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 一 ------------ 第一章 误入庙宇 更新时间:2013-06-22 (一)误入庙宇 明媚闪耀的烟火划破长空,在仿佛要坠落的瞬间毅然孕育出五彩缤纷的花朵,绚丽无比,却闪瞬即逝。 “妈,好不好看?”清秀的少年蹲在地上拉着坐在轮椅上的妇人,含笑的眼里充满了关切与小心翼翼。 “嗯,好看。”妇人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温情而病态。 少年将母亲的手攥得更紧,“妈,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年都陪你看!” 妇人怔了一下,怜爱地抚摩儿子的头,缓缓道:“烟儿,妈总要离开的,以后你一个人,要坚强……” “不会的,妈你会长命百岁的。”少年哽咽不已。 “烟儿……”妇人慈爱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滴,“妈能看着你长大成人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妈把你生下来,却没办法给你一个正常的身体……” “妈,我不怨你,真的,我从来没有怨过你!”少年连连摇头,妇人亦哭出声来,夺眶而出的泪,宛如烟花似雨落下。 “妈……” 昏迷在床上的人朦胧地唤着,亓官寒澈闻声走过来,却见他的眼角溢出一滴温热的泪珠,透明的颜色,令亓官寒澈不禁蹙眉。 少年缓缓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印龙绣凤的床帘,还有一张俊朗却深沉的脸。 “你醒了?”亓官寒澈问,淡薄得不带任何情绪。 少年虚弱地点头,空茫的脑袋里还没有弄清当下的情形。 “你是谁?”这次有了点盘问的意思。 名字? 少年眨眨眼,怔愣地看着他。 “没有名字?”亓官寒澈再次皱眉。 继续发愣。 亓官寒澈略显不满,“难道失了忆?” 少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顺着意思道:“好像……是……” “霜若。”亓官寒澈叫来宫女,“把太医叫来,神人醒了。” 霜若的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神人?太医? 少年终于发觉奇怪之处了,这是哪儿?这个男人又是谁?还穿着古装。隐藏摄像机?cosplay? “你是……谁?”少年小心翼翼地问,眼前的男人沉着一张脸,冷傲得仿佛不可触碰。 “徵朝赫亲王,亓官寒澈。”亓官寒澈以为少年会大吃一惊,没错,少年是吃惊了,但吃惊的并不是眼前站着的人贵为王族,而是大叫道:“什么朝?!亲王?!!这是哪里?!!!古代?!!!!中国有过徵朝么?!!!!!” “中国?”亓官寒澈从未听说过此国,然后恍然大悟,“你没失忆?” 少年反应过来自己白痴似的挖了个坑跳下去,直骂笨得够可以,连忙辩解道:“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个地方……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亓官寒澈无语地看着故作镇定的少年,这家伙大概不知自己那心虚的表情就像在说:“我骗你的,但我绝对不会把真话说出来!” 亓官寒澈不戳穿,少年也害怕言多必失闭了嘴,开始着重考虑自己的处境。 徵朝?莫非是什么超短命而不值一提的王朝?战国时候的朝代还是五代十国?他是怎么来的?当时……他和皓天都喝醉了,然后皓天追着他跑,他糊里糊涂跑到了妈妈的坟前,皓天抓着他的瞬间地上突然就裂开了一个口子,他掉了进去,就看见一道黑亮的光,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这种状况少年在电视剧和小说上见过,一般来说,这叫做穿越……换句话说,他穿越了,还穿越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王朝…… 少年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 “咝。” 痛,不是梦。 抬头对上亓官寒澈淡漠的眸子,少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内心流着瀑布泪地裹进暖和和的被子里不露面了。 听闻“神人”醒了,十几个太医均是急急地赶过来,很快房间里便挤满了人和药箱。 最为年老的太医为少年把了把脉,露出欣喜之色,“神人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较为虚弱,多进进补便好。” “哦,谢谢啊。”少年咧嘴笑,在宫廷之中算是随性的言行惹得太医有些无所适从,果然神人就是与众不同啊! 开了方子交代几句后,太医便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亓官寒澈觉得留下了也没什么用处便也离开了,只有霜若和另一名宫女岚冰留了下来。 少年撑着手肘打算坐起来,霜若连忙帮他扶着背。 “谢谢。”少年腼腆地对她笑。 “服侍神人是奴婢的福分,神人如此说可是要折煞奴婢了。”霜若欠了欠身,语气却有几分嬉笑的意味,看起来虽说这里也有长幼尊卑,但各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算和睦的。 “怎么你们都叫我神人啊?”少年觉得挺奇怪,莫非是自己从天而降让迷信的古人误以为自己是谪仙? “陛下向送子双神祈子之时,送子双神的座台之前突然裂开,一阵玄光之后神人便躺在了那里。想必是送子双神显灵,将神人送来为皇族添子添孙。”霜若解释道。 少年越听越蒙,从地缝里出来的?什么送子双神?不是送子观音的么?还有添子添孙,什么意思?要他帮什么什么徵朝的皇族生孩子?!联想到自己身体的异状,少年微微颤抖。 “怎么会?……” “当时陛下、太子殿下、赫王殿下、还有很多朝廷重臣都在,不可能有假的。”霜若看着岚冰,岚冰也点头。 “我是说,我是男的,怎么能生孩子?!”少年有些心急地问。 “怎么不可能?”霜若说得理所当然,“龙阳磨镜若想得子,便会一同诚心诚意地拜祭送子双神,若是当夜双神入了两人的梦中,之后不出三月便会有孕。自太祖皇帝以来皇族人丁单薄,神人是送子双神送来的,必定是双神选定来为皇族延续血脉之人。” 少年已经混沌了,“自太祖以来”说明徵朝的年代绝对不短,但是他活了十八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这就是中国没有出现过的朝代。而什么送子双神还有男人可以生育更是闻所未闻,这么说他恐怕是穿越到了其他国家的古代或者是异世界,总之不会是中国或者他有所了解的国家。生孩子?小时候他知道自己身体里存在着一个诡异的器官,而且因为雌xing激素分泌过多长相动作都会偏向中性时,也曾害怕有一天不慎受孕后被世人唾弃,但逐渐长大后明白男人生孩子绝对是天方夜谭也就不在意了。现在告诉他他可以生育,而且也必须生育,他诧异了,惊悚了,要崩溃了! “那……你们打算……”少年的声音有些抖。 “此事皇上与诸臣仍在商榷,但应该不是嫁给太子殿下便是嫁给赫王殿下吧。”霜若歪着头想了想,得出如此结论。 少年感觉自己要晕了,嫁?!还要嫁给太子或者赫王?!一入帝门深似海,更何况那个传闻中的赫亲王他已经见识过了,彻彻底底的三无主义――无我无心无表情== 少年自知自己才刚醒,要再次晕过去恐怕很难,便又躺下来,紧闭着眼盼望醒来之后能发现自己其实是安然地躺在自家的床上。 ------------ 第二章 在宫闱 更新时间:2013-06-22 (二)在宫闱 事实宛如一个浪头残酷地冲毁了渺小的期盼,看着雕栏画栋的房间和将自己扶起身的霜若岚冰,少年从眼珠到太阳穴都开始疼了。 太医吩咐让他静心养身,两个侍女便没有同意他打算下床的要求。少年天生劳碌命,从小就跟着母亲做事,每天都忙个不停,忽然让他坐着不动喝这喝那的,感觉每块骨头都在不适地叫嚣。 霜若怕他闷和他说了会儿话,他才稍稍了解到如今这个世界。 徵朝疆域辽阔,呈梧桐叶状,东西北三面均与少数民族直接接壤,至于与南面的南蛮族之间则横亘着绵长的卧龙山脉。 徵朝都城“深帜”居于国土南面,位处其中的皇城名为“鹤赋”。传闻太祖皇帝如此取名是希冀后代子孙铭记当年十七战国之时,徵国正是因有鹤神族相助才能夺取天下一统中原,亓官一族的荣耀乃是鹤神族赋予的。 鹤赋周围挖有护城河,东西南北各有一处出口。而皇宫建在鹤赋正中央,四四方方的,北面有六个出口,东西各三个,南面无出口。其整个南面均是后宫;中央是皇帝处理政事的亘和殿;西面是下等侍卫太监宫娥等人居住的千安庭,东面是太子的东宫;一般有外来使节或者贵客临门便会安排居住在东宫再往北一些靠近亘和殿的卿迎庭,但是近来卿迎庭正在修葺,因此忽然到来的少年便被安排在了后宫中较为清雅的琢惜殿内。 少年养了几日气色渐渐好了起来,霜若岚冰便扶他去琢惜殿旁的出月亭坐坐。他今日换了一身简单大方的靛蓝外袍,外面还罩了一袭透明薄纱,袖上是金丝滚边,绣着松枝的腰带束出了一些弧度,颇有些乌衣子弟的感觉。由于不习惯别人服侍,少年非要自己穿衣,结果却弄不懂亵裤的穿法,手忙脚乱地裹了好几回才穿对。 这些日子少年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每天被两个丫头看着总觉得浑身不适,便叫霜若去拿点心,岚冰去沏茶,自己独享出云亭的清净。 少年穿越过来时中国正举国欢庆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而徵朝却正值春夏交替之际,草长莺飞,温暖而不闷热。少年眯起眼看亭外的天空,如同地球上一样的湛蓝,身边的景象却大相径庭。 小小的脑袋忽然从矮树后伸了出来,一双空灵的眼睛盯着少年一眨一眨的。少年猛然见着也愣了一下,待看清了才微笑着向那孩子招了招手。 那孩子走了过来,约莫五六岁,身着粉色罗裙,项上是沉甸甸的长命锁,头发直直地披散下来,几缕用红绫束着辫在一起,花瓣一般绾在头的左边。 “你是……神人么?”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大家都说是,那么便是吧。 女孩的眼神立即变得敬畏而好奇,少年友善地笑了笑,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摇摇头,“寒沨哥哥说过,不要随意告诉陌生男子自己的闺名。” 少年晕,这丫头的哥哥倒是很有防狼意识,但是自己长得这么诚恳刚正也会被列入“恶狼”系列?真是岂有此理! “小妹妹啊,哥哥不是坏人喏。”少年的脸上堆满正直的笑容,“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哥哥给你吃好吃的点心。” 女孩显然被点心打动,考虑了一下,奶声奶气地答:“寒泫,亓官寒泫。” 亓官?莫非她和那个不可一世的赫亲王是亲戚关系? “寒泫哪,”少年笑得春光明媚,“你认不认识赫王殿下啊?” “嗯!”女孩一听这称谓小脸便明朗起来,“他是泫儿的二哥,寒澈哥哥和寒沨哥哥最疼泫儿了!” 二哥?!那这丫头岂不就是公主?!少年吓得差点从石凳上摔下来。冒犯公主该当何罪啊?不过,自己是神人耶,所谓“天地君亲师”,神人的地位要比公主高贵的吧? 亓官寒泫歪着头看他,少年也挺直了背,装出仙风道骨的模样傻傻地对着小公主笑。 好奇宝宝和假大仙儿的对峙持续了几分钟,便有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泫儿,你去哪儿了?”亓官寒沨一路找了过来。小丫头喜欢和他玩捉迷藏,整个皇宫也无人敢对皇上最宝贝的小女儿不利,便是这次小丫头跑得远了些,他也没有兴师动众,只带了贴身侍卫云筑来找。 亓官寒泫听见是自己的大哥,便朝声音的来源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 “寒沨哥哥,泫儿见着神人了!”亓官寒泫雀跃不已,拉着亓官寒沨的手便往出月亭的方向走。 此时霜若岚冰拿了糕点香茶过来,却见亓官寒沨被亓官寒泫拉着走过来,两人均是怔了一下,才赶紧行礼道:“太子殿下,三公主殿下。” 亓官寒沨瞥了一眼岚冰,才摆了摆手让她们起来,对少年作了一个揖叫道:“神人。” 少年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向两位皇族成员作揖,然后抬眼偷偷打量着亓官寒沨。太子的装束自然不会普通,一身的金色,却有条有理并不扎眼,头发一丝不紊地束在脑后。毕竟是亲兄弟,亓官寒沨和亓官寒澈有三分相似,但和亓官寒澈棱角分明的脸不同,亓官寒沨的脸略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流转着妖冶之感。 “神人今日能出来走动,想必身子已好了泰半了吧?”亓官寒沨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的眼里尽是邪魅的玩味。 少年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这家伙是自己的“老公候选人”之一啊…… 亓官寒沨看出了少年的心思,邪笑一声道:“神人莫怕,本太子只对丰神绰约的女子有兴趣。” 少年张大了嘴巴——色狼啊!这货根本就是标准的色狼啊!估计教自个儿妹妹的不止是不告诉名字这么简单,那完全是洞晓天机的人生箴言啊! “而且,”亓官寒沨在少年身上扫了几圈,“父皇与众臣商议已经决定,让二弟迎娶神人了。” 少年的嘴巴张得更大,ohmygod,自己要嫁给那个“三无男”了?! 亓官寒沨在少年夸张的脸上看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地笑道:“其实神人嫁予二弟也是一桩好姻缘。澈儿虽然生性冷峻沉闷,却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五年来只娶了一房妾室,相敬如宾,徵朝上下莫不赞扬。天下女子第二想嫁的,便是赫亲王亓官寒澈了!” 哦,看来自己的准老公口碑不错嘛,少年有些放心了,啊!不对!他一个男人才不要出嫁啊! 话说,“那第一想嫁的是谁?” 只见亓官寒沨骄傲地扬起嘴角,“女子第一想嫁的,自然是徵朝太子——亓官寒沨我了!” ==这货不但是个色狼还是个超级自恋狂! 亓官寒沨见戏耍够了,便拉着亓官寒泫告辞。少年也没了心情,闷闷地回琢惜殿去了。 ------------ 第三章 皇族 更新时间:2013-06-22 (三)皇族 在正厅坐下来,岚冰给少年端来一杯茶水便去屋外打扫,霜若则站在少年旁边随时候着。 “岚冰可真勤快,”少年赞叹道,“打扫的事明明不归她做。我见有小太监天天按时来,但每次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他们愣是找不到地方下手。” “嗯,岚冰一向勤快。”霜若也赞同,似是与岚冰相识了多年。 少年喝了一口茶,晃着杯子,看茶叶浮起随水流动,终于忍不住问道:“霜若,你知道这皇宫里的事吧?赫亲王他是……和太子、三公主他们是怎样的人?” “神人问的是?”霜若不解。 “就是……”少年组合了一下问句,才道:“性格怎么样啊,多少岁啊,对别人怎么样啊之类的。” 霜若歪着头想了想,道:“奴婢曾说过本朝皇室血脉单薄吧?” 少年点头。 霜若接着道:“虽说后宫佳丽三千,但皇上膝下至今却只有两位皇子和一位皇女。赫王殿下乃姝妃娘娘所出,性格嘛……就像刚才太子殿下说的一样,是很沉着稳重的人,对下人也还算不错。殿下今年虚岁二十有二。” “虚岁二十二?那不是才大我两岁?”少年诧异,原本还以为那个一板一眼的家伙应该还要再大一些。 等少年说完,霜若又继续:“五年前赫王殿下纳的妾室蝶夫人是骠骑将军楚旷鸿的妹妹。蝶夫人与赫王殿下至今无嗣,且生性淡泊,不逐名利,神人嫁过去想必不会遇到明争暗斗以利相倾。” 少年“哦”了一声,心道:我要嫁的男人其实不错呢,至少比那花花公子好多了……啊不对!我是男人,而且是二十一世纪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的男人,怎么可以嫁给已经有了妻子的男人呢?!更何况要生孩子啊!生孩子!想想分娩的疼痛级数是最强烈的十二级就可怕! “太子殿下乃皇后娘娘嫡出,”霜若见少年没有打算再多了解赫亲王的事情便将话题转移,“性格嘛,神人也看到了——玩世不恭,拈花惹草!” 少年笑,“你这么说不怕被砍头?” “怕什么?”霜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咱俩不说,又会有谁会知晓?” 一句“咱俩”让少年感觉和霜若成了一派,便乖乖闭了嘴。 “太子殿下今年虚岁三十有五。” “啥?!”少年惊得跳起来,三十五?!他还以为亓官寒沨顶多二十五六,那家伙是这么保养的啊?偷偷学来卖给那些爱美人士一定赚翻!不过这两兄弟也真是搞笑,一个都近不惑了还装幼chi,一个年纪轻轻反而少年老成,一张脸严肃得跟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一样。 霜若还在等少年发问,少年见她不说了,才催促她继续。 “太子殿下对下人嘛,”霜若有些不悦,“不闻不问,什么事都丢给太子妃,太子妃为人又刻薄,一不小心惹到她啊,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身首异处。” 少年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脖子——好可怕的女人! “太子妃是戈相爷的女儿,娇生惯养,工于心计,十七年前皇上赐婚嫁给太子为正妃。太子殿下之前已有三名妾室,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没什么地位,就全被她害死了,”霜若说到这里也忿忿起来,“后来太子殿下又陆续娶了七名妾室,宫女民女甚至连妓女都有。有了前车之鉴,太子殿下便把这七名小妾都护着。太子妃看着那些出生比自己贫贱得多的女子受宠却又不得下手,气死她了!” 少年见霜若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便问:“你那么高兴太子妃不受宠啊?” “自然了!那太子妃简直人见人恨,更何况她还害过岚冰!”霜若恨得牙痒痒。 “她害过岚冰?!”少年也起了怒意,难怪那么勤勤恳恳言气卑弱的岚冰从来不爱说话,原来是被欺负了打破牙齿和血吞! “原本太子殿下看上了岚冰打算娶进门,”霜若压着怒气道:“但是太子妃以岚冰的父亲曾犯通敌叛国之罪向皇后娘娘告发,皇后娘娘便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太子殿下迎娶岚冰。后来岚冰有了身孕,这事连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都还没能知道,太子妃便向岚冰下药,岚冰不止没了孩子,还因为那药太毒,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生育了……” 少年也叹息,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毁了啊…… “皇嗣本就异常珍贵,太子妃半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却也不准其他人有孕!”霜若愤愤,“还有太子殿下也是扶不起的阿斗,未来接管整个徵朝的人,却连自个儿孩子都保不住!” 少年叹息再叹息,果然一入帝门深似海啊。 “可怜岚冰她一向安分守己,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霜若泫然欲泪。 少年最看不得女人哭,便慌不择言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啊,咱不能为了一棵歪脖子树就放弃整片大森林啊!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以后我给你们找比那花心大萝卜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嫁了。你别哭啊,你再哭……我也得哭了!” 霜若听了少年的话破涕为笑,“我是无所谓,在我眼前晃荡来晃荡去的就那么几个我也没有相中的。只是岚冰实在太可怜,请神人务必替她找个好婆家,让她后半辈子欢欢乐乐的。” “嗯,我答应!”少年坚定地点头。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神人不是也想知道三公主殿下的事么?”霜若用锦帕擦了擦眼泪。 “嗯。”其实不是霜若提起他都已经忘记了。 霜若收敛了心绪,接着道:“公主殿下的生母娴妃娘娘一向体弱多病,临盆时又难产便故去了。皇上老来得女,加之娘娘仙逝,因此对公主殿下宠爱有加,又将公主交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公主今年虚岁七岁,天真烂漫,也没有架子,宫中之人对她都是百般疼爱。” “嗯,看得出来。”少年赞同地点头,方才见到亓官寒泫时,他也以为是坠落人间的天使,恨不得抱在怀里永远护着。 “只可惜如今四方异族蠢蠢欲动,若是将来和番,皇族之内郡主城主也少,兴许公主也会被送出去……”霜若皱着眉头唏嘘不已。 少年也想起古代那些和亲的公主,虽说闻名天下,可背井离乡孤苦无依,究竟幸不幸福却只有自己知道。 岚冰打扫完归来,两人便停了谈话,瞧着那继续忙碌的背影,又相视一笑。 ------------ 第四章 圣旨 更新时间:2013-06-23 (四)圣旨 岚冰回屋不久,几名公公便来到琢惜殿中。站定之后,朝前那名蓝衫公公便拔尖了声调喊:“圣旨到——” 霜若岚冰立即就跪了下来,少年没有习惯这样的规矩便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依旧站着,尴尬地看了一眼那名公公,似在求助。 那名公公姓徐,自小便跟着皇帝,洞幽察微长袖善舞,一眼便懂得少年眼里的询问意味,便道:“神人身份尊贵,站着便好。” 少年如得了免死金牌般松了一口气。 徐公公展开圣旨郑重其事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降神人。” 少年心里嘀咕:“明明是从地下爬出来的~” “乃送子双神悯我亓官一族,特赐我朝。朕甚感激,特令赫亲王亓官寒澈于延泰三十二年五月十八迎娶神人。钦此!” 徐公公宣完将圣旨卷起,递给少年恭敬地道:“神人请接旨。” 少年弯了弯腰学着电视里的姿势双手接过,脑袋却堪比木马入侵的电脑刷一下蓝屏。 直到徐公公带着一帮小子离开,少年仍是头晕目眩。 事实上他并没有嫁给男人的觉悟,内心深处仍取巧地以为男男成婚终究荒唐,此事绝无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即便是亓官寒沨明明白白地提醒过他,也固执己见不肯承认。但如今手中这份“奉天承运”的圣旨却实实在在地把他扇醒了,他得嫁人,得像个女的一样躺别的男人下面,或者有一天肚子还会慢慢鼓起来,然后他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万劫不复。 少年的胃里翻江倒海,从小只因男生女相,他身边从来不乏居心不良的男性纠缠,但是心怀不轨之人全都被莫皓天挡住了,在少年心中,莫皓天是英雄,是兄弟。然而莫皓天却不这么认为,那次喝醉之后,他酒后吐真言,告诉少年他已经喜欢他很久了。少年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便觉得恶心不已,三魂出窍般逃跑了……没想到逃开了一个,却又落入了另一个的手中,最糟糕的是,他没有办法反抗这个有着皇家后盾的冷漠家伙! “霜若啊,我真的要嫁啊?”少年仍不死心地问道。 “自然了,神人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霜若有些奇怪,神人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接了圣旨就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真的要嫁! 少年怛然失色,他虽说总是“三无男”“三无男”地叫着亓官寒澈,但事实上对他并没有什么偏见,不过他们都是男人啊!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少年放下圣旨,声音有些抖,“霜若岚冰,我出去一下,你们别跟来啊。”说完便慌慌张张朝门外跑。 霜若岚冰见此情形自然不会听之任之,立刻追了上去。 少年没命猛冲,结果没几下便被霜若抓住了。 “霜若,你怎么跑那么快?!”少年虽然身体瘦弱,但是三步两步便被一个纤纤弱女子追上,面上还是相当无光的。 “奴婢本家是做镖师的,从小习武。”霜若大气都没喘一下。 少年欲哭无泪,“大姐,女侠,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嫁给男人啊!” 霜若和少年也相处了一阵自然有感情,但也不敢做这等株连九族之事,只好安慰道:“神人无需担忧,赫王殿下虽然为人冷清,但仅凭神人的身份也必定会善待神人。更何况陛下为保神人周全,早已在琢惜殿外遍部署了侍卫,神人如此贸然冲出终究也是会被拦下。” “我是神人诶,你们怎么可以拦我!”情急之下少年只好用身份压人。 “若为神人,自是须得担起神人的职责!”岚冰走过来毕恭毕敬却词严义正地断了少年的后路。 一句话把少年搪得无话可说,中学就背了无数遍“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但这分钟只恨不得把这句话撕碎了摔在地上踩。偌大的皇宫最不缺的就是冤魂,如若连“神人”这一身份也失去,棺材一盖黄土一埋便只剩枯骨…… 少年终于镇静下来,缓缓地走回殿中,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份金黄的圣旨,发呆。 人为了逃避往往会做一些傻事,例如考试作弊,再例如付钱找人代替自家爸妈聆听班主任的谆谆教诲。而少年的逃避方式非常简洁明了——这货决定绝食。 “神人,吃一些吧,你早上也没有吃什么。”霜若抬着一碗芋头蛋羹在一旁无奈地劝着。 少年斜眼瞟了一下蒸得黄澄澄冒着诱人香气的美食,硬逼自己转过头,继续非暴力不合作。 霜若无奈,只得将蛋羹抬回厨房。 少年看着远去的美味,内心留下宽面条泪。 作为一个吃货,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是少年认为最决绝的反抗。但事实证明除了太医给他开了一大堆消食的方子,以及空空如也的肚子越来越饿之外,其他基本毫无改变。 少年也知道这种小孩子脾气的办法毫无效用不说,受罪的还只有他自己一个。可如若就这样俯首听命不做反应,却也觉得太过懦弱。就像鱼给摆在砧板上总要蹦跶几下,哪怕接踵而至的只会是菜刀和油锅。 月黑,风高,肚饿夜== 少年轻手轻脚地披了外衣,弯着腰偷偷地跨出卧房。如今霜若岚冰都已睡下,平日里在殿内做事的太监宫女也回了千安庭,侍卫虽然在殿外巡逻,可是他又不用自己跑出去自投罗网——今日他出去时便摸清楚了,殿内的小花园那边长着好几株枇杷!都结了果,虽说可能还未熟透,但是如今的状况也容不得他选了。 蹑手蹑脚地到了枇杷树边,少年又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一颗枇杷剥了皮放进嘴里。也亏得这小花园靠在墙边比较隐蔽,又有草木做挡,少年连吃了好几个枇杷也没被路过殿门的侍卫发觉。 稍稍填了肚子,少年又将吃剩的皮和核挖了个坑埋起来,才趁着微凉的夜色轻车熟路地回了卧房。 ------------ 第五章 名字 更新时间:2013-06-24 (五)名字 亓官寒澈坐在黑酸枝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少年。 太医诊了脉,对亓官寒澈拱手道:“神人只是略感风寒,喝几副药便不碍事了。”说完写了药方,领岚冰到太医院抓药去了。 少年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死也不愿承认只是半夜出去偷吃就轻而易举地得了感冒。不过这样总算给他的反抗大业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算是……因祸得福? 亓官寒澈盯着少年良久,才问:“圣旨,你以接到了吧?” 少年一听见“圣旨”二字,歪过头怨念地丢给亓官寒澈一个眼刀,又继续平躺着装死人。 “你若不想嫁我,亦可以选择我大哥。”亓官寒澈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可惜。 少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我送到那个贪恋女色的甩手掌柜和心狠手辣的蛇蝎妇人中间,是想看我早点死啊! 亓官寒澈微微一皱眉,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 无事可做总是无聊的,少年保持着挺尸的姿势一段时间便不行了。但被那双漠然的眼睛盯着,总觉得若是动了,便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不累?”感觉少年欲动却又硬撑,亓官寒澈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我躺着怎么能累?!”少年怒目而视。亓官寒澈仿佛能在那大张的嘴里看见尖利的獠牙。 少年等了很久都不见亓官寒澈反驳,心里直冒苦水——妈,你可怜的儿子要嫁给一块石头了! 岚冰煎了药端过来,少年只看了一眼那黑乎乎冒着苦味的汤药,便反射性地闭紧了嘴巴。 “神人,喝药了。”霜若想扶他起来,却不料少年竟挣扎着不愿起身。 霜若和岚冰对视了一眼,都是无所适从。亓官寒澈眸中的神色冷了几分,看得少年心里直哆嗦。 “神人,喝了药病就会好了。”霜若又劝道。 就是要病好不了!少年一咬牙,最好到结婚那天都不好! 两个丫头如何好言相劝,少年愣是不为所动,却见亓官寒澈忽然站起来,端过岚冰手中的药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匙药便递到少年嘴边,沉声命令道:“喝。” 少年被那不可抗拒的气势震得几乎要乖乖听话,却又立马就恢复清醒,固执地偏过头喊:“不喝!” 霜若岚冰皆是一惊,惹恼了堂堂赫亲王,可也不比被太子妃“眷顾”好多少。 果然就见亓官寒澈的脸色冷到了零点,没有一个字,却比刚才更为瘆人。强大而冷冽的气场如乌云般压得少年后脊梁发冷,不由自主地坐起来,抿了汤匙里的药。 苦! 少年娟好静秀的脸皱成一团,小狗似的伸出舌头像是如此便能把苦味散没一般。 亓官寒澈见了也不怜惜,继续舀了一匙又递到他嘴边。 少年可怜兮兮地看着亓官寒澈,被他沉着的脸一吓,只好乖乖吞了下去。 如此一来药很快便见了底,亓官寒澈把药碗递给岚冰,又坐回刚才的椅子上,脸上的神色才看着缓和了些。 霜若松了一口气,扶少年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才又退回一边去。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亓官寒澈一眼,那凛若冰霜的可怕气势缓缓收了回去,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翻身留下一个忧郁的后脑勺。 “喂。”不似方才那般凶恶的语气。 “喂什么喂?!”虽然心有余悸,少年还是翻身过来气呼呼地喊:“我没有名字的么?!” 亓官寒澈很淡定,“神人未告知姓名。” 少年一愣,哈哈傻笑起来,“那个……你也知道,我忘了……” 亓官寒澈不拆穿,只凝视着少年也不知在想什么。 “干……干嘛?”少年一副脆弱的小心肝几乎要被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吓破了。 “既然神人无名无姓,那……”亓官寒澈的脸一成不变,语气却轻松了些,“由我替神人取一个可好?” “啊咧?”少年诧异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这个‘三无男’还会起名字?!” 无视少年鄙夷的目光,亓官寒澈自顾自地道:“既然神人将嫁入我族,那便姓亓官吧。” 少年汗——合着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还退化到要冠夫姓了?! “名字么……‘犹歌’如何?”此刻的亓官寒澈面色甚至有些欣喜,“曼舞芳华,犹如清歌。” “犹歌?”少年歪着头问。 亓官寒澈点头,其实方才想到的,是清歌曼舞,我见犹怜。只是若真这么说了,想必这人不是嗤之以鼻,便是张牙舞爪吧。 “亓官犹歌……有点像女的……”少年撇了撇嘴,“算了,反正就是个代号,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亓官寒澈的眉心似乎是皱了一下,却又闪瞬即逝得无人察觉。 “神人既已无碍,我便回去了。”亓官寒澈起身离开。 目送那个恐怖分子终于消失,更名为亓官犹歌的少年长舒一口气将蹦蹦跳跳的小心脏塞回了肚子里。 霜若嘻嘻笑了一声,道:“奴婢本还担心神人日后说不定与赫王殿下相处不易,如今看来,倒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怎么说?”亓官犹歌一想起那家伙凶神恶煞般逼迫自己喝药的模样,就无法想象自己能和他并蒂芙蓉相亲相爱。 “赫王殿下生性清冷,对身边之人几乎都不太上心,神人一病,殿下便赶来探望,还亲自给神人喂药,想必殿下心中是在意神人的。”霜若笑。 亓官犹歌想晕,这样的在意,一辈子都不要再有的好! “最重要的是,殿下为神人起的名字。”霜若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嗯?”亓官犹歌有些好奇,莫非这名字还暗藏玄机? “殿下为神人冠上国姓,便是承认了神人的身份。”霜若解释道。 哦,亓官犹歌恍然大悟,原来那家伙还有这一层考虑。 “神人的名讳也大有文章,殿下喜好丝竹管弦,又为神人如此起名,便是暗示殿下对神人青眼相待。”霜若满意地笑了笑,“更何况本朝国号‘徵’,为五音之一,便是又同神人的名讳有了牵连。” 亓官犹歌只注意到后面,“青眼相待”那四个字愣是没有入耳,不过对亓官寒澈的厌恶倒是消散了些。 嗯嗯,说到底那家伙也不是坏人啊~~~ ------------ 第六章 心悦君兮 更新时间:2013-06-25 (五)名字 亓官寒澈坐在黑酸枝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少年。 太医诊了脉,对亓官寒澈拱手道:“神人只是略感风寒,喝几副药便不碍事了。”说完写了药方,领岚冰到太医院抓药去了。 少年顶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死也不愿承认只是半夜出去偷吃就轻而易举地得了感冒。不过这样总算给他的反抗大业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算是……因祸得福? 亓官寒澈盯着少年良久,才问:“圣旨,你以接到了吧?” 少年一听见“圣旨”二字,歪过头怨念地丢给亓官寒澈一个眼刀,又继续平躺着装死人。 “你若不想嫁我,亦可以选择我大哥。”亓官寒澈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可惜。 少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我送到那个贪恋女色的甩手掌柜和心狠手辣的蛇蝎妇人中间,是想看我早点死啊! 亓官寒澈微微一皱眉,只是看着他,不再说话。 无事可做总是无聊的,少年保持着挺尸的姿势一段时间便不行了。但被那双漠然的眼睛盯着,总觉得若是动了,便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不累?”感觉少年欲动却又硬撑,亓官寒澈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我躺着怎么能累?!”少年怒目而视。亓官寒澈仿佛能在那大张的嘴里看见尖利的獠牙。 少年等了很久都不见亓官寒澈反驳,心里直冒苦水——妈,你可怜的儿子要嫁给一块石头了! 岚冰煎了药端过来,少年只看了一眼那黑乎乎冒着苦味的汤药,便反射性地闭紧了嘴巴。 “神人,喝药了。”霜若想扶他起来,却不料少年竟挣扎着不愿起身。 霜若和岚冰对视了一眼,都是无所适从。亓官寒澈眸中的神色冷了几分,看得少年心里直哆嗦。 “神人,喝了药病就会好了。”霜若又劝道。 就是要病好不了!少年一咬牙,最好到结婚那天都不好! 两个丫头如何好言相劝,少年愣是不为所动,却见亓官寒澈忽然站起来,端过岚冰手中的药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匙药便递到少年嘴边,沉声命令道:“喝。” 少年被那不可抗拒的气势震得几乎要乖乖听话,却又立马就恢复清醒,固执地偏过头喊:“不喝!” 霜若岚冰皆是一惊,惹恼了堂堂赫亲王,可也不比被太子妃“眷顾”好多少。 果然就见亓官寒澈的脸色冷到了零点,没有一个字,却比刚才更为瘆人。强大而冷冽的气场如乌云般压得少年后脊梁发冷,不由自主地坐起来,抿了汤匙里的药。 苦! 少年娟好静秀的脸皱成一团,小狗似的伸出舌头像是如此便能把苦味散没一般。 亓官寒澈见了也不怜惜,继续舀了一匙又递到他嘴边。 少年可怜兮兮地看着亓官寒澈,被他沉着的脸一吓,只好乖乖吞了下去。 如此一来药很快便见了底,亓官寒澈把药碗递给岚冰,又坐回刚才的椅子上,脸上的神色才看着缓和了些。 霜若松了一口气,扶少年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才又退回一边去。 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亓官寒澈一眼,那凛若冰霜的可怕气势缓缓收了回去,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翻身留下一个忧郁的后脑勺。 “喂。”不似方才那般凶恶的语气。 “喂什么喂?!”虽然心有余悸,少年还是翻身过来气呼呼地喊:“我没有名字的么?!” 亓官寒澈很淡定,“神人未告知姓名。” 少年一愣,哈哈傻笑起来,“那个……你也知道,我忘了……” 亓官寒澈不拆穿,只凝视着少年也不知在想什么。 “干……干嘛?”少年一副脆弱的小心肝几乎要被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吓破了。 “既然神人无名无姓,那……”亓官寒澈的脸一成不变,语气却轻松了些,“由我替神人取一个可好?” “啊咧?”少年诧异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这个‘三无男’还会起名字?!” 无视少年鄙夷的目光,亓官寒澈自顾自地道:“既然神人将嫁入我族,那便姓亓官吧。” 少年汗——合着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还退化到要冠夫姓了?! “名字么……‘犹歌’如何?”此刻的亓官寒澈面色甚至有些欣喜,“曼舞芳华,犹如清歌。” “犹歌?”少年歪着头问。 亓官寒澈点头,其实方才想到的,是清歌曼舞,我见犹怜。只是若真这么说了,想必这人不是嗤之以鼻,便是张牙舞爪吧。 “亓官犹歌……有点像女的……”少年撇了撇嘴,“算了,反正就是个代号,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亓官寒澈的眉心似乎是皱了一下,却又闪瞬即逝得无人察觉。 “神人既已无碍,我便回去了。”亓官寒澈起身离开。 目送那个恐怖分子终于消失,更名为亓官犹歌的少年长舒一口气将蹦蹦跳跳的小心脏塞回了肚子里。 霜若嘻嘻笑了一声,道:“奴婢本还担心神人日后说不定与赫王殿下相处不易,如今看来,倒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怎么说?”亓官犹歌一想起那家伙凶神恶煞般逼迫自己喝药的模样,就无法想象自己能和他并蒂芙蓉相亲相爱。 “赫王殿下生性清冷,对身边之人几乎都不太上心,神人一病,殿下便赶来探望,还亲自给神人喂药,想必殿下心中是在意神人的。”霜若笑。 亓官犹歌想晕,这样的在意,一辈子都不要再有的好! “最重要的是,殿下为神人起的名字。”霜若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嗯?”亓官犹歌有些好奇,莫非这名字还暗藏玄机? “殿下为神人冠上国姓,便是承认了神人的身份。”霜若解释道。 哦,亓官犹歌恍然大悟,原来那家伙还有这一层考虑。 “神人的名讳也大有文章,殿下喜好丝竹管弦,又为神人如此起名,便是暗示殿下对神人青眼相待。”霜若满意地笑了笑,“更何况本朝国号‘徵’,为五音之一,便是又同神人的名讳有了牵连。” 亓官犹歌只注意到后面,“青眼相待”那四个字愣是没有入耳,不过对亓官寒澈的厌恶倒是消散了些。 嗯嗯,说到底那家伙也不是坏人啊~~~ ------------ 第七章 人各有命 更新时间:2013-06-26 (七)人各有命 姜蒜洗净,几刀切成细条摆在一边,然后捞出焯过水的竹笋,放在砧板上一片一片切下,细致入微,厚薄相宜。 “你家主子可是遇见了什么事?”弦善边切菜边问,从入了赫亲王府他便是一个人住,下人们也只是按例准备食材送过来,至于庖厨里的事,向来都是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贺溪城如标枪般站得笔直,听了问话,只是摇头。 弦善看着他,又问:“你这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殿下没有遇见什么事?” “我不知道。”贺溪城转头看向一边。 “亏你还是殿下的得力心腹,竟连殿下在烦扰些什么都不知晓。”弦善有些嗔怪地笑道。 贺溪城有些不满,“不知又如何,殿下的事我无权过问。” “唉。”弦善长叹一声,“殿下有你这样的下属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贺溪城皱眉。 “殿下心里装了个人。”弦善将切好的笋片拢入盘中,捞了肉剁起来,边上的贺溪城又不答话,显得他就跟自言自语似的,“但是殿下却又想将那人拒之门外。” “何解?”贺溪城问。 弦善直勾勾地盯了他一眼,无奈摇头,“说了你这木头也不懂。” 贺溪城皱眉,那模样同他主子像了个十足十。 见贺溪城不答话,弦善反而有些恼了,“说你是木头你还真当起榆木脑袋来了?和我好好说会儿话都不成么?”又瞪着眼骂道:“木头!” 贺溪城也不悦,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是,我可不像某位象姑馆的红牌小倌那样懂得察言观色。” 弦善的面色一下便僵了,贺溪城后知后觉,带着歉意闷声道:“抱歉,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弦善低下头死命地剁着砧板上的肉,笃笃的声音,听得贺溪城有些心惊。 “我不是那意思,我晓得你是清倌……”贺溪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反正现在也不清白了。”弦善余怒未消地顶回去,剁肉的动静却比方才小了许多。 “抱歉……”贺溪城本就不善言辞,心中愧疚也只有这么一句道歉。 弦善放下刀,夹枪带棒地道:“算了,小民与贺大人早已两清,大人不必再记挂心上。” 一声“贺大人”刻意疏离了两人的距离,贺溪城只得沉默不语。 “你去伺候殿下吧,待会儿饭菜好了,我自会端过去。”弦善又拿起菜刀,将肉移到盘子里去。 弦善给了台阶,贺溪城自然顺着下了。贺溪城歉疚地望了弦善一眼,便转身离去。弦善背对着远去的贺溪城,自嘲地笑了笑。 弦善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几个碟子摆在圆桌中央,平淡又清雅。 亓官寒澈拿起碗筷,夹了一片炒竹笋慢慢嚼着,笋的味道本是极淡的,掺了肉味和姜蒜,却又可口无比。 亓官寒澈从小的教养是“食不言寝不语”,弦善也只能从他放缓的神色中看出他对这顿饭颇为满意。放下心来之后,弦善便悄悄退了出来,让亓官寒澈一个人安静地享用膳食。 贺溪城依旧是站在门外,见弦善出来,顿时有些尴尬,但又碍着主子就在里面,也不好做声,只愧疚地看了弦善一眼。 弦善倒是放开了般,信步走到一边看塘里的荷花,荷花依旧开得极好,但却忽地觉得没有往日那般秀丽。 亓官寒澈吃完,弦善又进去收拾了碗筷,回来却见亓官寒澈依旧纹丝不动,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府里皆传那沐蔷小榭的主子不怎么受宠,便是因着赫王殿下从不逗留,如今天色渐晚亓官寒澈却仍没有去意,引得弦善也心生疑虑起来。 “这首曲子,你似乎常唱。”亓官寒澈忽然道。 弦善有些怔愣,想了一下才明白是在说《越人歌》,便笑道:“是,可殿下平时倒没怎么上心呢。” 亓官寒澈一愣,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只得用一些自己都信不过的解释搪塞。 “弦善,你来这里多久了?”亓官寒澈转而问。 “回殿下,正好两年。”弦善恭恭敬敬地回答。 “两年啊……”亓官寒澈眼前又浮出那些腥风血雨,“你可想离开这儿?” 弦善勾起嘴角有些苦涩地笑笑,“殿下可是想赶我走?” “我不是不知……”亓官寒澈转头望了望门外,弦善立即明了他的意思,却还是摇头。 “为何?”亓官寒澈不解。 弦善惨然一笑,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亓官寒澈的脸蓦地深沉,仿佛千回百转,才道:“那人……并不想嫁我。” “能嫁予殿下应是福气才对。”弦善笑得诚恳。 “福气?嫁予我,注定是刀光剑影跌宕一生。”亓官寒澈的手捏紧了些。 弦善沉默,低眉顺眼地等着亓官寒澈再次发话。 “他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若进了这混沌的污浊之地,不知又会染上何种颜色。”亓官寒澈顿了顿,担忧之色直上眉头,“无论嫁予我还是嫁予我大哥,他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殿下,”弦善终于开口,从容泰然,“人各有命。” 亓官寒澈略略有些吃惊,随即又恢复平常。 人各有命? 那么老天爷,我倒想看看,你给我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皇宫里一砖一瓦皆是富丽堂皇,东宫亦复如是,雕龙画凤,金碧辉煌。 太子妃戈逦蘅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侍婢瑾妍的报备,殷红的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眉宇之间却是瘆人的狠戾。 “哦?我们尊贵的神人竟是如此有趣么?”戈逦蘅玩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似是无心地问。 “是。”瑾妍跪在地上答道。 “呵呵,既然神人不想嫁入皇家,我们何不帮他一把呢?”言语间竟是笑得妩媚无比。 神人哪,你若嫁予我夫,于我便是威胁,你若嫁予赫王,于我夫妇均是威胁,所以,你这能为亓官一族延续血脉之人出现于此,便是个不折不扣的错误! “是。”瑾妍也笑,心狠手辣的主子,养出来的自然不会柔懦寡断。 戈逦蘅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命瑾妍为她梳头。金黄的簪子插入乌发之中,显得尤为刺目。 ------------ 第八章 阴谋 更新时间:2013-06-27 (八)阴谋 徵朝延泰某年某月某日,某宫殿内走出一眉清目秀身姿窈窕的宫女。只见那女子脑袋低得快埋进胸口,摇摆着奇异而鬼祟的曲线东扭西捏地向着大门走去。不料还未等她走到殿外将门口侍卫恶心至死,便被一柔弱却凌厉的声音叫住: “神人这是要去哪?” 亓官犹歌一格一格缓缓转过头,泪眼婆娑。 没错,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平日勤勤恳恳可怜兮兮,一到关键时刻却眼观六路洞隐烛微的supermaid——岚冰小姐。 霜若站在岚冰身旁,戏谑地笑道:“神人今日可又是在做什么测量?” 亓官犹歌的嘴角抽了一下,不由忆起某月黑风高之夜,他妄图攀过围墙逃跑,结果差点给当成刺客抓走之事。 及后,两婢问之:“攀越围墙何故?” 答曰:“测量围墙高度== 亓官犹歌垂头丧气地回到殿内,由着两个婢女像打扮娃娃似的替他换了一身浅青的衣衫,然后开始一二三木头人。 他不想嫁——无论对象是不是那个三无男。他原本计划的人生是按照母亲的意愿读大学,读研,读博,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和一个贤惠的女人结婚,然后尽心抚养他们的孩子。而如今他所追求的那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幸福却被这离奇而该死的时空错乱硬生生扼杀了!嫁人之后他该如何向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拔大最终却只能孤独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交代?要他站在母亲坟前拉着亓官寒澈的手说:“妈,我和这个男人结婚了……”? 哦,不对,他已经无法再站在母亲坟前了…… 亓官犹歌心下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霜若见了以为他仍抗拒嫁给赫王,欲上前劝慰几句,转念一想她和岚冰这几日不知磨破了多少嘴皮子说赫王的好,神人仍不为所动,只好叹息一声,走出殿门。 远远地,一顶轿子向着琢惜殿坦坦而来。霜若的眸子蓦地变得血红——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这顶轿子出现的当夜,岚冰缩在她怀里疼得瑟瑟发抖,被剥离的幼小生命浸湿了岚冰的裙摆和被褥,血腥,而哀戚。 “太子妃娘娘。”霜若恭敬地下跪。 戈逦蘅下了轿,摆摆手道:“起来吧。” 霜若起身,头仍弯得很低,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切骨之仇,不可显现在这个女人面前。 “娘娘怎会来此?也不事先知会一声,好让奴婢们准备准备恭迎娘娘大驾。” “哦?我来见你家主子,还得经过你这小丫头的准许不成?”戈逦蘅眉眼含笑,言辞里却满溢着狼猛蜂毒。 “奴婢不敢。”霜若侧身让路,“娘娘请。” 说话间,岚冰已知晓太子妃前来,只对亓官犹歌道:“太子妃娘娘来了。”便跪在他旁边,面朝大门恭迎戈逦蘅的到来。 亓官犹歌一时不知所措。 那个比《葫芦兄弟》里的蛇精还心狠手辣,比《封神演义》里的妲己还残暴不仁的太子妃过来了?!不要啊!!他还想再多活几年啊!!! 沉浸在迷茫与抓狂中的亓官犹歌直到戈逦蘅走到殿内才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娘娘吉祥”“娘娘万福”之类的便被一把攥住双手。 “呀,神人果然是美如冠玉超凡脱俗,赫王可真有福了。”戈逦蘅满面春风,紧握着亓官犹歌的手宛如两人早有金兰之交。 亓官犹歌寒毛卓竖,一下便想起那个名叫王熙凤的女人来。不过人家是泼辣张狂,而这个女人却仿佛天生便有一股子邪魅劲儿,和亓官寒沨如出一辙。亓官犹歌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寒——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性? “娘娘……”亓官犹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哎呀,怎的还叫娘娘?”戈逦蘅嗔怪道:“我们不久便是妯娌了,神人若不嫌弃,便唤我姐姐吧,我也唤神人犹歌可好?” “不嫌弃不嫌弃……”……才怪!没叫你这不知涂了几斤胭脂水粉才勉强遮住鱼尾纹的老女人“婆婆”就不错了! “犹歌啊,听闻前几日你得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么?”坐定之后,戈逦蘅一脸关切地问。 “早好了,多谢姐姐挂念。”亓官犹歌只觉得这姐姐二字拗口得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戈逦蘅又笑道:“听闻赫王特地前来探望你,还为你更名改姓。赫王对犹歌可真上心呐,连我都嫉妒了。”说着秀眉一拧,似是哀叹又嫉妒的模样。 哼哼,已经知道我被至尊至贵的赫王列入了一级保护之列了吧?看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亓官犹歌心中得意万分,脸上却还装着为难的模样,“这……赫王殿下将为我夫,夫君要我改名,我怎感敢不从?”说完一副娇羞状~~~~~~ “犹歌与二殿下情意绵绵真令人钦羡,哎……想我与太子殿下也相互扶持十几余载,却未能为我朝诞下皇嗣,实在是罪过!”戈逦蘅拎着丝帕嘤嘤地假哭起来。 罪过?别忘了是谁杀了岚冰肚里的孩子。亓官犹歌直接想一刀劈了那个惺惺作态的女人。 “但你来了便好了,”戈逦蘅破涕为笑,“你既是送子双神降来之人,必定能延续皇族血脉,令我朝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亓官犹歌一脸黑线,一个孩子就能主宰整个朝代的命运?那中国怎么会出现那么多朝代?更何况他不想嫁,更不想替男人生孩子! “犹歌,姐姐真是高兴。来,姐姐替你准备了些补品,你可一定要收下。”戈逦蘅又抓住了亓官犹歌的手。 亓官犹歌一愣,只感觉一个小小的异物被塞入了手中。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东西,便见戈逦蘅灿然一笑,放开了手。 “呈上来。”戈逦蘅命令道。 瑾妍双手托着一个雕琢精致的红木盒子走上前,躬身放在桌上。 亓官犹歌伸出一手不自在地打开看了看,只有几个青瓷罐子,也不知那太子妃是何用意,便关上盒子,顺势道:“谢姐姐美意。” 戈逦蘅笑得眉弯如月,“你喜欢便好。”说着便起了身,道:“我与犹歌一见如故,只可惜东宫杂务繁多,不得不告辞了。” 亓官犹歌也起身,不知该拱手还是作揖,只好两手垂着,有些慌乱地道:“姐姐慢走。” 戈逦蘅一点头,转身斜瞥了一眼胁肩低眉的岚冰,几不可闻地轻笑。 戈逦蘅一走,岚冰便收走礼盒,偷偷拐到隐蔽处将其内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道,发现毫无匿诈,有些疑惑,但终归是松了一口气。 此间亓官犹歌却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茫然地看着已没了人影的门口。 “神人,神人……” 霜若唤了他几声,亓官犹歌才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神人何故对着门口发呆?”霜若不解,也盯着门外看了看。 “哦,没什么……”亓官犹歌心虚地将那小东西又攥紧了些。 “神人果真无事?是否前几日的风寒还未断根?可要奴婢请太医来?”霜若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累,我要去睡觉,睡觉……嗯……睡觉……”亓官犹歌说完便快步走进内殿,只脱了鞋便裹进被子,有些颤抖地展开了手中的东西…… ------------ 第九章 下药 更新时间:2013-06-28 (九)下药 亓官犹歌坐在琢惜殿内,盯着宽大的袖口,发呆。 昨夜他终究无法抵抗逃出升天的诱惑,按着戈逦蘅塞给他的纸卷上的指引趁着夜色偷偷去到偏僻的银杏亭,挖出了戈逦蘅让人预先埋下的匣子。匣子内是一张详尽的皇宫地图,一把匕首以及一瓶名为“迷魂”的迷药。 但是怎样才能把所有的侍卫和宫女都放倒呢?亓官犹歌捏了捏袖中的瓶子,愁眉不展。 “神人哥哥!”小小的脑袋突然窜出来,亓官犹歌一惊,才发觉几日前曾见过的小公主亓官寒泫已经站在他面前。 “寒泫。”亓官犹歌应她。 “哥哥在想什么想得好入神?泫儿都来了好一会了。”亓官寒泫不满地嘟起小嘴。 “嗯?是么?”亓官犹歌面上一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神人哥哥,泫儿带了玫瑰酥来哦!”亓官寒泫眉开眼笑的模样煞是可爱。 “玫瑰酥?”亓官犹歌倒是有些迷惑,怎么忽地说到这个上来了? “嗯!”亓官寒泫招了婢女云烟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打开,道:“昨儿个太子妃嫂嫂说神人哥哥很喜欢玫瑰酥,泫儿就让御厨做了些给哥哥带来了。” 太子妃?! 亓官犹歌一震,莫非这也是逃跑计划的一部分?! “哥哥来吃啊!”亓官寒泫催他。 亓官犹歌拿起一块送入嘴中,果然是宫中佳品,入口即溶,香远益清。 “好吃吧?”亓官寒泫歪着头,一脸灿烂。 “嗯。”亓官犹歌吃着,忽然心生一计。 “泫儿,咱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好!”亓官寒泫眼里的欢快闪得亓官犹歌心里一紧,但最终还是顺手拿了一块玫瑰酥,拉着亓官寒泫走出门外。 “我和公主去玩,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要不然游戏就不公平了。”亓官犹歌板着脸,试图支走眼前的“障碍”。霜若岚冰犹豫了一会儿,碍于这位神人前科累累,均不为所动。 “对对对,你们都不要跟来。”公主大人发话,三个侍女才欠了欠身各自散开。 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侧脸对亓官寒泫笑道:“呐,泫儿,我先去藏好么?” 亓官寒泫乖巧地点点头,蒙着眼开始数数。亓官犹歌越走越远,直走到银杏亭,才找了个低矮的树丛蹲了下来。 亓官寒泫一直数到了一百,睁开眼,亓官犹歌自然是已经不在了。亓官寒泫小跑着这儿看看,那儿翻翻,终于发现了树丛中的一片衣角。 “哈!找到了!”亓官寒泫笑着扑过去抓住亓官犹歌,亓官犹歌也笑,夸赞道:“泫儿真厉害,哥哥藏那么远都找得到。” 亓官寒泫挺了挺小胸脯,一派志骄意满。 “那么作为奖励,哥哥请泫儿吃玫瑰酥。”亓官犹歌眼神微微闪烁,连递出玫瑰酥的手都有些发抖。 亓官寒泫毫无防备地接过去,亓官犹歌仿佛能听见心脏突突狂跳的声音。 没关系,那只是让人昏睡的药,就跟安眠药一样,没关系,没关系……自己放在那上面的药量很少,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寒泫!”眼见亓官寒泫就要将那沾了迷魂粉末的玫瑰酥放入口中,亓官犹歌忽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亓官寒泫停下来问。 亓官犹歌直直地看进亓官寒泫澄澈的眼睛,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捏紧了拳头,摇头,微笑,“不,没事……” 亓官寒泫天性纯真,闻言便消了疑虑,小口把玫瑰酥吃了下去。 “真好吃。”亓官寒泫舔舔嘴角,拿出锦帕擦手,“那么这次换泫儿藏~” 亓官寒泫转身便跑,没几步,忽然“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寒泫!”亓官犹歌虽然明知会如此还是紧张不已,把亓官寒泫抱进怀里探了探脉搏,似乎确实没问题。 平整了一下呼吸,亓官犹歌把亓官寒泫就地用树枝藏起来,拔腿狂奔。 “有刺客!有刺客!” 门外侍卫一听,立即蜂拥而至,亓官犹歌佯作惊慌地喊:“有刺客!公主被抓走了!”说着又指自己逃跑路线的反方向,“那边,刺客往那边逃走了!” “十人随我追捕刺客,二人禀报陛下,八人留下保护神人。”侍卫长指示完便带人离开。 “你们也去啊,公主被抓走了!”亓官犹歌冲剩下的八人喊。 “但李大人要我们保护神人。”其中一人答。 “公主比较重要,你们也去追,公主出了事你们敢担待么?” 八人不动。 亓官犹歌跺着脚气急败坏地大叫,“我是神人诶!神人的话你们敢不听么?!” 八人面面相觑,商议过后决定一人留下,其余七人去追所谓的“刺客”。 “你不去追?”亓官犹歌有些局促地问留下来的侍卫。 “小的负责保护神人。”侍卫双手抱拳恭敬地答。 看来最后一个是打发不走了。亓官犹歌一咬牙,已经做到这份上,怎么可以放弃? “啊,刺客!”亓官犹歌忽然指向前方。 侍卫拔剑转身,却不料肩头竟猛地被利器刺中。 “神……神人?!”侍卫握着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原是他该保护的人。 亓官犹歌双手握紧染血的匕首,一股无法言喻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办法的……我真的没办法……”亓官犹歌全身颤抖,又往侍卫的大腿刺去。 侍卫痛叫一声,立即瘫倒在地。亓官犹歌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将匕首收回鞘中,惊慌失措地发足狂奔。 “神人!”侍卫想要去追,却惊觉蚀骨的痛楚从血口蔓延开来,仿佛蛇虫的蛰咬一般,疼得他吐出一口紫黑的污血,便蓦然晕厥过去。 鹤赋的夜晚灯火辉煌闾阎扑地,摊贩叫卖着胭脂水粉和风趣解颐的小玩意儿,鳞次栉比的店内摆放着琳琅的珠宝和绸缎锦绣――与宫内不一样的繁华,看得亓官犹歌心中狂喜――他终于逃出来了! 敛声屏气地走进客栈,小二便嬉皮笑脸地迎上来,“哟,这位小哥,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亓官犹歌拘谨地答。 “住店呐,请跟我来。”小二侧身相让,亓官犹歌便随着去了。 “掌柜的,这位小哥要住店。”小二把亓官犹歌领到掌柜面前便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掌柜苍颜白发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的笑容让亓官犹歌放下心来。 “小店天字号房一日十两,地字号房一日五两,客官要住那一号?” “嗯……”亓官犹歌犯难了,他身上分文无有,只好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掌柜问:“这个值多少?” 掌柜端详了一下,笑道:“这玉,客官想在小店住个三年五载都没问题。” “真的?”亓官犹歌惊喜不已,原来宫里的东西那么值钱,“那我要住天字号的,住多久不一定。” “好。”掌柜在账上记下一笔,让亓官犹歌落了款,便接过去,招了小二带亓官犹歌去楼上。 灰白的鸽子飞入宫中,在戈逦蘅的窗口停了下来。瑾妍抓住咕咕叫的鸽子,取下拴在脚上的纸卷打开,走到戈逦蘅身边附耳了几句。 戈逦蘅朱红的嘴角逸出一抹妖冶,幽幽道:“告诉老戈,做的干净点……” 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上天空,带着静谧的嗜杀,消失在晦暗夜空之中…… ------------ 第十章 追杀 更新时间:2013-06-29 (十)追杀 欢呼一声扑进软绵绵的被褥里,亓官犹歌兴奋得滚来滚去。玩够了才四仰八叉极为不雅地躺平,装腔作势地念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接着又装模作样地感叹:“真是至理明言啊至理明言~” 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些侍卫有没有发现晕倒的寒泫和受伤的侍卫,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啊!亓官犹歌忽然有些担心了,完全没想到究竟是哪位仁兄把事情弄大条的==~ “客官,宵夜来了。”门外小二拔尖调子喊了一声。 “哦,来了。”亓官犹歌打开门,小二便笑嘻嘻地钻了进来,将饭菜往桌上一摆,欠了欠身道:“客官慢用。” 等小二关门离开,亓官犹歌便拿起筷子扫视满桌的精致菜肴,正琢磨着先吃哪一盘好,却忽然听见一声甜腻腻的猫叫。 亓官犹歌向桌下看去,就见一只浑身纯白的小奶猫蹲在他脚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绿瞳仰头看他。 “呀,你是谁家的猫咪?乱跑出来也不怕被家里打屁屁?”亓官犹歌欢喜地抱起小猫,举到眼前摇啊摇。 小猫也不怕生,任由他揉圆捏扁没有挣扎。 “嘿嘿,真乖!”亓官犹歌宠溺地用鼻尖蹭了蹭小猫的头,便把它放到桌上,看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菜色问道:“想吃么?” 小猫“喵”了一声,尾巴在空中划出极为可爱的弧度。 亓官犹歌喜欢得紧,摸了摸小猫的下巴,挑了一块少刺的鱼肉放到桌边,小猫便跳过去三两下将其消灭。 亓官犹歌刚逃离桎梏又遇见这么乖巧可人的小猫,不由得满心欢喜。夹着菜正欲入口,却只见那小猫却忽然四肢无力地趴在桌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没几秒钟便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啊!”亓官犹歌惊得跳起来,一把丢了碗筷。 有毒! ――原以为自己碌碌平庸的人生中绝无可能出现的词语在亓官犹歌脑中萦绕不断,接踵而至的是这家店为什么要毒害他的疑问,他一个无名小辈既没钱也没权,就是做馒头也刮不出几两肉,会有什么值得让人大费周章非要置他于死地? ……不对……他得罪了那个人…… 亓官犹歌只感到一股寒意流遍全身,连带头脑都仿佛要冻住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外传来了小二的声音,“客官,可有什么事?” “没!没事!”亓官犹歌急忙否认,“只是有只耗子。” “呵呵,客官竟会害怕耗子?”那小二笑道。 “怎么?不行?!”亓官犹歌佯装恼怒。 “自然行,自然行……”小二赔笑着。 “你快走,我吃饭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亓官犹歌抽出匕首,若是那小二闯进来,他就和他拼命! 幸而那小二也不敢冒进,闻言便听话地离开。 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但仍是紧紧握着匕首,凝神屏息地探到窗边向下看了看。他住在二楼,下面是个院子,似乎没有什么人走动。 出于从电影电视中得来的经验,亓官犹歌立即想到用床单拧成绳子,结果试验耐拉能力时那床单“刺啦”一声变成两截只好作罢。想了想,亓官犹歌又用被子和褥子合在一起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目测了一下高度,最后望了一眼替他而死的可怜猫咪,一咬牙,闭眼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咚!” 成功着陆!亓官犹歌迅速爬起四下查看,还好没被发现,但是好痛啊!不过也幸好是二楼,要是有个十几二十层的话估计他现在已经摔成肉饼了吧? 亓官犹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门跑出去,外面是条幽深的巷子,静得有些可怕。但比起那么点畏惧还是性命重要,我跑也! 小二听屋内许久不见动静,推门一看,才惊觉房内空空如也,桌上只有一只咽了气的白猫,而人却早已不见了,小二吓得不行,忙下楼小声对掌柜道: “掌柜,掌柜,人跑了!” 掌柜听了也是一愣,急道:“你怎么不看好他,要是被娘娘知道了可怎么成?!” “小的也不敢太近他的身啊,他怎么说也是神人,小的不是怕遭天谴么?”小二心虚地道,又问,“掌柜,追么?” “当然要追!叫所有人都去追!”掌柜花白的眉毛竖得仿佛要起火,颐指气使地冲小二吼道。 “是,是!”小二忙往后院跑去,招了人追亓官犹歌去了。 “站住!站住!”后面传来十几个人的叫骂声。 亓官犹歌想哭啊,才刚跑出来就被发现了。也顾不得这巷子有多可怕,埋着头没命往前冲。 “站住!别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亓官犹歌拼命加速,开玩笑,此时不跑岂有命呼?可是胸口好难受,跟一刀一刀生生把骨肉撕裂开来似的,只恨从前皓天拉他晨跑的时候没答应,体育课也只是在教室看书,真是悔不当初! “哈!哈!” 要死了!胸口和腹部肌肉都好痛!但身后的人却完全不知体恤穷追不舍,亓官犹歌疼得想哭,真是!不玩了!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不,回琢惜殿也行!我宁愿嫁那个“三无男”,至少那家伙不会杀我!呜呜呜……我不会就这么命丧黄泉了吧?! 亓官犹歌万念俱灰,只靠着本能麻木地向前,却见着开始混沌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扇小门,仿佛得救了的感觉瞬间让亓官犹歌振奋不已,脚下一拐“嘭”一声撞开门,立即没头没脑地往里冲。 “老大,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那领头张着满口黄牙的嘴奸笑一声,“那小子居然跑进陈大人家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接着便指挥道“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着,别让那小子跑了。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拜见陈大人。” 于是一伙人便兵分两路,一路仍站在原地,另一路则随着头领去大门求见府邸主人陈庆一。 ------------ 第十一章 柳氏姐弟 更新时间:2013-06-29 (十一)柳氏姐弟 金色。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是金色。仿佛从出生便开始沦落,直至死亡后化为其中一角,那么炫目华贵,那么冷若冰霜。 记得两年前他问大哥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不想要那个皇位。” 大哥向右几步,抚着鎏金的山柱道:“我这一世最恨的,大约便是这赤金之色。只可惜我若弃了它,便只会人亡政息。” “我不会……” “别傻了,寒澈,”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忽然仿佛遗世独立般落寞,“从你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便注定会有一个消亡在这赤金之中。” “殿下。”贺溪城单膝跪地。 “如何了?”亓官寒澈依旧只是看着立柱。 “禀殿下,依旧没有神人的消息。”贺溪城答。 亓官寒澈沉默了一会儿,命令道:“加派人手,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神人!” “是!”贺溪城领命下去。 只怕过了三日,就连你的尸骨,我都找不着了…… 亓官寒澈淡淡地叹息,收回视线向内室走去。 亓官犹歌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在大院里乱走,似乎又探到了一间没锁门的黑屋,便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没有人追来,似乎是安全了。 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亓官犹歌惊得转过头,可暗无天日的屋内让他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不远的石床上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你是谁?”那黑影问,嫩生生的调子,却带着虚弱无力的沙哑。 “我……那个……”亓官犹歌惊慌失措地嗫嚅。 “算了,”昏暗中那孩子似乎挥了挥手,沉声道:“大抵也是那禽兽抓来的。” “诶?”亓官犹歌不解,但别人不问,他也乐得不说。 远处传来轻巧急促的脚步声,亓官犹歌一惊,尽力往角落里缩。 “亦廷,亦廷啊……” 门被推开,昏黄的烛光照在女人忧心忡忡的脸上,弥散着微微忧郁的温柔,让亓官犹歌一瞬间记起母亲来。 “亦廷,如何?姐夫没为难你吧?!”柳绮诗急急地往石床边儿走,拉起弟弟柳亦廷仔仔细细地看。 “呵,只是给打了一顿而已,对那禽兽来说,算是没为难了。”鄙夷不屑的口气。 借着微弱的光,亓官犹歌也看清了那孩子的模样,似乎只有七八岁,肿胀不堪的脸却伤痕累累,青紫交错。 “亦廷啊!”柳绮诗搂着柳亦廷泪流不止,“你怎么就那么傻啊,咱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为何要和姐夫作对啊!” “那禽兽不是我姐夫!”柳亦廷激动得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柳绮诗急忙替他顺气,道:“亦廷啊,咱们柳家就只剩你一根独苗了,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可让姐姐怎么活!”说完又嘤嘤地哭起来。 柳亦廷见姐姐涕零如雨也瘪着嘴不再说话,抚了抚姐姐的背权当安慰。 “来,亦廷啊,跟姐姐走,姐姐给你上药。你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柳绮诗心疼地扶起柳亦廷转向门口,终于猛然发觉屋里还有一个人。 “你……”柳绮诗微微发抖地指着极力往后缩的亓官犹歌,满脸惊愕失色。 “那禽兽抓来的。”柳亦廷倒是替亓官犹歌答了。 柳绮诗看着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的男子,一双氤氲的眼里带着诧异。 死定了死定了!亓官犹歌惊惶地抓紧衣角——妈妈,不孝儿要去陪您了!霜若岚冰,我好喜欢吃你们做的玫瑰酥啊,可惜我这辈子没那个福气了!寒泫,哥哥利用了你对不起,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侍卫也是!三无男,我死了你要记得给我烧纸上香啊,特别是清明节和我的忌日要多烧点……不对,那个三无男不可能知道我的忌日啊!!!!!!!!!!! “公子……”柳绮诗欲言又止,亓官犹歌有一种被怜悯的奇异感觉。 “什……什么?”似乎没有恶意啊…… “算了……”柳绮诗仔细看了看亓官犹歌眉清目秀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放弃追问。 “既然如此,公子也随我去吧,公子这……也需换件衣裳……”柳绮诗有些尴尬地道。 亓官犹歌这才发觉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扯得凌乱不堪,脏得像刚从乞丐窝里爬出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来吧。”柳绮诗对亓官犹歌招招手。 亓官犹歌有些犹豫,但看着柳绮诗柔和的脸又放下心来,便不尴不尬地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同柳绮诗一起扶着柳亦廷出去了。 柳亦廷端着碗筷看着狼吞虎咽的某人,目瞪口呆。 “哎,你不吃么?”终于发觉柳亦廷完全没有动筷子的亓官犹歌很善心地问道,顺便把嘴里过满的饭菜喷到了桌上== “呃……”柳亦廷关注了一下有没有哪一盘菜没有惨遭“洗礼”,最终抽着嘴角放弃,“我没有太饿。” “唔?”亓官犹歌有些疑惑,不过现下照顾五脏庙才是当务之急,其余管他的呢! 柳绮诗拿着衣物从内室走出来,见到亓官犹歌的吃相也颇为讶异,不由得担忧这孩子之前是不是家道消乏食不果腹,“公子莫非是几日没进食了?” “嗯,不是。”亓官犹歌摇着头口齿不清地回答。不过他从下午起便没有吃过什么,再加上逃跑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已是饥肠辘辘了。 “哦。”柳绮诗听亓官犹歌如此说也轻松了些,不再过问什么。 舔掉最后一点饭粒,亓官犹歌满足地深吸一口气,笑道:“好饱哦。” 柳绮诗也掩口笑了笑,随即有些踌躇地将衣衫递给亓官犹歌道:“公子身上的衣物恐怕已不能蔽体,但我这儿只有女子的衣裳……” 亓官犹歌知晓她这是在顾忌他大男人的尊严,但他又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古人,上学的时候他还演过白雪公主………………她后妈………………更何况人家一片好心呢,便感激万分地接过来道:“谢谢。” ------------ 第十二章 血腥冷夜 更新时间:2013-06-29 (十二)血腥冷夜 亓官犹歌换上衣衫,柳绮诗也将碗筷收下去回来了。柳亦廷毕竟还是孩子,吃完饭便困顿地爬到一旁的软塌上睡着了。 “嗯,真的很谢谢你们。”亓官犹歌先开口道谢。 “公子何必客气,是我姐夫先无礼于公子。”柳绮诗皱着眉叹息,“恐怕公子也受了很多苦吧。” 一想到这一日的遭遇,亓官犹歌的脸也变得沉重,他竟真的听信那个蛇蝎毒妇的话……可恨! 柳绮诗见亓官犹歌面色阴沉,还道是因他对姐夫深恶痛绝,不由得心生怜悯,便转而道:“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公子的名讳呢。” “哦,我……”亓官犹歌刚要脱口而出,转念一想这身份总是招灾惹祸,便道:“我姓杨。” “姓杨?是城东杨家铁铺的孩子么?” 亓官犹歌摇头,“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这样……”柳绮诗有些为难,“杨公子可有什么亲戚在此地?若有我也好联络他们来接你。” 亲戚?未婚夫算不?亓官犹歌想起那张“冰冻三尺”的脸,不禁一阵鸡皮,又摇头。 柳绮诗不禁担忧不已,“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如此,公子恐怕逃不出我姐夫的魔掌阿!” “这……恕我冒昧……”亓官犹歌看着柳绮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姐姐的姐夫……” 柳绮诗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亓官犹歌,讪讪地摇头道:“就如亦廷所说,他根本,就是禽兽!” 亓官犹歌后悔问出这种问题揭人家的伤疤了,堪以告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柳绮诗从来都是打破牙齿和血吞,如今有了人安慰,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哭道:“自我姐姐嫁他,我们一家便只有低眉顺眼做人,就算他……就算他……也……”柳绮诗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我的哥哥和妹妹都被他折磨死了!” 亓官犹歌倒吸了一口凉气,急急问:“那姐姐的姐姐不管么?” “姐姐自身都难保,又如何管?我和姐姐若非念着亦廷还小,我们去了他又该如何自处,否则……”说完又哭泣不止。 “那姐姐应该报官啊!”亓官犹歌着急不已。 “报官?”柳绮诗摇头,“他家便是官,他大伯父是当朝丞相,表姐更是太子妃,我们又该到何处申冤?” 又是那个女人!亓官犹歌恨恨。 “我如今只盼亦廷早日成人,考取功名,逃离这是非之地。”柳绮诗回头望了一眼睡在塌上的弟弟,满含温情。 亓官犹歌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个小小的身躯里,盛满了这个悲苦女人所有的希望。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亓官犹歌和柳绮诗俱是一惊。 “柳绮诗,你给我开门!” 男人的声音凶神恶煞,间或有几声犬吠,柳亦廷被吵醒坐了起来,亓官犹歌看向紧闭的门,捏着桌角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夫,何事?”柳绮诗惊恐万状,平日她姐夫陈庆一虽然暴虐,却也不至于连她将柳亦廷带回房都过问。 “开门!贱人!”陈庆一骂道,又狠狠踹了门两脚。 “这……我已经睡了。”柳绮诗妄图把他拒之门外。 “他娘的你这贱人身上哪块肉我没见过捏过的!莫非你还想给你贺大哥守什么贞洁?!”陈庆一不屑道,“开门!再不开门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柳绮诗咬着下唇耻辱得浑身颤抖,却只能噙着泪卑躬屈膝地求道:“我将亦廷带回是我不对,姐夫,你已经罚过他了,求你放过他……” “谁和你说这个!”陈庆一不耐,“你私藏重犯,可知该当何罪?!” 柳绮诗才明白过来,惊异地看向亓官犹歌。亓官犹歌低下头钳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这……”柳绮诗似乎在考量,犹疑不定地看看亓官犹歌又看看门。 亓官犹歌寒毛卓竖,认命地闭上眼,却不料柳绮诗忽地拉住他和柳亦廷退到内室门口,焚舟破釜般道:“我这里并没有什么犯人。” 亓官犹歌望着柳绮诗,铭感五内又悬心吊胆,这回若是死便是三人俱焚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开门!”陈庆一一个猛力门却依旧岿然不动,便指着随从命令道:“撞!” 膀臂粗圆的随从合力一下便把门撞开,陈庆一进门,却发觉早已人去楼空,不由得怒发冲冠大声吼道:“给我追!” 夜很冷,冷得连吸入肺中的空气都像刀割一般。后面追来的声响越来越近,亓官犹歌几乎想放弃了,管他的赫亲王,管他的太子妃,就这么死了便好了吧! 转过一个街道,柳绮诗忽然停下来拉住亓官犹歌和柳亦廷。亓官犹歌不解地看着她,柳绮诗却只是指了指一旁堆得极高的烂菜垛。 亓官犹歌和柳亦廷立即明白过来,忙搬开一些菜。浓重的腐味蔓延开来,柳绮诗让柳亦廷和亓官犹歌蹲进挖开的地方,摘下一块玉佩塞进亓官犹歌手中道:“去找贺溪城,带着亦廷去找他!” 说完便连忙用菜盖住两人,亓官犹歌想问什么,柳绮诗却已经跑开了。 “跑啊,你倒是给我跑啊!贱人!” 是陈庆一,接着便是拳脚相加和柳绮诗的哭喊。柳亦廷想出去,被亓官犹歌一把拉住捂住了嘴。 “去找!”陈庆一一声令下,随从便牵着狗四处去寻。 亓官犹歌听着脚步声越发接近,不由得一手压住柳亦廷,一手伸向怀中的匕首。 狼狗喘着粗气扒开菜垛,亓官犹歌一见亮光便要冲出来,却见那随从漫不经心似的又将菜拨回俩人身上,然后拽着不肯死心的狗往一边走去。 “大人,找不着。”随从又牵着狗转了几圈,才去回禀。 陈庆一看向柳绮诗,狠狠抓起她的散下来的头发怒吼:“说,那两个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柳绮诗断断续续地答。 “不知道?!”陈庆一气极,猛地将柳绮诗的头砸到地上,又扯起来,“我让你不知道!说!在那里?!” “不……”话还没说完手骨便被拧断,柳绮诗痛呼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 柳绮书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妹妹被折腾得鲜血淋漓的光景,忙拉开陈庆一,哭着喊道:“相公,相公求你!求你,绮诗无知,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她!” “滚!”陈庆一一脚踢开柳绮书,复又对柳绮诗拳打脚踢。 “说,在哪里?!你他娘的说不说?!” “相公!相公!求你!”柳绮书泣不成声地扑向柳绮诗,让那漫天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陈庆一抓起柳绮书丢到一边狠狠踢打道:“你他娘以为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他娘的贱人!” “姐姐……”柳绮诗看着姐姐受苦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恨得呲目欲裂。 “说!”陈庆一拉起柳绮书放在柳绮诗面前道:“你不说,我便让你姐姐命丧当场!” 柳绮诗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泪流满面的脸,良久,才努力抬起尚好的那只手,随意指了一个地方。 “去追!”陈庆一命令道,随即将柳绮书丢向柳绮诗,邪佞地问道:“你们可知,惹恼我,是何结果。” 一阵仿佛死亡般的沉默。 “放狗。” 亓官犹歌感觉怀中的柳亦廷在剧烈颤抖,随后便是温热的液体流过他捂住柳亦廷的嘴的手。 犬吠,血肉横飞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子的哭喊…… 黎明来临之前,陈庆一早已离开,亓官犹歌扒开菜叶,拉着柳亦廷出了菜垛。 柳亦廷木然地走到两个姐姐死去的地方,捏紧了拳头。 “报仇……我一定要报仇!”原本只该有童真的眼里完全是冰冷与恨意。 亓官犹歌狠狠搂住柳亦廷,只希望能让他温暖一些。地面早已打扫干净,仿佛那只是一场噩梦,但是散在空中的血腥,那么浓烈…… ------------ 第十三章 误会 更新时间:2013-06-30 (十三)误会 偏门随着略微沉闷的“吱嘎”声缓缓打开,门子走出来,盯着敲门的两人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亓官犹歌见门子一直瞄他们脏乱不堪的衣服,不禁有些赧颜,看着地面吞吞吐吐地道:“我们找贺……贺……” “贺溪城大人。”柳亦廷提醒。 “哦?”门子一听是找贺大人的也不敢怠慢,又问:“两位找贺大人何事?” “这……”亓官犹歌犹豫了,总不能告诉这人柳绮诗死前让他们找那位贺溪城大人,而他们正被太子妃的表弟追杀吧? “姑娘?这位姑娘?”门子见亓官犹歌愣头发呆,便唤了几声。 姑娘? 哦对,亓官犹歌看了看自己这身花花绿绿的衣服,撇了撇嘴懒得解释。 “姑娘若是无事,便请回吧。”门子作势便要关门。 “唉,别别!”亓官犹歌忙抵着门,忽地想起柳绮诗给的玉佩,便掏出来递给门子道:“你把这个给贺大人看,他自然会来见我。” 门子捏着玉佩端详了一下,只见那玉佩上刻着一株杨柳,背面则是隽秀的“柳”字。又看看亓官犹歌的脸,门子猛地恍然大悟,“姑娘……莫不是柳家三小姐?” 亓官犹歌一愣,正想反驳,门子却热心快肠地将两人迎进殿内,边领路边道:“原来是柳小姐啊,小的八年前还远远地见过小姐一次,可惜柳大小姐出阁后三小姐就没有再来了。” 你当然见不到,也不想想那柳家几姐弟过的是什么生活!亓官犹歌边腹诽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说起来,我还不知这位小公子的名讳。”门子笑眯眯地看着柳亦廷。 “嗯……”亓官犹歌再次踌躇不决,偏过头向柳亦廷求助,可惜某落落穆穆的小鬼一个白眼便不瞅不睬~ 亓官犹歌又为难地“嗯”了几声,才道:“他……也姓柳。” “哦。”门子别有深意地笑了,没再追问。 亓官犹歌看着柳亦廷不禁叹气,这孩子自两个姐姐死后便冷着张脸一声不吭,虽说也可能只是因为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但…… 门子将两人带到一间偏殿,奉茶过后又端了盆清水过来,道:“贺大人近来颇为忙碌,小姐请在此等侯,小的这就让人去通知贺大人。” “哦,谢谢。”亓官犹歌答。 “小姐何必客气。”门子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弦善漫无目的地在回廊上慢慢走着,南风馆调教出的身段优雅从容,曼妙如鹤,仿佛只需轻轻一晃,便将乘风飞去。此刻只见他秀眉轻拧,神情肃穆地思量着人生大事——今儿是喝山楂粥好呢,还是吃豇豆肉丝炒面好?那豇豆放了也有些时日,再不吃兴许就坏了,但山楂酸酸甜甜的比较好吃呢…… “嗯!”弦善站定捶拳,“决定了——改日将那些豇豆全腌了,今儿还是喝山楂粥!” “嗯嗯嗯。”弦善对自己的决定满意不已,开心地转圈圈==~~~ “真的是那位柳小姐啊?!” 廊下响起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弦善倚着回廊偷偷望下去,便见门子正兴会淋漓地同另一名侍从说闲话。 “你不会认错吧?柳小姐怎的会来咱们这儿?”侍从半信半疑地道。 “不可能!”门子说得信誓旦旦,“那位小姐有柳家祖传的玉佩,况且我八年前便见过柳小姐,那时她也是穿的那身衣裳!” “啊?那你说她来找贺大人作甚?”侍从也立即兴趣盎然。 “作甚?”门子摇首晃脑地瞥着侍从,“贺大人与柳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说今日柳小姐过来是要作甚?” “哦~”侍从心领神会,“听闻柳小姐在陈家过得并不好呢。” “是啊,我今日见柳小姐,仿佛是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呢,真是可怜。”门子摇着头叹气,接着又神秘兮兮地道:“而且柳小姐啊,还带了个七八岁的孩子来。” “孩子?”侍从先还有些疑惑,见了门子挤眉弄眼的模样立即豁然大悟,“你怀疑……” “嗯!”门子重重地点头,“柳小姐最后一次和贺大人相见,正好是八年前呢。” “也不能吧,那时贺大人和柳小姐才多大啊。”侍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门子“呿”了一声道:“怎的不能?我隔壁家的二小子十五六就当爹了呢!” “那也不能就说那孩子是贺大人的啊。”侍从仍是不信。 “我看那孩子就是贺大人的!”门子深信不疑,“我问那孩子的姓名,柳小姐还支支吾吾地说姓柳,是姓柳还是姓贺,怕只有柳小姐知道喽!” 侍从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又问:“那柳小姐此次来不就是……” “这是自然,柳小姐和小公子正在贺大人的住处等着呐。恐怕咱们府上近来不止一件喜事喽!”门子笑得开怀。 侍从也笑,喜事啊,总是值得庆贺的嘛。 弦善走到回廊尽头仍是感觉浑浑噩噩,那两人的人的声音虽小,却还是够让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始末——贺溪城……贺溪城那家伙的老相好带着孩子找他来了! 之前还装得一派白水鉴心……结果——结果那混账的儿子都能满大街打酱油了! 怨气如山洪暴发般猛不可挡,弦善也没仔细琢磨下这流言可不可信便直往贺溪城的住处奔去。 亓官犹歌给自己和柳亦廷擦了擦脸和手,便边喝茶边往旁边偷瞄,这孩子真是……少言寡语了吧…… “亦……亦廷啊……”亓官犹歌小心翼翼地喊。 柳亦廷偏过头看他,死眉瞪眼。亓官犹歌一瞬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磨了半天,只好傻笑着道:“这茶……挺好喝呢……” “嗯。”柳亦廷不置可否。 亓官犹歌见柳亦廷的茶杯里仍丝毫未动,便抬起杯子递到他嘴边道:“真的很好喝啊,你也试试。” 柳亦廷看着杯子虽说有些不悦,最后还是绷着脸抿了一口。 “嘿嘿,真乖。”亓官犹歌笑如春山地摸摸柳亦廷的头,柳亦廷对这种示好方式其实挺无奈,只好撇撇嘴随他去了。 ------------ 第十四章 伪妻VS伪小三儿 更新时间:2013-06-30 (十四)伪妻vs伪小三儿 一入屋内,弦善见着的便是一派母慈(?)子孝(?)的温情光景,心下不悦是自然的,但却又有些歆羡。那女子有着姣好的的面容,发式虽说怪异了些(现代发型,不怪才怪),却也并不妨碍她小家碧玉般的温婉孱弱,再加上一股自然而然的楚楚可怜――贺溪城那家伙喜欢的,大致便是这样的吧…… 亓官犹歌见有人进来,本还以为是那位所谓的“贺大人”,可仔细一瞧却又不像,这人丝毫没有沾染官场的傲气,反而更像……嗯,用一句诗来形容,恐怕应当是“尽态极妍宛若生,一脉幽香把君难”吧。 “你是……”亓官犹歌把茶放回桌上,站起身疑惑地看着来人。 “呵呵,是我冒昧了,姐姐便是柳小姐吧?”弦善莞尔一笑,灿若桃花。 “啊?”亓官犹歌蒙了一下,张着嘴愣是没反驳。 “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弦善居心不良地看向柳亦廷。 柳亦廷敛容正色地行礼回道:“敝姓柳,名亦廷。” “哦,是柳公子。”弦善回礼,又含笑看着亓官犹歌,“柳公子小小年纪便练达持重,姐姐可真有福气。” 弦善说完又瞄着柳亦廷,起初还不觉得,现下还真越看越像贺溪城那混账…… 柳亦廷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便问:“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啊,是我失礼了。”弦善笑得微微僵直,“在下弦善,是……贺溪城的妻。” 沉默……………………………… 亓官犹歌的思维以不可思议的频率高速运转―― “妻”――中文释义:男子的配偶,对面这人――男的== 弦善见亓官犹歌惊得呆若木鸡,只当“柳绮诗”对贺溪城依恋至深,心下不禁大泛酸水。殊不知这位“柳小姐”只因作为一名所谓宽容文明和谐友爱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格公民,被这“惊世骇俗”之事创巨痛深而已。 “咳。”弦善轻咳一声。 亓官犹歌也回过神,终于明了这个名为“徵”的朝代,断袖成婚确乎稀松平常。 “不知……柳小姐此番来找相公所为何事?”弦善坐下来问道。 “嗯……那个……”亓官犹歌吞吞吐吐,这事儿还是同贺溪城本人说比较好吧…… “不能同在下说?”弦善扬起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 “这个……只能和贺大人说……”亓官犹歌垂眼看向地板。 “在下与相公举案齐眉无话不谈,柳小姐若有急事同在下说也无妨。”弦善说得真心诚意。 “不不,不急……不急……”亓官犹歌忙摆手,总觉得那位贺夫人笑得人畜无害,眼神却相当的不对劲== 此情此景弦善心下早已抓狂大喊:“好你个贺溪城!打死我都不信你和那女的没私情!” “听闻……柳小姐与相公是青梅竹马。”哼哼,看我不把你秘密全挖出来! “嗯?”亓官犹歌一愣,柳绮诗和贺溪城的事他完全不了解啊!不过既然贺夫人说是那就应该是吧,便点点头应道:“对。” “在下与相公成亲多年却不见柳小姐惠临,不知是柳小姐嫌寒室简陋,还是……”弦善嘴角含笑,微微眯着的眼睛却狐疑地看着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一个寒颤,眼前这人的眼神仿佛是要看穿他的真实身份一样。 “我……那个……我……” “家姐娴静,从不轻易出门,今日实在是事关重大才不得已抛头露面。先前未来得及拜访,还请贺夫人见谅。”柳亦廷实在看不过去,起身作揖出言替亓官犹歌答了。 “家姐?”弦善有些吃惊。 “是,在下是柳家第五子。”柳亦廷答。 “原来如此。”弦善眯起眼睛笑,原来是用弟弟的身份掩盖私生子的事实啊。 “不知贺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亓官犹歌受不住贺夫人这无休止的盘问了。 “怎的还叫贺大人?从前是怎么叫如今也怎么叫吧。”弦善看向亓官犹歌。 “哦……不知贺大哥什么时候回来。”亓官犹歌别扭地问。 弦善似乎满意不已,答道:“已经让人去请了,柳小姐稍安勿躁。”接着又笑,“柳小姐就如此不想见在下?” “不会不会,怎么会啊……”亓官犹歌忙摆手。 “在下还道柳小姐与相公从小鱼水深情,如今却被在下捷足先登,柳小姐心里……恐怕不怎么待见在下呢……”弦善步步紧逼。 “怎么会,贺夫人多虑了。”亓官犹歌呵呵傻笑,现下他也多少觉察到了弦善的醋意。 弦善见“柳小姐”无论如何都不入套,干脆下猛药,“柳小公子同相公长得可真是相似……”说完半笑不笑地看着柳亦廷。 “会……会吗?”亓官犹歌有些紧张,他怎么可能知道贺溪城长得像驴子还是像马啊! “是啊,若不是柳小公子生在柳家,在下非得以为小公子是相公的孩子呢。”弦善着重强调了“孩子”二字,心道:我看你还装到何时! “我们柳家确与贺家略有亲缘。”柳亦廷适时地插嘴进来,“更何况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有那么一两人长相相似也不足为奇。” “啊哈哈哈,真是如此?”弦善就是咬准了贺溪城与柳绮诗暗通款曲。 “是。”柳亦廷笃定地答,又对亓官犹歌使了个眼色,亓官犹歌也立即附和,“是啊是啊。” 弦善听完愣了一下,呵呵笑道:“柳小姐就不要再绕弯子了,我弦善也不是容不得人……” “啊?”升调,表示疑问。 “柳小姐,有些事青天白日的讲出来可不怎么好听……”弦善将手环在胸前,眼色不善。 亓官犹歌歪头,依旧不解。 “柳小姐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柳小公子想想,没名没分,总归不好……”弦善无语了,也不知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糊涂。 “名分?”亓官犹歌懵了,正想着柳亦廷该有什么名分,忽地就见一名男子急匆匆闯了进来。 “贺溪城?!”弦善没料到这人回来得那么快,瞬间无所适从。 贺溪城原本听仆人说柳绮诗找他有急事,还拿了家传玉佩为证。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亟亟地奔回来,结果到房门前见着的却是弦善正同一不相识的女子(?)谈话。 “贺大人?!”亓官犹歌终于等到贺溪城回来,不禁欣喜不已。 打翻了醋缸子的弦善可没那么欢喜,歪嘴一看贺溪城,却见他忽地傻了一般紧盯着“柳绮诗”看,更是气煞! “弦善,你先出去。”贺溪城回过神对弦善道。 “凭什么?!”弦善大怒,这混蛋就对柳绮诗那么喜欢么?! “总之你先回去!”贺溪城边说边把弦善往外推。 终于把弦善隔在门外,贺溪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柳亦廷,小鬼识相地走出去,关门。 亓官犹歌看着贺溪城有些不安,“那个……是柳绮诗叫我来……” “神人!”贺溪城忽地单膝跪地,低声喊道。 “嗯?!你怎么知道……”亓官犹歌吃惊不已,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贺溪城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亓官犹歌也蒙住嘴,诧异地盯着贺溪城看。 “属下是赫王殿下的贴身侍卫。”贺溪城小声解释道,“属下奉殿下之命寻找神人,没想神人竟能自己找到王府来。” “这里是三……赫王殿下的宫殿?!”亓官犹歌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是。”贺溪城笃定地答。 亓官犹歌又惊又喜,原来三无男有来找他的!而且这里是三无男的地盘,他还怕什么啊! “不过,你把其他人支走干嘛?”亓官犹歌一脸疑惑。 “神人失踪后宫里封锁了消息,知情的人也只道神人是被刺客掳走。可除了赫王殿下,太子妃的爪牙也在寻找神人,若一个不慎神人的行踪被太子妃知晓,属下也无法保神人周全。因此恐怕要委屈神人一阵子,等赫王殿下回来再作商议。”贺溪城解释。 “哦,这样。”亓官犹歌理解地点点头。 “神人请在此稍作歇息,属下这就去禀报赫王殿下。”贺溪城说着转身便要走。 亓官犹歌忙拉住他道:“那个……那个……还有柳绮诗的事!” “啊,对了,神人为何要扮成绮诗?”贺溪城问。 “其实是柳姐姐让我来找你的。”亓官犹歌又有些犹豫了,那些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亓官犹歌一把抓住贺溪城,神色郑重地道:“我说了,你可要冷静啊!” “是。”贺溪城也察觉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那个……”亓官犹歌又把贺溪城拉到椅子上。 “神人,不可!”贺溪城惊惶地要站起来,哪有主子站着而下属坐着的道理?! “你坐好听我说!”亓官犹歌又把贺溪城压下坐在椅子上。 贺溪城终于乖乖坐着,亓官犹歌清了清嗓子,踌躇了一会儿,道:“你知道柳姐姐这几年怎么过的么?” 贺溪城摇摇头,“自绮书姐出阁以来,绮诗便没有再来找过我,我又实在繁忙……” “柳姐姐过得很不好。”亓官犹歌有些气恼,身为青梅竹马的贺溪城若是去关心一下柳绮诗的话,也不至于…… “怎么会?”贺溪城瞠目结舌,“绮诗……” “柳姐姐她……”亓官犹歌顿了顿,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梦魇般的犬吠与哭喊…… “她……死了……” ------------ 第十五章 入住赫王府 更新时间:2013-06-30 (十五)入住赫王府 小小的身子蜷在被中,呼吸轻得几不可闻。亓官寒澈坐在床边轻轻抚摩了一下那小小的头,却不料引起了小东西的不适,微微扭动几下便醒了过来。 “泫儿。”亓官寒澈喊她,略沉的声音里带着疼惜。 亓官寒泫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宛如火烧一般,疼得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亓官寒澈能做的只有将她搂进怀中,呢喃般安慰,“没事的泫儿,哥哥在这里,没事的……” “殿下。”侍卫跪在问外。 亓官寒澈又安抚了几句,才把亓官寒泫放回床上,掖好被角关上门走出去。 “如何了?”亓官寒澈沉着脸问道。 侍卫靠近亓官寒澈耳边,略略低语了几句。 亓官寒澈的脸渐渐缓和下来,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回去告诉贺侍卫,此事切勿声张。好好守着神人,若有差池,我唯他是问!” “是!”侍卫得了命令便行礼离开。 亓官寒澈交代了亓官寒泫的侍女云烟几句,策马回了赫王府。 “唉……”亓官犹歌两手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叹气,那之后贺溪城便让侍女把他和柳亦廷从里到外地收拾了个干净,喂饱饭双双放生。可这一没危机感,还真觉得挺无聊呢…… “亦廷啊。”亓官犹歌回头看向默然坐在屋内的柳亦廷,小鬼没答话,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我说,我们到处逛逛吧。”亓官犹歌提议道。 “贺大人不是要我们安心呆在这儿不要乱跑么?”柳亦廷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 “但是好无聊啊。”亓官犹歌抱怨地做了个包子脸。 “无聊和危险,选一个。”柳亦廷说完又开始发呆。 亓官犹歌吐舌,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七八岁的小鬼头啊,就应该风似的乱跑,踢球砸碎了邻居家的窗玻璃被骂一顿哭得惨兮兮地保证再也不犯,第二天却依旧无法无天地踢碎花盆,无忧无虑,无所畏惧才对啊。 “哎……”亓官犹歌再一次叹息,走到柳亦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亦廷啊,别想太多,贺大人说了会替你姐姐报仇的。” 柳亦廷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又偏回去,“我想自己亲手报仇。” 亓官犹歌心下一沉,才七八岁的小鬼啊……结果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担子……但如果遇见这种事的是自己,恐怕现在已经没头没脑地跑去拼命了吧== “哎,不管了。”亓官犹歌嫌麻烦般摆了摆手,“我去转转。”说完便出了屋子。 贺溪城蹲在隐蔽的树荫下,透过层层的叶片细数漏进来的阳光。绮诗小时候唯一一次顽皮爬上高树摔下来,腿折了不说,脸上还划了一条疤。可看见他时却兴奋得不得了,手舞足蹈地说树叶里的阳光和地面上,是不同的…… 眼睛似乎晒得有点疼…… 贺溪城扭了扭略酸的脖子,低下头。 “哟,遇见老情人不是该高兴的么?怎么贺大人一副死了亲娘的模样。”弦善语气不善地走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儿?”贺溪城拧起眉,一脸怫然不悦。 弦善坐到贺溪城旁边,反问道:“我怎么不能来这儿?” “我是说你怎么会来这隐蔽之地?”贺溪城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 “我弦善公子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弦善摇头晃脑地轻哼一声――难过懊恼便会找个僻静之处蹲着,心里欢喜反而会面无表情,气愤就只知道皱眉,紧张的话五个指头都会绷直了紧紧地并在一起,累了会拼命睁眼,无论得什么样的病症都喜欢闷头大睡――你贺溪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怎么?你老情人说了什么?”弦善揶揄他,眼里却没有笑意。 “你莫要老情人老情人地喊,我与绮诗清清白白。”贺溪城皱眉。 “谁信!”弦善嗤之以鼻,儿子都有了还装清纯! “信不信由你。”贺溪城无所谓地道。 弦善皱了皱鼻子,又凑过去,“哎,我们什么关系啊,说说又如何?” 贺溪城怔了一下,才含混道:“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嘁!”弦善不满地挪了挪位子离贺溪城远了些。 “啊,贺大人,贺夫人!”亓官犹歌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他刚去转了一圈,赫王府真的好大啊,雕栏玉砌好不精致! “神……”贺溪城刚喊出一个字便清醒过来,立即改口别扭地叫道:“绮诗啊……” 亓官犹歌一瞬也反应无能,疑惑地盯着贺溪城看。贺溪城立马走到他身边耳语道:“殿下让属下隐藏神人的身份,只好请神人暂时用绮诗的名字。” “哦哦。”亓官犹歌理解地连连点头。 给晾在一边的弦善却是快气炸了,那两个人是在做什么?!甜甜蜜蜜?!!打情骂俏?!!! “青天白日的,真是有伤风化!”弦善泛着酸吼道。 “哦,贺夫人。”亓官犹歌弱弱地喊,貌似这位贺夫人有点误会的说…… “贺夫人?什么贺夫人?”贺溪城不解。 弦善忙对亓官犹歌使眼色,可惜眼睛都快挤变形了,那家伙还是白目地指了指弦善道:“贺夫人啊。” 贺溪城转头看弦善,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呵呵……溪城啊……”弦善讨好地叫道,两手却不自主地挡在面前一腿向后。 “你怎么解释?”贺溪城的声音有些低。 “就……开玩笑啊……哈哈哈……”弦善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贺溪城有些恼了,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弦善看。 “这是……怎么回事啊?”亓官犹歌仍木头木脑。 贺溪城暗自叹了一口气,道:“弦善同你说笑呢,我尚未婚配。”说着又瞪了弦善一眼。 “哦……”亓官犹歌半懂不懂地点头。 “就……开个玩笑嘛……”弦善委屈不已,他贺溪城就那么在乎柳绮诗的想法?! “莫要开这等拙劣玩笑!”贺溪城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悦。 弦善瘪嘴,亓官犹歌至此仍是愣头愣脑。 “还有,”贺溪城恢复平静,“绮诗会住在赫王府一段时间……大概会一直住下去。” “什么?”弦善睁大了眼睛,一直住下去……什么意思?要……一直在一起的意思? “你……你们……”弦善顿口无言。 “此后你须得敬重绮诗。”贺溪城自顾自地道。 弦善脸色几近铁青。 “弦善?”亓官犹歌也觉出不对了,小心地凑近弦善,却只换来一记白眼。 “去你的敬重!”弦善一拳呼过去便转身跑开。 亓官犹歌没防备尖叫了一声,忙去看贺溪城的伤势。 贺溪城无缘无故被抡了一拳脑中空空如也,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跑远的弦善。 这……这家伙……是疯了么?!!!! ------------ 第十六章 认命 更新时间:2013-07-01 (十六)认命 有什么比在太岁头上动土更骇人? 答:在太子妃头上动土。 有什么比在太子妃头上动土更骇人? 答:在赫亲王头上动土== “额……呵……呵呵呵……………………”亓官犹歌干巴巴的笑声渐渐没入暗自咆哮的喉头。 亓官寒澈一贯淡漠如雪的脸此刻犹如狼顾鸢视般闪射着腾腾杀气,却反而衬得被茶水浸湿黏在额上的头发更为滑稽。亓官犹歌憋笑快忍出内伤,可是……不行,绝对不可以!因为,罪魁祸首……就、是、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啊,真不是!”亓官犹歌用袖子替亓官寒澈抹掉脸上的水珠。 亓官寒澈看着紫红的袖子在眼前晃动,略略垂下眼睑,恼意也减轻了几分。 “还不是你突然说什么……”亓官犹歌偏过头留下一个通红的耳根,仍是死不认错地努了努嘴,“反正是你的错!” 是的嘛,是那家伙偏偏在他喝茶的时候说什么……若想在皇家立足便定要早日诞下王子…… “我说了你也可以继续逃。”亓官寒澈仍嫌脸上有些湿,又不想让侍从进来打扰,便自己用锦帕擦了一道。 “我是想啊……”亓官犹歌单手托着下巴,“但到时候你能保证我不会被你那神通广大的嫂子又抓去?” 亓官寒澈看了看他,摇头。 “我就知道。”亓官犹歌泄气地颓下肩。 “那你要同我成婚?”亓官寒澈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亓官犹歌抬头看他,无可奈何地瘪着嘴,弱弱道:“只有这样了啊。” 亓官寒澈感到心跳乱得有些不对劲,轻咳一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亓官犹歌瞪了他一眼,又立即换上一副谄媚取容的模样道:“那个……” “何事?” “就是……咱们就契约结婚……”某人显然大韩剧看多了==~ “契约?”亓官寒澈不明所以。 “就是说……我们只有夫妻的名分,不……不行房……”亓官犹歌说到这儿差点咬了舌头,“然后咱俩一起对付太子妃,你得了皇位,我也安全以后,咱们就离婚……” 亓官寒澈虽说对“离婚”一词不明就里,但也大致能猜出其中的意思,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行?”亓官犹歌装得楚楚可怜。 “没有子嗣……”亓官寒澈忽地顿口词穷。 “我知道,不安全嘛。”亓官犹歌摆摆手,倾身靠近亓官寒澈道:“但是你想想啊,如果有了小孩,以后我们离婚了孩子得承受多大打击啊,还有孩子的抚养权……额……我是说以后由谁抚养孩子的问题也很沉重啊。” 亓官寒澈听了这一通莫名其妙的言论,竟也沉思起来。 亓官犹歌紧张地看着,咽了口唾沫。 “那……便如此行事吧……”亓官寒澈最终让步。 “呀呼!”亓官犹歌欢呼一声抱住亓官寒澈的颈子,欣喜得英语都冒出来,“thankyou!你真是好人啊!” 亓官寒澈略略勾起嘴角,扒开挂在身上的人,起身道:“你暂且就住在这儿,我去一趟宫里。” “恩恩!”亓官犹歌乖宝宝般连连点头。 亓官寒澈看着他,最后却只是但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 轿子穿行于繁华闹市之中,耳边吵吵嚷嚷,甚是烦乱。 “离婚……”亓官寒澈低喃着从他未婚“妻”口中说出的词语,忽地想笑…… “即使蒙受休妻之辱……也不想呆在我身边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亓官犹歌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欢欢喜喜地在赫王府里乱逛,却忽地见着那棵他遇见贺溪城和弦善的树下,蹲着个白色的人影。 “贺……额不是,弦善?”亓官犹歌走过去轻声喊道。 “滚!”弦善抬头吼了一个字,又将自己埋进环抱的双臂之间。 温言款语却换来狗血淋头,亓官犹歌再怎么心宽也不可能逆来顺受――“那个,我惹到你了么?!” “滚!都是你的不是!”弦善此刻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女子”,抬起头便破口大骂。 亓官犹歌原先还摸不着头脑,忽地想起此时的“身份”,才明白别人恼的是什么。 “那个……我和贺大人真的没关系……”亓官犹歌连忙解释。 “还没关系?!都要成亲了!”弦善吼道,两眼微微泛红。 “啊?你知道了?!”明明他才刚答应三无男,怎么一下就让别人知道了? 弦善听“柳绮诗”亲口承认,不由得愣了一下,怒气缓缓聚集到脸上,仿佛下一刻便将磨牙凿齿一般。 “你……你怎么了?”亓官犹歌小心翼翼地问。 “我怎么了?!”弦善气得几近跳脚,“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你……我说我成亲和贺溪城又没关系你凶什么啊?!”某人爆发了。 弦善目瞪口呆,讶异地看着亓官犹歌,“你不是和贺溪城成亲?!” “我为什么要和他成亲?!”亓官犹歌也困惑了。 “不是……那个……”弦善惊得语无伦次。 还好亓官犹歌这次开窍得快,微微扭捏道:“我……不是柳绮诗啦……” “不是?那你是谁?!”弦善一瞬如堕烟雾。 “咳咳,那个……”亓官犹歌环顾四周,将声音压到最低:“我是要嫁给赫王殿下啦……” 弦善只觉得耳边电闪雷鸣。 “你……你是神……” 弦善话还未完,亓官犹歌忙捂住他的嘴,“嘘,我还处于危险状态呢,你想害死我?!” 见弦善连连点头,亓官犹歌便放开了手。结果弦善一摆脱了束缚便跟躲瘟疫似的“嗖”一下离远,恭顺地看了看传闻中的神人,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亓官犹歌的嘴角抽了抽――古人的迷信思想真是…… “别这样,我和你一样的,都是人类。”亓官犹歌颇为郁闷。 “恩?”弦善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哎……”亓官犹歌叹气,无神论这玩意要怎么解释呢?额……不对,这个世界好像真的有神来着…… “你喜欢贺溪城?”亓官犹歌干脆顾左右而言他。 弦善的脸腾地变红,偏过头碎碎念,就连认识不过一日的人也知道了,就那家伙还和木头似的! 亓官犹歌了然于心,劝慰道:“这个……感情的事虽说不能勉强,但如果不去试试的话就连一半的机会也没了不是?” “我们早就两清了。”弦善摇头。 “两清?”亓官犹歌不解。 弦善看了看他,无奈地垂下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哦。”亓官犹歌乖乖闭了嘴。 “其实我的情况也不怎么样,你想开点。”亓官犹歌安慰他。 弦善沉默良久,“不,你会幸福。” “恩?”被迫嫁给男人,还得时时刻刻担忧被那毒妇痛下杀手也是幸福? “会很幸福!”弦善笃定地道,看着他的眼里满是笑意。 亓官犹歌撇了撇嘴,轻叹一声,“借你吉言……” 微风拂过,绿叶簌簌地响起,随着那紫红和纯白的衣摆,轻轻飘了起来…… ------------ 第十七章 面圣 更新时间:2013-07-02 (十七)面圣 轿子晃晃悠悠地停在在宫门前,亓官寒澈便拂开轿帘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穿过曲曲折折的宫巷和繁花似锦的林园,终于是到了皇帝的寝宫——无眚殿。 “赫王殿下。”徐公公毕恭毕敬地一拜。 亓官寒澈对这几十年如一日伺候皇帝的老人还是颇为敬重,拱手回礼道:“公公,我有事禀报父皇,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是。”徐公公说着,便转身推门走进无眚殿。 无眚殿内空旷寂寥得几近阴冷,徐公公独自一人迈着小碎步向前,还未进内室,便听见压抑瘠弱的低咳。 “陛下。”徐公公小声喊。 “啊,奉德。”微微虚浮的声音里仍充盈着帝王的威严。 徐公公走上前,道:“陛下,赫王殿下觐见。” “让他……咳咳……”皇帝又掩口咳了几声,徐公公熟稔地顺了顺他的背。 皇帝停了咳嗽,正了正衣襟道:“让他进来吧。” “是。”徐公公应道,福了福身走出去。 徐公公拉开门,俯身道:“殿下请。” 亓官寒澈随着徐公公进了内室,皇帝早已端坐榻上,面色虽是苍白了些,却仍是目光如炬浩气凛然。 “儿臣参见父皇。”亓官寒澈一丝不苟地行礼。 “皇儿免礼。”皇帝挥了挥手,“皇儿有何事禀奏?” “禀父皇,儿臣已寻回神人,如今留在赫王府内,安然无恙。”亓官寒澈衎然答。 皇帝“嗯”了一声,道:“无恙便好,那刺客可也找着了?” “禀父皇,刺客至今仍不知所踪。”亓官寒澈撩开下摆猛地跪在地上,“儿臣无能,请父皇责罚!” “皇儿何必如此。”皇帝往旁侧瞥了一眼,徐公公立即心领神会将亓官寒澈扶起。 “神人既已寻回,皇儿也不必自责。”皇帝嘴上宽慰着,语气却不甚和畅,“日后好好守着,莫要再给什么飞贼刺客拐走便好。” “是。”亓官寒澈答得泰然,“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报。” “哦,何事?”皇帝略略一动。 “禀父皇,神人受了惊吓郁郁寡欢,儿臣打算在大婚之前陪同神人去翠茵山庄小住,也好让神人散散心。”亓官寒澈正色道。 皇帝点了点头,道:“皇儿有心了,只是那翠茵山庄凶兽颇多……” “儿臣明白,儿臣自不会让神人行险,定会寻个清静之处,好生护着神人。”亓官寒澈答。 “好,朕准了。”皇帝苍老的脸泛起些许笑意。 “谢父皇!”亓官寒澈跪拜,便退下了。 无眚殿的大门轰然关闭,皇帝终于忍不住,掩口咳得声嘶力竭。 “皇上!皇上!”徐公公高喊几声,急忙翻出太医秘制的药丸,合着水给皇帝服了下去。 “皇上,可好些了?”徐公公俯身不停替皇帝顺背。 皇帝扬了扬手,道:“可以了奉德。” “是。”徐公公停了手。 皇帝稳了稳气息,看着亓官寒澈离开的门口,神色有些凄然。徐公公见了,只微微地叹息一声,道:“皇上,总有一天赫王殿下定会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澈儿可否明白,都无大碍。”皇帝微微一哂,“无论出身还是长幼,澈儿均不如沨儿,可朕却在澈儿身上寄予更大的希冀,”皇帝直直看向徐公公,“奉德,你可知这是为何?” 此处没有外人,徐公公思量了一下,便道:“太子殿下生性不羁无心帝位,而赫王殿下聪慧沉稳,乃是天子之位的至上人选。” “此确是其一。”皇帝淡然一笑,“论计谋城府,沨儿并非不及澈儿,只是自由散漫,不愿多管。但太子妃、皇后以及戈相却绝非善类,沨儿得他三人辅佐,也不是不能成为一代帝王。” 皇帝顿了顿,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奉德,你可记得,当年姝妃难产了整整两日,澈儿生下来面色青黑病骨支离,一丝两气得甚至无力啼哭,整个太医院均长跪请罪,道是澈儿无药可救……” “奴才记得,当时太后不忍眼睁睁见着赫王殿下夭折,便要叫宫女将赫王殿下抱走好生葬了。但皇上执意要把赫王殿下留下,道是……”徐公公说到这儿,怯懦地看了一眼皇帝,犹豫再三,终究没敢直言。 “朕道,即是死,朕也要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帝说着,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朕坐在摇篮边看了澈儿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澈儿才终于微弱地哭出声,也慢慢有了气息。”至此,皇帝才放缓了神色。徐公公安静地听着,不敢插嘴。 “当时朕便道:‘此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帝欲站起身,徐公公立即扶他起来。 倚着徐公公的扶持,皇帝缓缓走到徵朝疆域图前,望着那梧桐叶似的轮廓,以及周边笼罩的阴霾。 “沨儿是朕第一个儿子,澈儿却经历九死一生。若说朕心中亦不偏不倚,却也有失偏颇。”皇帝叹息着摇头,“即便如此,朕却仍是不可偏袒任何一方……” “这……”徐公公有些茫然不解。 “奉德,你可知南蛮毒蛊?”皇帝忽地指着卧龙山外的至南之地问道。 “那毒蛊不过妖邪之术……”徐公公口中如此贬斥,心下却是一片惶恐。 二十年前南蛮得恶龙相助进犯中原,依恃毒蛊逼得徵军节节败退,一时间毒物肆虐民不聊生。幸得徵朝兵将拼死相抗,天师术璇携巫门众人扶危持颠,长达六年才终于得以平息战火。 战后南蛮不得不献出始作俑者——大毕摩维拉且。那时押解维拉且的乃是术璇的得意门生殷舛,却不料途中竟有山脉一夜之间从天而降,高耸入云绵延千里,硬生生隔断了通往徵朝的唯一去路。数月之后,殷舛终于凿出一条小道风尘仆仆地归来,却丝毫不见犯人的身影,只是带回了一个不足百日的婴儿。皇帝大怒,将殷舛贬为庶人,术璇亦将其逐出师门,此事便不了了之。 因卧龙山脉极难攀越,若想进出只有一条悠长狭窄的小道,反而令徵朝与南蛮相安无事直至今日。但徵朝百姓谈起毒蛊仍旧怛然失色,皇帝更是勒令严禁养蛊。如今皇帝忽地提起来,徐公公心中千回百转,却也不得要领。 “传闻制蛊之法乃是将剧毒之物放入密封的坛内使其自相厮杀,最后活下来那个,便是蛊。”皇帝的眼中带着些许狠戾,“便是因此,蛊乃至毒。” 徐公公忽地有所领悟,却也不敢置信。 “南蛮、北狄、东夷、西戎,”皇帝一片一片地指着外族之域,“如今各方蠢蠢欲动,这皇位,能坐稳的便只有那‘至毒’之人。” “可……皇上,若是两位殿下……”徐公公问出口才深觉不妥,连忙垂首紧紧闭上了嘴。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淡然道:“你以为,邱相为何作壁上观?” 邱相?对了……邱相的儿子! “皇上……”徐公公恍然大悟,男女不辨的声音激昂得几近颤抖,“皇上如此关怀天下,实乃苍生之大幸。” “呵呵,”皇帝自嘲地笑了笑,“你又可知,为这江山将两个儿子推上风头浪尖,是何种滋味……朕视他们如珠如宝又如何?终究要将其中一人埋葬……” “想必两位殿下会了解皇上的苦心。”徐公公宽慰道。 皇帝抚着疆域图,眼中满是苍凉,“对江山社稷,朕自问无愧于心,然对沨儿和澈儿,朕始终不能无眚……” ------------ 第十八章 是旅游么?! 更新时间:2013-07-03 (十八)是旅游么?! 亓官犹歌坐在房里晃荡着腿,无聊地摆弄弦善给他的七巧板。拿起三角拼到方块上――所谓的房子?额==叹气…… “小学生都不玩啊……”亓官犹歌垂头丧气地哼哼,他虽说不甚好弄,但也不至清心寡欲的地步好吧! 敞开的门“扣扣”响了两声,亓官寒澈站在门口喊道:“神人。” 亓官犹歌转头正想同亓官寒澈唠叨几句,却忽地见着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女子。一人青衣广袖,只用一支银钗束着发髻,模样颇为干练却又有些大大咧咧;另一人身着杏黄罗裙,柔柔弱弱,眉眼间透着清冷。 “霜若岚冰!”亓官犹歌惊喜交集得几乎跳起来。 “神人!”霜若岚冰也喜不自胜,进屋从头到脚地把亓官犹歌看了个遍。 “神人无事,可真是太好了!”霜若终于安心落意。 亓官犹歌不住地点头,“没事了!你们呢?还好么?” “我们会有什么事?”霜若有些嗔怪道。 “泫儿呢?侍卫们都没事吧?”亓官犹歌依旧兴奋不已。 霜若蓦地张口结舌一脸局促,岚冰暗地里拉了拉她的衣服,她才想起方才赫王殿下的交代,略微僵硬地道:“自然是无事了。” 幸而亓官犹歌重逢旧雨忘乎其形,愣是没有发觉不对,只是忙不迭地继续问:“我跑了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神人说的什么话?”岚冰开口,语气有些凉薄,“神人不是被刺客抓走的么?” 亓官犹歌一下反应过来,低下头词钝意虚地道:“那个……对啊……” “啊,神人,那刺客没有伤着神人吧?”不知真相的霜若急切地问。 “没啊……”亓官犹歌心虚地揉着衣角,他自个儿跑的,哪有刺客伤着他去? 霜若闻言仍是忧心忡忡,“神人可有看清那刺客的容貌?如今放虎归山,往后他卷土重来可如何是好?此事万不可轻率了事,还是发放榜文四海通缉才能安心。” 通缉我自己么?亓官犹歌额角滴汗,“那个……也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我不是安然无事地回来了么……” “这怎的可以……”霜若还未说完,岚冰便打断道:“神人都未斤斤计较,霜若,你就莫再追根究底了。” “嗯嗯!”亓官犹歌点头,这关心过头有时也是负担呢…… 霜若看着微微摇摇的岚冰,闭上嘴不再问了。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霜若岚冰,我好想念你们做的玫瑰酥啊~”逃脱盘问的某人立即无辜撒娇~ “神人想吃么?奴婢这就去做!”霜若母性大发便要去厨房。 “咳咳。”良久给晾在一边的亓官寒澈忽地咳了几声,亓官犹歌不满地看过去,对这横插一足之人抱怨不已。 亓官寒澈站在门外,侧脸看着霜若岚冰道:“玫瑰酥的事先放在一边,你们去收拾包袱吧。” “收拾包袱?”亓官犹歌惊异地瞪大眼,神色仓皇道:“莫非我们又要逃命?” “并非如此。”亓官寒澈背着手,颇为泰然的模样,“只是去翠茵山庄小住几日。” 亓官犹歌的脸蓦然神采飞扬,“啊,我们要去旅游?!” 亓官寒澈思索了一下,道:“算是吧。” “啊!我有多久没有旅游过了?!欧吼!去旅游!去旅游!”亓官犹歌手舞足蹈大喜若狂。 “我们去几天?翠茵山庄是哪里啊?远不远?漂亮不?有山没?有水没?有猴子没?”无间断的一连串问题。 亓官寒澈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成婚之前约莫会一直在那儿,翠茵山庄离赫王府不过三十里,原是围猎场,有山有水,当然也有猴子……” 亓官犹歌愈发兴奋,心底早已欢呼不已――旅游啊――无聊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亓官寒澈见他大喜过望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挥手让霜若岚冰退下,关上门,忽地一脸沉重。 “怎……怎么了?”亓官犹歌也预感没那么简单。 亓官寒澈定了定神,沉声道:“事实上……” 骏马套上缰绳,摇头晃脑地刨着蹄子宣告不满。贺溪城拉了拉绳子让它安分些,略显为难地看向亓官寒澈。亓官寒澈点点头让他安下心,又转脸看着亓官犹歌,道:“快上轿吧。” 亓官犹歌一身绛紫衣衫,站在轿前怏怏不乐地瘪着嘴。 “这也是为着你的安危着想,你不会想为了一时玩乐丢了性命吧?”亓官寒澈低声在亓官犹歌耳边耳语。 “可是……”亓官犹歌颇为怨念地别过眼,怪罪道:“你明明说要带我去旅游的,这算什么啊……” “乖,往后再带你去四处游玩。”亓官寒澈只得哄着。 亓官犹歌斜着眼上下打量他,“真的?” “那是自然。”亓官寒澈正色道。 “你说的啊。”亓官犹歌疾风迅雷般勾住亓官寒澈的小指,念咒似的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亓官寒澈诧异不解地看了看相扣的手指,嘴角又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亓官犹歌拉了勾,便心满意足地坐回轿子里。方才坐好又猛地拉开轿帘,生怕他会忘了似的,一本正经道:“不守承诺的人会遭天打雷劈哦!” 亓官寒澈无奈地点点头,见亓官犹歌放下了轿帘,才接过贺溪城手中的缰绳跨上马,喊道:“启程!” 清莹澄澈的泉水顺着牡丹花茎涓涓流下,缓缓浸湿根所盘踞的一小片土地。 “赫亲王确实陪同神人去了翠茵山庄?”戈逦蘅颇为不解地问。 “是。”谨妍站在一旁恭敬地答。 “真是诡异……”戈逦蘅不甚明了地皱起眉头,“赫亲王不是鲁莽之人,怎会将神人带离安如磐石的赫王府?莫不是要与我挑衅……”戈逦蘅自说自话地低语,默然想了想,又问:“确是神人无疑?” “奴婢亲眼所见。”谨妍笃定地答。 “呵,”戈逦蘅轻哼一声,将水勺放回竹筲,“亓官寒澈啊亓官寒澈,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第十九章 暗室 更新时间:2013-07-04 (十九)暗室 灯笼弥散着朦胧微弱的橙黄光芒,照亮脚下青黑如墨的暗道。入耳的仅有自己踽踽凉凉的脚步声,以及略微隐没其中的平缓呼吸。终于来到暗室,门口立着几名暗卫,蒙着面,笔挺劲直。 “溪城。”站在最中的女子向前走了两步。 “姐。”贺溪城笑着喊她。 “没有追兵吧?”贺疏雩微微蹙眉。 “他们怎会追得上?”贺溪城气充志骄地扬了扬头,“我兜了好几圈,把他们绕晕了才过来的,这儿一切还顺利吧?” “至今无事。”贺疏雩说着便扭转机关,光亮随着石门开启缓缓散射出来,接踵而至的却是诡异的争吵之声。 “你来干什么?!”亓官犹歌疾言厉色。 “不是我要来的。”弦善眼中透着苍凉。 “谁指使你来的?!”亓官犹歌咆哮如雷。 弦善忽地一脸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亓官犹歌骤然变颜变色,怒目切齿宛如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贺溪城见状,赶忙上前汲汲劝道:“神人,弦善冒犯神人实属无意,还请神人海涵!” 亓官犹歌这才觉察到有人过来,看着挡在弦善面前的贺溪城颇为不解。倒是弦善立马有了反应,一把拉开贺溪城道:“你发什么疯?我正和神人唱戏呐。” “唱戏?”贺溪城混乱不已,哪部戏要这样大吼大叫的? “对啊,《雷雨》,我也第一次见着这般有趣的戏剧。”弦善干脆绕过贺溪城,走到亓官犹歌面前问:“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哦,下一句是我,”亓官犹歌早已没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干巴巴地念道:“三十年的功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还三十年……贺溪城的嘴角抽了抽。 “然后我该说……”弦善回忆了一下——无果,转脸瞪了贺溪城一眼,“都怪你贸然出来打搅,我原本背得好好的。”说着便展开亓官犹歌给他的那张墨迹斑斑的“剧本”,背好了,收起来,愤恨道:“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亓官犹歌本想接下去,但看着被晾在一边的贺溪城,只得耸了耸肩对弦善道:“我们以后再演吧。”然后看向贺溪城,“有什么事么?” “殿下让我确认神人的安全。”贺溪城拱手答。 亓官犹歌一听是亓官寒澈便立即拉下脸,“嘁,有什么好确认的?!” “神人,殿下这也是为了神人的安全……”贺溪城有些无奈。 “我知道……”亓官犹歌气短,却仍是是固执道:“还说什么带我去旅游……你知道我上一次旅游是什么时候么?都快十年了,还是因为我爸医院……”亓官犹歌忽地哽住,片刻失神,只剩落寞。 “神人……”弦善小心翼翼地喊。 “所以我很不爽!”亓官犹歌抓狂地甩了甩手,低头坐到椅子上。 弦善看了看焉头耷脑的亓官犹歌,挑眉对贺溪城使了个眼神。 “那个……神人……”贺溪城吞吞吐吐地妄图宽慰。 弦善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贺溪城一眼,朗声道:“神人呐,深帜里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翠茵山庄算什么,七河口的小吃,戊南街的杂耍,锦罗园的戏曲,还有送子双神庙和鹤神大将庙……以后逮着赫王殿下让他带你游遍全城!” “嗯。”亓官犹歌瓮声瓮气地答。 贺溪城的眼皮跳了跳,为自家赫王殿下深深默哀…… “既然神人平安无事,那属下便退下了。”贺溪城觉着在这儿逗留起码得折寿十年。 “好,你走吧。”亓官犹歌大手一挥,没有抬头。 “是,属下告退。神人有什么需要可知会门外的暗卫。”贺溪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看了看弦善,小声道:“照顾好神人。” 弦善撇嘴挥手,“知道,快滚。” 贺溪城走出暗室,贺疏雩便关上门,两人相互点了点头,贺溪城便提着灯笼独自离开。 亓官犹歌依旧心不在焉,弦善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亓官犹歌摸了摸后颈,“我只是气三无男不带我去玩。” “要不继续演那个剧?”弦善转而问。 “才两个人,也演不了几幕。”亓官犹歌苦笑一下。 “那我唱歌给你听。”弦善淡笑如风。 亓官犹歌一听立马有了兴致,抬起脸连连点头。弦善清了清嗓子,开腔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亓官犹歌听得兴趣盎然,古代乐曲果然与现代大不相同,旋律……怎么说呢……感觉更为简单质朴,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吟诵,再加上弦善清雅婉转的嗓音,更是让人宛如身处草海般的沁人心脾。 弦善唱完,亓官犹歌立即拍掌叫好,满脸崇拜的模样,倒让听贯虚情假意的弦善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哪里学的啊?我也想学~”亓官犹歌跃跃欲试。 “南风馆,”弦善嘴角溢出些凄然,“你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方……” 亓官犹歌听见开头三个字,立即呆若木鸡。 “觉得我脏?”眼前的弦善忽地凄楚得陌生。 “不不不!”亓官犹歌连忙摇头,从古至今妓院这玩意什么时候断过了?只不过……总觉得别扭罢了…… “别用那么怜悯的眼神看我,我算运气尚可,除了那根木头没其他男人……”弦善越说越小声,脸也微微泛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亓官犹歌的八卦细胞开始躁动(抽风开始,请自带避雷针==)——一顾倾城的绝色清倌邂逅了雄姿英发的俊逸侍卫,丘比特的神箭立即射穿了清倌娇柔的心房(什么烂比喻==)。侍卫为清倌赎了身,清倌便立誓终身追随侍卫身边。可侍卫却早已心有所属,那就素…………………………………………………………………………………………………………他的主子——亓官寒澈!(这位仁兄,你想多了==)侍卫为了讨得主子的欢心将清倌双手奉上,自此,清倌便过上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的悲惨人生,眼睁睁与心爱之人擦肩而过,却还要对那个冷若冰霜的三无男(呀呀呀,不要抹黑你老公==)虚以委蛇…………555555555,介素多么悲催而壮烈(?)滴淫生呐………… “你在想什么?”弦善看着亓官犹歌忽喜忽悲怅然若失的脸,不由得脊背发凉。 “啊,没~”亓官犹歌弯起眼笑得百花生媚。 “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弦善从怀中模出一副九连环,“来,玩这个吧。” 亓官犹歌无语望苍天…………………………哪怕给我个植物大战僵尸也好啊!!!!!!! ------------ 第二十章 二度暗杀 更新时间:2013-07-05 (二十)二度暗杀 翠茵山庄三面环山,面朝两江交汇而成的清碧湖泊,树林茂密,奇花异草遍布山野。山庄内并非雕栏画栋,而是多用竹木建舍,简约舒适。并以扇轮摇转送冷风于室内,凉风习习,清爽宜人。此地又因是王公贵族狩猎之处,飞禽走兽,花鸟鱼石,应有尽有,实乃难得的消暑玩乐之地。 雀鸟高高地站在枝头,吟唱着清耳悦心的婉转旋律。 亓官寒澈一手端着茶盏望向窗外,一手断断续续轻点桌面,似在弹奏某支乐曲。 “赫王殿下,”岚冰莲步走来,“神人请赫王殿下一同用膳。” “知道了,”亓官寒澈挥袖,“你先回去,我待会儿便到。” “是。”岚冰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亓官寒澈走出房门,背着手极目眺望远方,如血夕阳将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映衬得愈发艳丽,宛如妖冶蛊惑的婪尾春,极尽繁华,冰冷彻骨。 亓官寒澈同暗卫假扮的亓官犹歌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坐下。霜若岚冰抬来水,二人净了手便拿起桌边的银筷夹菜。 “菜色可合神人的胃口?”亓官寒澈问道。 “是。”暗卫恭敬地答。 亓官寒澈看着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暗卫,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若现下坐在对面的是亓官犹歌那小子,定然会不拘形迹只管呼啦呼啦大口吃饭,边嚼还要边说话,饭粒都不知掉了多少。若是够不到菜就会站起来,站起来都够不到就使唤他帮忙夹,没办法,谁叫那小子个矮,手短腿短的……他真是送子双神遣来的?真是……丝毫没有道骨仙风的模样……不过就算是送子双神送来的却也无用…… 那么斤斤计较,没能过来铁定生气了吧?出门时还耍小孩子脾气,回去恐怕还得哄,真是头疼……疼的不得了…… “兴许,我们明日便要回去。”亓官寒澈淡淡道。 暗卫的夹菜的手顿了顿,又立即恢复平静收回来,道:“明白了。” “用膳吧。”亓官寒澈挥挥筷子。 “是。”暗卫答,无言地将空心菜送入口中。 夜凉如水。 暗卫轻阖双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缓安静得仿佛早已沉沉睡去。房外是巍然直立的侍卫,腰佩长刀,随时备战。 不远的暗处潜伏着最深最沉的危机,宛如钩爪锯牙的野犬,成群结队狩猎那高楼之上的美食。 只听得“咻咻”几声,暗箭射中紧闭的窗棱和未来得及反应的侍卫。匿于暗色之中的头子使了个眼色便拔刀跳出,其余十几人亦一应而起挥刀便砍。刀剑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哪一方的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镂空窗棱上的薄纸,血腥而凄厉。 亓官寒澈的侍卫乃是百里挑一的功夫好手,十八般武艺汇于一身;而黑衣刺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步步为营招招狠戾。双方你来我往可谓不相伯仲,正当战况如火如荼之际,一名刺客忽地破门而入,侍卫欲阻,却被另一刺客砍伤右臂,只得一心对付外面的刺客。 贺溪城快步走进房中,单膝跪地道:“殿下,刺客已出动。” 亓官寒澈屏气凝神地看着兵书,“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殿下,可要属下带侍卫前去援助?”贺溪城抬头看他。 亓官寒澈摇摇头,淡然地翻了一页,“不拔了肉里的刺,太子妃是不会罢休的吧……” “是,属下明白。”贺溪城退了出去,关上门,无奈叹了一口气。 远处东宫,戈逦蘅悠然站在熄了灯的房内,已逾三十的身姿依旧柳弱窈窕,笼罩在无边夜色中,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 “你当只有你一人知晓那暗室么?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亓官寒澈!” 不知何时,另一队更为精锐的刺客悄无声息地钻入不远一处地穴。暗卫听得声响,立即拿出武器围着石门。刺客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暗室,警惕地握着刀,站在十步开外。 站在最前的刺客捏了捏横在胸前的刀,大吼一声,一众刺客立即冲向暗卫拼杀起来。只见一片刀光血影,狭如羊肠的暗道内缓缓蔓延开刺鼻的腥味。 冲入房内的刺客挥刀向床上砍去,转瞬间,床上之人却已睁眼,一脚踢开刺客的手。刺客诧异地看着眼前之人,扎稳步子握紧刀柄。装成亓官犹歌的暗卫亦纵身跃起,手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吹毛利刃。 刺客一刀劈去,暗卫以剑从中拦截,借力将刺客挡开。刺客后退几步,不再贸然进攻,两人如此僵持了些许,暗卫便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刺客,刺客堪堪躲过,暗卫横向扫剑,刺客即旋转躲开,一刀挡了剑势。 屋内是生死相搏,屋外更是惊心动魄。墙边已倒了几名侍卫和刺客,还能站着的亦是血流如注,喉间宛如困兽一般吼得即凶狠又疲惫。 忽闻不远一声异响,房内刺客便即刻退出,同其他刺客一齐逃离,只剩歪歪斜斜的尸首,残印着龙血玄黄的拼死厮杀。 “得手了么?” “是,娘娘。属下亲眼见他断的气。” “呵呵,做的好,下去领赏吧。” “是。” 戈逦蘅微翘的眼中盛满笑意,“没了神人,你能同何人成亲呢……” 亓官寒澈带着一干随侍走在暗道之中,未见暗室便已嗅到浓烈的血腥之气。暗卫和刺客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满地殷红蔓延得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处。亓官寒澈却也不介意,只踩着血污便走进大开的暗室。 紫衣男子蜷缩着躺在那里,身下的血宛如杜鹃映了一室。亓官寒澈走过去,以手覆上他扩散的瞳孔,眉宇间微微怅然。 贺溪城站在门外直皱眉,血的味道,无论嗅过多少次还是觉得心悸。 “溪城。”亓官寒澈依旧淡然地喊。 “属下在。”贺溪城站直了身子。 “事情已经交代妥了么?” “是,那孤女已交由杜侍郎抚养。” “嗯,”亓官寒澈应了一声便走出暗室道:“好好葬了。” “是。”贺溪城沉声应答。 黑夜静谧一如既往,亓官寒澈深吸一口气,凉意立即充斥全身。 “收拾行装,明日回宫!” ------------ 第二十一章 喜服 更新时间:2013-07-06 (二十一)喜服 沉重的石门轰然开启,正嚼着玫瑰酥的小子一见他,立即横眉怒目拍案而起。幸而仅剩的理智还是让他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将嘴里酥饼和唾液的混合物一口吞下,才抓狂地揪住来人的领子,声色俱厉地吼:“好啊,你还知道回来?!” 这怎么跟偷腥的相公回家被婆娘撒泼诘问似的?亓官寒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只得略微软下声音喊道:“神人……” 亓官犹歌嘟起嘴,“你把我丢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那么久,我都快无聊死了!” “我不是让弦善来陪你了么?”亓官寒澈看了看某位“陪客”,陪客无辜地耸耸肩,表示“我对你家这位实在无能为力……” “乖,以后再带你去。”亓官寒澈摸摸他的头。 亓官犹歌的脸一下便容光焕发,“真的?” 亓官寒澈被逼无奈只好点头。 “啊!”亓官犹歌惊喜地叫起来,“那除了翠茵山庄,七河口、戊南街、锦罗园、送子双神庙和鹤神大将庙――全部都要去!” “哈啊?”亓官寒澈无语了== 翻开暗格,亓官寒澈和贺溪城率先跳了出去,再将亓官犹歌和弦善拉上去。 虽说还未至午时,在晦暗无光的暗室呆了太久的亓官犹歌和弦善还是不大适明晃晃的日光。 贺溪城与弦善一同退下,亓官犹歌才打量着暗格道:“没想到这个暗道除了大门还连通着你的卧室啊。” 亓官寒澈点头,带亓官犹歌去到外堂。 “后日便是成亲之日。”亓官寒澈忽地道。 “什么?太快了吧?!”亓官犹歌诧异不已,后天他就得从单身贵族变作他人“妇”了?! 亓官寒澈没作回答,兀自岔开话题道:“太子妃应当以为你已经死了。” 其实亓官犹歌从始至终就没有踏入翠茵山庄一步,亓官寒澈让他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进入轿子后,便打开轿底,与暗道里的暗卫交换。自然,事先轿底便已安排好同暗道入口相接。大约皇家都有开凿暗室的习惯,翠茵山庄的地底也有暗道。于是明面上暗卫装作亓官犹歌行事,山庄的暗室里也藏着一名同亓官犹歌样貌相似的男子。太子妃老奸巨猾,要找着那暗室绝非难事,于是飞遁离俗的亓官犹歌安然无恙,只可怜了那名无辜的少年…… “但此刻仍是不能安心懈怠,”亓官寒澈正容亢色地道,“我会对外宣称神人稍感不适,所以成婚之前,烦请神人乖乖待在房内莫要出来。” “啊?!!!!”亓官犹歌急得跳脚,捏着拳头急赤白脸地问:“那七河口、戊南街、锦罗园……” “等安全了有的是时间。”亓官寒澈打断他。 亓官犹歌扁起嘴,哭丧着脸忽忽不乐。 “乖……”亓官寒澈无奈,他近来似乎总得说这个字来着,“待会儿会有人送喜服来,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哦。”顺从的口吻,如今嫁给男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人类果然是适应能力超强的生物==? 亓官寒澈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局促不安,“喜欢什么东西?” “诶?”亓官犹歌眨眨眼,歪头以示不解。 “喜欢的意思,不懂么?”亓官寒澈不尴不尬地偏过头。 亓官犹歌还有些似懂非懂,便道:“我喜欢牡丹银耳汤、炒墨鱼丝、玫瑰酥、枣泥糕、生烤狍肉、盐水里脊、挂炉山鸡……” “停停……”亓官寒澈赶紧打断扳着指头一样一样数的亓官犹歌,这样下去估计满汉全席就出来了,“除了吃的呢?像衣裳首饰这些。” “我又不是女的,要那些做什么。”亓官犹歌嘴里这么说,心下还是正儿八经地想了想。不过结论依旧是那些玩意对他来说过于奢侈,毕竟十二岁之后的生活还是颇为拮据的…… “没有么?”亓官寒澈挑眉。 “嗯……啊!”亓官犹歌忽地拍手,像是想起什么乐事一般,“烟花,我喜欢烟花。” 亓官寒澈了然地“嗯”了一声道:“你先回房,喜服待会儿会有下人送去。” “啊?”亓官犹歌对这反转稍显不适,难道那家伙只是打算问问罢了,没有要付诸行动的意思?不要啊……他的牡丹银耳汤、炒墨鱼丝、玫瑰酥、枣泥糕、生烤狍肉、盐水里脊、挂炉山鸡啊…… 回房不久,两个小丫鬟果然送了喜服过来。因着亓官犹歌是男子,自然没有凤冠霞帔。可那喜袍却华贵得吓人,本来大红就已很是扎眼,还像恨不得把世间一切珍珠玉石全给缝上去似的,再加上极为细腻的金丝绣成的鸳鸯…… 这是要成婚啊……还是单纯为显摆啊…… “这个,怎么看怎么像……”亓官犹歌抖了抖喜服,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没把“土大款”三个字说出来。 “神人可有什么不满之处?”岚冰也看着喜服问。 亓官犹歌咧了咧嘴角,“太……太花了……” “如此?那待会儿奴婢同岚冰给改了去。神人,现下先试试合不合身吧。”霜若接过喜服,带亓官犹歌进了内室。 穿好喜服,亓官犹歌对着铜镜前前后后地照了照,瘪嘴――他本来身形就不甚壮实,再加上这些花里胡哨的……男子气概都扑腾着翅膀不去不返了啊(这玩意一直就没在你身上停留过吧→→)…… “真漂亮!”霜若不由赞叹道。 亓官犹歌却更为不满,那个三无男一定是穿得挺拔俊逸、威风八面,相比之下自己就更……不爽!相当的不爽!!! “不要这件,我要和亓官寒澈一样款式的!”亓官犹歌不满地把喜服扒下来。 岚冰也不劝阻,只是道:“可这是皇上钦定的样式。” 钦定?万恶的封建专制啊!亓官犹歌愤愤。 “神人若真的不喜欢,今晚奴婢和岚冰定会尽力修改!”霜若目光炯炯。 “那个……也不用怎么改,”亓官犹歌见霜若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架势,不由得额角滴汗,“把那些珠宝卸了就行。” “是。”霜若说着便出门,把喜服交给丫鬟带了下去。 ------------ 第二十二章 烟花 更新时间:2013-07-07 (二十二)烟花 亓官犹歌正处于火山爆发临界点…… 没有手表的不便让他完全不知今夕何夕,但走廊亮起的灯笼和咕咕号叫的肚子显而易见地昭示着――晚膳铁定是过了! 呜……他!好!!饿!!!啊!!!!! “霜若――岚冰――”亓官犹歌站在门口拖长了调子大声喊,可惜依旧无人应答。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回房直接睡觉之时,却见霜若大步流星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 “霜若霜若!”亓官犹歌仿佛见着救世主般飞奔而去,“什么时候开饭呐,我都快要饿死了!” “神人!”霜若没给任何亓官犹歌亟亟而求的答案,反而单刀直入正题道:“赫王殿下请神人到瑾岚园一叙。” “叙?”饥肠辘辘的亓官犹歌快崩溃了,“我不要叙,我要吃饭啊!” 结果霜若毫不理会亓官犹歌大放悲声的哭诉,抓起他便往屋里走,净面更衣,兰膏梳发,最后再配上鹤形玉佩,才把他拉到了瑾岚园。 垂头丧气的亓官犹歌刚进瑾岚园,一张脸立即将转怒为喜描绘得淋漓尽致。且还不是“我很高兴”那么不咸不淡的喜,他喜到恨不得抱住亓官寒澈狠狠亲上几口―― 只见瑾岚园中央的桌上,摆满了他向往已久吃的美味佳肴! 亓官犹歌小跑过去一屁股坐下,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微微不敢置信地问:“你……要请我吃饭?!” 亓官寒澈点点头,夜色下一身素衣,倒显得有些风流儒雅。 “欧吼!你最好了!”亓官犹歌举双手欢呼,牡丹银耳汤、炒墨鱼丝、生烤狍肉、盐水里脊、挂炉山鸡、玫瑰酥、枣泥糕……啊~问他喜欢什么果然就是要实现的啊! “先吃那一盘好呢……”亓官犹歌咬着筷子扫了一眼,每一盘珍馐都色鲜味美浓香扑鼻,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亓官寒澈看他自寻烦恼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夹了一片里脊沾上酱,放入他碗中道:“吃吧。” 亓官犹歌将肉片送入口中,辛辣的调料浸透鲜嫩的里脊交织出脍炙人口的诱人滋味,咬一口,唇齿留香,美妙得让他差点连舌头一起吞了。 “好好吃~”亓官犹歌心满意足地眯起眼,收拢肩膀摇头晃脑。 亓官寒澈摇摇头,故作忧心地叹息道:“真是,一盘菜便能将你收买了,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不是有你嘛。”正同鸡骨头奋力抗战的亓官犹歌浑然不知自己语气中的依赖有多么令人愉悦。 亓官寒澈一弯嘴角,将手覆在亓官犹歌头上,“嗯,以后我会护着你。” 护着你一辈子…… 亓官犹歌歪过头,沾着油脂的嘴角也划出弧度,抱朴含真。 将整桌的菜一扫而空,亓官犹歌微微后仰,拍了拍胀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哼哼。 “饱了?”亓官寒澈语调上扬。 亓官犹歌听出了那里面的戏谑,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猪啊,这样还不饱。” 亓官寒澈挑挑眉,不置可否。 “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亓官犹歌确实饱得肚子都要下垂了,站起来还得费力地扶着桌子。 “等等。”亓官寒澈坐直,拍了拍手。 黑夜,静谧。 “咻――” “嘭!” 亓官犹歌诧异地转头,只见空中绽出一朵青绿的烟火,明亮的弧线坠落消逝,接踵而至的却又是一声声爆裂,大大小小姹紫嫣红的花朵几乎要照亮整个夜空,宛如用最柔软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彩绸,五光十色,美如幻梦。 “这个……”亓官犹歌微微呆滞地看向亓官寒澈,却见那个一贯泰然的男人却忽地颔首,漠不关心般随意摆弄着手中的银筷。烟火迸发的光芒映照在他俊逸的侧脸,忽明忽暗,五彩斑斓…… 亓官犹歌记得母亲说过,她在漫天烟花之下,爱上了父亲。 “后来你爸跟我求婚也是放的烟花,所以啊,我们的宝贝就叫烟儿啦。” 那时,花信年华的母亲暖暖地拥着他,脸上是他眷恋一生的笑容。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微微扬起嘴角,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很幸福……幸福得让他以为,那吵得不可开交的离异,只是延续了七年的噩梦…… “我不能接受!这孩子是怪物!不男不女的怪物!” “阿贤,烟儿只是生病了!他只是生病了!” “生病?!好,你告诉我,他生的是什么病?!他肚子里的鬼东西是什么?!他连第三性都算不上!” “就算这样烟儿也是我们的孩子啊!我和你生的孩子啊!” “他不是!我的孩子死了,查出有那种东西的时候就死了!这个一辈子只能带着那个肮脏器官的怪物――不是我儿子!” “啪!” …… “杨贤!你……” 噩梦的最后,是终究无法对爱人骂出一句秽语的母亲,紧紧抱住了自己,泣不成声…… 后来……后来自己用了多久去忍受周遭同学的冷嘲热讽?又用了多久,去适应回到简陋的家中只有母亲凄然的笑容…… 母亲死前让他不要恨,心宽了,路才会宽。但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忘记,当失魂落魄的母亲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他往外走时,他转过头想向父亲伸出手,而那个满眼血丝的男人回应他的,是至今想起仍会痛彻心扉的……厌恶…… 最爱的,是烟花,最恨的,却也是烟花…… “杨烟。”亓官犹歌轻启薄唇,吐出了曾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名字。 “什么?”亓官寒澈皱眉不解。 “我的名字。”亓官犹歌轻声答,“我原本的名字,叫做杨烟。” 亓官寒澈略略一怔,眼中掠过不可名状的复杂。 “……不,你是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直直地凝视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仿佛读懂了那深埋其中千丝万缕的柔情,蛊惑着他,瞬间沉沦…… “是……”亓官犹歌粲然一笑,眼底氤氲着如水温情,在五彩缤纷的烟火之下,明媚得无与伦比。 “我是――亓官犹歌!” ------------ 第二十三章 大婚 更新时间:2013-07-08 (二十三)大婚 龙凤喜烛,红罗暖帐。 他一身大红霞帔,面掩盖头,端端正正坐于床榻之上。 忽闻一阵开门之声,带着些许酒气的新郎掀开他的红盖头,笑道:“犹歌,今日,你终于成了我的人。” 他一低头,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新郎细细描绘他如画的眉眼,仿佛隋珠和璧般爱不释手。复又抬起他的下巴,吻上那嫣红娇媚的小嘴。灵动的舌头撬开了贝齿,挑逗着越发湿润的口腔。手也不安分地拉开他的衣领,探向…… “喂喂喂!亓官寒澈,不是这样的啊!”亓官犹歌挣扎着。 “怎的不是?”亓官寒澈挑眉。 “我们说好不行房的啊!要是真有了孩子怎么办?!”亓官犹歌极力推他。 “你在开什么玩笑?”亓官寒澈环抱着手,“我们都有那么多孩子了。” “纳尼?!”亓官犹歌瞠目结舌,忽地就见亓官寒澈身后探出n多小小的头―― “娘,肚肚饿~” “娘,陪我玩!” “娘,小九便便了!” “娘,小五欺负我!” “娘……” “娘……” “啊!!!!!!!!!!!!!!!!!!!!!!!!!!!!!!!!!” 亓官犹歌猛地坐起来,呼不给吸,大汗淋漓。 看看四周,还是他的房间,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梦啊……还好还好……” …… 不对! 亓官犹歌忽地垮下脸。 “今天就是结婚的日子啊!!!!!!!!!!!!!!” “神人可是醒了?”霜若满面春风地抬了水进来。 “嗯……”亓官犹歌有气无力地穿好衣服,走到脸盆旁净面漱口。 岚冰也端着早膳进了门,一盘一盘摆在桌上。 “今天的早餐怎么那么丰盛?”亓官犹歌拿起筷子有些讶异地问。 “今儿个可有得忙呢。”霜若站在一旁解释道,“过了这顿,神人恐怕得等明日才能用膳了。” “婚礼不是黄昏才开始么?晚膳都吃不上?”亓官犹歌说话吃饭两不误,顺便偏过脸看着两个丫头。 霜若点头,随后又在亓官犹歌耳边低声道:“等到了洞房无人之时,神人可以偷吃一些点心。” 亓官犹歌了然于心地应了一声。 吃饱喝足,亓官犹歌立马就给两大侍女拉进一间房内。曲眉丰颊喜眉笑眼的贤德之妇早已等候多时,亓官犹歌被拉坐下,那妇人便往他脸上敷了一层薄粉,拉起一根五色棉纱仔仔细细地替他绞面。直待他脸面光洁如玉,眉毛也修得细长,才给他洗了脸,又送到浴池去。 浴池不大,但修葺得颇为精致,已有几名面生的侍女站在池边,手里捧着各色沐浴用具。 亓官犹歌向来不适应被人服侍,便自行脱了衣服,走到浴池边往自己身上淋了几瓢水,顺着阶梯走进了浴池。 澡豆擦身,猪苓洗发,几乎搓掉好几层皮,蒸得快成熟透的虾子才终于如获大赦“批准”出浴。亓官犹歌晕晕乎乎的只感觉霜若岚冰帮他擦干了身子,穿上衣衫,抹上面油口脂,又再次被拉进另一间房。 亓官犹歌在此之前唯一的化妆经历,是高一新生入学典礼上扮演白雪公主那位爱美善妒的后妈,一群狼女在他脸上涂涂画画,整得跟埃及艳后似的,结果第二天就有男的跟他告白了…… 现下,亓官犹歌盯着铜镜中梳妆打扮后比那时还要艳如桃李的自己――看那乌黑发亮雾鬓云鬟的头发!看那冰肌玉骨美如画貌美的脸盘!!看那纤细宛转黛青娟好的柳叶眉!!!看那红如杜鹃的面颊!!!!看那比面颊还要殷红的嘴唇!!!!!最后再看那件拆了珠光宝气却仍是是袅袅婷婷的喜服!!!!!!他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把身份证上性别那一栏换个字== “神人真漂亮!”霜若的脸上浮现出歆羡之色。 亓官犹歌叹气,无奈地弯下腰,他也不想长成这样的啊……他也想高大威猛丰神俊朗啊…… “等以后我成亲的时候,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大红的霞帔,戴蝴蝶双飞的盖头,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霜若一边整理着喜服,一边兴致勃勃地道。 “这问题等找到愿意娶你的人再说吧。”亓官犹歌戏谑道,岚冰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向清冷的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 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完,果然已是日薄西山了。 亓官犹歌乖乖地坐在床上,霜若岚冰一人站一边,喜娘也边等着边给亓官犹歌重复接下来的礼仪。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亓官犹歌揉着喜服的边角,高昂的唢呐声中竟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徵朝男子出嫁与女子略有不同,除了没有盖头,也不需喜娘背上轿。亓官犹歌登上轿子,坐正,轿帘放了下来,掩去满心焦虑和那一丝不愿承认的欣喜。 唢呐通路吹到花堂,一阵炮仗声过,轿帘掀起,出轿小娘微微拉亓官犹歌的袖子三下,亓官犹歌才出了轿子。跨过朱红的马鞍子,踏上红毡,最后被喜娘带到堂内右侧。 亓官寒澈按规矩佯避一侧,捧花烛的小儇将他请回,站左侧。 亓官犹歌偷偷斜眼看向亓官寒澈,那家伙果然是衣架子,一身刺眼的大红更衬得他威风凛凛,却又无法掩盖那睥睨天下的寒傲之气。 亓官寒澈察觉到某人怨念的目光,也微微转头,亓官犹歌立马偏过头去――我可没有要关注你的意思! 赞礼喊道:“行庙见礼,奏乐!” 热烈欢快的《百鸟朝凤》立即响彻整个花堂。 好不容易行完最为麻烦的“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在“送入洞房”的释放宣判中,又由两个小儇执龙凤花烛导行,亓官寒澈手拿彩球绸带亓官犹歌踩着麻袋进了洞房。 亓官寒澈几乎才坐了一下便出去敬酒,终于刑满释放的亓官犹歌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左右,四下无人,是作案的好时机! 甜点们,我来了! ------------ 第二十四章 洞房 更新时间:2013-07-09 (二十四)洞房 亓官犹歌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一边往嘴里塞着红枣花生莲子一边不时看看门――那些吃食是从被子里搜出来的,其实还有桂圆,不过受不了那东西的味道,pass~ 亓官寒澈推门进来,又反手落锁,淡漠如水的脸上带了些疲累。 亓官犹歌停下腿,盯着他,不知所措地揉着还未剥壳的花生。亓官寒澈也看了他几眼,泰然的脸上看不出悲喜,走过去,也坐下来。 虽说隔了起码两人的距离,亓官犹歌还是不自主地往远处挪了挪。 亓官寒澈也不甚介怀,看了看被拉到床边的凳子以及那上面堆得如同小山似的花生壳,无奈地扫了一眼还在奋力往外挪的家伙。 “干……干嘛?”亓官犹歌色厉内荏地瞪他。 亓官寒澈无奈叹息,状似头疼地道:“去洗脸吧。” “嗯?”亓官犹歌眨眼以示不解。 亓官寒澈又盯着他的脸,沉声静气,神色如常,“妆花了。” “啊?真的?”亓官犹歌赶紧跑到铜镜前看了看,其实也不太花,就是口脂晕开了而已,大约是吃东西的时候抹到了。 略略洗了脸,就见亓官寒澈已倒好两杯清酒摆在桌上。 亓官犹歌踌躇了一阵,也只得硬着头皮抬起酒杯,抓耳挠腮地道:“那啥,咱不勾腕行么?” 勾着腕子喝酒……想想便一地鸡皮。 亓官寒澈眸色一闪,只轻轻碰了碰亓官犹歌的杯沿道:“喝吧。” 亓官犹歌嘿嘿一笑,迎头饮了下去。 这便算是饮了合卺酒,亓官犹歌却只呆呆地站着不动。亓官寒澈见他如此束手束脚,便转身道:“你先睡,我去洗脸。” “哦。”亓官犹歌回床坐下,只脱了鞋袜和外衣便钻进被里。 亓官寒澈也洗了脸,吹熄灯,走到床边拉开被角。亓官犹歌一惊,忙抱住被子问:“你要在这儿睡?” “不然?”亓官寒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息有些不稳。 亓官犹歌依旧拽着被子不放,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堆满杂物的桌子。 亓官寒澈面色一凛,整个喜房瞬间雪虐风饕。亓官犹歌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我们说好了假结婚的……” 亓官寒澈有一刹脑中只余空白……对了,假的……方才定是醉了,每一桌都要敬酒,喝得太多便忘了……一定是……只是…… 微热的脑袋终于找回清明,胸口有什么东西也冷却了下来。良久,他才道:“我什么都不会做……” 亓官犹歌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放开了被子,往里靠了靠。亓官寒澈也只脱了鞋袜外衫,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唔……睡不着……………… 亓官犹歌背对亓官寒澈,身子几乎要贴到墙上去。僵直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便酸痛不已,却又碍着睡在旁边的家伙,磨磨蹭蹭不敢翻身。不过那家伙似乎真的打算就此作罢,那呼吸平稳得……难道他其实没什么魅力???不是说希望有孩子么,如同梦中那些娇小可爱的孩子……啊不对!怎么搞得好像他很期待一样?!!! 亓官犹歌惊得往前一抬头,“嘭”一声与坚如磐石的墙壁来了一次额吻。 “怎的了?”亓官寒澈略微慵懒的声音里带着还未清醒的睡意,亓官犹歌更是忿忿,合着就他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的睡不着还狠狠撞了头?! “撞着头了?”亓官寒澈凑上去拉开亓官犹歌捂着额头的手,微微心疼地看向那双点点泪光的眼睛。 “好疼。”亓官犹歌可怜兮兮地哼哼。 亓官寒澈替他揉了揉,唉声道:“谁让你睡那么里面?” 还不是为了防你! 亓官犹歌腹诽,细细的嘶声不断从嘴里溢出。 “好了。”亓官寒澈揉了一会儿,又缩回原本的位置。 这就好了?我还疼着呢……亓官犹歌撅了撅嘴,只好自己继续揉。 “喂。”他喊。 “唔――”令人不悦的倦怠腔调。 “我说,你皇帝老爹让你娶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皇室……那个……生孩子嘛。”说到后面亓官犹歌的脸也不由得泛红。 “嗯。”听着精神多了。 亓官犹歌搔了搔耳后,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么……嗯……我们这样阳奉阴违也可以么?那个……我不是说想生哦!我是说那个……嗯……” 亓官寒澈倒是满不在乎,只挪了挪位置道:“我族本就血脉稀薄,三年五载都无所出也不是怪事。” “那三年五载以后呢?”亓官犹歌看着漆黑的上方。 “三年五载之后?”亓官寒澈顿了顿,“若那时太子妃人亡政息你便自由了。” “要是还没扳倒太子妃的时候别人就要我生呢?”亓官犹歌有些急了。 亓官寒澈思量了一下,道:“到时给你吃些假孕的药,抑或其他,总会有法子。” 还假孕?意外的淡定啊==亓官犹歌不由得擦了擦额角…… “那你后继无人也没关系?”亓官犹歌也不知自己为何忽地问出口。 “不是还有青蝶么?”亓官寒澈答得理所当然。 “对哦……”亓官犹歌心底有些郁结,说起来他和那位大家闺秀是分享同一个丈夫来着,“不过你和她不是都成亲好几年了么?怎么也没有孩子?” 亓官寒澈将手枕在头下,有些犹豫道:“再过几年总会有吧……” 还是想要孩子的吧?亓官犹歌歪了歪嘴。 “话说,成亲和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好不一样。”如释重负的亓官犹歌趴着道。 “电视?”亓官寒澈倒是对这些新鲜词颇有兴趣。 “那个……是我们那边的一种……嗯……工具,帮助我们了解世界和打发时间的……”亓官犹歌吞吞吐吐地解释。 “哦。”亓官寒澈没再追问。 “我以前一直以为洞房里应该有很多丫鬟嬷嬷抬着托盘,让你拿着喜称挑开红盖头,然后说什么‘称心如意’,又把我们的裙角扎在一起说‘永结同心’这些。”亓官犹歌数着从前见过的成亲场面。 “你们那边的成亲习俗是如此么?”亓官寒澈似乎是初次耳闻。 “嗯……算是吧。”只不过是古代的而已,还有现代中式婚礼、西式、日式、韩式……连离婚都可以有仪式…… “而且你也没有盖头。”亓官寒澈直戳谬误。 亓官犹歌的嘴角抽了抽,貌似是这样来着。 “我们那边还有闹洞房,你们这边没有么?”亓官犹歌接着问。 “民间有,”亓官寒澈答,“皇家婚宴庄重肃穆,自然是不会有的。” 也就是老古董呗,亓官犹歌咧嘴。 “还有啊,我以前看到的都是只有三拜,结果啊,竟然要又跪又拜那么多次!”亓官犹歌说到这儿不由得忿忿不平,猛地坐起来一把拉住亓官寒澈,“你看,我腿都磕红了。”说着便要把裤腿往上拉。 亓官寒澈呼吸一滞,猛然甩开亓官犹歌的手。亓官犹歌吓得瞪大了眼,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亓官寒澈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神游离地闷了一会儿,才道:“抱歉。” “哦。”亓官犹歌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睡了吧……”亓官寒澈将手悬在亓官犹歌上空,顿了顿,才放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嗯。”亓官犹歌躺回去,依旧背对着亓官寒澈,拉了拉被子,闭上眼。 ------------ 第二十五章 见长辈 更新时间:2013-07-10 (二十五)见长辈 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刚睁眼时脑中还是迷迷糊糊,恍惚中仿佛闻到了昨日吃剩的花生和枣子混在一起的香味,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甚是恼人。亓官犹歌轻轻哼了几声,拉过被子把头埋进去,又裹了裹,才继续睡。 “睡醒了就快些起来。”亓官寒澈推了推裹成软骨虫似的人,结果软骨虫又哼了几声,充分发挥鸵鸟精神抓紧被子往里蹭了蹭。 亓官寒澈皱了皱眉,狠心地逮住被子用力一把掀开。清晨的凉意让失去遮掩的身子不由得缩成一团,亓官犹歌终于睁开眼,哀怨地瞪了瞪亓官寒澈,小猫似的嗔怪道:“你干嘛?!” “快起。”冷面冷心的某人无动于衷。 “干嘛起那么早?”亓官犹歌抱紧双臂,严守阵地。 “今日要去拜见长辈,你若想就这么进宫,我不反对。”亓官寒澈站在床边抱着手,一副没得商量的讨厌模样。 “怎么这样……”亓官犹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手支起上身,将脚伸到床外,随意地踩在鞋上,站起身。 亓官寒澈拉开门,霜若岚冰便捧着水盆衣物走了进来,替两人梳洗。 被褥只是略微有些凌乱,虽说房里燃了沉香,却丝毫没有异味……觉察到什么的霜若瞪大了眼看向岚冰,岚冰只回了她一个冷静的眼神,微微摇头,霜若也只好把所有的惊疑咽回肚子,专心更衣。 洗漱完毕,吃了早膳,新婚燕尔的两人走出卧室。 穿过堂屋和院子,亓官寒澈指了指挂在门上的匾额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住处。” 亓官犹歌抬头,看了看横匾上龙飞凤舞的“隽夏殿”三个金字,无意义地“哦”了一声。 “这里离弦善的沐蔷小榭很近,你没事可以去找弦善说说话。”亓官寒澈接着道。 亓官犹歌咧嘴一笑,亓官寒澈的眼中也泛着淡淡柔光。停了一会儿,两人便乘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皇宫。 亓官犹歌揉着衣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亓官寒澈,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亓官寒澈没看他,沉声问道。 “你平时不都骑马的么。”亓官犹歌小声答,这般同“丈夫”坐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就是觉着不对劲。 “我难道就不能坐轿子?”亓官寒澈斜眼看他。 亓官犹歌赶紧赔笑,“是是是,您是王爷,就算想坐龙猫的公共汽车也会有人上天入地给您找来。” “龙猫的公共汽车?”亓官寒澈不解。 亓官犹歌想了想,两手并用地比划道,“就是一只有十二只脚的大猫,它的眼睛会亮,头上有两只小老鼠。” 亓官寒澈思索半天,问道:“上古神兽?” 亓官犹歌的嘴角抽了抽,又无法解释,只好道:“大概吧……” “你脑袋里装的东西真诡异。”亓官寒澈勾了勾嘴角。 亓官犹歌嘿嘿一笑,“谢谢夸奖。” “待会儿我们去见长辈要做什么?”亓官犹歌又问。 “给每位长辈敬茶。”亓官寒澈答。 “媳妇茶?”亓官犹歌眨眨眼。 “差不多,主要是为了认认人。” 也就是混个脸熟――亓官犹歌自动自发理解复述。 到了宫门,两人均下轿,领了几个贴身侍从侍卫向着无眚殿走去。 “那要见多少人?”亓官犹歌继续问。 “不算多,父皇、母后、我的母亲、姑母、姑父、皇兄、太子妃。”亓官寒澈一一数道。 “不是只见长辈么?太子妃也要来?!”亓官犹歌惊得大声叫了出来。幸而宫人也都教养得当,见此情景也仍是不闻不问,若无其事。 “当然,”亓官寒澈向他靠近了一些,“但是大庭广众,她也不敢为难你。” “哦。”亓官犹歌半信半疑地答,宛如炸毛的猬鼠摇身亮出了全身的棘刺。 一向冷清的无眚殿今日终于有了些人气,侍从井然有序地伫立两边,长辈依次坐成一个半圆。毋庸置疑居于中位,褪去龙袍和通天冠的皇帝多了几分温和。皇后坐在皇帝左面,一派雍容,犹胜当年。太子挨着母亲有些嬉皮笑脸,太子妃则宛如没事人般,依旧浅笑晏晏,亓官犹歌扫过她的脸时,甚至还是那副好妯娌的模样。皇帝的右面是年长他十多岁的长公主,接近从心所欲的年纪,让这位长者有着参破红尘的坦然与宽厚。长公主的丈夫原先是个将军,如今年迈已卸甲归田,两人本有一女,无奈英年早逝无法再承欢膝下。姝妃坐在最末端,背挺的很直,显然是个刚中柔外的女子。 亓官寒澈一一拜见,亓官犹歌也学着拜了拜。 “来啦。”长公主率先打招呼。 “是,皇姑母。”亓官寒澈又拜,亓官犹歌只会傻傻地笑。 “啊呀,今儿来的都是自家人,别那么拘谨。”长公主笑眯眯地摆摆手。 “是,姑母。”亓官寒澈省了个“皇”字,语气放松了些。 侍从端来茶水,在地上垫了蒲团,亓官寒澈便领着亓官犹歌跪下,给皇帝敬茶。皇帝乐呵呵地呷了一口,将红包置于杯垫之下。接着便又一一跪下敬茶,轮到太子妃时,亓官犹歌偷偷瞪了她一眼,不料人家见过大风大浪完全置若罔闻,眼里的脉脉温情让亓官犹歌倒牙…… 好不容易全敬了茶,亓官寒澈便领着亓官犹歌告退离开。 亓官犹歌看着无眚殿的大门轰然关闭,竟有些转不过来,“就这么完了?”。 “你还想大摆筵席恭贺新婚么?”亓官寒澈瞥了他一眼。 “不要!”亓官犹歌连忙摇头,低声道:“我才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的脸!” “这就好。”亓官寒澈走在前,亓官犹歌紧跟其后,到了宫门一齐上轿。 “哎,我觉得你娘好像不喜欢我?”亓官犹歌坐上轿子嘟了嘟嘴,“她还没皇后对我好。” 整个宫中唯有皇后能称之为“母”,庶皇子最多只能称亲生母亲为“娘”,若亲母品级低下,便要称为“姨娘”甚至“姐姐”。 “我娘便是这样。听闻她生我之前还是很温婉柔弱的,后来……”亓官寒澈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忽地闭了嘴。 宫廷内斗――亓官犹歌脑中立马浮出四个大字,接着也闭了嘴。 “我娘她貌似对你漠不关心,其实心是向着你的。”亓官寒澈语气放软了些,揉了揉亓官犹歌的短发。 亓官犹歌一手抵着下巴,睁着澄练般的眼睛看向亓官寒澈,“就像你一样?” 亓官寒澈有一瞬的空白,轻咳一声,别过脸。 亓官犹歌露出透白的牙,晃着腿,小声哼起歌。 ------------ 第二十六章 蝶夫人 更新时间:2013-07-11 (二十六)蝶夫人 锦红玄黑的鲤鱼纷纷凑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抢夺落入水中的饵食。楚青蝶凝视着翻腾的水波,手指有意无意地捻揉着鱼食,略略抓了一些撒进塘中,又引起另一番争夺。 “夫人。”澜佩托着披风走过来,“昨儿夜里才下了雨,天还凉着呢,您怎的一大早便到塘边吹风来了?”说着便抖了抖披风,披在楚青蝶身上。 楚青蝶理了理披风微微一笑,又看向池塘道:“澜佩你看,它们就算有了争端,也绝不吵闹,真安静得紧。” “夫人……”澜佩喊她,眉间却尽显嗔怪。 “好了好了,”楚青蝶讪讪,“我回去便是了。” 杏雨摆好了粥和小菜出门一看,见着楚青蝶和澜佩正往回走,便欢欢喜喜地迎出去喊道:“夫人您回来了?我刚拿来了早膳,还是热腾腾的!” 楚青蝶半嗔半喜地道:“杏雨,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这般聒噪,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杏雨立即脸红耳热,低声道:“那还早着呢。” “怎的算早?我十五岁可就嫁了殿下。”楚青蝶眉眼含笑地坐下。 早膳是阿胶白皮粥配一小碟精致的小菜,楚青蝶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对澜佩点点头道:“今日的粥不错,待会儿你去给厨房打赏些。” “是。”澜佩应道。 又尝了几口粥,楚青蝶眼睑半垂,慢慢地搅着粥问道:“澜佩,殿下与神人成婚,可有一月了?” “是有月余了。”澜佩算了算才答。 “都那么久了啊。”楚青蝶夹了些小菜,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停滞了一下才放入口中。 “夫人,怎的了?”澜佩和楚青蝶毕竟相处了十几年,总能觉察出些细微的波动。 楚青蝶反倒笑了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昨儿殿下过来,说是神人进门也有些时日了,让我有空去隽夏殿走动走动。” “什么?殿下这个月好不容易来了一次,竟是要夫人去见神人?!”杏雨听了气得跳脚,“夫人嫁给殿下比那神人早了不止一年两年,为何不是神人来拜见夫人?!” “杏雨!”楚青蝶蓦地横眉怒目,“神人乃是送子双神所赐,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杏雨悻悻地闭了嘴,低头咬着下唇。 “更何况,神人才是正室……”楚青蝶放低了声调,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夫人……”澜佩喊了她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 “我没事。”楚青蝶挥了挥手,“我自嫁给殿下便明白自己的身份。” 澜佩和杏雨均默然不语。 “殿下最厌烦机心械肠之人,”楚青蝶想了想,又笑,“还有聒噪之人。我看我也无事,便这会儿去吧。”楚青蝶说着便把勺子放回碗里,站起身便要走。 “但是夫人,你才吃了……” 澜佩话还未完便被楚青蝶打断,“无事无事,澜佩,你去准备些贽敬,我们马上走。” 澜佩无奈,只好应了声“是。”挑了一对香囊,同楚青蝶出去了。 清晨的隽夏殿不甚热闹,院外侍卫站得壁垒森严,院内也只有霜若岚冰无事闲游。不过一等亓官犹歌起床,弦善搬来些精巧玩意儿,整个殿内便会热闹非凡。亓官寒澈有时会冷着一张脸坐在边上看他俩闹腾,起初弦善还会畏惧收敛,久了见着无人受罚,便同亓官犹歌一般小吵小闹,泰山压顶也照样临危不惧。 亓官犹歌这一个月小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滋润。成亲之后太子妃没有草率行事,暂时解了性命之忧的亓官犹歌便是每日好吃好睡,闲暇之余不是跑去沐蔷小榭,便是弦善跑过来玩儿。有了先前虎口逃生的教训,除了沐蔷小榭亓官犹歌也不敢再乱跑。 亓官寒澈倒是带他去过一次书房,但一坐下亓官寒澈便忙得不可开交,亓官犹歌无聊得只能和经典子集亲近。 说起来亓官寒澈前些时候搜罗了各色书籍堆在隽夏殿让亓官犹歌打发时间,无奈里面全繁体字,看得亓官犹歌欲哭无泪。于是乎在岚冰等人的指导下习字成了亓官犹歌的每日必修,如今笔划简单的字也能认识了些,只不过还是和刚学英文那会儿似的看着看着便头昏。 经常来隽夏殿的便只有亓官寒澈和弦善,柳亦廷也来过一次,那孩子无处可去,又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赫王府,便改姓贺,做了贺疏雩的养子。亓官犹歌知道贺疏雩是贺溪城的姐姐,可又从没见过,有些不放心硬要去看看,亓官寒澈便让贺疏雩带着贺亦廷过来。再见的时候那孩子皮肤晒黑了些,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亓官犹歌见了不由得安下心来,这样那两位拼死保护他们的女子在九泉之下也总算有些慰藉吧。 这一个月亓官寒澈几乎每晚都在隽夏殿过夜,当然,所谓睡觉也真的只是睡觉。亓官犹歌胆子也大了些,有时故意滚来滚去地占掉大半张床,看着亓官寒澈毫无怨言地窝在一小块褥子上睡得安静,除了恶作剧成功的小开心,却又感到什么地方闷闷的。昨夜亓官寒澈没在,床显得出奇的大,亓官犹歌磨来磨去,愣是四更才睡着。原本便爱赖床,加上睡得晚,楚青蝶来的时候他仍在梦中和周公激烈讨论诸多学术性问题,例如―― “亓官寒澈他绝对是面瘫啊面瘫!你看那,我前天说的那个挂面的笑话(有一根面条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就挂了==),他居然面无表情的,挂面不好笑么?我现在听都还会笑到岔气诶!” “……” “你不觉得么?那大前天阿拉丁那个呢?(阿拉丁有几个哥哥?答:三个,阿拉甲、阿拉乙、阿拉丙==)” “……” “你怎么又不说话?!同不同意你倒是吱一声啊!” 周公终于开口,吐出的却是一声尖细的女音,“神人!快起床!!!!!!!!!!!” “啊!”亓官犹歌终于惊醒,眼前的人变成了气急败坏的霜若。 “怎么了?”亓官犹歌往后缩,霜若这样子,和自己不愿上幼儿园时大发雷霆的老妈有得一拼……他赖床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亓官寒澈都懒得管了,霜若今天是怎的了????? “蝶夫人来了!”霜若边说边把亓官犹歌拉起来套衣服。 “什么?!”亓官犹歌也是一惊。 霜若赶忙给他系腰带,“岚冰在外面招呼着呢,也不知道蝶夫人怎的忽然想到要来。听说你还没起,夫人身边那个小侍女还发了脾气呐!” “啊……那个……”亓官犹歌挠了挠脸颊,“我昨天好像和亓官寒澈说过想见见蝶夫人来着……” 霜若拿着帕子的手一顿,瞪大了眼,亓官犹歌看她,笑得无辜。 “啪!”霜若一帕子盖在亓官犹歌脸上一顿猛搓! “疼疼疼疼!”亓官犹歌痛叫着挣扎,他的“颜面”啊…… “好了好了。”霜若几梳子把亓官犹歌睡得凌乱的短发理顺,便把人推出去见楚青蝶了。 ------------ 第二十七章 妻妾 更新时间:2013-07-12 (二十七)妻妾 半拖半拽地出了卧室,就见坐得端庄典雅的楚青蝶以及她旁边忿然作色的小侍女。楚青蝶见亓官犹歌来了便立即站起,福了福身道:“神人。” 亓官犹歌尴尬地“嘿嘿”傻笑了一下,也学着福了福身。楚青蝶一惊,正妻竟给自己一个妾行同样的礼数?!虽说她出身不低,但所谓的“妾”,说白了也只是身份高一些的丫鬟。当年嫁进来之前哥哥曾说过她虽为妾室,但用不着看任何人的脸色。她也了解忌惮着自己哥哥的威信,殿下和正妻多少能给自己三分薄面,可现下亓官犹歌对她竟敬如上宾,实在令人咋舌。 亓官犹歌这面倒是没想那么多,心慌意乱地扯着笑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神人。”岚冰小声喊,亓官犹歌这才回过神,像招呼邻居似的扬了扬手道:“坐,坐啊。” 亓官犹歌坐好了,楚青蝶才坐下来。 “长久以来未拜见神人,是妾身的过错,请神人恕罪。”楚青蝶垂下眼睑,一脸谦卑。 亓官犹歌摆手,“没事,我不介意。” “神人近来可好?”――万能提问公式。 “还好。”――万能标准答案。 楚青蝶向澜佩使了个眼神,澜佩便心领神会地将礼盒放在桌上。亓官犹歌忽地脊背一阵冷汗,因着太子妃那档子事,他如今对四四方方的盒子都有阴影了…… 澜佩朝着亓官犹歌打开盒子,便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小小心意,还望神人笑纳。”楚青蝶微微颔首。 “香囊啊。”亓官犹歌拿出一只看了看――纯手工制作的耶,好难得! “谢谢,我很喜欢。”亓官犹歌说着便将香囊放回去。澜佩关上盒子,双手捧着交给岚冰。 楚青蝶低着头,亓官犹歌看一边,完全……找不到话题==比起太子和太子妃那对狐狸夫妇,蝶夫人和三无男更有夫妻像啊…… “啊,那个……”亓官犹歌试图打破僵局。 “是。”楚青蝶点头应道。 “你别那么拘谨……”亓官犹歌打哈哈,拘谨的到底是谁啊…… “是。”依旧不变的恭顺语气。 亓官犹歌汗,又继续问:“听说令兄是大将军?” “是,家兄十七岁封将。”楚青蝶浅笑着答。 “十七?好厉害!”亓官犹歌羡慕不已。 楚青蝶的嘴角终于有了弧度,“妾身替家兄谢过神人。” “不谢不谢~”气氛缓和了些,亓官犹歌也开眉展眼,“你和三无……嗯,咳咳,和赫王殿下成亲五年了啊?”怎么感觉像查户口的==? 楚青蝶一顿,疚心疾首地道:“五年来未给殿下诞下一儿半女,是妾身的过错。” “没,你还年轻呐。”亓官犹歌赶紧安慰。二十岁啊,才刚达到中国法定结婚年龄。以后等蝶夫人有了孩子,出生的时候难看得跟小猴子似的,三无男抱着肯定矛盾得无以复加。但是过几天,小鬼长开了,小脸蛋儿白嫩得像能掐出水,小手小脚圆滚滚胖嘟嘟,整个赫王府恐怕都疼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四五个月便能抓东西了吧?会扯着三无男的头发咯咯地笑。再大一点便能叫爹爹和娘亲,摇摇晃晃地蹒跚学步。再然后……然后……他应该……不在这里了吧…… 楚青蝶见亓官犹歌脸色不对,问道:“神人可有不适?” “没。”亓官犹歌用力摇头,仿佛如此便能甩掉那些诡异的想法。沉默了良久,又道:“你先回去吧,等什么时候我有空了,也去你那儿坐坐。” “是。”楚青蝶起身行礼。 亓官犹歌也起身,目送楚青蝶离开。 “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亓官犹歌软软地坐回凳子上。女人,可真不好对付啊…… 霜若抬来了早膳,楚青蝶来得太突然,亓官犹歌根本没来得及用饭。 “岚冰,蝶夫人给我的香囊呢?”亓官犹歌咬着馒头问。 “奴婢收到储物室了,奴婢这便去取。”岚冰说着便快步去了储物室拿回礼盒,打开放在装馒头的碟子边。 亓官犹歌拿出香囊不住地端详――这是蝶夫人亲手做的?好像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着。背景也好,又愿意替亓官寒澈生孩子……现在他终于有了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真实感了。 “神人,这香囊怎的了?”霜若看了看香囊,银累丝的袋子顶端系着丝绦,下垂珠宝流苏,里面放的是的白芷、甘松、沙姜各种草药。做工精细,华贵典雅,算是香囊中的上品。 “你说这会不会是蝶夫人原本要送给赫亲王的,”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还是一对儿的。” “这可说不准。”霜若歪了歪头。 亓官犹歌趴在桌上,嘴里叼个馒头一甩一甩。 “神人不喜欢?”霜若问,这般精致的贽礼应是很讨喜才对。 “刚开始还挺喜欢的,”亓官犹歌瞄了她一眼,“越看越不对劲。” “怎的会?若是有人送我这样的香囊,我可喜欢得紧呢。”霜若嘟嘴道。 “你喜欢?那给你好了。”亓官犹歌也不是说着玩的,顺手便把香囊递给霜若。 霜若一惊,赶紧推拒,“这是蝶夫人送给神人的礼物,我们做奴婢的怎的敢收?” 亓官犹歌有些不耐,直接塞霜若手里,“既然她都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送谁就送谁。” “神人,奴婢真的不能收!”霜若也急了,将香囊放回盒子。 “什么时候又是奴婢了?!”亓官犹歌不满,“我什么时候当你们是奴婢了?!” “神人……”霜若诧异,旁边的岚冰也是一愣。 “你们照顾了我那么久,我送点东西给你们又怎的了?”亓官犹歌不由分说将香囊塞给霜若,“来,拿着。岚冰也拿一个。” 岚冰倒没有霜若那么忸怩,拿过来便拜谢。 “好了好了,吃饭。”送出香囊的亓官犹歌一脸轻松,大口大口嚼着馒头。 霜若拿着香囊手足无措地看向岚冰,岚冰只是看了看两人手中一模一样的小东西,便将自己的系在腰间,对霜若微笑。 霜若无奈,只好也将自己的收了起来。 ------------ 第二十八章 香囊 更新时间:2013-07-13 (二十八)香囊 亓官寒澈一进隽夏殿,就见亓官犹歌蹲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在作甚?”亓官寒澈径直走过来,亓官犹歌赶紧用树枝把方才写下的东西唰唰抹掉。 亓官寒澈坐到石凳上,又问:“蹲着腿不会麻?旁边有凳子怎么不坐?” 亓官犹歌仰头看了看亓官寒澈,丢掉小木棍,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坐到亓官寒澈对面,道:“我早上见到蝶夫人了。” “哦,”亓官寒澈应道,“你们说了什么?” 亓官犹歌垂下眼睑,双手环抱在胸前,“也没什么……就……闲话家常什么的。” “这样?”亓官寒澈从头到脚将亓官犹歌扫视了一遍。 “她说没有给你生下一男半女很对不起你。”亓官犹歌耸耸肩。 亓官寒澈轻叹一声,“青蝶她多虑了。” 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还青蝶,他都不叫他犹歌,这还是他起的名字来着。 “子嗣很重要吧?”亓官犹歌忽地问。 “自然。”比很重要还笃定的答案。 “那……要是再过几年,蝶夫人还没有孩子……”亓官犹歌抬眼看了看亓官寒澈,又迅速地垂下去。 亓官寒澈敛容屏气地想了想,道:“到时再纳一两个妾吧。” “你这么做不怕蝶夫人伤心么?!”亓官犹歌瞪大了眼,神色间有些不悦。 亓官寒澈难得地迟疑了良久,才道:“青蝶她知书达理,想必不会介怀。” 万恶的封建婚姻制度啊……亓官犹歌咬着牙,“自我安慰吧你。如果我是蝶夫人,铁定伤心死。”说着扑到桌上,嘟起嘴皱起眉,极其哀怨的模样。 亓官寒澈看着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亓官犹歌有些想笑,嘴角却怎么也无法弯起。 “起来吧,”亓官寒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纳妾了。” “真的?!”亓官犹歌一下便眉开眼笑,变脸之快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嘿嘿~”亓官犹歌还在笑,欢欢喜喜地坐好了,又殷勤地问:“吃晚饭了没?今天就在这儿吃吧。” 亓官寒澈点点头,亓官犹歌便冲不远处的霜若喊:“霜若,今天殿下留下来吃饭,你快去准备。” “是。”霜若应道,福了福身迈出殿门。 “吃完饭你去哪儿?”亓官犹歌眼中有些闪烁。 “不去哪儿了。”bingo! 亓官犹歌笑眯眯地起身,拉住亓官寒澈的衣袖,“走走,到屋里里去。” 亓官寒澈微笑,任由亓官犹歌把他拉回房。 霜若哼着家乡小调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走,系在腰间的香囊一荡一荡,银白的色彩晃出灵动的弧度。 “童叔,今儿有什么菜色?”霜若一进门便喊,这里的厨子和奴仆脾气都不错,再加上霜若又是个自来熟,没多久便打成一片了。 “哟,只叫童叔啊,我们几个老头子呢?”其他几个大厨佯装不悦。 “张叔、房叔、魏叔、曹叔……”霜若陪着笑脸,乖乖挨个叫人。 几个大厨都笑,童叔挥了挥炒勺道:“今儿有蟹黄鲜菇和酥炸鲫鱼,鲫鱼送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新鲜着呢,我给你留了点儿。” “谢了童叔,但是殿下和我家神人还等着用膳呢,那鲫鱼我待会儿来拿。”霜若讨好地冲童叔甜甜一笑。 童叔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只可惜没有一个女孩儿,被霜若一哄立即父爱泛滥,笑呵呵地盛菜装盘。 “霜若,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嫁人呐?”魏叔笑嘻嘻地问。 霜若两颊泛红,嘟囔道:“我才不会去想那些。” “哎,童叔家阿立不错啊,你考虑考虑呗。”张叔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啊呀,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连阿立的面都没见过,怎能嫁他。”霜若努努嘴。 “我也觉得阿立挺好,见过了说不定便看对眼儿了呢。”房叔和曹叔都开始鼓唇弄舌。 霜若不由得脸红耳热,童叔装好菜,含笑对其他几个厨子摆摆手,“算了,看不上我家阿立也不勉强。霜若,要是哪天愿意见见我家阿立可要和我说。” 霜若连连点头,和几个奴仆正要把菜抬出去,便见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忽地闯了进来。 “童叔,我来拿菜了。”杏雨咧着嘴笑。 “哎,你们两个丫头都只会叫童叔。”曹叔无奈地摇头。 杏雨听这话才觉察到霜若也在,立时拉下了脸,霜若也面色不善。 厨房里的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杏雨平时也挺伶俐乖巧,再加上年纪小,众人都挺疼爱她,现下却和霜若杠上了,真不知该要帮谁。 杏雨原本也不想闹大,走进来正要盛菜,却猛地见着霜若腰间的香囊,不由怒火中烧,冲上去扯着香囊问:“你怎会有这个?!” 霜若没料到她忽地勃然大怒,一脸错愕地站着不动。 “我问你怎会有这个?!这是我家夫人送给你家主子的,怎的会在你这儿?!”杏雨不依不饶地大吼。 霜若也回过神,一把扯回香囊,“这是神人赐给我的!” “什么?!”杏雨怒目圆睁,“我家夫人的东西你家主子竟赐给你这种卑贱的奴婢?!你给我还回来!”说着便又要去抢香囊。 “你家夫人把香囊送给了神人便是神人的东西,神人送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还?!再说了,你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卑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抢我的东西?!”霜若死拽着香囊,语气也不遑多让。 眼见两人越抢越凶,旁边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管,拉着两人劝道:“杏雨,杏雨,放手!”“霜若,冷静些!”几个小仆早就跑去报告两家的主子。 只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大打出手的女子最为可怕,霜若和杏雨虽被拉住,却仍是猛冲着向对方拳打脚踢,眼睛红得像两只暴走的小兽。 “住手!” 不恶而严的吼声令混乱的场面立即平静下来,一干奴仆跪下来喊道:“殿下,神人,夫人。” 亓官寒澈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看了看狼狈的霜若和杏雨,顿时沉下脸来。 ------------ 第二十九章 争吵 更新时间:2013-07-13 (二十九)争吵 霜若的外衫撕破了几个口子,乱七八糟地搭在肩上,杏雨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整个散下来,脸上虽说没见血,却还是留了些斑斑驳驳的痕迹。 亓官寒澈一冷下脸,两人均颔首弓背,全然没了方才的凶狠。 仆人给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搬来了凳子,楚青蝶站在一侧,担忧地望着杏雨。 亓官寒澈沉默须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霜若和杏雨互瞪了一眼,低下头,不声不吭。 亓官寒澈见无人应答,面色越发阴沉,“说!” 众人皆是一震,噤若寒蝉。霜若忙俯下身,有些颤抖地答:“回殿下,奴婢方才到厨房取饭菜,正好遇到杏雨。杏雨见奴婢腰间戴着的香囊,便忽然扑过来……” “那是夫人送给神人的东西,给一个小小的奴婢佩戴成何体统?!”杏雨叫嚷着打断霜若。 “你把青蝶送给你的东西转送给霜若了?”亓官寒澈转头,压低声音问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亓官寒澈不由得皱眉,看向跪着的两人道:“既然神人赐给了霜若,霜若佩戴又有何妨?” “殿下!”杏雨猛然仰起头,指着旁边的霜若喊道:“殿下当真爱屋及乌到不分是非了么?!若是传出去百姓将如何看待……” “啪!” 响亮的巴掌声清晰地回荡在厨房之中。 杏雨惊愕失色地看着面前之人,水珠氤氲在眼眶中,将落未落。 “夫人……” 楚青蝶的手还扬在空中,微曲的指尖有些颤抖,眉头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紧抿的嘴,仿佛禁锢着不可言说的哀戚。 “殿下,神人,”楚青蝶跪拜在杏雨旁边,两手覆在地上亟亟道:“杏雨口出狂言乃是妾身教导不善,还请念及杏雨年幼,从轻处罚。” 眼下的情形亓官寒澈也不好处置,只定定地看着楚青蝶。亓官犹歌刚开始愣了一下,见亓官寒澈不说话,旁人也缄口结舌,便扶起楚青蝶道:“杏雨打人是不对,但霜若也有不好的地方,那这便扯平了。我不怪你,真的!小孩子到了叛逆期是有点难教,大了就懂事了。” 亓官犹歌说完又把霜若和杏雨拉起来,拽着杏雨的手道:“杏雨呐,香囊是我送霜若的,我没什么别的意思,纯粹出于对霜若的感激,不是看轻你家主子,你要不乐意的话我跟你道歉。来,和霜若和好吧。” 亓官犹歌拽过两人的手握住,笑了笑道:“握手言和握手言和。” “好了,”亓官寒澈一出声,众人纷纷看向他,“既然如此,此事便莫要再提。霜若杏雨私自斗殴,罚扣三个月月钱,以示惩戒。” “谢殿下。”三人均拜。 “杏雨,谢神人。”楚青蝶扯了扯杏雨的袖子。 杏雨擦了擦泪痕,福了福身道:“谢神人。” “没事。”亓官犹歌大大落落地摆摆手,呵呵直笑。 亓官寒澈起身离开,亓官犹歌赶紧跟上。众人拜送,各自去做事了。 回了隽夏殿,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坐在桌边相顾无言,霜若将菜一一摆上,默然退了下去。 亓官寒澈洗手漱口完毕,拿起筷子却又没有动作,只是落落穆穆地看着亓官犹歌。亓官犹歌给盯得汗毛直立,也放下筷子看他。 “你怎能把青蝶送你的东西赐给霜若?”亓官寒澈怫然不悦。 “怎么了?霜若和我是好朋友,我送给她有什么不好,我连岚冰也送了的。”亓官犹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宫中那么多稀世珍宝,你随意挑一件都好。”亓官寒澈沉声静气,眉心却皱在了一起,“可那香囊是青蝶送你的,你即便是不喜欢,也不该赏赐给奴婢,你也顾虑一下青蝶的颜面。” “奴婢?我才没把霜若岚冰当奴婢!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你懂吧?!”亓官犹歌压下心中一丝不愿承认的酸楚,声调也提高了些。 “你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内地里可以当你的朋友,但到了外面,你要有分寸,做事要合乎礼法。”亓官寒澈言之凿凿。 亓官犹歌面色微怒,“什么礼法?我只知道对待朋友要平等尊重!” “你怎的……”亓官寒澈只恨铁不成钢。 “我怎么了?我没大没小不讲道理我就这样了你管得着吗?”亓官犹歌瞪着他,不甚凌厉,却成功地让亓官寒澈头疼。 “我从未在意过这些,”亓官寒澈舒了一口气,摇头,“我也不打算让你变得如青蝶般知书达理,但摆在台面上的你还是要谨小慎微。太子妃睁大眼睛就等着你出错,一个不慎或许我也救不了你。” “嘁!”亓官犹歌眼含鄙夷,“还太子妃!我在这宫里死都出不去!你别有用心也用不着信口开河!”明明就是袒护蝶夫人,还非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了,我一假结婚的和那位不知道多少日恩的老婆在你心里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亓官寒澈赫然而怒,直视着亓官犹歌的眸子道:“你可知对丈夫出言不逊是何罪过?” 亓官犹歌目瞪舌挢――他凶他……他为了蝶夫人凶他……他说过会护着他的……他竟然凶他! “七出之罪么?哈哈!”亓官犹歌拍案而起,嘴角扯着讥讽的弧度,“在我那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七出!你想休了我?先去问问律师行不行,免得到时候上了法院你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 亓官寒澈听着什么律师法院虽说觉得耳生,但亓官犹歌忽地这般大吵大闹也让他心烦不已,大吼道:“你不要闹!” “我就闹了!你不服气?!你敢打我么?!你动我一根手指试试看!”亓官犹歌眦目欲裂,眼眶却微微泛红。 亓官寒澈一震,良久才找回了声音,“你冷静些。” 亓官犹歌也收敛了些,一语不发。 亓官寒澈叹了一口气道:“我出去,你自己冷静一下。” “你去哪里?”亓官犹歌慌了,一把拉住亓官寒澈。 “出去。”亓官寒澈只是答。 “蝶夫人那里?”亓官犹歌用力捏紧亓官寒澈的衣袖。 沉默忽如其来。 “不……不是说今天在这里么?”亓官犹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不放。 亓官寒澈拉开亓官犹歌的手,又拍了拍他的头,“我明日再来。” 明日……再来? 等亓官犹歌回过神,面前只有冷掉了的饭菜,和空空如也的房间…… ------------ 第三十章 看清 更新时间:2013-07-14 (三十)看清 出了隽夏殿,微冷的夜风终于令亓官寒澈乱作一团的思绪沉淀下来。 他从未见过亓官犹歌那般激动的模样,宛如一只受伤的猫,尽管低吼着露出了尖牙与利爪,颤抖的脊背却让人莫名地心疼,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将他拥入怀中,箍紧他的肩背,撕咬他的嘴唇,连同血肉也啃食殆尽…… “殿下?”贺溪城见亓官寒澈默然独立,轻轻叫了一声。 亓官寒澈回过神看他,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殿下打算去哪儿?”贺溪城问。 亓官寒澈回头看了一眼隽夏殿,思索片刻,道:“去秋醒殿。” 今日青蝶也不好过……亓官寒澈扯起的嘴角有些苦涩,最终陪伴在身边的毕竟是她,自己却连些许温情都忘了给予。 杏雨啜泣着跪在院子里,见亓官寒澈来了,立即收住泪水可怜兮兮地拜了拜。 “起来吧。”亓官寒澈扬了扬手。 “夫人要我跪到四更。”杏雨鼻尖泛红,显然是给狠狠训了一顿。 亓官寒澈沉吟一声,命令道:“我让你起来,你起来便是。” “是。”杏雨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污。 亓官寒澈领着杏雨进了厅内,贺溪城则站在门外守卫。 楚青蝶没料到亓官寒澈会来,衣衫头饰也未来得及整理,匆忙行礼。 杏雨战战兢兢地站在亓官寒澈身后,楚青蝶一见她,正要说话,亓官寒澈便道:“是我让她起来的。” 楚青蝶无话可说,只好应了声“是”。 “好了,坐吧。”亓官寒澈自顾自坐下,看了看桌上,碗筷摆放得整齐,饭菜也一口没动。 澜佩给亓官寒澈拿来碗筷,楚青蝶也坐在一侧,拿起筷子有些手足无措。 亓官寒澈自己还未用饭,便率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楚青蝶的碗内,道:“吃吧。” 楚青蝶有些受宠若惊,虽说成亲以来两人相敬如宾,但这般亲昵之事却一向鲜有,便笑着含进嘴里。 亓官寒澈同楚青蝶都是从小教养得有规有矩,若非遇上亓官犹歌那般吃个饭还能吐沫横飞的,一律食不言。 饭毕,两人围着秋醒殿散步。行至半路,亓官寒澈忽地道:“香囊之事是神人疏忽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他说得淡淡,却在意着楚青蝶的反应。 “妾身了解。”楚青蝶倒是一扫方才的颓然,脸上有了些欢喜,“倒是杏雨不知上下,还望殿下恕罪。” “她也只是护主心切罢了,”亓官寒澈笑笑,“再说扣了银子又罚跪,够了。” “谢殿下。”楚青蝶感恩戴德,又仿佛忽地想起什么一般道:“殿下,还有一事。” “什么?”亓官寒澈偏过头看她。 “前日殿下走得急,妾身也忘了禀明。”楚青蝶敛容正色,“之前府中大小事宜一直都是妾身管束,但如今神人已入主宫中,妾身理应将权力交与神人才是。” 亓官寒澈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但过个几年亓官犹歌终究是要走的,再加上他那般的闲散性子估计也不是当家作主的料,便道:“此事不用着急,你管事也有了些时日,事无巨细均打理得井井有条,府中上下也都信服。骤然将权力交与神人不太妥,还是延后再说吧。” “是。”楚青蝶良顺地应答。 这厢亓官寒澈同楚青蝶在秋醒殿和和睦睦,另一边隽夏殿弦善却快火烧眉毛。 霜若请了弦善到隽夏殿宽慰亓官犹歌,一进门便见那人宛如烧红的火炭一般浑身都弥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问他怎的了,他也只无头无尾地说什么亓官寒澈凶他了,亓官寒澈去蝶夫人那儿了,越宽慰越狂躁。弦善恼了,大吼一声“你这样算什么男人!”亓官犹歌才冷静下来,侧过头瘪着嘴。 “到底怎么回事?”弦善上下打量着亓官犹歌。 “蝶夫人送了一对儿香囊给我。”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 弦善的嘴角抽了抽,“这关殿下凶你什么事?你笑蝶夫人送的太过低廉便回绝了?” “不是。”亓官犹歌摇头,“我收了,然后送给了霜若和岚冰。” “人家蝶夫人的心意你丢给别人了?”弦善大惊失色,这人究竟是有多白目啊。 亓官犹歌一听弦善也偏袒蝶夫人,更是不悦,“连你也觉得蝶夫人比我好是不是?!” “这没关系吧。”弦善苦笑,更何况蝶夫人也确实挺好,他能在这赫王府安身立命,除了有赫亲王和贺溪城的庇护,蝶夫人也居功至伟。 “后来蝶夫人身边的小宫女为这个就和霜若打起来了。”亓官犹歌继续道,“再然后亓官寒澈就说我不该把蝶夫人送的东西给奴婢,还凶我,说要在这儿过夜又跑到蝶夫人那里去了,他分明就是在维护蝶夫人嘛!” 弦善理清始末,长长地“嗯”了一声,道:“你便为了这个不悦?” 亓官犹歌想了想,也觉得似乎真的不值得。 “我说,”弦善斜眼看他,“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亓官犹歌的脸腾地变红,脱口反驳道:“才不是!” “你一点也不喜欢殿下?”弦善挑挑眉。 亓官犹歌闭着嘴,摇头。 “一、点、也、不?”弦善慢悠悠地重复。 亓官犹歌用拇指和食指开了绿豆那么大一点儿的缝隙,道:“一……一点点……” 弦善明了一般抱着手点头,殿下,您终于熬到头了! “那你便同殿下说啊。” “我才不说……”亓官犹歌嘟囔,“我才不想过勾心斗角的皇室生活,我喜欢自由自在的。而且……”亓官犹歌凑到弦善耳边小声道:“其实我和亓官寒澈是假结婚的,过几年就会离开这儿。” “啊?!”弦善舌挢不下,亓官犹歌赶紧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殿下也答应?”弦善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 亓官犹歌点头。 “可你明明便喜欢殿下。”弦善试图挽回。 “现在不喜欢了。”亓官犹歌赌气般撅起嘴。 弦善长叹不已――殿下,我错了,我以为您捱到了苦难的尽头,却原来是悲剧的开头== ------------ 第三十一章 过往 更新时间:2013-07-15 (三十一)过往 哄着亓官犹歌用了膳,又巴三揽四地聊了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弦善看了看外面,道:“天晚了,我先回去,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亓官犹歌一听,忙两手握着住他的手腕急急道:“有问题!床太大我睡不着,你留下来陪我。” 弦善惊得睁大眼,甩了甩他拉着自己的手道:“你知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竟敢让其他男子留宿?!” “那有什么?我以前住宿舍的时候还六个男生睡一间呢。”亓官犹歌理直气壮。 “那是以前,你现在是赫亲王的正妻,要恪守妇道,三从四德。”弦善边说边挣扎。 亓官犹歌捏紧他的腕子,可怜兮兮地道:“我就想你和我聊聊天。” “我自然知晓你只是想同我说话,可别人不一定会这么觉得。”弦善挣扎无果,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我不会说出去,霜若岚冰也不会说,你就留下来嘛~”亓官犹歌晃了晃他的手,眼波流转间透着几分撒娇。 弦善一阵恶寒,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确实行之有效,只得长长地“呃”了一声,叹道:“算我怕你了。” 亓官犹歌恬着脸笑,欢欢喜喜地拉着弦善去洗漱。 霜若在床边给弦善铺了席子被褥,亓官犹歌仍嫌不够地抱着被子道:“弦善,床很大的。” 弦善拉了拉被子,躺下,“我还想活久一点呢,你也快些睡吧。” 亓官犹歌瘪嘴,也躺下。岚冰吹熄了灯盏,便同霜若一起出去了。 亓官犹歌一闭上眼便想起香囊的事,心下立即气闷不已,翻身面朝弦善道:“弦善,我睡不着。” “闭上眼便能睡着了。”弦善漫不经心地丢过去一句。 “我一闭眼就想到混蛋三无男,凶我,偏心,不守信用。”亓官犹歌愤愤。 亓官犹歌同弦善说过他给亓官寒澈起的外号,起初只要没有别人他便会这么喊,最近倒是几乎不曾叫过,今日却又重新提起,看来是真动了怒气。 “那我哼歌给你听?”弦善问。 “嗯。”亓官犹歌应了一声。 弦善轻声哼起幼时教他才艺的叔叔哄他入睡时所吟的俚曲,很柔,比起后世催眠曲中的慈爱,更多地染上了哀怨色彩。 亓官犹歌闭上眼尝试放空,大脑却依旧静不下来,苦着脸对弦善道:“还是睡不着。” 弦善没办法了,不耐地道:“那你想怎样?” “你讲故事给我听。”亓官犹歌忽地兴致勃勃。 “我听过的故事不是风花雪月便是生离死别,要听?”弦善在夜色中白了他一眼。 亓官犹歌想了想,觉得现在那么无聊,而且接触接触“失足男子”也不错,便道:“你挑个正常点的讲。” 弦善沉默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以前有个小童,从记事起便生长在南风馆。抚养他的叔叔染尘是馆里的红牌,美如冠玉,长袖善舞,管内上下无不尊敬。小童是给拐来的,等他终于知晓身处何地,已经记不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和父母的模样,只得随着染尘叔叔一起生活。” “等等,这个是悲剧么?”亓官犹歌有些心惊,才听了个开头就弥漫着虐的气息,再听下去会是怎样啊? 弦善讪讪一笑,“这已经算喜剧了,在那个声色犬马、不见天日的世界。” 亓官犹歌咽了口口水,道:“你继续。” “小童从叔叔那里学艺,很苦。染尘叔叔每日都手执藤条看着他,直到手指弹破,足尖溢血才准停下。”弦善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叔叔说,若是长大了他仍一无是处,便只能成为最下等的男妓,任人欺凌,活不过十年。于是小童无论多疼都熬了过去,天真地以为只要习得了至高的才艺,便能卖艺过活,保持完璧。但是,”弦善嘲讽般笑了一声,却宛如泣诉,“怎会有这等好事?” 亓官犹歌只觉得脊背一阵凉意,这真的是喜剧? “南风馆的小倌,十五岁便要梳弄。小童逐渐长大,染尘叔叔也成了馆主。十五岁那年他哭着求叔叔,跪了三天三夜,昏死倒地,叔叔才答应给他三年时间,只要这三年中他挣得了足以赎身的钱,便放他离去。自那日起小童便没日没夜地拼命挣钱,省吃俭用,倚门卖笑。客人当中也有些不规矩的,幸好那个南风馆在深帜里还算上等,三年中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小童也终于凑足了银子。” 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到这儿就结局了吧,是喜剧的话。 “小童欢喜不已,正好有些余钱,便打算请一同入馆的小倌们吃饭。”弦善继续,“但他却万万没料到那几个小倌竟合起伙来将他迷晕,偷走了所有的银子。等小童醒来,那几个小倌早就逃走了。” 亓官犹歌的心又被吊了起来,一波三折啊,“那后来那几个小倌呢?” “馆里自然是派人去追了,找到以后才知晓他们起了内讧,其中一个杀了其他几个,追到最后那个时,他自杀了。”弦善苦笑,“回来的龟奴说,他死前笑得极其可怖,眼睛鼓得像上吊一般,哑着声吼道‘凭什么我早早便被凌辱,而他最终独善其身?我要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说完便抱着银子跳了海,无论是他的尸身还是银子都没有被捞起来。之后,叔叔板着脸对小童说:‘三日后开始接客’。” “那个小童不是赚足银子了嘛,为什么这样?!”亓官犹歌不禁义愤填膺。 弦善摇摇头,“银子沉到海底,小童拿什么赎身?染尘叔叔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那三日小童惶惶不可终日,想过逃跑也想过自杀,但最后第三日还是来了。叔叔说给他梳弄的是个大官,以后小童也算有身价的男妓了。小童拼死不从,叔叔便让人将他捉住,硬灌了媚药丢进房里。药力不算猛,但是足够把小童变成摇尾乞怜,臣服于欲望的狗。过了不久便有人闯进来,于是小童什么也管不了,抱紧了那个男人的身体……” 亓官犹歌“嘶”了一声,“你真的确定这是喜剧?” “我还没讲完呐。等药力过后两人都清醒了,小童才发现来的是熟人,确切地说是小童认识那个人。”弦善停下,嘴角终于有了些温柔的弧度,“小童央求那人替他赎身,那个人的主子很是高贵,他便请求他的主子收了小童。自此,小童便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亓官犹歌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那小童和那个人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都两清了。”弦善说的风轻云淡。 “弦善……”亓官犹歌嗫嚅道:“你在说你自己么?” 弦善莞尔,“听出来了?” 亓官犹歌一顿,原来弦善以前过的也不好啊。“那么那个人就是贺溪城?” “嗯。”弦善点头。 “那……”亓官犹歌还想问,却被弦善开口阻止,“别问了,快睡吧。” “哦。”亓官犹歌缩进被里,带着一些不可言喻的阴郁,闭上眼。 弦善平躺着睁开眼,仿佛要透过房顶看穿那高深莫测的黑夜。那个夜里贺溪城宛如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拥着他,激烈的冲撞却仿佛要将他整个毁灭。血与汗水交织成淫靡的味道,粗重的喘息,还有撕裂般的疼痛与快感,似乎镌刻进了这个身子之中,一生一世…… 亓官犹歌的呼吸渐渐平缓,弦善轻轻喊了几声也没有答应,便起身蹑手蹑脚出了卧室,跨过殿门候还对守卫的侍卫们咧嘴一笑。 神人,不是我不想陪你,只是外有侍卫内有暗卫,我可不想睡到一半脑袋分家啊~ ------------ 第三十二章 哑症 更新时间:2013-07-16 (三十二)哑症 翌日亓官寒澈倒是早早便过来了,进门就见亓官犹歌正拿筷子夹着一截油条浸在豆浆里,听见声响也只是抬了抬眼,又将油条往碗底压了压,夹出来含在嘴里抿着玩。 霜若岚冰行了礼,看向自家主子有些着急,亓官犹歌却只是吞掉化得软绵绵的油条,咂咂嘴,又夹了一截浸进豆浆里。 亓官犹歌不理不睬,亓官寒澈也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坐到椅子上。 人都坐下了,亓官犹歌也不好一直无视,便随口问道:“要吃饭不?” “我吃过了。”亓官寒澈忙答。 亓官犹歌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音调也降低八度,“在蝶夫人那儿吃的?” “嗯。”虽说觉着亓官犹歌似乎有些不高兴,亓官寒澈还是照实答了。 亓官犹歌低头把油条当亓官寒澈死命嚼。混蛋三无男,拈花惹草!我要和你离婚!!只要太子妃一死,绝对要和你离婚!!! 亓官寒澈见他又不理人了,不想自讨没趣,便起身要走。亓官犹歌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来,亟亟问道:“你又要去哪儿?” “进宫。”亓官寒澈答得简洁明了。 “进宫?”亓官犹歌的眼里闪着狐疑的亮光,道:“我也去。” “你不是还在吃早膳?”亓官寒澈两手背在身后。 “我吃饱了。”亓官犹歌作势将豆浆油条推到一边。 “那你去宫里作甚?”亓官寒澈拧着眉。 亓官犹歌一时计无所出,吞吞吐吐道:“我……我去……嗯……对了!我好久没见寒泫了!我想去看看寒泫!”亓官犹歌为自己能在这般千钧一发之际想出如此恰如其分的理由而雀跃不已。 亓官寒澈的脸色却忽地冷凝下来,眼中有些恍惚。 亓官犹歌还以为他根本就是要去其他地方,立即大呼小叫,“我在这殿里闷得都快长蘑菇了,我要出去!死也要出去!” “你……”亓官寒澈皱眉,看着怒气冲冲的亓官犹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带你去。” 得了应允的亓官犹歌转怒为喜,让霜若岚冰帮忙换了衣衫,随便刮了刮头发便甩手出门。 “嘿嘿,我好久都没见寒泫了,不知道她长大点没?”亓官犹歌呵呵傻笑。 “两个月能长多大。”亓官寒澈随口应了一句。 “女大十八变知道不?你现在看她也就一拉着你的衣角软软糯糯喊着哥哥的小丫头,等你回过神,恐怕都已经嫁为他人妇了。”亓官犹歌故作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亓官寒澈的肩。 亓官寒澈身子一僵,皱着眉,又慢慢舒缓开来,“有些事,你还是事先知晓的好。” “什么?”亓官犹歌一脸明朗地问。 “泫儿她……”亓官寒澈微微停顿,面色凝重,“哑了……” “哑……”亓官犹歌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声。 “泫儿她,患了哑症。”亓官寒澈依旧坐得挺直,却不再看他。 亓官犹歌嘴唇微抖,莫非……难道是…… “寒泫怎么会变哑的?”亓官犹歌无论身体还是声音都颤抖不已。 亓官寒澈沉默不语。 轿子停了下来,侍从拉开轿帘,亓官寒澈便率先下了轿,亓官犹歌仍双目无神地坐着,直到侍从喊了一声“神人请下轿”,他才恍恍惚惚地迈了下去。 “为什么?”亓官犹歌挨着亓官寒澈,两眼几乎看不清前方。 “你只要知晓泫儿哑了,”亓官寒澈语气淡漠得可怕,“其他什么都不要问。” 亓官犹歌不再追问,浑浑噩噩的脑中,却只剩当日那个沾了迷魂的点心…… 亓官寒泫自出生以来便住在凤泽宫内的谒灵苑。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向皇后请了安,才急急地赶了过去。 谒灵苑不算大,只是传闻风水极好,布置也温雅。早有侍从通传神人与赫王殿下来访,亓官寒泫便站在苑外等着,见人终于来了,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拉住两人的手,却一个字也没有开口。 “泫儿。”亓官寒澈微微屈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亓官寒泫笑得无邪,拉着两人进了厅堂。 云烟和青篱奉了茶,亓官寒泫跑进内室,两手攥着一块扣着花棚子的锦布,兴高采烈地凑到亓官寒澈眼前。 亓官寒澈放下茶盏,拿起来看了看,锦布中央绣了几朵简单的牡丹,针法不能说是细腻,但还是能看出绣者的用心。亓官寒澈把锦布放在一边,抱起亓官寒泫赞道:“绣得真好,泫儿学得真快。” 亓官寒泫咧嘴一笑,露出玲珑透白的小牙。 “泫儿最近都在学这个?”亓官寒澈松松地环着她问。 亓官寒泫用力点头,指了指青篱。 “青篱教的?”亓官寒澈明白了她的意思。 亓官寒泫又点头。 “你若是喜欢刺绣,过几日二哥给你找几个精通此道绣娘来教你。”亓官寒澈许诺道。 不料亓官寒泫竟摇了摇头,还是指青篱。 亓官寒澈轻笑,看了看低眉顺首的青篱道:“既然公主喜欢,你定要好好教。” “是。”青篱福了福身。 亓官寒澈对着妹妹笑了笑,转头看向难得安静的亓官犹歌问道:“不是你说要来看泫儿的么?怎的不说话?” 亓官犹歌定定地看着亓官寒泫,眼里仍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寒泫……”亓官犹歌喊了一声,忽地走到亓官寒澈身边将亓官寒泫一把扯向自己,急切地道:“寒泫,你说说话,你说说话给哥哥听,一个字也好,说给哥哥听……” 亓官寒泫的笑容僵了下来,脸上是无能为力的为难和悲切。 狂风骇浪般逼近的事实让亓官犹歌越发畏惧。 “没关系的寒泫,一个字就好了,你跟哥哥说一个字,嗯?”亓官犹歌捏紧了亓官寒泫的手臂,痴心妄想地乞求奇迹。 亓官寒泫看着他,张开嘴仿佛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寒泫,你说话……”亓官犹歌依旧不愿相信,一双眼睛里已迷蒙着水汽。 “神人,”亓官寒澈看不下去,将亓官犹歌的手抽离道:“泫儿她……已经无法说话了。” 终于看清的亓官犹歌仿佛灵魂抽空了般,耳边不停回响着“我害了寒泫”“我害了寒泫”的声音,无边的罪恶感,令他的眼泪越溢越浓,埋进亓官寒泫小小的怀里哽咽不也。 亓官寒泫轻轻抱了抱亓官犹歌,扳起他的脸,饶恕一般,粲然一笑…… 亓官犹歌抽噎着,猛地抱紧亓官寒泫嚎啕大哭。亓官寒澈将紧抱的两人搂紧,摸了摸亓官犹歌的头,仰头,看着天…… ------------ 第三十三章 真相伤人 更新时间:2013-07-17 (三十三)真相伤人 回到赫王府仍是浑浑噩噩,亓官寒澈亲自牵着亓官犹歌下了轿,又一路护着抵达隽夏殿。霜若岚冰行了礼,看着自家神人就和没了魂似的,心下不由惊疑不定。亓官寒澈挥了挥手让两人出去,霜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岚冰,岚冰往门那边使了个眼神便出去了,霜若也只好跟着离开,顺手关上了红木门。 出了门走到院中,霜若压下声音问:“你说神人这是怎的了?早上出门还欢天喜地的,怎么一回来反而愁眉不展?” 岚冰无奈地看了霜若一眼,不搭话。 霜若以为岚冰也是不甚了解,便道:“要不我们去问问扮成侍女跟着去的那两个暗卫?” “你要是找得着人家还叫暗卫么?”岚冰给了霜若一记白眼。 霜若又想了想,正色道:“莫不是又为了香囊之事?” 岚冰只觉得自己不算短的人生中白眼几乎都给了眼前这人。 “那你说是为什么?”霜若撅嘴,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 岚冰无语望苍天,最终还是好心地解释,“自然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哑症。” “公主的哑症?”霜若起初还有些不解,略微思量了一下,便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神人与公主亲如兄妹,公主遇见那样的事,神人见了她自然会触目伤怀。之前二殿下还不许我们告诉神人,唉……” 岚冰一声不吭,看向别处。 “那寂荼也真够狠,竟对公主下此毒手。”霜若如今想起依旧愤愤, “你真认为是寂荼?”岚冰挑起眉。 “除了那坠落红谷的‘杀神’寂荼,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于无声无形间毒哑公主掳走神人?”霜若倒是坚信不疑。 岚冰看着霜若眼里的天真,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可为什么寂荼要袭击公主和神人呢?”霜若心中其实也有一丝疑惑,“传闻坠落红谷的杀手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请到,况且寂荼从未插手皇家之事,更有传闻说只要是寂荼盯上的绝无一人生还……唔……” “好了,”岚冰打断霜若的猜测,“神人平安归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做下人的就不要妄加猜测了。” “哦。”霜若乖乖点了点头。 岚冰浅浅一笑,伸手捋了捋霜若微乱的鬓角??――只愿你永远天真如斯,安泰一生。 燃着百和的香炉逶迤出缕缕烟雾,弥散在房内,浓郁旖旎,却无法散去人心的悲戚。 亓官犹歌坐着,呆滞地凝视放在桌上的手。自他嫁给亓官寒澈,霜若便不厌其烦地劝他将秃得只见白肉的指甲留长,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思,不过也没留多长,出肉的地方至多就两厘米。近几日霜若非说要给亓官犹歌染指甲,百般无奈之下他才答应让染左手的小指。霜若兴高采烈地用凤仙花瓣捣碎和盐,用叶子包着敷在他的小指甲上。等他睡了一觉醒来拆开,小指已经完全变得嫣红。霜若对此兴奋不已,他却无语至极,无论霜若如何劝说也不再染甲。再后来又用皂角和清水洗了多次,颜色虽说淡了下来,那小指上却还是残留着嫩红的颜色。 “你莫要多想。”亓官寒澈终于受不住他颓然的模样,开口劝道。 “你要我怎么不去想?”亓官犹歌从回来的路上便将事情一遍一遍地仔细回想,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他为了一己之私,轻信太子妃而害了寒泫,“‘迷魂’竟会让人变哑……” “‘迷魂’不会,”亓官寒澈看着亓官犹歌倏然瞪大的眼睛,缓缓道:“‘摄魂’会。” 亓官犹歌仍有些迷茫。 “摄魂与迷魂外观相似,但效果却完全不同。”亓官寒澈解释道,“迷魂只是普通的迷药,摄魂却是剧毒,幸好泫儿服得少,发现得也早,才只是哑了嗓子逃过一劫。” 亓官犹歌浑身一震,嘴角随即扯起嘲讽的弧度――没错,太子妃那般歹毒的蛇蝎妇人,自然是能“不小心”误把“摄魂”当成了“迷魂”,害死人不过是他妈的“无心之失”! “等……等一下,那么那个侍卫呢?!”亓官犹歌想起那个被他砍了一刀的侍卫,太子妃如此心肠狠毒,那名侍卫的性命岂不是也岌岌可危?! “死了。”亓官寒澈只淡然地回了两个字。 虽说预料到了,真正面对时亓官犹歌却还是心悸,“他怎么死的?” “伤口查出了摄魂的毒。”亓官寒澈不看他,或者,不想看他脸上死一般的撕心裂肺。 亓官犹歌捏紧了手指,哽在喉咙中的愤恨与内疚是那么痛,原来自己的天真,无知得歹毒!原来太子妃的歹毒,残忍得超乎想象! “事情已经解决了,”亓官寒澈已不知该如何安慰,“你莫要再想。” “解决?已经解决?”亓官犹歌喃喃地念道,脑中只剩寒泫倒下的一瞬,和侍卫看着他那仿佛被背叛般诧异的眼神。 “坠落红谷的杀手寂荼,迫害公主,掳走神人,罪无可恕。如今已发布海捕公文,以期将其捉拿归案。”亓官寒澈如此陈述。 亓官犹歌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心如木石,嘲笑道:“会有人信?” “寂荼已失踪多日,想必是畏罪潜逃。”亓官寒澈平铺直叙,仿佛这便是血色背后的真相。 亓官犹歌大笑不已,掺着哭泣,扭曲得锥心刺骨。 “神人……”亓官寒澈唤他,无奈,心疼。 “我们去揭发太子妃!”亓官犹歌猛地站起抓住亓官寒澈的衣袖便要往外走,眼里宛如狼顾虎视一般凶狠,“我们去揭发太子妃!她害了寒泫害了侍卫!我们去揭发她!” “神人你冷静些!”亓官寒澈皱着眉,用力抓住他的手,“此事没有证据如何去揭发?!” “我就是!”亓官犹歌疯了般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她下手的工具!是从犯!” “太子妃奸诈狡猾,凭你一面之词又能如何定罪?更何况将你牵扯进去最后死的也只有你!”亓官寒澈大吼。 亓官犹歌死不放弃横拖倒拽着要往外走,口里吼道:“死就死!这样的生活我过够了!” 亓官寒澈的的瞳孔瞬间放大。 死就死?过够了?! 想要将眼前之人撕碎的念头再一次冲破理智,亓官寒澈猛力将亓官犹歌拽回怀中,收紧手臂,狠狠啃咬那臆想多时的双唇,长驱直入仿佛要将那人的灵魂也一并抽走。亓官犹歌此时没了自制,挣扎中只剩原始的欲念支配着身子,不得其道地吮吸着另一人带来的疼痛与快感。 窒息一般的长吻连绵而深邃,亓官寒澈粗喘着放开同样气喘吁吁的亓官犹歌,又轻轻抱进怀里,稳了稳气息道:“杀人者是刺客寂荼,与你毫无干系,明白了么?” 亓官犹歌脑中一片空白,身体轻颤着,只得茫然地点着头。 “好,这样便好……”亓官寒澈拥紧怀中之人,将头搭在他的瘦弱的肩上。 亓官犹歌也清醒了些,回抱着亓官寒澈,捏紧他背后的衣衫心下起誓:“戈逦蘅,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 第三十四章 一年后 更新时间:2013-07-18 (三十四)一年后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亓官犹歌蹲在庭院之中,细细地嗅着浅紫的含笑花瓣,嘴角微微扬起,划出怡然的弧度。 来到这奇异的世界,将近一年了。 这一年内并没再出现什么惊天大事,朝中仍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太子妃不再咄咄逼人,亓官犹歌也被迫乖乖修身养性。 不过就从小处来说变化还是很大的,例如亓官寒沨某个原是妓女的奉仪给他生了个女儿,虽说不是男嗣,但在他虚岁三十六才终于得来的第一个孩子还是让徵朝上下欢庆了一把。皇帝龙颜大悦,封了这位宗女为郡主,赐名琮雅,那位奉仪也母凭女贵升为正三品良娣,如今可谓是千般宠爱春风得意。亓官寒沨大约是有了初为人父的责任之心和自知之明,自打那位奉仪有了身孕便浪子回头,一心扑在妻女身上,太子妃恨得牙痒痒也只得笑脸迎人。 亓官犹歌这一年也改变了不少,饱食暖衣养尊处优,纵向长高了是好,但横向也争先恐后地扩张势力却绝非好事。幸而弦善觉察得早,看着亓官犹歌日趋圆润的脸忧虑道:“这阵仗非长成球不可,到时候赫王殿下厌了可怎么办?”于是亓官犹歌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减肥生涯,终于在祭祀送子双神之前恢复了平坦的小腹和消瘦的两颊。 除此之外亓官犹歌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霜若兴高采烈地要给他束发梳髻,但有了凤仙花染甲的经验,亓官犹歌抵死不从,学着弦善的样子用条丝带随意地将头发捆起来,倒也干净利落,轻松自在。 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亓官犹歌站起身,欢欢喜喜地跑到院门迎接。亓官犹歌无非必要不能出门,常在隽夏殿走动的又只有那么几个,听得多了,便也懂得听声辨人——霜若走路健步如飞,步履却稍微有些凌乱;弦善的步子可以直接以“莲步”形容;岚冰和蝶夫人的走法有些像,都是柔弱轻盈,只不过蝶夫人更为庄重大方,岚冰较之就要快些。院外来者龙行虎步,铿锵有力——亓官寒澈。 “回来啦。”亓官犹歌眉欢眼笑。 亓官寒澈一贯淡漠如水的脸却染上些忧虑,只对着他点了点头。 亓官犹歌同亓官寒澈进了厅堂,问道:“怎么了?” 亓官寒澈挥手让霜若岚冰退下,心底的忧虑全数浮出,看着亓官犹歌,一脸为难。 “怎么这样看我?”亓官犹歌给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也不舒服,略略缩了缩脖子。 “今日朝中议事,戈相提议让你做祭祀巫觋,父皇准了。”亓官寒澈语重心沉,头疼地揉了揉两侧太阳穴。 “真的?!”亓官犹歌反倒兴奋异常。要知道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连个游戏机也没有的古代,祭祀可谓是最为繁盛兴隆奥妙无穷之事。上一回鹤神大将诞辰他只作为陪祭随着众人一起跪来跪去,吉礼后的七日庆典也只准在第一日给一大群明卫暗卫围着在鹤赋逛了一圈,后来弦善支使贺溪城抱了一堆玩意儿回来炫耀之时,亓官犹歌那叫一个捶胸顿足羡慕嫉妒恨呐! 再有一个就是巫觋,十七战国之时巫觋只是泛指巫师,协助各国笼络鬼妖,占卜治病等等。后来大战结束徵朝建立,鬼妖几乎全部被鹤神族带往神界,各巫师非法术高超难以通鬼神。太祖便定下规矩,能通感鹤神者赐封巫觋,其余只能称为巫师。如今巫觋大部分都住在宫外三十里的缚魂山麓,虽说又可细分为巫祝、巫卜和巫医,但进了巫门的大致都要广泛涉猎,很难细细地分门别类,于是大家也都习惯统称为巫觋,只有掌门被尊为天师。 亓官犹歌之所以那么兴奋,不只因为祭祀好玩,还有祭祀巫觋这个职位的神奇之处。真的有神仙呐!那时他跪在人群之中,看着术璇天师跪在祭坛前又跪又拜,嘴里念念叨叨了一会儿,割破手指以血写了些什么,那位传闻中的鹤神大将就显灵了!虽说只是个模模糊糊须臾即逝的影像,那个拿着大戟威武挺拔的身躯还是引来了众人心悦诚服的朝拜。要是放在现代亓官犹歌还能笑笑说是3d特效,但在电力都还没被发现的徵朝,看见一飘在空中的人影得有多大震撼呐,海市蜃楼都没那么准时准点的! 亓官犹歌这儿是欢呼雀跃,亓官寒澈那边却愁眉苦脸,“大难临头了你还那么高兴。” “怎么会?”亓官犹歌的好心情依旧没被打坏,“祭祀那么大的事,皇亲贵族多了去了,太子妃没有机会下手的。” “我不是说这个!”亓官寒澈见他还没醒悟更是头疼了,“你能通鬼神么?!” “通鬼神?我当时看天师就那么写写画画就成了啊。”亓官犹歌一脸天真。 亓官寒澈扶额,“术璇天师修行三十年,集巫祝、巫卜、巫医之大成,她的血自然能通达神界召唤神明。” “那我又不能召唤神明,戈相提议我做祭祀巫觋干嘛?”亓官犹歌还没彻底转过弯来。 “干嘛?你告诉我,你是谁?”亓官寒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我是亓官犹歌,你的内子啊。”亓官犹歌不懂了,他就是他啊,还能是什么? “你除了是我的内子呢?”亓官寒澈又问。 亓官犹歌想了想,忽地茅塞顿开,道:“我之前的名字叫杨烟。”杨烟呐,感觉好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啊…… “除了这两个!” 咬牙切齿的亓官寒澈让亓官犹歌又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道:“我又不是多重人格,没有两个我的……” “你还是神人啊神人!送子双神派来的神人!”亓官寒澈终于受不了吼了出来。 “哦。”亓官犹歌乖乖点头,习惯了就容易忘嘛,干嘛凶他。 “若是神人无法召唤送子双神,便不是‘神人’。”亓官寒澈重重地咬着最后两个字。 “诶?????”亓官犹歌一愣。 …………………………………………………………………… “啊!!!!!!!!!!!!!!!!!!!!!!!” ------------ 第三十五章 想尽办法 更新时间:2013-07-19 (三十五)想尽办法 亓官寒澈见亓官犹歌张皇失措,自己也头疼不已,咬了咬牙,以右手拇指和中指揉着两边太阳穴。 “那我怎么办?!”亓官犹歌拉着亓官寒澈的袖子,这事显而易见是戈相和太子妃两父女的阴谋诡计,莫非他就这样gameover了?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谁?”亓官寒澈用另一手扣在亓官犹歌肩上,郑重其事地问。 亓官犹歌懵了,这问题他不是才刚问过?只好有些愣愣地答:“我是亓官犹歌,你的内子,你们都叫我神人。”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你的身份还是杨烟之时的事,你出现时衣着不像本朝之人也不像外族更不像神界之人,你是谁?究竟从何而来?”亓官寒澈其实也有些心存侥幸,若除了人界、神界和冥界还存在异界,而亓官犹歌正好是从异界而来,那或许他天生便能通灵也说不定! “说起来啊我真的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亓官犹歌第一句便让亓官寒澈精神一振。 “我住在一颗叫做地球的星球上,国籍是中国。我们那个国家没有皇帝很久了,不过有些国家还有皇室的。我们那儿有很多国家,我们中国的国际关系还算和谐了,反正美国它再怎么强大还不是不敢随便对我们动手。”亓官犹歌这厢吐沫横飞,没见着亓官寒澈那边已经开始青筋暴起了。 “我们那儿还有很多宗教,一般就宗教人士相信有牛鬼|蛇神什么的。不过我不信教,也没见过啥神仙妖怪,一直是无神论者。虽然电视上常报道一些诡异的现象,但我宁愿相信是外星人干的也不信有妖怪……” “停!”亓官寒澈赶紧打断他,这样下去他根本就只是在纠结有没有妖怪这一问题,“直接说你的情况吧。” “哦,”亓官犹歌悄悄吐了吐舌头,好像无关紧要的确实说太多了,“我妈叫黎珊,原本是个文员,和我爸结婚以后就做了全职太太。我爸叫杨贤,是个外科医生。”说到这儿亓官犹歌自己都忍不住唏嘘。 身为闻名国内的外科医生,自己的儿子到了青春期肚子里却稀里糊涂地长了个子宫似的东西。若是雌雄同体也就罢了,做个手术还是能像正常人一般过活。但那个怪东西一端连着直肠末端,另一端就和藤蔓似的爬满了心脏。之前并未发现这样的病例,要做切除手术实在太危险。矛盾挣扎的结果是那东西迅速地长大成熟,像根尖刺一般融不进医生的眼。 亓官犹歌偶尔也会觉得,若是换位思考一下,作为一名事业有成的外科医生,遇上这样的事确实会不堪重负到让人发疯心狠的地步。 “接着呢?”亓官寒澈见亓官犹歌忽地不讲了,便开口问。 “哦。”亓官犹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想到以前的事就沉进去了。 “我来的时候很奇怪啊,当时我正躲我一朋友,结果跑到我妈的墓边,地上就裂开一道口子,我跑不及就掉了进去,然后头一晕,睁开眼就看见你了。” 亓官寒澈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看来亓官犹歌的确是异界之人,但墓地一向是鬼魅聚集之地…… “所以,结论是什么?”亓官犹歌吞了口口水。 亓官寒澈神色越发沉重,看得亓官犹歌的嘴角不由得倒着弯下来。 “你之前可有见过什么不同寻常之物?”亓官寒澈问。 “我说了我通不了鬼神。”亓官犹歌瞥他一眼。 亓官寒澈定定地看他,似乎仍不死心。亓官犹歌无语,连瞥都懒得瞥。 “要不你跟别人说我生病了!”亓官犹歌垮着脸。 亓官寒澈斜他一眼――“行不通。” “那……你让你父皇收回成命?”亓官犹歌小心翼翼地问。 “父皇金口一开便是圣旨,更何况是当着满朝文武。”亓官寒澈头疼地道。 亓官犹歌鼻子一酸,憋着嘴乞求似的看着自个儿丈夫。 “好了,”亓官寒澈被看得心软,无奈道:“我已经让手下去查关于送子双神的典籍,兴许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亓官犹歌水汽氤氲的眼里只写着“犹嫌不够”四个大字。 亓官寒澈嘴角抽了抽,闭上眼叹了口气,又睁开来,看着亓官犹歌道:“走吧,我带你去见术璇天师。” 去往缚魂山的路上,一顶红蓝相间的轿子随着轿夫微微摇动。 亓官寒澈偏过头看了看静坐沉思的亓官犹歌,不置一词。 “啊!”亓官犹歌一拍手,眼中忽地迸出精光,“我想到了!” “怎么?”亓官寒澈有些给吓着了。 亓官犹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亓官寒澈,道:“你听说过汉武帝的李夫人没?” 亓官寒澈摇头,无论是历史典籍还是民间传说都没有汉武帝和李夫人这二人。 亓官犹歌嘿嘿一笑,道:“以前我们国家有个很出名的皇帝叫汉武帝,他的爱妃李夫人生病死了。汉武帝很想念李夫人,整日吃不好睡不着,不理朝政。某天他手下有个大臣在路上遇见几个小孩子拿着布娃娃玩耍,布娃娃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就和真的一样。那个大臣就突发奇想,用棉布剪成李夫人的模样,画上颜色,再在手脚上装了木杆。等到了晚上,大臣就请汉武帝坐在帷帐里面,用烛火照着那个颇像李夫人的木偶。影子投射到帷帐上,汉武帝以为李夫人复活了开心不已。后来这种幕影演出慢慢发展,就成了后来的皮影戏。” “皮影戏?”亓官寒澈挑了挑眉,“听着倒挺有趣,但与祭祀之事又有何关联?” “怎么没有关联?”亓官犹歌傲气地双手环抱在胸前,“到时候我们用羊皮做成送子双神的样子,偷偷用灯照在在祭祀宫庙的墙上面。这次祭祀不是你主管嘛,做点小手脚不成问题吧。所以说――万事大吉!” 说完,亓官犹歌两手并在一起,头从一侧探出,欢喜得像头小鹿,“怎么样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亓官寒澈敲了敲他的头,“自作聪明!” 亓官犹歌嘟嘴,眼睛向上看着他。 亓官寒澈无奈地摇头,一句话戳破了希望的气球。 “照你的说法,皮影戏在晚上才有效,祭祀的时候,是白天==” ------------ 第三十六章 天机 更新时间:2013-07-20 (三十六)天机 传闻缚魂山乃神界入口,即使是当今天子上山也得步行以表敬畏。到了山脚,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便下了轿,带着一批侍卫侍从伫立于巫门之前。 巫门建于缚魂山麓的平地,世代守护神界之门,以保人界安宁。 守门的巫觋见是赫王,恭恭敬敬地拱手,亓官寒澈褒拜,守卫巫觋便拉起栅栏门,让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进去,其他人则在外面围着栅栏守卫。 青衣小童领着两人外里走,亓官犹歌好奇不已地四处打望。巫门里的服饰大致统一,穿青色和浅红衣衫的明显年纪较小,紫色和深蓝色的看着就要大得多。 亓官寒澈见亓官犹歌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巫觋的衣衫上瞟,便解释道:“巫觋和巫师服饰颜色有所不同。” 亓官犹歌惊奇地眨眨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亓官寒澈有些无力,“是你表现得太过明显。” 亓官犹歌又眨眼,这就是所谓“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心”==? “那巫觋和巫师怎么分?” “事实上所谓巫觋,应是女为巫,男为觋,后来才不分男女统称巫觋。原先巫着紫色,觋着靛蓝,后来太祖将巫师和巫觋分开,巫觋衣着不变,而女巫师改着淡红,男巫师改着青色,一直延续至今。” “哦~”亓官犹歌了然地应了一声,说白了这就是人家巫觋和巫师的制服了嘛,就和校服一个意思。不过校服……那冬冷夏暖臃肿宽大的……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进了厅堂,小童请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坐下,奉上茶点道:“师兄已经去请天师,还请二位稍作等候。” 亓官寒澈微微点头,抬起茶盏,轻轻拨开茶叶呷了一口便放下。亓官犹歌没有喝茶,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四周。 不多久术璇天师便带了个弟子前来。她也不过年逾不惑,额前和眼角却已是沟壑横生,一双杏眼充盈着长着的慈祥与身居高位的威严,鬓发泛黄,唇色微白,似乎有些血虚。 “天师。”亓官寒澈站起身拜了拜,亓官犹歌毕竟在这个世界住了一年,行礼也学得有模有样。 术璇呵呵笑着回礼,坐于主位。 “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术璇不紧不慢地问。 “听闻天师近来身体不适,寒澈特来看望。” 亓官犹歌听着亓官寒澈有些撒娇的调调,忍不住嘴角抽搐――兄弟……过头了…… 术璇淡淡一笑,“多谢殿下体恤,巫觋年迈后难免会气血两亏,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这是什么话,”亓官寒澈正色道,“天师正值壮年。” 亓官犹歌再一次嘴角抽搐,女人都是希望听别人说她年轻好不?还正值壮年…… 不过那位“正值壮年”倒是毫不在意,依旧语笑嫣然道:“这也无碍,抒息再修习个七八年我便能退位了。”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弟子,“到时候行血破气调养几年便成。” 亓官寒澈看着术璇日益苍老的脸,叹息道:“若是殷舛还在便好了。” 术璇微微一怔,又复浅笑道:“殷舛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但过于心软又过于倔强,他认准了那是他的大义便义无反顾。若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又何必强求。” 亓官犹歌听得云里雾里,正想问殷舛是谁,亓官寒澈一句“天师说的是。”硬生生把他要说的话搪了回去。 术璇淡然一笑,瞄了瞄亓官犹歌道:“赫王殿下此次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看望我吧?” 亓官寒澈脸色僵了僵,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术璇对着抒息和小童挥挥手,两人便行礼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说吧,所谓何事。”术璇略略放松了问。 “义母。”亓官寒澈忽地又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喊道。 亓官犹歌大吃一惊,术璇天师是亓官寒澈的义母?! “不瞒义母,”亓官寒澈仍拱着手,“亓官犹歌,并非神人!” 亓官犹歌大骇,开场就把真相说出去,天师以后给抖出来可怎么办?! 术璇也是一惊,那时正值皇帝向双神祈子,亓官犹歌忽地出现在送子双神庙,景象又正好与双神驾临一模一样,众人自然会以为是天降神人。她施一次巫术毕竟要伤一次身,便也没有去深究。而如今却告诉她亓官犹歌不是神人,又是怎么回事?! “具体寒澈也不甚明了,但犹歌他似乎是从异界而来,并非可疑之辈。”亓官寒澈信誓旦旦,目光炯炯地看着术璇。 一边的亓官犹歌脸上泛红,他第一次叫自己“犹歌”…… “如今父皇命犹歌为祭祀巫觋,到时犹歌必定会被拆穿身份性命不保。还请义母相助!” 术璇拧着眉,颇为为难地道:“当初我认你作义子时便说过,我只保你性命无忧,其余一概不管。” “义母!”亓官寒澈惊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稽首。 亓官犹歌大惊失色,要知道除了皇帝和祭祀,他从没见过亓官寒澈对谁行此大礼。 “义母,寒澈与犹歌举案齐眉鹣鲽情深,若犹歌有个三长两短,寒澈亦不愿独自苟活于世!”亓官寒澈言语中颇有些威胁意味。 亓官犹歌满脸的不敢置信,心中暖暖的幸福却又一层一层蔓延开来。 术璇看了看一脸坚定的亓官寒澈,又看了看一旁震惊不已的亓官犹歌,沉默良久,只得无奈点点头。 “谢义母!”亓官寒澈又是一拜。 “好了。”术璇摆摆手,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对亓官犹歌道:“你过来。” 亓官犹歌怯怯地走过去,术璇拉起他的手,忽地往他中指上划破了一个口子。 “啊!”亓官犹歌惨叫一声,想抽回手,术璇却用力捏着,沾了些血才肯放开。 终于逃脱的亓官犹歌连忙把中指放进嘴里吸吮,有些愠怒地看着术璇。 术璇将血沾在拇指与中指之间磨了磨,忽地全身一震。其余两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术璇却转而释然一笑,道:“此事何须我插手?” “你不愿意帮忙?!”亓官犹歌叫得比刚才还大声,怎么办怎么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断了! 亓官寒澈就沉稳得多,“义母这是何意?” 术璇以锦帕将血迹擦去,道:“你们且安心准备祭祀,犹歌乃大福大贵之‘神人’,定能化险为夷,突破难关。” “莫非犹歌同殷舛一般,天生便可通灵?”亓官寒澈心中燃起希望。 术璇将手指抵住嘴唇,笑得神秘莫测。 “天机,不可泄露。” ------------ 第三十七章 谎言 更新时间:2013-07-21 (三十七)谎言 亓官犹歌有些局促地坐在轿中,低着头,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瞄向身边的亓官寒澈。 刚才他那个……是告白对吧? 嘿嘿,他们是两情相悦对吧? “还是心惶?”亓官寒澈察觉亓官犹歌有些心神不定,还以为他仍担忧祭祀之事,便安慰道:“先前太子妃那般大肆追杀你不也逃过了?天师道你大福大贵,此次也定能安然渡过。” “嗯。”亓官犹歌倒是颇为安心落意地应了一声。 亓官寒澈拉开轿帘向外望了望,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事实上天师所所谓的天机,他也毫无头绪。 “哎,你怎么会认天师作义母的?”这事儿其实亓官犹歌很早便想问了。 亓官寒澈似乎回忆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自出世便体弱多病,时常昏迷不醒,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后来我娘便将我送进巫门修养,义母负责照看我,日子久了,便说收我做义子。” “就这样?” “就这样。” 亓官犹歌好生失望,按他的想法,天师认亓官寒澈作义子的故事应该是―― (哀思如潮的二胡~)秋风落叶,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多可爱的孩子啊,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可是想念娘亲了?” “……” “没事,巫门就是你的家,巫门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亲人。” “……” “要不,你认我做义母可好?” “……” “???” “义母!55555~~~~~~~~~~~~” “寒澈!” 俩挂粗面条泪的母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啊,不对,按亓官寒澈那天生面瘫的模样,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振奋人心的大鼓~)施完针,术璇抹了抹额上的汗,感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亓官寒澈。 “真是坚强的孩子,都扎成刺猬了也没哼一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好!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男子汉!今日,我定要认你作义子!” “义母!” “寒澈!” 俩激动万分的母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 ………… ……………… “义母……我身上还扎着针呢……” “哈哈哈哈……”亓官犹歌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怎么?”亓官寒澈不解。 “没……没……”亓官犹歌忙摆手,要是让他知道了自己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恐怕这家伙就会一边抽搐着眉头,一边用他那大杀四方的眼神狠狠盯着自己,又恐怖又搞笑== “到底怎么?”亓官寒澈也起了一些好奇之心。 “不说就是不说!”亓官犹歌吐着舌头耍赖。 亓官寒澈无奈,嘴角只抽动了一下,便闭上了。 亓官犹歌安静下来,便又想起巫门之事,心中漾起丝丝暖意。 那家伙说的是那个意思吧?好想问啊…… “我说啊……”亓官犹歌搔了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刚刚和天师说的……” 亓官寒澈心下一动,又装傻问道:“我说了什么?” “那个……就是……”亓官犹歌扭扭捏捏,终于狠下心,闭着眼道:“就是我死了,你也不会独活那句!” 亓官寒澈呼吸一窒,随即又安然如常。 亓官犹歌睁开眼,头半低着,小心翼翼而期待万分地瞄着亓官寒澈,“真的啊?” “自然。”亓官寒澈不自觉地捏紧了手,语气却云淡风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亓官犹歌只觉得心脏像小鼓一样“嘭嘭嘭”地响,耳朵也热得发烫。“为……为什么啊?” 亓官寒澈沉默良久,才故作镇定地道:“你的身份若被拆穿,我也会害连坐。” 亓官犹歌只觉得像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浇灭了他所有的希冀与热情。 亓官寒澈却犹嫌不够似的沉声解释道:“太子妃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你,归根结底便是要打压我的势力。你身份不明,假扮神人,必定会被判处斩。太子妃、戈相还有皇后再推波助澜,给我安上个包庇重犯的罪责,我即使不死,也会被株连大权旁落,任人宰割。” 亓官犹歌后面已渐渐听不清,沉着头,不置一词。 无声的沉寂维持了良久,亓官寒澈看着帘外,亓官犹歌继续埋着头。 “呐……”亓官犹歌轻轻开口,亓官寒澈回头,看着他束起的的发丝微微凌乱地散在肩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后都留在你身边的话……”亓官犹歌停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哀伤,“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亓官寒澈仿佛呼吸停滞一般,张开嘴,却畏惧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亓官犹歌抿着嘴,喉间像是梗着什么,疼得他想哭出声。 耳边依旧没有回答,冰冷的沉默宛如给他判了死刑。 亓官犹歌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难看得像给生吞活剥。 “回答不了就算了……” “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我才不想一辈子生活在牢笼里……我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搭一个小房子,天天游手好闲。别想要我自力更生,你得无限制的给我分手费,我伸手你就得给我钱,你看我不吃光你的财产!” 亓官犹歌似乎在笑,微颤的声音却让亓官寒澈心口生疼。 “我想回家……”亓官犹歌头埋得更低,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好想我妈……好想好想……” 亓官寒澈皱起的眉头里满是疼惜,伸出手,抱紧亓官犹歌抖动的身体,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轿子停在王府门前,亓官寒澈拉着亓官犹歌下轿,送他回了隽夏殿。 亓官犹歌无神地坐下,霜若岚冰面面相觑,终究没有明白自家神人怎么了。 “我得离开了,那批礼器按例必须由主管亲自察看。”亓官寒澈有些抱歉地道。 “嗯。”亓官犹歌乖乖地点头。 亓官寒澈微微皱眉,总觉得不放心,问道:“要不然我叫人让弦善过来?” 亓官犹歌摇头。 “那么……我走了。”亓官寒澈动了动脚,眼睛仍看着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微微歪了歪头,弯起嘴角,笑得灰败。 亓官寒澈心中钝痛,不忍再看那副苍白的容颜,别过脸,大步走出隽夏殿。 “殿下。”贺溪城早已牵着马在门外等候。 “嗯。”亓官寒澈点点头,拿过缰绳便要上马。 “殿下,楚将军回来了。”贺溪城道。 亓官寒澈一怔,看向远方,目光如炬。 ------------ 第三十八章 楚旷鸿 更新时间:2013-07-22 (三十八)楚旷鸿 集日的深帜总是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家小贩鳞次栉比,赶来交易货物的百姓熙熙攘攘。其中不乏一些心灵手巧的妇人拿来自己亲手缝制的小玩意儿,打算换了钱去买些花布给家里人做几件夏衫。 楚旷鸿牵着爱马绝风晃晃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身为将领在将士面前必须装得一板一眼,实在憋屈。因着这个,他从边关回来进宫述了职,便立即一人一马吊儿郎当无拘无束地到处晃荡。 楚旷鸿正游得开怀,忽见前方摆了一个小摊子,摊主是个白白净净的年青男子,坐得端端正正,头发用墨绿的发带束起成髻,一袭寒梅傲雪的春衣,似乎是个秀才。那摊位其实就只是一张盖着灰布的小方桌和两张小圆凳,楚旷鸿还道是哪个落魄的书生在这儿卖字画,结果等他看清摊位上的字,差点没笑喷。 龙飞凤舞的狂草只有八个字——“祖传秘方,专治不孕”! 路上行人指指点点,那秀才却依旧泰然自若。年纪小的丫头见了羞得捂脸便跑,倒也有几个胆子大一点的上前去问,那秀才细细问了情况,抓了药方,又微笑看着来往行人。 楚旷鸿见他的样子也不像什么江湖骗子,又想起四妹楚青蝶出阁六年仍未有子,踌躇了一下,大步上前。 楚旷鸿一屁股坐在小凳上,似乎太用力了些,差点把那凳子压坏,又有点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个书生,怎么在这儿卖这种药?” “哎呀,壮士有所不知,”秀才瞬间换了张凄风苦雨的脸,甩甩袖子,依依呀呀地哭起来,“小生姓宫名琎藜,家住樾州千泉城,抛头露面卖秘方,咿呀——只因赶考盘缠尽呐盘缠尽~~~” 楚旷鸿嘴角忍不住抽搐,他这是唱小曲儿来了? “我倒是听闻樾州多美女。”楚旷鸿随口夸了一句。 宫琎藜忽地羞涩一捂脸,“哎呀,怎么这么说人家~” 楚旷鸿嘴角再一次抽搐——我说的美女好不? “你这药……咳……真能治不孕之症?”楚旷鸿微微尴尬地问。 “那是自然,不过……”宫琎藜上下打量着眼前虎背熊腰的男人,眼含戏谑,“这位壮士竟也……倒是小生没想到的~” 楚旷鸿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幸好还惦记着楚青蝶的事,压了压火气,道:“不是我,是舍妹。” 宫琎藜兰花指一捏,淫笑得和老鸨似的,说出口的话差点让楚旷鸿吐血,“啊呀,壮士别害羞,前面几个也这么说。” “老子还没成亲!”楚旷鸿一拳砸在方桌上,震得周边的人都惊了。 “哦?壮士看起来也有二十五六了吧,怎的还没成亲,难道是……”宫琎藜说完,又暧昧地往下看~ 楚旷鸿已是气得满脸通红,凶神恶煞地盯着这怪气的书生。 宫琎藜见好就收,淡笑道:“壮士是说,令妹久婚无子?” “嗯!”楚旷鸿没好气地答。 “敢问令妹成亲几载?身体如何?婆家和娘家可子嗣繁盛?”宫琎藜扔过去一大堆问题。 “舍妹成亲六年有余,身体倒是有些虚弱,娘家子女一向繁多,但婆家却人丁单薄。”楚旷鸿一一答了。 “令妹月事可正常?是否有腹痛或溢|乳的症状。” 宫琎藜一句话问得稳稳当当,楚旷鸿却红了脸,强自镇定地答:“舍妹虽说偶尔会有个头疼脑热的,但并没有你所说的症状。” “唔……”宫琎藜似乎有了答案,又问:“那令妹的夫君可有先天不足?是腰膝酸痛、畏寒肢冷、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还是舌齿红、怕热、颧红?” “应该是……先天不足吧……”事实上他常年在外,根本没怎么关注过自家妹夫,不过徵朝赫亲王出生时体弱多病几近夭折他倒是知道的。 宫琎藜笑了笑,道:“那令妹的夫君恐怕是有肾阴虚之症。”说着往桌子底下找了找,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递给楚旷鸿。 楚旷鸿打开木盒,就见里面是十几粒圆滚滚的药丸,不禁疑惑地看着秀才。 “壮士该不会在想什么~~~嗯嗯嗯?小生怎的会拿那些个邪魔外道之物给壮士呢?”宫琎藜一双狐狸眼向上挑了挑,“这药丸内加了熟地黄、牡丹皮、茯苓等药材,滋阴补肾,保证药到病除,多子多孙!” 楚旷鸿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宫琎藜那张欠扁的脸,问道:“多少文?” 宫琎藜竖起两根手指。 “两文?”楚旷鸿实在不信那么便宜,又改口,“二十文?” 结果宫琎藜摇头,“两贯!” 楚旷鸿咋舌,几乎是吼出来,“两贯?!之前那个女子才付了五文!” “你也说人家是女子啊,”宫琎藜说得理所当然,“小生堂堂男儿,怎可乱收弱质纤纤裙布荆钗的妇人之财?” “那你就可以胡乱收我的钱?!”楚旷鸿又一拍桌。 宫琎藜立马袖子一挥抹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哭诉:“小生娘亲早逝,爹爹每日不辞辛苦为生计奔波,还不忘每日检查我的功课,一心只盼小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怎奈小生到了这京畿之地便身无分文,连客栈的柴房都睡不上。爹啊,孩儿不孝,不能光宗耀祖,常年侍奉在您身边了!娘啊,孩儿此去便是不归路,怪只怪孩儿身无所长,那位大官人即使腰缠万贯也不肯救孩儿一命啊!” 宫琎藜哭得那叫一悲痛欲绝,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怨愤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腰缠万贯的大官人”,连楚旷鸿手里的绝风也似有不满,晃着头打了个响鼻。 楚旷鸿真是郁闷到了极点,合着自己就活该被宰? “总之,给钱,药拿走,不给,药还来。”宫琎藜一伸手,惨兮兮的脸,眼底却闪过奸计得逞的邪气。 楚旷鸿死死地盯着看他,结果人家毫不退缩,又硬气地晃了晃手。楚旷鸿无奈,掏钱拿药转身牵马就走。 “楚将军。” 身后传来的声音忽地浩气凛然,宛如方才戏弄调笑之人并不是他。楚旷鸿不由得回头,他虽说是一代悍将,但常年在外,便是家中的侄子侄女们都不太记得他的模样,这文弱书生怎的会认识他? 宫琎藜扬手,恭敬地向楚旷鸿作了一揖,道:“后会有期。” 楚旷鸿微微顿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药,道:“若是有用,我会再来找你。” 宫琎藜眼睛微挑,盈|满了笑意,“恭候大驾。” ------------ 第三十九章 兄妹 更新时间:2013-07-22 (三十九)兄妹 楚旷鸿揣着木盒出了集市,想了想,又去药堂买了几帖补身子的药和一包黑枣,骑上绝风一路狂奔到赫王府。 楚青蝶一听仆人通报自家大哥来看望她,立即欢欢喜喜地出来迎接。楚旷鸿哈哈笑着接住楚青蝶扑过来的手,拉着她回了厅堂。 “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定之后,楚青蝶亲自给楚旷鸿斟了茶,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他。 “今儿早上到的。”楚旷鸿也确实累了,抬起茶咕噜咕噜喝下肚。 “大哥去看小昀儿他们没有,去年我去省亲时小昀儿都能舞剑了,小琉儿也会走路了。”楚青蝶说起家中的小侄子侄女们便兴奋不已,“还有五弟媳也有了身子,再两个月便要临盆了。” 楚旷鸿一想起不停催促他成亲的爹娘,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刚述职归来,还没回家,就来你这儿了。” “啊?”虽说有些疑惑,但大哥第一个就来看望自己,楚青蝶倒是颇为欢喜。 “哦,对了,我买了些东西给你。”楚旷鸿拿出包裹打开,一样样摆在桌上。 “你看,你最喜欢吃的黑枣。”楚旷鸿拆开纸包,把黑枣推到楚青蝶面前。 楚青蝶的眼睛一下便亮了,捏着一枚放进嘴里,撒娇道:“谢谢哥。” 楚旷鸿仿佛又见着了出阁前那个乖巧伶俐的妹妹,不由得开怀不已。这孩子怎么成亲后会变得那么安静?做皇族的妻妾果然不易么? “这些又是什么?”楚青蝶在哥哥面前完全放开了,直接打开盒子。 “这个是我在民间买的秘方……咳……”楚旷鸿忽地又想起了宫琎藜那促狭的神色,不禁有些难堪,“能让你快点有孩子的药。” 楚青蝶一听,面色有些落寞,“我这几年也吃了不少药,但却毫无效果。” “这不是给你的,”楚旷鸿又假意咳了一声,“是给二殿下的。” 楚青蝶一脸惊愕。 “你想想看啊,咱家哪一代不是儿孙满堂?你二哥都有三个孩子了,还有你三姐,和你差不多时候出嫁的,也有了一双儿女。” “但是我自小身子也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楚旷鸿打断她,“除了风寒和胃疼你得过更大的病没?再说五弟从前病得可比你重多了,现在不是也快有孩子了?” “可这药我怎能送出去?让别人知道可不给贻笑大方了么?”楚青蝶怎么也不愿。 楚旷鸿想想确实是自己唐突了,便把盒子收起来道:“那我去送,赫亲王还是得给我几分薄面的。” 楚青蝶释怀地笑笑。 “不过这个就是给你的了,是补身子的。”楚旷鸿指了指另外拴在一起的几包药。 “多谢哥,哥对我真好。”楚青蝶含笑收了药,让澜佩拿下去。 “哥,你什么时候也给我取个嫂嫂回家?” 正中雷点。 楚旷鸿无语地叹气,“怎么连你也问我这个?” “这不是家里的兄弟姊妹娶的娶嫁的嫁都差不多了么,只有哥哥还孤身一人。爹娘都着急了,物色了不知多少家的姑娘和公子,上次省亲还指着画像问我觉得哪些大哥也许会喜欢呢。”楚青蝶正色道:“哥,我看这次爹娘是下狠心了。” 楚旷鸿顿时觉得前途灰暗。 “哥,我看爹娘选的姑娘公子都不错,门当户对,相貌也是极好的,你要真有看上眼的便娶了吧。”楚青蝶劝他。 “我这不是想找个能舒心过日子的么,门户长相倒无所谓。”楚旷鸿揉头。 “那哥倒是带出来看看啊。”楚青蝶着急。 “若是有那样的我不早成亲了。”楚旷鸿也不是没试过去见那些父母口中的大家闺秀飘逸公子,可他不是嫌这个眼睛不好看就是嫌那个太柔弱,挑来挑去也没看上个合意的。 “好了,不说这个,烦!”楚旷鸿摆摆手道:“总之,你吃了那些药,把身子养好,早些诞下子嗣,好在这皇族中立稳脚跟。” 楚青蝶脸上是笑,语气却有些无奈,“我知道。” “楚将军,夫人就算喝再多的药也不可能有孩子。”一旁的杏雨忽地道。 “大胆!”呵斥的人不是楚旷鸿,反而是她的主子。 楚旷鸿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从自家妹子的脸上看出了异色,问杏雨:“怎么回事?” “无事!”楚青蝶抢着答,狠狠瞪了一眼想要开口的杏雨。 “让她说!”楚旷鸿疾言厉色地看向杏雨,“若有半句虚假,本将军必定让你身首异处!” “将军,奴婢向天发誓绝不敢有半句虚假!”杏雨跪下,伸出三指起誓。 “嗯。”楚旷鸿点点头,让她说下去。 “不瞒将军,殿下已经很久没在秋醒殿过夜了!”杏雨依然跪着道。 楚旷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青蝶。 “不是!”楚青蝶赶紧推脱,“殿下常来我这儿陪我。” “只是他并不和你行夫妻之礼?!”楚旷鸿眯起眼,神色间满是狠戾。 楚青蝶还未开口,杏雨便抢话道:“殿下从来都是晚膳之前便离开,不是在自己的寝殿,便是在神人的隽夏殿。” 楚旷鸿看向自家妹子,楚青蝶心下凄苦一片,脸上也哀怨丛生。 “亓官寒澈那家伙是看不起我妹妹,还是看不起我?!”楚旷鸿气极,竟直接喊赫亲王的名讳。 “不,殿下待我很好,前段时间皇上赏了些绫罗绸缎,我分得的和神人一样多。”楚青蝶赶紧给自己丈夫开脱。 “他给你锦衣玉食又如何?神人身为正室,身份已高出你许多,再过些时日若有了子嗣,你还不被欺压得无处容身?!”楚旷鸿说得也夸大了些,不过若真如此,她的地位确实相当难堪。 楚青蝶颔首,不再说话。 “你从小就是不晓得去争,才什么好事都让你三姐占去了。当初爹娘本是想你嫁给李公子,虽说门第不及赫亲王,但好歹嫁过去便是正妻,可你偏要让给你三姐,真是……”楚旷鸿看着自家妹子叹息不已,像小时候般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头道:“这事……你放心,哥去给你说。” 有人出头,楚青蝶说不欢喜绝对是假的,但还是有些担忧地道:“哥,你别对殿下说重话。” “这我自有分寸。”楚旷鸿应道,站起身,“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楚青蝶点头,把楚旷鸿送到门口,挥了挥手。 ------------ 第四十章 警告 更新时间:2013-07-22 (四十)警告 亓官寒澈回到赫王府,刚把缰绳递给仆人,门子便报告道:“殿下,今儿个楚将军来了。” “楚将军?”亓官寒澈边走进门边问,“楚将军来看望蝶夫人么?” “是,楚将军看过蝶夫人后留下贽礼便走了,但出门之时似有不悦,也不知为何。”门子想起楚旷鸿阴沉的脸,忧心忡忡地道。 “不悦?”亓官寒澈眉间有了一丝忧虑,想了想,问道:“贽礼放哪儿了?” “在管家那儿。”门子答。 亓官寒澈点了点头,对另一名仆人道:“去请管家带着贽礼到我的书房来。” 仆人应了一声,退下去请管家。 管家带着木盒进了书房,亓官寒澈端详了一下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躺着十几粒圆圆的药丸。 “楚将军说这是从民间买来的,是补身子的药。”管家解释道。 亓官寒澈拿起一粒放在鼻下嗅了嗅,管家又道:“老奴找大夫看过了,咳……并无差错。” “嗯。”亓官寒澈也大致分出了其中的材料,有些无奈地将药丸放回盒中,问道:“楚将军可曾交代了什么?” “将军说此药一日两次,温水吞服。”管家答。 “只有这个?”亓官寒澈蹙眉。 “将军还说,今日见蝶夫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多谢殿下对蝶夫人的照料。只愿殿下能早获麟儿,将军手下的十五万将士都盼着呐。” 管家说完,亓官寒澈便是一震。 原来如此…… 亓官寒澈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忽地摸到一小块突起,一按,便听“咯噔”一声,盒子底部忽地开启,掉出一个揉得小小的纸团。 夜色朦胧,亓官寒澈缓缓走在花园小径,朝着前方的目光有些涣散。 “殿下。”贺溪城忽地喊道。 亓官寒澈回过头,一贯的落落穆穆。 “这边是去秋醒殿的方向。”贺溪城以眼神指了指,小声提醒。 亓官寒澈沉默片刻,回过头继续向前,“我知道。” 秋醒殿的大门有些冷清,大约是看多了隽夏殿的小吵小闹,到了这儿,忽地有些不惯。 亓官寒澈微微叹息,迈开步子走进厅堂。 楚青蝶见亓官寒澈来,脸上立即堆满笑,行了礼请亓官寒澈坐下。 亓官寒澈看了看楚青蝶日益消瘦的脸,道:“你瘦了。” “嗯?”楚青蝶讶异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微白的脸颊,腕上的翡翠玉镯便滑下了一大截。 “是我亏待你了。”亓官寒澈叹道。 “怎么会,”楚青蝶莞尔一笑,“殿下只是公务繁忙,一时不察罢了,怎的算是亏待?” 亓官寒澈笑了笑,有些抱歉。 “今日楚将军来看过你了?”亓官寒澈坐直。 “嗯。”楚青蝶笑着点头,指了指桌上的黑枣道:“大哥还带了黑枣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亓官寒澈捏了一颗咬进嘴里,笑道:“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黑枣。” 夫君能记得自己的喜好,楚青蝶心底自然欢喜,笑道:“妾身同妾身的三姐都很喜欢。” 亓官寒澈嚼着黑枣一言不发,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味道。 “其实家中原本定的是让三姐嫁过来。”楚青蝶想了想过去,低眉笑了笑,“但是殿下最后却选了妾身。” 亓官寒澈自然是记得的,当年娘选了羽翼未丰但将来势必宏图大展的楚家。那时楚家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正好又有另一家来提亲。娘便让他先去瞧瞧,看上哪个便先定下。 他到了楚家的府邸,先是见了楚青蝶的三姐,相貌身材都极标致,只是聒噪得让人受不了。楚青蝶那时候并不高,瘦瘦小小的,打了声招呼便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楚夫人像是怕他看不上一般,急忙解释说自家女儿平日里并不是这样,只是见到殿下害羞云云。后来他提出要迎娶楚青蝶之时,楚家人惊讶得舌挢不下。 “嗯,”亓官寒澈微微咧嘴,“你更合适。” 楚青蝶盈盈一笑。 “啊,对了,今日楚将军送了我一盒药。”亓官寒澈状似不经意般提起。 楚青蝶一想起药的效用,微微脸红。 “不知放置药丸的盒子是楚将军从何得来的?”亓官寒澈凑近了些问。 “盒子?”楚青蝶回忆了一下那个平凡无奇的盒子,摇摇头,“妾身也不清楚。” 亓官寒澈微微蹙眉。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楚青蝶有些疑惑。 “无事。”亓官寒澈后退了些坐正。 “大哥说是从民间买来的,想必那盒子应当是民间大夫的吧?”楚青蝶推测道。 亓官寒澈没有答,只是点了点头。 “要不让妾身去问问?”楚青蝶提议。 “不用了,明日上朝之时我再去问吧。”亓官寒澈对着楚青蝶淡淡一笑,又若有所思地回过了头。 亓官犹歌正对大门坐着,黯色的天空,那么惨淡无力。 “霜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亓官犹歌问。 “唉?!”霜若不知为何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答:“现在是亥时了,神人。” “殿下呢?”他接着问。 霜若嘴唇有些抖动,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殿下在书房。”岚冰无奈,替霜若答了。 亓官犹歌半信半疑地看着一派沉稳的岚冰,又将目光投向神色闪烁的霜若,问道:“殿下在哪儿?” “殿……殿下……在书房……”霜若说得吞吞吐吐。 亓官犹歌眯起眼,道:“霜若,你知不知道你只要说假话,整个人都会抖?” 霜若一惊,努力镇定下来。 “殿下在哪儿?”亓官犹歌直直地看着她问。 “殿下在……”霜若求助地看向旁边,岚冰只回了个“说真话吧”的眼神,霜若平稳了一下呼吸,道:“殿下在秋醒殿……” 亓官犹歌的脸骤然变色,随即又像是毫不在意般沉了下来。 “啊。”不知算什么的回答。 岚冰叹息了一下,道:“神人,该睡了。” “我还不想睡,”亓官犹歌摇摇头,“再等等……” “神人……”霜若本打算说些劝他的话,想想估计也没什么效果,便转而道:“要不我去请弦善过来?” “你去找弦善做什么?”亓官犹歌声音微冷,“弦善大概睡了。” “是。”霜若应道,乖乖站在一边。 亓官犹歌抬头看了看墨黑的天色,不由得绷紧手臂。 春夜,真冷。 ------------ 第四十一章 承诺 更新时间:2013-07-23 (四十一)承诺 驻守边关三年有余的骠骑大将军回朝,总免不了一番滔滔不绝的例行封赏。太监娘里娘气地念完圣旨,合上玉轴,跪了半晌的楚旷鸿才终于得以站起身来谢恩。 楚旷鸿本就生得英武不凡,身着前后缀绣麒麟补子的紫色朝服,佐以武弁金玉带,更显得器宇轩昂。只是穿惯了盔帽玄甲,换一身规规矩矩的就觉得不自在。 封赏的都是些个金银玉帛,楚旷鸿收了便收了,自己也估计用不了多少,大致都会拿给家中爹娘,再分给弟妹小辈。 比冲锋陷阵还累人的上朝终于结束,楚旷鸿边走边腹诽。 “楚将军。”亓官寒澈跟上来。 “哦,赫王殿下。”楚旷鸿拱手。 亓官寒澈回拜,道:“昨日的贽礼,多谢将军了。” “呵呵,”楚旷鸿朗然一笑,“区区薄礼,还望殿下不弃。” 内容确实想“弃”,但那盒子着实有趣。亓官寒澈脸上带了些淡淡的笑,“将军送的,我怎敢厌弃,只是不知将军为何会用那样的盒子?” “盒子?”楚旷鸿有些疑惑,那盒子虽说并不贵重精致,但也不至于无礼吧?“那盒子是我从一个秀才那儿得来的,当时事出突然,便直接将木盒同药一起给了殿下,未免有些简陋了,还请殿下见谅。” “不不不,将军怎的说些见外的话。”亓官寒澈摇头,“只是不知,那秀才是谁?” “这……我也不甚了解。”忽地想起昨日那句“恭候大驾”,楚旷鸿又觉着心上微微一颤,“我也是昨日才遇见他,那时他在城东集市卖药,说是考科举的秀才,名叫宫琎藜,老家好像是樾州千泉城。” 亓官寒澈浅笑依然,“原来如此,多谢将军相告。” “无事无事。”楚旷鸿摆摆手。 又寒暄了几句,楚旷鸿忽地道:“啊,昨日我见了青蝶。” 亓官寒澈微微一怔,笑道:“昨夜青蝶告诉我了,那黑枣青蝶可喜欢得紧。” 楚旷鸿知晓其中意味,哈哈一笑,“我四妹从小便喜欢。” 亓官寒澈淡笑无异。 “昨儿青蝶还说殿下对她好得很,常到秋醒殿陪她,日前皇上赏的绫罗绸缎,殿下也一视同仁平分给了她和神人。”楚旷鸿微微斜眼,“青蝶身边有澜佩和那个忠心的杏雨,我放心得很。” 亓官寒澈面色微紧,叹息一声,道:“以后我会让下人多备些黑枣。” 楚旷鸿心下有了计较,豪迈地大笑往前走,“青蝶,果然没有嫁错人!” 别过楚旷鸿,亓官寒澈立即沉下脸来,“溪城,方才将军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是,属下听得一清二楚。”贺溪城回答。 “你知道该如何做吧。”亓官寒澈背着手,宫人牵来了他的马。 “是,属下立即去找!”贺溪城恭恭敬敬地答。 亓官寒澈上了马,拉着缰绳道:“行事小心些。” “属下明白。”贺溪城送走了亓官寒澈,便直往城东走去。 霜若抬着托盘汲汲走进隽夏殿,眉宇间尽是忧心忡忡。她家神人那晚一夜没睡,病邪入体得了风寒,喝了好几日的药也不见好。偏偏赫王殿下自那日之后竟没再来见过神人一次,真是恼人! “神人,药来了,快喝药吧。”霜若将药碗放在亓官犹歌面前,抱着托盘站在一边焦急地看着。 亓官犹歌有些麻木地看了一眼碗中黑沉沉的苦液,又看向门口,“霜若……咳咳……殿下今天又去秋醒殿了?” “没,今儿殿下还没回来呢。”霜若赶紧答,只希望亓官犹歌能好过一些。 “他回来……”亓官犹歌顿了一下,仿佛要咬住什么,“也是去秋醒殿吧。” “神人……”霜若如鲠在喉。 “这几天,那家伙白日就在书房,晚上就去秋醒殿,真是有规律。”亓官犹歌又咳了几声。 霜若可怜兮兮地看向无动于衷的岚冰,满脸只有“帮帮忙”三个字。 “神人,快喝药吧,不然该凉了。”岚冰将药往亓官犹歌面前推了推。 亓官犹歌拿起碗边的汤匙,放进药中搅了搅,“你们说……咳咳……殿下是不是厌了?” 霜若岚冰无言以对。 “啊,不对,”咳了太久的喉咙喑哑不已,“从没就没喜欢过,哪里来的厌烦?” “怎么会,殿下一向关心神人。”霜若劝慰。 “是么?”亓官犹歌咳着将汤匙搭在碗边,一口也没喝下去。 霜若见亓官犹歌这般阴郁,凑上前将药碗放到亓官犹歌手中,柔声道:“神人快喝药吧,今日大夫抓了另一副药,喝了病便好了。” 亓官犹歌抬起药,看着自己的脸在墨黑的汁液中摇摇晃晃。一年前也是这样吧,他受了风寒,亓官寒澈横眉冷眼几乎是硬灌着让他喝下了药。犹歌——犹如清歌,那时他起的名字,成了他在这世界,唯一的羁绊。 “我不喝。”亓官犹歌将碗一放,喂药的人不在了,他凭什么喝这些苦得让人生厌的玩意! “神人。”霜若急了,伸出手要拿碗。 “我说我不喝啊!”亓官犹歌手一挥,药碗落到地上“呯”一声摔得粉碎。 霜若惊骇地看着流了一地的汁液,呆若木鸡。亓官犹歌反应过来,歉疚不已地道:“对不起霜若,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 “没……没事……”霜若勉强笑了笑,“我再去熬一碗来。”说完便抱着托盘慌不择路地离开。 亓官寒澈信步走在花草繁茂的庭院,神色间仿佛颇为愉悦。眼前却忽地闪过一捧着托盘埋头往前冲的女子,待他看清,喊道:“霜若。” “嗯?”霜若偏过头,见着亓官寒澈,忙小步跑过去行礼。 “如此匆忙所为何事?”亓官寒澈看了看她托盘中的药,又问,“谁病了?” “是神人。”霜若遇见亓官寒澈,自然要将亓官犹歌的病赶紧告诉他,“神人得了风寒,都几天了也不见好转,方才甚至连药也不肯喝了。” 亓官寒澈心中不禁担忧,“怎会如此?” “神人病得可严重了,殿下快去看看他吧。”霜若一副欲哭的模样。 亓官寒澈蹙眉,谁知他见了亓官犹歌,还能不能再把心放回楚青蝶身上? “殿下!”霜若急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亓官寒澈长叹一声,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转朝隽夏殿的方向,道:“走吧。” 亓官犹歌方才凶了霜若,心里还内疚不已,正想着等霜若回来一定要好好道歉,结果先进门的竟是亓官寒澈那个混蛋家伙,立即拉下脸,赌气似的不看他。 “你受了风寒?”亓官寒澈站离亓官犹歌七八步问。 亓官犹歌瞟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嘁,一点诚意都没有,他才不要回答! “霜若说你不肯喝药。”亓官寒澈仍是一步未近,语气也平平淡淡。 哎哟喂爷您不是喜欢蝶夫人得很,日日夜夜温香软玉把奴家晾一边么?您今儿个不好容易来看奴家一回,奴家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啊?! “你在生什么气?”亓官寒澈皱眉。 “我生气?”亓官犹歌转过来,故作凶狠地快步走到亓官寒澈面前,“我会生什么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亓官寒澈很想这么答,不过介于这人一贯“我说是就是”的脾气,还是换了个说法,“那怎么不喝药?” “喝,当然喝!”亓官犹歌一把抢过霜若手里的药,豪气干云地几口便吞了。 额……好难喝……亓官犹歌心底默默流了两条瀑布泪…… “我喝药了,你刚刚的证据违背事实,驳回!”亓官犹歌不知道自个儿已经欢快到能开玩笑了。 亓官寒澈松了一口气,转身便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亓官犹歌一下抓住了他的手,“去楚青蝶那儿?!” 亓官寒澈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亓官犹歌立即垮下脸,“不准去!” 亓官寒澈看了他良久,转回来整个身子都面对着他,“为什么?” “我……我……”亓官犹歌眼睛转来转去,百爪挠心地想着理由。 亓官寒澈也颇有耐心,听他“我”了很久,也没打断直接走人。 “我……”大约是得了风寒脑袋也给烧到了,亓官犹歌一狠心,抓紧了亓官寒澈的手,道:“我不喜欢楚青蝶!一点也不喜欢!” 亓官寒澈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仿佛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为什么不喜欢?青蝶是个好女子。” “不准说她好!”亓官犹歌被引爆了所有的嫉妒,反正撒泼是病患的特权,更是死命地捏着亓官寒澈的手道:“我……讨厌她,讨厌别人碰你!” 声音有些堵,指甲嵌进肉里,但是……死也不能哭! 亓官寒澈心中不知翻腾了多少浪潮,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清楚得很!”亓官犹歌吸了吸鼻子,瘪着嘴,“我喜欢你!”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只要见不着就像被丢进了冰河世纪,喜欢到嫉妒憎恨像是变了一个人,喜欢到想象不出被你抛弃后的生活会变得如何零落凄惨,喜欢到再不说出口,堆到喉咙的“喜欢”就要撑破整个跳动的胸膛! 亓官寒澈瞳孔微张诧异不已,却又呆愣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你……你倒是答话啊!”亓官犹歌等得火急火燎,略略提高了声调。 亓官寒澈回过神,轻轻掰开亓官犹歌捏紧的手指。 亓官犹歌愣了,他这算什么?喂喂……答话啊……这就好像……是他一厢情愿一样…… 亓官寒澈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却又忽地笑了起来,嘴角不住地上扬,是他从未见过的粲然,“好。” “什……什么?”亓官犹歌脑袋里只出现了“系统出错”四个大字,便华丽丽地黑屏了。 “我以后,不会再碰青蝶。”亓官寒澈缓缓地抱住了他。 “别人也不准碰!”得寸进尺的某人~ 亓官犹歌听见靠在他肩上的人轻轻笑了几声,只回答了一个字: “好。” ------------ 第四十二章 斋戒 更新时间:2013-07-24 (四十二)斋戒 “圣将出兮缚魂,泽兰桂兮芳腾。玉璜歌兮鼓舞,奉瑶琚兮缣帛……” 这……这是什么??? 亓官犹歌一脸黑线。 《离骚》?《九歌》? 他明明已经摆脱了中学时代的文言文噩梦,为什么现在又得背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亓官犹歌偏过头,看了看把这篇所谓的“祭文”塞给他的罪魁祸首。亓官寒澈坐得端端正正,手里一卷泛黄的古籍,美其名曰替亓官犹歌寻找通达鹤神的方法,但是……那种沉浸其中把人晾一边的书真是正史名著?亓官犹歌不由得腹诽。 “哎……”无力地哼了一声,亓官犹歌低下头,看着祭文发呆。 所谓告白,成功或失败,总的来说就这两种结果吧?但他和那混蛋三无男到底算怎么回事啊?现在这种好像终于靠近了结果你发觉还隔着一钢化玻璃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狠狠地向三无男飞了个眼刀,无效,亓官犹歌瘪瘪嘴,欲哭无泪。 话说回昨晚,告白成功的亓官犹歌豪情万丈,力邀亓官寒澈宿在隽夏殿共享鱼水之……咳咳……还没到那份上。 但总算睡同一张床上了。春日的被子还是有些厚重,亓官犹歌微微僵硬地平躺,两手拉着被子盖到下巴。亓官寒澈躺在旁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距离,闭着眼气定神闲,也不知睡着了没。 那个啊……接受告白的一方不是都得有些表示么?要么勾搭成奸要么发好人卡,结果三无男还是那么面瘫……亓官犹歌不甘心地向亓官寒澈挪了挪,想了想又挪回原位,撅嘴。 “啊,那个啊……哈哈哈哈…………”亓官犹歌干笑得自己都觉得假。 “嗯?”亓官寒澈总算应声。 “我说啊,那个……”亓官犹歌捏了捏被沿,斜眼看向亓官寒澈,虽说在黑暗中只有一个轮廓,但似乎是偏着头在看他。亓官犹歌脸红地把眼睛抡回原处,“就是那个……我说的事……你怎么想?” 亓官寒澈想也没想便道:“我答应了啊。” “你答应了?!”亓官犹歌一兴奋,坐了起来,忽地又觉着答案不符合标准,忙问:“不对!你说的什么啊?!不碰别人那个?” “不然呢?”亓官寒澈疑惑。 亓官犹歌无语了,合着他们刚刚完全是鸡同鸭讲。 躺下来叹息了一声,亓官犹歌看着黑黢黢的夜色,问:“但是啊,你答应我这样,也总不能让楚青蝶守活寡吧?” 亓官寒澈似乎也为难不已,“青蝶的哥哥是骠骑大将军,失去了这个助力,等于是折了一半的羽翼。” “那怎么办?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敢碰楚青蝶,我就割了你那孽根!”亓官犹歌说得狠戾,好不容易对楚青蝶燃起的同情之心也消失殆尽。 “我不会,”亓官寒澈柔声安抚道:“这段时间只好这么吊着,等铲除了太子妃一党,我会去劝青蝶改嫁。” “说好了啊!”亓官犹歌扭了扭,虽说共事一夫的尴尬局面让人极为不悦,但是只要有一天这个男人会完完全全属于他,那他就大人有大量地勉强接受好了,“要快一点,我会帮你!” 亓官寒澈忍俊不禁,“你帮我?你不给我添麻烦便好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被誉为尊老爱幼五讲四美的三好学生n多次,小区里的叔叔阿姨一见我就爱给糖,你居然污蔑我是麻烦精?!”亓官犹歌怒目而视,虽说因为夜里看不清而削减了不少威力。 “好了好了,三好学生。”亓官寒澈无奈地撑起手臂。 “你不相信?!我……唔……” 被堵住的嘴里忽地钻进了什么湿滑的东西,软软的,却怎么也推不出去,反而叫对方纠缠上来,一圈一圈地细细逗弄。 亓官犹歌局促得身体僵直,手指紧紧捏着亓官寒澈里衣的一角,试图让无措屏息的口鼻重新获取新鲜空气。 “啊哈……啊哈……”等到亓官寒澈终于放开,亓官犹歌喘得就像刚救上岸的溺水之人。 “所以说,你怎么样?三好学生?”戏谑的语气。 亓官犹歌下意识地就想抡拳头,不料亓官寒澈忽地又压上来,溺水感便再次席卷而来。不只是嘴,胸口和后背也接触到了另一个人微烫的肌肤,亓官犹歌不由得呻吟出声,想要合拢颤抖的双腿,却又碍于压制无法动弹。 也不是不喜欢……非要的话也可以给…… 亓官犹歌正准备装小面团任人揉圆搓扁之时,身上的热度却忽地抽离。 亓官寒澈支起身子,神色复杂底看着两臂之间的人。 “怎……怎么?”不知是咳了太久还是其他什么,那样的声音里充满沙哑。 “犹歌……”亓官寒澈缓缓趴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没了方才的热情,“我还是觉得你该好好想想。” 啥?亓官犹歌有些昏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呢? “你须得明白,选择我之后,面临的也许是灭顶之灾。”亓官寒澈听着亓官犹歌咚咚的心跳,有些惆怅。 “嗯?”亓官犹歌也知晓太子妃居心不良,但一年都过去了他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亓官寒澈怎么忽地担心起这个? “况且,你到了这儿前前后后遇见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兴许在这几人里你最中意的是我,但放眼望去大千世界,或许某日你会发觉有比我更好之人。我想你好好考虑,是希望你不会后悔与我共度一生。”亓官寒澈说完,在亓官犹歌的嘴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翻身躺到远一些的位置。 亓官寒澈一番话说得掏心掏肺,亓官犹歌却听得差点炸毛。 好好考虑?等于我喜欢你那么久都白搭是不是?! 兴许这几人里最中意?!你是没把我之前的算进去吧?我啊,幼儿园就有男生告白,长大以后更是人数疯长,我看上过谁没?!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居然怀疑我的感情?! 这算什么啊!把他弄得那啥啥啥以后晾在一边到底算什么啊?!!! “喂!亓官寒澈!亓官寒澈!”亓官犹歌喊他不应,又推了推,可惜那家伙丝毫未动,完全装死。 亓官犹歌心底愤愤不已,拉被子一躺――哼!睡觉!看我明天不掐死你! 由于炸毛和某种不便说明的原因,亓官犹歌精神亢奋得很晚才睡着,自然也就很晚才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旁边,冷的,大约是一大早就没人了。 亓官犹歌在被子里挣扎了几下才终于睁开眼,仰躺在床上哼了几声。亓官寒澈衣冠楚楚地走过来,含笑将他扶起。 昨晚愤愤不平也终究只是昨晚的事,亓官犹歌一脸严肃地看着亓官寒澈,咬了咬下唇,认为当务之急应是盖章证明自己的真心! “今日起,开始斋戒。” 还未等亓官犹歌有所行动,亓官寒澈忽地道。 “哈?”亓官犹歌迷茫了。 “从今日起开始祭祀前的七日斋戒,隽夏殿要整理扫尘,你快起来,同我去书房。”亓官寒澈将手背在身后,一派庄重。 亓官犹歌仍呆呆的模样,眨眨眼,没有起身。 “霜若岚冰,进来伺候你们主子更衣。”亓官寒澈朝外面喊了一句,退回桌边坐下。 霜若岚冰推门进屋,利索地给亓官犹歌穿好衣服。洗了脸终于清醒些后,亓官犹歌从两大侍女的解释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斋戒啊!只准吃早膳而且早膳还只有青菜豆腐白饭,洗澡泡到非脱一层皮才肯善罢甘休,这是多么惨无人道的悲剧啊!!!最重要的是斋戒亓官寒澈就得单独去睡……不不不,他没有欲求不满,绝对没有! “咳咳……那个啊……”终于想起盖章的事了,既然不能用做的,那说总可以吧?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同甘共苦的那种。 “嗯?”亓官寒澈看他,眼中波澜不惊。 “就是你说让我好好想的那个……”亓官犹歌忽地有些怯弱了。 “嗯。”亓官寒澈神情依然云淡风轻,只是眼中刹那有些闪烁。 心底忽地不平衡了,这就像是他一个人紧张兮兮,而那个本应紧张的反倒一派清闲。亓官犹歌嘴唇蠕动了几下,将真话吞回去,道:“我再想想。” 亓官寒澈脸色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笑笑仿佛想掩盖什么,“那好,你再想想。” “那个……我原本不是想说这个的……我想说……” 亓官犹歌慌忙解释,亓官寒澈却忽地站了起来,道:“走吧,去书房,早膳就在那儿吃吧。” “哦。”亓官犹歌傻瓜似的回应,亓官寒澈走远了些,仍是没有回头。 “咕……”肚子里发出的抗议让亓官犹歌回过神,看看岿然不动的亓官寒澈,无比后悔为什么早上没有再发飙一次直接表态。 所以人家说机不可失么?呜……为什么要斋戒啊……不斋戒的话他已经一口啃上去然后万事大吉了…… “咕……” 绿绿的煮白菜和白白的米饭在眼前晃晃悠悠……啊……好饿啊…… ------------ 第四十三章 祭礼 更新时间:2013-07-25 (四十三)祭礼 “饿了?”安坐一旁手执古籍的亓官寒澈终于注意到他。 亓官犹歌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你早膳吃得不少,怎么又饿了?”亓官寒澈微微蹙眉。 “早膳就白菜和饭,怎么吃得饱?”亓官犹歌嘟囔着抱怨,他本来就不是小猫食量,再加上没有荤腥,饿得就更快了。 亓官寒澈无奈,虽说心疼他肚饿,但祖宗家法也不可随意违背,只好安慰道:“忍忍吧,再忍七天便好了。” “就是说了,还有七天呢。”亓官犹歌两手抵着仿佛全被掏空了的肚子,怨念不已。 “那你便当做你所谓的减肥,清理清理肠胃,想必会瘦下不少。”亓官寒澈想起之前亓官犹歌小脸圆圆的模样,忽地有些怀念。 “我已经很瘦了,”亓官犹歌捏了捏纤细的腕子,“再瘦就不健康了。” “好了,”亓官寒澈笑笑,“等祭祀结束你想吃多少都不拦你,现下先把祭文背得再说。” “我在背啦,”亓官犹歌看了看那鸾翱凤翥兮来兮去的祭文,还是颇为质疑,“不过,你确定这是送子双神的祭文?” “莫非不是?”亓官寒澈反问。 “感觉不像嘛。”按亓官犹歌的想法,祭文应当是“弥哩嘛哩哄”这类似的才对啊。“这真是祭文?” 亓官寒澈嘴角一扬,回了四个字,“确定无疑。” 亓官犹歌挑眉,神色间还是犹疑。 “这祭文乃是当年殷鹤天师托本朝第一乐师落瞳所著。”亓官寒澈解释道,“有关鹤神的所有祭文均是落瞳所写。” “他一个就写了那么多神仙的祭文?那当时的巫觋都做什么去了?”亓官犹歌惊讶。 “你当所有的巫觋都和你那么闲?”亓官寒澈嫌弃似的笑笑。 亓官犹歌的嘴就这么嘟起来了,搬过椅子,给了他一个忧伤的背面。 亓官寒澈见他这般孩子气,笑得无奈,合着他以为眼不见心就不烦了? …… 真生气了?亓官寒澈伸过脖子瞧了瞧,“咳咳,”玩笑好像开大了,“这儿有典籍记载,你看看?” “哪里?”亓官犹歌慢慢转身走到亓官寒澈身边。 亓官寒澈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章道:“就是这儿。” 亓官犹歌埋头一脸严肃地盯着那些笔画繁复的古字良久,又抬头看着亓官寒澈,弱弱地道:“我……看不懂……” 亓官寒澈嘴角抽了一下,“算了,你只要知晓祭文是落瞳所作便行。” “哦。”亓官犹歌乖乖点头,暗地里吐了吐舌。 “哎?这是什么?”亓官犹歌忽地见着某本书里夹了一张薄纸,还未等亓官寒澈阻止,他便已经把纸条抽出来,好奇地端详。 只看了第一句,亓官犹歌便垮下一张脸。上面写的大概是字,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横横圈圈地串在一起,就像当初第一次接触英语一样让人头晕。 “这上面的是什么?”亓官犹歌问。 “是四族文字。”亓官寒澈解释道。 “四族?少数民族么?”亓官犹歌歪头。 亓官寒澈想了想,道:“四族,指的是徵朝之外,统领东西南北四方的夷、戎、蛮、狄四大民族。我朝建立之初四族均只是散乱孤弱的小族,现如今却逐步壮大,成了我朝极大的威胁。” “哦,”其实对于战争亓官犹歌是真心反感,这玩意受罪的除了民众还是民众,“那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我也只能看懂个别字,”亓官寒澈笑得干涩,“大致是写四族的地理风情。” 亓官犹歌不由得“哇”了一下,原来无所不能的亓官寒澈也有不明白的东西啊。 亓官寒澈自然是听出了那其中的戏谑,掩口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 “是谁那么强悍居然会四门少数民族语言?”亓官犹歌感叹,将纸条放回案上。 亓官寒澈以中指轻轻点了点遍布皱痕的纸条,嘴角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 “喂,”亓官犹歌看他这般兴趣盎然的模样,有些不悦,“他是谁啊?男的女的?” “是一名通古博今,足智多谋的男子。”亓官寒澈赞道。 亓官犹歌自告白以来已经把亓官寒澈归为自己的人,如今听他大赞另一名男子,自然不甘,“你该不会对他有意思?” “你怎的这么想?”亓官寒澈挑眉。 “有没有意思?!”亓官犹歌追问。 “若是能将此人收入阵营,对我确实如虎添翼。”亓官寒澈忽地停下。 亓官犹歌的脸已经扭成一团。 亓官寒澈轻笑一声,“其余的意思便没有了。” 亓官犹歌横眉瞪了他一眼,“你就大喘气吧你。” 亓官寒澈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故作凶恶地道:“你还不快去背祭文?” 知晓亓官寒澈只是嘴上逞凶,亓官犹歌不慌不忙地抱着手道:“还有七天呢,祭文就八句,绝对背得下。” “这不是能否背下的问题,若是背下来便能通神,全天下人都能成为巫觋了。”亓官寒澈头疼地弯下腰,将手肘抵在案上两指揉着太阳穴。 “那你要我怎么办?”亓官犹歌嘟囔。 “先背着,明日抒息会来教你唱词和画符。”亓官寒澈答。 “还要画符?!”亓官犹歌大叫。 亓官寒澈还真分辨不出那语气里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瞟了他一眼道:“不然你以为你所谓的在祭坛上‘写写画画’是耍把戏么?” “那你和我好好说么。”亓官犹歌瓮声瓮气地埋怨。 亓官寒澈见他好像就赖在这儿了,挥挥手道:“快去背!” “知道了知道了。”亓官犹歌点头。 刚走了几步,亓官犹歌又跑回来,“啊,你说术璇天师的血能通鬼神的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亓官寒澈点头。 亓官犹歌眼中精光闪闪,“那你说我们去求一点天师的血去画符不就好了么?你是她义子,她不会说那么点情面都不给吧?” 亓官寒澈眉头抽动不已,笑着戏谑道:“想得可真好啊……” 亓官犹歌还在傻笑,不料亓官寒澈脸色骤然一变,沉着脸低斥,“快去背祭文!” “哎?”亓官犹歌给吓了一跳,但总算明白过来,飞也似的回座位狂背。 翌日,抒息如约前来隽夏殿,带了把木匕首一面小鼓和画了符咒的纸,淡淡地行礼。 抒息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条几上,让岚冰端来一碗水,亓官犹歌站在一旁像刚入学的小孩子似的好奇又畏惧地伸头看。 “家师特命小巫前来教授神人颂词以及画符。”抒息一脸淡然,“不知神人可背得了祭文?” “哦,那个啊,背得了。”亓官犹歌笑得有些僵,他其实只背了个大概,那祭文一句一个兮,长短又相似,很容易弄混。 抒息点点头,拿起木匕首道:“祭祀之时,神人随圣上跪拜,神人身边将有一名巫觋手捧银匕首随行。至祭坛下,神人请双手捧着匕首上坛,跪下将匕首放于祭坛中央,稽首,再双手捧着匕首跪拜。之后用匕首割破手指,念咒画符。小巫将示范一遍,请神人注意。” 抒息说完便双手将木匕首捧过头顶,缓缓走了几步跪拜,稽首的时间很长,抒息拜完便假意划破手指,然后站起,将匕首交给亓官犹歌让他试试。 之前祭祀之时亓官犹歌看过术璇这样做多少是有映像的,学起来也像模像样。亓官寒澈在一边看着,有些欣慰地朝抒息点点头。 “既然神人已知晓如何祭拜,小巫现将教给神人如何颂词。”抒息拿起小鼓向亓官犹歌拜了拜,便开嗓念了起来。 亓官犹歌聚精会神地听,发觉念祭文和弦善唱歌差不多,大约由于祭文是乐师写的吧,只不过弦善和的是筝,而抒息用的是鼓。 抒息敲着鼓,敲一次念一句,每一个字都念得极缓。八句结束,抒息将鼓放回条几,道:“颂词之时将由巫觋敲鼓,神人只需随鼓点念咒便可。” “哦。”亓官犹歌点头,要是又敲鼓又念咒,他一定会混乱吧。 行礼和祭文都教完,抒息便双手捏着符咒对角交给亓官犹歌,道:“此符为家师亲手所绘,特命小巫交给神人。” 亓官犹歌颇为敬畏地接了,符咒是以朱砂绘成,有些像象形文字,末尾明显看得出是一只振翅飞翔的仙鹤。 “符咒需与祭文相配,颂词结束,符咒也应完成。”抒息说着便食指沾水,念着祭文慢慢画给亓官犹歌看。第一遍算是直接白给,第二遍亓官犹歌便让霜若岚冰找来纸笔,让抒息分解动作,像小时候学笔画一样一步一步地记下来。 一篇祭祀符咒分解完成,亓官犹歌甚感成就地看了又看。 亓官犹歌比预料中学得快些,抒息也松了一口气,同亓官寒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 “其实祭祀也挺简单的不是?”送走了抒息,亓官犹歌笑眯眯地道。 亓官寒澈没有反驳,轻轻敲了敲抒息留下的小鼓,忽地忆起临别前他所说的话: “家师道神人习得祭礼不过是锦上添花,殿下无需太过担忧。” 亓官寒澈看向笑嘻嘻对着自己所绘符咒满意不已的亓官犹歌,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又让他如何不担忧? ------------ 第四十四章 祭祀 更新时间:2013-07-26 (四十四)祭祀 《礼记?祭法》有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说白点,就是于国于民做出了丰功伟绩之人,才能享受祭祀。 送子双神原是鹤神族中一对伉俪,与鹤神大将同为赫夫人手下贤才,协助太祖一统中原,灭除众妖于缚魂山,保佑龙阳磨镜得子,无论哪一点,都值得世人祭祀称赞。 亓官犹歌顺着侍从掀开的轿帘下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四周。休憩的地方离祭坛不远,一眼便能看清翻飞的彩旗和明亮的天灯。同祭祀鹤神大将那次一样的奢华不凡,只是换了个位置,心境也由欢欣鼓舞变为惶恐不安。 亓官寒澈捏了捏亓官犹歌的手,他才回过神,进帐换祭巫服。 出帐时皇帝也换了身礼服,垂着十二旒的冕冠,中单、玄衣、纁裳相叠,上衣绘山、龙、华虫、宗彝,下裳绣藻、粉米、黼、黻,无一不昭示着万人之上的帝王对双神的敬仰。 亓官寒澈推了推亓官犹歌,让他站到皇帝身边去。亓官犹歌有些畏惧地看着唯一能够依赖的人,脚像定住了般不肯挪动。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亓官寒澈低声安慰道,又推了他一把,“记得我教你的礼仪,去吧。” 亓官犹歌慢慢往前移,回头,亓官寒澈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皇帝站在亓官犹歌之前,无论龙血凤髓多么贵不可言,经历了岁月的侵蚀,也终究是年迈体衰,身子也微微佝偻了。亓官犹歌探头看了看皇帝的脸,皇帝倒也不介意,笑眯眯地看他。 亓官犹歌立马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又偏头看向身边捧着银匕首的巫觋。亓官寒澈说过这巫觋是他安插的暗卫,还说那银匕首乃是神赐之物,即使发生了什么异动也不要随意丢弃,若东窗事发,至少可以借口要毁掉银匕首,拖延些时间好让远处的暗卫赶过来。 身边那暗卫亓官犹歌见过,是贺溪城的姐姐贺疏雩。贺疏雩见亓官犹歌看她,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点头,算作让他放心。 ——这便是他能给自己作的最大保护了吧,亓官犹歌有些感慨地回头看向站进百官亲贵中的亓官寒澈,不料却偏偏瞟到连化成了灰都不想见着的罪魁祸首戈逦蘅。 徵朝祭祀允许太后、皇后、太子妃以及一品诰命夫人参与,但按例须得戴着帷帽。太子妃的脸从远处看得不甚清晰,亓官犹歌却分明感觉到那一层缀了珠翠的网帘后,是奸计得逞的快意与邪气。 吉时到,皇帝起驾,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登至中层平台拜位。赞礼官高声唱和,燃燎坛,乐师始奏《中和之曲》。皇帝至上层送子双神牌位前跪拜,上香,又到列祖列宗牌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之礼。 奠玉帛,进俎。 《奉平之章》声起,皇帝跪下献爵,回了拜位。贺疏雩将银匕首捧了过来,亓官犹歌双手拿起,银白的色泽,让人忽地觉得冷。 亓官犹歌双手捧着银匕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心脏像快被敲破的小鼓“嘭嘭嘭”地在耳边激荡。 没关系吧……应该没关系……寒澈都安排好了,寒澈不会让他死的…… 再怎么缓慢,亓官犹歌还是登上了祭坛的最顶层,送子双神的排位前燃着香烛,云雾缭绕间,仿佛传闻中那光前裕后的神明便会顺着那袅袅的烟雾降临人间。 戈逦蘅站在台下,透过帷帽用余光瞟了一眼死盯着顶台的亓官寒澈,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 ——尽管他徵朝赫亲王殿下如何尊贵如何受宠,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心爱之人独自走向死地。她敢断定那所谓的“神人”,绝非神界之人!祭祀鹤神大将之时,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惊奇与震撼,足以证明他与神界绝无关系。虽说她至今仍未查出他的底细,但光是假冒神人这一罪名,便已足够她摧毁这个男人,连带削弱亓官寒澈的势力! 皇帝已是病入膏肓,经此一役亓官寒澈必定元气大伤。即使他日东山再起,自己也早已坐稳皇后之位,釜底抽薪不过是时间长短。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她戈逦蘅,才是足以站在权利顶端之人!那卑贱的妓女生了个皇女又如何?就算她将那丫头许给乞丐病夫,那两母女照样得跪下谢恩! 亓官犹歌站在牌位前跪下,将匕首放在中央,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之上,头缓缓磕下去,长长地停留。亓官犹歌忽地想起从前坐车之时,无论长短,总是希望车子就那么一直向前开下去,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此时的心情也有些相似,永远保持着这个姿势,安安静静的,永远不要看见画了咒后仍一片空白的天空,也不要看见冲向他的侍卫,和亓官寒澈两难的脸。 拿起匕首,再拜。 一手执起匕首,另一手伸出食指,亓官犹歌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栗。嫣红的血丝从指上蜿蜒至手心,乐师击鼓,亓官犹歌才终于反应过来,将手指按在地上。 第一句是什么?圣……圣将……啊,对了! “圣将出兮缚魂,泽兰桂兮芳腾。” 亓官犹歌划动手指,在地上画出几道血痕。 羊皮鼓又响了一声,惊得亓官犹歌一个寒战。 接下来……玉……玉什么来着?玉……玉……啊,那个字本来就不常用,背的时候也爱在这儿断掉!玉后面是什么?!老天啊,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亓官犹歌已是慌得满头大汗,手指也停在血痕的末端,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 下方似乎有了些异动,亓官犹歌仿佛听见了戈逦蘅居心险恶的笑声。 怎么办啊怎么办…… 乐师没有再敲鼓,仿佛定要等到亓官犹歌念了第二句才肯继续。 亓官犹歌一闭眼,鬼画符似的加了几笔。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没办法了,只好借用一下屈大夫的句子。反正只要小声些,下面的人都听不清。 鼓声再起,有一就有二的亓官犹歌再一次用堪比幼儿园的画风以及屈原的经典名句蒙混过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这一句完全能代表亓官犹歌此刻的心境——第八句,结束了。 亓官犹歌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沉静,或是死寂。 台下群臣开始骚动,面面相觑,小声耳语。 “怎么回事?” “我又怎么知晓?” “双神怎么没有现身?” “或许此人并非神人?!” “说不定啊!” “再等等呢?” “必定如此!否则他怎么不能召唤双神?!” “啊,说不定啊……” “证据确凿,那人是假神人!” “将假神人抓起来!” 戈逦蘅罩在帷帽下的脸兴奋得扭曲,扭曲得几乎要大笑出声——她的后位!她的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些声音入了亓官犹歌的耳中,虽说不清,却明明白白地了解那些字句的意义。完了……完了……寒澈,我快要死了……快死了! 亓官寒澈身处其中也是急得汗不敢出,再这么下去亓官犹歌必定会给押走。他之前虽然说得好听,但暗卫终究敌不过皇帝亲卫以及在场的各大将军。该如何?该如何才能突破重重攻击让亓官犹歌全身而退?! “肃静!” 不怒而威的声音瞬间镇压了窃窃私语蠢蠢欲动的百官,亓官寒澈也收回差一些便要飞出去的步子,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父皇。 “祭祀之时,岂容尔等大肆喧哗!”皇帝冷眼看着齐刷刷跪下去山呼“不敢”的宗族百官,又看向跪在祭坛上瑟瑟发抖的亓官犹歌,大约在考量该如何处置。 亓官犹歌浑身止不住地震颤,瞳孔里满是惊恐,犹如等待判刑的重犯。 “亓官犹歌……”皇帝不知是在喊他的名字,还是在宣判罪责。 亓官犹歌将头埋得更深,紧抿着嘴,心中几乎是疯了似的大喊:“快出现啊!真是神仙的话就快出现啊!” “罪犯……”皇帝还未说完,忽地讶异得停下来。 戈逦蘅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飘荡白雾的空中,慢慢浮现出的影像。 “我还道这次怎么不是术璇那丫头叫我们过来。” 幻听?! 亓官犹歌此刻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过后,亓官犹歌只模模糊糊地见着两个混沌的身影蓦地朝他扑过来,接着,他便陷入了晕厥。 飘渺的——飘渺的歌声,宛如幼年时的摇篮曲,断断续续,柔和悠远。 迷茫的前方渐渐清晰,恍然只见滴着水的枝蔓,还有被雨打湿掉落的绯色花瓣。 好冷…… “乖,睡吧……” 陌生的声音,却让人不由安心,奇异的温暖包围过来,眼前,便又是一片黑暗。 疼,好疼……孩子…… 为……什么…… 仿佛在远方飘荡的那人,低垂着脸,嘴角微扬,阴毒而疯狂。 我……恨…… 杀……杀了…… ------------ 第四十五章 因由 更新时间:2013-07-27 (四十五)因由 “啊!” 亓官犹歌睁开眼,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临醒前的那一片血腥,真实得让人忍不住颤栗。 “你终于入梦了啊。” 那声音近得宛如就在耳畔,亓官犹歌张皇转头,便见两个陌生男子盘腿坐在他的身边。稍稍朝前那名笑得满面春风,几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即便是初次见面也会觉得亲近;稍远的男子一头长发打着弯儿散在地上,凛若冰霜的神色与亓官寒澈有些许相似,只是那气息中,却带着嗜血的危险。 “你们……”亓官犹歌有些无措,待他看清两人的面貌,诧异得几乎大叫起来:“送子双神?!” “什么神啊,”靠前那人自嘲地一挥手,“我们不过是两只鹤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神庙就建起来了。” “哦。”亓官犹歌愣愣地应声。 “我叫赫翎璕,他是赫翎琤,”朝前那人说着便指了指身后的男子,咧开嘴朗然一笑,“我男人。” “噗……”亓官犹歌只发了一个单音便硬憋了回去,那赫翎琤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小鬼,你叫什么?”赫翎璕吊儿郎当地问。 亓官犹歌有些不悦,“我叫亓官犹歌,而且我已经十九了。” “嘁,”赫翎璕不屑地嗤了一声,“大爷我可活了好几千年了。” 亓官犹歌不满地瞪眼。 “啊?!”惊异过后,亓官犹歌终于看清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四周,“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你的梦境啊。”赫翎璕说得一派自然。 “梦?”亓官犹歌捏了捏脸,“嘶,疼的啊,怎么会是梦?” “嗯……这个嘛……”赫翎璕想了想,似乎也没有答案。 亓官犹歌见他一个脑袋偏过来又偏过去,干脆放弃了,梦境就梦境吧。 “但是你们让我入梦干嘛?”亓官犹歌可没忘记就是见了这两……嗯……只妖怪以后,他才晕倒的。 “啊,终于说到点儿上了。”赫翎璕一拍大腿,忽地又满脸抱歉,“那啥啊,其实我们挺对不起你的。” “唔?”亓官犹歌不解,他们现在才是第一次见,哪里会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 “那个啊……”赫翎璕撇开眼睛,摸了摸鼻子,“其实你会无缘无故跑到这个地方来,是因为……我们的疏忽……” “啊?!”亓官犹歌瞪大了眼,“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起来吧,真心挺麻烦的。”赫翎璕自知理亏,微微低了低头。 亓官犹歌着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赫翎璕歪头想了一下,道:“这个,就要从好几百年前说起了……” 大约是六百年前,赫翎琤与赫翎璕喜结连理。为使赫翎璕能永远死守在自己身边,赫翎琤宁可逆天改命也非要填补两人无子的遗憾。之后也是经过了多番尝试,赫翎琤成功改变了赫翎璕的身体,使之长出足以养育胎儿的空间——赫翎琤称之为“子育”的脏器。子育之所以一端爬满心脏,是因为鹤妖的妖穴便是在此处,而妖穴之中的妖力则是胎儿赖以生存的养分。子育长成之后,赫翎琤与赫翎璕很快便有了属于两人的可爱儿子。 既然有了先例,其他龙阳分桃自然也期盼能有自己的孩子。然男人生子终究是逆天而行,怀胎与产子几乎要耗尽生子之人所有的妖力,即便是强大的妖怪,若是支撑不住也极有可能被胎儿吞噬一尸两命,更逞论凡世间的男子。再加上赫翎琤与赫翎璕后来被两人的父亲封印,子育的养成便由此失传。往后的几百年中,虽说有人也尝试过催成子育,却没有一个胎儿顺利存活。 再往后,旌朝王室逐渐衰微,各王侯公爵割地称王,战事四起。鹤妖族插手战事之时,纷乱的战国已割据了两百多年。作为鹤妖族加入的代价,徵国国君将镇国之宝“偰客戟”和疼爱的幺子献给了后来的鹤神大将赫翎琝,赫翎琝以此戟破了赫翎琤与赫翎璕的封印,三人扶助国君的儿子——即徵朝太祖亓官榭涧登上王位,统一中原。 亓官榭涧终生只有一位男后,并立誓“后宫之中,只此一主!”但王位注定无嫡子继承,令才刚刚建立的徵朝更加风雨飘摇。那位男后跪地央求赫翎琤和赫翎璕,正好子育的研究也有了些进展,那位男后便成了第一名凡人实验者。幸而一次便有了儿子,见过自己皇后生子何其惨烈的太祖直接立了那孩子为太子,后来便再没有要孩子,更没有纳妃。 世人皆知赫翎琤赫翎璕协助男后诞下龙儿,便有又人来求子,又哭又跪的,赫翎璕心一软便答应了。有一就有二,赫翎璕便和赫翎琤商量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便都答应了吧,即便是后来迁到神界,也会去双神庙中看看是否有人来求子。 起初敢于冲破世俗,真心相爱的男子毕竟是少数,两人并不觉得此事太过繁琐劳累。但经过一百多年的沉淀,龙阳成婚逐渐被世人所接受,其中还不乏一些不让须眉的巾帼,于是求子之人也慢慢变得多起来。凡人没有妖力,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胎儿的需索,赫翎琤催成了子育,胎儿长成,两人还要时不时将自己的妖力注入生子之人的心脏以期满足胎儿的成长,即便子育改良后胎儿所需的妖力减少了许多,神界那边也有其他妖怪帮忙,无休止的灌注还是耗费了两人过多的妖力。两人认为如此下去绝对会有妖力殆尽的一天,便计划再次改良子育,找了十几个凡人研究,不料途中却出了事故…… “所以说,这和我穿越过来有什么关联?”亓官犹歌听了半天完全没有头绪。 “那时的事故中,几个大人没事,小一点的几个被冲到了徵朝,我们也很快便找了回来,但是两个婴儿离奇失踪后,却怎么也找不着。”赫翎璕直言正色地看着亓官犹歌,“其中一个婴儿,便是你。” “什么?!”亓官犹歌听得目瞪口呆,他就一正常的中国人,怎么……啊,不对,他身体里那个……似乎…… 赫翎璕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原以为你们和其他孩子一样都是散在了徵朝,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另一个世界以后竟还原入母体中重生为人,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亓官犹歌摸着肚子的手微微颤抖,这个令他不幸的东西……竟是眼前这两人的“杰作”?! “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你们重生后,子育竟产生了变化,虽说还是连着心脏,胎儿形成后却不是依靠那里,而是类似于你们那个世界所说的宫外孕中难得的幸运情况,胎盘附着在肠道上吸取营养,胎儿生长便不再需要妖力。”赫翎璕眼中流转着欣喜。 “所以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亓官犹歌倒是比较关心他无缘无故穿越的问题。 “那个啊……”赫翎璕脸上又有了些难堪,“是失误。” 亓官犹歌一脸着急,希望他能快些解释清楚。 “我们找了你们十几年以后,得到消息说你们在另一个世界,便想到那边去找你们……”赫翎璕说着说着声音就下去了,“去的时候出了岔子……时空出现了裂缝……” “然后我就被裂缝吸走了?”亓官犹歌压制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个……”赫翎璕抱歉地笑笑,“就是这么回事……” 亓官犹歌的眼角明显地抽了抽。 “其实不止你,这边有一个叫寂荼的杀手也被吸走到了你那边的世界。”赫翎璕真切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亓官犹歌心里平衡一些。 亓官犹歌讶异了一下,那个作了他替死鬼的红谷杀手寂荼,难怪怎么也找不到了。 “后来我们去你原本的世界找到了另一个婴儿,他也长大成人,而且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赫翎璕道。 “啥?!”亓官犹歌惊了。 “中国惊现第一例男性生子!”不晓得新闻报纸会怎么炒得沸沸扬扬…… 赫翎璕笑嘻嘻地道:“我们什么都忙都没有帮,那孩子自己受的孕,胎儿也还算稳定。”说着又指了指亓官犹歌的肚子,“翎琤看过了你的情况,和那孩子是一样的,能自然受孕。” 亓官犹歌的脸腾地红了,软绵绵白嫩嫩的孩子啊……会长得比较像谁呢…… “我们在那边很努力的找你,没想到你居然自己跑到徵朝来了。”赫翎璕摇头唏嘘。 亓官犹歌翻白眼,这还不是你们的错! “没想到你会自己来找我们。”赫翎璕庆幸地道。 我是被害的好不……亓官犹歌怨念。 “但是你啊,要念咒就好好念嘛,差点害我们走错地方。”赫翎璕瞋了他一眼。 “我是理科生!理科生怎么背得了那种文绉绉的东西!”亓官犹歌狡辩。 “好了,反正有惊无险就算了。”赫翎璕摆摆手,“呐,我们来就是想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当然啊!”亓官犹歌想也没想便答,“我晕了也不知道多久,寒澈会担心的!” “我不是说这个,”赫翎璕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郑重,“你想不想回你原本的那个世界?” ------------ 第四十六章 抉择 更新时间:2013-07-27 (四十六)抉择 紧紧握住被子里带着冷意的手,亓官寒澈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亓官犹歌毫无起色的脸。 这般闹腾的家伙居然也能整天安安静静的…… 亓官寒澈着实不待见吵闹之人,对亓官犹歌一兴奋便滔滔不绝,和弦善小吵小闹的模样也颇感头疼,还有隽夏殿里边儿被打破弄坏的这样那样的东西,包括一些名贵的玉器和字画,数不胜数。虽是如此,他却又从未想过要让这人改变,或许连令人烦恼的模样,也是喜欢的吧。 最初的心动……是从第一次见他哭泣的时候吧,仿佛做了什么悲切的梦,可怜兮兮地喊着母亲……那时还以为是什么惹人怜爱的小兔子,结果却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殿下,早膳来了,请用一些吧。”霜若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到亓官寒澈身边。 “都早上了么?”亓官寒澈望向再一次泛白的门外,神色有些恍惚。 “是啊。”霜若看着仍未醒来的亓官犹歌,颇为泄气地答。 亓官寒澈将握紧的手放回亓官犹歌的腰间,理了理被子,缓缓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今日的早膳,还是没有什么味道…… 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带着些混沌,像是冷色的抽象画。 赫翎璕微微蹙眉,“你想好了?” 亓官犹歌咬着下唇,捏着拳头,用力点头。 赫翎璕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到赫翎琤身边,扬扬下巴。 赫翎琤心领神会,尖利的指甲一划,原本只有白色的空间中便奇迹般出现了一条黑线。赫翎琤扒住那条细缝用力向两边拉开,白色便如撕裂一般,被玄黑之色渐渐吞噬。 赫翎琤让开,看着亓官犹歌。 “从这里走。”赫翎璕指了指那一片黑色。 亓官犹歌有些担忧,迈出一步,又不动了。 “快一点,门会慢慢消失的。”赫翎璕又指了指正一点一点缝合的黑色入口。 “哦。”亓官犹歌定了定神,刚把脚伸进门内,一股奇异的力量便将他吸入,完全堕进未知的黑暗之中。 仿佛被暗流带着游荡了不知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丝白亮的光。亓官犹歌奋力向光源扑腾,便见那白色越来越大,是和刚才相似的撕裂一般的门。亓官犹歌努力伸手拉住了门缝,猛地冲出去,一下掉在了另一边的地上。 赫翎琤和赫翎璕也随着出来,门缓缓缝合,最终不见。 亓官犹歌有些迟疑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一座有些荒凉的墓碑上。亓官犹歌眼睛一酸,咧开的嘴里哽咽不已,手脚不自主地抖动,最终“咚”一声跪下去,哭着喊道:“妈!” 岚冰看着亓官犹歌平静的脸,忽地觉得奇怪,胸口……没有起伏了…… “殿下……”岚冰试过了亓官犹歌的鼻息,震惊地朝亓官寒澈喊,“神人他,没有气息了……” 只咬了两口的馒头掉在桌上,亓官寒澈猛然站起,扑向亓官犹歌,按住他手腕的脉搏,良久也没有试出跳动。亓官寒澈不愿相信地又去试他颈上的脉动……然后是鼻息…… …… 霜若和岚冰都屏住了呼吸,忽地就听亓官寒澈吼了一声: “太医!” 等候在厢房中的太医和小徒弟一听,背起药箱便往亓官犹歌的卧房跑。 太医一把脉,面上便是一凛。这简直就像……死了一样啊…… 太医打开药箱,拿出银针死马当做活马医地扎了几处大穴,依然毫无成效,便忙不迭跪下来磕头,“下官无能,请殿下恕罪!” 霜若岚冰的心一下便凉了,震惊得什么也说不出。 “之前你不是说他只是昏倒么?!”亓官寒澈的语气冷得快要结冰。 “下官无能!下官无能!请殿下恕罪!”太医还在不停磕头,小徒弟也随着下跪。 亓官寒澈嗔目大怒,恨不得把这两个只会高喊“恕罪”的人五马分尸。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冲霜若岚冰大喊:“去找术璇天师来!快去!” 霜若岚冰顿时醒悟,一齐冲了出去。亓官寒澈有些无措地握着床柱,眼里是嗜杀的狠戾——若此次犹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最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戈逦蘅! 亓官犹歌扑在母亲的墓碑前嚎啕大哭,一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就这般哭了一阵,他才慢慢停下来,睁着通红的眼睛道:“我想去买点香和纸钱。” 赫翎璕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你忘记你想在只是个魂魄了?别人看不见你的,看见了也会被吓着。” 亓官犹歌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坐回墓边,道:“我想和我妈说会儿话,你们先回避一下可以么?” 赫翎璕点点头,道:“你说快些,要是那边的人以为你死了,把你的身体给埋了可就惨了。”说完便拉着赫翎琤到远处晃荡。 亓官犹歌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喊:“妈。” 喊了以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有好多想说的事情,但脑子里面却又是一片空白。 “妈,我结婚了。”亓官犹歌掂量一下,觉得还是这件事最重要,“他叫亓官寒澈,只可惜我没办法带他来。寒澈虽然是男的,老是一副面瘫样,但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我很喜欢他,妈你会祝福我的吧?” “妈,我穿越了。到了另外一个叫徵朝的朝代,妈你肯定没听说过,我也没,但它就是存在的,寒澈他就是那里的亲王。还有那边真的有牛鬼蛇神什么的,刚送我来的就是两只鹤神。” “还有还有,我腹腔里面的那个很奇怪的器官就是那两个鹤神弄的,妈一点错都没有,是那两个家伙和爸爸的错!这个东西真能让人有孩子的,妈,虽然我和男人结婚但你还是会有孙子的。” “还有还有还有……” 亓官犹歌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赫翎璕忽地走了过来问:“还没完么?已经很久了。” 亓官犹歌心不甘情不愿地瘪嘴,最后才道:“妈,我得走了,寒澈在那边等着我呢,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来看你了,妈再见……” 亓官犹歌最后拜了拜母亲,走到两妖身边,赫翎琤想要划开门,赫翎璕却忽地拉住他。 “犹歌,你再好好想清楚,”赫翎璕正色道,“我说过了,你留在那边,注定会有生死之劫!” “我知道,”亓官犹歌皱皱鼻子,不就是太子妃又要千方百计地找他们的麻烦嘛,“但是这边除了妈妈,没有什么比寒澈更重要了。” 赫翎璕叹气,摆摆手,赫翎琤便撕开了门。 有了之前的经验,亓官犹歌也不怎么害怕了,一脚踏入,便顺着暗流往徵朝游去。 术璇搭过脉,也觉得奇怪。那两个老不死的绝无可能要取亓官犹歌的性命,但这魂魄出窍的情况又怎么解释? 将亓官犹歌的手放回被中,术璇也不得其理地摇头。 亓官寒澈只觉得脑袋涨得好痛,痛得他想将所有人碎尸万段! 术璇让开位置,亓官寒澈便坐下,缓缓抚摸着亓官犹歌有些苍白的脸。蓦地,那低垂的眼睑忽地抖动了一下,亓官寒澈诧异得手指不住颤抖,凝神屏息地盯着亓官犹歌,轻轻晃了晃他的肩,喊道:“犹歌,犹歌……” 亓官犹歌便觉得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般,眼前,是最想见的那人。 “寒澈……”亓官犹歌喊,嗓子里干涩不已。 “嗯。”亓官寒澈应道,宛如失而复得的宝贝般,小心翼翼却又严丝合缝地将他拥进怀中。 “我看见我妈了。”亓官犹歌有些脱力地笑笑,“送子双神送我去的。” “哦。”亓官寒澈应了一声,除了术璇以外的其他人却纷纷跪了下来,大呼双神慈悲神人鸿福,又是跪又是拜。 亓官寒澈收紧了手臂,亓官犹歌不由得好笑,“我不会再走了,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 “嗯。”亓官寒澈把头埋在亓官犹歌的肩窝,不再说话。 赫翎璕看着慢慢合拢的门,眉头轻蹙,“琤,你说我们把他送回去,是不是错了?” 赫翎琤伸出手将赫翎璕拥进怀里,声调低沉,“那你说,当初我害死了你妻子,又对了几分?” 赫翎璕一愣,脸上是淡淡的忧伤,“还提那事做什么?” 赫翎琤不语,看着亓官犹歌母亲的墓碑,良久才道:“那是他自己选的命运。” “但那不只是生死之劫,他很有可能误入歧途!”赫翎璕有些着急。 “所以呢?扰乱他的命运?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幸运!”赫翎琤淡淡一挑眉。 赫翎璕无法反驳。 赫翎琤叹了一口气,将赫翎璕抱紧了些,“你很强,强大到我也曾经畏惧,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主导别人的命运。逆天改命这种事,应该由亓官犹歌他自己奋斗,不是你,明白么?” “嗯。”赫翎璕点点头,退出赫翎琤的怀抱,拉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看看辰斓。” “呐,”走了几步,赫翎璕忽地晃了晃赫翎琤的手,“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们给茗儿和弥儿生个妹妹吧~” …… …………… ……………………… “我说的是事情结束以后不是现在!” ------------ 第四十七章 若是相爱 更新时间:2013-07-28 (四十七)若是相爱 睡得太久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亓官犹歌迷迷糊糊睁开眼,懒洋洋地动了动无力的身子,不由得感慨不已。 早上醒来之后术璇给他把了脉,说是无事。霜若便天花乱坠地讲亓官寒澈是如何心急如焚,自他昏睡过去后三天三夜几乎没沾过枕头。亓官犹歌甚是心疼,赶紧让亓官寒澈睡下,自个儿吃了些药膳便陪在他身边,没料到过了一会儿他也跟着睡着了。 “嗯……”身边那人轻哼了一声,收紧手臂,将他拥入一片温暖之中。 “你醒了?”亓官犹歌睡眼惺忪,声音也有些瓮。 “嗯。”亓官寒澈睁开眼,眸下的阴影依然清晰,“你刚动的时候我就醒了。” 亓官犹歌又心疼了,“不好意思。” “也该醒了。”亓官寒澈随意揉了揉亓官犹歌的头便坐起来。 “你都三天没休息了,再睡会。”亓官犹歌拉他的衣服想让他再躺下。 “已经睡够了。”亓官寒澈说着便招霜若岚冰进来更衣。 亓官犹歌见亓官寒澈没有再睡的意思,便也起身更衣。 “现下是几时了?”亓官寒澈伸直手臂好让岚冰整理衣衫。 “回殿下,戌时了。”岚冰边理着亓官寒澈的衣袖边答。 亓官寒澈点了点头。 “怎么?”旁边的亓官犹歌问。 “只有明日再向父皇禀报了。”亓官寒澈有些无奈似的。 亓官犹歌哭笑不得,“我说,这会儿不是该报告的时候吧?皇帝老爹一定能理解。” 亓官寒澈盯着他看了几眼,便是一记不轻不重的爆栗,“口出不逊!” “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亓官犹歌吐了吐舌。 霜若笑,岚冰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也微微扬起嘴角。 穿好衣服,两人便心安理得地坐等晚膳。亓官犹歌也觉得自己堕落了,最初被伺候的时候多别扭,如今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却觉得很平常了。 无论怎么说两人这回都够呛,术璇特地写了几副药膳吩咐厨房做了。亓官犹歌一边感激术璇的关怀,一边抱怨为什么里边要放那么多桂圆…… 亓官寒澈看着桌上堆起的桂圆小山,眼皮跳了跳,最终还是好声好气地劝道:“那东西对你身子好,何必挑出来?” “我不喜欢它的味道,很奇怪啊。”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 “我甚少见你这类不喜桂圆的。”亓官寒澈虽说不怎么吃甜食,但也不至于厌恶,身边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喜欢,到了楚青蝶和亓官寒泫甚至姝妃便是极为喜爱这些甜滋滋的味道了。 “很奇怪?我还不吃茄子,蘸辣椒的烧茄子除外。”亓官犹歌说着又挑了一颗桂圆出去。 亓官寒澈看向亓官犹歌的眼神更为稀奇,“你的喜恶可真特别。” 亓官犹歌吊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回答,继续挑桂圆。 解决了温饱问题,亓官寒澈便把霜若岚冰支了出去,让亓官犹歌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亓官犹歌缩了缩脖子,有些怯弱地道:“喂,你不至于为了个我讨厌桂圆和茄子就摆出这种样子吧?” 亓官寒澈无语了一阵,平静地答:“自然不是。” “那为什么?”亓官犹歌还是往后缩。 “你当时为何会召唤出双神?又为何晕倒?”亓官寒澈原以为亓官犹歌是真用了那所谓的“皮影戏”做了障眼法,又假装昏倒好骗过众人。可过了许久却不见他醒,到后来更是没了气息,吓得他差一些就魂飞魄散。 “哦,你说那个。”了解了问题,亓官犹歌便放下心,坐正了些道:“我不都说了是那两只鹤神把我带走的嘛。” 亓官寒澈皱眉,以示不解。 “这……真是很难解释啊……”亓官犹歌摸摸下巴。 亓官寒澈极有耐心地等着。 “那个鹤神呢,确实是我召唤出来的,我晕过去是因为那两只让我入了梦。”亓官犹歌尽量简洁地答。 “那你为何能召唤出鹤神?”亓官寒澈刨根问底。 “这个啊,”亓官犹歌又停下来想,这个是最长的啊,“你也知道送子双神能让男子受孕。” 亓官寒澈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不?” 亓官寒澈摇头。 亓官犹歌忽地想起刚进幼儿园之时老师问了什么,大家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估计老师其实挺无语吧…… “送子双神其实一开始是不能让人有孩子的。”亓官犹歌尽可能地解释,“送子双神其中的一个呢,创造了提供胎儿生长的空间,于是另一个成了第一个生子的男子。 亓官寒澈看着他,示意继续。 “但是那个方法很冒险,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双神为了能让胎儿顺利成长就要为生子之人灌注妖力。但是你想想啊,妖力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亓官犹歌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八卦”的神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呢,双神就找了一些人去做实验。” “实验?”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在一起久了之后虽说也能半猜着听懂他所说的话,但有时候从他嘴里蹦出的一些词还真是难以理解。 “就……嗯……大概就相当于你们说的试药。”亓官犹歌歪了歪头,不晓得这解释算不算清楚。 幸而亓官寒澈理解能力较强,点了点头。 “那个实验里面就有我。”亓官犹歌指着自己。 亓官寒澈崩了,“那你为何不早说?!” “我又不记得,那时我才是婴儿!”亓官犹歌嘟嘴。 亓官寒澈心下却是不悦,竟将还是婴儿的亓官犹歌拿去试药?!那双神却也不是世人想的那般菩萨心肠。 “后来啊,实验就出了问题。”亓官犹歌继续,“我和另一个婴儿就冲到异世界也就是中国去了,不只这样,还很奇怪从别的母体里边出生了。但是那之后我们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亓官犹歌忽地脸微红,“那个鹤神说,就是……我们不用他们的帮助就能……咳咳……那个……有孩子……” 亓官寒澈的脸色也变了变,忙遮掩下来,问道:“也就是说你原本便是神界之人?” “是不是我不知道了,但是我的血确实和鹤神相通。”亓官犹歌也赶忙将方才的不好意思扫开。 “鹤让你入梦就是说这些。”亓官寒澈问。 “也不只是这些,”亓官犹歌挠了挠才给霜若梳得直顺的头发,“我还去我妈的墓前,说了你的事。” “哦?”亓官寒澈有些好奇。 亓官犹歌却有意跳过了这段,道,“还有我在没完全入梦以前看见了些有点古怪的景象,好像刚下完雨来着,身上忽然觉得特别痛,然后就是一大摊血啊,好恐怖的,最后就看到一个特邪气的人,笑得和疯癫了似的。不晓得是鹤神让我看的还是怎么,有个鹤神说我会有劫难。” “劫难?”亓官寒澈一下提起了警觉。 “就他们说如果我回到这里的话就会有劫难,劝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呆着。”亓官犹歌答。 亓官寒澈浑身一震,不再说话。 亓官犹歌也低头,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互相画着圈。 “我说啊……”亓官犹歌嗫嚅道。 “嗯。”亓官寒澈应了一声。 “太子妃能弄出那么多事不就是因为怀疑我不是神人嘛。”继续画圈。 “嗯。”亓官犹歌还是只有那一声。 “那只要证明我是神人她不就没法整人了嘛。”画圈ing~ “嗯。”==…… “所以只要有个孩子不就证明我就是神人嘛……”圈圈圈圈~ ………… 喂喂,你稍微给个反应行不?别弄得像是就我一个人想进行不纯洁的事情行不? 亓官犹歌边画圈边腹诽。 “反……反正……我自己也能……唔……” 画圈的手忽地被猛拽过去,剩余的话也全部吞进另一个人的嘴里。 亓官寒澈几乎是下了死力勒住亓官犹歌的腰,好让两人更为紧密地贴近。舌头毫不犹豫地撬开唇齿,挑逗着那其中粉嫩的小东西。 亓官犹歌开始晕眩,只知道学着亓官寒澈的动作,回应与那人平日冷漠的脸截然不同的热情。 绵长的吻终于结束,亓官寒澈将亓官犹歌拉开些,看着从他口中流出的黏液和略显迷茫的神情,从未有过的怜爱疼惜蓦地满溢在跳动的胸口。亓官寒澈又拉他回到自己怀中,听着交织的喘息,哑声道:“到里面去。” 亓官犹歌点头,揪着亓官寒澈的手进了卧房。 躺下之后,亓官犹歌才真的感到害怕,闭着眼睛,任由身上那人爱抚他僵硬的身子。 亓官寒澈笑得无奈,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那样的痛楚,犹如刀锉,哪怕只有一次,也无法承受…… 身上的湿滑越来越往下,亓官犹歌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在下身开拓的手指让他只能哭吟,却又像渴水的鱼,泪眼迷离地大口喘息。 “我不会放你走了……一步也不准你离开!”亓官寒澈嘶哑着声音,狠狠埋入那炙热柔软的天堂。 亓官犹歌疼得叫出声,像是被风暴卷走般,只能用力抓住爱人的后背,在那上面留下一道道情欲的血痕…… 岚冰最后收拾了一下厅堂,轻声关上门。站在门外的霜若脸红得发烫,岚冰笑着拉了拉她的手,道:“走吧,我们去烧热水。” ------------ 第四十八章 麒麟蛊 更新时间:2013-07-29 (四十八)麒麟蛊 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亓官犹歌趴在床上,恨恨地咬着被褥,将亓官寒澈一人的错推向全世界,完全没意识到自个儿也在“男人”这个行列之中。 日中之时,被折腾了一夜的亓官犹歌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本来嘛,他一个男人(这回终于想起自己是男的了==),总不能像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抓着自家男人的衣服嗲声嗲气地说“奴家如今是相公的人了,相公可要对我负责啊~”这种矫情的话。但现在那混蛋把他吃干抹尽以后一个鬼影都不见是怎么回事啊???!!!昨晚还说什么一步都不离开,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门“吱嘎”一声打开,亓官犹歌以为是混蛋三无男回来了,怒目瞪过去,不料来的人却是多日不见的弦善。 “哟,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弦善提着食盒,顶着一张不知该称为“淫笑”还是“幸灾乐祸”的欠揍脸走过来。 亓官犹歌“哼”了一声,继续咬褥子。 弦善也不见外,随手拉了椅子坐在床边,眯着眼上下打量亓官犹歌。 “你干嘛?”亓官犹歌仍沉浸在“被抛弃”的怨愤之中,语气也不甚友善。 “你又在生什么气?”弦善调笑道。 亓官犹歌不屑地撇撇嘴,偏过头不看他。 弦善淡淡一笑,颇为无奈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盅和勺子托在手中,轻轻摇了摇亓官犹歌道,“我做了乌鸡粥,起来喝点。” 经过昨夜惊心动魄的体力运动,再加上今日还没有用过早膳,腹中空空的亓官犹歌只思想斗争了三秒,便抓了被子的一角,慢悠悠地跪坐起来。 “还好嘛,都能自己动。”弦善语气微微酸涩,“我第一回可像是死过一遍。” 亓官犹歌知晓自己触到了弦善的伤心之处,也不敢再将脸色摆出来。 弦善却又笑了笑,“不过后来贺溪城带我走的时候,我还虚弱得很,那家伙只得将我背上轿子,让我坐在他腿上,又背进了沐蔷小榭。” 弦善说完便打开盖子,一股肉香立即溢了出来。亓官犹歌直盯盯地看着那带着黑色润泽的米粥,不由得咽口水。 弦善将勺子放在盅里搅了搅,舀了一勺吹凉,才放在亓官犹歌嘴边,看着他一口抿掉。 “好吃吧?”弦善有些得意。 美味在腹的亓官犹歌连连点头。 弦善更加轩轩甚得,缓缓喂了第二口,“这方面的经验我可比府里所有人都老道。” “嗯嗯!”亓官犹歌此时眼里只有乌鸡粥~ 弦善不敢让他吃得过多,便只带了一盅来。亓官犹歌看着弦善将空空如也的盅收回盒内,嘴不由得撅了起来。 “好了,趴下吧。”弦善说着便站起来,在怀中摸索着什么。 “怎么?”亓官犹歌依然跪坐着。 弦善摸出一盒膏药,一腿压在床沿,不由分说地把亓官犹歌推倒。 “喂,你干嘛?!”亓官犹歌推拒着那只想要将他翻过身的手。 “上药啊。”弦善扬了扬药盒,粲然一笑。 “上药?干嘛要上药?!”亓官犹歌趁着弦善松懈的空当往床的另一边缩过去。 “女子破身都要好好调养,更何况是男子呢?来,乖,这是我托人从我原来那个南风馆拿来的药,效用绝对立竿见影!”弦善紧追不舍,活像只逮耗子的猫。 亓官犹歌窝在床的一角,伸手挡住弦善,“那个,你给的药我绝对信,不过上药的事我自己就行不劳你操心了!” “这怎么可以?”弦善笑得亓官犹歌忍不住盗冷汗,“你自己不好够到那儿,而且也没经验啊。”说着又笑着往前凑,“呐,殿下都相信我的手艺,你就别推辞了,嗯?” 弦善最后那个“嗯”,惊得亓官犹歌嘴角直抽。 霜若岚冰悠闲自得地整理着花圃,院外的侍卫威风凛凛地握刀伫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静谧…… …… 好吧……请无视亓官犹歌的魔音穿耳…… 待亓官寒澈黄昏回来之时,见着的便是比昨夜还要疲惫的自家小歌儿。 亓官犹歌见罪魁祸首回来了,也只是轻飘飘瞟了一眼,继续无力地趴下。 “吃过晚膳了?”亓官寒澈说着自己脱下外衫。 亓官犹歌拱着被褥点头。 亓官寒澈又脱了鞋,上床躺在亓官犹歌旁边。 反正床够大,亓官犹歌也懒得给亓官寒澈腾位子,原封不动地趴着。 亓官寒澈意味深长地看着亓官犹歌的肚子,不由得笑起来。 “你别太得意了,”亓官犹歌极其不爽,“女人都不一定一次就有。” 亓官寒澈凑近了些,把亓官犹歌环在胸前,低声道,“那就多做几次……” 亓官犹歌斜眼――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本质――天下乌鸦果然一般黑=皿= 亓官寒澈见怀中之人这般怨念,有些讪讪,环着的手也松开了些。亓官犹歌却反而迎上来,直接趴在亓官寒澈胸膛上,用如今所能使的全部力气捶了他一下,“你干嘛要让弦善给我上药?” “你不是和他最好么?而且弦善也知道这些。”亓官寒澈如实作答。 亓官犹歌无力,继续趴在他身上。倒不是说亓官寒澈的胸口有多舒服,但那嘭嘭的心跳,很好听。 “你吃晚膳了没?”隔了会儿,亓官犹歌问道。 “在宫里吃了。”亓官寒澈答,又接着解释道:“皇后娘娘留我和大哥一起吃的。” 人前,亓官寒澈唤皇后为母后,人后却称她为娘娘,亓官犹歌再怎么粗心,也不会不懂里面的疏离。 “哦。”亓官犹歌停了这个话题,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撑起上身问:“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肿块啊?” 昨夜他攀着亓官寒澈的身子,却在大约是腰曲的地方摸到了一小块隆起的肉,那种情况下自然没办法细细深究,但后来想起,却又引起了亓官犹歌的兴趣。 亓官寒澈听了,脸却蓦地僵硬。 亓官犹歌也不知他为何忽地变颜变色,有些无措。 亓官寒澈沉默了一下,将两手搭在亓官犹歌身上,沉沉地“嗯”了一声。 “那是……怎么回事啊?”好奇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主导位置。 亓官寒澈不答。 “我们都……那么亲密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亓官犹歌撅嘴。 忧虑的气息却聚拢到了亓官寒澈的眉间。 “我们是夫夫,”亓官犹歌轻轻拍了拍亓官寒澈的手臂,“夫夫之间就该相互信任,相互扶持,明白么?” 亓官寒澈笑得酸涩,拉住亓官犹歌的手,将人压在身下,柔柔地吻住。 绵长细腻的吻后,亓官寒澈将头埋在亓官犹歌肩窝,道:“那个,是蛊。” “蛊?”亓官犹歌也听说过这些,心下不由得担忧。 亓官寒澈跪坐起来,开始脱里衣。亓官犹歌一惊,“你要干嘛?你昨晚才做过!” 亓官寒澈忍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说罢,脱掉里衣背对着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支起身子,仔细去看那微微拱起的肉。他原以为那应当是一团较大的圆形肉块,但真的看着却没有想象的大,而且周围还连着几条脉络似的细梗,就像―― “蜘蛛?” “这是麒麟蛊。”亓官寒澈将里衣拉拢穿好。 “麒麟蛊?”亓官犹歌第一感觉是,这名字好霸气! “嗯。”亓官寒澈面对着他,神色凝重,“是皇后下的。” 亓官犹歌一愣,“皇后?!” “嗯。”亓官寒澈答,语气里是深远的憎恨,“当年唯有她一人诞下皇子,自然稳坐太后的宝座。但娘怀了我,便成了她的阻碍。” “于是她向娘下蛊?!”亓官犹歌也开始忿忿。 亓官寒澈摇头,“不是向娘,是向我。” 亓官犹歌又一愣。 “意外滑胎,总比嫔妃中蛊安全的多。”亓官寒澈苦笑着解释。 亓官犹歌面上已经浮现怒意。 “但是我命大,蛊还未将我完全侵蚀之前,娘偶然遇见了殷舛。” “殷舛?”亓官犹歌又问。 “你这你这记性,”亓官寒澈敲他的额头,“就是那个原本该继承天师之位,最后却被逐出巫门的巫觋。” “哦。”难怪那么耳熟。 亓官寒澈心下本是悲愤,见他这无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笑。 “殷舛道娘腹中的我被人下了蛊,施术抑制了那蛊虫。只可惜后来却没能找出下蛊之人,这蛊便一直留在了我的体内,虽说是抑制了,但还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亓官犹歌听到这儿有些慌,“那个蛊留在你身上没关系么?!” 亓官寒澈淡淡一笑,“又几年,殷舛被逐出巫门,破了巫力,我身上的蛊也冲破封印,开始蔓延。” 亓官犹歌惊惶不已,亓官寒澈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嘴角牵起弧度。 “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带我去了巫门。”亓官寒澈良久才继续,“义母再一次封印了我身上的蛊虫,我才活到了今日。” 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忽地觉得不对,瞪着眼睛看亓官寒澈,“你刚故意拖长了讲吓我的是不是?!” 亓官寒澈笑得灿烂,伸手抱住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回抱着他,还有些后怕,“那蛊以后都不会再发作了吧?” “嗯,”亓官寒澈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温柔,“只要义母的巫力不破,下蛊之人不催动蛊虫,就一辈子都无事。” “那还不是很危险?!”亓官犹歌皱起眉头。 “义母的巫力岂是说破便破的?更何况过了那么多年,那下蛊之人说不定已化为尘泥了。”亓官寒澈安慰道。 “哦,”亓官犹歌收紧手臂,“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嗯。”只是一个字,亓官寒澈却当成誓言。 亓官犹歌紧紧抱着亓官寒澈,感受胸口令人踏实的气息和温度。 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幸福的原因了…… ------------ 第四十九章 得非所愿 更新时间:2013-07-30 (四十九)得非所愿 花红易衰,春暖易逝。 亓官犹歌抬了个小圆凳,两手托腮坐在厅堂门口对着院子发呆。院里的杏树上结了些涩青微红的小果子,落在树下萎黄的花瓣却早已不知被扫去了哪儿。 ――夏初了。 亓官犹歌一拍脸,不疼,但精神好了些。回过神,却又叹气,弯下身把头靠在膝盖上。 “我说,你这缩成一团孵小鸡儿呐?”弦善甩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 亓官犹歌偏头看他,扁嘴――怎么他高兴不高兴的时候这家伙都会掺上一脚? 弦善也不介意,大大落落地蹲在他边上,侧脸看他。 “喂,”亓官犹歌被他这“脉脉深情”的眸子盯得起了层鸡皮疙瘩,终于开口,“你干嘛。” “看你啊。”弦善眨眨眼,答得欠扁。 “你看我干嘛?”亓官犹歌有些嫌弃地瞟他。 “好玩啊。”继续欠扁。 亓官犹歌就觉着鸡皮疙瘩哗啦啦地往下掉。转脸,啊~世界美好了~ 被无视的弦善自然不悦了,“我这鹤赋第一南风馆的红牌还没那堆泥巴好看?” 亓官犹歌转头,上下打量他,露出皓白标准的八颗牙齿“好看好看,简直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一派戏谑的语气。 “我何时在君王侧了?”弦善倒是只纠结这个。 “我这不是比喻而已嘛,要是你去父皇眼前晃晃,说不定真能把皇后挤下去。”亓官犹歌耸眉毛。 弦善不禁一阵恶寒,“到时你岂不是要管我叫母后?老天爷,我可不要你这样的媳妇。” 亓官犹歌也这样想了想,鸡皮再次泛滥。 “不说这了。”赶紧结束这令人浑身不适的话题,弦善又问,“你怎么不太开心似的?” 亓官犹歌叹气,又托起腮帮子问:“弦善,你说如果我让寒澈和我一起到民间去过平淡的日子,他会答应不?” “那怎么成,自古王孙贵胄只有贬黜才会成为庶人。”弦善拧眉。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让他自愿地和我离开这里,到一个安宁的地方一起生活。”亓官犹歌赶紧解释。 弦善不知该不该笑,挑起右边眉毛问:“你怎么这样想?世人皆道‘人往高处走’,你偏要去低处。” “我是觉得这儿太危险了嘛。”从前电视上说天家最无情,后宫最阴险,他也不过是对着液晶屏幕吁叹一番就没了。而亓官寒澈背后隆起的那一小块肉团,却让他真切地看到了在红墙绿瓦下的那些污浊。明知心爱之人或许有性命之忧却无能为力,比自身处于水火还要令人畏惧。 “你又觉得民间的苦日子会好过?”弦善翻白眼。 “你别真当我是不经世事的神仙好不?”亓官犹歌瞥他。以前穷得啃馒头的日子他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那时为了一两毛的折扣妈妈和他不知向菜贩子赔了多少笑脸。还有一回坐车司机硬要多收一块钱的车费,妈妈当街撒泼差点没把他的车掀了…… “如果是我,我就不愿。”弦善瘪嘴。 “那跟贺溪城过一辈子的贫苦生活和抱着金银珠宝孤独终老,你选哪个?”亓官犹歌扬了扬下巴。 弦善一怔,干笑道:“我干嘛要为了那家伙放弃金银珠宝?” 亓官犹歌“哦”的音调上扬,斜眼看他,“不知某人三不五时往我这儿跑是为了谁呀~” “为了谁?”弦善依然嘴硬,“还不是看你一个人在这殿里无趣才来的。” “啊呀,”亓官犹歌豪放一挥手,搭在弦善肩上拍了拍,“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又何必否认呢?” 弦善瞪他。 亓官犹歌回了张笑脸,成功为刚刚掉一地的鸡皮疙瘩报了仇。 “说嘛,选哪个?”亓官犹歌不厌其烦地继续问。 弦善这回有些泄气了,“那家伙才不愿意和我过日子呢。” “你又没试过和他说。”亓官犹歌道。 “我们都两清了……”弦善继续倔,声音却小了些。 “他都和你睡了,当然要负责!”亓官犹歌正色道。 “你这什么话,一夜春宵原本也就几锭银子打发的事,贺溪城能帮我到这儿,已是仁至义尽了。”弦善想笑,心底又有些苍凉。 亓官犹歌却不以为然,“但是你想啊,贺溪城既然能帮你那么多,说不定就是因为喜欢你啊。” “贺溪城啊,他连一条狗都会怜悯,我的话……”弦善垂下眼睑,睫毛长长的,却有些稀疏,很漂亮,却不妖艳。 亓官犹歌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弦善,你别这样……” 弦善却仿佛没听见般,又自顾自地念道:“而且,那也是我自己……” 之后便没了句子。 亓官犹歌一遇见这种情况就手足无措,只得蹩足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们还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么?”弦善微微有了笑容。 “嗯呐,你多和贺溪城见见面啊约约会啊,你这么好,贺溪城他会喜欢你的。”亓官犹歌笑得百花齐放。 弦善的嘴角也向上扬起。 “什么喜欢?”亓官寒澈走进来。 “你回来了?”亓官犹歌迎上去,忽地发觉自己居然有向日本女人发展的趋势……恶……他男人的尊严和形象啊…… “你们在说什么?”亓官寒澈笑。 “说弦善……啊!”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弦善暗地里拧了亓官犹歌一把,碍于这人的靠山在场,力气没敢用多大。 “殿下。”弦善行礼。 回了礼,亓官寒澈道:“常来陪犹歌,你有心了。” “殿下谬赞了。”弦善笑得淡然,“小的还有些事,先退下了。” 亓官寒澈点头。 弦善冲亓官犹歌使了个“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的眼神,便脚步有些拐地离开了。 “寒澈啊,贺溪城没有妻妾吧?”亓官犹歌拉着自家相公问。 “没有。”亓官寒澈摇头,“怎么忽地问起这个?” “那干脆你下令让贺溪城和弦善成亲吧!”亓官犹歌眼里精光闪闪。 亓官寒澈笑得无奈,“你何时做起了媒婆的行当?” “贺溪城那么呆,弦善又不愿意主动出击,我不是为了他们的幸福着想嘛。”亓官犹歌甚是委屈。 “我也不是没想过。” 亓官寒澈这么说,亓官犹歌立即觉得胜利在望。 “但是弦善不愿意。” 一瓢冷水又把亓官犹歌的希望之火扑灭了。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亓官寒澈揉了揉他的头,“好了,进屋吧。” 亓官犹歌无奈,只得给亓官寒澈牵着进了屋子。 贺溪城站在殿外,见弦善走出来的姿势有些别扭,忍不住问:“你的腿怎么了?” 弦善转向他,一派随意,“刚才蹲太久,麻了。” “怎么不找个凳子坐?”贺溪城蹙眉。 “那就一个凳子,你让我和神人抢?”弦善半嗔半笑。 贺溪城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 弦善眼珠转了半圈,沉默须臾,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试探着喊,“我不舒服,你送我回去。” “为什么是我?”贺溪城有些不愿。 “那我去让神人命令你送我。”弦善说着便要往殿里走。 贺溪城无奈,把他拦下,道:“好了,我送你。” 弦善笑得无邪,同贺溪城一道往沐蔷小榭走去。 “我说木头,你最近在做什么?”弦善的声音里带着笑。 “自然是护卫殿下。”贺溪城答得义正言辞,“还有,不要叫我木头。” “嘁,”弦善发了个象声词,又故作神秘地道:“你想不想知道神人给殿下起的诨名叫什么?” 贺溪城自然是想知道的,但见弦善这副算计着什么的模样,又不愿入他的套,便摇头。 弦善深吸一口气,要忍耐啊! “我说,待会儿到了沐蔷小榭我弹琴给你听好不?” 贺溪城看他,又不说话。 弦善偏过脸――神人啊,这个世上果然没有哪棵木头会开窍!唯一的用处就是劈了当柴烧! 不远忽地跑来一名身量娇小的女子,还未束笄的发丝在风中微乱。弦善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高声问道:“杏雨,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儿啊?” 杏雨却不领情,直直冲过两人身边。 “杏雨!”弦善有些愠怒,大声喊她的名字。 杏雨终于停下来,圆圆的眼睛一瞪,语气不善地道:“喊什么?我这儿可急了!” “再急也不至于可没见着我们吧。”弦善也不是好欺负的,冷着脸道。 “哼!”杏雨不屑地看着弦善,“你仗着神人狐假虎威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等殿下知晓了消息,你想巴结我都没门!”说着又赶忙往隽夏殿跑。 弦善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拉着贺溪城道:“走,我们去看看。” 贺溪城点点头,两人便快步返回。 弦善跨进殿里便觉着气氛不对,赶紧往厅堂走,就见杏雨跪在地上,满脸的欣喜。亓官寒澈脸色忽白忽青,亓官犹歌坐在一旁,呆愣愣的,手悬在半空,脚边是茶盏的碎片…… “你说……什么?”那个一贯沉稳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惊惶的一日。 弦善仿佛听见了亓官犹歌心底的咆哮――不是!不是!!不要说!!!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杏雨喜不自胜地又拜,“夫人她有喜了!” ------------ 第五十章 无价之宝 更新时间:2013-07-31 (五十)无价之宝 封赏的圣旨是黄昏时分来的,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亓官犹歌却也被拉去叩首谢恩——就像是给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犹嫌不够地撒上把盐一样。 楚青蝶低头跪着,腹部仍是一片扁平……也对,两个月的胎儿,还没一粒葡萄那么大吧……小手小脚还稚嫩得畸形……手指分开了没?叮当猫似的一团么?……眼睛……嗯,眼睛应该长出来了,两个月眼睛就该有颜色了…… 小得可怜呢……还没葡萄那么大……小得……只要轻轻一捏…… 亓官犹歌蓦地一震……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冗长的圣意终于结束,待亓官寒澈领旨谢恩,众人才得以起身。大约是跪得太久,亓官犹歌有些晕眩地倚向扶着他的霜若。杏雨也扶着此时无比金贵的楚青蝶要走,亓官寒澈眼中满溢着无奈,亓官犹歌只得朝他笑笑,灰败如斯。 亓官寒澈终究还是选择送楚青蝶回去。亓官犹歌明白的,尽管怀着千般愧疚万分抱歉,他的寒澈喜欢那孩子,那个小小的,与他一脉相承的,他的骨肉。 躺在偌大的床上,亓官犹歌仍是昏昏沉沉,长久无法入眠。不知何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生怕惊醒他一般,小心翼翼地脱了衣衫,躺在床沿。 “不留在秋醒殿么?”亓官犹歌听着自己的声音,沉静得犹如陌生人。 亓官寒澈没有回答,不过夏初,整个卧房竟像三伏一般带着窒息的沉闷。 “蝶夫人她开心么?”亓官犹歌又问。 亓官寒澈沉默良久,终于“嗯”了一声。 “你呢?” 亓官寒澈浑身一震,又是长久的沉默,才从有些哑的嗓子里捱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记得听谁说过,世上最伤人的三个字,不是“我恨你”,而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对不起,事情发生之时无法站在你身旁。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无法给你任何补偿…… 被子中渐渐起了微弱的抖动。月光如清冷的泉水,透过轻薄的帷幔,只朦胧地勾勒出颤抖的轮廓。亓官寒澈心脏猛地紧缩,踌躇着握了握拳,终于探过身去,摸索着将亓官犹歌咬在口中的手拿出。 亓官寒澈是皇家生养,虽说不耽于情事,却也认为夫权为纲、三妻四妾本就稀松平常。可当指尖触及那手背上带着温热与悲凉的血腥,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背叛的疼痛。 新生带来的短暂喜悦过后,歉疚让人如鲠在喉。 亓官寒澈无言地握住亓官犹歌,缓缓舔干从深深的齿印中流出的血液。亓官犹歌始终不言不语,却将手环上亓官寒澈的脖子。他想要确认这个男人仍是属于他的,想要被亲吻、被爱抚、被充满,想要狂乱着哭喊,肆无忌惮地流泪。 亓官寒澈除了狠狠地满足他外别无他法,怀中的身子比平日更为热情,胸腔里的跳动却前所未有的凉薄。 亓官犹歌无神地望着浓重的夜空,手指忽地狠狠嵌入亓官寒澈的后背——给我个孩子吧!我想要个孩子……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孩子! 不知亓官寒澈是否听见了那深埋心底的哭喊,只是愈发大力地往那片柔软中冲撞,宛如末日般抵死缠绵,为了一瞬的忘却,为了短暂的心安。 累极的亓官犹歌终于沉沉睡去,亓官寒澈却大睁着眼,无眠了一夜。 翌日,得知喜讯的楚旷鸿下朝回府,迅速换了衣衫点清补品,便带着几个侍从去赫王府见自家妹妹。 亓官寒澈尽管心乱如麻,却还是得笑脸迎接。客套了几句,两人便往楚青蝶的秋醒殿走去。 无论是作为一名女子还是作为徵朝赫王的孺子,有孕之事都让楚青蝶不禁喜气洋洋,脸色也红润不少,笑盈盈迎接哥哥和丈夫。 澜佩和杏雨给两人奉了茶,楚旷鸿环顾四周,笑着点点头——屋里危险的物什都给搬开了,也添了些侍女,最重要的是,自家妹子的笑颜不是像从前那般装出来的。 “我又得感谢殿下了。”楚旷鸿爽朗一笑。 亓官寒澈也笑,“不敢,不敢。” “殿下有了子嗣,我也放心。”楚旷鸿这么说着,眼睛看的却是楚青蝶。 亓官寒澈微微点头,笑得淡然。 “只愿青蝶能给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楚旷鸿笑声朗朗。 一旁的楚青蝶有些羞了,“大哥,兴许是女儿呢。” “哎,我让人去巫门求了符,定能保你生个大胖小子!”楚旷鸿说着便让侍从递过符咒,嘱咐楚青蝶要随身带着。 楚青蝶脸红耳热地收下,偷偷看自己的丈夫。亓官寒澈有些恍惚,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没有神采。 楚旷鸿仿佛没有觉察,咧嘴笑道:“殿下认为呢?” 亓官寒澈怔了一下,立即笑开,“无论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我和青蝶的孩子,我自然疼爱。” “殿下怎的这么说,”楚旷鸿颇为不赞成地道:“我还等着恭贺殿下弄璋之喜呐。” “借将军吉言。”亓官寒澈的笑意增了几分。 楚旷鸿眯起眼看了看亓官寒澈,便转脸同楚青蝶说话。 贺完喜,楚旷鸿便拜别亓官寒澈,策马离开赫王府。 回到将军府,楚旷鸿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侍从。派出去的手下早已在门口等候,楚旷鸿进了府中,那手下便也跟着进去。 “找到了么?”楚旷鸿背着手问。 “请将军恕罪,属下并未找到那人。”手下低着头。 “找不到?”楚旷鸿微微皱眉,那般大张旗鼓之人,怎么没多久便销声匿迹了? 手下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 楚旷鸿想了想,那人说是来考科举的,大约是落榜回乡去了吧,便朝侍从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手下应了声,正要走,楚旷鸿却又忽地叫住他道:“你去樾州千泉城找,他老家在那儿。” “是,”手下应道,又问:“找到之后是先报告将军么?” “嗯?”楚旷鸿一怔,考虑半晌,才道:“你就送些银两给他……然后……说他的药很有效,替我谢谢他……便行了。” “是。”手下行了礼便离开了。 楚旷鸿回到自己的院子,推开门,昨夜让人收拾掉的各大闺秀碧玉俊俏公子的画像不出所料地又挂满了全屋。 楚旷鸿扶额,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咽下,才长舒了一口气,捏着杯子扫视屋内的画像。 正中央的挂的是某家的小公子,当时他不过多看了两眼,爹娘便欢喜得像什么似的,媒婆也趁势拉着他说这小公子如何如何好,就差没把人直接带过来拜堂了…… 说起来那小公子才十四岁啊,身子骨都还没长开,看着也单薄得很。他会注意到那孩子不过是因为他的眼睛很是漂亮……那个人的眼睛也很漂亮……眼角微微上翘,笑起来就像只狐狸似的…… 宫琎藜…… 亓官犹歌醒来之时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坐起来让霜若岚冰帮他穿衣,然后一个人吃了早膳。 亓官寒澈午后才回来,彼时亓官犹歌正百无聊赖地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亓官寒澈微微叹了一声,撑起笑脸走过去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亓官犹歌淡淡地答,视线却没有离开书页。 良久,亓官寒澈才出声,“你停在那一页很久了。” 亓官犹歌一怔,“哗”地一声翻过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看。 亓官寒澈无奈,眉头渐渐拧在一起。 “听说楚将军过来了。”亓官犹歌终于开口。 亓官寒澈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全部吞了回去,点头答:“嗯。” “楚将军开心么?” “嗯。” “真好啊,”亓官犹歌弯起嘴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大家都开心。” 亓官寒澈心口一紧,望着泰然自若的亓官犹歌,眉头蹙了良久,才终于松开。 亓官寒澈一挥手,霜若岚冰便退下去,顺手关上了门。走到亓官犹歌身边,亓官寒澈猛地抽掉他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亓官犹歌脸上有了不悦的神色,伸手想把书抢回来,却被亓官寒澈一把拉进怀里。 “你干嘛?!”亓官犹歌挣扎,亓官寒澈又将他扯回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 亓官犹歌挣动了几下便放弃了,扁扁嘴,在温暖的怀中停留。 “我昨夜想了一宿。”亓官寒澈低声道,一手搭在亓官犹歌头上,一手环着他的后背。 亓官犹歌安安静静的,只是听他说话。 “想你到底值得我做到哪一步?”亓官寒澈问道,接着自嘲般笑笑。 “结论呢?”亓官犹歌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问。 亓官寒澈复又拍了拍他的头,道:“青蝶是个极好的女子。” 亓官犹歌不屑地“嘁”了一声。 “可惜,我终究只能负她了。” 亓官犹歌抬头,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亓官寒澈看着他的眼睛,直达灵魂的深处,“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 第五十一章 发怒 更新时间:2013-08-01 (五十一)发怒 亓官犹歌一怔,随即垂下眼睑,手指不自在地挠了挠耳后,这个……让他怎么接啊…… 亓官寒澈不知怎的也有些尴尬,手臂松松地圈着亓官犹歌,“那你也别赌气了。” “我哪有?”亓官犹歌白他一眼。 “那书讲的什么你知道?”亓官寒澈想笑。 亓官犹歌斜眼看了看桌上――书名就能认一个“术”字――好吧,他失算了…… “我没有……”亓官犹歌还是嘴硬。 “好,你没有。”亓官寒澈只得无奈妥协。 又抱了一会儿,亓官寒澈拉着亓官犹歌的手坐到一边,甚是为难的模样。 “不过……咳……”只说了三个字,那个一贯处事不惊的男人便停了下来,眼神忽地游离不已,“孩子……” 亓官犹歌神色一僵,手心的温度也低了些。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劝青蝶改嫁,但是孩子……”亓官寒澈顿了顿,“我想留下来……”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亓官寒澈从不知晓自己竟也会有那么慌乱的心情,连忙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人把孩子养在别院!” “呵呵……”亓官犹歌笑得干涩,“我哪有那么恶毒啊……” 亓官寒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那个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那么个小东西又没有罪……”亓官犹歌自己都有些恍惚,“只要别遗传你的面瘫就好。” 这时候的玩笑只让人觉得苍凉。 亓官寒澈微微颔首。 “我说真的……”亓官犹歌笑了一声,倒有些嗔怪的意思,“我很喜欢小孩子的。” “嗯。”亓官寒澈点头应声。 亓官犹歌笑笑,用额头点了点亓官寒澈的胸口,随即窝了进去。“以后我要很多孩子。” “好,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孩子。”亓官寒澈低声应着。 亓官犹歌弯起的嘴角再一次提了提,“一定要说服楚青蝶。” “一定。”亓官寒澈摸了摸亓官犹歌的头,引来一阵轻微的笑声。 亓官寒澈长舒一口气,紧紧环着怀里的人,亓官犹歌用力将脸埋进那片温暖之中,嘴角的笑意却瞬间垮败…… 没有计算机电视报刊杂志的日子是无聊的,再加上无法理解这个年代的玩意儿,日子是极度无聊的…… 亓官犹歌对着方方正正的棋盘,眼角抽了抽。 弦善那个没良心的,说要教他下棋很久了,今儿个亓官寒澈上朝去了,他忽地想起这事儿就跑去沐蔷小榭。结果人家笑容满面地把棋盘和棋子都摆出来,打发似的道:“这会儿我有点事,你先自己玩啊。”说完一抹那梳得直下三千尺的青丝,潇洒地转身勾搭他家贺溪城去了。 亓官犹歌最后只能叹气,人家好不容易能和心上人约个会,自己也不能撒泼打滚不准人去不是? 嘿嘿~看我多善良。 站起身在房里游荡了一会儿,亓官犹歌把视线锁定在那张古朴的琴上。 这琴是弦善的宝贝,平日里是死也不会让别人碰的,今儿正好天时地利人和~ 亓官犹歌小恶魔般阴险地笑了两声,缩到琴边,用手指触了触绢丝光泽的桐木面板,感叹地“哦~”了一声。 手指勾了一下弦,古琴立即发出歪曲的调子,始作俑者的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继续自得其乐地蹂躏弦善的宝贝。 就这般自娱自乐了一会儿,亓官犹歌停下来,转脸看向两大侍女,“霜若岚冰,我想喝辣汤。” “是。”霜若应声,便出了小榭。 岚冰留下来,看着亓官犹歌继续胡作非为== 虽说厨房离此处是远了些,霜若隔了一个时辰却还不见回来便有些奇怪了。 亓官犹歌托着下巴看向岚冰,岚冰也只是摇了摇头。亓官犹歌有些不放心了,皱眉道:“早知道就该让寒澈给你们一人配一个侍卫。” 岚冰语态淡然,“神人在说什么笑话,我们区区奴婢,哪里能安排侍卫?” “我说真的,”亓官犹歌眼里一片真诚,“霜若还好些,特别是你,看着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了。” 岚冰莞尔,“奴婢也不是那么柔弱的。” “哪里不是?我都和霜若说好了,以后给你找个好婆家,我们就放心了。”亓官犹歌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 岚冰一怔,随之淡笑,却只溢出凄然,“奴婢这样的,何必去害人家。” 亓官犹歌知晓自己揭了人家的伤心事,有些无措,“这个……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介意嘛……你别想那么多……” 岚冰没有回答,只是低眉顺首地站着。 亓官犹歌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一大堆! “咳咳……”亓官犹歌不好意思地笑,“岚冰你长那么漂亮,又温柔又勤快,绝对有很多人喜欢的……” “神人谬赞了。”岚冰淡淡地答,“奴婢不过尘垢秕糠,怎敢期望那些个不切实际之事。” 亓官犹歌笑得肌肉快抽筋,这时候他可一点也不想岚冰发挥中华民族谦逊的传统美德啊…… “岚冰,你别这么看轻自己,要自信知道么?自信!”亓官犹歌豪气一握拳,“要不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让寒澈找人给你说媒去?” 岚冰摇头,“劳神人费心了,奴婢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样啊……”亓官犹歌瘪嘴,颇为委屈的模样,忽地又像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便明亮起来,“那你知不知道霜若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岚冰拖着长长的尾音,“奴婢不知。” 亓官犹歌摆摆手,似乎对这答案不甚在意,“我听说厨房的童叔想让霜若做他的儿媳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儿。”岚冰微微点头。 “童叔的儿子怎么样?我记得……”亓官犹歌歪着头眨眼,“好像是叫童……立是吧?” 岚冰面色如常,语气也是四平八稳,“是叫童立,人我没有见过,只听说是个老实人。” “哦~”亓官犹歌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算计,“哎,岚冰,你说我们把霜若嫁出去怎么样?” 岚冰没有应声。 “你看啊,霜若她年纪不小了,童立也算咱府里的人,要是霜若喜欢,我觉得嫁给童立挺不错的。”亓官犹歌自顾自地念叨着,“哎,岚冰,要不你找个时间问问霜若的想法,你们女孩儿家要好说话点。” “是。”岚冰应着福了福身。 亓官犹歌正盘算着怎么去打探童立的底细,霜若便抬着碗辣汤埋头进了房间。 “霜若,你回来了?”亓官犹歌咧开嘴笑。 “是。”霜若微微低头,将辣汤抬到亓官犹歌面前便匆匆退下。 亓官犹歌蹙起眉,霜若出门前还笑嘻嘻的,怎么一回来就死气沉沉的了?“霜若,你怎么了?” 霜若摇头,岚冰也觉得不对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怎么了嘛?”亓官犹歌走到霜若面前凑上去看她的脸。 霜若侧过脸去,被咬得发白的下唇却避无可避。 “霜若,你受欺负了?”亓官犹歌亟亟地问,霜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什么都写脸上,这幅模样不是受气了是什么?! 霜若不答,强忍着什么的模样却印证了亓官犹歌的猜想。 “是谁?谁敢欺负你?!”亓官犹歌高声喊,除了亓官寒澈,霜若岚冰是从他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后最为亲近信任之人,他无血缘的金兰姐妹,如今却给人欺负了,他怎么能熟视无睹?! 霜若固执地咬紧嘴唇,什么也不肯透露。岚冰看着她,面色一沉,“又是杏雨?” “杏雨?!”亓官犹歌一听是楚青蝶的手下更是不悦,“杏雨她怎么欺负你了?!” “我……”霜若刚吐了一个字,又立即改口,“没什么……” 亓官犹歌皱眉,“岚冰,你说。” “自蝶夫人有喜之后,杏雨便开始仗势欺人……”岚冰没有接着说下去,亓官犹歌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楚青蝶的丫鬟竟敢欺负我的人!她楚青蝶算什么?! “霜若,你说,我给你出头!”亓官犹歌现下就是只护犊的母鸡,一双眸子尖锐又凌厉。 霜若听了嘴反而封得更紧。亓官犹歌恼了,吼道:“说!” 霜若给吓得一抖,有些颤地答:“我方才去厨房给神人做辣汤,煮到一半杏雨忽地跑进来,说蝶夫人不舒服要喝酸梅汤,便不由分说把辣汤倒了……” 亓官犹歌额头已经发青,那么大的厨房应该不止一个锅灶吧?“然后呢?” “然后……”霜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亓官犹歌,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道:“然后我和杏雨就吵起来,杏雨说现在蝶夫人身怀六甲金贵得很,要是耽搁了我们这些卑如草芥的奴婢可担待不起……我说可这辣汤是神人要的,杏雨便说我只会搬出神人来吓人,有本事神人也……”后面的话吞了下去――逆鳞,不可碰。 “搬出神人来吓人?”那音调高傲得扭曲上扬,“好啊,我就让那个‘卑如草芥’的奴婢知晓什么叫吓人!” 亓官犹歌说完便拉着霜若,直直地往秋醒殿奔去。 ------------ 第五十二章 直面 更新时间:2013-08-01 (五十二)直面 亓官犹歌爱亓官寒澈。 连亓官犹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那个东西扎了根,悄无声息地生长盘踞,等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身上早已缠满藤蔓,勒着脖子那根,叫做楚青蝶――分去了他丈夫的女人。 只要亓官寒澈在天黑之前回来,或是告诉他说要去书房,他就可以当做亓官寒澈没有去见那个女人,他可以当做他没有对她笑,没有像是对他那样的――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没有围着桌子一起吃饭,说今天的菜比昨天的要好吃些,没有拥着她,在寂静的黑夜中安然入眠――什么都没有,就像楚青蝶这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他好几日都没有回来,明明应该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却还是自欺欺人,男人嘛,有点冲动是正常的……不,不……他不会那样的,那种三无男有什么好的楚青蝶要和他上…… 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还会回来…… 然后,他回来了,他的男人,只属于他的男人,他亓官犹歌一个人的…… 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的男人有了孩子,在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 生物学认为,一个蝌蚪似的细胞遇见一个圆球细胞,接着分裂分裂分裂……不停分裂就长成了胎儿。 多么简单,只是两个细胞遇到了,人身体里那么多细胞,多简单。 多简单……那是……多简洁明了的…… 背叛…… 站在秋醒殿门外的侍女见亓官犹歌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有些慌乱,忙行了礼喊道:“神人。” “杏雨呢?”亓官犹歌几乎是一路跑过来,加之心下愠怒,气息便有些喘。 “杏雨?”侍女一愣,指了指殿内道:“应当是陪着夫人吧。” 亓官犹歌瞥了那侍女一眼,便越过她径直走进殿内。 “神人,神人”侍女见亓官犹歌来者不善的模样,忙跟在他身后道:“夫人如今在卧房歇息,神人若是想见夫人,请移步厅堂,容奴婢向夫人通报……” 亓官犹歌蓦地回头,目指气使地看着她,“你是说,我去见你们夫人还得问问你们夫人愿不愿意?” 那侍女一听,慌得立即跪下,“神人明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亓官犹歌看着匍匐在地的侍女,眉头拧成一团。 岚冰见状,上前解释道:“虽说同为一府之人,但神人终究是男子,这般私闯女子的闺房却是不合礼法的。” 亓官犹歌听了也冷静下来,定了定神,对那侍女道:“起来吧。” “多谢神人。”侍女站起身,头却仍重重地低着。 亓官犹歌眼角不自在地抽了抽,他刚刚对人小姑娘也实在凶了点。 “好了,我去厅堂,你去通知蝶夫人吧。”亓官犹歌放缓了语调。 “是。”侍女得了令便慌慌张张跑开了。 亓官犹歌来过秋醒殿几次,厅堂摆设得素雅恬淡,房内悬挂着几幅丹青,大多是深深浅浅的墨色,零星的朱红又点缀出几分活泼。若楚青蝶和他不是情敌,亓官犹歌应当是很欣赏她的才气的。 侍女又上了一道茶,亓官犹歌微微皱着眉,指尖在案几上胡乱敲着。 直到茶水微凉,楚青蝶才被澜佩扶着进门。 “神人。”楚青蝶福了福身,面无血色地笑了笑。 亓官犹歌回了礼,澜佩便扶着楚青蝶缓缓走了几步,慢慢坐在案几的另一边。 “神人大驾光临,无奈妾身身子不适,才耽搁了些时间,没能迎接神人,还请恕罪。”楚青蝶声音有些脱力。 “我也没等多久。”亓官犹歌有什么怨气也不好说了,她这样子确实很虚弱,初期反应那么严重么? “不知神人此来,所为何事?”楚青蝶轻声问。 “嗯,那个……”亓官犹歌手背掩着嘴,看了一眼霜若,假意咳了两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说关于杏……” 亓官犹歌正打算切入主题,不料楚青蝶面色倏然一变,侧头干呕起来。亓官犹歌还在发愣,澜佩已眼疾手快地将痰盂递过去,楚青蝶呕得极重,却只能呕出些酸水来。 好不容易收了声,杏雨递了杯茶水给她漱口,澜佩用布巾为她擦了擦嘴。 亓官犹歌还是呆呆的,有些吞吐地问:“你……还好吧?” “让神人见笑了,妾身……”楚青蝶话还未说完,又偏头呕了起来。 这次呕吐的时间更长,像是要把心脏也吐出来一般,看得亓官犹歌脑仁都发疼,仿佛自己都要跟着吐了一样。 终于吐完,楚青蝶看着也像要晕倒了似的,亓官犹歌赶紧对澜佩道:“快扶你家主子进去休息吧,我过段时间再来。” “谢神人。”澜佩和杏雨一人扶一边将楚青蝶扶往卧房。 亓官犹歌长长地“呼”了一声,坐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那个。”亓官犹歌招了招留下的侍女。 侍女上前几步,躬身。 亓官犹歌再次敛容正色,“麻烦你和杏雨说,今天的事我暂且不和她计较了,但是以后她要是再敢胡作非为,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那侍女有些迷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好恭敬地答了声“是”。 亓官犹歌带霜若岚冰回到隽夏殿,头仍是有些重,便去睡了会儿。待睡醒之时,见着的便是亓官寒澈眉语目笑的脸。 “睡得和小猪似的。”亓官寒澈戳了戳他的脸,嘴角微微挑起。近来形式越来越急迫,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妃的心腹也在暗地拼命与楚旷鸿抢夺兵权,青蝶身边也出现了可疑之人…… 只有这个人了…… 亓官寒澈看着还有些睡意懵懂的亓官犹歌,心底暖融融的像是要化开,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真正感到幸福与轻松,宛如窝进绵软的云中,伸手便能抓住太阳一般。 亓官寒澈想着,便禁不住俯下身,点了点亓官犹歌的薄唇。 亓官犹歌脸上一红,挪了挪头看向窗外,“什么时候了?” “晚膳都过了。”亓官寒澈答。 “都这么晚了?”亓官犹歌讶异得坐起来,他居然能错过晚膳?! 亓官寒澈失笑,捏他的脸道:“给你留了饭菜,快些起来。” “嗯。”亓官犹歌披着外衣便下了床,亓官寒澈让霜若岚冰把饭菜抬了进来。 亓官犹歌将筷子在桌上扣了扣,螃蟹举钳似的对空夹了夹,才一举直戳酸辣鱼。 亓官寒澈哭笑不得,吃饭是亓官犹歌最没形象的时候。 “我说,”亓官寒澈忍住笑,“没人和你抢。” “有你啊。”亓官犹歌眨眼。 亓官寒澈嘴角抽了抽,“我不抢,你吃文雅些。” “现在嫌我吃饭样子不好看了?”亓官犹歌瞥他。 “哪里的话,我只是怕你噎着。”亓官寒澈赶紧顺毛。 “那不就得了,”亓官犹歌语调转了好几个弯,“你什么时候见我噎过了。” 亓官寒澈想了想――还真没有。 “反正就我们两个有什么关系。”亓官犹歌继续往嘴里塞饭菜。 亓官寒澈挑眉,好吧好吧,反正就他们两人。 抬碗,吃饭。 吃得差不多了,亓官犹歌喝了一口汤,无声地清了清嗓子,仿佛不经意般道:“我今天,去见蝶夫人了。” 亓官寒澈微怔,随即挤出笑容,“说了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说呢,”亓官犹歌一撇嘴,“蝶夫人就孕吐了。” 亓官寒澈没有应声。 “她吐得挺惨的,酸水都吐不出来了还一直干呕。”亓官犹歌喝了口汤,瞄了一眼亓官寒澈,又继续,“你没去看她?” 亓官寒澈摇头,他正为怎么和楚青蝶说改嫁的事焦头烂额,哪敢去见她。 “我觉得啊,”亓官犹歌也不吃了,用筷子搅着碗里的汤,“蝶夫人其实挺可怜的。” 亓官寒澈不解地看着他,亓官犹歌碗中的汤顺着筷子划出一圈一圈的圆,“就是改嫁的事,也别太早和她讲了。” 亓官寒澈胸口一梗,“你怎么……” “不是说看她挺可怜的嘛,她这又不太好的样子,我听说前三个月挺危险的,你就别刺激她了。”亓官犹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亓官寒澈看着他,脸上是满满的歉意。但也不能否认,在这风头浪尖,至少搁置了一个烦恼让他轻松不少。 “谢谢。”亓官寒澈低声道。 “你替谁谢呢?”亓官犹歌挑眉。 亓官寒澈咧嘴,“自然是替我。” 亓官犹歌笑笑,叫霜若岚冰进来收拾。 伺候两个主子睡下,霜若岚冰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小院就在隽夏殿内,离亓官犹歌的卧房不远,有好几间屋子,但住的就只有她们两个,稍稍显得有些荒凉。 霜若打着呵欠烧水,岚冰本来打算和她说童叔儿子的事,见她这样子也只好作罢,各回各屋。 漱口净面,岚冰拉好被子躺下,耳边却不知为何忽地盘旋着奇异的铃声,熟悉异常…… 岚冰猛地醒来,床下盘着一条褐色鳞片的五毒蛇,弯曲地匍匐在地,“嘶嘶”地吐着信子…… ------------ 第五十三章 看亲 更新时间:2013-08-01 (五十三)看亲 霜若打着哈欠推开门,迷迷糊糊地跨过门槛去烧水净面。 寅时的天色还是一片乌黑,霜若将布巾按在脸上吸干水,回头,就见岚冰一脸淡漠地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霜若把布巾搭回架子上,疑惑地看着她。 岚冰也看着她,仿佛平淡如水,又仿佛百感交集。 霜若等了良久,岚冰才开口,“霜若,你觉得童叔家的童立怎么样?” 霜若整个身体都“哈?”了一声,这人神神叨叨的就为了这句话? “我又没见过,哪里知道怎么样。”霜若随便搪了一句回去,又问:“你怎么忽地这么问?” “神人想把你许给童立。” 岚冰的答案让霜若的脸立即红得像是在沸水里烫过一遍,甩着手高声喊:“神人怎么那样想,我……我才……” “那你可有其他中意的人?”岚冰无谓地打断她。 “没有。”霜若立即否认。 “那为何不愿嫁给童立?”岚冰问。 霜若急得脸红耳热,“我不是不愿嫁给童立,我是不愿嫁人!” “为何?”岚冰继续追问,眉心微蹙,“难道你打算孤独终老?” “才不是孤独终老,只是……只是……”霜若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却又什么也解释不清。 岚冰见她这般也颇感头疼,“你冷静些,我又没说非要把你塞给童立。” 霜若终于停下来,脸红红地站着。 “霜若,你也将近桃李年华,莫非就打算这样荒废了?”岚冰皱着眉,正色厉声地道:“你嫁了童立,神人也放心。” “岚冰,你也觉得我该嫁?”霜若微微伸头。 岚冰沉默须臾,微叹一声,道:“自然。” 霜若撅嘴,“你就那么想我嫁?” 岚冰挑眉,不置可否。霜若伤心地垂下眉毛。 “那么,你意愿如何?”岚冰放柔了声音问。 “你都那么说了……”霜若红着脸嗫嚅,“要是神人让我嫁,我就嫁。” 岚冰舒了一口气,却不晓得该不该笑,“那就好。” 霜若看着岚冰一副安心落意的模样,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你就像我老娘似的急着把我嫁出去呢?” 岚冰眯着眼看她,然后,赏了她一个爆栗。 霜若抬着水盆站在卧房门外,斜眼看了一下身旁的岚冰。岚冰也偏过头看她,一脸的泰然自若。 房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请了安,便将洗漱用具抬了进去。 吃了早膳,亓官寒澈便上朝去了,亓官犹歌也开始他日复一日的无聊时光。 “神人。”岚冰捧上洗好的果子,亓官犹歌随手捡了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神人。”岚冰又喊了一声,亓官犹歌于是嚼着果肉看她。 “今早我和霜若说了。”岚冰看向霜若,霜若立即脸红耳赤地低下头。 “她说全凭您做主。” 亓官犹歌笑起来,偏头看着霜若,“霜若,这终身大事你可得想好了。”话是这么说,某个无聊的主子心里其实已经盘算着要办场盛大的婚宴,狠狠热闹一把了。 霜若这会儿安静得像只小兔子,捏着手指,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我们霜若还有小女儿情态的啊~亓官犹歌此时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抚着不存在的山羊须,摇头晃脑~ “霜若说过要八抬大轿的对吧?话说这成亲要做些什么准备来着?”虽说自己也成了亲,但亓官犹歌就只知道点拜堂的礼仪,更何况当初嫁过来时也不怎么甘愿,那些礼数根本就没用心记下。 “要先说媒,然后看亲,过礼,择期什么的。”岚冰答道,一边的霜若脸又红起来。 “哦。”亓官犹歌摸了摸下巴,“那等寒澈回来我让他去找个媒婆?” 岚冰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们做奴婢的,怎敢劳烦二殿下。奴婢自己去找就成了。” “啊?”亓官犹歌倒没想到这些,挠了挠头,“那我做什么?” “您只要准许霜若成亲就成。”岚冰淡笑。 “我当然答应了……”亓官犹歌泄气,合着还是没自己什么事嘛。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霜若,算了,至少自己的婢子之一不会变大龄剩女了,这另一个……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好人家呢? 童叔原本就看中了霜若,如今媒人上门,自然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说媒结束,便是看亲,媒人定好了时日,便带着童立到了赫王府中。 媒人领着童叔和童立到了霜若岚冰的小院时,就见院子外面站着好几个侍卫——某个无聊的家伙来凑热闹了。童立见这架势忽地手心冒汗,还是跟着媒人进了厅堂。 霜若岚冰和亓官犹歌趴着门缝,偷偷看着厅堂里的陌生男子。童立不算壮实,但身形颇高,后背有些卑微地躬着,本身脸也还行,再加上是来看亲的,收拾了一番也挺过得去。 亓官犹歌看了几眼,对着霜若岚冰甚是中肯地点了点头。岚冰也似乎颇为满意,只有霜若局促不已,面上看不出好恶。 “怎么样,出去么?”亓官犹歌问另外两个,岚冰点头,霜若想了会儿,也点了点头。 亓官犹歌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板,颇有娘家风范地走了出去。 童叔没料到亓官犹歌也在,连忙拉着童立下跪,媒婆也跪下行了礼,亓官犹歌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才让三人起来。 亓官犹歌就这么站着,瞟了几眼低着头的童立,给足了压迫,才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神人,这是小儿给霜若带的见面礼。”童叔双手捧着一个大盒子。 岚冰接过来,打开,是一些肉食,亓官犹歌绷着的脸似乎抽了抽,挥挥手,岚冰便将盒子收了下去。 亓官犹歌让三人都坐,童叔和童立依言坐了下来,媒婆却仍是站着,对着亓官犹歌堆笑道:“神人呐,这便是童家的老四阿立,您看是不是天庭饱满仪表堂堂?” 天庭是挺饱满的,仪表就欠了那么点。亓官犹歌腹诽,脸上却没多大变化。 媒婆见状有些尴尬,立马又拔高了声调更是欢喜地道:“神人呐,这认得阿立的人啊都说阿立老实得紧。阿立现下是在客来居学手艺,但要不了两年便能出师了,养家糊口绝无问题。” “嗯。”亓官犹歌点了点头,让媒婆那张吧啦吧啦的嘴闭上。结果媒婆介绍完男方,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夸霜若。 亓官犹歌绷着一张脸,心里却早已抽得不行。能把他家霜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是不错啦,只是这人也太能吹了吧…… 媒婆尽忠职守地夸完霜若,终于停下来喝茶润喉,气氛却冷了下来。童立看了看霜若又急张拘诸地看了眼亓官犹歌,有些无措。 “神人,您看……”童叔小心翼翼地问。 亓官犹歌看了看童立,又看向霜若。霜若脸微红,大约还是看得起童立的吧。 “那就留下来用膳吧。”亓官犹歌给了回答。 媒婆和童家父子自然知晓其中暗含的意思,都放下心来,等着亓官犹歌再指示。 “这……”亓官犹歌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了下来,那三人立即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竖起了耳朵。 “咳咳,”目光忽地聚集到自己身上,亓官犹歌还是有些不适,“这霜若是我最宠爱的侍女……”忽地意识到还有岚冰,亓官犹歌又加了两个字,“之一……” 那三人屏气凝神地听着。 亓官犹歌危言正色地看着童立道:“若是你对霜若不好,我定然不会饶你。” “神人放心,小的定当全心全意对待霜若姑娘。”一直安静的童立终于开口,颇有些发誓的意味。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算他勉强通关了。 饭菜上来,亓官犹歌碍着身份不好同他们一起,便打着呵欠回了自己的寝殿,只是童家父子、媒婆还有霜若岚冰一起吃了顿饭。 饭毕,岚冰送媒婆和童家父子出府,霜若作为待嫁新娘得含羞带怯,便没有相送。 两人回了隽夏殿,亓官犹歌却又睡下了。霜若岚冰不敢打搅,便去了院子乘凉。 “霜若,你觉得那童立如何?”岚冰问。 “人看起来挺好的,就是……”霜若停下,扁了扁嘴。 “怎么?”岚冰微微皱眉。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霜若自己也为难,要说童立确实是不错,自己和童叔也熟悉,嫁过去总不会受苦,但就是……少了什么…… 岚冰也不明白霜若的想法,问道:“你莫非还想找个王孙贵胄?” “不是,”霜若赶紧摇头,“但是就像赫王殿下和神人那样的,和童立……没有那样的感觉……” 岚冰笑,“你是想找个喜欢的?” 霜若怔了怔,点点头,“大概吧。”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殿下与神人那般的天赐良缘?”岚冰笑得涩然,“霜若,你这已是难得了。” 霜若看着岚冰,脸上有了一丝忧虑,“岚冰……” “嗯?” “要不我们一起嫁给童立。” 岚冰一惊,“你怎的这么想?!” “岚冰,你也觉得童立不错,你还比我大几个月呢,就像你说的啊,不能荒废了,岚冰……”霜若有些撒娇。 “我不能……”岚冰闭上眼,脸色有些苍白。 “我知道的,要不是那个天杀的的太子妃,你早就在太子身边享福了。”霜若扼腕,“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你就别再放在心上,我们两个一起嫁不好么?” “你不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太子那样薄情寡信之人到底有什么好!”霜若急了,冲着岚冰吼。 岚冰觉得头疼,扶着额道:“我对太子殿下并无余情,只是我无法生下子嗣……” 霜若立即接下去,“我可以啊,我生下之后过继给你不就行了?” “不是……我……”头更疼了…… “岚冰,要不你做大我做小,”霜若有些哀求的意味,“我不想和你分开啊。” 岚冰一怔,嘴唇开着一分,却说不出话。 “岚冰?”霜若上前了两步。 岚冰低垂的睫毛微微抖动,“你个傻瓜……” “嗯?” “我不会嫁给童立,那是你的幸福,我这样的人,绝不能夺取。” 将手放在霜若的头上,岚冰笑得宠溺,“而你的幸福,我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夺取。” ——这是无论岚冰还是碧蝎,这一生,一定会坚守的承诺! ------------ 第五十四章 无缘 更新时间:2013-08-02 (五十四)无缘 长及脚踝的黑裙不知是以何种手艺压出了密密匝匝的褶皱,层层叠叠地将彩绣五毒掩映在片片乌黑之中。在那刻意求工的裙上放置的却是一只宛如出自幼童之手般工艺拙劣的小小陶罐,没有上釉,赭黄的颜色干巴巴的仿佛随时会裂开。 “七日。” 那黑裙女子将手按在陶罐之上,淡淡吐出两个字。 “但……”岚冰急切地道,又立即吞下后面的话,乞求地看着面目清冷的女子。 那女子只是轻轻抚了抚陶罐,仿佛那是她心尖上的爱人,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 “求您……再宽限几日……”岚冰捏着手,寻求一丝丝的希望。 “阿蝎,”黑裙女子开始不耐,“若不是你要我过些时日再动手,徵朝上下如今已是披麻戴孝了。” 岚冰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阿蝎,你在犹豫什么?”女子皱眉,眼中满是凌厉,“你不想为你阿搭报仇了么?!” “不是!”岚冰连忙否认。 “那又为何?!”黑裙女子横眉竖眼。 “我……”岚冰咬着的下唇泛着青白。 黑裙女子见她如此为难,心下也是怜惜,将陶罐放到案几上,站起身靠近岚冰,放柔了语气道:“阿蝎,想想你阿搭是怎么惨死的,想想我们萧家上下无辜连坐的四十三口。阿么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阿么……”岚冰的声调中带着一丝颤音,血的印记,清晰如斯。 黑裙女子轻声叹息,握住岚冰颤抖的手,最终妥协,“十日,最多十日。” 岚冰嗓子哽得发不出声,只得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叹了一声,拉着岚冰坐下。岚冰平复了心神,将手抽了出来。 “你就这么出来不会有事么?”女子看了看窗外晦暗的夜色,虽说已经是三更半夜,但也难保不会被发现。 “不会。”岚冰淡笑,平日里本就没人敢来打扰她们,霜若又是一睡着雷打都不醒的主。 女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阿么……”岚冰忽地喊。 女子看着她,“怎么?” “您身上有桃花蛊么?”岚冰问。 女子凉薄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你要桃花蛊作甚?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汉子?” “哪有!”岚冰面色微赧。 自家碧蝎面皮薄,女子便不再多问,应道,“我现下是没有,你若想要,我替你养去。” “多谢阿么。”岚冰像是讨了赏的孩子般笑起来。 女子含笑点头,又拉起岚冰的手握住,血脉相通的温度从那交叠的掌心缓缓流淌开来。 “于是我就漂流到了一个岛上,你们不知道啊,上面的人有多小,就……就这么点儿!”亓官犹歌一脸的夸张,用两手比出一尺不到的距离。 霜若岚冰均是惊奇地“哦”了一声,亓官寒澈坐在一侧,哭笑不得地听他讲述在“神界”的“经历”。 “他们用绳子把我绑起来,晚上的时候安排我到教堂……不是,那个应该叫……”亓官犹歌琢磨着用词,“庙?对了!他们把我安排到他们那里最大的庙里边睡觉。但是你们想想看,就那么小点点的人,修的庙能有多大?” 霜若赞同地连连点头。 一见听众兴趣盎然,亓官犹歌就更有干劲了,一掳袖子继续道:“我就躺进那个庙里面。啊,你们不知道那儿有多小!我伸直身子,就正好头抵着正门,脚蹬着后门。我睡得特难受!第二天他们就带我去见他们的皇帝,他们皇帝特喜欢我……” 贺溪城出现在院外时,原本吐沫横飞的亓官犹歌忽地停了下来,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果然就见亓官寒澈站了起来,对着亓官犹歌说了声“我出去一会儿”便要走。 “你这几天都很忙么?”亓官犹歌不悦,他所说的“一会儿”绝不止一会儿。 “有些事。”亓官寒澈模糊其词地答。 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那你早点回来。” “嗯。”亓官寒澈淡笑着点了点头。 亓官犹歌也对他笑了笑,亓官寒澈才同贺溪城离开。 “嗯……”亓官犹歌瘪了瘪嘴,他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和寒澈好好说话的啊…… 霜若看了看亓官寒澈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扁嘴不悦的亓官犹歌,虽说很好奇后面的发展,但她决定金人三缄。 “好了,咱继续说。”亓官犹歌收拾心情,又笑开了接着讲“亓官犹歌游记”。 待亓官犹歌“游”到慧骃国之时,一名婢女进来行礼。 “神人,这是童大厨要奴婢交给神人的。”婢女恭敬地将一张纸笺递给了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接过来展开,“什么?” “应当是童立的生辰八字。”一旁的岚冰解释道。 “哦,是要去算和霜若的八字合不合是吧?”亓官犹歌撇嘴,徵朝崇尚巫筮之术,大至祭天祀地,小至上山下水,都须占卜问卦。这可真是……八字合不合有什么关系嘛,相互喜欢不就行了? “是。”岚冰尽职尽责地回答他。 “那怎么办?”亓官犹歌看向岚冰,他又不晓得怎么算卦。 “神人请交给奴婢去办吧。”岚冰微微躬身,霜若的八字她之前也是问好了的。 “啊?哦。”亓官犹歌犹豫了一下便将纸笺交给岚冰。 岚冰接过后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我也去。”霜若赶紧走近岚冰,她也想快些知晓问卦的结果。 “你不是在听神人讲故事么,而且神人身边也要人伺候,我一个人去就好。”岚冰摆手。 “那要不我给你安排个侍卫去?”亓官犹歌也插嘴。 “离这儿不远便有巫卜,奴婢一个人就行了。”岚冰坚持,见亓官犹歌还是不甚放心的模样,才改口道:“奴婢出门时再找个人一起。” 亓官犹歌这才安心,“那你出去小心点。” “是。”岚冰躬身,出了隽夏殿。 街头的小店内,巫卜看了看散在桌上的铜钱,皱起了眉头。 “结果如何?”岚冰有些不好的预感,“莫非这两人八字相冲?” “并非相冲,”巫卜摇头,“而是这两人,命定无缘。” “无缘?”岚冰诧异不已,“他们就要成亲了,竟是无缘?” “卦象是如此,”巫卜也有些迷茫,“兴许是小巫学艺不精,姑娘可到别处再算算。” 岚冰结了钱,心下忐忑不已。霜若此时若不离开,必定要卷入风波之中。 眼里浮起一丝坚定,岚冰攥着纸笺,走向下一家巫卜。 天色渐暗,亓官犹歌坐在小凳上有些心焦地看着殿门。直到岚冰踏进院内,他才兴冲冲跳起来,亟亟迎了上去。 “岚冰啊,怎么这么晚?”亓官犹歌满脸的担忧。 “奴婢在路上见着了杂耍班子,便……”岚冰微微低头。 “怎么这样?我的终身大事还不如那杂耍班子?”跟在后面的霜若佯嗔道。 岚冰淡笑,“抱歉。” 霜若也没真怪她,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算是应答。 “那么结果怎么样?”亓官犹歌眼里满是期待,霜若也敛容屏气地看着她。 岚冰微顿,那之后,她又去问了好几个巫卜,得到的结论无一不是“命定无缘”,但……岚冰弯起嘴角笑出声,“自然……是天赐良缘了。” 亓官犹歌虽说不信这些,但听后还是舒了一口气。霜若的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仿佛不甚满意。 “只是……”岚冰道。 亓官犹歌和霜若的心又给提了起来。 “那巫卜道,这亲事需在九日之内结成,否则恐有血光之灾。”岚冰正色道。 亓官犹歌摆摆手,“那快点成亲不就行了。” 岚冰笑了笑,“便是这个意思。” “可是,”霜若却有些不愿,“九日会不会太仓促了?” “有什么关系,”亓官犹歌倒是淡然得很,“多派些人手,九日还是能准备好的吧。霜若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会帮你风光大办的。” 霜若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无眚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安静得宛如一座坟墓。皇帝手执狼毫,缓缓在奏章上批下字迹。 近来……未免太安静了些…… 皇帝停下笔,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衫。 自己愈发病笃,连奏折都看得不甚清晰,写几个字也颇感吃力。虽说两个儿子也都长大成人,却还是让人放心不下。沨儿那孩子原本为了女儿收了点心,最近却又死灰复燃,不知跑去哪里浪荡了。澈儿的孺人有了身孕,但也不知…… 皇帝揉了揉额头两边的穴位,又翻开另一张奏折看了看,拿起狼毫正要写,却听“咯哒”一声,笔杆竟忽地断裂开来。 皇帝有些楞,一旁的徐公公急忙将断笔收起以免污了奏章,连声道要彻查下去,看看是哪些个不要命的竟敢如此偷工减料。 皇帝摆了摆手,缓缓道:“这笔也用了不少年,是该换换了。” 徐公公应了声“是”,重新递给皇帝一只狼毫。 皇帝握着笔杆,却没有批字,最终将狼毫放回笔架,不由叹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第五十五章 帝星陨落 更新时间:2013-08-03 (五十五)帝星陨落 属于两个人的小院用红绸装点出婚典的喜庆,霜若端正地坐在床上,精致的红色绣花鞋外还套了一双旧鞋,一袭大红的霞帔,凤冠两头的凤凰口衔珠翠,垂下来,摇曳出娇妍娉婷的美。 房门微微开了个缝,停顿一下,才被推开。霜若看过去,就见岚冰单手推着门,应时地穿了身浅红的衣衫,看着霜若,粉唇含笑。 “哟,是岚冰姑娘啊,快进来快进来。”喜娘眉眼几乎弯成了月牙。 岚冰进来关上门,霜若看着她走向自己,忽地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最后还是她一个人出嫁,岚冰……怎么办? “神人让我过来看看。”还是岚冰先开了口。 “……哦。”霜若停了一拍,才回答。 “神人原本是要自己来的,”岚冰弯着嘴角,“但是待嫁的新娘子哪能让男子瞧见了?” 霜若也好笑地“扑哧”一声。 “神人还想闹洞房来着。”岚冰没说下去,想必这念头是给某人扼杀于摇篮了。 霜若一想起亓官犹歌瘪嘴的模样,忍不住笑:“神人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岚冰也无奈摇头,这样的人想要受得住太子妃的敌对,真真让人…… 两人都不言语,喜娘立即接话,“哎呀,这霜若姑娘出嫁可是喜事,只可惜岚冰姑娘以后一个人可寂寞了。” 霜若眉宇间尽是抱歉,岚冰倒是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倒也没什么。” 喜娘用大红的手绢掩口一笑,“姑娘是神人的贴心人儿,丰衣足食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女人呐,总得有个归宿不是?” 到这儿岚冰也听出了门道,佯装不知地没有回话。 喜娘笑得更媚,语气甜的像要滴下蜜糖一般,“我这还有好几个不错的小伙呐。” “这……还是随缘的好。”岚冰随意搪塞,忽然想地了巫卜那句“命定无缘”,心下又忐忑起来。 “哎,”喜娘也不逼迫,只继续笑道:“岚冰姑娘没有这个意愿便罢了,若是哪日想起来,可一定得找我梁媒婆啊。” 岚冰点头,垂首沉默了一会儿,对喜娘道:“梁媒婆,我和霜若有些话讲,烦请您回避一下。” 喜娘甩着手绢连连摆手,“岚冰姑娘何必那么客气,这好姐妹要嫁人了,岚冰姑娘舍不得想多说说话是自然的,我这就出去。” 岚冰听着喜娘走远了,又环顾四周,才向霜若走近了几步。 霜若一双眼里满是迷茫,岚冰看着她,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霜若觉着自己许多时候都无法了解岚冰的想法。 岚冰在袖中找了找,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拉着霜若的手摊开,放在那手心,又郑重其事地两手将霜若的手指收拢,把那纸包紧紧裹住。 “什么啊?”霜若抽出手摊开,这小纸包莫非有什么奥秘不成? “霜若,这便算是我送你的贺礼了。”岚冰声音有些惨淡。 霜若愣了一下,想打开纸包,却被岚冰一把拦住了,“现下先别打开,等你到了童家,你和童立单独相处之时无论用什么方法让他吃下去便成了。” “啊?!”霜若惊呼,“这是什么啊?为什么要给童立吃?” 岚冰拧眉,拉着霜若的手问道:“你信不信我?” “我当然信啊。”霜若急忙辩解。 “那便按我说的做。”岚冰直言正色。 “岚冰啊,你该不会是给我那个……”霜若羞赧不已,“那什么吧……” 岚冰眉头一抖,抬手敲了一下霜若的额头,“你在想什么浑事?” 霜若脸更红,埋下头。 “这个呢,总之……”岚冰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算是平常补身子的药。” “补身子的?那怎么不给我?”霜若心下有些不平衡。 “这……”岚冰眼神闪烁,“你吃也行,但还是……男子吃要好些。” “哦。”霜若不疑有他,乖乖将纸包收进宽襟的袖中。 岚冰见她收了纸包,松了口气,道:“时辰快到了,我便先回去了。” “嗯。”霜若点点头,眼睛却还盯着岚冰,有些不舍。 岚冰却仿佛没有看见,转头快步离开了房间。 喜庆的唢呐渐渐近了,喜娘赶紧抖了抖红盖头盖在霜若头上,扶着她出了门。 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红纸包从门缝中塞了进来,喜娘笑眯眯收了,却没有开门的意思,一旁的岚冰却有些急,“就这样罢了吧。” “哎,”喜娘摆摆手,“这啊,是抬高霜若姑娘的身价,好让童家知晓霜若姑娘可是金贵得很的呢。” 岚冰心下不知为何忽地急躁起来,道:“童叔一向疼爱霜若,再说还有神人撑腰,霜若嫁过去绝不会吃苦,开门礼做做意思便罢了吧。” 喜娘看了看岚冰,“哎”了一声算是答应,门缝里塞进第二封红纸包时,便叫人开了门。 霜若被喜娘扶着跨过门槛,想要回头看一眼,一想起喜娘说的不能回头,况且盖着盖头也看不见什么,只好作罢,埋着头任由喜娘扶着她走。 大约是扶到了轿前,霜若随喜娘停下,抬起脚让她脱下一只旧鞋,踩着红鞋进了轿子,伸出另一只旧鞋。 岚冰捏着手指,看着喜娘为霜若脱下剩下那只旧鞋,心中只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喜娘脱了旧鞋,霜若端正地坐进轿子,轿帘放下,微微晃动了几下便停止,岚冰的心也仿佛平静了下来,只要躲过这几日……哪怕…… “起……” “围起来!”不远忽地响起一声大喊,众人的目光均向远处看去,就见一队亲卫手持佩刀直冲而来。 抬了一半的轿夫吓得猛地放下轿子,霜若吃了一惊,顾不得礼法地拉下盖头探出轿外。 亲卫已经将赫王府重重围住,几个闷头想跑的被抓了回来押下跪着,手足无措地只知道哭喊“饶命”。霜若脑中一片混乱,看向岚冰,岚冰也是惊骇得脸色惨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哎哟官爷,这是怎么了?”喜娘反应要快一些,找到亲卫长问:“我们这儿办喜事呢,有什么事惊动了官爷啊?” “今日清晨圣上忽然驾崩。”亲卫长双手握拳拜向皇宫的位置,一脸如丧考妣,“赫王殿下被疑与此事有关。” “哎哟,”纵是喜娘也震惊不已,“这赫王殿下可是圣上最疼爱的幺子,怎么可能做这等犯上作乱之事?” “是不是犯上作乱,可不是由你说了算。”亲卫长瞥了一眼喜娘,又颐指气使地吼了几声,“围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跑!” 霜若终于找回清明,扒下凤冠就要往府里跑,被一个亲卫抓住吼道:“你要作甚?!” “我是神人的侍女!我要进去看看神人!”霜若挣扎不已。 “谁知道你是要见神人还是掩藏证据!”亲卫紧紧箍住霜若的手臂不放。 “我真的是!我只是要去看神人!”霜若又叫又踢,亲卫也叫苦不迭。 岚冰这时也走过来,道:“我们确实是神人的侍女,你这般阻拦,也不怕天打雷劈么?!” 亲卫有些动摇,岚冰趁机发誓道:“大人可与奴婢们一同进去,奴婢们只是去见神人,绝不动府内一草一木!” 亲卫犹豫了一会儿,向亲卫长禀报得了允许,协同几个亲卫押着霜若岚冰去往隽夏殿。 隽夏殿也是被团团围住,碍于身份,亲卫也只敢将亓官寒澈和亓官犹歌围在中间,没有多作为难。 “神人。”霜若见这阵仗已是担忧不已,硬挤进去扑向亓官犹歌。 “霜若?!”亓官犹歌见了霜若也吃了一惊,“你不是嫁出去了么?” “轿子还没走,他们便围过来了。”霜若解释道,“这亲事,怕是……” 亓官犹歌赫然大怒,指着大群亲卫吼道:“大喜的日子你们也要阻拦,霜若只是个无辜的侍女,人家一辈子的幸福就这么毁在你们手里了!” 亲卫均默然无语,只有殿中的亲卫长恭敬地解释:“此事事关圣上驾崩还有赫王殿下以及神人的清白,还请神人见谅。” 再度听见“驾崩”一次,亓官寒澈的肩膀又几不可闻地抖动了一下,亓官犹歌也乖乖闭嘴,坐在亓官寒澈身边,紧紧握起他的手。 “报!”一名亲卫手捧一个小瓷坛子进来,行了礼道:“属下在二殿下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这个。” 侍卫长接过了,打开,就见里面残留着几滴干涸的黑血。亲卫长看了几眼,便交给一旁随行的巫觋,巫觋仔仔细细地端详坛子,又嗅了嗅,最后盖上盖子,道:“是巫蛊无疑。” “什么?!”亓官犹歌大叫起来。 亲卫长不顾亓官犹歌的惊诧,还是一派恭敬,“这就只好请赫王殿下到宗人府走一趟了。” 亓官寒澈淡然起身,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就要同亲卫离开。 “不……不要!”亓官犹歌大喊一声,紧紧拉住亓官寒澈。 “神人,请不要阻碍属下办事。”亲卫长不禁皱眉。 “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就这么抓他走!”亓官犹歌还是紧紧拉着亓官寒澈的手臂。 “但如今查出了饲养巫蛊的坛子,神人不能这么意气用事。”亲卫长正色道。 “是别人陷害的!是太子妃那个女人!”亓官犹歌不禁大吼。 “神人若是再妨碍公务,就莫怪属下不客气了!”亲卫长说着便抽出佩刀,连带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抽刀声。 “你们敢!”亓官犹歌狠狠瞪着一众亲卫,“我是送子双神派来的神人,你们敢不听我的命令!” 一干亲卫不由得面面相觑,刀也不知该不该收回去。 “好了犹歌,”亓官寒澈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我只是去一趟宗人府,清者自清,我不会有事。” “谁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亓官犹歌一脸愤恚,依然狠盯着周围,“什么官什么府的最假了!” 亓官寒澈哭笑不得,“我去一趟就回来,别闹。” “你干嘛要往火坑里跳啊!”亓官犹歌恨亓官寒澈的不争气,“我绝对不会让他们伤你一根汗毛!” “不会有事。”亓官寒澈扯下亓官犹歌的手,亲卫们便围拢过来。 亓官犹歌只觉得血气上冲,又要去拉亓官寒澈,手伸到一半,却忽地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 第五十六章 有喜 更新时间:2013-08-04 (五十六)有喜 浑浑噩噩间感到一阵惶恐,意识明明清晰地流动,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最诡异的是手脚分明能感受到丝绸的顺滑,却像瘫痪一般无法动弹。亓官犹歌奋力挣扎,可除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其余却没有丝毫改变。 “神人,神人?”耳畔响起霜若的声音,身体似乎被摇动了几下,亓官犹歌尖叫出声,猛地坐起来,惊慌地看了看周围―― 是他和寒澈的卧房。 亓官犹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刚放下,又猛然记起亓官寒澈被亲卫带去了宗人府,立即要下床。 “神人,你别乱动,千万别乱动!”霜若连忙制住他。 “霜若,你放开,我要去宗人府把寒澈要回来!”亓官犹歌挣扎着要起身,可霜若力气出奇的大,硬是将他稳稳地压在床上。 “神人,你先冷静些听我说!”霜若一个狠力压住亓官犹歌的肩膀。 亓官犹歌也给吓着了,怔怔地看着霜若。 霜若叹了一口气,“神人,我说了你可千万别激动。” “嗯。”亓官犹歌只能点头。 霜若放开亓官犹歌,微微一笑,“神人有喜了。” 亓官犹歌脑中一片混沌――哦,有喜啊,有喜好啊……话说有喜是什么来着? 等一下……有喜? 他……和寒澈有了孩子?! 亓官犹歌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心底仿佛被一阵温暖融化。 “霜若,我……真的?”亓官犹歌喜得言语不清。 “神人,大夫来看过,小殿下已经两个月了。”霜若的眼睛也弯得像月牙一般。 亓官犹歌坐起来抚着肚子,难以想象那个平坦的地方居然有了一个属于他和寒澈的小小生命,他们爱情的延续,永远也无法被割离的羁绊。 “虽说小殿下要比蝶夫人的孩子小一个月,但终究也是嫡子。”霜若的语气骄傲得无与伦比。 “嫡子嫡女无所谓,健康平安就好。”亓官犹歌眼眶微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可爱的孩子正迈着两只粗胖粗胖的小短腿呀呀叫着向他摇摇晃晃地走来。 “是啊,无论男孩儿女孩儿殿下都会百般疼爱。”霜若笑答。 亓官犹歌却神色一黯,“可惜寒澈……” “神人放心,此事已经禀告殿下了。”霜若宽慰道。 “是么?寒澈怎么说?”亓官犹歌眼中一亮。 “殿下自然满心欢喜了,”霜若绵绵地笑着,“殿下还让神人放心,宗人府并未为难殿下。” 亓官犹歌一想到亓官寒澈在牢房里受罪,心又紧紧地绷起来。 霜若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慰道:“宗人府的薛大人秉公执法,想必会还殿下一个清白。” “这样?”亓官犹歌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一定要啊……” 须臾,岚冰抬着一碗汤药进了门,柔声道:“大夫开了些补身安胎的药,神人快趁热喝了吧。” 亓官犹歌接过,才抿了一口,便可怜兮兮地看着岚冰,“不喝……成么?” 岚冰一脸厉色地看回去,“不成,大夫说了,神人体虚,若不及时调养,恐有流产之险。” 亓官犹歌垮下脸,听话地埋头一点点把药抿了。 收了药碗,岚冰微微躬身,道:“神人先休息吧,等会儿奴婢再把晚膳抬来。” “现在都晚上了?”亓官犹歌惊叫。 “是啊,神人昏迷了好久,可吓死我和岚冰了。”霜若心有余悸地答。 岚冰也点了点头,才抬着药碗出了卧房。 霜若扶着亓官犹歌躺下,理了理被子盖好。 “霜若,你说我真的有孩子了?”亓官犹歌忽地问。 “是大夫亲口说了,怎会有假?”霜若笑道。 “可我……”亓官犹歌摇摇头,让一个根深蒂固地认为生育乃是女性天职的男人相信自己有了孩子,真的是很别扭啊…… “怎么了?”霜若歪了歪头问。 亓官犹歌叹了一口气,“没。” 没办法了,他也喜欢这个孩子,生就生吧~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岚冰将饭菜端来了。亓官犹歌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往桌上扣了扣,却越发难过起来,他在这儿第一次这么做时亓官寒澈还一脸不悦地嫌脏,可他怎么也改不过来,亓官寒澈也只得作罢,只是每回吃饭他这么扣筷子,亓官寒澈虽说不再劝阻,脸上却总是天人交战般的微微抽动。 自己在这儿众星捧月似的,寒澈却蹲在号子里可怜地吃着干巴巴的牢饭…… 亓官犹歌一片菜叶也没夹,便放下筷子,站起来就要出去。 “神人,你要去哪儿?”霜若忙问。 “宗人府!”亓官犹歌丢下三个字便跨出殿门。 霜若岚冰急忙跟上,“神人,如今王府上下都被软禁,出不去的。” “出不去也要出去,我不放心寒澈一个人在宗人府,哪怕救不出来和他在一起也好!”亓官犹歌眼里充斥着坚决。 霜若岚冰无奈,只得认命地跟着。 亓官犹歌走到王府大门,几个亲卫立即拔刀拦住,“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赫王府,神人请回。” “我若不回呢?!”亓官犹歌的脸上是少有的威严。 “神人请不要为难属下。”亲卫也是寸步不让。 亓官犹歌拧着眉头,直直盯着亲卫,哼笑一声,便要往外走。亲卫立即将挥刀压在亓官犹歌的脖子上,亓官犹歌一一瞪过去,“我乃送子双神赐予徵朝的神人,腹中是神赐之子,你们敢拦?!” 亲卫微微动摇,亓官犹歌再次向前,刀刃却没有后退,脆弱的脖颈上划出一丝血迹,看得霜若岚冰胆颤心惊。 “让开!”亓官犹歌大喊,丝毫不愿后退。 “神人请回!”亲卫也毫不退让。 亓官犹歌咬牙切齿,霜若连忙拉住他,“神人算了吧,他们奉命行事,不能放你走的。” “我……”亓官犹歌百般不愿。 霜若猛地跪下,“神人,算奴婢求你了!请神人为殿下和未出世的小殿下好好保重自己!” 亓官犹歌咬着唇,微微低下头。 “神人,请同奴婢们回去吧。”岚冰也跪下,亓官犹歌的嘴唇咬得一片青白,最后一挥长袖,愤愤地离开。 两个侍女立即起身跟上,霜若用锦帕压着亓官犹歌脖子上的伤口,回了隽夏殿便立即拿了药涂上。 亓官犹歌始终一言不发,有些呆地看着地面。 “神人?”霜若小心翼翼地喊。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亓官犹歌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霜若岚冰对视了一眼,道了声“是”,便行礼退下了。 紧闭的房门掩住了所有的异动,岚冰揭开瓷坛,一只罕见的透明飞虫立即从中飞出停在她的头上,张开四根尖牙,狠狠咬上她的头皮。岚冰立即像抽搐般颤抖起来,那飞虫的颜色慢慢变红,岚冰才稳下来一些,神智也慢慢飘远,逐渐接近另一个人的身边。 “阿么。”她喊。 “碧蝎?”另一边的声音里惊喜异常,“你学会用血仙虫了?真不愧为我毕摩族的人。” “阿么,您向皇帝下了蛊?!”岚冰有些怨愤地质问她。 “哼,那狗皇帝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是早就知晓我要下蛊的么?”那边的声音也愤愤。 “我知道,但您不是答应我十日的么?这不过九日啊!”岚冰急了。 “唉,”那边叹了一口气,“东边的那些家伙太性急已经发兵了,太子妃便要我先动手。” “阿么?!”岚冰惊惶不已。 “你放心,我已派人去接你了,等东夷和徵朝打得两败俱伤,我们便能风风光光回南蛮去,再不受这窝囊气!” “我不是说那个,太子妃这人可是能随便信的?!” “呵呵,若没有那个女人,我又如何能轻易接近皇帝,也该给她些甜头。” “阿么,萧家的仇恨真真深到要倾覆朝堂么,当日下令的是皇帝,为何要牵连整个徵朝上下?!” “若不是这个徵朝你阿搭也不会死!” “阿么……” “你莫要说了!”那边高声斥道,“你初使血仙虫,还是别用那么久的好。” 岚冰还想说什么,那边却忽地断了声响,她便也只得离开。 吸满血的血仙虫掉了下来,岚冰才虚弱地睁开眼。那虫子重得无法再飞,只能鼓着红得发紫的肚腹慢慢爬着。岚冰弯下腰,将血仙虫捉回瓷坛,盖上盖子,无力地倒向床,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里原本有过一个孩子,一个她虽然不想要,但却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那人是太子,而她只是个负罪入宫的宫女,她没有拒绝的权力,孩子,不过是证明她被玷污的烙印。即使如此,太子妃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还是不舍了。 “找个好人家投胎吧。”吞下药时她这么祈祷,小腹里立即翻江倒海,血肉被活生生剜掉的感觉,痛得心脏都要裂开。昏厥之前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微弱地,却足以让人撕心裂肺。 再后来她总是会在冰冷的深夜被那样的哭声惊醒,然后睁眼看着浓重的夜色直到黎明。 太子带给她耻辱,而她将那样的疼痛带给了她的孩子。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 第五十七章 召神 更新时间:2013-08-05 (五十七)召神 弑君之罪毕竟大逆不道,宗人府是慎之又慎,朝中也争斗不休,一派主张杀赫王,拥立太子登基,另一派则主张证据不足,赫王不可杀。从温柔乡被抓来执政的太子倒是吊儿郎当,什么都懒得管,只挥挥手叫宗人府再查。 亓官犹歌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书房被封,他甚至无法进去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弦善坐在亓官犹歌床边,亓官寒澈被诬陷,贺溪城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弦善和亓官犹歌可谓是同病相怜了。幸而亲卫只是将整个赫王府围起来,倒也不限制府里的人相互走动,弦善还能有事没事地到隽夏殿待一会儿,给亓官犹歌解解闷,也让自己不那么心急火燎。 霜若抬了药进屋,看着愁容满面的亓官犹歌,不禁揪心不已。 “神人,喝药吧。”霜若将托盘放在桌上。 弦善将亓官犹歌扶起,霜若抬起药碗用汤匙舀了一些,放在嘴边微微吹凉了,才放到亓官犹歌面前。 亓官犹歌嗅着药汁的苦味,头皮发麻地吞掉。在此非常时期,既然他无法出力,那至少也不能添麻烦。 喂完药,霜若拿出手帕给亓官犹歌擦了擦嘴角,弦善才将亓官犹歌又扶着躺下。 亓官犹歌面无表情地平躺,双手抚着小腹,仿佛那样才能完全地护住这脆弱的生命。 “神人……”弦善见了着实担忧,劝慰道:“宗人府还没有传出坏消息,你先放宽心。” “我相信寒澈他不会有事……”亓官犹歌这话其实说得没底,“可我最近老是心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亓官犹歌说着咬了咬唇,“我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梦见寒澈被推上断头台,宝宝也……” “神人,你别乱想,那只是梦。”霜若也赶紧安慰他,“殿下没有事,小殿下也绝不会有事!” 亓官犹歌看着上方,眼眶微微晕出乌黑。 岚冰心下本就愧疚,见此情形更是难过,只好也跟着劝道:“神人,大夫也说了,您心平气和,小殿下才能安宁健壮。就当为了小殿下,也请神人保重身子。” 亓官犹歌垂下眼睑,抚摸着仍旧平坦的小腹道:“我知道了。霜若岚冰,你们也累了一天,去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吧,弦善留下来陪我就好了。” “是。”岚冰上前为亓官犹歌理了理被褥,便同霜若一起出去了。 听见卧房的门关上,亓官犹歌不由得叹息一声,“弦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弦善想也没想便答。 “是很没用啊,”亓官犹歌有些自嘲,又有些哀怨,“要是我特有钱,或者特有权,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太子妃把寒澈抓走却束手无策。” “抓走殿下的是宗人府,不是太子妃。”弦善纠正道,“以前在南风馆里什么达官贵人的我见得多了,我还真没瞧出来哪个有多开心。” 亓官犹歌抿嘴,“可如果我有钱有权,至少也能想办法知道寒澈现在的情况。” 弦善一想起贺溪城,也消沉下来。 “你说我一来就被尊为神人,怎么就没想到往上爬呢?”亓官犹歌有些懊悔。 “往上爬?你?”弦善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了,你爬得再高,能高得过神仙?” 弦善本就调笑一句,不料亓官犹歌竟猛地坐了起来,眼中亮起光彩,“我怎么没想到,怎么没想到?!” “怎么了怎么了?”弦善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亓官犹歌已经一掀被子急忙下床,胡乱披了件外衫,拖着鞋子走到房中空地,“扑通”一声跪下,就要咬自己的手指。 “你要做什么?!”弦善惊得吼出声,急忙拉住亓官犹歌。 “弦善,你放开,我要找他们过来,他们一定有办法救寒澈!”亓官犹歌奋力想抽回手,弦善也丝毫不放松,“找他们,你还能找谁啊?!” “送子双神啊!” “送子双神?”弦善一愣,亓官犹歌趁机将手抽了出来。 对了! 弦善也忽地想通了,和亓官犹歌混得太熟以至于他都忘记这家伙是神赐之子了。 对啊,只要能唤来送子双神,贺溪城那家伙还有殿下就都有救了啊! “但是……双神真能出现么?”弦善眉头轻蹙。 亓官犹歌动作一顿,也有些迟疑,接着又是满心坚定,“不管叫不叫得来,总要试试!”说罢便咬破手指,作势要画什么。 弦善看着血珠从亓官犹歌指尖滴下来,全身都有点发麻,但听了亓官犹歌的解释,便也不再阻止,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亓官犹歌咬破了手指,按着记忆开始画符,起初画得还算流畅,忽地便停了下来。 这一笔的咒语……是什么来着? “怎么了?”弦善见他迟迟不动忍不住问。 “弦善,”亓官犹歌不知该不该哭了,“我忘记咒语怎么念了。” “啊?那怎么办?!”弦善惊叫。 “没关系,上次念错了双神也来了的。”亓官犹歌心一横,继续画。 等一下……这里……好像不是一竖……是什么?该死的,当时就记不清现在就更是完全混乱了!神呐,你就可怜可怜我快出现吧,以后让我一辈子吃斋念佛……不对,一辈子吃斋念鹤神都行! 尽可能地画完,亓官犹歌一个猛力狠狠撞向地面,额头磕得生疼。 弦善也知晓他行完了祭礼,汗不敢出地看着四周。 …… 没有回应。 “神人……”弦善的心凉了一截。 仍跪着的亓官犹歌也有些发抖,虽说想到了也许会这样,可真实发生时却还是让人觉得冷。 “神人,你先起来。”弦善去扶他,不料亓官犹歌拍开弦善的手,大睁着眼,“绝对不会这样,不能这样对我!” 亓官犹歌蓦地看向外面,“没错,一定是房里信号不好!”作势要冲出门。 弦善惊骇不已,跟着亓官犹歌冲进院内。 亓官犹歌又一个猛力跪下去,狠心将破皮的手指再咬开些,血便如丝般从他的指尖蜿蜒下来。 弦善吓得不轻,赶紧去拉亓官犹歌,“神人,没用的!你别再弄伤自己了!” “兴许再画几遍他们就能出现了啊!”亓官犹歌死也不愿放弃,拼命挣扎起来。 忽地就听一声尖叫,弦善和亓官犹歌都停了下来。 霜若岚冰惊骇地站在殿外,她俩担忧亓官犹歌的状况,随意吃了些东西便急匆匆赶了过来,结果就见亓官犹歌和弦善在院中像是要打起来一般,亓官犹歌的手上还流满了血丝,差点没把两人吓死。 “弦善你要作甚?!”岚冰先反应过来,上前要阻止弦善。 “不是我要作甚,是神人要作甚!”弦善连忙解释,霜若也回过神,两人一齐围了过来。 弦善放开手,亓官犹歌也不再冲动。 “这是怎么了?”霜若问。 “神人想召唤双神大人来帮忙,但没能成功,神人便要到院子里再试。”弦善叹了一口气。 “神人……”霜若无奈又心疼地喊。 “神人,先起来吧,地上凉。”岚冰扶他。 亓官犹歌听话地站起来,眼里却空茫一片。岚冰扶他进了厅堂,霜若立即找来药箱包扎伤口。 “神人喝水。”霜若给亓官犹歌倒了些水,顺便也给了弦善倒了一杯。 “哎……”霜若看着亓官犹歌指尖缠着的白布,心里不是滋味,“神人脖子上的痂才落了没多久,又……” 亓官犹歌扁了扁嘴,有些委屈,“我不是担心寒澈么……” “那也……”霜若只说了两个字便住嘴,长长地叹气。 一边的岚冰却仿佛神游了似的,两眼无神地垂着头。 “岚冰,岚冰?!”霜若喊。 “嗯?”岚冰一怔,眼神闪烁地看向霜若。 “你在发什么呆?”霜若问。 “没。”岚冰答道,手却蜷曲成拳,紧紧捏了捏。 夜色渐浓,霜若拉开被褥,打着哈欠躺了进去。 “霜若,睡了么?”岚冰敲了敲门。 “啊?没睡,怎么?”霜若坐起身,穿上衣衫下床开门。 一开门,就见岚冰对着自己笑。霜若有些眼花,岚冰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进来吧。”霜若侧身,岚冰便进了房间。 “怎么了?睡不着?”霜若和岚冰坐到桌边。 “嗯。”岚冰答得有些缓慢,停了一会儿,才问:“霜若,你恨不恨那个下蛊之人。” “恨,当然恨!”霜若说得不留余地,“他害死了皇上,还害得殿下进了宗人府,让身怀六甲的神人急得心力交瘁,我当然恨!” 岚冰轻启薄唇:“你不恨她毁了你的婚事?” “这我倒不恨。”霜若说着竟笑了一下,“其实,我反而有些庆幸。” “嗯?” “嫁进童家,似乎是个好归宿。”霜若略略歪头,看着搭在桌上的手,“童叔很疼我,童立也是好人,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要上轿子拜天地就行了,可我从看亲之后便一直在犹豫,这是我想要的婚事么?这是我想要的幸福么?” 岚冰无言地听着,霜若又笑了一下,“那日亲卫杀来之时,我竟松了一口气――不用嫁了。再后来,看着殿下和神人情深似海,我也慢慢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 “一个愿意为我而死,我也愿意为他而死的人!” 岚冰倒吸一口气,又有些惨然地笑。霜若反而害羞起来,红着脸问:“我是不是太厚颜了?” “不,”岚冰摇摇头,“有那样的人。” 霜若还没问出口,就见岚冰忽地靠近,一阵诡异的气味过后,霜若便觉得天旋地转,昏过去的最后一瞬,唇上似乎蓦地温热…… ------------ 第五十八章 顶罪 更新时间:2013-08-06 (五十八)顶罪 刚落了些雨的夜色还是一片阴沉,凝着些许水雾的枝叶也是湿湿凉凉的。冷血的活物扭曲着身子,尖长的舌头伸了伸,复又向着光源蜿蜒而去。 夜风吹了过来,壁上的灯笼微微摇晃了一下。慢慢靠近,肚腹碾过泥地没有任何声响,狰狞着的尖牙流满了毒液,只要一瞬,便一击毙命! “啊!”守在正门的亲卫猛地挣扎,妄图甩开咬在腿上的黑蛇。其余亲卫闻声一齐跑了过来,那蛇却宛如利箭“嗖”一声窜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找大夫!”亲卫长话还未完,那被咬伤的亲卫便满脸乌黑口吐白沫。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那黑蛇看起来毒性不算强劲,更何况便是给五毒蛇咬伤也不至立即暴毙而亡。 “莫非……是蛊?”饶是见多识广的亲卫长也忍不住心下一颤。 “大……大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亲卫长才回过神来,厉声喊道:“还不快去找神使?!” 一众亲卫这才恍然大悟,拨了两个人去找抒息过来 不过一刻,抒息便匆匆赶来,看了看那名亲卫的尸身,不由得攒眉蹙额,“是蛊无疑。” 众亲卫几乎汗不敢出。 “幸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抒息又端详了一下伤口,“兴许是临时制成的。” 亲卫长这才定了定心神,问道:“神使可能将那蛊婆找出来?” “能。”抒息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符咒夹在两指之间,口中念念有词,便见那符咒蓦地腾空,宛如被牵引一般朝某处飞去。 亲卫长留了些人守门,便亲自带着下属随着抒息和符咒追去。那符咒飞出不远便停了下来,仿佛搜寻一般缓缓飘动。抒息即刻掏出另一张符,凝神屏息地盯着四周。一众亲卫拔出腰刀,背对背围成一个圆。 瞬间!只见一条黑蛇竟从亲卫背后猛地跃起,毒牙直奔亲卫长的后颈。抒息眼疾手快,“唰”一声射出符咒,正中黑蛇额心。亲卫长转头,骇得寒毛卓竖。那黑蛇拼死扭动了几下,便软软地趴了下去,须臾,随着符咒化为烟尘,消散得无影无踪。 抒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亲卫长道:“那蛊婆想必就在这附近,虽说这毒蛊已死,但也难保还留着后手,你们且小心行事。” 亲卫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让亲卫分散开去找那藏匿的蛊婆。 “抓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即飞奔过去,就见一名身形娇小的黑衣女子被反手压住,埋着头,仿佛认命一般不愿挣扎。抒息走上前,抬起那女子的脸,眉头一蹙,“是你?!” 亲卫长上前,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女子的面貌也是一惊,“你……不是神人的侍女?!” 岚冰目光一凛,忿忿地转开脸。 抒息微微眯起眼,挥了挥手道:“带走!” 亲卫连夜将人押入天牢,直至清晨,太子妃才飘然而至。 “听闻,你们找着了那下蛊之人?”戈逦蘅站在大门之前,言语间有些清冷。 “是,也不是。”抒息模棱两可地答,领着戈逦蘅往刑堂走去。 “神使这是何意?”戈逦蘅慢悠悠地问。 “那人确实会使毒蛊,可毒害皇上的蛊厉害非常,不像那女子所能炼制。”抒息停在刑堂门口,侧身道:“娘娘请。” 戈逦蘅率先迈入堂内,便见木架上绑着一名女子,待看清面貌,不由得细眉一挑。 “这位不是神人的贴身侍婢么?怎的落到这步田地?”戈逦蘅缓缓坐下,对着犯人问道。 岚冰不屑地哼了一声,“娘娘何必假仁假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姑娘言重了,只要姑娘肯供出指使之人,本宫也不会为难姑娘。”戈逦蘅微微扬起嘴角。 “呵,哪有什么指使之人?那狗皇帝杀我全家,我自当以血洗血告慰亡灵!”岚冰说得咬牙切齿。 “口出狂言污蔑先皇,掌嘴。”戈逦蘅淡然地瞧着嫣红的蔻丹。 狱卒立即一掌狠狠劈向岚冰,抒息微微不悦地皱眉。 “神使可是怜惜那反贼?”戈逦蘅望着抒息,眉宇间却有些冷厉。 “小巫方才也说了,”抒息本就不待见太子妃,现下语气更是不悦,“此女不足以炼制那般强劲的毒蛊。” “神使大人可是小瞧奴婢?”岚冰嘴角含血,笑得邪气,“那毒蛊从我萧家上下惨死不久便开始炼制,直至今日已整整十一年。如此,可入得了神使大人的眼?” 抒息微微蹙眉,他这是在为她开脱,她怎么反而像是领死一般。“萧家?可是前京兆尹萧大人家?” “那萧玮罪犯欺君早已处斩,神使怎么还管他叫‘萧大人’?”戈逦蘅眼中满是蔑视。 “你没有资格唤我爹的名讳!”岚冰怒吼一声,倾身拼命挣扎向前,“只因我娘是南蛮人便杀我全家,那狗皇帝根本就是昏庸无知!” “掌嘴。”戈逦蘅也懒得废话,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狱卒立即压住岚冰又是一掌。 “反贼的女儿也是反贼。”戈逦蘅轻笑摇头。 岚冰嘴角溢出一丝殷红,声调里满是鄙夷,“总比连女儿也没有的好。” 戈逦蘅怒目圆睁,瞬间又收回一身戾气,笑道:“姑娘真是伶牙俐齿,不知将这堂中的刑具都试过一遍,可就愿意供出那指使之人了?” “呵呵,那指使之人是谁,娘娘不是再清楚不过了么?”岚冰笑得意味深长。 戈逦蘅心下一凛,正色道:“姑娘一会儿说没有指使之人,一会儿又说本宫再清楚不过……不知姑娘到底是何意思?” “是何意思想必娘娘心里有数。”岚冰一声轻哼。 戈逦蘅直直地盯着岚冰,须臾,又淡然起身,“既然姑娘不肯直说,本宫便也不做多留。只待太子殿下回来,再由殿下亲自审问。”说罢便吩咐狱卒将岚冰押回牢房,又对着抒息笑道:“神使请。” “娘娘请。”抒息回道,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天牢。 天牢较之地牢唯一的好处,便是好歹能从那小小的窗内看见一丝日光。 岚冰跪坐在草地上,将散下的鬓发捋到耳后,苍白的唇弯起一丝淡笑。 牢门蓦地打开,岚冰笑意更深,戏谑道:“娘娘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牢里?” “守着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戈逦蘅眸子一横,狱卒便乖乖出去锁上了门。 戈逦蘅走近岚冰,眉眼里满是狠戾,“你也不必拐弯抹角,说吧,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岚冰白眼相看,“不知娘娘可有好好看过奴婢的相貌?” “说是粉妆玉琢花容月貌也不为过,才惹得殿下神魂颠倒差一些入了歧路。”后面半句里隐隐含着妒意。 “殿下娶了娘娘才是入了歧路。”岚冰哼笑道。 “你?!”戈逦蘅勃然大怒。 “娘娘还是没看出奴婢长得像谁?”岚冰轻轻巧巧的一句,戈逦蘅立即冷静下来,盯着她仔细端详,刹那,不由得浑身一震。 “你和诺桔是什么关系?” 岚冰望向窗口那一丝微光,“她是我的阿么,我的娘亲。” 戈逦蘅脸色微变,心中万千思绪一闪而过,究竟是她陷害了亓官寒澈,还是被亓官寒澈所陷害,一瞬竟没了底气。 “你们想要什么?”戈逦蘅沉声问。 “奴婢只想娘娘放了赫王殿下。”岚冰冷眼望着她。 半晌,戈逦蘅才忽地笑出声来,“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天牢里的阶下囚,竟大言不惭地要挟本宫放了害死先皇的主谋?” “娘娘也不必在奴婢面前惺惺作态,”岚冰横着眉,“等到太子殿下审讯之时,若我将真相说出,恐怕娘娘便笑不出来了。” “你以为,你当真等得了太子前来?”戈逦蘅轻笑。 岚冰却毫不畏惧,“我是我娘如今唯一的血亲,想必娘娘也见过我娘的本事,若是我无端惨死牢狱,不知我娘会如何向娘娘讨债?” “你威胁本宫?!”戈逦蘅眯起的眼里满是杀意。 “还有,若是太子殿下知晓我这里曾有过一个孩子……”岚冰轻轻抚了抚小腹,声调骤然冰冷,“不知殿下会如何作想。” 戈逦蘅的眸子也如冰天雪窖。 “说不定是个男孩儿呢。”岚冰仰了仰头,犹如那孩子从未离去。 戈逦蘅仍是沉着脸,不置一词。 “自然了,若是娘娘肯帮奴婢一个小忙,这些事情自然不会传入太子殿下耳中。”岚冰放下手,惨淡一笑。 “这可不是什么小忙。”戈逦蘅冷声道。 “下蛊毒害皇上的是奴婢,与赫王殿下毫无干系。”岚冰斜眼看着戈逦蘅,语气笃定。 戈逦蘅凌厉地望着她,“你真当这样便救得了赫亲王?” 岚冰淡笑,一言不发。 戈逦蘅一挥袖,走到牢房门口,“便是他过了这一关,本宫照样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狱卒开了门,戈逦蘅便愤然离去。 岚冰站起身,缓缓走向那一丝光亮,直直地跪下来。 神人,岚冰只能帮你到这儿了。霜若,以后要好好过。 或者说,没了我,你才能过得更好…… 岚冰淡淡一笑,俯身拜了下去。 ------------ 第五十九章 释放 更新时间:2013-08-07 (五十九)释放 “那么,便放了吧。”东宫书房,亓官寒沨打着呵欠,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 “殿下,不可!”秦太傅立即起身拱手道:“仅凭那女子一面之词,怎可妄下断定毒蛊之事与赫亲王无关?” 楚旷鸿也立马起来呛声,“敢问太傅,除了蛊坛又有何证据指向赫王殿下?那女子乃是神人的侍婢,自然有机会进出殿下的书房。” 秦太傅也是得理不饶人,“莫非那蛊坛还不够?先皇早在二十年前便下令严禁养蛊,此事出在赫王府中便是大逆不道……” 亓官寒沨听着双方你来我往地争执,不禁揉了揉额角。 澈儿啊澈儿,你说咱俩要是掉个个儿该多好。你为君王号令天下,我去边疆做个闲散王爷,平日里抱着美人儿赏花赏月,顺便再帮你看着那些个蛮荒异族。 只可惜命运弄人,我即是嫡出,又是长子,身不由己啊。 “殿下的意思呢?”坐在一旁的戈相忽地问。 亓官寒沨回过神,笑得深邃,“戈相觉得呢?” 此刻自然是除去赫亲王的大好时机——戈相心下一沉——可偏偏出了那么一个岔子,万万没料到神人的侍婢竟是那蛊婆的亲女,又愣头愣脑地跑去认罪。他实在没有万分的把握能钳制住那疯婆子,便只能……退一步了。 戈相泰然笑道:“全凭殿下做主。”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亓官寒沨又挥了挥手,“放了便是。” “殿下!”太子党中又有几人蠢蠢欲动,被戈相一睨,便乖乖住了口。 “可还有什么事?”亓官寒沨散漫地问。 “还有一事。”戈相极不识相地道。 亓官寒沨眼皮跳了跳。他昨儿个离宫不过半日,夜里回来便听女儿亓官琮雅啼哭不停。太医一诊,说是日间郡主喝的米汤中糖放得多了,便引起腹泻。 薛良娣心思细腻,又极为疼爱幼女,绝无可能出这种差错。唯一的解释,便是他那个横行无忌的太子妃连半日都舍不得丢,即使杀不了那孩子,也要让薛良娣知晓这东宫中是谁掌着生死大权。 亓官琮雅喝了药仍是不消停,亓官寒沨便守了一夜。日里好不容易睡半个时辰,又给叫到了书房议事。现下实在困乏,太子妃的老爹又来参一脚,更是不悦得很。 “国不可一日无君。”戈相拱手一拜,“殿下身为王储,自当择日登位。” 亓官寒沨头疼不已,这王位,他不坐就得死,可坐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亓官寒澈才脱了弑父的嫌疑,赫王党如今也只得忍气吞声, “这……父皇尸骨未寒……”亓官寒沨扶了扶额。 其余太子党人也站出来齐声道:“请殿下择日登位。” 真是训练有素——太子殿下腹诽道,只得叹了一声,“待父皇下葬,再由天师卜筮择日吧。” “是。”太子党皆欣喜不已。 “既然无事……”亓官寒沨话还未完,便听门外一声大喊: “报——” 他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亓官寒沨足下不稳地又坐下,探子进了书房,跪地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 “何事?”亓官寒沨见他这一身玄甲,不由得心下一凛。 “报告殿下,东夷进犯我朝边境!”探子高声道。 亓官寒沨面色一沉,戈相心中却窃喜不已。 “殿下,”楚旷鸿站了出来,跪地道:“属下愿挂帅出征!” 戈相使了个眼色,忠武将军章阡便也站出来跪下,“属下也愿披甲出征!” “这……”亓官寒沨有些犹豫,这正四品的忠武将军挂帅却是不太合情理,更何况章阡的军功也不算显赫,但这位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又偏偏是自家弟弟的妻舅…… 戈相也看出了亓官寒沨的顾虑,便道:“楚将军战功赫赫,对付那些个跳梁小丑怕是大材小用了。” “可这忠武将军……”亓官寒沨面露为难之色。 “不如,由赫王殿下挂帅,章将军为副将可好?”戈相淡然一笑。 亓官寒沨一瞬也吃不准老丈人的打算,默然思量起来。 “毒蛊之事虽说不是赫王殿下主使,但好歹也是赫王府的下人所为。赫王殿下管教不慎,不如此次便由赫王殿下出征,将功赎罪。”戈相道,太子党人也纷纷赞同。 亓官寒沨沉思片刻,缓缓开了口,“那便如此吧。” “是。”戈相拱手应道。 “无事,便散了吧。”亓官寒沨扬手。 群臣行了礼便鱼贯而出,亓官寒沨望了望风云突变的天际,喃喃道:“澈儿啊,别怪哥哥狠心,便是我想留你,怕也留不得了。” 日薄西山,亓官犹歌同楚青蝶等人焦急地站在门口。 “怎么还没来啊?”亓官犹歌心焦火燎地往前跑了几步,踮着脚往远处看。 “神人莫急,”楚青蝶上前道,“兴许是耽搁了……” “啊!来了来了!”亓官犹歌兴冲冲地叫道。 楚青蝶面上一喜,立即也是朝那奔腾而来的马车看过去。 贺溪城一拉缰绳,马便嘶叫着停了下来。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拉开轿帘,亓官犹歌立即冲上去,狠狠抱住了朝思暮想的人,楚青蝶迈了一步,却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亓官寒澈心疼不已,在车上又不好施展手脚,只好苦笑道:“先让我下来。” “你都不想我。”亓官犹歌嘟囔道,却还是放开了手。 亓官寒澈失笑,下了车在他耳畔低声道:“想,怎能不想。”随即又看了看亓官犹歌尚未显怀的小腹,眼里满是脉脉温情。 亓官犹歌转嗔为喜,拉着亓官寒澈便往回走。 “来来来,火盆呢?”亓官犹歌喊着,下人便让开来。 牵着亓官寒澈跨过了火盆,亓官犹歌又道,“屋里准备了柚子叶和热水,回去就把这身晦气洗了!” “嗯。”亓官寒澈点点头,望着门口的楚青蝶,眉间显出些为难的神色。 亓官犹歌抿了抿嘴,推他道:“去吧。” 亓官寒澈又望了他一眼,才朝楚青蝶走过去,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妾身不苦,殿下才是受了冤罪。”楚青蝶叹息道。 “你和孩子都还好么?”亓官寒澈问道,余光却注意着亓官犹歌的神色。 “妾身很好,”楚青蝶抚了抚小腹,“孩子也是。” 亓官犹歌面色一动,亓官寒澈立即脊背发凉,干涩地笑道:“进去吧。” 众人进了府中便兵分两路,楚青蝶看了看牵着手往隽夏殿走的两人,不由得黯然失色。 “夫人……”杏雨喊了一声,又忿忿地咬着唇。 “无事,走吧。”楚青蝶挥了挥手,有些晕眩地垂着头。 澜佩扶着楚青蝶,杏雨也小心地伸手扶住她,嘴里念叨道:“神人有孕,夫人不是也有么?夫人的孩儿还比神人的要大一些呢。殿下一回来眼里便只装得下神人,夫人孕吐成那样也不见殿下过来瞧瞧。若不是看过了大夫,还真看不出神人那活蹦乱跳的模样竟也是有了身孕……” “好了!”楚青蝶头疼地叱了一声。 杏雨立即封上嘴,默默地扶着面色乌沉的楚青蝶回秋醒殿。 到了隽夏殿门口,亓官寒澈忽地道:“溪城,你去沐蔷小榭吧。” 贺溪城一愣,亓官犹歌也跟着附和道:“你不知道之前弦善有多担心,昨晚没睡着一直在外面吹风给弄发烧了,现在还躺床上呢,你去看看他吧。” 贺溪城身形微动,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亓官寒澈点了点头,他便飞也似的往沐蔷小榭跑。 亓官犹歌弯起嘴角,拉着亓官寒澈往浴池走去。 冒着热气的水里漂得满是柚子叶,亓官寒澈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让人沐浴还是在叶子里打滚啊。” “多多益善么。”亓官犹歌帮他脱了外衫。 亓官寒澈配合地抽手,接着却又将人搂进了怀里。 “干嘛?”亓官犹歌明知故问地嘟囔。 “让我抱抱。”亓官寒澈长叹一声,几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 “肉麻。”亓官犹歌佯嗔道,将头靠上亓官寒澈的肩膀。 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亓官寒澈将亓官犹歌放开,专注地看着那承载着幼小生命的地方。亓官犹歌脸一红,男人怀孩子,还是有些别扭。 “我们的孩儿。”亓官寒澈忽地觉得心头一颤,眼眶也有些热热的。 “难道不是?”亓官犹歌睨了他一眼。 亓官寒澈赶紧赔笑,“自然是了!”傻爹爹说着又抚了抚仍是平坦的小腹,心底不由感慨万千。 亓官犹歌伸手覆上那只温热的大手,道:“我一男的都撇开脸面给你生孩子了,就当为了我们父子,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嗯!”亓官寒澈郑重地点头。 “你要是真出事了,我就改嫁给你哥,气死你!”亓官犹歌哼了一声,心底却留了一句没有说出口——然后霸掉戈逦蘅的地位,将她千刀万剐! “你啊……”亓官寒澈笑着刮了刮他圆润的小鼻子 亓官犹歌也含笑看了他一眼,继续他的脱衣大业。 ------------ 第六十章 天牢 更新时间:2013-08-08 (六十)天牢 亓官寒澈进了浴池,亓官犹歌便拿着瓢勺舀了水往他身上冲淋。被侍奉周到的人舒服地微微眯眼,叹息着伸展开手臂。 侍女拿来了猪苓和澡豆,亓官寒澈一扭头,疑惑地问:“霜若呢?” 亓官犹歌手一顿,叹息道:“霜若忽然晕倒了,到现在还没醒。巫医来看过,说是中了蛊术,倒没什么危险,就是要睡个一两天。” 亓官寒澈皱眉,“岚冰做的?” “恐怕是,平时她俩关系最好,她大概不想霜若阻止她吧。”亓官犹歌又坐朝前了一些,忧心地看着自家丈夫,“寒澈,你说怎么会是岚冰呢?我怎么也不信她会去毒害父皇。” “我在宗人府也只是听见只言片语,”亓官寒澈不由蹙额,宽慰道:“你别急,我已经让人下去查了。” 亓官犹歌苦着一张脸,语气里满是为难,“我都不知道等霜若醒过来以后该怎么和她说好了。” 亓官寒澈沉吟须臾,挥手让侍女全下去,低声道:“这事的幕后主使我们心知肚明,只苦于手中没有证据。” “那就去找证据啊!”亓官犹歌急道。 “太子妃心思缜密,步步为营,那将蛊坛放入我房中之人兴许早已入土,如今知晓此事的恐怕就只有两人。”亓官寒澈侧过头看着亓官犹歌。 “一个是下蛊的人,另一个……”亓官犹歌将头歪过来歪过去,忽地恍然大悟,“太子妃的那个侍女?!” 亓官寒澈笑了笑,“不傻么。” 亓官犹歌佯嗔地瞪了他一眼。 “太子妃身边的仆人和侍卫死的死换的换,只有瑾妍从始至终一直近身侍奉,太子妃所负的累累血债多半也都经过她的手……”亓官寒澈话还未完,亓官犹歌便插嘴道:“那只要我们把她抓过来严加拷问不久行了?!” “你当东宫里的人那么容易便给劫走?”亓官寒澈斜了他一眼,“更何况若非披肝沥胆忠贞不渝,太子妃又怎会安心让她呆在身边这么多年?便是给我们抓来,恐怕宁愿咬舌自尽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亓官犹歌撇了撇嘴,又忽地灵光一闪,“下蛊的那个人呢?!” “南蛮一贯与我朝交恶,那蛊婆恐怕是负着国仇家恨而来,”亓官寒澈神色一黯,“真龙天子有百灵护体,那毒蛊竟能无声无息致父皇于死地……施蛊之人恐非凡人所能及……” “这不是说了等于白说么,两个人都不能下手。”亓官犹歌心底也焦躁不已。 “但百密总有一疏,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连蛛丝马迹也没有。”亓官寒澈两手撑着浴池,眸子里透出一股凌厉。 亓官犹歌沉默了一会儿,拿起边上的猪苓道:“先别想了,你才刚回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起来了再说。” 亓官寒澈看着他,眉眼里满是笑,“嗯。” 亓官寒澈呆在宗人府,时时刻刻都屏气慑息,只怕一个差池便身首异处。如今终于得以归家,搂着亓官犹歌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亓官犹歌睁着眼,静静地用眸子描绘着失而复得之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神人?”门外侍女轻声喊他。 亓官犹歌皱眉,见身边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轻手轻脚地披了外衣下床,低声道:“进来。” 侍女轻轻地推门而入,行了礼,道:“神人,霜若姑娘醒了。” 之前确实有吩咐过霜若一醒便要立即知会他,亓官犹歌面上一喜,“等下我穿个衣服。” 侍女上前给他穿好了衣衫便默默地退到一边,亓官犹歌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又折回床边,弯腰在亓官寒澈唇上一啄,才和脸颊微红的侍女出了门。 霜若刚醒,躺在床上仍是有些昏沉,见了主子便撑着手立即要起身。 “没事没事,你别下来。”亓官犹歌赶紧拦下她。 “神人,她们说岚冰被抓走了可是真的?!”霜若坐起来急急地问。 亓官犹歌踌躇了一下,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霜若脑中一片迷茫。 “岚冰她自己去认罪的,她说她就是那个下蛊的人。”亓官犹歌垂眼不敢看她。 “不可能啊,她天天和我在一起,哪有时间下蛊啊?”霜若心焦火燎地辩白。 亓官犹歌看她这着急的模样心下也是难过,“霜若你别急,别急。” “我怎能不急,岚冰她一直就没过过多少好日子,”霜若急得眼眶微红,“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却因连坐一夜之间没了家人。小小年纪便负罪入宫在御膳房做苦活儿,起初连豆子都不会剥,受尽了白眼和屈辱。好不容易拨到神人手下做事才过得好一些,没料到还没两年,竟然……”话还未完,便掩着嘴怆然饮泣。 “霜若……”亓官犹歌心纠似的疼,连忙安抚道:“寒澈已经叫人下去查了,只要一找到证据,咱就立马把岚冰带回来!” 霜若这才微微止了哭,哽着嗓子道:“神人,我想去见岚冰。” 亓官犹歌一愣,这天牢他也不知道自己进不进得去啊…… “神人……”霜若眼里又是暗潮涌动。 “成!”亓官犹歌一咬牙,“我带你去!” 事实证明,天牢还是得给“神人”几分薄面。亓官犹歌绷着一张脸,故作深沉地带着霜若进了牢房。 “神人请。”狱卒开了牢门,霜若便迫不及待地扑进去,“岚冰,你怎么样?!” “你……”岚冰一愣,转头见了亓官犹歌,躬身道:“神人。” 亓官犹歌微微点了点头,转脸对狱卒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狱卒出了牢房,顺手关门。 “啊,脸快僵了。”亓官犹歌摆弄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凝重的气氛立马给破了,霜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神人……” 亓官犹歌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尴不尬地问:“岚冰,嗯……你在这儿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岚冰淡笑着摇摇头。 其余两人均舒了一口气,霜若又拉着她问:“你怎么那么傻啊?不是你的罪也认!” “我死总好过殿下死,”岚冰惨然一笑。 亓官犹歌心下一沉,若真要选择,他也……会偏向自己的丈夫。 “可你明明没罪……”霜若急了,看了看岚冰又看了看亓官犹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岚冰只是喃喃地念叨着。 “什么?”霜若问。 “无事。”岚冰又摇头。 “话说岚冰,就是你真想认罪,他们怎么会信呢?”别说宗人府,就是太子妃那一关也绝对过不了,亓官犹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放弃这千载难逢扳倒亓官寒澈的好机会。 岚冰沉吟一声,道:“家母是南蛮毕摩族,奴婢从小便也习得一些蛊术。” 霜若一愣,她倒是知晓岚冰的母亲是南蛮人,但岚冰既然年少便修习了蛊术,为何当初受迫之时不用以防身? “就为这个?”亓官犹歌眨了眨眼。 岚冰垂眸点头。 “不是,岚冰啊,这事儿摆明了是太……”亓官犹歌一顿,看了看门口,又凑近了些道:“是那女人搞的鬼,只要找得出证据……” “那女人的马脚哪是那么好抓的……”岚冰苦笑着摇头,自己便是有那么多筹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神人这般毫无心机之人。 “别那么颓丧么……”亓官犹歌其实心里也没底。 “神人,你莫在此处逗留太久,难保那女人会借机生事。”岚冰压低了声音道。 亓官犹歌这才想起来,“对了,是霜若说想来看看你。”说着便将霜若推向前。 岚冰看着给推到自己面前的人,淡笑道:“什么事?” 霜若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岚冰泛白的嘴角微微扬起,“我没事。” “我……”霜若定了定神,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你斗得过太子妃?”岚冰失笑。 “要不行……我就劫囚!”霜若一握拳头。 这回连亓官犹歌也哭笑不得了,“你一个人?” “我家镖师出身……”霜若瞬间像是矮了一头。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啊……”亓官犹歌还真沉思起来,拉着霜若道:“真心的,你看咱府里暗卫其实不少吧?” “对啊!拨个十几二十个地去劫囚,装成暴民!”霜若也是兴奋不已。 “到时候,监斩官刚一句‘午――时――到――’就立马冲上去威风凛凛的一句‘刀下留人’!”亓官犹歌大手一挥展望未来,“全体夜行衣就留一眼睛在外面炯炯有神目光如电)……%¥&¥#&*……¥*(” 岚冰忽地也不指望自己主子了。 亓官犹歌和霜若还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谈论劫囚,岚冰轻咳了一声,真有些不忍心打断他们,“神人,我无事,你们快些回去吧。” 亓官犹歌看了看她,抿了抿嘴道:“你放心,我们一有机会就绝对救你出来。” 岚冰点点头,霜若还有些不舍,亓官犹歌便拉着她的衣袖出了牢门。 ------------ 第六十一章 血仙虫 更新时间:2013-08-09 (六十一)血仙虫 亓官犹歌带着霜若回了隽夏殿,见她仍是精神不济的模样,便吩咐让她继续休息。 亓官寒澈也早已醒来,见亓官犹歌回了房,才微微展了笑颜。 “我带霜若去看岚冰了。”亓官犹歌一上前便解释道。 “我知道。”亓官寒澈小心地拉他过去坐下,“如今形势紧急,你又身怀六甲,还是莫去冒险的好。” 亓官犹歌面红耳赤,嘴硬道:“你只是在意孩子吧?” “是啊。”亓官寒澈坦然承认。 亓官犹歌瞬间面色阴沉。 亓官寒澈轻笑一声,握了握他的手道:“在意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 亓官犹歌“噗嗤”笑了出来,这人真是那个凛若冰霜的赫亲王? “可是啊,”亓官犹歌想起那潮湿晦暗的牢房,沉声道:“你说岚冰的事怎么办?” 亓官寒澈喟然长叹,“太子妃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 亓官犹歌也知晓亓官寒澈的难处,一咬牙,道:“要不,咱们来阴的?” 亓官寒澈挑眉。 “府里……暗卫……”亓官犹歌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屋顶。 “若是,到时还未找出证据……”亓官寒澈顿了顿,“放心,我至少会保岚冰平安。” 亓官犹歌见亓官寒澈眉宇微蹙,知晓他是为了自己才决心涉险,不由得心下落寞,“寒澈,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 “怎的这么想?”亓官寒澈又像往常一般抚了抚他的头。 “我最近一直在想,太子妃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大权在握么,”亓官犹歌撅起嘴,“要是我把她的权力都抢过来,看她还怎么蹦跶。” 亓官寒澈哭笑不得,“你?和太子妃争权夺利?” 亓官犹歌刚要反驳,一想到自己这所谓的“神赐之子”其实也就是一个空壳,不由得更是怅然。 “别想那么多了。”亓官寒澈安慰他,“太子妃的死穴便是膝下无子,你如今身怀有孕,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亓官犹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颇为无奈地道:“唉,宝宝啊,爸爸还没你有用呢。” “说什么傻话,没有你又怎么会有我们的孩儿?”亓官寒澈握住他的手,轻轻覆上还未凸显的小腹。 亓官犹歌微微垂下眼睑,抿了抿嘴道:“寒澈,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多少,但是,”亓官犹歌扬头,直直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这孩子,我一定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亓官寒澈不知为何心头一动,忍不住将人搂入怀中。这世上太过喧嚣嘈杂,仅有此处——在这人纤瘦的怀中,才是他最为宁静的港湾,纯一不杂的净土。 “你只要好好的,我便放心了。”亓官寒澈拥着他,低声耳语道。 亓官犹歌用额头点了点亓官寒澈的胸膛,便倾身窝进那片熟悉的温暖之中。 “哈啊~”抱了一会儿,亓官犹歌微微地打了一个呵欠。 “想睡了?”亓官寒澈放开怀里的人,柔声细语地问。 “没事,刚去天牢有点累。”亓官犹歌揉了揉眼睑。 “害喜便是这样,你去睡会儿吧。”亓官寒澈说着便起身要带他去小睡。 亓官犹歌使劲摇头,脑子也清明了些,“没事,我想陪陪你。” “那我同你一起躺一会儿吧。”亓官寒澈拉他起来,亓官犹歌便乖乖地随着去了卧房。 亓官犹歌脱了外衫便躺了下来,亓官寒澈合衣睡在外侧,轻轻给他理了理薄被。 “寒澈。” “嗯?” “你说,”亓官犹歌闭着眼,嘴角微微翘起,“我们的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呵呵,”亓官寒澈笑了笑,道:“我还没神通广大到先知的地步。” 亓官犹歌睁开了眼,目光炯炯地问,“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亓官寒澈将手搭在亓官犹歌的腰侧,笑道:“不管是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其实我更喜欢女儿,乖巧伶俐又贴心。”亓官犹歌却抿了抿唇,有些遗憾的模样,“但我希望这孩子能是个儿子。” 亓官寒澈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叹息道:“儿子女儿不强求,你别忧虑过多。” 他也不想忧虑过多啊……亓官犹歌叹息一声,又振奋精神,含笑问道:“那你说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孩子这一辈的字是‘琮’,嗯……”亓官寒澈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看着亓官犹歌问:“你觉得叫什么好?” 亓官犹歌也为难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得要煞费苦心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才是。 “有没有什么起名大全,我去翻翻。”亓官犹歌说着便要起身。 亓官寒澈将他压下,笑道:“何苦那么麻烦,照我说,男儿自当铁骨铮铮,就取个松柏的‘柏’字,女子应是刚中柔外,不如就取个菡萏的‘菡’字,你觉得如何?” “嗯,柏树挺拔坚韧是很好啦,但是琮柏听起来有点老气诶,好像在喊哪个老大伯似的。”亓官犹歌努了努嘴,“不如改成杉树的‘杉’吧,也是刚毅傲然,听起来比大伯好多了。” 亓官寒澈失笑,宠溺地道:“好,那‘菡’字呢?” “菡字好啊,正所谓‘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亓官犹歌念了诗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亓官寒澈还未想到这些,也微微咧开嘴角。 “亓官琮杉,亓官琮菡,杉儿,菡儿……”亓官犹歌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心底充盈着温热的暖流,仿佛白嫩嫩胖嘟嘟的孩儿已呱呱坠地,窝在自己怀中,又小又软…… 亓官寒澈听着亓官犹歌轻飘飘的调子,心底也是止不住地怜惜,“好了,不是累了么?快些睡吧。” “嗯。”亓官犹歌闭上眼,脸上仍是恬然的笑意。 亓官寒澈为他理了理微微散乱的青丝,也合上眼睑小憩。 有孕之身毕竟嗜睡,亓官犹歌的气息不多久便渐渐平缓了下来。亓官寒澈睁开眼,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一个不慎吵醒了身边的人。 理了理仪容,亓官寒澈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又遣走了房外的侍女,才进了一侧的耳房。 关上门,横梁上的暗卫贺疏雩便飞了下来,手里还抱着一名挣扎不已的素衣男子,待贺疏雩脚一着地,那男子便忙不迭地站起后退,掷地有声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贺疏雩眼皮跳了跳,却没有回话。 “好了,”亓官寒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正事要紧。” “哎呀,不知方才情话绵绵的是谁……”素衣男子掩口一笑,甚是轻佻。 “宫琎藜!休得无礼!”贺疏雩杏眸一瞪,一派风雨欲来的架势。 宫琎藜赶紧退向一边,却又嬉皮笑脸,“姑娘好霸气,小生佩服,佩服。” 贺疏雩沉着一张脸,不再与他作耍。 宫琎藜不由得长吁短叹——果然还是楚将军好,脾气暴又受不得逗弄,一点就着,有趣得紧。 “行了,”亓官寒澈坐到一旁,“如今危机四伏,可不是戏耍的时候。” 宫琎藜听了便挺直了身,全没了方才猴儿似的模样。 “疏雩,查得如何了?”亓官寒澈问道。 贺疏雩一抱拳,沉声道:“属下无能,尚未找出丝毫证据。太子妃足不出户,瑾妍亦是如此,东宫与戈相府中也无任何异动。” “莫非……那蛊婆就在东宫之中?”亓官寒澈心下一惊。 “东宫好歹还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太子妃应当不敢如此轻举妄动。”宫琎藜插嘴道。 “那太子妃又如何与蛊婆联系?”贺疏雩窥探了许久也不见蛊婆的踪影,心下也是好奇不已。 “不知殿下可听说过血仙虫?”宫琎藜高深莫测地道。 亓官寒澈眉头一挑,“血仙虫?” “血仙虫,乃是巫蛊饲养的一种奇异飞虫,蛊婆经由血仙虫咬噬,便如魂魄出窍一般,能去到千里之外,与人交谈,且周围之人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宫琎藜解释道。 “莫非太子妃与那蛊婆便是以此联络?”亓官寒澈心中大骇,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抓住太子妃的把柄? “恐怕是这样,”宫琎藜顿了顿,才在两人微微消沉的神色下继续道:“只是这血仙虫却也有缺憾。” “什么?”亓官寒澈眼中微亮。 “无论是施术之人还是受术之人,术后精力都会大大削弱。”宫琎藜道。 亓官寒澈脸色又是一沉。 “还有,”宫琎藜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两人都须有蛊力加持才得以互通。” 亓官寒澈浑身一震,“你是说,太子妃暗地在修炼蛊术?” 宫琎藜嘴角一扬,点了点头。 亓官寒澈沉默不语,贺疏雩又问道:“还有一事我仍是想不通。” “哦?何事?”宫琎藜挑眉问。 “那蛊坛是如何放入殿下书房的?我手下的暗卫个个耳聪目明,怎会有人能无声无息进入殿下的书房也毫不察觉?”此事烦扰了贺疏雩良久,这才终于问了出来。 宫琎藜讪讪一笑,“你又怎知,那是人放的?” ------------ 第六十二章 出征 更新时间:2013-08-10 (六十二)出征 闻言贺疏雩不禁皱眉。 “你是指……蛊物?”饶是沉稳如亓官寒澈也不禁变颜变色,他从小便为毒蛊缠身,总是对这些祸害心存惧意。 “你若说蛊物害人我还信,蛊物悄无声息进了殿下的书房还打开暗格将蛊坛放进去,又关上暗格偷偷溜走,这……无异于蒸沙为饭吧!”贺疏雩连连摇头。 “寻常蛊物自然是不能,”宫琎藜两手抱在胸前,“我怀疑,那蛊婆不止修炼蛊术,还修炼了邪功。” 所谓邪功亓官寒澈也听说过一些,只是数百年前妖魔早已绝迹,邪功便也随之湮灭,怎么如今又故态复萌? “当年十七战国,妖魔邪物逞凶肆虐,不少人与妖物沆瀣一气修炼邪功,自以为如此便能独霸天下,妖物则吸取修炼之人身上的妖力,一旦满足便会弃修炼之人于不顾,任其走火入魔筋脉尽断而死。尽管如此,修炼邪功之人仍是前仆后继,直到鹤神族协助太祖夺得天下,将妖物全数收归神界又封印了入口,才终于止了祸端。”宫琎藜一大串念下来,还真有些口干舌燥,无奈手边又没有茶水,就只得就这么渴着。 “既然妖物已全数收入神界,那蛊婆又倚仗何物修炼邪功?”亓官寒澈看着宫琎藜问。 “说是全数收走却也不尽然,世间妖物千千万,总有一两个遗漏的,”宫琎藜微微一笑,“但提及强劲的妖物,就不得不说二十年前作乱的那只。” 亓官寒澈灵光一闪,又立即压了下去,“不可能,那妖龙早在二十年前便死了。” “当初神使殷舛重伤妖龙,之后便再无妖物作祟,世人皆道妖龙早已为殷舛伏诛。可真相如何,却只有早已逐出巫门消失无踪的殷舛知晓。”宫琎藜说着不禁有些感叹,只怪自己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个二十年,他定要亲眼见识见识那传闻中天生通神巫力无边的鬼才殷舛究竟有多厉害! “莫非……那妖龙如今又卷土重来?”亓官寒澈心生忐忑,当年与南蛮恶战,徵朝百姓心中对毒蛊以及妖龙的梦魇尚未褪去,难道又要再受一次无妄之灾? 宫琎藜长叹一声,“但愿只是我多虑了,毕竟至今仍无妖孽为祸人间。”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亓官寒澈以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疏雩,此事你派人下去查探一番再作商议。” “是。”贺疏雩拱了拱手。 “还有何事禀报?”亓官寒澈问。 “属下接到消息,太子殿下不日将出震继离。”贺疏雩声音忽地小了些。 这事亓官寒澈早便料到了,但见贺疏雩眼神游离的模样,又问:“还有什么?” 贺疏雩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宫琎藜,又定了定神,才道:“东夷进犯我朝边境,太子登基之日便会封殿下为兵马大元帅出战夷邦。” “东夷进犯?”亓官寒澈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凌厉,又正色问:“战况如何?” “边关郑将军已出兵迎战,东夷尚未突破骆渝河。” 亓官寒澈松了一口,徵朝百姓大多住在骆渝河以西,伤亡应当不会太重。 “听闻此次受封兵马副元帅的将是戈相门生章阡。”贺疏雩眉头深锁。 “想必此次也是戈相推波助澜吧?”亓官寒澈轻笑一声。 “是。”贺疏雩点头。 “太子妃这回是要赶尽杀绝啊。”宫琎藜抱着手道。 亓官寒澈眯起眼,眸底充斥着杀意,“好了,我先回房,你们下去吧。”说着便起身要走。 贺疏雩行了礼,便向着宫琎藜走去。宫琎藜心有余悸地两手拦着,“姑娘,要不咱就在地上等着,夜里没人了再出去?” 回答他的是伸向腰间的猛力以及瞬间给甩上屋梁的疼痛。 出了耳房,亓官寒澈便直接回了卧房,一开门,就见亓官犹歌坐在床上忧心忡忡地望过来。 相顾无言了半晌,亓官寒澈才关上门,慢步走了过去,“听见了?” “嗯……”亓官犹歌缓缓点头,“你一出去,我就醒了。” 亓官寒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莫要担忧……” “怎么会这样……”亓官犹歌咬着唇,这人才出了龙潭,竟又给推进了虎穴,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才让他们这般倒?! “要不你告病不去了?”亓官犹歌拉着他的袖子。 亓官寒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待大哥继任皇位,金口玉令,我又怎能不听?” “明明太子妃她欺人太甚!”亓官犹歌忿忿道:“太子也是昏了头,竟听信那个蛇蝎毒妇的谗言!” “大哥……也有他的难处。”亓官寒澈这么说着,心底却还是有些落寞,好歹也是血缘至亲手足兄弟……怪只怪,这偌大的皇宫只容得下一个主子。 “难道整个朝廷就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将领?楚青蝶的哥哥不是什么骠骑大将军么?还有其他人呢?任由哪个带军衔的都比你有经验啊!”亓官犹歌抱怨道。 “这些个将军,可不会同储君抢夺帝位。”亓官寒澈淡淡道。 亓官犹歌心口一紧,恨恨地侧过脸去。 亓官寒澈坐挨着他,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大胜而归。” “能打赢当然好,”亓官犹歌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他,“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成。” “嗯,我一定平安回来。”亓官寒澈一手松松地环着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抚了抚他流泻下来的青丝,“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好。”亓官犹歌应道。 “到时我把溪城和疏雩留下来守卫,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出了什么事便同他俩商议。”亓官寒澈一一吩咐道。 “嗯嗯。”亓官犹歌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守在殿里,绝对不添乱!” “待明日我再去巫门,求个平安符给你。”亓官寒澈温言软语地道。 亓官犹歌立即接话:“我跟你去,也帮你求一个。” “你刚有身子,还是别登山涉岭的好。到时我顺道也给自己求一个便是。”亓官寒澈微微垂头,望着那孕育新生之处。 “我没关系,而且这孩子一点都不闹,”亓官犹歌撒娇撒痴地撅嘴,“我也一起去嘛,亲自求的符咒比较灵。” “方才不是才说不添乱?”亓官寒澈笑道,见亓官犹歌怏怏地垂头,心底不由得一阵柔软,“好了,有你这心意,我便是去地府报道了也要拼死回来。”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地府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准去!”亓官犹歌佯嗔道。 “不去,绝对不去!”亓官寒澈伸出三指发誓。 亓官犹歌这才笑开来,沉默须臾,又有些不甘心地道:“顺便,也给蝶夫人求一个。” 亓官寒澈笑着的脸蓦地僵住,没有答话。 “好歹她肚子里也是你的孩子……给她求个符,安心点……”亓官犹歌捏了捏袖口,并非是他心胸宽广,只是如今危急存亡,他不想亓官寒澈因此分心。 “犹歌……”亓官寒澈喃喃地喊他。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亓官犹歌沉声道。 “嗯,”亓官寒澈重重地点头,“只要渡过危机,我便去劝青蝶改嫁。” 亓官犹歌笑了笑,却仍是掩不住地怅然。亓官寒澈心下后悔,却也无法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孩儿除去,只得扳过亓官犹歌的脸,往那淡朱的唇上印下去。 本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却在亓官犹歌的迎合下变得热烈。亓官寒澈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也有些控制不住地将人压在床上,一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手撑着虚掩在上方,细细地深吻起来。 亓官犹歌微微阖眼,门户大开地等着身上之人的入侵,亓官寒澈却只是不停地吻着,不疾不徐,柔情蜜意。 “寒澈……”亓官犹歌将头微微往后,瓮声瓮气地喊着自己的丈夫。 “小心孩子……”亓官寒澈哑着声音道,眼里却闪着侵略一般的光芒。 “没事,”亓官犹歌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我……用手……” 亓官寒澈浑身一热,血气尽往下腹冲去。亓官犹歌已伸了没有交扣的手扯开身上人的腰带,含羞带怯却又义无反顾地往那昂扬之处抚去。亓官寒澈低吟一声,收回撑着床沿的手,也侍弄起怀中喘息不已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亓官犹歌猛地咬上亓官寒澈的肩,一个挺身,便无力地瘫了下去。亓官寒澈给咬得有些疼,快要爆发的火热也伏下去了些。待亓官犹歌从空茫中恢复清明,才又尽心尽力地侍奉起来。直到身上的人也从高处落下,亓官犹歌微微舒了口气,也不顾手里的浊液,仰起吻了吻亓官寒澈的额头。 “我等你。” “嗯,我一定平安归来。” 延泰三十三年,帝崩殂,谥号“庄怀”,入皇陵。太子亓官寒沨即位,年号“泰安”,同日封赫亲王亓官寒澈为兵马大元帅,忠武将军章阡为兵马副元帅,率军两万,出师东夷。 ------------ 第六十三章 劫囚 更新时间:2013-08-11 (六十三)劫囚 亓官犹歌急得在房里踱来踱去,弦善的目光也随着转来转去,眼仁都疼了还不见他停,便道:“神人你别慌,霜若兴许只是去了什么地方还没回来罢了。” “我怎么定的下来!”亓官犹歌头疼地扶额,“霜若那冲动的性子,搞不好真跑去劫囚了!” 自打亓官寒澈出征,搜查证据之事便缓了下来,太子妃那边自然不会好心地等着他们动作,新皇登基翌日,诏令便传满了大街小巷——萧氏余孽兴蛊作怪,犯上弑君,不日将处以极刑。 今日便是行刑之期,亓官犹歌因着有了身子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结果起床了却不见霜若前来侍候,心下不禁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果然,派出去的人都说找不着霜若,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神人,家姐已带人前去拦截囚车,便是霜若只身去了也应当无事。”贺溪城宽慰道。 “我就怕你姐姐她们顾着两个人铁定分心,”亓官犹歌整个人简直百爪挠心,“搞不好岚冰没救回来,倒把其他人都搭进去了。” 毕竟冲在前面的是自家姐姐,贺溪城也不由得忧心忡忡,但明面里还是得往好的那处讲,“家姐武功高强,同去的也是精挑细选的暗卫,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要不你也去吧,多个帮手也好。”亓官犹歌满眼期待地看着贺溪城道。 “属下奉命护卫神人,不可擅离职守。”贺溪城拱了拱手。 亓官犹歌用力叹了一口气,终于坐下来。弦善靠近贺溪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贺溪城一愣,也勉强笑了笑。 囚车从人烟稀少的小径轱辘轱辘地往邢台驶去,岚冰鬓发微乱,在风中丝丝飘起,两片唇瓣都泛着惨白,嘴角却逸出淡淡的笑意。 霜若蹲在杂草丛生的石块背后,手里拉着拴在树墩的绳子,就等囚车一来便立即将马绊倒。眼见那车轮渐渐近了,霜若猛地拉直绳子,却只听耳旁风声大盛,十几名黑衣蒙面人拦在了囚车之前。 “何人竟敢在此作祟?!”官差头子威风凛凛地抽出腰刀。 蒙面人皆不答话,只见朝前之人手一动,十几人便一齐冲了上去。 霜若自然知晓这是前来阻截行刑的暗卫,立马放开绳子一动不动地躲在大石后面。 蒙面人只为劫囚,死伤自然是不放心上,押解的官差也受了皇命不敢有一丝退让。双方势均力敌,以死相拼,刀光剑影深深印刻在狭窄的小道。 正当战事如火如荼之际,却只听官差头子一声惨叫,一条色彩斑斓的五毒蛇从他身上窜出,刹那又闪进了草丛。 押解之人与前来劫囚的暗卫立即分开来,凝神屏息地等着那蛇再度出现。不料那蛇没有现身,倒是不远传来清冷的女音,“诸位……” 所有人皆往那声源望去,就见一名黑发黑裙的女子缓缓走来。 “何人?”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我是何人尔等无需知晓,我只要……”乌黑的指尖直指囚车,“带走那人。” “此人乃是弑君的囚徒,怎可让你带走?!”一名官差朗声道。 “弑君?”黑裙女子忽地笑得前俯后仰,“那等不仁暴君,怎配得上这个‘弑’字?!”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说话的官差嘶叫一声,挣扎了几下便面色青黑地倒下去。 五毒蛇游回黑裙女子身边,昂头吐着信子。 “还有谁想阻拦?!”黑裙女子不疾不徐地道。 官差皆是后退了几步,却也不敢离开。黑裙女子眸中一闪,便听接二连三的惨叫不绝于耳。官差一一倒了下去,十几条极细的毒蛇从尸首的颈后爬了出来,又缠绕上黑裙女子的腰间。 黑裙女子绕过横七竖八的尸首,走到囚车前对着一众暗卫问:“诸位又意下如何?” “抱歉,我家主子也想要这车中之人。”朝前的贺疏雩不卑不亢地道。 “哦,那么……” “阿么!”车上的岚冰立即出声阻止,黑裙女子不悦地看向她。 “各位,她是我至亲之人,不会害我,各位请回!”岚冰生怕娘亲又忽地出手,恳求道:“阿么,他们本是来救我的,您放他们一马!” 贺疏雩眼中闪烁了一下,岚冰又道:“我终究是毕摩族人,回南蛮才是安全之所。” 殿下的命令是保岚冰姑娘平安,劫走后便是接回府中,恐怕也不是上上之策……贺疏雩思量片刻,便挥了挥手,带着一众暗卫往回赶去。 见人走了,黑裙女子——岚冰的娘亲诺桔才开了囚笼,皱眉呵斥道:“你是想气死我么?竟替别人顶罪赴死!” 岚冰不语,只是微微低头。 “得了,走吧。”诺桔冷声道。 岚冰点了点头,还未踏步,就听草丛里一声异动,诺桔警醒地喝道:“谁?!” 四周平静了须臾,才见有人从石块背后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 “霜若?!”岚冰惊叫道。 霜若站起来,惶恐地看着那仅凭一己之力便解决了一众官差的女子。 “是谁?”诺桔语气不善地问。 “不是什么人……阿么您放了她吧……”岚冰有些嗫嚅地求道。 “既然不是什么人……”诺桔一抬手,霜若吓得直往后退。 岚冰猛地扑了上去道:“阿么,她同我一样是神人的侍女,只是个无辜的人,您放了她!” 诺桔眼里氤氲着杀意,“你敢拦我?!” “阿么!”岚冰立即跪了下来磕头道:“她与我总算有些交情,求阿么放她一条生路!” 诺桔仍是不悦,却也不再动手,问:“仍是处子?” 岚冰一怔,“是。” “那好,”诺桔顿了顿,“带回去炼蛊吧。” 霜若瞬间惊恐万状,岚冰也是变颜变色,却只得又磕了一个头,“谢阿么成全。” 两万大军行了一上午,终于得以稍作休整。 亓官寒澈拉着缰绳,寻了个清澈的小溪洗手饮马。宫琎藜与同行的谋士玩笑了几句,也只身过去,蹲在亓官寒澈身边。 “你说,那人究竟什么时候动手?”亓官寒澈有些不耐地道。 “恐怕是要到骆渝河,天高皇帝远,才肯下手吧。”宫琎藜看着亓官寒澈微微焦灼的神色,笑道:“殿下可是担忧府中的妻儿?” 亓官寒澈不答,宫琎藜心里却有了底,“殿下,比起京畿,这儿可要险恶得多。” 亓官寒澈有些无奈地道:“大敌当前,却偏偏后院起火。” “对某些人来说,权位,总比百姓要紧得多。”宫琎藜轻哼一声,颇为不屑的模样。 亓官寒澈望着清可见底的溪水,眸中渐渐失了焦点。 “殿下可莫要大意。”宫琎藜提醒道。 “我知道。”亓官寒澈眼里忽地凌厉,他得活,活着回去见亓官犹歌,活着扳倒戈逦蘅,只有活着,他想要的一切,才有可能紧紧攥在手中! 贺疏雩带着暗卫回府,先吩咐手下治伤,便只身一人前去回禀。 亓官犹歌见人来了,急急问:“怎么样怎么样?岚冰带回来没有?” “请恕属下无能,”贺疏雩跪地拱手道:“属下未能将岚冰姑娘带回。” “啊?!”亓官犹歌惊叫起来,心里乱成一团,“那……那……” “岚冰姑娘给另一个人劫走了。”贺疏雩这才道。 “谁?”亓官犹歌忙问。 “那人会使毒蛊,厉害非常。”贺疏雩仍是跪着,“岚冰姑娘说那是她的至亲之人,管她叫做‘阿么’,想必是岚冰姑娘的娘亲。” “南蛮人管娘亲就是叫‘阿么’。”贺溪城也解释道。 亓官犹歌这才放心了一些,既然是岚冰的娘亲,那应当不会对她不利。 “你先起来吧。”亓官犹歌见人一直跪着,吩咐道。 “是。”贺疏雩应了一声,才站起身来。 亓官犹歌想了想,又问:“那你们见着霜若没?” “霜若?”贺疏雩不解地摇头,“属下并未见着霜若姑娘。” 亓官犹歌大惊失色,“我还以为她劫囚去了,你们是没碰着还是她没去?!” 这个贺疏雩自然是不知道,只得摇头。 亓官犹歌心里又是惶惶不安,吩咐贺溪城道:“你带人回去找找呢?兴许是在路上。” “是。”贺溪城行了礼便离开。 亓官犹歌定了定神,才发觉贺疏雩手臂上染了些血迹,瞪大了眼睛喊:“大夫!快找大夫来!” “神人,属下身份隐蔽不便见人,回去自己包扎一下便是。”贺疏雩赶忙阻拦。 “哦哦,那你快回去。”亓官犹歌催她。 “属下告退。”贺疏雩行了礼便飞上屋檐不见了人影。 亓官犹歌有些脱力地瘫在椅子上,弦善给他倒了杯茶,淡笑道:“别太操劳,你现在的身子得安心静养。” 亓官犹歌点点头,额角却止不住地疼,“我就怕……府里出什么事传到寒澈耳朵里,他放心不下啊……” 天色渐渐晦暗下去,只剩一丝微光,淡淡地勾出山脉的轮廓。诺桔昏昏沉沉地在车内睡着,指尖早已恢复了毫无血色的苍白。霜若两手绑在身后,吊胆提心地缩在一角不敢出声。 岚冰拉开轿帘,就见远处有几间矮房,横支的竹竿上晾着大大小小素朴干净的衣物,篱笆里的几只鸡咯咯叫着啄着吃食,门槛上坐了一个胖墩墩的小娃娃,抓着泥巴玩得不亦乐乎。 这般安宁无争之处……终有一天又会是,腥风血雨吧…… ------------ 卷 二 ------------ 第六十四章 仓皇出逃 更新时间:2013-08-12 (六十四)仓皇出逃 古人云: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旌朝之时以冬至前一日为岁终,后亓官氏建徵朝,施行新历,岁终推至春节前日。然冬至始终为二十四节气之首,称“亚岁”,意喻春节未过,却已长了一岁。 冬至之时,举国欢庆,皇帝将在宗庙大摆筵席宴请群臣宗族,寻常人家也会包饺子,煮红豆米饭以贺亚岁。 前一年的冬至,亓官犹歌倒是兴高采烈地同亓官寒澈去了宗庙,一进去便是莺歌燕舞鼓瑟吹笙。入席,有人提议对对子行酒令,这玩意反正亓官犹歌又不会,于是就成了亓官寒澈一人孤军奋战。今年亓官寒澈出征未归,皇帝便召了亓官犹歌还有楚青蝶同去,说是为出战东夷的兵马大元帅犒劳亲眷。亓官犹歌虽说心下不悦,可还是乖乖打点一切准备入宫。 自打亓官寒澈离去之后,楚青蝶害喜又颇为严重,亓官犹歌只得赶鸭子上架地接了管理之责。起初也确实为难,连账簿都看不懂,幸而管事材优干济下属各尽所能,亓官犹歌渐渐摸出了门道,府里的事务才又回了正轨,近来还颇有蒸蒸日上的架势。 大雪簌簌如飘絮,亓官犹歌坐在殿内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问:“蝶夫人呢?” 贴身侍女低着头道:“说是已经过来了,想必在路上磨蹭了些。” 亓官犹歌看着侍女低眉顺目的模样,也不再追问。 劫囚之后他派了多人去找霜若的下落,还发了启事,却仍是杳无音讯。如今他也心灰意冷,霜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后来他又换了一名贴身侍女,可毕竟没有同霜若岚冰那般的情义,对她就要冷淡一些。 思量间,楚青蝶也进了门,行礼道:“神人。” 亓官犹歌回了礼,便叫她起来。 楚青蝶给澜佩杏雨扶着起了身,抱歉地笑道:“妾身来晚了。” “没事,”亓官犹歌看着她鼓起的肚子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你身怀六甲不便走动,我能理解。” “多谢神人。”楚青蝶又微微躬了躬身。 “成了,上轿吧,要不赶不上晚宴了。”亓官犹歌撑着桌子站起来,圆润的肚子更为明显了些。 楚青蝶眼中一沉,垂眸道:“是。” 殷红的血滴滴点点地落在皑皑白雪之上,遍体鳞伤的信使拖着早已木然的腿拼命往皇宫蹒跚而去。 守门的侍卫见有人闯来,拔刀问道:“是谁?” “在下……乃……边关郑将军的信使……”信使断断续续地道:“有要事……求见圣上!” 侍卫一听也不敢怠慢,吩咐人带他去见皇帝。 亓官寒沨彼时正同大臣议事,听了禀报立即将人召进了书房。 信使给人架了进来,颤颤巍巍地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亓官寒沨见他浑身是伤不由得皱眉,“何事禀奏?” 信使给人扶了起来,痛心疾首地道:“回禀陛下……兵马大元帅……勾结东夷……叛乱我朝……” “兵马大元帅?赫亲王?”亓官寒沨心下一惊。 “是……郑将军重伤……派小人来报信……不料半途……被兵马大元帅的亲信……追杀……幸而皇恩浩荡……小人……逃过一劫……才得以……”信使话还未完,便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宣御医!”亓官寒沨急急吩咐道。 侍卫将信使带了下去,太傅秦大人立即站了起来,一掀下摆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赫亲王勾结敌军犯上作乱,求陛下严惩!” 亓官寒沨额角突突地疼,自家弟弟自然想要这皇位,可勾结东夷霍乱百姓……他却是不信的。 “求陛下严惩!”又有几名官员跪了下去。 “仅凭那信使一家之言便判定赫亲王叛乱,怕是太过轻率。”楚旷鸿也跪下道,几名赫王党也一同跪下为亓官寒澈辩白。 “莫非要等赫亲王攻入皇城,楚将军才肯相信?”秦太傅睨着眼道。 “若是赫亲王并未叛乱,太傅这岂不是信口雌黄?”楚旷鸿也不卑不亢,假使赫亲王当真想要反叛,又为何不同他联络?这定是诬陷! “兹事体大,确实不应草率从事。”亓官寒沨沉声道。 “陛下!”秦太傅又是一拜,锥心泣血般的沉痛。 “此事确是应当从长计议。”戈相这才终于开口。 亓官寒沨眉头一挑,“哦?那戈相意下如何?” “不管赫亲王叛乱与否,陛下都不可轻举妄动。”戈相淡淡道,“不如就以协助之名派军出征,若是赫亲王当真变节,再讨伐也不迟。” 亓官寒沨点点头,正要允诺,戈相又道:“只是赫亲王重兵在握,陛下还是有所防备才好。” “有所防备?”亓官寒沨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 “赫亲王的王妃与孺人今夜将前来赴宴,不如就请二位暂居宫中。”戈相微微一拜。 “不可!”楚旷鸿勃然变色,赫亲王的孺人是他亲妹子,怎可禁锢在这险象环生的宫殿之中? 戈相抬了抬眼睑,眸里却只有淡然,“楚将军想必是担忧令妹的安危,只要赫王殿下忠于朝廷,陛下自然会保令妹安然无恙。” 楚旷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亓官寒沨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道:“此事便按戈相的意思办吧,楚将军尽管放心,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朕必定保全令妹平安。” 皇帝都开了口,楚旷鸿便也不好发作,只得抱拳道:“谢陛下。” 两顶轿子缓缓往皇宫而去,贺溪城带着侍卫骑马跟在后面。亓官犹歌撩开轿帘,看着大雪纷纷扬扬,心底忽地有些空茫。楚青蝶的轿子按例是要在他后面,可哪怕看不见,却仍抹不去胸口的钝痛。 亓官犹歌捏着腰间亓官寒澈为他求的护身符,面色微沉。 未来,楚青蝶改嫁,她的孩子留在府中。他会待那孩子好,只因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子嗣。可他心中那条裂痕却永远也无法消弭,哪怕过些年岁同那孩子有了亲情,只要一想起过去,恐怕也还是会隐隐地疼。 “驾!驾!”身后忽地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亓官犹歌伸出头出,就见贺疏雩同几名暗卫策马奔来。 “停轿。”亓官犹歌吩咐道,轿夫立即将轿子放了下来。 “神人!”贺疏雩急急下了马。 “何事?”亓官犹歌见她神色焦灼,也知晓大约是出了事。 贺疏雩同暗卫跪地道:“属下接到消息,有人诬陷赫王殿下叛乱,陛下正打算将神人与蝶夫人囚禁宫中!” 亓官犹歌大骇,“怎么会这样?!” “神人快些上轿,属下带神人与夫人去安全之处!”贺疏雩道。 “好。”亓官犹歌放下轿帘坐稳。 轿夫抬起了轿子,便快步跟着贺疏雩走。 亓官犹歌与楚青蝶都是大腹便便,轿夫也不敢走得太过颠簸。不久就见一队亲卫装扮的人策马而来,将两顶轿子团团围住。 “何人胆敢阻拦神人的轿子?!”贺溪城高声道。 “陛下让我等前来请神人与夫人入宫赴宴。”朝前的亲卫冷声道。 亓官犹歌恨得咬牙——去你妹的赴宴!亓官寒沨你个昏君! “神人自会赴宴,还请诸位先回去,我等稍后便至。”贺溪城试图斡旋。 只是亲卫却不愿拖延,齐齐抽出腰刀扑了过去。侍卫与暗卫立即阻挡,只听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亓官犹歌两手护着隆起的小腹,咬着唇拼命安定下来。 猛地就听一阵劈裂之声,亓官犹歌的轿子从上往下全数破开,贺溪城立即跳下马扑上去挡在亓官犹歌面前,与涌过来的亲卫搏斗。 亲卫毕竟人数众多,侍卫与暗卫渐渐处于弱势,贺疏雩对着贺溪城使了个眼色,贺溪城心领神会,抱住亓官犹歌便飞身上马,贺疏雩与几个暗卫也将不会武功的带上马,其余侍卫和暗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几人便策马奔腾而出。 亲卫见人逃开,立即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亓官犹歌的披风,亓官犹歌当机立断将披风扯下,亲卫便一个纵身落在了地上。 眼见人越来越远,那亲卫道:“撤!” 亲卫撤到一处隐蔽之地,立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焚烧。 “大人,怎么办?”一人问道。 “无事,”那名扯了亓官犹歌披风的人摊开手掌,便见一枚小小的红布包躺在手心,“有这个便行了。” 亓官犹歌等人藏入京郊一处山洞,夜色渐暗也没有见着追兵,才稍稍放下心来。 “府里不会有事吧?”亓官犹歌忧心忡忡地道。楚青蝶动了胎气咬唇躺着,杏雨守在一边,澜佩与亓官犹歌的侍女却是在混乱中失散了,只愿那两人没有出事。 “神人放心,他们要对付的是神人与夫人,其他人还不至于放在眼里。”贺疏雩宽慰道。 亓官犹歌看了看自己已是七个月的肚子,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扫到腰间,却猛地一震,惊叫道:“我的护身符呢?” “什么?”其他人猛地警醒,楚青蝶也睁开了眼。 “我的护身符不见了!”亓官犹歌站起来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却还是不见护身符的影子,“兴许是掉在路上了,我回去找!” 贺疏雩立即拉住他,“如今朝不保夕,还请神人镇定!” 亓官犹歌又坐了下来,神色间满是落寞。 “那是……寒澈帮我求的啊……” ------------ 第六十五章 失散 更新时间:2013-08-13 (六十五)失散 贺疏雩趁着夜深摘了些果子回来,若不是怕生火烤肉会引来追兵,她也想打个野味给主子压惊。亓官犹歌倒是没什么异议,如今局势紧急,有得吃就成了。 “眼下也不知有多少追兵,还是尽早去安全之处为好。”贺疏雩握着刀喃喃道。 “去暗室么?”亓官犹歌坐在火堆边咬着果子问,上一回亓官寒澈也是让他躲在暗室里,安全倒真挺安全,就是无聊透了。 “殿下手中有几处私产,本就是为了留条退路以防万一。”贺疏雩低声道。 亓官犹歌恍然大悟,“原来有私产啊,我就说账簿老是不对劲呢。” “是,东街的淮川粮店,十六里街的锦湘首饰铺子离此处最近,若变生不测,神人可去暂且躲避。”贺疏雩拱手。 亓官犹歌记下了这两个地方,又不禁皱眉,“可我不知道东街和十六里街怎么走啊。”除了庆典祭祀,亓官寒澈从不轻易让他出府,更逞论去这些人潮拥挤之处。 “夫人知晓去这两家铺子的路。”杏雨低低道,面上却有些不悦,方才神人和贺疏雩都将她家夫人排在了外面,莫非夫人就不去避难了?神人肚子里有孩子,难道夫人没有么? 亓官犹歌倒是没觉察出杏雨的不满,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楚青蝶,叹息道:“可蝶夫人动了胎气不好走路啊。” 他的原意本是担忧楚青蝶的身子,听到杏雨耳中却成了她家夫人拖累了众人,便咬着唇一声不吭。 “待夫人身子好些,再趁着夜里动身吧。”贺疏雩沉吟一声。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将吃完的果核丢到一边。 “溪城?”贺疏雩低声喊道。 守着洞口的贺溪城忽地一怔,走过来些问:“怎么了?” “这般千钧一发之时,你这是在发什么呆?”贺疏雩皱眉道。 “我……”贺溪城只吐了一个字,便低头不再言语。 “你在担心弦善么?”亓官犹歌一句话直戳中心。 贺溪城指尖微抖,面色更沉。弦善的身份主不主仆不仆,算不上门客,却又深得赫亲王和神人亲睐,若说皇帝不会为难其他人,他信,可弦善……却不见得那么好命了…… “要不你回王府把弦善也带出来吧。”亓官犹歌望着贺溪城道。 贺溪城眸中一亮,却又沉了下去,“不可,属下若擅自出了山洞,只怕会打草惊蛇招来追兵。” “那就不用擅自么,”亓官犹歌咧嘴一笑,“我让你去的,你只是奉命行事。” “神人,不可!”贺疏雩连忙阻拦,“哪怕溪城安然下山,可如今王府必定是重重包围,溪城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那确实很危险啊,”亓官犹歌颔首想了想,抬头却又见贺溪城眼中闪着微光,无奈道:“这样吧,我不拦你,去不去你自己选。” 贺溪城脚下微动,贺疏雩立即瞪了他一眼,低叱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贺溪城原本收回了腿,沉默须臾,又忽地一咬牙道:“姐,我一定小心行事!” “溪城!”贺疏雩急切地喊着自家往洞口奔去的弟弟。 “好了,那是他的选择么,如果他不去,兴许会后悔一辈子呢。”亓官犹歌笑了笑,敢情这人也不是心如铁石嘛,弦善幸福有望啊。 贺疏雩没追上去,却是眉头深锁。 “你不喜欢弦善么?”亓官犹歌眨了眨眼。 贺疏雩没答话,只是叹息一声。 亓官犹歌歪头问:“莫非是嫌弃他的出身?”弦善那么福慧双修之人,也就这么一点也许不太入眼吧? 贺疏雩摇了摇头,“属下倒也不在意弦善过去的身份,只是当年他胁迫溪城为他赎身……却也不是什么善类。” “胁迫?不是弦善求他的么?”亓官犹歌大为讶异。 “当初他无意间掌握了溪城的把柄,”贺疏雩哼笑一声,“若非如此,溪城恐怕早已登坛拜将了。” 亓官犹歌不禁目瞪口呆,弦善的话他一直深信不疑,可贺疏雩又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这个兴许……”亓官犹歌正要为弦善辩白,就听贺疏雩忽地“嘘”了一声,警惕地沿着山洞墙壁往洞口走去,只见不远火光大盛,怕是有追兵过来。 “有人!”贺疏雩立即灭了火堆,亓官犹歌站起来扶着肚子靠着墙,杏雨也立即将楚青蝶叫醒。 火光渐渐靠近,贺疏雩粗略估算了一下,人手之多恐怕他们抵挡不住,不由得心下一紧。 “你们,趁追兵还未靠近先将神人等人带走,我去将他们引开。”贺疏雩吩咐完手下便跳出洞口。 “她没问题么?”亓官犹歌低声担忧地问。 “无事,神人夫人这边走!”暗卫忙道,亓官犹歌等人立即跟着他走。 几人不敢燃火把,只得摸黑前行,割到什么也不敢出声,可惜还是走得极慢。身后渐渐有了火光,又有两名暗卫过去阻挡,亓官犹歌等人只能尽力快一些同领头的暗卫往另一条路走。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暗卫便带着他们往最近的十六里街过去,不料还未到街口,手执火把的侍卫便扑了过来。 “神人快走!”暗卫喊了一声,便冲过去与侍卫对打。 亓官犹歌吓得腿都有些软,但见身边只有楚青蝶和杏雨两个弱女子,便硬撑着镇定下来,也顾不上礼法拉住两个人就往十六里街跑。 没跑多远,楚青蝶便断断续续地呻吟,“神人……我肚子……疼……” “怎么样?疼得厉害么?”亓官犹歌立即停下,自己的小腹也跟着钝痛起来。 “好疼……”楚青蝶捂着肚子。 “夫人你怎么样?!”杏雨惊慌地替她扶着小腹。 亓官犹歌看了看身后,唯恐有追兵过来,“还能不能走?” “我家夫人都疼成这样了哪还能走?!”杏雨噙泪吼道。 “想活命就小声点儿!”亓官犹歌低叱道,扶着楚青蝶到了一处转角,“你们先躲在这儿,等人走了你们就快点去首饰铺!”说罢又往原来那条路跑。 “神人……”楚青蝶痛呼一声,不料亓官犹歌刚一个转角跑得不见人影,临近的门却忽地打开,“小烟?” 凌乱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几名侍卫堵在了亓官犹歌之前,冷声道:“我家主子请神人到宫中一聚。” “你家主子为了请我,可还真是大费周章。”亓官犹歌瞄了瞄身后,楚青蝶和杏雨躲避的转角离这里还是太近了,他得快些跑远点。 “只要神人配合,属下担保绝不动神人一根汗毛。”侍卫说得恭敬。 “我自然……”亓官犹歌微微往后,猛地往左面的巷子里跑,“不会配合啊!” 侍卫立即追上去,亓官犹歌又折了一个弯,如今疼的不止肚子,连神智也有些恍惚了。也不知跑了多久,或许连半里也没有,可亓官犹歌却觉得像爬长城一样呼不给吸,猛地一个趔趄,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何人在此?”似乎是其中一个侍卫。 “在下乃邱丞相管家……”温润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熟悉。 亓官犹歌隐隐约约地看着一个影子向他走来,无边的倦意却又立即侵袭,便又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骆渝河水湍急清亮,生生不息地奔向一望无垠的大海。东夷王拉开帐篷,笑得满面春风,“大元帅这几日过得可好?” 亓官寒澈盘坐在苇席上,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香茗,淡淡道:“夷王又觉得如何?” “想必是称心遂意安闲自得。”东夷王展眼舒眉地进了帐篷席地而坐。 亓官寒澈放下茶盏,笑而不语。 “不知大元帅可考虑清楚了?”东夷王弯起眉眼。 “恐怕是不会遂夷王的意了。”亓官寒澈颇为无奈般叹息着摇头。 “无碍,孤王有的是时间,”东夷王眉峰一挑,“只怕大元帅的家眷,却是等不了了。” 亓官寒澈心下一惊,面上也微微发紧,“什么意思?” 东夷王轻笑一声,将手里的小红布包丢给亓官寒澈。 亓官寒澈接过一看,不由得惊骇失色。嫣红的平安符上凝了些乌黑,打开,里面的符咒也沾染了干涸的血痕。 这符是他亲自去求天师画的,一横一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过请大元帅来我东夷小住几日,徵朝皇帝却道大元帅是勾结我邦犯上作乱。”东夷王鄙夷似的轻笑着摇头。 “只因夷王那一个‘请’字过于蛮横吧?”亓官寒澈咬牙切齿地道。 东夷王欣然一笑,“大元帅若是束手就擒,孤王也不会那般孟浪。” 亓官寒澈一脸凛然,“带着这个护身符的人呢?” “那人么……”东夷王慢悠悠地摇头晃脑,“徵朝皇帝本是要将他囚禁宫中,他抵死不从……呵呵,便……真的死了。” 亓官寒澈蓦地面如死灰。 东夷王见他动摇,问道:“如今大元帅意下如何?” 亓官寒澈捏了捏拳头,忽地笑了笑,“夷王计划如何?” ------------ 第六十六章 重逢 更新时间:2013-08-14 (六十六)重逢 大约是个雨天吧,晦暗的云层层叠叠,像是压在胸口那般沉闷。小雨淅淅沥沥的,皓天撑着伞,拉住跪着抽泣的他不停安慰。墓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爸爸最终,还是没有来…… “小烟……小烟……” 好……熟悉…… 亓官犹歌朦朦胧胧睁开眼,目光渐渐凝聚在眼前的人影之上,不由得惊喜交集,“皓天?!” “小烟,你终于醒了!”莫皓天也是喜不自胜。 亓官犹歌撑着坐起来,惊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我又穿越回去了?!”如果是那样岂不是见不着寒澈了?!可这屋子又不像是现代的建筑啊。 “没,”莫皓天无奈地苦笑一下,“是我也穿越过来了。” “啊?!”亓官犹歌惊得睁大眼。 “我们两个应该是一起穿过来的。”莫皓天坐在他床沿道。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亓官犹歌上身往前倾了倾,言语里尽是嗔怪。 “我刚来的时候直接从山上滚下来受了重伤,是邱丞相家的小少爷把我带回府治伤才捡回一条命。”莫皓天感叹一声,“后来我就在邱府做了管家。” 亓官犹歌看了看四周,“那这里就是邱府?” “不是,”莫皓天面色忽地有些怪异,“我一个人搬出来住了。” “哦。”亓官犹歌点了点头。 “本来我身体痊愈后有出去打探过你的消息,结果听说天赐神人,同赫亲王成了亲。那时我就猜到大约是你,可我们之前……有点不愉快,”莫皓天不自然地笑笑,“我就没敢去找你。” 亓官犹歌蓦地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莫皓天对他的一番告白,也有些尴尬。 “其实我……嗯……”莫皓天有些嗫嚅,随即又坦然地笑了笑,“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从来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倒是你……”莫皓天斜了他一眼。 “我那不是被你吓着了才慌不择路地乱跑么……”亓官犹歌抱歉地笑笑,因为自身原因他对这些事本就敏感,再加上是一直都信任依赖的莫皓天,自然给吓得不行。 “唉,之前的事就别提了,”莫皓天笑得淡然,站起身道:“药应该煮得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抬过来。” “什么药?”亓官犹歌愣头愣脑地问。 “保胎药。”莫皓天说完便往外走。 亓官犹歌一愣,又是面红耳赤。毕竟这个世界的人都认同男人生子,他便也不当回事,可莫皓天不一样,现代人的意识中这玩意儿就是天方夜谭,他在莫皓天面前挺着个大肚子……是真心别扭不已。 莫皓天出去不久便端了碗药回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笑道:“快喝吧。” 亓官犹歌拿起碗看着青黑的药汁,猛地想起楚青蝶和杏雨,急急问:“你看见躲在街角的两个女人没?” “你是说一个孕妇和一个小女孩儿?放心,她们就在隔壁,都没有事。”莫皓天宽慰道,“当时我隐隐约约听见你的声音就出来找,一开后门就看见她们,把她们带进屋以后才出去找你的。” “那就好。”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语气又微微沉下来,“那个孕妇是我丈夫的妾,小女孩儿是她的侍女。” 莫皓天心下惊异,又不敢多问地紧紧|合上嘴。 亓官犹歌沉吟了一下,又忽地问:“孩子呢?” “她的孩子也没有大碍,大夫只是说不能劳累,要不然恐怕会早产。还有你也是,”莫皓天看了看亓官犹歌的肚子,正色道:“你得要好好休养,她的孩子八个月,就是早产活下来的几率也大,你还不到七个月,这里的医疗又没有我们那里发达,搞不好就没了……” 亓官犹歌一手捂着肚子,心里惶惶不安。 “快喝药吧。”莫皓天提醒了一句,亓官犹歌才又两手端着碗咕噜咕噜将药吞了下去。 莫皓天将碗放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才道:“我还以为那你会介意那位夫人的孩子。” 亓官犹歌面上微微凄然,“我当然介意,但是现在寒澈在边关浴血奋战,我不想他因为这些小事烦心。更何况我和她如今算是同病相怜,好歹也该多关照她一些。” 莫皓天见他这般失落也不想再提此事,便转而问道:“话说是谁要追杀你们,我问那个小侍女,可她对我有戒心也不肯多说。” “皇帝,不过说到底,还是皇后想追杀我们。”亓官犹歌心下忿忿,“有人说寒澈勾结外族背叛朝廷,我才不信,他想要那个皇位也会光明磊落地夺取,一定是皇后诬赖他好把我们一并斩尽杀绝!” “你倒是很相信他。”莫皓天微微落寞。 “当然了!”亓官犹歌倒是没觉察出他的失意,自顾自地道:“我就怕寒澈在边关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你先休息吧,我出去帮你打探一下边关的消息。”莫皓天拍了拍他的肩。 “嗯嗯!”亓官犹歌连连点头,“谢了皓天!” 亓官犹歌乖乖躺了下来,莫皓天拿着药碗正打算出去,就听外面一声厉喝,颇有河东狮吼的架势,“莫皓天!” 莫皓天的脸唰一下阴沉,既窘迫又为难。 亓官犹歌刚问了一句“谁啊?”就见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疾声厉色地冲了进来,指着莫皓天狂风怒号似的吼道:“我听说你找大夫抓了保胎药,你是不是同别人有染?!” 莫皓天稳了稳心神,才放下药碗颇为无奈地作了一揖喊道:“少爷。” 小少爷眼睛一扫,瞥见床上的亓官犹歌,更是眦目欲裂,“是不是他?!” 还未等莫皓天答话,小少爷便冲到亓官犹歌面前,看着他高高隆起的小腹,两眼像是要冒出火来,“说!是不是你勾引他的?!” “这个……”亓官犹歌哭笑不得地看向莫皓天。 隔壁的楚青蝶听见声响,也扶着墙走了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小少爷看着楚青蝶也是隆起的小腹,又看看亓官犹歌,目瞪口呆了片刻,猛地冲过去扯着莫皓天的领子暴跳如雷地吼:“你竟然还左拥右抱?!你个混账!” “少爷,你先放手!”莫皓天也不敢真的伤到小少爷,只得扯下他的手拉远了些。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少爷忿忿地抽回手,死死瞪着亓官犹歌。 莫皓天长叹一声,走到亓官犹歌床边道:“这位是我的挚友。” 亓官犹歌觉得这么躺在床上不太恭敬,下床站直了对着小少爷作揖,“在下……咳……姓杨名烟。” “这位是邱丞相的独子,”莫皓天接着又介绍道:“便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小少爷得意非凡地哼了一声,不伦不类地回礼道:“我叫邱旻煦。” “邱少爷。”亓官犹歌微微点头。 邱旻煦却完全视而不见,又看着楚青蝶问:“那这个呢?” “这位是我丈夫的侧室。”亓官犹歌忙解释道。 邱旻煦瞥了亓官犹歌一眼,半信半疑的模样。 “我家相公有事远游,担忧我与楚妹妹无人照料,便让我与楚妹妹前来投靠皓天。”亓官犹歌两声楚妹妹,鸡皮不禁掉了一地。 “你家相公可真大方。”邱旻煦言语里满是不悦。 亓官犹歌呵呵笑了几声,反正混过去就好。 “少爷若是无事,便请回吧。”莫皓天扬了扬手。 “那你何时回府?”邱旻煦毕竟还小,个头也矮,就这般仰头努着嘴看他,倒是颇为可爱。 莫皓天微微笑道:“少爷先请,小人稍后就到。” 邱旻煦迟疑了一下,道:“我走了,你快些回来。” “是。”莫皓天点了点头。 待邱旻煦离开,亓官犹歌也不由得有些脱力,让楚青蝶回去休息了,才坐下道:“这小少爷,真够折腾人的。” 莫皓天颇有同感地“嗯”了一声。 “最难消受美人恩呐。”亓官犹歌斜眼坏笑道。 莫皓天无力地找了个凳子坐下,“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亓官犹歌只顾着笑,“有人喜欢是好事么……” “他啊,只是把我当成他的私人物品而已。”莫皓天摇摇头,“当初我痊愈了要离开,他就跑去丞相那里说要下聘同我成亲。” “噗,”亓官犹歌眨眨眼,“那丞相答应没?” “丞相又不是老眼昏花,”莫皓天叹气,“可少爷闹得不行,丞相没办法就说让我在府里做事。” “于是就慢慢升到管家了?”亓官犹歌感叹,不愧是皓天呢,和光吃不干的自己完全是天壤之别啊。 “嗯,哪怕我都说不走了,少爷还是一直惦记着成亲的事,我就只好搬出来住。”莫皓天不禁扶额,“我遇上他的时候他才十三,比现在还小一圈,我又不是恋|童癖……” 亓官犹歌低吟一声,故作深沉地道:“哥们儿,为你哀悼。” “行了,你就一隔岸观火的。”莫皓天瞥了他一眼,又拿起碗道:“你休息吧,我去丞相府一趟,要不然少爷又该闹了。” “嗯嗯,快去吧。”亓官犹歌挥挥手。 莫皓天欣然一笑,便出门了。 ------------ 第六十七章 窃听 更新时间:2013-08-15 (六十七)窃听 莫皓天家中只有一名做杂活儿的婢女燕子,申时烧好了饭,亓官犹歌和楚青蝶便围着桌子等候家主回来。可许久也不见莫皓天的人影,杏雨便心生不悦,冲着燕子问:“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平日里这时候公子也该回来了。”燕子捏着指尖唯唯诺诺地道。 “他一直不来,难道就让我家夫人和未出世的小世子饿着么?!”杏雨忿忿道。 “杏雨!”楚青蝶厉声喝道,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亓官犹歌。徵朝虽说没有禁令世子必须为嫡长子,可百年来若非正室无所出,世子之名怎么着也落不到庶出之子头上。 亓官犹歌倒是不甚在意,反正杏雨胡说八道惯了。 “奴婢说的是事实么……”杏雨低头小声道,颇为委屈的模样。 楚青蝶又瞪了她一眼,亓官犹歌挥挥手,道:“没事,那要不我们就先吃饭吧。” 亓官犹歌先动了筷子,楚青蝶也才夹了菜,一入口,便不由得眉头轻蹙。 杏雨眼见主子神色不适,立即又气冲冲地问:“你煮的什么?!” “就是……一些家常菜……”燕子有些吞吞吐吐。 亓官犹歌也觉着饭菜不是太合胃口,但也不至于吃不下,便道:“好了,如今有的吃就不错了。” 杏雨悻悻地闭上嘴,楚青蝶颇为歉意地笑了笑。 两人才吃了几口,莫皓天便回来了。 “打听到什么消息了么?”亓官犹歌一开口便问,楚青蝶也着急地望过来。 莫皓天摇了摇头道:“边关没再传信过来,陛下那边也是悬而未决。” 亓官犹歌眸中的神采微微沉下了些。 燕子拿来碗筷,莫皓天便直接坐了下去。桌边的两个主子还没说什么,杏雨立即高声吼道:“你一个小小的管事,竟敢与我家夫人同坐?!” “你咋咋呼呼没完没了了是吧?!这里到底谁才是主子?!”亓官犹歌怒目圆瞪,平日里他看在杏雨年纪小的份上让让她就过去了,可这回竟吼到和他像亲兄弟一样的莫皓天头上,他便是再怎么也不能忍了。 杏雨见亓官犹歌勃然大怒,立即跪了下去忙不迭地求饶:“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杏雨是我管教无方,求神人恕罪。”楚青蝶也站起来想要跪下。 好好一顿饭却吃得亓官犹歌头疼不已,恶声道:“行了行了,你坐下,杏雨也起来。” “是。”杏雨缓缓站起身,却是不敢抬起头来。 莫皓天也知晓徵朝等级森严,当初他想要燕子一道坐下用膳时燕子哭得像是天要塌下来一般,后来便也不再强求。如今一时忘形冒犯了赫亲王的孺人,当真是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坐下吃吧。”亓官犹歌也看出莫皓天的顾虑,挥了挥筷子道。 “莫公子请。”楚青蝶也道。 莫皓天这才安心下来,夹菜吃饭。 这般一折腾,桌上便只剩沉寂。亓官犹歌担忧莫皓天仍是心有忐忑,便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又是给小少爷缠住了?” 莫皓天瞬间仿佛浑身脱力,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亓官犹歌本来只是调笑一句,没料到当真说中了,又忙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好说歹说才让他放了我。”莫皓天微微叹了一声。 “我觉得人家也是痴心一片,你别那么苦大仇深的。”亓官犹歌揶揄道。 莫皓天不语,只是淡淡地夹了一片菜叶。 “我说,你真的一点意思也没?”亓官犹歌动了动眉毛。 “我也说了,他才十四岁。”莫皓天无语地看了亓官犹歌一眼。 “他总会长大的么,你又没大他多少。”亓官犹歌努了努嘴。 莫皓天翻了个白眼,菜叶包着饭送入口中。 “你吃饭的习惯倒是没改啊。”亓官犹歌嘴里嚼着饭菜道。 “你又改了多少?”莫皓天斜眼看着落在亓官犹歌面前的饭粒。 亓官犹歌有些脸红耳赤,见楚青蝶也是神色复杂,便道:“不好意思啊,我一直都这样。” 以往他也只在一些筵席上才与楚青蝶一同用饭,毕竟是大场面,自然装得彬彬有礼。但这回是在莫皓天面前,便没了正行。 楚青蝶摇了摇头,脸上的异色却毫无削减。 亓官犹歌有些难为情地咳了一声,好歹还是收敛了些继续用膳。 饭毕,楚青蝶便让杏雨扶着回了隔壁。好不容易离了亓官犹歌和莫皓天,杏雨立即愤懑不平地道:“狗仗人势!” “行了!”楚青蝶横了她一眼,“这回幸好是神人大度,你再这般鲁莽我也保不了你!” “夫人~”杏雨撅着小嘴撒娇。 “好了好了,”楚青蝶立即心软下来,抚了抚杏雨的头。 杏雨得了便宜又继续卖乖,“还有啊,神人真是简直了,用膳时喋喋不休便罢了,竟还将嘴里的饭粒掉在桌上,那般少条失教,真不晓得殿下是怎么忍他的。” 楚青蝶眉心皱了皱,顿了顿才道:“殿下与神人如何相处,那容得你插嘴!” 杏雨低头片刻,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楚青蝶耳边道:“夫人夫人,奴婢觉得啊……神人兴许……私底下与那莫公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旧情?” 楚青蝶敲了杏雨额头一下,嗔道:“胡说!” “奴婢哪里胡说了?那人本是凭空出现的,却和神人是旧识,同神人又没大没小的闹成一团,您说这里面……就没有什么幺蛾子?”杏雨眨了眨剪水似的眸子。 楚青蝶盯了杏雨几眼,“再乱说,当心小鬼拔了你的舌头!” 杏雨嘟起嘴,“夫人你不信我?等着我去找证据!”说完便风似的飞出去了。 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更何况这还不只是“他乡”,此次重逢已然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亓官犹歌虽说仍担忧着亓官寒澈,却还是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你,”亓官犹歌扶着肚子坐在床上感叹道,“早知道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莫皓天抱着手靠在墙上,“你不是有赫亲王么。” “是啊。”亓官犹歌莞尔一笑。 “可是……”莫皓天微微叹息,“你真的没问题么?” “咋了?”亓官犹歌看他。 “我原本还以为……你只喜欢独一无二的。”莫皓天微微垂首。 亓官犹歌抬了抬眼皮,“我当然只喜欢独一无二的。” “那又为什么……”莫皓天不解地挑了挑眉。 “咳咳,”亓官犹歌偷偷望了一眼隔壁,对着莫皓天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怎么?”莫皓天乖乖过去。 “其实啊……”亓官犹歌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道:“寒澈答应过我,等以后扳倒了皇后,他就劝蝶夫人改嫁!” “当真?”莫皓天不由得睁大眼,“可她……不是都有孩子了么?” “等她走了孩子就归到我名下啊,”亓官犹歌指了指自己,“放心,我会对孩子好的。” “我当然信你会对孩子好,”莫皓天微微皱眉,“但那位夫人……她愿意么?” 亓官犹歌也敛了笑意,微微落寞道:“皓天你也觉得我过分么?” “作为朋友我当然支持你,”莫皓天长叹一声,“但就从时间上来说……人家是先来你是后到的吧……” 亓官犹歌浑身一颤,却仍是嘴硬道:“可寒澈又不喜欢她……你看见她身上有个护身符没?” “嗯。”莫皓天点点头,那么点小小的东西,隔壁的夫人却宝贝得紧,想必是什么极为重要之物。 “那个啊,是寒澈给她求的,本来我也有一个,可惜半路上弄丢了……”亓官犹歌微微失意地颔首,“最开始其实寒澈只打算给我求的,是我说帮蝶夫人也求一个,她现在才有的。” 莫皓天微微皱眉。 “而且以后等她改嫁了,我和寒澈都是她的后盾,又有谁敢对她不好?”亓官犹歌一脸坚定。 莫皓天扶了扶额,“但这儿毕竟讲究三贞九烈,不像我们那个世界,民政局一个盖章就没事了,你想过改嫁之后那位夫人会受多大的诟病么?” 亓官犹歌抿着嘴,道:“可我喜欢寒澈……喜欢得不得了,难道要我忍一辈子他身边还有别的人么?” 莫皓天也无能为力地叹息一声,“大概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错了吧……” 如果他们两个没有来到这个奇异的朝代,如果他能再多一些时间来呵护小烟,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就是错了,我认定的也不会放手!”亓官犹歌眼里掠过一丝狠戾。 莫皓天微微一怔,笑道:“好吧,那你加油了。” 亓官犹歌也淡然一笑,“嗯。” “我回房了,有事叫一声,我听得到。”莫皓天退了两步。 “行。”亓官犹歌点点头。 莫皓天出了门,却隐约见着一片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不由得愣了一下,可等了片刻也不见什么有什么,便定了定神回房去了。 ------------ 第六十八章 惊险(上) 更新时间:2013-08-16 (六十八)惊险(上) “醒了?”莫皓天眉眼含笑,推门进了屋子。 “嗯。”亓官犹歌揉着眼睛打呵欠。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摘了几枝给你。”莫皓天说着,将手里的三枝腊梅插进案几上的白玉瓷瓶中。 亓官犹歌看了看窗外,小雪宛如撒盐一般簌簌落下,几片绯红的花瓣不堪重负掉了下来,颇为诗意,却又莫名地失意。 “怎么了?”莫皓天插好腊梅,朝亓官犹歌走了过来。 “没事,”亓官犹歌左手捂着胸膛深吸一口气,“只是忽然觉得有点闷。” “要不找大夫来看看?你现在毕竟是两个人,还是小心为上。”莫皓天微微皱眉。 “真没事,这时候还是少见人的好。”亓官犹歌拉开被子下了床。 “行,要是又不舒服了就和我说一声,我去找大夫来。”莫皓天将床头的寒衣拿起抖开。 亓官犹歌伸手穿进衣袖里,莫皓天又帮他松松地系上腰带。 “行了,”莫皓天拍了拍手,“我去给你打热水来。” “哦。”亓官犹歌随意地拿锦带往头发上打了个结。 莫皓天抬了热水进来,道:“燕子已经做好早膳了,快洗吧。” 亓官犹歌点点头,漱口净面,便同莫皓天一同去了厅堂用膳。 楚青蝶已在厅堂等着了,见亓官犹歌过来,便福了福身道:“神人。” 亓官犹歌回了礼,便率先坐下,“你也坐吧,站着多累啊。” “是。”楚青蝶点头,缓缓坐了下去。 燕子端来馒头和白粥,莫皓天先盛给亓官犹歌和楚青蝶,才给自己舀了一碗。 楚青蝶舀了一勺白粥,不料手一松,汤匙便“叮”一声落进碗里。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样子。”亓官犹歌微微担忧地问。 “妾身无碍。”楚青蝶摇了摇头,眼底却是一片青黑。 “昨晚没睡么?”亓官犹歌蹙眉。 “是,妾身昨夜……梦见了殿下……”楚青蝶眼里满是凄然。 亓官犹歌浑身一颤,叹息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寒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是。”楚青蝶又微微躬身,拿起汤匙继续喝粥。 用过早膳,杏雨便扶着楚青蝶回了房,莫皓天嘱咐燕子照顾好亓官犹歌,便只身去了丞相府做事。 亓官犹歌裹了裹身上的寒衣,望着窗外已然停歇的小雪,和腊梅枝头渐渐化开的雪水,微微叹气。 燕子同亓官犹歌也渐渐熟识了些,知晓这人脾性和善,便大着胆子问:“神人在想什么?” “没事。”亓官犹歌淡淡地收回目光,说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是宽慰楚青蝶罢了,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 燕子微微疑惑,却也不敢多嘴。 “你呢?怎么做了皓天的侍女?”亓官犹歌忽地望着燕子问。 “奴婢原是丞相府的奴仆,公子做了管事之后少爷便派奴婢来侍奉公子,后来公子搬离丞相府,奴婢便一同出来了。”燕子微微躬了躬身。 原来是邱小少爷派来的啊,那么左右为难的戏码想必是没法看到了。亓官犹歌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却见莫皓天猛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亓官犹歌忙站起来问。 “我见外面有官差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就快搜到这儿了!”莫皓天急急道。 “什么?”亓官犹歌大惊失色。 “快,你先躲起来,我去应付他们。”莫皓天便要领着亓官犹歌出去。 “躲哪儿啊?”亓官犹歌撑着腰跟上。 莫皓天左右看了看,道:“去阁楼上吧,只有那儿能藏人了,燕子,你去把蝶夫人和杏雨也叫到我房里来!” 燕子点了点头便慌慌张张去了隔壁。 阁楼只有一道门,与莫皓天的卧房之间却没有阶梯,三人只能将木梯搭在阁楼门口往上爬。亓官犹歌与楚青蝶都大着肚子,上去实在费力不已,好不容易都进了阁楼,望风的燕子便急急地跑了过来,“公子,官差来了!” “小烟,把木梯收进阁楼里面!”莫皓天喊了一声,便独自出去。 莫皓天才出了卧房,大门外便响起了猛力的敲门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莫皓天便开了门,故作惊疑地问:“各位官爷,可有什么事?” 亓官犹歌等人奋力地想把木梯拉上去,可惜那木梯对于两名有孕之人和一个弱质纤纤的少女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就是燕子在下面帮着用力往上举也只能是一点一点地缓缓拉进去。 院外,领头的官差不卑不亢地道:“赫亲王与东夷里勾外连狼狈为奸,我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搜查赫王余孽。” “赫王余孽?”莫皓天脸上满是惊异,“在下乃邱丞相府中的管事,又怎么会同赫王余孽串通一气?” “是否串通待我等进去一搜便知。”领头手一抬,一众官差便鱼贯而入。 莫皓天无奈只得退了几步,颇为感叹地道:“未曾想赫亲王竟与外邦沆瀣一气。” “赫亲王的心思又岂是我等料想得到的?”领头也迈步进了院子。 那木梯终于上去了些,燕子低头,便见地上一溜的水印,立即拿了两块抹布左右开弓地擦去。 官差分散开来搜查,领头四下一望,冷哼一声,看着雪地里的脚印问:“这儿只有你一个人?” 为着便利莫皓天早早便在院中扫出一条小道,可亓官犹歌和楚青蝶门口的脚印却是怎么也无暇遮掩了。莫皓天略作一想,便道:“在下有三位朋友昨夜宿在此处,今早已是离去了,如今家中便只剩一名侍婢。” “那侍婢在哪儿?”领头冷声问。 “燕子。”莫皓天喊了一声,燕子仰头看了看只剩下一点的木梯,便拿着抹布走了出来,见着官差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公子,奴婢正擦地呢。” 莫皓天微微松了一口气,卧房里的痕迹想必是给收拾好了。 “你慌什么?”领头眼里射出一股凌厉。 “在下这侍婢生性胆小,如今见了这么大阵仗,自然是给吓着了。”莫皓天解释道,燕子也连连点头。 领头半信半疑地上下扫了一眼燕子,才又继续四处搜查。 进了莫皓天的卧房,领头往上瞧了瞧,道:“那阁楼上是什么?” “哦,那上面只是堆了些杂物。”莫皓天淡然一笑。 领头左右看了看,问:“梯子呢?” “这……说来惭愧,家中木梯丢了好些时日……”莫皓天不好意思地笑笑。 领头叫了一名官差进来,吩咐道:“去隔壁借一架木梯过来。” 阁楼上的三人俱是一惊,亓官犹歌左右看了看,拿起一把斧头便守在门边。楚青蝶给杏雨护着,眼里却忽地闪过一丝异色。 官差立即就找了一架木梯搭上阁楼门口,领头二话不说,将下摆别在腰带上便攀上木梯。 “这……赫王余孽又不是长了翅膀,没有木梯怎么可能上的了阁楼?”莫皓天神色微微一僵。 “只怕是有人窝藏嫌犯。”领头仍是往上爬。 “按你的意思,我丞相府的人竟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门外响起稚嫩却又威严的声音。 领头立即下了梯子,与一众官差立即抱拳喊道:“邱少爷。” 邱旻煦跨进门内,一派的正气凛然,回了礼,官差便都站了起来。 “少爷,你怎么来了?”莫皓天问,心里不由得落下一些。 “我久久不见你来丞相府报道,便过来看看。”邱旻煦背着手,全然没了昨日无理取闹的模样。 “小人也是因着这事才耽搁了……”莫皓天微微躬身。 邱旻煦不悦地看向领头,“我府中管事可是犯了什么罪,要你们这般底朝天地翻查?” “这倒不是,”领头毕恭毕敬地答,“只是如今赫王余孽外逃,我等奉命查探罢了。” “于是便查到我府里的管事头上?”邱旻煦睨着管事,不恶而严,“或是说,你家主子以为窝藏余孽的不止我家管事?” “下官不敢!”领头抱拳低头道,“不过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还请少爷莫要为难属下。” “行,我也不为难你,”邱旻煦摆了摆手,“可我家的下人,却也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领头敛色屏气地问:“少爷的意思是……” “那么,就由本少爷亲自上去查探。”邱旻煦说着便登上木梯。 “可……”领头仍是有些迟疑。 “你是怕我阿党相为?”邱旻煦冷声厉色地看着领头。 “下官不敢。”领头又是躬身抱拳。 邱旻煦收起怒意,撇嘴笑道:“放心,丞相府中人才济济,本少爷可不会为了小小一名管事便牵连整个相府上下。” 领头思量片刻,便道:“少爷请。” 邱旻煦嘴角一勾,便继续往上爬。 亓官犹歌听着脚步声缓缓向上,心里却也没底邱旻煦是否会将他们三人交出,只得握紧了斧子,惶惶不安地等着邱旻煦上来。 阁楼上的三人自然不会正对着门,邱旻煦心下正松了一口气,转头,却见亓官犹歌握着斧子缩在门边,不由得一怔。 ------------ 第六十九章 惊险(下) 更新时间:2013-08-17 (六十九)惊险(下) 耳边恍然响起了抽刀之声。 邱旻煦猛地醒悟过来,却也无法再装着泰然自若。亓官犹歌汗不敢出地望着他,眼里满是恳切。邱旻煦心下乱成一片,片刻,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 “皓天,”邱旻煦哭笑不得地望了下面一眼,拿过亓官犹歌手里的斧子道:“府里是短欠你月钱么?这上面的物什都已生锈腐败还不肯丢。” 提心吊胆的莫皓天稍稍安心了些,笑道:“还不是我家中原来那架木梯不晓得弄去了哪儿,小人便没法上去收拾整理。” 邱旻煦将斧子丢回阁楼,扶着木梯边下边问:“那这个哪儿来的?” “这是问隔壁借的。”莫皓天答。 邱旻煦下到地面,拍了拍手道:“上面没人,你们可满意了?” 领头眉头微皱。 “你不信我?”邱旻煦微微眯起眼,浑身散着一股子戾气。 领头面色一僵,“下官不敢。” 官差迈了一步想说些什么,领头横手将他拦下,躬身抱拳道:“如此,那下官等人便先行退下了。” “嗯。”邱旻煦挺着胸点点头,莫皓天看着官差带着木梯悉数离开,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领头将手下带出门外,官差道:“大人奉皇后娘娘之命办事,又何必如此畏惧那小少爷?” “呵,你不懂,”领头冷笑一声,“他可不只是丞相府的小少爷。” “大人……这是何意?”官差又惊又疑地问。 “此事你们不用知晓,只要记着,往后遇上邱少爷都给我绕道走。”领头瞥了官差一眼。 “是……”官差忽地有些后怕。 “行了,木梯还回去,继续搜查吧。”领头挺直了背,又去敲隔壁的门。 “官差去了下一家。”燕子回来禀报道,屋里的几人终于放下心来。 “成了,你,跟我回府。”邱旻煦斜眼盯着自家管事。 “可……”莫皓天仍是忧心地望着阁楼之上。 邱旻煦不悦地皱眉,“你当丞相府是养闲人的地方?”光是这人对那几名赫王余孽的包庇,就够他火冒三丈了! “是。”莫皓天微微躬身。 亓官犹歌刚想把阁楼里的木梯放下来,邱旻煦便道:“你们还是在那上面多呆一会儿,免得那群官差又折回来搜查。” “哦。”亓官犹歌愣愣地把木梯又收回去。 “若是那些人当真胆大妄为又回来了,报我的名号便是。”邱旻煦睥睨物表地望了一眼燕子。 燕子欠了欠身道:“是。” “行了,走。”邱旻煦怫然不悦地瞟了一眼莫皓天。 “一路小心。”亓官犹歌挥了挥手。 “嗯。”莫皓天也朝着亓官犹歌挥了挥手。 邱旻煦哼了一声,莫皓天便只得乖乖跟着走了。 待走得远了些,邱旻煦将莫皓天抵进一条小巷,低声问:“你怎么会认识赫王的人?” “这……”莫皓天望着一条手臂抵着他脖子的邱旻煦,有些慌神地道:“小人与他从前便认识。” “赫王之妻乃是天降神人,你说你与神人认识?”邱旻煦神色不善。 “小人不知那儿是否为少爷所说的神界,但小人与神人确是从同一处来。”莫皓天半真半假地道。 邱旻煦直直地望进莫皓天的眸子,半晌,才放开手臂道:“姑且信你一回。” “多谢少爷。”莫皓天缓了缓气息。 “你们认识多久了?”邱旻煦抱着手问。 “有……七年了吧。”莫皓天颇为感叹地道。 邱旻煦面色一沉,讪笑道:“只可惜,人家嫁的可是赫亲王……” 莫皓天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又淡淡笑道:“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对神人有任何非分之想。” “哼,算你识相。”邱旻煦心下这才欢畅了些,瞄了一眼莫皓天,又问:“今儿我帮了你那么大忙,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莫皓天眼皮一跳,“但凭少爷吩咐。” 邱旻煦左右望了望,指着自个儿的脸道:“你亲我一下。” 莫皓天浑身一震,颔首道:“少爷,小人不过……” “你这是不愿?”邱旻煦半眯着眼。 “小人身份低微……”莫皓天仍是推拒。 “还是你想我回去告诉那些官差阁楼里的真相?”邱旻煦也不想以此要挟,可他堂堂邱丞相的儿子,如今除了威胁竟对这人毫无办法。 莫皓天左右为难地看了看四周,最终,屏着气息将唇轻轻印上邱旻煦犹如凝脂的脸颊。 官差挨家挨户查了个遍,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地离了十六里街。燕子见着人远远地走了,才回去莫皓天的卧房,朝上面喊道:“他们走了。” 蹲了许久的亓官犹歌舒了一口气,招了杏雨过去道:“你和我一起把木梯放下去。” 亓官犹歌同杏雨一人扯着一边,合力将木梯推出去半截,再拉着缓缓放到地面。放木梯比拉上去时省力得多,不过片刻便搭好了,亓官犹歌知会了一声,燕子便在下面扶着梯子等几人下来。 “那个……青蝶,可以下去了。”亓官犹歌对着缩在角落里的人喊了一声。 “嗯?”楚青蝶望着阁楼门口,眼里忽地有些恍惚,射入阁楼的日光与门口的人仿佛渐渐融为一体,又缓缓旋绕扭曲。 “可以下去了,要不我扶你?”亓官犹歌一手搭着木梯道。 楚青蝶只是看着他,不置一词。 亓官犹歌见她毫无回应,撇了撇嘴道:“那我先下去了。”说着便一脚踏上了梯子,还未待他站稳,面前却忽地一道蛮力狠狠推来! 亓官犹歌不由得松了手,直直地往后倒去,眼前站着的女人看不清脸,只有那微扬的嘴角,仿佛带着快慰的疯狂。 为什么…… 楚青蝶! “啊!”燕子惊叫一声却没有躲开,生生让跌下木梯的亓官犹歌砸在自己身上。 “疼……好疼……”亓官犹歌呻吟不已,小腹痛得宛如刀绞一般。 燕子被压在下面,小心翼翼地移开亓官犹歌,左腿却似乎是折了。 “神人,你怎么样?”燕子忙去看亓官犹歌的伤势。 “好疼……”亓官犹歌抱着肚子,就连挺起上身的力气也没有。 杏雨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阁楼门口之人,楚青蝶脑中也是浑浑噩噩,弯起的嘴唇仿佛冻僵一般不停地打着颤。 “夫……夫人?”杏雨惶惶不安地喊了一声。 楚青蝶猛地醒悟过来,看着瘫在地上的人,心底燃起的不知是惊恐还是喜悦。 ——那个人夺去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她掩去了一切本性,装作娴雅安宁,也只是想呆在他身边……只是想这样罢了!为什么连她留在他身边的资格也要狠心剥去?!为什么偏偏是这么强聒不舍之人?!她的丈夫喜欢的是安安静静的!他喜欢安安静静的!为什么……为什么她费尽心机想要讨好,最后却输给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为什么最后……连她的孩子,也会被夺去…… 眼前忽地朦胧,楚青蝶指尖一抹,却只是沾染了一手的泪。 或许方才,她只是无意之举。 而现在,她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楚青蝶吃力地扶着木梯下去,站在仍旧不停痛呼的亓官犹歌身边,燕子想要过去阻挡,骨折的腿却无力前行。 “为……什么……”亓官犹歌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断断续续地问。 楚青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吐了两个字:“改嫁。” 亓官犹歌瞳孔骤缩。 “让我改嫁?呵呵……”楚青蝶淡笑着缓缓蹲了下去,眸子里忽地凛冽,“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寒澈爱的是我!”亓官犹歌眼里也渐渐凌厉。 楚青蝶一愣,猛地挥了亓官犹歌一巴掌。 “嫁给寒澈七年却连一丝感情也没有得到,”亓官犹歌费力地喘息着,却硬气地勾起嘴角,“你、真、可、怜!” 楚青蝶脸色大变,两手狠狠掐住亓官犹歌的脖子,“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除了灾祸你又能给殿下带来什么?!除了闹事你又为整个赫王府做过什么?!我哥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殿下?!” “咳咳……放手……放手……”亓官犹歌无力地抓着楚青蝶的腕子,可发了疯的女人手劲却出奇地大,捏得他几乎就要断气。 燕子拼了命地爬过去,想要将楚青蝶的手从亓官犹歌脖子上扯开。楚青蝶狠狠瞪了她一眼,喊道:“杏雨,给我把她拉开!” 杏雨一怔,才恍然大悟地跑过来,虽说她力气也没有多大,可对付一个腿折重伤的女子却是绰绰有余了。 楚青蝶没了阻碍,更是用力地掐住亓官犹歌的脖子。 亓官犹歌已是瞳仁翻白,连腹中的疼痛也渐渐麻木,恍惚中只觉得腿间仿佛微微湿润,未能细想,便骤然昏死过去。 ------------ 第七十章 准备 更新时间:2013-08-24 (七十)准备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趁着初五开市大吉,十六里街锦湘铺子的顾掌柜摆出了一批别出心裁的珠宝首饰,引得各家小姐争相惠临挑选。 “早前便听人说顾掌柜铸了一批新首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李员外家的大小姐众星捧月似的走了进来,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瞧了一转。 “小姐谬赞。”顾掌柜喜逐颜开地作了一揖,将人请进店内。 李小姐进了铺子,拿起一枚猫儿玉佩道:“这狸奴倒是雕得讨喜,眼珠子大得都快赶上我这指甲盖儿了。” 顾掌柜心下暗哂,脸上却笑着道:“小姐好眼力。” “哼,”却听一旁珠光宝气的特进夫人冷笑一声,“目光短浅。” 李小姐心下忿忿,却又碍着特进夫人的身份不敢恶语相向,只得问:“哦?敢问夫人,什么才是目光长远?” 特进夫人捞起一串玛瑙珠链道:“这串珠链色泽鲜明光亮,晶莹剔透,每一粒皆含有水胆,算是上品了。”话讫,更是志得意满地睨了李家小姐一眼。 李小姐自然不悦,讪笑道:“这水胆玛瑙珠链样式古朴,与夫人简直相得益彰。我这玉佩啊,还是买给家中小辈戏耍吧。” 特进夫人正要发怒,顾掌柜忙上前笑道:“小店正在做上宾活动,不知夫人与小姐可有意参与?” “何谓‘上宾活动’?”李小姐眨眼问,特进夫人也不解地看过来。 “所谓‘上宾’,便是小店的上等宾客,”顾掌柜笑着解释,“自本日起,若是买足一百两银子,便是小店的丙级上宾,在铜牌上铸下名讳,执此铜牌买店内的首饰可免去一成的银钱。若是买足一千两银子,便是小店的乙级上宾,铸银牌,执此银牌可免去两成的银钱。若是买足一万两银子,便是小店的甲级上宾,铸金牌,可免去三成的银钱。” 李小姐与特进夫人互望一眼,皆是蠢蠢欲动。 转过热闹喧嚣的首饰铺子,内院倒是安静得紧,几座小阁挨在一起,人烟稀疏,颇有些冷清。 耳边又响起婴儿的哭闹之声,亓官犹歌靠在软榻上,冲着外面厉声吼道:“让他安静些!” 不远的小阁里乳母应了一声,刺耳的啼哭却仍是不止,燕子见亓官犹歌挣扎着要起身,连忙阻止道:“神人伤势未愈,还是让我去看看吧。” 亓官犹歌一挥手,怫然不悦地紧紧皱眉。 燕子刚出了门,莫皓天便领了一名眉目清媚的女子进来,问道:“怎么,孩子又闹了?” 亓官犹歌揉了揉两旁的额角,不置一词。 “这是茕戮,往后就由她来保护你。”莫皓天指了指身旁的女子。 亓官犹歌这才抬眼看了看那女子,问道:“茕戮?” “茕茕孑立的茕,杀戮的戮。”那女子含笑答道。 “茕茕孑立……这名字可不怎么好,”亓官犹歌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不如,改为‘弥雾’吧。” “是。”那女子福了福身,从此,她便是弥雾了。 正说着话,燕子便走了进来,莫皓天叹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燕子笑了笑,家中父母繁忙,弟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那孩儿又生得可爱,自然是能帮衬就多帮衬些。 “来,这是弥雾,往后你俩便要一同做事了。”亓官犹歌对着曾救过自己一命的燕子,面色终归要好一些。 燕子对着弥雾点了点头。 “这是……”亓官犹歌想着‘燕子’这名字,抓十个人过来起码三个重名,便对着燕子道:“方才我给弥雾改了名字,不如你也改了吧?” 主子的意思燕子自然不敢违抗,“多谢……公子赐名。” 燕子以为弥雾不知晓亓官犹歌的真实身份,匆忙间才改了口。 “无碍,她知晓我的身份。”亓官犹歌不以为意,又念叨道:“燕子……燕子……不如就叫‘微雨’吧?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微雨躬了躬身,亓官犹歌却忽地若有所思,眉间显出些失意来。 莫皓天轻咳一声,待亓官犹歌回过神,才有些嗫嚅地道:“弥雾……过去是坠落红谷的杀手。” 微雨一怔,又立即颔首不语。 亓官犹歌满意地勾起嘴角,又看着弥雾问:“你为何要离开红谷?” “红谷哪有这花花世界有趣。”弥雾掩口一笑。 “红谷那么容易放你走?”亓官犹歌将手靠在案几上斜撑着下巴。 “谷中高手如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弥雾有些自怜地摇头叹息。 “那么,谷中最强的是谁?”亓官犹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弥雾想也不想便答:“寂荼。” “我可听说寂荼早已失踪。”亓官犹歌挑眉,当初他与皓天穿越到这儿,寂荼却去了现代,这些年也没有音信,想必送子双神没有将他带回来。 “便是失踪了,谷中也无人能出其右。”弥雾言之凿凿。 “那除了寂荼,如今红谷中谁人最强?”亓官犹歌又问。 弥雾心下有了底,“神人可是想杀什么人?” 亓官犹歌神色微凛。 弥雾呵呵笑道:“是奴婢多嘴,要说如今谷中最强之人,当数‘玉指环’吧。” “玉指环?”亓官犹歌之前也打探过,可这玉指环神出鬼没,鲜有人知他真正的实力。 “玉指环……呵,”弥雾言语中有些不屑,“是个疯子。” 亓官犹歌忽地有了兴趣。 “玉指环的功夫……邪气得很,随身都缠着一条毒蛇,生人勿近。他原本算是寂荼的徒弟,十二岁才进了谷中,起初的三年疯疯癫癫一无所成,寂荼失踪后却忽地进步神速。”弥雾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你怀疑……是他杀了寂荼?”亓官犹歌将手放回腿上。 弥雾只是冷哼一声。 “能杀了寂荼,也是本事。”亓官犹歌淡淡一笑。 弥雾不由得皱眉,寂荼把玉银涯那混小子当成骨肉兄弟,最后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实在让人忿忿! “多少钱?”亓官犹歌忽地问。 “什么?”弥雾不解。 “要多少钱,他才肯出手?”亓官犹歌眼里泛着精光。 “钱不是问题。”弥雾摇摇头,“玉指环是个疯子,杀人也疯。他若是心情好了可以分文不收,可若他心情不好,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会动一个指头。” “哈哈哈!”亓官犹歌猛地笑了起来,“有趣!实在有趣!” 弥雾觉着眼前这人才叫有趣,“敢问神人想杀的是什么人?竟要找红谷中最强的杀手。” “那个人么……”亓官犹歌微微眯眼,“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之人。” 弥雾还想再问,忽地听外面有些响动,立即捏了毒针闪到紧闭的门后,眼里满是警惕。 “小人顾原。”顾掌柜站在门外道。 “是顾掌柜,让他进来。”亓官犹歌淡笑,皓天找的人,果然可靠。 弥雾这才收了毒针,一脸笑意地开了门。 “神人,”顾掌柜进门便是一拜,“神人所绘的首饰果然大卖,利市三倍啊!” 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又问:“上宾活动呢?” “泰半的客人都办了牌子。”顾掌柜眉飞眼笑地答。 亓官犹歌面上有了得意之色,却渐渐又沉了下去,“可还是不够啊……” 这么点东西,怎么斗得过皇后的百年基业?怎么夺得了她手中的大权?! 莫皓天挥挥手让顾掌柜和微雨弥雾出去,才安慰道:“小烟你别急,如今皇后大权在握,皇帝心有芥蒂,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亓官犹歌又揉了揉额角,“我知道。” 可寒澈仍是杳无音讯,他又怎么不急? 不但帮不了忙还到处闯祸――他再也不想做那样的弱者!绝不! “民以食为天,寒澈手下的私产大多是粮商,而盐商尽数在皇后手中……”亓官犹歌喃喃道,“还是得从这里下手。” “盐田几乎由朝廷管制,就是想要煮盐也没有办法。”莫皓天无奈地耸了耸肩。 “按皇后的性子,我可不信她会乖乖地把盐按价卖出去。”亓官犹歌看着莫皓天,“往这处查探看看,总会有把柄的。” 莫皓天点了点头,“还有钱庄的事我已经同几个大商号商量好了,过些日子便开始施行。” 亓官犹歌舒展开眉眼,“你辛苦了。” 莫皓天摇头,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疲惫。 “等钱庄建起来,慢慢做成银行那样的规模,我们就有了周转的资金去做更大的生意。”亓官犹歌目光炯炯。 莫皓天见他这样,心下却暖了起来,反正自己这辈子,全都栽在这人身上了。 外面猛地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亓官犹歌喝道:“谁?” “小人……顾原!”顾掌柜说完便自顾自地进了门。 “怎么了?”莫皓天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底也升起一股焦灼。 “神人……边关传来消息……”顾掌柜呼不给吸地喘息着。 亓官犹歌一听边关,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赫亲王与郑将军里应外合,大败东夷!” ------------ 第七十一章 归来 更新时间:2013-08-25 (七十一)归来 泰安二年六月,徵朝大军于骆渝河畔驱退东夷,凯旋而归。 “来来!喝酒!” 夜色微凉,京畿之外的军营中却是热闹无比,燃起的火堆驱散了冷意,一众将士兴高采烈地端着海碗拼酒。 “唉!”校尉豪气冲天地干了酒碗,朗声道:“明儿个封了赏,咱就能回家了!” 将士一个个也都是欢天喜地。 “亏得大元帅深入敌营,咱才能出奇制胜!”校尉提起酒坛又倒了满满一碗,高声大喊:“敬大元帅!” 一干将士也立即附和:“大元帅!大元帅!大元帅!” 宫琎藜听着如雷的吼声,眉眼含笑地进了帐篷,待看清亓官寒澈这一身黑衣,不由得一惊,“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去看犹歌。”亓官寒澈拿起佩剑,眼里满是焦灼。 “殿下,不可!”宫琎藜连忙阻止,“身为元帅尚未述职便擅离军营,若传出去恐有藐视圣上之嫌。” 亓官寒澈捏紧了手里的剑,“我趁夜里过去,明早之前必定回来。” “殿下好不容易才得以狙杀叛臣章阡大败东夷,在皇后面前扳回一城,如今草率行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宫琎藜忙拦在他身前。 “可我没料到那章阡竟胆敢截杀信使谎报军情!”亓官寒澈忿忿地咬牙切齿。 “若非章阡谎报军情,东夷也不会轻信殿下。”宫琎藜算是宽慰地回了一句。 “若非章阡谎报军情,我赫王府上下也不会给全数监禁,犹歌不会流离失所,青蝶与腹中的孩儿也不会……”亓官寒澈捂着前额,只要一想起日间得到的消息,整个脑袋便突突地疼。 “殿下……”宫琎藜轻轻地喊他。 捂着额头的手遮住了亓官寒澈的眸子,宫琎藜只觉得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兵马大元帅,而只是一名家破人亡身心俱疲的平凡男子罢了。 “我、必、须、去!”亓官寒澈一字一顿。 宫琎藜轻叹一声,知晓自己是无力阻拦,只得侧身道:“殿下一路小心,天明之前请务必归来!” 亓官寒澈应了一声,便从帐篷后的暗处离了军营。 院外只有蟋蟀窸窣作响,整个小阁笼罩在沉沉的静谧之中。忽地听得屋外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弥雾猛然醒来,捏着毒针飞身靠在门口。 “小人顾原。”顾掌柜低声道。 “另一人是谁?”弥雾警醒地问。 “赫亲王,亓官寒澈。”门外那人掷地有声地答。 弥雾一愣,就听内室一阵噼里啪啦,亓官犹歌光着脚便跑了出来,“寒澈?寒澈?!” “犹歌!”亓官寒澈也欣喜地大喊。 亓官犹歌猛地推开门,便见魂牵梦萦的那人就站在门外。 仿佛过了万年的时光,两人却宛如耄耋老翁一般迈不出半步。 “犹……犹歌?”还是亓官寒澈颤抖着出了声,简单的两个字,像是哽在喉咙一般难以言说。 “寒澈!”亓官犹歌蓦地扑了过去,亓官寒澈拥住他,静静地,不放手。 待两人终于抱够了,顾掌柜和弥雾早已识相地悄然离去。 亓官犹歌捏紧了亓官寒澈的衣袖,瘪着的嘴里仿佛下一秒便会痛哭失声。 “夜里冷,先进去吧。”亓官寒澈抚了抚他仍有些苍白的脸。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亓官寒澈便拉着人关门进屋。 坐在床边,亓官寒澈望着亓官犹歌又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你受苦了……” 亓官犹歌眼眶一红,却执拗地狠狠摇头。 亓官寒澈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略略冰冷的额头,一路往下,又吻住他淡朱色的唇。 待两人微喘着分开,亓官犹歌的脸已是一片红霞。 亓官寒澈又将他拥进怀里,低声道:“我好想你。” 只听得耳边一阵轰鸣,建筑起的所有围墙一瞬便全数崩塌,再也挡不住那如洪水般的委屈与惊惧。亓官犹歌咬住亓官寒澈的肩头,呜呜地闷声抽噎。 “乖,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事了……”亓官寒澈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半晌,亓官犹歌才缓缓止了哭声,窝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 “青蝶的事……我也知道了……”亓官寒澈沉声道。 亓官犹歌一愣,随即将脸又埋得深了些。 “楚将军恐怕还没得到消息。”亓官寒澈一想到自己那冲动的妻舅,不由得头疼不已。可日间听着顾掌柜的人来报时,心里想着的却是,幸好,幸好犹歌没事…… “害死青蝶的是皇后,这笔账楚将军自当与皇后去讨。”亓官犹歌淡淡道。 “可我终于没能尽到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亓官寒澈扯出一丝淡笑,“不说这些了,孩子呢?” 亓官犹歌离了那温热的怀抱,就见亓官寒澈眼中闪耀着星光。 “我天亮之前就得回军营去。”亓官寒澈握着亓官犹歌的两臂,不由得轻叹一声。 “什么?”亓官犹歌大惊,“你不是才回来么?” “我白日得了顾掌柜传来的消息,还未进宫述职便过来了。”亓官寒澈脸上有了些忧虑。 亓官犹歌知晓这人是担忧他的安危才犯险过来探望,心底不由得一热。 “回去之前我想先见见我们的孩子。”亓官寒澈脸上又溢出笑意。 “嗯。”亓官犹歌点了点头,便拉着亓官寒澈出了房门。 “怎么住得那么远?”亓官寒澈见走过几个小阁仍未到孩子的住处,不禁微微皱眉。 “当初我早产身子虚,大夫说不宜劳心,便把乳母和孩子安置得稍远了些。后来我身子好了,孩子却还是习惯那个屋子,便没搬过来。”亓官犹歌答,正好到了孩子的小阁,停下道:“那孩子平日里闹腾得很,好不容易睡熟了,咱们得小声些。”说完便轻轻推了门进去。 亓官寒澈心底忽地像是小鼓一般咚咚跳动,跟着亓官犹歌进了小阁,一眼便见着了那藤编的小小摇篮。 微雨最先发觉主子带了生人进来,行礼喊了声“神人”。乳母这才悠悠醒来,待看清了人也立即福了福身。 “这是赫亲王。”亓官犹歌扬手指了指身边的亓官寒澈。 微雨和乳母连忙行礼,亓官寒澈摆了摆手,便要上前去看摇篮中的稚儿。 那孩子已半岁有余,生得白白嫩嫩,小拳头握在肩膀旁边,合着眼,倒不似亓官犹歌口中所述的那般闹腾。 亓官寒澈伸出的手甚至有些抖,拉开了小被子和贴身的里衣,一股热流不由得从心头流入四肢百骸。 “杉儿……”亓官寒澈低哑地唤了一声,重新给儿子盖上小被子,才轻轻抚了抚他小小的脸颊。 那声“杉儿”一出,亓官犹歌便咬着唇,眼里也是湿红不已。 兴许是方才掀被子着了凉,摇篮里的亓官琮杉瘪了瘪小嘴,扭着小手小脚便哇哇哭了起来。还未等乳母有所动作,微雨便熟门熟路地将孩子搂进怀里哄。亓官寒澈的心都给揪了起来,待被吵醒的小家伙终于止了哭声,便立即伸了手道:“让我抱抱。” 微雨将亓官琮杉小心翼翼地放在亓官寒澈怀里,见孩子没再有要哭的架势才退开来。 亓官寒澈好歹抱过年幼的妹妹,倒没让怀里的孩子感到难过。亓官琮杉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伸了伸小手,对眼前之人颇为好奇。 亓官寒澈亲了亲那只伸过来的小肥手,眼里充盈着初为人父的骄傲与满足。 “你看,他前额有两个发旋儿,往后想必是个倔强的孩子。”亓官寒澈笑着将儿子凑到亓官犹歌眼前。 “嗯。”亓官犹歌也摸了摸亓官琮杉发际上那两个小旋儿。 “只可惜他出世和满月我都没能陪着。”亓官寒澈望着那张小脸,感叹不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亓官犹歌宽慰道。 “幸好还能赶上抓周,也不晓得这么个小家伙抓得住东西么。”亓官寒澈咧嘴一笑,将手指放入亓官琮杉微曲的手中。 “孩子长得很快的,”亓官犹歌叹了一声,“当初生下来还没有两个拳头大,都以为是活不下来了……” 亓官寒澈听亓官犹歌说得淡淡,却也想得出那时他不在身边,皇后又咄咄逼人,这人早产时该有多么惊惧无助。 “我对不住你和孩子。”亓官寒澈低声道。 亓官犹歌眼里又是一热,随即笑了笑,“别那么说,你平安归来就好。” “既然我回来了,便不会再让你们父子受人欺侮。”一句话如金声掷地。 “傻子……”亓官犹歌笑得艰涩,低声喃喃,“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是处的亓官犹歌了啊。” 亓官寒澈又逗弄了一下孩子,才把他抱回摇篮中去。 “犹歌,我得走了。”亓官寒澈缓缓道。 亓官犹歌满眼不舍,却也知晓他是非走不可。 “待我回宫述职,整顿好了王府,便将你和杉儿接回去。”亓官寒澈一脸坚定。 “嗯,我等你。”亓官犹歌重重地点头。 亓官寒澈又望了望亓官犹歌,一狠心,推门飞入了夜色之中。 ------------ 第七十二章 拜祭 更新时间:2013-08-27 (七十二)拜祭 述职,封赏,折折腾腾又是大半天,待亓官寒澈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便见楚旷鸿火冒三丈地冲了过来。 “你那是什么意思?”楚旷鸿一把拉住亓官寒澈的领子高声吼道。 亓官寒澈知晓他应当是得了自己送过去的消息,垂下眼睑叹息道:“将军节哀……” “节哀?”楚旷鸿猛地瞪大眼,“你、让、我、如、何、节、哀?!” 亓官寒澈心下也是悲恸,他与楚青蝶好歹相处七年,更何况她曾为自己怀了一个孩子,便是没有情,义也仍摆在心头挥散不去。 “青蝶……”楚旷鸿颤抖着放开手,嗓音里有了些沙哑,“过世半年……青蝶竟已过世半年……我才得到消息……” “事已至此,将军莫要太过痛心。”亓官寒澈宽慰了一句。 “究竟是怎么回事?青蝶又为何会死?!”楚旷鸿疾言怒色地瞪向亓官寒澈。 “此事的始末我也尚不明确,只得知青蝶是难产而死。”亓官寒澈又叹了一声。 “神人呢?他与青蝶应当是同在一处,为何他却无事?!”楚旷鸿眦目欲裂。 “将军息怒!”随从立即上前劝阻,他家主子已然冲撞了赫亲王,再搭上个神人,怕是不好收场。 楚旷鸿这才冷静了些,厉声问:“神人如今身在何处?” 亓官寒澈有些踌躇,若非不得已,他实在不想两人当面会见。 “末将……只是想问清小妹的死因!”楚旷鸿抱拳,重重地躬身。 亓官寒澈略作一想,扬手道:“将军请同我来。” 奔腾的马蹄声停在车水马龙的十六里街,亓官寒澈与楚旷鸿前后下了马,便一道进了锦湘首饰铺。 穿过人潮涌动的前厅,两人便到了亓官犹歌休憩的小阁。微雨见亓官寒澈过来,立即福了福身。亓官寒澈同微雨介绍过楚旷鸿,又道:“楚将军想见见神人。” “可神人还在午睡……”微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两人。 “这……”亓官寒澈见楚旷鸿满脸的焦急,便道:“先把神人叫起来吧。” “是,殿下与将军请在厅堂稍等片刻。”微雨将人引进屋内,便去了亓官犹歌的卧房。 亓官犹歌被叫醒时仍有些迷糊,听微雨说“楚将军来了”,才猛地一下子坐起来,不解地问:“楚将军?他为何会来?” “是赫王殿下带将军过来的。”微雨顿了顿,又问:“神人……可要见他?” 亓官犹歌眼中闪过一丝凛冽,“见,当然要见!” 微雨为亓官犹歌穿好了衣物,便扶着人去了厅堂。 “神人。”楚旷鸿抱拳行礼。 “将军。”亓官犹歌也作了一揖,“将军今日想必是为青蝶而来吧?” 楚旷鸿原本还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听他这么说,立即点头。 亓官犹歌忽地又是一拜,“还请将军原谅。” 楚旷鸿立即伸手阻拦,“神人何必如此大礼?” “若非我的过失,青蝶也不会惨死。”亓官犹歌恨恨地摇头。 “神人这是何意?!”楚旷鸿怒目圆睁。 “将军还请坐。”亓官犹歌与楚旷鸿坐在案几两边,亓官寒澈也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唉,”亓官犹歌垂眸,重重地叹了一声,“想必将军也知,当初叛臣章阡谎报军情,圣上欲将我与青蝶囚困宫中。” “是。”当时楚旷鸿也曾想力挽狂澜,无奈最终没能阻止。 亓官犹歌还想继续,就见一人面色仓皇地快步走来,不由喊道:“皓天?” 亓官寒澈皱眉,他还未听过亓官犹歌对谁喊得这般亲近。 “这位是?”亓官寒澈沉声问。 “这位是我的义兄。”亓官犹歌忙走到莫皓天身边介绍。 “在下莫皓天。”莫皓天对两人各是一拜,他原是听闻楚旷鸿过来,担忧亓官犹歌的安危,如今看来倒也还相安无事。 亓官寒澈一听这人是自家内子的义兄倒是放心了些,可总觉得有些小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就仿佛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宝物,却不知不觉间被人偷去了一角。 待莫皓天入了座,亓官犹歌也重新落座,继续道:“那日我与青蝶正要去往宫中赴冬至宴,不料半途遭遇亲卫截杀……” “亲卫截杀?”楚旷鸿立即打断他,当初皇帝的意思明明是待亓官犹歌与楚青蝶进了宫中,再将二人软禁起来,为何又忽地派兵半路拦截? “不可能……不可能……”楚旷鸿又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皇上一言九鼎,说了在真相未明之前会保青蝶平安,不可能会出尔反尔……” “可那些人确实是亲卫打扮。”亓官犹歌眉头紧蹙。 楚旷鸿眸底闪过一丝精光,“看来是有人假扮亲卫意欲劫走神人与舍妹。” “我还一直以为是皇上想要赶尽杀绝,原来是我误会了。”亓官犹歌诧异不已,又忿忿道:“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假冒亲卫横行无忌?” 楚旷鸿捏紧了扶手,沉默片刻,才问:“后来又如何?” “后来……”亓官犹歌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虽有王府的侍卫与暗卫掩护,我与青蝶、杏雨却还是同其他人失散,幸得义兄义薄云天冒险收留,我们三个才免于一死。” 众人看向莫皓天,那位义薄云天的义兄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亓官犹歌心有余悸地继续,“之后又有官差前来搜查,原本邱丞相府的小少爷将人驱走……” “邱相的独子邱旻煦?”亓官寒澈不由得一惊,那孩子在皇族之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时候竟同亓官犹歌有了交情? “在下乃邱府管事,与邱少爷有些私交。”莫皓天解释道。 众人这才理清了关系,亓官犹歌便又道:“不料官差心生疑惑,趁着义兄与邱少爷离去,暗中派人折回想将我们置于死地。义兄因落了东西在家中便半路回来,官差闻风离去,只可惜那时杏雨为青蝶挡了一刀已然暴毙,青蝶身负重伤又受了惊吓……早产而亡,孩子太过瘦弱,也没能保住……我那时重伤昏迷,什么忙也没帮上,最终也只能将青蝶、杏雨和孩子偷偷下葬……” 楚旷鸿挺直的脊背渐渐垮塌,亓官寒澈眼中也是悔恨不已。 “是个极可爱的女婴,若非夭折,长大了想必是受万千宠爱的美人……”亓官犹歌呐呐道,眼里竟氤氲了一些水汽。 楚旷鸿紧紧握着拳头,忽地起身问:“不知青蝶葬在何处?” “那时形势危急,公子便将夫人暂且葬在后院。”一直未出声的微雨道。 “还请姑娘带我前去拜祭舍妹。”楚旷鸿恳求道。 微雨看了看主子的眼色,朝楚旷鸿点头。 亓官犹歌也站起来,哑声道:“还请将军节哀顺变,青蝶若泉下有知,也绝不想见将军如此心痛。” “殿下,神人,请恕末将先行告退。”楚旷鸿抱拳,便同微雨头也不回地离了首饰铺。 微雨带着楚旷鸿去了莫皓天的住处,行至后院,楚旷鸿见着没有立碑的三座坟头,不由得眼眶一红。 “公子为掩人耳目,便不敢为三人立碑,”微雨低吟道:“中间便是夫人的坟茔。” 楚旷鸿喉头一梗,上前猛地跪在楚青蝶墓前,“青蝶啊……大哥来晚了……” 微雨也上前,叹息了一声,“当时连棺材也没敢去买,夫人和杏雨姑娘是裹着被子下葬的,小郡主是包着襁褓装在临时腾出来的箱子里……” 楚旷鸿听着,几乎怒不可遏。 不是该很清楚了么?除了戈相与皇后父女,又有谁敢如此无法无天,罔顾皇命暗杀赫亲王的妻女?! “青蝶,你放心……”楚旷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血红着眼望向三座隆起的坟墓,“大哥必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亓官犹歌待楚旷鸿走远,见亓官寒澈仍是垂头不语,便上前将人搂入怀中,宽慰道:“寒澈,青蝶至死也是想着你的,你莫要让她失望……” 亓官寒澈埋在亓官犹歌怀中,重重地点头。 莫皓天见状,便想偷偷离开。亓官寒澈听见脚步声,忙收敛了神色喊道:“莫兄。” 莫皓天停下脚步,亓官寒澈起身走到他旁边,作揖道:“多谢莫兄仗义相救,收留小王的妻儿。”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莫皓天也恭肃地作了一揖。 “不知莫兄可也是神界之人?”亓官寒澈总觉得眼前之人和亓官犹歌一般,与这凡尘俗世有些许的不同。 莫皓天一怔,亓官犹歌便抢先答:“义兄是同我一起过来的,可惜没能落在同一处,义兄为人古道热肠,在以前便很照顾我。” “这样……”亓官寒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两人。 “呵呵,若非此次变故,恐怕在下与神人也不会再相遇,”莫皓天知晓亓官寒澈心中的疑惑,连忙撇清道:“在下与神人相识多年,亲如手足,兄弟有难,在下又岂能袖手旁观?” 亓官寒澈心下安定了些,又拱了拱手,“多谢。” 莫皓天只是含笑回礼,“不谢。” ------------ 第七十三章 回家 更新时间:2013-10-06 (七十三)回家 深帜的六月就连风里也溢满了热气,沉闷得让人直感烦躁不已。软轿微微摇晃着停了下来,亓官犹歌一手掀开轿帘,入眼,恍如隔世。 他曾以为这里不过是缚手缚脚的禁锢之地,结果,唯有此处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犹歌?”亓官寒澈下了马,低声唤他。 亓官犹歌搭上那双温热的大手下了轿子,微微叹道:“到家了。” “嗯,到家了。”亓官寒澈反扣住他的手。 亓官犹歌眼睑低垂,淡淡地弯起一抹笑意,亓官寒澈仿佛瞬间被击中了心口,微微地疼。 进了门,早已有人将隽夏殿打扫干净。乳母和亓官琮杉直接住进了亓官犹歌卧房左侧的耳房,微雨弥雾则住进了小院,不过霜若岚冰的屋子却仍是留着,算是亓官犹歌对她二人的一点念想。 亓官犹歌严整地坐了下来,望了望四周,眼中却有些空落。 “怎么了?”亓官寒澈坐在他旁边。 “总觉得不太实际。”亓官犹歌扯了扯嘴角。 亓官寒澈心底一阵一阵地抽痛,只得抱紧了亓官犹歌道:“我回来了,犹歌。” “嗯。”亓官犹歌倚着那片宽阔的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坐直了道:“不是说弦善和贺溪城都无碍么?怎么一直不见他们两个?” “啊,溪城他擅离职守,我罚他在地牢思过,弦善说此事因他而起,便一同过去了。”亓官寒澈解释道。 “擅离职守?你是说冬至宴那次?”亓官犹歌皱了皱眉,“那次是我准许的,而且就算有十个贺溪城也抵不过皇后手里的兵马,你把他们放出来吧。” “不可,”亓官寒澈正色道:“一来,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二来,若我不处置他二人,溪城心中恐怕永远过不去这个槛。” 亓官犹歌点点头,像贺溪城那般一板一眼之人,若此事就这么轻易抹去,反而会让他愧疚一生吧? “那我去地牢看看他们。”亓官犹歌说着便站了起来。 “我同你一起去。” 亓官寒澈正要站起,亓官犹歌却压住了他的肩,“你刚回来没多久,府里的大事还要你去处理,我去一会儿便回来。” 亓官寒澈无奈只能点头,亓官犹歌勾了勾嘴角,便领微雨弥雾一同去了地牢。 弦善与贺溪城分住在地牢西面两间并排的铁牢中,日光黯淡,唯有几盏昏黄的油灯扫去了些许阴霾,贺溪城盘腿沉静地打坐,弦善也靠墙半躺着,透过铁栏一瞬不瞬地看向心上之人。 牢头领着亓官犹歌和微雨弥雾人还未至,贺溪城便听出了脚步声,站起来往外看。牢中毕竟昏暗,那人影也只是影影绰绰,待贺溪城终于看清,立即跪了下去―― “神人!” “神人回来了?!”弦善闻声惊喜不已,立即抓住铁栏向外看。 “弦善!”亓官犹歌见着了人立即快步往前。 弦善听了那声,喉咙中仿佛有什么隐隐作痛,不由得无力地跪了下去,“太好了……神人没事……” 亓官犹歌使了个眼色,牢头便将牢门打开。 “起来吧。”亓官犹歌进了牢房,一面拉起弦善,一面对着旁边道:“溪城也是,别跪了。” 弦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贺溪城却仍是跪着,“属下罪该万死,还请神人治罪。” 亓官犹歌叹了一声,道:“你若想就这么一直跪下去,我不拦你。” 弦善转头望着亓官犹歌,满脸的讶异。 亓官犹歌眼里却仍是波澜不惊,“可你这般跪着,于我,于殿下又有何用?” 贺溪城浑身一颤,两手指尖压得泛白。 “我知道你不愿将功折罪。”亓官犹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神人……”弦善轻轻喊了一声。 “那就带着这份罪责为殿下披荆斩棘誓死效忠!”亓官犹歌正言厉色,掷地有声。 气息仿佛停滞了些许。 贺溪城低下头,直到地面,“属下誓死效忠殿下与神人!” 亓官犹歌微微勾起嘴角,“起来吧。” 贺溪城终于直起身子,眼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 “对外终究还是要做做样子,等过几日我再让寒澈放你出来,”亓官犹歌说完,又转向弦善道:“弦善,我先带你出去,你看你在这儿憔悴成什么样了?” “不……” 弦善刚说了一个字,贺溪城便打断道:“你先同神人出去吧,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弦善咬了咬下唇,一动不动。 “我们先走吧,让溪城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亓官犹歌耳语道。 弦善这才迈开了步子,跟在亓官犹歌身后。牢头怔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地看着四人出了地牢。 “这日头好刺眼。”一出地牢大门弦善便捂住了眼,从纤细的指缝中看着明媚的日光和细碎的色彩。 “在地牢里呆久了当然适应不过来。”亓官犹歌也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说起来这些日子你们都躲去了哪儿?” “还记得从前教我才艺的染尘叔叔么?他在附近有一处私宅,我们便是躲在那里。”弦善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叔叔肯收留我们,要不可真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之后又立即跟着贺溪城蹲地牢,”亓官犹歌斜眼看着弦善,“你那身子支撑得住么?” 弦善撅了撅嘴,“我不是想着虽说不能同甘,但至少也要和他共苦么。” 亓官犹歌有些唏嘘,“你还看不出来么?那样的心意他是有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弦善渐渐放开了捂着眼的手指,那日头却仍是晃得他有些晕眩。 “对了,”亓官犹歌指了指身后的两名侍女,“这是微雨,这是弥雾。” 弦善对着两人各作了一揖,微雨弥雾也还了礼。 “霜若岚冰还是没能找回来么?”弦善压低了声音问。 亓官犹歌眼中一凉,沉声道:“是啊……” 弦善默不作声。 “只盼望她们两个能逃出生天,找个宁静之处安安生生地过完一辈子。”亓官犹歌喃喃一般感慨。 “听闻蝶夫人和杏雨也离世了……”弦善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怎么也落不下去。 亓官犹歌微怔,“是啊……” “夫人待人一向极好,怎么就这么去了呢?”弦善言语里有些遗憾,有些不解,毕竟死者为大,如今想来也大多都是那两人的好处,“若是投到个悍妇家中,我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呵呵,”亓官犹歌轻轻一笑,“是啊,蝶夫人贤良淑德,为人谦恭,走得那么早,真是可惜……” “杏雨也是,”弦善又叹道:“虽说平日里是张狂了些,但毕竟也只是个孩子啊……” “是啊。”亓官犹歌淡淡地附和。 “澜佩是中途失散了么?”弦善问。 “嗯,一开始就失散了。”亓官犹歌点点头。 “兴许还活着呢。”弦善觉着心中好歹有了些慰藉。 亓官犹歌淡然一笑,“放心,寒澈已经派人去找了,毕竟是蝶夫人生前最为亲近的陪嫁丫鬟,是死是活好歹也要给楚家一个交代。” 弦善连声说是,又巴三揽四地感慨了一些,不知不觉便到了沐蔷小榭。 “神人快坐,我去泡壶茶来。”弦善说着便要出门。 “没事,”亓官犹歌摆手,“我马上就走,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弦善停下脚步,握了握拳,转身看着亓官犹歌道:“神人……我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亓官犹歌有些哭笑不得。 “像是今日在牢中,你同溪城说的那些话……”弦善嗫嚅着不再说下去。 “溪城他需要的是面对,”亓官犹歌一步一步靠近弦善,“关押也好面壁也好,他的愧疚仍会像是落了痂的伤痕般不可磨灭。” 弦善苦笑一声,“这倒是……” “那不如就让那伤痕成为他撑下去的支助,或许慢慢地,他会淡忘那些伤痕也说不定。”亓官犹歌拍了拍弦善的肩。 “好像也是……”弦善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神人……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啊。” 亓官犹歌失笑,“大约是有了孩子便会这样吧。” 弦善面上一喜,又为难地拧起眉头,“说起来忘了祝贺神人弄璋之喜,我也没什么好送的……” “你有这心意……”亓官犹歌话到一半,弦善却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我记得有个项链……”弦善自顾自地念叨着,又道:“若我有了孩儿必定是当心头与掌上珠一般地疼,一刻也离不了他。” 亓官犹歌眼中一闪,“那是你没见过他是怎么哭的。” “再哭也是自个儿的孩儿啊。”弦善继续扒拉箱子。 “是啊,再哭也是你和溪城的孩儿啊。”亓官犹歌讪笑不已。 “神人!”弦善面红耳赤地停下手,“刚才还说神人变得成熟稳重,我看是一点没变么!” 亓官犹歌笑着耸了耸肩。 “啊,这里!”弦善弯下身,捞出一串玉石与犬齿缀成的项链递给亓官犹歌,“这是好久以前客人送我的……神人莫要嫌弃。” “怎么会。”亓官犹歌接过项链,“这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东西。” “是啊,这是从北狄带回来的,我见着样式稀奇便留到现在,虽说喜欢,却一直不敢戴。”弦善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那我就先代我家琮杉谢过弦善叔叔了。”亓官犹歌笑着将项链收进衣袖。 “哪里哪里。”弦善慌忙摆手。 亓官犹歌又揶揄了几句,便带着微雨弥雾回了隽夏殿。 ------------ 第七十四章 异状 更新时间:2013-10-20 (七十四)异状 一踏进隽夏殿,亓官犹歌立即伸了两臂冲着微雨怀里的小家伙笑道:“杉儿,爸爸抱。” 微雨怔了怔,茫然不觉般抱着孩子呆立在那儿。亓官寒澈皱了皱眉,乳母赶紧推了推微雨,她才恍然大悟般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给了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脸上的笑意倒是未减,抱稳了小杉儿轻摇道:“你个小鬼,又重了。” “孩子总是长得快。”亓官寒澈也凑上来附和道。 “弦善刚给了我一串项链,给杉儿的。”亓官犹歌说着便将小杉儿递还给微雨,从袖中掏出项链戴在他幼嫩的小脖子上。 那链子本就略长,戴在才六七个月的婴孩身上更是突兀。 “北狄的饰物?”亓官寒澈好歹算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项链的出处。 “是啊,怕是得等他十七八岁戴着才合适了。”亓官犹歌眼睑半垂,取下项链交给乳母放好。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亓官寒澈笑着问:“今儿很高兴?” “是啊,”亓官犹歌闲适地垂下肩膀,“就像一直不明白的东西瞬间就想通了一样。” 亓官寒澈见他这放松的模样,心里也安稳了些。 “方才见了溪城和弦善,我已经劝弦善回去了。”亓官犹歌有些邀功意味地眨着眼。 “之前我也劝过弦善,可他还是执意同溪城一起受罚。”亓官寒澈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你同弦善要亲近些。” “溪城的心病是未能尽忠职守,弦善的心病是溪城,”亓官犹歌勾起嘴角,“解了溪城的心病,弦善的心病不就好了么?” 亓官寒澈挑眉,“不过那句‘带着这份罪责为殿下披荆斩棘誓死效忠’倒是颇有气势。” 亓官犹歌眼中闪了闪,挥手让乳母和微雨弥雾都下去。 亓官寒澈看着抱起小杉儿走远的微雨,叹气道:“我看杉儿往后恐怕同微雨还要比乳母亲一些。” “若是微雨生养过,我都想让微雨直接做杉儿的乳母得了。”亓官犹歌起身关上门。 “怎么?”亓官寒澈也觉出了他有话要说。 “你已经在我身边安置了暗卫?”亓官犹歌有些质询的意思。 亓官寒澈点头,“我只是不放心你的安危。” 亓官犹歌叹气,走回亓官寒澈身边问:“你在杉儿身边安置了么?” “那是自然。”亓官寒澈皱眉,有些不满亓官犹歌的语气。 “我知道,但是当初冬至宴时侍卫与暗卫都元气大伤,如今分给杉儿的暗卫恐怕不够吧?”亓官犹歌显出担忧的模样,“还是把保护我的暗卫多分一些给杉儿。” “不成!”亓官寒澈严词拒绝。 “皇后何其心狠手辣你也清楚,如今比起我,杉儿才是她眼中钉肉中刺。”亓官犹歌拧起眉头,“我好歹是个成人,身边又有弥雾,可杉儿那么小,怎么保护得了他自己?” “那也不用将你的暗卫分给杉儿……”亓官寒澈犹豫道。 亓官犹歌立即猜出了他的意思,“莫非你想将自己的暗卫分给杉儿?” 亓官寒澈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那样也不成,”亓官犹歌赶紧阻拦,“你是整个王府的支柱,若你出了事我和杉儿该如何自处?!” 亓官寒澈抿着唇,半晌才道:“安排给杉儿的暗卫都是精英之士,想必没有大碍。” “那是要等杉儿出事才来后悔?”亓官犹歌满脸阴沉。 亓官寒澈觉着自己似乎给压制住了。 “寒澈,”亓官犹歌叹了一口气,偏头窝进亓官寒澈怀里道:“我心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你了,接下来便是杉儿,你们两个若是有什么闪失,我真是没什么好活着的了。” “别这么说……”亓官寒澈也搂住亓官犹歌,“如今的形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峻。” 亓官犹歌却只是叹气。 “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亓官寒澈又将他抱紧了些。 亓官犹歌点点头,推开亓官寒澈,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吃饭吧。” 亓官寒澈摸了摸他的头,便唤人进来传膳。 赫亲王府平日的膳食比起皇宫里的那位可谓是节俭了,但今日一家团圆,自然是大肆挥霍了一番。火炼金身清香爽口,金鱼鸭掌鲜嫩缤纷,还有芙蓉大虾、三鲜瑶柱、莲子膳粥、栗子糕以及亓官犹歌最喜爱的那几样菜式。 亓官寒澈本想着这一大桌子的菜,就亓官犹歌那么个馋嘴的恐怕会欢呼雀跃。结果直到菜好好地摆上桌,亓官犹歌才不紧不慢地拿了筷子,先夹了一片里脊放进亓官寒澈碗里道:“吃吧。” “嗯,你也快吃吧。”亓官寒澈夹了里脊放进嘴里,漫溢的肉香却不似从前那般浓郁。 亓官犹歌挺直了腰背,夹了一片香菇和着饭细嚼慢咽起来。 亓官寒澈看着饭桌上一声不吭的亓官犹歌有些疑惑。 “怎么了?”亓官犹歌咽了口里的饭菜才问。 “你从前用膳可没这般文雅。”亓官寒澈也不知自己这句是褒是贬。 “不好么?”亓官犹歌笑了笑。 亓官寒澈也曾期盼过这人能规规矩矩用饭,可如今他确实变得沉静寡言,自己却又怀念起原本那个大大落落的亓官犹歌来。 “自然是好的,只是觉得你变了些。”亓官寒澈淡笑道。 “方才弦善也说我变了。”亓官犹歌眉宇间有些涩然。 亓官寒澈仿佛噎了一下,亓官犹歌这番变化,恐怕是在外漂泊的半年逼迫而成吧? “人么,总会长大的。再说了,堂堂赫亲王妃总不能老是少条失教不是?”亓官犹歌眯着眼笑了起来,亓官寒澈却觉得心上裂开了一个口子。 过去那人肆无忌惮随心所欲,想必是相信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会绝对地安全。可如今他学会了收敛,学会了自保…… 终究还是自己的过错…… 亓官寒澈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再动筷子。 亓官犹歌含笑给他碗中又夹了一只芙蓉虾,“寒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想再畏首畏尾缩在亓官寒澈背后,比起那个自大的女人,他才是足以站在亓官寒澈身边的人。只要是亓官寒澈想要的他都会全力夺取,哪怕是那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地位! 亓官寒澈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抱着小杉儿的微雨忽地慌张起来。 “怎么了?”亓官寒澈赶紧问,亓官犹歌也看过去,就见小杉儿拱着个小屁股似乎要往他们这边过来。 “来,爸爸抱抱。”亓官犹歌放下筷子冲着小杉儿伸手。 微雨将小杉儿放进亓官犹歌怀里,亓官犹歌便一手环住孩子,一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这下怀里的小东西却不满意了,又伸手伸脚地要往饭桌扑过去。 “哎哎,你乖些。”亓官犹歌皱眉。 “神人,小世子怕是想吃东西了。”微雨解释道。 “奶娘!”亓官寒澈立即喊道,奶娘正要上前,亓官犹歌却瞥了亓官寒澈一眼,“微雨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这孩子都已经半岁多,也该喂些辅食了。” 亓官寒澈不解。 亓官犹歌将筷子换成小勺舀了一点莲子粥喂到小杉儿嘴边,就见那小鬼动着小舌头将勺子舔了个干净。 “他吃的下么?”亓官寒澈有些担心。 “没事,只是粥而已。”亓官犹歌笑着又舀了一些,“有些孩子不肯吃辅食,弄得以后断奶的时候很痛苦来着。” 小杉儿得了好吃的便乖乖坐在亓官犹歌怀里,小舌头一伸一缩,看得亓官犹歌眉开眼笑。 “别只顾着喂杉儿,你也快些吃吧。”亓官寒澈笑着催促。 亓官犹歌却是一愣,将手里的勺子放下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杉儿没见甜甜的东西过来,仰头看向抱着他的人,小小的嘴唇沾了些莲子粥,还有下巴开始略略变尖的弧线…… 亓官犹歌瞳孔骤缩,脸上的笑又变得淡淡,“寒澈,你来喂他吧。” 亓官寒澈接过了孩子,拿起勺子也学着亓官犹歌舀了莲子粥喂起来。 亓官犹歌撑起后背,又拿起筷子夹菜。 “就只能喝粥么?”亓官寒澈见小杉儿兴致盎然的模样,也想喂他些其他的。 “那些他吃得下么?”亓官犹歌垂眸念叨了一句。 亓官寒澈微微赧然地笑了笑,继续喂粥。 微雨看着亓官寒澈一勺一勺不停地往小杉儿嘴里送,额头却渐渐冒起汗来。 “殿下……” “嗯?”亓官寒澈看向有些着急的微雨。 “小世子吃不了那么多……再吃恐怕会腹泻……”微雨局促地道。 亓官寒澈转头看了看亓官犹歌,亓官犹歌也点了点头。 “那便不喂了。”亓官寒澈放下了勺子。 小杉儿却怎么也不愿意,又挣扎着要去抓勺子。亓官寒澈无奈,只得让微雨把孩子抱过去。 “带出去吧,还饿就交给奶娘。”亓官寒澈嘱咐道。 微雨抱着小杉儿欠了欠身,又听亓官犹歌淡淡道:“平日里喂他些蛋羹、稀粥和果泥之类的。” “是。”微雨应着,便带着孩子同乳母一同出去。 ------------ 第七十五章 噩梦 更新时间:2013-10-24 (七十五)噩梦 怀里很热,那样的热度让他以为冰凉的胸口也渐渐变得温暖。 白胖幼嫩的孩子乖顺地坐在他怀中,宛如蔷薇花瓣一般淡红的小舌头蠕动着舔食小勺中微甜的米粥。 那般可爱的孩子,那般活泼的孩子。 那是他和所爱之人的孩子,他的宝贝。 温暖的胸口让他几欲泪流,怀中的孩子却猛地仰起头,泛着青的小脸上满是脏污,空洞的眼中溢出血来,口里也是黑血满布。 “啊!!!!!!” 他听见自己的胸腔中撞击着嘶吼,耳边却没有一点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喊不出来? 为什么?! 连气息也无法维持,被箍紧的脖子,好难受! “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 耳边恍然响起那个疯女人的怒吼。 “除了灾祸你又能给殿下带来什么?!除了闹事你又为整个赫王府做过什么?!我哥哥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殿下?!” 比窒息更恐怖的是腹中的剧痛,生命剥落的感觉,让他几乎想将压制住他的女人千刀万剐。 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点缀黑暗的只有微弱的哭声与殷红的血腥。那样的哭声渐渐远了,他的心,也死去了…… “啊!” 亓官犹歌猛地睁开眼,濒死一般艰难地喘息。 “犹歌,怎么了?”亓官寒澈也被这一下惊动,借着月色看向亓官犹歌惨白的脸,慌忙问:“怎么回事?出了这么多汗?” “寒澈……”亓官犹歌看着他,两眼里却只有空洞。 “嗯,我在。”亓官寒澈立即回应。 “寒澈?”亓官犹歌疑惑似的又问了一声。 “犹歌,是我,你怎么了?”亓官寒澈忙问。 “寒澈!寒澈!”亓官犹歌惊叫着扑进了亓官寒澈的怀里,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 亓官寒澈将人抱紧了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寒澈,寒澈,好可怕……”亓官犹歌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没事没事,说给我听,发生什么事了?”亓官寒澈心焦地问。 “寒澈,我做了个噩梦……”亓官犹歌声音里满是颤栗,“我梦见我们的孩子死了,全身都是血……” “那只是梦而已,杉儿就在旁边耳房,你若是不放心,我们立即叫乳母把他抱过来。”亓官寒澈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亓官犹歌猛地一怔,仿佛终于醒来一般,“没……没事……我只是被噩梦给吓着了。杉儿睡得好好的,大半夜就别去吵他了。” “嗯。”亓官寒澈见怀中之人冷静了下来,便略略松开了手。 亓官犹歌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喉咙里的嗓音带着些沙哑。 亓官寒澈有些不解,但心上人的邀请,没有人会拒绝。 擒住了那有些冰凉的双唇,亓官寒澈攻城略地般占领了整张诱人的小口。亓官犹歌有些难耐地扭动着身子,催促身上之人快些填满他的空白。亓官寒澈感受到了他的急切,略略开拓之后便毫不犹豫长驱直入。 虽说之前倒是缠绵了一阵子,可如今一下便容纳了那血脉贲张的物什还是让亓官犹歌微微不适。 亓官寒澈忍着被勒紧一般的苦楚,担忧地问:“还好么?” “没事……你……快些……”亓官犹歌大口喘着气,那样的疼痛与压迫让他感到饱胀得满足。 亓官寒澈听了立即缓缓动起来,由浅至深,由慢而快。 亓官犹歌扬起脖子,从喉中漫出压抑却又引人癫狂的呻吟。渐渐不满足于隔靴搔痒般的温柔,他便大胆地抬起了身子迎合身上之人的冲撞。 亓官寒澈立即把持不能,猛力向着那温暖柔软之处尽情宣泄他所有的爱意。 直到意识也全部抛弃,亓官犹歌终于瘫软地躺了下来,毫无遮掩地舒展着自己透红的身躯。 亓官寒澈平复着气息,亲了亲亓官犹歌的额头,便搂着他沉沉睡去。 亓官寒澈原以为不过是个噩梦,一觉醒来便什么事也没有。可亓官犹歌近日却总是萎靡不振的模样,看着小杉儿也没有多大兴致。亓官寒澈一边整顿着王府,一边又担忧亓官犹歌的情形,弄得自己也有些分身乏术。 “犹歌。”亓官寒澈喊了一声又走神的人。 “啊?”亓官犹歌猛地回过神来。 “你这些日子还在为噩梦烦扰么?”亓官寒澈忧心忡忡地问。 亓官犹歌叹息一声,“我是真的放不下心……那噩梦实在太真实了,或许是什么预兆也说不定……” “我晓得你是担忧杉儿,”亓官寒澈微微皱眉,“可这般折腾,你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住?” “寒澈,如今我们只有杉儿这么一个宝贝,”亓官犹歌望向微雨怀里的小杉儿,“我只要一想起梦中他眼里口里全是血的模样就……” “莫要多想了,如今杉儿不是好好的么?”亓官寒澈招了招手,从微雨怀中将孩子抱过来,“你瞧,他活蹦乱跳的多可爱。” 亓官犹歌看了一眼小杉儿,却像是不忍一般偏过头去。 亓官寒澈无奈,让微雨将孩子抱走,又安慰道:“莫要太过担忧。” “唉……”亓官犹歌又叹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你这样子让我如何放心,”亓官寒澈摇了摇头,又忽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着道:“不如这样吧?我让人召戏班子进来,你不是一直想听锦罗园的戏曲么?” 亓官犹歌眼睛一亮,“当真?” “嗯。”亓官寒澈见他有了精神,心里终于安稳了些。 “与其把人召进府,不如我们出去听戏吧?”亓官犹歌眉眼里满是笑,“我们两个装成平民,坐在人堆里听才有感觉啊!” “这……”亓官寒澈怔了一下。 亓官犹歌的欢喜立即落了下去,“啊……这样是有些不安全啊……” 亓官寒澈见他这般落寞,心里也沉了下去。 “无碍。” 亓官犹歌就听身边之人笑着道。 “啊?”他瞪大了眼问。 “就依你所言,我们两个化作平民去听戏。”亓官寒澈弯起眉眼。 “真的?!”亓官犹歌大喜过望。 亓官寒澈点点头,眼前之人的模样,终于与从前重合了。回来之后,他便总是愧疚于让那般天真之人遭遇不测,如今只要能让他重拾笑容,便是要他做什么也都愿意。 准备了一下,亓官寒澈与亓官犹歌便真的穿上布衣,带着微雨弥雾偷偷从侧门出来,小杉儿毕竟还小,只能留在府中由乳母照看。侍卫暗卫则埋入了人群,小心翼翼地护卫着主子的安全。 终于到了外面,亓官犹歌兴高采烈地望着两边的摊子店铺,不时还跑上去看一看货品。 买了些吃食,亓官犹歌嚼着炒胡豆感叹道:“你从前都不让我出来。” “我只是担忧你的安危。”亓官寒澈淡淡道。 亓官犹歌又偏头看他,立即笑了出来。亓官寒澈为了掩人耳目黏了一脸的络腮胡,愣是把一美貌青年折腾成了颓丧大叔。亓官犹歌就要好得多了,弥雾给他略略化了妆,细看还是能认出来,只是太过平凡,扔在人流里便找不着踪影。 “起初我还有怀疑你是不是讨厌我。”亓官犹歌皱了皱鼻子。 “怎么会这么想?”亓官寒澈有些惊异。 “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见人,有时弦善过来你也不太开心,明明就是你让我同弦善互相多走动的。”亓官犹歌如今也明白了亓官寒澈那时的心境,这么说来只是为了调侃罢了。 亓官寒澈呵呵地笑了笑,当时无疑是为了保护亓官犹歌才禁了他的足,但也的确有私心,幼稚地想要将这人独占,不愿让他遇见比自己更好的人。 说着说着便到了锦罗园门口,戏还没开场,园里已是人山人海。亓官寒澈早前便让人定好了位子,两人坐下又闲聊了一会儿,就见旁边又坐下了两人。 亓官寒澈警醒地转头,不由得一愣。亓官犹歌见他怔住,也转过头,欣喜地喊道:“义兄,邱少爷。” 邱旻煦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人,眼里冒出些疑惑。倒是莫皓天立马就认出了亓官犹歌,顺带也猜出了络腮胡的身份。 莫皓天拱手刚要行礼,亓官犹歌立即道:“义兄,我们只是出来玩的,礼节什么的就免了吧。” 亓官寒澈也点点头,莫皓天看着他俩乔装打扮,估计是有什么私事,便笑着坐回了位子。 邱旻煦却是个没有眼力的,一看出亓官寒澈的身份便惊诧道:“赫……” “旻煦,”亓官寒澈赶紧打断他,“叫表哥就行。” 邱旻煦眨了眨眼,愣愣地喊了一声表哥。 “你们也来看戏?”亓官寒澈望着邱旻煦问。 “嗯,听说锦罗园有个厉害角色,我就让皓天带我来了。”邱旻煦咧开嘴笑。 亓官寒澈对着莫皓天点了点头,莫皓天也报之一笑。 “你同邱少爷很熟?”亓官犹歌低声问。 “回去同你说。”亓官寒澈答得淡淡。 亓官犹歌上下打量着他,也不再多问。 ------------ 第七十六章 戏 更新时间:2013-10-26 (七十六)戏 就听着二胡、月琴、竹笛一齐奏响,台下众人皆是凝神屏息。三弦、琵琶和笙渐渐融了进去,节奏越发紧迫激荡。幕启,就见一阵白烟之后,七名二挑髯的武丑一连几个跟斗翻到台中央那鹤羽白衣的翎子生旁,那翎子生甚是勇猛,手持大戟将那七名武丑打得人仰马翻,退到幕后去。 台下立即拍手叫好,亓官犹歌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觉得颇为新鲜。 那翎子生得了胜,握着大戟在台上兜了一圈,念到:“万里山河战事连,枭蛇鬼蜮祸人间。愿斩列王灭诡魇,一统天下平中原。”念罢,持戟大步流星地退了下去。 随即,一名身着水蓝衣衫的扇子生背着台下入了场,小步子转身,扇子一展,当真是玉树琼枝风流倜傥。这扇子生装束虽不如翎子生那般花哨,一张白白净净的面皮却有如何郎傅粉。顾盼之间,莫名地让人想起那句“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这便是那传闻中的鹤神大将赫翎琝?真真是神采英拔颠倒干坤。吾心有如春江水,愿为郎君日日晴。” 听到这儿,亓官犹歌不由得一愣,小声问:“寒澈,这场戏演的是鹤神?” “是啊,”亓官寒澈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台上的是十七战国末,我徵国的九皇子亓官榭渊,方才退下的是送子双神的弟弟鹤神大将赫翎琝。传闻九皇子对鹤神大将一见倾心,不顾世俗反对毅然决然与鹤神大将成婚。国君感于二人的真情,开创了龙阳成婚的先河。” “哦……”亓官犹歌点点头。 “不过么……”亓官寒澈眼角有些抽搐,“真说起来,九皇子同鹤神大将的婚事可不是戏曲所唱的这般有如天作之合。” “唉?”亓官犹歌眼里燃起一丝兴奋。 “待会儿戏散了再同你说。”亓官寒澈瞄了瞄左右,这四周都是人,他们两个便是再小声,也难保被人听去,还是谨慎些好。 亓官犹歌皱了皱眉,什么都是待会儿,纯粹折腾人么…… 曲罢,台下立即叫好,耳边掌声如雷。 四人离了座,亓官犹歌道:“我们四个难得遇上,不如一起喝个茶聊聊天吧?” 莫皓天眼里一片欣然,亓官寒澈与邱旻煦却是一副不愿的模样。对于自己心上人的那位“义兄弟”,两人都带着或微妙或显然的排斥。 “抱歉,府中事务繁多,恐怕无法应邀了。”邱旻煦拱了拱手,脸上却毫无笑意。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回府吧。”亓官寒澈扬了扬手,又对着亓官犹歌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亓官犹歌面有憾色,最后却只得与莫皓天和邱旻煦分道扬镳。 莫皓天跟着邱旻煦走过繁华喧闹的街道,转入了较为清净的小巷之中。 邱旻煦一路只字未言,走了半条巷子,忽地问:“你是不是早知道那两人会来看戏?” 莫皓天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 “我从未觉得你喜好看戏,近几日却总挂在嘴边,还邀我一同来锦罗园。”邱旻煦笑得有些苦涩,莫皓天邀他一同看戏时他有多欢喜,在戏园见着亓官犹歌之时便有多落寞。 “少爷误会了,小人自打神人回府之后便断了音信,又怎么会晓得神人与赫亲王正好今日来看戏?”莫皓天一脸正色地解释。 “最好是这样。”邱旻煦看着前方,“赫亲王不说,那位神人也不是你惹得起的。” “小人明白。”莫皓天恭敬地答。 你要是真明白就好了——邱旻煦叹了一口气,放弃一般地道:“算了。” 亓官寒澈与亓官犹歌安然无恙地回了府,立即洗去了脸上的妆饰。 先前小杉儿不见微雨,哭了小半晌。如今四人终于归来,乳母立即将小杉儿交到微雨怀里。 “真是离不了微雨了。”亓官寒澈摇了摇头。 微雨有些尴尬地笑,抱着小世子轻声细语地哄。 “你们三个先下去吧。”亓官犹歌忽地挥了挥手。 微雨抱着孩子便同弥雾和乳母退了下去。 “说吧,”亓官犹歌走到亓官寒澈身边。 “九皇子同鹤神大将的婚事?”下人都走了,亓官寒澈只得自食其力地倒了两杯茶。 亓官犹歌白了他一眼,“你同邱旻煦的关系。” “我与他清清白白,”亓官寒澈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见亓官犹歌一脸阴沉,才道:“其实旻煦是我亓官族的外亲。” “什么?”亓官犹歌惊诧不已,她原以为皇族就这么几个,原来竟还有分支。 “这也算是皇家秘史了,”亓官寒澈有些唏嘘,“你可记得皇姑母?” 亓官犹歌点点头,与亓官寒澈成婚之后曾回皇宫见过长辈,皇姑母便在其中。他还记得皇姑母脸上满是褶皱,却总是笑得慈爱又宽厚。 “皇姑母原有一女,小时候我总叫她娴姐姐。”亓官寒澈微微垂眼,三分怀念七分感伤,“娴姐姐本是要下嫁当时的一名将军,却不料成婚前日她却与一贫苦书生私奔。那时无论皇族还是将军府都没了颜面,便瞒下此事,谎称娴姐姐暴毙而亡。后来娴姐姐与那书生有了一个儿子,便是旻煦。” “那个书生就是邱丞相?”亓官犹歌问。 亓官寒澈点了点头,“那时邱相还未入朝为官,只是一介平民。娴姐姐与他私奔之后日子过得极为贫苦,身子也渐渐病弱,临盆之时便难产而死。” 亓官犹歌浑身一僵,“竟是如此……难道娴姐姐病弱之时皇姑母也没有援手么?” “娴姐姐私奔之后皇姑母自然是派人找过娴姐姐和邱相,但娴姐姐执意要同邱相在一起,又说自己已怀有身孕。皇姑母一怒之下,便当自己唯一的女儿是真的死了。”亓官寒澈看着茶杯里的倒影,一脸凄然,真不像他。 亓官犹歌也没料到那般和善的皇姑母当初竟如此狠心。 “娴姐姐过世不久,邱相却中了进士,先是做了县官,又凭一己之力一步一步升到了如今的地位。”亓官寒澈接着道,“直到多年前的筵席之上,皇姑母认出了他便是当初与娴姐姐私奔之人,才得知娴姐姐早已过世,只留下一名四岁的幼子。父皇知晓之后,便让邱相带着旻煦进宫。” 亓官犹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我还记得当时父皇问了旻煦一句话。”亓官寒澈淡淡一笑。 “什么?”亓官犹歌眨了眨眼。 “父皇问他喜不喜欢兔子。”亓官寒澈想起那时候脸蛋像个小团子似的邱旻煦,心上的阴霾也扫去了些,“旻煦答‘喜欢’,父皇又指着旻煦正在吃的沙锅竹笋兔问:‘既然喜欢,又为何要食兔肉?’” 亓官犹歌嘴角抽了抽,父皇怎么和才四岁的小孩子较劲? “你猜怎么着?”亓官寒泫嘴角微挑。 “嗯……要是我估计就吃不下去了吧。”亓官犹歌耸了耸肩。 亓官寒澈含笑摇头,“旻煦竟反问父皇,‘陛下可关怀手足兄弟?’” 亓官犹歌一怔。 亓官寒澈看了看他,笑道:“那时父皇也是这个神情。” “父皇竟给个小孩子摆了一道。”亓官犹歌也不知该不该笑了。 先皇是否关怀手足兄弟?对里对外都只能答“是”。可皇帝只能有一个,便是先皇与兄弟如何手足情深,到最后都只能为了皇位骨肉相残——只因如此,他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存活下来。 邱旻煦是否喜欢兔子?他自然喜欢。但只要将皇帝的问题换个说法便简单得多:喜欢的东西与喂饱肚子哪一个更重要?他自然得选后者——只因如此,他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存活下来。 “没想到邱旻煦那么早慧。”亓官犹歌感叹一声。 “父皇也这么觉得,”亓官寒澈又点头,“再加上娴姐姐早死,父皇与皇姑母心中有愧,都想将旻煦纳回宗籍以作补偿。但当初那位将军仍在为国效力,若明目张胆承认旻煦的身份便是戳他的痛处。于是父皇便将旻煦寄于一外亲的名下,再收养他为三皇子。” “这样也行?”亓官犹歌挑眉,其实皇帝根本就是看中了邱旻煦百伶百俐慧心妙舌吧? “我亓官氏血脉稀薄,若皇帝没有亲子,便会收养外亲的子嗣。”亓官寒澈解释道。 “那他现在怎么又回邱丞相府了?”亓官犹歌想着既然是未封王的皇子,那自然是得养在皇宫里吧? “旻煦呆了三个月便说宫里穷极无聊,要回邱府去。”亓官寒澈扯了扯嘴角。 “这么任性?”亓官犹歌哭笑不得。 “不是任性,”亓官寒澈深深地望向亓官犹歌的眼底,“是为了活下去。” 亓官犹歌喉中哽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笑。 “父皇对外封了口,但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那个三皇子的位子还一直给旻煦留着。”亓官寒澈喝了一口茶,“邱相明面里是两不相帮,其实暗中扶持着‘三皇子’。” 亓官犹歌浑身一震,“那旻煦岂不是……” “放心,”亓官寒澈对着他笑了笑,“若非不得已,邱相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卷入皇权之争。” “这样……”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存了一份芥蒂,那么个绝顶聪明的对手,还是得有些压制才好…… ------------ 第七十七章 鹤神大将 更新时间:2013-10-31 (七十七)鹤神大将 “那九皇子和鹤神大将又是怎么回事?”亓官犹歌这才终于问起来。 亓官寒澈笑了笑,“我还以为你都已经把这事甩在一边了。”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么。”亓官犹歌微微挑眉,有些魅意。 “此事原先的人也都晓得,只不过世人都爱才子佳人,以讹传讹才演变为今日戏剧唱的那般花前月下。”亓官寒澈不由得感概,“若非我身在皇家读过一些宗卷,还真不晓得这些秘闻。” 亓官犹歌眼里闪着亮光,“到底是什么秘闻?莫非鹤神大将其实长得虎背熊腰青面獠牙?” “倒也不是,我记得卷宗记载鹤神大将的人形乃是‘昂藏九尺,凤表龙姿,宋才潘面,一代风流。心口有涅,其色如墨,延于脖颈,有如脉络,对战则漫入眼,仿若修罗降世。’”亓官寒澈一脸的严整恭肃,对这位经天纬地的鹤神大将是满满的敬意。 亓官犹歌听得愣头愣脑,问道:“那个涅是什么?” “涅便是纹身,鹤神大将心口有一个墨色的纹身,像脉络一般延伸至脖颈,与人对战则纹身会爬入眼中。”亓官寒澈指了指自己的瞳仁。 “啊,这个我见过,上次入梦时我晃眼看见送子双神的脖子上都有一点尖尖的黑色印记,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这么一联想,亓官犹歌便明白了许多,“按你所说那鹤神大将也就是长得凶恶了些吧,应当也算得上风流潇洒?” “鹤神大将的人形确凿是风流潇洒,”亓官寒澈忽地有些哭笑不得,“可他却不喜化作人形。” 亓官犹歌嘴角一抽,莫非还真是‘鹤’神大将? “起初便是打仗之时,鹤神大将也是作兽形盘旋空中,以神力击退劲敌。那时徵国上下便都以为他只能以兽形行事,直到破了送子双神的封印,鹤神大将才常作人形出入。”亓官寒澈深吸一口气,宫中鹤神的卷宗几乎都被他翻了个遍,所记载的鹤神也皆是……咳……稀奇古怪。但要论最为复杂传奇,果然还是这位引领徵国统一天下的“天策上将”吧…… “送子双神被封印?”亓官犹歌毕竟与送子双神相识,倒是更关心这些。 亓官寒澈想了想道:“此事倒没什么记载,只晓得当时送子双神两兄弟已被封印了几百年。” “兄弟?!”亓官犹歌又不由得大叫道,他记得那两个妖怪长相不算相似,没料到竟是血亲? 亓官寒澈似乎也觉得颇为不妥,便道:“卷宗记载双神乃是兄弟,是不是骨肉同胞倒不一定,毕竟双神的弟弟鹤神大将也是收养来的。” “一下子知道好多秘闻啊……”亓官犹歌感叹了一声,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起先鹤神大将便是为了破除双神的封印才答应协助徵国。”亓官寒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才又继续道:“那时徵国有一镇国之宝,传闻乃是陨星铸成,吹毛立断,削铁如泥,非二十人不能抬,名曰偰客戟。鹤神大将听闻此戟,便打算与国君做一个交易,国君交出偰客戟,则鹤神族助徵国称霸天下。” 果然历史都不是想象中那般梦幻啊,亓官犹歌腹诽。 “鹤神族插手战乱之前,便有一自称魇魔帝的魔君率领牛鬼蛇神协助当时与徵国同为一方霸主的漭国吞并了不少小国,国君对鹤神族的条件自然是欣然同意。” “我看国君估计梦里也能笑醒吧?”亓官犹歌讪笑道。 亓官寒澈故作不悦地看了亓官犹歌一眼,那国君毕竟是他们的先祖,怎么能如此不敬? “好了我不笑,你继续。”亓官犹歌敛了笑意道。 亓官寒澈又接了下去,“鹤神大将得了偰客戟,倒是没能立即解了双神的封印。不过国君还是忧心鹤神族得偿所愿之后便扬长而去,又打算与鹤神大将联姻。” 亓官犹歌抬了抬眉,貌似历代皇帝都这样啊,打不过了或是事情办不妥,送些金银财宝,再弄个美女过去——万事大吉。 “那时战火四起,诸王多以联姻拉拢贤才猛将。可徵国联合鹤神族之时,国君的女儿大多死的死嫁的嫁,膝下只余一名未足三岁的公主。国君便广发诏令,若宗族中有哪个女子愿嫁予鹤神大将,便封其为公主。可鹤神大将那时……”亓官寒澈叹息了一声。 “他一只野鹤,没人敢嫁是吧?”亓官犹歌笑了笑,这婚事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吧?是只妖怪不说,还没法化作人形。 亓官寒澈点点头,“国君便打算将自己三岁的女儿嫁过去。” 亓官犹歌目瞪口呆,“那国君疯了吧?!才三岁,在我原来那儿可叫猥亵儿童,要判刑的!” “传闻九皇子十分疼爱那位公主,又没法阻拦这婚事,便说由自己嫁给鹤神大将。”亓官寒澈也不晓得该不该笑了。 亓官犹歌眨了眨眼,半晌才道:“原来这才是真相啊,一见钟情什么的果然只有戏剧里才有么?” 亓官寒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后来九皇子见到鹤神大将化为人形吓一跳了吧?”亓官犹歌坏心眼地想。 “这就只有九皇子自己知晓了。”亓官寒泫说得口干舌燥,坐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要是能见着的话真想问问。”亓官犹歌弯起嘴角。 “你不是能见着送子双神么?下一回让他们带你去见见鹤神大将便好了。”亓官寒澈笑道。 亓官犹歌听了却不悦地皱眉,“我还在生他俩的气呢。” “怎么?”亓官寒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上回你被诬陷,”亓官犹歌坐到亓官寒澈身边看着他,“我本来想找他俩帮忙去宗人府救你,却怎么也喊不应,也不晓得跑到哪儿去了。” “双神自然是有要事吧,又或许是不在祭台便无法通灵?”亓官寒澈猜测道。 亓官犹歌面色仍是阴沉,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扯不烂烧不毁,怎么也没法抹杀。 “好了,不说这些,”亓官寒澈笑着也望向他,“总想着过去便没法往前了。” 亓官犹歌点点头,却仍是暗暗地咬着唇。 “刚才说的那些,你听听便好,莫要告诉别人。”亓官寒澈嘱咐道。 “我能告诉谁啊,”亓官犹歌眼中忽地一闪,“不过,给他们听见了没关系么?” 亓官寒澈一瞬竟没转过弯来,“他们?” 亓官犹歌看了看四周,“我们现在是给暗卫护着的吧?” “放心,暗卫晓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亓官寒澈安慰道。 亓官犹歌只要一想着身边到处是暗卫,说不定……说不定他俩做些什么的时候也看着……就不由得一身鸡皮疙瘩。 “况且暗卫也只在屋顶待命。”亓官寒澈指了指上面。 “当真?”亓官犹歌心底一喜。 亓官寒澈点点头,总觉得他这模样有些怪异。 “我只是觉得给人盯着好像给锁在牢里么……”亓官犹歌嘟囔道。 “嗯,我晓得了,往后会让暗卫再散开些。”亓官寒澈微微弯起嘴角。 亓官犹歌笑了笑,眼里仿佛闪着光。 “殿下,神人。”贺溪城在门外恭敬地喊,前日亓官寒澈将他放了出来,他果真更是不遗余力地为两人卖命。 “何事?”亓官寒澈又恢复成一贯的淡漠。 “太学博士宫琎藜求见。”贺溪城抱拳道。 “让他到大堂等我。”亓官寒澈侃然正色地道。 “是。”贺溪城行了礼便退下去。 亓官寒澈转身对着亓官犹歌交代了一声“犹歌,我出去一会儿。”便站起来要走。 亓官犹歌含笑点头,挥别亓官寒澈。 待亓官寒澈走远,亓官犹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轻手轻脚拿了纸笔坐到桌边,猛地龙飞凤舞起来。 “弥雾。”亓官犹歌冲着外面大喊。 弥雾不愧为习武之人,耳力比乳母和微雨好得太多,一听见亓官犹歌的声音便急急地回了隽夏殿。乳母和微雨见她忽地打算回去,也疑惑地跟上。 “神人。”三人给亓官犹歌行了礼。 亓官犹歌也回了礼,才对着微雨和乳母道:“你们带着杉儿出去散散步,弥雾留下来便好。” 乳母与微雨互相看了一眼,便抱着小世子又离了隽夏殿。 直到乳母和微雨不见了人影,亓官犹歌才拿出藏在袖中的纸展开: “弥雾,莫要说话,我有封信要你立即交给义兄。” 弥雾看清了纸上的字,闭着口点头。 亓官犹歌又一脸严整地将袖中的信递给了弥雾。 弥雾接过了信,却不由得愣了。光是信封上的几笔她便怎么也认不出来,若说是外族文字却又与哪一家都沾不上边,若说是草书又似乎太过头了些,连成一片几乎分不出到底是几个字来。 亓官犹歌见她没了反应,又装腔作势地道:“弥雾,你去锦湘铺子帮我挑一个璎珞圈之类的给杉儿。” 弥雾清醒了过来,福了福身道:“是,奴婢告退。” ------------ 第七十八章 信 更新时间:2013-11-06 (七十八)信 弥雾出了赫王府便直直地往锦湘铺子过去,虽说估计也不会有暗卫那么称职连一个丫鬟也要跟踪,她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走过了略显喧闹的街道。 锦湘铺子仍是人来客往,顾掌柜见弥雾过来,忙迎上去道:“弥雾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我家主子想替小主子买个璎珞圈,顾掌柜可有什么好物?”弥雾淡笑着问。 “赶巧了,店里昨儿个才进了一批新货,弥雾姑娘请里面看看。”顾掌柜说着便引弥雾进了库房。 库房四面围墙稍显昏暗,关了门燃上灯,墙面上立即映出两个硕大的影子来。 顾掌柜拱了拱手,“弥雾姑娘忽然到访,可是神人有什么吩咐?” 弥雾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了才问:“莫公子不在此处?” “莫公子平日里这个时辰是该过来了,可今儿却晚了许多,也不知为何。”顾掌柜疑惑地道。 弥雾皱了皱眉,亓官犹歌说的是“立即”,可若是交给顾掌柜却出了什么岔子…… “顾掌柜,劳烦你呆在此处等我回来。”弥雾欠了欠身道。 “哪有什么劳烦,能为神人办事乃是小人生平幸事,弥雾姑娘且去便是,我就在这儿等着姑娘。”顾掌柜说罢寻了个干净凳子坐了下来。 弥雾冲着顾掌柜点了点头,只见灯烛一晃,库房中便只剩一人叠着层层货架的影子。 莫皓天好歹是邱府的管事,自然是有自己休息的屋子,只不过自他搬出去之后这房间便空置了下来。难得今儿邱旻煦又生拉硬拽地把他留在了邱府,他便暂且在这屋子里休息一会儿。 自从微雨跟了亓官犹歌之后他也没再招个侍婢,一是担忧事情败露,二是不想再将无辜的人卷入其中。反正回去了家里也没有半个人,就在这儿歇一晚也未尝不可。 不过今日的邱旻煦确实怪异了些,若像是平日里冲着他大喊大叫的还好,哄一哄也就过去了,偏偏是这一副筋疲力倦的的模样才让人如鲠在喉。 可也不能为了短暂的安抚便当真接受他,和整颗心都被霸占的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幸福。所以,他愿意放弃亓官犹歌,所以,他也希望邱旻煦能将他放弃。 “莫公子,莫公子……” 耳畔忽地响起轻微的声响,莫皓天四处看了看,却什么也没见着。 “上面。” 那声音喊,莫皓天抬头,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弥雾宛如蝙蝠一般倒吊在房梁上,大约是因着反了过来,整张脸显得出奇的诡异。 “你怎么在这儿?”莫皓天忙看了看外面,又将房门锁上。 “神人要我将一封信交给公子。”弥雾跳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信封递给莫皓天。 莫皓天接过来一看,忽地有些哭笑不得。 “告辞。”弥雾光是一间一间地去找莫皓天便已耗去了半个多时辰,须得尽快赶回锦湘铺子免得被人怀疑。 “多谢。”莫皓天拿着信封拱了拱手。 弥雾跳上房梁,一转眼便又不见了踪影。 莫皓天拆了信封放在桌上,正要展开信,便听门外忽地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皓天!你在里面吧?”邱旻煦边拍着门边喊。 莫皓天连忙将信封和信都收进袖中,开了门问:“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把门闩上了?”邱旻煦微微仰头反问。 “这……小人想休息一会儿。”莫皓天有些局促地笑道。 “休息也要闩门?”邱旻煦横眉竖眼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进了屋子。 “嗯……”莫皓天也只好抛去将人挡在门外的想法,就这么敞着门走向邱旻煦。 邱旻煦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了什么,背着手站在房中央便转头四处扫了一眼,就连屋顶也没放过。 “少爷在找什么?”莫皓天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不是藏了人?”邱旻煦转身正对着他。 “怎么会?”莫皓天连忙摇头,心中却抱怨着这隔音也太差了些。 “我方才分明听着了女子的声音。”邱旻煦小声念道,又前前后后地看了一眼屋子。 “少爷听岔了吧?”莫皓天微微躬身赔笑。 邱旻煦上下打量着莫皓天,终于收起一身的戾气到桌边坐下。 莫皓天认命地奉上茶水,“少爷请。” 邱旻煦抿了一口便放下,捏着杯盏又沉默不语。 如果傻到去问他“少爷可有什么心事”,接下来便又是纠缠不清了吧? 莫皓天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看着邱旻煦也一言不发。 大约是觉着太过沉闷,邱旻煦终于看着他问:“今儿的戏你可喜欢?” “是,鹤神大将与九皇子的情谊确实感天动地。”莫皓天叹道。 邱旻煦正要继续问,却猛地盯上他的袖口,“你袖子里可是藏了什么?” 莫皓天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就见仓惶塞进去的信不知何时露了一角出来。 “是什么?”邱旻煦凑过去。 “只是宣纸罢了。”莫皓天不自觉地后退。 这下邱旻煦却觉着莫皓天是当真在骗他了,猛地扑上去就往他袖口拽。 “少爷!你放手!这是我私人的物品!”莫皓天忙挣扎,那信他还未看过,也不知是不是什么机密要事,若此时给邱旻煦发觉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你是我邱府的人还有什么私人可言?快给我!”邱旻煦丝毫不理,仍是拽着想要抢夺袖里的东西。莫皓天将无人权的封建阶级骂了个遍,用劲一抽手,那纸片却倏地飞了出去。 还未待莫皓天反应,邱旻煦便捡起那所谓的“宣纸”,展开一看,目瞪口呆。 亓官寒澈进了大堂,宫琎藜便作揖道:“赫王殿下。” “宫大人。”亓官寒澈也拱了拱手。 “下官只是小小六品,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了。”宫琎藜笑道。 以他的足智多谋,飞黄腾达也不过迟早的事。 亓官寒澈淡然一笑,扬了扬手道:“请坐。” 两人坐了下来,亓官寒澈又问:“不知宫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宫琎藜一脸的笑意也收了起来,正色问:“殿下可有在吞取戈氏的生意?” 亓官寒澈摇头,“赫王府中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自然不会冒险与戈氏正面交锋。宫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京中悄无声息地崛起了几号商家,吞并了戈氏底下好些小商铺。戈相那处似乎已经有了疑心,出手不过是早晚的事。”宫琎藜皱眉,若此事为赫王指使恐怕也过于心急了些,戈氏家大业大,背后又有戈相和皇后撑腰,对付那几个商号简直轻而易举。可那几个商号的动作也未免有些怪异,整个鹤赋谁敢妄动带“戈”字的商铺?他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处处针对戈相的家产,简直就像把脑袋送上去给人砍一般。 “此事绝非我赫王府所为。”亓官寒澈刚否决,脑中却猛地闪过一丝疑虑。 “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宫琎藜忙问。 亓官寒澈眸中闪了闪,淡淡道:“无事。” 宫琎藜明知他心中瞒着什么,却只能对着那张微微阴沉的脸默然闭上嘴。 “宫大人可还有事?”亓官寒澈言语中有了些逐客的味道。 “下官只是来询问此事罢了。”顺道再去一趟将军府。 宫琎藜站起来拱了拱手,“那下官便告辞了。” 亓官寒澈也起身回礼,“大人慢走。” 待宫琎藜离开,亓官寒澈却仍留在堂中,仿佛军前帅旗一般笔直地伫立。 “溪城。”亓官寒澈喊道。 贺溪城进了大堂,亓官寒澈便又道:“你去将管事叫来。” “是。”贺溪城抱拳,快步退了下去。 宫琎藜出了赫王府,又上了轿子晃晃荡荡地往将军府过去。 近来事儿多啊,赫王府有事,将军府也闲不下来。那位骁勇善战的骠骑大将军像是吞了火药一般没日没夜地追查当初害死她妹妹的真凶。 可这事怎么想也只能与两个人有关,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一个小小臣子,又怎么撼动得了天地乾坤? 宫琎藜拉开小窗上的帘子向外望去,眼中带着淡淡的忧虑。 将军的妹妹、亲王的孺人过世,上面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对下面的人而言也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么,人只要活着都得烦闷不是?外族入侵是大事,家里没米也是大事,打输了仗就只能乖乖割城赔银子,没钱给儿子娶媳妇也只得先把女儿嫁出去讨一批彩礼。市井之民羡慕一国之尊,一国之尊却也羡慕市井之民。大约就是人心不足吧,想要的总是尚未得到的。 啊……想得有点过头了,自己就是太善良,什么要顾虑一下。 宫琎藜一脸悲天悯人地放下帘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还是去将军府的好,逗得那个俊朗英挺的人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畅。 果然千里迢迢跑到京畿是来对了,异族也好世外桃源也好,相同的景色总有厌倦的时候。 也不知大将军能有趣多久呢? 宫琎藜轻轻勾起嘴角。 好歹也来个人,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一处吧…… ------------ 第七十九章 疑心 更新时间:2013-11-08 (七十九)疑心 邱旻煦抢了信纸展开,一看便傻了眼。 莫皓天暗自咬着牙,莫非亓官犹歌告诉他的真是什么不可外传的秘事?若当真如此,自己又该如何隐瞒?或是……该如何处置? 只见邱旻煦呆愣了一下,将那信纸翻过来对着莫皓天,“这是什么?” 莫皓天定睛一看,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 “到底是什么?”邱旻煦不悦,要说他看过的书也不少,可信上的字却像是鬼画符一般丝毫辨认不出。 “这只是小人闲暇时的信手涂鸦罢了,实在羞于见人,还请少爷还给小人。”莫皓天抬起两手,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邱旻煦仍是半信半疑,“你写的什么?” “只是些胡言乱语罢了。”莫皓天笑容微僵。 “我问你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邱旻煦一瞪眼,刨根问底地继续追问。 莫皓天知晓这一茬是在劫难逃,默默深吸一口气道:“小人只是想起来到此处已有二年,怀念家乡,有感而发罢了。” 邱旻煦板着一张脸,“我邱府待你不好么?” “邱府上下待小人都有如手足近亲,只不过那始终是生我养我的家乡,小人又怎能轻易忘记。”莫皓天言语间三分怀念三分淡然,剩余的却全是遗憾,“也不知家中二老身子可还健壮,只愿小弟能早日长大成人替我这个不负责的大哥担起家业……” 邱旻煦一手捏着信纸垂在身侧,脸上颇为动容,“你若想回去见家中爹娘,不如我去求爹爹让他放你休憩几个月?” 莫皓天缓缓摇头,“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邱旻煦不解,听他的语气父母和弟弟都应当健在才是。 “于他们而言,我或许已经过世了也不定。”无故失踪两年,父母大约也从震惊和悲恸中慢慢走了出来,再过些年,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存在恐怕就会打上死亡证明了吧? “你和家中不和?”邱旻煦早忘了信的事,只一心担忧莫皓天的情形。 莫皓天摇摇头,有些事藏在心里兴许没有那么难受,当真公之于众,才忽地发觉寂寞早已将他整个吞噬。 “那又为何离开?”邱旻煦问,他和父亲之间也绝对算不上亲厚,可若他离家出走,父亲也会着急不已地到处找他。 “谁知道呢?”莫皓天苦笑一声,谁知道只是一个失误便远离了原本的世界,无论如何咆哮也无法回归,只得乖乖顺从这诡异的玩笑继续生活下去。 邱旻煦见他神色间满是苍凉,便不再多问。 莫皓天沉默了一下,又问:“少爷可能将那宣纸还给小人?” “嗯?哦!”邱旻煦愣了一下,立即两手捧着信纸郑重地递给莫皓天。 “多谢少爷。”莫皓天接过信纸拱了拱手,立即折好放回袖中。 邱旻煦又在房中呆了一会儿,莫皓天只盼望他能早些离开,便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邱旻煦实在是无所事事了,才不情不愿地告辞。 莫皓天见他走远,又闩上门,环顾四周,将袖中的信纸拿出展开,只见第一行便是一连串的字母:“mydearhavy”。 莫皓天挑了挑眉,亓官犹歌大约是担忧这信给别人瞧见,竟是用西边那位自称日不落帝国的文字来写的。若非还有什么人穿越到了此处,要不然这世上也就他二人能看懂这玩意了吧?不过么…… 莫皓天看着那一堆圈圈叉叉不由得垮下脸—— 小烟啊小烟,不知道你大哥我公共四级还没通过就被丢到这边来了么? 但愿他能稍稍降低英文水平,例如……小学阶层之类的…… 莫皓天认命地开始用仅有的词汇理解信中的内容,幸而亓官犹歌对他的外语能力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些生僻的词语便直接用汉语拼音充数了。 上面大约也就是问他一些商号的事,还有让他也用外文通信之类。一行一行往下,莫皓天忽地眉头深锁。 qiuminxu这个是…… “邱旻煦?” 弥雾交了信匆匆赶回锦湘铺子,随手挑了个璎珞圈便从大门回了隽夏殿。 彼时乳母和抱着小世子的微雨也在厅内,亓官犹歌坐在桌旁优哉游哉地咬着冰镇雪梨。 “弥雾,”亓官犹歌放下手中的竹签,“挑得怎么样?” 弥雾进了厅堂,打开锦盒放在亓官犹歌面前,“是顾掌柜给的新货,颇为上等。” 亓官犹歌了然地点点头,拿起看了看,这璎珞圈颇小,样式也简洁大方,鎏金的环圈下面缀了一枚翡翠长命锁,显然是给婴儿的饰物。 “微雨,你过来。”亓官犹歌冲着她招了招手,眼里深得见不着底。 微雨抱着小杉儿上前几步,脸上带着些许警惕。 亓官犹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勾起嘴角道:“杉儿,爸爸给你买了好东西哦。”说着便站起身,两手卡着璎珞圈往小杉儿娇嫩的脖子上套过去。 微雨紧紧盯着缓缓放下的小圆圈,仿佛一个不留神那赤金的细边就会将孩子幼小的脖颈割断。 亓官犹歌将璎珞圈放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目光一转,直直地望着神色焦灼的微雨,眼里浮出几分漠然。 微雨一见他手悬空,骇得屏住气息,心口也迅猛地鼓噪起来。 亓官犹歌嘴边微微氲出一丝笑意,终于将璎珞圈缓缓放下。 小杉儿似乎对这忽然挂在自己脖颈上的玩意儿有些好奇,肥嘟嘟的小手抓着长命锁放进嘴里咬了咬,大约是没尝出什么味道,便又扯着手里的东西左摇右晃。 微雨暗地里松了一大口气,抱着小世子微微退了些,抬眼,却见亓官犹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招人疼呢?”亓官犹歌又看向小杉儿,伸出一指轻轻抚了抚他白胖的小脸。 微雨双唇抖了抖,小声道:“小世子是赫王殿下和神人放在心尖上的孩子,自然备受疼宠。” 亓官犹歌挑着右眉,一股子的邪气敛了回去,眸中却带了些不耐与低靡。 “在做什么?”不远响起一派浩然的声音。 亓官犹歌转头,就见亓官寒澈神色微沉地进了厅内。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亓官犹歌面上满是忧心。 亓官寒澈看了看他,又微微垂下眼睑,“无碍。” 两人坐在桌边,亓官犹歌给亓官寒澈戳了一块雪梨,又指了指抓着璎珞圈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杉儿道:“我让弥雾给小杉儿买了这个,你看如何?” 亓官寒澈看着儿子才终于展开笑颜,吞了雪梨便从微雨手中接过小杉儿抱在怀中,捏了捏那璎珞圈道:“似乎小了些。” “是啊,”亓官犹歌戳了一块雪梨咬了一口,“弦善送的太大,这个又小了些。” “也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再买一个便是。”亓官寒澈放下那璎珞圈由着小杉儿继续玩。 “真不愧是皇亲国戚的孩子,这败家的。”亓官犹歌感慨一声,戳了块雪梨又喂给亓官寒澈。 亓官寒澈笑了笑,搂着小杉儿便咬下竹签上汁水丰沛的果肉。 “今儿那位太学博士找你何事?”亓官犹歌有些懒洋洋地问。 “也没什么,只是些小事罢了。”亓官寒澈眉宇间有些忧虑。 “你这神色可不像什么小事。”亓官犹歌托着下巴看他。 亓官寒澈顿了顿,随口扯道:“东夷此次元气大伤,明面上归顺我朝,暗地里却仍蠢蠢欲动,让人不安啊。”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这事他也有所耳闻,“我记得那位太学博士当时也同你一起去了东夷?” “嗯,他为我出了不少妙计。”亓官寒澈言语里有些自傲。 “哦。”亓官犹歌扯了扯嘴角。 亓官寒澈看出了他的不悦,笑道:“在生什么气?” “什么也没。”亓官犹歌脑袋转向一边。 “还说没气?”亓官寒澈将他的脸又转回来,“那位太学博士你也认识,就是那位通晓四族地理风情的贤士。” “会说四族语言那个?”亓官犹歌也想了起来,那不是皇后陷害他做祭祀巫觋,又刚刚同亓官寒澈心意相通的时候么? “放心了?”亓官寒澈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亓官犹歌不说话,摇头晃脑地看向一边。 亓官寒澈笑过了,嘴角又沉了下来,似乎考虑了一下,才道:“今儿我去问了管事府里的状况。” “嗯?”亓官犹歌转头看他。 “你拨了大批银子给下面几个商铺?”亓官寒澈正色问。 “有投入才有产出么,多赚些往后的日子才好过啊。”亓官犹歌颇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亓官寒澈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又改口道:“那些毕竟是私产,还是不要太过张扬的好。” “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亓官犹歌冲着他笑得齿牙生春。 亓官寒澈淡淡地叹息一声,低头捏了捏小杉儿胖得几乎摸不到骨头的小手。 “寒澈。”亓官犹歌喊了他一声。 亓官寒澈抬了抬头,就见亓官犹歌眼中仿佛闪着光。 “外面有那么多大事要你负担,家里这些小事我来处理便好。” 他听见那人道。 亓官寒澈缓缓扯起一丝笑意,淡淡地点了点头。 ------------ 第八十章 出手 更新时间:2013-11-10 (八十)出手 戈丞相位高权重,自然不能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亲自处理。陈庆一上禀几个小商铺处处针对戈氏的家业之时,戈相便只甩下去四个字――随你处置。 陈庆一一听,立即狗仗人势地带了一帮子地痞挑了那几个铺子。似乎有三四个商铺就干脆这么关门大吉,只剩一个尚有眼界的掌柜带着大箱银子攀附上了陈家这个靠山。 柳陌花丛,莺歌燕舞。 高掌柜嬉皮笑脸地倒了酒,抬起一碗道:“往后我们米铺可就全仰仗陈大人了,小弟先干而尽!” 高掌柜一仰头喝光了碗中的烈酒,接着将那碗一翻,果然是一滴不剩。 左拥右抱的陈庆一哈哈大笑,松开一手抬起酒碗一饮而尽。 “陈大人爽快!”高掌柜又立即为他续上。 陈庆一平日里见惯了别人奴颜婢膝,自然是得意得紧,抬了酒碗又是一口闷。 “陈大人真是好酒量。”左边的花娘吐气如兰地偎着陈庆一。 “今晚要是伺候好老子,老子便收了你们做填房!”陈庆一面上有了些醉意。 “大人可莫要哄我们姐妹俩啊。”右边的花娘娇嗔道,眼里却闪过一抹异色。这京畿之地谁人不知他陈庆一的夫人死得蹊跷,如今谁也不敢将自家姑娘嫁给他作续弦。 “老子说话算话!”陈庆一拍着桌子豪迈地喊。 两个花娘又逞娇斗媚地冲着陈庆一发嗲,高掌柜趁机也阿谀奉承,“往后有什么财路,陈大人可得记着我们米铺啊。” 陈庆一高兴得忘乎所以,对着高掌柜嘿嘿笑了笑,低声道:“财路么……老天立马就会给。” 阴云渐渐挤满了苍穹,整个天地都仿佛挨近了许多。 亓官犹歌看完手中的信,便燃起火折子一把烧了,扔进手边的痰盂中。 厅堂里似乎有了什么响动,亓官犹歌警惕地看过去,却是弥雾轻声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神人,弦善求见。” “哦。”亓官犹歌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道:“我马上过去。” 弥雾又福了福身便头也不抬地走了出去,亓官犹歌看着那封信烧完,才拍了拍手走出卧房。 一进厅堂便将弦善兴致勃勃地瞧着微雨怀里的小杉儿,偏偏这孩子也不认生,含着拇指傻傻地对着弦善笑。 “弦善。”亓官犹歌喊了他一声。 “神人。”弦善这才发觉人都已经出来了。 “过来坐。”亓官犹歌走到桌边坐下。 弦善也过去坐了下来,有些惊异地动了动鼻子,“怎么有股焦味?” “我方才烧了点东西。”亓官犹歌漫不加意地摆了摆手。 弥雾奉上茶果,便又悄然退下。 “什么?”弦善揭开茶盏,见水里的叶子尚未泡开,便又重新盖上。 “没什么,闲来无事随意画了幅东西。”亓官犹歌耸耸肩。 “神人的墨宝怎么好烧了呢?好歹也给我观摩观摩啊。”弦善笑道。 亓官犹歌晓得这人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玩笑似的瞪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就是想看我出丑。” “我哪敢啊。”弦善也故作冤枉地瞪大了眼。 亓官犹歌笑出了声,又问“今儿个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自打回来之后便没再去过我的沐蔷小榭。”弦善像是个深闺怨妇一般摇头叹息。 “最近溪城不是都陪着你么?”亓官犹歌抿了一口清茶。 弦善想着这茶大约泡好了,也揭了盖子划开浮起的茶叶,淡淡地呷了一口,“他那才不是陪我,他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罢了。” 亓官犹歌不由得唉声叹气,“你说你俩纠结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纠结出个头啊?要不还是让寒澈给你俩赐婚吧?” “还是免了,”弦善赶紧打住,“不是他想我也懒得要。” “那你俩就继续纠结吧。”亓官犹歌翻了个白眼,会有哪个对主子忠心耿耿的人只因为觉得对不住别人便宁可擅离职守也要救他出来?清醒些吧兄弟,周围的人都替你俩着急了。 “溪城最近还在查冬至宴的事?”亓官犹歌又起了头。 “是啊,说是有了些线索,急吼吼地又跑去追人了。”弦善一手托着侧脸,“不说他了,闹心。” 亓官犹歌挑了挑眉,这发展势头似乎不太好啊。 弦善想了想,又侧过头去看小杉儿,“小世子长得可真乖巧。” “哪儿乖巧了,见天地闹腾。”亓官犹歌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几分。 “我看着还挺好啊,见了我也不怕。”弦善又仔细瞧了瞧,评判道:“眼睛像殿下。” “上半张脸都挺像寒澈的。”亓官犹歌也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抱抱?”弦善眼里闪烁着期待。 亓官犹歌没答话,直接招了微雨过来道:“让弦善抱抱杉儿。” 微雨小心翼翼地将小杉儿放在弦善怀里,待他坐稳了才缓缓将手收了回去。 弦善圈着软软的孩子,两手却忽地僵硬起来,“那个……他会不会掉下去?” “不会,你抱紧点。”亓官犹歌扬了扬下巴。 “抱紧勒着他了怎么办?”弦善仍是浑身僵直。 “他又不是面团子怎么会给勒坏?”亓官犹歌哭笑不得。 “可他抱起来感觉就像个面团子。”弦善苦着一张脸,“我看我还是不抱了……” 微雨赶紧把小世子抱回去,弦善才终于如获大赦一般放松了手臂。 “真是危险。”弦善感叹道。 “不是你要抱的么?”亓官犹歌白了他一眼。 “我本来想着挺简单的。”弦善瘪了瘪嘴。 “本来是挺简单的,你一紧张就难了。”亓官犹歌望天,“我看你还是趁着年轻要几个孩子吧,免得以后都抱不动了。” 弦善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谁想要?!” 亓官犹歌赶紧投降,“行,行,是我想要。” 如果能再有一个孩子,亓官寒澈的地位便能稳固得多,还有他心口那块撕裂的空白,或许……也能弥补一些吧? 厅外似乎闪过一道白光,接踵而至的便是震耳的响雷。 “要下雨了?”弦善转头看向外面。 “大概吧,这两个月雨特别多。”亓官犹歌眉宇间有些忧虑,“桐河又要涝灾了吧?” 桐河并非徵朝最长的河流,地势却是最为险峻,一到梅雨季节最易泛滥成灾,不止下游,偶尔连上游也会不幸遭劫。 “你也知道这事?”弦善惊诧地看着亓官犹歌,他还以为就这位神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劲儿估计赫王府以外的事都不知道。 “我好歹在这儿住了两年啊。”亓官犹歌颇有些得意,其实这些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弦善也有些感慨,“我还记得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穿的还是女子的衣裳。” “那是迫不得已好吧?”亓官犹歌笑了笑,才两年么?为什么觉得已经是颇为久远的事情了。 “那时候你还带过来一个孩子,之后似乎又没见了。”弦善语气里带了些疑惑。 “那孩子给别人收养了。”亓官犹歌答,自从贺疏雩收养柳亦廷之后,自己似乎也没怎么过问了。 “哦。”弦善点点头。 身上忽地有些冷了,亓官犹歌又喝了一口热茶,偏过头嘱咐道:“微雨,带世子去加些衣服。” “是。”微雨欠了欠身,便抱着小杉儿去了耳房。 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亓官犹歌忽地问:“你说会不会有人正好以此发财?” “什么?”弦善不解。 亓官犹歌淡淡开口,“洪涝。” “这个我倒不怎么清楚,”弦善顿了顿,“不过我还记得没进南风馆之前的一些事,好像也是闹了什么灾荒,大家都挤在破落的小棚子里,领的粥里看不见几粒米,偏偏还掺了不少沙泥进去。可若是不赶紧喝了恐怕就得给人抢走,就算真是泥水也要一拿到手便咽下去。” 亓官犹歌听得颇为心酸,他以前是有过苦日子,但也不至于像这般连锅也揭不开。 “这世上总有无良之人。”亓官犹歌哼笑一声,也不知嘲讽的到底是谁。 “去年桐河下游好像也死了许多人。”弦善喃喃道,“淹死一半饿死一半。” 亓官犹歌眉头微抖,“真可怜。” “这些事我们小老百姓反正是管不着了。”弦善摆了摆手。 亓官犹歌默然不语,低头看向院中一个个浑浊的水洼。 暴雨过后,弦善便起身要走。 “兴许还要下雨,你不如就在这儿呆一晚?”亓官犹歌挽留道。 “无碍,我那儿离这儿又不远,”弦善眼神转向一边,“过会儿木头大约会过来。” 亓官犹歌一愣,这不是已经搅合在一起了么? “只是去用晚膳罢了。”弦善连忙辩白。 得,对食夫夫。 亓官犹歌腹诽,“那你回去小心。” “嗯。”弦善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出了隽夏殿。 亓官犹歌看着他走远了才又有些疲累地回去卧房躺下,脑中蓦地有些混沌。 痰盂中的信纸早已烧成灰烬,鼻间却仍萦绕着些微的焦味。 “淹死一半饿死一半……”亓官犹歌自言自语,缓缓地抬起了手臂。 当真要将这只手染满污泥么? 眼前猛地闪过一片猩红。 或许很久以前,这只手上便已沾染了污秽吧? 他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得愚蠢的亓官犹歌了啊…… ------------ 第八十一章 我累了 更新时间:2013-11-14 (八十一)我累了 挺身坐了起来,亓官犹歌眼中又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墨色。 说起来,亦廷那孩子和陈庆一的关系可不浅,说不定能问出不少暗藏的把柄…… 亓官犹歌往上看了看,尝试着喊了一声,“疏雩?”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一身形矫健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落了下来,单膝跪地道:“神人。” “啊,快起来。”亓官犹歌忙站起向她走去。 “是。”贺疏雩起身,腰肢挺得笔直,头却微微低下。 “好久不见了啊。”亓官犹歌淡淡地笑了笑。 “……是。”贺疏雩原以为主子这是要她办事,结果下来了却只是寒暄,不由得有些纳闷,“神人可有什么吩咐?” “啊,其实也没什么,”亓官犹歌摆摆手,“只是今儿弦善说起亦廷,我也想着许久没见他,想知道他现下如何了。” 一提起由她收养的那个孩子,贺疏雩脸上忽地有些捉摸不定,“这……” “怎么了?”亓官犹歌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属下有愧神人嘱托。”贺疏雩又跪了下去。 亓官犹歌一惊,“怎么又跪下了?有什么事都好说啊。” 贺疏雩仍是伏身,道:“那孩子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报仇雪恨,学了些拳脚功夫便去偷袭仇家,后来倒是逃了出来,可却给咬得遍体鳞伤……” 亓官犹歌也晓得陈家那些疯狗何其凶恶,急急地问:“那他现下如何了?” “如今他皮外伤倒是都已经好了,只是筋骨仍未愈合,”贺疏雩言语中满是歉疚,“偏偏那之后他又更为急功近利地练武,怎么说也不肯听。” “你也辛苦了。”亓官犹歌安慰道。 “此事乃属下失职,还请神人责罚。”贺疏雩重重一抱拳。 “别说什么责不责罚的,那孩子……”亓官犹歌也不由得唏嘘,仇恨啊,比爱更深,比死更痛。 顿了顿,亓官犹歌又问:“我能否见见他?” “是,属下这便带他过来。”贺疏雩立即道。 “没事没事,也不用那么着急,反正我……”亓官犹歌苦笑着看了看四周,挑了个不甚刺耳的说法,“反正我也不怎么出去。” 贺疏雩看着他,默然不语。 “好了,你先回去吧,有空便带着亦廷过来一趟。”亓官犹歌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 “是。”贺疏雩抱拳,纵身一跃,便倏地消失无踪。 亓官犹歌坐回床上,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屋顶。 看来暗卫这玩意果然是如影随形啊。 亓官寒澈安置暗卫本是为了护他周全,结果如今却成了他与外围联络的阻碍。现下还好,通信之类可以靠外文糊弄过去。可再怎么遮遮掩掩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若是需要他亲自出马则更绊手绊脚。 他做的事不能让亓官寒澈知晓,至少此刻不能。亓官寒澈不会答应,更不会欣喜。如今之计,只能斩断暗卫与亓官寒澈之间的联络,要么,归顺,要么……全灭! 亓官犹歌眼中闪过几分狠戾,冲着外头喊道:“弥雾。” 弥雾莲步走了进来,未曾见过她练武,这王府丫鬟的规矩却是学了个差不离。 亓官犹歌勾了勾手指,凑近弥雾耳边道:“你去帮我办件事。” 弦善踩着水急急地跑着,浑身湿得像只落水的猫儿。要说那神人可真是乌鸦嘴,他才出了隽夏殿没几步竟然真的又是倾盆大雨。 哆哆嗦嗦地回了沐蔷小榭,就见贺溪城撑着伞在门口等他。 “你怎么不带个伞?”贺溪城立即迎上来给他遮雨。 “我不是忘了么。”弦善嘟囔,又冲着贺溪城呲牙咧嘴,“倒是你,回来那么早怎么不去接我?” “我又不知道你在哪儿。”贺溪城皱眉。 “我除了隽夏殿还能在哪儿?”弦善瞥了他一眼。 两人进屋,弦善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卧房换衣服,贺溪城将伞收起放在门边,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等会儿啊,我马上去做饭。”弦善换了身衣服,拿着块布巾擦头发。 “等你头发干了再去吧,免得着凉了。”贺溪城忙道。 “我自然会等头发干了再去,”弦善剜了他一眼,“要不然我得了风寒你照顾我?” 贺溪城噎了一下,弦善若当真得了风邪自己必然会照顾他,可就这么顺着弦善的意思说出来,却总觉得输了一筹。 弦善偷偷瞄着贺溪城的神色,最后只得低头默默叹了一口气,还是别指望哑巴开口铁树开花了,太累。 “成了,做饭。”弦善随手将布巾搭在巾架上便出门。 贺溪城嗫嗫嚅嚅,最终却仍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背对他的弦善像是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气势,连一眼都懒得回头。 老实说他并不在意弦善的身份,便当真是卖笑为生又如何,那人的赤子之心已经足够让人动容,更何况……那人还只同自己…… 贺溪城心口猛地一跳,眼前又是弦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稍稍透出白皙后颈的模样。 那人看着如不胜衣,他却知道那身薄衫下面其实依附着嫩白细腻的软肉,手指压下去,像是蚕丝一般滑如凝脂。那是只有自己知晓的触感……只有…… 贺溪城猛地怔住,仿佛方才淋雨的是自己一般浑身震颤。 不该想这些的,不该想这些…… “你若当真不喜欢弦善,便放他走吧。” 先前他与弦善躲在私宅之时,教导弦善的染尘先生私下曾对他这么说。 放弦善……走么? 弦善今儿就只是随意炒了两个菜,坐在桌边斜眼撇着贺溪城,一副“爱吃不吃”的模样。 贺溪城无奈地坐下,先给弦善舀了一碗饭,才给自己也舀了一碗。 弦善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意,拿起筷子夹菜。 “这回又是没寻着什么?”弦善问,贺溪城回来那么早,也只能是因为这样了。 贺溪城沉着脸点头,“嗯,几个眼线都死了。” “饭桌上别说那么倒胃口的事。”弦善瞪他。 “抱歉。”贺溪城看了看他,又立马埋头用饭。 “方才我去见神人了,小世子长得可真是讨喜,又不怕生,神人还给我还抱了抱。”弦善满脸洋溢着笑意。 “哦。”贺溪城呐呐地答。 “可我总觉得……”弦善略略歪头,“神人变了……” 贺溪城也想了想,问:“什么变了?” “感觉不一样……就像我和染尘叔叔三年没见,可染尘叔叔给我的感觉却仍未有变。但神人……”弦善蹙着眉,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表述,“神人就像是压抑着什么一般……” 贺溪城越听越茫然,打断他道:“别想了,神人安然归来便好,毕竟碰上了那么大的事,有些变化也无可厚非吧?” 弦善最终只得放弃,“也是。” 贺溪城迟疑须臾,还是给他夹了一筷子豌豆芽以示安抚。 弦善看了看躺在碗里的菜,嘴角不由得弯起淡淡的弧度。 “今儿……神人又说要让殿下给我赐婚来着。”弦善偷偷瞄了一眼贺溪城。 “和谁?”贺溪城明知故问。 弦善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没和谁。” “哦。”贺溪城又是愣愣地答。 “小世子当真可爱得紧……”弦善忽地又道,“要是我也有那么个孩子便好了。” 贺溪城这回连话都没答。 弦善却是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贺溪城。” 听人这么指名道姓地喊了,贺溪城也只得应声,“怎么?” “你打算这么不清不楚的到什么时候?”弦善直直地望着他,眼里带着些他不想看懂的执着。 “我……没……”贺溪城吞吞吐吐。 “没什么?”弦善追问。 耳畔恍然飘过染尘先生的劝告,贺溪城又将头埋下,“我……没想束缚你……” 气息都仿佛停滞了一下。 贺溪城还以为弦善会瞋目切齿,没料到这人却讪讪地笑开,“这样啊……” “弦善……”贺溪城小声喊他。 “贺溪城,”弦善握着筷子戳饭粒,“以前的事全是我的错,是我一己私利毁了你的前程……” 贺溪城连忙摇头。 “过去的都不要再想了,”弦善眼里仍是一片淡然,“就算是我也会累啊。” 贺溪城猛地一愣,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神人说的那般,我总不能到老得抱不动的时候再要孩子,”弦善说着“噗”地笑了笑,“那时候我也要不了吧……” 贺溪城呆呆地看着他,拿着筷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 “我总得趁着年轻要个孩子啊……”弦善颇为感叹地望了望远处,若是有了孩子,即使往后这个人都不在身边,自己……也不会孤单了吧? “你……”贺溪城只说了一个字,却又紧紧封了嘴。 “贺溪城……” “……嗯?” “我们去送子双神庙求一个孩子吧……” 贺溪城猛地抬头,却见弦善眼中像是云雾一般看不真切。 “那个……”贺溪城错开了目光。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那是你的孩子。”弦善扯了扯嘴角,不可一世,又嘲讽不已,“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刹那间贺溪城仿佛看见那个明媚如春的弦善轰然垮塌,那么卑微,那么凄然。 “好……” ------------ 第八十二章 求子 更新时间:2013-11-16 (八十二)求子 翌日,亓官寒澈出了门,亓官犹歌便又坐在厅堂过着他日复一日百无聊赖的时光。忽地就听耳后生风,贺亦廷不知从何处跳了下来。 亓官犹歌一惊,不由得腹诽——明明从正门进来也行啊。 “神人。”贺亦廷跪下行礼,不过两年,这孩子的身形已拔高了许多,骨骼也比起同龄之人硬朗,露出袖口的腕子上仍残留着深深浅浅的犬齿咬痕,当初果然伤的不轻。 亓官犹歌默默唏嘘一声,又舒展了眉头,淡笑道:“来啦。” 贺亦廷起身,弥雾便拿了凳子和茶水过来。 “怎么不见疏雩?”亓官犹歌四处看了看。 “义母不宜现身,便只让我一个人下来。”贺亦廷坐下答。 “这样啊。”亓官犹歌点点头,刚喊了一声“亦廷”,那孩子立即抱拳回道:“是。” 亓官犹歌一愣,摆了摆手道:“别那么拘谨,我之前也受过你姐姐的恩惠。” 提起姐姐,贺亦廷脸上又浮出几分愤愤。亓官犹歌微微抬眉,这时候或许别说这些比较好。 “亦廷,你近来可好?”亓官犹歌遵循了寒暄的套路。 “属下近来很好,多谢神人关怀。”贺亦廷仍是词严义正的模样。 亓官犹歌有些无奈,毕竟许久不见,难免会生疏些吧。 “我听说……”亓官犹歌顿了顿,“你单枪匹马地跑去刺杀仇家?” 贺亦廷眉头一动,看了看腕子上的伤痕道:“是属下学艺不精……”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亓官犹歌淡笑如常,“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过还是个孩子,又何必急着出手?” 贺亦廷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凝神望着亓官犹歌。 “更何况陈家树大根深,便是灭了一个陈庆一又如何,照样会有张庆一李庆一为非作歹。”亓官犹歌摇头叹息。 “神人可有什么对付之策?”贺亦廷眼中隐隐地燃着火光。 亓官犹歌却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对策?还不是让我家那位赫亲王帮忙。” 贺亦廷眸中的火光猛然熄了下去,却见亓官犹歌忽地反手对着他,手心一张小小的纸条——别出声。 贺亦廷眼中又是一亮,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第一回见你时还是个小鬼,如今都长这么高了。”亓官犹歌说着,手心又换了一张纸条——想不想报仇? “是啊。”贺亦廷顺着答道,又是用力点头。 亓官犹歌勾起嘴角,换上下一张纸条——我正着手对付陈庆一,你可有什么线索? 接着又以目光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盏道:“茶快凉了,快些喝吧。” 贺亦廷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亓官犹歌的意思,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便又放下道:“神人可还记得当初从陈府逃脱之时,幸而有位善心的护院牵走了狗,神人与属下才得以保命。” 亓官犹歌微微眯起眼,“是啊,若非如此,我俩已是疯狗腹中的亡魂。” “那日我偷袭之时还见着他了。”贺亦廷闲话家常似的道,手指却沾了些茶水在案几上写了几个字:“我去找他”。 亓官犹歌点点头,又感慨道:“他还活着,算是幸运了吧?”手心一转,又换了纸条——若是想到了什么就写下来,过些日子我会让人去找你。 “是。”贺亦廷冲着他点头。 亓官犹歌笑了笑,换上最后一张纸条——莫让其他人知晓。 贺亦廷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贺亦廷才行礼离开。 弥雾上前收了茶水,亓官犹歌转头问:“东西都找着了么?” “都只是些寻常草药,已让人去买了。”弥雾端着茶盏答。 亓官犹歌眼中一闪,便挥手让弥雾下去。 黄昏未至,便又是倾盆大雨。 弦善站在沐蔷小榭的屋檐下,默默等着与他约好的贺溪城。 珠帘一般的雨水之中缓缓走来一个撑伞的人影,见他站在门口,鞋子与衣裳下摆都有些湿了,不由得快步走过去道:“怎么不在房里等着?” “走吧。”弦善没答,只是撑了伞自顾自地往前走。 贺溪城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昨日,他也不知怎么便答应了弦善想要个孩子的请求。说出口的那一瞬他就已经后悔,却无法对着那张凄然笑着的脸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弦善……”贺溪城轻声喊。 弦善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往前。 “这事……你再考虑考虑吧?”贺溪城劝道。 弦善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他。 贺溪城也停下,嗫嚅道:“毕竟还是太仓促……” “只要有了孩子……”弦善打断他,“只要有了孩子,我便不再纠缠你。” “我不是……”贺溪城为难不已,“如今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若是忽然又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保得住你们父子?” “我不是说了么,不会再纠缠你了。”弦善仍是那一句,又继续走。 贺溪城心口针刺似的疼,也不知是为了这人狠绝的语气还是那句“不再纠缠”。 “便是当真想要孩子,我们等过些年……”贺溪城劝道。 “等过些年……我已经等了快五年了。”等待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没有希望的未来,“只不过是睡一夜罢了,你又何必像个梳弄的男妓?!” “弦善!”贺溪城高声喊。 弦善浑身一颤,贺溪城连忙道歉,“不是……那个,抱歉,我……” “别说了,”弦善心口漫起无边的厌弃,“就这一次……便是没有孩子也成……” 让他最后……再试一次…… 贺溪城默然,缄口不言地跟着弦善去往送子双神庙。 大约因着是雨天,偌大的庙中不似以往那般热闹。整个徵朝送子双神庙大大小小有百余座,而又数京畿之中的这一座最为宏伟。鎏金的立柱上纹满了盘旋的仙鹤,彰显着整个神庙的富丽堂皇。 弦善和贺溪城进了庙中,便有巫祝带着两人去往香炉。硕大的香炉修了顶遮雨,缭绕的烟气却仍混在雨中不见了踪影。 巫祝给了弦善和贺溪城一人三炷香,侧身道:“请。” 两人燃了香,恭敬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又往一旁的大箱中捐了些香火钱。 巫祝又将两人带入大殿,正中便是双神的神像,那神像一丈有余,弦善往后仰着头才能见着双神的真容。 世人心中的神祗多半都是慈眉善目,神像自然是雕刻得颇为面善,赫翎璕便不说了,连赫翎琤也带着淡淡的笑意,浑然没有他一贯冷然的模样。双神盘膝坐下,侧身相对,交握的两手上飞旋着一只小小的仙鹤,那是孩子的印记,是无数龙阳磨镜所求的宝物。 弦善看着那仙鹤,心口蓦地热了起来。 收了伞放在殿外,两人迈过门槛便挺直地伫立,手捏子午诀,呼气三口将手诀合于脐下一寸三分处。接着迈出左脚,三步走到蒲团前躬身拱手。然后又跪在蒲团之上,对着神像磕了三个头。如此行了三次礼,两人便跪在蒲团上坐起身,闭眼祈求。 弦善合上眼,沉心静气,默默地恳求道:“送子双神在上,小人弦善,祈愿能为心上人贺溪城诞下子嗣。即便往后一无所有,这孩子仍能成为我与溪城不可分割的牵绊,只望溪城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记住我一生……双神若当真显灵,恩赐孩儿平安降生,小人必定亲自前来还愿,捐款供养神庙。” 贺溪城祈了愿便睁开眼,却见弦善仍诚心诚意地跪在一边。 这人是下了死心想要一个孩子吧? 有了孩子之后……便离开他么? 贺溪城忽地觉得胸口凝着一片冷意,喉咙也不由得微微酸涩。 自己并不是想要他离开,也不厌恶他的纠缠。虽说姐姐百般劝阻,可若自己当真想要迈出那一步,姐姐也只能无可奈何。 可笑的是,他害怕的偏偏就是那一步。从为赫王殿下做事的第一日起,他便明白自己随时会撒手人寰。四年前的那场暗杀,活下来的仅有自己和姐姐,殿下却仍未夺得那东宫的宝座。那时行刺的暗卫大多是孤儿,有些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墓碑上仅仅刻着一个平平淡淡的名字,这一世,也就默默无闻地过去了…… 死去的人全数埋在了赫王府的后院,那里面甚至还有姐姐的毕生所爱,他一心希望能成为自己姐夫的那个人。他还记得那人刚走之时姐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一生都已随着埋入了地底,只剩行尸走肉般的身子在这世上沉浮漂泊。 弦善应该和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在一起,而不是和像他这般随时会永远躺在王府后院的人。 冗长的祈求终于结束,弦善睁开眼,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你求了么?” 贺溪城点头。 弦善蓦地有些羞赧,低头望了望的小腹,仿佛那里寄存着自己一世的希冀。 贺溪城有些不忍地转过头,眼中含着无法言喻的悲戚。 失去了,会痛,会碎得无法再拼凑完整。与其怀着一世的思念孤苦过活,不如从一开始便斩断那情丝,推开那无法相守的人…… ------------ 第八十三章 药 更新时间:2013-11-18 (八十三)药 弥雾做事果然快捷,黄昏之时便有下人将药材买了回来。 亓官犹歌看了看桌上的酒坛,又打开了几个纸包,捏着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问:“这个就是……”说着竟有些别扭,两年前的自己绝对死也不肯吃这种女人用的药吧? “益善堂的大夫说,这药丸早晚一次温水吞服便成。”弥雾也晓得他尴尬,便没有当面说破。 亓官犹歌放下了药丸,又将手移向另一纸包里的粉末,捏了些许放在鼻下闻了闻,忽地有些百感交集,“就是这个了,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苦味。” 那年他还小,不晓得是误食了什么,爸爸便拿这玩意硬给他灌了下去,随即他便呕了起来,虽说很快就把误食的东西吐了出来,可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可真是生平噩梦。 “微雨,奶娘,你俩将这药丸和粉末收下去,”亓官犹歌对着两人吩咐道,“这药丸记得早晚给我一粒,还有这粉末放一些兑了水撒在殿里驱虫。” 自打微雨渐渐护着小世子开始,亓官犹歌便甚少让她做事,这回忽然下了令,倒让微雨稍稍惊疑了一下。 “怎么了?”亓官犹歌眯起了眼。 “微雨抱着世子不好动手,这些奴婢来拿就好。”乳母赶紧将药丸和粉末包好了拿在手里。 “行了,你们两个下去吧。”亓官犹歌也懒得计较了。 “是。”微雨同乳母欠了欠身便退了下去。 “弥雾,你去将这人参酒带给亦廷。”亓官犹歌微微勾起嘴角,又招了弥雾上前耳语了几句。 “好了,去吧。”亓官犹歌挥了挥手。 弥雾福了福身,便也带着人参酒出了隽夏殿。 亓官犹歌说这药丸每日都要服,乳母便将两包药都放在另一个耳房的木箱之中。 “你说这里面是什么?”那粉末已经知道是拿来驱虫的,微雨问的自然是那包药丸。 乳母也起了疑心,打开纸包嗅了嗅,惊诧道:“这不是八珍益母丸么?” “什么?”微雨抱着小杉儿晃了晃,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孩子在她怀里就是乖顺得很。 “你还是黄花闺女肯定没见过了,”乳母颇有架势地道,其实她自己年岁也不大,“八珍益母丸,调理暖宫的。” 微雨还是有些不解,就听乳母又道:“神人可真是心急,小世子还不过周岁便又想再要一个。” 微雨猛地一怔,抱着小世子的手也不由得收紧。 “不过老话也说了,多子多福么。”乳母说着便将药丸包好重新放回箱子里,“成了,回去吧。” “嗯。”微雨低低地应了一声,垂头看着怀里纯真如斯的孩子。 小世子发觉她在看自己,也抬起头,咿咿呀呀地扯着她的发带。 微雨看着小杉儿颈上的璎珞圈,眼前忽地有些恍然。 这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孩子…… “微雨?”乳母走了几步见她没动,便转头喊。 “哦,来了。”微雨将小世子搂紧了些,便随着微雨回了厅堂。 暗卫虽说得没日没夜地跟着主子,亓官寒澈好歹还是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弥雾带着人参酒去了后院偏僻的小殿内,便见着了贺亦廷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孩子。 “小兄弟。”弥雾收了伞,笑着欠了欠身。 贺亦廷认出了这人是亓官犹歌身边的侍婢,便回礼道:“这位姐姐,你叫我亦廷便是。” 弥雾点点头,也报上了姓名,“我叫弥雾。” “弥雾姐姐。”贺亦廷又喊,心里却不由得纳罕,神人说过些日子才派人过来,怎么现下就来了? “神人要我将这个交给你。”弥雾说着便将酒坛放下。 “这是何物?”贺亦廷问,其他几个小鬼也有些好奇,可却碍着规矩不敢妄自凑上去。 弥雾开了坛子,贺亦廷伸头往里一望,便见澄黄的良液在纯白的坛中微微浮动,荡出一阵阵的酒香。 “这是人参酒,有补益中气,温通血脉,通治诸虚,安神益智之效,”弥雾又将坛口封上,往贺亦廷那处推了推,“神人特命我将此物送与你。” “这……”贺亦廷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还未到能大口喝酒的年纪才是。 “神人说了,这人参酒虽然大补,却不宜多饮,每日一杯便是。”弥雾眸中带了些深意,“小兄弟不如与近身之人分享,待这酒坛空了,神人再派人送来。” 贺亦廷眼中一闪,对着那酒坛拜了一拜,“多谢神人美意。” “那我便走了。”弥雾又欠了欠身。 “姐姐慢走。”贺亦廷抱拳。 待弥雾离了小殿,一群小鬼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亦廷,这酒真是神人送来的?”“亦廷,你竟同神人认识?” 贺亦廷一一答了,身边更是一派歆羡。 “亦廷,这酒……我们能不能喝一些?”一个小鬼怯生生地问。 “自然能了,神人不也说要我与身边之人分享?”贺亦廷笑了笑。 几个小鬼立即找茶杯的找茶杯,拿酒勺的拿酒勺。 贺亦廷看着散开的几人,又望向瓷白的酒坛,淡淡地皱起眉头。神人定然不会在意自己身边这几个小鬼,那么他想对付的……难道是暗卫? 华灯初上,雨势仍是未有丝毫削减,弦善与贺溪城收伞进了沐蔷小榭,便拿了回来路上买的包子开始坐着啃。 贺溪城从来不会细嚼慢咽,几个包子三两下便入了肚。转头,见弦善还在斯文地捏着第二个包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弦善……”贺溪城也不知为何喊了一声。 弦善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怎么?” “嗯……”贺溪城忽地又什么也说不出。 求子这事……可不是去一趟双神庙便成了,夜里……还得…… 贺溪城脸上微微泛红,只恨自己的嘴没长小一些,一晚上都没法吃完东西便好了。 “那个,我去消消食。”贺溪城站了起来。 弦善倒是没阻拦,淡淡道:“我烧好浴水等你。” 贺溪城脸上更红,连忙转过身道:“那我去了。” 弦善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继续揪了一块包子皮放在嘴里。 贺溪城也没拿伞,在走廊里来回地踱了好半晌,才认命地又回了厅堂。 “回来了?”弦善已经换上一身里衣,平日束起的发丝湿漉漉地披散下来,另有一分婉约的清媚。 “嗯……”贺溪城的身子不由得僵直。 “浴水在耳房。”弦善说完,便拿着布巾进了卧房。 贺溪城傻傻地在厅堂呆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去了耳房。 一推门,果然就见中央一个烟雾缭绕的浴桶。贺溪城脱了衣服下水,微烫的温度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贺溪城散了发髻,又转头四处看了看。沐蔷小榭本就不大,耳房自然也小,热气一蒸,眼前便混沌得一片迷茫。 这房间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浴桶,那么弦善……也是在这儿沐浴的么? 贺溪城只觉得赤裸的身上倏然爬满了某种压抑至深的触感,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宛如每一寸肌肤都要炸开的热烈。 贺溪城猛地闭了气将头埋入水中,几近窒息的感觉却只是让那份冲动越发爆裂开来。 不成……不能想……不能想…… 贺溪城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双眸也紧紧闭着,仿佛一睁眼,辛苦建筑的围城便会瞬间崩塌。 弦善默默地坐在床上,手里攥着布巾,眼睛却不敢看向那扇轻轻挨上的入口。 他没有办法面对那扇恐怕不会被推开的房门,在将自尊也丢在脚下践踏之后,若是连一丝温暖也祈求不到,那么……也太悲哀了…… “吱――” 木门被缓缓推开,弦善眼中猛地燃起火星,却见贺溪城一脸沉郁地关上门走进来。 “怎么不把头发擦干?”贺溪城自顾自地拿过弦善手里的布巾给他擦头发。 弦善往上看了看,扯着嘴角笑了笑,“你的头发不也是湿的?” 贺溪城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弦善低下头,眼眶却猛地热了起来。 “好痛啊……”弦善喃喃道。 “什么?”贺溪城刚问出口,擦着头发的手却被猛然抓住,捂上了那人的心口。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比这个人更重要? 纯白的布巾猛地在空中翻飞,又缓缓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 贺溪城将弦善压在身下,却又忽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身为暗卫之时他便没能和别人近身接触,误闯那小阁更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扑过来,若非先前暗杀时受了伤,他恐怕已经提剑往那人身上刺去。那小阁里燃着淡淡的催情香,身下之人又像没了神智一般抱住他纠缠,待他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一片奇异的温热之中…… 如今,又要重复当日的错误么? 贺溪城微微起身,看向硬撑着没有流泪的弦善,俯身,吻上那张微微颤抖的双唇。 弦善的身子蓦地发颤,紧闭着眼,伸了双手抱住那虚幻如梦的奇迹。 那之后的贺溪城只是顺着本能攻城略地,弦善侧着脸,紧咬的嘴唇渐渐渗出了血丝。 “弦善……很疼么?”贺溪城嘶哑地问。 弦善仍是咬着唇,用力摇头。 “别咬。”贺溪城一手扳他的过脸,低头舔舐着淡淡的腥味,又长驱直入地深入那带着香气的小口。 弦善一瞬便失了控制,热烈地迎合上去,口里透出闷闷的呻吟,眼角终于划下清冷的水流。 贺溪城更是被惹得浑身发烫,原本还算温柔的动作立即宛如狂风暴雨,只剩将这人吞噬殆尽的欲望。 ――真是……疯了…… 不知何时,房内的动静才终于沉寂下来。 “要进去么?”面庞俊朗的男子迟疑地问。 一头黑发长及脚踝的男子沉默了一下,淡淡道:“走吧。” ------------ 第八十四章 难偿所愿 更新时间:2013-11-20 (八十四)难偿所愿 天色仍有些阴沉,呼吸之间也觉得湿湿冷冷。 长年累月的习惯让贺溪城准时醒了过来,一睁眼,便见着弦善那张近在迟尺的脸。 贺溪城微微一惊,整个人都退向了一边。弦善似乎给吵着了,裹了裹被子又安分下来。 鼻间仍弥漫着丝丝淫靡的气息,贺溪城脸色微红,这才记起来昨夜的事情。 不过…… 贺溪城微微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拿自己丢在地上的衣服。 弦善的睡意本来就浅,贺溪城这么一动,他便也幽幽地睁开眼。 贺溪城察觉这人醒了,面上不禁有些尴尬,小声问:“醒了?” 弦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那个……”贺溪城干巴巴地笑了笑,“没有来啊……” 弦善垂下眼睑,半晌,才答了一个字:“嗯。” 贺溪城心口有些疼,“那个……我去帮你烧水沐浴。”说罢,便几下套了衣服赶紧离开卧房。 弦善呆呆地躺在床上,又费力地移了移身子,卧在旁边的余温之上。 他无法说出口,其实送子双神来过了…… 那是一个弦善从未见过的世界,白雾茫茫,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遗世独立。 远远地走来了两位鹤骨松姿的男子,弦善立即便明白这是送子双神,连忙跪下来道:“小人弦善拜见双神。” “哎哎,起来吧。”赫翎璕笑眯眯地道。 弦善挺起上身,脚下却仍跪坐着,眼里闪烁着希冀。 赫翎璕盘腿坐了下来,面色似乎有些低沉,又立即笑开道:“你的梦境可真有够深的。” 弦善倒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 “嗯……”赫翎璕嗫嚅了一下,抛了个眼神向坐在一旁的赫翎琤求救。 弦善还有些疑惑,便听从头到尾都落落穆穆的黑发上神忽然道:“孩子并不能拴住人心。” “诶?”弦善心口一紧,不愿懂得他的意思。 “所以,我们不打算让你怀上孩子。”赫翎琤仍是一派淡漠。 弦善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什么?” 赫翎璕敛了笑容,不忍看他。 “可是……可是我和溪城都那么诚心地求了……我们都那么诚心地求了!”弦善跪着便爬向赫翎璕,拉住他的衣襟颤抖地喊,“求求你们……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赫翎琤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赫翎璕赶紧瞪了他一眼,又向弦善解释道:“这时候你若有了孩子,于你,于你所爱之人都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会加深你二人的隔阂罢了。” 弦善仍低着头,头脑却已经冷静下来,放开了赫翎璕的衣襟。 赫翎璕松了一口气,淡笑道:“你所爱之人也有他的苦衷,你莫要太过忧伤。” “他有何苦衷?”弦善抬头问。 “这个么……”赫翎璕看了一眼赫翎琤,仿佛是忆起什么一般,神色间带了些怀念,“就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弦善不解,却听赫翎璕又道:“而且,你也有不肯告诉他的事情,不是么?” 弦善想了想,面色猛地红了起来。 赫翎璕笑得齿牙生春,站起身道:“我们得走了。” 赫翎琤也随之站了起来,赫翎璕走到他身边,对着弦善笑道:“等到你和你所爱之人肯坦诚相待的时候,我们再来给你孩子吧。” 说罢,两人便转身离开。 弦善还有些愣,连忙伏身道:“恭送双神。” 出了弦善的梦境,赫翎璕有些疲累地伸了伸懒腰,“唉,你说近来怎么这些个情人都是别别扭扭的?” 赫翎琤没答话,只是无言地看着赫翎璕。 赫翎璕翻了个白眼,“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说啥。” 赫翎琤嘴唇微微扬起,眼里也漾出淡淡的柔情。 “不过啊……”赫翎璕看了看不远的隽夏殿,“那孩子真的没问题么?” “那是他的劫,我们无能为力。”赫翎琤也淡淡地皱眉。 “我又开始后悔当初没让他继续留在他原本的世界了。”赫翎璕眉宇间满是歉意。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赫翎琤淡淡道。 “成了,这事既然管不了,我们还是继续做事吧,”赫翎璕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又道:“还有好几家啊,累死!但愿辰斓那边的实验能快些成功,咱俩就能一劳永逸了。” 赫翎琤颇有同感地点头,两人脚下生风,便又隐入了墨色的夜空之中。 “弦善,水烧好了。”贺溪城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道。 弦善动了动,疼得“嘶”了一声。 贺溪城赶紧进门,帮他拿了衣衫穿上,又问:“要不我抱你过去?” 既然说了不再纠缠,弦善自然是不肯让他费心,便道:“我自己行。” 磨磨蹭蹭地走近了耳房,弦善关上门,又缓缓走向浴桶,试了试水温,便艰难地坐进了水里。 虽说那处没有溢血,可沾了水还是有些疼。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弦善便又换上干净的衣衫出了浴桶。 开门,弦善不由得有些惊诧,“你怎么还在这儿?” 贺溪城跟个木桩似的立在门外,吞吞吐吐地道:“你没事吧?” 弦善摇摇头,又问:“你不去护卫殿下?” “嗯……马上去……”贺溪城傻傻地道,眼睛仍盯着弦善。 “那你快去吧。”弦善扶着门框催促。 “嗯……好。”贺溪城嗫嚅着,转身离开。 弦善看着他,眼里蒙了一层淡淡的尘埃,仿佛一颗心也随着缓缓消散。 贺溪城却忽地停了下来,转身问:“那个……我还能不能再过来?” 弦善怔了怔,似乎有些茫然。 “就是……来坐坐罢了……”贺溪城局促地解释。 弦善沉默半晌,忽然问:“你可有什么苦衷?” 贺溪城的嘴唇开合了几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弦善淡然地看向他,那是贺溪城从未在弦善面上见过的神色,寂寞,深沉,却燃着将灭未灭的星火。 贺溪城只能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弦善又问。 贺溪城摇头。 弦善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墙走向卧房,“随你吧。” 也不知答的是那句“能不能再过来”还是“能不能告诉我”。 卧房的门缓缓关上,贺溪城只觉得那是弦善曾无怨无悔为他敞开的心扉,而如今那扇门终于受不住门外的风霜紧紧关闭,再难推开。 贺溪城去了隽夏殿,亓官寒澈与亓官犹歌都已起身,坐在厅堂吃着早膳。 “属下来迟。”贺溪城抱拳。 亓官寒澈也回了礼道:“无碍。” 贺溪城便站到了一旁,无言地守着。 “近来似乎挺安分?”亓官犹歌喝着薏米膳继漫不经心地问。 亓官寒澈扯了扯嘴角,“可不怎么安分啊。” “怎么?”亓官犹歌似乎有了兴趣。 “桐河下游洪水泛滥,皇上派了米粮下去,传回来的灾情却仍是严峻。”亓官寒澈叹息,自从亓官寒沨做了皇帝,他便是在私下也没再叫过他大哥。 “唉……”亓官犹歌也摇头,“这雨估计还要下,派粮下去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亓官寒澈看着他,似乎有些惊异。 “唉,我家那边原本也爱犯洪涝么。”亓官犹歌挥了挥汤匙,“这玩意一个是堵一个是疏通么。” “又堵又疏通?”亓官寒澈不解。 “我也不是很理解,”亓官犹歌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但洪水不就是因为河道承载不住水么,这时候把堤坝修高一点,然后修建运河分掉水流,再多种树不就好了?”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亓官寒澈却又皱眉,“可如今国库空虚……” “国库空虚?”亓官犹歌颇为讶异,“可皇宫里的筵席都那么丰盛。” 亓官寒澈噎了一下,须臾,才道:“此事我待会儿上朝便禀报皇上。” 亓官犹歌笑了笑,低头继续喝粥。 用了膳,弥雾便端来了清水和一粒药丸。 “你病了?”亓官寒澈一惊。 “没,”亓官犹歌拿过了水和药丸,“只是些养身的药,临盆的时候落下了一点病根。” 亓官犹歌说得轻巧,亓官寒澈却不由得皱眉,“要不找御医过来看看吧?” “没事,御医毕竟是伺候皇上的,也不好总问人家借吧?”亓官犹歌笑了笑,看着药丸却有些犹豫,他从小到大就不怎么喜欢吃药。 “好了,堂堂神人竟害怕服药,说出去不是贻笑大方么?”亓官寒澈劝道。 亓官犹歌不免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 含水吞了药,亓官犹歌苦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虽然尽力仰了头,可那药还是碰着了舌根,苦味立即化了开来。亓官犹歌赶忙又吞了几口清水,那药味才终于淡了些,“没想到这药真苦。” “良药苦口么。”亓官寒澈安慰他。 一直睡着的小杉儿听着声响缓缓睁了眼,没见熟悉的人,又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亓官寒澈赶紧过去抱,结果那孩子哭得越来越可怜,怎么也哄不好。 “微雨呢?”亓官寒澈忙问。 “微雨昨儿得了风寒,我怕她传染给杉儿,大夫看过之后便让她在房里呆着了。”亓官犹歌解释道。 “这怎么办?”亓官寒澈难得地慌了手脚。 “殿下,还是给奴婢吧。”乳母翡云伸了两手打算接过去。 亓官寒澈也受不了那魔音穿耳,赶紧让人抱了过去。 翡云好歹比亓官寒澈有经验些,哄了一会儿那孩子便安静了下来。 亓官寒澈松了一口气,亓官犹歌走了过来揶揄道:“堂堂赫亲王对自己儿子也束手无策啊?” 亓官寒澈无奈地叹气。 亓官犹歌也不再笑话,提醒道:“你不是还有事么?” “嗯,那我上朝去了。”亓官寒澈对着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小杉儿,便带着贺溪城离了赫王府。 ------------ 第八十五章 上朝 更新时间:2013-11-22 (八十五)上朝 金瓦亘和殿,皇帝坐上殿。 亓官寒沨看着群臣一如既往山呼万岁,面上带了些倦意,“众爱卿平身。” 一众大臣站了起来,太监便扯着尖利的嗓子慢悠悠地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启禀圣上,”户部尚书立即迈出一步,拱手道:“桐河下游灾情严峻,溺死之人已达一千一百三十四人,另有重伤五千,轻伤两万。” “什么?”亓官寒沨重重皱眉,“上回来报不是七百么?怎么短短几日竟又增了近五百人?!” 亓官寒澈在下面垂头听着也深觉不妥,若是起先尚无防范之时淹死了人还好说,可如今桐河两岸各州县都应当已将灾民安置妥当,怎么又会过世了那么多人?更何况下面一定会瞒着人数,受灾之人绝非一两万那么简单…… 亓官寒沨神色也颇为阴沉,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工部尚书问:“齐爱卿,修葺堤坝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工部尚书也站了出来,作了一揖道:“修葺之事已倍道而进,想必不出一月桐河堤坝便能恢复如初。” “一个月?”亓官寒沨眉眼一抬,颇为不悦。 “下官失职,请皇上治罪。”工部尚书立即跪了下去长拜不起。 亓官寒沨额角跳了跳,却也没法当真对这两朝元老下手,“齐爱卿言重了,请起。” “多谢皇上。”工部尚书站了起来。 亓官寒沨默默地叹了一声,又问:“众卿家可有什么良策?” “回皇上。”亓官寒澈站了出来,“微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亓官寒沨眉头一挑,“赫亲王请讲。” “桐河历年洪水泛滥,筑建堤坝恐怕不足以抵抗洪灾。”亓官寒澈一脸严整。 “哦?”亓官寒沨嘴角带了些笑意,“依赫亲王之见,又当如何?” “不如以桐河上游与焦河之间开拓运河,既能减轻洪涝之害,又能解焦河两岸的旱灾,可谓一举两得。”亓官寒澈抬手拜了拜。 “赫亲王所言恐怕不甚可行,”户部尚书也插嘴道:“桐河焦河相距甚远,近年灾荒频发,先前又大费周章征讨东夷,如今已是国库空虚啊。” “若能得桐河焦河两岸平安,钱财自然会重聚国库。”亓官寒澈说罢,立即空首,“赫王府愿略尽绵薄之力以求两河百姓安居乐业。” 楚旷鸿也立即跪在亓官寒澈旁边,“将军府也愿疏财减灾。” 眼见赫亲王和骠骑大将军都出马,几名大臣也都跪下以示诚心。 “这……”亓官寒沨余光瞟了一眼神色不善的戈丞相,“待朕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定夺吧。” 亓官寒澈心下一沉,只能点头,“是。” 下了朝,亓官寒澈只觉得有些疲累。 “殿下。”楚旷鸿走过来抱拳。 “将军。”亓官寒澈也拱手。 “殿下心怀天下,实在是黎民之福。”楚旷鸿若有所指地道。 “呵呵,将军谬赞。”亓官寒澈淡笑如常。 寒暄过了,楚旷鸿便又提起那事,“殿下近来可查出了什么?” 亓官寒澈自然晓得他问的是楚青蝶的死因,低声道:“倒是有了些线索,只是恐怕……不好动手。” 楚旷鸿立即扯了扯嘴角,“便是天王老子本帅也要将他五马分尸!” “楚将军言重!”亓官寒澈赶忙提醒,毕竟众臣还未散去,难保让心怀鬼胎之人听去了上报皇帝。 楚旷鸿也冷静了下来,与亓官寒澈边走边扯些闲事。 “殿下,将军。” 只听不远两声呼喊,亓官寒澈与楚旷鸿看过去,便见太学博士宫琎藜与工部杜侍郎正在殿外闲谈。 “宫博士,杜侍郎。”亓官寒澈上前。 楚旷鸿看见宫琎藜不由得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随着亓官寒澈一同过去。 “我正听杜侍郎道殿下和将军在朝上的英姿,不想刚巧又遇上两位。”宫琎藜嬉皮笑脸,他官位不高,只能呆在大殿之外,全然听不见亘和殿中的声响。 “什么英姿……”亓官寒澈讪讪地摇头,“运河之事还是内子提议。” “竟是神人?”宫琎藜有些惊异。 亓官寒澈点点头,嘴角不由得扬起。 “便是神人提议,但殿下与将军愿为民散财,也让杜某着实佩服。”杜侍郎作了一揖。 “杜侍郎过奖。”亓官寒澈笑了笑,又问:“不知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杜侍郎弯起眉眼,“那孩子很好,也很乖巧。如今是越大越标致,定亲之人都踩破了门槛。” “那样便好。”亓官寒澈见杜侍郎是真心疼她,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她一个也瞧不上,问她想嫁什么样的又不肯说。”杜侍郎苦笑里带了些宠溺。 “她年纪还小,过一两年总会找着。”亓官寒澈自顾自地点头。 宫琎藜听得云里雾里,便对着楚旷鸿问:“将军进来可好?” “好。”楚旷鸿抛出去一个字,便又沉下脸。 “将军好,我便也好。”宫琎藜咧嘴一笑,若非见着了他玩世不恭的模样,还以为那声“将军”是多么用情至深。 楚旷鸿眼睛一瞪——我又没问你! 宫琎藜依旧笑得满面春风。 “不知杜侍郎对堤坝之事有何见解?”亓官寒澈又问上正事。 杜侍郎不由得摇头叹息,“桐河地势险峻,齐大人已经尽力了。” 亓官寒澈淡淡皱眉,工部尚书齐大人的确不是罔顾人命之人。 “只是开凿运河并非易事啊……”杜侍郎叹息一声。 “依殿下所想,是想在桐河与焦河之间开拓运河?”宫琎藜插嘴问。 “嗯。”亓官寒澈点头。 “下官祖籍樾州,正好离桐河不远,若当真能开凿运河,下官倒是晓得几条捷径。”宫琎藜淡然一笑。 “宫博士学贯古今,对地理也颇有研究,若能得宫博士相助自然会事半功倍。”亓官寒澈夸赞了一番,楚旷鸿也不由得斜眼看向宫琎藜,似乎没料到这人颇有本事。 “只是……皇上恐怕……”亓官寒澈没再继续。 其余三人也有些颓丧,若是此事当真成了,必定会折损俸禄,一众官僚恐怕没几个愿意支援。 几人聊得没趣了,便散开来各自回家。 亓官寒澈进了隽夏殿,便见亓官犹歌正聚精会神地提着狼毫不知在画些什么。 “犹歌?”亓官寒澈喊他。 “诶?你回来啦。”亓官犹歌笑着将狼毫搁下。 “你在做什么?”亓官寒澈走向他。 “我无聊么,只好自娱自乐了。”亓官犹歌耸了耸肩。 亓官寒澈上前看了看,竟瞧不出门道,“这是什么?” “这个?”亓官犹歌也看了看自己画的歪七扭八的机器人,“这叫变形金刚,以前在我们那儿很出名的。” “上古神兽?”亓官寒澈眨了眨眼。 亓官犹歌嘴角抽了抽,这人就只能想到神兽么? “没什么,反正挺厉害的。”亓官犹歌拿过布巾擦手,便冲着微雨道:“收下去烧了吧。” “怎么要烧了?”便是亓官寒澈也看出那画实在不怎么能入眼,但甚少见着这人作画,留着也算是个纪念。 “得了吧,让人笑话么?”亓官犹歌翻了个白眼。 弥雾将纸笔收了下去,亓官寒澈也坐到了亓官犹歌身边。 “今儿上朝怎么样了?”亓官犹歌笑着问。 亓官寒澈面上又浮起愁绪,“运河之事,皇上恐怕不会答应。” 亓官犹歌也想到了,便问:“因为钱?” “还因为人。”亓官寒澈无奈地垂下眼睑,“毕竟涉及俸禄,百官恐怕没有多少愿意赞同。” 亓官犹歌踌躇了一番,拍了拍亓官寒澈的肩膀道:“没事,这事由我替你去给皇帝说说。” “什么?”亓官寒澈既惊诧又担忧,他一心只想护着亓官犹歌,可如今这人却反而要孤身犯险? “放心,我是去见皇帝又不是和皇后正面杠上,我想皇帝也不敢就这么让我死在宫里面吧?”亓官犹歌一派闲散。 亓官寒澈却更为担心,“你一个人出了事可怎么办?” 亓官犹歌笑着着看他,“寒澈,我不是三岁小孩,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亓官寒澈沉了一声,明白这人是下了决心,只得道:“那我多派些人陪你去。” “嗯。”亓官犹歌顿了顿,又道:“我还得做些准备,明日再去吧。” “什么准备?”亓官寒澈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却见亓官犹歌食指抵着唇,“秘密。” 亓官寒澈眉头一挑,和他大哥竟是一模一样的弧度。 “若是你能说动皇上,记得举荐太学博士宫琎藜从旁协助。”亓官寒澈一脸正色。 “嗯,”亓官犹歌点点头,又嬉笑道:“你书房里的书我能随便翻吧?” 亓官寒澈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便立即带着侍卫随从去了书房。 亓官寒澈藏书颇多,亓官犹歌一仰头,不由得有些眼花缭乱。 亓官犹歌整张脸都带着无奈,冲着亓官寒澈道:“寒澈,你叫人把那位太学博士请过来吧,我有些事想问他。” 虽说亓官犹歌不是什么妇道人家,但毕竟是出嫁的那个,按规矩不好私下与人会面,只得让亓官寒澈去请。 “嗯。”亓官寒澈应了一声,让贺溪城出去找人办事。 趁着这空挡,亓官犹歌又同弥雾私语了几句,弥雾便福身退下了。 “你同她说了什么?”亓官寒澈同贺溪城说完,便又看向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桀然一笑,带着些神气,“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的皮影戏?” ------------ 86 故弄玄虚 宫琎藜奉命入了书房,便见亓官犹歌正指使亓官寒澈画着什么。 “殿下,神人。”宫琎藜对着二人行了礼。 “宫博士。”亓官犹歌率先作了一揖,亓官寒澈放下狼毫,也拱了拱手。 宫琎藜上前,就见桌上堆着朱砂、雄黄、花青各色颜料,甚至还有女子平日用的胭脂水粉,似乎都是用来在那皮革上作画。 “殿下这是……”宫琎藜看着已初现人形的皮革问。 “夜里你便知道了。”亓官犹歌答,本来这皮影应当是由他来画,毕竟只有他曾近身见过送子双神,可……就他那画工,还是乖乖在一旁看着的好…… “今日烦劳宫博士前来,其实是有事相问。”亓官犹歌微微一拜。 宫琎藜赶忙作揖,“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闻宫博士家住樾州,靠近桐河,”亓官犹歌嘴角勾出些笑意,“想必对桐河了如指掌。” “神人过奖,在下不过略知一二罢了。”宫琎藜谦虚完,又问:“神人可是想问运河的渠道?” 亓官犹歌却摇了摇头,“此事有宫博士这般逸群之才商酌,殿下与我都很放心。” 宫琎藜嘴角微微抽动——你是想说反正这事儿有人想了就懒得管吧? “我想问的是,桐河与焦河之间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亓官犹歌面上也略略变色,“最好是秦楼楚馆之类……” 此话一出,不止宫琎藜,连亓官寒澈也不由一惊。 “这……”宫琎藜尴尬地笑了笑,“在下祖籍樾州千泉城,便是以‘三美’闻名。” “美食美酒美人?”亓官犹歌替他答了。 “神人英明。”宫琎藜点了点头。 一般而言都是这三个吧?亓官犹歌咧了咧嘴,人的劣根性表露无遗啊…… “至于秦楼楚馆倒是也有,”宫琎藜当真仔细回想起来,“不过最为有名的千媚楼却与两河都不怎么邻近。” 亓官犹歌微微皱眉,“运河可否修至千媚楼旁?” “能是能,不过却要多费些人力财力……”宫琎藜略一踌躇,忽地明白了亓官犹歌的意思。 亓官犹歌垂首想了想,又小声道:“那样也成。” 宫琎藜看向亓官寒澈,只见那位贤身贵体的赫王殿下正任劳任怨地继续在皮革上涂涂画画。 “多谢宫博士赐教,宫博士若不嫌弃,便在府中用晚膳吧?”亓官犹歌含笑道。 本来只是一句客套,可宫琎藜却有些好奇那皮革的用处,便没眼色地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风清月皎,火树银花,便是入了夜,鹤赋仍是一派繁荣之气。 几名纨绔子弟正兴高采烈地从酒楼往家赶,身后却猛然扑来一阵怪风,将旁边的灯盏尽数吹灭,那几人正惊疑,却忽地见墙上模模糊糊地印出了两个飘飞的身影。 几人又惊又恐,怕是什么妖邪之物前来纠缠。却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送子双神?!” 不止那几个纨绔子弟,周遭之人也都看过去,见那两个影子确凿与神庙中的送子双神颇为相似,便跪了下去大呼双神的名号祈福。 灯盏一个一个重新燃了起来,那两个影子便也消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一名女子道:“哎呀,双神似乎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 众人回想起双神行进的方向,便又看过去—— “赫王府?” “陛下!陛下!”太监急急在门外大喊。 “何事?”亓官寒沨不悦地看向他。 那太监忙跪了下去,颤声道:“陛下,神人无故晕厥。” “什么?”亓官寒沨也顾不得和嫔妃嬉戏,“进来说话。” 那太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便又跪下。 亓官寒沨遣了嫔妃下去,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便是今夜。”太监回道。 “让太医去看看。”亓官寒沨挥了挥袖,心中却有些气闷,神人晕倒,兴许是他弟弟又要有子嗣了吧?不像他,膝下能有个女儿都高兴得不行。 “是。”太监应了一声,却没有站起来。 亓官寒沨瞟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神人……”太监犹豫了一下,道:“神人晕倒之前,喊了声‘送子双神’……” 当夜,送子双神驾临赫王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翌日清晨,亓官犹歌便火急火燎地冲入了皇宫。 毕竟不是在家里,要见皇帝还是得让太监传报一声。亓官犹歌正在书房外等候,便见一鹤发朱颜精神矍铄的男子走了出来。 “戈相。”亓官犹歌作了一揖。 “神人有礼。”戈丞相也拱了拱手,“听闻昨夜双神显灵?” “是。”亓官犹歌淡淡答了一个字。 “双神来得如此仓促,想必是有要事相教,”戈相也是四平八稳,“愿神人之事水到渠成。” 亓官犹歌勾了勾嘴角,带着稳操胜券的得意,“一定,一定。” 太监快步入书房,禀报道:“陛下,神人求见。” 亓官寒沨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不由得叹息,“召。” 太监出了门,便拖着嗓子喊:“召——神人觐见!” 亓官犹歌进了皇帝的书房,跪拜道:“亓官犹歌拜见皇上。” “神人请起,赐座。”亓官寒沨扬手吩咐。 亓官犹歌坐在一旁,淡笑道:“方才碰巧遇上了戈丞相。” “哦?”亓官寒沨又把球踢了回去。 “戈相想必也是为了运河之事而来。”至于是什么结果,用膝盖也能想出来。 “确实如此,”亓官寒沨见躲避不开,只得问:“神人也是为此而来?” “若是,圣上可要将我踹出去?”亓官犹歌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亓官寒沨也确实笑了,“岂敢岂敢。” “昨夜双神召我如梦,”亓官犹歌不再绕弯子,直戳主题道:“说是遇上怨灵作祟,圣上可知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亓官寒沨暗暗撇了撇嘴,“神人请讲。” “双神将那怨灵收服之后一问,才知他是桐河两岸的百姓枉死之后,心中积郁幻化而成。”亓官犹歌一脸正色。 “若真如此,待雨季一过,朕便立即遣巫门至桐河两岸超度亡灵。”亓官寒沨却不肯入套。 “圣上英明。”亓官犹歌也不反驳。 亓官寒沨微微蹙眉,似乎没料到这人会轻易放弃。 只见亓官犹歌嘴角微微勾起,逸出些他常在皇后脸上见着的邪魅,“桐河两岸的百姓若知晓圣上如此良苦用心,必定会欢天喜地大肆称赞吧?” 亓官寒沨眉心一紧,神色也严整了许多。 “不知圣上可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亓官犹歌忽然问。 既然给了台阶,亓官寒沨自然顺着下去了,“何解?” “神界曾有一圣人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亓官犹歌也不好解释孔圣人的来历,只好将他安在了所谓的神界之中。 亓官寒沨听后,却只是眉头紧锁。 “圣上可还记得旌朝为何没落?”亓官犹歌侃然正色。 “旌朝国君残暴不仁,太子懦弱无能,故各诸侯纷纷起义,割地为王。”亓官寒沨沉声道。 “当年漭国与徵国相峙而立,又有魇魔帝助阵,可最终却是徵国旗开得胜,圣上可知为何?”亓官犹歌明明坐在一旁,亓官寒沨却觉得他正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入绝境。 见亓官寒沨不说话,亓官犹歌只好揭了答案,“因为民心。” 亓官寒沨微微点头。 “漭国国君乃是百年难遇的霸主,若是论武力才学,□□略逊一筹。但其暴戾恣睢却不下于旌朝国君,经世之才远不及□□,故而兵败将亡。” 亓官犹歌面朝皇帝,挺直脊背,一派的浩气凛然。 “许久不见,神人的嘴皮子当真伶俐了许多。”亓官寒沨顾左右而言他。 “情非得已,圣上谬赞。”亓官犹歌微微躬身。 “此事……朕会考虑。”亓官寒沨叹息一声,民心之事他自然明了,虽说他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可身旁却伏着赫亲王那只才德兼备的老虎,便是想放纵也不得安心。 “圣上可是忧心国库之事?”亓官犹歌淡笑如常。 亓官寒沨微微烦躁,赫亲王是只老虎,而如今这人又成了老虎的两翼。 “圣上,一两个贪官口袋里的银子,”亓官犹歌嘴角一翘,笑意更深,“兴许能充裕国库也说不定。” 这是要他和皇后对上? 亓官寒沨五指按着扶手。 亓官犹歌看出这人已然不悦,便又笑道:“运河之事若是成了,圣上不止能得民心,还能得美人。” “此话何意?”亓官寒沨眼中微微亮了亮。 “樾州千泉城有三美——美食美酒美人,桐河与焦河之间的千媚楼更是闻名遐迩。”亓官犹歌见他动摇,心中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亓官寒沨自然知道千媚楼,唯一一个为他生下后嗣的嫔妃便曾是那楼里的花魁,“徵朝上下的美人都在宫中,朕又何必舍近求远?” “圣上自然是坐拥天下,”亓官犹歌讪讪一笑,“可这缚手缚脚的宫里,哪有乘着船舫顺流而下,美酒在手美人在怀来的有趣?” 亓官寒沨只听见禁锢于身的枷锁叮叮作响,那么刺耳,那么厌弃。 “你大费周章说服朕,究竟为何?”亓官寒沨面色不善。 “若说是为了黎民百姓……”亓官犹歌看了一眼皇帝,“圣上应当不信吧?” “那是为何?”亓官寒沨追问。 亓官犹歌轻叹一声,紧绷的脸缓了下来,“自然,是为了寒澈。” ------------ 87 一世逍遥 亓官寒沨眉头一皱,“为了赫亲王?” 这话可就意蕴深远了,说浅淡些,此事若是成了,亓官寒澈也会顺便冠上个体恤百姓的美名,说长远些,这美名兴许会带来什么,可就值得深究了。 “我想求圣上三个承诺。”亓官犹歌忽然道。 “什么?”亓官寒沨神色微凛。 “一,运河之事,由赫亲王主掌。”亓官犹歌直直地看向他。 “赫亲王亲自主管开凿运河,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亓官寒沨笑里带了些凌厉。 “我想,利国利民之事,寒澈应是不会拒绝。”亓官犹歌淡然点头。 亓官寒沨平缓了气息,“可以。” “多谢圣上,”亓官犹歌躬了躬身,“至于二,则是运河竣工之后,请圣上下令将赫王府迁至焦河。” 亓官寒沨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圣上可是在忧心寒澈得了民心,又迁至焦河割地为王,威胁圣上的皇位?”亓官犹歌轻笑一声。 亓官寒沨默然不语。 “圣上忧心赫亲王反叛朝纲,我却也忧心皇家欲除寒澈而后快。”亓官犹歌毫不客气地扯上了那位贵为皇后的毒妇。 “朕与澈儿同为手足,又如何会狠心害他?”亓官寒沨笑了笑。 “圣上自然与寒澈兄弟情深,”亓官犹歌也不介意说一些场面话,“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整个王府与皇宫比邻,圣上莫非心中毫无芥蒂?” “若是赫王府迁至焦河,神人又如何知赫王不会反咬一口?”亓官寒沨正色问。 “焦河风和日暖四季如春,适合休养,却不适合屯兵。”亓官犹歌缓缓道,“一来,焦河并不富裕,二来,运河完工之后,水流由桐河流至焦河,圣上顺水而下易,赫王逆水而上难。” 亓官寒沨弯起嘴角,“神人还真不担忧朕突袭赫王府。” “这便是我想求圣上的第三个承诺,”亓官犹歌神色浩然,“赫王府一日未反,则圣上保赫王府一日平安。” “神人又如何保证赫亲王无反心?”亓官寒沨似笑非笑。 “我。”亓官犹歌淡然道。 亓官寒沨一挑眉,“神人?” “若是我的性命掌控在圣上手中,寒澈便是如何心狠,也不可能置我于不顾。”亓官犹歌语气中满是坚定。 “神人贵为天降之子,朕又怎能迫害神人?”亓官寒沨眸中的笑意未达眼底,就凭亓官寒澈那般层层防护,便是皇后见缝插针也未能动亓官犹歌一根手指,更何况是他? “我听闻,”亓官犹歌一笑,瞳色如墨,“宫中有一仙药,名曰寒食散。” 寒食散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位药制成,可治伤寒,壮元阳。将寒食散称为仙药,便是因服用之后浑身燥热,飘飘欲仙,不得食则浑身不适。可若是长日服食,必然迷惑心神,枯槁而死。也正由于寒食散的毒性,民间严禁研制此药,如今只存于宫中,以作秘用。 亓官寒沨猛地一怔,他是知晓这两人鹣鲽情深,可亓官犹歌为了亓官寒澈竟能做到这般地步,却是他未能预料到的。 “我从一开始,便不想让寒澈在这漩涡中挣扎。”亓官犹歌摇着头叹息,“我从来,便不在乎这权位。” 他所在乎的,不过是占据了整颗心的那人罢了。 亓官寒沨看着他,神色间颇为动容。若是可以,若他不是嫡长子,若不是生在这皇家,他也不想这般手足相残,胆战心惊地束缚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 “青蝶过世,原本府中该有两个孩子小打小闹,如今却只剩杉儿一人,”亓官犹歌垂眸,语气里浮着淡淡的阴郁,“我也会怕啊。” “神人节哀。”亓官寒沨劝慰道。 “毕竟也过了些时日,况且,杉儿还在……”亓官犹歌扯了扯嘴角,“这么说有些对不住青蝶,可若当初过世的是我的孩子,今时今日也没法如此淡然了吧?” 亓官寒沨却不怎么庆幸,因着楚青蝶过世,楚旷鸿便处处针对戈氏一族,戈相与皇后也日□□迫他削弱楚氏的兵权,实在……烦不胜烦! 亓官犹歌眉宇间满是恬然,“我这一生,就想和寒澈带着孩子,平平淡淡,一世逍遥。” 亓官寒沨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没有定论。 亓官犹歌眼含温情地看着他,心下却动摇不已,这是一场豪赌,筹码是初时在琢惜殿中遇见的那位狡黠太子眼中带着的丝丝善意。 “神人言重,朕又怎么会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压制赫亲王。”亓官寒沨笑得云淡风轻,寒食散或许能钳制赫亲王一时,却难保神人因此仙逝之后,赫亲王会怒极反扑。 亓官犹歌暗自松了一口气。 “赫亲王今生今世得神人一心一意,实在是有福气。”亓官寒沨眼睑低垂,自打母后当着他的面弄死了幼时心爱的西施犬,他便明白,情啊爱啊,永远不能降临在他这个贵为太子的悲哀之人身上。 “圣上谬赞。”亓官犹歌又一躬身。 亓官寒沨忽地笑了起来,“朕忽然开始后悔当初将你让给寒澈了。” “若当初先皇当真将我指给了圣上,如今我若非已深埋地下,必定会是第二个戈皇后。”亓官犹歌眉眼含笑,周遭之人却听出了其中咬牙切齿的怨愤。 亓官寒沨大笑不已,“我这宫中可用不着两个皇后。” 亓官犹歌也笑,不言不语。 “这三个承诺,朕答应。”亓官寒沨朗然道。 亓官犹歌随即起身拜谢,“谢主隆恩。” “不过,我也想要神人一个承诺。”亓官寒沨眼角逸出淡淡笑意。 “圣上请讲。”亓官犹歌跪着便没有起身。 “愿神人保这世道太平昌盛。”亓官寒沨神色严整。 亓官犹歌了然于心,“只要这世上有我一日,赫亲王必然不得犯上作乱!” 亓官寒沨的脸色缓了下来,“神人请起。” “谢皇上。”亓官犹歌站起身。 “运河之事自有朕从中周旋,神人大可放心。”亓官寒沨一派刚正。 亓官犹歌莞尔,“我且替两河百姓多谢圣上。” “神人入宫多时,赫亲王想必着急了。”亓官寒沨暗示道。 “那我便退下了。”亓官犹歌不卑不亢地作了一揖,便退出了书房。 “陛下。”伺候先皇的徐公公缓缓走了进来。 “公公都听到了?”亓官寒沨对着他还是颇为尊敬。 “是。”徐公公点头。 亓官寒沨微微叹气,“传召,户部尚书,工部尚书。” 徐公公却有些踌躇,“陛下……” “何事?”亓官寒沨有些不快。 “陛下当真相信神人一家之言?”徐公公满脸忧虑。 却见亓官寒沨微微勾起嘴角,“自然不信。” “那又为何……”徐公公不解。 “昨夜双神显灵,京畿闹得满城风雨,朕便没了退路。他不过是来提醒朕,若是朕不愿出手,这消息必定会传入桐河焦河两岸百姓的耳中。”亓官寒沨五指微微蜷曲,“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他可真是准备万全。” 徵朝上下,以送子双神和鹤神大将为尊,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驳斥神意。还有那千媚楼红飞翠舞的女子,亓官寒沨只有这时候才无比憎恨自己那原本无足轻重的喜好。这世上,并不是什么都能倚靠理智压制。 “那陛下……”徐公公只问了一半。 “如他所愿,”亓官寒沨五指轻轻敲了敲扶手,“朕倒要看看,他和赫亲王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或许亓官犹歌并不想对付他,可却不见得会轻易放过皇后。他与戈逦蘅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夫妻之情,可这皇位还需得由戈氏拱卫,便是同床异梦,也必然要保住护心的主脉。 “传旨吧。”亓官寒沨沉声道。 “是。”徐公公退下,将亓官寒沨的旨意传了下去。 亓官犹歌回了赫王府,亓官寒澈便迎了上来。 “以前都是我等你,现下却成了你等我。”亓官犹歌略微疲累地笑了笑,能坐上皇位的人,果然不好糊弄。 亓官寒澈拉他过去坐下,“累了?” “你不问我结果如何?”亓官犹歌弯起嘴角。 “我信你。”从两张皮革便引得全城轰动开始。 “嘿嘿,”亓官犹歌笑得颇为得意,“皇帝答应了。” “嗯。”亓官寒澈摸了摸他的头。 “我和皇帝说,让你做开凿运河的主管,等运河建好了,我们就搬到焦河去。”亓官犹歌坦白。 亓官寒澈不由一怔,“什么?” 亓官犹歌带着倦意的脸上浮出几丝邪魅,小声道:“缓兵之计罢了。” 运河可不是一两年便能完工,皇帝大约看不到赫王府迁徙的那一天了。 他只答应赫亲王不会犯上作乱,可没说过他自己不会恣意妄为。 亓官寒澈看着他,蓦地生出几分陌生,“犹歌,万事有我,你莫要累心。” “哪有的事,要不了多久皇帝便会下旨,到时忙的可是你。”亓官犹歌绵绵地笑起来,心下却一片冷然,他再如何小心也必定会让暗卫知晓报给亓官寒澈,不如就让两人暂且分开一段时间,再行其事。 亓官寒澈正要开口,一名下人却躬身走了进来,“殿下,神人,神人的义兄莫公子求见。” 亓官犹歌一愣,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便道:“让他进来。” ------------ 88 质问 莫皓天急急入了隽夏殿,却见亓官寒澈也在,一腔怒气只得硬生生压了下去,作揖道:“殿下,神人。” “大哥这么急着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亓官犹歌墨色的眸中透着警醒。 “在下听闻桐河涝灾已死了近五千人。”莫皓天没有说破,只质问一般定定地看着亓官犹歌。 “不是还未到两千么?”亓官寒澈惊诧道。 “五千之数乃是邱丞相亲自派人查探得来。”莫皓天言之凿凿,神色间满是急切。 亓官犹歌淡淡叹息,“邱相心怀天下事必躬亲,乃是黎民之福。” 莫皓天只觉得心口一团闷气舒展不得,“神人可知这是为何?” “大哥想说什么?”亓官犹歌眉头一挑。 “神人应当知晓!”莫皓天眼中怒火更盛,桐河大灾,亓官犹歌却让高掌柜循着陈庆一的意思私吞官银米粮,若非高掌柜于心不忍送信给他,他还不晓得此事竟已严峻到了这般地步。 亓官寒澈听这二人似乎隐去了什么,问道:“何事?” “我已劝诫圣上开凿运河。”亓官犹歌答得朦胧,仿佛莫皓天气的不过是他见死不救。 “那如今受灾之人又该如何安置?”莫皓天也怕亓官寒澈听出些什么,将满脸怒气掩了下去。 “此事自有皇上圣裁,我又怎敢逾矩。”亓官犹歌撇清关系,抬眼看了看莫皓天,“革命总得带着些血腥,待运河凿成,便一切安好。” 莫皓天扯着的嘴角满是嘲讽,“待运河凿成?神人当真好大度!” “莫公子,”亓官寒澈目光一沉,“即是兄弟,自当好好说话才是。” 莫皓天咬了咬牙,低头拱手道:“殿下见谅。” “大哥,天灾人祸总不是我们能防范的。”亓官犹歌无奈摇头。 “神人,便是要听天命,也当尽人事。”莫皓天疾言厉色,仿佛这人再推三阻四,必然当场拂袖而去。 “大哥……”亓官犹歌却除了一声呼唤不再言语,眸底晕出一层一层的怅然。 莫皓天心中宛如一团乱麻,喜欢的,厌恶的,都集在这人身上。 “神人……”莫皓天语气也缓了下来,“神人幼年父母分离,尝尽人世之苦。神人想必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桐河两岸的百姓家破人亡。” 亓官犹歌喉口一紧,眼睑微微垂下。亓官寒澈握了握他的手,亓官犹歌侧过头淡淡一笑,夹着丝丝凄然。 淹死一半,饿死一半。 弦善曾见过的惨象,他光是想,都只觉得九转回肠。 “此事……”亓官犹歌握紧了亓官寒澈的手,直直看向莫皓天的眸子,“大哥放心,此事我必然处理妥当。” 莫皓天明白他的意思,拱手一拜,“多谢神人。” 亓官犹歌只是笑了笑,有些为难,却又如释重负。 寒暄了几句,莫皓天便借故退下。 亓官寒澈这才问出口,“他怎么会来得如此冒昧?” 就以他对莫皓天的了解,那人练达老成秉节持重,不应当慌慌张张跑来质问无关之人才是。 “我大哥心肠好,听闻桐河死了那么多人,在这世上又只有我一个亲人,自然会来问我对策。”亓官犹歌解释道。 亓官寒澈微微皱眉,却也不再追问。 “寒澈,你说我们赫王府亲自派粮下去如何?”亓官犹歌收拾了心情,笑着看向亓官寒澈。 “若要派粮,不如上供国库,由皇上一并分发下去的好。”亓官寒澈面上有些犹豫。 亓官犹歌也明白,赈灾乃是皇帝的分内之事,赫亲王若是私自派粮,抢了皇帝的功勋不说,恐怕还会落得个藐视圣意的罪名。可由皇帝一并分发,大半都得给下面瓜分出去,又如何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不如仍是以双神的名义派粮吧,”亓官寒澈见亓官犹歌咬着唇不上不落的模样,只得妥协,“既然双神显灵,也可以不止说了运河一件事吧?” 亓官犹歌立即附和,“好啊,以双神的名义上供米粮,然后你再以勘察桐河地势为由求皇帝让你亲自押运,这样就不用担心出岔子了。” 亓官寒澈挑着右眉,“我怎么觉着,你费尽心思的就想赶我走?” 亓官犹歌糯糯地笑了起来,“哪有?” 亓官寒澈颇为无奈地看了看他,又摇摇头。他的确感觉出了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不想明白。 莫皓天回了邱府,却见邱旻煦又跑到自己的房间大摇大摆地坐着。 “少爷,”莫皓天行了礼便要出去,“小人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办,先行退下了。” “我问过下人了,”邱旻煦不悦地盯着他,“你把事情全部交代好了才出门的。” 莫皓天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只得缓缓进了屋子。 “你去哪儿了?”邱旻煦玩弄着摆在桌上的墨兰,眼神却紧紧盯着莫皓天。 “小人去了赫王府。”莫皓天乖乖回答。 邱旻煦手一顿,又重新抚着细长的枝叶,“去见神人?” “是。”莫皓天毫无遮掩之意。 邱旻煦不再问话,目光一转,死死地盯着墨兰紫红的花瓣。 莫皓天沉默了一下,问道:“少爷今儿的功课可读完了?” “你是夫子还是我爹?”邱旻煦剜了他一眼。 “小人逾越了。”莫皓天拱手。 邱旻煦撅了撅嘴,嘟囔道:“就那么点东西我看一眼就明白了。” “少爷天资聪慧。”莫皓天顺着夸赞。 邱旻煦这才好好拿正眼瞧他,却见这人面上有些忧虑,“你在烦心什么?” 莫皓天干笑了两声,“无碍,只不过是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说么,什么事?”邱旻煦眼中一亮,他在意的就是过去的事啊! 莫皓天见他兴致勃勃,也恰巧心中仍有些烦闷,便道:“小人有些担忧……小人的弟弟。” “你弟弟?见不着面那个?”邱旻煦眨眼问。 莫皓天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你弟弟怎么了?”邱旻煦仍是兴致盎然地问。 “小人的弟弟……”莫皓天瞳仁向下,不敢看邱旻煦那张天真明媚的脸,“他小时候受了些罪,个性便有些阴郁。” “诶?”邱旻煦不由得惊异,他还以为就莫皓天这般神清气朗的,弟弟也应当颇为飒爽才是。 “小人还记得从前读书之时,他奉命扮演一个心肠狠毒的王后。”为着邱旻煦能听懂,莫皓天只得隐了些东西。 “扮演王后?”邱旻煦大惊,“你弟弟是个戏子?” 所谓优伶娼妓,戏子的地位实在……不怎么高…… “这……小人的弟弟并非戏子,只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莫皓天扯了扯嘴角。 邱旻煦点了点头,让他继续。 “他所扮演的王后一心以为自己最美,可某位公主却渐渐胜过她的美貌,于是王后狠心要将她除之而后快。”莫皓天叹息一声。 “就为这个?”邱旻煦也不由得唏嘘。 莫皓天点头,“小人的弟弟扮演王后之时,有一场王后知晓公主比她美,崩溃大吼的场景。他排演一直都只是做了个样子,直到当真上演……” 邱旻煦见莫皓天脸色一沉,也不由得放缓了气息。 “简直是骇人视听。”莫皓天做了如此结论。 “怎么了?”邱旻煦凝神屏息地问。 “那瞬间小人甚至没法认出那个一脸扭曲的人是他,”莫皓天心口微微颤抖,眼前仿佛又是那个人抓着头发咆哮嘶吼的模样,“嫉妒,憎恨……那是他一直压抑在心中的黑暗。” 邱旻煦张了张口,却什么安慰之辞也没法说出口。 “小人一直都护着他,就想他能开心些……”莫皓天苦笑了一下,好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才让那人走出了悲伤,结果却又被命运捉弄。从满手血腥的那日开始,他便明白,那个压抑在那人心中的王后,恐怕又要沉渣泛起,卷土重来。 半晌,莫皓天才仿佛从回忆中抽离一般,对着邱旻煦道:“抱歉,小人不该和少爷抱怨。” “无碍无碍,”邱旻煦连连摇头,又弯起嘴角道:“你肯对着我抱怨,我很欢喜。” 莫皓天一愣,讪讪地笑了笑,将话题扯开。 自己怎么会情不自禁对着这人哀叹? 难道……是太孤单了么? 亓官寒澈入宫觐见,亓官犹歌一个人坐在卧房中,心里想着皇帝见他二人前脚去后脚来的会不会发飙。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像是一个灰暗的笼子,将这大千世界紧紧包围。 “弥雾。”亓官犹歌托着下巴喊了一声。 弥雾立即进了卧房,“神人有何吩咐?” “你待会儿去瞧瞧亦廷的情况。”亓官犹歌坐直了身子,边说边用手指沾水在案几上写了三个字。 弥雾答了声“是”,也沾水写道:奴婢恐怕请不动他。 亓官犹歌眉心一皱,又写了一行字。 弥雾猛然一震,有些迟疑地望了望主子。却见亓官犹歌弯起嘴角,一派沉稳。 “奴婢这就去办。”弥雾福了福身。 “好。”亓官犹歌点点头。 弥雾匆匆退下,亓官犹歌抹去案几上的水痕,抬眼看了看上方,眼中一凛。 屋顶上的人虽说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也都起了疑心吧? 还是……得快些出手啊…… ------------ 89 血书 过了些时日,亓官寒澈奉命押运米粮,王府中的一切事务自然全数落到了亓官犹歌头上。这般下来累是累了些,可限制却比之前要松了许多,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日,弥雾将贺亦廷终于查出的消息带了过来。亓官犹歌接过纸片,却只见上面用龙跳虎伏的行书写了一句话:恶犬惯于刨坑埋骨。 亓官犹歌将手中的纸片捏成一团,微微皱眉。 陈庆一还会放任府中的疯狗将人骨埋下去?这是丝毫不在意给人发觉,还是即便被人发觉了,也全然不担忧该如何处置? 弥雾也见着了那纸片上的字,小声问:“可要奴婢去办?” 亓官犹歌摆摆手,忽地望了望上方,沉声喊道:“疏雩。” 声音刚落,贺疏雩便也跳了下来了,抱拳道:“神人。” 亓官犹歌拱了拱手,“劳烦你替我做一件事。” “神人有何吩咐?”贺疏雩一脸恭敬。 “烦请你去找两个暗卫暗中查探一下皇后表亲陈庆一府上的恶犬是否会掩埋人骨,若有,则查一查掩埋之处都在哪儿。”亓官犹歌泰然自若地道。 贺疏雩却是一惊,眼前这人一向不问世事,怎么忽然查起这些东西来? “你不愿?”亓官犹歌眼中闪过一丝冷然。 “自然不是,属下这就去办。”贺疏雩道,虽说暗卫直属赫亲王,可既然拨给了神人,那必然得听命行事。 亓官犹歌这才勾起淡淡的笑意,“你去吧。” “是。”贺疏雩抱拳,便又不见踪影。 亓官犹歌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事派府中的侍卫偷偷去做便成,只不过机会难得,不如就以此试试暗卫对他的忠心也好。 想罢,亓官犹歌又入了卧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弥雾。 弥雾一见上面那怪模怪样的字体,立即明白是要交给莫皓天,接过了便退下,径直往锦湘铺子过去。 又是数日,雨势渐渐收敛下去,却仍时不时地飘着牛毛细雨。 莫皓天疾步走到书房外,作揖道:“老爷,小人有急事相报。” “进来。”邱丞相一派淡然。 莫皓天进了书房又作了一揖,“老爷。” “何事如此仓促?”邱丞相放下手中的狼毫,面前赫然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那画上仅有寥寥几笔,却勾描出了女子婉约的轮廓,面目倒是还未下笔,只是凭那身姿,便能猜出眉眼想必也是雍容雅致。 “老爷,方才有人来访,恳求小人一定要将此物交予老爷。”莫皓天说着便呈上一个看起来颇为厚重的黑布包袱。 邱丞相接过了,问道:“是什么人?” “小人不知,那人穿着打扮颇为简陋,给了东西便跑。小人见他说话时言辞恳切,才贸然打扰老爷。”莫皓天言语间有些抱歉。 “无碍。”邱丞相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便嗅见一阵淡淡的腥味。 莫皓天也看过去,只见里面装的是一张卷起的宣纸,这纸极薄,材质也不甚平滑,写下的字都渗到了背面。 邱丞相眉头一皱,展开一尺,果然见那些字泛着暗红,乃是以血为墨手书而成。开头的字倒是颇为隽秀:“桐河大灾,州官不以民生为重,反勾结恶商私吞银粮。今桐河两岸饿殍遍野十室九空,余冒死求得上千桐河百姓联名作此血书,愿圣上明鉴,杀贪官,斩恶商,救民水火,博施济众。” 这显然是想要呈给皇帝的千名请愿血书,邱丞相又打开了些,便见后方全是不同的姓名,或纤细,或粗野,有些甚至写错了笔划,大约出自目不识书之人。殷红的色泽一直延续到末尾,看着颇为怵目惊心。 “老爷?”莫皓天探寻着问。 邱丞相放下宣纸,神色间满是凝重。 从入朝为官那日起,他便明白有些事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贪官暂且不提,那恶霸明显指的是戈丞相的外甥。他虽然和戈相一直不对盘,可也不会刻意捉他的痛脚。此时难民将此物献上来,兴许是看他与戈相齐名才冒险为之,可就这么没证没据地呈给皇上却不甚妥当。若是此事并非如此,不但招惹了戈相不说,恐怕还会落得个蜚短流长的骂名。 “爹,皓天。”邱旻煦忽地走了进来。 “少爷。”莫皓天行了礼。 “嗯。”邱旻煦眼睛一扫,便见着桌上的那幅肖像,面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邱丞相也神色不善。 “功课写完了,随意转转。”邱旻煦先发制人免得父亲又提起课业。 邱丞相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莫皓天见这两父子又陷入了僵持,心里有些着急。 “那是什么?”邱旻煦便是倒着也能看懂文字,一眼便明白了上面的意思。 “桐河百姓写的千人请愿书,想要呈给圣上。”邱丞相答得漠然。 “哦,”邱旻煦也没问内容,“那呈上去便是了。” 邱丞相这才看了邱旻煦一眼,“这可不止呈上去那么简单。” “这是你让百姓写的?”邱旻煦也冷着脸看回去。 “不是。”邱丞相又看向那刺眼的殷红。 “那不就成了?”邱旻煦翻了个白眼,“你只是个送信的,那些人能把你怎么样?” 邱丞相面色一凛,莫皓天赶紧凑上前,小声喊道:“少爷……” “就是么,”邱旻煦也给了莫皓天一记白眼,又看向邱丞相道:“你何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 邱丞相沉默须臾,卷起宣纸道:“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们退下吧。” “是。”莫皓天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得退出了书房。 邱旻煦却仍是站在房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父亲。 “还有何事?”邱丞相眼中泛起几分不悦。 “我说,你有空在这儿东涂西抹不如赶紧去花街柳巷娶个续弦回来。”邱旻煦也不客气。 “你……”邱丞相瞳孔大睁,忿然作色道:“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邱旻煦眼珠一抡,退了两三步,又道:“反正我娘也看不到了,何必装模作样。” “出去!”邱丞相大吼。 邱旻煦扯了扯嘴角,大步迈出书房。 出了书房的门,便见莫皓天又是默默地在一旁等着。 “你没走?”邱旻煦嘲讽的脸上带了些凄凉。 “少爷……”莫皓天讪讪地笑了笑,其实不该等的,不该在他心上破了个缺口时给予朦胧的温暖。雪中送炭最容易让人动情,可让他不凉不酸地看着邱旻煦独自神伤,却也是不能。 “走了。”邱旻煦脚步未停。 莫皓天跟上去,出了院子,又小声道:“少爷,你何必处处顶撞老爷?” “我愿意。”邱旻煦却已收回了那闪瞬即逝的落寞,“倒是你,为何将那种东西呈上去?” “是有人托我交给老爷。”莫皓天义正辞严。 邱旻煦侧目看着他,“这样?” “是。”莫皓天点头。 “那便是吧。”邱旻煦语调上扬。 莫皓天笑了两声,便也不言不语。 “我说,”邱旻煦看向一边,漫不经心地扯话,“若是有一日神人要你同我成亲,你也答应?” “少爷这是什么话?”莫皓天危言正色道。 “假设罢了,”邱旻煦语气轻轻巧巧,目光却有些飘渺,“不过么,说不定会有这么一日呢。” 翌日上朝,邱丞相思虑再三还是将血书拿了出来,“圣上,昨日有一人将此物送入微臣府中,恳求微臣呈报圣上,还请圣上过目。” “呈上来。”亓官寒沨扬了扬指尖。 邱丞相上前几步,便有小太监将宣纸接过两手放在亓官寒沨面前。 亓官寒沨一见那背面浸透的颜色便心头一跳,待看清了上面的字更是勃然大怒,冲着邱丞相问:“这可是真的?” “这……”邱丞相有些踌躇,“此书均以人血所写,想必不会有假。” “荒唐!”亓官寒沨一拍龙椅,“朕整日忧心洪涝之事,下面却见利忘义肆意妄为!” “圣上息怒。”一众大臣立即跪了下去。 亓官寒沨平复了呼吸,喊道:“大理寺卿。” “微臣在。”大理寺卿连固站了出来。 “朕命你彻查此事,不得有误。”亓官寒沨神色威严。 “是,微臣领命。”大理寺卿拜了一拜,便又站回群臣之中。 “众爱卿可还有什么禀报?”亓官寒沨将宣纸收了下去,神色间仍带了些怒意。 大臣暗中相觑了几番,礼部尚书才站出来道:“禀圣上,十月乃是鹤神大将诞辰,礼部已着手准备祭祀,可……”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皇帝,“为了开凿运河已大大削减经费,如今远远不够……” “此事容后再议。”亓官寒沨心中不快,还有三个月的事何必那么着急?! “圣上,祭祀乃是大本大宗,若就这么搁置……”礼部尚书一脸惶恐。 亓官寒沨只觉得额头发涨,赈灾,开拓运河,哪一个不是用钱?! 一两个贪官口袋里的银子,兴许能充裕国库也说不定。 耳畔响起蛊惑似的声音。 再加上这回的血书,是非要逼着他和戈氏一族翻脸么? 亓官寒沨咬了咬牙,眼里燃起一团火焰,“放心,那些银两,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了。” ------------ 90 人情 皇帝下令严查血书之事,戈氏父女正忙着知会下面收敛,与陈庆一勾结的米店掌柜却已投靠了赫亲王,将手中的书信与账簿全数交了上去。亓官寒澈尚不知皇帝的命令,书了密折连夜让人送入鹤赋。 小太监急急地入了无眚殿,躬身道:“陛下,赫亲王传来密奏。” “呈上来。”亓官寒沨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小太监两手奉上,见皇帝接过了,便又退下几步。 亓官寒沨有些吊儿郎当地打开奏折,看了一两行,立即沉下脸色。 边上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凝神屏息,殿内立即静得仿佛能听着风声。 亓官寒沨合上折子又打开附上的信封,面色已黑如焦炭。 徐公公上前,轻声问:“陛下?赫王殿下可说了什么?” “他得了州官和皇后表弟狼狈为奸的证据。”亓官寒沨一手按着奏折,目光微微散乱。 徐公公默然不语,静静地站在一旁。 亓官寒沨看着手底的折子和摊开的书信,脑中却瞬息万变。 邱丞相前脚才呈上血书,赫亲王后脚又送来密奏,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可他那个弟弟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让他对两人的关系泛起疑心? 或是……故意让他起疑心? 邱丞相虽说暗中拱卫邱旻煦,可那孩子无心政事,便是如何雄才大略也施展不得。再加上神人同邱府管事的那层关系…… 亓官寒沨沉默了一会儿,道:“传召,大理寺卿,刑部尚书。” 徐公公明白他心中已定了案子,便退了下去。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同皇帝商议过后,便开始着手捉拿要犯。 亓官寒沨坐在寝宫之中,指尖轻轻叩着几案,须臾,又收了回去,沉声道:“摆驾凤泽宫。” 戈逦蘅束发梳了个凤髻,又饰以双凤纹鎏金银钗,端的是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梓童。”亓官寒沨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小君拜见皇上。”戈逦蘅肃拜。 “唉,梓童无须多礼。”亓官寒沨赶忙将她扶起,仿佛二人伉俪情深心心相印。 戈逦蘅也不介意陪他演戏,淡笑道:“皇上可多时未来小君的凤泽宫了。” 若非按例月圆的两日需宿在皇后寝宫,这人估计是整月都不想来。 亓官寒沨见她腰挺背直,颇有些不怒而威的气概,心下实在不悦。 若戈逦蘅是个男子,朝堂之上必定是个不输给其父戈丞相的厉害角色。可她偏偏是个女子,还是个强势又爱拈酸吃醋的女子,于他一个万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身,又偏爱柔弱小女子的男人来讲,着实不讨喜。 “梓童多心了,近日政务繁多,朕实在是抽不开身。”亓官寒沨扶着戈逦蘅坐下。 “皇上可要小心身子,莫要太过操劳。”戈逦蘅微微一欠身。 “朕有分寸,倒是梓童,似乎是瘦了。”亓官寒沨微微皱眉。 戈逦蘅满眼忧心,“近日桐河大灾,小君日日吃斋拜神,想来确凿是瘦了些。” 终于说到点儿上了。 亓官寒沨微微挑眉,又立马摇头叹息,“唉,如今桐河两岸哀鸿遍野,却偏偏有人见缝插针以图私利。” 戈逦蘅早先便收到了消息,此时却也不能立即求情,只得故作惊叹地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一人正是那桐河下游的州官,另一人……”亓官寒沨唉声叹息地望着戈逦蘅,“朕说了,梓童可莫要伤心。” “皇上请讲。”戈逦蘅微微点头。 “这第二人,却是戈丞相的外甥,梓童的表弟,陈庆一。”亓官寒沨一脸哀痛。 戈逦蘅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这不可能,舍弟一向奉公守法,怎能做这般谋为不轨之事?” 他谋为不轨的事情多了去了,要不是倚着皇后戈相这两个靠山早该千刀万剐。 亓官寒沨暗自腹诽不已,面上仍得一派严整,“今儿赫亲王上了密奏,说是手上握了铁证。” “什么?”戈逦蘅急问。 “陈庆一与州官来往的书信。”亓官寒沨淡淡道。 “这必然是诬陷!”戈逦蘅立即横眉怒眼。 “梓童莫急,朕已命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一同审理,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亓官寒沨眼中透出几分威胁。 让刑部尚书那个迂夫子审案不就是直接把陈庆一丢进火坑么? 戈逦蘅心下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站起躬身道:“赫亲王必然也是受了蒙蔽,求皇上圣裁!” “若当真如此,朕必然会给梓童一个交代。”亓官寒沨点点头,眼里却带着几分冷然。 戈逦蘅坐了回去,明白在皇帝这儿是钻不得空子了,只能从证物那儿截断才是。 “莫说这些了,”亓官寒沨忽地转了话题,“我记得今年春闱戈氏出了不少贤才。” 戈逦蘅一愣,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特别是戈相的侄子戈珣,当真是文韬武略,一个小小的承议郎着实是亏待了他。”亓官寒沨意味深长地望着戈逦蘅。 那戈珣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能人,只不过当时戈氏一方独大,便只是给他指了一个六品散官。如今赫亲王反有冒头之势,他本就打算扶植几个戈氏子弟,正巧遇上这么个机会,不如就给皇后卖个人情,顺手还能捞一笔运河的经费。 戈逦蘅若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枉坐这后位了,复又起身盈盈一拜道:“多谢皇上。” 翌日,皇帝从凤泽宫摆驾上朝。 戈逦蘅懒懒地起了床,洗漱过后便让瑾妍给她梳发。铜镜中的女子早已不如十年前那般柳娇花媚,却仍秉着一股简傲绝俗的风韵。 瑾妍替她梳好了头,又用象牙梳篦箍住。 戈逦蘅对着铜镜瞧了瞧,脸上颇有些得意。末了,又慢悠悠道:“瑾妍,告诉父亲,用不着费心去救那蠢材了,如今族里少他一个不少。” “是。”瑾妍福了福身便下去找人传话。 戈逦蘅望着镜中的自己,又微微勾起嘴角。 这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日头渐渐放晴,鸟儿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亓官犹歌喝了一口凉茶,气定神闲地望着院中盛放的凤仙,唇边衔了一丝怀念般的笑意。 “神人。”弥雾快步进了厅堂。 “查得如何了?”亓官犹歌放下茶盏。 弥雾拜了一拜,道:“回神人,陈庆一已押入刑部大牢,州官也在押送的途中。”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扬手让她继续。 弥雾踌躇了一下,面色微微为难,“不过圣上却提拔了几名戈氏族人,这几夜……也都是宿在凤泽宫。” 亓官犹歌不由得皱眉,好不容易剃了戈氏一根枝节,皇帝却又毫不客气地添了几支上去…… 还是不能小觑戈氏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啊。 亓官犹歌扯了扯嘴角,“邱相那边呢?” “邱相那边似乎也被压制了一番。”弥雾答。 亓官犹歌神色间看不出什么起伏,忽地又勾起嘴角,“我看我们不如去刑部大牢见识见识?” “是。”弥雾点头,她一个丫鬟,又有什么可选的?更何况刑部大牢,也难得一见不是? 亓官犹歌起身,仍是那般波澜不惊,路过厅外的凤仙花丛,却忽地停了停,抬手看了看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 大约是二年前吧,那时霜若岚冰都还在,他也仍是躲在寒澈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小鸟儿。霜若拉了他用凤仙花染甲,他还嫌弃得不行…… 可如今……霜若岚冰去了哪儿呢? 那个纯真敦厚的自己……又去哪儿了呢? 南蛮,一眼望去便是连绵的丛山峻岭,仿佛没有出口的前方,沉甸甸地压抑下来,无法挥散。 碧蝎一身五彩斑斓的长裙,脸上却毫无笑意。关在房中的霜若见她一手托着小小的瓷坛,另一手提着竹篮走了进来,身子便不住地往后退。 碧蝎忽地停下,眸子里一片冷清,“你是要我将你继续绑住,还是乖乖过来?” “岚……岚冰……”霜若可怜兮兮地喊她。 碧蝎仍是不为所动,沉声道:“过来。” 霜若眼中满是畏惧,却只能依着她磨磨蹭蹭地移步。 碧蝎将瓷坛和竹篮放在一旁,打开那瓷坛的盖子,便一把拉过霜若,倏地划破她的指尖,对准瓷坛将血滴了下去。 霜若一见那瓷坛中爬来爬去的黑蝎子,怕得闭上了眼。其实喂血并不算疼,对着这曾令徵朝上下闻风丧胆的蛊毒才让人忍不住寒毛卓竖。 人若是惧怕什么,必然会本能地闪躲,霜若伸了手出去却仍妄想从碧蝎的掌中逃开,手指晃来晃去,血滴便得满瓷坛都是。碧蝎一皱眉,狠狠地捏了她的腕子,才终于稳了一些,直到喂得差不多了,才放开霜若的手。 霜若一得了空隙立即跑开,将溢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 碧蝎合上瓷坛的盖子,又看了看那竹篮道:“快吃饭,待会儿我会过来取。” 霜若点了点头,见她拿了瓷坛出去又顺手带上门,才猛地扑向竹篮,掀了上面的蓝布,将饭菜抬出来狼吞虎咽。 ------------ 91 刑部大牢 碧蝎出了门,便有两名小童道:“王请毕摩到宫中议事,大毕摩已经先去了。” “嗯。”碧蝎点了点头,将瓷坛放好便离了自家院子。 南蛮王的宫殿较之徵朝皇帝自然算不上金碧辉煌,但屹立在群山村落之中,也已经是颇为宏大了。 碧蝎到了殿外,便有奴隶领她入内,大堂之中铺着十几张竹席,早有几名毕摩和苏尼盘腿而坐。 所谓毕摩,乃是一族的祭司,神通广大,学识渊博,既斯通神鬼,又指导人事,所持的能力与地位由同系族人代代相传。苏尼虽说也掌管通神驱鬼之事,可却并非同宗世袭,而是受阿萨神感召而成。二者在蛮族中相辅相成,比肩齐声,可谓是除了蛮王之外身份最崇高的人物。 那几人见她过来,面上都带了些不屑。碧蝎本是诺桔与外族所生,按例应当归为最底层的呷西,一生都无法与这几人同坐,但她母亲毒死徵朝皇帝,挑动东夷入侵中原,可谓功勋卓越,蛮王封诺桔做大毕摩之后,又剔了碧蝎的外族血统,才勉强坐上毕摩之位。 碧蝎坐在最末端,神色冷清,也懒得理会前面几人。 待人来齐了,南蛮王兀琅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王。”众人起身行了礼。 兀琅点了点头,坐上金丝编成的席子,众人才一一坐下。 “此次召诸位前来,只为了一件事。”兀琅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诺桔,“大毕摩不辞辛苦召唤龙神,如今已大有所成,愿各位能助大毕摩一臂之力。” 兀琅说完,诺桔朝他微微一躬身,又转向其余毕摩和苏尼道:“前些日子龙神的回应已经颇为清晰,只是以我一己之力无法将龙神的封印破除,还望各位能与我一同齐心协力,共助龙神复生。” 十几名毕摩苏尼面面相觑,一个一个却是犹豫不已。 当年龙神大败于巫觋殷舛之手,如今灵力微弱,想要破了那封印,势必得借他们这些人的灵力。可若与龙神连成一气修炼邪功,一旦龙神兀自破了那层联系,他们必然筋脉尽断不得好死。 “诸位不愿?”兀琅微微眯眼,透出些阴狠。 “自然不是……”一名毕摩踌躇地道。 “各位放心,”诺桔微微勾起嘴角,缠在身上的那条斑斓的五毒蛇爬上她的肩头,咝咝地吐着信子,“修炼圣功有我一个便够了,各位只需将灵力借给我便成。” 其余十几人松了一口气,虽说把自己的灵力灌入这私通外族的女子身上不怎么让人高兴,但也比未来走火入魔好得多。 “不知龙神何时能复生?”兀琅问。 “至多五年。”诺桔又转向他道。 兀琅却皱起眉头,如今南蛮的军队已整装待发,再等五年未免有些迟了。 “若能快些,三年便成。”诺桔扫了一眼身旁的毕摩与苏尼。 “吾等必然全力以赴。”与诺桔比邻的毕摩道。 其余毕摩苏尼立即附和,“吾等必然全力以赴。” 霜若用完饭便将碗筷收回竹篮中,正要将那蓝布盖上,却听门缓缓“吱嘎”了一声。 霜若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见一男一女两名小童正从门缝里看她。 岚冰曾告诫过她,入了南蛮的外族不是成了奴隶便是个死,她便不敢擅自走过去。 那两名小童也没敢进来,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仿佛在瞧关在笼中的珍奇异兽。 霜若嘴唇动了动,却只是退到床边用纱帐遮了半个身子。 那男童见她退缩,立即得意地笑了起来,喊道:“布涅度!布涅度!” 霜若不懂蛮语,却能听出那男童语气中的不屑,眉头一竖便要上前。 “赤尔!阿莎!”门外响起碧蝎的怒喝。 两个小童立即拔腿就跑,那架势比起小豹子差不了多少。 一同回来的诺桔瞥了碧蝎一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碧蝎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入关押霜若的房间。 “岚冰……”霜若有些畏惧地抓着床柱。 “以后把门关好。”碧蝎说罢,便提起竹篮要走。 “岚冰!”霜若又忙喊她。 碧蝎回头看她,眼中波澜不惊。 “布涅度……是什么意思?”霜若嗫嚅道。 碧蝎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凌厉,须臾,才沉声道:“他们乱叫的,没什么意思。” “哦。”霜若点了点头。 碧蝎又望了她一眼,捏着竹篮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阴暗的牢中弥散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刑部尚书领着亓官犹歌还未到刑堂,便听叮叮当当的锁链声里充斥着男子的咆哮。 “你们还不肯放了老子?老子的舅父是戈丞相,表姐是皇后娘娘,你们敢动老子一根毫毛,戈相和皇后不把你们千刀万剐!”绑在木架上的陈庆一骂骂咧咧。 亓官犹歌进了刑堂,见他只是有些皮肉伤,神色却仍如常,不由挑眉道:“挺精神啊。” 刑部尚书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想将这人打得皮开肉绽,只是戈丞相虽说没打算把自己外甥救出去,却放了话要他让陈庆一在牢里好过些。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是无能为力。反正只待赫亲王后续的证据呈上来,那州官也关进牢里,便万事大吉,严刑拷打省了便省了。 “你他娘的是哪根葱?”陈庆一挣着锁链看向亓官犹歌。 “哦?不认识我?也对,咱俩还没打过照面呢。不过么……”亓官犹歌微微侧身,露出背后的人,“他你该认识了吧?” 陈庆一定睛一瞧,立马又是污言秽语,“他娘的王八羔子你还活着?当初要不是那两个贱人拦着老子不把扒了你的皮!” 贺亦廷瞳孔皱缩,几步上去冲着陈庆一便是一通狠揍。 刑部尚书一惊,微微慌乱地望向亓官犹歌。 “无碍,他出手便是我出手。”亓官犹歌漫不经心地坐下。 刑部尚书也放下心坐在一边,他肉体凡胎一个,也没法拦着天降之子揍人不是? 见陈庆一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亓官犹歌才不凉不热地道:“好了亦廷,要是连话都说不了了尚书大人怎么审?” 贺亦廷哼了一声,悻悻地回了亓官犹歌身边。 “你……你他娘……”陈庆一喘着气死死盯着亓官犹歌。 “真抱歉,我不是你娘。”亓官犹歌仍是笑意盈盈。 “你他娘是谁?”陈庆一这才说了一句全话。 亓官犹歌没回,倒是刑部侍郎呵斥道:“放肆,这位乃是神人。” 陈庆一也惊着了,愣了半晌,才道:“我舅父……” “你舅父戈丞相,表姐皇后么,这我知道。”亓官犹歌眼中满是轻蔑,“除了搬这两人出来你还有什么本事?” 陈庆一喉口一梗,愣是半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舅父和表姐位高权重,怎么不见他二人来救你?”亓官犹歌微微一笑,刻意隐了先前弥雾得的消息。 陈庆一狠狠偏过头,心上却焦躁不已,就算是此事十分棘手一时无法将他带出去,也至少能派人给他传个话吧? “没办法啊,私吞赈灾的官银米粮可不是什么小事。”亓官犹歌无奈摇头,面上却带着丝丝笑意。 “此事并非我所为!”陈庆一咬紧牙关死不承认。 亓官犹歌微微一抬眉,竟没反驳,“好吧,此事暂且搁在一边。那草菅人命这一条,你可认?” 陈庆一瞳孔睁大,这才明白亓官犹歌将贺亦廷带来的理由。 “亦廷。”亓官犹歌使了个眼神。 贺亦廷立即跪在刑部尚书面前道:“大人,这狗贼暴虐无道,心有不顺便放纵府中恶犬咬死无辜之人,我手上这便是证据。”说罢,挽了袖子让刑部尚书看他腕上的咬痕。 “明明是你偷袭于我!”陈庆一大吼。 贺亦廷懒得理他,又拜了一拜道:“这狗贼手下亡魂无数,其中更有小民两位兄长两位姐姐,求大人明鉴!” “你血口喷人!”陈庆一眼中漫起血丝。 “小兄弟且起身,此事本官自会查明真相。”刑部尚书连忙将贺亦廷扶起,一面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却遭此大劫,另一面却是为了给足神人面子。 贺亦廷站起身,转而看向陈庆一道:“东南角的花圃,西厢房前的杨树下,还有后门,你可知这三处埋了什么?” “什……什么?”陈庆一的声音已有些不稳。 “人骨。”贺亦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着这两个字却是毫无惧意。 陈庆一脸上猛地发白,又色厉内荏地道:“想必是有人嫁祸于我。” “你府中恶犬也不是一条两条,埋骨之地也不止这三处,”亓官犹歌语气淡淡,随即看向刑部尚书,“还请尚书大人遣人到陈府查探,新土旧土总不是骗人的。” “是。”刑部尚书拱了拱手。 亓官犹歌看了一眼绑在木架上的人,又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子道:“我们也该走了。” 贺亦廷回头望他,似乎没料到亓官犹歌这么容易便放了那狗贼。 “这人死不认罪,实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亓官犹歌说的是陈庆一,眼睛却瞧着刑部尚书。 “神人说的是。”刑部尚书神色间有些尴尬。 “我也了解尚书大人的苦处,”亓官犹歌起身,笑得满脸春风,“刑罚,也不止拳打脚踢不是?” ------------ 92 弃子 第二回见陈庆一,那人浑身像是瘫了一般,无力半垂的脑袋仿佛一个不慎就要这么掉下来。 亓官犹歌到了牢门外,猛地一拍手。 陈庆一整个身子都惊得颤栗了一下,抬眼见了他,立即摇摇晃晃地爬过去,两手抓着铁门,声音嘶哑,“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这么折磨我?!” “折磨?”亓官犹歌忍不住笑出声,“我连你一根手指都没动,怎么算得上折磨。” 陈庆一睁着爬满血丝的瞳孔,喉咙里宛如困兽一般嘶哑地喘息。 “不过么,三日无法阖眼,也挺辛苦的吧?”亓官犹歌笑得满面春风,传闻中纳粹用来折磨俘虏的刑罚之一便是不允许睡觉,看起来滋味的确不好受。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陈庆一也不知从哪儿得了力气,抓着铁门扯得叮叮作响。 “神人!”两个随从和刑部的狱卒立即上前拦在亓官犹歌面前。 老实说,亓官犹歌从没想过除了亓官寒澈之外竟然还会有那么多人为他拼命——虽然是托了神人这身份的福。 “无碍,都散开吧。”亓官犹歌见人都分往两边,又左右点了点头道:“多谢各位。” 弥雾同贺亦廷还好,刑部尚书和几个狱卒却不由得怔住,似乎是没料着那么贤身贵体的人会给他们这些个无名小辈道谢。 “神人折煞了。”最后还是刑部尚书回了一句。 亓官犹歌看了看那坚如磐石的铁门,望向刑部尚书道:“我有些私事想问问他,不知刑部的各位可否借个光?” “这……”刑部尚书有些踌躇。 “大人放心,我身边有弥雾与亦廷,这人伤不了我。”亓官犹歌笑得云淡风轻。 刑部尚书思量再三,拱了拱手道:“神人请。” 说罢,便领着刑部的人避了出去。 牢中没能准备个凳子,亓官犹歌便只能站着,于半跪的陈庆一而言,却宛如居高临下的强势。 “你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陈庆一咬着牙,颇有骨气的模样。 “赫亲王手中的证据已全数呈给圣上,再加上你府中那些个恶犬和人骨,”亓官犹歌顿了顿,语气轻轻巧巧,“十日后的午时一过,你便只剩一缕幽魂了。” 陈庆一听了,血红的瞳仁更是大睁,“不可能……”舅父和表姐不可能不救他! 亓官犹歌眼睑微微垂下,嘴角的笑意也清减了些。 “呵呵,”陈庆一笑得声音微抖,“你想从我这儿打探消息?休想得逞!” “戈相之侄戈珣,升任正四品工部侍郎,戈相门生聂晟,升任从四品殿中少监,门生江起,升任从四品宣德将军……”亓官犹歌淡然吐出一个个名字。 陈庆一的脸色越发青黑,捏着铁门的手也泛着惨白。 末了,亓官犹歌微微叹气,“还不明白么?” 陈庆一恨恨地看着他,额角仿佛要爆裂一般。 亓官犹歌眸子一低,直直地看着陈庆一暴突的眼珠,“你,已经是弃子了。” 轿子微微晃着往前走,亓官犹歌坐在轿中,轻轻转了转酸疼的脖子。 高贵冷艳这玩意还真心不好装,腰背挺直要不了一会儿就得难受。最后也实在让人泄气,戈相和皇后太过谨慎,就是亲外甥亲表弟知道的东西也不过冰山一角。 亏他为此还把自己抛到风头浪尖,惹得皇帝起了疑窦……亓官犹歌叹了一口气——看来最近还是消停点儿好,反正皓天那边的事业也都稳了下来,就是要复仇也不急在这一时。就算是最终……亓官犹歌忽地扬起嘴角——就算最终费尽心力只是兵败如山倒,寒澈……也一定会陪着自己吧? 京畿之地已断了连绵的暴雨,桐河的灾情却仍未有丝毫减弱之势。宫琎藜探过了灾民,便回了府衙向亓官寒澈报备。 “如何了?”亓官寒澈放下那已被捉拿的州官留下的案宗。 “灾民已迁离河岸,只是若涝灾再不停息,农事无法恢复,明年又得闹一回饥荒。”宫琎藜忧心忡忡。 亓官寒澈也皱眉,“若是早几年开凿运河便好了。” 宫琎藜却微微挑了挑眉,神色间似乎不怎么赞同。 “怎么?”亓官寒澈看他。 “啊,下官对运河没有任何异议。”宫琎藜赶紧辩白,“只是,殿下不觉得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了么?” 亓官寒澈脸上也带了些不解,“确实是……” 运河之事还能说得通,可陈庆一好歹是皇后的表弟,替戈氏掌管着京畿不少的米粮业,他本来还以为此事得费好几番功夫才能定论,结果证据一呈上去不久便判了罪……实在不像戈相和皇后的作风。 “圣上贤明。”亓官寒澈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如今皇帝的地位仍是不稳,应当不会与戈氏正面抗衡才是。 “殿下就没想过为何那血书偏偏会送到邱相府中?”宫琎藜两手背在身后。 “邱相心怀天下……”亓官寒澈嗓音都有些讷。 “邱相府中的管事乃是神人的义兄。”宫琎藜缓缓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殿下何必自欺欺人?” 亓官寒澈一怔,眸子微垂,“不可能,厨房只是杀只鸡他都会绕道走。” “莫非皇后天生便是满手血腥的蛇蝎妇人?”宫琎藜望着亓官寒澈微微叹息,感情,果然会让人失了心智。 “他一人携子在外漂泊,难免会学些手段自保。” 亓官寒澈顿了顿,“是我欠了他。” “殿下也知晓神人并非庸碌之辈。”宫琎藜又想起那时的两张皮革。 亓官寒澈眼中泛起一丝冷然,“你究竟是何意?” “下官绝非挑拨离间,只是神人确凿有事相瞒!”宫琎藜是个聪明人,目空一切的聪明人,他太了解亓官寒澈心尖上那唯一的柔弱恐怕会成为日后敌手的可乘之隙。而王者,却应是滴水不漏刀枪不入。 亓官寒澈沉默须臾,神色郑重,“他不会害我。” 宫琎藜噎了一下,此事他当然明白,亓官犹歌与亓官寒澈在一起时身上总是弥散着暖暖的光,可若亓官寒澈消失一会儿,那人便如蒙了一层冰霜般淡然。可如今亓官犹歌势力渐渐扩大,即便是为了亓官寒澈奔走,却难保他日趋显赫的声望不会动摇赫亲王的地位。 功高盖主,便是如此。 “你且下去吧。”亓官寒澈挥了挥手。 宫琎藜迟疑了一下,只得拱手道:“是。” 十日转瞬即逝,亓官犹歌捏着金糕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贺亦廷道:“我是叫你来陪我用早膳,可不是想见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 贺亦廷立即起身抱拳,“神人恕罪。” “没事,都说了今日无须多礼,坐下用膳吧。”亓官犹歌干脆将手上的糕点放在贺亦廷面前的盘中。 “多谢神人。”贺亦廷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亓官犹歌看着他问。 贺亦廷叹了一声,“今日午时那狗贼便会人头落地,可……属下总是心惶,只怕临时有变。” “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戈相与皇后还能胆大包天找人将他换下?”亓官犹歌淡笑如常。 贺亦廷的脸色却猛地一变,似是忧心那句戏言成真。 “弥雾。”亓官犹歌忽地喊了一声。 弥雾捧着一个丝绸包袱走了过来,放在贺亦廷面前便又退下。 “打开看看。”亓官犹歌眼里带了一丝宠溺。 贺亦廷解开包袱的结,就见里面是一个有如鸱目虎吻一般狰狞的殷红面具。 徵朝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刽子手行刑之时需带着这么一个恶鬼面具,刀下的亡魂认不出他,自然无法报仇。 贺亦廷拿起那面具,望着亓官犹歌的目光里满是感激,“神人……” “要不要去你自己选吧。”亓官犹歌留了余地,即使再恨,亲手结果一条性命仍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去!”贺亦廷眼中却仿佛泛着火光。 亓官犹歌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是淡淡道:“那就去吧,到了那儿自会有人接应你。” 贺亦廷猛地站起跪在地上,“神人大恩大德,小人铭感五内,今生愿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说罢,便又用丝绸裹了面具冲出门去。 亓官犹歌望了望无人的院子,才起身吩咐道:“弥雾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是。”翡云和微雨退下。 弥雾随着亓官犹歌回了卧房,将门闩上。 “都准备好了?”亓官犹歌轻声问。 “是。”弥雾揭开食盒,将十几盏清亮的水一一摆了出来。 亓官犹歌沉了一口气,向上喊道:“都下来吧。” 屋顶似乎有了些动静,却没有半个人现身。 “暗卫,都下来。”亓官犹歌又喊了一声。 原本空旷的卧室瞬间落下十几人,亓官犹歌看了一眼,除了贺疏雩以外其他人却都是生面孔,一个个牛高马大,对着他倒都是颇为恭敬的模样。 “神人。”贺疏雩领着十几名暗卫行礼。 “诸位有礼。”亓官犹歌也拱了拱手,“今儿让诸位下来,是有一事相求。” 贺疏雩忙又抱拳,“神人有何吩咐,我等自当赴汤蹈火。” 亓官犹歌眉头一挑,“当真赴汤蹈火?” “自然。”贺疏雩立即答。 “其他人也是?” 亓官犹歌一一扫过那十几名暗卫的脸。 那十几人立即抱拳,“神人有命,万死不辞。” “如果……”亓官犹歌顿了顿,一脸笑意,“我要你们替我瞒着殿下呢?” ------------ 93 感激 那十几人立即怔了怔,还是贺疏雩问了出来,“神人这是何意?” “方才不是说万死不辞?”亓官犹歌有些无奈,“不过你们本来就只听命于殿下,我这请求怕是不行了。” “神人为何……”贺疏雩不解,赫王殿下对这人掏心掏肺,为何他却要瞒着殿下? 亓官犹歌语气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我有一个大仇要报。” 十几人望着他,眼中都有些不解。 “神人大可告诉赫王殿下,殿下必然会为神人复仇。”一名嘴唇有些薄的暗卫道。 “若你有一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可会告诉你内子让她替你报仇?”亓官犹歌挑了挑眉。 “这……”薄唇的暗卫噎了一下,“不一样……” “有何不同?”亓官犹歌看向他。 “神人乃是赫王殿下的内子。”薄唇暗卫答,此人是仙风道格的神人,是赫亲王的正室,于他们而言便是主母,可既然已入了赫王府的门,当是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才是。 所以说大男子主义害死人…… 亓官犹歌心中暗嘲了一番,“你这是要我变成女子?” “属下不敢。”薄唇暗卫抱拳,“只是神人大可向殿下禀明实情。” “殿下不会允许。”亓官犹歌轻轻笑了一声,“比起亲身涉险,他兴许更想我学学女红。” 其实并非不愿坦白,只是有些手段,亓官寒澈绝不愿意见着他用。 那十几名暗卫都看向他,似乎十分不解。贺疏雩却有些能明白,亓官寒澈一心想让亓官犹歌置身事外,要是亓官犹歌擅自出手,那位殿下必然悬心吊胆百般阻挠。 亓官犹歌看了看那十几人的脸色,心中却有些焦急。那玩意儿顶多半个时辰便会发作,要是再和这些人多费口舌,恐怕到时候还当真全灭了。 “这是我一个人的恩怨,”亓官犹歌神色浩然,“若诸位信得过我,愿暂且向殿下隐瞒我所做之事,便请喝了这碗汤吧。” 十几人看了看那一排的碗,神色各异。那碗中的汤大约是放得有些久了,此时已无一丝热气,漫出的气味却有些刺鼻,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玩意。 贺疏雩上前一步,抬起碗仰头灌了下去,跪地道:“愿为神人效犬马之劳!” 领头都已表态,他们这些下属便也一个个喝了那碗中的汤。 其余人都已喝了汤,只剩那名薄唇的暗卫和另一名眼角带疤的暗卫仍未上前。 “你二人可有异议?”亓官犹歌神色浩然,现下的结果比起他想象的可要好得多。 “属下只听命于赫王一人。”带疤的暗卫侃然正色。 “属下亦然。”薄唇的暗卫也附和。 “如此?那便算了吧。”亓官犹歌却轻易放过了那两人。 那两名暗卫愣了愣,却见亓官犹歌只是淡然地看着他们。 僵持的气氛延续了不知多久,那两人只觉得眼前忽地有些恍惚,胃中冲上一股诡异的异物,猛地呕了出来。 薄唇的暗卫先倒了下来,两手撑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亓官犹歌。带疤的暗卫也随即倒下,喘息得颇为艰难。 “神人……”贺疏雩惊异不已。 “你们今早的荞麦馒头中混了藜芦……” 亓官犹歌声色皆是波澜不惊,“其实也没放多少,吐了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派弥雾亲自查过,暗卫若非外派办事,厨房都会为他们准备膳食,自然了,让厨房进些荞麦来简直轻而易举,往房顶上那十几位的早膳中偷偷放些东西更不是什么难事。荞麦微苦,又正巧掩了藜芦的辛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那十几人大骇,心中已有了底。 “只是你们今早都饮了人参酒,”亓官犹歌说得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诸参辛芍叛藜芦,各位想必也都清楚。”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名医生的儿子,十八反十九畏多少还是记得的。人参补益,藜芦涌吐,二者药性相反,一旦相撞可不怎么好过。 贺疏雩额前也有了些虚汗,方才她便觉得那汤中带了一股葱味,原来竟是为了给他们解毒。 那两名暗卫面上充血,如今能腹中的东西都吐得差不多,大张着口只能呕出一些酸水。 若是就这么置之不理,这两人必死无疑。亓官犹歌眼中浮起一丝不忍,看着剩下的两碗葱汤道:“给他俩喝了吧。” “是!”贺疏雩立即同另一名暗卫端了汤便抓着两人灌下去。 那两人仍是瘫了好一会儿,气息才终于平稳下来。 亓官犹歌暗自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冲着贺疏雩道:“带下去吧,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便成。” “是。”贺疏雩抱拳,吩咐四名暗卫将两人架了起来。 那名眼角带疤的暗卫忽地挣了挣,身后的两名暗卫正要将他压下,却见他跪在地上道:“多谢神人不杀之恩。” 亓官犹歌一愣,喉间梗了梗,闭眼道:“下去吧。” 结束得勉强算是圆满,那十几名暗卫又回了房顶。 亓官犹歌出了卧房在厅堂坐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今解了暗卫的监视,往后做事便容易多了。虽说他对其中有多少人真心信服没什么底气,但只要贺疏雩与他在同一条船,下面的便算不上阻碍。 弥雾替他泡了一杯荷叶茶,待凉了些才端上来。 亓官犹歌道了谢,抬起茶盏抿了一口。 “神人。”微雨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拜了拜道:“殿下送来书函。” 亓官犹歌面上一喜,忙放下茶盏接了过去。 信一开头便是苍遒有力的四个大字——爱妻谨启。 亓官犹歌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不是没收到过情书,只不过唯有这次才是两情相悦,更何况那平日待人落落穆穆的赫亲王竟也会写什么…… 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亓官犹歌才又继续。信上也就是说了些灾民的安置和派发米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连宫琎藜都写了进去,亓官寒澈自身的消息却什么也没有。亓官犹歌弯起的嘴角微微垂了下来,往下,脸色却又蓦地一沉。 微雨见他面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神人,怎么了?” “殿下说,桐河两岸的百姓知晓了运河之事,欢欣鼓舞,大加赞扬。”亓官犹歌语气似乎不怎么欢喜。 “百姓自然是感激神人,若非神人向圣上进谏,此事恐怕也无法定下来。”微雨不知他为何忽忽不乐,只能一个劲地夸赞,“神人关怀民瘼,京畿百姓也都交口称赞。” 亓官犹歌垂眼听着脸色却越发阴沉,侧过脸道:“你先下去吧,要不待会儿杉儿又得哭了。” 微雨眨眨眼,福了福身便退出厅堂。 亓官犹歌抬起茶盏,却又放了下去。 如今就是跳到池里,估计也没法让脑子冷静下来。 感激?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可真是讽刺。 桐河两岸对他称赞不已,可他进谏开凿运河,却只是为了替亓官寒澈张扬气势,赈灾更是存了与亓官寒澈暂且分离的心思。而洪涝之后灾情严峻,他却是黑手之一。 贺亦廷只为了一个亲手处决仇人的机会便对他千恩万谢,可他将陈庆一拉下马,却只是为了打压戈氏父女。 那名带疤的暗卫下去之前,竟向他跪地道谢,可若非一开始他下了毒,那人又何必大受其罪? 感激这词,太沉,放在他身上,于心有愧。 “神人?”弥雾喊了他一声,“可要奴婢换一杯?” “无碍。”亓官犹歌抬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问:“找着那人了么?” 弥雾无奈摇头,“奴婢问了从前的熟人,说是不晓得他跑哪儿去了,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去。若急着找他,就只能求谷主出面了。” 亓官犹歌沉吟片刻,“暂且用不着,先等等吧。” “是,”弥雾答,想了想又补道:“奴婢拜托熟人之时,他得了那消息都吓了一跳,那人若是知晓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过来。” 亓官犹歌含笑点了点头。 “只是……”弥雾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消息可是真的?” 若是假的,那人不来还好,如果来了,以他那疯癫劲儿恐怕不晓得该怎么收场。 “你觉得呢?”亓官犹歌笑而不语。 弥雾看着他勾起的唇角,默默合上嘴。 “不过,你与过去的同伴似乎关系甚好?我还以为你离了那里兴许会老死不相往来。”亓官犹歌晃了晃杯盏,澄澈的茶水一波一波荡开。 “同行是冤家,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奴婢也是送了不少胭脂水粉他才肯帮忙传话。”弥雾笑得有些无奈,那些人都是疯子,也就她拜托的那个稍稍正常些……自然了,只是相较谷里的其他人而言。 亓官犹歌放下茶盏,“若是银子不够了去账房领便成。” “是。”弥雾微微躬身。 “近日行事谨慎些。”毕竟皇帝那边已经起了疑心。 “是。”弥雾仍是答。 亓官犹歌微微叹了一声,看向院外湛清的长空。 秋日,不多久便该来了吧? ------------ 94 寿宴(上) 十月,鹤神大将诞辰。 繁复的祭祀过后,皇宫中便大设筵席,宴请皇亲国戚朝廷重臣。 自打冬至宴那番波折,亓官犹歌便对这些大小宴席都没什么好感,可既然请帖都递到了府上,拂了皇帝的面子也不太好,只能乖乖坐上软轿前往皇宫。 “殿下,神人,请下轿。”随从恭敬地喊。 亓官寒澈抱着孩子先出了轿子,才又单手扶着亓官犹歌下来。 桐河的灾民已安顿好,运河之事却又接踵而至。亓官寒澈忙得足不点地,还是为了庆贺鹤神大将寿辰才终于能得几日清闲呆在府中。 “殿下,神人,这边请。”小太监领着二人及随从过了七拐八折的走廊才终于抵达宴会。 长公主与将军离龙椅最近,接下来才是亓官寒澈与亓官犹歌。 长公主一见他二人带着小杉儿过来,立即笑眯眯地道:“澈儿歌儿来啦。” 亓官犹歌一听那声“歌儿”,鸡皮不禁抖了一地。 “皇姑母。”亓官寒澈将孩子递给身后的微雨,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亓官犹歌也随即作揖,长公主连忙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孩子何必多礼,快坐下吧。” “是。”两人挨着坐了下来。 “这便是杉儿?”长公主看着微雨怀中的孩子,眼里充盈着慈爱。 “是。”亓官寒澈微微点头。 “可能让我抱抱?”长公主弯着眼。 “皇姑母这是什么话?自然是能了。”亓官寒澈使了个眼色,微雨立即将小杉儿抱给长公主。 如今小杉儿已经能稳稳地坐下了,长公主便将他小心翼翼地圈在怀中逗弄,“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像澈儿,来,叫声姑奶奶。” “呀?”小杉儿傻傻地看着她。 “还不能说话啊,”长公主其实也没有责备的意思,“雅儿都能说整个的句子了。” “杉儿还小,不着急。”亓官犹歌笑了笑。 “也是。”长公主载笑载言地端详着小杉儿,一直沉默的将军也喜眉笑眼地凑了上来,伸手抚了抚他小小的脑袋。 亓官寒澈看着二老,心中却有些怅然,先皇连杉儿的面都还没见过便撒手人寰,实在是让人遗憾。 长公主将小杉儿抱给微雨,又掏出一个小盒子道:“这是皇姑母和皇姑父的一点心意,给杉儿保平安的。” “多谢皇姑母。”亓官寒澈两手接过。 亓官犹歌也道了谢,坐正,抬眼看了看四周。 二人对面是戈相与其侄戈珣,这还是亓官犹歌第一回见着他,模样清清秀秀的,身子也似乎有些孱弱,眉宇间一股英气,同戈相简直如出一辙。 “圣上这是打算重用戈珣了?”亓官犹歌低声道。 “大约是想让他承袭戈相的位置吧。”亓官寒澈小声答,随即又笑了笑道:“今儿只是个酒宴,开心些便好。” “嗯。”亓官犹歌笑开来,又往对面看过去。 戈相往下便是邱相与其子邱旻煦,邱旻煦一见他目光扫过来,立即撇开脸,似乎有些不悦。 “皇上,太后,皇后驾到——”徐公公拖着嗓子喊。 众人立即起身,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稳稳地坐了下来,抬手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人起身归位。 亓官犹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上方,亓官寒沨今日收拾得规规矩矩,脸上也不见了平日的轻佻。太后挨着皇帝,带着一贯的雍容大方。戈逦蘅则挨着坐在太后身边,神色颇为意气风发。为亓官寒沨唯一诞下子嗣的薛美人也在一旁,但却安安分分地低着脸,两手将女儿亓官琮雅紧紧地抱着。 皇帝上来自然要客套一番,“数百年前,幸得鹤神族相助,我亓官氏才得以开国承家……” 接着便从前朝国君暴虐无道一直到如今四海升平,甚至连当年的九皇子亓官榭渊都有提及,洋洋洒洒简直能写成一史诗巨篇, 亓官犹歌听得嘴角不禁抽搐,真心佩服他能把那么长的东西全背下来。 “今逢鹤神大将寿辰,朕且以薄酒一杯,祝大将松鹤延年,福寿安康。”亓官寒沨抬起杯盏便仰头饮了下去。 下面的众卿都跟排演过似的,一齐举杯同祝。 寿词过后便是歌舞。黄钟大吕奏出恢弘的气势,舞姬一个一个扬着木剑莲步入了殿中,一身猎服显得柔媚犹存,却又多了几分清俊。歌姬端正地站着,轻启朱唇,抑扬顿挫地唱了起来。 亓官寒沨眼睛直往那歌姬身上瞄,戈逦蘅心下不悦,却也无法在此发作。 “你大哥又要收后宫了。”亓官犹歌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戏谑。 “身为天子不收也会有人硬塞过去。”所以不如就自己看着收的好。 亓官犹歌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对此事也不再置喙。 歌舞杂耍木偶戏,美酒佳肴也都上了桌。 果然,皇帝一觉着无聊,便又提议行酒令。 亓官犹歌郑重地看了一眼亓官寒澈——哥们儿,这事儿就只能靠你了。 亓官寒澈挑了挑眉,算是应承下来。 亓官寒沨想了想,道:“不如便以‘色’为题吧。” 此话一出,诸卿都有些惊异。这个“色”字若是从别人口中说来,多半只是与色彩相连,可若是由他们这位圣上…… 亓官寒沨眼珠溜了一圈,看向身旁的戈逦蘅道:“不如就从梓童开始吧。” 戈逦蘅微怔,立即又笑道:“圣上可是要见小君出丑?” “梓童何必过谦,当年一首《一斛珠》可是誉满京畿,连太后深居宫中都赞不绝口。”亓官寒沨笑得违心,若非一首《一斛珠》,如今的太后也不会看中这毒妇。 戈逦蘅躬了躬身,稍作思量,便开口道:“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 “好。”亓官寒沨拍手。 下面的人也都不管三七二十一,齐齐拊掌叫好。 “接下来,母后?”亓官寒沨看向母亲,眼里带了些调皮。 太后也没推辞,直接上了诗句:“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接着立即又是一片叫好。 “母后这句可是伤感了些,”亓官寒沨摇了摇头,“薛美人,你来几句欢快些的。” “这……”薛美人面色为难,“今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珠玉在侧,妾身哪敢献丑。” 无论她对出什么诗词都一定会惹恼皇后,还不如就这么恭维一番暂避锋芒。 亓官寒沨笑出声来,“接不下去,那便罚酒一杯!” 宫娥斟了酒,薛美人便以袖挡杯缓缓饮了下去。 亓官寒沨终于放过她,又陆续点了人行酒令。 戈珣念的是“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 讲了皇帝驾临之前,文武百官毕恭毕敬地立于通明殿,宛如一朵朵红云捧着玉帝的场景。他这一句将寿宴描绘得庄严典雅,语气却也不咸不淡,让人看不清他的底细。 邱旻煦念的是“春草如有情,山中尚含绿。” 毫无疑问,这话是对着亓官犹歌说的。 亓官犹歌无奈地笑了笑,这人是怪他无情离开了莫皓天?可若是他当真有情了,这人可不就没机会了? 终于轮到亓官犹歌这桌,亓官寒澈正要开口,戈逦蘅却忽地道:“一直以来都是赫亲王行酒令,不如这回让神人也大显身手一番可好?” 亓官犹歌嘴角抽了抽,他大显身手了必然惨不忍睹。 “这……在下实在没什么造诣。”亓官犹歌硬撑着笑意。 皇帝正想罚酒,戈逦蘅却仍紧咬不放,“神人这是不愿与吾等凡夫俗子为伍?” 这话可说重了,亓官犹歌再怎么装得清风峻节也不能就这么混过去。 “皇后娘娘,拙荆的确不擅诗词,不如就这么算了吧。”亓官寒澈替他解围。 “赫亲王与神人伉俪情深,当真让人歆羡。”戈逦蘅语气里有些咄咄逼人,眸中却浮过一丝失意。 亓官寒澈倒了一杯酒,抬起对着戈逦蘅道:“臣弟自罚一杯,还请恕罪。” 只见那杯盏正要往上,亓官犹歌却猛地伸手挡在亓官寒澈面前。 真是的,他本来都打算乖乖安分一阵子了,有人非要惹得他无法容忍。既然想方设法为难于他,那他稍稍报复一下也不为过吧? 亓官犹歌暗暗深吸一口气,淡淡念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打算看好戏的戈逦蘅脸色一滞,随即沉得宛如死水。邱旻煦原还觉得有些不通,细细一品其中意味,不由得皱眉“嘁”了一声。 众人先是怔愣的模样,复又面面相觑,他们方才都是沿用前人的诗句,亓官犹歌这首却从未听闻。 “神人好文采。”亓官寒沨感叹了一声。 亓官犹歌躬了躬身,“圣上谬赞,这诗并非在下所作。” 所以说为什么要死记硬背古诗词?!就是为了穿越的时候拿出来卖弄啊! “哦?”亓官寒沨扫了一眼下面都是满脸迷茫的大臣,“不知是哪位名流巨子的大作?” 亓官犹歌笑如春山,“圣上恐怕有所不知,神界之中有一女帝,名曰武则天。” ------------ 95 寿宴(下) 一声“女帝”,殿中朝臣立即窃窃私语。 正所谓“男女之别,男尊女卑”,即便是如亓官犹歌这般身份尊贵的男子,嫁了赫亲王也只能算是亓官寒澈的附属。更何况那武则天身为女子,又怎能做出称帝这般罔顾伦常之事? “这……女子为帝?”便是如亓官寒沨这般自由散漫的也不禁认真起来。 “是,那武则天乃是女子。”亓官犹歌答得堂堂正正。 下面霎时更是议论纷纷。 “女子又怎能为帝?!”戈相一脸肃穆。 皇后正襟危坐,紧紧闭着嘴。 “有何不可?”亓官犹歌反问。 “女诫有云:‘夫如妻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事君同也’,那女子何以篡权夺位犯上作乱?!”戈相语气里满是愤慨。 “当年战国之时,也是赫夫人率鹤神族出战迎敌,莫非赫夫人也是犯上作乱?”亓官犹歌这话其实有失偏颇,那赫夫人从头至尾都不过是鹤神大将的傀儡罢了。 戈相侃然正色道:“赫夫人乃是一族之长,却非一国之君。” “那一国之君与一族之长又有何不可?”亓官犹歌挑了挑眉。 “一族之长只需保卫族人便成,一国之君却应治国安邦,济世富民。”戈相拱手对着皇帝拜了一拜。 “武则天有一法令,后世曰‘建言十二事’,此令劝农桑、薄徭役、广言路、杜谗言,使得国力强盛,政通人和,万民乐业。”亓官犹歌嘴角的笑意简直掩不住,“莫非这不是治国安邦,济世富民?” 戈相面色不动,“自古唯有男子号令天下,怎能让妇道人家凌驾皇权之上?”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戈相何以如此轻贱女子?” 亓官犹歌话锋一转,眼里带着些得逞的笑意,“武则天称帝一事已是定论,更何况那不过是在神界之中,戈相何必这般急着反驳在下?” “神界之人果然旷达不羁,我朝怕是石烂江枯也无法企及。”戈珣终于插了一句进来。 亓官犹歌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随即笑道:“自然如此,我朝国泰民安粟红贯朽,又有哪个女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天理难容之事。” 戈逦蘅神色一凛,挺直的腰背仿佛一碰就碎。 亓官犹歌又“呵呵”笑了两声,对着亓官寒沨拱手道:“在下方才口无遮拦污了圣听,还望圣上恕罪。” “无碍无碍,”亓官寒沨两手垂在膝上笑道:“朕倒是对这位女帝颇为好奇,神人不如继续?。” 亓官犹歌愣了愣,又躬了躬身道:“是。” “这武则天生于唐朝,乃是利州都督武士彠之女,只可惜十二岁父亲过世,她与母亲便多番受到族兄虐待,实在可怜。”亓官犹歌缓缓道,“武则天豆蔻年华入宫成了唐太宗的宠妃,太宗封她为正五品才人,赐名‘武媚’,可不久却又将她冷落数年。此间她与太宗之子李治有了情意……” 听得入神的众臣猛然变色。 “这……身为妃嫔却与皇子有染……实在……实在……有辱天家颜面!”一名老大臣拍案道。 亓官犹歌笑了笑,“儿女情长乱如麻,还请大人冷静。” 老大臣愤懑地望向一边,亓官犹歌便又接了下去,“后来太宗仙逝,李治即位为唐高宗,武则天虽削发为尼,却仍与高宗藕断丝连,方才我所念的诗句便是那时武则天向高宗传情之作——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亓官寒沨也叹了一声,“着实道尽相思之情。” “传闻高宗便是为此诗重新召她入宫为妃,但也有一说是那时的王皇后不满萧淑妃专宠,而将武则天复召入宫以图打压萧淑妃的气势。结果……萧淑妃果然失宠,可王皇后的位置也给武则天纳于手中。”亓官犹歌摇头,所以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戈逦蘅眸中一闪,定定地看着亓官犹歌的侧脸。 “武则天成为了皇后,多番为高宗出谋划策。高宗体虚病弱,便让武则天垂帘听政,打理国事。武则天施惠百姓,笼络百官,克勤克俭,得到臣民拥护。其间高宗曾因其独揽大权欲废黜皇后,可诏书墨迹未干之时却被武则天发觉,软硬兼施让高宗放弃废后。而后高宗病逝,其子登位,却遭武则天一一罢黜,最后武则天将唐皇宗室杀戮殆尽,一人登了天子之位。其人虽心狠手辣,但她治国安邦之才却仍为后世赞誉,人称女中英主。” 亓官犹歌就此收口。 亓官寒沨一愣,似乎意犹未尽。 “这武则天一生可谓跌宕起伏,若要说完恐怕席都散了。”亓官犹歌颇为抱歉地笑笑。 “不妨事,解解颐也好。”亓官寒沨却是个嫌闷不嫌闹的。 “这……”亓官犹歌顿了顿,“国家大事未免太过庄重,不如就说些武则天的逸闻吧。” 亓官寒沨眼里猛地兴致盎然,“神人请。” “是。”亓官犹歌心下暗哂,看吧看吧,是个人都会对什么不传秘闻有兴趣。 亓官犹歌理了理思路,道:“要说这武则天处事果决雄才大略,便应提起驯狮子骢一事。” “哦?”亓官寒沨抬眉展眼。 “那时她仍是太宗的后妃,太宗有一烈马名狮子骢,此马桀骜性野,无可驾驭者。”亓官犹歌望向帝后二人,“武则天却主动请缨为太宗驯马,道是需有三物便可制之。” “哪三物?”亓官寒沨立即问。 “一铁鞭,二铁挝,三匕首。”亓官犹歌答得淡然,“武则天道,先以铁鞭笞马,若它不服,则以铁挝挝马头,若还是不服,便以匕首将马一刀割喉。” 亓官寒沨不解,“这样那马不就死了?” “太宗也是这么问,武则天却道:‘良驹骏马,可为君主乘骑,驯服则用之,训不服还要它何用?’”亓官犹歌感叹不已,“一个女子做事这般大刀阔斧,实为帝王之才。” 亓官寒沨也点点头,迅速瞟了一眼身旁的戈逦蘅。 “还有一事太过残忍,不知当不当说。”亓官犹歌叹息。 “神人但说无妨。”亓官寒沨抬了抬手。 亓官犹歌笑得云淡风轻,眼里却渗着一股阴狠,“重召入宫侍奉唐高宗后,武则天为了皇后之位可谓不择手段。传闻她诞下小公主不过一月,王皇后前来探望孩子,武则天刻意避开,待王皇后走后又亲手将女儿掐死诬陷王皇后,高宗大怒,便将王皇后打入冷宫。”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亓官寒澈看着一脸笑意的亓官犹歌,明明是日夜相对之人,却忽地觉得陌生。 “武则天成了皇后仍不愿放过王皇后和萧淑妃,让人将王皇后与萧淑妃打得皮开肉绽,砍了手足扔入酒缸,道是‘令二妪骨醉’。王皇后与萧淑妃在酒缸中哭喊了好几日才咽气,死前萧淑妃咒道‘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后为猫,使武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亓官犹歌垂下眼睑。 大殿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戈逦蘅的脸色已忍不住有些发青。 “呵呵,”亓官犹歌忽地笑出声来,“今儿是鹤神大将寿辰,在下却在此大放厥词惹得诸位不悦,还望恕罪。” “神人何罪之有?朕还得多谢神人不吝解颐。”亓官寒沨也放声大笑。 亓官犹歌微微躬身。 “神人想必也累了,不如继续方才的酒令吧,”亓官寒沨笑眯眯看向长公主,“皇姑母,皇姑父,请赐教。” 一场寿宴结束得安静异常,亓官犹歌抱着小杉儿同亓官寒沨入了软轿,浑身仍带着淡淡的得意。 亓官寒澈默不作声,直直地看着被轿帘遮挡的前方。 亓官犹歌见他似乎有些不悦,便问:“怎么了?” 亓官寒澈沉默了一下,才道:“无事。” 亓官犹歌抱着小杉儿转向自家丈夫,“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亓官寒澈神色微动,犹豫须臾,问道:“你怎么想起要说那些?” “哪些?”亓官犹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哦,武则天的事?” “嗯。”亓官寒澈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些质询。 有心之人都能听出来,那武则天几乎是在映射如今的皇后戈逦蘅,毕竟这两人,太像——无论是谋略,还是手段。 “想到就说了啊。”亓官犹歌耸耸肩。 亓官寒澈没有应声,仍是看着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扭捏了一下,才撅嘴道:“谁让她欺负你。” 自己什么时候给欺负了?亓官寒澈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的疑团也消散了些。 “往后别和皇后这般针锋相对。”亓官寒澈眉宇间满是忧心。 “是的,长官!”亓官犹歌抬手行了个军礼。 “过几日我便又得去督促运河之事,你一个人在府中要小心。”亓官寒澈嘱咐道。 “嗯,”亓官犹歌又唉声叹气,“我后悔提议让你去掌管运河了。” 亓官寒澈笑了笑,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 亓官犹歌也不再多言,淡笑着挨上亓官寒澈的肩膀,安心地闭上双眸。 ------------ 96 牙牙学语 回了赫王府,亓官寒澈先去书房处理要事,亓官犹歌将小杉儿交给微雨,便坐在厅堂里喝茶醒酒。 小孩儿嗜睡,却又没个准头。小杉儿从回宫一路睡到隽夏殿,在微雨怀里又缓缓醒了过来,咿咿呀呀地冲着她笑。 “醒了?”亓官犹歌看过去。 微雨一怔,躬了躬身答:“是。” 亓官犹歌也不知是不是仍有些酒醉,招了招手道:“过来。” 微雨踌躇了一下,抱着孩子上前几步。 亓官犹歌左左右右地歪头端详着小杉儿,似乎有些疑惑的模样,半晌,忽地道:“叫爸爸。” 小杉儿眨了眨黑碧玺一般的大眼睛,全不给面子地继续玩手指。 亓官犹歌微微叹了一声,“果然还是没法说话么?” 虽然孩子说话这事急不得,但今儿长公主提起来了,亓官犹歌便也留了个心思,想试试这孩子能不能开口说些词。 “平日你们有没有教他说话?”亓官犹歌抬头看微雨。 “这……”微雨看了一眼翡云,怯声怯气地道:“奴婢们身份低微,也不敢随意教世子……” 亓官犹歌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略作一想,又伸手道:“给我。” 微雨将小杉儿抱给主子,往后退了一步。 亓官犹歌让小杉儿对着自己,两手环住他的背,凑过去道:“来,看着爸爸。” 小杉儿稳稳地坐在亓官犹歌怀里,傻傻地看着他。 亓官犹歌淡淡地看着那孩子,“来,杉儿,叫爸爸。” “……”依旧无动于衷的小杉儿。 “爸——爸——”亓官犹歌拖长了声音。 这回小杉儿终于有了些反应,含着胖乎乎的手指,歪了歪头。 亓官犹歌眉头跳了跳,心想是不是自己语气太沉重了些,立即挤出些笑颜,柔声道:“杉儿,来,跟爸爸学,爸——爸——” 小杉儿只是继续呆呆地看着他。 亓官犹歌皱了皱眉,不是说爸爸这个音比起妈妈更容易发么,怎么这孩子一点回应也没有? “爸——爸——”亓官犹歌锲而不舍地继续教导。 小杉儿也锲而不舍地含着手指。 亓官犹歌无语地看着他,这孩子该不会是因为早产脑子没有发育完全吧? “唉……”亓官犹歌搂着小杉儿长长地叹息。 “怎么了?”亓官寒澈迈入堂中。 “寒澈,”亓官犹歌侧身看他,“我在教……” “爸……” 亓官寒澈向前的步子就这么停住,傻呆呆地怔在门口。 亓官犹歌也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怀里的孩子。 “爸……爸……”小杉儿挥着两只莲藕似的小手喊得无比欢快。 “犹……犹歌……”沉稳如赫亲王此时也忍不住张皇失措。 “杉儿叫爸爸了?!”亓官犹歌大睁着眼问。 亓官寒澈几步走近屋子,一把将小杉儿抱了起来,“杉儿,再叫一声?” 小杉儿看了他一会儿,又口齿不清地喊:“爸……” 亓官寒澈只觉得胸口猛地被一股暖意填满,两眼惊喜地看着亓官犹歌,“杉儿叫爸爸了!” “是啊!”亓官犹歌也忍不住兴奋,“杉儿会说话了!” “杉儿,来,也喊爸爸。”亓官寒澈将孩子转了半圈对着亓官犹歌。 小杉儿趁着方才的势头响当当地叫了一声,亓官犹歌鼻头微酸,伸手摸了摸他嫩嫩的脸颊,“好乖。” 亓官寒澈抱着儿子豪情万丈,“犹歌,我们的孩子会叫爸爸了!” “诶?”亓官犹歌蓦地一愣,缓缓将手收了回去,“嗯……是啊……” “杉儿,再叫一声。”亓官寒澈将小杉儿又转了回去,一脸傻笑地看着儿子。 小杉儿却似乎喊累了,又吮着手指懒得开口。 “怎么不叫了……”亓官寒澈试了几次无果,声音里有些泄气。 “好了,杉儿都已经会了,以后再教就是。”亓官犹歌换上一张笑脸,“该去沐浴了,忙了一日身上都是汗。” 亓官寒澈点了点头,将小杉儿递还给微雨,便同亓官犹歌一起去了浴池。 侍女拿了猪苓和澡豆过来便被亓官犹歌吩咐退下,偌大的浴池只剩淡淡的水声。 “可惜我过几日便又得走了,无法陪着你和杉儿。”亓官寒澈靠着浴池微微叹息。 “运河之事关乎苍生黎民,你莫要忧心我和杉儿。”亓官犹歌坐在池边,一手拿着木梳细细地替他打理着黑发。 “待杉儿抓周我一定回来。”亓官寒澈又沉浸于方才的欣喜之中,“杉儿都能叫爸爸了,往后定然是个聪慧之人。” 其实这俩玩意没太大瓜葛,亓官犹歌腹诽,又笑道:“自然了,赫亲王的儿子岂能是池中之物。” “不过都说贵人语迟,这孩子开口得也未免有些早了……”亓官寒澈又沉下唇角。 “一会儿说他聪慧一会儿又说他开口得早,你到底想怎样啊,傻爸爸?”亓官犹歌咯咯地笑他。 亓官寒澈不禁无奈,做了父亲之后,心中的牵挂也多了起来。 亓官犹歌继续为他梳头,眼睛却微微垂下,看着他有如活龙般鲜健的脊背。 即便吃了那八珍益母丸,他的体内仍是毫无异动。或许是他太急切,可这已成了执念,欲求不得。 打理好了头发,亓官犹歌将梳子放在一边,也缓缓下了水。 “我帮你梳?”亓官寒澈看向池边的木梳。 亓官犹歌却忽地闭气沉入水中,晃了晃头便浮了起来,两手将头发往后一捋,笑道:“搞定。” 亓官寒澈哭笑不得。 亓官犹歌用手指顺了顺长及腰背的乌发,又将肩膀半沉入水中,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亓官寒澈看了看他,眼睛又转回前方。 “寒澈……”亓官犹歌忽然喊。 “什么?”亓官寒澈答,侧脸,却见亓官犹歌眸里仿佛氤氲着晶亮的水泽。 浴池中的水缓缓荡开,亓官犹歌两手环住亓官寒澈的脖颈,嘴里吐出细碎的喘息。兴许是被人抱起的姿势有些困难,亓官犹歌仿佛整个身子都要往下掉,只能一味地攀附在亓官寒澈身上,沉浸在仿佛魂魄也要焚烧殆尽的欢愉之中。 亓官寒澈猛地一挺身,终于停下了动作。 亓官犹歌已经喘得一丝两气,软软地靠在心爱之人身上。 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亓官寒澈一手搂着亓官犹歌,一手伸向那火热柔软的幽径。 “不要。”亓官犹歌声音嘶哑,微微挣扎。 “只是帮你弄干净。”亓官寒澈又将他搂紧了些。 “现在……别……”亓官犹歌仍想摆脱束缚。 “乖,你会难受。”亓官寒澈一边安抚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亓官犹歌却将头靠上亓官寒澈紧实的肩膀,哑声笑道:“寒澈,我们帮杉儿要一个弟弟吧。” 亓官寒澈手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亓官犹歌趁势吻了吻他的脖颈,立即又被卷入新一轮的侵略之中。 过了几日,亓官寒澈收拾行装又去往桐河。临走前听小杉儿不清不楚地喊了好几声“爸爸”,才与亓官犹歌依依惜别。 说来也巧,邱相其实与鹤神大将正好是同一日的生辰,为了避讳才将寿宴延后了几日。邱相为人洁身自好,寿宴便只请了几名志同道合的友人,再加上一个不情不愿的儿子。 寿桃汤饼摆在主人家面前,又添上虎皮兔肉、翡翠玉扇、芙蓉鱼骨、琵琶大虾、干烧冬笋好几样菜色。邱相与那几名友人把酒言欢,邱旻煦只是闷声不响地夹了兔肉放在碗里。 “老爷,赫王府遣人送来贺礼。”莫皓天在门外拱了拱手。 那几名友人面面相觑,赫亲王这是打算拉拢邱相了? 邱相略一踌躇,也不好拂了赫亲王的面子,便道:“请。” 进门的是一名模样颇为讨喜的男子,只见他恭恭敬敬拜了两拜道:“邱丞相有礼,诸位大人有礼。小人乃赫王府管事,神人听闻邱相生辰,特遣小人前来道贺,愿邱相蓬莱松柏枝枝秀,方丈芙蓉朵朵鲜。” 邱旻煦一听是亓官犹歌送过来的贽礼,原本便不快的脸更是黑沉。 “本官与神人不过点头之交,神人竟然如此费心,实在是不敢当啊。”邱相连忙撇清关系,心中却又有些疑惑为何送礼的是亓官犹歌。 那管事笑了笑,从随行的下人手中拿过一个长盒,两手捧到邱相面前打开。几名友人也伸了脖子过来,却见里面既无金银也非玉器,仅有一略略泛黄的卷轴。 “邱相,请。”管事微微躬身。 邱相将那卷轴拿出来展开,就见上面写的也不过是一首七律,讲了当年鹤神大将与九皇子亓官榭渊不顾世俗阻挠,终得比目连枝之事。只是那字迹清清秀秀,落笔似乎不甚有力。邱相面色一怔,仿佛心头那根沉寂的琴弦又铮铮地乱了心神,往下,果然就见落款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娴。 邱旻煦见父亲脸色有异,也歪了歪头看过去,一眼便瞟见那隽秀的落款,立即没了声音。 邱相呆呆地望着那卷轴,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回长盒,拱手道:“多谢神人相赠。” 管事又作了一揖,领过赏银,便带着随从离了丞相府。 ------------ 97 八珍益母丸 三根微皱的手指搭在腕上,亓官犹歌看了看鹤发童颜的老大夫,默默地平缓呼吸,免得乱了脉上的跳动。 老大夫细细把着脉,又道:“神人请伸舌。” 亓官犹歌张嘴将舌头吐了出来,待老大夫看过才又缩回去。 “神人近来可是胸胁胀痛,多梦易惊?”老大夫拖着嗓子缓缓问。 “对,平日也不太有精神,偶尔会觉着头疼。”亓官犹歌皱着眉答。 老大夫点头收回手,心里似乎有了底。 “大夫,如何了?”亓官犹歌急急地问。 “神人脉弦若在左关,舌苔泛白,乃是肝气郁结所致。”老大夫拱了拱手答。 亓官犹歌心下凉了半截,他原想着亓官寒澈离开已有月余,若是有子此刻应当是能把出来了,结果……还是毫无进展么? “柴胡、木香、郁金能疏肝解郁,理气和胃,神人平日也当心平气和,郁结之症才能渐渐消散。”老大夫要了纸笔开方子。 “多谢大夫。”亓官犹歌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大夫……这……我从前……咳……生育之时难产,身子受损,如今服了药却仍是毫无子息,可是为着当时的原因?” 老大夫抚了抚长须道:“神人身子虽说不甚强健,可结胎还是成的。” “诶?”亓官犹歌愣了愣,想他当初与亓官寒澈互通心意没多久便有了子嗣,如今既然身子并无大碍,怎么一直没有音讯? “神人所服的是什么药?”老大夫恭肃地问。 “八珍益母丸。”亓官犹歌立即答。 “可能让老夫看看?”老大夫又问。 “自然能,”亓官犹歌侧头吩咐道:“翡云,去将八珍益母丸拿来。” “是。”翡云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微雨抱着小世子,面上却猛地变色。 翡云将装着八珍益母丸的小瓶拿了上来,老大夫接过倒出一粒瞧了瞧,从外面看着确实是八珍益母丸的模样,可放在鼻下嗅了嗅,便摸出了门道,“神人,此物并非八珍益母丸。” “什么?!”亓官犹歌大惊。 “八珍益母丸内含益母草、党参、白术,可这药丸中却是麝香与红花。”老大夫不禁皱眉。 亓官犹歌也变颜变色,麝香催产止痛,红花活血化瘀,这两样,均是避孕落胎的药材。也便是说,他这些日子满怀期待地等着孕信,却傻傻地将兴许会到来的孩子亲手扼杀!究竟是何人如此狠心,竟想让他与寒澈绝后? 莫非…… 亓官犹歌眼中一闪,莫非是皇后居心叵测偷梁换柱? “神人?”老大夫轻轻问了一声。 “啊……”亓官犹歌回神,正想吩咐侍婢带老大夫下去,却见微雨埋着头,连身子都微微颤抖。 亓官犹歌眯起眼,沉声道:“翡云,随大夫去领方子。” “是。”翡云应了一声便与老大夫一同离了厅堂。 弥雾早先便离了王府,堂中便只剩亓官犹歌与抱着小杉儿的微雨。 “微雨。”亓官犹歌冷眼看着她。 “是……是。”微雨一向胆小,此刻更是战战兢兢。 “是你做的?”亓官犹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微雨搂着仍是熟睡的小杉儿,额上渐渐溢出虚汗。 “为什么?”亓官犹歌狠狠咬着牙,若是翡云或者弥雾,他兴许不会那么愤懑,可微雨与他共历生死,也明白他迫切求子的心境,为何偏偏要与他作对?! 微雨噤若寒蝉,只能抱着孩子栗栗后退。 “你以为你跑得过房顶的暗卫与殿外的侍卫?”亓官犹歌语气里满是冰霜,“是谁指使你?皇后?皇帝?” “不……不是……”微雨筛子似的摇头。 “那是谁?”亓官犹歌猛地一吼:“回答我!” 这一声震得微雨差些瘫倒,也吵得小杉儿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微雨还未等小世子哭出声,立即轻轻摇着他哄。 亓官犹歌目光向下,淡淡看了一眼渐渐又睡下去的小杉儿,“为了他?” 微雨手一顿,头埋得更低。 亓官犹歌几乎想笑,没想到他用尽心机步步为营,却输在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神……神人……”微雨声音颤抖,猛地跪了下去。 “你以为我想杀他?”亓官犹歌挑了挑眉。 微雨不置一词,算是默认。 “呵,”亓官犹歌眼里满是轻蔑,“他还不够格。” 微雨只觉得气息都瞬间闭塞,鬓发中满是成滴的汗珠。 “神人!”弥雾急急地入了堂中。 亓官犹歌不悦地转身,“何事?” 弥雾微微一拜,忙道:“找着他了。” 亓官犹歌猛地睁大了眼,“当真?” “是,他如今就在京畿,”弥雾微微犹豫,才道:“说是……随时恭候大驾……” 所谓“神人”,自然身份尊贵,当由那人亲身前来才是。弥雾微微抬眼,却见亓官犹歌不怒反笑,“架子可真够大的。” “神人恕罪。”弥雾欠了欠身。 “无碍无碍,既然有求于人,我也只能照办了。”亓官犹歌颇为豁达。 “神人可要立即动身?”弥雾接着问。 亓官犹歌点点头,又淡淡地看向微雨,“不过么……” 弥雾也顺着看了过去,就见微雨跪在一边,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亓官犹歌神色不动,心下却有些犹豫。 当日楚青蝶将他推下木梯,若非微雨在下面为他垫了底,他恐怕就不止重伤那么简单。可微雨如今向着那孩子,往后说不定又是一个祸害…… 亓官犹歌握了握拳头,冲着外面喊道:“来人!” 三名侍卫立即入了堂中,跪地道:“神人。” “将此人……软禁在房中,待我回来再做处置。”亓官犹歌指了指微雨。 “是。”三名侍卫起身逼向微雨。 眼见着侍卫走了过来,微雨将怀中的小杉儿搂得更紧。一名侍卫伸手逮住小世子的两手便要提起来,小杉儿哪架得住这般用力,立即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放手!弄疼世子了!”微雨猛地尖声叫起来。 侍卫吓得松手,神人是主子,世子却也是主子。 “微雨!”亓官犹歌不快地吼过去。 微雨浑身一颤,两手又紧紧地将小杉儿护在自己瘦弱的怀中。 亓官犹歌咬了咬牙,几步过去从微雨手中夺过孩子,又冲着侍卫喊:“带走!” “是。”几名侍卫没了顾虑,将微雨反手押了下去。 小杉儿到了亓官犹歌怀中仍是哭个不止,拱着小屁股要往微雨那边过去。微雨回头,眼里似乎有了些湿润。 侍卫押着微雨拐了个角,小杉儿见不着人,哭声更是震天地响。亓官犹歌不耐地哄着孩子,心里却猛地抽搐,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是个和儿媳妇抢孩子的恶婆婆…… “翡云呢?”亓官犹歌扛不住小杉儿的魔音穿耳,大声喊道。 “翡云……一直没见。”弥雾也四处瞧了瞧。 亓官犹歌咬牙切齿,“去找!” “是!”弥雾忙不迭地跑出去,抱孩子这种事,她绝对敬谢不敏。 “行了行了,你再哭微雨也回不来。”亓官犹歌晃着孩子走来走去。 “爸……爸……”小杉儿口齿含糊地喊,哭声却毫无消减。 亓官犹歌青筋暴起,却又不好撒手,谁知道把这孩子放在桌上了会不会掉下去? 弥雾拉着翡云飞奔而至,翡云连气都还没喘匀,怀里就给塞了个圆滚滚的孩子。 “让他别哭了!”亓官犹歌大声喊。 “嗯?是!”翡云抱着小世子立即柔声细语地安抚起来。 听小杉儿的哭声缓缓转成抽噎,亓官犹歌松了一口气,抬腿道:“弥雾,走。” “是。”弥雾立即跟上。 亓官犹歌换了一身便服,带了两名侍卫随着弥雾穿梭于来往的人流。 弥雾停下脚步,亓官犹歌便也站定,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当铺。这铺子门面不大不小,匾额中规中矩,在琳琅满目的商铺之中显得颇不起眼。 “便是这里?”亓官犹歌有些疑心,那些个深藏不露之人,不都该在什么机关暗室么? “是,”弥雾侧了侧身,“神人请。” 亓官犹歌挺了挺腰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朝奉正打着算盘,见一人款款走来,立即笑眯眯地问:“这位爷,可是要当什么东西?” “我家主子并非想要典当什么,而是打算买些东西。”出声的并非朝前那人,反而是他身后的侍婢。 “哦?不知这位爷看上何物?”朝奉看那侍婢与两名侍卫都是颇有底子的功夫好手,对这位主子也不敢怠慢。 “红椎。”弥雾答得淡淡。 只见那朝奉的面色有了几丝认真,“姑娘说笑,那红椎区区一树,去山中砍多少株都成,何苦来这典当铺子?” “小哥有所不知,红椎虽广,我家主子要的却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弥雾勾起嘴角。 朝奉将算盘放在一边,拱手道:“请。” 亓官犹歌点点头,又冲着侍卫道:“你二人且在此处等着。” “这……”那两名侍卫犹豫不已。 “等着就是。”亓官犹歌又交代了一声,便带着弥雾随那朝奉往楼上去。 ------------ 98 玉指环 朝奉领着亓官犹歌和弥雾上了二楼,指着一间红木门的屋子拱手道:“爷要找的人便在此处,小人先行退下了。” 说罢,转身快步下楼。 亓官犹歌有些不解,便听弥雾道:“谷里的人遇上他都是能避就避的。” “嗯。”亓官犹歌点点头,沉下一口气,直直往红木门过去。 推门,却只觉得一阵寒气扑向四肢百骸,宛如向前一步,便将踏入毛森骨立的坟茔。 屋内正中坐着一身形矫健的男子,银灰的铁面遮了大半张脸,唯有薄薄的嘴唇和略显圆润的下巴露了出来。斑斓的五毒蛇松松地缠上他的脖颈,冲着来人嘶嘶地吐着信子。 亓官犹歌心头一跳,仍是大步向着屋内之人走去。还未待他开口,坐在桌后的那人便忽地一扬手,只听瓦片猛然碎裂,随即便是几声短促的痛叫。 “玉银涯,休得无礼!”弥雾忿忿喊道。 “我只是警告一下上面那几只小虫子罢了。”玉银涯缓缓道,出乎意料的是,他嗓音中虽说带着些喑哑,听着却像是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都退下去。”亓官犹歌向上吩咐道,又端正地坐到玉银涯对面。 “你便是那传闻中的天降神人?”玉银涯微微勾起嘴角,一分贵气,两分闲散,其余的,却都是嗜血的阴森。 “你便是坠落红谷第一杀手玉指环?”亓官犹歌也不遑多让地回了一个邪气的笑颜。 “我并非第一。”玉银涯却答得有些懒散,抬起的左手中指上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翡翠玉指环。 亓官犹歌挑了挑眉,玉银涯便又补了一句,“寂荼才是。” 亓官犹歌点了点头,看来这寂荼在红谷中的地位当真不可动摇。 “听闻你知晓寂荼的去处?”玉银涯直直地看着他。 “是。”亓官犹歌答得笃定。 “他在哪儿?玉银涯语气里有了些急促。” 只听亓官犹歌淡淡地吐了两个字,“神界。” 屋内安静了须臾,连弥雾都觉得心惊。 “你耍我?”玉银涯言语间带了些狠戾。 “我为何要耍你?”亓官犹歌问得四平八稳。 “你说是神界,可又有谁能证明?”玉银涯语气不善。 “我自己。”亓官犹歌仍是淡定自若。 “光凭你一面之词便想让我相信?”玉银涯的嘴角微微狰狞。 亓官犹歌暗自深吸一口气,“寂荼于我降临之日失踪,是也不是?” 玉银涯眼中一闪,“是又如何?” “寂荼失踪之时,身旁可有人在?”亓官犹歌又问。 “我在。”玉银涯答,便是为着这个,谷里的人才坚信是他杀了寂荼,若非谷主力排众议,如今他早已是一缕烟尘。 “那你必定瞧见了寂荼消失之时的模样,”亓官犹歌见玉银涯动摇,心下终于有了底气,“若我没说错,那时应当是不知何处忽地裂了一个散着玄黑光泽的缺口,无端端将寂荼吸了进去。” 玉银涯猛地一怔,当初的情形确凿如此,那诡异的裂缝本来是要将他二人一同吸入,危难之间寂荼却猛力将他丢了出去才躲过一劫。 “你如何得知?”玉银涯半信半疑地问。 “因为,”亓官犹歌扯了扯嘴角,“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玉银涯不置一词。 “送子双神将我送入人间,不料中途却出了些差错,反将凡世之人领入了神界。”亓官犹歌故作唏嘘,反正玉银涯也没法找送子双神报仇,他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两只鹤妖卖了出去。 玉银涯面上仍是犹疑,亓官犹歌又道:“其余的我无法断定,我只能告诉你,寂荼的确活着。” 玉银涯沉默须臾,忽地动了动手指,盘在他脖颈上的五毒蛇俯身下来,顺着方桌缓缓爬向亓官犹歌。 亓官犹歌面色一变,却又不敢妄动,只能任由那步步逼近的毒蛇攀上了右手。虽说冬日的棉袄颇为厚实,可让一条轻易便能置人死地的毒物附在身上还是让人不由得寒毛卓竖。 待那蛇爬上亓官犹歌的脖颈,玉银涯便又重重地问:“你方才所说当真属实?” 亓官犹歌只觉得脖上发凉,脊背也有如芒刺在背,但那一个“是”字,却铮铮有声。 玉银涯看向亓官犹歌的眸子,亓官犹歌也凛然地看了回去。 半晌,玉银涯才又打了个手势,那蛇便慢慢爬回了玉银涯腰间。 “我暂且信你一回。”玉银涯淡淡道。 “多谢。”亓官犹歌暗暗松了一口气。 “说吧,”玉银涯又恢复了那自由散漫的模样,“你今日特地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告诉我寂荼的去处。” 亓官犹歌笑了笑,“自然是有事想求。” “什么人?”大费周章找他这个红谷杀手,也不过就是为了杀人灭口这等事。 “只怕我说了,你不敢接手。”亓官犹歌弯起嘴角,言语间有些挑衅。 玉银涯笑得前仰后合,咧开的嘴里透着一股血腥,“这世上,还没有我玉银涯杀不了的人!” 亓官犹歌看着他猖獗如此,笑意更深。 回了赫王府,亓官犹歌立即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又命人将褪下的衣物全数烧毁。 “神人镇定,那人向来如此乖僻邪谬。”弥雾奉上茶水。 亓官犹歌连灌数口,才从那怪诞诡奇的男子和让人作呕的毒蛇阴影下缓神过来。 “疏雩。”亓官犹歌往上喊。 贺疏雩跳了下来,臂上却缠了一圈纱布。 “你也受伤了?”亓官犹歌有些惊诧,贺疏雩行动敏捷竟也没能躲过,看来杀手谷的人的确不容小觑。 “神人见笑。”贺疏雩脸上泛起些赧然与愤恨,“那人出手如电,属下全力闪避,却仍是给划伤了手。” “没事吧?其他人呢?”亓官犹歌关切地问。 “无碍,属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贺疏雩面色一沉,“可那人却是冲着属下等人的几处大穴而来,有四人没能避开,恐怕是得躺上几个月。” 亓官犹歌微微皱眉,“伤得这么重,还是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是。”贺疏雩点点头。 “你下去吧。”亓官犹歌挥手。 “是。”贺疏雩一抱拳,又消失无踪。 亓官犹歌在卧房中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世子呢?” 弥雾出去看了看,回禀道:“世子同乳母在耳房休息……不过……似乎哭了挺久。” 亓官犹歌一想起小杉儿那震天的哭声,额头便突突地疼,“让人将微雨带到堂中。” “是。”弥雾应了一声便又出了卧房。 亓官犹歌平缓了一下气息,便走到厅堂坐下。 两名侍卫将人押了上来,微雨垂着头,无力地跪了下去。 “微雨……”亓官犹歌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是。”微雨应道,声音里有些不稳。 “微雨,”亓官犹歌又直直地坐正,“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微雨伏下身,“奴婢私自换下丹药,有愧神人信任。” 亓官犹歌心下宽了些,只要这人肯认罪,往后全心全意为他办事,那留她下来还是成的。 “此事乃是奴婢一人所为,请神人莫要迁怒世子。”微雨又仰头急急地道,眼里满是恳求。 亓官犹歌面色一凛。 所以啊…… 便是为着这个……才留她不得! “微雨,你欺瞒于我,实在罪不可恕。”亓官犹歌摇头叹息“念在你曾救我一命,功过相抵,便只将你除籍逐出王府,你可有异议?” 微雨双唇一抖,颤声道:“多谢神人。” 亓官犹歌缓缓垂下眼,“收拾东西离开吧。” “是。”微雨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才起身回了房间收拾衣物准备离开。 “神人……”弥雾犹豫地喊了一声。 “何事?”亓官犹歌不悦地回道。 “小世子只认微雨一人……”弥雾语气里满是担忧,她实在怕了世子哭号的威力。 “无碍,”亓官犹歌顿了顿,又似乎是自我安慰一般道:“他一个孩子,过几日便忘干净了。” 弥雾张了张嘴,却仍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到一边。 微雨收拾好包袱,领了卖身契便离了王府。她方才给赫王府驱逐,往后再去大户人家找活儿恐怕就不太容易,幸而这些日子敛下了不少月钱,回去家中洗洗衣服做做农活,再找一个有担当的丈夫,往后的生计想必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只是……从此便没法再见世子了…… 其实她也明白神人为何如此愤恨,只是世子小小幼儿何其无辜,她不过……想护着他一些而已……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微雨还未来得及反应,肩上的包袱便给一精壮的汉子抢了过去。 微雨愣了一下,大喊一声“抢东西啊!”便拔腿追上。 前面倒是有人想帮忙挡住,可那汉子竟有些轻功,三两下跃上房顶便不见了踪影。 “姑娘,你没事吧?”身旁有人问道。 “没事。”微雨摇摇头,心里却着急得不行,她所有的银子都放在那包袱里,家又远在京畿之外,这……要她如何回去啊! ------------ 99 杜府小姐 夜色缓缓弥散,随之而来的是纷纷扬扬的小雪。 亓官犹歌在府里走了一圈回到隽夏殿,小杉儿仍是哭得嚎天动地。 “呜哇……呜哇……爸……爸……”小杉儿抓着翡云的衣襟,怎么哄也不见好。 “神人……”翡云欠了欠身,又抱着小杉儿轻轻摇晃。 “还在哭?”亓官犹歌烦心地皱眉。 翡云也颇为无奈,平时即使微雨不在,多哄哄也就成了,可这回小世子似乎是明白微雨去了就不再回来,哭得声嘶力竭也不肯停。 “来人!”亓官犹歌冲外喊了一声。 “神人。”仆役连忙进来。 “去找几个有经验的乳母过来。”亓官犹歌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太阳穴。 “是。”仆役应了一声,便快步退下。 亓官犹歌闭了闭眼,又叹气,“我再去外面走一会儿。” 翡云抱着仍是哭个没完的小杉儿躬了躬身,“恭送神人。” 微雨四处找过了仍是不见那壮汉的身影,只能自认倒霉地寻了个破庙休息。破庙虽破,但总比倒在雪地里的好。她现下身无分文,连买个火折子生火也没办法,只能裹紧了棉袄御寒。 哆哆嗦嗦地缩在草垛里,微雨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如今之计只能等明日天亮了去求求公子,公子心善定然会帮她,只不过今夜是逃不过冻一晚的命运了。 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微雨一怔,伸头往外看了看,便见两名女子缓缓走了过来。个矮的那个显然是主子,约莫十五六岁,披着价值不菲的狐裘。身旁撑伞的应当是婢女,脸上缠了几圈黑纱,除了眼睛便什么也瞧不着。 “哎呀,这雪下得可够久的了。”那主子进了破庙便将狐裘帽子掀了下来,面庞粉雕玉琢清秀可人,特别是一双睫毛浓密如扇,更衬得眼睛明亮璀璨。 微雨定睛一看,瞬间目瞪口呆。 那主子见她这副模样,脸上显出些不悦,“你瞧着我干嘛?” “啊,这位小姐请恕罪。”微雨站起欠了欠身,又偷偷瞄了一眼那主子——太像了,一张脸和神人起码有七八分相似,若非身形是个少女,恐怕一晃眼便会认错。 那主子上下打量微雨,便又寻了个干净的草堆坐了下来。 婢女将伞放在一边,掏了火折子点燃柴草。虽说火堆离微雨颇远,但看着那跳跃的火光,身上也似乎暖和了一些。 “哎,你。”那主子忽地喊。 “何事?”微雨抱着两膝问。 “冷就坐过来。”那主子使了个眼色。 微雨愣了愣,却没有动身。 “让你过来就过来。”那主子拧着眉,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微雨踌躇了一下,便走过去坐下,“多谢小姐。” 那主子笑得颇为傲慢,冲着婢女道:“青菀,我饿了。” 那名叫青菀的婢女点了点头,从包袱里拿出油纸包打开,一阵嫩葱和肉糜的香气便弥散开来。那主子拿过两个葱肉饼,顺手递了一个微雨道:“吃吧。” “这……民女要不得。”微雨推拒道。 “让你拿你就拿着。”那主子瞪了她一眼。 微雨无奈,只能躬了躬身道:“多谢小姐。” 她也的确饿了,接过热乎乎的葱肉饼便连咬了好几口。侧目偷偷看了一眼那主子,果然是越瞧越像,转过去一些,便是那蒙着黑纱的婢女。微雨眨了眨眼,这人从头到尾都未显出面容,连声音也不曾发过一句,着实让人好奇。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那主子拿着肉饼问。 “民女原打算归家,可半道给歹人抢了包袱,如今分文无有,只得暂且呆在着破庙中。”微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样啊……”那主子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微雨点了点头,又继续吃饼。 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照得几人的脸上都泛起红晕。 “看你这身不像平常人家的姑娘。”那主子忽然道。 “啊……”微雨眼里沉了一些,“民女本是大户人家的仆役,因以下犯上欺瞒主子,便被逐出府中。” “哦……”那主子顿了顿,又道:“你家主子也过分了些,竟放你一个女子独身在外。” “并非如此,是民女有罪,主子才驱民女出门。”微雨连忙解释,“若非包袱被抢,民女也不会呆在这破庙中。” 那主子咬着葱肉饼,眉眼间却有些不快。 “小姐又为何在此?”看她的模样应当是官家女子,怎么连个护卫也没有? “哦,我同青菀出门闲游赏雪,走得累了便来这庙中小憩。”那主子看向一边。 微雨点了点,便不再多问。 吃完葱肉饼,那主子擦了擦手,问道:“你今夜便在此处休息?” “嗯。”微雨微微低下头。 “如今夜色渐深,你一个女子单独在此怕是不太安全,”那主子想了想问:“你家在哪儿?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去。” “小姐太客气了,”微雨连连摆手,“民女家住京畿之外,走路回去得要好几日,实在不好麻烦小姐。” 那主子也皱眉,站起来道:“你到我府上住一夜吧。” 微雨也起身,“这……多谢小姐。” 三人走出破庙,那主子便带着微雨去了自家府中。 “小姐,”门子一见小主子过来,连忙凑上来道:“小姐您去哪儿啦,老爷到处找您呢。” “嗯,”那主子点了点头,吩咐门子道:“找人带她去客房。”说罢,便带着青菀去了别处。 门子找了婢女给微雨领路。 微雨跟着那婢女,还是问出了心中盘着的疑惑,“嗯……姑娘,请问你家小姐是……” 那婢女回头,似乎有些惊诧小姐自己带回来的人竟不晓得她的身份,“我家小姐乃是工部杜侍郎的养女。” “哦。”微雨左右看了看,那这儿应当就是杜侍郎的府邸了。 “到了,”婢女将微雨领到客房,躬了躬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是,奴婢名叫紫菀。” “紫菀?”微雨也躬了躬身,笑着问:“你同小姐身边的青菀是什么关系?” “她是家姐。”紫菀答得淡淡。 微雨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犹豫,“冒昧问一句……青菀姑娘为何总是蒙着黑纱?” “半年前府中走水,家姐为了救小姐被火烧伤,容貌尽毁,那之后便蒙着面纱免得吓着人。”紫菀叹息一声。 “竟是如此……”微雨也颇为感慨。 “姑娘歇息吧,奴婢这就去打水来。”紫菀欠了欠身。 “嗯……多谢。”平日都是她照顾主子,如今换人来照顾她,实在有些别扭。 紫菀微微一笑,便退了下去。 “爹。”杜小姐进了大堂。 “棠梨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啊?”杜侍郎心急地走了上来。 “出去走走。”杜棠梨不咸不淡地答。 杜侍郎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想见王公子便不见,何必偷跑出去呢?” 杜棠梨撅了撅嘴,看着一边不答话。 “棠梨啊……”杜侍郎喊了一声,脸上一片无奈,“你终归得嫁人,来提亲的人都门当户对,爹娘也是专挑德才兼备的给你,你为何就不肯好好看看?” 杜棠梨哼了一声,“反正女儿就是看不上。” “那你看得上谁倒是说啊,爹才好找人给你说媒。”杜侍郎急急道。 “女儿说了……爹当真给我说媒?”杜棠梨半信半疑地看着父亲。 “当真!”杜侍郎言之凿凿。 “那……”杜棠梨勾起嘴角,“女儿想嫁赫亲王。” 杜侍郎一愣,忙道:“爹晓得赫亲王对你有恩,可……” “高攀不上?”杜棠梨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爹不是说什么样的都替女儿说媒么?” “这……棠梨啊,你便是想要入宫都好说,可赫亲王……”杜侍郎又唉声叹气,这徵朝上下想将自家子弟送入赫亲王府的大小官员可不止一个两个,到如今除了过世的楚氏,便只有神人一个内主。赫亲王如此长情,可谓人尽皆知了。 “女儿不管,若是嫁不得赫亲王,女儿便孤独一生!”杜棠梨信誓旦旦地道。 “你……”杜侍郎气得大喊。 “爹爹若是无事,女儿便先行退下了。”杜棠梨欠了欠身,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杜侍郎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回了闺房关上门,杜棠梨仍是有些疑惑地问:“那女子当真是亓官犹歌的侍婢?” “是。”青菀应了一声,嗓音沙哑得颇为刺耳,说着又拿出一张纸道:“小姐请看,这是她在赫王府的卖身契。” 杜棠梨看了看,点头道:“还真是,其他的呢,找到什么没?” “奴婢查过了,没有可疑之处。”青菀将包袱拿了上来。 杜棠梨扒拉了几下,见里面只有一些衣物和银子,便也放弃了,“反正只要她留在这儿,我们总能找到亓官犹歌的破绽。” “是。”青菀应道。 “拿下去吧。”杜棠梨挥了挥手。 “是。”青菀将包袱系好,便拿了出去。 杜棠梨坐到铜镜之前,看着自己与亓官犹歌极其相似的脸,笑得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