她添加了沧桑,亦给她增添几分顽童般的可亲可爱。她的双手不若别的老者枯瘦突筋,而显一点饱满,十指灵巧穿云般,为少女挽起一个可爱俏丽的迎春髻。 待晋老夫人回到座位上,廖夫人上前为真希头上的玉玲珑发笄象征性地扶了扶,曰为正笄。真希缓缓起身,女宾们便跟着起身向她作揖祝贺。平视的目光一览而过,真希感觉到有那么几道目光,仿佛带了刺儿似地令人感到不舒服。 回揖礼之,真希优雅转身,回到东房内,廖夫人和中怡紧随其后,中怡去取了其中一套素衣高腰襦裙递给廖夫人,由她为真希更换衣服。 “希姐儿刚才表现得很好。”廖夫人一边为她穿衣,一边含笑赞道。真希抿嘴微笑,“谢谢廖夫人夸赞。” 月白色上襦,直领镶浅紫色细边,领上绣对称浅绿色四叶草,下着高腰柔粉色及地裙裳,桃红裙带系蝴蝶结于胸前,两端长长飘于裙身,广袖上绣粉色细边,显得秀气雅致。 中怡在旁满意地前后瞧了瞧,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希姐儿就这么一穿,整个儿看着都不一样。好了,可以出去了。” 真希怡然是抿嘴一笑。佩兰笑吟吟地为她打起帘子,小主子今天看起来真是不一样了呢。 真希出来面向女宾们先是揖礼,稍微伫立之后,走到蒲垫前,双膝跪下,面向父母行跪拜礼,以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叶夫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女儿,满心的欣喜都露在脸上,叶老爷正襟危坐,神情威严得不见半点儿笑容。 刘英纹悄悄附四姐耳边道:“二表姐今天看上去很漂亮呢。”刘英琴回道:“我觉得真希本来就好看。” 坐在前面的叶真璐偏巧耳朵尖听到,回头言不由衷道:“我大姐那么美,我二姐当然不差到哪去。” 堂上,晋老夫人再次离座,净手拭干。面对真希吟颂词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廖夫人取下真希头上发笄,中怡端着托盘递到晋老夫人面前,上面摆着一支柔和粉紫色玫瑰并开花钗,由晋老夫人再次跪下为真希簪上发钗。廖夫人象征性地伸手为其正钗。真希缓缓起身,女宾们第二次向她作揖祝贺。 一拜完毕,真希回东房,更换上一套轻薄交领右衽曲裾深衣,淡淡的冰蓝为底,上面一支支白梅蔓延,粉蓝色衣缘及裙缘有着极淡的波浪水纹。与方才高腰襦裙的柔嫩可爱不同,衬得少女如清晨冉冉绽放的花朵,清雅莹洁而带着一丝丝庄重。 这一次真希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被繁复的曲裾深衣裙摆给绊到。面向女宾们略略停顿,面对正宾行跪拜礼,以示对师长和长辈的尊敬。 第三次面东而坐,晋老夫人亦第三次净手拭干,颂祝词:“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廖夫人取下真希发上粉紫玫瑰花钗,晋老夫人为她加钗冠。之后廖夫人伸手略略扶正冠,女宾们作揖道贺。真希回东房,由廖夫人为她再一次更衣,穿上第三套显华丽的玫红大袖长裙礼服。 面宾之后,真希面向大昙国国旗行一跪拜礼,以示忠心护国之心。至此,及笄礼的三加三拜仪式算是完毕。 接下来是由中怡领人撤去笄礼的摆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晋老夫人揖礼请真希入席。 这番琐碎累人的仪式下来,真希已经有点犯迷糊,她回礼站到酒席的西侧,正想坐下,忽然佩兰在背后扯扯后衣,真希蓦地一个激灵,还不能坐。赶紧面朝南站直腰杆儿。 廖夫人端上酒杯给晋老夫人,真希忙转向北边,晋老夫人端酒面向她念祝词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真希行拜礼,双手接过醴酒,晋老夫人回礼之。真希把酒撒一半在地上作祭酒,象征性地放到唇边轻沾一下,把酒杯放回桌上。中怡端上饭菜,真希坐下象征性地吃了两夹子,便起身站到西阶东边面朝南,等待取字。 叶老爷携夫人走到东阶面向西,晋老夫人走到真希面前,按照之前已定下的,念了祝词赐字承瑜。真希答曰:“真希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说完大行揖礼,晋老夫人亦回之,落座。 最后,就是聆听父母教诲,叶老爷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滔滔不绝地训了一大堆,可惜真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微低脑袋静静跪坐,等到叶老爷训完,叶夫人也简单说了几句,真希才按着背下来的说辞回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说完朝父母行三磕跪拜礼。 整个及笄礼到此完满结束,女宾们纷纷说笑开来,离开家庙回到内院中堂去入席吃酒。叶真希在东房换下华丽长裙礼服,穿上柔绿色铃兰花开裙裳,腰际悬戴月白色宫绦系珍珠坠流苏,与发髻花钗倒也协调。与佩兰一走出门口,就见刘家小姐妹俩迎过来,刘英琴笑道:“真希,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真希道:“你是刘英琴,她是你妹妹刘英纹。”刘英琴一手就拍上她肩膀,自来熟地道:“你记性不错嘛。九月是我及笄礼,你到时候要来参加我的啊。” “好,若无意外,我一定去。”真希应道。刘英琴越发熟络地挽上她胳膊往外走道:“你跟我说说看,刚才那么啰嗦的礼仪,我看着都头晕,你是怎么记住的?” 刘应纹走在一边也道:“对呀,我刚才看真希表姐走得很优雅。” 真希笑笑道:“多背几次,提前在屋里练习,就能记住。” 一个丫鬟过来道:“四表小姐,五表小姐,大小姐请你们过去。” 刘英琴马上道:“好久没见大表姐了,我马上就过去。”松开挽真希的手说道,“那你慢慢走,我和十七先过去了。”说完拉着妹妹跟那丫鬟走了。 佩兰有些无语道:“小姐,这个四表小姐真是。。。” 真希却道:“人后莫论是非,走,去吃我的长寿面去。” ------------ 49都不是我的良配 春天的脚步逐渐远去,初夏披着薄薄云纱翩然而来,转眼就到五月初五,包粽子,祭天神,赛龙舟则必须去青县观看,因为附近只有青县才有宽阔江河。叶夫人外家在青县,早前就接到庶出弟弟来信,请他们回去观看龙舟赛。因此初四那天,叶府一家大小,乘着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往青县去,府里有东管家打理。 秦明柯买的是座两进宅子,与秦家大院隔了三条大街。家中下人六个,都是原来跟在身边的,小门小户地过日子,倒也清静自在。夫妇带一双儿女热情款待大姐一家。儿子秦卫柠十四岁,女儿秦卫箐十二岁,都在青县一家私塾念书,模样儿俱生得周正白净,礼仪也到位,叶老爷和夫人不禁连声夸赞。 叶夫人见大房二房毫无消息过来,心中有气,又觉心凉。第二天与庶出三弟秦明柯一家,一同前往青县的青江观看龙舟比赛,与大房二房相遇,秦明柯夫妇主动打招呼,换来大房二房冷眼冷哼。唯有秦明涌问了声大姐大姐夫,妻子秦张氏别过脸去当没看见。秦王氏是虚着张笑脸与叶家招呼,秦明甲则拉长着脸不吭声,神态甚是阴沉。大人如此,两家的儿女察言观色默不作声。对大姐大姐夫如此无礼不尊重,叶家这边一众表亲自然不会主动出声,血缘关系甚深的四家人,就这么堪如陌生人,互不搭理谁。 好在青江面上数艘龙舟竞赛激烈,锣鼓震天,呐喊声声,场面甚是壮观精彩,一时的不快给抛到了脑后。回去用过午饭,两家闲聊片刻,叶家便起身告辞。中怡挽着叶夫人走在最后面,两人说话声音也很低,旁人完全听不到在说什么。真希不经意地望过去,恰巧对上三舅母投过来的视线,她往后看了看,没人。心里有点迷惑,三舅母的眼神,看着好像不太对劲儿。 由于真希不与家人一同用饭,晨昏定省也刻意避开相见,宗阳是不屑往闲意小居方向走的,莫姨娘也没有再过来拜访,日子倒过得平静无澜。佩兰依然没事就去盯梢三小姐,按照小姐的吩咐,把每次的时间都具体记在一个本子上。五婆子自从得了小主子的暗示,时不时溜出去窜窜门儿,打探八卦消息,这不,暑天才来不久,她又打探来令人吃惊的消息。 “小姐,老奴敢拿人头保证,这些消息都属实。”五婆子坐在黑色小杌子上,举着右手来发誓。真希轻嗯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你先下去吧。明晚让徐妈妈给大伙儿加菜。”五婆子忙笑着退出去。 徐妈妈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真希往指甲上涂着蔻丹,表情甚是不在意。又过两日,叶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让真希明日一早就去静华院。真希也不问是什么事,往坎子巷贴出一张告示翌日休假。 第二天一早,真希吃过早饭才过去请安,她是算准了时间去的,宗阳等人前脚才走,她后脚就到。叶夫人渐渐摸知了这女儿的一些脾性,也不再问她怎么不来一起用早饭,而是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希儿,今日娘接见几个客人,内厅有个花窗,娘在夏天时都会换上半透的纱帘,你就坐在里面看,不要出声。” 真希一听即明了,这是叶夫人默许了她的要求,未来的夫君,由她来挑选。心下一宽,脸上就有了淡淡笑意,“谢谢夫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叶夫人说的客人来了。一共三人,一位四十开外的妇人,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以及一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两男相貌有六分相似,年长的端正显稳重,年轻的带着几分腼腆。三人衣着皆上好,言行举止亦彬彬有礼。 真希就斜坐在内厅的花窗边侧上,将这三人看了个清楚,模样儿挺周正,看着也是面善的,但那年轻男子腼腆之余,神宇间总有股小家子气的感觉。再看那年长的,比年少的要好一些,可惜一看就是个已婚男士,碰不得。而那中年妇人,眉眼间透着股子精明,是那种拨进不挑出的。从谈话间得知姓周,家在里县,年长的是大哥,中年妇人是兄弟俩的三婶母。 叶夫人留这周家人用了午饭再走,周家的看对方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就婉谢了告辞。送三人到内院大门,叶夫人便止步,由东管家送人出府。回来后,叶夫人直奔内厅问女儿看得如何。真希说:“不是我的良配。” 叶夫人道:“我看那周家那孩子,内向了些,说话不甚流利。这周家家境殷实,就两兄弟,父母健在,家风不错,不过,希儿若不合意,也不用急,娘改日再安排别家给你挑。” 叶夫人说到做到,没出几日,又有一家姓宴的过来做客,是文定县城郊外的,据说某处绵延五六座山头都是宴家的,水田上千亩,宴家少爷是独子,年满十七,去年考上秀才。人生得一表人才,个儿也高,颇有玉树临风的气质。面对叶夫人也不怯场,娓娓畅言,举止颇为大方。 送走客人后,叶夫人又回内厅问女儿宴家的如何。真希说道:“夫人似乎对人家印象不错?” 叶夫人含笑道:“娘看着比周家的要好。希儿觉得呢?” 真希摇下头,道:“宴家少爷表面看似大方健谈,但他个子高大却步履轻飘无力,眼神透着虚浮,好夸大其词为人不实,下唇过厚上唇过薄,内心空虚欲望无止,小妾必然只多不少。其祖上积累的家产,到他手中终会毁。” 叶夫人惊咋而疑惑道:“希儿,你说的这些,娘怎么没看出来?” 真希瞟眼她道:“对方伪得太好,夫人一时看不出来也情有可原。请夫人相信我,若是嫁给宴家少爷,你的女儿将来不到四十岁,就得喝西北风去,说不定西北风没喝上,人就已经被活活气死了,因为他小妾太多了。” 叶夫人没有气馁,先后又约见了几家附近邻县的,可每一家的公子少爷,总能被女儿挑出一箩筐毛病来,叶夫人又驳不过女儿,眼见一年就过去了一半,女儿亲事还没着落,三女儿的及笄礼又快要到了,心里不禁暗暗着急。 宗阳看不下去,道:“母亲,哪有你这么惯女儿的?自古以来媒妁之言父母做主,什么时候轮到未出阁的女儿指手画脚?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母亲若是一味惯下去,二姑子就只能当老姑婆,一辈子也别想出嫁。” 乌雪兰在旁也附和道:“母亲,我也觉得大嫂这次说的在理,依我看,二姑子是不是压根就不想出嫁?母亲托人寻的,大嫂帮忙找的,姨妈帮找的,哪家不是大户人家?哪家的少爷不是内外兼备?二姑子要是一门心思想着更好的,只怕是难上加难。” 宗阳道:“不是难上加难,是根本就没指望!难道她还指望着像真瑗那样嫁入昙京,嫁得富贵人家?那也得她变成第二个真瑗才行。母亲,我看二姑子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个做大嫂的帮忙,这事儿我也懒得管了,母亲要是狠不下心来骂醒她,就留着她在家啃老,传出去成为笑柄吧。”说着抱起小昕姐儿起身道,“母亲,我回去教昕儿认字了。”朝叶夫人福福身,抱着女儿转身走了。 宗阳敢这么说话这么行事,乌雪兰可不敢,眼见叶夫人脸色难堪却不敢发火,她眼珠一转,坐到叶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安慰道:“母亲也别太担心,二姑子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还不懂得去深想。大嫂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也是着急上火了才说气话,母亲也别往心里去。儿媳有个建议,母亲不妨听听?” 叶夫人不禁在心里暗暗深叹口气,这两个媳妇若是能倒换过来多好。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说道:“你说吧,在母亲面前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乌雪兰就含笑道:“二姑子的大事急不来,也不能气馁,我们再慢慢找就是。十月那头也到三姑子的及笄礼了,我是在想,既然二姑子不乐意,这里头我看着有两家确实不错的,母亲不妨给三姑子考虑一下,若是合适的,也可以先定下来,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免得到时候让人手忙脚乱的应付不过来。母亲觉得我这么想可还在理?” 叶夫人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璐儿和希儿只相差半岁,确实也该议亲了。你刚才说有两家不错,是哪两家?” 乌雪兰道:“我瞧着,周家的少爷不错,远藤又在里县做事,三姑子若是嫁去那儿,好歹有她哥哥罩着。另一家是牧羊县的万家,万家有个亲大舅子在昙京为官,万家那少爷虽说是嫡次子,可我们三姑子是堂堂县令的千金,又是卫风书院的才女,才貌双全,配他万家二少爷足足有余。三姑子若是嫁去万家,将来万家二少爷科举中进士,他亲大舅子肯定出面帮忙,在昙京谋个差事不成问题,将来慢慢升迁上去,三姑子跟着荣贵,我们家也跟着脸上有光。母亲你瞧我说的可对?” 不待叶夫人开口,桔梗忽然掀帘子进来道:“夫人,廖夫人来访。” 叶夫人一听,忙起身说道:“快让廖夫人进来。” 乌雪兰也起身告辞回闻淞院去。 ------------ 50热心的夫人和少奶奶 廖夫人本姓陈,闺名庭芳,娘家牧羊县,后嫁去青县廖家长子廖音骅,与叶夫人相识,因投缘而成好友。后来廖音骅中武举,进而又中武状元,自动请缨镇守边关三年,数次领兵击退敌寇立功,后获得上峰极力推荐,又疏通了一些人事,得以调回昙京,任昙京外辖十县军府之折冲都尉一职。俗话说夫荣妻贵,廖夫人随丈夫住进了昙京将军副街一栋华宅,左邻右舍皆是极贵之家。可贵的是廖夫人并不因此疏远叶夫人,依然保持着从前的好友关系。 她此次忽然到访,实是为一桩事情而来。叶夫人拿出平日不舍得喝的特级碧螺春,辅以精致小点心来招待好友。廖夫人随意地坐到罗汉榻上,爽朗地笑道:“凤林,你做的点心就是特别好吃,我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差了点儿,音骅每次一放进嘴巴就知道是不是我做的。” 叶夫人含笑道:“你做的已经很好吃了,我看是音骅故意逗你。” 廖夫人连吃了两块玫瑰花糕,又吃了一杯茶,凑近叶夫人道:“凤林,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事儿也不知算不得算上好事。” 叶夫人就屏退了下人在门外候着,说道:“这些天我正闹心着,刚才宗阳又拿话尖子刺我,正好你来了,今儿别急着回去,天晚了就留我这,咱俩多久没聊个半宿了。” 廖夫人一听宗阳的名字就有点不悦,“也就你这个婆婆最好讲,换了别家谁给她那么大面子。麓国公府如今没落了,她那几个兄弟没个争气的。”说到这儿她放低声音道,“麓国公府到五代,没得爵位世袭了。你家这位少祖宗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别看她那个二哥在昙京做事,那官位比音骅小多了。就是她那个大伯,也就一个五品下阶,还远在荆州,三年才回一次昙京。一个国公庶出女,我真搞不懂她摆谱想证明什么?不是我好唠叨你,你现在还是当家主母,尊重她是应该,但不能容她做得太过分了。” 叶夫人叹口气,颇是无奈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远泓本来是被调任到林州,宗阳不愿意跟随外放,就央了她娘家人暗里帮忙疏通关节,远泓才得以留在昙京做事。叶家是欠了他们一个天大人情啊。麓国公府今年起不再有世袭,这个我知道,可人家几百年根基在那儿,不是说没就没的,很多人脉是我叶家不具备的。将来远声要想调回来,恐怕还得找她娘家帮忙。唉。。。这个家,早晚是要交给他们的。” 廖夫人却不屑地道:“凤林,有个事情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最近才听音骅说起,他又是和如今的上峰及其他同僚应酬喝酒,那上峰喝高了无意说起的。” 叶夫人不解道:“是什么事情?”廖夫人又放低声音道:“就是关于远泓当年被外放一事。据音骅那位上峰说,当年有一批新晋进士是皇上特别挑选出来外放出去历练的,去个三五年就可以回来,不管是自愿留在当地任职,还是回来任职,都只升不降。远泓不正是那批外放人员之一吗?你家那大儿媳自以为多聪明,挡了丈夫的官途都不知道。。。” 叶夫人可听呆了,那晚宗阳指着二女儿厉声肆骂的话,突然就跳了出来。廖夫人见她突然就沉默发呆,以为是刺激到了,不由在心里暗怪自己多嘴,忙道:“凤林,你没事吧?” 叶夫人怔怔地看着好友保养得当的脸庞,那眼中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忆起那晚一幕,她不由冷笑地说道:“好啊,好啊,都怪到我希儿头上来了!” 廖夫人不明就里,迷惑地问道:“谁怪到真希头上来了?怪的什么事情?”叶夫人收起那抹冷笑,抚了下胸口,苦笑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是太失职了。希儿对我疏冷,是我自作自受。” 廖夫人这会儿记起此行目的,知自己把话题给扯远了,忙道:“说到真希,我就是为她来的。” 叶夫人讶然道:“庭芳,你是说。。。” 廖夫人呵呵笑道:“可不就是为这小丫头的事来。昙京有四雅君子,你听说过吧?” 叶夫人摇头道:“不曾听闻,四雅君子意指何人?” “这四雅君子,分别指的是当朝丞相唐大人之子唐靖丰,大昙第一书局少当家颜亮,远定侯家的小侯爷吴写澜,国子监祭酒花大人之子花年稚。” “都是出身不俗的少年郎啊。”叶夫人惊异道。脑海中却浮现在安源寺所见,那位一身富贵的唐老夫人,那名温雅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 廖夫人道:“是啊,这四雅君子里头,我就见过一个,远定侯家的小侯爷,长得那真是玉树临风美少年。难怪成为整个昙京未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叶夫人扑哧笑道:“真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廖夫人正经地点头道:“其余三位我没见过,但那小侯爷当真长得是无话可说,却也只是排在四雅第三,可想而知,其余三雅会俊美到何种程度。” 叶夫人犹疑道:“庭芳,莫非你想讲那小侯爷?这怎么可能?”门不当户不对,对方门第太高,压根儿就不能去想的事情。 “当然不是了,人家小侯爷是什么身份?就是他愿意,我们这样的小官人家还得斟酌再斟酌。不过,我要说的这人,也是四雅君子中的一个。”廖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叶夫人叹气道:“那四雅君子个个来历不凡,身价高得叫人仰望,你别逗我穷开心了。况且就像你说的,他若愿意,我还不敢把女儿嫁过去,太悬殊了,受气吃亏还没地方诉啊。” 廖夫人却笑道:“凤林,我要讲的是唐大人之子唐公子。。。”没等她把话说完,叶夫人就将头摇得拨浪鼓般:“不成不成,我家希儿配不上人家。” “你别急吗,放在以前我想都不会想,可现在不一样,你先听我说,这唐公子乃四雅君子之首,相貌才情自然是比定远小侯爷胜出许多,按理说这样的俊公子是最红的抢手货才对,可我前阵子去赴一个茶会,才知道一些内情。这位唐公子啊爱慕者众,偏偏为娶不到妻室而烦恼。。。” 昙京城里盛行茶会,多是一些富贵太太组织起来的一个交际圈子,她们闲得无聊,又不能像男子那般抛头露面,就模仿男人的以茶会友,她们在茶会上炫耀自己或自家男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讲八卦,这样的茶会虽然无聊,却能听到许多小道消息。昙京四雅君子的趣闻轶事,身世境况等等,廖夫人就是在茶会上听来的。 此时她娓娓道来唐大人之子唐公子的一些情况,十八岁就中进士第四名,也是唯一除却前三甲之外获得殿试的第一人,不入翰林不留昙京却要求外放,此举在当时引起不小轰动。曾先后娶妻三次,皆因故死去,这位四雅君子之首的佳男,也因此获得另一个贬义的克妻名声,如今昙京里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唐家老夫人是着急得不行,前阵子还特意去安源寺上香祈福,又托人四处帮忙留意合适的人家说亲,而且已经放宽条件,只要身家清白,样貌儿端庄娴雅,门第不是太低,教养好又略懂一些琴棋书画,南方北方的都可以考虑。廖夫人从茶会回去后就想到了好友叶夫人的二女儿,有心的她私下又找人帮忙打听,确定消息属实,就忙着过来告知好友。 叶夫人却伤感道:“庭芳,我知你是一片好意,但这事儿不靠谱,希儿出生就冲克祖荫,又呆滞了十年,对方必然会知道。他们那样的人家,岂容娶进这样的媳妇?” 廖夫人不解道:“真希不是好了吗?再说她还是忘了大师的弟子,唐家老夫人笃信佛祖,难道还信不过忘了大师?况且我瞧着真希并不比真瑗差,你这两个女儿是各有千秋。” “瑗儿的名声一直都很好,可是希儿。。。”叶夫人终是犹豫而摆头,想了一会,才道出在安源寺遇到唐家一事,把廖夫人给诧异得,尤带小小兴奋道:“那唐公子生得如何?是不是天上人间第一人?” 叶夫人含笑瞥眼她道:“再过几年你也能做祖母了,还跟个小姑娘似地起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好意思盯着对方看?不过是看了两眼,的确长得器宇轩昂,美貌不凡。” 廖夫人呵呵笑道:“凤林,你别这么早下定论。。。”说着忽然面现一丝歉意,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一个克,一个冲,指不定两人捆一块就扯平了。我听说这个叫以毒攻毒。。。门第是不太相当,那唐公子娶不到媳妇,你家真希又瞧谁都不是良配,依我看,或许这两人就有一根红线拉着,如今就等着有人帮收一收,把这根红线给系紧了。” 叶夫人被她一番怪论逗笑,愁着的心情也宽松下来,玩笑道:“那你说说看,怎么才能把这根红线给系上了?” “等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这事儿你可别跟人提起,有点眉目了再说。”廖夫人可是认真的,心里已经在转动那些人脉关系,谁可以帮上这个忙。 回去的第二天,她就备了一份薄礼去登门拜访茶会上认识的一个好友,礼部侍郎陈大人的大儿媳陈文氏。陈文氏长得秀丽丰腴,意外而高兴地接待了廖夫人。“照清妹妹请莫见怪,我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事儿想拜托你帮忙。” 文照清讶道:“庭芳姐,是什么事?能帮的我自然帮你。”廖夫人就将事情简单说了“我闺中姐妹的女儿,虽然不是天姿国色,但品貌具备,一点也不比昙京里的富贵人家的千金逊色。我记得你有个表姐的好姐妹就嫁在唐家,所以,想请你帮打听下唐家口风。” “庭芳姐的记性不是一般的好,我好像只说过一次,你就都记住了。庭芳姐不若去做红娘好了。”文照清打趣她道。 廖夫人眼神儿一亮,笑道:“做红娘也不错,这可是积大德的美事。我这位闺中姐妹为人很好,换别的我懒得去费心。这事儿就有劳你了。若是能成,我就真考虑你的建议去当红娘了。” 廖夫人踌躇片刻,觉得还是如实说清楚的好,就将真希出生的情况给讲了,文照清略有犹豫,还是应允下来。翌日果然就去找嫡亲表姐果镜心,先关心地问了下安胎情况,然后迂回地问道,“上回听你说唐家的公子要议亲,可定好了?” 果镜心打小就和这个表妹长大,情谊不是一般的深,回道:“前些日子我还见着唐三奶奶,没听她说起,应该还没定成。说起这位四雅君子之首,真是让人惋惜,多少昙京女子向往,就是没人敢嫁。唐三奶奶那会还跟我说,唐老夫人都快忧虑成病了,唐家就这一个嫡子,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开枝散叶,换做我也同样急。哎,你巴巴的跑来就为问这个?” 文照清亲昵地挽住她胳膊道:“我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顺便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下忙。”果镜心纤手轻戳她脑门笑道:“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大清早的跑来。说吧,是什么事情?” 文照清正经说道:“我一个好友,想帮一个女孩儿说亲,那女孩儿是文定县令家的嫡女,品貌俱佳,今年刚及笄,是我这位好友看着长大的。唐家公子克妻名声在外,昙京里没人敢嫁,表姐不若找唐三奶奶说说看?” 果镜心十分惊讶地看着她道:“唐家公子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可他克妻啊,你这位好友就不怕那女孩儿被克倒了?” 文照清这才将那女孩儿的特殊情况给讲了,听得果镜心傻愣了片刻,方道:“你呀你,这样的谬论你也信?” “试试看呗。说不定这两人就真是一对儿呢。”文照清调皮地笑道。果镜心低头想了一会,才道:“清妹,你别抱太大希望,我觉得成的希望几乎没有。唐家怎会允许一个冲克祖荫的女子嫁入?何况门第相差得也太远了。就算唐大人不介意,唐老夫人也铁定不会同意。” “好表姐,你就试试说下嘛,不成就算了。”文照清原本也觉得不可能,但她是个热心善良的女子,廖夫人为人很好在她们那个圈中是出名的,与自己交情又好,能力许可范围内,能帮她一定会帮。 果镜心道:“我这几天还在安胎中,不能出门,等我派人通知唐三奶奶,让她跑一趟我这里。” ------------ 51姐妹同行 却说夜神相的名声越传越远,不到一年时间,就传遍了外辖十县,自然也传到了昙京。最忙碌的一天,观相人数达两百人,从早看到晚都看不完,那些人也很耐心,找客栈投宿一晚,第二天继续来排队。九月底,叶真希把存银庄的银票取出来一合计,统共挣了两百三十八两银子。对于富贾商人来说不算多,对真希而言却是一笔小巨款了。拿来做什么投资好呢?真希连想了几个晚上,最后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昙京逛逛,看看那边有没有适合的买卖可做,因为,她的目标是挣足一千两银子,显然手头的数额相差太远了。 “小姐,你还是多看看女戒和四书五经吧。”徐妈妈和佩兰看着屋子里一摞野史杂谈之类的书籍,少说也有二十本,就没一本是正经做学问的,虽然她们也喜欢看这样的书,可是,小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将来怎么找好婆家? “我看过啦,年前就看过了。”真希躺在睡椅上,修长的腿随意搭在竹踏上,一边吃贡梨,一边翻着本最新买回来的书籍,页面之间还淡淡散发着油墨的清香。 “小姐,你要背下来啊。”佩兰也端个小杌子坐下来,天气渐渐凉爽,坐在门廊下看蓝蓝的天飘白云,嗅着风送来的菊花香,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真希把沾了果汁的手伸给佩兰,后者忙拿起身边小盆子里的毛巾拧干水给她擦拭干净。真希合上书本,换了个姿势道:“佩兰,帮我想想怎么去昙京逛逛啊。” 徐妈妈正好从小厨房走出来听到,心想大小姐就嫁在昙京,可惜大小姐对小主子从小就不友好,不然倒是可以借此多走动。佩兰也从来没去过昙京,早就听说是如何繁华,说道:“小姐,以前大小姐都是进昙京买首饰布料,你也可以这么做呀。” “这样啊?那我去试试。”秋高气爽的正是出玩好时节,真希在心里转起了小心思,观相业务她已经有点厌倦了,主要是钱来得不多,而她的理想是赚多一些钱,越多越好。这个婚姻不自由的时代,她可没指望过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所以她心中的打算是即便哪天出嫁后,也不必仰息对方而活,所以她必须有自己的一点小事业。 估摸着叶夫人已经午睡起来,真希独自出了小居,往静华院方向去。走到半路,意外地遇上叶真璐。对这个庶出妹妹,真希没多大好感,倒不是轻看对方庶出身份,更不是嫉妒对方得到一家人的宠爱疼爱,深谙观相术的她,虽然人生阅历不深,却是得到忘了大师倾囊相授麻衣神相术,但凡让她过目之人,便能看出对方是否可交之人,或是谨防之人。叶真璐长相天真甜美,才学亦出众,表现得又活泼乖巧讨人喜欢,但在真希看来,却是假象多多。一个擅于掩藏自己的人,比喜怒哀乐都现于脸上的人,要来得可怕的多。而这个三妹,便是她要防的人。 真璐亦是只身一人,没带任何丫鬟在身边,看到真希,微微愣了下,随即展露甜美笑容,上前道:“二姐今天可是有空?是否也是去看母亲?” 真希淡淡点头道:“正是。三妹莫非也是去看母亲?”真璐含笑嗯一声,与她并肩同行道:“我今天沐休,就想着过去陪陪母亲,也跟着母亲学一些持家之道。对了,二姐跟母亲学得怎样了?我听说看账本是件很费神费力的事,二姐没上过学堂,可还应付得来?” 这话表面听着是出于关心,若是细心点儿,便能听出话外之音,无非是嘲讽她目不识丁,连一加一等于几都弄不清楚。真希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依然是淡淡的态度道:“都还好。” 真璐轻轻一笑,又继续道:“我听说二姐深居简出,每天努力用功念书写字,学女红刺绣,为免二姐分心,母亲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去打扰二姐。好多次我都想过去找二姐玩儿,又怕叨扰了二姐用功。自从大姐出嫁后,我一个人冷清孤单,可惜二姐一直不在家,不然我还能有个伴儿不至于念学之外无聊。” 真希默默走着不做声不搭腔,冷清孤单?她被丢去乡野七年,那才是真正的冷清孤单!这个三妹说的话,听在她耳中就是一种显摆炫耀。 你嫡出怎么了?还不是抵不过我这个不是嫡出的?真璐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可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来。继续地又说道:“二姐,下月初九就是我及笄礼和生日了,我很期待呢,不知二姐会送我什么礼物?还有呀,上次看二姐及笄礼,二姐表现得挺不错,不知那天我会不会紧张。。。” 真希终于侧眸瞟眼她道:“三妹是卫风书院才女,一身技艺出类拔萃,放眼整个文定县,除了大姐,也挑不出第三个来。小小的及笄礼对三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至于礼物,你知道我长年离家,身边没几个月钱,无法跟你们比。三妹若是不嫌弃二姐穷酸,那我就准备礼物。” 真璐微微一笑,极是甜美可人,“二姐送的,我都喜欢。说起来,我还没收过二姐送的礼物呢。” 姐妹俩断续说着话儿,就到了静华院大门。守门的宋婆子一见两位小姐同时出现,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忙堆笑着问候两位小主子,态度上倒没什么不同。过了穿堂,走上东边游廊,两名小丫鬟齐齐曲膝行礼。真璐始终态度和蔼,面带微笑,真希不禁在心里佩服这三妹的确很会做人。 庭院里的菊花开得正盛,空气中飘散着微甜的菊花香味,候在花厅外的两名丫鬟,正是那方脸和瓜子脸的,一见两位小姐同时出现,各自脸上都现出和宋婆子一样的表情来。不等姐妹俩走前来,瓜子脸已然殷勤迎上前去,对着叶真璐曲膝行礼道:“奴婢挽香见过三小姐。”再向着叶真希时,就只是略略福了福身道:“见过二小姐。”那边,方脸的则往里通传两位小姐到来。 真璐往前走去,问道:“母亲可在里面?”挽香笑得动人,回道:“夫人正在里面接待客人。”真希一眼不眨地盯着这个叫挽香的丫鬟看,似笑非笑地道:“长得不错,做个三等丫鬟可惜了。”那挽香就愣了愣,不禁抬头看向二小姐,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璐闻言笑道:“挽香年纪还小,只要勤快伶俐,善解人意,将来不久也会获得母亲提拔上去的。”挽香听了三小姐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惊喜来,“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都说三小姐是夫人的贴心小棉袄,奴婢也涎了厚脸皮,请三小姐日后在夫人面前美言两句。” 她这话,等于是无视旁边正经的嫡出二小姐,真希不禁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这样的丫鬟能在主母院里做事,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了,这等教养跟后院打杂役的粗使下人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她却突然在瞬间有了个惩罚挽香的法子。于是,她再次似笑非笑地盯着挽香深深地看了两眼,别有意味道:“那也得看你够不够格。” 真璐含笑看了看二姐,进了小花厅的门。桔梗已然从内厅迎出,见了二人屈膝一礼道:“二小姐,三小姐,夫人有话,请你们暂在花厅等候片刻。” “哦,没关系的,那我和二姐就在这等等。”真璐说着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那张八仙桌面画的是红梅花开,真希也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桔梗唤来清涟清心伺候,上了几盘点心和洗净的香梨苹果,一壶煮好的青茶,让两位小姐好打发等待的时间。 真希在小居已吃了一只贡梨,此时看见香梨不太想吃,就取了一块栗子团糕吃,清心及时为她斟上半杯暖着的青茶。真璐大概也是在自个院里吃了不少水果,也取了另一种点心细细地吃。她吃相优美自然,坐姿端庄自然,一看便知是受了良好教养的千金小姐。反观真希,坐姿端正显了随意,吃相斯文少了那份优美,却也显出几分少女的率性可爱。静站边上伺候的清心清涟俩小丫鬟,只一眼便有了高低比较,不禁在心里叹,可怜的二小姐已经变得粗野失去小姐该有的吃相举止了。 “清心,夫人接待的客人是谁呀?”真璐好奇地问道,刚才她忘了问桔梗。清心回道:“三小姐,是廖夫人到访。” 真璐惊讶地哦了一声,廖夫人是统外辖十县军府之折冲都尉的夫人,身份可比叶府高多了,母亲的好友中,也只有廖夫人的身份最高。她打小就常见这位廖夫人,还得过对方送过几次新年礼物和打赏压岁钱,不过她心里清楚得很,是因为大姐的缘故,自己才有份得那些东西。若自己不是庶出身份,廖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可就和对大姐那般完全一样了。每每想到身份,叶真璐就觉得心头插了根刺,即使拔掉了,那个扎出来的伤疤是无法愈合抹掉的。庶出和嫡出,永远都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二姐,你看这幅五子戏福的绣图可好看?”叶真璐忽然指着墙上那幅画问道。真希望了一眼那上面的五个孩童,那个被父亲怒斥责骂的晚上,清晰地浮现脑海中,犹记得当时自己内心的伤感,明明是六个子女,却只有五个,独独缺漏的那个,就是她自己啊。 “不错。”真希答道。那幅绣图的确不错,那晚她曾以为是画的,后来再看到了,仔细地瞧才辨出是刺绣。真璐轻轻笑道:“我觉得是最美的一幅画。因为,这幅绣图是大姐和两位嫂嫂,还有我一起合绣的。” “是吗?”真希心中了然,难怪只绣五人,对自己厌恨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把她放进去呢? 忽听说笑声传出,姐妹俩同时转头看过去,只见叶夫人和廖夫人手挽手走出屏风,脸上俱带着开心的笑容。姐妹俩忙起身上前给叶夫人问安,再向廖夫人行礼问安。 廖夫人笑得异常开怀,看了看两位小姐,眼光在真希脸上略略停留多会,才笑着和女孩儿们寒暄两句,与叶夫人告辞。叶夫人带着甘竹亲自送出到府大门才返回静华院。 ------------ 52再起纷争 “希儿,你要去昙京买什么东西?”叶夫人愕然,才和好友说停,女儿就说要去昙京,莫非女儿真和昙京有缘? 真希道:“夫人希望我买什么?”她只是去逛,压根没想过买任何东西。说好听点儿,她就是想去考察考察那边的市场。 叶夫人无奈道:“希儿,我只是问问,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个话。” “我对夫人恭敬有加。希望夫人准许我这个请求。”真希平视着叶夫人说道。 去昙京,是真璐期盼的一件事,自从以前去看望大姐,昙京给她留下极其美好的向往,内心深处,她希冀将来自己也可以嫁入昙京,不但能经常和大姐见面,还可以让莫姨娘在回梓州娘家时炫耀一下,让那家土包子眼红眼红。尤其是那个外祖母,指不定就此被气得吐血才好,一想到可以为莫姨娘出口恶气,叶真璐就有些心情澎湃。 “母亲,我也想去昙京,去看看大姐。母亲,我和二姐结伴同行,还有妈妈她们跟着,不会有事的,我们看望了大姐就回来,绝不乱跑。”叶真璐也乞求兼保证,和二姐不对盘是一回事,只要能去昙京,她还是愿意和二姐站一条阵线的。 叶真希一点都不意外真璐会这么说,叶夫人疼这个三妹她也清楚,只要成行,管她怎么说都行。“夫人,我会照顾好三妹的,请夫人准许我们同行。” 叶夫人并不是担心两女儿进京的安全问题,毕竟从文定县到昙京不过两个时辰左右,路途一直都很安全,她担心的是瑗姐儿和希姐儿的相处,瑗姐儿自小就对希姐儿心有怨恨,她曾劝说许多次,就是没法消除瑗姐儿的心怨,大年初二瑗姐儿回来,见到希姐儿就只是看了一眼,连个招呼都不曾出声,希姐儿的及笄礼上,瑗姐儿虽然回来了,面对希姐儿却是毫无笑容地冷冰冰,连生日礼物都不肯送出。 想起过往,叶夫人颇有些头痛,对二女儿道:“希儿,要不改日我再陪你去昙京?” “不必了,夫人若是不愿意我出门,我不出去就是。”真希心里失望之极。明知她没能上卫风书院,这个生母既不聘西席来教她千金小姐须具备的一切礼仪及琴棋书画,更不曾带她出去任何社交场合应酬。她不是要和大姐三妹攀比,只是在这方面叶夫人实在做得太差了,好歹她也是个嫡出的小姐,别家的主母,有意无意地打压庶出女儿,造成庶出嫡出的女儿在礼仪气度上差距甚大,她这个生母倒好,对待庶出的视如己出,对待嫡出的却。。。 算了,想那么多根本没用,叶真希在心里暗决定,偷偷出行昙京,正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不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她只好自己想法子。 “好了,我准许你们去就是。”女儿眼中闪过的失望让叶夫人心里有些不忍,三女儿是去过几次昙京的,一起同行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璐儿,你二姐没去过大姐家,你在旁多照顾着些。” 叶真璐听出嫡母弦外之音,点头甜笑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趁这个机会,让大姐好好责骂二姐一顿。 “多谢夫人。真希告退。”叶真希起身行礼,朝真璐点个头,转身离开了花厅。 真璐这时才坐到叶夫人身边,很自然地挽起嫡母胳膊,娇笑道:“母亲,书院特别恩准我及笄礼后,回去参加十一月的六艺比赛。母亲,到时候你还去观看我的比赛好不好?” 叶夫人才失落的心情,被这个好消息淡化,不禁搂过真璐笑道:“卫风书院五朵金花,咱们叶家就占了两朵,母亲一定去观看,你可要好好表现,让你父亲也高兴一把。” “母亲,我一定不负众望的。”真璐将头靠在嫡母怀里,感觉很暖很亲切,姨娘的怀抱也很暖,却总有一丝自在的感觉。自己才貌样样不缺,为什么老天爷不让她托生在嫡母肚子里?真璐此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恨不能自己就是叶夫人亲生的。 当天晚上,小居里灯光明亮,几个闹喳喳的声音正应了那个话:三个女人成条街。丫鬟婆子都聚在明间里,原来她们听说小姐明日可以去昙京,都想跟去开开眼界。可是小姐顶多只能带三人成行,徐妈妈和佩兰铁定是陪同的,剩下一个名额,阿桂阿支五婆子都想要。真希就出了个主意道:“你们三人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最后胜出者获得去昙京的名额。” 于是就出现了闹哄哄的场面,真希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很能理解这些下人们的心情,她们一旦被卖身做奴婢,一辈子就是在主人家里转,即使是随小姐出嫁,也不过是从一座宅子转到另一座宅子,即便在宅里也不能随意乱走,出去逛的机会几乎是零。昙京是大昙国的首都,谁不想去看看走走? 只是这样任由下人闹哄的场面,若是被叶老爷或夫人看见,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责骂,重的就是罚跪祠堂,扣除月钱,下人们还要承受一顿皮肉之苦。不过真希一点也不担心,闲意小居居后院杂院,自己又是不得宠受人歧视的,压根没人会来过望。 三人频频剪刀石头布,最后是阿支胜出,喜得阿支当场就跳起来,两个脸颊激动得通红,尔后她对着真希就跪下,嘴角的笑容一直挂着,“多谢小姐给奴婢这个见世面的机会!” 五婆子心里酸溜溜地,道:“阿支,你可要多看多记,回来讲给我和阿桂听。” 阿支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替你们多看多听,一点不漏地讲给你们听。” 晚上早早歇息,翌日一早,真希去给叶夫人请安时,破例地道:“夫人,我还没吃早餐。”叶夫人一怔,随即欢喜地忙叫丫鬟赶紧端上丰盛的早饭。真希道:“还是等他们过来再一起吃。” 叶夫人欣慰不已,她的希儿虽然不曾上过书院,却是懂事得很呢。慈笑道:“他们一会就到,你先吃,不用等他们。” 真希不过是说个客套话,心里其实并不想和大嫂她们同桌吃,当下不再客气,独自用起早饭。才吃几口,宗阳等人来了,给叶夫人请了安,大家一起围着桌子坐下,小昕姐儿自然是坐在叶夫人身边,胖嘟嘟的小手指了这个指那个,身后的裉妈妈不停地每样都给她夹了一点。 用完早饭,真璐对两位嫂嫂及大侄女道:“大嫂,三嫂,小昕姐儿,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给你们带回来。” 宗阳笑道:“三姑子有这份心就行了,这趟去了,替我们跟瑗姐儿问候一声,让她得空就回来玩玩。” 小昕姐儿奶声道:“三姑姑,昕儿想要好玩的。”真璐起身过去抱起她亲亲,笑道:“三姑姑一定买很多好玩的,小昕姐儿要在家乖乖听话呀。” 小昕姐儿点点头,忽然又看向真希道:“二姑姑,你买好吃的给我好不好?”六岁的小娃娃天真憨厚,文静乖巧,真希露出自然亲切的微笑,道:“好,你喜欢吃什么?二姑姑都给你买回来。” 宗阳把女儿抱过来,正眼不瞟她一下,阴阳怪气地道:“算了吧,我家小昕姐儿可不敢吃,也吃不起,免得二姑子哪天哭着喊穷,别人还以为是我做大嫂的欺负了你。”说完又低头哄女儿道,“昕儿要吃什么,娘给你买去,要不让三姑姑给你都一并买了。”小娃娃只要有吃的玩的,于是点点头说好。 叶夫人的脸色有点难看,想起廖夫人说的话,心口升起的一股恼火就要冲口而出,就听真希反唇相讥:“昕姐儿是我叶家血脉,做姑姑的给侄女买礼物都不会过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既然大嫂那么担心有人说你欺负我,以后就该注意些,检点些自己所为。” 言罢起身道:“夫人,我和三妹这就出发,先行告退。”真璐也跟着起身道:“母亲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地回来。” 宗阳却不依了,恼着脸色颇有些气势汹汹的味道,“二姑子如此奚落长嫂,如此嚣张没教养,枉费我们白供养了!母亲,你都看见听见了,请母亲给评评这个理,不然我心口这冤气没法消。” 不知怎地,面对大儿媳的叶夫人,心里总有一些卑微心理的成分在里面,即使廖夫人告知了那件事情,她还是难以开口责备对方,沉了沉脸道:“都少说两句。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地相处,外人才不会看笑话。宗阳,你是长嫂,希儿年纪尚小,你就宽让些。好了,时候不早,希儿和璐儿赶紧出发去。雪兰,你送她们出去。” 乌雪兰忙含笑点头,朝叶夫人和宗阳福福身,送两位姑子出前院坐马车。宗阳今天一肚子火,叶夫人从来对她是唯唯诺诺恭敬有加,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竟然维护那蹄子!她黑着脸起身,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裉妈妈忙抱了小昕姐儿朝夫人福身一礼,跟了上去。 叶夫人心头也有火气,却不知如何发泄,甘竹给她端来一杯清心茶,安抚道:“夫人勿气着身子了。奴婢斗胆说几句,夫人是当家主母,说什么做什么自有主张。少奶奶出身高贵,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来叶家就该遵从主母。哪有这般凌驾主母之上的理。” 叶夫人沉默半响,巍然叹息道:“甘竹,以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给读者的话: 今天两更七千来字 ------------ 53祸来了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道路两旁的草木,绿的绿,黄的黄,红的红,看上去色彩浓郁很是漂亮。叶真希和叶真璐各自带了贴身丫鬟佩兰、莲心同乘一辆马车,徐氏、阿支和童氏、银翘同乘一辆。 昙京是国都,繁华热闹自不必说,看街上那些人的妆扮都感觉时尚许多,道路宽阔整洁,两旁的建筑漂亮雅致,楼上估计是居所,楼下是铺席,摆卖各种各样的商品,街上车马人流熙攘不息,可把几个丫鬟奶娘给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脸上全是激动兴奋的表情。真璐来过几次昙京,也不过是坐在马车上偷撩车帘偷窥一角,如今却是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放眼放胆地看,那感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街上时而看到戴着帷帽的已及笄的小姐及贵妇们穿行,那长长垂落的纱幔,令她们看上去多了份神秘感。真希却觉得那是累赘,出门时她配合地带上帷帽,一到昙京就完全不顾徐氏的劝阻,在马车里让佩兰帮她换梳个男子发型,再把外穿的女装一脱,露出里面的男装来,着实把真璐等人给惊得呆若木鸡,这行为也忒大胆了。 真璐犹疑道:“二姐,这样不太好吧?”真希瞟眼她道:“你不是要去看大姐吗?我们就此分手,各逛各的,申时初在桥头马车汇合。” “二姐,你不去看大姐吗?”真璐忽然想起此行的一个目的,忙问道。真希淡淡瞥眼道:“你做代表去就可以了。妈妈佩兰阿支,我们逛街去。” 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真璐忽然有些动摇,这可是难得的光明正大地逛街的机会啊!大姐那边,可以晚一些再过去看望。。。目光无意掠及童氏、莲心和银翘羡慕的眼神,真璐当即改变主意,带着三个下人忙赶上去和真希等人同行。她和真希肩并肩地走在前面,一众下人就分成三拨走在后面,既要看两旁的铺席,又要顾着不能跟丢了主子,真是既紧张又兴奋快乐。 真希真璐姐妹俩,一个化身翩翩美少年,一个还未及笄而不必戴帷帽,天真甜美流露在外,看过去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很是惹人注目。走了一段,两人始察觉路人投来的惊异目光是为何,真希侧头调侃地道:“三妹,你今日大出风头啊。” 真璐对这种被注目的感觉熟悉而坦然,在卫风书院里,她就是一颗耀眼的小明星,早就习惯并享受着被注目艳羡的礼遇。微微一笑道:“二姐别顾着取笑我,你出的风头可不比我少。那姐姐妹妹的都在看你呢。” “那是她们雌雄不分。”真希满不在意地说道,心里却道,一群小花痴。真璐扑哧地笑道:“那也是二姐骗了她们呀。若是她们回去从此茶饭不思,二姐可就罪过了。” “那也与我无关,又没人强迫她们来看我。我看你还是多顾着别让那些公子少爷看得走路撞柱子吧。”真希懒得理会,她的一副心思都放在看铺席和商品上。真璐脸色一红,抬眸一看,果然就见有两三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她赶紧低下头,往真希身边靠了靠。 一行人边走边看,逛了三条大街,竟然无人觉得腿累,想起十三婆说过的话,真希跟人打听广莲香街位置,领着众人直奔美食去。广莲香街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边两条长街全是各式美食小吃,各种香味直钻鼻孔,惹得众人伸长了脖子直咽口水。真希忽然停下脚步道:“三妹,你吃不吃美食?” 真璐道:“吃啊。怎么了?”真希就道:“那好,你四人我四人一共八个,我们各自垫出五两银子,她们每人出五百文就是三两银子,合起来一共十三两,交给其中一人专门负责钱袋,我们一路吃过去,吃完为止。你觉得怎样?还有你们呢?” 真璐略想了想点头同意,“这法子可行,我没意见。”其他下人能出来公然地逛大街,已经是兴奋又感激,何况是主子出大头,她们出那么点儿,一点都不吃亏,当即也纷纷欣然同意。 真希四下看了看,带众人走到一处墙角,掏出个小钱袋说道:“大家的钱都集中放这儿,大街上小偷多,为防万一,我来负责拿钱袋。” 大家都知道她懂武功,也无异议,当即纷纷掏钱放入钱袋里。真希勒紧钱袋口,放入袖兜内。长臂一挥呼道:“走,吃香喝辣的去。” 胡饼、桐皮面、鱼兜子、石逢巴子、五味炙、蟹肉包儿、裹蒸粽子。。。时令美食菊花饼、真珠元子。。。,一行八人一路吃过去,吃到最后人手一串冰糖葫芦,吃得人人面带满足惬意,幸福感油然而生。 尝了美食,下一站就是十三婆说的双霞楼。除了徐氏和佩兰,其他人并不知双霞楼是做什么,都以为是卖脂粉首饰之类的铺席,看到那座三层高的漂亮院楼时,高高的白墙也挡不住楼上走廊透粉色的帷幔随风飘荡,影影绰绰着女子走动的曼妙影姿,大门两侧挂了长长的红灯笼,上面画着蝶儿双飞或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偶有男子悄然出入。观之整条街道,似乎好几家院楼情形相似,而路上行人极少。 真璐疑惑道:“大白天的为什么不开门做生意呀?遮遮掩掩的什么意思?” 真希心里暗乐,恶作剧地上前“咚咚咚”敲门,当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她立马就往后跑,留下真璐等人一脸茫然不解。两扇砖红色的大门开了一扇,现出一名只着白色亵衣亵裤的女子,披头散发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半睁着眼道:“谁又来了?白天客满了,爷请晚上再来吧。”说完就要关门,“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击在门板上随即弹飞落地,女子被这声音给惊了惊,忙睁大眼睛看向门外的人,这一看不禁大为恼火,翻着白眼道:“我说你们是吃饱撑的来捣乱?这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来的?快给我滚!”说完“砰”地关闭锁门。 叶真璐等人莫名其妙地被骂,还不知是为什么,忽听有笑声传来,转身一看,翩翩美少年蹲在地上笑得一脸得瑟促狭。徐氏好气又好笑地上前道:“小姐,你太淘气了。”话语里全是宠溺的味道。 银翘心有不满又不敢表露出来,被人骂得冤屈那滋味可不好,在心里将二小姐骂了两句。叶真璐满脸疑惑地问:“二姐,你干嘛带我们来这里呀?刚才那女人衣衫不整就来开门,真是不像话。二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徐氏和佩兰欲言又止,她们哪敢说这里就是花街柳巷?这个回答,让小主子解决好了。叶真希站起来停了笑,说道,“青楼啊,一看就知道了,亏你们这么笨。” 叶真璐等人当场石化,青楼?她们竟然跑来了这种地方?!当即黑下脸道:“二姐,不带你这么捉弄人的,这事儿若传出去,让我们怎么见人?” 叶真希扬扬眉毛,满不在乎道:“在场的人人有份来这儿,谁自打嘴巴去八卦?再说我们是经过,又没有真的进去。”她这话说得挺有理儿,真璐及三名下人听得呆了呆,得,被二小姐拉下水了。这可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名誉,她们打死都不敢也不会将这事儿说出去。叶真璐又气又无奈,她怎么没发现没听说这个二姐还有恶作剧的天分? “二姐你今天做得过分了。”真璐很不高兴,抬脚就往回走,步子迈得还挺快,莲心银翘和童氏赶紧跟上去。徐氏也颇是无奈道:“小姐,你今天玩笑过了。”真希瞥眼走得怒气冲冲的叶真璐,撇嘴道:“真是大惊小怪,我都说路过了,不是连门槛都没踏入吗?下辈子我要变身男人。” 佩兰捂嘴笑道:“小姐,这辈子还长着呢。”徐氏牵了她手道:“小姐快走吧,别跟三小姐拉远了。” “唉。。。”叶真希对双霞楼内部充满了好奇心,也不得不收起,这可不是那些狗血穿越小说,她若真进去了,后果会极其严重。忽见前面已走到转角的四人往后退,紧接着就看见出现两名青衣男仆走到后面堵住退路。“啊!你走开,走开!”蓦地传来真璐的尖叫声,徐氏和佩兰心里一惊,叶真希面色一凛,“走,去看看。” 叶真璐心里生气,头也不抬走得飞快,莲心等人匆匆跟在她身后,孰料她天真甜美的面容引起了迎面而来的男子注意,一个眼色抛出,四名随从心领神会,马上拦住真璐去路,那一身华服的年轻公子下了轿子,两眼发光地走上前来,死死盯住真璐看了一会,才猥琐笑道:“小妹妹长得就跟那草莓似地美味香甜,瞧这小脸儿多招人怜爱。。。”边说边伸手过来要摸真璐的脸,吓得她面色惨白尖声大叫,银翘下意识就往后退,童氏和莲心则不约而同去护主子。 “哎,这丫头也长得不错,干脆一并从了我怎样?”嬉皮笑脸的华服公子皮相不错,只是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士,年纪轻轻就有了眼袋,尤其那双色迷迷的眼,一看就令人讨厌。 “口气不小啊,竟然想抢我的人!”冷冷的话飘入耳中,华服公子抬眼看过去,但见一翩翩美少年站在那儿,眉目如画似地,通身透着股清明气韵,当真是少见的俏美,看样子顶多十四五岁。 “二姐,快打倒这地痞恶霸!”真璐迅速躲到真希背后,莲心和童氏也急忙和主子站到一块儿,既怒又一脸紧张。华服公子一听就哈哈笑道:“二姐?原来是小娘们一个,哈哈!女扮男装,有个性,我喜欢!” 叶真希冷哼一声,对童氏和莲心道:“护着三小姐。”转头对佩兰使个眼色,佩兰会意,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闪电般转身,飞腿就踢向其中一个随从。徐氏则及时地闪向一边,与此同时,叶真希疾速出手。童氏和莲心赶紧左右护着真璐往旁侧退躲,莲心狠狠地瞪了一眼早早退后的银翘。 华服公子大概想不到一个弱女子竟然会武功,想来是经常做这样的事,丝毫不畏缩,十分熟稔地手一挥,大叫:“给我上!”立即有两名随从冲上挡住真希击出的拳掌,另一名随从则去帮同伴联击对付佩兰。真希出了两招便知两名随从不过是草包,一套排云拳如行云流水般,拳拳出击劲如风,疾如电,招招狠辣凌厉,不到六招就将两名随从打趴在地。她笑眯眯地向华服公子勾勾手指头:“这位爷,过来啊,你不是想一并都收了?快过来啊。” 华服公子吓出一身冷汗,面如土色直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骂地上挣扎着起来的随从,“饭桶,白吃白喝白拿我的,回去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扔大牢去!” 叶真希回眸一瞥,迅速飞出两腿,啪、啪!两名摇摇晃晃欲站起来的随从,立即又倒了下去。她一步步走向华服公子,眸光冰冷如刀,偏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公子贵姓啊?报上名来,我去给你们请大夫。” 华服公子明明害怕得要死,偏偏强做出一副有种你试试的表情,嘴上硬道:“不知廉耻的臭女人,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看!我告诉你,我爹是昙京京兆尹,你要敢动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京兆尹啊?你们谁知道这官儿有多大?”真希回头扫眼真璐等人问道。真璐已经闻言变了脸色,颤着声道:“是京城长官,二姐,别打了,我们快走。” 徐氏闻言也面色一变,心里想道这下坏了,竟然惹上了京兆尹的公子,慌得去拉真希道:“小姐,这人我们惹不起,快走吧,我们回去。” 真希拿开徐氏的手,她当然知道京兆尹是什么官,可她这回的倔性子上来了,那纨绔子弟一脸得瑟骄傲,看得她满心火起。“我今天高兴,偏就在老虎头上拔根须玩儿。我就不信了,老虎能大得过天子。”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双拳左右出击,腿也不闲着,直把那华服公子给揍得鼻青脸肿,衣衫不整,顶着颗猪头脸滚了一地的尘埃,趴在地上直哼哼。佩兰已经收拾了那两名随从,看到小姐打得爽,在一边直拍手叫好。真璐等人看得解恨,却又心生害怕不安,“小姐,我们得罪不起那人啊,快走吧快走。”童氏说着朝莲心使个眼色,架着小主子就撤,银翘赶紧跟在后头一步不落。真璐回头看了眼,什么也没说。 “小姐,快走吧,被人发现就糟了。”徐氏实在是害怕恐慌,拉住小主子就往前走,佩兰也道:“小姐,听徐妈妈的话,我们快走吧。” 真希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冲那猪头道:“死猪头,敢冒充京兆尹的儿子,你死定了!告诉你,我爹是大将军,有种你来找我啊。” “小姐快走吧。”徐氏和佩兰拉着小主子,脚下走得飞快,小姐今天可闯了大乱子还不知道,还在那胡说一通,她们却是害怕得不得了。 “臭女人。。。此仇不报,我、我就不叫关金豪!”华服公子两眼冒火,浑身疼痛,扭头冲那几名随从吼道:“都是废物!还不快扶我起来?!” 当今任职京兆尹的是关国关大人,此人有一定的手段和能力,但极其护短,在府衙里正办着公事,忽见家丁前来禀报说宝贝儿子被打伤,心头大惊,公事也不理了,匆匆赶回去一看,惊得差点认不出儿子来,关夫人在旁哭天抹地,母子俩一见靠山回来,哭得更伤心,关夫人哭道:“我儿一向乖巧懂事,虽时有顽皮,也是童心未泯。今走街上,竟遇恶女,老爷啊你可要为豪儿讨个公道啊!” 关国听得头上冒火,大手一拍桌子,啪!他关国是什么人?整个昙京和外辖十县都归他管辖,除了皇上。这晴和日丽的大白天,竟然有不长眼的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重新坐下安慰儿子道:“豪儿莫怕,天下竟有这等恶劣女人,爹一定为你讨个公道。你告诉爹,那女人姓甚叫甚?家在何处?” 关金豪摇着猪头道:“孩儿不知,孩儿只知道那女人不是昙京人,她女扮男装,带了丫鬟婆子,都叫她二小姐。。。还有个婆子叫徐妈妈,有个是她妹妹。” 关国想了想,道:“我儿莫忧,你可认得那几个女人的长相?爹让人描绘下她们的相貌,不愁找不出来。” 关金豪点点头,那两个死丫头的样子,他就是隔个三五年也认得。关国看着被揍得变形的儿子的脸蛋,心疼不已,过了两日,看儿子情况好转,马上找来宫廷画师,依着儿子的描述,画出三名年轻女子的画像,关国马上找人复制数百张,分派属下在全城寻找,此外派人把画像送到外辖十县之军府及各县府衙,勒令见着立即缉拿归案。 却说叶真希一行人等离开双霞楼的街道后,叶真璐再也无心去约大姐出来见面,匆忙买了几样小玩具,赶紧坐了马车返回文定县。回去之后,八人自觉缄默此事,谁也不敢泄露半个字眼。叶真希时而跟叶夫人学持家之道,时而去继续她的观相赚钱日子,丝毫不知一场特大麻烦正悄然袭来。 给读者的话: 五千多字并做一章了。 ------------ 54风波在继续 叶老爷看着三张画像中的两张,惊得目瞪口呆,半响回不过神来。是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还是这真就是他的两个女儿?可女儿一直呆在文定县,什么时候成了昙京城里的恶女欺压敲诈勒索厚颜无耻无恶不作? 匆匆从衙门回家来,叶老爷臭着张脸立即派下人去找二女儿和三女儿来,若说是二女儿他倒有点相信,可如今牵扯上了他疼爱有加的三女儿,这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叶真璐正在闺房里想象着过几日后自己的及笄礼场面,忽见夫人身边的白芷来通传,忙收回遐想,带了莲心跟白芷出了流芳苑。走到半路,又遇上叶真希带着丫鬟佩兰,姐妹俩心照不宣,互相点个头,默默跟在白芷身后前行。 白芷将两位小姐带往中堂,真希和真璐皆是有些惊讶,待看到叶老爷黑着脸坐在里面,叶夫人也在场,脸上亦是一派凝重,一丝不安掠过心底,姐妹二人不由地看了对方一眼。走进堂内,双双上前给父母行了礼。 叶老爷看着两个女儿,沉声道:“我且问你们,最近可有去昙京?” 真璐心里一惊,莫非。。。真希也是心里一咯噔,难道。。。 是老实承认去过,还是来个完全否认呢?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二人选择了前者,出口道:“老爷/父亲,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看大姐。” 叶老爷道:“除了看你们大姐,还做了什么?” 真希沉默,真璐也沉默,这般奇怪的问话,两人都不是笨蛋,已经能猜到必定和那事情有关。真璐就往真希看了看,恰好真希也看向她。若果那天揍的真是京兆尹的儿子,那么承认好了,说谎,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麻烦。不过,说法得稍稍改一下。真希转头去对叶老爷道:“那天,我们原本是去看大姐,怎知在大街上遇到恶霸,看见三妹长得美貌,竟出言调戏语言粗俗下流不堪。于是我把对方狠揍了一顿。”说罢她再次看了看真璐,那眼神在示意她,该怎么说你心中有数。 真璐一想到那天的情形就愤怒又惧怕,真希的眼神示意她看懂了,她恼真希如实说出那天自己被调戏的事,让自己面子全无,可她更恨那个欲非礼自己的男人,心中羞怒不已,又感无比委屈,当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叶老爷和叶夫人都慌了,叶夫人忙起身去拉她道:“璐儿不哭,有什么委屈都给你父亲说,你父亲怎么说也是文定县的父母官,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她被丈夫喊来中堂,问了一句丈夫什么也不说,只沉着张脸说等女儿们过来便知。她这话一出,就听叶老爷气哼道:“真希,是不是你欺负你三妹?” 真希直视他道:“我没有。在场的还有其他六人,她们都可以作证我所言属实。是那个流氓恶霸欺负人在先,我才不得已出手。” 叶老爷冷眼瞧她道:“都有谁在场?叫她们马上过来。”真希说了六人的名字,很快,徐氏等六人被带过来了。一看这情形都心知不妙,真希抢在叶老爷开口前说道:“老爷叫你们来,是为了当日我们在昙京被地痞流氓欺负一事,你们照实说就好。” 童氏就立即跪下一抹眼睛哭道:“求老爷夫人给三小姐做主啊!”叶夫人吃了一惊,敢情二女儿说的都是真的,忙道:“童妈妈,你快把当日之事详细说了。” 童氏就含着眼泪将那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她心里发虚,略去了跑去看青楼一节,只说是吃了美食后在大街上遇到恶霸,徐氏等人心知肚明,也纷纷出声证明此事属实。叶夫人不禁搂过三女儿安抚了几句,又将赞赏兼责备的目光投给二女儿,维护妹妹是对,胡乱揍人不该。而且揍的还是惹不起的人。叶真希面上不置可否,内心里也知道事态扩大了。 叶老爷可懵傻了,对方可是京兆尹啊!是他的顶头上峰,巴结还来不及,这下好了,惹了不该惹的人,就是把女儿交出去,他的乌纱帽也不保,更令人担心的是,据他所知,京兆尹关大人极其护短,只怕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一想到在昙京做事的大儿子,还有外放庆州的二儿子、在里县做县丞的三儿子,叶老爷顿感事情严重非常。他沉默了半响,突然指着叶真希厉声骂道:“你这个逆女,让你回来就没过好事!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带璐儿去吃什么美食?还在大街上乱跑?家里没东西给你吃吗?小小年纪就出去败家,你自己败就算了,还带坏你三妹,我怎么就养了你这样不争气的女儿!” 真璐只埋头在嫡母怀里低声啜泣,其他人跪在那里默默不敢吭声,真希没有出声,此时她说什么都是错,不如做哑巴。叶老爷顿了一下,又继续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次你闯了多大的祸?啊!京兆尹关大人的公子,那是什么人?对方报了身份你还去惹祸,你是想将叶家置于死地吗?啊!你打人打得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三个哥哥?有没有想过叶府上下近百口人的安危?我告诉你,关大人在整个昙京和外辖十县,他可以一手遮天!逆女,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给我跪下!” 叶真希听话地跪下,心里嘀咕,一手遮天?难道皇上也要听他的?忽听叶老爷朝外怒喝:“来人,鞭责逆女三十!” 叶夫人惊得出声道:“老爷,你疯了?那可是你的女儿,怎能承受那么重的惩罚?” 真璐也惊诧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叶老爷,鞭打三十,她这个二姐只怕没了半条命。要放在过去,她绝对是幸灾乐祸拍手欢呼,可如今,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天真希帮了她狠揍那混蛋,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情绪。徐氏和佩兰吓坏了,急忙出声为小主子哀求老爷不要如此惩罚。童氏则看向三小姐,那天的事她们都是当事人,可三小姐和二小姐向来不对盘,若果鲁莽地出声帮二小姐,只怕回去要遭三小姐责骂。 叶老爷狠瞪妻子暴怒道:“你给我住口!就是因为你,妇人之仁,留下这个祸害!”门外走进来两名家丁,两名壮实婆子,手里拿着长长的鞭子,站在那里看看老爷又看看夫人,最后又看向跪在中间的二小姐。 叶夫人放开三女儿,脸色也沉下来,“希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要敢今天让人鞭打她,我和你拼了!” 此话一出,震惊在场所有人,真璐不由怔怔地看着嫡母,她一直以为,嫡母虽然生了真希,但这多年来的关怀疼爱都放在大姐和自己身上,所有一切用度完全是按照嫡出配比。一直以来,很多时候,她都把自己当成了嫡出小姐,叶夫人的疼爱也让她很多时候忘了自己只是个庶出女儿。她一直很庆幸自己够幸运,可以拥有其他庶女无法得到的幸福快乐。可就在刚才看见叶夫人脸上坚决的那瞬间,叶真璐的心,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 叶真希怔了怔,完全想不到叶夫人会如此维护自己。是自己一直误会了她吗?还是她后来心有所悔才会这样对自己? 叶老爷气得失去了理智,索性看也不看妻子,吩咐下人道:“送夫人回静华院去!” 叶夫人蓦地快步走到二女儿身前,悲伤而冷静道:“老爷,我不管你怎么看希儿如何不好,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都说虎毒不食子,她从生下来就没得到过父母的关心和疼爱。你不去弥补就算了,还要置她小命不顾,今天就算是和你决裂,我也绝不让希儿受到半点伤害。” “夫人,你不必为我求情。”叶真希在短短的瞬间,就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她一把推开叶夫人,突然扑向拿鞭子的家丁,一个眨眼功夫,鞭子就到了她手上,速度快得竟无一人看清楚鞭子是怎么易手的。两名家丁和婆子呆傻了,早就听说二小姐会武功,这一招就足以证明,他们全不是二小姐的对手。 闻讯过来的宗阳和乌雪兰恰好在台阶下看到这一幕,宗阳就想起在大门被二姑子倒打一耙的憋屈事,走在后头的莫姨娘没看到里面的情形,两位少奶奶走进去了,她却在台阶下犹豫了下,才慢慢走进去,站到童氏身后,轻轻扯了扯童氏的后衣襟。 宗阳一踏进门槛就高声道:“二姑子今日又要发威了,连父亲也顶撞,枉费父亲和母亲一片苦心,白白送去安源寺给忘了大师做弟子,也不知那位高僧若看见现在这样,只怕后悔还来不及,竟是收了一个逆徒。” “夫人都还没说话,你做人儿媳,不觉得喧宾夺主了?”叶真希已经决定今日撕破脸,当下不客气地回敬道。 宗阳丝毫不觉无理,讥笑道:“长嫂如母,难道你没听过?”真希反唇相讥:“我当然听过,可我听说的却是只有母亲过身的情况下,才可以长嫂如母。夫人如今健康长寿得很,大少奶奶这么说话,莫非是想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不然这里岂非出现两个母亲?” 宗阳被一番抢夺,心里暗悔自己用错了字句,恼羞成怒道:“我对母亲恭敬有加,待如亲娘,那样折寿的话,也只有二姑子才说的出口,俗话说安什么心就说什么话,二姑子这招只怕我们在场的一个都学不来。你闯祸还不认错,父亲要惩罚你也是应该,不然父亲的威严何在?咱们府的家规何在?” 叶夫人忍不住冷脸喝道:“宗阳,你不要再往希儿身上泼黑了!你一直恼恨是希儿才导致远泓官途不顺,但我今天要告诉你,阻挡远泓官途的不是希儿,恰恰是你这个为人妻子的女人!” 这是叶夫人第一次冲自己喝斥,第一次如此重的语气来责怪自己,宗阳受不住这样的冤枉,自恃着出身麓国公府,当下反驳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哪个做妻子的不希望丈夫官途顺利,我就是再愚笨,也不会去做那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母亲开口说话前,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叶夫人沉声说道:“我冤枉你?好,我就告诉你事实真相。当年远泓进士,皇上曾挑了一批新晋进士赴各地外任,远泓就是其中一员,皇上此举,实则是为朝廷考察选用才识之士,三五年后再调回来委以重任。可是你,你却不愿外放吃苦,不去打听清楚情况,就找人走关系,把远泓留在了昙京。远泓至今仍默默无闻,满腹才华无处安放,你平日责怪远泓不知上进,别人都升官就他还在原地踏步。当年如若不是你阻拦,以远泓的才干,早就升官发财。可你,却把这一切都怪到希儿头上!” 叶夫人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听呆了,叶老爷满腔对女儿的怒火,也被瞬间转移,他这一生,最看重就是儿子们个个都当官,当大官。大儿子有才华他当然清楚,可在礼部呆了这些年,毫无升迁希望,官职还不如另两个儿子来得实在。他惊疑地看向妻子问:“凤林,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此事可真实可信?” 叶夫人冷眼看了看呆然的大儿媳,说道:“这些,是军府折冲都尉廖大人,从他的上峰口中得知,廖夫人转而告知了我。廖大人为人刚直,品性温和,声望很好,廖夫人与我相识十多二十年,我当然相信这些都属实。” 宗阳最为震惊,叶夫人所说的,她是毫不知情。麓国公府百年根基,人脉广络,若是有此事,怎么会没人告诉她?她不禁狐疑地说道:“母亲,若此事属实,我娘家人不可能都没人知道,他们若是知道,必定会告诉我,我也绝不会这么做。” 叶夫人冷哼道:“你是怀疑我说谎了?你娘家百年根基是没错,可据我所知,麓国公府已经世袭至五代,不再有爵位可继承,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树倒猢狲散,这个理你不会不懂。况且,”叶夫人说到这儿,眼神微微带了不屑,“你娘家几个兄弟若是争气,那些人脉何愁留不住?” 宗阳彻底焉了,这几年她一直羡慕嫉妒姐妹们好友们的丈夫一个个都有所升迁,唯独自己嫁的丈夫,却一直给人打杂。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以貌取人,嫁错了人,可丈夫的确有才华,就是官运不顺。而叶真希一直被府里视为克星,她把一切都怪到了真希头上。然而此刻,她的脸色苍白无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不断回响着叶夫人那句“当年若不是你阻拦,以远泓的才干,早就升官发财”。身子晃了晃,宗阳只觉一阵晕眩,随她来的贴身丫鬟忙扶住她。 叶老爷一时不知该如何去说,责怪大儿媳无济于事,大儿子的官途,早在那一年就没了。能娶名门望族的女儿做儿媳,一直让他面子有光,可现在,感觉似乎不太对路了。他摆摆手道:“扶大少奶奶回去好好休息。”丫鬟忙应了扶着宗阳,宗阳似乎忘了礼节,任由丫鬟扶着,呆然地走出了中堂。 这番变故,让叶老爷没了教训女儿的心情,可这宗事情最为严重,他实在是无计可施,不知如何跟上面交待。宁可得罪其它九个县令,也不能得罪京兆尹啊! 女儿在安源寺学了一身武功,叶老爷没有丝毫的高兴,看女儿这阵势,势要跟自己对抗到底了,再看妻子,一脸决然誓要维护到底,却在此时,只见三女儿梨花带泪地轻声道:“父亲,二姐是为了我,才出手的,您不要罚二姐了。” 罚不罚,这事儿都没法交待,叶老爷只觉十个脑袋都不够救急,冒火的双眼射向二女儿,冷冰冰道:“既然璐儿为你求情,就免你鞭打三十,即刻起,给我跪三天祠堂,谁也不许送吃的去!” 又跪祠堂?叶真希几不可见地撇嘴,刚才她都决定好了,夺鞭子反抗到底,最坏的结果大不了被逐出叶府,她才不稀罕这个家呢!可一眨眼,又变为跪祠堂了,不过没关系,她去跪。 徐氏好佩兰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被鞭打就好,小姐虽然练武几年,就算能隐忍得下来,她们看着也会心痛会流泪。叶夫人算是默许了这样的惩罚,如今天气早晚微凉,到时候她暗里照顾女儿,不会出什么意外。 一场风波,暂时告落,叶老爷和妻子一回到静华院,就屏退所有下人,对妻子道:“军府在地方上独立,只听从皇上命令,不受京兆尹指令,你和廖夫人是多年好友,这件事情如今只有廖大人能帮得上忙。” 叶夫人点点头道:“我且去试试,若是可以,我们就亲自登门拜访廖大人。” 叶老爷紧绷的脸依然没放松,忽想起什么道:“真希的婚事怎样了?她在家只让人闹心,你赶紧的把她给嫁了。” 叶夫人有心为女儿说两句,恐又会引来夫妻争吵,如今情况不容乐观,说道:“有眉目了,这事情我也想和你商量下。” “是哪家的?本地还是外地?”叶老爷忙问道。叶夫人给丈夫和自己倒了茶,吃了一口说道:“这事儿说起来挺曲折,廖夫人是牵线人,这中间还经了三个人的牵线帮忙,给说的是唐大人家的嫡出公子。” 叶老爷吃了半杯茶,犹疑道:“唐大人家?是昙京里的唐大人家?还是。。。” “就是昙京的唐大人家。”叶夫人这会有了点儿笑容,却是淡淡地带着一丝愁绪,“门第上,我们是高攀了,可对方情况我听着也不大好。。。”把廖夫人告知的情况给说了。叶老爷听了,思忖片刻道:“这有什么不好?唐大人乃当今丞相,皇上极为重视,是朝廷里的大红人,真希若是嫁过去,这事情就好办了,京兆尹是个极护短的人,他再护短,也不敢惹唐丞相。凤林,此事可确定落实了?” 叶夫人道:“廖夫人说,这三五天就会有回音。若是对方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三五天后就会有官媒上门来说媒。” 叶老爷却是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来,说道:“此事最好能成。你明日去上上香,请菩萨多保佑保佑我们女儿嫁给丞相之家。我这边,还可以暂时拖延着。” 备注:一章5538个字。 ------------ 55请你吃秋蟹 秋天里的祠堂寂静冷清,暖暖的太阳洒在祠堂门前上,一道门槛隔住了里面的阴冷。真希无聊地坐在门墩上,手上把玩着从墙角拔来的一把野草,心里无比惆怅,天上的白云一朵朵,飘逸自在随着风去流浪,可她活了两世,却失去了自由。前世她的愿望是在二十岁前能争取参加奥运比赛,十六岁的她已经拿取了国内多次跳水冠军,两次亚洲跳水冠亚军,奥运,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是一次训练中,她在空中做着翻转旋体动作,突然胸口一痛一窒息,尔后她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成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怔怔陷入回想的她,完全没察觉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 风过,扫起地上一片落叶,真希的视线随一片落叶飘摇而动,蓦地看见高墙上坐着个男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双手握紧了拳头,警惕地道:“你是谁?” 男子转过脸来,露出一个柔美妖娆的笑,轻轻跃下地面,优雅地向她踱步而来。真希睁大了眼睛,这个是男人吗?一身大红锦袍内紧外松,琥珀簪发,长发在身后随风飘起丝丝缕缕,他身形高大修长,一张脸蛋堪比女子,肌肤胜雪,尤其一双凤眸,盈盈流转,似笑含情,耀眼艳美令人移不开视线,这冷寂的祠堂院子瞬间感觉更加黯淡无光。 叶真希愣怔了一下,脑海慢慢浮现两张俊美异常各有千秋的脸孔,忙暗里做个深呼吸,警惕地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亮停下脚步,上下将她细量一遍,轻笑道:“听说你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妹妹,发育不全的样子?” 叶真希冷下脸来,又是一名不知好歹的浮世男。“你要是无聊,就去花街柳巷,这里是祠堂,不容许无聊人士胡言乱语。” “呵呵~我很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在祠堂发呆?”颜亮走上台阶,眸光往祠堂内扫了一眼。 “这好像不关你事。”叶真希重新在门墩上坐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来人长得很养眼,正好给这陈旧的院子增加点色彩。颜亮瞥眼另一个门墩,没有尘埃,也走过去坐下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叶县令把你关在这儿,不会是为了避风头吧?” “你想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叶真希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却又好像是话中有话。 美丽多情的凤眸停留在少女身上,那张小脸娇白清秀,眉目如画般漂亮,个儿不矮,四肢修长,瞧着还稚嫩得很,没有女性的妩媚风情展现,却另有一种独特的清明气韵,少女般的清新明朗不失秀雅。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忽然唇角飞扬,甚至轻笑一声出来。 真希侧眸瞟他一眼,撇了撇嘴,这人能翻上那么高的墙头,身手必定不赖,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这里?自己每次都是男装去坎子巷,也没发现被跟踪过,实在想不出对方翻下墙头的目的为何,不禁无聊地想,或许对方是真的因为无聊,所以没事儿去翻翻墙头,偷窥一下别人家的生活常态。 “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挺无聊,我抽空过来和你聊聊。”颜亮靠在门墙上,长长的双腿伸开去,姿态慵懒不失优雅。“听说京兆尹在缉捕两名女犯,说是这两名女犯混迹昙京城,欺诈勒索还重伤了重要人士。” 叶真希心中突地一跳,无缘无故翻墙头来跟她说这些,难道这人是京兆尹派出的暗探?她被罚跪祠堂不得出门,并不知外面满城都是她和真璐及莲心的通缉画像。若她知道,定然不会这么想了。 “这八卦消息一点都不好听。”她无聊地掰着那把野草,丝毫不见紧张和不自然,把叶子和根茎一点点地折碎丢落地面。 敢情这小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变成公众名人,颜亮挑挑眉,又继续道:“我看你很面熟,跟外面通缉的画像上的女子很像。。。” “什么通缉的画像?”叶真希忙问道,不其然流露一丝吃惊不安。颜亮道:“就是在昙京城行欺诈勒索又重伤重要人士,其中的一个女子。我怎么越看你越像那画上的女子?莫非你就是她本人?” 叶真希心中慌了慌,转过头平静声音道:“八卦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 “这事情如今闹得是满城风雨,不仅文定县,其他九县都张贴了女子画像通缉令,昙京城里也张贴了不少。听说京兆尹此次非常重视这个案件,誓要捉拿归案,为民除害,保天子脚下一方净土。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还听说,那名重伤人士,据传就是京兆尹的令公子。。。” 叶真希听不下去了,小心肝突突地狂跳,到处张贴她的画像通缉,事态可严重了,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什么名人啊,何况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去出名。不行,今晚天一黑,她得设法出去,把那些画像都给撕了。再一想,不妥,既然其他县都张贴了,如果单单撕了文定县的,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真希心里真有点儿怕了,以前也曾听说官大压人,可她的生活真是太简单了,前世是跳水训练,换了一世,又是在偏僻宁静的蓬安山生活,可说是与世隔绝,丝毫不知世道真正的复杂险恶和水深。她张了张嘴,沉默了。 她的细微变化落入颜亮眼里,不禁浮上一丝笑意,小丫头其实蛮可爱的,竟然没现出丝毫的惧怕恐慌,且不说内心是否真的不怕,光是这份镇定就值得赞扬。不过闹了这么一出风波,让她长点教训和见识也好,好友的身边,需要的可不能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好看而已。若说上一次去观相,颜亮是抱着好玩好奇的心态,这次见到真人接触,他的想法有了改变,这小丫头年纪尚小,身子骨纤瘦尚未长开,却和他所接触的那些千金小姐不太一样,在她身上,展现出一种令人眼亮的清朗和淡定,那双泓泉一般的眼睛,笑时如暖茶充满亲切可爱,不笑时又冷冽如泉,隐隐闪着慧黠的光芒。这样的女子,或许能够稳稳站在好友身边,互相扶持,共进退。。。 不过,他仍留了一份逗趣心,故意叹口气道:“这三名女子着实胆大妄为,京兆尹的儿子都敢重伤,一旦被捉拿归案,恐怕不是坐牢那么简单,或许还会牵连家人无辜。” “重伤?怎样才算是重伤?”叶真希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颜亮道:“全身是伤,伤到筋骨,不能走路说不了话,甚至奄奄一息。这些都属于重伤。” 叶真希嗤笑道:“我也听说当今京兆尹似乎名声不是很好,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说不定是他儿子色胆包天惹了对方,才招致被痛打一顿。” “咦?你被罚跪祠堂,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颜亮惊讶地问道。叶真希斜睨他一眼,这妖娆的家伙,想套她话可没那么容易。“听府里说的。” 颜亮站起来,拍拍身后,走到她跟前妖娆地笑:“秋天的螃蟹最是肥美,我请你去海吃一顿螃蟹,赏个脸?” 螃蟹?她当然喜欢吃了,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一听好吃的就乖乖跟着走,“说吧,请我吃秋蟹,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就是请你吃秋蟹。怎么?莫非我长得很不可靠?”颜亮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一双凤眸水汪汪地十分迷人。 叶真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又不是花痴女,犯得着冲她放电么?不过根据她的麻衣神相来看,此男对自己无恶意,一个小小县令家不受宠的女儿,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你等一下。”叶真希走到院门口,打开往外看了看,没人行走。现在这个时辰开溜,她怕还没吃上螃蟹就被叶夫人发现。柳眉一皱,计上心来,她关好院门返回,对美男道:“半个时辰后夫人会过来看我,发现我不在怎么办?” 颜亮瞥眼她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叶真希笑眯眯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下该胆子大。我有个法子,既然你那么有诚意请我吃秋蟹,不如你回去拿来这里,再带上一瓶果子酒,我这里空气特别清新,环境又好,吃剩的垃圾我负责收拾,如何啊?” 小丫头的算盘踢得精,很会享受么。颜亮身为振丰书局少当家,但一向不和女人计较,也从不摆架子,况且是他主动邀请的,当下丢下句“没问题,等我。”就翻墙头走了。 不到半个时辰,叶夫人果然过来了,见女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口中轻念着经文,又是欣慰又是怜惜,也不惊动女儿,让甘竹把洗净装在小盘的葡萄轻轻放在门墩上,转身悄悄地走了。 真希其实是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就躲进祠堂,确定是往里面走,就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思过罢了,听得关门的声音,她马上转身跑到祠堂门口,看见那一盘紫亮的葡萄,灿烂一笑。跪祠堂的日子也不赖么,每天叶夫人会过来看她一两次,因为要操持内务,基本看望的时间都固定了,除此外就是佩兰和徐妈妈来看她了。至于其他人,包括真璐,她跪三天祠堂,从没见出现过。不过,不来才好,她也不想见他们。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墙头上一道身影一飞而落,颜亮果然提着一个大油纸包和一瓶果子酒来了。叶真希拎起一串葡萄朝他晃晃,笑得眉眼弯弯,“你果然讲诚信,我请你吃葡萄。” 颜亮也乐了,没见过跪祠堂跪得这么开心的,还有时令水果提供。“放哪里?”他也举起油纸包晃晃,真希不假思索地一指祠堂内的案几,调皮地道:“放那儿。让叶家祖宗看得见,吃不着,馋死他们。” 颜亮不由瞭眼一笑,这小丫头配他好友,一定会生活多姿多彩。 ------------ 56亲事定下 就在叶老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时候,官媒上门了。果真是给当今丞相唐大人之子,昙京四雅君子之首提亲。叶夫人把女儿的庚帖交给了官媒,一些打赏,官媒喜笑着走了。叶老爷喜出望外,只要和唐大人成亲家,京兆尹就没法拿他女儿无可奈何。 早有有人将消息传到了各个院子,宗阳当即呆住,竟然有官媒上门给那小蹄子说给昙京四雅君子之首?她是昙京人,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昙京四雅君子,一个个都是了不得、惹不起的大人物,且才貌双全,风流倜傥,那是全昙京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理想夫君。那小蹄子竟然有这等福分!门不当户不对的,媒婆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乱牵线?此时的宗阳大概是被震过头了,完全没去想官媒主动上门要庚帖合婚,定是有人家委托了来办此事,不然以这样悬殊的门第高低,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去做明明不可能的事。 闻淞院里,乌雪兰听了这个消息,也是一脸惊异不能相信,名声不好又不受府里待见的二姑子,竟然飞来横福要攀高枝了!若此事真能成,二姑子就是咸鱼大翻身,头脑更加精明的三少奶奶,马上就想到了唐家的权贵势力,自己丈夫的官途。。。 拾容小筑里,莫姨娘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惊得无以形容,愣怔半响方回过神来,那唐家她多少也听闻一些,当今堂堂丞相之家,是何等的富贵逼人啊!感觉心中一股闷气涌上来,她忙做了几个深呼吸,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吃掉,稍稍感觉好了点儿,忽听外面丫鬟道:“姨娘,三小姐来了。”话音末落,就见门帘翻动,叶真璐冲冲地走进来,一屁股就坐到榻上,往昔甜美的小脸,此时布满了乌云。 莫姨娘忙叫丫鬟上茶,屏退了去,坐到女儿身边关切地问:“璐儿,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叶真璐银牙轻咬下唇带着浅浅痕迹,愤懑不甘道:“姨娘,你说我哪点不比她强?为什么会有官媒上门来给她提亲?提的还是四雅君子之首?她命带重煞冲祖克亲,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不会女红礼仪粗俗,样貌也不及我漂亮。姨娘,你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四雅君子之首?为什么不是乘马县锞子县或边远州县?”说到后面她情绪激动,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莫姨娘心疼地搂过女儿,抚慰她道:“璐儿不哭,不哭。这事儿姨娘也是才知道不久,官媒拿了她的庚帖去合八字,她八字特殊,哪有那么容易合上?这事儿还八字没一撇,璐儿不必太担忧。” 叶真璐把眼泪一抹,眼中带怨话里带恨,“若是她的八字就合上了呢?姨娘,大姐是嫡长女,各方面出众拔萃,待我也好,我无法和她比。但是,她除了身份之外,还有什么胜过我的?凭什么她能被说给四雅君子之首?若说的是大姐也就罢了,再怎么我都会忍下去。可是她。。。我不甘,我不甘啊!” 莫姨娘总听她说什么四雅君子之首,不解地问道:“璐儿,你说的四雅君子之首,那是指什么?” 一说到这个,叶真璐眼中的怨意才淡下去,焕发星星般的光彩,“那是昙京最出名、最美、最才华的男子,是当今唐丞相之嫡子。姨娘你可知道,当年他中进士第四名,却是多年来唯一在三甲之外被皇上召见殿试的唯一一个。他与当今太子交情匪浅,他的一幅塞外秋色图,被称为惊世之作,至今仍被收藏在昙京国子监书画院。。。” 关于昙京四雅君子,真璐基本是在卫风书院里,从那些个家在昙京的同窗口中得知,再加上往大嫂那里打听来的一些内容,真璐对这四雅君子生出浓厚兴趣,更暗生少女爱慕瞻仰之心。而今年年初八那天,由振丰书局举办的游园灯诗会大赛,她竟意外见到了其中二雅,四雅君子之首的唐公子,居四雅第二的振丰书局少当家颜亮。天知道她那时内心是多么的兴奋激动,她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华,夺得诗赛第一名。当颜亮亲自给她颁奖时,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不禁面热心跳加速,那一刻她芳心暗许,那一瞬间,一直空白的心田住进了一张妖娆至极的面容。而那唐公子,因未能近距离接触,给她感觉仿若飘飘谪仙,纯美得不带一丝红尘俗气,只可惜,唐公子有克妻名声,再美她也不会爱慕暗恋。 官媒上门给二姐提亲的对象是唐公子,这原本与她无关,但她心里打小就轻视不屑这个二姐,加之府里上下,亲人对她疼爱有加,下人对她没有丝毫怠慢和不敬。而恢复清醒的二姐,回到府里总能惹出一些动静吸引大家注意,虽然父亲仍然不喜她,但嫡母对她的态度是一天天不同,这让真璐觉得有种威胁感,内心深处,她一直为自己不是嫡出而自卑不甘,她能抓住的就是多讨父母欢心,让兄嫂大姐都喜欢自己,疼爱自己。但二姐的举动,嫡母对二姐的态度日渐不同,让她害怕一直以来所得到的一切会突然失去。 若是给二姐提亲的只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但现在不是,上门的是官媒子,提亲对象竟然是人人敬仰声望极高的唐丞相家的儿子,昙京四雅君子之首,若说是大昙国最美的男子也不为过。这让她不甘,不服!哪怕对方有克妻名声,她也心里极不舒坦。 最让她担心的一点,是嫡母似乎并没有打算为她寻亲事。按理说,嫡母完全可以同时进行,给两个女儿议亲,毕竟她和真希只差了五个月而已,可是,她只听到嫡母为真希定亲的消息,却没听到任何有关自己的说亲情况。 “。。。姨娘,母亲她是不是、会不会把我忘记了?我也及笄了呀!”真璐突然紧紧抓住生母的手,焦急不安地问道。莫姨娘心下涩然,她的璐儿那么出色美好,若是托生在夫人肚里,又怎会为这些小事烦恼?若自己不是姨娘身份,哪怕是平妻。。。莫姨娘蓦地打了个冷颤,天啊!她在胡想什么?千万不能那么想!那会成为心魔,会毁了自己和女儿的前程! 莫姨娘赶紧用力拍拍脑袋,把那念头从脑海撵出去。她是个慎小胆怯之人,也是个有脑子的,也知道夫人既然答应了她就会做到,如若真的去使乱,只怕会害了璐儿的一生。她握住女儿小手,柔声道:“璐儿,你别激动,先冷静下来,来,吃些茶缓缓心气儿。”说着端来半杯暖茶,亲自喂到女儿嘴边。 叶真璐听话地张开小嘴,喝下半杯茶,暖暖的感觉从嗓子流下去,令她全身有一丝的放松和安定。莫姨娘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慈爱而温柔道:“璐儿,是姨娘委屈了你,没能让你成为嫡出小姐。姨娘虽然身份低微,可嫁入叶府以来,夫人不曾为难过我,还让我参与内务上一些处理。姨娘并非贪恋这些好,可让姨娘宽慰的是夫人对璐儿疼爱有加,一切都比照着大小姐的分例给璐儿。姨娘印象最深一件事,是你五岁那年,发了场高烧,姨娘担心得整晚都睡不着,第二天去给夫人请安,看见夫人脸色憔悴眼圈发黑,才知夫人守着你,守了一夜。姨娘那会,真的被夫人感动到,能遇到夫人这样的主母,是姨娘此生最大的福份,也是璐儿最大的福气。 璐儿,你放心,夫人待你是真心疼爱,又怎会不顾璐儿的幸福?先前,姨娘听说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还有刘夫人,都给讲了好几户人家,听着都不错,可夫人都不满意,你想,夫人若是不理你,只怕在其中随便挑一家就给你定下了,夫人没有那么做,可见夫人是打心眼里疼你。” 真璐仍是愤愤道:“母亲明知二姐出生冲犯,为何还要给二姐找那么好的人家?” 莫姨娘道:“或许对方并不知情。。。姨娘觉得很疑惑不解,唐家声望显赫,地位高高在上,怎么会差遣官媒上门提亲?这门第上差得太远了。莫非这昙京里的富贵人家,都不讲究门第?”说这话的时候,她就想起大少奶奶来。 叶真璐离开她怀抱,脱了鞋坐靠在榻背上道:“姨娘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唐大人家的唐公子,他背负克妻名声,死了三任妻子,昙京里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莫姨娘听得呆了呆,克妻?还克了三个妻子?倘若是真,夫人怎舍得让女儿跳下去,就不怕女儿被克死?她思忖了片刻,豁然开朗,不由含笑道:“璐儿,你该高兴才对。老爷素来不喜二小姐,这府里也就夫人疼她一些。这次二小姐在昙京惹出的祸非同小可,老爷对上头根本不知如何交待,如今唐家突然委任官媒来说亲,老爷高兴还来不及,至于夫人,自然得以大局为重,就是不舍、不安,也得想法抓牢这门亲。” 叶真璐低眸沉思不语,克妻。。。即便母亲不知情,大哥大嫂和大姐肯定知道,可却无人去阻止。姨娘说的对,总不能因为二姐闯的祸拖累全家,唐家这时来提亲,无疑是叶家的救命草,点头都来不及,怎么会阻止呢?即便母亲知道了,也是无奈何的事。克妻。。。若是能把二姐克个半死不活,她心里那道杠杠就算平衡了。 叶夫人压根没想到官媒回复得那么快,才一天时间,就喜滋滋地过来道喜,说是八字合的上上吉,唐家希望先定亲,等年后开春就迎娶叶家二小姐过门。叶夫人是见过那唐公子的,一时心里既喜又忧,叶老爷却是高兴得眉开眼笑,叶家总算拨开那块乌云遮顶了。有唐丞相这棵大树,还怕什么京兆尹关大人? 叶老爷一高兴,就解禁了二女儿的跪祠堂惩罚,但不得外出,要她在闲意小居反省思过,写一篇悔过心得。叶真希不用再跪祠堂,当然高兴,悔过心得不就跟读后感差不多么,既然叶老爷喜欢听好的,喜欢顺从他的,挥笔一篇顺从他的文字好了。 五婆子乐颠颠跑回来告诉她好消息:“小姐,老奴恭喜小姐了。”说着就跪下行礼,真希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细细看着自己的手纹道:“你恭喜我什么?又没飞来横财三千万砸晕我。” 佩兰在旁扑哧一笑,“小姐,你说话真逗。”真希嘀咕道:“我连做梦都没梦见过三千万。五婆子,你说吧,要真是喜事,今晚我们加菜。” 五婆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笑道:“小姐,这真的是大喜事,老奴打听到,小姐的亲事定下了。” 屋里的徐妈妈和佩兰赶紧竖起耳朵听,真希移开目光,投向五婆子讶道:“你别跪了,起来说吧,是什么人家?” 五婆子喜滋滋道:“是唐大人家的嫡子唐公子。听说还是昙京什么四雅君子之首,总之是里外都好的唐公子。” 真希不解而好奇道:“什么唐大人家的公子?什么地方的?是当官还是经商的?” 五婆子笑道:“就是昙京唐大人家啊,当今皇上重用的丞相唐大人家。哎哟,老奴就说了,自从二小姐回来,老奴就转运了,二小姐才是咱府里的大福星。” 徐妈妈和佩兰可听愣呆了,丞相之家?那是多大的富贵人家啊!徐妈妈当即就合十笑道:“小姐总算苦尽甘来了。” 刚走到明间门口的阿支恰巧听到五婆子最后那话,不由顿下了脚步,震惊无比,丞相两个字,她还是听过并知道的,那是多大的官啊,除了皇上,就数丞相最大了。阿支也有些心情澎湃了,情绪兴奋了,想当初她被夫人拨来这个全府最简陋窄小的院子,服侍最不得宠、曾是呆滞儿的二小姐,那时别提有多憋屈和没面子。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二小姐曾说过,她们都是要陪嫁过去的,那岂不是表示以后要在那样的富贵人家里过活?昙京啊!她以后就是在昙京里做事了,还可以去见见表姐,在表姐面前炫耀一下。阿支想着想着,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 屋里屋外,下人们全是高兴的心情,唯有当事人一脸抽搐,昙京唐大人家的儿子,不就是那个在文定寺及安源寺遇到的白袍男子?不就是那个跑去找夜神相观相的唐什么来着的美人儿? “不可能!”叶真希突然一声大喝,把屋里屋外的人给震得一跳,徐妈妈上前来不解地问:“小姐,你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真希蹙眉道:“我是说跟那唐家结亲不可能。”记得当日明明看他面相是有妻子的人啊,怎么还会来提亲。。。等等!莫非不是那个,是唐家另外的儿子? 她急忙看向五婆子问道:“你可打听到是唐家哪个儿子和我结亲?”五婆子摇摇头道:“老奴打听的人也不知道那唐公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嫡子,小姐将来嫁过去就是正经少夫人,未来的当家主母。”说到后面两句,不但是五婆子,其他人也都喜笑颜开。当家主母呀,她们以后可是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要过好日子了。 叶真希扫眼她们合不拢嘴的高兴表情,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不行,还是当面问叶夫人好了。想到就行动,叶真希果真就跑去静华院找叶夫人去了。 叶夫人正在听几个管事娘子和后院的管事汇报每月的内务情况,叶真希莽撞地冲进来,见此情形愣了愣,忙退出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我在外面等。” 叶夫人点点头,含笑道:“希儿,你先坐等一下。”言罢让桔梗端些小点心去给真希。 “奴婢恭喜二小姐了。”桔梗上小点心时含笑说道。真希狐疑地看了看她,拿起一块酥饼咬一口,问道:“桔梗姐姐,你可知与我结亲的那家公子的名字?” 桔梗不禁掩嘴轻笑道:“二小姐这么着急想知道未来夫君叫什么名字。” 真希撇嘴道:“那还用说,知道名字也很正常啊。那人叫什么名字?你若知道就告诉我。” 桔梗道:“奴婢听甘竹姐姐说,是昙京唐大人家的嫡子,全名叫唐靖丰,是昙京四雅君子之首。夫人可给二小姐觅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呢。” 唐靖丰?!真希依稀觉得名字有熟悉感,小心肝突地一跳,真是那个来找观相的美男子?天呢。。。 备注:一章4914字。 ------------ 57高嫁 木落雁南渡,夜雨上青苔。孤庭影白月,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转眼,叶真希回来已一年,回想蓬安山那些岁月,只觉恍如隔世。回来的这一年里,真希个头又窜高了些,气色也渐变得莹润粉嫩,不再是初初回来那时一副营养不良的削薄模样。衣服首饰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叶夫人吩咐人给她送来,她却极少佩戴打扮。她忙着观相赚钱,哪有那个闲空去梳妆打扮啊。 现在最让她郁闷的一件事,就是初回府时的那个柜子有蛇事件,经过这一年的观察相处,五婆子阿桂阿支三人都排除了嫌疑,剩下的两个可能,一个是有人翻墙进来放蛇,一个是有人配有闲意小居的钥匙。都一年了还毫无头绪,当初发狠说过要为佩兰讨公道,真希觉得自己很没用。 亥月初,叶夫人去卫风书院观看叶真璐最后一次参加六艺比赛,真希找了个借口不去,跑去了振丰书局,溜达一圈下来,拎着五六本书的包裹走出书局门口,往坎子巷方向而行。她的观相赚钱日子,在过了年后就得结束了。嫁唐家,她没异议,丞相之家那多富贵,吃穿住用比叶家还奢侈吧,说不定奴仆就有一两百人。脚步忽然放慢了下来,两道漂亮柳眉微微蹙起,为什么不是嫁唐家其他儿子呢?为什么是那个不对头的唐美男啊? 她纠结地边走边想着这档子事,叶老爷和叶夫人的话先后又在心里响起,“叶真希,你闯的祸你自己收拾,要不是唐家主动来提亲,我们叶家就要被你拖累。这门亲,别人家打八辈子都想不来,从现在起,你好好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如果非要踏出叶府,我会让护院跟着你。你在家里,好好学学女红,好好跟你母亲学学持家之道。等明年开春,叶家会让你风光出嫁。” “希儿,你不要多想,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这门亲事,娘琢磨着不差,那唐家公子你也见过的,长得一表人才,听说还是个才华横溢的才子。可是,富贵之家规矩也特别多,希儿,你将来嫁过去,要谦和有礼,孝顺公婆,和睦上下。。。”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从前她是叶府的祸害,如今她是叶府的救星,但她这颗救星并没得到任何人感激。 乐观地想,嫁个见过面的美男也许不算坏事,往坏处想。。。打住!她才不要往坏处去想,深谙麻衣神相术,她相信自己不会吃大亏。那唐美男看着其实很养眼,若是摒除那些过节,她也许还会有点点高兴,再者看其面相,也不是个恶人,性子也不错。横竖都是要嫁人,那她嫁好了。不过,她现在就得好好盘算盘算,嫁过去后如何生存。。。 吃过腊八粥,年关又将至,屋子里有暖炉火盆,暖意融融,屋外冰天雪地,冻气逼人,这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真希带好家原去给家平送了次过冬衣物,十三婆和香草相处很是融洽,只是,对于她们而言,香草仍然是个谜。 得知她要嫁给昙京唐大人家,十三婆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她就知道,这小丫头将来必定不凡。香草的眼眸也悄然掠过一点亮色,很快,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昙京了。 叶宅的各个主子们,依然平静地过着,那些小心思犹如暗流轻轻地、悄然地流动。购年货、买桃符、扯新衣、大扫房,新的年夜饭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开始,虽然气候寒冻,人们却很高兴,瑞雪兆丰年嘛。 二哥叶远声依旧在年前几天带着妻女回来过年,小琛姐儿又长了一岁,出落得更加人见人爱,和小昕姐儿打照面没多久就很熟稔地玩一块去。二嫂对自己多了点笑容,但态度上依然保持着疏淡的距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希细心地发现,过这个年,大嫂宗阳似乎没有去年那么开心,和大哥远泓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再看叶夫人看他们的眼神,隐隐带着一丝担忧。 出了年不久,叶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少爷远泓要纳妾,宗阳自是不肯,夫妻大闹一场,宗阳哭骂得撕心裂肺,求了老爷夫人做主,又跑回娘家求助。远泓索性连家都不回,住到了昙京友人家中,来个眼不见为净。 真希听说了此事,心下有种解恨感,势利眼的大少奶奶也有今天!虽然她不赞同男人纳妾,但心里无比清楚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只要有能耐,娶多少小妾都没人反对,女人却不可以,从小就开始被灌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一而终的思想。若是丈夫死了,大多只能选择守寡一辈子,因为即便你改嫁,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好男人。 所以,站在女人角度,叶真希同情大少奶奶宗阳,站在对立面,她却有点幸灾乐祸。而且,她有种预感,她那三个哥哥,将来很可能都会纳妾。前世都尚有那么多重男轻女的人在,何况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若是没有血脉继承,不但对不起祖宗,更被人轻视,哪怕只有庶出子,也比连个庶出子都没有的强。如今的叶家只有孙女,没有孙子,宗阳作为大少奶奶进门时间最长,可自从小昕姐儿后,一直都没见动静,她又不肯让远泓有通房丫头,更不许他纳妾,这对于叶家来说,忍耐是有个底线的,这个底线就是不能拿叶家无后作为代价。 宗阳回娘家哭诉,没成想却被娘家人斥责一番,男人自古以来三妻四妾太正常不过,何况叶家一直待她比亲闺女还好,给夫家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你进门都好些年就只得一小昕姐儿,夫家着急担心实属正常,要换成宗家也会以大局为重,没人会拿无后来开玩笑。若果自己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还是无果,那就只能让丈夫纳妾,做正妻的若不大度一些,跟个妒妇又有什么区别? 宗阳满心的委屈无处诉,她就是不愿意让别的女人来和自己一起分享一个男人,她不能忍受丈夫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最后还是她那个三姑姑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找昙京最好的大夫看看,配些药吃吃看。宗阳半信半疑地听了,暗记心里,连丫鬟也不带,只三姑姑陪着去找了大夫,开了几副药拿回来煎药汤喝,希望能出奇迹。 叶老爷也派人寻了大儿子回来,训斥了几句,让他把纳妾一事先缓缓。叶夫人安抚了大儿媳一番,转身离开时,却留下一声叹息,听在宗阳心里,混不是滋味。她也想生个儿子出来,不是她不努力,可肚子就是没动静,她也无奈何啊。 大嫂平日对自己不错,真璐自然三天两头跑去安慰陪伴宗阳,也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可宗阳如今已没心情去理会别人的事情,真璐不免有些失望,转身就找三嫂乌雪兰去了,顺便打听下消息。 乌雪兰笑睨这亲姑子道:“真璐,你听姨娘的话没错,母亲是真心疼你,确定了二姑子的婚事后,一直都在四方托人留意寻找,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官人家,高嫁根本没可能,二姑子那是个特殊,唐家若非背负克妻名声而无人敢下嫁,二姑子哪有机会高攀?所以你也不必去羡慕二姑子的,日后她的造化怎样还不知道呢。” 真璐时而逗弄一下小侄女,眉锁轻愁道:“三嫂,我只是担心,过了这个年,我已经十六岁,我怕。。。怕年纪偏大。。。” 乌雪兰点头道:“你担心这个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前些天我听说,有两户人家母亲似乎印象不错,一个是万州沈家,一个是青县邢家。详细的我还没知道,不过你放心,依你和母亲的感情,母亲断不会委屈你。” 三嫂的话让叶真璐心里略微安定下来,却面带犹豫之色,欲言又止,乌雪兰奇道:“真璐,你是不是有话想说?这屋里的都是我的人,你放心。” 叶真璐忽然感觉有些羞赧难以出口,那张妖娆柔美至极的面孔,像是落叶沉入尘土般在心里驻扎,若要她说真心话,除了那个人,什么人她都不想嫁。但是,她心里也清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且不说门第不当,自己庶出的身份就是一道横阻。自己这个亲嫂嫂出身富贾之家,除了有钱,并没权势,真璐忽然意识到,和嫂嫂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和大姐说。 当下笑了笑道:“三嫂,是我心里对这事的纠结还没完全放开,三嫂不用担心,我会放宽心的。三嫂,我的女红还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你是我亲姑子,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憋心里闷出毛病来。有空多过来陪陪我。”乌雪兰说着起身送三姑子出了闻淞院。 杏花绽放的时候,唐家下聘礼了,据说很是丰厚,下人们私下纷纷惊叹二小姐好福气。日子就定在三月二十五,也就是说距离不到一个月时间,据说那是个上上吉日。五婆子消息灵通得很,三五天就会有一些小八卦回来给大家消遣,听到出嫁日子那么近,真希忽然感觉时间飞逝的真快,她得对一些人事做好安排了。 观相营业得找个理由关闭,香草要随她走,这个基本没问题,家平在安源寺很好,不必操心担心,剩下就是家原的安排了,放他一个人留在文定县,真希还真是不放心,带他一起走,要怎么带呢? 这次她把徐妈妈和佩兰叫来一起商议,“我不能丢家原一个人在这里,把他交给十三婆照顾也说不过去,毕竟我们只是房东和租客关系,再者十三婆年纪大了,是否愿意也是个未知数。所以,我有个想法,想听下你们意见。” 徐妈妈对那两孩子是蛮同情的,说道:“小姐,你有什么法子安排?” 真希道:“我想让家原做为香草的弟弟,一起随我过去,我带过去的人,唐家那边不会仔细去查。在昙京,我会为家原另找一所私塾让他继续学习。” 徐妈妈和佩兰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佩兰担心道:“香草姐会同意吗?”真希道:“她会的,只不过以姐弟相称掩饰身份而已。” 隔天,真希去坎子巷,趁家原下学回来人都在,把想法给说了,香草表示没意见,家原自然是愿意跟真希走的,只是想到离弟弟又远了,就有些惆怅。十三婆看看家原和香草,到底没把想要说的话给压下,对真希说道:“唐家是深宅大院,人多复杂,香草在你身边,的确可以帮到你,家原跟你去,不稳妥。” 真希不解道:“哪里不稳妥?”十三婆道:“家原跟你去,势必也住府里,但他每天要上学堂,多有不便。而且住也是个问题,你总部能让他个孩子跟那些小厮家丁住一块不是?你若另外租房给他住,半大的孩子一个人你放心?谁又来照顾他一日三餐嘘寒问暖?” “我。。。”真希忽然答不上来,这些的确都是问题,原本只想着随自己过去,到时候想法给香草和家原安排单独住处,如今听十三婆一讲,突然觉得自己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简单。 家原能从乞丐小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还有学堂可念,心里对真希已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份感激和恩情,懂事聪明的他不想真希为难,于是笑道:“真希姐,你别担心了,我就继续住在这儿,不是还有十三婆吗?真希姐,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比自己还小个呢,怎么看都不让人放心,真希轻拍下他脑袋道:“你比我小两岁,我都还没长大,你怎么就长大了?要是十三婆愿意认你做干儿子,那还差不多。”轻描淡写的语气,眼睛却迅速地瞭了下十三婆的脸。 香草眼睛一亮道:“这个建议不错,家原聪明懂事,又勤奋念书,十三婆一个人住这儿,正好有个孙子作伴。十三婆觉得如何?” 十三婆瞟眼二人,心里有些动摇,她一个人住了近十年,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自从这两个小家伙租她的房成为邻居,自我封闭的空间就像洒落一缕阳光般,看见浓尘飞舞得太久,空气已经霉变得不知是何味道,而这一缕阳光给她带来生命的气息,也带进内心深处埋藏许久的一些渴望和想念。 只是那小家伙。。。十三婆斜睨的视线停在家原身上,那小小的侧脸,不知怎地让她有种在哪儿见过的似曾相识感。 家原被真希的一番话弄红了小脸,他轻轻转头过去,正好对上十三婆的目光,落寞中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很多个夜晚,和弟弟围坐在十三婆身边,听她讲各种故事的情景浮现脑海,小小的灯芯微微跳跃,映照那张沧桑而慈祥的脸孔,不再紧致年轻的眼睛,似乎总望得很远很远,仿佛她望过去的某处尽头,有她一直默默等待的东西。 如果不能随真希姐去昙京,他也愿意继续和十三婆做邻居,虽然不是他的祖母,却让他感受到真切的善意和关怀。 这细微的举动,落在真希眼中,唇角微微一勾,家原的难题,已经迎刃而解,现下她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穿嫁衣,做别人的新娘子。 阳春三月,气温继续回暖,早晚还需穿棉衣,但白天里阳光晴好的日子,只着一间薄棉外褂就可以了。三月的桃花灿若云霞,三月的李花圣洁如雪海,蝴蝶双双翩翩飞,草绿花开春光美。这样的日子适合去踏青,这样的日子更适合嫁娶,六礼行齐,就是真希的出嫁大喜日,叶府一派喜庆洋洋,张灯结彩挂满外院内院。 真希端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稚气尚未脱开的面容,眉如画,眸如泓,秀挺的鼻梁圆润的鼻尖,人中清晰而深微呈小喇叭,两片小唇如樱花般柔粉娇嫩,称不上绝色倾城,却是越看越有味道的类型。为了不让面皮儿被刮得像猴子的红屁股,她据理力争最后大吵大闹一场,总算免去净脸毛的恐怖。 廖夫人一边给她梳发,一边柔声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真希的面色平静如水,两泓深瞳无波无澜,当大红得刺眼的喜服穿上,镜中的少女霎时亮若天边朝霞,伺候一旁的丫鬟婆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廖夫人满心赞叹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希姐儿今天可让牡丹都羞愧了。” 真希抿嘴微微一笑,心中其实很惊诧,一件红色喜服就能人从头到脚地整体改变,一些零碎记忆忽然跳出,犹记得有次和队友们趁休息日出去逛街,经过某个商场的橱窗,惊艳里面展示的圣洁婚纱,她和队友都为之着迷,那会心中就做起梦幻般的浪漫幻想,有一位骑高头大马的白马王子,披着冉冉升起的朝霞,满含深情地向她奔来。。。 眼前忽然一黑,红盖巾垂落下来,只看得见脚前的一点世界。左右有人搀扶了自己,真希瞬间有些恍惚,身体有些僵硬,有些机械地挪移着碎步,忽听耳边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小姐,别紧张,迈门槛小心些。” 后面又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姐,奴婢和徐妈妈会一直跟在喜轿旁的。” 真希心下稍稍一定,一路小心地行走,耳边渐渐传来喧闹人声,唢呐吹打的喜乐,在拜别双亲及长兄长嫂后,媒婆子猫下身,在徐妈妈和丫鬟的帮忙下,真希小心地趴到媒婆子背上,一手紧紧抓着喜帕。媒婆子背着她走得很稳当,出了内院,出了外院,再小心地走下台阶,丫鬟撩起喜轿门帘,媒婆子转个身把新娘子放下。 大门前早聚集了众多来看新郎的宾客,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长得那真是倾城绝世,大红喜服让他飘逸如谪仙中又带着张扬魅惑的妖魅,把所有人都给看直看傻了,他们敢打赌,这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新郎官。 “听说是昙京四雅君子之首,果然名不虚传啊!” “高嫁啊,叶家二小姐真是有福气!” “嘘~听说还是新郎官家主动来提亲的。。。” “真的?这叶家二小姐怎么就有这等大福气。。。” 窃窃议论,各种羡慕嫉妒恨,马上的新郎官面色温和,仿若都没听见,一双星眸只停留在那抹大红耀眼的身影上,似乎,她的个儿又长高了,不知洞房相见时,她看到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给读者的话: 一章今天5705字。最近家里事多,更新难以固定,请读友们见谅。 ------------ 58和唐美男的洞房 真希的嫁妆颇为丰厚,整四十八抬,另有良田五百亩,山林一处,沙地一处,铺席一间,庄子两个,还有压箱底的银票三百两,这个是成亲后,真希细点数才知道的。现在暂且不说这些,我们回头来继续真希的婚礼。 文定县至昙京城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唐家此次迎亲并未因为女方门户低微而轻视简便,回程途中,开道的,紧随着是执事的、掌灯的、吹鼓奏乐的,最后是新娘的花轿,沿路吹吹打打,一派喜庆景象。喜轿抬得很稳当,真希并未承受什么颠簸之苦,上轿时,媒婆子往她手中塞了一只苹果,寓意平平安安。真希头顶着红盖巾,先是老实地坐着不动,后来忍不住了,撩起一角红盖巾,再撩起一角轿帘,视线往外掠去,只看到那几个吹乐奏鼓的背影,她稍稍往上撩高了些,看到远远的前面行走一匹白马,马上之人背影笔挺,一身大红喜服,披在身后的长发,与红袍一起随风飘扬,有种说不出的英姿艳美。 从旁伸来一只妇人的手,轻轻拉下轿帘,耳中传来徐妈妈的声音:“小姐,快到城门了,你稳坐着点。”真希轻嗯一声,却是歪坐着,看了看手中的红苹果,她决定把它给吃了。苹果很脆甜,她慢悠悠地吃完,迅速掀起轿帘一角把果核扔落地。外面的徐妈妈见了,心中一笑,详装不见。 昙京四雅君子之首第四次娶亲,早就轰动整个昙京,这会听见奏鼓吹乐,百姓早就跑出来驻足观望,但凡经过的街道,两旁无一不站满观看的人群,那场面堪比皇子娶亲,公主出嫁,好不热闹非凡。外面闹闹轰轰,轿内的真希拼命忍着不掀帘子偷窥的冲动,天知道她多好奇外面的情形啊! 唐家府邸的大门甚为气派,徐妈妈一眼望去,心里暗赞大富大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唐靖丰早在入城门时就先走一步,回去做准备迎接新娘。此时他站在大门前,看着那华丽喜轿稳稳落地,颜亮的话在耳边回响,“靖丰,那小丫头可不一般啊,想来她会带给你很多惊喜。”唇角优美地勾起一缕微笑,他很期盼,他这第四个填房之妻,是否真的会带给自己很多惊喜,是否包括破除他克妻的名声。 这时,早已准备好的部分邻人乡亲前去索取了吉利钱,谓之“拦门”。叶家送亲的就抓了几把铜钱向空中扬撒,七八个儿童笑闹着去抢捡,这个叫“撒满天星”。于此同时,另有一个一身新衣的管事手执花斗,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用以禳避阻挡新妇进门的煞神,称为“撒谷豆”。等这些都完成了,唐靖丰上前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轻轻踢了下轿门。迅速有人上前在喜轿前的地面铺上一张席。徐妈妈和佩兰上前搀扶新娘下轿,立即有人把一道结着大红同心结的红绸布递过来,真希接过,轻握在手心,看到脚下的席子,心中讶异不解,因头遮红盖巾,她并不知道脚下的席子是辗转传递着,让她一直踩着上面往里走,直走到拜堂的地方,而唐靖丰一直稳稳地在前面,离她不远不近,唇角微勾的他,看上去如沐春风,令绝色芳华的他更增添璀璨迷人,宾客们看得为之心跳窒息,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无一不是眼含爱慕迷恋,尤其是那当初想嫁又不敢嫁的,此时看着忽然就后悔起来。 直走到一道门槛前,脚下的席子才彻底撤去。唐靖丰停下脚步,等着新娘子走来同行,才双双起步往里走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真希的心中忽然充满了迷茫,夫妻。。。这字眼听起来是那么陌生,她毫无嫁做人妇的不同感觉。 送回新房后,真希不徐不疾地端坐在新床上,耳边不断传来说话声,相当地嘈杂。她在心里估摸着此时的新房中,是不是有十七八人之多。忽听一道喜笑声响起:“好了好了,大家要看新娘子,明儿再过来看。” 有人笑着不依:“蒋夫人,让我们先睹为快嘛,看看叶家小姐长得够不够美,能不能配得上我舅表哥。”声音听着甚是娇美。 被请来做福夫人的蒋夫人转头笑睨那明艳少女道:“梅表小姐是昙京有名的美人,在场的谁不知道呀?你呀今儿就别淘气了,新郎官都还没看新娘,哪能轮到你们先看。每人抓一把糖果,都出去找吃的找喝的。” 见有人还是不肯挪步,蒋夫人就张开双臂上前笑撵众人,大家嬉笑着涌出门外,唯有那叫梅表小姐的少女却避到一边留下来。她打量一身大红喜服的人儿,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鞋尖儿都没露出半分,宽大的袖子也遮住了一双手,入眼的除了大红还是大红。 蒋夫人见她还没走,正要上前拉她出门,却见她忽然朝新娘子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得直接,连那表嫂两字都给省了,真希看不到她表情,却从她语气声音里捕捉到一丝疑似不善。 “我问你名字呢,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太难听不好意思说啊?”明艳少女走前一步,面色已然现出挑衅意味,佩兰感觉不太对头,跟着轻移步子。服侍小姐这多年,特别是后面的四年里,她跟着小姐耳濡目染,多少也略知一点看人察相。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个儿高挑窈窕,一袭粉紫色裙裳,略施薄粉已是明艳照人,的确不愧福夫人口中说的昙京著名美人。可这位美人儿此时眼中却带着一抹挑衅和不屑。 “我从来不应答无礼之人。”清泠泠的声音,不徐不疾却落地有声。 蒋夫人是个见眼色的,一看这位梅表小姐似要添乱,忙拉了她笑道:“梅表小姐,我送你到花厅去。。。” “又不是没吃过山珍海味,急什么?”梅表小姐拉开蒋夫人的手,脸上瞬间带了明媚娇丽的笑,令她看起来更似盛开的花朵娇艳耀眼。可落在佩兰眼里,那笑容却带着两分阴冷,不由地暗握了拳头。 梅表小姐在距新娘两步前停下,笑道:“你和我表哥成亲了,是得称你一声表嫂。可我的表哥不是那凡夫俗子,能与他匹配的女子寥寥无几,即便我长得如何漂亮,只要表哥一出现,也会把我的光华遮盖下去。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令我表哥主动开口要娶回来?” 真希原本听得不甚在意,对方最后一句话,引起她的注意,难道并非家中长辈提亲,而是他本人指定要提这门亲?可是,这是为什么?真希一时疑惑不解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又非倾城倾国,那唐美男在搞什么? 不过,此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梅表小姐似乎对自己有敌意,可她不明白素未谋面互不相识的人怎么会有敌意?难道是在为她这个表哥抱不平不屈? “蒋夫人你看,她反应迟钝跟木头差不多,真不知使用了什么法子,让我表哥鬼迷心窍指定要娶她。”梅表小姐忽然挽过蒋夫人,嘟着樱桃小嘴不满地说道。 蒋夫人是过来人,人生阅历也不少,哪会听不出梅表小姐的话外音,她顺势拉住少女的手腕,和蔼地笑道:“新娘子害羞,与你又是初次相识,哪来那么多话和你说?好了,梅表小姐快出去吧,一会梅夫人该着急找你了。”边说边拉着少女往门口移步。 梅表小姐似有些不甘愿,她回头冲新娘子大声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听起来挑衅的味道颇为明显啊,真希有些郁闷,这个什么梅表小姐似乎对自己敌意不浅。蒋夫人把少女送出了走廊外才返回,轻摇下头,这梅表小姐的脾性也大了些,若让她继续留下口不择言,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少女的心思躲不过蒋夫人的眼,可新娘子就坐在里面,到现在还消想有什么用?她走进新房,对新娘子笑道:“唐少夫人,梅表小姐年纪尚小,言语率直了些,你莫放心上。” 真希微笑道:“小女孩率直才显得可爱,我不会放心里去的。蒋夫人,外面宴席不能少了您,这里有她们陪守,您自去忙。” 蒋夫人在心里暗暗点头,对她就留了个不错的印象,当即笑应了出去,并顺手关好房门。房里只剩下佩兰和真希二人,佩兰这才开口道:“这个蒋夫人还不错,那个梅表小姐就是故意的。” 真希道:“先别管那些,我肚子有点饿,桌上有吃的吗?”佩兰扫眼桌面,“只有一些糖果花生和一壶茶,小姐,酒菜一会就送来了,你先忍着。” 她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喜菜来了。”佩兰忙去打开房门,外面的丫鬟鱼贯而入,人手端一盘,进来七个丫鬟,统共是六菜一汤。摆上桌面后,七名丫鬟各自朝新娘子微微福身,又鱼贯而出,走最后一个顺手带上房门。整个过程不忙不乱,整齐有序,佩兰看得大为赞叹,下人都做得这么好,可见大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啊。 热气蒸腾的菜香不断飘入鼻中,真希微微把红盖巾往上撩了撩,对佩兰道:“先给我倒杯茶。”视线在那桌菜上过目,又点了其中三道菜,让佩兰每样都夹一点盛在小碗里端来。 热茶热菜下肚,真希才感觉没那么饥渴,尔后又喝了半碗汤。趁此机会,她抬眸打量所处的新房,面积很大,足有她闲意小居三间房那么宽大,一切都是崭新锃亮,门、窗、墙、柜、箱笼等贴满大红的双喜或鸳鸯戏水剪纸,就连桌椅的脚身上也贴了小巧的红双喜。那些家具俱是上好的铁力木精雕打造,样式新颖做工精细,极其的古色古香,高高悬挂的红色缕金牡丹图帷帐美轮美奂,与檀木精雕制作的大床相映得彰。目光落在那道夏意嫣然的四开屏风,真希看了会儿,道:“佩兰,屏风后面是什么?” 佩兰忙走去一看,里面是一个亮敞半开单间,中间置只超大木桶,靠墙摆了一套小巧的桌椅,旁边是单扇长窗,垂落着粉色窗帘,回头笑道:“小姐,是沐浴用的单间,布置得很不错呢。” 真希哦了一声,卧室里带有浴室,确实很不错,叶家的闲意小居,相比这里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佩兰,咱这院子是怎样的?你可有留意?” 佩兰点头道:“奴婢瞧得清楚呢,院子很漂亮雅致,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三间,有单独的小厨房,另有一道小门,不知通往何处。” “这院子叫什么名?”真希又问道。佩兰道:“小姐,叫珍芜院。” 真无怨?真希翻个白眼,谁起的这名字,可真是。。。不行,等站稳脚跟就立马改了。主仆二人闲聊着,在真希的软硬兼施下,早就饿肚子的佩兰也吃了一些菜填腹。真希敏锐的耳中忽传来脚步声,忙朝佩兰使个眼色,自己赶紧放下红盖巾端坐好。 房门打开,佩兰一看进来的人,忙低头屈膝礼道:“奴婢见过姑爷。” 眼前的小丫鬟长的很是可爱,唐靖丰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佩兰道:“奴婢叫佩兰。” 唐靖丰又点点头,含笑道:“佩兰,你先下去吧。” 佩兰不由地望向小姐,忙鞠身退了两步,转身走出新房,不过,她并没有走远,之前小姐吩咐过,让她不要走太远的。 唐靖丰关好门,转身看向那静静坐着的人儿,他拿起小金秤,轻轻挑开那红盖巾。真希立刻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温和深邃的眼眸。眼前这张脸衬着一身大红喜袍,或许还喝了酒的缘故,脸颊上微微泛红,在烛光下更显出一种从所未有的妖艳魅惑。真希看得呆了呆,胸中小鹿忽然扑通扑通跳腾老高,脸颊莫名一热,她急忙低下眼眸,迅速起身离开喜床,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少女的一丝慌乱迅速闪过,可没逃过唐靖丰的眼,今日的她或许是妆容的缘故,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份娇媚,瞧着极是赏心悦目。无声一笑,他也走过去坐下,扫眼桌上的菜,明显是被吃了一些,想也是,坐半天不饿才怪,不过。。。他印象中,前三次娶亲的新娘子可没哪一个像她,大胆而不顾礼节,哪怕饿得要发晕也等新郎回来,喝了交杯酒才敢吃上一点点。不过,一想到在文定寺门前她的举动,安源寺里的相遇,她的提前“偷吃”又在情理之中。唐靖丰并非迂腐之人,看在他眼里倒觉得有两分趣味。 他取来两只小酒杯,往里面倒了各小半杯,一杯递给她,同时倾身向前,伸出手臂,真希一时不明所以,迷惑道:“干什么?” “喝交杯酒啊。”唐靖丰惊讶地说道。“哦。。。”叶真希接过小酒杯,闻起来挺香,学着他的样子,也伸出举杯的手臂,与之环绕,距离一下拉近,俊美无偿的面容放大眼前,真希不敢正视,低了眼眸一饮而尽。酒一进嘴,她立即眉头一皱,转头就往旁一吐,好苦啊!简直比黄连还苦! “这酒怎么那么苦?”真希顾不得许多,赶紧给自己倒茶漱口,这才感觉好些。忽见对方定定看着自己,脸色似乎有些不快,真希眨巴下眼,视线飘落那小壶酒,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没把交杯酒喝下,所以刚才的不算,那就得重新再喝一次了? 这酒的确苦,唐靖丰前后都喝了三次,也没见哪个新娘子会这么不受得苦,眉头也微微皱了皱。交杯酒喝进嘴却又立即吐掉,这可不太吉利啊。而且,出阁前没人教过她怎么喝交杯酒吗? 唐靖丰再次给两个小酒杯倒了小半杯,看向她道:“交杯酒苦,是寓意一对新人连为一体,共同面对人生的酸甜苦辣。这一次,不可再吐了。”眼眸虽温和,声音已带了一丝冷意和不容抗拒。 真希颇为不自在,这事的确是自己不对,可谁让那酒苦胜黄连?她舒展眉头,再次端起酒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倒是让一直注视着她的唐靖丰心下一乐。 这回真希总算没出丑,因为她记起了出阁前徐妈妈曾教她喝交杯酒的过程,第一次只需沾唇,尔后互换酒杯,浅酌一口即可。喝完了交杯酒,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室内静得有些怪异,叫人浑不自在,真希不敢直面唐美男,心里可劲地叫自己镇定,镇定。千万别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唐公子,这些菜凉了,要不叫人端下去热一热再吃?”真希找着话题打破这僵局,目光焦距定格在他背后那个梳妆台上方。前世的她,年纪就和现在差不多,别说谈恋爱了,就是和男生牵个手都没有,甚至连个暗恋的对象都没有过,前头坐花轿拜堂什么的,她多半是抱了新鲜好玩刺激的心态,可如今一旦面对着唐美男,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那么靠近地喝交杯酒,那种不一样的感觉立即冒出来了。 “嗯,你是不是吃饱了?”唐靖丰轻点个头,前头在外面一直敬酒喝酒,好在有几个好友帮挡酒,不然他早就喝得趴下了。真希一脸尴尬,干干地笑道:“我饿得发慌,就吃了一点点。” 唐靖丰便叫人进来撤下去热了再端回来吃。看着被撤空的桌面,真希正思忖要找什么话题让气氛不那么怪异时,忽见唐美男站起身走向床铺,接着开始宽衣解带,惊得真希磕巴出声:“你、你要干、干什么?” 唐靖丰回眸瞟她一眼,宽衣解带的动作不停,淡淡道:“脱衣服。” 真希忙说道:“你要睡觉了?那菜还没热上来。”心里却暗不安道,他若睡床了,我睡哪里? 唐靖丰没回答她,脱下喜服搭在椅背上,在床边坐下,向她勾勾手指头,“真希,过来。” 此时一身洁白衣服的他,当真似那天外谪仙,温润雅玉般的面容,温和深邃的眼眸似流淌着点点柔和星光,唇角轻勾溢出一缕淡如弦月挥洒月色的笑,极淡,却足以令人望之心动。那一声“真希”叫得极其自然,好像两人之间已经非常熟稔了似地。 身着喜服的少女慢腾腾地起身,慢腾腾地挪着步子,感情完全白纸,不代表不知道一些特殊人事,前世的媒体业那么发达,想不知道都难了,况且她们上的生理课程,那位女老师讲解得相当详细。所以,此刻的真希认定对方叫自己过去,是要自己和他一起睡觉生孩子。但是,这怎么可以啊?她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甚至还可算得上是对头,什么感情都没有,那种事情她绝对绝对不要去做! 距离床铺尚有两步时,真希停下脚步,鼓起勇气看向唐美男道:“我不会和你一起睡觉生孩子的。” 给读者的话: 本章5747字。 ------------ 59夫妻协议 唐靖丰顿时一脸黑线,无语至极,这个就是她的不一般、惊喜?这一瞬间他有种错听死党的上当感。 不理会他的吃惊和黑脸,真希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彼此不相识,没有半点感情基础,两个没有感情的人捆绑在一起,只会痛苦没有幸福。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来签份协议书?这样对大家都好。”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两张折叠整齐的信笺,打开一张远远地递过去。唐靖丰沉着俊脸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 叶真希与唐靖丰的婚姻协议 内容如下:鉴于目前彼此无感情基础,所以大家各睡各床,不得强迫对方做不愿意做的事。 二是夫君已有妾侍,妻子进门后,不经允许不得再纳妾,不得有姨娘,不得有通房。 三是夫君负责赚钱养家,妻子负责操持内务。在不影响家庭的前提下,夫君不得干涉妻子做其他工作。 四是叶真希与唐靖丰,何时真正彼此爱上,何时解除第一条内容。” 这协议写的还真像回事儿,抬眸却见小丫头一脸不安中又带着一丝希冀,唐靖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洞房呢,小丫头就给弄这么一出,看来娶个小妻子的确是“不一般”。 叶真希探着脖子询问:“唐公子,你觉。。。” “你叫我什么?”唐靖丰蓦然打断她的话,表情很不善,交杯酒都喝了,还叫他唐公子?看来还没完全进入角色啊,他是该好好调教一下,不过这份协议。。。面上不动声色,他的心里也打起了小九九。 真希笑得浑不自在,一定要叫夫君相公之类的吗?可不可以直接叫名字啊?这么一想的时候,她就试探地语气道:“唐靖丰。。。” 唐靖丰?连名带姓的这么不礼貌?温润雅玉般的脸庞,表情往下沉一分。 真希忙改口道:“靖丰。。。” 一双星眸瞬间微微睁大,瞪视着她,这称呼真奇怪,前三任妻子,哪个不是叫他相公或夫君,头一回听做妻子的直呼名讳,唐靖丰的心里着实感觉奇怪,不过,并没有那种排斥和反感。 真希耐着性子,心里已经腹诽开了,非得要那么称呼吗?她还偏不叫了,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可以那么亲昵吧,现实是她和他彼此不相爱啊。这厮该不会还记挂着他那辆马车吧? 她一转身回椅子坐下,回瞪着他道:“那四个字,我是不会叫的,起码现在不会。连名字都不让叫,你是不是故意刁难我啊?” “你说呢?”唐靖丰索性斜靠在床榻上,面颊比先前还绯红了些,一双温情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是个有脾气的,就看她会不会像在文定寺门前那样爆发。 “你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的。哼!”真希认定就是这样没错,索性别过头去。 “你刚才说不会叫那四个字,是哪四个字?”唐靖丰一脸迷惑不解,真希不假思索:“就是相公夫君啊,别想我那么喊你。” 一丝狐狸的狡猾从眸中闪过,优美的唇角轻扬起,“现在不是叫了吗?” “谁叫你相公夫君了?真幼稚。”真希丢个白眼过去,还想说什么,叩门声响,便闭了嘴望过去。唐靖丰依然斜靠在床榻没动,温声道:“进来。” 房门轻轻打开,刚才几个丫鬟端着加热的饭菜进来,摆下之后又轻轻退了下去。真希之前没吃多少,刚才费了口水战,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好胃口又来了,侧眸瞥眼那唐美男:“你不是饿了吗?都热好了,过来吃饭啊。” “我头有点晕。。。”唐靖丰轻睐眼眸,目光斜望着她,眉头极微地皱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额头。 刚刚说话好好地,怎么就头晕了?真希才拿起筷子又放下,侧头看了看他,如玉的脸颊泛着胭脂般的红,想起喝交杯酒时从他身上微微飘来的酒味,心忖敢情是前头在外喝多了,能不醉倒已经不错。见他眉头微微皱起,真希起身走到床前问道:“是不是醉酒了?” 唐靖丰轻嗯一声,现今看屋内的东西,都有点摇晃感,就连站在床前的一抹大红,也如旗帜飘飘飞扬。 真希想了想,想起保健医生曾说过香蕉可以解酒,忙走出门口喊来丫鬟,“有香蕉吗?有的话赶紧给我取四五只来。”那丫鬟忙道:“有的,二少夫人稍等,奴婢就去取来。”说完朝隔壁房去了。不一会端出个姜黄色迎春小托盘,上面盛着五只香蕉。真希一手接过说声“谢谢”,赶紧转身关门回房,放到桌子上立马剥了一只拿给唐靖丰,“解酒的,你快吃了。” 唐靖丰迷惑道:“香蕉能解酒?”真希道:“我骗你做什么?”说着把香蕉放到他手中。唐靖丰半信半疑地三两口吃了,真希又剥一只给他:“再吃一个,解酒效果明显些。”唐靖丰依言又吃掉第二只香蕉。 真希道:“若是实在晕得撑不住,你先闭眼躺一会。” 唐靖丰摇下头道:“不碍事,我肚子也饿。”说着起身下床,七八步路走得有些摇晃,真希在旁跟着,上前拉开椅子给他坐下。 唐靖丰靠着椅背,眼眸轻轻闭着,晕眩感才稍微好点。今天是他的新婚夜,可不能就这么醉酒睡过去,那份协议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呢。 真希盛了小半碗热汤,放到他面前道:“吃得了东西吗?”唐靖丰睁眼看了看眼前的汤,抬手想要拿汤匙,晕眩感一下涌来,忙闭上眼睛垂下右手,半眯着眼缝儿瞧向她道:“太晕眩。。。你能不能喂我?” 真希有点愣住,喂他吃饭?从小到大,她没喂过任何人啊。想说那你别吃了,干脆去睡觉,可一看对方那表情,不像是装的,再说饿着肚子睡觉也睡不好,重要是那份协议他还没签字同意呢,她就勉为其难地照顾一下他好了。 “好了,我喂你。”真希端起小汤碗,喂他喝下汤水,看了看满桌的菜说道:“你不吃哪道菜,告诉我。” “竹笋,粉肠。”唐靖丰回答得又快又清楚,似在努力睁大眼睛看桌面的菜肴。真希就一盘盘菜看过去,粉肠没见有,把配有竹笋的那盘撤到边上,用个小碟每样都夹了一些,盛了小碗米饭,开始她人生第一次喂饭服务。 美男近在眼前,真希想不看都不行,而且是想不看那么仔细都不行,轮廓优美的脸庞,肌肤白腻无暇,什么毛孔雀斑坑洼统统找不到,充满立体感的五官俊美温润,隽秀的剑眉下,浓密的眼睫毛似两把翘着尾巴的可爱小刷子,在眼睑下方投出两道极其优美的半月弧。他的鼻子尤其长得完美,从山根到年寿,笔直高挺丰润有势,即便不是生在富贵之家,将来也会有一番不凡作为。人中笔直深刻,唇峰之上似点了个小酒窝很漂亮,似若点丹的双唇厚薄均匀,唇线笔直带出坚毅,勾角自然微上显出一丝亲和。每次他张开嘴巴的时候,就看见上下两排牙齿洁白匀称又整齐。 脑海不其然浮现帮阿桂去看那个卖豆芽的,真希不禁在心里感叹,万人万相,有的长得人神共愤,有的却挑不出一样好的来。这一刻她忽然庆幸,虽然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起码嫁的人无论长相还是别的来说都是非常不错的。但是,一想到不知要怎样扮演一个妻子、媳妇的角色,她就觉得全世界的愁都扣在自己头顶上。 那股眩晕感时轻时重,唐靖丰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勉强咽下最后一口饭菜,他就头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真希本想叫他吃茶漱口也不成了,用帕巾给他擦净嘴巴,摇着他肩膀喊道:“唐靖丰,醒醒,醒醒啊!” 喊了五六声没反应,真希只好试着扶他起来,可这睡过去的人比那巨石还沉,她咬牙使劲儿就是扶不起他,无奈,只好开门叫两名丫鬟进来帮忙,把他扶到床上去躺下。一个脸尖尖的丫鬟眼里带着询问道:“二少夫人,二少爷他。。。” “他喝醉了。”真希说道。回眸她一眼,长相挺不错,身材也挺好,可惜看着福薄了。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脸尖尖的就道:“奴婢楚云。”另一个微胖的道:“奴婢楚燕。” 真希点头微笑道:“楚云,楚燕,帮我备洗澡水。”楚燕就应了屈膝福福身,走出新房,楚云则往喜床那边看了眼,才福身下去。真希撇撇嘴儿,看样子那叫楚云的很是爱慕喜欢二少爷,不知是不是通房丫头?算了,这些都等明后天再说,现在她只想洗个热水澡,做个新娘也不容易呢。 两丫鬟下去后,佩兰忽然从暗处跑来,“小姐,奴婢服侍你。”真希点点头道:“佩兰,徐妈妈他们可有人安置了?” 佩兰道:“有个叫耿管事的已经做了安排,暂时都住在珍芜院旁的小偏院里。”真希看她一脸疲色,关切道:“你回去睡觉吧,今晚有她们就服侍我就行了。”佩兰忙道:“可是她们哪服侍过小姐呀?还是让奴婢来吧。”真希伸手揉揉她小圆脸道:“听话快回去歇息,不然不让你做我的大丫鬟。”小姐坚持,佩兰就不再说什么了,告退了下去歇息。 热水很快就送来,楚云楚燕要服侍,被真希阻止道:“不用,我洗完了再叫你们。”说完拿了干净衣服进澡房。不一会儿,传出水的哗啦哗啦声,楚云忍不住挪步往床铺方向,想走近一些看看二少爷,楚燕道:“楚云,你过去做什么?别打扰了二少爷休息。” 楚云做个嘘声动作,探着脖子看了看屏风那边,低声道:“楚燕,你看见没有?二少爷睡得那么沉,那个叶家小姐没法今晚洞房了呢,传出去可有好笑的了。” 楚燕微皱了皱眉道:“你别在主子背后乱说话。”楚云轻轻哼道:“我又没有捏造乱说,你忘了,上一任二少夫人的洞房,二少爷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还没。。。就自己先睡过去了。现今这个二少夫人看上去就像个小姑娘,肯定是二少爷不喜欢,所以才自己先睡。” 楚燕听不下去了,低声斥道:“楚云,我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在背后嚼人是非,你都来这做一年了,怎么还没点长进?你要再这样,日后出什么事,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楚云悻悻地闭了嘴,能从三等丫鬟升为二等丫鬟,还是放在二少爷院子里做事,不知被其他丫鬟多羡慕嫉妒,她当然怕失去。可一双眼珠子总是情不自禁往床上的人瞭去,脸上流露少女的爱恋崇拜。楚燕见此摇摇头,懒得再去费口舌。 真希洗完穿好亵衣亵裤出来,楚燕楚云忙进去收拾。等两丫鬟都收拾完毕下去后,真希赶紧关好房门,看着床上睡得香的唐美男发愁,外间有榻,可她不能去那睡,万一给人发现就不妙了,难道要睡地铺?她打开柜子,只有一张厚毛毯,三四月的天气早晚还带着冷意,就一张厚毛毯只怕明天就得喷嚏感冒。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两道柳眉几乎纠结成一团,睡床,不睡床,睡床,不睡床。。。最终抛下思想包袱,床上睡! 吹熄了灯,她轻手轻脚地从床尾上去,床真的很宽大,足以并排睡四个人,她拉了被子往里面躺下,黑暗中睁着眼睛,听到另一个人轻微的呼吸声,那感觉真的非常奇怪。一开始她还保持着警惕心理,渐渐地,困意阵阵袭来,疲倦的她抵不住而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的帐幔,脑子一阵迷糊,怎么变成红色的了?一骨碌坐起来就往外看去,只见一美男坐在房里,面对着床,手里捧着一卷书。真希张大嘴巴又突然闭上,愣愣地看着那美男身后的大红囍字,脑海闪现两个字:出嫁。。。她已经嫁人了! “醒了?”唐靖丰从书卷上移开视线,向她看过去,刚醒来的那张小脸粉红粉红地,一副迷糊吃惊瞬间又恍悟的样子十分可爱。想起半夜有只细嫩胳膊搭在自己身上,触之泛着少女独有的清新幽香,而胳膊的主人呼吸均匀沉稳,睡得正是香甜。他放下书卷,走到床前看着她道:“快起床吧,一会要去端媳妇茶,与家里人见面。” 他的声音醇厚温和十分悦耳,面上带着淡柔的笑容,一双星眸透出温润如春的气息,真希不由地生出一丝失怔,胸中小鹿怦怦地高跳起来。呀,这唐美男干嘛无缘无故对自己笑?还笑得这么、这么柔。。。 唐靖丰笑得更加柔和动人,他转身从桌面取来那份协议,在床前坐下,“真希,你的协议不够完善,我想添加一些内容。” 一说到协议,真希的脑子瞬间清醒,忙道:“添加什么内容?” “给你三个月时间,来喜欢上我。半年时间,来爱上我。”唐靖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什么?”这人是太自信自己的魅力呢,或是一个独裁主义者呢?为什么要她来喜欢并爱上他?为什么不是他来喜欢并爱上她? 唐靖丰直望着她两泓清泉,敛了笑容,正言道:“想来你已经听说,我之前娶过三个妻子,但却缘分浅薄,不能相守到老。所以,外人送我一个克妻名声,昙京上下,无人敢嫁。” “嗯,我知道。”真希点点头,不惧与之对视。一丝怅然滑过面容, 唐靖丰继续道:“我是家中嫡子,必须担起传承纯正血统的责任,虽背负克妻名声,但我并不信那一套。”说到这儿,他微微停顿了下,神色有所郑重,星眸中似含一丝希冀,真希不由心里一怔。 “我们的确没有感情基础,所以你的协议我不反对。” 真希一喜:“你接受了?那太好了!” 唐靖丰微微挑眉,“我说的是不反对,不是接受。” 真希这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懒得计较他钻字眼,忙问道:“那你说要添加什么内容?如果不过分,我会接受。” 一丝狡猾快速闪过眼中,唐靖丰道:“第一条,我认为略微修改下更好,没有感情基础不是问题,既然大家被一根线牵在一起,那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好相处,培养感情。无益的事不必做,所以,分床睡有必要修改成同床共枕。。。” 真希打断他话急道:“不行,孤男寡女睡一张床,万一你对我做坏事,我力气又没你大,我怎么办?” “这点我可以保证,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唐靖丰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神极其坦正。 “不行,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证任何时候都能付诸行动上?”真希不同意,她又不是小白兔,那么好哄。那个谁来说的,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有兽性没人性。 唐靖丰淡淡道:“我还不堪到那个地步,见个女人都扑上去。更何况,你我已是夫妻身份,你觉得分床而睡,会有益大家培养感情吗?” 真希蹙起柳眉儿,这个问题貌似有点复杂,唐美男的话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 “第二条,我完全接受。”唐靖丰话才落地,就见少女面上一喜。继续道:“第三条,我不明白,请问你的其他具体工作是指什么?” “哦,就是。。。譬如我外出去哪了做什么,你不能像审问犯人那样问我,也不能派人跟踪我。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做有损你的任何事。”真希也说得很认真,但现在两人关系太一般,她是不会将心中想法告诉他的。 “婚假一休完,我要回克州去继续任职,你留家,所以不存在派人盯梢你,像犯人般审问你,但是,我希望你说到做到最后那句话。” “啊?你不是在昙京做事?”真希怔住了,那不就是两地分居? 唐靖丰嗯一声,继续道:“第四条,我认为有必要修改为:给你三个月,来喜欢上我。半年时间,来爱上我。反之,我亦如此。” 真希像看怪物似地看着他道:“你说话很自相矛盾啊,既然两地分居,哪有时间相处?没有互动,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并爱上对方?” 唐靖丰微微一笑:“我会留你在家熟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派人接你去克州。” 他说得十分坦然,十分笃定,似乎事情的过程,都会像他说的那样去走。真希心里想的却是,离开家里不必晨昏定省,不必面对大家子人,那表示她获得不少自由自在。虽然她不大清楚克州在什么地方,只要有这份协议在,自己的武功也不弱,想来保护自己是不成问题的。当即点头同意,“好吧,重新拟写两分协议书。” 却见唐靖丰变戏法似地,拿出两份协议道:“我已经写好并签了名字,现在就差你的名字了。” 真希不由瞪大眼睛,这唐美男貌似是早有准备啊。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同意? 签署好协议书,两人各自保管一份。之后唤丫鬟进来洗漱穿戴,佩兰是带来的贴身丫鬟,服侍真希的事情就由她完成。今早进来的丫鬟,又不是昨晚那两个,无论容貌身姿都要胜出三四分。唐靖丰指了她们道:“她叫楚月,珍芜院的管事,也是我屋里的大丫鬟。她叫楚央,屋里的二等丫鬟。” 真希不由问道:“楚燕、楚云呢?”唐靖丰道:“都是珍芜院的二等丫鬟,楚云是新提上来的,过了今年的七夕,楚央将辞工离开。” 真希就带着迷惑不解看向那叫楚央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长得端庄秀气,是个实在勤快的女孩子。楚央面带羞赧道:“回二少夫人,奴婢自小与人定亲,日子已定好,所以过了七夕后就辞工回家。” 真希含笑点头道:“那我先恭祝你今后日子和和美美。”楚央高兴地谢了二少夫人。 二人都穿戴齐整后,走出新房,往唐老夫人居住的福华院行去。 给读者的话: 本章6099字。 ------------ 60芳园过招 看见厅堂中已坐了不少人,真希莫名地就紧张起来,脚步有所缓吞,落后了两步。唐靖丰略停步子,牵上她小手,柔滑细腻,手感很好。真希愕然,正想抽脱手,却被对方拉到身畔,醇厚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家人都好处,有我在,别紧张。” 轻热的语气柔柔吹向秀气雪耳,异性的手温传递着不一样的感觉,真希莫名心跳加速,忙点点头,偷偷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对方紧紧握着,只好低了小脑袋,一起走进厅堂。 就听唐三奶奶笑说道:“可算舍得过来了,瞧手牵手的多亲热,二侄子是故意羡煞我们呢。”其他人不禁笑出声来,同时看向走进来的一对新人。男的白袍绣兰,身姿笔挺,面容俊美异常,唇角微勾一缕笑容,温雅高贵气质浑然天成。女的个儿也不矮,玉立亭亭,稚气尚在的小脸娇白清丽,尤其那眉眼漂亮得胜似画上人,穿一身柔雅黄裳,唇边带着极浅的微笑,即刻就让人想起“人淡如菊”这四个字来。 真希不敢随意左右望之,与唐靖丰一起走到唐老夫人面前,双双在蒲团上跪安。接着又向唐老爷和唐夫人跪安。嫡孙总算又娶上了媳妇,唐老夫人心情特别愉快,瞧着这嫡孙媳妇也顺眼,摆了下大家长的姿态,无非是告诫嫡孙媳妇要遵守女戒夫纲,和睦妯娌之类的长辈训导。真希表现得很是乖巧,唐老夫人及唐陵皋夫妇看得颇是满意。行了敬茶礼,收了长辈们给的红包或礼物,真希一一谢过,并把备好的红包赠给小辈。 敬茶完毕后,即时在唐老夫人这里开了四桌吃早饭,唐靖丰携叶真希自然是与唐老夫人同桌。席间真希注意到唐夫人身子很虚弱,还不时轻声咳嗽,听声像是强忍着。这一桌同桌的人还有唐家大少爷唐靖信夫妇,三少爷唐靖闻夫妇,这两位少爷都是庶出。以及唐家最小的女儿唐婉心,她是唐家嫡出的幺女,也是唐家最受宠的女儿。真希后来才知道,唐夫人的虚弱身子,就是因为当年生这个小女儿险些难产,最后虽然母女保平安,唐夫人的身子却垮了,长年用名贵药材养着身子,夫妻之事亦不能尽,好在唐老爷不是那等溺色之人,与唐夫人由来感情深厚,除了原来的两房妾侍,再没纳过小妾。 另外两桌,分别是唐老爷的两个庶出弟弟,一家一桌,刚好坐了两桌。还有一桌较为特殊,坐的都是些小孩子,最大那个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最小的才三四岁。这些孩子是唐家三个房的孙子女们,五个丫鬟围着孩子们忙得团团转。用过早饭后,才是自由活动,唐老夫人把嫡孙夫妇单独留下,其余人都散去,该干嘛干嘛。 唐老夫人居住的屋子摆设并不奢华,但每一样物品都绝对精致名贵。她招招手让两人一左一右坐到自己身边,先是看了孙子,再是端详这新娶的孙媳妇,去年在安源寺,她并未留意,如今近距离观之,稚气尚未脱去,身子也未完全长开,模样儿不比前三个孙媳妇美,但她一双眼眸冷冽如泉甚是独特,一身清明气韵由内散发,而今天这身柔黄衣裳,令她显得尤为清丽雅致。 “祖母,您是第三次这么看我了。”真希忍不住出声,脸上尤带两份羞涩。这个唐老夫人,她只见过两次,但印象已模糊,此时近在咫尺,更成为一家人,但观这老太太富贵威严并存,对着家人有两种笑容,一种是和气亲切的笑,是给唐家其他人的,包括她亲儿子儿媳。另一种笑容,是包含着浓浓的宠溺疼爱,这个笑容只有面对唐靖丰才会有,就连真希这个嫡孙媳妇也没能获得。真希在心里暗暗佩服唐老夫人可谓是个笑面多变娇老太。 闻言,唐老夫人呵呵笑出声来,这嫡孙媳妇是孩子心性未脱呢。“你是我乖孙的媳妇,趁着现在眼力还好使,当然要看个仔细了。” 这老人就像小孩,需要人哄,而且好话人人都爱听,因此真希抿嘴一笑道:“祖母长命百岁,眼力好着呢,真希听说,祖母拿个绣花针穿线,一次就穿过了,有的晚辈要穿几次才能把线穿好。” 唐老夫人听得乐呵,老脸笑如一朵花,“瞧瞧这巧嘴儿说得,惯会哄人开心。真希,这些都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丰儿这小子说的?”边说边笑望她最疼爱的亲孙子。 唐靖丰心里讶然,却也分外欣慰,小妻子懂得哄老人高兴,他笑着搂上老太太的肩膀,“祖母的眼力又上了一层,福华院离珍芜院那么远,祖母都能看得到,不得了了,赶明儿我要找人把院墙里外加厚三层。。。” 老太太已经笑得肩膀一颤一颤地,连啐两声道:“油嘴滑舌的,你祖母要有那妖怪本事,就天天盯着你们小俩口,快点给我抱个大胖曾孙来。” 唐靖丰就笑嘻嘻地看向小妻子,搂着老太太的那份亲昵和撒娇的得意劲儿,看在真希眼里就跟个大孩子似地,平添了一份少年的可爱。然,唐老夫人的话,却让她脸颊飞上两朵红云,触及唐靖丰看过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去,只想马上就离开这里。 唐老夫人显然察觉孙媳妇的害羞,知道也不能急一时,可自己都六十多了,也不知还有几年能过,遂敛了笑容,亲切地伸手握起孙媳妇的小手,又拉过孙子的,把两人的手叠放在自己手心,语重心长地说道:“真希,你和唐家的确有缘。你才进我唐家,祖母对你不甚了解,但祖母看得出来,也相信你是个善良有主见的孩子。丰儿这孩子感情多折,无论以前怎样也好,祖母都希望这一次,你们小夫妻俩可以一起走到生命尽头,不离不弃。为唐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就交给你们了。” 唐靖丰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真希不由看向老太太,那白皙而苍老的容颜,淡淡的妆容遮不住年华老去的痕迹,稀眉之下的眼睛,眼皮已经松弛下垂,感伤的眼神含了一份深深的期待。真希的心,被深深触动。 “祖母放心,我和真希一定会努力,给您抱一个聪明健康又漂亮的曾孙。”唐靖丰郑重其事地应道。真希也收起那份害羞,附和地点点头。 自幼祖母最是疼他宠他,不仅仅因为他是唐家嫡子,更因他自小就显露惊人天赋,十岁已懂做文章,诗词歌赋不在话下,曾被人赋予神童之称,长大后又成为四雅君子之首,成为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理想夫君。可叹他连续三次娶妻皆短命,更没留下一子半女,老太太心头的难过和失落,祖孙情深的唐靖丰又怎会不察?而这第四次娶妻,娶的是门第上低了许多的叶真希,一来是因为挚友颜亮的暗中查探和说辞,二来是惊异对方不同于寻常千金小姐的言行举止,一个不受宠的小姐竟然身怀武功,又是忘了大师唯一的俗家女弟子,尤其是得知她就是那名声大噪的夜神相,在她身上,似乎流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未知的引力,因此,当唐三奶奶提及说亲对象是她时,他二话不说并指定就娶她为妻。 福华院与珍芜院之间隔了两个院子,夫妻两人手牵手一走出福华院大门,真希立刻甩开他的手。真是讨厌,从起身跟唐老夫人告退那刻起,这厮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要知道这福华院可相当地宽大,从主屋走到院大门足走了四五分钟之久,这厮摆明在占她便宜嘛。 唐靖丰举起握过她的那只手看了看,似乎还飘着少女独有的怡人清香。看那抹修长纤细的身影走在前面,他就落下一步,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看她。 真希忽然停下脚步,紧跟后面的唐靖丰险些被撞上鼻子,真希不察,回身问道:“我们走哪条路回去?” 唐靖丰一指右边,“这条路可以回去。”真希哦一声,又问:“另外两条路呢?” “中间是往父亲母亲的绘岚院,四妹住的铃兰轩,两位姨娘住的倚芳阁。左边是往大哥及三弟住的院子,还有我以前住的院子。” 真希不禁诧异,心中一动,问道:“那为何更换住所?珍芜院原来是谁居住?” 唐靖丰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同行,侧眸看了看她,少女的侧面是相当地秀美,说道:“珍芜院原是大姐二姐和三妹住,他们出阁后,一直闲置着。你也知道我之前曾先后娶了三个妻子,一直都住在海棠院,但三次都。。。这次娶亲,祖母和母亲都说换个环境,命人重新收拾珍芜院,让我搬过来住。” 真希笑了笑道:“换个环境也好,珍芜院给人感觉大方雅致,看着很舒服。对了,院里那片小花洁白如雪,那是什么花?” 唐靖丰道:“那片花丛是三妹的最爱,名叫可心花,是当年皇上赏给父亲的贡品,可心花一年四季都开花,春白夏紫,秋橙冬粉,花期长达两月有余,唯一不足处是可心花没有香气。” 真希不禁说道:“你那三妹必是爱花之人。” 唐靖丰含笑道:“你说对了,三妹从小就对花花草草有种特别的爱好,很奇怪的是,经她照顾的花草,长势都特别的好,她出阁时,还特地带了可心花的种子过去,如今她住的院子也开满了这样的可心花。” 真希心里对那位三妹不禁生了好奇心,如此爱花之人,想来也拥有雪肤如花之貌,和一颗淡泊于世的心。 二人一路穿庭过院,沿着错落有致的园圃小径行走,一路上或是绿树参天,或是草地青青,一些不知名的花开繁盛,而那些亭台楼阁和环廊错落其中,当真是美丽悦目之极,真希恍觉游走在苏州园林中,心之神怡,面上含笑,当走过芳园时,真希不禁睁大眼睛,好一片绚烂花海! “好美啊!”她张开双臂就跑进去,那白的李花、粉的桃花,片片花瓣随风飞落,有的调皮地落在她云发中,清丽容颜笑意盈盈,眉眼弯弯那般可爱,春风带起她长发翻飞,衣袂飘然,宛若坠落凡间的纯真小仙叫人移不开视线。 唐靖丰静静站在那里,一时看得有些失神,按理说美女他见得多了,美艳不可方物级别的更是见过,惊艳只在一瞬即过,不在心中留下片痕。记忆中,缓缓浮现三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们或秀美或高贵或俏丽,她们的笑容端庄得体不失美丽,她们言行举止充满大家闺秀风范,她们在他面前总是那么娴雅而温柔似水。。。 过往思绪在风中飘摇,带着一抹感伤忽远忽近。。。渐渐地,都化为了眼前一幕:那抹纤细的柔黄身影轻盈如云,那眉眼弯弯笑得不甚淑女的笑脸那么亲和自在,那清朗柔亮充满快乐的笑声如明媚的阳光直直洒入心尖。。。 “唐美男,接招!”随着一声清喝,数点粉色带着疾风直射向脸面,唐靖丰收回飘忽的思绪,一个斜身闪避,同时长臂一伸,双指接住最后一片粉色花瓣。 “你叫我什么?”唐靖丰没听清楚,回眸看那疾射的几片花瓣,好家伙,竟然都如刀片插入树干上,因力道不足而不深,以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儿家来说已是惊人。 “有两下子,能接住我的桃花暗器。”真希笑吟吟地走来,距他两步时,突然出手,唐靖丰反应极快,迅速回招。风过树动,花落翩翩,一白一黄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潇洒如龙,酣致兴浓。远远地,花墙一角小门外,一双眼睛静悄悄地看着,露出无比吃惊的表情。 给读者的话: 本章字数不够多,3964字。月末或许可以来个大爆发。 ------------ 61管女管人管事自有一套 一走进主屋的花厅,就看见里面站着两名少妇妆扮的女子,一个姿容小巧玲珑,柔美而楚楚可怜的气质;一个略偏丰腴,面容秀丽气质高雅。见主子已回来,楚月上前略一福身,说道:“二少,二少夫人,柴姨娘、东姨娘来了。” 那二女就朝唐靖丰和叶真希屈膝行礼道:“妾身见过二爷,二少夫人。”低眉敛眼十分恭敬有礼,新少夫人进门了,她们作为妾侍是要过来敬茶的,说起来这都是第四次敬少夫人茶了。 真希对俩妾点点头,唐靖丰轻嗯一声,说道:“先给少夫人敬茶吧。” 等两人落座,丫鬟已端上两杯茶,往地上放了一个蒲团,佩兰也端着小托盘站在主子身侧,上面放着两个红包。柴姨娘年长,先上前跪下,再双手端过茶奉上,微低眼眉道:“请二少夫人喝茶。妾身祝二少夫人如意吉祥。” 真希接过象征性地沾了沾唇,放回托盘,拿过一个红包递给柴姨娘,微笑道:“小小红包,望柴姨娘笑纳,我才进门,不堪熟悉,有不懂的地方,还望柴姨娘从旁协助。” 柴姨娘有些受宠若惊地样子,接过红包忙道:“妾身定当尽绵薄之力。” “你起来吧。”真希伸手虚扶一把,柴姨娘顺势起身,退到边上。接下来东姨娘依样给真希敬了茶,也得了一个红包,退到柴姨娘身畔静站。 真希扫眼那两只椅子,有心叫两女坐下,又不知要说什么,她侧头看了眼唐靖丰,目光里满是询问。这是内宅的事,唐靖丰一般不过问,不过眼下是小妻子初进门,自然得给她撑下面子,便出声道:“敬了茶,没别的事,都回去吧,日后记得给少夫人请安,听从少夫人安排。” 一丝惊讶自东姨娘眼中闪过,给前三任少夫人敬茶,还没见二少爷这么说过话呢。当下和柴姨娘朝两人福福身,出了花厅。两妾才离开不久,真希正要进屋,忽听外面楚燕传道:“二少,二少夫人,喜姐儿、巧姐儿来了。” 真希立即记起前头给唐家众人敬茶时,那两个小女娃娃,是唐靖丰的两房妾侍所生的孩子。楚燕打起落雪飞花帘子,就见唐老夫人身边的蔡妈妈和二等丫鬟冬雪,一人抱着个小女娃进来。唐靖丰脸上露出为人父的亲切微笑,看向两个女儿。他很少在家,一年到头跟女儿相见的日子也就过年那会最多,此次娶亲,也忙着各种事情,未能多陪陪女儿们。此时细看喜姐儿和巧姐儿,个头又高了些,俱是养得白白胖胖地很是讨喜。 蔡妈妈和冬雪先放下两位小主子,给大主子曲膝行礼后,两个小女娃才上前来,一人一只蒲团跪下,奶声奶气地看着大人道:“喜姐儿/巧姐儿拜见父亲、母亲。”两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真希。 还没当妈妈,就做了别人的母亲,压下奇怪好玩的感觉,真希微笑地从托盘取过备好的红包给喜姐儿和巧姐儿,得到两声脆脆的回答:“谢谢母亲。” 唐靖丰含笑伸手道:“喜姐儿、巧姐儿,来,让父亲好好看看。”两小女娃马上喜笑颜开向唐靖丰走去。 唐靖丰一手一个抱起坐在大腿上,两张小脸蛋粉扑扑地漾着花朵般的笑,喜姐儿就抢先掏出两个红包得意道:“父亲,喜姐儿今天得了两个红包!” 她对面的巧姐儿不甘落后马上道:“父亲,巧姐儿也有两个红包!”边说边伸手掏口袋,胖嘟嘟的小手没抓稳,一只红包就掉落地上,冬雪忙上前捡起,巧姐儿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道:“谢谢冬雪姐姐。” 真希在旁看着,不由点点头,她这两个便宜女儿被教得很不错呢。但愿不太骄纵任性,不然她这个母亲可不好当。看着那两个可爱布娃娃似的小女孩儿,真希忽然伸手过去,苦着脸道:“喜姐儿,巧姐儿,母亲都没有红包,怎么办?” 两小女娃愕然看向她,看看她空空的手心,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红包,真希又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们一人给我一个红包好不好?” 边上的丫鬟们都愣住了,二少夫人难得是舍不得给孩子们的红包,想要拿回来?就连佩兰也一脸不解,主子从来不小气,这是怎么了?唐靖丰则是眼带兴味地看着小新妻。 只见巧姐儿慢吞吞地把一个红包放到真希手心,糯糯地说道:“母亲,巧姐儿给你一个。” “巧姐儿真孝顺。”真希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同时看向喜姐儿,这小女娃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相貌颇有点儿像柴姨娘。喜姐儿攥紧了红包,似是极舍不得地,真希的手伸得老酸,才见她皱巴着小脸蛋,不太情愿地抓着红包,慢慢放进真希手心,才放一半,忽然又拿回去,看着真希另一只手中的红包说道:“母亲已经有红包了,喜姐儿不用给红包了。” 真希瘪着嘴道:“那是巧姐儿给母亲的,喜姐儿还没给母亲呢。巧姐儿多乖多孝顺呀!来,母亲奖赏一个。”真希说着起身走到小女娃跟前,两手捧住那可爱小脸蛋,努起红唇就吧唧一下,“巧姐儿好香啊。”巧姐儿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右边浅出一个小酒窝,真希惊讶地叫道:“巧姐儿,你居然只有一个酒窝。” 她忽然一把抱起巧姐儿笑道:“巧姐儿这么孝顺母亲,母亲带你去玩儿好不好?”小孩子最是爱玩,巧姐儿又是个不认生的,当即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点头:“好!” 真希果真抱着她就往花厅门口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道:“巧姐儿,叫父亲和姐姐一块去玩好不好?”巧姐儿又是点头道:“好。”趴在真希肩上看向唐靖丰和喜姐儿道,“父亲,姐姐,咱们一起去玩。” 唐靖丰抱起喜姐儿,却见喜姐儿忸怩着小身子,低着小脑袋不吭声,忙问道:“喜姐儿怎么了?不喜欢出去玩吗?”喜姐儿垂着小脑瓜摇了摇,忽然滑下他怀抱,迈开小胖腿朝真希跑过去,把个红包往她身上塞,犹带不安道:“喜姐儿的红包也送给母亲。” 真希放下巧姐儿,蹲下身子拉住喜姐儿笑道:“我就说呢,巧姐儿这么乖,喜姐儿是姐姐,当然是更乖更懂事了。喜姐儿的孝心,母亲也收下了,走叻,去花园玩去!” 一走到外面平坦路面,真希就放开喜姐儿和巧姐儿的手,往前小跑去,边跑边回头笑道:“喜姐儿,巧姐儿,快来追母亲啊,谁追上了母亲有奖品哦!”满满的笑容亲切清朗,就像头顶上那片明媚阳光,扫尽阴暗角落的尘埃。一听有奖品,两小女娃马上跟着开跑。 楚月等人一脸惊愕地看着二少夫人的举动,带着两位小小姐撒跑,这可是从所未有过的事情。轻轻瞥眼二少,却见他站在那儿,定定看着前面跑得欢的一大两小,一脸似有所思,当风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他的脸上慢慢就露出一丝笑容,继而,他迈开大步,朝笑声方向走去。楚月及佩兰等人忙跟了上去。 一路停停跑跑,真希把两个便宜女儿引到芳园,尔后一把抱起喜姐儿在花落中转圈圈,直把喜姐儿乐得咯咯直笑,巧姐儿站在地上跟着转,着急地叫:“母亲抱抱巧姐儿,母亲抱抱巧姐儿。” “父亲来抱巧姐儿。”唐靖丰带着笑容大踏步走来,长臂一伸抱起小女儿,巧姐儿忙指挥道:“父亲转圈圈,父亲转圈圈。” “好,我们转到母亲前头去。”看真希带着大女儿玩得开心,唐靖丰也兴起,抱着小女儿几个大圈就转到了前头去,乐得巧姐儿呱呱大叫,喜姐儿着急了:“母亲母亲,我们争第一。” “没问题。”真希抱紧喜姐儿,一个纵身飞跃,落在一棵较为粗大的桃树上,喜姐儿不但不害怕,反而笑得开怀,紧跟来的楚月楚燕却在瞬间吓白了脸,只有佩兰一脸笑容看得放心。 “我也要飞,我也要飞。”巧姐儿眼见母亲带着姐姐嗖地就飞上树,小手一指直嚷嚷。唐靖丰哈哈一笑,抱着小女儿也一个飞身,飞到另一棵梨树上,怀里的巧姐儿使劲儿地拍起小手,笑得眼睛弯成两条豆芽缝。 “母亲真厉害!”喜姐儿忽然搂住真希脖子,“啵”一下,在她脸颊留下一个口水吻。真希得意道:“母亲厉害吧?喜姐儿想不想像母亲这么厉害?” “想!”喜姐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对于能飞十分地向往。真希轻刮她小鼻道:“要会飞,要吃很多很多苦才可以,喜姐儿能吃苦吗?” “能!”喜姐儿回答得干脆利落,真希在她娇嫩小脸左右亲亲,真嫩滑,就像鸡蛋羹似地滑溜。“那好,喜姐儿乖乖地,以后母亲就教喜姐儿飞。” “佩兰,二少夫人她。。。”楚月犹疑地问道。佩兰呵呵一笑道:“二少夫人是忘了大师的唯一俗家女弟子,身手自然不凡。” “忘了大师的弟子?”楚月楚燕不禁低呼,一脸惊异,楚月不禁若有所思,或许,二少这第四次姻缘,和前三次真的不一样。。。 真希用自己的独特方式,第一天见面就和两个便宜女儿拉近了距离,亲在了一起,当然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各个院子,甚至传出唐府,传到了唐家二房和三房那边。唐老夫人有些意外,却是笑得开怀,看来这个新孙媳妇,当真有点与众不同。不过,有人高兴,也有人不开心。 某个华丽的院子里,中年妇人从鼻子里飘出一声冷哼,“看她发育不全的样子,能捣出什么波浪来?” 另一个年轻的妇人也笑道:“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大气到哪去?这么拍着妾侍生的女儿,我看是想借此讨好老太太和唐二少。” “哼,我管她讨好谁,只要她自己没动静,我就安一百个心。” “那。。。我们要怎么做?”年轻些的问道,“听说新婚夜他们没洞房。” 中年妇人沉思片刻,轻轻笑道:“老方法,就算他夜夜洞房也无害。哈哈哈。。。” 三天回门,唐家给足了真希面子,备了丰厚回门礼,真希暗暗感激在心,一大早给老太太请安后,辞别唐老爷和夫人,和唐靖丰乘了马车回文定县娘家,佩兰和楚月另乘一辆小型马车跟在后面。由于二人之间定有协议,外人面前表现恩爱,私底下两人相敬如宾,除却去年那些小过节,倒也有不少话题可聊。 唐靖丰一出现在叶府,走到哪都引起窃窃私语,几乎所有的注目礼都不可控制地投在这位二姑爷身上,纷纷羡慕二小姐时来运转,嫁了个好夫家。 而真希此次回门,也得知三妹真璐的亲事已定下,是万州沈家庶出长子,万州离文定县两三天的路程,沈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庶出长子也相当争气,两年前通过走科举中进士,在万州下辖一个县城柳县做了县令,更可贵的是他至今为止妻妾全无,身边只有一个通房丫头。叶夫人还特意让三儿子远腾暗里去打探,事关亲妹妹终身幸福,远腾自然不掉以轻心,特意请了几天假,带着仆从跑去万州柳县暗里打探甚至跟踪,最后得到满意结果,回来禀报嫡母后,又去告诉生母莫姨娘。 叶夫人很是高兴,莫姨娘也宽下心来,主动要求包揽了准备嫁妆的事情。叶夫人也不推辞,毕竟莫姨娘是三女儿生母,由她操持最是放心,自己只需在旁指点一二即可。如此,真璐的婚事也定下来,两家交换了八字后,沈家立即下聘,定好九月二十二日子。 真璐得知后,起初是哭着不愿意,待姨娘和哥哥都跟她保证说对方除了出身之外,各方面都很不错,远藤更把亲自跑去侦察的情况给说了,真璐才点头同意。心中却是万分无奈,她一心只想嫁去昙京,对于心中那个绝色男子,她清楚自己不能消想,那权当是少女的一个梦罢了。可如今却要嫁去万州,虽说对方家境个人都不错,可一想到傻二姐能嫁那么好,心里就严重失衡,连带地,对嫡母也在心里生出了一条隔阂。 这次回门,叶家的三位少奶奶态度来了个百八十转变,对真希笑得那个亲热有爱,乌雪兰拉着二姑子手赞道:“瞧瞧咱希姐儿,这才三天不见,模样儿就大变样了,一天比一天漂亮。” 宗阳假惺惺笑道:“咱叶家专出美人儿,二姑子本来就漂亮,有唐家这么娇养着,只有更漂亮的。” 霍姳也含笑道:“出了阁的女孩儿自然不一样,我瞧着二姑子和二姑爷,真是相衬呢。” 真希带了微笑只听不答,在心里嘀咕莫非在摆什么阴谋不成。中午饭坐了两桌,菜色十分丰盛,席间,叶家三位少爷频频敬二姑爷,叶老爷的笑容从没停止过。幸好唐靖丰酒量不差,饭桌一撤,就有下人拿来一排六只香蕉给他,“二小姐说二姑爷喜欢吃香蕉,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唐靖丰不禁往屏风那边看了看,心中会心一笑,当下吃了两只香蕉。叶家男子谈吐文雅有礼,给唐靖丰留下不错印象。 返昙京时,叶家也备了不少礼物,唐家所有主子人手一份,这是真希特意嘱咐叶夫人这么做的。叶夫人对这个二女婿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一时倒也忽略了他的克妻名声,诚恳道:“叶家小门小户,礼物虽轻,重在情意,还望唐家笑纳。希儿在外生活有一段日子,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姑爷多担待着点,多教教她。” 岳母殷殷话语,唐靖丰一一应下。回程马车上,他不解地问:“真希,为何不带我去看看你住的院子?” 真希瞥眼他道:“小门小户的哪及你唐家三分一,不好看所以就不带你看了。” 唐靖丰哦一声,忽又微笑道:“你娘家人都挺热情,待人很好。”真希笑笑,不语。心里暗道,能不好么,谁让你是当今丞相的嫡子。 “头痛。。。”唐靖丰忽然一手护上脑门,隽秀的剑眉蹙在一起,真希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头痛?” “可能是喝多了。。。”唐靖丰皱着眉头说,就在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他一个不稳当斜向叶真希,靠在她肩膀上。 “喂,你没事吧?”真希何曾跟一个男生这么亲密接触过,伸手就想推开他,却听他低低的声音透着难受,“头痛。。。让我靠靠,行吗?” “。。。”真希一时无语,低眸间只见那张俊脸就在耳朵下方,甚至能感觉得到异性的温热呼吸,那两道剑眉已然紧皱一块,眼睫毛长长地十分浓密漂亮,就跟洋娃娃似的迷人。真希一时怔住,心里生出几分羡慕,这厮不生为女子,实在是一大损失。 随着马车后面的三两次颠簸,唐美男索性将头枕到她腿上,长长的腿屈膝在榻座上,眼睛紧闭着,双唇紧抿着,表情似是难受地忍着。叶真希不由地嘀咕:“不能喝酒偏逞能,活该了你。”想想,又伸出纤细手指,轻轻给他按揉太阳穴。美男的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唐靖丰的婚假共十天,这十天里夫妻俩每天晨昏定省给唐老夫人请安,之后再去给唐老爷和夫人请安,有时留在唐老夫人那儿用饭。因唐夫人身子不好,喜姐儿和巧姐儿一直放在唐老夫人养着,如今有了新少夫人,按理是要真希领回去身边抚养,但唐老夫人却对二人道:“人老了就爱热闹,喜姐儿和巧姐儿还留在我这儿住,你们俩啊赶紧努力去。”几句话把真希给弄个大红脸。 回门之后,真希这才有空闲处理自己的嫁妆和陪嫁的人员。香草提出想要一块地儿种草药,叶真希便和唐靖丰商量,征得同意后,问之不介意,便让香草在唐靖丰原先居住的海棠院的小偏院住下,阿桂主动请求留在海棠院给香草做帮手,香草无异议。珍芜院尚未有守门婆子,五婆子就做了这个位置,这也是真希心里所希望的。徐妈妈负责珍芜院的小厨房,阿支给她当下手。安排好闲意小居的这几个仆从,还有叶夫人另给她拨的老周一家四口,莫姨娘送的一个丫鬟小梅。原先管理各处庄子山林铺席等一应管事们。统共起来也有十多人,花厅显得有些拥挤了。 看见大家都显得拘谨,她心思一转,当即吩咐楚月带人马上开几桌茶水,让所有人都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听她讲话。楚云有些嘀咕,这二少夫人也未免太好讲,这样厚待那些下人。她自己倒不去想,自己也是个下人,能被主子厚待,谁个不高兴? 真希这么做,实则是为自己能仔细观察各人形态举止而好做安排,她深得忘了大师传授麻衣神相之术,虽无丰富人生阅历,观人方面却精准非常。大约是满厅的茶香弥漫,坐下来的众人稍稍有所放松神态,真希先是含笑和大家寒暄几句,忽见佩兰进来,在她耳边附语几句。真希眉头微蹙了一下,她看向众人,面带歉意起身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急需我去处理,还请各位稍等片刻。”说完,又吩咐楚月楚燕等人记得给客人及时斟茶水。 老周代表大家出声道:“二少夫人,我们等得的。”真希这才歉意地笑着,和佩兰走出了花厅。 主仆二人一出外面,立即往主屋后面走,“佩兰,一会你回去,在外面叫楚月告诉她,你和她一起进去,仔细着那些人的言行神态。可别死盯着他们看,以免让他们察觉了。” “是,小姐。”佩兰停下脚步,在外面等了一会,才重新往花厅门口走去,按照小姐吩咐的,招手让楚月出来,耳语一番,楚月面带讶异点头,尔后二人不动声色进去。 却说真希这一去足有半柱香功夫之久,坐等的人中开始有人不耐烦,各人面现不同神态,待看见只有一个丫鬟在花厅里也是心不在焉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头,窃窃私语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你说这二少夫人怎么回事啊?把我们召集来这里,三句话不到就扔下我们走了,说是稍等片刻,我看一炷香功夫都过去了!”说这话的是负责青县一间铺席的兵掌柜,身子圆溜溜,像个矮冬瓜,一双单眼皮十分机警精明。 “就是就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她做少夫人安逸,不知道我们事情忙得要死,真是!”另一个出声埋怨的是看管庄子的车管事,皮肤相当地白皙,一副老实温和相。 管山林的重管事:“哎,我看二少夫人就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 管沙地的李管事:“那块破沙地,种什么都不成,我都不想干了。” 管水田的牙管事:“我那里挺好,只要不闹虫灾旱荒,我保管年年丰收。” 老周张张嘴,欲言又止,他身边坐的两个儿子,一个把玩茶杯,一个跟着父亲沉默。躲在花厅后面内厅的佩兰和楚月,将这些人的话和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又坐了两刻钟,那车管事耐不住了,一脸怒气地起身道:“各位,我等不下去了!我手头一堆事情还没做,这一来回就费了不少时间,二少夫人这么不上心,白白浪费我许多时间,等到年底收入少了,又要怪责头上来,我可不想吃这冤枉罪。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当然等这么久是个人都会窝火,刚才出声的几个管事,纷纷起身满脸不高兴,有的甚至骂出了难听的话。老周家的儿子本也想跟着起身,却被老周轻轻一按,一个眼神示意坐下。老周的小儿子不解道:“爹,都等了这么久,我估计半个时辰都有了,不带这么忽悠人的。” 老周却正色道:“东家今日叫我们都过来,却突然有事离开这么久,可能真是有什么事情给突然耽搁住,我刚才瞧二少夫人虽然年小了点,但不像是任性不懂事的主。我们都再等一等。” 车管事才走到花厅门口,就见二少夫人带着个丫鬟从院门方向快步走来,车管事当即更是一肚子火,上前大声道:“二少夫人是个大忙人,我们可等不起,先告辞了。” 叶真希扬手一挥,才带着笑的脸庞突然冷下来,沉声道:“既然叫你们今天过来,为何不把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过来?” 车管事等人一怔,二少夫人的眼眸如两点冷冽的寒星,直逼视过来,身上无形散发出一股聂冷气势,跟刚才在花厅的温和笑脸大相径庭。重管事哼道:“二少夫人当真有理,说什么都是对的,山林那边算上我,统共就三人,你以为一座山林就跟这院子大小,事情那么多,三个人如何安排妥当?”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都说自己人手少不够用,事情多,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叶真希扫眼众管事,发现老周一家不在此中,心中闪过一丝惊讶。面对众管事的恼火怒气,她视若不见,冷脸道:“一个连时间都安排不好的人,说再多都是借口。我和叶夫人的处事方式有所不同,如果大家信不过我,大可以直接马上离去,我会立即派人结算他的酬劳,决不亏欠。” 说完,越过众人往花厅内走去。众管事有些愣然,有人低头不语了,二少夫人这话可算是狠,这年头找份活儿不容易,能自在干事情的活儿更不多,何况这里面有几个可是挣着不少钱的,兵掌柜是个商人,立即嗅出这位新少东家的厉害,也不理会其他管事,当即转身回了花厅。车管事见状不由低骂一句:“见风使舵的浑人!” 牙管事瞟眼他道:“我雇的工人够用,不差今天这点时间。你们回不回?我可回去了。”说完也转身回了花厅。李管事一跺脚,也跟着回了花厅。 剩下车管事和重管事两人,他们原本想好在这次召见上要为难为难新少东家,若是个好欺弄的主,他们就可以继续揩油,若不是,他们就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判断,到底是去是留,毕竟这些年他们暗里吃的也不少,若去找个铺席做生意也足有余了。二人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于是重新走进花厅,车管事对新少东家道:“二少夫人,车某不才,这就向二少夫人辞工。” 重管事也上前道:“二少夫人,重某自愿辞工,请把工钱结算给我们。” 其他人俱是诧异地看向两人,叶真希举手鼓掌两下,似笑非笑看着二人道:“我从不勉强人去留,既然车管事和重管事要另谋高就,我自然不能阻挡。你们的工钱我会派人结算清楚,多一分不给,少一分不欠。不过,”她语气顿了顿,冷冽如泉的眼眸又像方才那般变得犀利起来,“等我的账房先生把这些年的账本复核一遍,确定无对错后,自然把工钱算清给你们。” 车管事脸色一变:“你要拖延我们的工钱?”重管事也急道:“二少夫人,你这是怀疑我们不忠?” 真希笑了笑,“忠不忠,不是嘴巴说了算,也不是眼睛看到的表象说了算。而且,我几时说过拖欠你们的工钱?在清核账本期间,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返回认真做事,二是现在就辞工不做。返回认真做事的,工钱照算下去,直到账本清算完毕为止。现在就辞工的,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地方住下,享受一下不用做事就有饭吃有房住有衣穿的幸福生活,直到账本清核完为止。” “你!二少夫人,你欺人太甚!”车管事面上大怒,重管事也一脸气愤,然两人心里清楚,不管做哪个选择,他们这些年做的漏子,必定会被发现,到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真希站起身来,慢慢踏步到二人面前,直视二人道:“我怎么欺负人了?你们问问在座的各位,我哪一点欺负你们了?难道,你们心里有鬼,所以害怕我查账?” 车管事个头比较高大,眼见二少夫人只到自己颈脖子处,内心急如焚的他,一时间哪想得出计策来扭转不利局面?头脑发热的他,突然伸手就想擒拿二少夫人,在他意识里,眼前的二少夫人乃纤弱女流,只要抓住逼她放他们走,他们会立即走得让他们找不着。 但是,他真的是太狗急跳墙了,万万想不到一介弱质女子也会身手不凡,就在有人惊呼的同时,真希顺势一个擒拿,轻易把车管事押在地上,指尖一点,车管事身子一麻,动弹不得,他惊骇地瞪着眼睛,“你、你。。。”半天你不出一句话来。重管事可呆傻了,当真希凌厉的目光射来,他浑身一个哆嗦,立即跪下叫道:“二少夫人饶命,二少夫人饶命!”真希冷哼一声,瞬间出手照点了他穴道。 扫眼其他管事的震惊,真希拂拂袖子,重新坐回主位上,就像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说道:“楚月,找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把他们请到外院,暂时关押几天,每天两顿别饿死就行。” 楚月压下心中震惊,忙去找了四个婆子过来,又拖又扛的把车管事和重管事弄出珍芜院,找外院总管帮忙处理,总管得知缘由后,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这个新进门的二少夫人,和前三任二少夫人大不一样啊! 珍芜院的花厅里,真希又恢复了先前的亲切态度,“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既然选择留下来,那就必须听我的安排。下面的人手你们具体负责,每月底来亲自给我汇报一次。你们的工钱,仍按照目前的给付,年底看情况我会再斟酌加薪问题。我对你们只有一点要求:忠诚。不管做多久,只要还一天给我做事,就必须对我保持忠诚。你们都明白了?” “明白了,少东家。”在座的人纷纷出声回答。再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先前刚看到她时,以为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可这一系列举动下来,让众人不但心生敬畏,也为她的话折服。而那些丫鬟们,也在心里对这个新二少夫人顿时刮目相看,尤其是楚月,她一直服侍在二少身边,一门忠心护主,从这位新少夫人身上,她忽然有种隐隐预感,这将是唐府最后一任二少夫人。。。 早有消息流通到各处院子,唐老夫人不禁暗暗赞叹,嫡孙子看来这次眼光独到,选的嫡孙媳妇带来全新的感觉。绘岚院里,唐夫人不禁感慨地对唐老爷道:“老爷,这次选的儿媳,也许我们是选对了。” 唐老爷点点头:“风险不可谓不小啊,但愿丰儿从此一路顺畅下去。” 而某座华丽的院子里,有人已经皱起眉头,居然会武功?这就有点不太好办,看来先前的老法子得更改一下才行。。。 给读者的话: 昨天有事没更,今天奉献9123个字,不分章了,大家悠着看啊。 ------------ 62祸现-巫溪冰毒 这样地过了五六天,请来的两个账房先生总算把那些账本给理清楚,真希看到结果证实心中所疑,不禁冷笑,好你个车管事重管事,竟然养成了两条肥蛀虫,也不知当初叶夫人是怎么管的,竟然毫无察觉。但是,落在她手中,可没那么好说话。心中思忖一番,她让人把两条蛀虫提来,就在花厅亲自审问。 车管事和重管事这几天被关押在屋子里,门都不让出半步,每天有人供两餐,不管二人如何跳脚骂人,就是没人理会。这会一看到叶真希端坐在主位上,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可疑迹象,心中均是又惊又怕,又暗暗地抱了一丝侥幸,那些账本他们可是费了脑筋做手脚的,哪能那么轻易查出不对头。 真希既不叫他们坐,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二人,花厅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怪异凝重,车管事沉不住气了:“二少夫人如果清查了账本没问题,那就现在付清我们的工钱,销去我们之间的契约。” 真希嗅了嗅杯里的花瓣,嗯,气味变淡了,该换新的了。她轻叩桌面,扬声道:“佩兰,换茶。” “是,二少夫人。”佩兰如今也改了口不再称呼小姐,忙上前给她换上新的花茶,清新带甜的花香气味在空气中袅袅散开,沁入心扉。 “二少夫人把我们关押好几天,如今叫来又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重管事也耐不住了,不过一想起那天所见,语气明显不足。 真希瞟眼二人,侧头唤道:“楚燕,把那些账本拿出来。” “是,二少夫人。”楚燕转身进了内厅,抱出一摞账本,放在桌面上。车重二人一见,眼皮跳了跳,心中闪过不祥预感。 真希拿起一本打开看了看,扫向二人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剑,“你们二人做的好事!”话音未落,随手一掷,啪!账本重重摔落在二人脚前,把二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车管事惊疑地捡起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心中一慌,眼珠一转,他突然抓着账本猛劲儿地撕。真希见状哈哈大笑,“你撕啊,这里还有很多,撕了一本就能毁去你贪污挪用的公款?我很奇怪,你这么笨的人,到底是如何瞒过叶夫人的?” 重管事早已吓得浑身发软,额头冒汗,一下坐到地上,面如土色。完了!他这下真的完了!一想到坐牢,后悔也无用。。。车管事撕账本的动作顿时呆滞,面色惨白,账本从他手中再次掉到地面,被撕去的一些纸面无力地飘落在他鞋面上。 “你们,可认罪?”冷厉的声音将二人混沌的思绪拉回来,重管事耷拉着脑袋全无精神,无声点下头。车管事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下半辈子是完蛋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家中一双儿女和老母亲,他突然跪下道:“二少夫人,我认罪,我认罪!车某厚脸请求二少夫人,我家中老母和儿女,他们年纪还小,老母身弱老迈,请不要告诉他们我坐牢的事。。。”说到末已是流泪不止,脸上带着一丝悔恨。 真是可怜又可恨之人!真希皱了皱眉,毫不留情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叶夫人当初信任你们,交给你们全权打理,给付的工钱也不低,逢年过节都有红包礼物分发,更没有收你们的身契。拍拍你们的良心问问,哪里找这么厚道的主子?你们还真当是善人好欺负,犯下了罪才知道家人无辜,枉你们今世为人!坐牢是坐定了,至于你们家人,我会让你们见一次面。”说着吩咐楚月去通知外院的人报官。 车管事抬起头来,愤怨地盯着她道:“你这女人,好歹毒的心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竟然诅咒主子,旁侧的佩兰忍不住出声喝道:“放肆!你这混蛋嘴巴这么毒,你全家都没好下场!” 真希听得眉毛跳跳,不禁侧目小丫头,这话说的,可比自己狠多了啊。“你不走正道,你家人脱不了干系,让他们知道是必须的,别以为你刺激我,我就会发善心宽恕你。告诉你,我不是叶夫人。” 衙门捕快很来到,将骂骂咧咧的车管事和默默的重管事给提走。真希却看向佩兰和楚月:“你们说,我会不会太心硬了?” 佩兰撇嘴道:“二少夫人就该这么处理,人善被人欺,夫人以前就是太心善,才会被瞒这么多年。” 楚月也点点头道:“佩兰说的对,不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他们会抱侥幸心理,还会继续犯错。” “回头我会找人去牢里给他们打点一下,别闹出人命就行。”真希说完正想出去走走,忽听外面小梅通传:“二少夫人,大少奶奶、三少奶奶来了。” 真希心中诧异,虽然每天都在老太太那儿遇见,但彼此并未多聊,忙让丫鬟去备茶水点心,起身才走两步,就见丫鬟打起帘子,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少妇,俱是姿容秀美,锦衣华服。含笑迎前一步道:“大嫂、三弟妹来了,快请坐。”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也不和她客套,当下坐下来,大少奶奶笑道:“早就想过来找二弟妹玩玩,一直不得空闲,骏儿淘气得很,还老捉弄他妹妹香儿,又要协助母亲操持中馈,真是有时分身乏术。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就凑了三弟妹一起过来,二弟妹不会不欢迎吧?” 真希微笑道:“大嫂说笑了,我正闷得发慌呢,你们过来玩我高兴都来不及。就怕我这地方不及大嫂和三弟妹那里舒适漂亮,大嫂和三弟妹坐得不舒坦。” 三少奶奶笑道:“二嫂就是会说话,难怪一进来就讨得老太太欢心。” 三人言语间,香气四溢的花茶端上来,大少奶奶轻轻嗅了嗅,含笑道:“二弟妹也喜欢花茶?可有特别喜欢的种类,我那儿有不少,回头给你送些过来。” 三少奶奶笑睨她道:“才一见面就说要给二嫂送来,我去你那儿闲坐,也没听你说回头给我送来。” 大少奶嗔笑道:“你家铺席就是卖这个的,哪还用我送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真希就微笑地看着两妯娌,看样子她们相处得不错呢。“大嫂的心意弟妹心领了,等我喝完了,再找大嫂要去。” 三少奶忽然两眼闪闪道:“二嫂,听说你训人很有一套?” 真希装懵:“三弟妹哪听来的?我怎么听得迷糊呢?” 三少奶道:“这事儿都传开了,说你那几个外面的管事闹事,被你制得服服帖帖,还有刚才,我好像看见衙门捕快的身影。。。”完全一副打听八卦的模样。 真希心下无奈,偌大的唐府,这种八卦消息流通得也这么快速。“说出去丢人啊,不提也罢。我这些天实在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不知大嫂和三弟妹可有兴致一起?” 三少奶忽笑得暧昧:“二嫂,人家说新婚甜如蜜,天天和二少粘一块,还嫌闷得慌?” 真希小脸微赧,大少奶忽道:“二少呢?怎撇下你一个人在家?” 真希心里忽地一醒,难道这两位妯娌是来察看情形打探八卦?面上继续羞涩道:“说是有个同窗多年不见,去小聚一下。” 大少奶就道:“二少人稳重,做事有分寸,老太太啊就只听他一个的,父亲也对他寄予厚望,靖信为人也稳重踏实,就是内向了点,做事不大放得开手脚,又不比三弟头脑灵活,也就这憨厚性子,落老太太的眼。” 三少奶也道:“靖闻是灵活过了头,想法儿多多,我有时候都跟不上他想的,我就常常在想,什么时候他也有大哥和二少的稳重,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打开官途了,赚钱是好,到底比不得官场呼喝风雨啊。” 真希心里一动,正想开口说什么,忽听外面通传:“二少回来了。” 三少奶就捂嘴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和大嫂想多坐会儿也不好拉脸皮留了。” “三弟妹这是取笑我呢。”真希不自在地笑了笑,就见唐靖丰走了进来,看见在座的大少奶和三少奶,含笑道:“大嫂,三弟妹,你们来了。” 大少奶故意道:“看你把二弟妹单独留家怪寂寞的,我和三弟妹就过来陪陪她了。” 三少奶笑得有点坏:“二嫂才说你跑去和同窗小聚,怎不多聚一会?是心里记挂着二嫂吧。” 唐靖丰心里讶然,不禁看了看真希,笑应道:“是啊,大家平日各奔东西难得一见,趁着大家都在昙京,就出去小聚片刻。”说完走到真希身畔,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她脑袋,凑她耳边轻声道:“怎么,真的想我了?” 这一举动落在两位少奶奶眼里充满了亲密暧昧,真希却平白飞起两朵红云,娇俏又可人,心里暗骂这厮故意的整她,面上还得做功夫,低了脸面暗咬着牙道:“大嫂她们都在呢,说话不知个正经。” 大少奶和三少奶同时起身,大少奶笑道:“好了,二少回来了,我们也该移地儿了。二弟妹,得闲去嫂子那儿坐聊啊。”真希这才抬了头,起身含笑相送。 一折身回来,美目立即狠狠瞪了眼唐靖丰,鼻子轻哼一声,拂袖进了内厅直往里间去。唐靖丰暗暗一笑,也跟着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真希恼他刚才举动,给他摆了个冷脸。唐靖丰走到她面前,猫腰看了看她,那两朵红云化成淡淡红晕,整张小脸粉嫩粉嫩地似能掐出水来,让人忍不住想捧住啃上两口尝尝滋味。 唐靖丰在她身边坐下,迷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和同窗小聚?我好像没告诉你这事。” “我不过随口说而已,总不能回答她们说我不知道吧。”真希也有点讶然,自己居然随口一句就蒙对了。 温润的眸子顿时焕发别样光彩注视着她:“真希,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谁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是瞎蒙的。”感受到不同往日的目光,真希没来由地心慌,忙挪了挪屁股,同时把脸往花窗方向转去。 唐靖丰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也跟着挪了挪位置,与她保持着半个拳头的距离,好奇道:“真希,这几天你的表现让我另眼相看,这样我也比较放心返回克州。” 真希听得不解,侧头看着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美眸如甘泉般冷澈纯净,里面小小倒影着温润雅玉般的面容,娇白的肌肤极是细腻泛着白瓷般的光泽,一双柳眉比画的还要漂亮,青葱小鼻带着娟秀,樱花一样的粉唇娇嫩欲滴,仿佛春天花园里的花儿,引诱着蜂蝶前去采摘。唐靖丰不禁小腹一热,温润如春的目光微微带了灼热,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柔夷,满含期待而深深凝视她道:“真希,我要你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 真希怔住了,一半是为他莫名的话,一半是被他的眼睛所迷惑,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头啊?还有这目光。。。为什么她会感到像两点跳跃的星火,随时都可能把自己伤了? 唐靖丰继续握紧她小手道:“你放心,三个月后,我定接你过去克州,年底我们再一起回来。” “哦。。。你放心,我命很硬,一般人克不到我。”真希半开玩笑地,手上传来的异样酥麻感就像一道电流缓缓流遍全身,最后留在心窝,怦、怦、怦! 十天假期一结束,唐靖丰启程去了克州,真希开始真正的深宅少妇生活。每天晨昏定省给老太太及公婆请安,陪陪老太太闲聊,带两个便宜女儿耍,等着两个姨娘给自己请安,偶尔留下说几句话,也去大少奶和三少奶处窜门,有时跑去看看香草弄的药圃,大多时候是无聊。 有时候会在老太太处见到唐家二房和三房的叔婶们,及几个堂兄弟、未出阁的堂姐妹们。发现唐家的子女们基本上都是俊男美女类型,总之没发现一个不好看的。真希话语不多,大多数是在暗里观察各人相貌和言行举止,在心里给各人标上不同记号。 五月五吃粽子,观龙舟赛,真希就想起去年一家人去青县看龙舟赛的情形。喜姐儿和巧姐儿似乎和她很有缘,只要见到她,就左右粘着不放,走一步跟一步,乐得老太太直笑她该早几年就进门。 五月二十一日,是唐家幺女唐婉心出嫁的大喜日子,唐家嫁出的女儿都回来帮忙,唐府上下一片喜庆,唐婉心嫁的是昙京刑部侍郎之嫡长子,两家相隔不过一条街的距离。真希入门时间不长,与这位亲小姑子谈不上什么感情深,但她亲自去昙京有名的珠宝店自己画图订购一副上好精致的头面,一套枫叶三彩,作为礼物送给唐婉心。那别致独特又美丽至极的头面尽博唐婉心的欢心,对这位二嫂嫂的好感顿时直线上升。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真希窝在屋里的时间比之前少了些,多在院里的八角亭内闲坐。喜姐儿和巧姐儿趴在石桌上一顿乱涂鸦,两小女娃不时咬耳朵私语,可爱模样让真希看得直乐,这后妈也不是很难当嘛,这两个便宜女儿权当是给自己解闷来的两颗开心果。 “秋露姐姐来了。”佩兰一扭头,看见走来的秋露提着一个食盒,不禁带笑说道。秋露是唐老夫人屋里的丫鬟,自从五月五去看赛龙舟回来,听说真希微染风寒,立即派大夫上门给看病开药,只因当时大夫一句“二少夫人身子骨需要滋补”,老太太就非要每天给送来一蛊滋补汤,带着微微的药材味道,倒也不算难喝,如今喝了十来天,真希的确感到身体比以前好些,心忖也许是以前在蓬安山那些年,缺失的营养太多了,在叶府两年也没能全部补回来的缘故。 “二少夫人,今日是甲鱼补汤。”秋露提着食盒,面带微笑上前来行礼后,打开盖子,取出一蛊食补汤水,喜姐儿和巧姐儿一见,就跑到真希身边好奇地问:“母亲,那是什么?好吃吗?” 真希含笑左右揽住两小身子,低了半身道:“亲一下,母亲请你们喝美美的汤,喝了就能快点长大长高。” “啵、啵”两张小嘴儿软软地立即亲上她左右面颊,巧姐儿的口水都快要顺着嘴角流下来了,佩兰和秋露见状不禁轻笑出声。 真希拿过汤匙,一人一口地喂了几汤匙,秋露在旁笑道:“这蛊就给喜姐儿和巧姐儿吃了吧,老夫人那儿还有很多,奴婢回去再送来给二少夫人。” 真希就点头笑道:“有劳秋露多走两趟。” 秋露走后,两小家伙果然把一蛊汤给喝了个干净,佩兰忍不住道:“小姐是奴婢见过的听过的最好的少夫人。” 真希乐呵道:“她们很可爱啊,刚好给我解闷,不然我多闷慌。” 这当会儿,秋露再次提着食盒过来,除了刚才的甲鱼汤,还有四小碟可口点心,俱是新鲜出炉的,说是两碟给喜姐儿和巧姐儿吃,两碟给真希吃。真希忙谢过,秋露便提了空食盒返回福华院。 “喜姐儿、巧姐儿,快过来吃好吃的。”真希朝那两小家伙高声叫道,两颗小脑袋正凑一块不知在聊什么呢,一听又有好吃的,骨碌转身就跑过来,看到那些可口香气点心,喜姐儿眼睛发光,巧姐儿则是乐得眯起了眼缝儿,“母亲这里好多好吃的东西哦。” “呵呵。。。”看着她们吃的一脸满足快乐的样子,真希也高兴得轻轻地笑出声来。午饭是各自在小厨房吃,喜姐儿和巧姐儿不愿走,真希就让前来接人的冬雪回去告诉老太太,今儿留她这儿吃饭和午睡。 等到用膳时间,饭菜都端上来时,喜姐儿却耷拉着小脑袋一脸困意,巧姐儿也猛打呵欠,真希便让楚月和佩兰各抱了她们进里屋放床上睡觉。 “真能睡啊,小喜猪、小巧猪,快起床啦。”眼看申时末来了,还不见醒,连个身都没翻过,真希只好坐在床边叫醒她们。 连喊了五六声都不见动静,真希不禁伸手轻刮喜姐儿小鼻:“小喜猪,再不起来母亲生气啦。” 喜姐儿毫无动静。真希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发烧了吧?赶紧的抬手探额头,不但不热,还很冰凉。心里吃了一惊,忙再探巧姐儿的,也是冰凉。她赶紧拿起两人小手,入感冰凉。心中一紧,再探呼吸,很微弱。再探其脉,慢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却没发现中毒迹象。 “佩兰,楚月。”真希感觉到了不对劲,忙叫二人进来。楚月最先进来,道:“二少夫人,差不多该去用晚膳了。” 真希脸色凝重道:“我喊不醒喜姐儿和巧姐儿,她们可能出了问题,你立即去请给我看病的冈大夫来,速度要快。暂时不要惊动其他人。” 楚月吃了一惊,不及多问,点头道:“好,奴婢马上就去。”说完匆忙转身出屋。佩兰刚好进来,不解道:“楚月姐走那么快,怎么了小姐?” “出事了。你快去找香草过来。”真希沉声道,脸色凝重而镇定,眉头已然蹙在一起,看情形难以分辨是否中毒,这才是问题所在。佩兰一惊,转身就奔出屋,火速地找来香草。 香草正准备吃晚饭呢,听说出事,叫阿桂先吃,自己背了药袋就赶来,一进屋看见真希好端端地,不解道:“这不好好地。。。” 真希打断她话一把拉过她到床前,急道:“不是我,是我的两个便宜女儿。你赶紧看看是否中毒。” 香草忙坐下,一触及那小胖手的冰凉,心中暗惊,忙搭脉诊断。只一口茶功夫,她的脸色就变了,“是中毒,还是少见的巫溪冰毒!” “你快说这毒如何?”真希也变了神色,香草道:“巫溪冰毒的症状是全身冰凉呼吸微弱甚至探不到脉搏跳动,这种毒多半在中毒后一到三个时辰内发作,若是超过十二个时辰不解,神仙也没得救。但是,巫溪冰毒是西北之地才有的毒,多为江湖人使用,怎么会在昙京出现?” 真希的眼眸已燃起两点寒光,唐靖丰的那个话,突然在此时跳进脑海,“真希,我要你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事到关键,她的脑子出奇地冷静下来,想起上午的甲鱼汤、两碟可口点心,除此外,两孩子并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且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难道。。。她的心蓦地一跳!不,不会的,那是她的嫡曾孙女,而且以她观相术而言,看老太太绝非那种虎毒食子的人,而且,为何自己吃了却没事?这里面,必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将情况给香草讲了,佩兰震惊得不知怎么去想这个事情,刚巧进来的楚燕听到中毒二字,身子忽地一滞,呆呆站在那儿回不过神来。香草略一沉吟,看向真希道:“也许本应是你,怎知你却没吃,两娃娃就成了你的替罪身。” 提示:不分章,6396字。 ------------ 63解毒关联 真希惊道:“甲鱼汤?”继而满脸升起一股寒气:“我嫁过来时间这么短,不曾得失了谁,是谁在跟我过不去?”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了,是以大家都沉默。看着无辜的两娃,真希没来由地感到心痛,“香草,可会解毒?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我一定给你齐全。” 香草沉思片刻,道:“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地方才有,我即刻出府。”说完转身就走。 她才走不久,楚月领着岗大夫回来了,这位岗大夫果然不是盖的,经他一探也得出是中毒结论,但他只听过却不知如何解毒。给付了出诊酬劳,楚月再把他送出府。 “二少夫人,此事不禀报老夫人吗?”楚燕犹疑着问道。虽说是庶出女儿,到底也是唐家血脉。真希低眸不语,似是没听到,楚月恰好回来听了,对楚燕道:“既然香草姑娘有法子解毒,那就等她回来,此事若去告知老夫人,只会累老夫人担心焦虑,更难保哪个嘴巴大的给传出去,到时候你让二少夫人如何面对那些流言?” 佩兰听得暗暗点头,大丫鬟就是大丫鬟,出事不惊慌,够镇定,她可得好好学学。楚燕听得在理,是自己想的不周到,不好意思道:“楚月姐,是我太担心了。” 真希却想起另一件事,唐靖丰的前三任妻子,都是怎么死的?看来有必要去好好了解。抬头看到大家都一脸不安和担心,她放缓了声音道:“香草的医术不比御医差,我相信她。这件事情,不经我允许,谁也不能说漏半个字,否则,别怪我把她的手脚给拧下来喂狗!” 她的身手不凡,楚月楚燕是见过的,当即不加犹豫地点头,佩兰与主子感情不是一般的深,更不会糊涂地说出去。如此,此时知道的就屋里这几人,外面的丫鬟婆子都不知情。楚月心思玲珑,说道:“若有人问起冈大夫过来,就说是给二少夫人把脉。”楚燕当即点头应是。 “楚月,还麻烦你亲跑一趟老夫人那里,就说我和两女儿不过去吃了,今晚她们也在这里住下,请老夫人屋里的人给收拾两套换洗衣服过来即可。” “是,二少夫人。”楚月对这新主子的印象一开始就不错,见她遇事冷静淡定,不乱方寸,也有心帮她。片刻之后,带回来个小包裹,装的是喜姐儿和巧姐儿的换洗衣裤。 晚饭时,真希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徐妈妈看得仔细,关切问道:“小姐,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真希忙笑笑道:“不是,可能是天气热了,吃东西不大有胃口。一会妈妈给煮个绿豆羹吧。”徐妈妈忙应了。 回到里间,真希让佩兰在门口守着,一见有人靠近就出声告知。把楚月楚燕叫进来单独谈话。真希指着两个小杌子温声道:“都坐下吧,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你们把自己所知的,都告诉我就是。” 楚燕不明所以,依言坐下,楚月冰雪聪明,大概猜到了主子的用意,也在另一个小杌子坐下,眼神清明地看着真希说道:“二少夫人,您问吧,但凡奴婢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 真希微笑颔首,轻声道:“我想知道,二少之前的三任少夫人,都是如何过世的?” 楚燕这才露出一副恍悟的神情来,她向来和楚月亲如姐妹,也赶紧点头道:“二少夫人,奴婢比楚月姐晚两年来服侍二少和前任少夫人们,奴婢也会把所知的都告诉您。” 真希点点头,楚月娓娓道来,先从第一任二少夫人说起。“那时二少十七岁,娶的是定远侯的三小姐,性情温顺娇怯,之前不曾听说身体有什么不妥处。那时奴婢在海棠院只是个小丫鬟,做的就是如今小梅做的活儿。二少成亲半年后,就被外放松州,第一任少夫人留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少夫人的面色渐渐变得越来越差,看了大夫抓药吃也不见效果,府里暗地里都传是不是少夫人本身有隐疾复发了,一直到了年底,少夫人已经病重卧床,大夫摇头说是心病,用再好的药也没法救治,老夫人和夫人就反复问过少夫人是何心病,可少夫人直摇头说没有心病。等到二少回来,少夫人已经是时日无多,过了年不久,就撒手归去。” “楚月,这当中可更换过大夫?”真希问道。 楚月道:“一开始是冈大夫,我们府里一直都是固定请冈大夫看病开药。后来唐二奶奶就说要不换个大夫试试,老夫人同意了,才换了另一个富康堂的康大夫诊治。富康堂在昙京很有名气,康大夫是富康堂的第一名医,经他治好的病人无数。当时他开了几副药,少夫人吃了稍见起色,但没维持多久,又恢复原样,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少夫人过世后,唐二奶奶不知从何处打探来消息,说少夫人原本就有隐疾,说是心肺不大好之类的,这些我是听当时做大丫鬟的小圆姐说了才知道。可伊人已逝,说这些也无用,定远侯家和咱府没了少夫人这根线牵,慢慢就生疏淡远了。” “嗯,第二任少夫人又是怎样遭遇?”真希问道,同时在脑里记牢楚月说的每一句话。 楚月深叹口气,脸上流露一抹哀伤之情。“二少十九岁时,娶了广翰林家的嫡女为第二任少夫人,她性子活泼,心地良善,很得府里上下喜欢,二少与少夫人也相处得比第一任少夫人要好。那会奴婢是二少屋里的二等丫鬟。二少继续外放在松州,成亲一个月就走了,期间回来昙京一次,就回家了大概七八天,少夫人也就那次喜孕在身,老夫人、夫人老爷都很欢喜,尤其是老夫人,更是派了一个善烹调的妈妈过来亲自照顾少夫人饮食。少夫人生性活泼好动,是个喜热闹的,自从有了身孕,就乖乖听话安胎,二少得知喜讯后,还特意跑回家一趟。安胎期过后,少夫人又开始呆不住,常常去各院子窜门找人聊天儿,奴婢记得,当时少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是合得来。那年冬天,天气很反常,一会冰一会雪的。。。” 楚月回忆着,说得很是缓慢,外间的佩兰忽道:“小姐,绿豆羹送来了。”楚月及时打住话,真希忙道:“妈妈辛苦了,佩兰端来就可以,妈妈下去早点歇息。” 徐妈妈含笑将托盘交给佩兰,嘱咐了句“佩兰,让小姐也早点歇息。”便退下去了。佩兰把绿豆羹端进来,放在圆桌上,依旧出去门外候着把风。 楚月面色黯然,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那天夜晚,外面北风呼呼地吹,大家都躲在屋里烤火盆,抱暖炉取暖,奴婢也在少夫人屋里,和小圆姐服侍少夫人睡下后,小圆姐叫我去歇息,她来守上半夜,我就先去歇息了。。。迷迷糊糊间,我被小圆姐推醒,说少夫人不在床上,我俩都慌了,赶紧吵醒院里所有人寻找。后来。。。” 楚月说到这儿,竟是捂脸低声哭泣说不下去,楚燕眼圈也红了,接着说下去:“剩下的,奴婢来接着说吧。那时奴婢也只是个小丫鬟,少夫人不见了,非同小可,当时就是奴婢跑去禀报老爷夫人。府里上下都出动了人寻找,奴婢当时回来是跟楚月姐等人一起,在祠堂大门处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少夫人。那会儿、那会儿看到的情景可把奴婢们给吓得险些晕去!少夫人她、她、她。。。”楚燕忽然浑身直哆嗦,牙齿打架似地说不出后面的话,眼中惊恐无比,低头哭泣的楚月哽咽着抬头,泪如雨下,声音颤抖:“少夫人浑身是血躺在雪地里,那大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真希听得整颗心都悬起来,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打个冷颤。她伸手轻轻拍着楚月和楚燕的肩膀,安抚道:“慢慢说,来,先喝口茶。”说着递过两杯茶。 楚月和楚燕惊讶又惶恐,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少夫人亲自给她们端茶,这太折煞人了。暖茶下肚,两人激动而难过的情绪有所缓解。长吸口气,楚月将剩下的说完:“谁也不知道少夫人是如何在深夜走出屋子,跑去祠堂大门的,当时老爷顾不得许多,亲自跑去请陈太医过来,但是我们找到少夫人的时候,少夫人早就已经。。。” 说到这儿,楚月的眼泪再次泛滥如雨,那次的事件蹊跷诡异,少夫人一尸两命,惊动整个唐府,惊动整个唐家氏族。小圆因失职责,当即被活活打死,楚月被杖责三十大鞭,被打得奄奄一息,幸好当时一个家丁初进府时,曾得她帮过忙,暗里给她送药救了她一命。海棠院里的其他丫鬟婆子,全部发卖人伢子。楚燕当时直哭喊冤枉,恰好二少接噩讯赶回,楚燕得以逃过一劫,她当即在众人面前断发割臂起毒誓,唐家各主子们才留下了她。 楚燕噙泪缓缓撩起左袖,只见上面赫然一条深深的凸起的像蜈蚣爬过的疤痕,楚月的背上,依稀还可见一道道鞭打留下的疤痕。真希震惊了! “二少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谁也劝不了他。少夫人下葬之日,二少亲自埋土,尔后守在墓地两天两夜,谁去都不理会。后来,太子亲自来了,二少才回来。” “经此事后,唐老夫人本意不让奴婢再在二少屋里做事,但二少却突然说了一句相信奴婢的话,让奴婢当场激动流泪。从那时起,奴婢誓死一辈子服侍二少,不管将来二少娶的是哪位小姐,奴婢定会尽最大努力去保护好少夫人。” 楚燕也显得有些激动,“奴婢当时被罚去洗衣房做最粗重的活儿,后来是楚月姐跟二少请求提奴婢回来,楚月姐用自己人头担保奴婢绝对会忠心护主。。。” “你们二人原先的关系?”真希疑惑道。楚月道:“实不相瞒,楚燕是奴婢的堂妹,她自幼没有双亲,是被哥嫂卖身进唐家的。” 真希了解地点点头,内心澎湃起伏不已,但此时由不得她去细想,她必须把三任少夫人的情况都了解。沉默片刻,问道:“楚月,第三任少夫人。。。” 楚月叹息道:“二少是二十三岁娶第三任少夫人的,这位少夫人性子比较娇贵傲气,据说是唐二奶奶做的媒,是当今国舅爷的表侄女,还未有喜脉,就感染风寒不治过身了。” 楚燕补充道:“奴婢那时做了二少屋里的二等丫鬟,心里有个疑问憋了这些年,今日就算是冒大不敬,也想说给二少夫人听听。” 真希温和地看着她道:“楚燕,你且说来听听。” 楚燕道:“奴婢一直觉得,当时第三任少夫人开始只是轻微的风寒,按理说吃两副药就会痊愈,可是少夫人却是时好时坏,后面突然加重还出了天花,也就少夫人的奶娘和贴身丫鬟、奴婢和楚月姐敢靠近少夫人。二少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少夫人她就。。。” 真希不由陷入沉思。。。半响,才蹙眉道:“你们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漏掉的地方没讲?比如一些细节上的地方。” “细节上的地方?”楚月和楚燕一愣,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出声:“奴婢想起来。。。” 楚月就让说道:“楚燕,你先说。”楚燕点点头道:“奴婢想起来,第二任少夫人在出事前几天,曾表现得有些烦躁,大家都以为是孕妇的正常反应,都让着她,没有在意。。。对了,第二任少夫人最是喜欢在屋里养花草,一个月就换一盆不同的花,最后那盆是金帘花,花开的时候非常漂亮,就像帘子那般泻下来,夜里还会隐隐发着淡淡的柔和金色。” “金帘花?咱府里如今还有吗?”真希忙问道。楚燕摇头道:“原本花房种有,自从出事以后,就把那花从花房全部撤除了。” 真希边想边道:“第一任少夫人平日与谁走的最近?”楚月道:“第一任少夫人和大少奶奶之间并不熟稔,倒是和唐三奶奶相熟,说起来,唐三奶奶的一个表叔表婶,就是第一任少夫人的娘家,不过却不是唐三奶奶牵线做媒,是别人给做的媒。” “第一任少夫人有什么嗜好习惯吗?”真希又问道。楚月想了想,道:“那会奴婢还是个小丫鬟,不怎么有机会进屋服侍第一任少夫人,不过,奴婢记得当时她很喜欢喝花茶,尤其喜欢桂花茶和茉莉花茶,即使夏天里也极少更换为其他绿茶。大少奶奶曾送过几次花茶给第一任少夫人。” 真希听得眉头锁起,忽然问道:“你们相信她有隐疾吗?”楚月一怔,有些迷惘地摇下头,“奴婢不知道。” “第二任少夫人喜欢喝花茶吗?”真希问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碧螺春茶。楚月轻轻点头:“第二任少夫人很喜欢茶,花茶绿茶都喜欢,不过她大多数时候是当喝开水一样喝掉。”说到这里,楚月不禁微露一丝真切的笑容,眼里带着开心和喜欢。 真希不禁在心底微笑,那样良善又活泼的主子,下人都会喜欢的吧。楚月继续回忆:“第二任少夫人和大少奶奶很是投缘,跟东姨娘也颇合得来,与柴姨娘话就少了些。她喜欢在屋子里挂香包,门口挂一个,窗口挂一个,帐帘上挂一个,冬天的手炉外也会吊一个,那些香包大多是从外面买来,有的是叫绣房给做,每个香包的形状都不一样,特别有趣好玩,各个屋子里也是充满好闻的香气。。。” 烛台静静燃烧,楚月和楚燕把能想起的都一股脑儿告诉了真希,主仆三人这番听与说竟至深夜方休,佩兰在外间无聊得直打呵欠。这晚,真希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努力地从两丫鬟所述的话中寻找哪怕一丁点儿可疑的蛛丝马迹。。。 翌日早上,真希让楚燕和佩兰分别去告知老夫人及夫人,今日有特殊事情就不过去请安了,中午会亲自过去请罪。两姨娘过来请安,真希也让丫鬟传话今日免了。 真希等人正等得心急如焚,香草大汗淋漓地跑回来,身上的药袋子鼓鼓囊囊地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她全无淑女形象地冲进来,喘着气边放下药袋子打开边道:“快,给我拿盆打水清洗泥巴!叫徐妈妈立即生火!” 佩兰和楚月赶紧跑出去端来两盆净水,香草把七八种草药扔进盆中一阵快速搓洗,掏出随身带的匕首,三两下切割成指节长短,再把其中一些叶子快速剥落在手心使劲揉搓一番,然后统统装进另一个干净的盆子端起就往小厨房跑。 徐妈妈吓一跳,问香草可人家没空理她,只好问跟过来的佩兰:“她这是怎么了?谁生病了?” 佩兰拉住徐妈妈低声道:“香草姐在配制一些解毒药方,这事儿太意外,回头小姐会告诉你的。”徐妈妈心中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徐妈妈,你帮我继续烧一锅暖水。”香草端移药锅,往烧火的大锅里扔进药材。第一碗药汤出锅,颜色竟是白白绿绿的,闻着又苦又香。用大盘子倒扣着药碗,楚月稳稳地端进来,香草紧跟后面。楚月和佩兰忙用两个小碗分倒药汤,使劲吹着让热烫的药汤降温。真希守在两娃身边,见香草进来忙起身让开,香草抱起喜姐儿,对真希道:“你抱巧姐儿。”真希忙依言抱起巧姐儿。肉肉的小身子如今冰冰凉,小脸蛋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真希看得直心痛。 在楚月和佩兰的帮忙下,总算是将两小碗药汤给灌下去。香草又让楚月和佩兰备两只澡盆来,把两娃儿褪去衣物放进盆中坐扶着,往里面倒进微热的暖水,香草从药袋子取出一个蓝色小瓶,往两个澡盆的水里洒了一层黄色粉末,一碰触水就沉淀下去,很快就融化掉。 真希等人不懂医术,屏声息气在旁看着,心里各自带着一丝紧张。真希甚至在心里祈祷:喜姐儿,巧姐儿,母亲真的喜欢你们,你们可千万要醒来陪母亲解闷啊! 渐渐地,只见喜姐儿和巧姐儿的身上皮肤,往外冒着一层层黑色的液体,到最后,就连小脸都变得黑乎乎地,佩兰和楚月要拿毛巾给两娃儿拭脸,被香草阻止,声音微微透着严厉:“别碰,还要过第二次水。” 眼看两盆水变得跟墨汁似地浓黑,香草不禁眉头紧蹙,面露忧色,“下手好重,竟然这么大的份量!”她看向真希,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迷惑道,“非倾国倾城,非位高权重,非江湖人士,你说你怎么惹了这样狠毒的仇家来害你?” 真希无奈而郁闷道:“你别这么看我啊,我自己都迷糊得紧,不是在安源寺就是呆在娘家,我一个小女子哪能惹什么仇家啊?会不会是我的两个便宜女儿太可爱了所以招人妒忌?” 众人顿时无语,才几岁的孩子呀,又不是那皇子公主,能招什么人妒忌? 换上第二盆暖水,楚月和佩兰这才开始细细地给喜姐儿和巧姐儿清洗干净。真希看着仍然闭眼不醒的娃儿,疑惑道:“香草,她们怎么还不醒?” 香草道:“别担心,一会就会醒来。”真希就坐守在床沿,一眼不眨地看着两张可爱无邪的小脸蛋,这一刻,她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对这两女娃儿她说不清到底是待女儿的感情,还是待如妹妹一般的感情,总之,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们。 片刻之后,喜姐儿和巧姐儿果然清醒过来,真希如释重负,一手一个搂住,看向香草的眼神充满感激:“香草,谢谢你!” “咳~真要谢我,回头把我的忠告给记在心里去。”香草说着忍不住去捏捏喜姐儿胖嘟嘟的小脸,喜姐儿就往真希怀里钻,嘟小嘴儿拿眼瞪她。香草不禁笑道:“小没良心的,救了你就拿眼瞪我。我先回去,一身汗臭死了,下午我再过来。”说完背起药袋子走了。 在把徐氏叫进来后,真希让佩兰把事情始末给说了,惊得徐氏脸色直变,看向主子深深担忧道:“小姐,老奴有个建议,以后但凡吃的东西,都用银针试过才吃吧。” 真希同意地点点头,这次险些就赔上了小命,幸好有香草在,不然就算自己没事,可这两个娃儿却成了替罪羔羊,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用过午饭后,真希带着两女儿,身后跟着佩兰和楚月,一起前往福华院见老夫人,恰好老爷和夫人都在,就把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惊得老夫人面色直变,更是搂过俩曾孙,身子直颤抖。唐夫人身子弱,更是受到惊吓,身子软软就要倒下,幸好唐老爷在身边搀扶得及时。唐老爷不禁怒道:“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做出如此歹毒的事!” 唐老夫人又拉过真希,看向她的眼神没有质疑,只有关心,“真希,那位香草姑娘是何许人?怎懂得这江湖上的毒药?” 真希也不相瞒,就把之前相救香草的事情讲了,唐老夫人听同情道:“也是个可怜孩子,回头祖母见见她。” 真希欲言又止,唐老夫人察觉,慈和道:“难得喜姐儿和巧姐儿都跟你有缘,有什么话但说不妨,在祖母这里,只要不是撒泼闹事,什么都可以说。” 唐老爷也鼓励地看着儿媳道:“你祖母说的对,有什么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这事情,我和你祖母都不会坐视不管。” 真希这才将心中的想法和疑惑讲出来。末了,她语带歉意道:“祖母,父亲,母亲,儿媳知道提起过去会让大家都不开心,但是,儿媳就是有个很奇怪的直觉,几年前的不幸,并非是靖丰真的克妻,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之。” 唐老夫人和唐老爷夫妇俱是大惊,唐老爷沉默片刻,道:“真希,事至此,父亲也就说实话,丰儿的第二任媳妇,当时的确蹊跷,我暗里查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头绪,后来就不了了之。如今你也这么认为,可都过去那么久了,就是要重新查,也无从查起。” 唐老夫人却眼神烁烁看着真希道:“你也不信丰儿会克妻?” 真希点点头,十分肯定道:“靖丰面相上生得十分好,八字也没有克妻信息,何来克妻星煞?我并非无神论者,但要看具体情况而定。过去的也未必无从查起,只是难度大了。若真是有人蓄意谋之,那么现在,不就有机可查了吗?” 唐老爷道:“你的意思是指这次下毒事件?”真希含笑点头,双眸星光点点透着自信,“就怕幕后沉寂,如今又开始活动,我们就有机会让他现形。” 唐老夫人忙问:“真希,你要如何查?”真希清朗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也。不过这事情,你们可以装作都不知道,若有人提起,你们只需轻描淡写过去即可。” 备注:本章7112字。 ------------ 64真相在哪-1 回到珍芜院,真希立即书信一封,并着一块黄色小牌,一起交给楚月,“昙京你比我和佩兰熟悉,你帮我送去颜家旗下的朝阳酒楼,亲手交给里面的掌柜。此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楚月接过揣好道:“二少夫人放心,奴婢会小心行事。” 半柱香功夫后,楚月回来了,还带那块黄色小牌及一封信回来交还给真希。真希把黄色小牌放好,打开信笺一看:“明晚亥时,子卿、子漾潜入。” 真希微微一笑,随即交给佩兰立即烧毁。把楚燕也叫进来一起,对楚月道:“如今这珍芜院里,我只信徐妈妈、佩兰,以及你和楚燕。徐妈妈负责我的吃食,你为人心细处事稳重,应变能力也好,以后院内其他人的举动,你多留意些。此外,和院外其他人的接触、打探消息,也交给你负责,楚燕也是个稳重细心的,唯应变上不及你,就让楚燕从旁暗中协助你。佩兰胆大心不够细,但胜在有身手,我另有事情交给她做。” 楚月和楚燕点点头,心知少夫人要开始暗查了。真希又道:“明晚将有两名高手潜进来助我查事,你们若是看见,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明晚,我会让你们都认识一下,这样日后大家办事心里都有个数。” 压下惊异,楚月和楚燕再次点点头。佩兰好奇道:“小姐,你要交什么事情给奴婢做?” 真希揉揉她小圆脸,笑得促狭:“让你做夜猫子去。” 晚饭依旧去老夫人那边一起吃,喜姐儿和巧姐儿在真希面前很是放得开,一看见她进来,两人争先抢跑过来要抱,真希就笑着一个个抱上椅子坐好,老夫人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回娶的孙媳妇真就娶对了,前三个孙媳妇,各有千秋,各有各的好,但却没一个能如此和庶出女儿打成一片,更别说拿一颗心对待两小娃了。 第二天晚上,真希坐在花厅里,捧着本小说打发时间,等到外面走动的人声渐渐静下,再看那滴漏,原来是亥时即到。楚月去把窗户大开,和楚燕及佩兰徐氏进了内厅,真希吹熄一盏烛台,只留一盏亮着,就在这时,阵风自窗外扑进,瞬间花厅内多了两名黑衣蒙面人。真希不禁在心里暗赞:好身手! 看见眼前的少女,二人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讶异,他们原以为是个公子老爷之类的,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真希起身道:“可是颜亮的属下?” 左边的道;“正是。在下子卿。”右边的道:“在下子漾。”真希淡定地轻嗯一声,道:“我叫叶真希。你们跟我进来。” 二人跟着进内厅,看见里面的四人,眼中划过迷惑。真希道:“请你们把面巾摘下,让我们认一下。” 子卿子漾同时摘下面巾,露出两张端正的脸庞,子卿长得更为清秀些,皮肤白皙,若不是这身黑色夜行衣,会以为是某家的文质彬彬的公子。子漾眉眼粗大些,也多了些男子的粗犷气质,看着几分豪爽之气。 真希又逐一指了楚月等人介绍,末了道:“她们都是我信任的人。现在你们都坐下,我把情况给二位少侠说说。”楚燕去端了一壶茶来,给在座的都斟了一杯,然后在门边坐下。 “。。。目前大致情况是这样。或许对你们而言,会觉得是大材小用了,其实你们不知道,战场,不一定是在最前线,看不见的战争,比明刀明枪更可怕,就像后宫。。。现在我需要你们帮我,夜晚盯梢窃听唐二奶奶家的动静,大少奶奶那边的动静,若是能窃听到她们的谈话更好。要做到神鬼不知,你们可有法子做到?” 子卿子漾不假思索地点头,子卿道:“少夫人请放心。”真希又拿出一张路线图给他们,说道:“这是唐府各处院子的分布图,你们拿去熟悉一下。府里护院十六名,分成四批轮流在夜晚巡逻,大约是每两刻钟巡逻一次。你们的住处我已安排好,就在唐府背后巷子的一处小院,吃用等都已备齐,离珍芜院最近,这样也方便你们翻墙头进来。” 子卿子漾不禁惊讶这位年轻的二少夫人的有条不絮和沉稳。领了小院钥匙,二人依然从窗口跃出,转瞬消失如风,只有夜风轻轻地吹拂。真希让下人们也散去歇息,自己躺下又想了一阵,才沉入梦乡。 过了一天,真希才让楚燕“不小心”地把中毒事件散开去。于是,不出半天功夫,唐府上下就悄悄传出了二少夫人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中毒,但二少夫人自带良医,化险为夷。 徐妈妈对真希道:“小姐,老奴觉得,五婆子也可以帮忙。” 真希道:“妈妈,你也觉得五婆子可以信任?” 徐妈妈道:“五婆子爱八卦,但她这么多年能无事一身轻,这点就不是每个爱八卦的人能做到。小姐当初让她继续做看门婆子,不就是想通过她知道外面一些情况吗?” 真希点点头,她当初的确是抱这么个想法去安排。“妈妈,阿支呢?你怎样看她?” 徐妈妈道:“阿支爱漂亮,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度就没事。老奴方才不说她,就是担心她受不住诱惑,做出对不起小姐的事而我们不知道。” 真希思忖片刻,觉得五婆子那里可以起用看看,至于阿支,虽不让她参与,但却交代徐妈妈暗里留意她举动。 树上的知了渐渐叫得欢,夏风轻轻凉凉地,珍芜院里有几棵木棉树,花期已过,只剩浓茂的绿冠,喜姐儿和巧姐儿的笑声经常响落在珍芜院各处,风将天真无邪的笑声传送到秀逸阁,柴姨娘和东姨娘站在院里听上半响,东姨娘的脸上渐渐现出失落与欢喜的交错神情,柴姨娘则是一脸温柔地聆听,女儿的笑声,那么甜美、那么无邪,那欢快直淌进她心窝深处,如水流回旋,不断回旋地,旋出一种揪心的痛楚。。。 “小姐,姑爷来信了。”佩兰拿着一封信跑向木棉树下的少女,那少女随意坐在一张草席上,月白色直领镶绿纹短衣,荷叶形雪纺袖口是一圈雪白而细的小百褶边饰,高束的粉色腰带在胸前挽出一个漂亮可爱的蝴蝶结,垂下两条柔顺飘带,下着浅青草绿裙裳,裙脚上是自然散落的月白色星星。转头之际,一头飘逸长发随风拂起,划出一个漂亮弧度,象牙骨簪上的点点翡翠色流苏,在细碎的阳光下不时闪烁出旖旎流光。 少女侧脸笑望佩兰一眼,随即朝那边嬉戏的两小女娃大喊道:“小喜猪,小巧猪,你们老爹来信啦!” 楚月楚燕不禁冒汗,每次一听到二少夫人这么叫,她们就忍不住冒汗,多可爱的娃儿,到了二少夫人嘴里就变成了两只小猪,她们二少那么年轻那么俊美绝伦,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老爹。偏那两小娃儿也跟着欢快地叫老爹!若是让老夫人、老爷他们听见,不知会不会黑脸? 楚云撇了撇嘴,这哪是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言行举止?真不知二少怎么会娶这个女人做她们的二少夫人,怎么着也得像梅表小姐那样的美人儿那样的出身才配得上,这么心里一想时,忽然发现那个梅表小姐很久没出现了。 “哇!老爹来信了!”喜姐儿人大腿长些,率先跑过来,草席上立即出现几个小鞋印,真希忙纤手一指:“停!不许动!” 喜姐儿当即愣在那儿,后面跑来的巧姐儿来不及收脚,一头撞在喜姐儿后背,在众丫鬟惊呼中,两小娃儿齐齐向前扑去,巧姐儿整个身子趴在喜姐儿背上,两个都是小胖妞,被压的喜姐儿急得小脸通红,大叫:“母亲!母亲救喜姐儿!” 真希先是一愣,忽然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楚月和佩兰急忙上前,一个抱起巧姐儿,一个拉起喜姐儿,并给她们脱了鞋子。真希故意指着鞋印道:“好脏啊,是谁留下的?” 巧姐儿钻到她怀里,笑嘻嘻道:“不是巧姐儿,是姐姐留下的。”喜姐儿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那鞋印,细声道:“母亲,喜姐儿以后一定记得不踩席子。” “好,知错能改就是母亲的好宝贝。”真希伸手拉过大女儿,让两女儿坐在自己身侧,取出信笺一看一怔,眼珠一转就念道:“省略号,省略号,省略号,女儿们可好?喜姐儿、巧姐儿可又长高了?长得是否更漂亮可爱了?喜姐儿、巧姐儿,爹爹不在家中时,你们要听母亲的话,不要惹母亲生气难过,都记住了吗?代我问候祖母、父亲及母亲好。” 佩兰疑惑道:“小姐,姑爷写那么省略号做什么?”真希瞟眼她,把信笺折好装回信封交给她道:“给我放到枕头底下,不许偷看啊,否则要你好看。”说着投去一个警告眼神。 楚月掩嘴而笑,她服侍过后两任少夫人,对于真希瞬间划过的不自在和一丝羞涩,想也知道是二少写的话只给二少夫人一人看,当然不能念出来了。 两天后的深夜,真希正坐在灯下思考问题,窗外传来一声猫叫,真希抬头,只见子卿悄然跃进室内,真希精神一振:“可是有动静?”一旁的佩兰忙到门外把风。 子卿道:“唐二奶奶和唐老爷的一个妾侍丛姨娘有来往。。。” 真希认真地听完,丢给子卿一小包茶叶:“上好的白眉,拿去尝尝。” 子卿接过,愕然,这二少夫人如何得知他和子漾最喜欢喝白眉? 夜深人寂,白天的热度渐渐降温变得舒适凉快,黑暗中,真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会想起信中那些亲昵的话语,一会又想起子卿所发现的新情况,唐老爷有两房妾侍,丛姨娘就是大少爷唐靖信和嫁出的唐婉玉的生母,三少爷唐靖闻和嫁出的二姐唐婉莹为汪姨娘所出。根据之前打探来的情况,丛姨娘是里县人,与唐二奶奶并无亲戚关系,两人年纪相差不大。若是正常走动倒无所谓,可子卿窃听来的几句对话,却让人心生疑窦。 “别再消想了,别到头来自己没处下台,还累了你最在乎的人。”唐二奶奶为何要对丛姨娘说这奇怪的话呢?丛姨娘最在乎的人,不就是唐老爷吗? “我真的不甘心哪!想更好一些地过下去,难道我错了吗?你不在我位置上,是不会懂得我的痛苦的。”丛姨娘,你不甘心什么呢?你的痛苦又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五婆子处、楚月以及徐妈妈,都有新发现禀报给真希。五婆子道:“老奴听说,花房里的金帘花,并不是二少要求撤去的,是唐夫人叫人撤去的,说是怕二少触物伤情。但是,前少夫人房里的金帘花,并不是从花房里搬来,是大少奶奶送的。还有,老奴也听到一个说法,说第一任少夫人的确有隐疾,但不是小姐你听说的那个什么心肺隐疾,据说是双脚常有异味。。。” 楚月蓦然想起,忙出声道:“奴婢也想起来了,那会第一任少夫人的确经常让小厨房煲些清凉药汤,那时我曾问过小圆姐,说是第一任少夫人容易出热汗,擦拭那些药汤就能好。听五婆子这么说,第一任少夫人的脚有隐疾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惜小圆姐她。。。”说到末,楚月黯然心里叹息,小圆姐死得何其冤枉啊! “前三任少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和奶娘,如今都去了何处?”真希问道。楚月道:“除了第二任少夫人的丫鬟和奶娘被杖责发卖,其余两任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和奶娘,都遣送回了她们娘家。” 真希道:“楚月,你可有什么法子,能约见一下她们?”楚月道:“这个奴婢可以去打听。” “五婆子,还有其他消息吗?”真希问道。五婆子想了想,道:“老奴还听个管事娘子偶然说起,说柴姨娘身边的丫鬟小红,和丛姨娘身边的丫鬟小兴关系甚好,那管事娘子还说,有次无意发现两丫鬟偷偷摸摸地交换什么,她以为是偷了什么东西,就悄悄跟踪过去,结果发现不过是小小的一团纸,就没再跟下去了。。。小姐,老奴听来的八卦太多,一时半会也记不起那么多,这些不知算不算帮的上小姐?”五婆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真希微笑道:“你做的很不错,继续帮我收集八卦消息。”旁的佩兰就打赏了她一两碎银。五婆子欢天喜地的谢过,退下。 徐妈妈道:“阿支那丫头,这才来几个月,就经常没事往大少奶奶的院子跑,有次我问她,她说是找大少奶奶屋里的丫鬟小天聊天儿,还很高兴地跟我说大少奶奶对她很好,时不时地送她一点好玩的,一些妆扮的小饰品,还教她怎样打扮才更光彩照人。我训了她几句,她倒不敢做声,这两天老实地呆在院里,没去窜门儿。” 真希想了想,道:“妈妈,你由着她去,若她喜欢去大少奶奶那边做事,我也成全她,不会与她为难。”徐妈妈虽然不解,但小姐是她从小带大的,小姐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因此她点点头没去问为什么。 楚月道:“奴婢和各院的下人们关系还算不错,这几天也探出点儿情况来,最令人吃惊意外的就是,大少奶奶的脾气并不像在外人面前那般温和好处,奴婢前儿特意出府,去寻以前曾在大少奶奶院里做过事的一个婆子,她说大少奶奶其实喜怒无常,有时候更是指着大少爷责骂,骂大少爷不会托生,又没有二少那般本事。。。总之就是嫌大少爷没出息,瞧不起大少爷。大少奶奶给大少爷抬举两个丫鬟做通房丫头,却又不许她们有孕,还常常罚她们做事,不给饭吃。” 说到这里,楚月脑海里浮现那两个通房丫头的面黄肌瘦和单薄瘦弱的身子,叹口气道:“虐待通房丫头这点,奴婢相信是真的,她们并非有心要爬大少爷的床,被迫做通房丫头就罢了,做了之后还不如原来做丫鬟的命。”说到这里,她的面色黯了黯,眼神变得有些忧伤。 “大少爷的态度呢?”真希问道。楚月道:“大少爷性子比较内向,不善言辞,其实心底不错,只是家有悍妻,大少奶奶又为他生了小少爷,他也不敢公然对抗大少奶奶,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地过。” 听到这里,真希也不禁为那两个丫鬟同情,自己的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上,是何其悲惨。不由想到唐靖丰那两房妾侍,心里也有些茫然,古代不轻易和离,就算和离了,也绝对是女方吃亏,再找人家就不值钱了。她和唐靖丰之间有协议,可是一想到那两房妾侍,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和他发展?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能给得起吗?就算他愿意,那柴姨娘和东姨娘又怎么办? “。。。奴婢还探到个不为人知的隐情,也不知是真是假。”楚月犹豫的声音,把真希飘忽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伸手揉下眼睛道:“是什么隐情?” 楚月道:“说丛姨娘和唐夫人之间有些过节,具体是什么,奴婢没法打探得来。” 妻妾之间的过节?多半是为争风吃醋吧。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想到而已,真希并没有先入为主的习惯,也有可能,过节不仅仅争风吃醋那么简单。这个调查做起来,真的太费劲了!她要不要考虑从老夫人那里下手,套一套内情呢? 而且从目前来看,各处的消息很凌乱,唐二奶奶和丛姨娘的对话,也不能证明什么。那些金帘花早已无法找回,那些香包。。。真希猛地一个激灵,忙拉住楚月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些香包都放的什么香料或花香?” 楚月想了一会,道:“奴婢记得,有桂花香、茉莉花香、玫瑰香、玉簪香、石竹香、水仙。。。很多种,几乎每个屋子的香气都不重复,花厅里就有两种香气,南边是茉莉香,北边却是玉簪香。第二任少夫人的卧室里,最常放的一种香气是紫罗兰花香,不过,好像又不是完全的紫罗兰花香,似乎还带着点别的香气,奴婢也想不起来,那里面混了什么别的香气。” 真希盯着她眼睛问道:“你确定紫罗兰香里混了别的香气?” 楚月愣了下,认真地想了一会,点头道:“奴婢确定,是混有别的香气,闻起来都很好,感觉很舒适。” “如果此时那种花香在你眼前,你能确定就是那时闻的紫罗兰花香吗?”真希再问道。楚月点头道:“如果现在有,奴婢一定能嗅得出来。” “好,其他人都去做事,楚月,你跟我来。”真希带了她就往海棠院方向走。 香草和阿桂正悠哉地躺在门廊下,吹着和煦的轻微的夏风,院里带着淡淡的药草味道。海棠院格局比珍芜院大气华丽得多,真希却无心去观赏,叫楚月将那种香气再描述一遍给香草听。 “我只会配药,不会制香。”香草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声音也如那轻微的风,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我知道,你总会有法子的不是?”真希展露自己最甜美可爱的笑容,小狗似地摇着香草的左右臂,娇滴滴的声音弄得躺椅上的人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这样真恶心。。。好了,我试试了,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香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两天后,香草第n次让楚月闻调配过的紫罗兰花香。真希依然一脸期待地看着楚月。香草撇撇嘴,恢复冰冷美人脸。楚月闭上眼睛,轻轻嗅着、闻着,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到处挂着香包的海棠院。。。 “就是这个香气!二少夫人,就是它!”楚月蓦地睁开眼睛,激动地叫道。 真希看向香草,后者的脸色抹上了几分凝重,“紫罗兰花香可以杀灭空气中的不洁,还可以让人放松身心,有助安眠。但是,若在紫罗兰花香里混进伽落香,那就是一种慢性致命的毒香!这种混合制造出来的毒香,一直潜伏不露任何症状,即使把脉也探不出来,但是,当堆积到一定程度,就会突然爆发,中毒之人会像梦游那样,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哪怕面前是万丈深渊,也会照跳不误。” 楚月的身子忽然一软,阿桂在旁及时扶住她,却见她苍白着脸流泪道:“是谁?是谁如此歹毒?二少夫人人那么好,还怀着孩子啊!” 香草一头雾水,迷惑道:“二少夫人不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分隔两地,哪来的怀着孩子?” 真希叹息道:“楚月说的是第二任少夫人。。。”把楚月当晚所讲的给复述了一遍,香草木呆半响,才喃喃道:“大宅果然水深,我还是抓紧时间,趁早跑路为上策。” 真希抚上楚月肩膀,安慰道:“逝者已逝,现在哭没有任何意义。楚月,你再仔细想想,那些香包里的香粉花瓣,都是谁给的?谁负责装进去?紫罗兰混伽落香的香包,是从一开始就出现在第二任少夫人卧室里,还是后面才出现的?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这些问题,你回去都认真努力地用心去回忆去想,这对于缉拿凶手为前三任少夫人报仇雪恨非常重要。” 楚月抹去眼泪,用力点点头。香草斜睨真希道:“要不要我搬去和你同住?” 真希摇头:“不用,你搬来当然我更安全,但这样一来会更难侦查。香草,你和阿桂平日也要小心点。” 香草不以为然道:“谁敢进这院子?就是敢进,也未必走得出去。” 备注:本章6651字。 ------------ 65真相-2 不知不觉,真希嫁进唐家已有三个月,唐靖丰果然返家来接真希。不过他回来的时候,真希恰好出去了,楚月也不隐瞒,照实说了二少夫人去颜家朝阳酒楼。唐靖丰心下惊讶,先沐浴更衣了就过去给老夫人及夫人请安。 喜姐儿和巧姐儿午睡未醒,老夫人刚刚起来,可亲的脸庞微微泛着午睡醒来的红润,看见最疼的孙子出现在眼前,笑脸如菊花般绽放,拉过唐靖丰细细端详着,笑道:“瞧瞧,又瘦了,又黑了,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久一点,要抓紧时间给祖母抱曾孙呀。”说到末句表情如同顽童般可爱。 唐夫人接到儿子回来的消息,匆匆梳洗一番也过来老夫人屋里聚坐,祖孙三代闲聊了片刻,喜姐儿和巧姐儿醒了,看见父亲自然高兴万分,一个个地往他怀里钻,显得十分活泼,唐靖丰不禁讶异,以前他回来,两女儿都是乖巧文静甚至带着一丝怯意的。老夫人笑得极是愉悦:“这俩孩子啊越来越讨人喜欢了,这多亏了真希,祖母看的真切,那孩子可是一颗心教养喜姐儿和巧姐儿,先前他们都说珍芜院常常有笑声传出,祖母还不大相信,有一次悄悄跑去看,是真希带着她们玩游戏,讲故事,哎~咱府里多久没听见这样的笑声了,祖母心里感慨啊!丰儿,你这次可真娶对媳妇了。” 唐夫人也满脸温柔地看着儿子,平素虚白的脸庞也有极淡的血色,“那孩子,先前母亲还担心她小门小户出身,为人处事会有所不足,可这段日子以来,母亲这个担心显然成了多余。那孩子,有着令人惊异的聪慧和沉稳。” “祖母,母亲,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唐靖丰诧异地问道。这么快就入母亲和祖母的眼,不容易啊。 老夫人赞赏地点点头,道:“丰儿,好好待真希,是你指定娶她的,她也值得你去为她付出。” 却说真希带着佩兰从外面回来,得知唐靖丰已回来,已去了老夫人那里,吃了口茶,转身也往福华院去,才走没多远,就见唐靖丰牵着两娃儿往这边走来。三个月不见,那厮似乎又俊美了三分,真希停下脚步,喜姐儿和巧姐儿早已放开父亲的手,娇笑着向她跑去。 真希忙蹲下身,左右揽住两具肉肉的小身子,还没开口,右脸颊已被印上一个口水吻,巧姐儿笑道:“母亲好香哦!” “拍母亲的马屁,看看是不是小嘴涂了蜜糖。”真希伸手揉揉她小脸,作势就要扒她嘴巴看,巧姐儿很是配合地张开嘴巴给她看,“啊~”完了认真地说:“母亲,巧姐儿今天没吃蜜糖。” 真希忍俊不禁,在那小脸啃咬两下,转头看喜姐儿,“姐姐有没有吃蜜糖?”喜姐儿懂事了一点点,知道是母亲在逗自己,咯咯笑着躲开小脑袋。 “看来你过的很好。”唐靖丰在她面前停下,此时的她与其说是两女儿的母亲,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大姐。浅浅的云紫色高腰裙裳,随意的垂马髻带出几分女子的娇媚风情,少女的青春与柔美、清朗与阳光,在她身上得到完美展现。那冷冽如泉的眼眸,于这夏日竟似带给他一缕淌入心田的清凉。 真希抿嘴一笑,让楚燕和佩兰带两女儿去耍,对唐靖丰道:“你回来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二人回到内厅坐下,楚月端来解暑凉茶,搬了个小圆凳在门外坐下。唐靖丰不解道:“真希,是什么事?” 真希正言道:“方才,祖母和母亲可给你说了什么事吗?”唐靖丰摇头:“没有,就闲聊坐了一会。发生了什么事?” “颜亮也没告知你吗?”真希试探地问。虽然她曾叫颜亮不要跟唐靖丰提,但他们可是死党一族,或许背着她偷偷说了也不定。 唐靖丰疑惑地看着她道:“真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希摸摸下巴,看来是没人跟他说过。她盯着唐靖丰默默看了片刻,那冷冽的眼眸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一派肃严凝重。“我跟颜亮借用人手,暗查你前三任夫人过世的真相。” 暗查真相?唐靖丰心中一动,却充满疑惑不解:“为何想起这么做?” 真希却从他这简单的话里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信息,不由眉头一挑:“你也曾有怀疑不是?那为何你当初不那么去做?还是。。。” 唐靖丰的眼神黯冷下来,才温润柔和的声音抹上几分不悦,“你这是在质问我?” “你觉得我是在质问你吗?我才十六岁,可不想成为你又一个不幸‘早逝’的悲凉怨妇。”真希特意咬重早逝两字,语气充满嘲讽。 唐靖丰的心蓦地一紧,悲剧又要在他身上发生了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希有些气恼他方才的态度和语气,侧头对楚月道:“楚月,你把事情始末告诉你家二少。” 楚月忙起身走过去,朝二人微微福身,把中毒事件细说了一遍。唐靖丰一言不发地听完,面上的阴冷愈加浓厚,楚月说完中毒事件,又把后面暗查的疑点和进展一一细说。真希才接话道:“我无意为谁打抱不平,毕竟我与她们素未谋面,素不相识,但如今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理。如果还当我是她们那么好糊弄,我只能说那人不是太自大就是太脑残。唐靖丰,现在我只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 “楚月,你先下去。”唐靖丰说道。楚月点头,起身走出内厅,在屏风外坐守着,以防有哪个冒失地闯进来。唐靖丰起身走到真希面前,伸手就去拉她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在这里不能说吗?别拉拉扯扯的。”真希想甩脱那只手,可惜未能如愿,跟着对方的脚步进了卧房。唐靖丰拉着她走到罗汉榻前坐下,仔细端详着她娇白清朗的面容,心中升起一种从所未有的喜悦和悸动,这个小妻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真希被他看得不甚自在,别过脸去道:“有什么快点说啊。”心中暗暗补了一句:大色狼! 唐靖丰温柔一笑,抬手轻轻托着她秀气下巴转过来,语气不自知地带了一丝宠溺,“真希,你嫁给我,是不是后悔?” 真希一看到他的笑容,一时有些呆怔,胸中小鹿开始不规律地怦怦乱跳,小脸飞起两片红晕,愣愣地摇摇头,忽然瞪起眼睛道:“唐靖丰,别在我面前笑。” “?”唐靖丰一脸不解,自己的笑容不难看吧?难道她不喜欢自己笑?那她脸上的可疑红晕是。。。 真希也不知道为什么,颜亮对着自己笑时,并不会心跳絮乱,呼吸絮乱,心神慌慌,颜亮的笑容可比这厮的笑容妖孽多了。。。 轻轻扶上她香肩,唐靖丰缓缓地说道:“真希,我相信你!有些事情,以后我会一一告诉你。我这次回来,有半个月时间,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可好?” “你?你能行吗?”真希抛出个大大疑问号,唐靖丰无声笑道:“这么小看你夫君?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要你平平安安地等我回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我的妻子出任何意外!” 他说得极其诚恳郑重,真希不由地点点头,莫名地想相信他。“好,我信你。过去的我不会过问你为什么,如果你愿意,就告诉我,不愿意,也没关系。” “你放心,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时候。”语气温柔又坚定,或许连他本人都没察觉,“真希,就目前所得到的线索,你有什么想法和办法?” 说到正事上,真希可从来不含糊,“我让子卿和子漾夜里盯梢唐二奶奶处、大少奶奶处,佩兰盯梢丛姨娘处,那盆金帘花出自大少奶奶之手,而她又是得亲戚所赠送,有趣的是,那亲戚与丛姨娘竟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金帘花本性无毒,若是置放室内,却会将所有气味吸收,再释放出去,很荣誉变成一种有毒气体。因此,在室内放金帘花,就不能燃任何的香气,必须保持室内干净清爽。否则,就会形成慢性中毒,一点点侵入大脑神经腐蚀,最终导致人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做出自己毫不察觉的可怕的自残事情。所以,我现在能九成肯定,你的第二任前妻之死,是拜那些香包和金帘花所赐。而那个叫小圆的丫鬟,在当时混乱愤怒的情况下,成为最无辜牺牲品之一。。。” 唐靖丰默默听着,那些埋藏了三年的记忆,被勾了出来,那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女子,那个总是带给人好心情的女子,那个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微微隆起的肚皮上,叫他仔细倾听孩子呼吸的女子,那个毫无血色,冷冰冰躺在黑色棺木里的女子。。。隐隐的痛楚,随着记忆一点一滴往外延散,那美丽的面容渐渐模糊,换成另两张同样美丽的女子面容,总是温顺沉静带着一丝怯意靠近他的她,在生命弥留之际,话也说不出,只是满含泪水默默地,无限留恋地凝望他,直至最后一丝呼吸也终止。总是扬起高傲美丽的脑袋,在他面前却爱撒娇闹闹小性子的她,却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睁着眼睛一直等他,直到他泪眼朦胧轻轻合上她美丽傲气的双眸。。。 往事如烟,他不愿也无暇去回想那些神伤痛苦,只在偶尔静下来的时候,他才会依稀看见有三个美丽的女子,一齐站在云端朝他微笑,挥手。。。 “喂?你没事吧?”真希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不对劲,忙伸手拍拍美男的脸颊,心里不禁咋呼一下,美男的脸皮很柔嫩滑腻啊。可是眼下看他神情好像很痛苦很难过的样子,是不是想起了过去? “哎,你。。。”突然被对方抓住自己的手,真希还来不及甩开,下一秒跌落一个陌生而宽厚的怀抱,异性的气息混合着某种香气充斥着鼻尖呼吸,真希不禁微微用力吸了下,像是一种沉郁木的香气,淡淡地十分柔和好闻。 “真希,你会好好地,你不会离开我,你会一直陪着我走到老,你会的,你会的是不是?”一种无处可诉的孤独,让他不自禁地抱紧真希,在她耳边轻轻喃语。 真希觉得这会儿自己的大脑不够用,谁能告诉她,这种突发情况要怎么应对啊?她是该推开他,正气凌然地骂他是色狼占她便宜?可是貌似她不能这么骂,他们是夫妻啊。那她是不是该去安慰他?可是安慰的话要怎么说? 还没等真希想好要怎么开口去安慰美男,美男已经放开她,苦笑着对她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那苦笑明明带着一抹落寞惆怅,不知怎地触动了真希内心的某个角落的柔软,她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窘心情,转移话题道:“这件事那就交给你搞定了,我从旁协助你,我们并肩作战,争取早日把真凶捉拿归案。” 唐靖丰温柔地伸手揉揉她脸蛋,说道:“夫妻合力,其利断金。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在。” 深夜时分,子卿和子漾过来禀报新发现,四人共商了一阵,子卿子漾离去,夫妻俩又说了会儿,才熄灯躺下。 真希还是不能习惯和一个大男人同床共枕,睡不着就翻了几次身,忽听唐靖丰道:“怎么了?”语气带着关心。 真希好一会才道:“没事,你睡吧。”自己也闭上眼睛,在心里数着绵羊。 黑暗中,听得唐靖丰也轻轻翻了个身,低低的声音比刚才清近了许多,“要不,我们聊会?” “哦。。。聊什么?”真希想了想,出声道。唐靖丰侧身,一手托起脑袋道:“我听说你曾在安源寺生活了七年?你都学了什么武功,来跟我说说。” 真希睁开眼睛往他的方向瞟了瞟,道:“干嘛?想摸我的底细啊?” “说摸底不大好听,难道你不希望我们互相多了解吗?我们是夫妻,还有很漫长的路要一起携手走过呢。”黑夜里,那醇厚亲切的声音多了一份柔情,仿佛水中的睡莲,在月色下缓缓开放。 真希不吭声,心里却在默默同意,可是,“我们。。。真能走到一起吗?” “只要你愿意,我会紧紧牵着你的手不放开。”温柔的语气带着令人心安的坚定,黑暗中,唐靖丰伸出手,轻轻地探过去,碰到她细嫩的胳膊,顺着往下一滑,不等她缩回手,已准确无误地握住了那只柔夷,五指相对地紧紧扣住。 强烈的异感自手上闪电般袭向两人,曾先后有过三任妻子的唐靖丰,身体不自禁地微微一个颤抖,别样情愫在心里荡漾开来,那样的感觉,即使是当初和第二任妻子一起时,也不曾有过,淡淡地、带着薄薄而飘忽的迷雾,若隐若现的清新香气。。。 真希早已被那股电流击得大脑空白暂时没有任何意识,直至那带着沉郁木香的男性气息蓦然变浓,小腰上搭过来一只温热大手,她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慌就伸手去推他,“放开我。。。” “乖,别乱动,我想抱抱你。”温柔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欲望讯息,平缓而安定。大手轻轻揽她到怀里,她的小腰很柔软,很纤细,少女独有的体香幽幽如兰悄然吐蕊,她的发间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他把下巴轻轻磕在她头发上,轻轻搂了她并不用力,感觉到她身体绷紧,黑暗中听他带笑说道:“真希,你像只小猫。” 小、小猫?真希在心里磕巴地重复了这一句,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她的小脸在不断发热,连带耳朵、脖子都在发热,她感觉被紧握的手心沁了汗,她的身体与他的相触相拥,那是一种从所未有的奇异感觉,但并不令人反感排斥,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睡吧,我想抱着你入睡。”唐靖丰在她耳边轻轻地低语,感觉到她耳朵很热,心中不禁微笑,爱惜之心油然而生,“你放心,我是四雅君子之首,在你没有爱上我之前,不会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万一。。。”真希脑袋乱哄哄地,只憋出这两个字,那温热的气息吹在耳畔,痒痒地带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异感,害她说话都不正常,呼吸中全是他的气息,还有这暧昧姿态。。。这样子她要怎么安睡啊? “没有万一,相信你夫君。”唐靖丰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心中暗道,嗯,单薄了点,再长点肉更好。 ------------ 66真相-3 第二天一早,真希睁开眼睛,床上只有自己,她迷糊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爬起来,佩兰因晚上执行任务,暂时都由楚月来贴身服侍她梳洗更衣。 “你家二少呢?”真希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问道。楚月含笑睨她道:“二少一早出去了。二少夫人,二少不是你家的么?” “。。。臭丫头,取笑我。”真希小脸一热,嗔怒道。楚月给她挽了个清爽的发髻,笑道:“是,奴婢是臭丫头,主子是香主子。”说完笑着快步走出卧房。真希哼哼鼻子,算你跑得快。 走出花厅,只见柴姨娘和东姨娘已站在那儿等着请安,真希看向二女,发现今天穿着鲜亮不少,妆容也明显用心描画。“你们好早啊。”真希瞟眼滴漏,知道自己比平日起晚,含笑在主位坐下,指指两椅子道:“你们坐吧,在我这里不用那么拘束。” “多谢少夫人。”柴姨娘和东姨娘福身谢过,分别在椅子上坐下,偷偷打量着今日起晚的少女,走路姿态如常,淡雅装束如常,头上也不见多鲜丽的佩饰,气色净白中透着粉红,双眸如常冷冽如泉,浑身洋溢着少女特有的气息魅力。并没有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一切都如常,她们揣测的那种变化并没有看到。不知怎地,二女心中就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却又同时在心里暗暗羡慕嫉妒,年轻就是最好的本钱啊! “你们吃早饭了吗?”真希问道。这时楚燕端了盛着早饭的托盘走进来,花厅里立即飘散着引人食欲的香味。 柴姨娘道:“妾身吃了一点过来的,不饿。”东姨娘也附和地点头说吃过了才来的,两双眼睛却看向摆在桌面的早饭打量着,有汤包、醋炒土豆丝、豆浆、酱拌面、带壳熟鸡蛋,以及一小碗鸡汤。 “鸡汤啊。。。大热的天,不想吃。”真希喝了一口豆浆,对楚月道:“这个不要,喝了口渴还出一身汗。” 楚月道:“二少夫人,这个是二少特意吩咐的,所以别的可以撤,这个不可以。” 一旁的姨娘们听得心里暗暗惊异,明明看样子都还没那个什么,明明两人之间也是聚少离多,竟然这么关心这第四任少夫人? 真希皱皱眉头,那厮一副温润如春的模样,怎么可以这么霸道?听得楚月又道:“二少说,二少夫人太瘦弱,要多吃有营养的。” 真希就上下打量自己一番,狐疑道:“我很瘦弱吗?我力气都比你们大。” 楚月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慢吞吞地道:“二少夫人,这个,好像与力气无关,是。。。”她忽然附在真希耳边轻语,霎时就见真希的小脸和耳朵一齐红了,热了。两扇可爱小窗低垂,仿若蝶翅扑闪几下,真希恨不能此时有个洞把自己给吸进去。心里兀自暗暗恼着,瞧那厮人模狗样的,竟然这么评价自己,哼哼。 柴姨娘和东姨娘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她,又对视一眼,都不知那楚月到底说了些什么,让少夫人神态如此窘迫羞恼? 作为地位低微的妾侍,比一般的丫鬟身份高些,若放在整个唐府里比,却不及老夫人屋里的春夏秋冬几个丫鬟,更不用说老夫人身边那贴身大丫鬟了。就是在从前在海棠院,也就跟那大丫鬟差不多的待遇。若是生了儿子还好,偏偏二人都生的是女儿,虽说女儿也甚得老夫人疼爱,到底是女儿身,将来她们老了没个依托,那才是最让人担忧甚至恐慌的。所幸二少先后娶的少夫人性子都不错,没有苛刻过她们,只可惜都是红颜薄命留不住。在为那三任短命少夫人同情的同时,二人心里又忍不住庆幸,她们都没留下半个子嗣,这让她们暂时得以一些心安。 但现在,情况似乎跟以往都不太一样,具体是什么,她们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因此,当二人告退回到秀逸阁,东姨娘去柴姨娘屋里坐了好一会。 秀逸阁是个中规中矩但不失雅致的庭院,一条环廊将厢房分隔东西,柴姨娘住东厢房,东姨娘住西厢房,南边是一个宽敞的堂屋带小抱厦,下人们就住在北边的倒座房。柴姨娘常常怀念海棠院那边原先独住的小院子,如今和东姨娘合住一个院子,心里感觉总是颇有不便,无奈这珍芜院旁就只得这一座相连的院子,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就住下,谁让她们只是个妾呢? 等东姨娘回房以后,柴姨娘收敛脸上淡淡笑容,露出凝重而阴沉的神色,每天的气温在逐渐上升,也让人莫名地感到心烦心燥,千想万想,就是想不到第四任少夫人不但有武功,还带了一个不显山露水的神医在身,也不知那一身冰冷的女子,在院子里都弄了些什么东西,竟然一靠近就会晕眩站立不稳,想近前探个好奇究竟也就成了泡影。 思忖半响,柴姨娘写下一张字条,卷成如尾指般大小,叫来心腹丫鬟娅儿,“如往常一样,交给她即可,路上小心。” 真希在老夫人院里和两个可爱女儿戏耍了一上午,一大两小浑身汗津津地,老夫人看着开心不已,眼见日头开始炎热高温,心疼三个孙辈,忙让屋里的丫鬟带喜姐儿和巧姐儿去洗澡更衣,两娃儿嚷着要母亲帮洗,真希还没给小孩子洗澡过呢,当即笑嘻嘻地应了,先洗小的再洗大的,喜姐起初不乐意,噘着小嘴儿一脸不高兴,真希就柔声道:“姐妹之间要互敬互爱,你是姐姐,让着妹妹是应该的,妹妹呢应该对姐姐说声谢谢。” 巧姐儿如今凡事以母亲为宗旨,当即正儿八经地对喜姐儿一个鞠躬敬礼道:“谢谢姐姐谦让巧姐儿。”喜姐儿见到母亲脸上和乐的笑容,有点不好意思了,也对着巧姐儿回了一个礼道:“妹妹不用谢。”一旁服侍的丫鬟们被两娃儿可爱举动逗得直偷笑。给女儿们洗澡完,真希已是一身热汗直流,老夫人忙催她回去沐浴更衣,中饭不必过来一起吃。 唐靖丰骑马从外面回府,进了内院专捡花廊走,回到珍芜院仍是微微浸了汗,他素来爱洁净,才进花厅就道:“给我备凉水沐浴。”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花厅里只有楚云在,忙道:“二少请稍等,二少夫人尚未沐浴完。” “哦”一声,唐靖丰脚步不停继续往里,回到卧房果然听到屏风隔开那边的单间传来哗啦的水声,以及女子对话。“今天是什么节气啊?这么热!”清泠的声音微微带着抱怨。听得楚月道:“今天什么节气都不是,二少夫人洗完就不热了。” “咱府里若是有个大池多好啊!”真希叹着,怀念起渐渐远去的前世的记忆中的那些跳水画面,那澄蓝透净的池水,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流动,无数次的从高台跳板跳下,无论是自己还是队友们,无不似一只只轻灵飘逸的飞鸟,当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又宛若一条条美丽迷人的海豚。。。 “谁在外面?”真希突然一个激灵,飘渺的思绪蓦地拉回,出声喝问道。楚月知道练武之人的听力要比常人灵敏许多,还未等她出声,外间传来熟悉的醇厚男声:“是我,我回来了。” 楚月松口气笑道:“是二少回来了。”又听得唐靖丰在外面说道:“娘子沐浴,夫君进去帮忙可好?” 真希顿时紧张无比,像只小刺猬怒道:“你敢进来试试!”人模狗样的,敢进来就阉了你! 楚月暗暗咋舌,又暗暗好笑,难得聪慧过人的二少夫人竟然听不出二少那抹戏谑,心里又暗自着急,二少夫人和二少都成亲这么久了,还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得找佩兰徐妈妈她们一起商讨个法子撮合他们才行。 听到那一声娇斥,唐靖丰不觉哈哈一笑,在窗前的罗汉榻上坐下,这卧房的摆设还和新婚夜一样,既不增也不减,不同的是那一色喜庆的红,已换成清凉淡雅的色彩,身在其中,再看窗外的骄阳,有种置身林中的清爽感觉。 真希穿好衣裳,脚上随意蹭了双木屐出来,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用洁白毛巾包裹缠在头上,露出脸部清秀的轮廓,漂亮的雪耳,以及细白优美的颈项,那弯弯的曲线,令唐靖丰想起昨夜揽着的那支小腰,那般柔软纤细,让人有种揉进骨血里的冲动和渴望。星眸之中,不觉焕起一丝炙热明亮。 真希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还不忘狠狠地瞪视某男一眼。偏某男不自知,还走过来笑道:“楚月,你去收拾好了,也给我放洗澡水,我来帮娘子擦头发。” 人家夫妻搞点小情调,楚月当然乐见,笑着把毛巾递给二少,进单间收拾去了。真希本想拒绝,忽又想起昨晚大家说好的,于是默默地由唐靖丰给自己擦拭头发水分。 “真美!”唐靖丰由衷地赞美,她的头发如墨黑,如玉亮,如月泽,柔顺丝滑胜缎三分,泛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就在这温柔擦拭之中,唐靖丰已爱上这把美丽飘发。 “娘子。。。”唐靖丰才刚开口,即被某女打断,“我叫真希,不叫娘子。” 唐靖丰讶道:“你不是我娘子么?娘子多亲切啊。” “。。。”真希哑口,心里暗道:亲切你个头。不过这厮擦头发很温柔很舒服,也是了,前面三任老婆,就算生手也给练成熟手了。这么一想,心头忽儿有点不快。 等楚月和楚燕放好洗澡水,唐靖丰也把真希的一头湿发给擦拭得差不多干了,还温柔地为她梳好,修长指尖停在她秀鼻上轻轻一弹,才笑如春风走进小单间,顷刻听见脱衣及水响声。真希悻悻地摸摸鼻尖,楚月过来给她挽个极为简单又好看的发髻,只用一支羊脂玉簪固之,松松散散地却极有韵味。 瞥眼铜镜中犹自嘟嘴悻悻然的人儿,笑道:“二少为人极好,又对少夫人上心,奴婢多嘴一句,少夫人与二少一起,无论哪方面来说,都再合适不过了。若是太过相敬如宾,反倒似画蛇添足了。” 她语气柔转,话中有话,让人听着却不觉突兀刺耳,真希明白这大丫鬟忠心侍主,一心盼望主子能够获得幸福,而现在,自己就是那幸福成否的关键点。因不知如何应答,真希详装漫不在意。等唐靖丰也沐浴完毕,丫鬟帮他擦拭干头发梳理好了,才吩咐下人上饭菜。 因天气炎热,做的菜多为清淡可口家常小菜,真希吃得也开胃,唯有那小碗炖补汤水,让她看见就发腻,好不容易老太太那儿不送炖品给她了,才消停没多久,这厮一回来就又下任务给徐妈妈,每天给她熬一碗炖补汤水。再美味的汤在这炎热暑天里也会没胃口喝,真希用汤匙吃了一半就不愿再吃,唐靖丰像哄小孩似地,硬是哄着她将剩下半碗给喝光,得到的奖赏就是一记白眼,真希漱了口,一擦嘴巴起身就往卧房走,唐靖丰紧跟其后进了房。身后收拾碗筷的佩兰不解问:“楚月姐,小姐她怎么了?是不是和姑爷闹矛盾了?” 楚月道:“闹矛盾倒没有,二少要少夫人多补补身子,少夫人不愿意喝那炖补汤,使小性子呢。” 佩兰点头道:“小姐是该多补补身子,徐妈妈总说小姐太纤瘦了,要吃胖点儿才好呢。回头我告诉徐妈妈去,让她想法儿多变化些好吃又营养的给小姐。” 楚月想了想,附佩兰耳朵悄悄耳语几句,佩兰听得又羞又好笑,哎~她这段时间做夜猫子,白天都睡到巳时那头才起,都不知道有这等趣事,不禁脱口而出道:“真希望狐狸快点露出尾巴,我就不用去做夜猫子了。” 楚月瞧瞧她最近略微消瘦的小圆脸,笑道:“二少如今接手负责这件事情,相信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 卧房里,真希坐到罗汉榻上,唐靖丰也跟着脱了鞋坐上去,拉过她小手在手心轻轻抚摩着道:“真希,我们打个赌如何?” 真希却看着他那五指修长如玉,真似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样地美,暗忖他在外面到底做的什么具体工作,一个身怀不凡身手的人居然保养得这么好,实在是有点没天理。懒懒地问:“打什么赌?” “十天内揭露真相。”唐靖丰说道,神态十分自信。真希眼睛一亮,忽又淡下去,撇嘴道:“你就吹牛吧,牛皮吹上天也没人怪你。” 唐靖丰认真道:“真希,我没有吹牛,也没有骗你。”真希想了想,道:“那我问你,为何你会相信我的话?”她这话的意思是指暗查前三任少夫人过世之事。 唐靖丰眼神黯了黯,将她柔夷轻轻包含在双手心,脸上伤感而颇多无奈,轻轻地凝望着她道:“真希,等解决这件事情,我会把原因一五一十告诉你。” 他的眼眸很深邃,像那广袤的夜空,蕴含了月的温柔,令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溺进去爬不出来。心深处的那一根弦,不知不觉已被拨动,在那夜月的怀抱里,其实感觉也不错。 “好,赌注是什么?”真希翘起小嘴儿,带出一丝调皮可爱。唐靖丰笑望她道:“三个月变为一个月。” “嗯?”真希迷惑不解,眼里冒出大大的问号。唐靖丰凑她耳边低语道:“一个月,我们彼此喜欢上。” 真希脱口而出:“我们已经超期了。”可不是么,成亲三个月了,自己并没有喜欢上他啊,顶多是不讨厌而已了。 “前头我们没在一起,不作数。”如沐春风的笑,带着满满的自信和笃定,温热的气息继续在耳边吹奏,“从现在起,我们要彼此喜欢,彼此爱上。” 下一秒,他轻轻揽她入怀,让她聆听那有力的温和的心跳,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动心了。这一份动心,在等着她的靠拢,她的贴近,直至两颗心溶为一体。 给读者的话: 周末偷懒一下,嘻嘻。恢复更新。 ------------ 67真相-4 “二少夫人,二少回来了。”楚月在门外通传,真希正倚在榻上看一本新买来的小说,闻声忙坐起身,就见唐靖丰从外间走了进来,脸上依然是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真希讶道:“你今晚不是去柴姨娘那吗?怎么走这来了?” 按照时间安排,今晚两晚是柴姨娘侍寝,接下去是东姨娘侍寝两天,第五晚才是回这儿来。却见唐靖丰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道:“你安排的?” 真希点头,不禁好笑道:“对啊,除了我,还有谁安排?” “你忘了我们之间说过的?”唐靖丰有点儿不高兴了,这小妮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真希却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起身穿了拖鞋就去拉他道:“那也不能坏了惯例啊,不然人家要骂我是妒妇心胸狭隘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柴姨娘还等着你呢。”一边说着拉起他就往外送。 唐靖丰反抓住她手,眼眸深深地盯着她道:“你当真要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送?” 真希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怔住,眼前这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是自己的丈夫,可也同时是那两个女子的丈夫,他们还都生了孩子,而自己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名义夫妻,三妻四妾的男子,她打心底里抗拒,尽管这个男子各方面皆不凡,但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每个月有那么些天要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那么亲昵无间,她实在无法接受。当初签订那份协议,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她的初衷便是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三五年无所出后,唐家必定会让唐靖丰休了自己,那时候她就天高任鸟飞,去做她的小老板去。至于唐靖丰又娶什么女人,那可不关她的任何事。 可是。。。真的不关自己任何事吗?为什么有时候看着那个时间安排表,自己会生闷气呢?为什么每次这个男人对自己笑,心跳就会不正常呢?为什么在他怀抱里,她还能睡得那么沉稳呢? “傻丫头,你在想什么?”拥她入怀,唐靖丰实在没法儿对着她不高兴,懵懂不经情事如她,看来太有必要去提点提点一下,让她早点正视自己的内心。 “我。。。”真希这会忽然有些犹豫不决了,好像自己也是有点儿在意的吧,早晚得嫁人,眼前这个男人相比其他男子而言,只有两个小老婆,真的是很少很少,在三妻四妾的国度里,真的可以称是好男人好丈夫了。是不是自己要求太高了? “睡觉吧,明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唐靖丰说着开始解外衣,真希霎时回过神来,却也不阻止他道:“你当真不去那边?” “怎么?”唐靖丰听她询问的语气,再看她似乎带着点可怜的表情,不禁感到好笑,索性张开双臂对她道:“过来,服侍你夫君宽衣。” 真希慢吞吞道:“若是有人因而恨我,说我是妒妇,怎么办?” “若有,我帮你解决。”唐靖丰笑得温润又无害,依旧张着双臂等小妻子服侍。 “你说话算话啊。”真希走到他面前,略为笨拙地给他宽衣解带,又对门外道:“楚月,你去告诉柴姨娘,就说二少今晚不过去了。” “是,二少夫人。”楚月应了出屋,去到秀逸阁正看见柴姨娘跟前的丫鬟站在门外张望,过去把话传达了便返回。柴姨娘在屋里一番精心打扮,一心等着唐靖丰过来,怎知得到这样回复,脸色当即就变了,丫鬟不敢出声,默默退到门边候着。烛火摇曳下,铜镜里的美人脸有些歪曲,那双精心描绘的眉眼,此时带着阴枭嫉恨之色,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响,柴姨娘忽然喃喃低语:“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西厢房那里,东姨娘听完丫鬟偷窥后的汇报,柔弱可人的笑带着几分透爽和嘲笑,以往姓柴那女人,千方百计拖延侍奉时间,如今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呵呵~风水轮流转啊。二少如今尚在新婚期,但自己是过来人,看那新少夫人根本还没和二少做真正夫妻,这点和以往皆有出入,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珍芜院的主屋里,灯火已然熄灭,唐靖丰长臂一伸,准确无误地将真希捞到怀里,嗅着她发间的花香,一只手轻轻地,无意识地顺着她美丽飘逸的长发,不知怎地,即使什么也没做,抱着她,会有一种莫名的放松和安心。 “真希,告诉我,你心里如今,对我有何想法?”醇厚的声音轻而低沉,于夜里有种性感引人的诱惑。真希在他怀里颇是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主要来自身体上的碰触和彼此体温的热度,尤其是在这夏天的夜晚,大家穿的亵衣都那么柔薄,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听到他的问话,真希的心思蓦然一动,半开玩笑道:“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先回答了我再告诉你,我现在心里的想法。” “你问吧,但凡能回答的,我会回答你。”抚弄香发的手,沿着她细嫩手臂下滑,来到那纤细柔软的小腰上。 “这辈子你打算娶多少个妾?”略带稚嫩的话语,因为压低声音,清甜中带着可爱的柔软,令他心神一荡。揽在小腰上的手力不自禁地紧了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她樱花一般的诱人小嘴。他低下脸庞,在她发上轻轻嗅着,亲吻着,声音里带着一抹戏谑,“你说呢?” “要我说。。。一个都不许有,你能接受吗?”真希稍稍往外挪了挪,可惜未能如愿,瞬间就被那只大手揽住往里送。她侧了侧身子,尽量让鼻尖远离那好闻的沉郁木香气。 沉默片刻,得不到回答,真希心里不免失望,自己太天真了,这个社会除了穷苦男人,哪个不是有通房丫头和妾侍?自嘲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当我没说过这话。” 头顶上传来唐靖丰含笑的声音:“那要看娘子有没有足够的魅力将夫君彻底迷倒了。” 足够的魅力?天知道怎样才算是足够的魅力?真希在心里腹诽,这话不等于没说一样吗?真是狡猾的男人。她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黑暗中,忽听他幽幽微叹口气,“我的小真希,你就不会用行动来展示你的魅力?” 还未等真希想明白用什么行动,轻轻的温热气息忽然拂在脸颊上,醇厚的声音低喃温柔,如撩拨琴弦,“唉。。。还是让夫君演示一番给娘子看看吧。” 真希正自好奇他要如何演示,忽地有一片柔软触上自己的唇,轻轻地、来回地摩挲,混着沉郁木的男性气息瞬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一股强大的电流霎时击麻全身,真希一下子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思考,等她反应过来是被亲了,已为时晚矣,小小琼池已被撬开,温柔地侵占,温柔地涉取,温柔地逗弄,温柔得连她自己都不知不觉沉溺其中,笨笨地可爱地回应。。。 这一吻,仿佛晨间带着露珠儿的清新,仿佛带着雨后阳光的味道,她的迷糊她的不知所措,她的悸动她的笨拙生涩,让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可爱迷人,处子之香萦绕鼻息,钻入心间,引发他内心深处的悸动,他竟无法自控停下来,只想更多一些涉取,心内深藏的渴望在不知不觉复苏。。。 真希被吻得晕晕乎乎,就快要窒息之际,忽然一大口新鲜空气吸进来,还未松一口气,从耳垂上传来的酥麻,令她整个身体再次遭遇强大电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被打开,从心窝处风涌而出,奔跑向她四肢,冲击着早已不能思考的大脑,身体的相拥更加紧密,暧昧缓缓沿途而下,落在她柔美的颈项、精致的锁骨,细腻如雪的肌肤,每到一处微烫的体温不断升级,那带着无法言喻的甜蜜和兴奋,同时又混带着紧张不安,让真希想说而说不出,想拒而无力拒,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心中有个声音在幽幽低喃,接受他,接受他。。。 蓦地,身下的人儿身体一僵,耳中钻入一个细细的怯怯的叫唤:“不要。。。”唐靖丰继续往下的动作嘎然而止。 当胸前感受一片清凉,真希正逐渐涣散的意识忽地被拉回来,恐慌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害怕地去抓住那只热烫的大手,因为未知的害怕而身子微微颤抖。唐靖丰蓦地一惊,他这是在干什么?她还没做好准备,他怎能如此急躁?一丝愧疚和怜惜涌上心头,他轻轻为她拉好衣服,系上扣子,搂着她的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声音略带一丝沙哑,温柔道:“别怕我,是我吓着你了。” 他的声音,就是有一种令她心安的感觉,想起方才情景,不禁又羞愧难当,“我。。。”字之后再难言去,似是明了她心思,他重新搂她在怀,柔情道:“两情相悦,情到深处人不悔,何况我们是夫妻。”他的低语忽移至她雪耳畔,暧昧非常道,“娘子,夫君等着那一天到来。睡吧,娘子,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轻轻柔柔的一个吻,飘落在她额头上,不同于方才任何的吻温柔而热烈,这一个轻吻带着宠溺疼惜的味道,真希无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眸。 ------------ 68大结局 马车欢快地奔驰在通往城郊的大道上,车厢里,唐靖丰一直把真希揽在怀中,温温柔柔地和她说着话儿,真希已经适应并习惯他的怀抱,但对他的亲吻仍有些害羞的抗拒。偏偏唐靖丰就喜欢这么逗趣她,说着说着出其不意地就又啄一下她小嘴儿,或是用柔软的舌在她雪耳内勾个圈儿,引得她身子无法自控地发颤,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像只小猫蜷缩在他怀内,深埋小脸只让他看到乌溜溜的云发。 唐靖丰带真希去的地方,是距离河边不远的一处庄子,四周景色秀丽清静,庄稼地里的农作物绿油油地,此时见七八个工人在地里干活儿,庄内的院落园子布置得精巧美观,绿树成荫花香飘送,宛如一处休养别院。 “这里是我名下的一处产业,占地五百余亩,主产时令瓜果,销往昙京及附近几个州县,每年的收入都相当可观。暑天时在这里住一阵子,比在昙京还舒服。” 唐靖丰牵着真希的手,一边走一边介绍,庄里管事老汤笑脸相迎上前来道:“二少好,少夫人好。” 唐靖丰道:“老汤,中午收工,让大伙集中见见少夫人。” 老汤应诺下来,唐靖丰便让他继续忙他的去,自己带着真希上了二楼一个房间,真希不禁眼前一亮,这是个典型的小套间,进门是客厅,里面还相连一个卧房和小书房。临窗眺望,远处是茫茫山峦,近处就是庄内的庄稼地,纵横交错分布有序,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座院子,院内晾晒着男人女人的衣服。 清凉的夏风吹进来,扬起她耳鬓丝丝青发,吹得人无比惬意舒畅,真希不禁张开双臂,恰在此时一双大手从后面环过她小腰,一具厚实高大的身躯贴上来,熟悉好闻的沉郁木香气萦绕鼻尖,醇厚亲切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喜欢这里吗?” “喜欢,很喜欢。”真希微笑着说道,心想若是在这里长住就好了。“靖丰,这里很好,我们会住几天?” “先住三两天,那边的事情也差不多该解决了,之后带喜姐儿和巧姐儿也过来,祖母和母亲也一起,再之后,你随我去外地。”感受着她的开心,唐靖丰的心情也如这夏风轻快愉悦,轻轻扳过她身子,收紧环在小腰上的臂力,温情的眼眸凝视在她脸上,嘴边笑意温柔无比。 “可我们没有带换洗衣物过来。”真希提醒道。唐靖丰束紧她腰肢,将她整个人都贴向自己,把她小手搭向自己腰间,轻笑道:“我们的换洗衣物就在马车后座厢,今早你未醒前,我已收拾妥当。” 真希讶道:“原来你早有准备,是不是谋划很久了?” “本来打算一回来就带你来这小住些日子,因那件事情延迟了几天,你会不会介意?” “不会,我是高兴,你能带我出来走走。”真希说的是真心话,自从唐靖丰说接手那件事暗查,她就没有再过问,如今提起,就问道:“那件事情,可是有进展了?” 唐靖丰点点头,想起暗查进展,面色有些不豫,真相开始浮出水面,但他显然不想让真希参与其中,带她来这里小住几天,便是这个打算,让她避开那残酷的场面。这里的一切能让人身心放松,他也想好好利用这两三天和她二人独处共度夏日时光。 真希主动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这个男子将是她头顶上的那片天,会为她遮风挡雨,会将她笼在他的丰羽之下。那件暗查的事情,她并非一定要知道,从一开始告诉唐靖丰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前三任少夫人并非表面上的那样原因而过世。当葱的外皮一层层剥去,辣的不仅仅是眼睛流下的泪,极有可能是将心呛碎几半。 歇脚片刻,唐靖丰带真希去爬那座郁郁葱葱的山,山中清凉沁心,真希好像回到了蓬安山,起了兴致,和唐靖丰拉开赛跑,你争我赶地跑上山顶,远远眺望下去,明媚骄阳从云层穿透折射出五彩美丽的光芒,农庄笼罩在濛濛的白雾下,宛若一幅宁静美丽的田园水墨画,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靖丰,我们在这里盖一个小房子吧,早晨早早地起来迎日出,黄昏坐看霞光万丈,夜晚倾听星星的悄悄话,看看月宫里的月兔是不是偷偷跑下来在山里溜达。”真希雀跃地说道,山风飞扬起她的长发和衣襟,从身后看宛若欲乘风归去的仙子飘渺动人。唐靖丰揽过她,一手搭上她肩膀,含笑望她道:“好,等将来老了,我们住在这里,看日出日落,一起数星星,一起听风雨。” 真希忽然侧头凝望着他优美的侧面,动情道:“和你一起慢慢老去,或许感觉也不错。” “我们一起慢慢老去。。。”唐靖丰被她瞬间真情流露深深打动,这不也正是他内心深藏的渴望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轻轻抚上她粉扑扑的脸颊,修长指尖沿着她的眉眼,柔柔地描画着,直到指肚轻轻在那两片樱唇滑过,引起少女的轻微颤抖,一双清澈眼眸似是氤氲了迷雾,那一丝娇羞的慌乱就躲闪在迷雾背后,诱着他想进去探个究竟。 俊美温润的脸庞渐渐放大,真希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紧张不安地又仿佛带着一丝期许,热息缓缓吹过耳畔,“傻瓜,闭上眼睛。”如轻风拂过,带着暖暖的气息抚合她美丽的双眸,他轻轻吻上那令人留恋的美好,温柔地与她缱绻难分,风儿也变得柔和了,这一方天地,只剩下浪漫与甜蜜将拥吻的二人紧密包围。 中午和晚上吃的菜,都是农庄里种的,卖相虽然不大好,味道却很不错。晚上吃完晚饭,夫妻二人跑去抓萤火虫,回到院子里再打开袋子,一时间院内点点发光犹如天上的星星,十分地浪漫美丽,那些纳凉闲聊的工人及管事、厨娘等,虽说平日里见惯了不觉得出奇,可这会是漫天飞舞在院子里,就在自己身边萦绕,恍惚置身在星空般美丽而不真实,厨娘忍不住惊叹道:“我平日里看着没甚特别,怎地今晚给二少和少夫人这么一扑弄,那啥啥的感觉就都跑出来了。” 她男人在旁道:“那不叫啥啥的感觉,那叫浪漫的感觉,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连个词儿都说不好。” 厨娘瞪她男人一眼:“你咋知道这叫浪漫的感觉?难道你背着我和哪只狐狸浪漫过?”说到末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脸你给我说清楚的架势。 她男人忙摆手道:“你别胡思乱想,我除了你,没碰过别的女人,连手也都没碰过,那浪漫的感觉也就听别人说的,要不咱俩也去捉萤火虫,咱俩也浪漫一把?” “去去,一把年纪不知羞,要浪漫自个去。”厨娘明明有点心动,却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一双眼睛直瞄向少东家,心里感叹真是一对璧人哪,浪漫似乎就该和少东家这般的美男子挂钩,再看自己变形的身材,男人那不在年轻黝黑的脸,厨娘心里微叹口气,萤火虫的浪漫是给年轻人的,他们的浪漫,都贡献给柴米油盐了。 一大早,唐靖丰和真希吃完早饭,正想跟工人去地里看看,忽见常跟他出入的两名护院骑马奔来,忙停下脚步。两护院匆匆下了马,上前揖礼一脸肃严道:“二少。。。”却不再往下说,视线往少夫人脸上一掠。真希心下明白,对唐靖丰道:“你们慢聊,我先去地里看看。” 唐靖丰拉起她小手亲了亲,柔声道:“好,我一会就过去。”这一举动让两名护院立即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等真希走远了,唐靖丰才问道:“事情如何了?”一名护院道:“他们果然沉不住气,先露了马脚,我们先发制人,对那丫鬟恐吓要挟一番,那丫鬟还真不经吓,昏过去醒来把自己所知的都招了,此事老爷已知道,但老爷说要你回去亲自处理。” 唐靖丰点点头,面上流露感伤,府里上下对她不错,过去他也做到雨露均沾,不曾亏待了谁,可为何她要这么做?一个人的欲望,到底要填什么才能填满?他回身望去,只见那抹浅蓝色身影时蹲时站,听着工人的介绍和解说,脸上笑容那么清朗可人,纯净如水又亲和。思忖片刻,他对两护院道:“在这等着,我和你们一起回去。”说完往庄稼地走去。 真希一回头,看见他走来,高兴地道:“靖丰,你快过来,他们答应给我一块地,让我自己种瓜种菜。” 唐靖丰走到她面前,握起她双手,含笑道:“好,先空出一块地,我和你一起种瓜种菜。不过,现在还不行,事情有了结果,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这么快有结果了?”真希一愣,随即发现他眼中的惆怅和迷惘,点头道:“你说过,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不管是什么,我和你一起面对。” “。。。好。我们一起走。”唐靖丰掩下心中的感动,为什么不是早一些遇见她呢?若早一些遇见她,他定会等她,等她长大,再携她一起笑看人生风景。 唐府,表面依然平静无澜,然,正如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沉闷的天气有种风雨欲来的摇坠不安感袭上人们心头。一些已知发生事情的下人们,更是闭紧了嘴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寡言,脸上表情是从所没有的严肃。秀逸阁的院内,如今有两名家丁把守着,大少奶奶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三少奶奶哪也不去,却让贴身丫鬟和奶娘随时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唐靖丰和真希回到府里,立即被请去了老夫人的屋里。一进门,就见老太太半躺半卧在榻上,气色很是苍白蔡妈妈和大丫鬟候在身边伺候,两人忙上前行礼问安,随后坐在榻沿,唐靖丰握起老太太的手关切道:“祖母,怎地气色这么差?”又转头看向蔡妈妈:“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虚弱地露个笑容,看向二人道:“祖母无碍,就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中用,歇个几天就好。” 真希不由地略带责怪看了眼唐靖丰,对老太太道:“祖母,这事儿都怪我和靖丰思虑不周,祖母年纪这么大了,还得为这些事操心。” 唐靖丰也道:“祖母,您从现在起,要放宽心,把身子骨养精神了,我和真希的孩子,还等着祖母抱呢。” 老太太一听,眼睛霎时亮了,视线就飘向真希的肚子,惊喜道:“真希,你有了?” 真希羞的一脸难为情,狠狠瞪了眼乱说话的某男,恐老太太失望,忙澄清道:“祖母,他最近事儿多,说话都迷糊了,才回来,哪、哪能这么快?”唐靖丰却只是笑,不说话。 老太太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不过一想也对,孙儿才回来几天,就是回来一个月也无法知道是不是怀上了。遂笑道:“不急,祖母不急,可你们得努力呀,祖母做梦都盼着呢。” “祖母,您安心养身子,那些事情,靖丰会处理好的。”真希说着轻抚上老太太的脸颊,轻轻为她抚那额头的皱纹,尔后俯身轻轻一吻,柔声道,“祖母,您好好休息,这两天可能事儿会比较多,靖丰和我可能无暇过来看望祖母。昨天我们还商量着呢,说等事情都处理妥当,就接祖母和母亲,带上喜姐儿和巧姐儿,一起去世外桃源住段日子。” “好,好,祖母听你们的。”老太太看着孙儿媳和孙儿,带着欣慰的心情重新躺下。 从福华院出来,夫妻二人立马去了父母亲那儿。唐老爷特地告了假,一脸复杂让人瞧不出他此时心里想法,唐夫人在丫鬟搀扶下,从卧房走到隔壁的书房,不过一墙之隔,却让她气喘连连,咳嗽不已,气色更见苍白无华。唐老爷忙起身去扶妻子到罗汉榻半躺着,心疼地责备道:“好好躺着怎么又跑出来了?再不好好休养身子,看你还有力气和我说话。” “父亲,母亲。”唐靖丰和真希双双进来,上前给二老行了礼,便端了椅子坐到罗汉榻前,先关切地问了母亲的状况,尔后才说起暗查的事件。 唐老爷看了眼真希和妻儿,羞愧万分地叹道:“说起来,是我这个一家之主的无用!是我当年引狼入室啊!”想他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辅助帝君治理天下,却偏偏疏漏了内院之事,以为不过是女人之间的一些小争斗,殊不知这样的小争斗,一不小心酿下的祸根,却是堪比国中内乱。 唐夫人摇头,脸上内疚感伤更甚于丈夫,“怎能怪你?是我不好,我能力有限,没治理好家中,不但祸根深埋多年,如今让老爷还得分心来处理这些事情。可怜我那三个儿媳,还有我那尚未出世的孙儿。。。”她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真希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观唐夫人面相,的确作为当家主母不大适合,她性情太过柔软,要知道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而且她又轻易相信人,难分辨人心好坏,虽然这些不是导火索,但却在整个事件中起了负面作用。脑海中浮现唐家某几个人的面貌,真希也不由在心底叹气,她自从嫁进来后,以为不理会就一心安闲,怎知唐府以前就已经是暗流汹涌而无人察觉,若不是那次中毒事件,她也不会想到要去暗查唐府过去的那些破事儿。而如今,她最为迷惑不解的,就是唐靖丰明明当年有怀疑,却为何任凶手逍遥法外? 唐靖丰劝慰道:“父亲,母亲,你们别自责了,这件事情,我们都没有错,要说错,那就是某些人心术不端,贪念太大,才会导致悲剧发生。而我当年又。。。”说到末句,他的脸上也浮现痛苦之色,先后的三任妻子,他与第二任妻子感情比较融洽,后来又得知妻子有孕,他高兴非常,无奈他那时无法归家陪伴妻儿,也正因如此,后来出事导致他倍受打击,意志消沉。直至第三任妻子过世,他再也不肯娶亲,而昙京上下则流传他克妻恶名,他也毫不在意。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唐靖丰身边的女人,不能仅仅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也正因为这样,当他得知唐三奶奶前来说亲的女子是那少女,而父母不大赞成,他却指定就娶她为妻。事实证明他这次娶妻娶对了,妻子不但跳脱危险,更勇敢大胆地去暗查过去的事情,而妻子对两个非亲生女儿的呵护和喜欢,也让他为之感动和心动。 唐靖丰开了口,真希才出声道:“父亲,母亲,请恕儿媳多嘴几句,靖丰说得对,有的人的确不喜过平和的日子,总念念想别人碗里的东西。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件事不宜公开审讯,府里上下百多口人,要他们事后不八卦也并非难事,父亲在事情处理之后,不若召集府里上下来个警训,谁个若多事,咱不驱逐他出府,也不罚他月钱。统统交给由二少夫人做试验品,看二少夫人心情,是割手脚还是割舌头挖眼睛,或是交给香草姑娘尝试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唐老爷和夫人听得心惊惊地,忙摆手道:“不成不成,怎能让你来担这恶名。”真希呵呵笑道:“我原本就在安源寺随师父练武,在叶府无人不知。练武之人可没那么多讲究,送牢还得浪费国家的粮食,卖给人伢子又没人道了些,痛打一顿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唯有缺了手脚眼睛不能说话,成为一个毒品试验人,他们才会时刻记住自己犯下的错,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 唐靖丰揽过妻子肩膀,伸手刮刮她秀鼻,笑道:“我完全不介意,你想这么做,那就去做,我一定支持你。” 真希这番听起来凶神恶煞的话,倒让屋里的沉重气氛缓解不少,唐老爷这才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原来,就在唐靖丰携真希去农庄小住的第二天,暗中盯梢的子卿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将夜半碰头的两丫鬟提了给审问,两丫鬟害怕过度,昏醒后便将各家主子给出卖了。唐府的悲剧源头,还得从唐老爷当年说起。 丛姨娘原本出身嫡女身份,真名丛莲,家道殷实丰厚,只因兄嫂二人好赌成性,把老夫母给活活气死,她本人也被兄嫂卖到烟花之地,恰逢那晚唐老爷陪同几个外地官员去那里喝酒,听到台上喊价,他就抬头看了去,见其姿容秀美脱俗,眼中却有股子不倔傲气,又心怜之,一时心动便将重金其买下,本欲放其自由,那女子却长跪他面前不起,只求服侍他身边报恩。唐老爷当时刚成亲不久,与妻子感情情投意合,并无心纳妾,唐夫人本就心善,便让其留下做了个二等丫鬟。 后来唐夫人一直不见有孕,老夫人就做主升了她屋里的一个通房丫头为小妾,一年后小妾生下个女儿,老夫人虽然失望,但好歹也是个唐家血脉,那会常常带唐夫人去祈福烧香求子。有晚唐老爷外面应酬回来,唐夫人那晚身子不大舒服,就没如往常那般在门口等他,唐老爷错把等待的女子当成是妻子,就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丛莲也很争气,一次就中标,而她身份自然被抬为姨娘之一。一年后生下个儿子,是为唐家庶长子,老夫人着实高兴了一番。也不知是这庶出长子带来的福,还是菩萨保佑显灵,唐夫人后来喜孕在身,终于生下唐家嫡子。唐老夫人本就合心水这嫡出媳妇,这下总算不负期望,给她添了嫡孙,对唐夫人更加疼爱有加。 丛莲自从生了儿子后,一切待遇都比从前更好,老夫人也对自己很好,老爷对自己亦是怜惜有加,当唐夫人生下儿子,她才惊觉,自己今后的日子,并不因为儿子出生而带来什么改变,她的儿子是唐家长子,却因为自己是个姨娘,而不能成为唐家正经继承人,庶出两字,永远隔断她和儿子的美好前程。此时她才深深感受到那些做妾的悲凉。因为老爷对自己也很好,丛莲开始尝试着暗里争夺老爷,但她慢慢发现,唐夫人即便信任她,但老爷对嫡妻的感情只有增无减,根本不是她耍些机心就可以得到的。于是她认为自己很不幸,遇到一个死脑筋的丈夫,在老爷身上无法动手,孩子们渐渐长大,丛莲不但没有收敛不满不平之心,反而把坏水打在唐靖丰身上。你唐家不是最注重嫡出血脉吗?我就让你们不如意! 而丛莲和唐二奶奶能成为好友,源于两人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唐二奶奶本是庶出女,唐二老爷也是庶出子,两人姻缘可谓门当户对。唐二奶奶经常哀叹命运不公,在她眼里丈夫就是比唐老爷有才华的多,偏偏所分财产不及唐老爷多,住的府邸也不比唐府宽大气派,官途上也只做到了四品下阶,再也升不上去了,反观唐老爷,青云直上,不到四十就做到了丞相一职位高权重。她曾一直认为是唐老爷故意不帮自己丈夫,而老夫人又偏爱唐老爷一家,因此她心里也有怨念。但是,唐二奶奶和丛莲的区别在于,前者虽有怨念,却十分看重在外人面前的唐家名声,且她极爱自己丈夫,而丈夫和大哥唐老爷感情又甚好,唐二奶奶就是那种说起话来口爽,实则不会有什么行动的人。丛莲几次有意无意的暗示之后得不到明确回应,转而向自己的亲儿媳大少奶奶和柴姨娘下手。 那盆金帘花,是丛莲从亲儿媳口中听来,只说自己很喜欢,便特意让大少奶奶再去索要回来,亲婆婆喜欢,大少奶奶自然不违抗,果真跟朋友要了一盆送给丛姨娘。丛姨娘在养了些日子后,便借大少奶奶之手,转送给唐靖丰的第二任妻子。而那些各种不同香气的趣味香包,有部分是大少奶奶买下来送的,而大少奶奶手里的香包,又是丛莲和柴姨娘亲手制作针绣装进不同的花粉,委托一个经营香包的朋友帮忙,说是一个朋友过生日,尤为喜爱香包,因那朋友不肯收礼物,故而放在朋友店铺里,让自己的儿媳带那朋友去买下来。而大少奶奶带第二任少夫人就特意去那家香包店,在原先制定好的托架上,把那些香包都买下来送给第二任少夫人。 要说丛莲如何懂那些毒性,还得从她那个经营香包的朋友说起,丛莲这个朋友原本就略懂一些医理,知道不少吃食及花香之间的生克关系,丛莲因为一心要让唐家不出嫡孙,故而一直苦思冥想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隐匿法子。这样阴毒的法子终是让她想到,她看出自己个这个亲儿媳,以及柴姨娘,和自己一样有不满不平之心,暗里时常给她们洗脑,让她们向自己靠拢,和自己一起打垮唐家嫡孙。 至于唐靖丰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三任妻子,却是事出有因,二人本身都身有隐疾,丛莲和大少奶奶不过是间接地点燃了致命诱因,一个是在花茶里动了手脚,一个是设计让当时的小圆和府里的一个管事私通,实则并没真正发生事情,然后被人发现,之后丛姨娘对她软硬兼施迫其在第三任少夫人的药里每次下一点长天花的药,让她们提前一命呜呼。 而自己的中毒事件,其实相当蹩脚,冬雪当日第一次送食盒过来,途中遇到两个丫鬟不慎掉了一地水果,冬雪就好心帮忙捡拾,那放在石凳上的食盒,就被偷偷出现的一个丫鬟给用沾了毒的细针放入那汤水里一浸,毒性立即挥发在汤水里。当日真希不知有毒,欢喜那两个便宜女儿,便让她们先吃,哪知道反而躲过一劫。 这个时代,感染伤寒稍不小心就会夺人性命,何况天花这种病症,伤寒加天花,注定是死路一条。真希听得不胜唏嘘,嫡出和庶出,在这个时代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门槛,在这个身份代表一切的社会,庶出永远低人一等,虽说也有庶出的好男儿,可能那大气候的,寥寥无几。无论是后院内宅中的女子,还是朝堂上的男儿,嫡出两字,就阻隔了许多的可能和美好。姨娘二字,虽说吃穿用住都优裕不愁,可精神上的压抑和心灵上的空虚,社会的等级森严对这个群体的歧视不公,让这些女子只能惶恐地度过一生,在那些胡编乱造的穿越小说里,我们常见为情节需要而偏离真正的古代,现实中是妾要想打倒正室,那就跟人类登天一样希望渺茫。 那丛姨娘,真希有两面之缘,只记得当时看见这中年女子,容貌端庄秀美,但细看之下,其眼神不正含杂,她的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阴郁灰沉,就像一张纸,被铺了厚厚一层尘埃,看不到那张纸的原有色彩。至于那助纣为虐的大少奶奶,即唐靖丰的大嫂,当初真希听五婆子探来的八卦消息说其性情喜怒无常,并不感到意外,但她面相不至于透出如此恶毒,却偏偏做了如此恶毒的帮凶,真希忽然间感觉自己所学的麻衣神相术,并没有彻底学透悟透。一时又心生出迷茫,即使看出那人如何,自己又能怎样呢?不近不沾,就真的身安无事了吗?事实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接下来的处置,真希没有在场,她害怕自己承受不了太过残忍的结果,觉得没有当场亲耳听见,心里多少没那么堵。因此她带着喜姐儿和巧姐儿,陪同老夫人一起,先去了农庄小住。 五天之后,唐靖丰携同生母出现在农庄。晚上吃过饭后,夫妻携手缓缓散步在农庄小路上,夜空暗蓝,一轮明月呈椭圆形,银晃晃地挥洒下满地月光。田间的虫鸣唧唧歪歪,清凉的风轻轻拂来,夜里的田园,一切是那么静谧安宁。 “告诉我结果吧。”真希终是问出自己不愿听的事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唐靖丰侧眸向她,揽住她香肩,轻轻道:“那毕竟是几条鲜活的人命,总得为她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丛姨娘服毒自尽,只留下一行字说对不住大哥。大嫂被送去家庙,从此将在那儿度过余生。大哥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病倒了,两个侄儿如今暂由三弟妹照看着。” “还有两个呢?”沉默片刻,真希问道。唐靖丰长叹口气,脑海浮现的却是喜姐儿那天真无邪的面容,心里有一丝丝的痛。“唐二奶奶明知丛姨娘心地不正,却不阻止,是真的病了,据说病得很重。柴雪梅她。。。主动要求去家庙,按说以她的身份是不允许的,看在喜姐儿份上,就让她和大嫂一起,也好有个伴。” 真希忽然停下脚步,月色下一双眸子亮如夜星,“靖丰,你放心,喜姐儿和巧姐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照看教育她们,让她们健康快乐成长。” “我相信!”唐靖丰紧紧拥抱住她,心底无限柔情流转,深深呼吸着她发间的玉兰花香,低低道:“东曼儿将会改嫁。。。” 真希蓦地抬头,惊异地看着他,“巧姐儿怎么办?东姨娘她真舍得。。。其实、其实我。。。”她想说其实我愿意尝试着去接受你有妾侍的事实,我会尝试着与另一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可这样违心的话,她怎么也无法说的出口! 似是明了她心思,唐靖丰轻轻抚摩着她柔滑娇嫩的脸庞,低下头以额抵住她的,柔声道:“我想,一直以来我心中的那个理想妻子,终于出现了。有一个心目中的妻子,足矣!你刚才不是说,会好好照看教育两个女儿健康快乐成长?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两个,也许是三个。。。” “哎,停!为什么不是一个啊?”真希不解地问。唐靖丰拥紧她娇躯,一手轻托她后脑勺向自己靠拢,轻轻碰触着她娇嫩粉唇,低低地笑道:“我喜欢孩子,尤其是你为我生的孩子,越多越好。。。” “你当我母猪啊?可恶!”真希一跺脚,刚好踩在某男一只脚面上,当即痛得他呲牙裂齿跳起来,声音不无哀怨,“娘子,你是想要一个瘸腿夫君么?” 真希气哼哼道:“谁让你口不择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下辈子你来做女人,让你生一百个娃看看。” 某男赶紧长臂一伸,将某女捞进怀里紧紧不放,赔着让某女小鹿乱撞的春天笑容,低喃道:“娘子,为夫答应你,不过,我们先过完这辈子,再想下辈子好不好?娘子这么惹人怜爱,为夫怎舍得让娘子屡遭生育之痛呢?生一个太孤单,生两个正好成双,娘子,我们回去开始第一个造人计划吧。。。” “哎。。。哎哎,靖丰,为什么当初你有所怀疑却不回来暗查?”意乱情迷之中,真希还能保持一丝清醒,将心中疑惑问出。 “那个为夫非常无奈,不知如何回答,改日带你去找太子和皇上要答案去。”唐靖丰一把抱起她,转身往那明亮的院子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仓促完结,许多情节和线索及人物未能展开,导致后面大为变动,种田无奈不伦不类,麻雀非常遗憾和心疼,对所有看此文的读友们说声抱歉!麻雀曾在书评区留言说过仓促完结原因,在此不再沉述。希望大家不要对麻雀失去信心,下个文,将不再此类文风,或许继续麻雀之前的风格。新文推出时间不会太久,敬请仍然喜欢着麻雀的读友们,保持关注麻雀。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