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之妖女 ------------ 第一章 (1) 缘起 更新时间:2009-03-04 风起了。 沙漠中的风一起就扑天盖地的,似乎要将整片大地都卷到天上去。这座城依着孔雀河而建,东南方则是一个名为蒲昌海的大湖。正是这两处得天独厚的水源,给了这城灵魂,使来往于东西方的旅客可以在风尘仆仆的路上得以栖息片刻。 这城是沙漠中的明珠,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楼兰。 宫中的巫师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由水晶制成的占卜盘。盘子晶莹剔透,飘浮在一些鲜红的液体上。自盘子里,反映出天空的情形。 一片彤云之后,隐隐现出一个身着月白僧衣的女子的面容。那女子的容貌美丽逼人,端庄洁净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的身后亦时隐时现出莲花般的光芒。她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着,被狂风吹得有些散乱了。她似乎正在逃避着什么人的追踪,一边疾行,一边时时地向后张望。 一见到这个女子,巫师立刻用双手紧紧握住盛着液体容器的两只手柄,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名女子。但一阵狂风吹来,女子又隐入了云后。 巫师大急,喃喃地念着咒语,想要将云拨开。只是不知是他的咒语不灵,还是风太大了,无论他如何念诵,云却越来越浓,慢慢的,整个水晶占卜盘都被云影充满了。 巫师长长叹了口气,颓丧地坐倒在地上。他抬头望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难道以凡人之力真的无法窥见上天的隐衷吗? 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在地上坐了片刻,再次起身,继续契而不舍地施法。 彤云之外,九天之上。奔逃着的女子,心里充满了悲怆的情绪。她并不如同任何逃亡者一样焦虑不安,反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她知道她未必能逃得太远,但至少在他们赶到以前,将这东西找一个妥帖的地方藏起来。 她念头才一动,怀里就有一个焦躁不安的声音急声催促:“你到底想好了把我放在哪里吗?要是被他们找到我,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我本来还以为你有一些神通,想不到只会四处奔逃。”那声音尖细,像是由一个小孩子发出来的,说的话却十分无礼。 女子并不因为他的无礼而有一丝不悦,反而柔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她的声音也像是她的容貌一样,温婉动听,如同一汪泉水,涤尽俗世的尘埃。 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流水般地轻盈,一闪便消逝了,若是落在世人的眼中,必然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女子却心里一凛,已经追来了吗?他们的动作好快。 她一眼瞥见脚下的大湖,只见大湖之中雾霭纷纷而上,湖水清沏,却不能见底。围绕着大湖,则是万里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际。一条绿色的长河,如同碧绿带一般穿湖而过。 沙漠之中,为何会有如此灵秀之地?她心里暗暗思忖,这湖的气势不凡,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湖泊。 那金光来势更急,她来不及多想,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瓶。她默诵咒语,双手分开,那银瓶便凌空悬在她的面前。自她的指尖涌出纤细的光芒,如同蚕丝般将银瓶包裹起来。 银瓶里再次传出那尖细的叫声,这一次,它似乎很惊恐,“你干什么?快住手!” 女子柔声道:“你放心吧!光之结界不会伤害你,无论是神或者是妖都无法轻易打破这结界。你在里面很安全,就算再过千年,也不会受到外力的伤害。” “可是我自己也出不来了。我不要这个结界,放我出来。” “我不能放你出来,他们就要到了,我可能会死。若是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而且,我虽然带你出来了,若没有人看管着你,也不知你会闹出怎样的变故来……”女子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她到现在也不知,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也许她只是太任性了。 修炼已久,什么都能参得透放得下,唯独那一个情字。 结界已成,被光茧包着的银瓶便向着蒲昌海中落了下去。银瓶之中犹自传来那尖细的声音,“我不要!你骗了我!若是我能出来,一定不会放过你。我恨你……我恨你……” 银瓶落入湖水之中,慢慢沉入湖底。湖面上,银瓶坠落时所划破的雾气重新聚拢起来,银瓶本已十分微弱的光芒完全被水光雾气所吞噬,即便是神佛也难知道湖水中所隐藏着的秘密。 女子双手合什,低声道:“若你要恨,便恨我吧!我并非想永远囚禁你,光之结界有破解之法。我无法预知命运,但我却感觉到你会遇到能将你解救出来的有缘人。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得到你梦想中的一切。” “至于我……”她回头望向那倏然而至的金光,“也许这便是我的宿命。” 金光流动,是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少年僧人。僧人生得清秀,唇红齿白,目若秋水,只是一双斜飞入鬓的眉毛略显出几分英气来。 两人默然相对,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半晌,女子方才轻轻一笑:“到底还是你的神通最广大,最先追上来的果然是你。” 少年僧人是极谦和的人,若是平日,有人称赞他,他都必然会谦虚几句。但是今日,他却只觉得心烦意乱,连说几句客套话的心情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子笑笑,淡淡地道:“人说你神通第一,又说我是女尼之中神通第一的,若是你与我相比,谁更高强一些?” 少年微蹙起俊秀的双眉:“你想要与我比试?” 女子仍然清浅地笑,心里却知这笑有多艰难。“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生死相搏以外,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有,只要你把它交出来。” 女子的笑中露出几丝嘲讽之意,“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决定的事情几时改变过?” 少年叹道:“莲花色,你为何总是如此固执?你天生悟性奇高,义理神通都是一点就透。别人要修行成百上千年才能得的道行,你不过数月就可以领悟。为何只在这件事上就是想不开?” 名为莲花色的女子淡然一笑:“不必再说了,你我已经争论得太久了。我既然已经带它出来,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她伸出一双纤秀的玉手,肤色白得几近透明,十指尖尖,虽然不曾染了任何豆蔻,却自然带着五色光华。这光华虽然美丽,却是致命的武器。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十指上,若不是他,她不会开始修行生涯,也许此时早已经成了荒地里的枯骨。她是应该感激他的!最初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只是时间过去了,感激之情悄然改变了。她注视着他的眼神不再相同。这使她惊惶失措,身为一个修行之人,最早要断绝的,便是情欲。 她用力咬紧嘴唇,紧得几乎要流出血来。这情之一字,是会上瘾的,若是完全不曾动心也便罢了。这一动了心,便如同开始服食罂粟的果粒一般,只会越陷越深,再如何打坐练功,读经论道,都无法将自己拯救出来。 既然勘不破情关,不若就放弃修行,死在他的手里也好,至少这样,他会永远记得她。她虽然是纤细的女子,却比男人都固执得多,只要是决定的事情就会不管不顾地做下去,就算是为此伤透了心肠,失去了生命,也在所不惜。 主意一定,自她的指尖发出的光芒蓦然长长,如同五彩的触须四散张开,到了半空之中,又忽然收紧,迅疾如电,其利如针,向那少年射了过去。 少年不敢大意,虽然莲花色是他引入空门的,应该算是他的师妹。只是她进境神速,一日千里,神通直逼这些师兄。师兄们都不免咋舌,这女子到底是什么因缘,竟可以有这样的慧根。他看在眼里,虽然欣喜,却也觉得恐惶。若是她一直这样精进下去,总有一日会超过他。 ------------ 第一章 (2) 缘起 更新时间:2009-03-04 他并非是不能容人的人,因为胸怀宽广,才特别受到同辈们的推崇。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她会超过他,心里便无由地难受起来。这种难受,也是修行人的大忌。他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反而更多地鼓励她,指点她。但清宵独坐,心神却有些恍惚,不再纯净如水。 偶尔想起她如同莲花般的纤纤玉指,便不由地茫然。 五色莲针到了面前,少年自衣袖中取出武器,竟是一把由死人的白骨制成的骨剑。骨剑的手柄由骷髅制成,阴气森森。一个如此俊秀的少年,居然用这种武器。 那骨剑被少年握在手中,轻轻一挥,发出的竟是祥和的佛光。佛光到处,与莲针相撞,那莲针看似无形之物,却发出“叮叮”的声音。莲针被骨剑一撞就缩了回去,倒真的像是动物的触角了。 一交手之下,似乎少年占了上风。他却更加心惊,莲针虽然被它击退,但莲针里所含着的神力竟不在他之下。 两个人在湖上打斗,狂风便越来越猛烈。 湖面开始起了涟漪。 湖水幽深,溯流而下,渐入湖底。湖的最深之处,竟有一条暗河,自地底流了出来。暗河里栖息着一个妖兽。那兽长得似龙似蛇,头上有角,身后有翼,身下则长着五只脚。他本是混混沌沌地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似乎要睡到天荒地老。 湖水因狂风而开始掀起惊涛骇浪,他翻了个身,想要置之不理,只是那水的波涛却是越来越大。他在这湖里也不知住了多少年,还从来不曾遇到过如此大的风浪。 他被这风浪弄得心烦了,欠了欠身,向着湖面游了上去。 还没到湖面,他就被湖上的光芒刺得眼花缭乱。是什么光,如此耀眼?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是两个人在相斗。虽然是性命相搏,却又不带一丝烟火气,落在眼里,不过是两个神仙的舞蹈。 他大喜,是两个已经悟道的人。他在湖底那么多年,除了吃便是睡,从来没有刻意去寻找仙缘,想不到竟有两个悟道的人送到眼前来。他想也不想,从湖里游了出来,向着那少年的身后飞去,张大嘴巴就想将少年吞入肚中。 少年心神恍惚,越是打便越是感觉到悲伤。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刻骨铭心的哀伤的。许是太心烦意乱,他竟连身后的杀机都没有感觉到。 莲花色却清楚地看见了陡然现身的妖兽。 那兽飞行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便到了少年身后,而少年却仍然恍若不觉。她大急,不由地使出了全身的神通。手中的莲针汇聚在一起,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少年身后疾射。 一瞬间,灵力四溢。少年一惊,如梦初醒。他是被这灵力惊醒的,只见莲针正向着自己疾射,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骨剑挥了出去,同样使上了全部的灵力。 骨剑匹练般的光芒划破莲针的五色霞光,自莲花色的身上一掠而过。那光是慈悲的,轻灵的,就算是杀人的时候,也满怀悲伤和无奈。莲花色的脸色一白,便自云端落了下去。与此同时,少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声。他回头,看见妖兽被莲针击中的身躯也正在落入湖中。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向下飞去,接住莲花色正在堕落的身躯。那纤细的躯体一落入手中,他的心便不由地一阵刺痛,她已经寒冷如冰。他知道她是活不下去了。 骨剑是来自地狱的白骨所制,可以轻易地夺去人的生命和灵魂,再加上他的被称为第一的神通。他咬牙,抱着她落了下来,坐在湖畔的沙地上。 她看着他,无奈地笑笑,轻声道:“这样很好,你我都不会有遗憾。” 都不会有遗憾吗?他却知道并非如此。他紧握着双拳,努力压制着自己大声狂喊的冲动。他只是柔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她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向如此,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和隐忍的。若是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总是漫不经心。只是她却自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泪光。他流泪了…… 她的心便锐锐地痛了起来,流泪对于普通人来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修行的人来说,却是一种信念的崩溃。 她抬起手,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泪痕,但手才举到半空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她轻声道:“忘记我。记住,你是十大弟子之一,绝不可以为了一个女子坏了修行。忘记我吧!” 她曾想以自己的死使他永远记住她,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她却想让他忘记她。也许,也许这便是修行之人一心想要斩断的情爱吧! 思绪慢慢飘远,她似看到自己在尘世的生命,那艰难的生命,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一切都已经远去,不留任何痕迹。 记忆最深的地方,有人在呼唤着她:“妈妈,你为什么要和我争?你是我的妈妈,让给我吧!把这一切都让给我吧!” 忽然碎开了,整个世界…… 舍利弗是第二个赶到的人。 他看见目犍连的时候大吃一惊。他只是晚到了一会儿,目犍连就似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在此之前,他还是一头黑发。 目犍连盘膝坐着,面对着莲花色苍白的躯体。脸上神情不喜不悲,却似戴着一个面具。 他摸了摸她的手腕,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生气。她死了,而且是死在目犍连的骷髅剑下。 他拍了拍目犍连的肩头,“师弟,这可能就是因缘吧!” 目犍连淡淡地道:“师兄,原来我什么都没有参透。” 他想要劝慰他几句,自己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怔怔地发了半晌呆,才道:“师弟,也许师傅可以解除你的疑惑。” 目犍连摇了摇头,喃喃低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师傅说过,自度方能度人,真正能帮助我的,只有我自己罢了。” 他忽然起身,抱起莲花色的尸体,“师兄,我决定不回去了。” 舍利弗一惊,“你要去哪里?” 目犍连笑了笑:“我要去找能将师妹救活的方法,我有个疑惑一直无法解除。我如此伤心,是因为错手杀死了师妹,还是我其实是爱上了她。我想要知道我伤心的理由。只有师妹活回来,我才能重归平静。” 舍利弗迟疑了片刻,“这样也好。师傅那里,我会替你交待。但是记住,你是修行的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目犍连笑笑,目光怜惜地落在莲花色苍白的脸上,“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请你告诉师傅,只要我心中疑惑一解决,我会立刻回来。” 那妖兽被莲针击中,渺渺茫茫地落了下去,一直落到湖水的深处。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任由水流自他的身上拂过。 水是母亲,是他休养生息的地方。 他混混沌沌,情根未开,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别的兽不同。只是盲目地活下去,盲目地接受着造化一切合理或者不合理的安排。 他偶尔吃人,虽然觉得人的味道不错,却也并不贪得无厌。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吃湖里生长着的鱼虾,因为那就在嘴边,吃起来很是方便。 ------------ 第一章 (3) 缘起 更新时间:2009-03-05 那两个修行的人完全是个意外,只是因为他们太吵闹,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才让他又动了吃人的念头。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仅没有吃到人,可能还会因此而丧命。 他倒也不觉得害怕,反而他的生命一直是浑浑噩噩,本来也不知道到底为何而存在的。他想他大概就要死了。 他翻了个身,忽然看见湖底一个光闪闪的东西。那光来得蹊跷,这湖如此幽深,湖底除了偶尔能看见的磷光外,便只有一些鱼类发出的光芒了。 他慢慢地向着那发光的地方爬了过去。他可从来不曾如此衰弱,这段距离虽然不过几丈,他却用了数个时辰来完成。 总算到了那个发光的地方,仔细看时,湖底的泥沙之中,半掩半埋着一个小小的银瓶,在距银瓶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朵五色的莲花。他拿起银瓶,立刻便听见从银瓶传来尖细的叫声:“是谁?是谁在外面?” 他吓了一跳,连忙将银瓶远远地抛了出去。他还保留着兽的本性,对于未知的东西充满了恐惧。 那银瓶虽然被抛了出去,瓶中的叫声却没有结束。瓶里的东西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十分的愤怒,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该死的女人,是不是你在外面?快点放我出去。” 他呆呆地看了会儿银瓶,目光落在那朵莲花上。从莲花上传出的气息与刚才伤他的女子如出一辄。是那个女子的内丹吗? 有许多事情,他都是无师自通的。虽然从来没有刻意修行,却莫名其妙地走上了修行之路。他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拾了那朵五色莲花。莲花的光芒明灭不定,他觉得有些恐惧,却又下意识地感觉到,只要吃了这朵莲花,他就会好起来。他本就是兽,做事情又怎会去考虑后果,求生乃是动物的本能。 他终于还是将那朵莲花放入口中。来不及咀嚼,莲花如同某种液体所制入口即化,流入他的体内。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同了。 他抬起头,本是阴暗的水底变得明亮起来。目光轻易地穿透水波到达湖面。远远近近的天空是从不曾见过的湛蓝,白云轻灵而秀美,连黄沙都不再似原来的一成不变,而暗含生机。 他看见沙石之中时而逃窜的蝎子,两条毒蛇在石底互相凝视,几只蚂蚁匆匆忙忙地奔走,背上负着比自己的身体重得多的食物。 他的身体不再沉重,轻盈如水。他自蒲昌海中游了出去,只觉得自己一切如常。不仅如常,比受伤以前还多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让他觉得即新奇又恐惧。 他看见远处渔人的身影,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长长的身子,似蛇似龙,连他自己都说不上他是什么东西。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身躯生出厌恶的感情。 他开始艳羡人类的生命。 他自水中一跃而出,岸边的渔人吓得落荒而逃。他知道是自己的样子吓坏了他们。他开始冥思苦想,他也想得到一个人类的身躯。这样想了半晌,他的身子就开始改变了。 他欣喜若狂地看着自己的倒影。身后的翅膀渐渐消失了,变成人的手臂。长长的尾巴从中裂开,慢慢成了人腿的形状。他的头也改变了,头上的犄角开始软化,成了头发。双眼渐小,眼上生出眉毛。 他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少年男人。 他还没有美丑的概念,也不知自己是俊还是丑。但他自己却觉得很满意,至少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是龙是蛇都不知道的东西。 他光着身子,踽踽独行。几个手持钉钯的农人自他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吵吵嚷嚷,“妖怪在哪里?” “在湖里,就在湖中间。” 他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打算去消灭他的,而这几个农人一看见他,也都停下脚步,露出古怪的神情。 “你这个汉子,怎么不穿衣服就到处乱跑?” “你不觉得羞耻吗?就算你不曾读过书,但连这么一点礼仪都不懂得?”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人是要穿衣服,在他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可从来不曾穿过什么衣服。他有些羞赧,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我没衣服。” 众农人哂笑了起来,“兀你那汉子,那么大的人,怎么会连衣服都没有?” 他头垂得更低,“我从来没有衣服。” 众农人便笑得更加快乐,议论纷纷,“看这少年生得倒是清秀,想不到却是个傻子。” “也真够可怜的,那么俊的人,赤身裸体在外面走。” “我们都是皈依了佛陀的人,平日里布施行善都做得多了,不如一起给他凑套衣服吧!” 农人们混忘记自己是来杀妖的,莫名其妙就动了怜悯之心。于是便这个解下一条裤子,那个脱下一件衫子,七手八脚地为他穿上。 “少年,我们自己都是穷苦人家,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快点回家去吧!切莫再到处乱跑。” 他连连点头,还不知晓道谢。 那几个农人转身离去,其中一个人回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人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看着农人的身影消失在湖边的村落中,开始思考自己的名字。看来人是需要一个名字的。他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他看着身后的湖,看看天,又看看黄沙。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又开始陌生。他想他就叫水天沙吧! 水天沙! 他再次觉得欣喜,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看见不远处的城,不由地蠢蠢欲动。那城里有更多的人,更锦绣的生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想与人接近,融入到人的生活里。或者是过去的岁月过于寂寞,虽然他从来都不曾感觉到寂寞。但现在,他如同开了七窍,什么都不同了。 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吃了睡,睡了吃,那只是兽的日子,他不再是兽,他是一个……人。 他是一个人了。 他仰天大笑,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他向着城狂奔而去,如此急切,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在召唤他。只要到了城里,他就可以真的过上人的生活。 他越跑越快,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身影落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一道可疑的光影。 于是很快便到了城中。他蓦然止住脚步,身边几个行人吃惊地看着他,都不知他是如何凭空出现的。 他对着他们善意地笑笑,于是那几个行人便也笑了笑,分头走去。心里仍然在疑惑,明明没有人,一下子就多出一个人来。 他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听着人们的片言只语。他对着每个人微笑,只感觉到满腔的喜悦。原来人的生活是如此快乐的。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街上的人慢慢地少了,人们都开始回家了。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知识,人是要有家的。可是他却没有。 他也许是有家的,在蒲昌海最深的水底。但那个家里除了他外,只有一些鱼虾。他与鱼虾是不同的,那只是一些没有思想的低等生灵。他是有思想的,而且他现在是一个人了。 ------------ 第一章 (4) 缘起 更新时间:2009-03-05 人就要人的家,要有妻子,儿女。 妻子……儿女……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念头是从哪里来的,就那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站在越来越黑暗的街道上发了半晌呆,若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就必须要有妻子儿女。 他听见从旁边的房子里发出男女交欢的声音。他感觉到好奇,就走过去向里张望。 一男一女两个人赤身裸体地相抱,下体紧密相接,女子时时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声音。他看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私处。他想,他也可以这样做。 然后他便离开那家,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忽然看见前面的月光下,一个女子正在自街口的井中提水。 她似乎提得很吃力,桶摇到一半又垂了下去。女子叹了口气,用手捶着自己的腰脊,似乎是工作了整日,十分疲惫。 他便走过去,轻而易举地将桶提了出来。 女子连忙道谢,想要接过水桶。他摇了摇头,用手提着桶,“你家在哪里?我送过去。” 女子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敞开的院门,“就在那里面。” 他提着水向那院子走过去,走进院门,立刻便感觉到,除了那个女子,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居住了。 他放下水桶,女子千恩万谢。他却并不走,说道:“以后我留下来吧!” 女子一怔,“你说什么?” 他说:“以后我留下来,这里就是我的家,你是我的妻子。” 女子的脸有些白了,她悄悄地后退了几步,“我有丈夫的,我丈夫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 他想了想,不知道女子有没有丈夫与他有什么关系。他继续道:“我留下来,这里就是我的家,你是我的妻子。” 女子咬着嘴唇,转身要向外跑。他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拉住了她,然后便解她的衣襟。女子用力挣扎,想要推开他,只是在他的面前,她的那点力气根本不值一提。 他轻而易举便剥光了她的衣服,提着女子进了房,将房门关上。他把女子的尖叫误以为是欢悦的表现,依照自己刚才所见,进入她的身体。 由始至终,女子都在痛哭咒骂。等到一切结束后,他觉得神清气爽。他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天亮。 目光落在他的眼皮上时,他终于从无梦的睡眠中醒了过来。一双悬在空中的脚立刻便映入他的眼帘。 他呆了呆,目光顺着那脚向上望过去。他很快就看见一张扭曲变形的脸。那脸是被一条布带系着,挂在梁下的。他只觉得一阵恶心,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这个女子不过是几个时辰以前还被他压在身下,让他平生第一次得到了欢愉。 他怔怔地看了那脸半晌,为什么要死呢? 他冥思苦想,渐渐地感觉到,也许是因为他的原因。是因为夜里的交欢吗? 在他看来那是理所当然的,他想要一个家,他看见了这个女人,所以他就认为这个女人可以成为他的妻子,这间房子可以成为他的家。 但是她却死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立刻逃一般地离开了那间房子,那个小院。他觉得迷惑不安,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想要一个妻子。为何那个女人会自杀? 他站在路口东张西望,不知自己应该去何处。 一队人马自皇宫的方向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卫兵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他听见路边的人们议论纷纷:“是王后。” “王后又去进香了,可真是虔诚啊!” 一辆马车从他的身前经过。车由四匹白色的俊马拉着,是紫檀木做的,车厢上雕满了莲花。莲花一落入他的眼里,他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车窗的帘子被轻轻地掀了起来,一个女子自窗内向外瞥了一眼。 于是他便与那女子照了个面。 他只觉得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在那个瞬间崩溃了。他初为人类的大脑开始变得混沌一片,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使他怅然若失。 那女子生得很美,且清。一张白生生的脸,光洁细腻,一点都不像是沙漠中的女子。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插着两只金钗。 女子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自他身上掠过,街上的行人很多,他看见了她,她却全没有看见他。 车子仍然向前行,他远远地跟在车后,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随着那个女子去了。 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对于人的定义,所谓人应该有家,有妻子儿女是没有错的。但并不应该随随便便找一个女人,就像他昨天晚上所做的事情便是大错特错了。 所谓的妻子,应该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吧! 王后进去礼佛,他便站在寺外等待。王后回宫,他便跟在马车之后。一直到了宫门口,马车进了宫,他被拦在外面。卫兵仍然是不客气地推着他,“这里是皇宫,你这个乡下汉子没有长眼睛吗?还想往里走,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目光只追着王后的车骑。眼见着那车越行越远,转了个弯便不见了。更多的人过来推搡着他,想要将他拉离皇宫大门。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被王后带走了,竟悲伤莫名。而那些过来推搡他的人将他本已经在压抑的兽性重新激励了起来。 他忽然腾空而起,向着皇宫中王后消失的方向飞去。 本来在推他的卫兵都吃了一惊,纷纷逃窜。这个看似清秀的乡下少年,竟是一个妖怪。 风云起了,宫人们忙不迭地走避。他什么都顾不上,一眼便看见那辆马车。王后正自车上走下来,一只纤纤的玉手搭在一名宫女的肩头。 他从空而降,一把抱起王后,迅雷不及掩耳,绝尘而去。待到他飞走了,那宫女才惊觉王后已经被人劫持,她的惊呼声陡然响起:“来人啊!快来人啊!妖怪抓走了王后娘娘。” 他在天空之中飞行,王后被他抱着。他低下头,就可以看见王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他想王后应该大声尖叫才对,因为那些看到他飞起来的人们都在尖叫。可是王后却没有,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被王后看得有些窘迫,这也是一种新的情绪。莫名其妙的,他的脸竟红了。 他说:“你在看什么?” 王后冷冰冰地回答:“你这个妖怪,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说:“我不是妖怪,我叫水天沙。” 其实他也不知道妖怪是什么东西,反正人人在提到妖怪这个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即怕又恨,他想妖怪一定不是好东西。 王后却很固执:“你不是妖怪怎么会在天上飞?人怎么可能在天上飞?” 他耐心地解释:“我现在是人。” 王后不由哂笑:“我知道你变化成了人形,但你还是一个妖怪。” 他呆了呆,继续耐心地与王后争辩:“我是人,和你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你会飞,我不会。” “我只是一个会飞的人。”他想了想,加上一句:“你是一个不会飞的人。” 王后有些愕然,他明明是一个妖怪,为何那么固执地说自己是人?而且她竟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纯真。如此纯真,未经尘世玷污,好像是一块璞玉。虽然他是妖怪,却让人恨不起来。 妖怪说:“我叫水天沙,你叫什么名字?” 王后迟疑了一下,竟然下意识地回答:“我叫安千碧。” ------------ 第二章 (1) 千碧 更新时间:2009-03-06 第二章千碧 无论从哪方面看,安千碧都是一个大家闺秀。 她生得美丽,却不俗艳,端庄的面颊上,五官都是大气且匀称的。她的身材也并非十分纤细,算得上是纤脓有度,不至于瘦得被风一吹就要倒下去。她的举止言谈更是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堪称是女子中的典范。 她是从小就被选定做王后的人,也绝对没有辜负王后这个称谓。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并非如同表面看起来那样端庄贤淑。在她的心里,也同样渴望着自由自在地生活。 王很宠爱她,但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除了她外,王还有一个妃子,名为影妃。 影妃来自于西边的国度,生得金发碧眼,高高瘦瘦。两个女子间,表面上颇为友善,私下里也会有一些争风吃醋。不过相对于别的宫廷,这个宫算是简单的了。 王并非是好色成性的人,对待身边的两个女子也能够持平,不存在太过于亲近谁,冷落谁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也许安千碧一辈子就在宫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王后,一直到生命的尽头。无惊无险,偶尔也有一些宫斗,生下几个小孩,其中一个男孩或者会做太子。 只可惜,人的命运经常不由自己做主。事到临头的时候,想逃也逃不掉。 比如说……现在。 水天沙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兽的本性,在奔逃之时,难免向着家的方向奔去。于是他下意识地带着安千碧到了蒲昌海边。 从天上落下来,他才想起,安千碧应该是不能在水下生存的。人都不能在水下生存,他吃过的人,一到了水下就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骨肉。 不过没关系,湖边有小村落,村落里有屋舍。他拉着安千碧向村落中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她。她走得很不情愿,手臂被拉得直直的,好像是被他拖着向前走一样。 到了村子里,他看中了最大的一间屋舍。他便向着那屋舍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推开院门。 院子里有两个男人正在晾晒渔网,蓦然见到他走进去,手里还拉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子,都不由地吃了一惊。 一名男子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经允许就闯到别人家里来了。” 他普通地指了指屋舍,“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这青年人莫非是个疯子?哪里有冲到别人的家里说是自己家的道理?除非他是个强盗。 一想到“强盗”二字,两个男子立刻随手抄起了倚在门边的铁锹。他们都是渔民出身,仗着身上有几分力气,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水天沙却恍若未见,仍然拉着安千碧向屋子里走去。 两个男子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大喊一声,伦起铁锹便向着水天沙当头打来。铁锹一直到了水天沙的面前,他才伸出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在铁锹上弹了弹。两个精壮的汉子被他轻轻一弹,立刻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手中的铁锹也变了形。 两人呻吟了半晌,才勉强爬了起来。 此时屋中的妇人也听到了声响,急匆匆地跑出来。她们一见自己的男人被人打得摔倒在地,连忙过去将他们搀扶起来。 那两个汉子坐着喘了半天气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水天沙指了指自己,大声回答:“我叫水天沙。”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总是带着莫名的自豪,有名字的兽,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多见吧!不过他已经不是兽了,他是人。 他又指了指面前的屋舍:“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妇人们号陶大哭:“你是强盗吗?这明明是我们的家,若是做了你的家,我们住到哪里去?” 水天沙想了想,“你们也住下来吧!我们住在一起。” 汉子和妇人们面面相觑,他到底是强盗还是疯子。 安千碧轻声开口,“你们还是走吧!先到村子里其他的人家去借宿。他是个妖怪,谁也不知他会做什么。若是留下来,万一他的兽性发作,只怕会杀了你们。” 妖怪! 那几个人打了个冷战,想起村里传闻,湖中住着一个妖怪。强盗也许还有抗争的可能必一,但如果对方是妖怪…… 妇人们立刻回到屋内,抱着自己的孩子出来。也不管男人愿不愿意,拉着他们就离开了家门。 于是,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水天沙和安千碧。他看看安千碧,又看看身后的房屋,露出一抹对于人类来说过于纯真的笑容:“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安千碧嘟囔了一句:“都是抢来的。” 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水天沙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并不认为抢来的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他觉得很开心,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家和妻子。 但他却不敢碰安千碧,因为上一次的记忆。他担心安千碧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把自己挂在房梁上。 两人默然相对,一个是妖,一个是王后。妖并不知道怎么与女子相处,他直觉地感觉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但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后则在心里思忖这妖会如何对待她,被妖怪抢走的王后还不曾听说过,也不知她是太幸运了还是太不幸了。贞洁是保不住了吧! 她偷眼看了看那妖,妖怔怔地坐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她连忙垂下头。其实这妖生得真不差,眉清目秀的。但妖的皮囊都是假的,也不知他的原形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是很恐怖恶心的野兽。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有些害怕,千万莫要露出原形才好。 她想到妖说过的话,这妖似乎还不太通晓世情。她决定逃走,王应该已经在四处寻她,只是未必会知道她在何处。妖飞走的时候实在太快,宫人们应该只能知道一个大体的方向。 她叫他的名字:“水天沙。” 他连忙回答:“是。” 她忍不住好笑,难道他以为是她的侍卫不成,居然回答“是”。她道:“我饿了,你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她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忘记了对方是个妖。 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安千碧是他喜欢的女子,而且现在是他的妻子了。既然是他的妻子,他就应该喂养她。湖里的公鱼都是这样喂养母鱼的。 他答应着:“好,我马上就去。”急忙跑出小院。 一出了院子他才想起来,应该找什么给她吃呢?他想找其他的人问一问,却惊奇地发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不久以前明明还有许多人在,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在村子里走了几圈,真的一个人都不见了。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些人类真是古怪。他也懒得多想,想到人既然去打鱼,必然是吃鱼的。抓几条鱼来给安千碧吃,一定不会有错。 ------------ 第二章 (2) 千碧 更新时间:2009-03-08 安千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暗想,这真是一个单纯的妖怪,难道他就不怕她逃走吗? 她走出院子,看见整个村子的人都逃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苦笑,人们逃亡的本事可真高强,无声无息的,不过是片刻功夫,就都逃走了。 她本想找几个人到城里去报信,现在连报信的人都没了。 不过没关系,她可不是柔弱的女子。安家的女子虽然是大家闺秀,但也是从小就习练过骑射的。她的武功算不上高强,普通的一两个男人也近不了她的身。不过是从村子走回城里,路不算远,她完全能办得到。 她才走到村口,就见水天沙提着几尾鱼跑了回来。她呆了呆,明明看见他向着湖边跑去,猜测他是去抓鱼了,至少应该抓上小半个时辰吧!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抓了几条鱼回来? 她可不知道他是水中的生灵,如同抓鱼这样的事情不过是把手伸到水里,一抓便是一条。 他看见她站在村口,却以为她是出来迎接他,立刻露出笑容:“我已经抓到鱼了。我们回去吃鱼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家”中奔去。她哭笑不得,明明是妖,却又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回到“家”里,他拿起鱼就吃,也不管鱼身上还有鳞片,且还活蹦乱跳。安千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把一只挣扎着的活鱼放到口中,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囫囵吞鱼地吃掉一条鱼,很殷勤地将另一条鱼送到安千碧面前:“你吃啊!”他说。 安千碧连忙跳开,大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吃鱼。” 妖有些错愕,看看手里的鱼,不明白有什么不妥。他一向是这样吃鱼的。 安千碧叹了口气,循循善诱,“你现在是人了,人就要有人的规矩。人吃鱼是要先煮熟的。煮熟你懂不懂?” 妖摇了摇头。 其实安千碧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煮菜,她见过的鱼无非两种。一种是皇宫池塘里的活鱼,等着她喂食,另一种就是盘子里烧好的鱼。 总是要有个灶台,有口锅吧!她四周环顾了一下,旁边的一间小房子,堆了柴火,像是厨房。她走进去,果然有个炉灶。 妖好奇地跟在她身后,吃鱼便吃吧!怎么还有那么许多讲究。 安千碧用木柴拨开炉灰,便有几点火苗窜了出来。妖大惊失色,在湖底,他从来没有见过火焰。他被这火苗吓着了,一连后退了几步,不由自主地现出原形。 安千碧听到身后的异动,转头去看。只见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巨兽,背后生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立在庭院之中。她陡然见到妖的原形,不由地尖叫了一声,同样被他吓着了。 两个生灵,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那妖才慢慢地变成人的形状,不敢再靠近厨房。安千碧惊魂卜定,心念一动,原来这妖如此怕火。 妖的心里有些哀伤,她惊恐的眼神竟让他的心隐隐疼痛。虽然他自称是个人,但妖兽的样子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想她毕竟是怕他的。 他闷闷地坐在庭院里,抬头看着天空。天还是那天,云也还是那云,但这一切落在他的眼中,竟有些黯然失色了。 与此同时,在楼兰的皇宫中,尉子期正在大发雷霆。他是楼兰的王,王后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妖怪劫走。这不仅仅是一个人被劫的事情,这简直就是在向他的王权挑战。 王后是整个楼兰国女子的表率,被妖怪劫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如同是有人在他的皇冠上拉了一坨屎,让他觉得又是恶心又是郁闷。 巫师安贪狼走进皇宫之时,看见王正在长篇大论地教训着他的徒弟们。他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直到王说到:“我养着你们干什么?每年的开销都足够我再养一支军队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王无休止地抱怨。他知道王表面上是在说他的徒弟,其实是在说他。不过因为他身为皇室大祭司的崇高地位,王不能够直接指责他罢了。 尉子期似乎才看见他,挥了挥手,“坐吧!” 他却没有坐,躬身施了一礼:“大王,王后的事微臣已经知晓了。” “知道就好!为什么会有妖怪来劫走王后?这简直就是笑话,让某个楼兰的人民都在嘲笑我。不仅是楼兰的人民,还有那些东西方的商人,他们也必然都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有关国体,我的妻子居然会被妖怪劫走,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我的臣民?” “是,微臣已经从红盆里看见那妖的影子,他是向着蒲昌海去了。” 他口中说着王后的事情,心里却想着那天所看见天空之中的情形。云总是挡着他的视线,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法力还不够高强的原因。但隐约中,他似乎看见那个女子把什么东西抛到了蒲昌海中。 一个妖怪无关紧要,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妖怪罢了。那个女子却不同一般。 那女子身上所带的霞光,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悟道的佛弟子。天人皆在尘世之外,身为一个巫师,能够遇到天人的机会微乎其微。若是能得到天人之力,他也许能够在有生之年完成自己的心愿。 皇后虽然是他的亲戚,他却并不是特别关心。蒲昌海是个大湖,深不可测。湖底暗流汹涌,乱石嶙峋,只是以他个人的力量,只怕是找不到那样东西的。而且他不想大张旗鼓地找寻,他不想让楼兰王对他有一点怀疑。但若是借着寻找王后的机会,用楼兰王的卫兵们去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而且还能掩人耳目。 他主意已定,正好借着楼兰王对于此事深觉羞耻的心理,无论是什么样的要求都不会拒绝他。他道:“请王将兵权暂时交给微臣,那妖怪不是普通的妖物,连微臣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收服他,必须要王全部的士兵去协助臣。” 尉子期微微一怔,楼兰的兵权完全由楼兰王自己掌握。只因四周强敌环伺,内政也不太平。汉人们对于西域的国度居心叵测,虎视眈眈,虽然不曾大兵压境,却也总是派些政党间细来兴风作浪。匈奴人也不遑多让,因比汉人离得近的原因,索性连立谁为王都要直接干涉。一个不称意,就会派兵来袭。且邻近还有且末、精绝、于阗、车师、焉耆等国,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也为了能够更加直接地指挥军队对抗这些强敌,历代的楼兰王都深谙一个道理,兵权必须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迟疑着问:“要全部的士兵吗?” “那当然,这回我们面对的是妖怪,可不是普通的强盗。”安贪狼淡淡地说。他知道尉子期会答应他,他深知尉子期的个性,对于他来说,什么都可以容忍,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丢面子。而且,他也知道尉子期对安千碧颇有感情,算得上是很喜爱她吧! “大王还不相信微臣吗?”他又加了一句,“微臣的命根子还捏在大王的手里,微臣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大王。” 尉子期本已经有意答应,见他这样说,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虎符来。这是学习汉人的,只有虎符相合,才能调动兵马。 安贪狼接过虎符,又欠了欠身,“臣这就去迎救王后娘娘,请大王静候佳言吧!” 他压抑着心头的喜悦,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找不到那样东西就故意拖延,决不能轻易地救出王后。他可不在乎王后在妖怪的手中会有什么危险,妖怪劫走女人,无非是贪恋女色罢了。就算王后已非清白之躯,大王也不敢休妻另娶。 ------------ 第二章 (3) 千碧 更新时间:2009-03-09 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那妖怪不杀王后,王后活着回来,一切还不是如故? 出发以前,他特意将军中善游的士兵编在一起,这样可以方便行事。对士兵们说的是去打妖怪,大多数的士兵们早便知道王后被妖怪劫走了。 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蒲昌海而去。路上遇到仓皇逃窜的村民,从他们的口中知道,妖怪将王后劫持到村子里去了。 与此同时,安千碧正在看着盘子里一半已经烧焦,另一半还是生的,尤带着鱼鳞的鱼儿发呆。水天沙坐在她对面,同样盯着盘子里那条希奇古怪的鱼。他觉得人类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条很好的鱼,为什么要把它弄成一半是黑色的? 他抬头看看安千碧,见安千碧皱着眉头,满脸皆是忿忿不平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还不吃?”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安千碧便不由地火大,“这怎么吃?这样的鱼怎么吃?” 水天沙吓得连忙闭嘴,心里暗想明明是她说要煮熟了吃,为何煮熟了她又说不能吃?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千碧是真的觉得饿了。天就要黑了,她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都怪这个该死的妖怪。 她恶狠狠地瞪了水天沙一眼。见水天沙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她便不由地有些好笑起来。 这个该死的妖真的什么都不懂吗?她索性再提出要求:“你去给我找点果子来吃。” 水天沙立刻答应,转身向外奔去。安千碧看着他跑远,心里暗忖,渔村的周围都没有果树,若要找果子,只怕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若趋着他离开的时候逃跑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不再迟疑,立刻从院子里奔了出去,一路向着楼兰城的方向狂奔。 从渔村到楼兰城之间,是一条颇为荒凉的道路。此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天色由浅蓝变成了深蓝,再变成蓝黑。半轮弯月挂在天边,几颗疏星闪烁着清凉的光辉。 月下的沙漠,沉寂而疏远,看似近在咫尺的城又似远在天边。安千碧的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她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夜晚的沙漠。原来夜间的沙漠是这样的,这样哀伤无助,渺若隔世。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忙回首。 水天沙手中捧着几只果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苦笑,怎么样都无法摆脱他吗? 他问:“你要去哪里?” 她眨眨眼睛,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吗?她却回答:“我出来散步。” 看着他莫名其妙的神情,她又补了一句:“散步懂不懂?就是四处走走。” 他便大喜:“我也喜欢四处走,我陪着你走吧!” 她翻了翻白眼,无力地坐倒。伸出手来:“果子给我。” 他连忙想果子递给她,想了一想,又学着人类的样子用衣袖擦了擦。安千碧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肮脏的衣袖,不擦还好,越擦越脏。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了许多了,这个该死的妖怪折腾得她精疲力竭。更可气的是,她想逃跑的念头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就算她逃走了又怎么样?他想抓她,照样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到皇宫,然后再轻而易举地将她带走。 想明白这件事,逃跑的念头就被打消了。这回她心里所想的则是,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一劳永逸?除非杀死这个妖怪。 心里一生出杀机,她便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那妖正虔诚地看着她,如同看着心里最崇敬的女神。妖生就一双纯真的双眸,让她有些不忍。 她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安千碧,你到底在心软些什么?他看起来再无辜也是一只妖,难道你忘记他现出原形的样子吗?” 一想到妖兽的原形,她的心立刻就坚硬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只妖活着荼毒生灵,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并不知安贪狼的军队已经离开了皇城,心中只是想着如何能使妖离城市越远越好。 她便道:“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去?”水天沙有些不敢肯定。 安千碧对着他微微一笑:“回家去啊!”她随口说出来的话,落在水天沙的耳中,却是无比受用的。他想,她也把那里当成是家了。 两人缓缓向着蒲昌海走去。 深蓝的天宇,一颗流星倏然而逝。安千碧有一刻迟疑,她看着那星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幼年之时,族中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说过的话。 “千碧,有一天,你会在流星下看见你命中注定的男子。到那个时候,你的命运才是真的开始了。” 在流星下看见命中注定的男子……这预言遗忘已久,当时只当做是笑谈,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 因为他的迟疑而走到前面去的水天沙正好回首,“走啊!”他说。 安千碧打了个冷战,心中暗忖,“不会是他吧?”她用力甩了甩头,暗暗安慰自己,老婆婆并非是巫师,也许只是信口胡言。 蒲昌海离楼兰城并不算太远,大军一路走来,只用了几个时辰便到了。 只是夜色已十分深沉,虽然沙漠中的星月比别的地方要明亮许多,但夜晚就是夜晚,上天制造出夜晚,似乎就是为了让人沉睡的。 这支军队算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虽然夜已经深了,将士们的精神却都还很好。 月下的蒲昌海浩浩荡荡,深蓝的水波温柔地起伏着。这海在白天已经深不可测,到了夜晚就更形神秘。 领军的将军指了指湖畔的小村子,“皇后娘娘应该在那里。” 安贪狼却摇了摇头:“虽然皇后娘娘被妖怪囚禁在那里,但这妖的本元却在这湖里。为了斩断妖的元气,我们必须先到湖里去寻找妖的本元。” 他只是信口胡说,在未找到湖中之物以前,他可不想就这样把安千碧救出来。 将军似懂非懂。他习惯了行军打仗,对于鬼神之说也不甚了了。国中人都将巫师视做神明,既然他这样说,一定是有道理的。 安贪狼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些绿莹莹的粉末,将一点点粉末洒在火把上。那火把的颜色立刻就变了,惨绿惨绿,如同鬼火一般。他默诵咒语,火把的周围慢慢地起了一小圈空气的漩涡。 那些空气只是围绕着火把转动,渐渐形成一个一尺见方的圆球。 那圆球就像是有实质一样,罩在火焰的周围,形成一个透明的灯罩。他将火把将给那名将军,“这是有风之结界保护着的磷火精华,你令那些善游泳的士兵都过来领取,然后到湖中去寻找。” “寻找什么?” 安贪狼自己也不知寻找什么,“只要是觉得奇怪的东西,全部都打捞上来,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妖的本元。” 将军一怔,寻找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这命令虽然奇怪,他却忠诚地传达了下去。 于是所有善泳的士兵便都到安贪狼的面前领了一个被风之结界保护着的火把,便下海去打捞。 ------------ 第二章 (4) 千碧 更新时间:2009-03-10 安贪狼命令无事的士兵在湖畔扎下帐营。他并不真的把那个妖怪放在眼中,自以为只要一出手,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消灭。但在未找到湖里的东西以前,他是绝不会去动他的。 这一大群人驻扎在湖畔,难免闹闹哄哄,支帐篷的支帐篷,生火的生火。虽然按照军中惯例,行军在外,都不得大声喧哗,但就算是低声说话,人一多了,声音自然也就大了起来。 不远处的村落里,安千碧夜不成寐。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妖怪并不曾骚扰她,却安安静静地睡在外间的床上。 她坐起身向外张望了一下,妖怪睡得很沉,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心里暗暗疑惑,原来妖怪也是要睡觉的吗? 她聂手聂脚地走出房间,自厨房里找到一把菜刀,手提着菜刀来到妖怪面前。妖怪还有沉睡,一点也不知迫在眉睫的危险。 她提起刀,在妖怪的心口比了比。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映在妖怪的面颊上。她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妖怪的脸上,他真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脸,她竟无法将刀刺下去。 那刀在她的手中提起放下,放下又提起,反反复复,折腾了四五次之多,到底还是无法刺下去。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难道是自己太仁慈了吗?她虽然自幼就修习鞍马,却也随着有道高僧学习佛法,平时都不曾杀过生,现在让她亲手杀死一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 远远传来人声,她侧耳听了听,沙漠中的夜本是万籁俱寂,除了风声外连鸟兽的声音都听不太到,现在却能听见人声。虽然人声不大,却似乎是发自许多人的。 她悄悄离开房间,心里暗想难道是王派人来救她了? 这念头一生,她也顾不上再杀沉睡的妖,急匆匆向着人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星月之下,那一大群人影,如同鬼魅在湖边徘徊,许多人手中都举着绿色的火把。安千碧心里打了个突,那火光的颜色太诡异,让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但她很快就看见湖边站着的安贪狼,她心里一喜,安贪狼是她的堂兄,法术高强,他既然来了,那妖应该可以轻易除去了吧! 她再次加快脚步向着安贪狼奔去。但,有个人却在身后拉住了她。她回头,水天沙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他是几时来的?“你怎么醒了?”她脱口而出。 水天沙道:“我早就醒了。” 早就醒了?她心里暗想,到底有多早?是否早到我想要杀你的时候。她不知那妖到底都感觉到了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妖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前面的人群,紧紧地拉着她,不让她再前进一步。 水天沙怕他们?她看看人群手中持着的火把,忽然想起水天沙怕的可能是那些火焰。 妖拖着她想要后退,她却固执地向前用力,一边大声叫喊:“国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女子的声音如同冰晶,清泠泠地穿过寂远的沙漠,自湖水的波涛声里轻易地透了出去。许多士兵都听见了她的叫声,纷纷喧哗起来:“快看,皇后在那里。” 安贪狼早便看见了安千碧,也同样看见安千碧身后那个妖。他可不希望那么早就找到她,若是今日就带她回宫,他便没有借口再调动那么多的士兵来帮他打捞水下的东西。 他皱眉不语。情急的士兵们却早便冲了过去,他看着那些急匆匆想去解救皇后的兵卒,知道此时再也找不到阻止他们的借口。 幸好,那妖很配合。 兵卒着手持着火把冲向妖。绿色的火光映照之下,水天沙惊慌失措。他一只手死命地拉着安千碧,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挥了出去。 他并非想要伤害那些兵卒,只是不想让火光接近自己。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怕火,一看见火就忍不住想要现出原形。 但他清楚地记得安千碧看着他本来面目时的神情,那样恐惧的眼神。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现出原形的。他便用尽全力抵制着自己,维持着自己做为人的样貌。 但当他挥出手的时候,却因为恐惧和压抑,自己都无法控制力量。 湖水忽然起了波澜,沙被狂风吹起,方圆几十步内忽然便看不见人影。他吓了一跳,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沙慢慢地落了下去,刚才冲上来的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安千碧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那些人一下子便死去了,应该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只是死状却颇为悲惨。有些四肢折断了,有些则半截身体被埋在沙中,露出在沙外的半截身体从中折开,垂直地倒在沙地上,有些则是脖子扭断,整个头颅都转到背后去了。 她只觉得手足冰冷,本已经知道他是个妖,却因为他的眼神如此纯真,让她竟忽略了妖的本质。 她慢慢地侧过头望向他,他的目光也正从地上的死尸上收回来,望向她。他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道自己是犯错了。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她可能会怪他,心里竟有些担忧。 果然,他对上她的眼神,那冰冷的眼神让他的心打了个冷战。他想她是真的在恨他了。这想法让他无比颓废,他并不想杀死他们,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难道是因为那朵莲花? 莲花是死去的女子的内丹,他吃了莲花,是否就得到了女子的法术? 正要奔来的兵卒们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这妖太厉害了。他们不怕冲锋陷阵,但对手要是人类,可以与之相抗的。但这妖太可怕,以人类之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抗衡。 兵卒们下意识地后退,纷纷将目光望向身后的巫师。 只有至高无上的国师才能对付他吧? 安贪狼的心里也是一惊,他是太小看这妖了。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妖怪。除了氤氲的妖气以外,他似乎还看见了一缕霞光。 那光来得蹊跷,不应该出现在妖的身上。 是天人之光,而他只应该是一个妖兽,为何妖兽的身上会有天人之光。他心里一动,虽然看不出妖兽的本来面目,但他应该是水中的生灵。难道是他得到了天人放入湖中的东西,因而得到天人的法术? 这样一想,他立刻觉得合情合理。若妖本来就生存在湖中,天人将那东西抛入湖内,自然是他先得到。 他立刻自衣袋里拿出一把银粉向着妖掷去。银粉还未到妖面前,妖已经抱起安千碧如同一阵狂风般向着北方逃逸而去。 那把银粉落在沙地上,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妖并不知,有几点银粉已经沾上了他的衣襟。这银粉是用巫术炼出来的,只要一沾上衣襟便再也拂不落,洗不掉。除非是将这件衣服脱下来,否则银粉就会一直带在身上。 将军气急败坏地跑向安贪狼:“国师,妖怪把皇后娘娘带走了,该如何是好?” 安贪狼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无论他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他。” 只是找到他后又怎么样?安贪狼现在却有些担心,妖的力量太强大,就算找到他了,他也未必能是他的对手。 他望向浩瀚长空,喃喃低语:“开阳,你在哪里?” 这低语声虽然轻,却随着空气流走,逐渐散入风中,越走越远,风所到之处,便将这声音带了过去。 只是普通人无法听见,除非是安家的七个兄弟。 百里之外,一个手持竹杖的乞丐,正在偷吃一户人家供奉在祠堂中的祭品。那声音蓦然进入他的耳内,他抬起头望向门外。长空寂寂,声音仍然不断地传过来:“开阳,我需要你!开阳……” 他咬了咬牙,虽然不情愿,却到底还是拖着竹杖走出祠堂。 抬起头,繁星闪烁,月亮冷冷地注视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曲指算来,已经离开安家十八年了。 ------------ 第三章 (1) 开阳 更新时间:2009-03-11 水天沙带着安千碧一路向着北方飞行,脚下是黄沙万里,头上是新月如钩。天显得很低,低得似要压在人的肩头。 沙漠的前方便是一带大山,山很雄奇,生生地将沙漠分成了两半。水天沙看见山中的大湖,他是水里出生的,离开水太远就会觉得全身不自在。因而一看见山中的湖便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安千碧逃走。他不怕那些人,原来就不怕,现在更不怕。他却开始有些害怕起自己来。他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力量,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陌生了。 而且他怕看见安千碧盯着他的眼神,那样卑鄙和仇恨的眼神。在这种眼神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为了避免看见这种眼神,他决定不再伤害那些人。他在山里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石洞。他带着安千碧进了石洞,将她放了下来。 他忽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安千碧都一言不发。 他有些忐忑不安,虽然不谙世事,却也知道她必然是在生他的气。“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伤害他们。”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她解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不仅是力气,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 她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转过头不去看他。 他怔怔地站了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山洞。他知道人类与他不同,他可以许多日子都不吃东西,然后一下子吃很多。可是人类每天都必须吃食物,否则就会很虚弱。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觉得他应该到附近的市集上去买一些东西给安千碧吃。一想到这里,他便向着山外飞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安千碧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刚才那一幕仍然在她的心底回荡,她有些痛恨自己,明知他是只妖,却还存在着天真的想法,以为他是纯真的。至于他的眼神是纯真的,从未经过世事,没有一丝尘埃。 但就算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作为妖的本质。 若是她能够下得了手,她就应该用菜刀把这妖杀死。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她手持着菜刀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甚至都不曾试过一下。至少应该试一试,就算是失败了,她也曾经尝试过。 安家是楼兰月氏人的后裔,从不轻易言败,无论有怎样的困难横亘在面前,也总是想尽办法去解决,绝不会绕道而行。 她走出山洞,向外张望。这山很高,远远近近的山峰都被冰雪覆盖着,湖也有一半结了冰。冷风迎面吹来,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连忙又回到洞内,洞里也很冷,但至少可以挡住寒风。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走下山去,就算她身具武功,不是普通的女子,但这个地方已经是人迹不能到的绝顶,云与雪繁衍生息之处。 她看见洞外变幻莫测的云气,在初阳的照射之下,反射出瑰丽的光华。那是尘世之人难以见到的美景。她看得出神,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寒冷之中慢慢地失去知觉。 后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指甲紫得发白,而手指的动作也有些僵硬了。她用力搓着双手,在原地跳来跳去,希望藉此抵抗寒冷。 但那寒冷无处不在,山洞虽然挡住了寒风,却并不能真的让他温暖起来。开始之时,她尚呵气成霜,慢慢的,她呼出的气体不再改变颜色。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冷下去,逐渐与周围的环境一样寒冷。 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起来,整日的饥饿与忧虑已经在吞噬着她的健康,再加上现在的寒冷。她缩在洞的一角,用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但即便是如此,寒冷仍然在不停地侵蚀着她。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整夜未睡,虽然心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睡着,但睡魔却怎么赶都不愿离开。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眼前出现一些奇异的霞光。那些七彩霞光十分温暖,轻轻地抚慰着她,让她不再感觉到寒冷。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有人焦急地摇着她的身子。然后她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那些七彩霞光蓦然消失了,她有些懊恼,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双焦急的眼眸。 这双眼睛她认识,是那个妖的。就算到了现在,那妖的眼神仍然如此纯真清澈。她觉得有些好笑,他曾经在一挥手间就杀了数以百计的人。可是她却固执地认为他是纯真的。 妖紧紧地抱着她,她无力挣扎。幸而那妖的怀抱还算温暖,她因为寒冷而失去的意识慢慢地恢复了一点。 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她用力拉紧那衣服,衣服上仍然带着妖的气息,是一种清新的味道,有些像是阳光下的湖水。也许带着一丝淡淡的腥气吧,并不浓,因而不让人觉得讨厌。甚至是……有些喜欢的。 她被那湖水气息包围着,因寒冷而逐渐萎靡的精神才稍微震作了一点。 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低声问:“你很冷吗?”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喃喃低语:“我很冷,人类是受不了这样的寒冷的。” 妖回头看看大湖,他没有寒暑的感觉,一年四季身处何方,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只是不想离开湖,因他的力量皆是来自于水的。 他问:“要怎样才能让你不冷?” 她迟疑了片刻:“也许,也许生一堆火。” “火?!”他一听见这个字立刻就感觉到恐惧与不安。火,人类可以自由运用,为何落在他的眼中竟是如此可怕? 他迟疑了片刻,将放在身边地上的面饼捡起来:“你吃点吧!” 安千碧接过面饼,她确实饿了。她费力地咬着手中的饼,饼硬得难以下咽,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把它吃下去。 只是寒冷却让她如此痛苦不安,不仅腐蚀着她的身体,也在腐蚀着她的意识。她忽然摸到衣袖里一个小小的火折子,那是她在厨房生火的时候随手放在袖中的。 她将火折子拿了出来,忍不住迎风摇亮。火折子上燃起微弱的火光。 这一点火光使水天沙大吃一惊,他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虽然勉强压抑,却终于还是现出了原形。 那似龙似蛇的妖兽睁着巨大的双眸惊恐地注视着那一点火光,身后的双翼不由自主地展动着。自双翼间扇起的风迎面扑了过来,将火折子上的火焰吹熄。 安千碧颓然叹息,手一软,手中的火折子落在地上。她拉紧身上的衣服,将全身都尽量包裹起来,紧缩着身体,希望抵御寒冷。 妖迟疑地注视着她,现出原形的身体慢慢地恢复原状。潜意识里,他感觉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不该熄灭那火焰。 ------------ 第三章 (2) 开阳 更新时间:2009-03-11 但他是真的害怕火焰,由心底里产生的恐惧,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的。 安千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本来红润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白,嘴唇也失去了颜色,头发上开始结起细碎的霜花。山顶的寒冷正在慢慢夺走她的生命,她也不知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她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那妖也不知从哪里收集来一大堆断裂的树枝,正在拿着火折子试图将树枝点燃。 她有些好奇,他不是最怕火焰的吗? 火折子迎风一摇便燃起了一团细小的火苗。妖全身都在颤抖,抓着火折子的手因为恐惧而现出青白的鳞片。但他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现出原形。 火焰落在树枝上,却没有那么容易就将树枝点燃。可能是因为山上的空气太冷,而树枝又十分润湿。妖太急切想要点燃火焰,将火折子塞入树枝中间。火苗轻轻摇晃了一下,便熄灭了。 妖怔了怔,他第一次离火如此之近,他从来就不了解火焰的特性。 他思索半晌,脑海之中凭空多了一些关于火焰的知识。这使他有些错愕,那些想法不知来自何方,或者是因为他吃下的那朵莲花吧! 他复又摇亮火折子,小心地将火折子靠近树枝,轻轻地吹气。那些被火苗薰烤着的树枝慢慢地变干,一些烟气袅袅而起。终于,第一根树枝燃起了火焰,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妖的头上渗出汗水,并非是热的,而是恐惧。 他却努力克制着,因为他知道对于安千碧来说,火焰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他将安千碧抱到火堆的旁边,身上的青白鳞片时隐时现。 他不得不时时地与自己的恐惧斗争着,不让自己现出原形。因为安千碧是那么讨厌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是在火堆旁边,安千碧的身体仍然冷得如同冰雪。他很自然地将安千碧搂在怀中,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血液本来是寒冷的,自从吃了那朵莲花后,就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安千碧倚在他的怀里,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虽然亲眼见过他现出原形,亲眼看见他一挥手间就杀死了成百的人,她却莫名其妙地相信他,相信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不知这种信任是来源于小时候婆婆说过的那句话,还是她过于虚弱,已经无力再将他推开。 两人静静依偎着,他身上的青白鳞片慢慢消失。火焰之光其实也未必就那么可怕。 他侧头看看她,火光映在她泛白的脸上,现出奇异的芙蓉之色。他看得出神,她似比先前更加美上几分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他凑了过去,很想亲一亲她艳丽的面颊。这也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只觉得这样可以与她更加接近。 剑光,如同是一抹惊虹。 那剑是蓦然出现的,倏然而至,比雷电更加快捷,比飞鸟更加轻盈。剑没有持在任何人的手中,就这样飞了过来,直直向着两人刺去。 水天沙连忙推开怀里的安千碧,这剑光如此凄厉,让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剑自两人之间穿过,“叮”地一声钉在身后的岩壁上。 但剑才入岩壁,又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岩壁中抽了出来,转了个身,复向着水天沙刺去。 水天沙连忙向侧掠出几步,那剑又刺了个空,直直地飞向洞口。 洞口一暗,一个人影出现,接住飞过来的宝剑。那人身着黑色的衣袍,衣袍上以金色画了一些古怪的符号。这符号安千碧再熟悉不过,是安家巫师的徽记。 安贪狼,他虽然传音映开阳前来,但他却实在受不了那件东西的诱惑。或者是,他想试一试,在开阳未来以前,就独自夺得那样东西。 虽然开阳是他的兄弟,他同样不相信他。他从来不曾相信过任何人,因此他能够十八年来都平安无事地活着,并且成了楼兰的国师。 他并不怕伤了安千碧,对于这个堂妹,他同样是没有感情的。她很重要,因为她是皇后。但与他想要做到的事情相比,安千碧无足轻重。他完全相信安千碧能够理解他,如果她知道他想做什么的话。 剑再次飞起,剑光更加凌厉。他是想尽快杀死这个妖,取得他身上的东西。剑到了水天沙面前,他刚才已经闪避过两次,因为他没有把握接住这剑。 他对敌的经验并不丰富,一切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 但这一次,他却忽然不再觉得恐惧。那剑光虽然凌厉,却并非如同看起来那样的无懈可击。他伸出右手,这只手蓦然长长,现出青白的鳞片和尖长的利爪。他现在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力量,可以只使身体的部分改变。 那只龙爪亦是行动如电的,向着剑脊上拍下去。“叭”地一声轻响,剑被他拍了一下,摇摇晃晃地似要从空中落下来。 安贪狼双指微竖,那剑上忽然弹起一个机扣,从剑脊上伸出一只小剑来正正地割在龙爪上。血光闪动,水天沙的两个手指被那小剑割破。他吃了一惊,他可从来没有受过伤。湖底的石头,如刀的冷风都无法伤及他的鳞片。但安贪狼的剑并非是普通的剑,竟能刺破他的鳞甲。 而他之所以受伤,只是因为他从来不知人类的狡猾。 受伤的疼痛使他苦苦压抑着的兽性蓦然重现。他忽然现出原形,张牙舞爪地向着安贪狼扑去。 安贪狼大吃一惊,这妖的原形本就十分巨大,双翼展开,狂风吹得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他被风吹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洞边。再退下去,他就会失足落下山崖。 安千碧尖声大叫:“快住手!快住手!” 她与安贪狼不同,心里顾念着堂兄的安危。但狂风吹散了她的声音,而且就算水天沙听见了,也未必就能扼制住自己的兽性。 安千碧心里焦急,下意识地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她知道水天沙是怕火,或者这火可以阻止他。 她手持着燃火的树枝向火天沙的身后掷去,她到底是练过武功的女子,那火焰被她掷得直飞过去正正地落在水天沙的翼上。 水天沙狂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如此惊天动,安千碧连忙捂住耳朵,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远山的冰雪被这叫声所激,排山倒海地向下涌来。 雪崩了! 安千碧吃惊地看着积雪如同汹涌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洞中,她心中忽然明白一件事,她就要被这积雪活埋在洞里了。 一个黑影闪电般地飞掠到她的面前,伸开双翼将她怀抱在翼内。是水天沙,他用自己的双翼包裹着安千碧,让她免受积雪的冲击。 虽然是生死悬于一线,她仍然招起头,于是她便看见水天沙那双纯真的眼眸。无论何时,他的眼睛看起来都是如此清澈,不曾沾染过一丝尘垢。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有一丝心乱如麻的不安。 飞奔的积雪终于停了下来。被雪塞满的洞口慢慢地蠕动着,半晌,一只青白的龙爪艰难地伸了出来。 他是妖,但他也是生灵。只要是生灵就会在大自然的面前黯然失色,因这一切生灵都是造化所设。 又过了半晌,水天沙从雪里爬出来,再将安千碧也拖出来。 ------------ 第三章 (3) 开阳 更新时间:2009-03-12 她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否受了伤。水天沙焦虑地注视着她,俯身下去仔细地审视着。她忽然睁开眼睛,他的脸正与她近在咫尺之间。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投。 水天沙觉得脸有些热了,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经历,毕竟他的血液是才刚刚变暖的。许多人类的感情,也是才刚刚有的。他迟疑着想要后退,她却开口问他:“我刚才用火把打伤了你。” 他点了点头。 她又道:“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要恨你?” 她呆呆地想了半晌,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她迟疑着说:“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他便笑了,纯真的眼中第一次柔情万种,“因为我喜欢你。” “可是我是有丈夫的人。” “那又怎么样?”他问的好奇,似乎她认为有丈夫是个障碍这件事本身是很奇怪。 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我已经结过婚了,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你明白吗?” 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理所当然地回答:“可是我喜欢你,那还不够吗?” 这话问得她无言以对,若是喜欢就够了,这个世界是否会变得一团糟?她耐心地解释:“只是喜欢是不够的。人们要结婚,而且要身份地位相当。身份地位不当的婚姻,终究是不幸的。”她似在劝说他,心里却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她与王之间,理所当然的婚姻,只因是国人都一心想要看见的。她从来不曾问过自己是否喜欢过王,也从来不曾问过王是否喜欢过她。王待她不差,待影妃亦不差,在王的心里,到底是否将她当成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王后。或者只是因为她是安家最后的女子,王便不得不将她当成王后呢? 她的语声渐渐微弱下去,水天沙出神地看着她,只觉在她的眼角眉梢,似有一丝淡淡的落寞。他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眉角,想要将那丝落寞抹去。他的手指落在她冰冷的额头上,两人都吃了一惊。 安千碧不由地向后退了退,水天沙的手也滞在空中,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说话。安千碧觉得自己的心有些摇动了,这让她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心底有一处柔软的地方似乎被水天沙牵动了,轻轻一拉就有些冷冷的麻麻的甚至是有些酸楚的。这感觉对于她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让她忐忑不安。 寒风仍然固执地呼啸着,安千碧轻轻打了个寒战。刚才在生死的关头,感觉不到冷,现在放松下来,便再次觉得严寒彻骨。 妖扶起她:“我们下山去吧!” “可是你不是喜欢待在水边吗?”虽然水天沙没有说,但安千碧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不是巫女,却天生敏感而聪颖。 “你不是觉得寒冷吗?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再留下来,你一定会被冻死的。”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容置疑地决断。 安千碧忍不住微笑,被人关怀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在宫里的时候,王不必关怀她,因早就有宫人打点好了一切。 水天沙正想背起她,忽然觉得空气在些不同了。 空气是有些不同了,寒冷如刀的气流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暖意。虽说是暖意,却隐带杀机。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松开拉着安千碧的手。是谁?!杀机正在迅速地增强,如同大江拍岸一浪接着一浪。周遭的空气也随着这剧增的杀气而越来越暖。 连安千碧都感觉到了异样,她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见一个人,正自太阳的方向走过来。 那人亦身着黑色的巫师衣袍,衣袍上的徽记与安贪狼不同。但,只看那衣袍和徽记的式样,就知道他必然也是安家的巫师。 安千碧从来不曾见过他,在记忆里安家的巫师只有安贪狼一个人罢了。 “你是谁?”她下意识地开口。 “我叫安开阳。”那人回答的声音十分温和,声音里的暖意似能将严寒驱散。只是那暖意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安千碧开始感觉到不安。 在寒冷的地方能有温暖的感觉本来是幸福的事情,但从那人身上发散出来的热流已经开始如同沙漠中的烈日般烤晒着无助的生灵。安千碧觉得很热,热得口干舌燥。她低头看看,脚下的冰雪依旧,完全没有消融的迹象。她心里明白这种酷热的感觉只是发自于对方身上的巫术,并没有真的影响到周围的气温。 那人站在太阳的方向,阳光自他的身后射过来,使他整个人如同神仙一样放着光芒。也因此使他的脸显得黯昧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五官。 水天沙跨前一步,将安千碧挡在身后。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安开阳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比安贪狼要可怕得多。他身上所放射的热量让他感觉到不自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的鱼放在阳光下曝晒,很快就要被晒成鱼干了。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恼怒,这人显然来意不善。他的双手下意识地伸展开来,手背上泛起青白的鳞光。 安开阳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脸上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原来是水族之妖。你认为你会是我的对手吗?”他的语音一点也不凌厉,甚至是充满关切的。他与安贪狼不同,对于一切都不是那么在意,甚至全无欲望,也便因此,他可以化身为乞丐,行乞多年。只是他所暗藏的力量却是比安贪狼要可怕得多的。 水天沙冷笑:“没试过怎么知道?” 安开阳摇了摇头,“我不想难为你,只要你放了王后,让我带她走,你就可以回到湖里继续做你的妖兽。” “不行。”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身后的雪洞里爬出一个人,他身上黑色的巫师袍被雪崩冲击,衣角破碎,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但他的神情却依然镇定如故。雪崩虽然可怕,终究不能够伤害安家的巫师。 “这个妖与普通的妖不同,我们必须要杀死他,取得他得自天人的东西。”安贪狼坚定地说。 安开阳微微皱了皱眉头,已经十八年了,大哥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淡淡地道:“他确实与普通的妖不同。但就算取得了他身上的东西又如何?大哥你又能用它来做什么?” “我要改变安家的命运。”安贪狼握紧双拳,这是一种下意识地反应,只要一想到自己活在人间的使命就是为了改变安家的命运,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 安开阳默然,整个安家,只有大哥一个人还在苦苦地执着吗?他淡淡地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救王后,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管。” “你还是安家的子孙吗?” 安开阳淡然一笑:“安家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还活着罢了,为什么大哥你还是想不开呢?我听你的招唤来到此处,只是为了救王后罢了。” “我就是想改变安家的命运,这是我十八年来生存于世的唯一原因。” 两人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水天沙打断了两人对话:“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千碧,我喜欢她,我要她留在我身边。” 争论的两个人一起转头望向他,安贪狼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开阳,你听见了吗?就算是为了救堂妹,你也应该杀了这只妖。” 安开阳轻叹,他已经十八年都未杀过生了,现在居然又要杀生吗?流浪的时候,他曾经与一个神秘的僧人同行。乍看上去,那个僧人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与他交谈以后,他却惊奇地发现,他懂得许多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义理。僧人只是与他谈经,但在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之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功力比以前精进了许多。他的心也比以前平和了许多,他本就淡漠,现在更是有出世之志。 ------------ 第三章 (4) 开阳 更新时间:2009-03-14 难道真的要重开杀戒吗? 太阳的光辉忽然大盛,安贪狼与安开阳两个身影合二为一。剑被高高地举了起来,剑尖所指的方向便是中天朗日。日光落在剑尖上,那一团小小的闪光迅速涨大,光线强烈地使人无法逼视,就好似将天上的太阳招唤了下来。 这便是安开阳的力量,他很难独自对敌,却可以给安家人无以伦比的神力。 光球飞过来的时候,水天沙很想闪避。但当他的身子才动了一下,他便想起了身后的安千碧。如果他躲开了,安千碧一定被这光球击中。 光来得迅速是比眨眼还快的,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将安千碧抱走。他咬牙,索性不躲不闪,伸出两只龙爪,生生地挡住那光球。 光球被龙爪也裂,如同炸开了一样,自龙爪的指缝间散成千万道光线。那些光线皆射入水天沙的体内,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死。 好可怕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已经受伤,再也不能接下对方的攻击。他立刻回身,抱起安千碧,展开双翼向山下飞去。 双翼一经扇动,雪雾便迷迷茫茫地纷涌而上。安开阳用衣袖遮住眼睛,这虽然是为了挡住雪雾,却也是他有心放过水天沙一条生路。 他知道水天沙受了重伤,若是自己再发出一击,他只怕会死。 耳边传来安贪狼不满地叫声:“你在干什么,妖兽逃走了。” 他睁开眼睛,雪雾已散,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逃走了又如何?你不是一样能够找到他的下落吗?” 安贪狼虽觉不满,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不错,他衣上沾有??粉,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过我的追踪。” 他率先向着水天沙消失的方向追去,安开阳叹了口气,虽觉不愿,仍然追随而去。 或者是下意识的行为,水天沙仍然带着安千碧回到了蒲昌海边。受伤的动物最先想到的总是自己的家,受伤的人亦是如此。湖边的军队已经撤离,大概是安贪狼以为所谓之天人的宝物是被水天沙得到了,因而不再派人下湖寻找。 小村子里仍然空无一人,胆小的村民还不敢回来居住。 水天沙才到村口就吐出一口鲜血,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有些错愕不安。他从来没有吐过血,唯一受过一次严重的伤是那一次莲花色将他从天上击落,那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他不仅没死,却得到了莲花色的内丹。 这一次,他觉得很痛苦,因上一次,他甚至连痛苦的感觉都不曾有。 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有现出原形。他越来越不想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尤其是在安千碧的面前。他想这一次的伤不及上一次严重,他应该不会死的。这念头才一生出来,他的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安千碧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扶住他。“你伤得重吗?”连她自己都听出语气里的关切,这多少使她觉得有些不安。为何,这个妖受伤,她竟会觉得很怜惜,甚至是……有些心痛? 他虚弱地笑笑,低声回答:“别怕,我没事。”他的声音黯哑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安千碧扶着他回到曾经被他霸占的那户农家。虽然只是几天的光景,却恍若隔世。那个时候,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怕他,一心一意地想逃。现在他受了伤,她却没有离开他,仍然留在他的身边。 这一切的转变,或许只是因为她和他曾经一同漫步在流星之下吧! 她扶他在房内躺了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又咳了几声,吐出几口鲜血。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衣袖为他抹去血迹。他是只妖,与人类不同。即便是人受了伤,她都不知该如何处置,更何况是只妖。 她怔怔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他很快便沉沉地睡去。当他熟睡之后,那张清秀的脸就显得更加纯真。 只是,这并非是你的本来面目。安千碧看着他的面颊,若他真是一个人,这张脸是生得足够漂亮的了,但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的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虽然是假的,给她指尖的感受偏又是如此真实。那分明就是人的肌肤,若非她曾经亲眼见他变成妖兽,她真不敢相信他竟不是一个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想法让她的心里生出一丝落寞的忧伤。 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伸出一只手死命地攥住她抚摸他面颊的手。她的脸微微一红,想要抽出来,那妖却迷迷糊糊地哀求她:“不要离开我。” 安千碧一愕,妖半睁开迷茫的双眼,乞怜地望着她:“我好冷,请你不要离开我。” 她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柔声回答:“你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妖似觉得安心,再次昏昏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一看她,似唯恐她会离开。 天黑了以后,安千碧抽出手到厨房去弄一些食物。她养尊处优惯了,也不会烹饪,只是随便弄了一些吃的果腹。 再回到房内时,见水天沙紧紧地抱着自己不停地发抖。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入手滚烫,原来他正在发高烧。 她心里焦急,忍不住俯身过去用手摸着他的额头,额头亦是滚烫的。她想要到厨房拿一块毛巾用冷水浸湿放在他的额头上,为他减退一些热度。刚站起身,躺在床上的水天沙忽然用力一拉。 她立足不稳,跌倒在床上。 水天沙紧紧地抱着她,再不愿放手,如同沙漠上失水的人忽然找到了清泉。 安千碧叹了口气,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他虽然受了伤,到底比她的力气大得多。她任由他抱着,以为他既然意识不清,应该不会有下步的举动。但妖的手却探入了她的衣襟。她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推开他,他却亲上了她的唇。 她一下子失去了反应的能力,那火热的唇固执而热烈地亲吻着她,与王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王无论在亲她或者爱她之时,都是温和雅致,带着贵族的淡定与闲适。他的亲吻却热烈如同火焰,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燃烧起来。 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探索着,焦虑不安却又深情无限。她无力推开他,更可怕的是,她竟渐渐地迷失在他的情欲之中。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感觉到妖在她的身体上剧烈地动着,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吟。她知道自己正在背离着王的尊严与楼兰的尊严,楼兰的王后到底还是失身于妖了。 一切结束后,水天沙终于睡着了。安千碧悄然起身,穿好衣服。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脸,这一次,他睡得安稳多了,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才他的意识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也不知他醒了以后,是否还会记得这件事。 不记得是最好的,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安千碧打定主意,无论是为了谁,王或者是她抑或是这只妖,她都要严守这个秘密。她绝不能让楼兰的国人知道她已经是不洁之身,否则整个王室的尊严都将扫地。 她悄然起身,走出小院。 抬头望向天空,一月如勾,天空洁净得如同深蓝色的丝缎,数不尽的繁星闪烁不定,如同人未知的生命。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抹愁绪。她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且身为安家之人,天生便注定要有不凡之处。但这一次,她却莫名的伤感,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出离了原有的轨道,似是命运出了一点差错。只是这差错却已经无法弥补,必将影响她的未来。 ------------ 第四章 (1) 离妖 更新时间:2009-03-15 水天沙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阳光灿烂,自门口照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并不算规整的影子。他怔怔地看了那影子一会儿,脑子里有些恍惚不安。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并不能完全记忆,模模糊糊的,似乎是发生了,又似乎没有发生。 他起身,觉得身体仍然剧痛不已。那可怕的光线,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他走出房门,四下张望。厨房里的灶火是熄灭的,安千碧显然不在这里。 她去哪里了? 他的感觉极端敏锐,若是她在他附近,他一定能够知道。但现在,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他心里忽然变得忧虑不安,她走了吗? 这念头一产生,妖兽的心就有些纠纠结结地疼痛起来。只要一想到她走了,离他而去,那本是冷血的心就如同被一条纲线拉扯着,疼得他额头上都会渗出冷汗。 他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些日子他经历的前所未有的东西太多了,多得他已经无暇去分辨那又甜蜜又辛酸的情绪。 他急匆匆向外走去,忍着身体的剧痛。每走一步,那光线留在身体里的痕迹就似乎在牵引着他的四肢百骸,痛得额上冒出冷汗。他却顾不得许多,只想快点找到她。 一路走出小村落,看见湖边一个纤细的女子的背影。他心里大喜,她没有走,还在这里。 他向她奔过去,一阵风吹过来,吹起她的衣袂,她似要羽化升仙而去。他的心里再次觉得不安,如此美丽的背影,为何充满了不祥之感? 他叫她:“千碧!”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却又很是亲切。 她回过头,展颜一笑。黄沙,蓝天,碧水之间,她的笑容美丽灿烂更胜春花。这一笑就让他喜悦无比。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他本来不是如此,从来不曾与她有过过分亲昵的举动,但经过昨夜,他虽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否真的发生了,却也觉得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同了。 但是,一把刀却抵在了他的胸口。 他怔了怔,低头看着那把刀。是把菜刀,应该是从厨房里拿出来的。对于这把刀,他并不陌生。她曾经以为他睡着了,用这把刀对着他。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想知道她会否将刀刺入他的身体。幸好,她到底没有这样做。 他看看刀,刀锋不算锋利,甚至有个地方已经崩坏了。虽然如此,那刀印着日光,仍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抬头看她,双臂仍然伸展开来,却只是僵在半空中。 两人无言对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你干什么?” 千碧冷笑:“我要杀死你。” “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吗?我本是楼兰的王后,你把我劫持到此处,一直不愿放我回国。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思念我的夫婿?” 这话让他有些迷惑不解,以妖兽单纯的头脑来思索,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便以为她也会想要和他在一起。何况,两人昨天夜里的事情…… 一想到这件事,他便脱口而出:“昨天晚上……” 她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呆了呆,似信非信,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他却有些不甘心,虽然不能确定,但那样真实的感觉,她曾经在他怀里的感觉都是假的吗? “你只是一只模样丑陋的野兽,你不会愚蠢地以为我堂堂楼兰国皇后会和你发生任何事情吧?兽就是兽,不要妄想成为人。你应该回到湖底去,继续过你湖兽的生活,再也别到岸上来了。”她冷冰冰地说着,心里却焦急如焚。他们要来了,虽然她还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但她却感觉到他们要来了。 到底都是安家的人。她是安家唯一的女孩,从来没有修炼过巫术。只是存在于安家人之间的血脉相连,却让她感觉到他们就要到了。若是他们来了,他只怕会必死无疑。 无论她是否愿意,他都已经是她的男人,她都不想让他死在他们的手中。 她向前跨上一步,手中的刀刃便浅浅地刺入他胸口的肌肤,一滴鲜血沿着那刀刃流了下来,落在黄沙之中,转眼便不见了。“你还不快回到湖里去?再不回去,我就真要杀死你了。”她嘴里说得凶恶,心里却不停地祈求:快走吧!快走吧!在他们到来以前赶快离开这里吧! 他却更加困惑。他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但就算再不愿意,她也只是想逃走。那一夜,她用刀对着他的时候,到底还是放弃了。到了后来,他受了伤,她也不曾离他而去。为什么,现在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勉强笑了笑,怯怯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依然明艳妩媚的面颊,“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她冷笑,冷冰冰地说:“你真的不走吗?” 风沙之中隐隐现出两个人影,已经来了吗?来得可真快啊!不愧是安家的人。 她咬紧牙关,尖声叫道:“你不要怪我,你本来就不应该来到陆地上,回到水里去吧!”她用力砍出一刀,刀结结实实地刺入他的胸口之中,鲜血喷溅出来,溅得她满面都是。 他错愕地张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真的要杀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妖兽的心并不明了世事,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非此即彼的。他喜欢她,不,不是喜欢,他爱她,她却要杀他。 人影越来越近,千碧一脚踢在水天沙的身上。她到底是习练过武艺的女子,与普通的女子不同,而水天沙却迷迷茫茫,只觉得灵魂正在离体而去。他可从来不曾爱上过哪个女子,湖中只有一些母鱼,他从来不曾爱上过它们。原来,被自己所爱的人伤害,竟会痛入心扉。他被她一脚踢得凌空飞了起来,落入湖水之中。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向着湖里沉下去,如同自己的心正在沉下去,似要沉入无底的深渊。 兽的脑子里只有她刚才砍他的情形和她说的话:兽就是兽,不要妄想成为人。你应该回到湖底去,继续过你湖兽的生活,再也别到岸上来了。 是的,他艳羡人类的生活,艳羡男女之情。只是,他从来不知道,男女之情竟是比刀锋还要锋利的伤人利器。 他渺渺茫茫地沉入湖底,也许就依着她的愿望,永世留在湖底,再也不出来了吧!或者,或者就这样失血死去,不必再因她的伤害而心痛如割。 岸上,安千碧看着水天沙的身影消失在湖水之中,额头上终于渗出了冷汗。她用力握紧双拳,禁止自己再去想。为何,他绝望的眼神竟让她心乱如麻?为何,她会全身乏力,如同大病一场。是伤心吗?为何要伤心?他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将她劫走的妖兽。她与他之间是不应该存在任何感情的。 她咬紧嘴唇,咬得鲜血都流了出来,她却恍然不觉。 那两个人影倏然到了面前,安贪狼望向湖中:“妖兽呢?” “被我杀了。”安千碧冷静地回答。 安贪狼皱眉,“你能杀死他?” 安千碧双眉微扬,冷笑道:“我也是安家的人,你莫要看轻我。” 这一瞬间,她的双眉之间英气逼人。安贪狼一愕,在他的印象里,堂妹只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彪悍的另一面。“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找到它的尸体。” ------------ 第四章 (2) 离妖 更新时间:2009-03-17 他正要向湖中跃去,却被安千碧一把抓住。“国师,你的职责是要保我平安。现在我就在这里,你还不将我送回宫去吗?”她语气冷淡,带着不容置疑地威仪。 安贪狼心里所想的却是妖兽身上得自天人的宝物,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宝物。他想要甩开安千碧的手,口中却道:“不确定妖兽已经死了,我无法向国王回复。” 安千碧微微一笑,重复了一句:“国师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吗?现在你的职责就是带我回宫去见大王。” 安贪狼只觉得从安千碧的手上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竟然正在悄然扼制着他。他又用力一挣,安千碧抓着他手臂的手却纹风未动。他大惊,抬头望向她,见她只是笑咪咪地注视着他,似乎全不知道他在刚才一挣之间已经动用了巫术之力。 为什么会这样?安千碧虽然学过武艺,却从来不曾修习过巫术?她怎么能够阻止他?这本不应该发生的。 安开阳叹了口气:“我走了。” 安贪狼一怔,“你要走?” “我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救王后,王后已经无虞,我还留下来干什么?”他转身飘然而去,不过片刻,人已经在风沙之外。 安贪狼咬了咬牙,心中疑惑不安,为何安千碧忽然会了巫术,甚至功力比他还高?不过是一日之前,他还能肯定她是一个不会巫术的普通女子。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本就是一个深藏若虚的人,已经隐忍了许久,绝不会在此刻让自己精心策划的事情出现任何差错。开阳已走,他竟有些怕起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堂妹。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是,微臣这便送王后回宫。” 先送安千碧回宫也好,反正湖就在这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去寻找那妖兽的尸体。 “王后回来已经两个月了,王还是一次都没见过王后吗?” “是啊!一直不来看王后,就好像是被打入冷宫一样。” “会不会废后呢?王现在天天都在影妃娘娘那里。” “谁知道啊!被妖怪劫走那么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按照道理来说,王后是应该自杀的。听说东方的汉人们就是这样的。” 两个小宫女坐在廊下窃窃私语,她们并没有注意到安千碧和一名中年嬷嬷正在走过来。那嬷嬷怒道:“两个小蹄子在胡说些什么?还不掌嘴?”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地叩头,请求饶恕。安千碧挥了挥手:“退下吧!” 嬷嬷却不情愿,“娘娘,现在宫里到处都是流言蜚语,我看娘娘是太仁慈,怎么能容得这些下人们再如此胡说?” 安千碧笑笑:“徐嬷嬷,她们说得也不错,自我回宫后,王就再也未来看过我。” “那又怎么样?王后娘娘是明媒正娶的后宫之主,而且是安家的女子,难道王还会废后不成吗?” 安千碧默然,半晌才道:“嬷嬷,若我不是安家的女子,王会娶我吗?” 徐嬷嬷怔了怔,这样的问题她是从来不曾考虑过的。她是看着王后长大的,王后从生下来便注定会是王的妻子,这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娘娘为何要这样说?若娘娘不是王后,还有谁能当王后呢?” 安千碧笑笑,若有所思,“我毕竟被妖怪虏走,王生气也是应该的。” 徐嬷嬷长长叹了口气:“那又怎么能怪娘娘呢?宫中那么多的侍卫都不是妖怪的对手,娘娘不过是一名女子,又怎么能够反抗妖怪?其实王不来看娘娘,娘娘为何不去看王?娘娘是王后,任何时候都有资格去见王的。” 安千碧摇了摇头:“让王安静一下吧!现在宫里宫外的流言太多了,他虽然是国王,却一样受到很大的压力,我想他现在一定不想见我。”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身子便摇摇欲坠。徐嬷嬷连忙扶住她,“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勉强笑笑,“不知怎么,最近老是头晕。”话才说完,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最后的知觉便是徐嬷嬷尖锐的大叫声:“快来人啊!王后娘娘昏倒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王怒气冲冲的脸。有一瞬间,安千碧有些恍惚,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王了,他的面容落在她的眼中竟有些陌生。 她起身,不适已经过去了,真不知怎么会昏倒,她可不是那种娇滴滴风吹吹就倒的小姐。徐嬷嬷连忙过来搀扶她,满面忧容。她正想行礼,王却挥了挥手,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你怀孕了?” 她一怔,怀孕?她转头看看徐嬷嬷,徐嬷嬷悄然饮泣。她怀孕了?只是一夕之欢,她便有了妖兽的孩子。 “是妖怪的孩子吗?还是我的孩子?” 她垂下头,低声道:“我也不知。”她确实是不知道,在被妖擒去以前,她与王之间情义甚笃,因而她也不能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总觉得这孩子不是王的,而是那妖怪的。 王略一沉思,冷冰冰地道:“把孩子打掉。” 她心里暗惊,王的反应并不出乎她的预料。王是爱面子的人,虽然这孩子也可能是王的骨肉,但他一定不会冒这个险。她的手下意识地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王要她把孩子打掉,她也应该这样做,毕竟她是楼兰的王后。 心里十分不甘愿,她从来不曾怀过孕,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是!” 王拂袖而去,她却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泪水悄然落了下来,虽然心里知道应该将孩子打掉,却万般地不舍,到底是自己的骨肉。 徐嬷嬷在一边陪着她哭泣,“娘娘,打掉吧!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娘娘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她苦笑,还会有吗?只怕王以后都不会再宠幸她了。 她的手仍然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是否能够再得宠倒是无关紧要。只是觉得这孩子无论是王的也好,是那妖兽的也罢,就这样杀死他吗?她轻声道:“嬷嬷,你找太医配药吧!” 话说出口,泪水就又纷涌而出。真要打掉孩子吗?可是不打掉又能怎样,若生出来是王的孩子也便罢了。若是生下来的是妖的孩子…… 她不寒而栗,若是生下来的是妖的孩子,只怕会是个怪胎。 她的眼前现出水天沙的本来面目,如果她生出了这样的孩子,她不仅无颜面对楼兰的百姓,甚至无颜面对安家的列祖列宗。 她用力握紧双拳:“配药吧!” 药是从东方的汉人那里学来的,黑沌的药汤,还未入口,就已经苦涩难忍。千碧持着药碗,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药。 “喝吧!太医说这药很灵验的,一敷就能见效。若是一敷打不下来,再多喝一敷一定可以打下来的。” 安千碧的手有些颤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绵软无力,似乎连药碗都拿不住了。 “快喝吧娘娘,大王没有责怪您,只是要您把孩子打掉,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孩子打掉了以后,慢慢再来。您是安家的女子,大王再怎么样,也不敢废了您的。” 手抖得太厉害,一只手拿不住药碗,只得两只手一起持着。因为太用力,两只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娘娘快喝吧!您还在犹豫什么?” 徐嬷嬷几乎是托着她的手将药碗送到她的唇边。安千碧闭上眼睛,泪水落入药碗之中。药水的苦涩让人无法忍受,真不知那些汉人为何要将药制成这样。 ------------ 第四章 (3) 离妖 更新时间:2009-03-17 一碗药都喝了下去,徐嬷嬷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娘娘这就好了,只要把孩子打掉了就好了。” 她无言,更觉得心痛如割。把孩子打掉就好了吗?难道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过吗?她知道她做不到,王也做不到。这个孩子虽然会离开她的身体,却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到了夜里,开始腹痛如绞。徐嬷嬷陪在她身边,安慰她说:“没事的娘娘,喝了这药的人都是这样的,疼一会儿孩子就会掉下来。” 却疼得厉害,额上冷汗淋漓而下。死命地用手抓着被单,牙齿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一直挣扎了一夜,到了天亮,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掉下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经过一夜的折腾,她似乎一下子就瘦了一圈,但孩子依然无恙,平安地在自己腹内。 徐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没有打下来,只怕还要再用一敷药。” 她连忙抓住徐嬷嬷的手:“不要再去找太医了。” “为什么?” 她咬着嘴唇,半晌才回答:“已经吃过一敷药了,却没有把孩子打下来,这可能是上天的旨意。我想好了,我要生下他。” 徐嬷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娘娘,不能生啊,只怕真是个妖孽。这药性很烈,若是普通的孩子,早就下来了。可是这孩子却打不下来,只怕真是一个妖孽啊!” 她双眉微竖,安家女子的英气蓦然出现,“是妖孽也罢,不是妖孽也罢,毕竟是我自己的孩子。一个做娘的人,再怎样都不会害自己的骨肉。我要生下他,若他真是妖孽,你就帮我杀死他。若他不是妖孽,而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我们都没有权力夺走他的生命。” 徐嬷嬷无言以对。王后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她了解王后的个性。安千碧虽然平日里十分温和,但真的下定决心之时,是任谁都改变不了她的决定的。 她咬了咬牙:“好!娘娘即要生下来,老奴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大王那里……” 安千碧淡然一笑,“我是安家的女子,若我真要做什么事情,大王还能阻止不成?” “可是你与大王之间的情义……” 情义?自她被妖劫走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她与大王之间的情义早已如烟而释。若说完全没有遗憾吗?也不可能。毕竟,她与大王是青梅竹马地长大。宫里宫外都知道他们两人注定要成为夫妻,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彼此之间,总与别个不同。 若那妖不曾出现,她或者可与大王恩爱的携老。但那妖毕竟出现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只是短短数日相处,她的心竟有些动摇了。 但是,想要留住这个孩子,到底还是艰难万分。 傍晚的时候,大王亲自驾临。见到她时也不多说,只是冷冷地问:“我听说你想留下那个孩子?”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影妃也怀孕了。” 她呆了呆,抬头望向他。 他脸色阴沉得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按照我们楼兰国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宫里若有两个女子同时怀孕,会出现不祥之事,因而你必须把孩子打掉。” 她后退了一步,用手护着肚子,“那只是传说,何况王只要请巫师为我和影妃祈福就可以避免不祥之事发生。” “就算请巫师祈福一样躲不过灾难。难道你不知道,若是两个女子同时在宫里怀孕,一个女子就可能会流产。这是楼兰历代的风俗。为了保住影妃的孩子,你必须要把孩子打掉。” 王的脸色益发难看,这些日子,他绝不比安千碧好过。王后人是回来了,但她是否曾经被妖怪碰过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他很想问问她真相,可是身为一国之君,他却无法开口。现在他已经明确地知道,安千碧果然与妖怪发生了苟且之事,虽然这是意料中的,他到底还是无比失望。他与安千碧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若说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还是安家的女子。 他绝不会废去她的王后,不仅因为她是安家的人,也因为除了她外,再也无人配做他的正室。 但她已经不再洁净,她不仅被妖怪玷污了,甚至还怀了妖怪的孩子。 他和安千碧一样有预感,安千碧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他的。因此,他便更加坚持要安千碧将孩子打掉。 “不,我要留下孩子。”安千碧淡淡地回答,“王不会强迫我吧?” 尉子期一怔,他了解安千碧,她平日性情温顺,很少坚持什么,也很少与人相争,但若她真的下定决定,是连他这个王都无法改变她的意愿的。 他皱眉,目光落在安千碧的脸上。安千碧并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甚至不够决绝。这种表情却更让他心惊,他知道她这次是下定决心了。 他咬牙,心中又苦又涩。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明知很可能是妖怪的孩子,为何还要留下?难道她只是与妖怪相处的数日,就爱上了妖怪不成? 他从安贪狼的口中得知妖怪是一个年青英俊的少年,这便更让他心存不满。若妖怪是一个外貌丑陋的妖也便罢了,为何要是一名英俊少年? 他身为楼兰的王,还从来没有尝到过嫉妒的滋味,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若你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就搬到寒苑去住吧!在孩子生出来以前,不许离开寒苑一步。” 他拂袖而去,心想也许这样她会屈服吧!所谓之寒苑,相当于汉人们说的冷宫。在皇宫最远的角落里,只有犯了过错不能得到原谅的妃嫔才会被命令住到那里去。 他知道后宫的女子一提起寒苑便会心惊寒战。宫人们传说,历代死去的妃嫔们的冤魂仍然留在寒苑之中,不肯离去,每当夜间,只要靠近寒苑,就能听见啾啾的鬼哭。 女子们天生胆小,最怕鬼神之说。这传说一直在宫中流传,以至于再有妃嫔被关入寒苑,便会因为心里害怕,不久就死去了。于是宫人们添油加醋,说那些卒死的妃嫔是死去恶鬼索命。 他知道安千碧不是普通的女子,但再不凡她也是个女子,他就不信她能斗得过他。 千碧却安之如饴。只要能够保住腹中的孩子,无论什么样的苦楚她都能忍受。她本来还犹豫不决,但喝下堕胎药却没有将孩子打掉这件事反而坚定了她的信念。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生出来。 她带着徐嬷嬷住进寒苑。只过了数日,徐嬷嬷就被调走了。她知道那是出自于大王的授意。他想打击她的决心,他知道孤独无援是最令人无法忍受的。 于是整座寒苑便只剩下千碧一个人。 夜晚总是迅速地来临。漫漫长夜里,陪伴她的唯有沙漠上千载不断的狂风。她不曾见过任何幽灵,所谓之恶鬼的传闻到底是以讹传讹。但这寂寞却是比幽灵还更加可怕的。她有时想,若是能有幽灵陪伴她,反而会更好一些。 可惜的是,除了风声以外,但是时圆时缺的明月。 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肚子里的孩子是十分顽皮的,经常动来动去。孩子一动,她便感觉到自己与孩子之间的联系,不由地微笑。到底是母子连心。 宫里送来的饮食却越来越差。本来还是按照王后的礼仪送来饮食,后来便减做一日两餐,一餐两菜一汤,再后来,只有一菜,饭菜逐渐粗糙,难以下咽。虽然如此,她却每餐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因她知道,想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她就一定要尽量多吃食物。食物的好坏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让孩子有足够的东西吃便足矣。 ------------ 第四章 (4) 离妖 更新时间:2009-03-18 她渐渐明白身为母亲的心情。自己怎样都没关系,只要孩子好。她只是想不再激怒王,让她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孩子不是妖孽,王也无话可说,以她身为安家人的那一点余荫,她应该可以把孩子养大吧! 就算她不能再当王后也无所谓,她只盼着这个孩子是个健康的孩子,她可以把他养大成人而已。 天渐冷下去了。第一场雪落下之时,腹中的胎儿已经有七个月大了。偶然听见片言只语,提到影妃及她的孩儿。那孩子也大概六七个月了,只比她的孩子晚了不多久而已。 大王对影妃的宠爱更胜从前,宫中只剩下一个妃子,虽然还不曾废后,但真正的王后却已经易主了。 雪后的寒苑就更是名副其实的寒苑了。炉火是她自己生起来的,宫人们并没有认真地送柴,她便捡一些落下来的枯枝。只要能保住孩子,无论什么样的苦,她都愿意吃。 院门被推开了,现在不是送饭的时间,还会有谁到这里来?她抬头,见到王站在她面前。王似乎喝了酒,满身酒气,有些微薰,幸而不是大醉,只是脚步略有些不稳。 没有预料到会见到王,她一时有些错愕,第一个举动就是护着自己的肚子后退了一步。想想不妥,连忙跪下行礼。 尉子期并不叫她起来,由上而下打量着她。数月不见,她更显清瘦了。他不由抬头望向她身后黑漆漆的宫宇,那也是宫殿,他所住的地方也是宫殿,只是这两处宫殿相差实在太远了。他所住的地方无论白天黑夜都是灯火辉煌,南海的明珠点缀着宫帐。不要以为楼兰是个小国,这个国度是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国中的财富在整个西域首屈一指。 他的心里便生起一丝怜惜,这几个月来,她一定受了许多苦。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她的腹部上,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提醒着她,她身怀有孕的事实。 一念及此,刚刚还萦绕在心底的怜惜之情,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你还是坚持要生下孩子吗?” 她跪在雪地上,因为身形臃肿,而腰酸背痛。但是王不让她起来,她便不能站起来,这是起码的礼仪。她点头,“是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我更不能不要他。” 他的怒火便莫名其妙地升腾起来,“为什么你那么固执,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可能是个妖孽……” “但也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怔,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他才道:“我是楼兰的王,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若生下来是妖孽,请王赐他一死。若是正常的孩子,请王留下他的性命吧!” 他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这孩子就算是正常的,可能也不是我的孩子。” 她淡然一笑,轻声回答:“我知道。” 他心里的怨恨排江倒海而上,她明知这孩子可能是妖的,竟也想生下他,还要把他养大吗?她可知她是他的妻子,现在却甘心为一个妖生孩子。 他从来不曾受过这般污辱,这比杀了他还让他无法忍受。 他转过身,冷冷道:“好,既然你这么想生下他,我就容你生下来。不过孩子是人是妖还未可知,为了避免宫中受妖荼毒,在孩子未生下来以前,你必须要被密封在寒苑宫内,不得外出。一日一餐,由宫人自送食口送入。你谁都不许见,直到孩子生下来为止。” 王拂袖而去,她两条腿跪久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试着想要站起,却终究是瘫倒在雪地上。 两名宫监走过来,架起她的身子。她太瘦了,那突出的肚子就显得异常怪异。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上,心中暗暗祈祷:佛祖保佑,无论如何都容我将这孩子生下来再死吧! 她有奇异的预感,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而越来越坚定的。这孩子必然是个正常的孩子,也必然是个美丽的孩子。 她不知这只是做母亲的单纯的愿望,或者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坚信,这孩子绝不可能是妖孽。 宫监架着她进了宫殿,就开始用木条将窗和门封起来,这是楼兰国对待妖孽的方法。将妖孽封闭起来,然后再由巫师施法,尽除妖孽身上的妖戾之气,再由巫师做法将妖孽焚烧。 王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她,已经是把她当成妖孽来处理了。 她倚坐在窗边,看着光线一点一点地消隐在木条之后。最后一缕光也终于消失不见了,房内便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是白天或者是黑夜已经无关紧要了,这房内将会永远是黑夜。 泪水终于悄然而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如此的寂寞与恐惧实在是比死还要更加可怕的。 尉子期怒气冲冲地回到寝宫,影妃正坐在火炉边喝一碗混沌的汤药。那也是汉人的医生开的,据说喝了这药可以安胎。 汉人的药都带着古怪的味道,他一闻就觉得头痛。但他一直忍耐着,因为影妃的孩子是他一心想要的。 但今天,他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忍无可忍。 他冲过去,一掌将那药碗掀翻,“成天都在喝药,你不觉得厌烦吗?” 影妃吓了一跳,自从王后出事以来,王从来不曾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其实王本来脾气也很好,虽然骁勇善战,可对两个妻子一直十分温柔。近来王的脾气越来越差了,虽然一直克制着自己,她却也能感觉得到。她也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心中早有所悟。 她也不生气,扶着尉子期坐下:“大王是去看过王后了吧?” 他便更怒,断喝道:“不要和我提她。” 影妃微微一笑:“王既然如此思念王后,为何不将她从寒苑放出来?” 尉子期怒道:“我几时思念过她?我只是无法忍受她带给我的耻辱。”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到底还是忍不住一酸。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只是把她当成顺理成章的王后,从来没有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的。现在她背叛了他,他却反而思念起她来。 难道这便是佛祖所说的求不得吗?因失去了才会感觉到珍惜,因不再能得到,反而更想得到。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红色的酒汁甘甜可口,落在他的口中却也变成了汉人那些汤药的味道。 他望向影妃:“以后不要再喝那些药了,宫中永远不许有汉人医生。” 但即便是这样,不满与失落仍然控制着他的心,让他在处理政务之时,观赏笙歌之际也会忽然失神,想到自己的耻辱和那名固执的女子。 想得越多,就似乎越发爱上那名女子。但这爱却来得如此迟,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忽然感觉到不甘与珍惜。 ------------ 第五章 (1) 沙子 更新时间:2009-03-19 沙子出生的那一天,楼兰下了百年未遇的大雨。城里的老人说,这雨下的古怪,他们活了那么久,都没见下过那么大的雨。这是天有异兆的象征,虽然谁也说不上这预言着什么,但总是在预言着一些东西吧! 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尉子期正在喝葡萄酒。自从那一天以后,无论多美味的酒落在他的口中都是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比喝汉人的药还令人无法忍受。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改变,他怕别人看出他的忧伤和不安。所以虽然酒已经变得难以下咽,他却还是坚持按照以前的酒量每天饮酒。 面前的酒杯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裂开了,杯中酒就自酒杯开裂的地方流了出来。鲜红的液体在塌上流淌着时,看起来就像是鲜血。他怔怔地看着那四处流淌着的液体,一些红色的液体爬上了他的衣袂。 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清理着流出来的酒液,奇怪的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就好像是那个席塌在流血,越擦流得越多。 这也应该暗示着些什么吧? 侍女们噤若寒蝉,眼中满含着惊恐不安。楼兰是个信奉巫师如同神灵的国度,人民喜欢在日常生活中发掘可能暗示着未来的各种迹象。 不祥的预感如同巨浪拍岸,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他忽然推案而起,向外疾奔而去。两旁的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让开道路。 他一路跑,穿过急忙跪下行礼的宫人和侍从,一直向着寒苑奔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急切,只觉得若是再不快一点就再也不能见到安千碧了。 总算跑到寒苑门前,他全身的衣服早就被大雨淋湿了,身后跟着手举黄伞紧追不舍的宫人。面前的寒苑,全部被木条封死着,如同一个浮在大地上的坟墓。坟墓内外全无生气,难道会有人住在里面吗? 他一下子停了下来,身后奔跑的宫人险些撞在他身上。他手指着寒苑,厉声问:“是谁?是谁把这里封死的?”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一名胆大的宫人吱吱唔唔地回答:“陛下,是您的旨意。” 他咬牙,大声道:“还不快把门打开!” 宫人们连忙寻找工具,七手八脚地打开密封了数月的房门,一股恶臭立刻扑面而来。几名站在前面的宫人被那恶臭一薰,几乎背过气去。虽然皱着眉头,却不敢掩鼻。 尉子期也闻到了那股恶臭,怎么会如此臭?难道她已经死了,是尸体的臭气? 他也顾不得那恶臭扑鼻,奔到门边,就看见她倒卧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连忙过去扶起她,不知生死,却惊见她的身下还护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他这才发现,她全身是血,想必是生产的时候流血过多。 他来不及看襁褓,拼命摇晃着她,想要把她唤醒:“千碧,千碧!你快醒来,快醒来。” “巫医,快传巫医!” 宫人急匆匆地跑出去,她却幽幽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尉子期,她心里有些发酸,知道自己只怕是活不下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襁褓之上,忍不住便扑籁籁地落下眼泪来。 尉子期的目光也落在襁褓上,襁褓之中一个粉嫩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正好奇地左顾右盼。小女孩虽然才出生,却已经美丽得妖异。他一见这小女孩就由心底生出厌恶的感觉。 人们都喜欢美丽的事物,美丽的小女孩更是能赢得旁人的怜爱。他却觉得无比讨厌,讨厌得甚至想要立刻就杀死她。 安千碧的目光自小女孩身上移到尉子期的身上。她是十分聪明敏感的女子,而且女孩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母女连心。她一见尉子期的神情,就知道他动了杀机。她虽然已经衰弱不堪,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为了保护女儿,她的脑海之中立刻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紧紧握住尉子期的手,用尽全力道:“王,我就要死了,我以安家人的身份请求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件事。” 他未等她说出口,已经知道她想什么,他道:“你是想求我把这女孩养大?” 她却笑笑:“并非如此!这女孩只怕是妖孽,所以我请求大王将她封闭在寒苑高塔上,终身不得离开塔门一步。请大王派遣徐嬷嬷看守她,若是她有一日真的变成了妖孽,就请徐嬷嬷将她杀死,斩妖除魔。” 尉子期一愕,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一听便知道她的用意何在。他冷笑:“你怕我现在答应你不杀她,以后时时见到她,终有一日会忍不住杀死她,所以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将她封闭,其实是想让我忘记有她的存在。你不过是想保住她的性命,可是你可曾为她想过。若她不是妖孽,而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就要终老于高塔之中,不能与人见面,不能过正常的生活。何况她还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孩。” 安千碧轻叹:“大王不是做母亲的人,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意。也许她长大了会恨我,但我只望她能活下去,能够平安地终老。” 尉子期咬牙,狠狠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似乎并不知他对她的恨意,嫣然一笑。尉子期心里的厌恶更加有增无减,是妖怪的孩子吗?为何会生得如此明媚?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好,我就依你所愿。” 巫医来了,徐嬷嬷也来了。徐嬷嬷一边抹着眼泪抱着襁褓,她同样痛恨这个孩子,因这孩子害死了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女主人,但她却因女主人的意愿不得不将孩子养大。 巫医在千碧身边跳着驱赶死亡的舞蹈,但鲜血仍然不断地自她的身下涌出来。她死死地握着徐嬷嬷的手,目光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那襁褓。是她的女儿,可是她就要离她而去了。 “娘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名字……是的,孩子还没有名字,她要给自己的女儿起个名字再死。 一阵风吹过,沙石便被吹了起来,迷了众人的眼睛。她想起湖中的妖兽,那兽自称是水天沙。她下意识地开口:“沙子,沙子!” 沙子,一个如同沙子一样渺小的生命,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她望向徐嬷嬷,满眼期待:“沙子,沙子!” 徐嬷嬷哽咽着道:“娘娘我知道了,小公主的名字就叫沙子。” 她却仍然不死心,仍然死盯着徐嬷嬷。徐嬷嬷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娘娘就放宽心吧!我一定会把小公主养大。” 她这才放下心来,手一松,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巫医止住了舞蹈,摸了摸她的手腕,低声道:“禀告大王,娘娘去了。” 徐嬷嬷立刻放声痛哭,尉子期却只是怔怔地站在旁边。千碧死了,就这样一死了之,却给他的生命留下了最大的耻辱。他忽然冲过去用尽全力地摇着安千碧的尸体,嘶声叫道:“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你还欠我一件事,你还没有向我认错,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他用力摇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觉得不甘心,安千碧死的时候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他还是想着那个妖?襁褓中的孩子忽然放声痛哭起来,似乎也知道母亲已经离她而去。 他厌恶的目光落在沙子身上,他忽然有所领悟,安千碧死的时候并不曾想他,也不曾想那妖,她心里所想的,无非便是这孩子罢了。 他咬牙,传令:“将徐嬷嬷和这个妖孽带入寒苑高塔之中,终其一生,不得跨出塔门一步。” 沙子就是在这样一个乱哄哄的情况下出生的,她生出来以后就被关入高塔。塔高七层,她住在最上层的空间。每天有人把必需的饮食和日常用品放在塔门前,徐嬷嬷便走到塔下将食物拿上来。 沙子越长越大,徐嬷嬷的脚步就越来越沉重。最初的时候她可以一口气走到七层塔上,后来就要休息一次,再后来要休息两次,然后要休息三次。 小的时候,沙子是个活泼的女孩儿。爱笑,爱闹,虽然徐嬷嬷对她冷淡,只是不死不活地养着她,她却顽强地活下来,且活得健康明朗。 她经常站在窗口望向塔下的皇宫,那便是她眼中的整个世界。每天有许多宫人来来往往,穿梭不断。她看着他们就满怀羡慕,很想也到外面去看一看。 但是她是从懂事以来就知道,她不可以离开高塔半步,她的一生都要在塔里度过。 ------------ 第五章 (2) 沙子 更新时间:2009-03-20 那时她还小,虽然不满,却还不至于怨恨。因为小孩子的想法总是比较单纯,对于人生也没有什么欲望。只是觉得那样会更有趣一些,不会那么无聊。 只是小孩子同样是麻烦的,越是被关得久了,就越想到外面去看一看。 到了沙子七岁的时候,终于有一天趁着徐嬷嬷打瞌睡的时候,悄悄地溜出了高塔。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高塔,也是她成年以前唯一的一次。 幸好宫人从来没有见过她,虽然觉得这女孩来得奇怪,却也想不到她就是被幽闭在高塔中的公主。她大摇大摆地从宫人中穿过,沿着道路走着,一直到她看见长生。 长生正在用鞭子抽着自己的奴隶喜儿。喜儿是强盗的孩子,那群强盗被楼兰人杀得干净,只剩下喜儿被带了回来。喜儿成了长生的奴隶,没有人把他当人看待,只是把他当成了和牛啊马啊一样的牲口,只是他比牛马会说话更通人性而已。喜儿本来觉得自己是人,时间久了,他就渐渐忘记了,真的以为自己是牛马了。 长生很喜欢抽喜儿,高兴的时候抽,生气的时候抽。他有一个小马鞭,是父亲给他的礼物。这小马鞭抽起人来特别带劲,一鞭子下去,一块皮肉就裂开了,血滴子也会飞溅出来。他喜欢看见喜儿吱吱地叫着,满地乱跳,却怎么也逃不出他鞭影的模样。 他觉得抽喜儿比抽什么都好玩。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慈悲的孩子,舍不得抽自己的小马因而只好抽喜儿了。 他用力地抽着,因为今天他很高兴,所以他就抽得特别起劲。 喜儿身上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了,每条裂缝之间都渗出了血丝。他叫喊的声音也开始沙哑,跳跃躲避的行动越来越迟缓。终于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他只能呼呼地喘着粗气,双眼被汗水和泪水模糊了。 长生觉得无趣,才抽了没多久,他就倒下了。他举起鞭子,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抽下去。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女孩忽然怒气冲冲地跳到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小马鞭。 他呆了呆,面前是一张美丽得眩目的脸。小女孩的双眼亮晶晶的,似乎有火焰在眼底燃烧着。 他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竟有些失神。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对女孩还没什么概念。只是今天一见到这张脸,就觉得有些与众不同的感觉。 他咽了口口水,后退了一步,问她:“你干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你怎么可以把人打成这样?”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倦成一团的喜儿,“他不是人,他是奴隶。” 沙子也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喜儿,她并不太清楚奴隶是什么含义,但喜儿怎么看都是一个人。“他当然是人,你这样打就会把他打死的。”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长生理所当然地说。他从小形成的观念,奴隶就是为了主子活的,主子让他死,他便应该死。他可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沙子就愤怒了,“他也是人,怎么能说打死就打死呢?佛祖说众生平等,你和他是一样的。”沙子是个早慧的孩子,很小便自己识字,自己看经书,大概是天生就具有佛性吧! 这话却惹恼了长生,他怎么可能和一个奴隶一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沙子高高地仰起头,“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长生好笑地看着她,他第一次在宫里遇到不认识他的人。就算不认识他,也应该识得他的衣服吧?“你又是谁?” 沙子威胁地笑了,“告诉你吧!我是公主。” 公主?!长生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一位公主?他应该是父王唯一的孩子才对。 沙子却以为他怕了,宽宏大量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惩罚你。但你以后一定要知错能改,不许再打人了。” 长生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你不要骗人了,谁不知道楼兰皇宫里根本就没有公主,你是哪里的宫女?” “宫女?”沙子用鞭梢戳着长生的胸口,“我当然是公主,而且是王后生的。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知道什么?” 长生觉得好笑,沙子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却叫他“小孩”,难道她就不是小孩吗?他疑惑地问:“你真是王后生的吗?” 他听说过王后早死的事情,只是宫里的人偶然提起却都讳莫如深。母亲一直想成为王后,却始终是个妃子。他追问了一句:“王后不是死了吗?” 沙子点了点头:“是死了,生我的时候死的。” 长生就半信半疑起来,至少曾经有个王后是真实的事情。他问:“既然你是公主,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沙子绝美的小脸上现出一抹忧伤的神情,她指了指身后的高塔:“我从小就住在那里面,从来没有离开过。” 长生望向那高塔,看见一名年老的嬷嬷正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她一把拉住沙子的手回身便走。 长生怔怔地看着她们走远,才忽然想起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他大声问她:“你叫什么?” 沙子回头,嫣然一笑,声音柔柔软软的,“我叫沙子,你呢?” 他说:“我叫长生。”拉着沙子的嬷嬷忽然回首瞪了他一眼,他又吓了一跳,虽然才七岁,他也看出嬷嬷的眼里满怀怨毒。 他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呢!他觉得今天真是离奇,似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怕他。 两人匆匆进了高塔,塔门就被关了起来。他又站在原地发了半晌呆,满耳朵都充满了沙子那柔柔软软的声音,她说:“我叫沙子。” 他便喃喃低语:“沙子,沙子,沙子……” 他踢了一喜儿一脚,“快起来,我们去见父皇。”说罢他便转身飞奔而去。 小奴隶挣扎着起身,一腐一拐的走着。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看了看那高塔,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沙子!” 进了王宫以来,她是第一个把他当人看待的。 长生跑进楼兰王的寝宫中时,楼兰王尉子期正在发怒。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是将双手叉在袖子里的安贪狼。 “七年前,你说那妖怪已经死了,我就不相信。已经七年过去了,你仍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吗?” 安贪狼垂着眼睛不言语,他一样觉得懊恼。七年以来,他总是无时无刻地在蒲昌海中寻找,希望找到那只妖兽。他同样不相信安千碧的话,不相信她已经杀死了那妖。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却始终不曾看见那妖的影踪。 “蒲昌海才多大?七年的时间足够你将整个蒲昌海翻个底朝天了,为什么你始终找不到那妖?还是你怕了他不敢与他面对?” 安贪狼的眼皮跳了一下,安开阳不在,他确实有些怕那妖。 尉子期冷冷地注视着他:“你们安家的女子已经死光了,安家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敬畏之处了。你现在仍然是国师,那是出于我的恩宠。若是你不用心为我办事,你的国师之职随时都会失去。” 安贪狼仍然默然不语,低垂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怨毒之色。 ------------ 第五章 (3) 沙子 更新时间:2009-03-21 长生不想听这些千篇一律的话题。从他记事以来,父王就一直在强迫国师找一个妖。每次失败之时,父王都会将这些话再说上一遍。 他扑过去抱住尉子期的大腿,“父王,我今天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自称是公主。” 两个大人都吃了一惊,安贪狼不由抬头看了尉子期一眼。尉子期脸色阴沉,“长生,你在说些什么?” “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她住在寒苑高塔之中。父王不让我去塔里玩,说塔里封闭了一个妖怪,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尉子期怒喝道:“谁允许她离开那座塔的?” 他的怒喝声吓了长生一跳,他有些不安地后退一步:“父王,你为什么生气?” 尉子期强压下怒火,柔声道:“长生,你看见的女孩子就是妖怪。你以后千万不可再到那塔附近去,那个妖怪会吃了你。” 长生呆了呆,他的脑海中又回忆起女孩美丽绝伦的面颊,她是个妖怪吗?他怎么都不能相信。 “父王,我喜欢她,我想和她玩。”男孩的脑子里只有玩乐而已。 但“喜欢”这两个字却彻底地激怒了尉子期,他只要一想起安千碧,一想起她的背叛,就会失去耐性。他恶狠狠地道:“不许再提那个女孩子,也不许再见她。若是你敢违抗我的命令,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长生被吓住了。有生以来,父王都不曾用如此凶恶的口气对他说话。他有些委屈,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尉子期挥了挥手,“出去吧!” 他转身跑出去,身后传来尉子期大声传达旨意的声音:“把寒苑的门给我钉死,若是里面的人再跑出来,我就杀光你们。” 他很疑惑,耳朵里仍然充满着女孩子羽毛般柔软的声音。以后,寒苑的门就要被钉死了,那个女孩要被活生生地关在里面。他打了个冷战,目光绝望地飘向寒苑高塔。塔是宫里最高的地方,无论是在宫的任何一角都能一眼看见。 被关在里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一个黑影笼罩在他的身上,他抬起头,就看见笑咪咪的国师。国师从来不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他又打了个冷战。人都说笑容是和善的表示,但为何国师的笑容只让人感觉到恐惧不安? 他嗫嚅着问:“国师,你干什么?” 安贪狼笑了笑,指了指那高塔,“你相信沙子是妖怪吗?” 他一喜:“国师也知道她叫沙子?” 安贪狼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因为她真是公主。她的母亲就是王后娘娘。” “那为何父亲要说她妖怪?” 安贪狼淡淡地道:“因为你父亲相信了汉人巫师的话。汉人巫师说王后娘娘是个妖怪,她生下的小孩也是妖怪。你父亲就不顾骨肉亲情,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关入了高塔。沙子是你的姐姐,她只比你早出生了半个月。” 小孩子总是比较轻信于人。长生立刻便相信了安贪狼的话,而且立刻就对汉人巫师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为什么汉人巫师要这样说?” 安贪狼笑了笑,“因为汉人想要统治我们楼兰国,他们想取代你的父王成为新的楼兰国主。所以他们就用各种阴谋除去国王身边亲近的人。你是太子,他朝有一日王驾崩了,你就要成为楼兰的王,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虽然只是没有根据的言辞,却使长生义愤填膺。他大声回答:“谁也休想取代我,我当了王以后,一定要杀光城里的汉人。” 安贪狼笑了,“你喜欢沙子吗?” 长生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学本事吧!只要学会了我的本事,你就可以把沙子从那个塔里救出来。” 长生就成了安贪狼的徒弟。 安贪狼并不教他巫术,只是教他一些鞍马骑射强身健体的功夫。但这对于长生来说,已经很新鲜了。虽然说历代楼兰的国主都是孔武有力的,但能够得到系统训练的,他仍然是第一人。 除了练功夫以外,他也读一些书,学汉人的文字,楼兰的文字,匈奴的文字,甚至是古老的月氏文字。这对于他来说并非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因为楼兰本就是充满了各地来的人们,宫中也有许多不同民族的宫人,他平日里听得惯了,而且记忆又佳,学起来不废什么功夫。 空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地走到寒苑之外。自那日起寒苑之门紧闭,再也没有开启过。 高塔的窗口时而能见到一抹一掠而过的袖带,只是塔太高了,莫测究竟。 塔中的沙子越来越沉默。自从那一天后,她就再也无法离开高塔。徐嬷嬷并没有苛责她,其实徐嬷嬷都不太经常与她谈话。塔里永远寂静如死,而她也永远在看书。 塔中本来就是收藏书籍的地方,从一层到六层,除了通道外,都塞得满满。书的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用各种文字记录下来。她也无需人教,看着看着就什么都懂了。 她并不知这是奇异的本领,以为人人都可以如此。徐嬷嬷冷眼旁观,眼中的怨毒就越甚。 她将这女孩子从襁褓中养大,若说全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她便如同是这个女孩子的母亲一样。可是她却无法忘记安千碧是怎么死的,她太爱安千碧了,因这爱而无法原谅沙子,总觉得她就是杀死安千碧的罪魁祸首。 沙子越是奇异,她便越认定沙子是妖孽,难免想到那个将沙子劫走的妖。若不是那妖,安千碧现在还活着,说不定已经为王生了儿子。她也不必被幽禁在这高塔之中,永世不得离开。 沙子越大,就越感觉到徐嬷嬷的恨意。她不敢多嘴,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虽然徐嬷嬷恨她,她却是真爱徐嬷嬷。毕竟,从小到大,她只是和徐嬷嬷相伴而已。 幼时她的个性是活泼好动的,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是沉静。或者这并非是她的本性,不过是环境造成的。 十年以后,她十七岁了。长生也十七岁了。 长生长成了英俊潇洒的少年。他的母亲是来自西方临国的,天生便是金发碧眼。父亲楼兰王则更接近于东方汉人的长相。因而,长生的相貌结合了东方和西方的共同的特点。 他身材瘦高,在人群之中如同鹤立鸡群。皮肤白晰,双眉挺秀,一头漆黑的长发,却生着碧蓝的双眸。或者是由于那双眸是碧蓝的原因,他的目光总是略显忧郁。因而,当他凝神看着一个女子的时候,那个女子总是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他对她有了好感。他因秀美的容貌而在女子之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十四岁时,他便已经深谙男女欢好之道,并且宠幸了多名宫人。而且由于他自幼开始习练武艺,虽然过早的失去童男之身,却仍然身强体健。 他一天天长大,对女子便越不经心。只是,他总是会想起那个曾经冒犯过他的女孩。那时她七岁,他也七岁。她是他的姐姐,他一生却只见过她一面。 除了她外,他再也没有兄弟姐妹。母亲生下他以后,就再未怀孕。而父亲似乎对于男女之事也不是那么热衷,到了老来,也只有一个妃子罢了。他便对她产生了亲近的心理,总觉得若是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便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会下意识地提到“姐姐”这两个字,无论是比他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宫人,在床第之间,他都喜欢叫她们好姐姐。宫人们知道他的习惯,任由他叫,有些胆大的还会笑嘻嘻地回答:好弟弟! ------------ 第五章 (4) 沙子 更新时间:2009-03-22 到了十七岁的时候,他文滔武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安贪狼却一直提醒他要内敛,不可锋芒太露。他问过安贪狼,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怕些什么?而且一国的太子才华出众,不正是该国的荣耀吗? 安贪狼沉思许久才回答:“虽然你是太子,却也要小心提防。连亲如父亲的人,都不知藏着什么心思。而且西域各国都虎视眈眈,若是他们知道你太出众,怕你登基之后,会有所作为,必然会想尽办法除去你。人最怕的就是暗算,虽然你武功高强,却也敌不过别人在暗处的阴谋诡计。” 他这样说,长生表面上也唯唯诺诺,但他到底是少年心气,不免心里想:我武功高强,又贵为太子,难道真会怕了这些人吗? 不过他自幼便是一个深沉隐忍之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服,却也没有公开忤逆师傅的话。十年之间,他与安贪狼相处的时间是比与尉子期相处的时间更多的。师傅在教他武艺的时候很严厉,动辄打骂,他并不憎恨,反而更加尊重安贪狼。因每日里见到的大多是阿谀奉承的脸,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真话,只有安贪狼全不管他的太子身份,只把他当成徒弟。 有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师傅比父亲还要亲近得多。 这一年,是楼兰历法中的鬼年。楼兰的历法与汉人的历法不太相同,每个循环有十三年,分别是:金、木、水、火、土、天、地、日、月、星、山、海、鬼。前面十二的年份是依着汉人的历法设定的,也没有什么离奇之处,唯独鬼年被楼兰的百姓们认为是极不祥的一年。在这一年到来之时,人们不再嫁娶,也不出门远行,请来巫师做法,希望能够躲避灾祸。这一年几乎每一天都法事不断,楼兰是一个信奉多种宗教的国度,来自不同教派的巫师们和平共处,虽然会因为争抢生意而发生小的摩擦,但由于王对于所有的宗教都持保护和扶持的态度,也并不真的存在太大的冲突。 或者正是因为这一年是鬼年,因而当宫中第一名宫人离奇死去之时,宫人们立刻便陷入了惊恐不安中。 那名宫人的尸体是在一口井里被发现的。 井是宫人们日常汲水的井,每天早上都会有宫人从井中打起水来,用之洗簌。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宫人们如常地将吊桶放下去,在落入水井中后就碰到了什么东西。那名宫人好奇地探头去张望,看见一逢黑发,如同水草一样在水中绽放。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终于看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叫声便响彻了宫院。 宫人尖叫之时,长生正自附近的小径中经过。他被女子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看了喜儿一眼。喜儿连忙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奔过去,大声喝斥着那名宫人:“叫什么叫?你见鬼了吗?” 宫人颤抖着手指向井内,喜儿探头看了看,也愕住了,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尖叫了一声向后奔去。他与走过来的长生撞了个满怀,长生纹风不动,他却跌跌撞撞地连退了几步,几乎落入井中。 长生伸手拉住他:“到底怎么了?” 喜儿也同宫人一样颤抖着手指向井内,长生探头看了看,原来是有宫人投井自杀了。 他那时想,那是自杀的宫人,因宫中的女子总是那么古怪,谁也不知道她们美丽的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除了飞短流长之外,就是自怨自艾,似乎能进入王宫是前世倒了大霉。 他懒得去理她们的想法,就算理了也无济于事。 他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找人把尸体捞上来,看看还有没有家人。若是有家人,就送点银子过去。快点捞上来,不要弄脏井水。”说罢,便拂袖而去。 喜儿缩着脖子答应了一声,心里暗想真是倒霉,鬼年看到死人,要有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 他叫了侍卫过来打捞尸体,自己坐在旁边的小亭子里。宫人乖巧地送来点心,他是太子的心腹,宫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但刚看见尸体,谁还有胃口吃东西?喜儿只觉得食物的气味冲鼻,害得他几乎吐了出来。 尸体打捞上来了,负责打捞的几名侍卫却围着尸体面面相觑。被淹死的人,样子通常是十分恐怖的。身体浮肿,面容苍白,就算生前是个绝世美人,若是选择了这种死法,也美不到哪里去。 死去的宫人大概二十三四年纪,脸肿得不成形状。尸体大概在井中泡过几个时辰了,皮肤上如同死鱼一样泛起了皱纹。这倒也没什么,淹死之人大抵如是。只是,她却白得有些出人意料。 不仅白,更可怕之处是她的胸膛是被破开的,胸口之中,本应该有心的地方空空如也。若是一个人,以这种方式死去,应该会流大量的血。井中的水也应该被鲜血染红了。但奇的是,她的胸膛虽然被破开了,破开之处也如同死鱼一样,只泛着惨白,却连一滴血都没有。 好像在她死以前,血就已经流光了,就算是胸膛被破开,身体之内也再没有血可流。 侍卫们面面相觑,在旁边看热闹的宫人们早已经吐得死去活来。 喜儿不情愿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俯着身子大吐特吐。他很想说句话,可惜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还是忍不住干呕。 “总管大人,难道是……” 喜儿弯着腰挥了挥手,止住侍卫没有说出口的话。其实每个在场的人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个宫人显然不是自杀而是被杀的,那么又会是谁如此凶残地杀死她?若是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无非就是杀死罢了。就算是把她的头切下去,也无非是杀了她而已。可是那个杀死她的人,却取走了她的心,除非杀她的不是人,而是妖孽。 喜儿不想听见侍卫说出妖孽这两个字。自从王后死后,与“妖”有关的一切词语就成了宫中的禁语。王不想听见“妖”,若谁敢在王宫之中提到“妖”,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喜儿吐了半晌,脸色苍白地传令,“去请巫师来。” 虽然他不想听到“妖”这个字,但是连他也认为,除了妖以外,再也无人会做这件事情了。 ------------ 第六章 (1) 魅影 更新时间:2009-03-23 他觉得又渴又饿。热辣辣的太阳照在他的头上,似乎正在将他烤成一块肉干。他痛恨太阳,痛恨炎热,可是他已经在这可怕的沙漠中走了半个多月了。他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沙漠,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但是他一定要努力忍耐下去,他已经忍了那么久,只要走出沙漠,到了东方大陆,他就再也不必怕什么了。 “幻生,你脸色很难看,喝点水吧!”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体贴的递过水囊。 他接过水囊,低声道谢:“太热了,这该死的沙漠。” 女子微笑着说:“第一次在沙漠中旅行是很不习惯,再走几天,我们就能到楼兰了。” 他精神一振,“楼兰?就是东方大陆的边缘吗?” 女子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到了楼兰就等于走出了沙漠。” 太好了,他不相信那个追踪他的人也能度过这可怕的沙漠。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曾犯过任何过错。他已经到达了极限,甚至超越了极限,那个人一定不能相信他能忍受这么久还没有死去。 只要到了东方大陆,他就自由了。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再过几天就要和你分别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女子的双眸中充满了不舍。他知道女子对他的情义,虽然只相处了半个多月,但女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照顾着他,他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生着湛蓝的双眸,金黄的头发,容貌绝美,甚至超过了大多数的女子。因他天生的容貌的原因,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无法拒绝他的微微一笑。他因此得心因手,轻易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有那一次,他失手了。 他甩了甩头,甩掉脑海之中可怕的回忆,“玛丽,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真的吗?”玛丽欣喜若狂。 他含笑点头:“你可以到东方大陆来找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安好心,若是她真的去东方大陆找他,她就会从此消失。 他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玛丽白皙的手腕,由于皮肤白的原因,手腕下的血管若隐若现。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几乎可以闻到血管之中那腥甜的香气。 但现在无论他有多么饥饿,玛丽都是安全的。他绝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除非他能确定已经摆脱了那人的追踪。 他拿起水囊狠狠地喝了一口。该死的人类的食物,已经让他几乎要呕吐了。他的肠胃越来越差,他几乎能够感觉到身体里的器官正因为缺失营养而在慢慢地腐坏。 他将水囊交还给玛丽,勉强笑了笑:“还是留给你们喝吧!” 玛丽摇了摇头:“你总是吃得那么少喝得那么少,我真担心你会支持不住。” 若是把你们全都吃掉了,我就一定会支持得住。他在心里想,脸上却展现了一个天使一样的笑容:“怎么可能?只要看见美丽的玛丽,我就一定能坚持下去。” 远处的沙漠之中忽然起了大片的烟尘。向导警惕地站起身向着沙烟的方向望过去,沙烟扑天盖地而来,是风暴吗? 商旅们正打算将骆驼围成一个圈,抵挡风暴。领头人却忽然尖声叫了起来:“快跑啊!是匈奴人!” 商旅们面面相觑,匈奴人?看来他们真的离沙漠的边缘不远了。可是,据说匈奴人是比风暴还要更加恐怖的东西,神派他们来就是为了惩罚世人。 向导早已经骑上一匹骆驼,落荒而逃。商旅们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爬上各自的骆驼。 呼啸的匈奴人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到了眼前,将这批商旅团团围住。烟尘飞扬,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捂着鼻子,眯起了眼睛。 逃走不远的向导被匈奴人拖在马后拉了回来,那匹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些懵懂的骆驼只能茫然地跟在匈奴人的马后又跑回驼队中。 向导被丢进商人之中,他顾不得自己全身擦伤,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货物都拿走吧!骆驼随便什么东西都请拿走吧!” 他的话引起商人们的不满,一个胆大的商人首先抗议:“货物拿走可以,但至少把骆驼给我们留下。没有骆驼我们怎么走出沙漠?”往来东西的商人们都会说一些各民族的方言,他这些话是用蹩脚的匈奴语说出来的,音调当然不能与纯正的匈奴语相提并论。 匈奴人哄堂大笑,为首的一名匈奴人学着他的语音,怪声怪气地说:“没有骆驼我们怎么走出沙漠?” 另一名匈奴人讥笑道:“原来他们还想活着离开沙漠!” 第三名匈奴人笑道:“若是让他们活着离开,岂非成了我们匈奴人的耻辱?” 商人们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一名商人推开刚才那名商人,跪倒在地:“请你们放我们一条活路吧?” 匈奴人哈哈大笑,为首的那名匈奴人手握在腰衅的刀上,笑道:“我也很想放你们一条活路,只是若是我们把骆驼牵走了,你们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沙漠。与其渴到喝自己的尿,饿到吃自己的手指,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们,也免得你们活活受罪。” 他话音才落,只见寒光一闪,那名商人的头便掉落下来。那商人仍然跪着,自己的头忽然看见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头颅上现出无比惊骇恐惧的神情。此时,无头的身体方才慢慢地倒落下去。 商人们先是一怔,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具无头尸体。半晌,才有人猛然醒觉,尖声大叫。他这一叫,所有的商人才回过神来,一起大叫着想要冲出匈奴人的包围圈。 那名为首的匈奴人摇了摇头,满脸无奈,真是一群愚蠢的人。他伸出手,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 第六章 (2) 魅影 更新时间:2009-03-24 满天刀光血光,头颅飞落,被砍落的四肢散落在黄沙之上。不过片刻,这一群商人就都倒在血泊中。 那个叫幻生的人,早就趁乱倒在尸骸之间。他身上压着玛丽的尸体,玛丽在临死之前将他护在身下。 他难免有些感激,这个女子在死前还在照顾他。他静静地躺着,想象着自己一跃而起,将那些匈奴人全都吸光血的情景。但这种想法只能在脑海之中产生,他绝不敢付诸实践。虽然已经是沙漠的另一端,他却仍然感觉到那人的阴影。 对于他来说,那人的可怕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如此可怕的生灵。 女子流出的血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吸引着他,但他不能喝死去的人的血,那会使他更加衰弱。 他用力咬紧牙关,紧闭着双眼,任由鲜血的气息蛊惑着他。 “这里还有一个。”检查死尸的匈奴兵发现了他,大概是鲜血的气息让他颤抖得太厉害了。 他感觉到身上的尸体被人踢开了,他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一把雪亮的刀正向着他当胸刺了下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长生猛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喜儿的脸就在他面前三寸的地方。他吓了一跳,连忙把头向后移开,“你干什么?” “太子殿下,刚才您发噩梦了?一直不停地发抖。” 噩梦!长生想起梦中的情形,那个名叫幻生的人,他便忍不住又抖了一下。怎么会做这么古怪的梦? 而且最奇怪的是,明明是个梦,却又比什么都真实。在梦中,那种饥饿的焦灼,被太阳曝晒的疼痛简直就象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更可怕的还有对于鲜血的渴望,梦里对于鲜血的那种莫名的渴望,就算是梦醒了以后,也仍然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他用力甩了甩头,努力将自己从这种感觉中解救出来。喜儿仍然满面狐疑地注视着他的脸,他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那个死去宫女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喜儿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还好你没见到那具尸体。” 喜儿添油加醋地将那具尸体是如何恐怖如何恶心,他看了以后如何想把眼睛洗一洗,如何保证几天吃不下饭说了一遍。他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说完了以后,见长生又开始发呆。 喜儿就有些纳闷起来,以太子殿下的个性,遇到这种事情,还不等他说完,就应该已经冲出去亲自去看那具尸体了。为何现在说了半晌,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忍不住推了推长生:“太子殿下,您有没有听我说?” 长生猛然惊醒,点了点头:“我听见了。巫师怎么说?” 喜儿叹了口气:“国师大人亲自驾到了,他说那是妖物作祟。” “妖物……”长生的心里有些不安,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梦中的情形和这个所谓的妖物有着某种联系。当他听着喜儿的叙述时,嘴里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太子殿下,您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那具尸体?” 长生迟疑了一下,“好吧!我去看一看。” 尸体被平放在水井旁边,方圆几丈之内都拉上了绘有安家图腾的黑色丝带。丝带之内便是施法范围,除了国师和他的弟子,谁都不得进入。 长生到达花园之时,安贪狼身穿黑色的法衣,脸上戴着长有獠牙的面具,正在丝带之内跳着驱魔舞。宫人们远远地注视着国师,满面惊恐。在她们的心里,戴上面具的国师就如同是一尊魔神的化身。 魔神并不慈悲,之所以会保佑楼兰国人,是因为楼兰人的尊敬和祭祀。这就如同是送了一些礼物买通魔神,正因为每年国师送去的丰厚祀礼,魔神才没有降下灾难,并且还会保护着国人不受其他妖魔的侵扰。 长生只看了师傅一眼,目光就被地上的尸体吸引住了。 尸体被开膛破肚的情形,看起来竟然有些熟悉。他怔怔地注视着尸体,似乎尸体上有着什么神秘的吸引力。 脑海之中忽然出现古怪的场景:他伸出的双手上长出可怕的尖甲,宫人惊恐地后退着,他的双手一下子撕开宫人的胸膛。宫人惨呼了一声倒在地上,他剜出宫人的心脏,要送入自己的口中……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国师古怪的驱魔歌声再次进入他的耳内,他蓦然惊起,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额上冷汗淋漓,手足冰冷,怎么会看见这样可怕的情形?难道说……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许只是一场梦吧!他转身急步离去,喜儿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太子殿下,您要去哪里?” 他回头大喝了一声:“不要跟着我,谁也不要跟着我。” 喜儿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目送着长生的身影消失在宫宇之间。他想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古怪? 长生低着头不辩方向地在宫里疾走,耳边是宫人们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他不愿抬头,心乱如麻。 自己不愿相信心中隐隐的预感是真实的,但偏偏血腥的气息挥之不去。越是如此,他便越是焦燥不安,满脑中皆是那宫人可怕的尸身。 一阵清越的琴声随风而来,那琴声如同是沙漠中的一缕清泉,使他狂乱的心忽然宁静了下来。他不由停住脚步,侧耳倾听,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 寻着琴声走去,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寒苑之外。寒苑前是宫室,后是高塔,据说是百年前一位王室女子独自幽居的地方。 寒苑的门被紧紧封锁,门前有重兵严守,门上也画满了巫师的符咒。他知道那是父亲为了防止苑内的女子走出来而设下的屏障。 他站在寒苑之外听了半晌,是她在弹琴吗?脑海之中现出小小女孩绝美的面容,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楼兰人不善弹琴,因这是汉人的乐器。他从不知,原来琴声可以如此美丽。 他心里忽然生起勇气,他不相信那恶魔真的是他,他一定要查出真相。虽然不知为何会有那样奇怪的感觉,似乎一切都是亲身经历,他却不信他真会将人剖开胸膛。 他转身向着来路飞奔回去,回到井旁,尸体已经不见了。他连忙问仍然守在井旁的侍卫:“国师呢?” 侍卫回答:“去见王了。” 他跑到王的寝宫之外时,正想推门进去,门内忽然传来尉子期的声音:“是那个妖孽吗?” 他伸出来打算推门的手便顿在空中,若是他进去了,父亲一定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决定先在门外偷听一会儿,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何父亲还是有许多事情不愿告诉他? “微臣仔细检查了尸体,只怕是百年前的吸血之妖。” “吸血妖?!不是那妖兽所为?” “应该不是妖兽所为,而且十几年来,都不曾有妖兽的任何消息,微臣相信,妖兽应该早已经死了。” 尉子期冷笑了一声:“但愿如此。” ------------ 第六章 (3) 魅影 更新时间:2009-03-25 “只是若此次的妖物真是百年前的吸血之妖,又该如何降服?” 尉子期的声音有些不满,“你身为国师,这种事情为何要来问我?” 安贪狼微微一笑:“大王应该知道百年前的吸血之妖是用安家女子之血才得以降服的。这便是为何,楼兰国不能没有安家女子的原因。” 尉子期怒道:“王后已经死了,安家最后一个女子都不在了,又到哪里去寻找安家女子之血?” 安贪狼淡淡地道:“大王忘记了,王后曾经生过一个女儿……” 他话未说完,便被狂怒的尉子期打断:“住口,不要和我提起那个妖孽。” 安贪狼却并没有依言的住口,仍然淡淡地道:“除此之外,只怕再也没有其它办法降服那妖。” 门外的长生心里暗想,师傅如此公然顶撞父王,只怕父亲要惩罚他了。但尉子期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尉子期沉默了片刻,才道:“百年前的妖不是已经死了,被埋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了吗?” 安贪狼冷笑道:“王难道忘记他临死前的诅咒吗?” 尉子期居然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让我再想一想。” 长生站在门外,无法看见父亲的表情,但刚才的这句话里居然带着深重的恐惧之意。从小到大,他见惯了父亲的各种表情,时而欢喜,时而暴怒,时而威严,却从来不曾见他怕过什么。连临国大军来袭,他也一样指挥若定。但刚才当他说让我再想一想时,语气之中的恐惧之意,完全无法掩饰。 父亲在害怕,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如此害怕的? 师傅就要出来了,他连忙闪身藏在屋角。百年前的吸血之妖,那到底又是什么东西?他知道就算他去问父亲和师傅,也绝不会得到答案。他决定自己去调查,一定要找出到底是什么让父亲如此恐惧不安。 宫中有专人记载王室每一天的起居,都被收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他本来是很不喜欢看这些记录的,因为每天的记录几乎都是相同。无非是王和后妃们什么时候起床,吃了什么东西,又做了什么事情。这记录是比生活本身还要枯燥无味得多的。 但长生却开始仔细地阅读百年前的记录。几天以后,他终于发现了端倪,每个人都有来龙去脉,何时出生,何时死去,一生中做了什么事情。只有一个名叫安心的女子,她似乎是忽然消失的。 公主安心个性活泼,喜欢骑马出游。有一天,她出城游玩,带回一个被匈奴攻击受伤的旅人。 记录到此就终止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安心的记载。 长生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卷轴,文字是用小刀刻在羊皮纸上的,这样记载下来的文字,就算经过了千年也不会腐朽。 公主安心,带回一个受伤的旅人…… 他的眼皮慢慢地沉重,似乎再次进入梦境之中。 匈奴人的长刀透胸而入,他惨呼了一声,感觉到冰冷的刀锋自他的心脏旁边划过。这刀划伤了他的心脏,他眼前发黑。他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只有心脏是他最软弱的地方。 匈奴人呼啸着骑马离开了,他挣扎着站起身,看着伤口的鲜血泉涌而出。他势图走几步,但过于虚弱的身体却让他寸步难行。 他倒在地上,仰视着沙漠之中蓝得让人心悸的天空。也许他真要死了,他忍不住笑了,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多少巫师用尽法术都无法致他于死,他居然会死去匈奴人的刀下。 他终于明白西方的人们对于匈奴人的恐惧,他们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类。 每一滴流出的血都正在带走他的生命,他慢慢闭上眼睛。死就死吧!无休止却寂寞地活下去,还不如速死。 就在他的意识越来越朦胧的时候,他听见有个女子天籁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快看看,还有人活着吗?” “这里,公主,这个人似乎还活着。” 他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女子美丽的容貌。那女子正关切地注视着他,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虽然已经衰弱得快要死了,他却仍然对着女子微微一笑。无论何时,他对待女子都是温柔而多情的,虽然到了最后,大多数的女子成了他果腹的猎物。 女子握住他的手:“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闭上眼睛,女子的手很清凉,落在他火热的手上,如同是握着冰雪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很奇怪,在沙漠之中,怎么会有那么清凉的女子?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似乎有人为他包扎了伤口,又似乎躺在很舒服的床上。他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他知道他只是需要离开那可怕的沙漠。他不是人,只要给他时间休养,他就可以再次恢复元气。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 是睡在女子的房间中,陈设不是特别华贵,却十分雅致。他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伤口之处仍然包裹着白色的布带,在布带之内,被长刀切开的地方正在速度的愈合。 他知道是什么惊醒了他,是一阵阵悠扬的琴声,他从来不曾听过如此美妙的音乐。琴声是从外间传来的,他一走出房门,就看见正在弹琴的女子。 是那个救他的少女。她身着一袭白色的轻衣,黑发在头上挽了个发髻。听见他的脚步声,女子抬头微笑道:“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十几天了。连巫医都说你醒不过来了,结果你还是醒了。” 十几天?他睡了那么久?他呆呆地注视着女子,是东方大陆的人吗?黑色的眼睛,细嫩的皮肤,他几乎能够看见皮肤下淡青的血管中缓慢流淌的血液。 他咽了口口水,鞠了一躬:“我是从西方来的旅人,被匈奴人袭击了。我名叫幻生,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少女微笑道:“这里是楼兰的王宫,你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谁也不会伤害你。” 一个小丫环忽然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公主,王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少女点了点头,转头望向他:“我先离开一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少女蹦蹦跳跳地向外跑去,跑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忘记告诉你了,我叫安心。” 安心! 长生心里一凛,忽然自梦境中惊醒了过来。安心!梦里见到的少女就是名叫安心的公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喜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又有人死了。” 他一惊,抬头望向喜儿。 死的又是一名宫人,死状与第一名宫人相似。只是她是被人从背后下手,将身体打开的。尸体的心脏同样被人挽去,全身如同死鱼一样泛着惨白的光泽。 长生觉得一阵恶心,但奇怪的是,他的嘴里居然再次泛起了血腥的味道。那味道让他头痛欲裂,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尸体被放在安贪狼居住的神庙中,在这具尸体的旁边放着上一具尸体。尸体经过特殊的处理,虽然经过了一段时日,仍然没有腐坏。 安贪狼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尸体,一字一字道:“难道真是那妖回来了吗?” ------------ 第六章 (4) 魅影 更新时间:2009-03-26 长生咬了咬牙,突出其来地问:“是什么妖?是不是安心公主从沙漠中带回来的妖?” 安贪狼慢慢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长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长生呆了呆,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若是师傅知道他的梦……师傅会不会把他当成是那个吸血吃人心的妖物?他见识过师傅的手段,是比父王还令他觉得恐惧的。他咽了口口水,嗫嚅着说:“我偷听到了您和父王的谈话,父王说百年前楼兰曾经有过吸血之妖。我就去查阅了百年前的皇室记录,找到安心公主的资料。” 安贪狼淡淡地道:“原来如此。资料上写了什么?” 长生低下头:“只说公主从沙漠中带回一个被匈奴人袭击的旅人,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有关公主的记载。” 安贪狼默然,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本是楼兰国中的秘密,每代王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将秘密告知下一代楼兰王。除了王以外,也只有楼兰的大祭祀才明了一切。你最好不要再追查下去,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你偷听了我们的交谈,他一定会很生气。” 长生唯唯诺诺地低声答应,他觉得师傅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奇怪,陌生得不象是师傅。他想,师傅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个妖。若是不能找到它,他就无法安心。 每一次发现尸体都是在早上,也就是说妖是在夜晚下手,吸光宫人的血。为了守侯这个吸血的妖,他开始日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则全神戒备。他也不知妖会从哪里来,只抱着守株待兔般的情绪。这样等了数晚,宫中却十分宁静,完全不见魅影。 那妖本来也不是天天出现,两次之间隔了好几日的时间。他坐在假山的阴影下,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月光。是满月的夜晚,风影月色总是显得有些诡异。 他怔怔地看着树上的乌鸦,眼前再次出现百年前的情形。 公主安心很喜欢弹琴。琴据说是嫁给乌孙国王的解忧公主送给她的礼物。楼兰与乌孙国并不接壤,中间尚隔着龟兹和车师,却是从大汉帝国到达乌孙的必经之地。解忧公主和亲的队伍从楼兰经过时,安心与解忧邂逅相逢。 两个女子都是秀外慧中,一见之下,便成了相见恨晚的好友。解忧说这琴叫绕梁,传说是春秋时期楚庄王用过的古琴。这琴本是她的宝贝,但与安心匆匆一见,又要分别。而且此去乌孙,也不知何时才能与她再次相同,就将此琴赠送给她。 安心每天都会用这琴弹奏乐曲,她喜欢汉人的一切,说汉人的语言,把自己打扮得如同是汉家公主,读汉人的书,吃汉人的食物。其实,安家本是月氏族人的后裔,与汉人没有什么关系。 她生来就很象汉人,皮肤细嫩,生着黑色的丝发和黑色的双眸。 她弹琴的时候,幻生就会坐在旁边轻轻地聆听。从来不曾有任何声音能让他的心如此平静下来。他感觉到时日越长,他便越是迫切地需要人血。他已经可以确实,此地与他来的地方隔着浩瀚的沙漠。这么长的时间,那人都不曾追过来,大概那人也无法相信,他居然可以不依靠血液生存如此之久。 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事实上,每个月他都必须进食血食,否则,他就会越来越狂燥不安,越来越衰弱。这种时候已经越来越多,只有当他听到安心的琴声之时,才能勉强压下心底的燥乱。 但是,他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总是要吸血的,若不吸血,他便会无休止地虚弱下去,直到生命完全耗尽。 或者是由于太缺乏血液的原因,他的脸色更形苍白。这在安心看来,是他的病还未痊愈的象征,因而她仍然每天请医生来替他诊治。只是连医生都不知他患了什么病,只能随便开一些有益无害的补病。 宫中的女子如常地对他痴迷,总会有一些小宫人借故从他身边走过,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他知道想要下手易如反掌,只要选对时间和地点,不要太早地暴露自己。 他很快便选中了一名小宫女。这名宫女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因是罪臣的女儿充入宫中的,平时很少与人搭讪。每天只是做一些粗重的工作,挑水、砍柴之类的。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劳作,等到别人都起床的时候,她就会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的额上刺了黑字,以表现出她的身份是与别人不同的。她对于额上的刺字很是介意,所以尽量不让别人看见自己。 他观察这宫女很久,如同这样的女孩子,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那一天凌晨,小宫女依常地去井边提水。她吃力地摇着井绳,忽觉得手上一轻,一双手正在帮她将井绳摇上来。那双手很有力量,她根本不必再用什么力气。 她感激地侧头看了看,是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年轻男人。她连忙垂下头,不敢让他看见她额上的刺字。 她知道他生的漂亮,她也一样喜欢漂亮的男人。只是她却不敢有任何奢望,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幻生笑咪咪地提起水桶,柔声问她:“要提到哪里去?” 小宫女紧张地指了指厨房,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发抖,似乎有一个天神正悄然降临在她的面前。 他帮她把水倒入厨房的大缸中。缸很大,一桶水一倒进去似乎就化为乌有了。他问:“是不是要把水缸注满?” 小宫女点了点头,伸手想要接过水桶。他却摇了摇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会帮你做好一切。” 小宫女的脸红了,她感觉到他暖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耳朵上,心底就有些麻麻痒痒的,她不知那是什么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 幻生来来去去走了许多趟,将水缸注满,又将柴劈好,一切都准备停当了,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嗫嚅着说:“我叫小杏。” “小杏!好名字,听起来就象你一样美丽。” 小杏的脸更红了,她美丽吗?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美丽。她下意识地拂了拂自己的头发,让垂下的发丝遮住额上的刺字。 幻生知道这个女孩子已经上钩,他悄声在她耳边说:“小杏,我很喜欢你,今天晚上,我来找你。” 女孩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又一下涨得通红。一个男人对她说晚上来找她,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情节。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窘迫不安,他微笑着伸出食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放心吧!我喜欢你,今天晚上,你也一定会很喜欢我。” 他转身而去,剩下小杏满面通红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当然知道一个男人说晚上来找她,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有些害怕,却更多的是憧憬。自从被充入宫中为奴以后,她就孤独地存活着。家里的人几乎死光了,她也不敢再设想自己的人生,若是不犯什么过错,也许就这样终老在宫中了吧!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一个男人。 心中的迫切慢慢地胜过害怕,只要不再那么孤独,哪怕是露水姻缘,至少以后的日子还会有些东西来回忆。 她是抱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的,因知道自己以后可能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男人,甚至不会再遇到男人。 一整日她都坐立不安,找到自己最美的衣服,将头发梳理得正好盖住额上的刺字,却又不显夸张。总算到了夜晚,她坐在灯前,双手颤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 宫人们都睡了,巡夜的灯火自门外隐约而过。她用手缠绕着自己的衣袂,他为何还不来?难道只是骗她? 也许,他根本就是一句戏言,平日里喜欢捉弄她的人多了,大概他也是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调侃她吧! 就在她的希望泡影般地慢慢破裂之时,门却被推开了。他闪身进来,立刻反手关上房门。她大喜,幻生到底来了。 幻生含笑看着羞怯的女孩,她还太小了,应该不超过十五岁,这样小的一个女孩,身体里能有多少血液呢? 虽然还没有吸到口中,他却已经能够确定这女孩的血液一定是十分美味的。甚至他已经闻到了她身上处女的味道,他最喜欢处女的血,因这样的血从未受到任何污染。 他不再多话,直截了当地抱住了她。 女孩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的脸。她以为他至少应该先说些什么吧?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垂下头,吻住女孩两片可怜兮兮的嘴唇。 女孩僵硬的身体慢慢地软化了,任由他的唇自自己的唇边向着颈上划落下去。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知觉正在被唤醒,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欢愉。 那双炽热的唇落在她的颈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麻,颈间有美妙的快感,那缠绵的吻正深深地落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她并不知,颈上的血管已经被咬破,鲜血正泉水般地涌出来,落入幻生的口中。 她只觉得无比欢愉,他吻得越深,她就越快乐。她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中,血要流尽了,但幻生仍不满足。他抬起头,看着怀里痴迷的少女。可怜的女孩,莫要怪我,怪只怪你不应生存在这个妖魅纵横的年代。 他伸出手,指甲蓦然长大。女孩临死以前眼中最后的影像便是这个名叫幻生的男人,他尖利的指甲刺入了她的胸膛,然后她看见自己的胸口被剥开,失血的心脏几乎不再跳动,幻生拿起这颗心脏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女孩脸上的惊骇之色只来得及现出一半,她的生命就此消失了。 ------------ 第七章 (1) 人皮 更新时间:2009-03-31 长生恍恍惚惚地走着,有一个宫人踩着细碎的步子在前面急步而行。月亮的颜色有些诡异,宫人抬头看了看,中天挂着一轮泛着血色的圆月。宫人吃了一惊,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宫人莫名地恐惧,因为妖的流言已经在宫内传开了。夜色降临以后,宫人就不敢再单独离开房间。 这名小宫女手提着一盏灯笼,她不敢回头,唯恐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她是被年纪比她大的宫女强迫着去厨房煮食物,她不敢违背她们的话,因为害怕会挨打。 厨房就在前面了,她越走越快,但身后的脚步声却也越来越近。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她的肩头,她吓得惊呼了一声,全身僵硬,不敢再动。身后传来太子的声音:“你跑什么?” 她提到喉咙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原来是太子殿下。她慢慢地转过身,低着头施了一礼,“奴婢太害怕了。” “害怕?你怕有妖物?” 小宫女点了点头,低着眉不敢看长生一眼。 长生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他看着自己落在小宫女肩头的手,手指甲似乎有些长了。他呆了呆,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尖长的指甲刮伤了他的脸,他惊异地望向另一只手,另一只手的指甲原来也长长了。 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两只手,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低着头的小宫人觉得有些奇怪,太子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间,她的双眸立刻瞪大。她惊慌失措地注视着前面,张大了嘴。喉咙因恐惧而堵塞,只能发出格格地声音。 这声音惊动了长生,他抬头望向宫人。宫人的脸色变得如此厉害,煞白得似乎连灵魂都离体而去了。他不由问:“你怎么了?” 宫人的惨叫声蓦然响起,长生眼前一红,便失去了知觉。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快点醒醒啊!”喜儿又是推又是摇,总算把长生唤醒过来。 长生睁开眼睛,还是那轮圆月,只是月色已经是银白色的了。刚才,他明明看见血红的月亮。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长生的目光落在喜儿身上,喜儿的脸色灰白,就象是刚才那个宫人的脸色。他死死地盯着长生,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缕莫名的恐惧之色。 “你看见了什么?”长生一把抓住喜儿的肩膀,“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喜儿的目光垂了下去,落向长生身后。长生慢慢转身,身后是那名宫人的尸体。不过是片刻之前,那宫人还是鲜活鲜活的,不过是片刻,她就变成了地上冰冷的尸体。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名宫人,失去知觉以间,宫人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恐惧之意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然后宫人惨叫了一声,他便失去了知觉。宫人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很想问她,可是她再也不可能开口回答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宫人,宫人的前胸和后背都是完好的,尸体泛白浮肿,显然也是失血而亡。但最让他觉得摸不着头脑的是,宫人的左臂不见了。那本应该是左臂的地方空荡荡的,连衣袖也被从中撕了下去,似乎是折下宫人左臂的人过于焦急,随手将衣袖也扯了下去。 他伸出手指着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般茫然:“她的手臂呢?” 喜儿摇了摇头,“我听见惨叫声就跑了过来,看见太子殿下昏倒在她身边,那个时候,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我昏倒在她身边?”长生重复了一遍。 喜儿低下头,躲避着长生的目光:“是的。” “除此之外,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喜儿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见。” 长生默然,他想看看喜儿的神色,但喜儿的头垂得太低了,他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困惑不安。喜儿一定看见了什么,可是他却不敢追问,若是喜儿真看见了什么,那该如何是好?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去请国师来。” 为什么会折去宫女的左臂?第一个宫女被剖开了前胸,第二个宫女被剖开了后背,第三个宫女被折去了左臂。但使这个宫女死去的原因并非她被折去的左臂,左臂的断裂处几乎没有鲜血流出来,她在被折去左臂以前就已经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宫女的颈上有四个小小的伤口,就象是被野兽的牙齿咬过留下的。 安贪狼注视着那伤口,应该是被人吸了鲜血吧?百年以前的妖也会这样吸人的血,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剖开人的胸膛取走心脏。可是他从来不曾剖开过人的后背,更不曾取走过手臂。在看到第二具尸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为什么妖会选择从后背下手。 他看了看长生,长生的神情木然,就象是戴了一个面具,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徒弟有些奇怪,这些日子一直心不在焉。 “你只看到了这些?”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长生和喜儿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安贪狼在尸体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叶是从来自汉地的商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是今年的新茶。他慢慢品味着茶水之中略带着苦涩与清香的味道,多么奇妙的东西,可惜是汉人的东西。他长长叹了口气,他是很痛恨汉人的。 “为什么会取走宫女的左臂?”长生喃喃自语,他问的问题也正是安贪狼在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那个妖的作法和百年前不同了? 喜儿忽然推了推长生,指向前面,“冯小姐来了。” 长生抬起头,看见冯婉正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初阳照在她的面颊上,有一瞬间,长生似乎在冯婉的脸上看见一些古怪的线条。长生一怔,冯婉是楼兰国中著名的美女,平时也很爱惜自己的容貌,为何会允许面颊如此肮脏?他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时,冯婉的面颊又一切如故,白皙如玉。 长生有些错愕,刚才明明看见冯婉脸上的线条,那些线条看起来就象是一些符号。他心里一动,忽然有所领悟,转头望向师傅,“师傅,难道说妖物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吸血?” 安贪狼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正是这样想。如果第一个和第二个宫人之所以被剖开胸膛和后背是因为妖物为了取走这两个宫人前胸和后背之皮,第三名宫人则是为了取走她的左臂,就可以理解妖物的行为了。” “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第七章 (2) 人皮 更新时间:2009-04-01 安贪狼轻轻叹了口气,“我猜测那妖并没有真的重归人间。百年以前,妖是受了致命的打击,必死无疑。只是妖的尸骸里还残留着一点精元,而且被埋在沙漠中这么久。妖的身体早已经不存在了,现出出来作祟的只怕是妖的精元。我怀疑他是控制了什么人的身体,用这个人来为他收集血液和重组躯体的部件。” 安贪狼在解释,冯婉则亲昵地依偎在长生的身边。她是大将军冯遥的女儿,因生得美丽,自小就很受到影妃的喜爱。她与长生青梅竹马地长大,许多人都曾开玩笑说,将来她必然会是太子妃。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会成为太子妃,对于其他的男子都不屑一顾,心中只是牵挂着长生罢了。放眼整个楼兰,也确实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身份够的,不及她美丽,及得上她美丽的,及不上她的才华。只是有一点,让她心里有些不满。长生对她很好,应该是比别个女子都要好上一些的。只是她却总觉得看不到长生的心,他对她的好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到底这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越是长大,就越是感觉到那一点点不满足之处,心里就越是不安。她便经常出入宫闱,希望找出原因。长生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也有宠幸的宫人,这在公子王孙之中本是极为普通的事情,只要不是特别介意就好。 似乎真的除了她外,就再也没有更加密切的女子了。但为何,总觉得他的心不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尸体之上,虽觉得恶心,却也并没惊呼出声。她不喜欢大惊小怪,虽然许多女子用这种方法引起男人的怜爱。她知道长生不是普通的男子,用一些造作的伎俩还不若不用。 长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面颊,她不知是何原因,脸有些红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什么?” 长生却没有回答,反而转头问安贪狼:“要什么样的部件才适合妖物之用?” 安贪狼略一沉思:“这很难界定,妖之所以找上这几个宫人,一定是有他的原因。而且他并不直接附身在一个人的身上,只怕是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时间一久就会腐坏,无法满足妖的需要。妖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长生不老的身躯,因为妖本身就是长生不老的。所以他才四处收集躯体,大概是想要制造出一个长生不老的身躯来。” 长生的目光再次落在冯婉脸上,刚才的瞬间,明明看见她的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符号。也许……他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冯婉的头颅会是妖下一个目标。 他心里所想的自然不会告诉冯婉,若是说出来,只怕冯婉会被吓得落荒而逃。他也不想告诉师傅,他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看见冯婉脸上的符号的。 他反手握住冯婉的双手,柔声道:“既然进宫来就在宫里住一段时日吧!母亲也很挂念你,我禀明母亲,让你留在她的身边。” 冯婉脸上现出惊异的神情,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是长生第一次主动要求她留在宫中。她难免就会生出一些联想,也许长生想要告诉她一些什么。或者,长生是想宣布与她的亲事吧! 她的脸又红了,半垂下头,低声道:“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应该留在王后身边替她分忧。”她一直称影妃为王后,虽然这些年来,影妃一直不曾真的成为王后。不过反正王后已经死了多年了,也不会有人来纠正她。她深谙讨好别人之道,这也得益于家学渊源。 冯婉便留在宫中了,她住在影妃的宫里,从早到晚地陪伴着影妃。而长生也便从早到晚地陪伴着她们,这情形让影妃都有些意外。长生经常三五日都不向她请安,每天只沉醉于练功治游,难得他居然收了性子,天天陪她说些闲话。 她也以为这是出自于冯婉的功劳,而且冯婉又是一个多才多艺美丽娴淑的女子。她想,长生也长大了,大概是应该考虑他们两人的婚事了。只是现在宫中出了这样的乱子,一时还不宜谈婚论嫁。 长生也总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冯婉,落在别人的眼中那是深情款款的目光。只有长生自己知道,他想再次看见那天的情形。但越是如此,便越是看不到什么。冯婉的脸一切如常,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古怪的线条。 只不过数日之后的夜里,宫中再次出事了。 这一回,在现场的人却是喜儿。 那一天晚上,当喜儿的尖叫声响彻宫宇的时候,长生正在影妃宫外的大树上打瞌睡。尖叫声一响起来,他吓得一激灵,险些从树上跌了下来。 这却让他松了口气,至少当喜儿尖叫的时候,他不在现场。这说明,那个妖不会是他。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尖叫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看见喜儿跪在一具女尸的身旁。 喜儿抬起头的时候,脸色比白还要更加难看,他的手颤抖着指着地上的女尸,语无论次地说:“不是身体,是人皮,那妖要的是人皮。” 长生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下去,女尸的右手衣袖被拉了起来,手臂上的皮肤被人剥了下来。剥了皮的手臂,如同挂在屠户家中的猪腿,鲜红欲滴。长生一阵恶心,勉强压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喜儿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他也不知说了多少遍我看见了,却仍然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闻声赶来的安贪狼断喝了一声:“你看见了什么?” 喜儿身体哆嗦了一下,喃喃低语:“我看见那妖了。” “是谁?那妖是谁?”安贪狼大喜,他几乎可以肯定妖是附身在什么人的身上,只要知道那个被附身的人是谁,他就有办法消灭这只妖。 喜儿的目光自在场的每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长生的脸上。长生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喜儿看见的是他? 喜儿却沉声说:“是个女人,她向着寒苑去了。” 他咬了咬牙,继续道:“是关在寒苑里的公主,妖就是她。” 长生不由地倒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喜儿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是公主,妖就是她。” “不可能。”这三个字是从三个人的口中同时说出来的,一个是长生,一个是安贪狼,还有一个则是正在走过来的尉子期。 那个女孩子,美丽得象是一场梦,而且会弹如此美妙的音乐,妖怎么可能是她?在长生的心里,沙子仍然只是七岁的女孩。 “这不可能,寒苑之外不仅有重兵把守,还被三道符咒封锁着,她绝不可能离开寒苑。”尉子期冷冷地说,目光落在安贪狼身上:“据说那些符咒是用来镇制最厉害的妖物的,国师应该没有骗我吧?” 安贪狼垂下头:“下臣如何敢欺骗主上?那些符咒都是下臣最厉害的符咒,里面的人绝不可能出来。” “既然如此,这个妖就不会是沙子。”尉子期淡淡地说。 喜儿嗫嚅着说:“可是,她真的跑进寒苑了。” 长生瞪了他一眼,喜儿低下头,不再说话。 安贪狼挥了挥手,“也许只是向那个方向跑过去,夜晚你看不清楚而已。你可曾看到妖为何要取走尸体身上的皮肤?” 喜儿立刻点了点头:“我看见了,因为那皮肤上有字。”他略不沉吟,“不是字,好像是一副图画。” ------------ 第七章 (3) 人皮 更新时间:2009-04-02 图画?安贪狼沉吟,难道是……“来人啊!立刻将所有的宫人都集中起来,我要检查她们的腿。” 他望向尉子期,深施一礼:“请主人原谅下臣的不敬之处,不过唯有这个办法能够知道妖为何要取走她们的皮。” 尉子期点了点头,“随便你做什么都好,我只希望宫中不再有妖孽。”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寒苑,沙子,你毕竟还是个妖孽。 他的心就有些伤感起来,若是杀了你,千碧在地下也不会原谅我吧! 所有的宫人分成数批,排好队,被侍卫护送着,来到巫师的神庙中。在神庙的正中,长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水盆,盆里充满了红色的液体,水晶盘就漂浮在液体之上。那液体红得如同鲜血一样,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香气如同薰香,长年不断,只是不见烟。安贪狼自水盆里舀起一些液体,放在一只银盆之中,画了符咒,念念有辞半晌。 宫人们好奇地注视着国师,神庙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平日里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今天居然可以进入神庙,算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托了那妖物之福。 咒语念完了,安贪狼命宫人们将自己的裙子下摆掀起来,一个一个走上前来,用银盆中的水擦拭自己的脸面和双腿。宫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脸红,但既然是国师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便一个个乖乖地走上前去,用盆中的红色液体拭脸和双腿。 一时之间,只见一双双玲珑曲致的玉腿承现在眼前。那些小徒弟们何曾见过女子的身体,都看得膛目结舌。 安贪狼则在旁边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女子,忽听一个女子惊呼了一声,只见她的右腿上现出一副线条古怪的图案。 安贪狼大喜,果然如此。 他示意将那女子留下来,其他的女子继续擦拭。那名腿上现出图案的女子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腿,腿上的液体逐渐干了,图案便慢慢消失不见。 所有的宫女都检查过自己的双腿和面颊,除了这名女子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异样。安贪狼心里暗想,若被妖取走的人皮上真画着什么,应该至少会有七个女子身上有异才对。 除了已经被妖杀死的四名女子,再加上这名宫女,一共只有五名女子,还有两个女子会在哪里? 他命人将那名宫人留了下来,又将其他的宫人送回王宫。无论如何,至少他已经得到了其中一名宫人。 他派手下的一名弟子再次用红色的液体擦拭那名宫人的右腿,那幅图画便再次显现出来。他仔细观看着那幅图画,图上画着山川、湖泊,看起来象是一幅地图。他略一沉吟,将宫人腿上的图画仔细地临摹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吓了一跳,国师大人居然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叫安清。” 安贪狼心里一动,“你也姓安?” 安清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其实我祖爷爷还是国师的远亲呢!” “你爷爷是谁?” 安清的脸上现出一抹骄傲的神色,“我祖爷爷曾经做过公主手下的侍卫,名叫安远风。” 安贪狼可不记得安家出过安远风这么一号人物,宫人即说是祖爷爷,应该距离现在至少几十年了吧。他下意识地问道:“你说的公主可是安心公主?” 安清喜道:“原来国师也知道公主殿下?听说公主已经死去一百年了。” 安贪狼默然,看来这件事情并非是偶然。他叹了口气,百年前的事情虽然自皇室的日常记录中被删除了,可是安家的巫师自己却还留有一份详细的记载。 那个妖,完全是依靠着公主的力量才得以除去的。 他转身向着神庙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间隐蔽的地室,在地室里充满了写有各种秘密的卷轴。大多数秘密随着时间过去,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但这一个秘密,却似乎并没有成为时间的尘埃。他在成堆的卷轴中翻查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卷。 于此同时,长生站在寒苑之外。自寒苑内传来悠扬的琴声,这琴声听起来总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听着听着,他的神思再次恍惚,琴声也略有些改变了,变得心事重重。 琴声忽然嘎然而至,他吓了一跳,抬起头,一根琴弦断了,断开的琴弦划过公主的手指,于是几滴鲜血便落在琴上。 旁边的侍女失声惊呼:“公主,您的手。” 安心伸出手,任由侍女用一条丝带包扎住自己的手指。已经有三名宫女死去了,每个都死得如此凄惨。那些死去的宫女都是不被人注意的罪臣之女,死了以后很久,尸体才被发现。而发现的地方,不是垃圾场,便是城外的乱葬岗。 因为是罪臣之女的原因,宫廷总管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划去一个名字,写下死因不明四个字罢了。 安心却深感不安,她一直是一个仁慈的公主,对待宫人如同姐妹。到底是什么人杀了那些宫人?而且还如此可怕地剜去了她们的心脏。 她总觉得宫中来了一个恶魔,若是不将这恶魔除去,还会有更多的宫人被这恶魔所害。她虽是公主,但安家人可是与众不同的。她可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在许多方面她都不比男人逊色,她甚至曾经带着一支军队击败了匈奴流寇。这件事情,在沙漠之中被传为美谈。谁都不相信这个外表纤弱柔美的女子,竟然还会有如此英雄的一面。 她感觉到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她的手指上,这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抬起头,便对上幻生的双眸。 有一瞬间,她的心里一凛,为何,会在幻生的眸中看到一抹令人胆战的寒光。那寒光一闪即逝,幻生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又变得温柔如水。生着蓝色双眸的人天生就占了许多便宜,因为那双眸真的象是水一样。 幻生的眼睛总是很闪亮,似乎老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泪。一个天生美丽的男子,再加上这样的一双眼神,是足以勾去少女们的魂魄的。 安心并不想掩饰自己喜欢幻生,月氏族的女子没那么多的规矩,喜欢男人便喜欢了,不象汉人的女子,明明喜欢,却要强压在心里不表示出来。据说,这样才是文明的象征。 只是她的喜欢也并没有上升到爱的地步,能与幻生时时相处固然很好,但若是一定要离别,心中虽然会觉得悲伤,却也并非不能割舍。 她知道宫里所有的女子都在喜欢着幻生,她却并不生气,反而替幻生喜悦。她的想法与大多数女子不同,自己喜欢的男子也被别的女子喜欢,她觉得这是一件美事,至少说明这个男子真的有足以被人喜欢之处。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为何幻生的眼中,会闪过那么可怕的寒光? 她甩了甩头,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她吩咐宫人备车,决定亲自去见国师。国师安思月是她的叔叔,也是她授业恩师。她自幼便跟着叔叔学习各种技艺,不仅有文才武功,甚至包括琴棋书画。在她的眼中,叔叔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与叔叔相比,父王就显得平庸得多了。 这常让她感觉到疑惑,为何当年爷爷会选择父王继承王位,却令叔叔做了祭祀?当然这种问题通常是王室的禁忌,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绝不会真的问出口。 在进入神庙之时,几只白色的鸽子从天空中飞过,她抬起头,便看见几片鸽羽飘然落下。她怔怔地看着鸽羽飞落的姿态,心里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叔叔站在神庙的入口处,一身黑衣静默,他不言不动地注视着她,眼神之中莫测高深。 她拾起地上的鸽羽,忧心忡忡地问:“这是凶兆吗?” ------------ 第七章 (4) 人皮 更新时间:2009-04-03 安思月淡淡地瞥了鸽羽一眼,“公主以为呢?” 安心叹了口气,“师傅教过我占卜之法,其实不管用什么东西来占卜,兽骨也好,筮草也罢,五行八卦,甚至是日月星辰都可以用来占卜。只是无论哪种占卜,都万变不离其宗,唯有以占卜者之心来度之。以心来卜,才是占卜之中最准确的方法。我看见这几片鸽羽,就感觉到不祥,难道真的会有灾难降临?” 安思月淡然一笑:“公主这几句话说明心卜之法又有长进了,那么公主还没有看到那灾难的源头吗?” 安心摇了摇头:“宫中死了三个侍女,都是流尽鲜血且被剖去心脏而死。除了妖以外,我看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我怀疑妖就藏身在宫中,却一直无法找到他的下落。我这次前来,就是想请师傅助我一臂之力。” 安思月淡淡地道:“公主并不是没有看见妖,只是心眼被妖所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罢了。其实公主心中已经知道妖是谁了,只是故做不知罢了。公主想要我帮助你,却首先要解开自己的迷惘。我仔细推算过,那妖只有公主一人能除,除了公主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奈何他,但现在还不是除妖的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除妖?” 安思月微微一笑:“什么时候并不是由我来决定的,而是由公主自己来决定的。等到公主的心聪目明了,就是除妖之时了。” 安思月的话说得安心更加迷惑不解,她的法力是远远不及安思月的,为何她能除去的妖,安思月却不能除去?而且,到底要何时,才到那个时候? 她想了一会儿,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是一个颇为豁达的女子,想不明白的事情便索性放在一边。她便不再提除妖之事,如常地向安思月请教了一些巫术上的问题。在离开神庙之时,一个女子忽然追了出来,远远地便叫她的名字:“安心,等等我。” 她便不由地微笑起来,那女子是她的堂妹,叔叔的女儿安静。两个人是同年生的,她只比她早出生了三个月而已。 安静从来不叫她堂姐,也不叫她公主,永远是直呼其名。两个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无间更胜亲生姐妹。安静跑过来,也不说话,便爬上了安心的车。安心知道她又是要进宫去住了,她跟在她的后面也上了车。 安静笑嘻嘻地问:“我听说你救了一个美男子?” 安心笑道:“你听谁说的?” 安静刮了刮她的脸:“你不害臊,藏了个男人在自己宫里。我听见宫里的人说了,据说那个人长得特别漂亮。” 安心笑道:“我就说你为什么要进宫,还以为是来陪我的,原来是去看男人。” 安静咬着嘴唇笑,笑了半晌才道:“你可以藏男人,为什么我就不能看男人?”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互相戏谑了一路,马车进了宫中,方才安静下来。安静是熟门熟路了,她虽然不是公主,出入后宫如同进出自己的家。她率先向着安心的寝宫奔过去,一心想要看看那传说中的美男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跑得太急了,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生得颇高,撞得她后退了两步,险些坐倒在地。那人连忙伸出手,扶住她,柔声道:“你没事吗?” 她心里愤怒,不知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撞她。抬起头,正要发难,却一眼望入一双湛蓝的眼眸之中。她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还从来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神。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发了半晌呆,眼睛的主人笑了,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她的脸就有些红了,嗫嚅着说:“你是谁?” 那人微笑道:“我叫幻生。” 安心说,“他就是我从沙漠中救的那个人。” 安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少年,尤其是那水一样的眼神,她从来不知男人的脸上也可以长着这样的眼睛。 “你是大食国人吗?”她傻傻地问。 幻生微微一笑:“可以这样说。”他是哪里人,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安静便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坐下:“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快给我讲讲,那些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 幻生便随便捡了一些旅途中的故事讲给安静听,有些是亲身经历的,有些是道听途说的。无论他说什么,安静都会满面惊奇,似乎他所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离奇的故事。他觉得安静和她的名字一点都不象,她很活泼好动,没有一刻安静的。但安心却人如其名,只要看见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他在和安静说话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瞟上安心一眼。安心手持着一卷书坐在窗旁,她并没有听他们谈话的内容,眼睛虽然盯在书上,却半晌没有移动过。他不免猜测她在想些什么,她显然没有在看书。 她身旁的小几上放了一只小小的绿玉杯,杯中的茶水也冷了下去。安心喜欢喝茶,身上总有淡淡的茶香。 在幻生的眼中,安心是过于完美的女子,没有一切世俗女子的陋习。她身上没有令人讨厌的浓郁花香,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用花香来修饰自己。她也从不矫揉造作,即不大惊小怪,也不自以为是。她穿的衣服总是显得过于朴素,却十分简洁美丽。在他的一生中经历的女子无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 她怎么看都象是那只绿玉杯中的清茶,清雅隽永,如同风一样淡然。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安心,他就会觉得平静。最初时,是听她的琴声,后来,不必听琴,只要远远看见她的身影。若是她笑起来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欢悦。 他已经完全复原了,但或者是因为宫中女子的鲜血太令他留恋,也或者是因为不想那么快便离开安心,他仍然使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苍白虚弱,他只望自己能够无休止地留在宫中,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安心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会老会死。 想到安心会变成衰衰老妇,幻生就觉得心乱如麻。一个如此清雅美丽的女子,怎么可以变老变丑?或者,让她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吧!若是她此时死去了,她留在他心里的便永远是现在的样貌。 他心中掠过一抹残忍的念头,自己都吃了一惊。 安静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在想什么?” 他连忙收敛心神,笑道:“很久以前,我去了西方的大海边。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女人,她长着一双翅膀……” 安静在宫里住了数日,一直不提回家的事情。她每天从早到晚地跟着幻生,只要有眼睛的人便能看出她对幻生的情义。 安心当然也看出来了。她便渐渐地远离两人,有时看见两人在聊天,她便会悄然离去。她心里有些遗憾,也有些酸酸的滋味,不过她一向很宠爱这个堂妹,从小到大,都不曾与她争过什么。 而且,她也很喜欢幻生,两个被她喜欢的人能够在一起,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因而,当安静终于忍不住向她倾吐心事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那一日,她坐在一棵梨树下看着天空。花瓣翩然飞落,她出神地看,看了许久。安静忽然跳了出来想吓吓她,她却只是望着安静微笑。安静的脸微微红了,挨着她坐下来:“你笑什么?” 安心隐有所指地说:“你猜我笑什么。” 安静垂下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衣带,安心还从来不曾见她露出如此娇羞的神态。她揽住她的肩头:“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安静瞥了她一眼:“我住在你这里,我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安心笑道:“是和幻生在一起?” 安静点了点头。两个女孩子便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安静忽然说:“安心,你也喜欢他吗?” 安心心里一跳,连忙摇头:“谁说的?我只是把他救回来而已。” 安静早便料到安心会这样说,她并非如同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略无心机。她知道安心不会与她争,从小到大,她都是用这种直白得有些愚蠢的态度对待安心。正是如此,她才能够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她不是公主,安心才是。偶然的时候,她会想,先王为何会将王位传给什么都不及父亲的大伯?若是他的父亲当了王,那么公主就是她而不是安心了。 她下意识地拿走安心的东西,有时是衣服首饰,有时是大人的夸奖,还有时,便是安心所喜欢的人。 她握住安心的手:“我喜欢他,安心,我喜欢他。” 安心笑了,“我知道。” “那就告诉他吧!若是你们两个人都互相喜欢,就禀明叔父,请他为你们作主。” “可是,”安静垂下头,“万一他不喜欢我呢?”万一他喜欢的人是你呢?这是安静心里的想法,她看见幻生的眼神,那时不时瞟向安心的眼神。女子的直觉无需历练,如同天性般与生俱来。她很想把幻生的目光系在自己的身上,可是那目光却是水中的游鱼一样抓不住。 “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安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之处,若想知道别人的心意,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当然是去问他。 “你帮我问他。”安静抓着安心地手,撒娇地摇晃着,“如果我自己去问,他要是不喜欢我,我该有多尴尬啊!而且,我真的很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安静赌咒发誓地说,“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安心经不起她的哀求,笑道:“好了,别摇了,我去帮你问就是了。”她并没有注意到安静的眼底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总是觉得安静需要保护,因为她文不行武也不行,她便下意识地保护她,从来没有察觉到在这保护之中,安静正在悄然夺去本属于她的东西。 ------------ 第八章 (1) 情仇 更新时间:2009-04-04 琴声停了,眼前的幻像便也消失了。长生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自己的身上发生着,让他即惊奇又恐惧。 转过身,他看见安贪狼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寒苑里的那座塔。师傅是何时来的?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你相信是她吗?” 长生一怔,一时没有明白师傅这句话的含义。安贪狼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你相信是她吗?那个妖。” 长生立刻摇了摇头,满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安贪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又怎么能确定不是她?” 长生低下头,不敢看师傅的脸色,嗫嚅着回答:“一个能弹出这样琴声的人怎么可能是妖。” 这话说得全无根据,安贪狼却似乎完全相信。他转身离去,心中却在想,若不是沙子,便是长生? 其实是谁都无关紧要,因为无论是沙子还是长生,他都完全不关心。在他的眼中,他们的存活自有意义,只是这意义他们自己都还未明了。 无论是谁也好,都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长生大概还不知道那个诅咒吧! 若是他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安贪狼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若是知道了,就让他们自相残杀,无论长生或是沙子都是尉家的人,与安家无关。 长生还是不相信喜儿说的话,他真的看见那个妖是沙子吗?他在寒苑外面转来转去,很想看一看高塔中的沙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毕竟他已经十年不曾见过沙子了。十年前,沙子是一个很秀美可人的小女孩,十年后,应该是个婷婷玉立的少女。 长生站在寒苑门口发了会儿呆,看了看院门上画着的那些符咒。沙子被关起来十年了,如果是他大概早已经发疯了。 他转身飞快地向着喜儿的住处跑去,一脚踹开喜儿的房门。喜儿被他吓了一跳,从桌子前跳了起来。 “喜儿,你说,你真的看见那妖是沙子吗?” 喜儿看着他的脸,慢慢地点头。 长生用力摇头:“我不信,怎么我都不能相信她会是个妖怪。” 他拖着喜儿转身便走,喜儿无奈地问:“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进寒苑,我要看一看沙子。” “怎么可能进去?寒苑的门前有那么多的侍卫看守,还画了符咒,没有王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 “不,有一个人可以进去。”长生忽然说。 “是谁?” “就是那个每天送饭进去的老宫女。” 喜儿笑了,“太子殿下,难道你还想化妆成那个老宫女不成?你再怎么看都不象她啊。” 长生叹了口气,喜儿说得不错。看守寒苑的侍卫不是傻瓜,而且,那宫女每天只在辰时和申时两个时辰送食物进去。这两个时辰都是白天,想要蒙骗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咬了咬牙:“骗不过去,就硬闯进去,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见到沙子,童年时的渴望一直残留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个敢于挑战他的女孩,整个宫中的人都不敢提起她。她似是生存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的,如同空谷之兰,只是寂寞地存活着。 他就是不甘心,任性得如同一个孩子,自己也战胜不了自己的执拗。他到了老宫女那里,却喜出望外地发现,这宫人年纪太大了,走起路来总是驼着背,脸朝着地面,又喜欢用一块脏兮兮的布将自己的脸蒙起来。这样一个人,想要伪装是再容易不过了。 他便逼那老宫人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交给她,又命喜儿看守着老宫人。他自己穿上老宫人的衣服,一股酸臭味冲面而来。这酸臭味呛得他几乎窒息,不知这老宫人有多久不曾洗澡换衣了。 再蒙上老宫人的那块面巾,他只觉得眼前发黑,险此就被这臭气薰死。但为了见到沙子,这一切他都能忍受。 为沙子准备的食物十分简单,只是两个硬棒棒的面饼和一碗黑乎乎叫不出来名字的菜。他看着那些食物,难道十年来沙子就是靠这些东西活下来的吗?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是父王的子女,为何区别会这么大,父王怎么可以如此忍心对待自己的女儿? 他提着篮子,到了寒苑之外,便用那块布将脸面蒙起来,又弯下腰,不让侍卫们看见自己的脸。这样向着寒苑中走过去,看守的侍卫居然只看了他一眼,便打开了院门。 他心里狂喜,本以为一定办不到的事情,原来如此容易就办到了。 他向着院中走去,因为心里喜悦的原因,脚步不由地加快了一些,身子也微微直了起来。忽听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站住。” 他一惊,知道被侍卫看出了破绽。他立刻回过头,将手中的篮子向侍卫迎面抛去,自己则飞快地向着塔中疾奔。 侍卫闪身躲过食篮,大声叫道:“快抓住他。”看守着高塔的侍卫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跑,他是自幼跟着安贪狼学习武艺的,比普通的侍卫跑得快得多。眼看着跑到高塔之前,只要冲进高塔,那些人就都在他的身后,他便有把握一路领先地跑上塔顶。 上了塔顶便可以见到沙子,他只是想见沙子一面而已。 两条黑影闪电般地飞掠到他的面前,他跑得太疾了,几乎一头撞了上去。他想也不想,双拳齐出,迎面向着飞掠过来的两人劈面击去。 如此快的速度再加上他如此快的出拳,他有把握整个王宫之中都无人能够接得住。但是,他却太低估对面这两个人了。 只见这两个人一齐出手,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他的双拳,然后轻轻一扭,便将他的双手扭到身后。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又是急又是气,大声骂道:“该死的奴才,你们居然敢打我?” 抓着他的两个人淡淡地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寒苑。” 他回过头去,见抓着自己的两个人生得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兄弟。他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见到这两个人。他大声道:“我是太子,难道你们不认识我?” 此时其他的侍卫也已经追了过来,为首的侍卫拿下他蒙面的那块布,失声道:“真的是太子殿下。安辅安弼,你们还不放手?” 名为安辅安弼的两个人淡淡地回答:“我们不管他是谁,王命令我们看守寒苑高塔,任谁都不能进去,太子也是一样。”两人说话也是一起发声,内容和语调完全一致,听起来就象是一个人在说话。 侍卫叹了口气:“请你们放了太子殿下,我会向王禀明一切。” 安辅安弼这才松开手。长生揉着自己红肿的手腕,这两个人的力气很大,抓住他的手时就象是两道铁箍扣住了他。他从来不知道宫中居然有这样的高手,与那些普通的侍卫完全不同。而且,他们也姓安。 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才走出院外,就听见自塔内传来的琴声。 琴声很忧伤,弹琴的人,她的心也必然是如水般地忧伤着吧!长生不由地停下脚步,这琴声听起来似曾相识,是绕梁,百年前安心公主经常弹的那一把! 他转过头,看见安心公主正向他走过来…… ------------ 第八章 (2) 情仇 更新时间:2009-04-05 被派来送信的小宫人满怀喜悦,因为可以如此近的与幻生说话,虽然只是为公主传个口信罢了。“公子,公主请您去花园相见。” 花园相见?安心还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邀请过他。以前若是想见他,或是他想见她,便会直接过去见面。如同这种约好去一个地方,然后再派人来传话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他心里有些疑惑,安心约他去花园见面,难道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会是什么话呢?难道说是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吗?他并非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只是太多类似的经验,让他难免会有这种猜测。如果是其他的人,他会诱她们去一个隐瞒的地方,然后好好享用她们的身体和血液。但安心却是不同的。 若安心真的告诉他这些话,他或者就会轻视她吧,把她和别的女人等同起来。这样也好,免得他再有些留恋。他便可以离开这个名叫楼兰的国度,继续向东方而行,到达传说中美丽富庶的东方大陆。在那个地方,有着许许多多新鲜的血液在等待着他。 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感觉到隐隐的期盼。也许,他可以花一些时间和安心在一起,等到她年长色衰的时候再弃她而去。反正他的生命是无穷的,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无处消磨。而且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也会觉得寂寞吧!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悄然改变,而这改变只是因为一个叫安心的普通女子。 他几乎是奔跑着来到花园中,安心还没到,他喘了几口气,在花间徘徊。沙漠之中有这样一个鲜花盛开的国度,真是上天降下的奇迹。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便看见安心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安心的笑竟让他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安心竟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原来竟没有发现。“安心!”他忍不住叫她的名字。 安心微微扬起双眉,这是她的一个小动作,在答应别人的呼唤时,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用眼神表示出来。 他很喜欢这个小动作,让他觉得安心是一个不喜多话的女子。“你找我来做什么?” “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可有妻室?” 安心问得如此直接,即出乎他的意料,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安心是一个直接不喜欢矫情的女子,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出来,不似普通的女子那般忸捏。“没有。”他也回答得直接。 “有喜欢的人吗?” 他看了她一眼,“还不算有。” 还不算有,这个回答倒是和安心想要说的话有些接近。她故意问道:“是我认识的人吗?” 他点了点头。 安心便笑了,“是不是安静?” 他摇了摇头。他以为安心是故意这样问,然后接下去便会再问下一句:那是谁? 若她真这样问,他会否说出“是你”这两个字呢?他心中还在迟疑不定,却听见安心道:“是安静吧?你最近经常和她在一起。而且,安静也很喜欢你。” 他呆了呆,听出安心的语气颇为认真,他便莫名其妙地想要辩白:“不是这样的,只是她经常缠着我。” 缠着这个词让安心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有些不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和安静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很开心吗?” 幻生看着安心的神情,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安心是认真的,她是认真地问他是否喜欢安静,并非欲擒故纵。他便忽然觉得无力,他低下头,淡淡地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因为安静喜欢你,她是真的喜欢你。安静还没有嫁人,而你也没有妻室,若是你也喜欢安静,两情相悦,我倒是可以替你们禀明叔父,成就了这一段好姻缘。” 他冷笑了一声,声音更加冷淡:“你倒是很关心她。” “那当然,她自幼无母,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会不关心她。” “是她让你来问我的吗?” 安心点头:“我既然是她的姐姐,自己的妹妹有心事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他低着头,不想看她,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自做多情。安心等着他的答案,等了半晌,他一直默然不语。安心只得又问:“你到底是否喜欢安静?” 他蓦然抬起头,紧盯着她的双眼,“你呢?” 她一怔,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什么?” “你喜不喜欢我?” 安心呆了呆,不由地退后一步,幻生立刻便逼前一步,仍然紧盯着她的双眸,“你喜不喜欢我?” 有一瞬间,安心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那双湛蓝的眸子,如此固执而认真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中的认真竟让她隐隐地心痛。她咽了口口水,被喉咙里发出的“咕”地一声吓了一跳。她勉强自己露出笑脸:“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不喜欢我。”幻生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句话,他在逼问着安心,也同样在逼问着自己。 安心有些失神,她喜欢他吗?若说不喜欢是假的,只是她是一个情感内敛的女子,也不觉得有什么样的感情是十分重要,甚至重愈生命的。她喜欢平平淡淡的交往,若是一生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只做好友,也无关紧要吧! 而且,而且安静又是如此喜欢他。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我只当你是一个好朋友。” 她转身离去,不敢再看他失落的双眸,那双如湖水般的眼眸竟因她的一句话便片片地碎开了。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离奇的感觉,那双眸还是那双眸,但真让她觉得湖水已经碎开了,或是被风吹皱了。 他看着她纤秀的背影,她正急步离去,如同躲开瘟疫。他咬了咬牙,大声说:“我喜欢你,你听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不过是片刻之前,他还在迟疑不定,若是安心表达对他的爱意,他该如何回答。现在他却义无反顾地说出了这句话。话一说出口,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坠落下去,似乎落入无底的深渊。那种失落的感觉让他难过得想要呕吐,竟比喝了死人的血还要更加无法忍受。 身子轻得似可以随风飞起,即便是飞起来,也再难承受。 他慢慢地坐倒在地,喃喃低语:“你找我,就是为了把我让给你的好妹妹吗?” 或者“让”这个字并不合适,因为她从来不曾占有过他。他抬起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白云飘渺不定,整个乾坤宇宙似乎只剩下他一个活物。是孤单寂寞的感觉,这许久以来,他一直选择视而不见,但那感觉真的存在。 安心,原来你可以令我伤心如斯。 安心急匆匆地离开花园,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这样的结果,让她如何向安静交待?她在王宫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思想飘忽不定,没有一个焦点。有时会想到安静,有时会想到幻生,想来想去,到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见一个宫女迎面走了过来,那宫女见她连忙施礼。她认得这名宫女,也是一个罪臣之女,平日里不太与别人说话。 ------------ 第八章 (3) 情仇 更新时间:2009-04-06 她忽然想起那妖物所杀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女子,她们就算死了,也都无人问津。她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用这名宫女可以诱出那个妖怪来。 “小桃,起来吧!” 名叫小桃的宫女站起身,见公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小桃低声问:“公主,有什么事吗?” 安心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这件事情是在用小桃的生命赌博,她并没有把握抓住那个妖,而且小桃很可能会因此而死。她犹豫了半晌,才轻叹:“算了,没什么事。” 小桃却忽然道:“公主,我听姐妹们说公主正在调查那个吃人心的妖怪。” 安心苦笑,“是的,我正在调查它,可惜的是,没有一点收获。” 小桃咬了咬牙,“公主,所有死去的宫女都是罪臣之女,而且全都寂寞地生活在宫中,那妖怪大概是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女子死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所以才专捡我们下手。” 安心一怔,小桃居然也想到了这些,她倒是对这名宫女刮目相看了。“你是谁的女儿?” 小桃凄然一笑,“我父亲本是朝中的将军,只可惜他与外敌勾结,事情败露,才被斩首。小桃从小也识得几个字,是非对错心里也明白。而且,我妹妹小杏就是第一个死在那妖怪手中的人。我一直想找出那个妖怪,为我妹妹报仇。我愿意以我自己为饵引出那个妖怪来。” 安心摇了摇头,“小桃,我本来也是这样想,可是那个妖怪太危险了,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对付他。如果用你做诱饵,你很可能会死。” “公主,就算是死我也愿意,我现在这样活着,真的和死没什么区别。也不知这一生能不能离开王宫,就算离开了,我额上刺着这字,也没脸见人。若是我死了可以找出那个妖怪,我宁可一死。” 她虽然这样说,安心却不愿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用小桃的命来冒险。她转过身,不去看她,“小桃,我不会这样做的,这是命令。你立刻回到你的住处,在妖怪没有被找出来以前,绝不可以随便离开。” “公主……”小桃不甘心地坚持着。 安心轻叹:“小桃,我知道你们的生活不快乐,你相信我,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让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小桃怔怔地看着安心离去的背影,如意郎君?自从她的额上被刺上这字以后,她就不再指望会有这么一天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虽然公主不许她这样做,可是她一定要找出那个妖怪。 她与妹妹小杏不同,她比小杏要坚强得多。自小杏死以后,她便接替了她所有的工作。她有奇异的预感,那个妖怪还会回来。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一定能够认出他,想办法把他引到公主那里。她相信安心,安心一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切便都可以解决。 与此同时,安静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刚才安心与幻生之间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幻生喜欢的人是安心。她有些恼怒,安心永远象是一轮明月,而她则是明月旁边的一颗星星。星星本来也是很美丽迷人的,可惜她错就错在是生在明月的旁边。于是人们便只看见明月之光,全都忽略了那颗星星。 许多年以来,她都是这颗被忽略的星星。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幻生是她喜欢的人,她用尽手段也要把幻生抢过来。 她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拉起幻生,“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幻生看了看她,低声道:“没什么。”他抽出自己的手,想要离开。安静却忽然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喃喃低语:“幻生哥哥,我喜欢你。” 幻生一怔,低头看着怀里安静。不过是片刻前,安心才刚刚拒绝了他。他心里忽然升起邪恶的念头,既然安心想要他喜欢安静,他便去喜欢她。安心一定会后悔,为了今日她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一个妖,本就是邪恶的生灵。因天生俊美的原因,他从来不曾被任何女人拒绝。安心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难过的女子。妖不喜欢这种伤心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败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他默然不语地抱起安静,将她放在身旁不远的石桌上,然后便拉开了她的衣襟。 安静全身都在颤抖着,她并没有推开他,因她本来就是打算这样去做。只要她成了幻生的女人,安心就再也无法和她抢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禀明父亲,选一个好日子嫁给幻生。她成了幻生的妻子后,幻生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只是没有计算到一点,她并不知幻生不是人,若她知道这件事,也许她便不会这样做。 幻生在得到她的时候几乎是充满暴戾了,安静在他的身下痛苦呻吟着,他全不怜惜。他狠狠地占有她,心中满怀着报复地快感。你不是让我爱你的好妹妹吗?我现在就在爱她,以后我也会爱她,爱她爱到她后悔认识我。 他在心里诅咒发誓,把对安心的恨全都发泄在安静的身上。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安静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幻生穿上衣服,不顾而去。他知道安静还会来找他,现在他已经是她的男人了。 可是心里还是觉得空虚,好象有一个洞,无休止地失落下去,再怎么都无法填满。那空虚的感觉,让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 难道伤心可以让一个妖变得如此软弱吗?他不相信,也许,也许应该找一些血食了,只要吸了血他便会再次强壮起来。 这样一想,他便下意识地向着宫中幽僻之处行去。他很快看见一个宫人纤细的背影,那宫人正在费力地自水井中提起一桶水。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隐约记得他吃掉的第一名宫人就是在这井边被他发现的。他已经不记得那名宫人的相貌和名字,只记得那宫人的血很美味。当他剖开她的胸膛之时,那颗纤弱的心脏满怀恐惧,因而那味道便有些酸楚。 他走过去,伸手提起水桶。宫人抬起头,感激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敏锐地看见宫人额上的刺字,又是一个罪臣之女,这样的女子正是他下手的对象。 他对着那宫人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柔声道:“我帮你把水提过去吧!” 宫人羞涩地低下头。 他提着水驾轻就熟地来到厨房,将水倒入大缸之中。这条路也是他曾经走过的,当时为了获得那名宫人的欢心,他提了许多桶水。 但这一次,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转头望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低声回答:“我叫小桃。” “小桃,好名字,和你十分相配。晚上我来找你吧!”他直截了当地说。 小桃的脸红了,头垂得更低。 “你住在哪里?” 小桃轻声道:“我和另一名宫女同住。” 幻生皱起了眉头,若是两人同住,便不方便下手了。小桃却又加了一句:“晚上我在花园里等公子吧!” 幻生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不见不散。” 小桃重复了一句:“不见不散。” 幻生以为小桃落入了他的圈套,却完全没注意到小桃的眼中掠过的那一抹异色。是他吗?就是他害死了小杏? 宫里本来是平安的,自从他来了以后,才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其实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他了,可是他却生着那么完美的面颊,明明应该被怀疑的人,却被所有的人忽略着。就算赔掉性命,也要让大家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 第八章 (4) 情仇 更新时间:2009-04-07 她忽然想起那妖物所杀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女子,她们就算死了,也都无人问津。她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用这名宫女可以诱出那个妖怪来。 “小桃,起来吧!” 名叫小桃的宫女站起身,见公主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小桃低声问:“公主,有什么事吗?” 安心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这件事情是在用小桃的生命赌博,她并没有把握抓住那个妖,而且小桃很可能会因此而死。她犹豫了半晌,才轻叹:“算了,没什么事。” 小桃却忽然道:“公主,我听姐妹们说公主正在调查那个吃人心的妖怪。” 安心苦笑,“是的,我正在调查它,可惜的是,没有一点收获。” 小桃咬了咬牙,“公主,所有死去的宫女都是罪臣之女,而且全都寂寞地生活在宫中,那妖怪大概是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女子死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所以才专捡我们下手。” 安心一怔,小桃居然也想到了这些,她倒是对这名宫女刮目相看了。“你是谁的女儿?” 小桃凄然一笑,“我父亲本是朝中的将军,只可惜他与外敌勾结,事情败露,才被斩首。小桃从小也识得几个字,是非对错心里也明白。而且,我妹妹小杏就是第一个死在那妖怪手中的人。我一直想找出那个妖怪,为我妹妹报仇。我愿意以我自己为饵引出那个妖怪来。” 安心摇了摇头,“小桃,我本来也是这样想,可是那个妖怪太危险了,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对付他。如果用你做诱饵,你很可能会死。” “公主,就算是死我也愿意,我现在这样活着,真的和死没什么区别。也不知这一生能不能离开王宫,就算离开了,我额上刺着这字,也没脸见人。若是我死了可以找出那个妖怪,我宁可一死。” 她虽然这样说,安心却不愿接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用小桃的命来冒险。她转过身,不去看她,“小桃,我不会这样做的,这是命令。你立刻回到你的住处,在妖怪没有被找出来以前,绝不可以随便离开。” “公主……”小桃不甘心地坚持着。 安心轻叹:“小桃,我知道你们的生活不快乐,你相信我,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让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小桃怔怔地看着安心离去的背影,如意郎君?自从她的额上被刺上这字以后,她就不再指望会有这么一天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虽然公主不许她这样做,可是她一定要找出那个妖怪。 她与妹妹小杏不同,她比小杏要坚强得多。自小杏死以后,她便接替了她所有的工作。她有奇异的预感,那个妖怪还会回来。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一定能够认出他,想办法把他引到公主那里。她相信安心,安心一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切便都可以解决。 与此同时,安静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刚才安心与幻生之间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幻生喜欢的人是安心。她有些恼怒,安心永远象是一轮明月,而她则是明月旁边的一颗星星。星星本来也是很美丽迷人的,可惜她错就错在是生在明月的旁边。于是人们便只看见明月之光,全都忽略了那颗星星。 许多年以来,她都是这颗被忽略的星星。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幻生是她喜欢的人,她用尽手段也要把幻生抢过来。 她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拉起幻生,“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幻生看了看她,低声道:“没什么。”他抽出自己的手,想要离开。安静却忽然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喃喃低语:“幻生哥哥,我喜欢你。” 幻生一怔,低头看着怀里安静。不过是片刻前,安心才刚刚拒绝了他。他心里忽然升起邪恶的念头,既然安心想要他喜欢安静,他便去喜欢她。安心一定会后悔,为了今日她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一个妖,本就是邪恶的生灵。因天生俊美的原因,他从来不曾被任何女人拒绝。安心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难过的女子。妖不喜欢这种伤心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败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他默然不语地抱起安静,将她放在身旁不远的石桌上,然后便拉开了她的衣襟。 安静全身都在颤抖着,她并没有推开他,因她本来就是打算这样去做。只要她成了幻生的女人,安心就再也无法和她抢了。她可以堂而皇之地禀明父亲,选一个好日子嫁给幻生。她成了幻生的妻子后,幻生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把一切都计算好了,只是没有计算到一点,她并不知幻生不是人,若她知道这件事,也许她便不会这样做。 幻生在得到她的时候几乎是充满暴戾了,安静在他的身下痛苦呻吟着,他全不怜惜。他狠狠地占有她,心中满怀着报复地快感。你不是让我爱你的好妹妹吗?我现在就在爱她,以后我也会爱她,爱她爱到她后悔认识我。 他在心里诅咒发誓,把对安心的恨全都发泄在安静的身上。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安静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幻生穿上衣服,不顾而去。他知道安静还会来找他,现在他已经是她的男人了。 可是心里还是觉得空虚,好象有一个洞,无休止地失落下去,再怎么都无法填满。那空虚的感觉,让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 难道伤心可以让一个妖变得如此软弱吗?他不相信,也许,也许应该找一些血食了,只要吸了血他便会再次强壮起来。 这样一想,他便下意识地向着宫中幽僻之处行去。他很快看见一个宫人纤细的背影,那宫人正在费力地自水井中提起一桶水。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他隐约记得他吃掉的第一名宫人就是在这井边被他发现的。他已经不记得那名宫人的相貌和名字,只记得那宫人的血很美味。当他剖开她的胸膛之时,那颗纤弱的心脏满怀恐惧,因而那味道便有些酸楚。 他走过去,伸手提起水桶。宫人抬起头,感激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敏锐地看见宫人额上的刺字,又是一个罪臣之女,这样的女子正是他下手的对象。 他对着那宫人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柔声道:“我帮你把水提过去吧!” 宫人羞涩地低下头。 他提着水驾轻就熟地来到厨房,将水倒入大缸之中。这条路也是他曾经走过的,当时为了获得那名宫人的欢心,他提了许多桶水。 但这一次,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转头望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低声回答:“我叫小桃。” “小桃,好名字,和你十分相配。晚上我来找你吧!”他直截了当地说。 小桃的脸红了,头垂得更低。 “你住在哪里?” 小桃轻声道:“我和另一名宫女同住。” 幻生皱起了眉头,若是两人同住,便不方便下手了。小桃却又加了一句:“晚上我在花园里等公子吧!” 幻生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不见不散。” 小桃重复了一句:“不见不散。” 幻生以为小桃落入了他的圈套,却完全没注意到小桃的眼中掠过的那一抹异色。是他吗?就是他害死了小杏? ------------ 第八章 (5) 情仇 更新时间:2009-04-08 宫里本来是平安的,自从他来了以后,才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其实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他了,可是他却生着那么完美的面颊,明明应该被怀疑的人,却被所有的人忽略着。就算赔掉性命,也要让大家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当天晚上,幻生到花园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他并不急,因为他有把握小桃一定会等着他。果然,远远的见小桃站在一棵树下,正在焦急地东张西望。 他微笑着走过去,对于女子他一向很有把握,她们总是无法逃出他的手心。这念头一生出来,他便有些挫败,至少安心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向着小桃走过去,小桃一见他来,对着他绽开一个顽皮的笑容,忽然转身便跑。 他一怔,小桃看起来和日间全不相同,日间的她羞涩寡言,现在她却变得活泼起来。小桃跑了几步,转身招手,笑道:“追我啊!” 他便也微微一笑,只把这当成女子调情的游戏。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小桃身后,他并不急,玩一玩游戏也好,猫在吃掉老鼠以前也经常玩游戏。 小桃纤细的背影在假山花木宫宇间穿来穿去,她很机灵,不太象是落在猫爪下的老鼠,反而象是一条水中狡猾的游鱼。 他逐渐失去耐性,还想要跑到什么时候?他紧追了两步,打算抓住她,她却忽然尖声叫:“公主!” 他一怔,连忙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不见安心。小桃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又跑。这一回他开始有些恼怒,该死的宫女,居然用安心来吓他。 他便全力向着小桃追过去,他一发足狂奔,就比刚才跑得快多了,只没几下便追上小桃,一伸手就抓住小桃的手臂,“你还跑,我看你跑到哪里去。” 小桃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不跑了,可是你也要和我说实话。” 幻生倒是被她挑起了兴趣,“你要我说什么实话?” 小桃的神色冷了下来,注视着幻生一字一顿道:“你就是那个妖怪。” 幻生冷笑,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你说得不错,我就是那个妖怪。可惜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注视着小桃的脖子,细嫩的肌肤上可以看见血管的阴影。他最喜欢这样的女子,美味的血液,充满寂寞的生命,这一切落在他的口中都令人回味无穷。 他探下头去,张开口,口中的獠牙慢慢地长了出来。不吸血的时候,他的牙齿与常人无异,打算吸血的时候,那牙齿才会长出来。 獠牙落向小桃的脖颈,小桃却又尖声叫道:“公主。” 他冷笑:“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安心不会来的。” 他才说出安心这两个字,心里便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虽然不曾回头,却仍然感觉到冰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那目光竟让他不寒而栗。他不由地转头,一个冰雪般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 那女子手持着一把长剑,目光比剑光还要更加凌厉几分。他的心哆嗦了一下,是安心,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安心。 安心永远是安然淡漠的,如同一杯清茶。她抚琴的时候,更加清淡出尘,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他知道她并不止是一个文弱的女子,她也习练武艺,甚至可以征战沙场。只是他从来不曾看见过她的这一面。原来,她竟可以比出鞘的剑还要锋利。 小桃挣脱了他的手,微笑道:“你料错了,公主来了。” 他转过头,狠狠地瞪着小桃。这个外表纤弱的小宫女居然轻易地便引诱他进了圈套,让他在安心面前原形毕露。他觉得很狼狈,安心竟然看见他如同兽的一面。 他伸手抓向小桃,就算让安心看见也罢,他一定要杀了这个狡猾的小宫女。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小桃,一把剑已经如飞而至。 剑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敢轻视。他只得舍了小桃,专心应付安心的剑。安心似是一心想要杀死他,一剑接着一剑,剑剑不断刺向幻生。幻生连连闪避,一连躲过数剑。他有些烦燥,若再不还手,只怕就会伤在安心的剑下。 可是若是还手,他又该如何对付安心?难道真的杀了她吗? 他迟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心里一喜,是安静。安静来得太及时了。 他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一把拉住安静的手:“静儿,快救救我,公主要杀我。” 安静一愕,转头望向安心。安心也正在急声说:“安静,快离开他,他是妖怪。” 安静蹙起了眉,又转头望向幻生。 幻生湛蓝的眼睛诚挚地注视着她:“我是被人陷害的。那个宫女,她说喜欢我,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她为了报复我,就对公主说我是妖怪。你相信我是妖怪吗?” 安心皱眉道:“安静,你不要听他胡说,他真的是妖怪,你快过来。” 安静看看幻生又看看安心再看看小桃,她淡淡地开口:“我不相信幻生是妖怪。” 安心急道:“你就相信我一次,他真是妖怪。” 安静摇了摇头:“我不能相信你,而且就算他是妖怪又怎么样?” 安心一愕,“你说什么?” 安静淡淡地道:“堂姐,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无论他是人还是妖,我都要跟着他了。” 安心一震,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安静镇定自若地道:“我是他的女人了,他必然会是我的夫君,无论他是人还是妖,我都跟定了他。” ------------ 第九章 (1) 诅咒 更新时间:2009-04-09 长生被两名侍卫带进尉子期的寝宫时,他正在大发雷霆。他很愤怒,长生越是长大,就越难管束。别的倒也罢了,他居然如此大胆私闯寒苑。 站在外面的宫人们都听见皮鞭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开始的时候还很响亮,渐渐地便如同打在刚切下来的猪肉身上一样。宫人们面面相觑,是王在用皮鞭抽打太子吗? 长生先是跪在地上,后来便趴在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开裂了,伤口处的鲜血正在迫不急待地流出来。他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叫。 直到他全身都被鲜血染红了以后,尉子期才气喘吁吁地坐在软塌上。他并不是真的解了气,只是过于疲劳。打人是一件颇重的体力活,他年轻的时候还经常会去做,现在年纪大了,许多年都不曾动过皮鞭了。 他看着满身鲜血的长生,心中生起一丝古怪的悲哀。他并非不心疼他,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无力地问。 长生咳嗽了两声,鲜血阻塞了他的气管让他几乎无法发声。“我想见沙子。”他普通明了地回答。 沙子!十七年来,尉子期也从来没有见过沙子。他对沙子的所有印象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生得美丽异常,却又令人讨厌异常的婴儿。他不想听见这个名字,甚至不想听见任何与沙相关的东西。 “为什么想见她?” 长生抬起头,一双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死鱼般地绝望,“她是我姐姐,我想见她。” 姐姐?!尉子期忍不住冷笑,她只是一个妖孽之女。可是他不愿意说出真相,事实上,整个王宫里的人都不敢说出真相。这对于他来说是毕生的奇耻大辱。“她是妖孽,”他淡淡地说:“你给我滚出去,不要再提沙子,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长生挣扎着站起身,慢慢地向着外面走。“要么你就打死我,否则我还是会去见她。”他固执地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见到沙子对于他如此意义重大。也许,也许只是对于姐姐的一种神秘的渴望吧! 他仰天吁出一口长气,沙子,你是否知道我一心想要见到你? 他也不包扎伤口,如同血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到寒苑之外。所经之处,宫人纷纷侧目。有些宫人试图上来扶住他,都被他推开了。他不在乎身上的伤,只要还活着,他就什么也不在乎。 他在寒苑外面席地而坐,面对着守门的侍卫。侍卫们局促不安,他毕竟是太子,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 喜儿一边哭一边守在他身边,他被喜儿哭烦了,转头喝斥了他一句:“别哭了,再哭我也用鞭子抽你。”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是喷着鲜血说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是根本没有力气抽人的,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积威之下,喜儿慢慢地收住了哭声,呆呆地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高塔。塔里面有那个幼时见到的女孩子,只有她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长生血越流越多,双眼发黑,头脑晕眩。眼前慢慢出现了幻像,又是一百年前。 幻生要和安静结婚了。安静打扮得很漂亮,学着汉人的样子穿上红色的衣裙。 安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用胭脂染红了自己的面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劝说她:“安静,你能不能不要嫁给他?” 安静的手停了下来,她从铜镜中注视着安心的身影,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安心,你自己也爱幻生吧!” 安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安静转过头,盯着安心的眼睛慢慢地说:“你骗不了我,你喜欢幻生,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幻生现在是我的了,你说他是妖不过是想阻止我们两个人成亲对不对?你忌妒我,你忌妒我得到了幻生。” 安心蹙起眉,“安静,你怎么会这样想?” 安静冷笑,“我为何不能这样想?从小到大,你总是那么优秀,文才武功,女红针黹,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精通的。你知不知道在你身边的人很累?我并不是不努力,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大人们眼里只看见你,你随随便便做点什么都能讨得大人的欢心。可是我却无论如何用心去讨好他们,他们都说我不如你。” 她转头看着镜子,“你知道我多讨厌你吗?” 安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从来不知道安静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她一直以为安静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妹妹,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原来她早已经长大了。 “有的时候,我真想你去死。”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尖针般的笑容,“若是你死了,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安心的心一阵冰冷,她用力咬了咬牙,低声说:“安静,无论你怎么恨我,这件事都不能开玩笑,他是妖怪,你若是嫁给他,不知何时可能就会死在他的手中。” 安静微微一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怀有身孕了。我的身体里有他的孩子,我们两个人已经密不可分了。” 安心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安静居然怀了孩子。可是那孩子的父亲是个妖孽,她会生出怎样的小孩? 她转身奔出房门,向着神庙奔去。虽然是安静的婚事,身为父亲的安思月却不闻不问,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心的母亲在操持。 她奔进神庙,脚步却又放缓了。就算是告诉安思月又怎么样?安静如此喜欢幻生,难道让安思月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心上人?这对于安静来说,是否太残忍的? 安思月背对着门盘膝趺坐,他没有回头,却也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安心,是你吗?” 安心停下脚步,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你的心还在迷惑吗?” 安心低声回答:“是的,叔父。” 安思月无声地笑了笑,“安心,一切都是因缘注定。有些事情,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以前,是谁也不知结果的,你只要做好你的本份就是了。” “可是我明知道亲近的人会受到伤害,难道我也置之不理吗?” “安心,我看到你的未来。你会成为楼兰的英雄,万民会因你得到庇护。只是你的软弱仍然需要历练,在你完全成熟以前,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你所担心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可是,在那个时刻来临以前,我们都只能等待。” 等待?难道要等到安静的孩子出世吗?她会生出怎样的小孩? 安心只觉得心乱如麻,若是安静真的生出一个妖怪,不知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了。她不敢再想下去,默默地退出神庙。叔父应该并非全无所觉,这就是他不参加安静的婚礼的原因。以叔父这样高强的法力,为何放任那个妖怪为所欲为?难道真的像叔父所说,只有她才能除去那个妖怪? ------------ 第九章 (2) 诅咒 更新时间:2009-04-10 “你在忧愁些什么?”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安心回头,看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正在她身后不远处抛石子玩。男孩生得粉琢玉雕,头上束了一个冲天辫,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里喜欢。 她微微一笑:“小弟弟,你怎么知道我在忧愁?” 男孩笑咪咪地回答:“我不仅知道你在忧愁,我还知道你在忧愁些什么。” 安心笑道:“那你倒说说看,我在忧愁些什么?” 男孩眨了眨眼睛,“听说宫里出现了一个吸血的妖怪,可是这个妖怪又成了自己的妹夫,这还不让人忧愁吗?” 安心神色一凛,不由后退了一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男孩嘻嘻笑了,“你别管我是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道那个妖为什么会到楼兰来?” “为何?” 男孩笑道:“因为我!我一直在追他,他就只好一直向东逃跑。他以为穿越了整个大沙漠就可以逃开我,他想得太天真了。” 安心半信半疑地看着那男孩,再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可是幻生是妖这件事,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男孩居然能够一口说出来。 男孩拍了拍手,站起身,“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楼兰没有人能够杀死他,除了我。” “你?” 男孩笑道:“你不信吗?” 安心摇了摇头。 男孩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你别看我长得小,其实我已经很老了。”他掰着手指算自己的年龄,算来算去也算不清楚,“总之我至少有几百岁了吧!” “你想不想杀死那妖?” 安心点了点头,她确实想杀了幻生,很想杀死他。 男孩看着安心的眼睛,“你知道我在你的眼中看见了什么?” “什么?” “哀愁和不安。你喜欢那个妖对不对?” 安心立刻摇头,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她喜欢幻生了。也许她是喜欢幻生的,可是幻生毕竟是妖,她对于幻生的喜欢绝不至于强烈到连他是妖这个事实都全然不顾。 男孩笑道:“其实你喜不喜欢全都无关紧要,若你想杀他,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男孩眨了眨眼睛,“这个办法一定有效,不过有个前提。” 男孩叹了口气,打量着安心的脸:“象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真不忍心。” 安心皱眉道:“你快点说。” 男孩笑道:“你别急,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会死,你会和那个妖一起死去。你可愿意吗?” 安心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她可从来不曾考虑过生死的问题,人活着无非就是努力地活下去,她也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从来不做无谓的悲秋伤怀之类的事情。若是可以生,她当然会选择生。但若只有一死,她也不会畏惧。 男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瓶,“这就是唯一能毒死那个妖怪的毒药,不过你是没办法给那个妖怪喝下去的。但是那个妖怪要吸血,所以只要你把这瓶毒药喝下去,再让妖怪吸你的血,妖怪吸了有毒的血,才会被消灭。可是你也会死。虽然这毒药不会毒死普通的人类,但是妖怪吸光了你的血,你一样活不成的。” 安心立刻接过银瓶,打开瓶口将瓶中液体喝了下去。是闪着银光的液体,喝下去了,也没什么感觉。 男孩笑道:“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安心微微苦笑,就算骗她又如何?她根本已经无计可施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去做。 她也不知为何会相信这个男孩,不过是路上偶遇的男孩,连姓名来历都不知道。她却感觉到他绝不是普通人,她是和自己打了次赌,若是赢了,她便能够杀死那个妖怪。 男孩拍手笑道:“下面你要做的便是想办法让那个妖喝你的血了。” 安心点了点头,她一定要办到。无论如何也要激怒幻生,让幻生吸她的血。她转身离去,男孩看着她纤秀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女子?只是第一次见面就相信他的话? 他忽然有些感动。他在人间日久,无非尔虞我诈,如同如此单纯的人,已经好久不曾见了。这感动不过是片时,转瞬便消失不见。他蹦蹦跳跳地向着楼兰城中行去。他和安心不同,安心是要拯救楼兰的人,他不过是想生出一些事端。 他并没有什么善恶的观念,只是觉得这无休止的岁月过于无聊。那个妖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玩的玩具,他一直不杀他不过是因为几百年来,这妖是唯一可以稍微与他抗衡的生灵。他喜欢别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如同一个幼童穿起蚂蚱的残忍与快意。 不过他现在觉得有些厌倦了。这妖居然跑了那么远,横穿了整个沙漠。该死的沙漠,把他娇嫩的小脸都吹皱了。他越想越生气,这回他是不打算再放过他了。 楼兰王宫之中,所有的贵族大臣都毕集于此。安静是安思月唯一的女儿,虽然不是公主,一切礼仪与公主无异。 时辰已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安静被宫人扶了出来,站在殿上等待的幻生也同样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衫。 他看着安静含笑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疲倦。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这样和安静成亲了?只是为了报复安心吗?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任谁都不能阻止他离去,他只要离开楼兰,继续东行,就又可以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或者更极端一些,留在楼兰,先将城中的人都杀光。 他狠狠地想,就算把城中的人都杀光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在楼兰这个小国度里还有人能够降服他。 但这两个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只要一想起安心,他就觉得不甘。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让安心看见他,让安心后悔。他只要她后悔,有朝一日,她会哭着哀求他。到那个时候,他也许会离开这个沙漠边缘的小国。 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讨厌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讨厌既将成为郡马,他也会继续做下去。在安心的心里,安静不是更重要吗?好,就让她看看他是怎样折磨她的妹妹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用自己的不甘来惩罚安静的计划,只等着日后一点点地实施。他不急,因为他的生命无穷。他从来不曾如此有耐性,只为了令一个女子后悔。 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都会为此失神。安静陶醉地看着他的笑容,一步步走过去,他就要成为她的了,以后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便在此时,一名宫女忽然冲了进来,尖声大叫:“这个男人是个妖怪,他吸人血吃人的心肝。我妹妹就是被他害死的。你们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是个妖怪,他不是人。” 安静的脸沉了下来,是那个叫小桃的宫女,她还不死心。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曾风闻宫中出现妖怪的事情,而这些事都是从幻生来到楼兰后才发生的。 众人怀疑的目光落向幻生,难道这个美丽得有些不祥的男人真是个妖怪? 安静立刻看出众人的疑窦,她毫不犹豫地下旨,“这个宫女是疯子,她暗恋郡马却被郡马拒绝了,才用这种借口来陷害郡马。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 几个侍卫依言冲过来,如狼似虎地拖着小桃往外走。小桃却仍然不甘心,用力挣扎,尖声叫道:“你们相信我吧!他就是那个吸人血的妖。总有一天,他会把你们所有人的血都吸光!” ------------ 第九章 (3) 诅咒 更新时间:2009-04-12 所有的忠告都不及警惕恫吓来得有用,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悄悄地看上幻生一眼。主持婚礼的王后娘娘脸色也有些变了,这个名叫幻生的男人只是一个外人,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与背景,若非安静一心爱他,本也不应该把郡主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是现在正在举行婚礼,全楼兰的百姓都知道安静今天出嫁,若是临时取消婚礼,又该如何向百姓解释?王室的尊严与体面也将荡然无存。 王后迟疑着,正想开口说话,安静却早就看出了王后的意图。她立刻抢在王后之前大声叫道:“还不把这妖言惑众的贱人的舌头割掉?她一心陷害郡马,居心叵测。” 王后怔了怔,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安静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且安静的母亲死得早,她对她的态度就与对安心不同。虽然安心是公主,王后对待她反而更加严厉一些。 安静如此固执,王后本就是温柔的女子,便觉得不好忤逆她的心意。 她心中也暗暗奇怪,楼兰的王室向来仁和,如非重罪绝不会伤害他人的身体。安静一开口就命人割去小桃的舌头,与楼兰王室一向奉行的以仁治国全然相违。 她只当安静是女孩家任性,心里又极爱幻生,才会下这样残忍的旨意。 小桃才被拖出大殿,安静便立刻向旁边的司仪下旨,“时辰已到,立刻行礼。” 这一道旨意又让贵族们面面相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儿家如此迫不及待地嫁人,甚至连女儿家该有的矜持也抛去了。 殿外,小桃用力挣扎,却挣不脱侍卫的手臂。两名侍卫紧紧地抓住她,另一名侍卫手持着一把铁钳走过来。小桃惊恐地看着那铁钳,她不怕死,可是她却不想活着受折磨。 第四名侍卫走过来用手掰开小桃的嘴,小桃的舌头便无助地露了出来。手持铁钳的侍卫轻轻地钳住小桃的舌头,只一拉,那舌头便被古怪地拉出口外。原来一个人的舌头是可以被拉得那么长的,小桃的双眼惊恐地向下望着,她看见自己伸出在口外的舌头。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大概是太恐惧了,因而连痛觉都失去了。 侍卫抽出腰间的腰刀轻轻一划,鲜血立刻飞溅开来,半截舌头便挂在铁钳的上面。小桃惨呼了一声,只是这声惨呼也是沉闷地自喉咙之中发出的。 手持香灰等在旁边的侍卫抓起一把香灰塞进小桃的嘴里,那香灰并没有立刻止住血流,反而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成了血泥。 侍卫们松开手,小桃踉踉跄跄地走出几步,倒在地上。一个被割去舌头的人是否能活着,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大多数人都死了,因为舌头断了会流很多血。也有些个别人活着,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不再能说一句话。 小桃伏在地上,如同垂死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有揭穿那个妖怪的本来面目。 下雨了。 楼兰下雨的日子并不多,偶尔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轰,似乎是在下雨,却没有雨水落在地面上。因而,当忽然之间下这么大的雨时,全城的人民都有些喜出望外。 水是令人喜悦的东西,是生命的母亲,有水的地方才可以休养生息。许多孩子在雨中奔跑打闹着,噼里啪啦地踩着雨水。妇人们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用几只水桶接着天水。男人们则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坐在屋中,等待雨过天晴。 尉子期站在一棵树下,身后的宫监小心翼翼地为他撑着雨伞,以免雨水会淋湿主人,自己的身体却大半露在雨伞外面。 尉子期看着长生坐在雨地里,身上的血污被雨水冲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小的红色水塘,然后再随着雨水流向低洼之处。那是他的儿子,比他还要更加固执。 “陛下,是否请太子回宫呢?”宫监小心地猜测着主人的心意。 尉子期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却生来就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忍。这样的伤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但对于长生来说,只要好好地休养几天,就可以恢复。 他走出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让人送把伞去吧。” 沙子,我信守着对你母亲的承诺,让你活在王宫的一角。可是即便是如此,我仍然无法将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杀。你现在已经在悄然影响着王室,十年不曾离开高塔,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我到底该如何对待你? 杀机在他的心底一掠而过,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一个妖孽之女,不如杀了吧! 他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安千碧临死之前的目光,如此绝望而悲凄的目光。他的心不由地一酸,若是杀了她,安千碧在地下也会伤心欲绝吧! 他喟然长叹,沙子,我到底该把你如何是好? 雨中的长生倒是慢慢地从百年前的影像中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看天空,无数的雨线箭般地落下来。他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全身的伤口在雨水之中火烧火燎的疼痛。他撕下身上烂成条条地衣服,把自己的伤口勒紧。喜儿手忙脚乱地帮着他,他的伤口太多了,几乎是用那些布条将整个身体重重地包扎了起来。 一把伞覆在他们的头上,长生抬起头,就看见冯婉泪眼婆娑地站在他身边。他笑了笑,虽然一笑就会全身抽痛,却仍然使自己笑得尽量愉快一些。“你怎么来了?” 冯婉不说话,咬着嘴唇看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扔掉手中的伞一把抱住长生号陶大哭起来。长生被她触到伤口,痛得几乎昏了过去,他却只是咬牙忍耐着。 喜儿连忙捡起伞遮在他们两人的头上,也跟着大声哭泣。 长生叹了口气:“你们哭什么?我又没死。” 冯婉哭了半晌,才哽咽着说:“我都听说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见塔中的人?就算她是你姐姐,你们可从来不曾见过面。” 你并不知道,我们曾经见过一面。长生没有说出这句话,却抬头望着高塔,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就是不相信她会是妖。” 冯婉急道:“无论她是否是妖,就算让你见到了她,你又能判定些什么?你又不是巫师,怎能分得清谁是妖谁是人?” 长生摇了摇头:“你不懂,只要见她一面,我就能知道。” 他并不确知自己的心意,想要见她的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得异乎寻常,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确认她不是妖吗? 三人默默地坐在雨地里,雨伞根本全无用处,不过片刻,冯婉全身便也湿透了。她却默默地忍受。其实她的心底是有些醋意的,虽说是姐姐吧,难道就那么重要?连命都不要了,只要见一面? 这哪里象是姐弟,根本就象是生死相依的情侣。 若非她确知塔中的人是公主,而长生也从来不曾见过她,她真要怀疑长生的心里还怀着别的念头。 她努力地忽视着心底那一丝令人不满的妒意,想要用自己的行动让长生明白,只有她才应该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女子。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在风雨之中冷得发抖。但只要长生明白她的心意,这些苦却也是值得的。 ------------ 第九章 (4) 诅咒 更新时间:2009-04-12 天色黑了下去,雨渐渐停了。微风吹来,却又冷得让人无法忍受。而且她也开始觉得饿了,现在早便该吃完晚饭,洗上一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在软榻上躺下来。 她几乎已经无法忍耐,却仍然勉强自己忍耐下去。女子的柔韧于此之时体现无异,只为了心底最爱的那名男子。 夜越来越深,身上的衣服渐渐干了。冯婉又是冷又是饿又是累,坐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开始打瞌睡。正当她睡眼朦胧之时,一条黑影忽然从高塔之中飞掠下来。 那黑影飞掠的速度极快,连看守高塔的侍卫都全无所觉。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黑影便到了三人面前。黑影伸出手,手上尖利的指甲在雨后的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幽光。那手向着冯婉扑面便抓,似乎是想要将冯婉的脸皮直接抓下来。 冯婉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利爪伸到自己面前,她想要放声尖叫,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身边的长生忽然用力一推她,推得她躺倒在地,那利爪便从她的头上掠过,抓了个空。 她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失声尖叫起来。 那个黑影,全身黑衣,脸上也用黑巾蒙着,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眸。这双眸明亮得有些出奇,倒象是反射着月亮的光芒一样。他一击不中,冷笑了一声,再次伸手向冯婉劈面抓来。 此时长生已经反映过来,只是他手中没有武器,而那些看守寒苑的侍卫虽然正向着他们跑来,却离得还远。他随手抄起地上的那把雨伞,挥舞着雨伞向着那人的利爪刺去。他这一刺用的是安贪狼教他的剑术,雨伞的伞尖正正刺中了利爪中心。 那人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长生还有这样的本事。但一怔之后,他微微用力,长生只觉得手中一麻,那把伞便从中断成两截。 那人双爪齐出,仍然向着冯婉的面上抓去,似乎不抓下冯婉面皮誓不罢休。长生心里大急,心中的伞已经断了,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迎敌。他咬了咬牙,伸出两掌向着那双利爪拍去,决定用自己的手强接那人的利爪。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只要长生的手与他的手接触,长生的手也会象那把伞一样断成两截。只是他却并没有触到长生的手,一道金光闪闪的宝剑从旁边刺了过来,隔在两人中间。 黑衣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来了。 他绝不恋栈,转身便跑,如同一缕黑烟般消失在夜色中。 手持金色长剑的安贪狼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的背影,心中暗道,难道是他? 他并不去追那黑衣人,反而回头望向长生,“你没事吧?” 长生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师傅相救。” 安贪狼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笑容,“你真的那么想见沙子?” 长生用力点了点头。 安贪狼喃喃低语:“你就要如愿了。” 长生没有听清他的话,正想询问,却见师傅手持着金剑也如同一溜轻烟般地消失在夜色之中。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师傅这样的本事。他并不知道安贪狼所教他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粗浅武功,真正的巫术,他从来不曾教过长生。 安贪狼急匆匆地回到神庙之中,见自己的两名弟子从神庙里奔出来。他们一见他立刻气急败坏地迎上来。 安贪狼挥了挥手,淡淡地道:“那名宫女死了?” 那两名弟子一怔,满脸惊异,“师傅已经知道了?” 不出所料,他果然来杀了那名宫女。多年不见,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虽然他并不知晓他的用意何在,只是他所做的事情却与他正在进行的事情暗相呼应。好!无论你想做什么,就让我先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也不进神庙去看那名宫女,却又转身向着王宫走去。沙子,也是你该离开寒苑的时候了。 尉子期得到宫人的通报时并没有睡着。他披衣起身,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安贪狼要深更半夜面见他? 他沉着脸看着安贪狼走进来,劈头便问:“国师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赐教啊?” 安贪狼微微一笑,尉子期的不满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十七年来,他就从来不曾对他满意过。他一直将王后的失贞归疚在他的身上,以为全是由于他的无能,才使王后生下一个妖孽。 他深施一礼,也不废话,直切主题:“那名宫女死了。” 尉子期一震,怒道:“在神庙之中被国师保护,仍然让她死在妖孽之手,国师是太无能了?还是那妖太厉害了?” 安贪狼淡淡地道:“王应该知道若真是百年前的吸血之妖,是无人能够战胜他的。” 尉子期冷冷地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安贪狼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提醒王,还记得那个诅咒吗?” 尉子期脸色剧变,他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 “王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微臣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尉子期默然不语,挥了挥手。安贪狼倒退着离开寝宫,他知道尉子期无法拒绝,他一定会如此选择。百年以来,楼兰历代之王都如此选择。何况,沙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尉子期坐着发呆,已经一百年了,那诅咒仍然纠缠着楼兰王室。无论是姓安还是姓尉,他们都无法摆脱吗?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眼前再次出现安千碧临死前的情形。沙子,不要怪我,你只是妖孽的女儿,为了长生,为了楼兰,我只能选择牺牲你。 他知道自己又将无法入睡,便索性不睡。在寝宫之中沉吟半晌,终究无计可施,只得传下旨意:“准备祭祀吧!” 次日,天才亮。坐在寒苑外的长生便看见一队宫人走过来传旨。看守寒苑的侍卫跪下接旨,他也听见了父亲旨意的内容:将公主沙子迁出寒苑,送至赏春阁调养。 这旨意让他喜出望外,父亲为何会忽然通情达理,真的把沙子放出来。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进寒苑。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阻拦他。守在高塔之外,如同幽魂般的安辅安弼也消失不见。 他一路向着塔上飞奔,沙子,他总算要见到她了。 到了塔最高的一层,一道门横在楼梯之上。他伸出手,迟疑了片刻,终于推向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门内是狭小的空间。一个肮脏的老妇人惊慌失措的脸闪了出来,她满面惊异地看着他问:“你是谁?是谁允许你擅闯高塔的?” 长生皱起眉头,老妇人身上的臭气让他十分不悦。他一把将老妇人推开,向里张望,口中叫着:“沙子,你在里面吗?沙子!” 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少女背对着他站着,那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真不敢相信楼兰的公主居然穿着这样的衣服。 少女慢慢地转过身,长生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终于,他看见沙子的脸,他却忽然有些失望了。那是一张过于苍白消瘦的脸,太久不曾与外界接触使这张脸上的表情有些木然。由于脸太瘦小的原因,长在脸上的一双眼睛就大得出人意料,看起来有些不成比例。 长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沙子,这就是他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吗?为何她长大了,一点也不美呢? 他失望地转过身,向着塔下走去。 原来梦想就这样破灭了,沙子,你到底是人如其名,如同一粒沙般地渺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竟有些疼痛起来。 ------------ 第十章 (1) 鲜血 更新时间:2009-04-13 沙子在赏春阁中住了下来,一日之内就收到了十八次封赏。衣服食物首饰珠宝用具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看得她眼花缭乱。那些前所未见的食品看起来如此精致美味,她尝了一口,从来不曾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很想多吃一点,可惜她的胃口很小,只吃了几口就饱了。这都是在塔中每天没什么吃的,饿出来的。 换上绫罗绸缎的衣服,她也觉得不习惯。那些丝制的面料太光滑了,又太轻灵,穿在身上就好象没穿一样,让她莫名的窘迫不安。 徐嬷嬷的眼神也同样让她不安,自从离开塔后,她就一言不发,阴沉的目光时时在沙子身上转来转去。 沙子早就知道徐嬷嬷讨厌她,虽然她从来不曾与旁人接触,但是否被爱却是一种本能的体会。许多年来,她都乖巧地沉默寡言,以免引起徐嬷嬷更大的不满。 只是,现在徐嬷嬷看着她的眼神并不止是讨厌,还带着一抹焦虑不安。 沙子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封赏不过是因为她将成为祭品。她以为父王终于良心发现,想起她这个女儿,不再把她当成妖孽。 她从来没有真正弄清过为什么她会被囚禁在高塔中,小的时候问徐嬷嬷,通常会引来一个巴掌,然后便是徐嬷嬷厉声回答:“因为你是妖孽!”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是妖孽,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她经常会站在高塔的窗边窥视着下面走来走去的宫人,那些衣饰华美的女子让她满怀羡慕。在她看来,她们与她是一样的。 她知道问也是徒劳,年纪长些以后,就不再问这样的问题。 今日匆匆一见的少年,她知道那是她的弟弟。她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塔下徘徊,只是她虽然看见了他,他却不曾看见她。 她对他有莫名的好感,因为知道他是她的弟弟,是这个世上与她亲近的人。父亲将她关在塔内,全无亲情可言,也许只有弟弟还会有些许亲情吧! 她并不知道长生在看见她以后失望的情绪,她仍然满怀着期待,希望再次见到他。 她一直没见到她的父亲,也就是楼兰的王。他既不来见她,也没有命她去见他。她不敢妄动,毕竟她是才被放出高塔的囚犯。她很怕会再被关回塔内去,因而不敢犯一点错误。 后来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来看她,宫人们说那是国师。她怯怯地行礼,全不知道以她的身份是根本不必行礼的。 国师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把衣服穿反了。国师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孤独地坐在赏春阁里,身边只有徐嬷嬷相伴。其实,无论是在赏春阁还是在高塔中,她永远都是如此寂寞。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她很快便找到了消遣的方法。 塔中的藏书和绕梁琴都被送到了赏春阁,她虽然已经把书都看了个遍,但为了打发时间,仍然拿起书来看。看累了,就弹琴。也会走出房间看看花园。不再被囚禁,只是比原来多了活动的空间,除此之外,一切无异。 安贪狼在离开赏春阁的时候交待宫人,“公主太瘦了,要把她养胖一些。用这么瘦的人去祭祀是对邪神的不敬。” 宫人们恭敬地答应着,除了公主外,大家都知道她是要被当成祭礼烧死的。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是应该让她更加丰腴一些吧! 宫人小心地侍候,满足沙子的一切要求,虽然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求。每天送来的食物都是国中最精美的,只望她能在祭祀来临之前更加体面一些。 邪神是很挑剔的,太瘦的人去祭祀,邪神一定会不满。 由始至终,尉子期都不曾看过沙子一眼。 长生也不曾再看沙子一眼,他觉得很失落,沙子甚至不及冯婉美丽。在他的记忆里,沙子曾经是如此美丽逼人的女孩。 他并不曾感觉到自己对于沙子超过姐弟之情的渴望,那甚至是几近男女之情的。在长生十年的记忆里,沙子都占着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但当他终于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却让他大失所望。 他成天地泡在影妃的宫中和冯婉在一起。冯婉也同样会歌舞琴棋,以此来取悦长生。长生觉得自己开始迷上了冯婉,她其实是一个很美丽迷人的女子。也许他是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与冯婉之间的婚事了。 他不再关心有关沙子的一切,眼睛里只剩下冯婉。直到有一天,喜儿怯怯地站影妃的寝宫外,远远地看着他。 他知道喜儿必然是有事找他,才会跑到影妃宫中来。他有些不耐烦,他正在看冯婉跳舞。她的舞蹈是跟汉人舞师学的,配着汉人的音乐,即便他讨厌汉人,却仍然觉得这舞蹈很好看。 他走到门口,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喜儿拉着他离开门口,转了个弯到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地方,忽然双腿一弯,跪倒在地。长生呆了呆,自从他长大以后,就不再打喜儿,也不再要他跪下行礼,他今天忽然行此大礼,不知是出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快说,到底要干什么?” 喜儿眼泪汪汪地说:“请太子救救公主吧!” 救公主?“你说什么?” 喜儿抹了抹眼泪,长生真不知道他的眼泪怎么能说来就来。“太子还不知道吗?大王就要拿公主去祭祀了。” “祭祀?!” 喜儿点了点头,“宫里都传开了,太子居然一点都不知晓。再过几天,就是祭祀的日子,公主要被活活烧死。” 长生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父亲虽然并不是特别仁爱的君主,却也从来不滥杀无辜,怎么会用自己的女儿来祭祀?“你听错了吧?为何要祭祀?” “为何要祭祀没人知道,连国师都去见过公主了,还说公主太瘦了,要养胖一些,否则邪神会不高兴。” 长生总算有点相信起来,所谓之邪神不过是一个暧昧不清的称呼,谁也不知道这个邪神具体指的是谁,反正就是邪神罢了。他转身奔进宫中,问自己的母亲影妃,“母后,宫人们说父王要拿沙子祭祀,这是真的吗?” 榻上的影妃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昏沉沉地点了点头:“应该再过几日才是祭祀大礼吧!” 他这才真的相信了,一时愕在原地。脑海之中闪现出沙子瘦小的面颊,那双大得突兀的眸子。喜儿说她要被烧死,那双眸子就要在火中化为灰烬吗? 他垂头幸气地出门,喜儿仍然站在原地,一见他出来,便拉住他的衣袖:“太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他不耐烦地抽出衣袖,“我能有什么办法,是父王决定的事情。” 喜儿的眼泪立刻又流了出来,“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去死吗?” 长生瞪了他一眼,“公主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喜儿越哭越伤心,“当然关我的事,公主以前曾经救过我啊!” 长生这才想起与沙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正在抽打喜儿,他忍不住又踢了喜儿的屁股一脚,骂道:“你对她如此感恩戴德,就是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了?” 喜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感念公主的恩德,怎么敢对主人有半句怨言。而且,公主不是主人唯一的兄弟姐妹吗?若是公主被祭祀了,主人连唯一的姐姐也没了。” 长生怔怔地想了半晌,喜儿说得不错,父亲是刚愎自用的人,母亲年事已高,每天除了打瞌睡就是念经,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都无法得到任何亲情。他是一直牵挂着沙子的,这牵挂现在虽然少了许多,到底已经牵挂了十年,无法就这样完全抹杀。 他不理喜儿,自顾自地走去。虽说是信步而行,终究还是向着赏春阁的方向行去。还未到赏春阁外,便听见幽幽的琴声。他忽然想起,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听过沙子抚琴。 这些日子以来听惯了冯婉的琴声,琴声也不是不美妙,却充满了太多的想法,他总是能从琴音里听出珠光宝气来。沙子的琴声却不同,永远如此洁净,如同天空般轻灵。 他站在原地听着,眼前忽然又现出百年前的情形。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不再被百年前之事困扰,他本以为他已经摆脱那些梦魇,想不到沙子的琴声又将这一切唤醒了。 ------------ 第十章 (2) 鲜血 更新时间:2009-04-14 安心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愤怒。她回来的时候看见小桃的尸体,即便是已经死去了,小桃仍然大睁着双眼,紧盯着前方,大概她仍然觉得不甘吧!身为公主,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接触到死亡。造反的人会死,欺君的人会死,后宫勾心斗角会死人,甚至只是说错句话,可能也会脑袋搬家。但这些都不能让安心愤怒如斯。 她不能接受的是,下令割下小桃舌头的人居然是安静。 安静就算是偶尔任性一些,却绝不是一个凶残的人,她居然会下令割下宫人的舌头。 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只觉得安静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平时大相径庭。她不由地猜测,为何安静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她怀有妖的骨肉的原因? 是否是她肚中那妖的孩儿让她变得凶残起来? 她奔进大殿的时候,仪式已经结束,新人入了洞房,王公大臣们正在慢慢散去。片言只语流入她的耳内:“郡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看都是被那个幻生迷惑了,一个男人生得那么漂亮,实是不祥。” 她狠狠地咬唇,几乎将嘴唇咬破。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顾及安静的感受,她一直缄口不言,冷眼旁观,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也许是她错了。她早就该揭露幻生的本来面目,不该姑息养奸。 她向着洞房奔去。洞房也设在宫中,因安心与安静自小交好的原因,那洞房就设在安心的寝宫旁边。 奔到洞房外,两个宫人正走出房门。她从宫人之中穿过,手中握着宝剑。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公主这是怎么了?为何杀气腾腾? 安静坐在床上,幻生则站在她面前。安心冲进来的时候,两人都吃了一惊。安心也不说话,一剑向着幻生当胸便刺。 幻生心里暗想,你终于忍不住了吗? 他后退了一步,虽然手中没有武器,却一点也不惧怕,伸出手臂迎向安心的剑。安心这一剑便结结实实地砍在他手臂上。 旁边的安静惊呼了一声。这一剑砍得很深,深可见骨,伤口之处立刻鲜血淋漓。一剑就砍伤了幻生,安心也一怔,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她绝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就能伤到幻生。 安静向着幻生奔过去,想要检视他的伤口。幻生却忽然露出诡异的一笑,只见他被剑砍伤的地方,正来鲜血泉涌的伤口忽然自动愈合。伤口两边的皮肤向着一起聚拢,一聚在一起,便黏合起来。转眼之间,伤口之处的皮肤又完好如初。 奔到一半的安静停住了脚步,惊讶地注视着幻生的手臂,难道他真的是妖? “安静,你都看到了,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无药而愈?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他是妖,他根本就不是人。” 安静不由地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上。他真的是妖!?她抬起头,迎上幻生微笑的目光:“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是妖,你也认了吗?” 安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个时候,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幻生是妖。她只觉得心乱如麻。宫人死去的情形都涌上心头,是幻生吸光了她们的血,且又挖去了她们的心肝。以后,他会否也吸去她的血,挖去她的心肝呢? 安心的剑光又飞了起来,这一次她出手更加凌厉,直冲着幻生的胸臆刺过去。幻生摇了摇头,喃喃低语:“你真的以为你的剑能伤我吗?” 他一动不动任由安心一剑刺中他的胸口,安心抽出剑,那胸口的伤再次愈合。幻生笑了笑,“安心,我就站在这里,让你刺几百剑,你还是一样伤不了我。” 安心的手有些软了,但她不是轻易认输的女子。她又一剑刺去,幻生仍然一动不动。她一连刺了十几剑,只要剑一抽出来,那伤口便完好如初。 安心握着剑紧盯着幻生,一个无法杀死的人,她该如何打败他? “安心,你在干什么?”王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想必是那两个宫人看见安心仗剑而来,怕会出事情,所以向王后禀报。 安心大急,转身叫道:“母后快走。” 这四个字才出口,一道轻如飞絮的影子便从她的身边一掠而过。幻生的动作如此之快,根本就不是她能企及的。她心里一紧,只见幻生站在王后的身边,一只手握着王后的脖子。 幻生张开嘴,口中的尖牙便生了出来。王后一眼瞥见幻生的尖牙,惊呼了一声,颤声道:“你就是那个妖物?” 幻生笑了笑,牙齿在王后颈间的血管上轻轻磨擦,“不错,我就是那个妖物。本来我还想隐藏我自己的身份,只是吸一些宫人的血。可是你的女儿很着急,她急着想要我死,她却杀不了我。她杀不了我,我就要杀死你们。” 白森森的牙齿在灯光下泛着寒光,牙齿尖利更胜利刃,只要轻轻一刺,便可切开人的肌肤。安心急道:“不要伤害我的母后。” 幻生哈哈大笑:“你想让我不伤害她也可以,你跪下求我,你现在就跪下求我。” 安心立刻跪倒在地,只要能救母亲,无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幻生却还不满足,“叩头啊!用力叩头。” 安心如他所言,以额叩地,叩得“咚咚”作响。幻生一言不发地看着,安心也不知叩了几个头,额上鲜血淋漓,幻生却仍然没有让她停止。 安心便一直叩下去,鲜血从额上流下来,流入眼中,再自眼角流出,如同血泪。鲜血的气味让幻生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鲜血。 他死死的盯着安心额上的血,牙齿开始剧烈发抖。他忽然一把将王后推开,随手抓起身后的一名宫人,一口咬在宫人的颈上。 那宫人惨叫了一声,片刻功夫就被幻生吸光了鲜血。 幻生却还不满足,他又抓起另一名宫人,咬在她的颈上。其他的宫人吓得转身便跑,他却如同是狼入羊群一样,随抓随吸,一盏茶的功夫就杀了数名宫人。 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血红,血越吸得多,便越抑制不住他体内的兽性,他只想吸更多的鲜血。 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挡在他的面前。安心的额上仍然鲜血淋漓,她一把抱住幻生,“要吸血,就吸我的血吧!” 她将脖颈送到幻生的嘴边。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阻止幻生,只有寄希望于那个小孩说的话,也许,也许她的血真能杀死幻生呢! 幻生的喉头上下滚动着,安心白皙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他几乎扼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对于鲜血的渴望是如此剧烈地占据着他的心。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牙齿落在安心的脖颈上。 耳边传来安心喃喃的低语:“吸我的血吧!吸我的血吧!” 他大叫一声,一把将安心推得几乎是横飞了出去。他连连后退了几步,血红的眸子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没有人知道他用了怎样的毅力才将自己从失去理智的妖魔拉了回来。 ------------ 第十章 (3) 鲜血 更新时间:2009-04-15 安心失望地看着他,他恢复平静了吗?他为何不吸她的血?若是他吸了她的血,也许他就会死。 幻生又恢复成那个温文尔雅的绝美年轻人,他微微一笑,斌斌有礼地说:“以后这个王宫之中由我作主。谁要是不服,我就吸光谁的血。” 他微笑着环顾四方,“你们也看到了,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反抗我的。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着想,最好还是乖乖的听话。我要的并不多,每三天吸一个人的血就够了。” 他走到安心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额上的伤口,“不要再激怒我,我可以在一夜之间使整个楼兰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哈哈大笑着,转身向着安静走去。 他扶着安静,“来吧!我的妻子,你不用担心什么,因为你的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可从来不曾和一个普通的人类生过小孩,不知道这孩子生出来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是个很稀罕的怪物。”他似乎在说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忍不住仰天长笑。 安静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冷得如同冰雪。 安心坐在烛前看着烛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王后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是面如土色。宫人们轻声啜泣着,窃窃低语:“这可怎么办啊?这妖如此厉害。” 一名宫人悄声道:“公主,还是去找国师吧!” 安心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怕国师也未必是那妖的对手。”她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才能让幻生吸她的血。 她不想再让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因幻生太可怕的。虽然不知那小孩的话是否可靠,但至少要试一试。 要激怒幻生,一定要想办法激怒幻生。只有当幻生愤怒地失去理智之时,他才有可能会吸她的血。 但该如何激怒他? 若只是与他动武,根本就无济于事。若是用鲜血刺激他,他可能会滥杀宫人。只有让幻生恨她,恨得只想杀死她,才可能会吸她的血。 可是幻生如此强大,根本就不可能恨他。若想使一个人恨另一个人,除非是另一个人夺去了这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对于幻生来说,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她忽然想起安静。安静的肚里有幻生的孩子,幻生曾经说过,他要安静生下那个小孩。也就是说,幻生想要那个小孩。如果此时,她杀死这个小孩,幻生一定会恨她入骨。 她本就是担心安静的孩子会是个怪物,而且这件事又关系到整个楼兰。虽然她知道这样做可以安静也会恨她,她却别无选择。 反正她也是活不下去的,就当是用自己的命来陪安静的孩儿一命吧! 她虽说不是残忍的女子,却对于孰轻孰重看得十分明白。若是能救整国的人,就算要牺牲安静,她也别无选择。何况,等到幻生死后,安静还会继续活下去,有朝一日,总会遇到如意郎君吧! 一念已定,她悄然到宫中的御药房,配制了打胎的药物。她虽然并不精通医理,但还通晓一些药性,如同配制打胎药之类的事情,倒也不在话下。 她把药合着汉人的燕窝一起饨了,又在燕窝里放了许多蜂蜜掩饰药的味道,然后便捧着这盅打胎药到安静的房间。 此时天已经亮了,安静似乎彻夜未眠,坐在桌前发呆。 “幻生呢?”她问。 安静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他一夜都没回来。” 安心在心里叹了口气,“安静,不用担心,我一定有办法对付他的。” 安静的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神情:“安心,你真想杀死他吗?” 安心点了点头:“他是个妖,若是不杀他,他会继续杀人。” “可是他也是我的夫婿啊!” 安心一怔,“安静,你醒醒吧!你怎么可能把妖当成夫婿?” 安静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他对别人做了什么,他对我一直很好。” 安心皱起眉:“安静,你疯了吗?你没听他说,他现在不吸你的血,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若是孩子出世了,他可能也会杀死你。” 安静冷冷一笑:“他为何没有杀你?” 安心一滞,哑口无言。 “你在他的心里真是不同一般啊!”安静狠狠地盯着安心。即便已经失去理智了,还是不忍心伤害安心吗?是人也好妖也罢,安静都不在乎,她所在意的是,为何在幻生的心里安心比她要重要? 她的心落向自己的腹部,重要又如何?她怀了幻生的孩子。就算是妖,也有父子亲情吧!孩子出世了,她是孩子的母亲,她一定要慢慢地把幻生抢回来。 她也似是失去了理智,心中所想的只有与安心之间的斗争罢了。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便是,她要幻生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安心将那盅打胎药送到她面前:“是燕窝,吃了很补的。” 安静双眉微扬:“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安心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只要有这个孩子存在,幻生还会有所顾忌,就不会大开杀戒。” 她淡淡地说出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谎的时候完全不必思索,谎言自然得如同是从她的心里流出来一样。 安静看了她一眼,端起燕窝。她知道安心从来没有说过谎,十几年相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就算是被大人,安心也从来不说谎。 她早便深谙谎言的技巧,因而她自信地认为,只要安心一说谎,她便能看出端倪。她端起燕窝喝了下去,燕窝的味道有些古怪,也许是放了太多的蜂蜜。 可是她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至少安心承认,这个孩子对于幻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就是这丝得意,让她忽略了燕窝的古怪味道。她一口气将整盅燕窝都喝了下去。 安心并不急着离开,随便找一些闲话和安静说着。直到门终于被推开了,幻生走进来。安心才起身告辞,却刻意说:“这燕窝是我特意为安静做的,很是滋补,相信你们很快就会看见成效了。” 她回到自己的寝宫中等待,将所有的宫人全都屏退了,这是为了避免他们在此会被误伤。过了半天的时间,寝宫的门被人推开了。 她抬起头,看见幻生站在寝宫门前。 她觉得,幻生似乎戴了一个面具。 悲伤的人会有许多表达,最常见的是痛哭流涕。也有人流不出眼泪,就会嘶声狂吼。还有人,甚至是不哭的,却会反常的大笑。幻生不同,当安心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戴了一个面具。 他静静地注视着安心,安心便也静静地回视他。两人相对良久,安心才嫣然一笑:“安静的孩子打掉了吗?” 幻生无言地点了点头。 安心轻笑:“那药是最有效的,宫里秘制的堕胎药比外间的高明许多。宫中的女子若是偷了情,不慎怀孕,不想让别人知道,便只能将孩子打掉。这药只要一贴就可以把孩子打下来,不管这孩子是人的孩子还是妖的孩子。” 她微笑着起身,轻佻地走到幻生面前,“就算是妖的孩子也没什么与众不同,还不是一样被打掉了。” 幻生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他紧盯着安心,仍然是那个安心,笑语嫣然,只是此时的笑容已经不再让人安心。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伤害他的孩子?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心,“别以为我不会杀你,想要杀你,对于我来说轻而易举。” 安心伸长了脖子,漫不经心地说:“你会杀我吗?你喜欢我,我早知道你喜欢我。你还记得那天在花园里吗?你一定是想听我说我喜欢你,可惜我却是在替安静表达爱意。你很失望吧?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你心里那么爱我,怎么会舍得杀我?” 幻生的眼睛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他口中尖牙已经伸出嘴唇,该死的女人,为何要挑战他的耐性? 他忽然张嘴,一口咬在安心的脖子上。鲜血泉水般地涌向他的口内,死吧!别以为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死吧!现在就死去吧! 鲜血不停地自伤口流出来,安心的眼前慢慢发黑。是要死了吗?血流光了就会死了。幻生会死吗?这血真能杀死他吗? ------------ 第十章 (4) 鲜血 更新时间:2009-04-16 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下去,再吸一些血,她就真的要死去了。 一条人影忽然飞掠过来,剑光如同惊虹一样耀眼,刺得幻生的眼睛一黯。他伸手推开安心绵软的身子,闪身躲过一剑。一个身着黑衣的老者,手持宝剑,站在他面前。 原来是国师,他终于来了。幻生知道,整个楼兰就以国师的法力最高强。只要杀了国师,楼兰所有的人都会失去信心。他早便想杀死他,而且必然会杀死他。 他微微一笑,“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 安思月扶起安心,他以为安心失了这么的血,一定已经昏厥过去。却见安心大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幻生。为何他安然无恙?那个小孩不是说她的血里已经含有巨毒,只要喝了她的血,幻生就会中毒吗? 难道是那个小孩骗她? 安思月低声道:“安心,你快走。” 安心却摇了摇头,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就算她一个人能走,整个楼兰国的人能走吗? 幻生仰天长笑:“你们还想走吗?若是我不想放你们走,一个人也走不成。” 安思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回头看看安心,安心失血过多,能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就算她想走,只怕也走不远。 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楼兰的末日到了吗?可是从占卜上看,这灾劫虽说致命,却仍然有一线生机。 他咬牙,不知生机在何处。长剑如同惊虹般地飞掠过去,他已经放久不曾与人动过手了。身为巫师的主要职责并非是降妖除魔,而是祭祀。人们过于迷信鬼神,不敢反抗,只想借由祭祀来平息鬼神的怒火,因而得到眷顾。 他也向来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可以苟且,真不愿意就这样与强大的妖物直接面对啊! 剑光快如闪电,分心便刺。剑是好剑,千锤百炼而成。剑法也是好剑法,安家世代相传。据说安家的远祖随着佛陀修行,在竹林中看着竹叶随风而落悟出了这套剑法。 剑刺出之时,安思月似乎听见了竹林中的梵唱。他的心便升起了一丝感伤,生命一直要这样无奈吗? 身为平民的人,苦于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痛苦永无止境。许多人却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感觉不到自身的痛苦。身为王子的他,却也一样处于痛苦之中。父亲在世时,与哥哥之间为了王位而明争暗斗,终于王位传给了在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哥哥。他便退为巫师。说是清心寡欲了,不过是每日看着神庙前的风花雪月,云起云散罢了。 到了现在,楼兰国中真的出现了危机,到底还是要他来解除。 他的剑刺出去,不过是瞬间,不知为何,过往的岁月竟自眼前一掠而过。他似看见遥远的童年时代,上代的巫师训练着他与哥哥。巫师说:“你的命运,就是保护楼兰。” 剑忽然凝住不动,幻生用两只手掌夹住剑。他用力抽剑,却纹风不动。幻生温和地微笑着:“岳父大人,明知是死还要前来,这是不是叫做舍生取义呢?” 他说的是一句汉人的话,安思月也曾经听过。东方的汉人总是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本来一直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却忽然有些懂了。 幻生轻轻叹了口手,手掌微微用力,“喀”地一声轻响,掌中的剑便断为两截。他用手拈着折断的剑尖,轻轻一抹。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快,轻灵雅致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但安思月却无法躲避,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尖自自己的喉头抹过去。喉上的肌肤立刻如同水波乍破,先是渗出一道红线,这红线渐渐变粗,忽然之间,鲜血喷涌而出。 幻生喃喃自语道:“你是我的岳父大人,吸你的血显得过于不敬,所以我用剑杀死你,这算是对你最后的尊敬吧!” 安心连忙向着安思月奔去,她忘记自己失血过多,全身脱力,一下子扑倒在地。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 幻生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安心。 这个他爱的女子,她也会死,和任何其他的女子一样。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爱原来是如此浅薄,竟轻易便杀死有生以来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一下子有些失神起来,世人所谓的情爱,到底又是什么东西呢? 安心爬到安思月的身边,再也无法动一下。安思月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喉咙被割破,声音轻不可闻。安心将耳朵凑到安思月的嘴边,隐隐听见安思月说:“安心,只有你的血能杀死这个妖物。” 血?!可是幻生明明已经吸了她的血,仍然安然无恙。她追问了一句:“叔父,你说什么?” “血,你的血。”安思月最后吐出这几个字,一双眼睛便失去了神采。 安心怔怔地看着安思月,叔父死了,她自己又失血过多,而叔父临死以前说只有她的血才能杀死妖物,到底要怎么才能杀死幻生呢? 她抬起头,看见幻生怜悯的目光。幻生柔声说:“你还不死心吗?你们只是普通的人类,难道真的妄想杀死我吗?” 她一言不发,她还没死,只要她还有一口在,她就绝不会放弃。 幻生轻而易举地将安心提了起来,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脖颈,“你已经流了很多血了,若是我再吸一些血,你就会死了。你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就放过你,还会让你长生不死。” 安心微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幻生笑了笑:“让你和我一样长生不死,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想吗?” 安心仰天长笑:“你疯了吗?让我也变成和你一样的妖怪?那我宁可立刻死去。” 幻生的脸沉了下来,妖怪又怎么样?人类总是那么自以为是,难道人真的比妖怪要高贵吗?“好吧!那你就死吧!只不过你死了以后,楼兰的人也会死。所有的人都会死,一个也不留。”他喃喃地说,牙齿再次贴上了安心的脖颈。 ------------ 第十一章 (1) 逃离 更新时间:2009-04-17 琴声停了下来,长生也蓦然自幻像中惊醒过来。他只觉得嘴里发苦,口中俱是鲜血的味道。他忍不住吐了口口水,幸而吐出来的口水不是红色的。为什么看见的事情越来越真实?似乎就发生在他身上。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长生还是幻生,他不仅看见幻生做过的事情,甚至连幻生心里想什么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喜儿小心翼翼地低唤着他:“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鬼知道他是怎么了,都是沙子的琴声作祟。他恨恨地想,也许应该禁止沙子弹琴。 他走进赏春阁,看见沙子正在试穿一袭大红的衣裙。那红不是普通的红,红得如此耀眼,看起来就象是刚刚流出的鲜血。衣裙的样式也是特殊的,衣袖十分宽大,腰间的衣带多得出人意料。沙子只是穿上这衣裙,轻轻一动,衣带便次第起伏,有风无风之间,似是寂寞难掩的心事。 长生的目光落在衣袖上的那个图腾,是被当成祭祀礼的图腾标志。他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衣服应该是祭祀的时候穿的。 目光缓慢上移,落在沙子的脸上。她的脸比前些时莹润了许多,虽然还是显得过于单薄,却也不至于象是初见时那样令人不安的消瘦。 他想她变漂亮起来。看来真是佛要金妆,人要衣装啊!但这漂亮也是有限的,不似冯婉那样艳丽逼人。 沙子一眼看见他,眼中掠过一抹喜悦之色。只是这抹喜色藏得很深,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两个人静静对视了片刻,长生才说:“你不怕吗?” 沙子一怔,“怕什么?” “你还不知道?” 沙子摇了摇头。 原来父王还在隐瞒她。长生忽然有些可怜起沙子来,同是父王的骨肉,为何会区别这么大?她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十七年来,一直被关在塔中。他道:“你就要被当成祭品献祭了,这件衣服就是祭祀的时候穿的。” 沙子呆了呆,献祭?她轻声问:“我会死?” 长生点了点头:“你会被烧死,这是楼兰历代的规矩。” 烧死?!沙子不由后退了几步,坐倒在椅上。她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忽然让她离开高塔,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是个妖孽,所以才会被关在塔上。本以为父亲终于想起了骨肉亲情,却原来是为了将她当成祭礼。 她转头望向身后的徐嬷嬷,徐嬷嬷一言不发。原来,连徐嬷嬷也知道一切。她轻声问:“是真的吗?” 徐嬷嬷点了点头。她的心便一阵剧痛,为何从小把她养大的徐嬷嬷明知她会被烧死,竟也不告诉她呢! 为何他们都如此恨她? 长生看着她小小的面颊一下子变得苍白失色,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十分不忍。若是就这样被烧死,那岂非太可怜了? 他伸出手拉起沙子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心里所怀着的死一样的悲壮。“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会受惩罚,也许会被再次鞭打,不过他不在乎。人活着总是要任性个一两次吧!若是只是那样循规蹈矩的活着,这生命根本就没什么意思。 他拉着沙子向赏春阁外走,徐嬷嬷只淡淡地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真是幼稚的孩子,以为这样就可以离开这宫吗? 若真那么容易就可以离开,当年王后娘娘也不必那么辛苦,到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无论过了多少年,徐嬷嬷的心里仍然只记挂着安千碧。她的生命似是只为了安千碧而存在的,自安千碧死后,她虽然活着,却也与死去没有什么区别。 长生拉着沙子的手走出赏春阁,立刻有两名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眼珠转了转:“我只是带公主四下看看,听说公主自离开高塔后,还没有看过宫中的景致呢!” 侍卫互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 长生真的带着沙子满王宫的转,从花园到他的寝宫再到影妃的寝宫,当年王后的寝宫,宫人们住的地方,太监们住的地方…… 唯独没去的便是尉子期的寝宫和他议事之处。经过上次之事,他比以前要乖巧许多,知道有许多事情光靠倔强是办不到的。他带着沙子满宫地走,那两名侍卫便满宫地跟着,一直走到宫女们洗衣服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在宫的角落里,隔着道宫墙就是皇城外的集市。宫墙很高,将宫中和宫外隔断,保证不会有人爬过宫墙。 只是长生不是普通人,他跟着安贪狼学过许多武功。 竹杆上到处挂满了宫人的衣服和换洗的床单被套,长生拉着沙子,一头便钻入衣服的小巷子中。他带着沙子左绕右绕,两名侍卫也跟着左绕右绕。绕来绕去,忽然不见了太子和公主。 长生却已经和沙子换了宫人的衣服,来到墙边。 侍卫仍然在到处找着太子和公主的下落,长生却背起沙子,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宫墙。沙子可真轻,背着她就好象是背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长生轻声说:“抓紧我。” 沙子便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长生的腰。她的头伏在长生的肩头,长生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麻麻痒痒的,他侧头看了看,是沙子垂下来的头发。 沙子的呼吸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又生起了古怪的情绪,是怜悯吗?她真的太可怜了。 他从宫墙上跳下来,立刻便投入到楼兰城的集市之中。这集市汇集了东西方的商人,有蓝眼高鼻的波斯人,也有宽袍缓带的汉人。还有附近国度来的匈奴人,乌孙人,龟兹人,车师人。人们把商品带到这里,将本国盛产之物卖出,再买入别国的货物。也有些商人不过是途经罢了,他们还要继续自己的行程,到更远的异国他乡。 长生拉着沙子在集市中疾行,他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侍卫很快就会发现两人失去踪迹的事情,大批的侍卫马上就会追踪而至。 他必须要赶在大批侍卫追上他们以前,将沙子带出城去。 他也不知能将沙子安置在何处,但出城是必须的,城内太不安全了,到处都是王的眼线。楼兰王严格地控制着商人之间的贸易,楼兰的集市上随处可见王派出的卫兵。 一个黑袍人忽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人的脸藏在斗笠下面,衣领高高竖起,只能看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长生不欲多事,拉着沙子想要绕过这个人。可是他向左边走,黑袍人便也向左边走,他向右边走,黑袍人也向右边走。试了几次,黑袍人仍然挡着他们的去路。长生知道现在就算是他不想生事也不可能了,这个显然是来阻止他们的。 他沉声说:“朋友,让一让路。” ------------ 第十一章 (2) 逃离 更新时间:2009-04-18 黑袍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长生皱眉,伸出一只手,推向那个黑袍人,“请让一让,我们有急事。” 他的手推到黑袍人肩上,黑袍人的肩膀轻轻一扭,长生的手便滑向一边。他一怔,再次推向黑袍人,这一次他是推向黑袍人的胸口。手才搭上黑袍人的衣服,只觉得手又是一滑,竟象是握着一只泥鳅一样,再次滑向一边。 他皱起眉头,此时没有时间多生事端,只得低声问:“朋友,你要怎样?” 黑袍人却忽然伸手指了指长生的身后。长生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侍卫冲过来将他和沙子包围了起来。 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来得可真快啊! 转头间,本来站在眼前的黑袍人已经踪迹全无,看来他就是故意不让长生和沙子逃跑。侍卫队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太子殿下请回宫吧!大王请您过去。” 他却不甘心,就这样回宫吗? “好,我跟你们回宫。”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却拉着沙子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才跑了没几步,又是一队侍卫迎而而来,他若是再跑便冲着这队侍卫冲过去了。 他连忙收住脚步,心里也不得不暗暗钦佩父亲。不过是那么短的时间,他们就被侍卫团团围住,说明楼兰城已经完全在父亲的掌握之中。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若是他自己,能否像父亲做的一样好?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逝,他将沙子护在身后,大声说:“你们别逼我,我要带公主离开。” 侍卫们抽出腰间弯刀:“太子殿下,您不要难为我们。大王下过旨意,无论如何也要将公主带回去。” 他冷笑:“那你们就试试看,看是否是我的对手。”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可一点把握也没有。这两队侍卫至少有五六十个人,他不过是一个人罢了。若是平时,侍卫与他比试武功,再多几十个人他也不怕。因侍卫们都不会认真动手,三两式就败在他的手中,不过是讨他的欢心罢了。可现在不同,现在是王下的命令。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别人是否相让,他还心里有数。 沙子站在他身后,看见他的衣袖微微颤动。她心里一动,他是在害怕吗?侍卫们手持着刀一步步逼后,他虽然挡在她身前,却仍然一步步后退。若他有把握对付那些侍卫,他便不会后退了。 她从他的身后绕出来,“你们带我回去吧!我只是想出来看看集市是什么样子,不关太子的事,太子是被我怂恿的。” 反正她也是要被当成祭品的人,王绝不会责怪她。 长生伸手想要拉住她,沙子却轻轻一让,躲开他的手。她走向侍卫,“带我回去吧!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带我回宫吗?” 侍卫队长点头,一左一右抓住沙子的手臂,如同扭送犯人。长生看着沙子被他们带走,心里满是挫败感。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由小所修炼的武功到底有何用处? 他可以轻易地打败三五名侍卫,甚至七八名侍卫,可是如果有三五十名侍卫一拥而上,他又能如何?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沙子纤小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之中。武功又有什么用?甚至巫术也全无用处,人们所崇拜景仰的无非是权力罢了。 他父亲尉子期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鞍马骑射,说不上特别精通,但绝不是文弱之辈。年纪越长,他便不再花心思在这些上面,反面醉心于权谋。正是因此,王的势力慢慢地渗透入楼兰国的每个角落。 王对于楼兰国中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比如说丝绸和茶叶最新的价格,每天有多少商人进出城门,等等等等。 长生忽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权势和谋略。 弱不禁风的汉人们总似十分柔弱,可是他们却慢慢地占据着西域,只因他们最为奸诈。一个人武功再高强,他顶多能打败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他又如何打败千军万马。 在那个时刻,长生暗暗地下定决心。他要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成为强者,不必再因为五六十名侍卫而一筹莫展。甚至几百人几千人,都不过是他掌中的棋子,任由他调遣罢了。 侍卫们带着沙子向王宫走去。还好太子和公主没有出城,否则想要找到他们就难了。侍卫队长心里暗暗庆幸,却没有发现,集市上一些看似普通的人们正在悄然靠近。 这些人乍看来全无关系,比如其中有部分商人,有些是贩卖丝绸的,有些是贩卖茶叶的,有些是卖米的卖面的,还有些则是挑着一担柴来卖的。还有些人本是站在商贩的摊子前面挑选货物的客人,也有些一偶然经过的路人。他们漫不经心地向侍卫们靠拢着,渐渐形成了包围之势。 侍卫队长终于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他的手立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那些人将侍卫们团团围住,人数不算太多,不过是二三十个人罢了。但奇怪的是,虽然是二三十个人围住了五六十人,却将这五十六个侍卫围得水泄不通。 看对方的排列方式应该是整种阵法,虽说是人少包围人多,却完全不显劣势。 侍卫队长手握着刀柄,沉声问:“你们是何人?” 一个不起眼的丝绸商人微笑道:“你就别管咱们是谁了,若想活命,就把那个女孩子交出来。” 侍卫队长冷笑道:“你可知我们是谁?” 丝绸商人笑道:“王宫的侍卫队。” 侍卫队长心里暗暗吃惊,对方既然知道他们是侍卫队,还敢前来,分明是有持无恐。他硬着头皮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宫里的侍卫队,就应该知道我们是奉了王的旨意办事。你们公然与我们为敌,难道是不想活了?” 丝绸商人仰天长笑:“我们是外国的商人,照道理说是不敢得罪侍卫队的。可是我们又很想要那个女孩子,这可怎么办?” 一个茶叶商人笑道:“不如抢走这个女孩子,赶快逃离楼兰。” 丝绸商人故意点了点头:“好办法,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他一言即出,那些商人纷纷从自己的货物之中抽出兵器来,冲着侍卫队便杀。侍卫们也早暗中提防,腰畔的刀纷纷出鞘,一时之间,刀光剑影,战在一起。 集市上的人们吓得四处逃窜,失声惊呼,哭爹喊娘,集市之中忽然乱成一团。 沙子怔怔地看着两方械斗,她从小被关在塔中,根本就不与外界接触,不可能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那些商人为何要抢夺她。 忽见一条断臂迎而飞了过来,断臂之后还跟着一串血珠子。沙子吓得连忙闪身让开,却又一脚吓到一个人的尸体。 她又是害怕又是不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只手忽然自身后拉住她,她转过头,只见那丝绸商人笑咪咪地道:“跟我走吧!” 她用力一挣,只觉得那商人的手就象是铁箍一样牢牢地扣着她的手,她身不由己地被那商人拉着便走。 商人走得很快,好象足不点地地飞奔。沙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飞奔,到了后来只觉得自己是被商人拉着凌空飞行。 转眼之间,他就带着沙子离开了楼兰城。他一路向着蒲昌海的方向奔去,直奔到海边的小村子里。 这渔村自从发生了十七年的事情以后,便已经废弃很久了。村里的居民都被安贪狼迁到楼兰城中去居住,以方便他打捞水中妖兽的尸体。 因为长久无人居住,村里的房屋都破败了,许多地方只剩下残垣断壁。商人找了一间最像样的房舍,带着沙子走了进去,这才笑咪咪地道:“公主受惊了。” 沙子微蹙起眉头:“你是谁?” 商人笑道:“在下冯知命,是乌孙国人氏。这次不远百里,到楼兰国来,就是为了将公主带回乌孙国去。” ------------ 第十一章 (3) 逃离 更新时间:2009-04-19 乌孙国?!这个国度与楼兰并非毗临,中间还隔着龟兹和车师。这四个国度的位置就象是一个十字,楼兰在东方,龟兹在南方,车师在北方,而乌孙国则在西方。 虽说中间隔着龟兹和车师,却也离得并不远,只需要七八日的行程就可以到了。只是两国之间关系平平,不知乌孙国的人为何要抓她。 冯知命似乎看出了沙子心里的疑惑,他笑道:“百年之前,汉国下嫁解忧公主到我乌孙国王室。送亲的队伍经过楼兰的时候,解忧公主与楼兰的安心公主一见如故,两个人结成了金兰姐妹。那位安心公主据说便是公主的远祖。这样算起来,公主与我们乌孙国算是渊源很深的。这次听说楼兰国主要把公主活生生地烧死祭祀,我国国主实是不忍,才特地派我们来迎救公主。” 沙子呆了呆,她虽然不曾与外界接触,但却饱览群书,汉人的书楼兰人的书大食国人的书附近的龟兹车师和乌孙国的书,只要是高塔中有的,她就都看过。她并非完全不通世故,也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过是百年之前的一面之缘,又怎么能算得上渊源很深? 她个性沉静,知道冯知命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但就算把话说明白,她一样无法逃脱。她便索性默然不语,似乎对于冯知命的话深信不疑。 冯知命探头向外张望,笑道:“再过一些时候,我的那些伙伴们就会回来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天一亮就启程去乌孙。”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那些人果然陆陆续续地找到这里。他们并非是一起来的,而分批从不同的方向前来。沙子冷眼旁观,知道他们必然是为了摆脱追兵才选择这种方式。 冯知命查点人数,死了七个人,还剩下二十一个人。那名化妆成茶叶商人的说:“虽然咱们死了七个人,侍卫们却至少死了三四十个,咱们可是赚多了。”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似乎真是做了一笔赚钱的买卖。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商人们拿出一些干粮来给沙子吃。干粮虽然粗糙难咽,沙子却从小就习惯了。她随便吃了几口,心里暗想,为什么这些人会在集市中等待?难道他们预先便知道长生会带她离开王宫吗?可是长生带她离开,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些人又怎么会未卜先知? 若是长生不带她出来,这二十多个人难道会攻入王宫去抢她出来吗? 她心里疑惑,忽听两个商人低声议论,“本是打算祭祀的时候把她抢出来,现在可省了好大的功夫。” 原来这二十多个人是想在祭祀之时劫持她,这样一想,似乎就能解释得通。可是沙子却仍然不明白,为何乌孙国的国主会大老远地来劫持她?她不过是一个从小被关在高塔中的女子,虽然说是楼兰国的公主,但她的父亲根本就当她已经死了。乌孙国就算把她抢走,也不过是抢走了一个女子罢了,根本就不可能以此来要胁楼兰国。 她依在房舍的角落里,抬头看着屋顶那个破洞,月光自破洞中照射进来,虽说看不见月亮在哪里,但以这月光来推测,应该是个满月的日子吧!沙漠中的风到了夜间便如同鬼哭,似是无主的幽魂转来转去,却终究还是找不到自己的下落。 乌孙国的人并不怕她逃走,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如同幼童一样的女子,谁都知道沙漠的夜晚是比匈奴人的铁蹄还要更加可怕的。而且冯知命以为沙子一定对于自己会被烧死的命运恐惧万分,若是有人能救走她,她必会感激涕零。 那二十一个在外间吃着干粮,说一些闲话,过不多久,除了值夜的人外,其他的人便都睡着了。 沙子闭上眼睛,也想要小寐片刻,忽然觉得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吓了一跳,难道是老鼠吗?睁开眼睛一看,却见一个人影正从墙上爬下来。 她张开口,还没叫出声,那人回过头,用手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她已经看出那人是长生身边的小厮喜儿,刚到嘴边的问话又被生生地收了回来。 墙上因风化的原因,有许多凹洞,给了喜儿许多借力的地方,这使他从墙上爬下来的时候没费太大的力气。 他悄声说:“公主,我是来救你的。” 沙子也悄声回答:“外面有很多人,要是让他们发现你就糟了。” 喜儿悄声道:“咱们快点爬出去,千万别让他们发现。” 沙子心里暗想,就算爬出去又怎么样?回到楼兰还不一样会被当成祭品烧死?她虽然这样想,却依着喜儿的话,手足并用,沿着墙壁爬上去。她不知乌孙国主要她做什么,但至少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回楼兰是必死无异的。但喜儿既然找到这里,若她不走,喜儿一定会劝说她,时间一长,喜儿可能就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她担心喜儿的安危,虽然知道回楼兰必死无异,却连提都不曾提起。 两个人聂手聂脚地爬上墙壁,自房顶的破洞爬了出去。沙子的力气不大,幸而她的身体很轻,也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便可以向上攀爬。那些乌孙人一直睡得很沉,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沙子已经从房舍里逃了出去。 虽说逃了出去,沙子去觉得有些不安,那些乌孙人可以以二三十人对敌五六十个侍卫,还能全身而退,应该是一些十分厉害的人,为何现在会如此大意? 她虽然觉得疑惑,却也找不出答案。喜儿拉着她在夜色下飞奔,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一直跑到渔村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才放缓了脚步。 “公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的。”虽说是放缓脚步,喜儿却一点都不停留,仍然拉着沙子向前走。 “我们先回楼兰,我在城东有一间小院落,是我自己攒钱买的,本是打算以后做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我自己,再没人知道了。公主你就先住在那里,等祭祀的日子过去了,我再打探王的态度,要是他不想杀公主了,我就送公主回宫。要是他还是想用公主祭祀,那我就带公主逃出楼兰。” 喜儿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一口气说出来,对于沙子日后也做了安排。沙子有些好奇:“你干嘛要这样帮我?” 喜儿微微一笑:“公主是忘记我了吧?” 沙子怔了怔,“你不是太子身边的小厮吗?” “是。但是十年以前公主就见过我。那时候,太子用鞭子抽我,是公主夺去了太子手中的鞭子。” 沙子猛然想起,她与长生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确是在抽打一名小厮。 喜儿轻声道:“我是个奴隶,在大家的眼里和牛马牲口没什么区别。公主是唯一把我当人看待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公主的恩情。” 沙子便在喜儿买的小院中住了下来。她不敢走出院门,顶多只是站在院子里听听外面传来的人声。 喜儿要在宫里当差,一有空就会悄悄地溜出来,给沙子带来食物,也带来宫里的消息。 据说宫里的人都以为沙子是被那些打扮成商人的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们带走了,王派出许多侍卫四处寻找沙子。出城几百里,不放过任何一队商人的驼队,他们却万万也猜不到沙子就藏在楼兰城中。 祭祀的日期越来越近,王派出的卫队也越来越多。但无论他们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沙子。 喜儿的计策十分有用,将沙子带回楼兰,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喜儿的身上再次出现伤痕,他说最近长生心情很差,因而经常用鞭子抽他。长生长大以后,已经不再抽他了,像现在这样再次拿起鞭子,还是几年以来第一次。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有一次眼角都裂开了,眼珠就那么突兀地瞪着,好象没什么屏障很容易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眼角处的血丝如同一棵树叶茂盛的大树,向着眼珠方向扩展。 沙子觉得不安,为什么长生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喜欢打人呢? ------------ 第十一章 (4) 逃离 更新时间:2009-04-20 她想为喜儿敷些药,避免伤口恶化。喜儿却阻止她:“千万不要敷药,若是让太子知道我敷了药,他会打得更用力。” 沙子心里忧伤,虽说是长生打的,她却惭愧得象是自己动手打的。她只能用温水浸湿毛巾为喜儿擦擦,喜儿却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连声说:“怎么敢烦劳公主殿下。” 沙子笑笑:“什么公主?只有你把我当公主吧!” 喜儿却摇头,固执地坚持:“公主就是公主,就算别人都不把公主当成公主,公主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啊!” 祭祀的日子就在第二日了。喜儿溜出宫带了一些食物给沙子,叮嘱沙子千万不要离开小院,过了明日就安全了。 沙子却不这样想,明天是祭祀的日子,若是没有祭品,祭祀可以后延甚至取消,但并不等于王就放弃了用她来祭祀的念头。 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握着一只面饼,却无法下咽。为何尉子期要以她来祭祀呢? 她正想着的时候,窗子轻轻地响了一声,她抬起头,一个黑袍人站在她的面前。她一惊,这个人她曾经见过一面,那天在集市之中,就是他挡住了她与长生的去路。 她看着那黑袍人不说话,他既然那天不让她走,应该是她的敌人吧! 黑袍人却轻轻一笑:“你不用怕,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沙子默然不语,在外人看来,她沉默得有些呆滞,但其实她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样不通世故。她是很聪明的女子,脸上的冷漠神情完全是多年的幽居生活造成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你是否打算回去祭祀。” 沙子微蹙起眉头,她想这个问题无需回答,任何人都不会想要自己回去送死吧! 黑袍子笑了笑:“你可真不爱说话,想要知道你想什么大概很难吧?”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听起来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沙子仍然静静地凝视着他,黑袍人象是上次一样戴着斗笠,衣领拉得高高的,当脸面全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这双眼睛亮得让人心悸,总觉得有些古怪。 “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为何楼兰王要用你祭祀。”黑袍人马上便言归正传。 这个问题也是沙子一心想要知道的,一个父亲要活生生地把自己的女儿烧死,到底存着怎样的心肠? 明天就是祭祀之期了,可是沙子仍然下落不明。长生暗暗地猜测父亲会怎么做,会否取消祭祀还是随便找个宫女代替沙子烧死。 他想父亲多关会选择后者,因为王是一个极重面子的人。祭祀的事情全城的人们都知道了,若是临时取消就等于在向全城的人承认,王的侍卫无能,让一些来历不明的商人们将公主劫走了。 这样也好,找了个宫女代替沙子而死,对外宣称公主已死,以后就算沙子被人找到了,也不能再说她是公主了。说不定她还能保住性命呢!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连长生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他有神奇的预感,王是不会放过沙子,无论何时,只要能够找到沙子,王一定会再次用沙子祭祀。 他同样有奇异的预感,所谓之祭祀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坐在赏春阁沙子喜欢弹的绕梁琴前,用手轻拨着琴弦。虽然只是随手拨动,琴仍然发出流水般地清音,就像是沙子在弹奏。 他怔怔地注视着琴弦,忽然又见到了百年之前的情形。 那个时候,安心就要死了! 幻生的牙齿就贴在安心的脖颈旁边,牙齿尖利如刀,只要轻轻一刺便可刺破肌肤。他的心里仍然犹豫不决,真的杀死安心吗?如果她愿意,本可以和他一起做妖,长生不死。 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若再不杀安心,他只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虽然心里万般不愿,终究还是下定决心,就这样杀了她吧!也许会忘记她。然后去遥远的东方,据说那里是一个神秘的国度。 牙齿就要破肤而入,一个尖细的幼童的声音忽然自他的身后响起:“真不好玩,怎么他们会这样不堪一击。” 这声音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说了一句话。语气也是娇嗔顽皮的,似乎真是一个小孩子对于某件事情失去了兴趣,正在埋怨大人。 幻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听见这个声音却一下子有面如土色。他到底还是追来了。 他一路逃避,横穿沙漠,连续几个月不曾吸过一个人的血。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不能办到的,因每月月圆的夜晚,他若是不吸血,就会狂性大发甚至虚脱死去。他却咬紧牙关,用无比的意志力忍住了。只为了躲避他,躲得越远越好,因他虽是小孩子却是比地狱里的鬼王还更加可怕的生灵。 他的脊背僵直了,只觉得背心冷飕飕的,虽然没有风,却机灵灵地打着冷战。他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 他慢慢地回头,一个头上梳着冲天辫的小孩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只大红苹果。小孩的脸也红扑扑的,和大红苹果相映成趣,透着说不出的可爱。只是这可爱落在幻生的眼里却比鬼魅还要可怕上几分。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听见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 小孩好奇地看着他:“你冷吗?为什么不停地发抖?不对,你明明又出汗了,你应该热才对。”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小孩既然追来了,这一次他一定无法轻易逃脱了。 小孩咬了苹果一口,大声咀嚼着,将那口苹果细嚼慢咽地咽了下去才说:“你真的以为你能逃走吗?其实是我想放你走的。你挺好玩的,要是一下子就杀了你,不就没有玩的了吗?” 他看了看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安心,啧啧地摇了摇头:“她也挺好玩的,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真的以为自己的血能杀死你。太愚蠢了,连命都不要,我好久没有遇到那么容易骗的女人了。” ------------ 第十一章 (5) 逃离 更新时间:2009-04-21 小孩若有所思地说,“女人都很自私,才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他轻轻一跃,便凌空飞了起来,坐在屋檐上,两条腿垂在檐边荡来荡去,脚上穿着一双绣了花的鞋子,鞋头上一边一个缝着两个红绒球。幻生看着那两个绕线绒球在面前飞来飞去,身上的汗慢慢地干了。 既然要死,不如拼了吧! 他回头看了看安心,由于失血过多,安心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颊边因失血而肿涨的血管也清晰可见。她也要死了,那就一起死吧! 他心里这样想,腾空跃起,口中尖长的牙齿现了出来,手上也长出尖利的指甲。左右是一死,不如拼命一战。 他的动作很快,他这类的生灵就是以动作快而著称的。在普通人的眼中,他自跃起到飞到小孩的面前,伸出的两只手爪抓向小孩,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比一眨眼还要快许多的。 而檐上的小孩却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幻生的手就要抓到小孩的面前,他的心却也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出招越狠,动作越快,他就会输得越惨。 他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击败这小孩的方法,在他看来,这个小孩是不可能战胜的。 眼前的小孩蓦然消失不见,一个幻生忽然自对面出现,同样伸着利爪,口中的尖牙突出在外。他的手爪抓向那个幻生的时候,对面的幻生也以同样的招式抓向他。 唯一不同的是,他一抓之下,对面的幻生便如同烟雾一样的消失了,而他自己则被结结实实地抓中。他手上的利爪是比野兽还要尖利几分的,一被抓住,自头到腰腹,从上到下,立刻现出十个血淋淋的爪印。 爪印极深,深可见骨。 一个人,或是一只妖,他再强大,也不可能战胜自己吧! 幻生自空中跌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他的双眼被红色的血雾模糊了,虽然是个妖,却也受伤很重。 他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那个小孩从檐上一跃而下,蹲在他旁边,用一只小手支着自己的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好大胆,明知道越是用力,自己就会受伤越重,还用那么大的力气。” 他小小的手在幻生的伤口上轻轻触了一下,立刻便如同碰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拿开了。“好恶心,那么多的血。” 他站起身在幻生身旁踱了两步,“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不想杀你了。我知道你喜欢吸血,吸血是多么肮脏的事情啊,就算身为妖怪,也应该讲究卫生嘛!这城里还有那么多的人,若是你把城里的人都杀死了,那一定很好玩。” 小孩似乎真的觉得这是无比好玩的事情,咬着苹果,蹦蹦跳跳地扬长而去。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幻生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就走了。 不远处的安心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也以为小孩会杀死幻生,虽然这个小孩曾经骗过她,可是她却并不真的恨他,只要他能杀死幻生,一切她都不介意,哪怕自己会死。 可是这个小孩却又走了,她真的不知道这小孩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孩蹦蹦跳跳地走出王宫,似乎感觉到安心的心意,自言自语道:“你当然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我是心魔,你不是。” 幻生从地上慢慢地坐起来,他仍然因为受伤而虚弱。他扶着墙壁站起身,这虚弱很快就会治愈,只要吸几个人的血,他就能恢复元气。 安心绝望地看着幻生一步步地走远,她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只要让他找到一两个宫人,他又会和原来一样,再也无人能够杀死他。 现在,如果她现在有力气,那是杀他的唯一良机。 可是就算能够用剑刺中他,还是无法杀死他。她忽然想起叔父临死前走的话:“你的血,只有用你的血还能杀死她。” 她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血,也许应该换一种用法。 一想到这些,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血气。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幻生,幻生一怔,回过头,看见安心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心里又喜又惊,安心可不曾如此亲密地对待过他。 他才这样想,安心却忽然转过身,以背对着他。他只见银光一闪,安心的心中居然握柄长剑。那剑是刺向安心自己的,自安心的前胸穿过,后背穿出,再深深地刺入幻生的胸膛。 幻生的心一凉,安心是活不了了,她这样做必死无疑。 但他马上感觉到自己的有些不妥。 无论受多重的伤,他再虚弱,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身上的血液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血液中的热量正在迅速流失,他的血以无法抑制的速度冷下去,血液的流动越来越迟缓。 他大惊,若是血不再流了,他岂非就死了?他是依靠着血而存在的生灵,若是血不再流了,他还存在吗? 安心的头垂了下去,他想她是死了吧。 他用力将剑用两人的身体里拨了出来,他想看看安心死前的表情。 他转过安心的身体之时,看见安心闭着眼睛,脸上居然带着一抹微笑。她为何要这样笑?难道杀了他她便那么快乐吗? 他狠狠地盯着她,身上的血液越流越慢,他几乎已经能够感觉到血正在慢慢凝结。 难道杀死他真的可以让她那么快乐吗?她是如此痛恨妖吗?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心里却忽然泛起一个恶毒的念头:既然你那么痛恨妖,我就让你成为一个永远不会死的妖。而且还要和我一样,必须吸血度日。 他伸出自己的尖爪在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扯,胸口的便生生地被他自己扯出一个洞。里面的心脏跳动缓慢,因为血液不再流了,心脏也不再跳了。他抓住自己的心,扯断心脏旁边连着的血管,将心脏放在安心的剑伤旁边。他用手挤压心脏,心脏里的血液便滴入安心的伤口之中。 那些血一进入伤口便如有生命一样,钻入安心的身体。 安心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身上的伤口慢慢地愈合着。 幻生笑了,安心,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他越想越得意,身子倒了下去,眼睛闭上了。安心,你会长生不死地活着,也会长生不死地恨我吗? 他死去的时候,脸上也同样带着笑,似乎将安心变成妖是世上最能令人快乐的事情。 因他知道安心会永远记得他,海枯石烂,天长地久地记着他,只要安心活着,她便永远会记得一个叫幻生的人。 ------------ 第十二章 (1) 祭祀 更新时间:2009-04-22 与此同时,安静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神庙之中。 周围空无一人,安思月的徒弟们都不知去向。 她手中拿一只笔,蘸着圆盘中的红色液体在自己的身上开始画上一幅古怪的图画。图画里有山川河流沙漠城市。她似乎画的是一个地图,图的中心处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这是安家不许使用的禁忌巫术,她本是不会的,偶然自安家的旧典中翻查出来。 面前的水晶盘里现出幻生和安心的情形,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既便是自己死,也希望安心活着吗? 她感觉到心里的恨如同尖针一样刺痛着自己的心。即便是死,你也希望她活着吗? 图画慢慢成形,她终于在身上画了最后一笔。本是握在幻生手中的那颗心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向着不知名的所处飞去。 安静看着水晶盘里那颗心飞走,即便是死,你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安家的人一直轻视的安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在巫术上有着惊人的天赋,但不知为何,父亲一直不愿传授给她任何法术,却将所有的法术都传给了远不及她的安心。 还会轻视我吗?!她尖声叫道:“从今以后,楼兰王室不得安宁。每一代都会降下妖魔,你们必须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女!” 随着她的叫声,天空之中乌云阴布,雷电轰鸣。她赤裸的身体忽然分裂开来,向着四下飞去。 临死之前,她用了安家最恶毒的诅咒血咒来诅咒楼兰今后每一代子弟。让他们都感受到我所经过的痛苦,和我一样恨这个世界吧! 只要找到我分散的身体,就可以找到幻生的心。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在何处。 沙子默默地坐着,她是温和的女孩子,早便习惯了顺其自然,否则也不能在塔中生活十七年。为何世上会有如此强烈的爱与恨呢?她不能明白,只觉得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你怎么知道?” 黑袍人的衣袂飞扬,在那衣袂上绣着一个图腾。这图腾沙子并不陌生,曾经来看她的国师衣袂上也绣着一个类似的图腾。虽然两个图腾不尽相同,却显然是出自于同源。 “因为我也是安家的人。” 是安家的人,就应该是沙子的亲戚。她抬起头,仍然只能看见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真的有诅咒吗?” “有。从那以后,楼兰的王室后代就开始出现可怕的妖物。为了防止更多的小孩变成妖物,王室总是用一个孩子去祭祀。通过祭祀平息诅咒之人的怒火,才得以保佑其他的孩子是正常的孩子。”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把沙子祭祀吗?烧死她是为了保住长生吧! 沙子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指纤细,如同春葱。她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的鞋上。鞋面是她自己绣的,绣的是几朵雪梅花。 只要烧死她,就可以保住长生。 天黑了,抬起头时,那黑袍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来告诉她这些,就是想叫她回去祭祀吗?她到灶间生火煮饭,其实也不必煮什么,只是把喜儿从宫里带来的东西热一热罢了。 她一边吃着一边想起喜儿,喜儿对她真不错,只是感念十年以前,她曾经为他说了几句话罢了。 她不是笨蛋,除了感恩之外,喜儿对她的好感她并非不知道。若是她死了,喜儿会恨她吗? 吃了饭,将房间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便倒头就睡。心里别无旁鹜,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梦里似乎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是母亲吗?她追着她却怎么都追不上。 后来她便醒了,天光大亮。她穿戴整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出小院,再把院门锁好。 街上的人们都向着一个方向走,互相询问着:“今天就要祭祀吗?” “是啊!王的命令还能是开玩笑?” “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被烧死。” “这是百年的诅咒了,听说谁都逃不了。” “姓安的逃不了,姓尉的也逃不了。” 她跟着人潮走,连问路都省去了。终点是神庙之前,那里已经搭上了巨大的柴堆。柴堆的中间搭着一个小小的高台,公主会在高台上被烧死,楼兰的百姓都会见证这一刻的到来。 她混迹在人群之中,和众人一样抬头望着高台。她不在宫里,父亲会找谁来祭祀呢? 时辰到了,两排身着黑衣的巫师自神庙中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是主持祭祀的安贪狼。他先在柴堆前念念有辞地跳起祭祀之舞,身上的黑袍上下翻飞,如同穿巢的乳燕。 舞蹈完毕,一个身着大红衣裙的女子被两名巫师带了上来。女子被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胁迫,虽然没有被缚着手足,却也不敢逃走。 巫师将女子带上高台,命她在台上跪下来。 女子依言跪下,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吓得如同死去一般。 安贪狼又念诵了一会儿咒语,高声传令:“取火。” 身旁的巫师应声取来火种向柴堆行去,柴堆上放了松油,只要火把一点上去,火焰就会熊熊燃起。 巫师郑重其事地双手举着火把,正要将火把送上柴堆。忽听一个女子清彻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女子的声音不大,围观的人们都屏住呼吸看着巫师的动作,因而这声音从人群之中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那巫师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正艰难的从人群中挤过来。 他皱了皱眉,回头望向安贪狼。安贪狼轻轻摇了摇头,他便将手中的火把收了回来。 女孩子好不容易才挤上祭祀台,清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不是公主,我才是。你们要祭祀,就用我来祭祀吧!” 沙子的声音很清冽,好像是冰晶蓦然碎开了。 她也不必人指引,自己走上柴火堆中间的小台,微笑着说:“你下去吧!我才是公主,你不必为我替死了。” 台上的女子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沙子,沙子虽然又瘦又小,看起来毫不起眼,在那一刻,脸上却带着一抹圣洁的光辉。 女子想,她是见到仙女了吗?她还是不敢起身,望向安贪狼。 沙子知道要安贪狼下令,她才敢离开柴堆。她便也望向安贪狼:“你知道我才是公主,找一个人假冒我来祭祀是无济于事的,只有用我本人祭祀,才能解除诅咒。” 安贪狼点了点头,那名女子立刻连滚带爬的从台上跑了下来。沙子便依着那女子的姿式跪下,回头道:“点火吧!” 她如此淡定,似乎自己并非是赴死,只是试穿一件新衣,吃一餐饭。 那名手持火把的巫师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看了看安贪狼,安贪狼低声道:“点火。” 巫师手持着火把向柴堆走去。 安贪狼看着他手中的火把一寸一寸地落向柴堆,心中暗想,可惜就算烧死你,也一样无法解开诅咒。 ------------ 第十二章 (2) 祭祀 更新时间:2009-04-23 沙子,你还能忍耐多久呢?难道你真要被活活烧死吗? 一阵奇异的风忽然吹了过来,风是瞬间便吹到面前的,没有任何征兆。手持着火把的巫师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火把蓦然熄灭了。 他惊愕地看着火把,火把用松油浸过,既然刮再大的风,也不能轻易吹熄。他连忙接过另一名巫遇手中的火把,再次将火把点向柴堆。火把还未靠近柴堆,又是那一阵阴风吹来,巫师手中的火把再次熄灭了。 这一次不仅台上的巫师们觉得不安,连台下围观的人们都看出古怪之处。 那名巫师回头望向安贪狼,安贪狼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了吗?他抬起双手,默诵咒语,双手之间空气逐渐凝结,成了风之结界。巫师手中熄灭的火把又“噗”的一声燃了起来,那风之结界慢慢地向前推移,笼罩在火焰的周围。 这样还能吹熄火把吗? 安贪狼的目光落在沙子身上,由始至终她都是一动不动,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难道她真是法术高强的妖女? 这一次再无风能吹熄结界之中的火焰,火把终于落在柴堆上,火焰在瞬间升腾而起。台下的众人都屏住了气息大睁着双眼,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正在见证历史。这是楼兰的历史,每一次的祭祀都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王室之子死于火焰之中。 于此之时,人与人不再有阶级之分。当王子或公主被烧死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与平民无异。 人的心底都暗藏着嗜血的渴望,无论贩夫走足或是公子王孙。 火势一起,就势不可挡,四周向着中央席卷而去。沙子便跪在中央的高台上,她双手合什,抬头望着天空,若是她死了,长生便可平安,那她宁愿一死。 可是,天空之中现出乌云。云来势猛烈,转眼便彤云密布。雷声隐隐做响,闪电蓦的划空天宇。 下雨了! 张口结舌的人们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雨便倾盆而下。来势如此迅猛的雨,在楼兰人的记忆中还不曾有过。 台上台下的人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都变成了落汤鸡。那本已经熊熊燃起的火焰,在大雨之中瞬间熄灭,只剩下烧了一半的黑柴上冒出缕缕轻烟。 巫师们面面相觑,祭祀的日子经过精心占卜,从来不曾发生过意外。这样的倾盆大雨,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来,确是前所未见。 难道连上天都在保护这个妖女。 台下的人们开始四散奔逃,纷纷寻找最近的地方避雨。对于一丝一毫的异向都异常敏感的人们心里也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为何会忽然下雨?难道公主受到上天的庇佑? 沙子悄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安贪狼,国师精心梳理的头发在大雨之中十分不体面地瘫塌了下来。她觉得国师的脸色高深莫测,完全无法猜测他的心理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安贪狼终于大声下令:“先把公主回去。” 在大雨中瑟瑟发拦的巫师们暗地里松了口气,他们真担心安贪狼会等到雨晴继续进行祭祀,幸而国师改变了主意。 沙子被带回皇宫的时候,雨便停了。 她哆哆嗦嗦地跟在安贪狼的身后,身上的湿衣服让她冷得嘴唇泛紫。在进入宫门后不久,她就迎面遇上尉子期。 楼兰王坐在一个步撵上,由人抬着向宫外而来。大概是他预料到大雨之中祭祀无法进行,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安贪狼拱手行礼,沙子怯怯地看了尉子期一眼,很自觉地跪倒在地。她觉得很对不起尉子期,也很对不起楼兰。 王只有她和长生两个子女,如果诅咒的事情是真的,而她却没有被献祭,那么长生就很有可能会变成妖魔。 有记忆以来,徐嬷嬷一直称她为妖女,她想她早已经被人习惯当成是妖了。若是两个人里一定要选择一个,她倒宁可变成妖魔的人是她自己。 她低着头,如同是犯了重罪的囚犯。 “国师找到她了。”尉子期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惊愕。 安贪狼微微一笑:“并非是下臣找到了公主,而是公主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 “不错,祭祀的时候,公主自己走了回来,要求用自己献祭。” 尉子期一怔,沙子为何会回来?难道她不想活了吗?他狐疑的目光落在沙子的身子,他是再怎样都不想相信沙子是为了救长生才会自动回来的。他甚至都不曾往这个方向想过。他心里想的是,沙子自己回来要被烧死,难道有什么阴谋? 安贪狼伏在尉子期的耳边道:“下臣正在祭祀之时,忽然天降大雨。王应该也看到刚才那一阵雨了,楼兰百年之间都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雨。下臣推算,这雨隐有它意,上天是想籍此告诉下臣,现在还不是用公主祭祀的最好时机。” 尉子期皱起眉,“那要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微臣还要回去好好推算,请求上天更多的指示,在未得到上天的旨意以前,微臣不敢轻举妄动。” 上天的指示!尉子期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真是无能的国师。他瞟了沙子一眼,沙子全身皆被雨水湿透,看起来更加瘦小柔弱,楚楚可怜。若沙子不是安千碧的女儿,他看见她此时的情形,一定会心生怜悯。可惜的是,她却是安千碧与那个妖怪生的。 那一丝淡如轻烟的怜悯之情立刻烟散云散,他厌恶的转过头,挥了挥手:“将公主带回赏春阁去好好看管,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你们全都要提头来见我。” 他话言才落,不远之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尉子期吓了一跳,那叫声如此恐怖,似乎是遇到了恶鬼。大白天的,有什么事情那么大惊小怪。 他心情本就是悦,只觉得自己将这些宫人都惯坏了。以后需得严肃宫纪,再这样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的,一律要用皮鞭好好地教训。 他念头还没转完,一个宫监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看见他连行礼都忘记了,只顾直着脖子喊:“大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他狠狠地瞪了那名宫监一眼,自步撵上走下来,劈头盖脑地给了那宫监一把掌。宫监被打得在原地转了个圈,用手捂着挨了巴掌的脸颊,跪倒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满意自己这巴掌造成的效果,他是太久没有打人了,其实打人真是挺不错的管教方法。 “太子,太子,太子,”宫监结结巴巴,想要说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尉子期的心忽然一沉,难道是长生出了什么事情? 他立刻向着宫监奔来的方向而去,众人皆跟随在他身后。 跪在地上的沙子看着那一群人前呼后拥而去,大家都把她忘记了。她迟疑着站起身,向着那个方向看了半晌。长生出了什么事呢?是否与她没有被祭祀有关? 她不由自主地也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 第十二章 (3) 祭祀 更新时间:2009-04-24 她很快就看见许多宫人围住一个小小的假山,假山下有个人造的小山洞。她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山洞很浅,轻易就能看见洞中的情形。 长生似乎是靠站山壁坐在地上的,他双眼紧闭,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他的全身都是鲜血,连嘴的周围都,在他的面前倒着一个女子。 “是冯小姐吧!”她听见宫人切切私语。 看那女子的服饰,应该就是冯婉,只是她的脸却已经不见了。冯婉是被人吸光了血死的,最可怕之处,是她死了以后,脸皮被人剥了下来。 沙子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被剥了皮的脸实在恐怖,看了只怕夜里会做恶梦。她的目光落在长生的身上,忽然瞥见长生的手中握着一样东西。 她心里一凛,难道长生真的变成了妖魔? 用自己的生命来实施的诅咒,在诅咒的同时,施咒之人的身体会分成七段。 这七段身体向着王宫的各个部位落去,带着施咒人最后的秘密,那秘密就是妖魔之心所在的地方。 若想找到妖魔之心,必须要集齐皮上的地图,当七图毕现之时,依照图中所指,就是妖魔之心重现之日。 安贪狼盘膝趺坐,面前是红色液体中的水晶盘。水晶盘中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曾预示。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沙子站在门边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开口叫他。 安贪狼头也未抬,淡淡地说:“进来吧!” 沙子依言走进房内,跪在安贪狼的面前。 这是太子寝宫的外间,里面就是仍然昏迷不醒的太子。水晶盘是从神庙中请过来的,虽说这神器从不轻离神庙,但现在事情已经十分紧急,楼兰国唯一的王储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可能就意味着楼兰的覆灭。 百年前安静分裂成七段的躯体并没有就此消失,却因诅咒的力量寄生在其他女子的身上。这寄生是难以预测的,可能这几年在这个女子身上,下几年又更换到另一个女子。寻找到这七个寄生之体,就可以找到妖魔之心。 妖魔虽然死了,却因为诅咒的原因而悄然转世着。转世为妖魔的人,虽然具有一定的魔力却并非是真的妖魔,他一心想要得到妖魔之心而完成最终的蜕变。 “国师,我不相信长生是妖魔。”沙子的声音怯生生的,却带着莫名的坚定。 安贪狼总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又怎么知道?”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长生不是妖魔。” “那妖魔就会是你。”安贪狼冷冰冰地紧接了一句。 沙子咬了咬唇,“国师,请您再用我祭祀吧!只要用我祭祀就可以救长生吗?” 内间,躲在门边偷听的喜儿皱起了眉。为什么要跑去祭祀?不是说了只要过了这几天,城中的戒备松了,就可以逃出城去吗?现在又主动要用自己来祭祀,难道真的想死吗? 床上的长生忽然动了动,他睁开眼睛,睡了一觉,睡觉以前,似乎是和冯婉在一座假山旁。他坐起身,喜儿连忙赶过来,“太子,您总算醒了。” 长生皱眉,头很痛,好像里面充满了整些恶毒的液体,只要轻轻一动,整个头的液体就会晃动不停。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口干舌燥,虽然张开了嘴,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外间却传来安贪狼的声音:“你主动回来要求祭祀就是为了救长生吗?” 沙子清泠泠的声音低低地回答:“我只希望烧死了我,就可以解去长生身上的诅咒。” 长生一愕,什么诅咒? “你为何愿意为长生而死?” 沙子迟疑了一下,“我活着本来就是多余的,我从小被关在塔内,父王根本就不想看我一眼。嬷嬷说我是妖,才会被关起来。如果我真的是妖,那根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用我的命能救长生,我宁愿这样做。而且,长生是我唯一的弟弟。” 长生的心轻轻一凛,沙子,为什么要自暴自弃?你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吗? 就像是回答长生的话一样,沙子继续说:“我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长生不同,他要活下去,以后要继承王位。而且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前途无量。” 但你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长生怔怔地坐在床上,沙子再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见。心越来越疼,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呢? 他望向喜儿:“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喜儿呆了呆,吱吱唔唔,不知如何回答。 长生却冷静地道:“是否是我杀了那些宫人?” 喜儿默然,低头不语。 长生笑了笑:“你告诉我实话,那天,你说看见凶手,凶手去了高塔,你看见的凶手到底是谁?” 喜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太子请原谅,小奴那天撒了谎,小奴看见的就是太子殿下杀了那名宫女。为了替太子殿下掩饰,小奴只好编了一个谎言。” 长生淡然一笑,“其实我早就发生我有些不对劲,如果那些事真的都是我做的,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是完全没有知觉的。到底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喜儿咬了咬牙,低声道:“太子殿下,小奴偷听到陛下和国师的谈话,他们说你是中了诅咒。百年前传下来的诅咒,如果不用王室的孩子祭祀,你就会变成百年前的那个妖魔。” 妖魔!那个吸血之妖吗? 他发了会儿呆,脑海之中乱七八糟,如同浮光掠影,闪过许多若有若无的画面。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想来想去,仍然是一团迷雾。 他起身走到外间,沙子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安贪狼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水晶盘。他在安贪狼的身边坐了下来,也和师傅一样将目光投射到水晶盘上。 盘子是透明的,没有一丝暇疵,真不知当初制造这盘子的人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大一块完美的水晶。光是这样一个水晶盘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更何况这盘子上还有如此魔力。 他东拉西扯地想着,知道自己其实是想问一个问题。 “安心到底死了没有?” 安贪狼没有看他,也没问他知道多少。他的衣袖轻拂过水晶盘,盘中便现出百年前的情形,长生所不知道的事情…… 公主还活着,国师死了,郡主不知去向,水晶盘上留下了可怕的诅咒。妖的尸体没人敢动,血流尽了以后,就慢慢地风干了。尸体上的皱纹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增长着,到最后变成一具可怕的干尸。干尸不复死者生前风彩,头发脱尽,眼珠突出,嘴巴张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尸体在宫中放了几个月,那个地方成了禁区,方圆几丈无人敢涉足。后来实在无计可施之下,大胆的巫师决定就在那个地方将尸体焚化。 这些事情安心都不知道。她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痊愈,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迹象。她的心里就生起不祥的预感,她明明伤重而死,且用剑将自己从前胸穿入,后背穿出。这样的伤,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死。 但她不仅不死,身上连一点点伤疤都没有。 她仔细检视着自己的身体,越是看越是心惊。她隐隐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自己还不愿相信。 她仍然能吃普通的食物,却慢慢觉得饥饿。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无论吃了多少东西,还是觉得很饿。 她心里惊恐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宫女不小心划破了手。她立刻嗅到血腥之气,虽然那小宫女甚至与她不在同一个院子。 一嗅到血腥之气,她便立刻明白自己为何会感觉到饥饿,因为她一直不曾吸过血。 对于血的渴望在那个瞬间以排山倒海之势复活,心里一直在怀疑的事情,终于得以证实。 她毫不犹豫,立刻取剑刺向自己的胸口。她宁可死,也绝不能变成幻生一样的妖魔。剑刺入胸口,刺得很深,再次前胸刺入,后背穿出。她却感觉到深切的绝望,因为当剑刺入的之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会死去。 她握着剑,看着血自剑锋上滴下。然后慢慢地将剑抽出来,胸口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一切完好如初,除了一点血污之外,便再无任何痕迹。 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不同了,现在她是一个妖女了。 她冷静地思考着,她总有一天会受不了这饥饿,会想要吸血。也许现在她能靠着自己的意志控制住,但时日越长,对于血的渴望就会越强烈,意志力就会越薄弱,总有一天,她会无法抑制,吸第一个人的血。 只要吸了第一个人的血,她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吸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到最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女。 她冷静地思考,如同想着别人的事情。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杀死自己。叔父已经死了,安家法术最高强的巫师现在就是她自己了。而她要对付的妖魔就是她自己。 她觉得有些可笑,却再怎样也无法笑出来。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容貌竟似比以前还要更加美丽了。她好奇地注视着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就是改变了许多。她看见自己斜飞的双眉,上扬的眼角,处处妖气逼人,甚至连唇边的笑也是诡异蛊惑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知道,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绝不能让自己吸第一个人的血。 她走出寝宫,远处传来古怪的焦臭味。不知何人正在烧什么东西,浓烟翻滚。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甚至懒得询问宫人。 现在对于她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她绝不能吸第一个人的血。 她向着王宫最远处的寒苑走去,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我去寒苑静修参悟巫术,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前来见我。” 她必须要把自己与所有的人分开,只有这样,她才无血可吸。 ------------ 第十三章 (1) 喜儿 更新时间:2009-04-26 长生站在赏春阁外,阁内再次传来沙子的琴声。他安静地聆听,眼前不再出现幻像。沙子虽然不及安心那么美丽,却和安心有着莫名的神似。现在他一听见沙子的琴声,心情忽然变得恬淡起来。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知道被诅咒缠身,本应该觉得惊恐不安,但他却完全没有。他太投入到琴声之中,甚至连走路的节奏都随着琴声而改变。 一曲卜毕,沙子却仍然看着琴弦发呆。她甚是忧虑,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长生吸血之事,她自心底里不信。但对于诅咒之事,却又偏偏深信不疑。忽然感觉到一双灼灼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她抬起头,便看见站在门口的长生。 长生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奇特,说不上哪里怪异,可是一见之下,她便窘迫起来。她垂下头,躲避着长生的目光,“太子殿下来了。” 她不敢叫他弟弟,也随着别人叫他太子殿下。 长生看着她瘦削的肩头,她真的太瘦小了,说是他的姐姐,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未长成的小女孩。他却不同,有着西方血统的他,自小就生得瘦高瘦高的。他说:“你为什么要叫我太子殿下?” 沙子咬着嘴唇不说话,不叫太子殿下还能叫什么?难道叫他弟弟?可是他比她要高壮许多,哪里像是她的弟弟。 “以后叫我长生。” 她不敢答话,叫他长生?她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本来已经逃走了,却又自己跑回来祭祀。我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你怕我被诅咒。可是,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样的事情?我们虽然是姐弟,却从小就不在一起。而且,我吸了那些宫人的血,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我不相信是你吸了她们的血。” 沙子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长生的眼睛。“你真的认为是你自己吸光了她们的血吗?” 长生呆了呆,痛苦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我也曾经相信那个人不是我。可是你知道吗?我总是看见百年前的事情,我总是看见那个叫幻生的男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就好象是发生在我身上一样真实。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那个杀人凶手不是我。也许,真的是我吸光了宫人们的血,剖下了她们的皮。” “那些皮呢?”沙子忽如其来地追问。 长生一怔,“我不知道。” 沙子深思着说:“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手中握着冯婉的面皮。从这一点来判断,几乎可以肯定是你杀了冯婉。可是,除了冯婉的面皮以外,前面那些宫女的皮呢?你都放在哪里了?” 长生呆了呆,“我不知道,也许我杀她们的时候失去神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把皮放在何处了。” 沙子静静地思索,真的是长生吗?再怎样她都不相信会是长生做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她忽然站起身,“我就是不相信是你,一定要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所以,为了找出真正的凶手,我们要冒一个险。” “冒险?” 沙子点头,那个凶手是为了集齐七张人皮才会杀死七名宫女的。她虽然不知道凶手如何找出那些女子,可是还有第七张人皮迟迟不见。也就是说凶手还没有找到第七名女子。 她走到案边,掀起自己的裙角,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长生看着她拿起桌上的毛笔略一凝思,便开始在自己的右腿上想起山川河流,他立刻明白她想要用自己为饵引出那个人来。 长生连忙握住她的手:“不行,这太危险了。” 她抬头看他:“若是能找出那个人,也许我就不必祭祀。” 长生呆了呆,沙子说的不错,若是找出了那个人,就可以证明他没有被诅咒,若是他没有被诅咒,沙子便不必被烧死。他握着沙子的手慢慢地松开了,这样做虽然危险,却还有一线生机。 沙子便依着长生的指点,将腿上的图案画得更加像是真的。图虽然是用墨画的,他们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 图画好了,两个人也将整个计划都商量妥当。 长生忽然发现沙子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而且大胆,他对沙子的看法又与以前不同了。每一次看见沙子,她都在改变。 第一次是十年前,她是一个美丽如同仙子般的小女孩。第二次是他最失望的,因为这个女孩子早已不复他记忆中那么美丽了。然后他发现沙子很可怜,与他同一个父亲所生,受到的对待却是天壤之别。接着他惊奇地发现沙子居然会为了他而放弃生命,他莫名地感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个人是这样认真地对他好。这好并非是嘘寒问暖的,沙子几乎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却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救他的命。以性命相托,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办到?这一次,他发现沙子不仅勇敢而且机智,她所想出的法子绝不是普通的女子敢于尝试的。 沙子在他心里的地步似乎更重要的,重要的他在凝视沙子之时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自己的眼中所流露出的柔情。他在离开赏春阁的时候,脑海之中竟只剩下沙子那瘦小的身影。 与此同时,赏春阁中的沙子失声惊呼:“我腿上这是什么啊!” 外面伺侯的宫人闻声赶了进来,沙子惊恐地指着自己的腿:“我腿上怎么忽然出现了这个东西。” 宫人大惊,宫中是流言传播最快的地方,她们早已经从不同的途径得知,女子被杀是因为她们的皮上藏着秘密。宫人满面惊恐地看着沙子的腿,甚至连那是墨迹都没有分辨出来。 沙子却立刻将裙子放了下来,紧张地告诫宫人,“千万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要是让吸血魔知道这图案在我的腿上,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宫人唯唯诺诺,赌咒发誓她们绝不会泄露半句。但正如刚才所说,宫里是流言蜚语传得最快的地方,天黑以前,几乎整个王宫的宫人都已经知道沙子的腿上现出一幅古怪的图画来。 每个宫人在见面之时必然满脸神秘,左顾右盼,然后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对方则立刻回答:“公主的腿上现出第七幅图画,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我已经知道了。” 于是便互相唏嘘一会儿:“公主真是命苦啊!看来是活不久了。” 流言传了三天,沙子仍然活着。宫人们却有些心急难耐,那吸血之妖到底是怎么了?连她们都已经知道第七个女子是谁了,这吸血之妖怎么还不来吸光公主的血,再剥去她的皮? 妖却似知道这是假的一般,迟迟按兵不动。 妖三天未到,长生和喜儿就在赏春阁外守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喜儿觉得自己快变成一匹马了,虽然是站着,眼睛睁着,其实已经睡着了。他真佩服长生,长生身为太子,居然可以三夜不睡。 当然长生白天可以睡觉,他白天虽然也想偷懒睡觉,却总是被宫人叫起来问这问那。他是太子亲随,虽然是个奴隶,却已经俨然是东宫总管的地位。 平常还没感觉,现在才发现那些太监和宫女们虽然长着一颗脑袋,脑袋里几乎是不装任何东西的。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一定要他拿主意才行。 因为缺少睡眠的原因,他的嘴里已经生出几个烂疮,真不知何时那个妖怪才会前来。当然,他并非是希望沙子死,他只希望快点把那个妖怪抓住。 他大睁着双眼盯着赏春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迷迷糊糊地听见长生问他:“喜儿,你说那个妖怪会来吗?” 他便迷迷糊糊地回答:“今天应该会来吧!” ------------ 第十三章 (2) 喜儿 更新时间:2009-04-27 长生叹了口气:“若是一直不来,难道每天晚上都这样等他吗?” 喜儿却忽然来了精神,“太子殿下,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在守夜?如果妖怪来了,就凭我们两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把看守御书房的侍卫们调过来保护公主,妖怪真的来了,也可以抵挡,总比只有我们两个人强。” 长生迟疑了一下:“可是如果把御书房的侍卫调过来,谁去看守御书房?” “御书房有什么好看守的?谁会去偷几本书呢?宫里也就御书房的侍卫可以调了,大王和王后宫中的侍卫都责任重大,不可轻离。” 长生略一沉思,“你说的也是,大王夜间根本就不会去御书房,他们在那里本也无事可做。” 他就下令,让喜儿去把御书房的侍卫调过来一半,自己则躺在赏春阁外的大树上打瞌睡。眼睛似乎才闭了一下,忽然听见侍卫们高声呼喝:“是谁。” 他立刻睁开双眼,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喜儿。” 没人回答,身边空空如也,喜儿已经不知去向。 下面的侍卫一起向着赏春阁内涌进去,他不及多想,从树上一跃而下,也随在侍卫之后冲入赏春阁。 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沙子面前,双手紧握住沙子的肩膀,正俯身到沙子的颈边,似乎是想吸血。 长生大喝一声:“快救公主。” 侍卫们早已经扑了上去,乱刀齐出。那黑衣人怪叫了一声,抓着沙子向着侍卫们掷去。这便等于是将沙子向刀上掷过去,侍卫都怕伤了沙子,连忙将刀收了回来。 沙子是飞过来的,把前排的侍卫全都撞倒了。 长生连忙过去扶起沙子,仔细审视,喜而沙子只是脸色苍白,颈上并没有伤痕。 此时黑衣人已经一跃出了窗户,马上就要消失在黑夜之中。长生心里大急,若是让他跑了,只怕便再也抓不住他了。 他大声叫道:“快拦住他。” 只是侍卫们刚才都急先恐后地冲进来保护公主,外面竟已经没有人了。黑衣人跑得很快,此时再去追,只怕再也追不上。 便在此时,窗户外面忽然现出一个人来,竟是喜儿。喜儿手里握着一把刀,迎面便向黑衣人斩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遇到敌人。他连忙想要停住脚步,却已经来不及。喜儿这一刀速度惊人地快,刀锋轻抹,血光乍现,黑衣人奔跑着的身躯仍然在向前冲去,头颅却已经从肩上滚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停住了脚步,目光一起落在那滚落的人头上。只有长生的目光仍然停在喜儿的身上,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所想到的与别人想的都不同。为何喜儿可以砍出这样的一刀?这刀出招准确,刀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一个高手,根本不可能一刀砍下人的头颅。 能够一刀便砍下人的头颅的,必然是经过严格地训练。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喜儿曾经习过武。 喜儿似乎也感觉到长生狐疑的目光,尖叫了一声,将手中的刀远远抛了出去,全身瑟瑟发抖,语不成声:“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脸色变得如此厉害,似乎是真的受了惊吓。长生皱起眉,难道喜儿砍下黑衣人的头颅只是一时凑巧? 他蹲下身子,掀起黑衣人蒙面的面布。沙子忽然低呼了一声:“怎么是他。” “是谁?” “是一个叫冯知命的乌孙国人。” 乌孙国人?长生心里一凛,姓冯的乌孙国人……难道他会是吸血之妖? 忽见御书房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太子殿下,不好了。” “什么事?” “冯婉的皮……不见了。” 长生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一直不曾问过冯婉的面皮被放在哪里,原来是被放在御书房中。 沙子泡了一壶清茶,焚起一炉香,弹一首幽远的曲子。 长生便坐在案边,慢慢地喝那壶茶。他以前并不喜欢喝茶,总觉得这种液体的味道古怪,又苦又涩,真不知东方的汉人为何会沉迷于此。当此之时,他才第一次明白,原来茶是这样一件东西。 他慢慢地呷着,一切都在轻烟之中变得微不足道。 曲子弹完了,他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沙子幽幽地开口:“你真的相信冯知命是那个吸血妖吗?” 长生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他。” 沙子轻叹:“难道会是他?” 长生望向她:“你也在怀疑他?” 沙子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琴弦便发出刀兵之声。“我只是觉得奇怪,他为何一刀就砍下了冯知命的头。他本可以刺伤他,把他留下来,不必那么急着杀了他。而且,一个妖怪会那么容易被杀死吗?” 长生笑了:“那是绝不可能的,如果一个妖那么容易被杀死,百年前,安心就不必牺牲自己杀死幻生了。” 一想到百年之前的事情,他的心里又暗生警惕,他真的不是那妖吗?为何总觉得一切都在暗指着他?他甩了甩头,甩掉心里的阴影,“不仅如此,将御书房的侍卫调过来保护你,也是喜儿的主意。我本来不懂为何,直到人皮被偷我才终于明白,喜儿只是想调走侍卫,再借机偷走人皮。”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他就是那个吸血之妖? 长生和沙子都没有说出这句话。喜儿是自幼跟着长生长大的,虽然是个奴隶,却是和长生最亲近的人。若说他是妖怪,长生再怎样都不能相信。可若他不是妖怪,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长生叹了口气,沉声道:“其实也不难,只要搜查一下喜儿的房间,就可以知道他是否偷走了人皮。” 沙子看着他不说话,长生忽然发现沙子的双眸十分清彻,与她对视之时,可以清楚地自她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竟莫名的窘迫,不敢再看沙子的眼睛。他转过头,低声道:“你一夜未睡了,好好休息一下,我这就带人去搜查喜儿的房间。” 他如同逃亡一样自赏春阁里跑了出来,一口气奔到花园的井边。他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井沿大口喘着粗气。目光一意识地落在井水之中,便在水中见到沙子那双明眸。 他用力摇头,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心中所想,眼前所见,竟都是沙子? 他握紧双拳,默默地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对沙子心怀叵测,她毕竟是他的姐姐。 为了不再想沙子,他又一路飞奔跑到喜儿的房外。他是不假思索一脚踢开喜儿的房门的。喜儿手忙脚乱地想要藏起什么东西,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喜儿的手腕。 喜儿手一松,握着的东西便掉落下来,居然是一叠人皮。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叠人皮上,画着山川河流的人皮,不问可知,是从何而来。长生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喜儿。喜儿也慢慢抬起头,本来惊恐失措却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淡淡地开口:“其实是我杀了她们,也是我先嫁祸公主,再嫁祸太子,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他说出这句话以后,便沉默不语,无论长生问什么,都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长生仔细地检视那叠人皮,人皮经过处理,本来隐藏的图案都显现了出来。将六张人皮拼在一起,果然形成一幅地图,只是还缺了第七张。 ------------ 第十三章 (3) 喜儿 更新时间:2009-04-28 第七张人皮应该是右腿之处,那个带着人皮的女子到底在哪里? 当他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喜儿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神情异常坦然,甚至带着一抹决绝,似乎已经准备着一死。 长生却反而犹豫不决,总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太容易了。 那个吸血的妖物本应该有高强的法术,喜儿虽然曾经一刀砍下侍卫的头颅,可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而且,他所看见的幻像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一切都是喜儿干的,为何他会看见百年前的往事? 他命人严密地看守喜儿,并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然后他便拿着那叠人皮向赏春阁而去。他觉得这件事情要与沙子商量一下,除了沙子之外,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屏退宫人后,他将人皮拿了出来,两个人看着人皮发了会儿呆。沙子皱眉道:“难道真会是喜儿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沙子再次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对沙子的好感就又深入了一层。他说:“我也觉得不对,所以我还要暗中调查。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要是让父王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喜儿。喜儿一死,就真的再也找不到那个吸血妖了。” 沙子点头,喜儿既然有这六张人皮,必然是和那个妖某种关系。可惜的是,他却什么也不说。 “你把这人皮仔细收好,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沙子怔了怔,长征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她抬起头看了长生一眼,正好长生也在看她,两个的目光轻轻一触,沙子的脸就忽然红了。她似乎从长生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些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朵小小的火焰,在眸子深处摇曳不定。 她有些心慌意乱,总觉得长生看她的眼神不同寻常。那不应该是属于姐弟之间的,而是属于男女之间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欲望的。她收起人皮,借机躲开长生的目光。 却忽然瞥见镜子中自己的影子。她一时有些失神,看着自己的容貌发了会儿呆。她从来不曾关心过自己的美丑,其实也没什么好关心的。过去的十七年都和徐嬷嬷住在一起,生的丑还是美,又有谁会注意呢?现在她却下意识地开始关注起自己是否美丽。 镜子中的女子过于苍白消瘦,长发只是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发髻,头上连一只钗子都没有。腮上不曾涂过胭脂,唇上没有颜色,连耳朵上也是光秃秃的,连耳环都不曾戴。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便自卑起来。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宫女都比她漂亮吧!长生是自幼在脂粉堆里长大的,什么美女不曾见过,在他的眼中,她一定过于丑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人贵有自知,无法认清自己的人是最可笑的。长生相信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姐姐。 她将自己的枕头拆开,将人皮收藏在里面,又用针线仔仔细地缝起来。以前在塔中的时候,没有宫人伺候,这些针线活都是她自己做的。枕头缝好之后,与原来无异,根本就看不出曾经做过手脚。 她抬起头,与长生相视而笑,就像是两个孩子,藏起了心爱的糖果。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除了他们之外,再也无人知道了。 长生却还不离开,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长生忽然发现沙子很博学,天南海北的事情几乎都知道。他颇为讶异,沙子从来没有离开过高塔,怎么就像是去过许多地方? 沙子回答他,因为在塔中闲来无事,所以将塔中的藏书都看了个遍。 长生忽然想起安心,他最后见到的情形,是安心将自己放逐到高塔之中。可是,安心早已经不在塔中了,从他有记忆起,塔中就空无一人。 他便向沙子提起自己的疑问,“百年以前,有一个名叫安心的公主也曾经在塔中居住。她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沙子略一凝思,便摇了摇头:“不曾。所有的书里都没有提到过安心这个名字。如果她在塔里住过,大概也是极短的时间吧!” 长生便不再问。安心到底怎么了?根据他看到的情形,她应该已经变成了妖怪才对。 长生在赏春阁吃了晚饭,一直到夜深人静,才离开赏春阁回自己的寝宫。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与沙子相处,而且她看起来也比以前美丽得多了。虽说不是那么一见惊艳的美,却是让人十分地受用,越看越让人安心。 才一想到安心这个词,他便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前面一掠而过。他一怔,前面就是他的寝宫,而人影所去的方向则是寝宫旁边喜儿的住处。 他立刻追着那人而去,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人到了门前,双手轻扬,守在门边的侍卫甚至没有看见那人便倒在地上。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门去,如入无人之境。 长生不敢跟进去,绕到窗子旁边,点破窗纸向里面张望。 那人是背对着他的,他只能看见黑影对面的喜儿。喜儿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师傅,您老人家来了。” 喜儿果然拜了个师傅,怪不得他能够一刀砍下黑袍人的头颅。 那人也不叫喜儿起来,淡淡地问:“人皮呢?” 喜儿低声回答:“被太子殿下发现了,人皮已经全部被太子殿下拿走了。请师傅降罪。” 那人冷冷地道:“你真没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普通,似乎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口音便是楼兰口音,完全没有任何特征。这样的人在楼兰大概有成千上万,就算今天亲耳听见了他说话,下次再听,任何分辨不出是否是他。 喜儿道:“是徒儿无能,被太子发现了破绽。” 那人冷笑了一声:“真的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人皮失去了便失去了,无关紧要,可是我叫你陷害公主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喜儿低声道:“师傅也看见了,在祭祀公主的那一天,天降大雨,祭祀不得不取消。徒儿也无能为力。” 那人怪笑了一声:“你真的以为你能瞒得过我?公主不在宫中的时候是否是你把她藏了起来?” 喜儿脸色一变,不敢回答。 那人叹了口气:“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不是喜欢公主?” 喜儿的脸色变得更厉害,吱吱唔唔地回答:“徒儿怎么配喜欢公主?” 那人冷笑:“配不配是一回事,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就算祭祀被取消了,我不是让你继续陷害公主吗?你为何没有办?” 喜儿道:“徒儿只是找不到机会。” 那人冷喝了一声:“都是诡辩,若是你早将人皮放在公主的宫中,又怎么会被太子发现人皮在你这里?现在事已到此,你打算如何?” 喜儿咬了咬牙:“徒儿决不会连累师傅,徒儿宁可一死。” 那人淡淡地道:“死倒不必了。为师教了你这么久,难道就这样让你死不成?你想一想,你本是一个连猪狗都不如的奴隶,只有为师对你好,教你武功,把你当成亲生的儿子来看待,你真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背叛为师不成?” 喜儿神色黯然,低声道:“徒儿怎敢背叛师傅?师傅对徒儿有再造之恩,徒儿就算为了师傅而死也再所不辞。” 那人冷笑道:“死倒不必了,我只要你再做一件事。” 喜儿虽然不愿,却只能点头:“请师傅吩咐吧!” 那人俯在喜儿的耳边说了一些话,喜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等到那人说完,喜儿忍不住问:“为何要这样?” ------------ 第十三章 (4) 喜儿 更新时间:2009-04-29 那人淡淡地道:“我叫你做你便做,不要问为何。” 喜儿低下头:“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舍不得?” “并非舍不得,可是怎么可以如此?” 那人淡然一笑:“你以后就会知道原因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喜儿咬紧牙关,紧握双拳,虽然如此,他全身仍然在剧烈颤抖。他用尽全力才点了下头:“徒儿答应。” 那人笑道:“好,我就等着看结果。” 他说完这句话,便从大门走了出去。双手轻扬,那两名倒在地上的侍卫便悠然醒了过来。此时,那人早已经不知去向。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刚才我好像睡着了。” “我好像也是……” 忽见太子殿下如同一阵风一样奔了过来,两人还来不及行礼,太子就已经冲进门去。 喜儿仍然跪着不动,师傅说的话每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他却不明白为何师傅要这样做。 他呆呆地跪着,直到长生冲进房内,将他拉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长生焦急的脸,他想笑笑,咧开嘴却比哭还难看。 “那人是谁?” “我师傅。” “他才是真正的吸血妖对不对?” 喜儿的喉头蠕动了一下,喃喃低语:“我师傅不是妖。” 长生吸了口气:“不管是不是妖,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对吗?” 喜儿默然不语。长生摇着他的肩膀:“你快说,他要你干什么?” 喜儿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快说啊!难道你真不怕死吗?” 喜儿淡然一笑:“太子殿下,奴才不怕死。” 长生一怔,他强忍着怒火,“就算你不怕死,你从小就跟着我长大,是你师傅更亲还是我更亲?” 喜儿摇头看了长生一眼,神色木然。是谁更亲呢?其实没有一个人真的对他好,除了沙子。 太子从小就喜欢用鞭子抽他,现在也是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寻他的晦气。师傅只是教了他的武功,为何要教他的武功,不过是想让卖命罢了。这个世上,除了沙子外,还有谁是真心地对他好呢? 他张开嘴:“师傅要公主死,他由始至终就是想要公主死去。他让我构陷公主,说那些人皮其实是公主交给我的。我告诉太子这些,只是为了救公主。公主不应该死,她才是最无辜的人。” “他为何要沙子死?” 喜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傅从来不对我说原因,只是告诉我要做什么事。”他抬头看着长生:“若是这一次不成功,师傅还会继续下去。所以为了救公主,为了永绝后患,必须杀死他。” 长生呆了呆,杀死他?他的武功如此高强,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或者那不是武功而是巫术。他皱眉:“该如何杀死他?” 喜儿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骛的笑容:“我知道怎么杀他,只有我知道他的弱点。” “他的弱点?” “师傅每逢十五的夜里,到了子时他都会失去所有的功力,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的软弱。只要在那个时候找到师傅,就可以轻易杀死他。只是他通常都会藏得很好,不让任何人找到他。明天就是十五,而且我刚巧知道他明天会藏在哪里……” 十五的夜晚,阴云密布,不知月在何方。 长生握紧手中的剑,藏身在御药房的丹炉之旁。喜儿说,今天夜里,他师傅一定会躲在此处。每当他功力全失的时候,他都要把自己藏在一大堆的草药之中。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需要服食大量草药,而宫中草药最多的地方就是御药房。喜儿可以肯定,今天夜里,他一定会到这里来。 长生在暗影中等待,既然那人一心想要沙子死,他便绝不能容他活下去。 他安静地等待,只等那人到来,就一击杀死他。 与此同时,赏春阁中,沙子正准备熄灯就寝。窗户忽然打开了,窗前站着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定晴看时,那个人竟然是喜儿。 她蹙起眉,虽然喜儿自承是吸血之妖,她却无法相信。那个将她从乌孙人手中救出的喜儿,在那段时间里,他每天给她带吃的,告诉她外间的消息。他是想尽办法想要救她离开楼兰,若他真是吸血之妖,为何不吸光她的鲜血? 她走到窗前,低声问:“太子不是把你关起来了吗?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喜儿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他有什么事情都不瞒你。”这句话一说出来,连喜儿自己都听出语音里的嫉妒之意。他心里一惊,自己是怎么了?他绝不可以动情,他与沙子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后退一步,尽量拉远与沙子的距离,“太子殿下去杀真正的吸血之妖了,不过他一定会失败。这个世上,只有公主能救他。” “我?”沙子有些惊愕,为何长生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喜儿淡然一笑:“不知公主是否知道百年前的旧事?” 沙子摇了摇头,她隐约听见长生提到过安心,可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却一无所知。 “只有安家女子的血才能杀死那个吸血之妖,安家最后一个女子就是你的母亲,死去的王后,而你是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说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才能杀死那个妖。你若是想救太子殿下,就快去御药房吧!想必那妖也该去了。” 喜儿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他知道沙子一定会忍不住去救长生。他就是要沙子去御药房,可是心里却又觉得酸楚。若是沙子不去,那该有多好。 他抬起头,是十五的夜晚,却没有月光。 不出喜儿所料,沙子想也不想,便向着御药房奔去。她明知这可能是一个圈套,明知她不该如此冲动,她却仍然别无选择地跑了过去。 她是一个矛盾的女孩子,时而十分冷静,瞻前顾后,时而又一腔热血,莫名地冲动。无论这是否是一个圈套,她都可能会因此而死。她却觉得自己别无选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长生独自冒险。 她推开御药房的门,里面黑乎乎的。她有些害怕,到底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她向着里面走过去,轻声叫:“长生,长生。”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叫长生的名字,可能是过于担心的原因,她甚至忘记了叫长生太子殿下。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一把拉住她。她吓得正要尖声大叫,那人却捂住她的嘴。借着一点微光,她看清楚那人正是长生。她大喜,低声说:“太好了,你没事。” 长生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御药房的大门忽然关上了,两个人同时闻到了一股异香。长生心里暗叫:不好。这香来得诡异,他闻所未闻,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连忙拉着沙子向大门奔去,用力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动,看来大门是从外面被人锁住了。 他心念电转,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圈套。他问沙子:“是喜儿让你来找我的吗?” ------------ 第十四章 (1) 破军 更新时间:2009-04-30 长生觉得自己越来越热,那热是由内向外的,是从心底里一直热了出来。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虽然只是十七岁,却早已经是个男人了。刚才的异香,竟会是春药? 沙子轻声说:“好热。”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长生心里一跳,暗暗叫苦。 沙子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热起来,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只想要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她竭力忍耐,可是那热却说什么也忍不住。 她忍不住抓住长生的手,一触到长生的手,身体的难受竟略有缓解。她下意识地向长生靠过去,只觉得只有靠近他,才能感觉到一点清凉。 长生不由自主地抱住沙子,沙子的身体十分娇小柔软。他迷迷糊糊地抱紧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她是他的姐姐这件事。 也许只是刻意忘记的,他对沙子的好感早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够想像的程度。沙子很特别,与他所经历过的女子都不同。 他抱紧沙子,颤抖的手滑入了她的衣袂。 门外,喜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御药房的大门前。刚才的迷香是他放的,这都是出于他师傅的授意。师傅告诉他:让他们姐弟两个发生不伦之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师傅所叮嘱的事情虽然异想天开,却应该正合他意。但是,心里为何会那么难过。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如同一具雕像。他的听觉很好,虽然隔着厚重的大门,仍然能够听清自门内传来的每一点声息。或者是他用力地倾听,想要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见沙子压抑的呻吟声隐约传了出来,他只觉得那细碎的声音如同一些蚕吸食桑叶一般地刺着他的心。 他心念转动,忽然想到,为何一定要继续下去?到了这一步,应该已经是足够了。 他立刻打开门上的锁,一脚踢开御药房的大门。火光燃亮起来,他看见沙子几乎已经全身赤裸,被长生抱在怀里。 火光刺得长生眯起了眼睛,他的神智蓦然恢复,连忙拿起身边的衣服遮住沙子的身体。 喜儿只看了一眼,就松了口气,至少长生的衣服还没完全脱掉,这说明他们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事情。 门外的冷风吹进来,将室内暧昧的空气吹散。沙子仍然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对于周遭的情况一无所知。 长生将沙子放在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她,不让喜儿看见沙子裸露在外的肌肤。虽然这次又是喜儿出卖了他,但他却并不十分痛恨喜儿。他只是奇怪,为何喜儿会忽然闯了进来。 两个少年默然相对,长生看见喜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的沙子身上。他忽然明白喜儿闯进来的原因。他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沙子和我说过,她不在宫中的那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她。” 喜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长生笑道:“你是个奴隶,照顾公主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你只是一个奴隶,是和牛马一样的人。你最好弄清楚一个奴隶的本份,不要异想天开。” 喜儿咬紧嘴唇,他咬得太用力,口中尝到一丝腥咸的味道。是咬出血了吗?他不在意,是奴隶又怎么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对我所做的一切。 “说吧!这又是你师傅的诡计吗?” 喜儿无言地点头。 长生冷笑:“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是一心想要沙子死吗?” 喜儿的脸上也现出疑惑的神情,师傅为何要这样做呢?他一直不明白师傅所做的一切,不过他也不想明白,他只是想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低声说:“我师傅是个奇怪的人。” “他到底是谁?” “他说他是国师的弟弟。” 国师的弟弟?!长生满面惊疑,他从来不曾听师傅提起过什么弟弟。 “他名叫安破军。” 安破军三个字一说出口,数条街之外,神庙之中,正在盘膝趺坐的安贪狼蓦然自冥想中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安破军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窗外的天空之中,一颗流星飞速划落。他连忙捏指计算,破军,他真的回来了。 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其实他早便发现他的踪迹。这一切都是他在幕后策划的吧!其实当他发现人皮上的图案之时,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与安家人有关。 什么吸血之妖,都是安破军设计的圈套。那妖根本就不曾托生,宫人也都是安破军所杀。他只是不明白他做这一切事情,到底有何目的。 他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想了,反正他已经现身了,他很快就能知道他的目的所在了。 数百里之外,一个沉睡的叫花子也忽然自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伸了个懒腰,回忆着是什么把自己吵醒。他很快便想起来,似乎是安破军这三个字惊动了他。 天空之中一道银光一闪而至,一块石头忽然落在他睡觉的破庙门前,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这一下震得他从睡觉的神案上滚落下来,让他的头重重地撞到了桌角。 他揉着自己的额头,呲牙裂嘴地站起身。走出庙门,他看见地上一个大坑,坑里是一块奇异的黑色石头。石头上还冒着缕缕清烟,似乎是燃烧未尽。 他伸手摸了摸,石头很热,烫得他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等了半晌,石头才慢慢地冷却下去。他把石头从大坑里拿出来,石头不大不小,一个人用两只手臂正好环抱。石头表面的灰烬被风吹散了,是一块如同黑金般的奇石。 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吗? 他抬头看看天,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个名字:安破军。 他叹了口气,依然将石头放回坑内,又将附近被石头拱起的土覆回到石头上。这样便没有人能够看出土中埋着天石。他打算先回楼兰一趟,等以后空闲了再回来仔细研究这块石头。 破军,他回来了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和安贪狼见过一面,已经又是十七年过去了。 屈指算来,最后一次见到安破军,应该是三十七年以前。 时间过得真快啊,三十七年过去了,也不知安破军现在是什么模样。他用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灰白头发,自嘲地笑了笑,他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本来如同太阳一样光芒耀眼的安开阳,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人注意的老乞丐罢了。 他拿起手杖,步履蹒跚地向楼兰城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并不快,只是兄弟见面而已,都三十七年不见了,还急在一时吗? 天亮以后,安贪狼被内侍召入宫来。他看见喜儿跪在地上,长生站在旁边,而尉子期则满面寒霜。他立刻就知道尉子期是为何召他入宫的。 他施了一礼,恭敬地问了安。 尉子期挥了挥手,“国师可知道孤王为可要请你进宫。” ------------ 第十四章 (2) 破军 更新时间:2009-05-01 安贪狼微微一笑:“是为了安破军的事情吧?” 尉子期眯起了双眼:“原来国师已经知道安破军回来了。” 安贪狼微笑道:“微臣也是夜里才感觉到安破军已经在附近了,本想清早就向大王禀报,可是大王已经知道了。” 尉子期冷笑道:“国师真是才知道吗?” 安贪狼微笑道:“难道大王认为微臣早就知道了吗?大王明知微臣一向与安破军不睦,怎会向大王隐瞒他的下落。” 尉子期冷哼一声:“我已经知道宫中所谓吸血之妖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我现在不管你是否早便知道一切,我命你在三天之内把他找出来,然后问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安贪狼恭敬地回答:“微臣明白,一定如期办妥。”无论是否有尉子期的命令,他都要找到安破军。 安家每一个人都有奇异之处,这个安破军曾经让他非常头痛,就是因为他的奇异之处。 尉子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并不相信安贪狼,许多年来,从来不曾相信过他。但他知道他现在不敢轻易背叛他,因为他的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只要那样东西还在他的手里,他就绝不敢背叛他。 安家的每一个人都很麻烦,他真想把他们全部杀光。只是这很难办到,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那么难以对付。而且,安家在楼兰影响深远。若他真的杀光了安家所有的人,楼兰国内只怕会发生重大变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苦心经营多年,王室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他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儿子,长生什么都好,即勇敢又聪明,而且文武全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不通权谋。若是他能够多一些阴谋诡计,多一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好的君主啊! 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喜儿叩了个头,退出他的寝宫,长生却仍然站着不动。他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长生却忽然跪了下来,“父王,现在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沙子不是妖,我也没有受到诅咒,这都是安破军的阴谋。请父王收回成命,不要再用沙子祭祀,毕竟她是父王的女儿,过去的十几年又都被关在塔中,她真的很可怜。” 这真是所有的真相吗?尉子期淡淡地道:“虽然你现在没有被诅咒,但诅咒是存在的。过去的几代,第一代的楼兰王都要献出自己的一个儿女做为祭品,才能保住其他儿女的安全。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用沙子祭祀,还能用谁去祭祀?” 为什么还要用沙子祭祀呢?长生觉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父王就一点也不爱沙子吗?一个做父亲的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女儿如此残忍?“父王,请您放过沙子吧!我真的没有被诅咒,而且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就要杀死沙子,她不是太可怜了吗?” 尉子期沉下脸,长生是越来越大胆了。而且,他为什么那么在乎沙子?他们不是才认识不久的吗?沙子小的时候确实长得很美,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很平庸。他知道长生与宫女们暧昧的关系,那些宫人都是容貌绝美的,在他的眼中,如同沙子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吧! 他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能再改变。祭祀是件大事,全国的人民都知道,岂能你说取消就取消?我已经和国师商议过了,祭祀还是要举行的,只是时间后延。等到国师找到安破军以后,就会另外安排祭祀的日期。应该也不会太远,下个月圆以前,一定要祭祀。” 那么快?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吗?长生不再多说,退出父亲的寝宫。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就那么恨沙子吗?一定要烧死她吗? 他心里惆怅,沙子死了,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他们要把她活生生地烧死,如同烧死一只山羊或是乳猪。 她那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将会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就是昨天夜里,她还在他的怀里。他的指尖仍然残留着沙子身体的触觉,那丝一般的肌肤,在他的手掌下轻轻颤抖着。 就这样被人烧死吗? 他只觉得万般不愿。 喜儿仍然没走,站在外面等他。他走出来,狠狠地踢了喜儿一脚。心里的焦灼不安却仍然不能发泄,他便又连踢了数脚。 喜儿被他踢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长生用的力气很大,他觉得自己胸口的骨头都要被踢断了。他虽然很疼,疼得倒吸冷气,却仍然在用力地笑,“大王还是要杀死公主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长生就忍不住骑在他身上辟头盖脑地凑了他一顿,直打到自己的拳头肿胀方才停手。 喜儿被他打得满面是血,他却仍然在笑:“太子殿下若是不想让公主死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长生一怔,他能有什么办法?他的父亲是楼兰的王,全楼兰的人都服从于他。就算他想救沙子,也无能为力。 似是看穿了长生的心思,喜儿道:“若是大王驾崩了,楼兰就是太子殿下的了。到时候太子殿下是新的楼兰王,说什么便是什么,再也没有人敢违背太子殿下的旨意。” 长生心里一动,喜儿说得不错,若是父王死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想法如同魔鬼一样可怕。他狠狠瞪了喜儿一眼:“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便杀了你。” 虽然这样说,可是满脑子里却充满了这种想法,若是父王死了,他便继位为王,到时候,再也无人能够伤害沙子了。 这念头如同毒草,一进入脑子便立刻生根发芽,再也无法铲除。他终于忍不住吩咐喜儿:“去把冯天成给我找来。” 冯天成是冯婉的哥哥,京城卫戍队长。冯婉活着的时候,他就一心巴结太子,只望妹妹成为太子妃,他便是皇亲国戚了。可惜的是冯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冯天成一定深得很遗憾吧!长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对于高官厚禄从心底里的渴望。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铤而走险,帮他达成心底的愿望。 沙子,不知为何,你慢慢地成为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只是想让你能够继续活下去,不必再背负什么妖女的罪名,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愿活下去。为了这个愿望,我甚至可以成为千古罪人。 赏春阁里的沙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正在练习一首新曲,手中的琴弦忽然“铮”地一声繃断了。断开的弦划破了她的手指,几滴鲜血便滴落在琴上。她怔怔地看着琴上的血,心里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宫人轻呼了一声,急急地跑了过来,为她包扎伤口。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迷迷蒙蒙地望向窗外的一棵碧桃树。 ------------ 第十四章 (3) 破军 更新时间:2009-05-03 碧桃花都开了,风一吹,花瓣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夜里的情形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记得长生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嘴唇。她下意识地伸出未受伤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唇瓣,这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幻? 他是她的弟弟,若他们两人之间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岂非是乱伦? 眼前又出现长生灼灼的目光,那种目光,不应该是属于姐弟之间的。她觉得不安,她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的妖女,长生还有无尽的未来在等待着他,她绝不能成长生人生的阴影。也许是最近与他走得太近了,才会让他产生出不该有的感情。 她想她应该离长生远一些了,尽可能地疏远他,不能再让这感情继续下去。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微微蹙起眉,是徐嬷嬷,她又喝醉了。自从离开高塔以后,徐嬷嬷就日日喝得烂醉如泥,对于周遭的事情不闻不问。沙子逃跑也好,祭祀也好,她什么都不管,似乎沙子与她全无关系,根本就不是她一手养大的。 这样也好,徐嬷嬷清醒的时候也是冷言冷语地对她,还不若醉了,便不必忍受她那厌恶中夹杂着恨意的目光。 沙子对徐嬷嬷是真的有感情,毕竟十七年来,徐嬷嬷是她唯一日日相处的人,只是她也知道徐嬷嬷是真的痛恨她。为了尽量减少这恨,她总是小心谨慎,唯恐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徐嬷嬷不快。 这一次,徐嬷嬷却并没有直接倒头便睡,反而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子面前。她醉眼朦胧地注视着沙子,看了许久,看得沙子以为自己的脸上有脏东西。她正想伸手摸摸脸,徐嬷嬷忽然说:“你不是人,你是妖。” 沙子默然不语,十七年来,她也不知多少次听徐嬷嬷说同样的话。她以为这一次又是徐嬷嬷的醉后呓语,正想唤宫人扶徐嬷嬷下去。徐嬷嬷又道:“太子天天来这里看你,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被你迷住了。你真是一个会迷男人的小妖女,从你刚生出来,我就发现了。哪里会有一个婴儿的眼睛生得那么媚?媚得就像是妖精一样。太子是被你迷住了,他是不是被你迷住了?” 徐嬷嬷抓着沙子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不停地问着同一句话:“太子是不是被你迷住了?” 沙子的心沉了下去,连徐嬷嬷也这样说,看来她的感觉并没有错误。她仰天吁出一口长气,低声回答:“你放心吧!太子会忘记我的。” 她总是会被烧死的,一个人的记忆能有多么长远?等到她死去以后,长生就会慢慢忘记她。 她只是寒苑高塔中的一缕幽魂,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碧桃花的花瓣翩然飞落,她的目光随着飞花而黯然失色。她还能活多久呢?只觉得生命如同春末之花,正在随风而逝。 碧桃花瓣随风飞去,飘飘摇摇,飞出了宫墙,自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头顶飞过,一直不愿落下来,契而不舍固执地飞去。直飞到宫门前,才终于无力挣扎,自风的怀抱中失落。若花瓣有知,它当知它落在一双破旧的芒鞋之旁。鞋的主人本是抬起脚欲落下去的,只是这一落下去,便正好落在花瓣之上。那脚就向着旁边移了移。 这个穿得有些人,头发灰白,应该是年纪很大了。但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十分有神,若只是看这双眼睛,倒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人拾起地上的花瓣,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广袤的西域,只有在楼兰城中才能种出这种娇贵的碧桃花。他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骄傲,这是他的故土,无论远隔千里,梦魂所系,仍然是这沙漠中海市一般的城。 这人在市集中慢慢地走着,温和地与擦肩而过的路人点头示意。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其中大部份是来往商旅,少部分才是本地的居民。楼兰虽然地处西域要塞,本国的人口却并不是很多,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与邻近国家如何搞好关系,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在那个年代,众多的人口通常是强盛的标志。人口凋零的国度,则会成为临国蚕食的对象。虽然如此,楼兰却一直不容轻觑,因为有安家的存在。 风停了,空气也凝住不动,一道剑光自路边的檐下飞了过来。剑光很轻盈,似比风底的飞花还要更轻了几分。剑光也很飘忽,时东时西,只是一把剑,剑尖却织成了网。网是银光闪闪的,似有还无,飘来之时,街市上的人们竟都不曾看到。 是剑光太快了,甚至超过了普通人能够看见的速度。 他没有抬头,头顶却似成了一只眼睛,早便看见那剑光。 脸上露出一抹笑,熟悉的剑法,如此快速的剑,只有安家的人能够用的出来。似是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意气风发。相约在闹市之中比剑,比试的条件便是不得伤及任何路人,不得让路人看见他们的剑。 来往行人只能看到可疑的闪光,再凝神去看时,那光早便消失不见。 因而在那段时间里,楼兰的人们老是传说街上有狐仙。这狐仙只是顽皮而已,倏忽来去,无伤大雅。 为此原因,兄弟几人经常受到责骂。只是那时他们尚年轻,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虽然被骂了许多次,仍然屡教不改。 笑容一闪即逝,这一切都过去了。感伤的情绪不可或免,因为风物依旧,人事全非。他跃起,以杖代剑,杖头点向剑脊。他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总是直击要害。那剑光虽然灵动如蛇,他的杖却直击蛇的七寸。 剑光无奈,改刺为劈,大刀阔斧地仰面砍下来。此时,剑不再似蛇,而似一头雄鹰,自上而下,凌空下击。杖亦变了,如同离弦之箭,其势迅猛,直射向鹰眼。 剑光与竹杖似是斗了半晌,其实只是片刻光景。附近的路人,只觉得这个地方忽然起了古怪的旋风,旋风之中隐隐见到银色的闪光。 但也只是片刻功夫,一切便又恢复平静。 剑光连试数次,都无法击败竹杖。剑便蓦然后退,直退到檐下,转眼之间沙弥于无形。 一个黑衣人悄然无声地站在屋檐下,似乎从远古时代便是这样站在那里,一直未曾动过。他微笑着向黑衣人走过去,两人熟视半晌,三十七年未见了,再次重逢,只觉恍若隔世。 黑衣人先开口,“开阳,你变老了。” 开阳笑了笑:“是啊,江湖风波险恶,怎么会不老?破军,你却一点都没改变。” 黑衣人仍然貌似少年,唇红齿白,相貌竟颇为俊雅。只是眼底眉梢总是闪过一抹忧伤绝望之色。这抹神色过于沉重,即便他只是安静地站着,旁人却会有一种错觉,他一直在流泪。 开阳只看了他一眼,便叹道:“破军,都已经三十七年过去了,为何还不能释怀呢?” 释怀?安破军暗暗冷笑,若是可以释怀,你为何流落江湖,三十七年都不返回楼兰?没有人能够释怀,只要是安家子弟,有生之年,便不能释怀。 他却展颜一笑:“谁说我不能释怀,若我不能释怀,我又怎么会回到这里来?” 安开阳默然,只是回到这里来吗?他总觉得破军心怀叵测,他返回楼兰应该不会全无来同。他却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咱们兄弟许久不见了,难得相逢,不如一起喝一杯。” 他话音才落,另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是啊!真是太久不见了。” 两人一起转过头,安贪狼缓步走了过来。两人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僵硬,他们都不喜欢安贪狼,可是他到底是他们的大哥。 ------------ 第十四章 (4) 破军 更新时间:2009-05-04 安贪狼轻叹:“毕竟是手足兄弟,都已经三十七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还有什么放不下? 破军在心里冷笑,这三十七年,只有你放下了而已。 他双眉微蹙,眼中有寒光一闪。安开阳却伸手拉住他,“大哥说的对,你我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有生之年,兄弟能够重逢,也算是意外之喜。过去的恩恩怨怨,就放下吧!” 开阳的心胸是最广阔的,他本也对于旧事耿耿于怀。只是他曾经在旅途中遇到过一个奇异的人,那个人教会了他如何宽恕。 所谓之宽恕,说起来容易,其实是无比艰难的事情。恨一个人容易,想要原谅一个人,却如同在自己的心上刺了一把尖刀。 他因那个奇异之人学会了宽恕,宽恕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宽恕着自己。 他虽然明白这一点,却知道安家之人并不那么容易就能像他一样宽恕,毕竟,他们失去了一切。 气氛并不如想像中热烈,反而有些尴尬。破军几乎是不说话的,安贪狼的话也不多。为了缓解兄弟许久不见的陌生感,他便随口说着许多年来,自己的经历。 许久以前,我遇到一个和尚。他说他是释迦的弟子,本已经证得阿罗汉果。可是,有一天,他误杀了一个人。自那人死后,他的心便乱了。一个证得阿罗汉果的人,心是不应该乱的。为了这个原因,他想寻找一个答案。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富户门前乞讨。富户很讨厌和尚,因为他是相信拜火教的。为了刻意凌辱他,那个富户将狗吃剩的食物施舍给他。和尚却一点也不介意,双手接过狗食,满怀感激地道谢。这并不能让那个富户满足,当和尚将食物倒入他手中的钵时,富户却一脚踢倒了他的钵。那些本已经不洁的食物便都散落在地上。 富户家的佣人都在大声嘲笑和尚,问他既然是释迦的弟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将地上的食物都捡了起来。他安之如饴地吃下那些食物,如同吃着全天下最美味的食品。 佣人们终于不再笑了,他们惯常污辱乞人,想要看到的便是乞人悲哀愤怒的眼神。他们喜欢别人求他们,这样就可以满足他们心中那一点卑微的自豪感。但是,这个和尚由始至终都是如此平静,没有一点悲哀和愤怒。 佣人们反而被他激怒了。一名佣人取来皮鞭,用力地鞭打着和尚。和尚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碎上,全身鲜血淋漓,他却只是微笑不语。 那名佣人问他:“你到底在笑什么?” 和尚回答:“这样做,你的心会觉得满足吗?” 佣人一怔,他从来不曾想到过自己的心。 和尚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你从来不曾看到过自己的心吗?一个人岂可无心活着?若你找不到自己的心,这样的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佣人怔怔地发呆,许久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本是一个受人欺负的穷人,进了富户家里做了佣人,才可以肆意欺凌别人。也许是为了报复吧,他变本加利地欺负那些穷苦的人们,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他过去的伤口。 不知为何,他似是又回到了以前。如同狗一样地乞食,被人四处驱赶。下雪的冬日,连一双鞋都没有,只能赤足走在雪地里。 他忽然流下眼泪,跪在那个和尚的面前,请求他给他指导。其他的佣人们也都纷纷跪了下来,甚至连那个富户也不例个。 富户是由父亲传下的基业,一生都不曾穷困过。他并不知道人世的疾苦,也从来不曾忍疾挨饿。可是他也同样有着许多烦恼,为了得到更多的钱财,他曾经昧着良心欺骗别人,使人倾家荡产。不久以后,他的儿子就夭折了,妻子也疯了。他另娶了一名妻子,第二个妻子不久以后为他生下儿子。他正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前妻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他的新生幼子活活地勒死。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安开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看安贪狼和安破军,两人都心不在焉,他知道他们并没有认真地听他的话。就算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在他们的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是他们能够看开了,放下了,那便是楼兰的大幸。 他微笑道:“虽然我久在江湖,却也听说楼兰国中再次现出吸血妖影。” 安贪狼和安破军立刻一起望向他,这个话题显然比前面一个要吸引人得多。安开阳无奈地苦笑,执迷不悟的人们,在他们的方寸心间,所关注也无非便是那一点恩怨情仇罢了。 “破军忽然返回楼兰,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安破军淡淡地道:“开阳,你又是为什么回来?难道只是为了兄弟相聚吗?”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火花似四处飞溅。 安开阳微微一笑:“无论我是为什么回来的,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就不会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安破军忧伤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丝微笑却是冰冷的,比他本来的忧伤还令人看着心酸。“据说已经死了六个人了。那诅咒是要集齐七人之皮才能发动,这最后一个人藏得很深。” 安开阳淡然道:“无论那个人是谁,她都不会死。” 安破军也淡淡地道:“我却得到不能的预示,那个人必然会死,这第七张人皮也必然会出现。”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安贪狼却只是默然不语。 那几张皮他是看过的,他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不过他却不想说出来,这样也好,让他们斗去吧! 他并不介意两人斗个你死我活,这对他来说有益无害。他只想在这场变乱之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努力着。开阳也罢,破军也罢,他也罢,甚至是喜儿、长生、尉子期…… 所有的人都暗怀鬼胎,唯一无辜的便是沙子。 可是沙子偏偏却是这斗争的焦点。 “太子出巡了。”街上传来急雨般的马蹄声。 三个人都离座而起,走到酒馆的门口。只见长生一马当先,向着城外奔去。在他身后,几十骑人马紧紧跟随。为首的一个便是楼兰卫戍队长冯天成。 这几十个人,个个鲜衣怒马,全是年少才俊。腰间悬着宝刀,雪亮的吞口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身后背着箭匣和强弓,跨下皆是来自大宛的宝马。 马队所经之处,路人纷纷躲闪,唯恐闪避不及,会莫名其妙地成了蹄下亡魂。 这几十个人,都是长生精心挑选的。冯天成曾向长生保证,这些少年子弟,是绝对忠于太子殿下的。毕竟王已经老了,所信任的都是追随王左右多年的老臣。 少年们想要出位,便要择一个少年主人相随。 冯天成说这些话时,用意不言而喻,太子也是该扶植自己的势力了。 他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愿望,现在不能言明,但总有一日,太子当会明了。 这一队人是向着城外的狩猎场而去。虽然是沙漠中的国家,但因为毗临昌蒲海,楼兰的周围是一片很大的绿洲。绿洲之中,生长着许多野生动物,狩猎场便建在绿洲之上。 狩猎只是一个借口,长生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训练这些少年。 安贪狼看着这一队人马消失在城门外,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吗? 长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长生的心里放了一些什么,那是残忍、贪婪与欲望。这些品质平时尚看不出来,但若是关乎到一些重要的东西,就会自然显现出来。 对于长生来说,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露出一抹笑,沙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应该觉得很骄傲吧! ------------ 第十五章 (1) 幽情 更新时间:2009-05-05 长生数日不曾见到沙子。每天从狩猎场回来,他都要到赏春阁。但是一连数日,守门的宫人都没有让他进去。 第一天,宫人说公主在沐浴,沐浴完了就要休息了。其时不过是申时,他不知沙子为何天没黑就要睡觉。 第二天,宫人说公主睡得太多了,觉得头昏,因而不能见人。他哑然,睡得太多居然会头昏…… 第三天,宫人说公主去花园赏花了。他便到花园中寻找,结果不曾见到沙子,只见到一些来来往往的宫人。 第四天,宫人说公主在看书,谁也不见。 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楼兰宫中除了大王,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他知道沙子是在故意避开他,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却什么也不管,他只是想见到沙子,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他便觉得空落落的。 他一脚踹开拦路的宫人,那名宫人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大声呻吟。他看也不看,冲进赏春阁。其他的宫人吓得闪避不及,谁还敢拦他? 沙子坐在花园中,手持着一卷书,眼睛却痴痴地落在面前的一丛花上。那花是从天竺来的,名为那兰提花,其香无比,色呈淡紫。据说这花是常侍佛前的,很少有人能够种活。 赏春阁中的这一丛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人照看,就开得很好。 长生直冲到沙子面前,沙子才发现,连忙转身就走,想要避开他。长生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沙子,你为什么不见我?” 他不想让她再逃,强迫她面对自己。 沙子的身躯有些僵硬,她慢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长生抓着自己的手上,“太子殿下,请放开我。” 她陌生的语气让长生略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沙子后退了一步,轻施一礼:“不知太子驾到,有失迎迓。” 长生蹙起眉,沙子还从来不曾对他如此恭敬。他有些手足无措,若是其他的什么人,他根本不会在乎他们态度的改变,可是沙子不同。沙子忽然变了,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 “那天晚上,我们都中了毒,其实我什么也没做。”他忍不住辩解。 沙子态度却更加冷漠:“我知道。只是你我是姐弟,人伦大忌,岂可轻慢。请太子以后还是称我为姐姐吧!” 长生呆了呆,他从来没有叫过沙子姐姐。他知道沙子比他早出生,可是他从来不曾把沙子当成过自己的姐姐。 姐姐,一个亲密却疏远的称呼。 他张开嘴,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沙子淡淡地道:“若是太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知避忌,我就不敢再见太子了。” 他咬牙,委曲求全,轻声叫她:“姐姐。” 他知道沙子是认真的,若还想见到她,就必须依着她所说的去做。可是心里却是万般不愿,叫她姐姐,岂非生分了很多。 只是他很怕她会真的不再见他,他知道沙子虽然纤弱,却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女子。若她真的不见他,他该如何是好? 沙子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巧巧地转身回房,抛下一句话:“我累了,要休息了。” 于是便剩下长生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即便是叫她姐姐,还是受到这样的对待。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忽然有些怀恨起自己的父亲。 为何要从小就把沙子关起来?若是他与沙子一起长大,日日相见,他们也许会成为最相爱的姐弟。可是他们却是从小就分开的,命运却又安排他们偶然见了一面,自那以后,长生便无法忘记沙子。 他痴痴地站着,天色变黑,沙子的房中点起了灯火。后来,那房里的灯火熄灭了,想必沙子是睡下了。 他却仍然站在原地,任由两袖风寒。 次日,虽然知道沙子会冷漠地对他,他却到底还是忍不住去见她。 才一进入赏春阁,就看见沙子和喜儿笑语嫣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沙子看着喜儿一直在笑,甚至不曾发现他走了进来。 他皱眉,重重咳嗽了一声。喜儿才看见他,连忙行礼。 他很是不悦,问喜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喜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沙子却抢着说:“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多蒙喜儿照顾,若不是他,说不定我早便死了。我一直很感激他,所以才请他过来叙旧。” 叙旧?!“你忘记他曾经陷害你,说你是吸血之妖吗?”长生忍不住提醒沙子。 沙子却想也不想便反驳他:“那是喜儿受了师傅的指使,这也怪不得他。而且尊师重道本来就是美德,喜儿这样做也没什么错的。” 长生错愕,整个楼兰王宫,除了大王以外,再无人敢反驳他,沙子却为了喜儿而驳斥他。他心里愤怒,却不能对沙子发泄。他想也不想,一脚便踢向喜儿。这是他旧时的习惯,生气的时候,必然是用喜儿来泄气的。 喜儿“哎哟”叫了一声,被他一脚踢个正着,倒在地上。 他还想再踢几脚,沙子却连忙挡在喜儿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不要再随便打人了。你虽然是太子,喜儿也是人,你怎么可以想打就打?若是你再打他,除非先打我。” 长生怔住了,沙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在她的心里,他尚且及不上一个奴隶出身的喜儿吗? 他扬起手,想要给沙子一巴掌。沙子却瞪圆了双眼,气鼓鼓地瞪着他。他的手举在空中半晌,到底是落不下去。他咬牙,转身飞奔出赏春阁。 该死的沙子,居然为了一个喜儿这样忤逆他。 他一口气奔回寝宫,命宫人拿来几坛酒,拍开封泥,将酒倒进口中。一连喝了数坛酒,喜儿才聂手聂脚地回来。他是故意晚回来,因他知道长生一定正在气头上,想要避开他的怒火。只是他的脚才踏入太子宫,立刻从旁边拥过来几名侍卫。 那些侍卫二话不说,用绳索将他捆绑起来,吊在树上。 喜儿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们干什么?看清楚我是谁,居然把我吊起来。” 他才叫出一句话,一条皮鞭便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喜儿惨呼了一声,脸上被鞭子抽个正着,立刻便皮开肉绽。 那鞭子如同毒蛇,一鞭才抽完立刻又是一鞭抽了过来。喜儿被吊在空中,只能左扭右扭,试图避开皮鞭,但他扭来扭去,最多也只能护住自己的脸罢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子果然是不愿轻饶他。 其实他早就有挨打的觉悟了,看见太子怒气冲冲地从公主宫里跑出去,他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太子泄气的对象。 他心里想,长生为何还是这样不成熟?已经是一个少年人了,任性的程度不让孩童。 他的惨呼声越来越微弱,身上的衣服烂成一条条地挂着,破损之处都有鲜血流出来。血越流越多,喜儿的呼声渐渐停了。长生再抽过去的时候,喜儿只是轻轻地哼一声。 两边的宫人侍卫面面相觑,再这样抽下去,只怕会出人命。 但却没人敢劝阻长生,大家都知道太子的脾气,若是此时劝他,等于在把鞭子往自己的身上揽。 长生抽得眼红,也不管喜儿逐渐没了声息,仍然一鞭一鞭地抽过去。每抽一鞭,他心中所想的并非是喜儿,也并非是自己抽打喜儿的行为。他心中唯一想到的便是沙子。 沙子是他的姐姐,他知道得很清楚。汉人说乱伦如同禽兽,绝不可为。可是他不是汉人,他是月氏人。 ------------ 第十五章 (2) 幽情 更新时间:2009-05-06 楼兰是月氏族人,这个民族也曾经强盛过一时,只是匈奴与汉人都在压迫着他们,让他们全无喘息的机会。月氏已经衰落了,可这并不代表他要依照着汉人或者匈奴人的习俗来生存。 他就是喜欢沙子,不管沙子是他的姐姐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喜欢她。 他用力抽打喜儿,只觉得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就是无法宣泄出来。一只纤纤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怔,那手并没有太大的力气,却立刻停止了他抽打的动作。 十年以前,也曾经有一只小小的手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曾经有一个美丽如仙子般的小女孩神气活现地跳出来教训他。 他顺着手望向上去,便看见蹙着眉的沙子。 沙子满脸厌恶地盯着他,他从来不曾从沙子的眼中看见如此陌生的神情。他有些瑟缩,怯怯地注视着沙子的眸子。 沙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皮鞭,重重地丢在地上。却仍然觉得不解气,又用脚在皮鞭上用力踩了几脚。 沙子穿着白色的丝履,鞋面上绣着一束碧桃花。 长生不敢看她有脸,只得低着头看她鞋上的碧桃花。花好像是有生命的,沙子的脚一动,花就也飘动了起来。 他听见沙子愤怒的质问,“你要打死人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打他?你是人,他也是人,你怎么可以把他打成这样?我本来以为你改变了,想不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为什么要这样粗鲁?一定要用鞭子打人你才会觉得痛快吗?” 他咬着嘴唇,隐忍不语。 他的态度却更激怒了沙子,沙子尖声叫道:“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她不停地叫着我讨厌你,也不知是为了说给长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长生却忽然抬起,抓住她的肩膀,“你讨厌我,就不讨厌他吗?他只是一个奴隶,你和他有说有笑的,却不理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沙子一怔,哑口无言。她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长生,为什么她不敢和从前一样对待他?难道他不明白吗?他们只是姐弟,他还想要什么呢? 沙子并不知道,她此时的神情竟如同鬼魅一样地蛊惑着长生。长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死的沙子,就算你不再像以前一样美丽,我却仍然无法摆脱你。 他低下头,吻上沙子薄薄的双唇。 沙子的嘴很小,唇也很薄,不像有些女子的嘴唇圆嘟嘟的,如同桃子一样想让人咬上一口。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沙子都是一个过于瘦弱,绝不算成熟的女孩子。长生本来的审美观也并不是这样,他一向喜欢那些妖媚成熟的女子。但奇怪的是,无论沙子怎样,他都觉得她很美好。 或者这便是爱情的力量吧! 长生亲吻着沙子的嘴唇,那小小的嘴即便是被他亲吻着,也是可怜兮兮的。在这个瞬间,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有生之年,他都会尽一切努力来保护沙子,哪怕他会因此而丧命,甚至遗臭万年也再所不辞。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刻意去想,他从不曾预料到,他以后的生命竟是为了这瞬间一闪而逝的心念而存在。 这世间的男人有许多喜欢山盟海誓夸下海口,爱的时候便有千般的好,赌咒发誓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赴汤蹈火。若是一旦不爱了,便怎么看怎么觉得厌恶,恨不能甩掉鼻涕一样甩掉曾经视若拱珍的爱人。 长生从不曾说过什么,他也未曾料到自己竟会是情深如斯的人。只是时日过去了,他才明白,原来所有前情后事在这心意初动之时,便已经宿命轮转,一切都写好了。 沙子先是怔住了,她绝没料到长生如此大胆,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亲吻自己的姐姐。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长生的唇与她的唇纠缠在一起,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她心里有些慌乱,并不是第一次被长生亲吻,只是那一次完全没有知觉。此时却是不同的,光明化日,朗朗乾坤。 她用尽全力推开长生,手中仍然握着长生的皮鞭,于是便扬起皮鞭毫不迟疑地向着长生劈面抽去。 “叭”的一声轻响,所有的人本已经目瞪口呆,此时更加张口结舌。整个宫中,只有大王敢打太子,公主居然大胆,用鞭子抽打太子。 一鞭抽过去,沙子自己也怔住了。眼看着长生的右颊迅速地红肿了起来,她的力气小,虽然用力抽过去,也只是把长生的脸打肿而已。 长生似乎也怔住了,沙子打他,沙子居然用皮鞭抽打他。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半晌,长生忽然轻轻一笑,后退了几步,低低地说:“姐姐,打得好。”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一直退到院门口。这“姐姐”两个字叫得凄然,姐姐,若你不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 他忽然转身,向外奔去,直奔到马厩之旁,一跃上了一匹马,打马向着宫外狂奔而去。 泪水在风中飘散,沙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太子宫中,沙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忽然觉得无力,只是抽出一鞭,却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一名宫人走过来扶起她,低声问她是否安好。她点头,命宫人们放下喜儿为他疗伤。心中却牵挂着长生,他喝得大醉,又这样跑出去,是想要跑到哪里去呢? 追踪而去的宫人陆续前来回报,太子跑得太快,一出了宫就不见人影了。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命侍卫出宫去寻找。侍卫去了几批,都说不见太子的下落,眼看着天就黑下去了。 她坐立不安,心里总是有不祥的预感。长生出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不敢禀报大王,她怕大王会追问原因。若是问起来,她与长生的事情,大王就知道了。王是她的父亲,可是她也敏锐地感觉到王是恨她的,所以她尽量避免出现在王的面前,以免王看见她会生气。 只是天越来越晚,长生还不回来。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也许应该向大王禀报了。 一个黑衣人忽然扶着长生出现在太子寝宫的门口,她吓了一跳,长生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来不及去看那个黑衣人,连忙奔过去扶住长生。长生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也不知哪里受了伤,血仍然不停地滴落下来。 沙子全身都有些凉了,受伤的是长生,她却莫名的心痛。黑衣人扶着长生在榻上躺了下来,目光淡淡地扫过沙子,“太子从马上摔下来,是我救他回来的。” 从马上摔下来…… 沙子手足有些发软,却勉力支撑着自己,颤声问:“我去叫太医?” 黑衣人却摇了摇头:“不必,我可以救他。” 他解开长生的衣服,腰间不知被什么利器所伤,伤口很深,不停地流出鲜血。“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被尖石割伤的。”黑衣人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取出一些白色的药粉抹在伤口上。又用手轻按长生的骨骼,“伤口倒没什么,只是肋骨断了两根,断的肋骨大概刺伤了内脏。不过不用担心,他从小习武,身体比普通人要健壮得多。我为他把断的骨头接好,再好好休养,就可以痊愈了。” 沙子松了口气,看着那个黑衣人在长生的身上推拿按摩了一会儿,又用木板将长生的身体夹住,再用绳子紧紧地缚住。黑衣人做好这一切,对着沙子微微一笑:“你不必再担心了,他死不了。” ------------ 第十五章 (3) 幽情 更新时间:2009-05-07 沙子这才注意到黑衣人生得颇为俊秀,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只是眼底却总是闪过一抹来历不明的幽光。那光让她觉得有些危险,似乎这黑衣人心里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问:“你是谁?” 黑衣人淡然一笑,注视着沙子的眼睛,“我名叫安破军。” 长生醒过来的时候,仍然觉得全身剧痛。 他略侧了一下头,就看见沙子俯在他的榻边睡着了。沙子的双眉微微蹙着,虽然是在睡梦中,似乎也在为了什么事而烦恼。 他注视着沙子白皙得有些苍白的面容,这张脸虽然生得不丑,却也绝不是令人惊艳的美,他为何就是放不下她呢?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沙子的头发。沙子的头发很细软,落在掌中,如同丝一般地顺滑。 他的手才一落在沙子的头发上,沙子就动了一下,惊醒过来。他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唯恐沙子发现。 沙子睁开眼睛,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太子,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一句“太子”又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回答:“姐姐,我很好。” 他努力将姐姐两字叫得云淡风清,不泄露出心底的不甘。沙子便也一时无言,两人默然相对半晌,沙子才说:“太子要保重身体,大王只有太子一个子嗣,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楼兰国的诸君之位就要空悬了。” 他笑了笑,一笑起来就感觉到身体的抽痛。他暗暗咬牙,脸虽然已经疼得发白,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姐姐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喝醉酒了。” 长生居然说到做到,从此后真的不再醉酒。他每天带着那几十个精心挑选的卫士出城操练,操练完毕回到宫中,也不再刻意去打扰沙子。 偶然遇到沙子时,必然是恭恭敬敬地叫她姐姐。沙子并不知道,每天夜晚来临以后,长生就会躲在赏春阁外的一棵大树上,向着沙子的居处张望。 灯光将沙子的身影投映在窗子上,长生默默地注视着这影子,似乎便是看见了沙子。 沙子睡下了以后,他也不愿离去,只是躺在枝桠间注视着天空。沙漠的星夜通常是晴朗的,偶尔也会有阴云密布的日子。下雨几乎没有,因而不必担心会被雨淋。 北方七颗明亮的大星便是北斗七星,那是楼兰国人最尊重的星宿,也是楼兰国人在天空中的图腾。 时而会看见一两颗流星划过,匆匆来去,不知前世今生。 他的脸色日渐灰败,他本就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现在又比以前要憔悴了许多。他却仍然不动声色地折磨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对于沙子的思念。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认真地将姐弟关系当成一回事。他与沙子不同,想要的便是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什么伦常道德都是世人生生编造出来的东西,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衣人悄悄地注视着长生。他便是安破军。 他比长生还要更加迫切,只望长生与沙子之间的关系能够更近一步。本已经设计好用春药迷住长生和沙子,希望造成他们苟合,想不到喜儿在最后的关头居然会背叛了他。他知道喜儿是放不下沙子,才会忍不住打开御药房的门。 现在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安开阳来了。 同是兄弟,各怀鬼胎。 安贪狼在楼兰国中三十七年,已经贵为国师,谁又知他的心里想些什么? 安开阳似乎比以前更加迂腐不可理喻,动辄便是一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兄弟都不可以依靠,甚至很可能是他最可怕的对手。尤其是安开阳,他总是忽然出现在他的身旁,让他防不胜防。 一定要让长生和沙子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 他的目光转向赏春阁。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目光深入浅出,如同游丝。那游丝自窗棂之间穿入,见宫人为沙子打了一桶洗澡水,沙子正要沐浴。 他本想收回目光,忽然心里一动。对于长生来说,或者应该更多一些诱惑。 他立刻从屋顶上跃起,故意从长生的面前飞掠而过。长生揉了揉成眼睛,星光下,一个黑影正闯入赏春阁。 阁内传来宫人的惊呼声,“你是什么人?” 那惊呼马上便终止了,想必是宫人被那个黑影制服了。 长生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向着赏春阁内奔进去。只见两名宫人昏倒在地上,而通往内室的门却大开着。 他想也不想便冲进内室。室内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脸便红了。沙子躲在浴桶之中,虽然只是头露在外面,却可想而知,她必然是全身赤裸的。 一个黑衣人站在浴桶之前,正伸手去抓沙子。 他身上没有带兵器,随手抄起旁边的一张椅子向着那个黑衣人抛了过去。黑衣人回头冲着他露出诡异的一笑,手一挥,便将椅子击得粉碎。 他却趁机挡在黑衣人与沙子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沙子。“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他虽然曾经被安破军所救,但那时已经昏迷不醒,并不曾见过安破军。 安破军微微一笑:“我叫安破军,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长生一惊,安破军,就是那个杀死六名女子的人。他暗自戒备,双手悄悄地握起拳头,只要安破军一有异动,立刻就双拳齐出向着他当胸打去。 安破军微笑道:“第七张人皮,就是沙子身上。” 第七张人皮?难道这些人皮是真的吗?长生来不及多想,安破军正在向着他一步步逼过来。他咬牙,双拳齐出。 这两拳虽然只是直直地击出去,却用尽了长生所有的力气。安破军却并不躲闪,任由长生的双拳正正地击在胸口。 长生心里暗喜,以为可以伤到安破军,谁知从对方的胸口上忽然涌出一股大力。那股力气之大,击得他倒飞了出去,一下子撞在身后的浴桶上。那浴桶立刻哗啦一声,木头纷纷碎裂,桶中的水便奔涌而出。 沙子轻声惊呼,来不及掩盖自己的身体,连忙扶起长生。 长生脸色苍白,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受了重伤。 安破军笑道:“真是自不量力啊,就凭你,还想阻止我吗?” 长生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笑道:“你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还没死呢!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任何人伤害沙子。” 沙子一滞,这一段时间他都叫她姐姐,忽然又听见他叫她沙子,心里竟有些酸酸痒痒的。似乎这名字经他口叫出来,和别人叫出来有点不太一样。 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当他挡在她的身前要保护她的时候,她忽然很想流泪。 安破军摇了摇头:“你现在是还没死,不过你已经受了重伤。我只要再一出手,你就必死无疑。其实这件事与你无关,这个女子本来就是要被祭祀的。什么时候死不是死呢?你又何必阻止我。” 长生淡然一笑:“我说过,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任何人伤害沙子。只要我活着,沙子绝不会被祭祀。” 安破军冷笑,“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他伸出手,手指上忽然泛起了银色的光芒。如同月华般的光芒,似乎是将天上的明月接引了下来。安破军在安家的兄弟中,是拥有和操纵着夜晚之力的人。因为月光的影响,他有着不可思议的法术。 ------------ 第十五章 (4) 幽情 更新时间:2009-05-08 银光越来越明亮,随着银光的增涨,长生的胸口如同被什么重物所击。每一下心跳都变得异常沉重,每跳一下,鲜血就涌上喉头。他努力压制着,却仍然有不少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却仍然寸步不让,将沙子挡在自己身后。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沉重,似乎就要夺胸而出。他咬紧牙关忍耐着,不知自己还能忍受多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沙子,眼中满是眷恋。他知道他绝不是安破军的对手,可是他却绝不会后退一步,就算要死,他也要比沙子先死。 便在此时,一个开朗如同皓日般的声音传了过来,“破军,够了。” 安破军一听见这声音,立刻向着窗口飞掠而去。他知道安开阳一定会来阻止他,他就是要让他阻止他。他可从来不曾想要杀死长生,他只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从窗口飞掠而出,一路向前飞奔。身后传来衣袂破风的声音,他知道安开阳正在追赶他。这样最好,不会有人打扰沙子和长生。 他的眼中掠过一抹得色,安开阳虽然厉害,但他人如其名,拥有光明如同太阳般的力量。他根本无法了解月光之下的安破军心里所想,也无法看破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大多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操纵着夜晚之力的安破军才能明了。 两人一直奔出宫外,安破军才终于停住了脚步。他一停住脚步,安开阳便也停了下来。安破军回头,月光映在他闪亮的眼眸上,这双眸就显得更加明亮了。 他微笑:“开阳,现在是夜晚,你处于劣势,而我则占尽优势,你不是我的对手。” 安开阳却并不介意,微笑道:“我并不想与你动手。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些人皮应该只是你伪造出来的。百年前的诅咒并没有重现,你为何要故意编造出诅咒重现的故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安破军默然,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他悠然开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这些年来,安家兄弟分崩离析,每个人都流落江湖,不知所在,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难道你忘记了吗?” 安开阳轻叹:“那毕竟已经是三十七年前的事了。” 三十七年了吗?虽然已经三十七年过去了,却如同昨日。或者安开阳可以原谅,因为他本来就是如同太阳一样明亮的男子,但安破军却怎么都无法忘怀。 总有一日,真相昭然若揭,到那个时候,也许你会痛恨我,也许你会感激我。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因每一个人生存在这个世间都为了一个目的,这便是我存在于此世间的目的。 看着安破军离开,长生终于一张口,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地上都是从浴桶中流出来的水,他倒在水中,全身都浸湿了。 沙子扶着他,他全身无力靠在沙子的身上,沙子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到榻上。长生脸色苍白如死,沙子担忧地看着他,“你伤得重吗?我去请御医来!” 长生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穿上衣服。” 沙子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身子。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拿起一件衣服胡乱披上。 长生道:“我的伤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无大碍了。” 沙子皱起眉:“那怎么可以?你吐血了,无论如何也要找御医来看一看。” 她转身往外走,长生却拉住她的手:“不要去找御医,我休息一会儿就走。等我回到寝宫,我会派人去找御医。” 沙子默然,知道长生是怕她的名誉受损。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长生的面颊上,由于影妃的关系,长生生着一双蓝色的眼睛。蓝色的眼睛看人之时总是显得出奇的温柔,那双眼睛此时正在注视着沙子。 沙子的心里忽然觉得苦涩,他刚才为了保护她,甚至不惜自己死。她心里便有些酸楚,从小到大,从来不曾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徐嬷嬷恨她,父王讨厌她,喜儿对她好,可是也及不上长生。她真觉得长生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要对她那么好? 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长生见她忽然哭了,心里不由地惶急,见自己的手还紧握着她的手,以为沙子又是生他的气。他连忙松开手,怯怯地道:“姐姐,对不起,我刚才是一时情急才拉住你。我以后一定会尊重你,再也不动手拉你了。” 他一叫“姐姐”沙子却哭得更凶,本是默默地流泪,此时却哽咽出声。 长生又是急又是心疼,沙子哭泣,他竟比沙子还要难过。他也顾不得自己受伤,坐起身想要劝慰沙子,却又不知沙子为何而哭。思前想后,忽然想到刚才自己看到了沙子赤裸的样子,难道沙子是为了这个而哭吗? 他知道沙子十分介意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许他逾矩一步,刚才却被他看见了裸体,一定为了这个原因才哭个不停。 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姐姐,刚才我是怕他会伤害你,才会冲进房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洗澡,若是我知道……”他顿了顿,无奈地低叹:“若是我知道,我还是会冲进来,我绝不能让他伤害你。可是我却看见了你的身体,我知道你讨厌我,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到底是看见了。” 他伸出右手,向着自己的眼睛挖去。沙子大惊,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长生苦笑:“这双眼睛冒犯了姐姐,我把它们挖出来,让我以后都不会再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沙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痛,紧握着他的手:“谁说你冒犯了我?” 长生呆了呆,“若不是因为我冒犯了姐姐,你为何哭个不停?” 沙子哽咽着说:“我是因为你受了重伤,你为何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自己?若是你真的为了救我而死,我也绝不能活下去了。” 长生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痴痴地望着沙子,喃喃道:“姐姐……” 沙子凄然一笑:“我不再想什么别的事情,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你不可以再受伤,因为你受了伤,我会很心痛。” 她知自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一个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又从小被人关在高塔之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比情更加难以抗拒的呢? 沙子和长生之间的关系又和以前不同了。长生仍然每天出去操练那些卫士,回来后就会到赏春阁中。他有时会带一些从市集的商人那里买来的新鲜东西,比如说南海的红珊瑚,和田的美玉,天山的雪莲,有时只是带上一些食物。 大多数时间,沙子会弹上一两首曲子,泡上一壶茶等着长生,然后共进晚餐。两人之间算不得十分亲热,见面只是相视一笑。长生不再叫沙子姐姐,也不叫她沙子,什么都不叫,只是看她一眼,心里就有默契。 沙子话不多,有些时候长生会天南海北地闲扯一通,但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只是相对无言而已。 谁也不觉得这沉默有什么尴尬,静静地喝上一壶茶,时而说上两句话。即便是这样,长生也觉得很安心。 安心!正是这种感觉。 他似又回到百年前,幻生面对安心时的感觉。他终于明白安心之于幻生的重要,便如现在沙子之于他。那种恬淡的安心,是除了沙子外,再无人能给他的。 他偶尔会想,若是能这样一生与沙子安然相对,也是不错的事情。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因他知道这种平安并不能持续太久,且为了维持这平安,他必然要制造某些动乱。 他心意已决,无论怎样都不再能使他改变。 道德与正义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他所想要的,无非就是沙子和沙子带给他的安心罢了。 ------------ 第十六章 (1) 冯如 更新时间:2009-05-10 长生第一次见到冯如是在楼兰国的市集上。他刚刚从城外回来,命人将马牵回宫去,自己却安步当车,在市集上闲逛。 他看了看来自东方的首饰和丝绸,没有一样让他满意,来自西方的葡萄美酒,味道也平平无奇。这几日都不曾找到新奇的东西送给沙子,越和沙子相处,就越感觉到她深藏不露的贵族气息。无论什么样的东西,落在沙子的眼中,似乎都是平平无奇的。长生很难从沙子身上看见一切女子所拥有的贪婪。 他经常感觉到,沙子与他相比,更像是一个王族,且那气质是由骨血之中散发出来的,再怎么做都做不出来。 眼角掠过一件白色的东西,他凝神去看,原来是一朵大如海碗的雪莲。 雪莲花只有在天山的绝顶才能生长,因为人迹罕至的原因,就变得十分珍贵。如同这样大的雪莲,只怕已经天山绝顶的冰雪之中生存了几十年了。 一见到这朵雪莲,他就知道自己要送给沙子什么了。雪莲花的清雅淡然与沙子如出一辄,他想只有沙子才能配得上这朵花吧! 他毫不犹豫地向雪莲花走过去,刚想拿起来,一只纤纤的玉手忽然自斜刺里杀了过来,一把将雪莲花夺了过去。 长生蹙起眉,有人如此大胆,和他争抢东西,难道不知他是谁吗? 他沿着那只手看上去,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衣着很华贵,应该是出身自富豪之家。很快便看到女孩子的脸,长生忽然张大了嘴,这个女子居然长得和死去的冯婉一模一样。 乍一看见她,长生几乎以为就是冯婉站在自己的面前。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女子与冯婉不同的地方。 女子双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与冯婉身上所带着矫揉造作的大小姐气息完全不同。 女子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望向货主,“这花多少钱?我买了。” 货主是认识长生的,为难地看了长生一眼,“这花是太子殿下先看中了,要先问太子殿下是否肯相让。” 女子双眉微挑,声音便也提高了,“货物放在这里,谁先拿起来就是谁先看中的。他刚才明明只是走过来,谁能证明是他先看中的?” 货主呆了呆,心里暗暗奇怪,这个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与太子争抢。 长生微微一笑,知道这个女子是故意找茬,对于这样的人,你越是不与她争,她反面越关键。他道:“既然这位小姐想要,那就卖给她吧。” 货主松了口气,正想说价钱,女子却将手中的雪莲花丢回到货主的摊子上:“他不要,我也不要。” 货主一怔,连他都看出来这个女子是故意要与长生做对。他只得望向长生,长生冷冷一笑:“如此说来,若是我又想要,你便也要了?” 女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长生冷笑道:“好,本来也不是非要不可,但既然你要与我相争,今天我一定要这朵雪莲。”他一语方毕,右手便抓向那朵雪莲花。他知道女子一定会与他相争,而且这个女子明知他是太子还如此大胆,只怕是有些来历的。 果然,他的手才伸出来,那名女子的手便也伸了出来,并非是抓向雪莲而是向着长生的脉门扣去。 若是长生不闪,被他扣住,整朵手臂就会失去力气。这个女子居然精通武艺,颇有些出乎长生的意料。他手腕一翻,反向着女子的脉门抓去。女子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她向后退了两步,躲开长生的进攻,自腰间抽出一条红色的腰带。说是腰带,却是由铁线织成的,一抖动起来,风声虎虎。 腰带如同毒蛇,向着长生劈面抽过去。长生连忙飞身躲闪,那腰带便击在长生身后货主的摊子上,立刻将摊子上的货物击得四散飞去。那朵雪莲花虽然未被击中,却飞向半空。长生唯恐雪莲落下来,被人践踏,连忙飞身跃起,伸手抓住雪莲。 女子也看出长生十分珍视这朵雪莲,铁鞭趋机向着长生腰间卷过去。长生只顾着护住莲花,腰间被女子的铁鞭卷个正着。 女子心里暗喜,抖起铁鞭就想将长生掷出去。谁知长生不仅没有飞出去,反而向着她卷过来。她一怔,来不及反应,长生已经到了她的面前。长生双手一张,抱住女子,笑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要用鞭子来对付我,原来是想与我缠在一起。” 女子腰一红,怒道:“放开我。” 长生双眉微挑:“我不放。” “为什么?” “若是我放了你,你就要用鞭子抽我了。”长生自小在宫中长大,深谙调戏宫女之道。在沙子离开高塔以前,他也颇有几个女宠。此时随口说出戏弄女子的话,得心应手。 女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你放开我,我不抽你。” 长生眨眨眼睛:“真的不抽吗?” 女子点头。 长生故做沉思状,想了片刻:“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你可千万莫要骗我,若是你骗了我,我就把你带回到宫里去好好地惩罚。” 长生放开手,后退了几步。女子一得到自由,立刻便扬起手,一掌向长生脸上击去。长生早便知道她会如此,笑道:“你说话不算,明明说不抽我,居然又打我。” 他一伸手便抓住女子的手腕,轻轻一扭,便将女子的手臂扭到身后。女子惊呼了一声,用力挣了挣,不仅没有挣脱,反而被长生挟在肋下。 长生一手挟着女子,一手抓着那朵雪莲花,回头向那摊主道:“你自己去宫中领钱,今天的货物我全都买了。” 摊主早吓得抱头逃窜,本以为今天血本无归,一听长生如此说,立刻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长生也不理他,挟着女子向宫中走去。女子被他挟着,挣也挣不脱,只觉满集市的人都含笑看着自己。女子面红过耳,不停叫骂,长生却充耳不闻。 一直将女子带回太子宫中,宫人纷纷侧目。长生用力一抛,如同丢垃圾一样将女子丢向自己的榻上。 女子一落到榻上,立刻便站起身,想要向外逃去。长生却伸开手臂挡住她的去路,笑道:“你还想去哪里?” 女子咬了咬牙,怒道:“你居然敢调戏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长生微微一笑:“这个国家的女人,除了我母亲以外,我想调戏谁便调戏谁,我管你是谁。” 女子一滞,长生说得不错,他是太子,楼兰的女子皆是他的臣民。她后退了一步,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我姓冯,名叫冯如,你还记得冯婉吗?她是我姐姐。” 长生双眉微扬:“冯婉还有一个妹妹?我怎么从未曾听过?” 冯如道:“我们是双生姐妹,按照传统,有一个孩子是要被送到亲戚家抚养的,我从小就是在亲戚家长大。”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向着门口移动,长生似全无所觉任由她走到门边。冯如大喜,立刻全力向着门外奔去。 才跑出两步,忽觉腰间一紧,低头看时,只见长生的手拉住了她的衣带轻轻一扯。那条衣带便从中断开了,她腰间的裙子便落了下去。 ------------ 第十六章 (2) 冯如 更新时间:2009-05-11 冯如脸一红,连忙用手拉住裙子,尖声道:“你干什么?” 长生微笑道:“这里是太子宫,我不让你走,你便不能走。”他抓住冯如轻轻一抛,又将冯如抛回到榻上。 此时冯如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忽见长生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腿。她连忙低头看时,见自己一双晶莹剔透的玉腿有一半已经露在裙外。 她连忙缩了缩,随手拿起榻上的被子遮住自己的腿。才一做完,她立刻便后悔了,自己躺在长生的榻上,盖着长生的被子,实在是过于暧昧。 长生笑道:“看来你是想与我同床共枕了。” 他走过来将冯如压在身上,冯如的脸更红了,想要推开长生,才一伸手,长生伸抓住她的双手,将她的手压在头上。 这个姿式更加暧昧,冯如的双手被长生固定在头顶上方,长生压在她的身上,嘴正对着她的脸。 她侧过脸,不敢看长生,却感觉到长生炙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被一个男子如此轻薄过。 长生的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衣内,抓住她的乳房。对于长生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已经与数名宫人有过肌肤之亲,若是招幸了冯如,也不如是多一名女子罢了。而且他还颇喜欢冯如,因为她毕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他的手在冯如的身上游移,慢慢的,冯如的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声。这声音听起来轻轻柔柔的,便像是沙子那晚发出的声音。 长生的心忽然一跳,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朵刚才被抛在地上的雪莲花上。 雪莲花静静地躺着,不动声色,悄然无声。他的手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朵雪莲花。今天一回来就直接把冯如带进了太子宫,他还没去看望沙子呢! 他立刻一跃而起,拿起那朵雪莲花,头也不回地奔出太子宫。若是沙子看见这朵花,一定会喜欢吧! 躺在榻上的冯如目瞪口呆地看着长生跑走,她本以为自己无法幸免,想不到长生却忽然停下来了。她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心里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男人在这样的时候停了下来,不顾而去呢? 她怔怔地看着宫门,长生的背影早就消失了。难道她不够美吗?或者她的身体不足以诱惑长生吗?他居然可以悬崖勒马。 那失落的情绪越想忽视便来得越猛烈,渐如春潮般一浪接一浪地拍岸。她只觉得不甘,从小到大,凡见过她的男子没有不痴迷的,为何长生可以视若无睹。 她咬了咬牙,穿好衣服,走出太子宫。 两边的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人阻止她。她便这样若无其事地离开王宫。 宫门口,一辆马车正在等待着她。她一走过去,车帘便掀开了,冯天成在里面招手:“上来吧!” 她咬着唇不说话,冯天成笑道:“哥哥不是存心骗你,若不这样说,你又怎么会去见太子。” 她“哼”了一声,跳上马车,“你说姐姐是被太子杀的,难道是假的?” 冯天成笑道:“婉儿就要和太子成亲了,太子又怎么会杀她?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见一见太子。” 她沉默不语,哥哥的用意她心知肚明,是想让她代替姐姐嫁给太子吧?可是,太子看见她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说明在太子的心里,姐姐的地位一点也不重要。 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冯天成道:“我知道太子从来不曾真的喜欢过婉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成为太子妃,将来就可以成为王后。太子爱不爱你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娶你为妻。” 冯如仍然沉默不语,她的心中确实已经动了念头,要让长生心甘情愿地娶她为妻。可是她也并不同意哥哥的话,她不仅要做太子妃,她还要太子一心一意地爱她。 “其实你嫁给太子可能性很大,太子想要扶持自己的势力,一定会拉拢我。而且王后本就很喜欢婉儿,只是可惜婉儿福薄,还没进宫就死了。你只要讨得王后的欢心,这门亲事基本就定下来了。” 冯如却淡淡地问:“太子是否另有心上人?” 冯天成摇了摇头:“我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向我回报过,太子虽然宠幸过几名宫女,可是从来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太子应该是没有心上人的,我看他只是年纪还小,所以对谁都不那么在意。” 冯如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暗想,不对,长生刚才有一瞬间的眼神不太一样。她努力回忆着长生当时的眼神,那一抹突如其来的温柔之色。他到底是看着什么的时候,露出那样的眼神? 雪莲,是那朵雪莲。 长生忽然从她的身上起来,望向那朵雪莲,有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他蓝色的眼睛里那水一般的柔情。 若说长生没有心上人绝不可能,否则他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立刻道:“哥哥,你让宫中的眼线帮我调查一朵雪莲,有海碗那么大。太子今天从市集中买来的,看看太子把雪莲给了谁。” 她相信只要找到那朵雪莲,就能知道长生的心上人是谁。她可不同于冯婉,她从小在异国长大,所学的无非是权谋机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措手段。只要找到那个女子,她就有办法让她从这个世间消失。 她明媚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影,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长生的妻子,无论谁挡了她的路,她都要将她铲除。 赏春阁中,长生匆匆赶过去。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沙子坐在桌前,安静地等待。长生走进去,看见沙子如同剪影般纤巧的身子,他的心便忽然有些刺痛。他竟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耽误了与沙子相见。 他走过去,轻声叫她:“沙子。”他有好久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了,此时叫出来,心里竟有些又酸又甜的感觉。 沙子抬起头,对他甜甜一笑。他便也笑了,把那朵雪莲送过来:“我从市集买的,你喜欢吗?” 沙子接过雪莲,微笑点头,目光久久停驻在雪莲花上。 长生知道这对于沙子来说,已经是最强烈的表示了。她绝不可能像其他的女子一样尖叫着跳起来,欣喜若狂地欢呼。这种淡淡的情愫,有时让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知道沙子就是这样的,她这一生可能都是这样的,再也不会改变。 一个男人,怎样才算是爱一个女子呢?又是在爱着她的什么呢?他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沙子有些地方是让他失望的,比如说她并非惊世骇俗的美丽。可是他却仍然渐渐习惯于沙子的一切,那消瘦的小脸,逐渐成为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或者这便是爱情吧!在爱情的面前,一切都变得不可理喻。 次日,长生离开王宫的时候,冯天成如常地在王宫门前等待。他身边站着身着白色衣裙,骑着白马的冯如。冯如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发辨,显得英姿飒爽。她背着弓箭,马鞍旁边悬着短刀,乍一看起来,便如同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 第十六章 (3) 冯如 更新时间:2009-05-12 长生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他不得不承认,冯如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若是他不是先遇到沙子,也许他真的会爱上她。 冯天成和冯如自马上下来,冯天成向着长生施了一礼:“太子殿下,这是舍妹,一直寄养在外舅家中,刚回到楼兰不久。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得知,都是舍妹自小娇纵,不服管教,才会冒犯了太子殿下。请殿下千万不要怪罪。” 长生挥了挥手:“我没有怪她。”他一勒马缰,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冯如咬着嘴唇,手持着马鞭站在原地不动。 他便不由地笑了:“你的功夫不错,比男人都强,你穿成这个样子,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冯如点头。 长生道:“那就来吧!” 冯如大喜,冲着长生嫣然一笑。她知道自己笑起来十分妩媚,而且她本就是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子,又与普通的贵族女子不同,许多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只是她自视颇高,从来也不曾对谁青眼有加。 她嫣然一笑,长生却如同没看见一般,打马急驰而去。她略蹙了蹙眉,却并不灰心。她个性坚韧,百折不饶,自己想得到的,是绝不会放手的。 她一跃上马,追着长生而去。 她所骑的是大宛良驹,跑得极快,放开四蹄一阵狂奔,便追上了长生。长生听着蹄声,知道冯如追了过来,他是少年心性,不免动了争强好胜的念头,回头笑道:“你的马儿不错,咱们比看谁跑得更快。” 冯如双眉微扬,娇声道:“比就比。”用力一抽马臀,那马儿放开四蹄如飞奔去。 长生跨下的马也是一匹宝马,看到有人与它相争,不等主人催促,便也洒开四蹄,全力奔跑。两匹马儿如同闪电一样在沙漠上飞奔,一白一红两个影子,转眼之间就将众人抛在身后。 两匹马一直飞奔到狩猎场,身后的几十年卫士早已经不见了影子。两匹马始终旗鼓相当,分不出胜负。 长生一勒马缰,笑道:“就算打个平手吧!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能和我并马奔驰的人。” 长生只是随口说出这句话,冯如心里却一喜,她不知长生心里喜欢的那名女子是谁,但至少,那个女子不曾如同她一样,与长生如此策马奔驰在大漠上。 她勒住马儿,笑道:“太子殿下,若是你喜欢,我以后天天与你策马飞奔。” 长生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骑马只是小道,闲来无事的时候玩玩也罢了,以后等我做了楼兰王,又怎么可能天天有空出来狩猎?” 冯如心里一动,她早便听哥哥提起过长生想要扶植自己的势力,但听长生刚才的这句话,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登上王位。只是王无病无痛,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只怕还能再活几十年吧! 她是极聪明的女子,见长生的眼中掠过一抹阴影。虽然那阴影来去匆匆,她却也感觉到一丝杀机。她自小便学习权谋,对于男人对权势的欲望了如指掌。长生眼中那一抹而过的东西,她并不陌生,那是一个男子渴望拥有更多的力量,渴望登上更高的位子时,必然会出现的东西。 她并不知道长生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长生也如同普通的男子一样,只是渴望着权势。 她也不言明,忽然用手指了指狩猎场中的一棵植物,“太子可认识这个东西?” 长生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是一棵低矮的小树。他对植物一向没有心得,便摇了摇头。 冯如微微一笑:“这树名叫响树,生得并不多,在沙漠之中,每一片绿洲里,只生有一棵。” “只有一棵?为何?” “因为这树是植物中的王者,每一个绿洲只能有一个王者,便如每个国家只能有一个王一样。只要这棵树活着,整片绿洲里就不会再生出第二棵这样的树来。” “居然有这样的树。你又是如何得知?” 冯如淡然一笑:“我自小在乌孙国长大的,外舅是乌孙国的贵胄。乌孙国的王族用这种树制成响箭,箭一射出去,就会发出如同哨子一般尖锐的声音。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指挥自己的军队,响箭所到之处,万箭齐发,哪怕所射的是自己的国王,也无人敢违抗。” 长生心里一动,响箭所到之处,万箭齐发…… 他觉得冯如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隐有他意。他不由地看了冯如一眼,见冯如美丽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漠不经心地笑容。他也看不出冯如是存心说出来的,还是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个轶闻。他懒得去想,却觉得这个方法颇为可行。 若是他真的率着这几十个卫士刺杀他的父亲,不知他们到了紧要关头,会否因为楼兰王的积威而生出怯意。但若是乱箭齐发,就容不得他们临场犹豫胆怯。 他立刻抽出腰刀,向着那棵树砍去。不几下将那树砍倒,此时冯天成和卫士们也已经到了。 长生命人用这棵树制成了数枝响箭,一试之下,果然箭去有声。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就算是几十匹马一起奔跑,仍然无法掩盖响箭的声音。 他传下命令,以后这箭就是他的号令。只要是箭去的方向,其他的卫士不管那箭是射向什么,都必须一起放箭。 他先是在狩猎场中实验,一只沙獐跑过。他向着那沙獐射出响箭,果然许多卫士便也跟着射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那沙獐就成了一只刺猬。 长生心里暗喜,但这只是初试,他还要继续训练这些卫士,直到一听见箭响,就下意识地会跟着射箭。他要让他们不假思索,随着箭声而射箭成为一种反射的动作。 他每天带着这几十个卫士射箭,数日之后,他命人带来几名囚犯。 囚犯都是关在大牢中的死刑犯,被一辆马车带到狩猎之处。长生先命人放出一名囚犯,问他:“你犯了什么罪?” 那犯人是一名强盗,颇为凶悍,大声回答:“老子杀了人。” 长生微微一笑:“你本是要死的,可是本太子今天给你一条生路。你用力跑,能跑多快便跑多快,能跑多远便跑多远,只要你能逃得出去,你就算捡回一条命。” 那犯人一怔,满面狐疑地看着长生。 长生挥了挥手:“还不跑吗?” 这犯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居然会有一线生机,怎会不跑?立刻用尽全力飞奔。 长生看着他越跑越远,慢慢地将响箭搭在弓上。那个犯人跌跌撞撞的身影就在他的射程之内,有一瞬间,他几乎是有一丝犹豫的。但那丝犹豫一闪便消逝了。沙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够平安地活下去。也许,我会下地狱吧!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你不必挣扎在生死的边缘,每天能够泡一壶茶,弹上一两首曲子…… 我的要求并不多,我只要你安心地活下去。 长生手中的箭如飞而去,箭所去的方向,正是那名犯人的后心。卫士们面面相觑,过去的几天里,他们所射的无非是一些野兽,现在要射的却是一个手无寸铁正在奔逃的人。 一只箭紧随而去,射箭的人是冯如。另几名卫士犹犹豫豫地射出了手中的箭,那名犯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长生回头,目光冰冷如同利箭,望着身后一干卫士,“你们都忘记我的命令了吗?我说过什么?” 冯如朗声回答:“箭去如令,响箭所到,万箭齐发,这是军令。若再有人违背,就视同违抗军令。” 冯天成立刻点头:“说得不错,我们是太子卫队,令出如山,岂可违抗?” 长生点了点头:“好,若下次再有人不依箭令而行,便会受到重责。” ------------ 第十六章 (4) 冯如 更新时间:2009-05-15 又一名犯人被带了出来。那犯人在马车中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吓得腿脚发软,一被带出来,便瘫软在地上。 长生将箭搭在弓上,用箭指着那名犯人:“你跑不跑?” 那犯人吓得牙关打战,想要站起身来,双腿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长生微微一笑:“你若是不跑,我便在这里把你射杀。” 犯人大惊,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忽然一跃而起,转身飞奔。长生的箭一直瞄准着那犯人的后心,眼看着那犯人跑出了几十丈,长生的箭便也放了出去。 箭声一响,卫士们纷纷射出自己手中的箭。 这样过了几日,囚犯都被长生杀光了。长生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慢慢变成一个可怕的人,是比他的父亲要可怕得多的。他只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而行事,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必须保护沙子,用尽一切方法来保护沙子。 他的眼神逐渐改变,变得冷酷如刀。他行事越来越简洁干练,下达命令便必须执行,若是有人敢违抗,轻则会被鞭打,重则砍去手足,甚至直接处死。 他以前也喜欢鞭打喜儿,但那只是孩童般地胡闹。如同男孩子喜欢将蚂蚱串起来,虽然残忍,却是无意识的行径。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与以前不同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目的便是要自己的下属完全听命于他,把他的号令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又数日过后,他命人悄悄地自沙漠中支持旅人,将他们带到狩猎场中。那些旅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第一次把无辜的人当成目标的时候,连冯如都觉得心寒。 因而当那名老者在前面蹒跚而行时,响箭射了出去,冯如略一迟疑。她只是迟疑了片刻,手中的箭便紧随而出。一前一后两支箭准确无误地射入老者的背心。长生看着那老者倒在地上,他知道他的灵魂已经如同恶魔。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幻生。 百年以前,幻生为了维持自己妖的生命和法力,不得不吸食人血。那样的杀人是可以原谅的吗? 沙漠中的狼吃牧人养的羊,因为狼要生存。牧人打狼,因为牧人要生存,便不能让狼吃羊。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杀掉别人。 可是,他现在杀的人,都是无辜的人,与他全无干系,他杀他们也并非是为了生存。 或者,他是比幻生更加可怕的魔鬼吧! 他的唇边露出一抹凄厉的笑容,变成魔鬼就变成魔鬼吧! 沙子,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我宁可把灵魂交给恶魔。 转过头,他命几十名卫士互相鞭打,因为他们违抗了他的命令,其中也包括冯天成。惩罚之后,他再次重申,响箭所到,必须万箭齐发。 然后他便命人放出一名妇人。 妇人却吓得不能动弹,倒在他的马前如同死去。 他的箭就这样近的距离射了出去,几十枝箭跟着一起射出来。马前的地上,忽然之间便生出一片箭雨。 妇人消失在箭雨之中,看不出形貌,因为箭太浓密,她被射得不成样子。 后来便是一名七八岁的小童。 长生想,也许他是疯了。他的箭射出去的时候,并不觉得悲伤,只是一种无奈的麻木。有一瞬间,他曾经产生怀疑,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一半的卫士放了箭,还有一半的卫士没有放箭。有几名卫士跪在地上放声痛哭,他们的手上染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长生却没有责罚他们。他从马上下来,走过去亲手拨出小童身上的箭。然后他转头望向那几十名卫士,大声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可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而生存?” 痛哭着的卫士止住哭声,抬头望着太子。 长生的唇边仍然带着那一抹凄厉的笑容,“你们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生存?” 卫士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长生朗声道:“我存在的原因就是为了成为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王。而你们,做为我的卫队,你们存在的原因,则是为了辅助我成为楼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王。为了这个原因,许多无辜的人会死在我们的手中。可是你们不必觉得愧疚,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为了完成这个宿命,我们不得不背负许多罪孽,只是与千古的功业相比,这些罪孽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为了帮助我成为楼兰最伟大的王,你们必须要放下心中的罪恶感,做一名真正的勇士。”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觉得热血澎湃,可是他的语气却十分激昂。他知道这都是谎言,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心底那名纤秀的女子。他不知他是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番谎言的,从未曾排练,却像已经练习过许多次。他看见那些下属们眼中放出的狂热之光,他知道他们轻易地被他煽动了。 也许他的生性就是嗜杀邪恶的吧!也许他以为他是为了沙子,不过也是一个借口,来掩饰他天生的邪恶。 再放箭的时候,没有人再犹豫。无论箭指向哪里,所有的卫士都会射向相同的地方。 长生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现在,就算他的箭是射向楼兰王的,那几十名卫士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起把手中的箭射出去。 现在所缺的,不过是一个机会罢了。 机会不难找。楼兰本就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度,大王经常率众狩猎。下一次,只要他出现在这个狩猎场中,那便是长生绝好的机会。 狩猎场外,安贪狼、安开阳和安破军都在远远地观望。 他们站在三个不同的方向,虽然不在一起,却也知道另外两个兄弟绝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三兄弟的想法各不相同。长生的所作所为并不出乎安贪狼的意料,事实上,他一直潜移默化,就是想把长生培养成一个残忍嗜杀的人。现在长生真的如他所愿,成为一个残忍嗜杀的人,他却反面有些迷茫了。 长生毕竟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却不得不选择牺牲长生。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安破军对于长生想要弑父这件事情漠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无非就是长生与沙子之间的情事。这些日子,长生与沙子的关系虽然更加亲密,但两个人却甚至以礼相待。这并非是他所愿的,他要的是长生与沙子之间的交合。他们必须交合,无论如何,都要促成他们交合。 也许,杀了尉子期以后,长生的心理会有改变,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他和沙子之间的关系会有所不同。 安开阳却满怀忧虑,难道长生真的想弑父自立吗?他本已经是太子了,尉子期百年之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为王,为何他不能等待? 此事无关妖魅,只是王室之间的斗争,他本不该插手,可是这件事必然会引起动乱。若是真有动乱,岂非会涂毒百姓? 他心中踌躇不安,思前想后,似乎只有沙子才能阻止长生了。 ------------ 第十七章 弑父 更新时间:2009-05-17 沙子第一次见到安开阳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院子里那棵碧桃花树,天气越来越热了,碧桃花就要落尽了。沙子站在树下抬头看着这棵树,据说赏春阁以前是王后住过的地方,这棵树也是王后幼年时手植的。 王后就是她的母亲,只是她一点都不记得母亲长的什么样子了。 她忽然觉得太阳的光变得更加强烈,这强烈来得有些突如其来,她不由回首,一转头便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人站在身后。 她一怔,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而且他穿得如此破烂,本不应该出现在宫里。 随侍在侧的两名宫女也猛然发现了他的存在,正想大声吃喝。那个人却伸出手做了一个让她们安静的手势,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公主,我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 也不知为何,那两名宫女竟然乖乖地闭上了嘴。她们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似乎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很令人信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于他。 沙子打量着这个人,乍一看这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但他的头发都已经白了,以这种灰白的头发来判断,他应该是一个老年人。可是若是看到他的眼睛,就又会觉得,他仍然是一个少年。因为那双眼睛充满活力,如同太阳一般热情开朗,绝不像是生在一个老年人的脸上。 “你是谁?” 他微微一笑:“我名叫安开阳,是你母亲的堂兄。” 母亲!沙子的心一阵悸动,十七年来,除了徐嬷嬷以外,从来不曾有人提到过她的母亲。而徐嬷嬷是如此痛恨她,每次提到她的母亲时,不过是为了告诉她,是她害死了母亲。现在,居然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是她的伯父。 安开阳拍了拍那棵碧桃树,“这树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母亲种这棵树的时候才只有七岁。她那时很小,只能勉强提起铲子,根本就挖不动土地。我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却很倔强,一定要自己种这棵树。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坑挖好,亲手将这棵树种了下去。”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感伤起来,“已经三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想不到这棵树竟然还在。” 沙子怔怔地的看着他,有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她却觉得无比喜悦,原来母亲的个性是如此倔强坚强。 安开阳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和你的母亲一样。” 沙子的脸有些红了,她低下头轻声道:“我长得那么丑,怎么能比得上母亲?” 安开阳摇了摇头,“不,你很美,只是你的美丽仍然深藏不露罢了,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像蝴蝶一样蜕变。只是,我并不希望那一天真的到来。” 沙子呆了呆,不明白安开阳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开阳却并不解释,话题一转,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长生有些不一样了?” 他忽然问这个问题,沙子又是一怔。这个伯父似乎思维十分跳跃,东拉西扯,前后句似乎根本就没有联系。她略一沉思,长生似乎是有些不同了。他仍然每天来陪伴她,可是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一些她也说不上的东西。 也许只是他的一个眼神,忽然出现的一抹阴鹜之色。还有他说话的神情,那种逐渐君临一切的态度,这些是看不出的变化,却又是如此显而易见。他是不同了,只是很难说明白哪里不同。 安开阳静静地看着沙子神情变化,他知道她在思索,可是他却很难从她的神态之中看出她在想什么。她似乎是一个过于深沉内敛的女孩子,喜怒都不形于颜色。 他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女孩子其实是更加可怕的。若是她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一惊一乍,甚至啰里啰嗦,那反而要好得多。 也许,这正是上天给他出的难题。 他不等沙子回答,便道:“我知道你自小被关在高塔之中,那是出自于大王的授意,这许多年来,你可曾恨过大王?” 沙子默然不语,恨过吗?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自小就习惯了被囚禁的日子,把自己的被囚禁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其实她过去的十七年并不一定要这样度过,也可以有其它的方式。 只是一切的假设都是不存在的,她已经在塔中度过了十七年。生命无法回头,过去的便过去了。 “无论如何,大王毕竟是你的父亲。” 沙子微微蹙起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有件事情,也许只有你能够阻止。长生想要刺杀大王,都是因为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够阻止他,不要让他做出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 沙子一下子怔住了,长生想要弑父?他居然为了她而要弑父。她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酸楚,但除此之外,她竟隐隐地感觉到一丝喜悦,在长生的心里,她竟是如此重要。 这丝喜悦感一产生,她连忙在心里责骂自己,沙子啊沙子,你怎么能觉得高兴?若是长生真的为了你而弑父,你岂非成为楼兰的罪人? “沙子,你能阻止他吗?” 她下意识地点头,轻声回答:“我会阻止他。” 那一天傍晚,长生来到赏春阁的时候,看见沙子脸色有些苍白。她并没有弹琴,坐在碧桃树下发呆。长生走到她面前,她都没感觉到,直到长生叫她的名字,她才如同猛醒一样惊跳了起来。 长生不喜欢她苍白的脸色,这让他十分担忧。“你怎么了?” 沙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声道:“我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要不要传御医来?”长生紧张地用手探试着她的额头,看她是否是感冒受了风寒。 沙子勉强笑了笑:“我不是身体的病,我是心里担忧。” “担忧?” 沙子试探着道:“大王总是会再用来祭祀,到时候,我就会被活活烧死,一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十分担忧。” 长生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烧死你。” 沙子咬了咬唇,难道安开阳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长生真的想弑父吗?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长生有的时候是很顽劣,可是他本不是一个狠毒的人。对于他想弑父这件事,沙子一直半信半疑。“大王是一国之主,他的命令谁敢违抗?他若是要我死,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长生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骘的微光,“你放心吧!我说过,谁都不能伤害你。我说过的话,一定能够办到。” 沙子蹙眉,追问道:“你有办法说服大王吗?” 长生冷冷一笑:“我当然有办法,而且我有办法让父王永远都不再伤害你。” 沙子双腿一软,跌坐在石凳上。安开阳说的都是真的,长生是真的要弑父,她该如何阻止他?她踌躇不安,她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公主。在楼兰的王宫中,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将要被当成祭品烧死的。她说出来的话无足轻重,而且,她绝不会将长生想要弑父的事情告诉尉子期。若是说了,只怕长生就凶多吉少了。她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让父子两个人都平安无事。 ------------ 第十七章 (2) 弑父 更新时间:2009-05-19 她默然不语,长生以为她仍然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柔声安慰她:“你不相信我吗?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你。除非是有人先杀了我。” 沙子心里一酸,安开阳说的不错,长生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忽然想起徐嬷嬷永远挂在口头上的那句话:“你这个妖孽,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亲娘,将来还会害死谁?” 将来还会害死谁?难道连父亲也要被她害死吗? 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妖孽,父亲将她关在高塔之中,完全是明智的决定。 她勉强笑了笑,“我知道,我相信你。” 也许,只有她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长生不会再为了她而想要弑父,楼兰的宫中也可以再次恢复平静。 何况她本就是要死的人,只是早死晚死罢了。只是若是让长生看见她死去,他会不会很伤心? 她微笑道:“我今天跟着宫人学做汤,你要不要尝一尝?” 她虽然精通针黹,却不懂得烹饪,因为高塔之中的食物是由宫人每天送进来的。此时慢慢地跟着宫人学起来,她禀性聪明,一学便会了。 长生笑道:“当然要尝,全天下大概只有我有福气吃到公主亲手做的汤了。” 沙子抿着嘴笑,将晚餐捧了上来。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不像是长生的姐姐,却像是他的妻子。那种幸福的感觉,是与姐弟之情完全不同的。 她心里一跳,却任由自己沉溺进去。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而已。 那天晚餐,长生吃得很多,将所有的汤都喝了个精光。汤的味道平平无奇,毕竟是第一次烹饪,到底也不能十分精通。只是这汤落在长生的口中,却是天下无比的美味。 他在起身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对于沙子,他并非全无欲望。只是奇异的是,这欲望却是可以视而不见的。以他的脾气,若是想得到什么东西,必然要得到手方才罢休,只是沙子却与其他的女子不同。 他偶尔会设想,若是娶沙子为妻又如何?但这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他几乎是从未认真地考虑过要娶沙子为妻的。沙子不会是他的妻子,也不会是什么人的妻子,沙子就是沙子,只要每天能看见她,就会觉得很安心的沙子。 他不懂自己对沙子的想法为何会是如此,几乎是无欲无求的。 他离开赏春阁的时候,回头与沙子挥别。一转头间看见沙子依靠在门边的身影,灯光自她的身后投射过来,使她的身影变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略顿了顿脚步,甩了甩头,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来不这样胡思乱想的。 沙子向着他挥了挥手,他便也挥了挥手,扬声道:“我明天再来。” 沙子没有回答,她以前都会甜甜地答应一声,今天却没有回答。长生皱了皱眉,压下心中的不安,也许沙子只是刚巧没有回答罢了。 直到长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沙子才回到赏春阁内。 她坐在铜镜前梳妆,两名宫女诧异地问:“公主不准备沐浴吗?” 她想了想,点头道:“先沐浴也好。” 两名宫女便去准备了热水。沙子在水中慢慢地清洗着自己,似乎要把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洗干净。 直洗到水都变冷了,她才从浴桶中出来,吩咐宫女可以下去休息了。 宫人走了以后,她坐在铜镜前等待头发风干。目光无处逃逸,便不由自主地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 安开阳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可是镜中的女子面颊过于消瘦,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长生,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面颊,怔怔地回忆着过往的十七年时光。十七年的一切自脑海中一掠而过,竟乏善可陈。没有任何事情需要记忆和值得记忆,十七时间苍白如同未染上颜色的布匹。 头发干了,她认真地将头发梳理起来,又在发上插了几支最美丽的珠钗。然后便在脸上和唇上染上胭脂,用黛墨将眉细细地描画。虽然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更美,可是到底还是一个平庸的女子。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一个女子是美人便是美人,不是便不是,再怎么也无法勉强。她起身,抬头看着房梁的高度。据说上吊死的女子是最恶心丑陋的,不过这却是一个最简单可行的方法。 谁都可以找到材料,不过是白绫一匹。若是没有,连腰带也可以凑数。 她将白绫挂在梁上,搬了个凳子在绫下,爬上凳子后,用两只手握着白绫。她略失神了片刻,到了明天早上,宫人们就会发现她的尸体。过不多久,长生就会知道她死去的消息。 她没有留片言只语,就这样忽然自尽了,长生心里会怎么想呢? 她当然不能留下遗书说是为了阻止长生弑父才这样做,她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才能解除楼兰宫中的危机。 她眼睛有些酸,似乎是想流泪了。她用力睁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死便死吧!其实一个人如同她这样活着,与死本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将脖子伸入白绫,踢翻脚下的凳子。 身子不由自主地挣扎,眼前很快就变成一片模糊。呼吸越来越急促,是死亡的感觉吗? 朦胧间,有人抱住了她的身子,似乎是将她从梁上抱了下来。她想要睁眼看看是谁,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是谁?到底是谁救了她? 为何要救她?她是应该死去的人,为何要救她呢? 长生一整夜都心神不宁,想要睡下,才一打盹便立刻惊醒了。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为何总觉得这件事是关系到沙子的? 天亮了以后,他再也无法忍耐,急忙向赏春阁而去。 一定要看见沙子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去做别的事情,否则他只怕要被自己担忧的情结折磨疯了。 远远地看见宫人乱做一团,奔来跑去,他的心立刻沉了下来,沙子真的出事了吗? 他一把抓住一名宫女,“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焦急地回答:“公主不见。大王震怒,命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公主。可是找遍了个王宫都没有公主的下落。” 沙子不见了? 长生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天早上就发现公主不见了,昨天晚上还在的。” 他皱眉,沙子绝不会自己逃跑,就算她想逃跑,也无法逃过侍卫的眼睛。为了防止沙子逃走,尉子期安排了几十名侍卫日夜在赏春阁外巡视,莫说是沙子,就算是一只苍蝇想要离开,也无法逃过侍卫们的耳目。 沙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他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是有人劫走了沙子吗?为何要这样做? “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吗?” 宫女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公主似乎想要悬梁自尽。” 他一愕,“你说什么?” 宫女低声道:“梁上悬了白绫,白绫下有被踢翻的凳子,公主应该是想要自尽吧!” 沙子想要自尽,她为何要自尽? ------------ 第十七章 (3) 弑父 更新时间:2009-05-22 他怔怔地发呆,想到沙子和他说过的话。她分明说她不想死,可是她却想要自己了断生命?难道她所说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试探他? 长生本就是极聪明的男子,一想到昨天沙子的神情和态度,就查觉出其中有异。 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沙子想要自尽,是为了阻止他弑父吗?难道沙子已经知道一切?他不敢再想下去,若是沙子真的死了,那岂非是他害死了她? 心中本已经坚定的信念忽然有些动摇,他所做的一切,若是连沙子都不能谅解,这样做,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这念头才一产生,忽见王驾远远而来。尉子期脸色阴沉,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即便是如此,一见到侍卫队长,他仍然暴跳如雷:“这么多人看守,公主仍然会神秘失踪,你们是否都不想活了?” 侍卫队长低着头不敢回答。 “下令所有的侍卫都要去寻找,若是三天之内找不到公主下落,你们自己就准备着一死谢罪吧!” 侍卫队长连忙答应:“是,属下这便去寻找。” 父亲还是很关心沙子的,她一失踪,父亲就急成这个样子。这念头才在长生的心中一转,他便听见尉子期对着身边的安贪狼下令:“一找到她,立刻举行祭祀,否则夜长梦多,若是再跑了,便找不到了。” 长生的心里一寒,原来父亲关心沙子,不过是关心一个丢失的祭品。他垂下头,眼中有决绝的光芒掠过。本已经感觉到歉疚的心再一次坚硬如铁,若是不杀他,沙子便活不下去。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他。 沙子,她不原谅也罢,就算以后会恨他也罢,都没关系。他只要沙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哪怕是他为此不得不下地狱。 他向着宫外走去,侍卫们在寻找沙子,他一定要在他们之前找到她。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她。 沙子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夕阳透过窗纱。她躺在木雕的床上,头上悬着浅紫的纱帐。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略一思索,便想起,这个地方是喜儿的小屋。 那个救她的人原来是喜儿。 就像是为了映证她的想法一样,门被推开了,喜儿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他将托盘放在桌上,食物的香气便飘然而至。 沙子这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想必是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 喜儿微笑道:“我想着公主应该醒来了,果然不出所料。”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头还有些晕眩,脚步轻飘飘的,不过没有什么大碍。喜儿连忙扶住她:“幸好公主无恙,若是我来迟一步,可能公主就会出事了。” 沙子微微蹙起眉:“你为什么要救我?” 喜儿扶着沙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公主有什么事想不开?人都是一心求生,公主怎么却要求死呢?” 沙子黯然,轻声道:“你不懂。” 喜儿却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我当然懂,公主是在担心祭祀的事情吧?若是我要被人活活烧死,只怕我也会想悬梁自尽算了。只是,祭祀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也许这中间还会有转机。太子殿下不是一心想要救公主吗?” 沙子苦笑:“我怕的就是长生想要救我。他无法忤逆大王的旨意,只怕会用极端的方法。” 极端的方法?喜儿心里一动,难道长生真的忍不住想要弑父吗?他自幼跟着长生长大,对长生的个性了若指掌,太子并非是残忍的人,但却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他假意满脸惊惧:“太子会用什么极端的方法?难道还会弑君不成?” 沙子连忙掩住他的口:“你千万别乱说,若是说出去长生就凶多吉少了。” 喜儿笑道:“我自然不会说,这中间关系重大,我也明白。” 沙子愁眉不展,只要她活着,就是楼兰宫中的一个祸害。已经自尽了一次的人通常会失去勇气,沙子自己也有些迷茫起来,她究竟是应该活下去,还是应该继续求死? 喜儿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徐徐安慰她:“公主先别急,现在公主离开王宫,王找不到公主,便不能用公主祭祀。只要王不用公主祭祀,太子殿下就不会弑君。因而只要公主在这里一天,王和太子殿下就是安全的。” 沙子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却也无计可施。 喜儿退出房门,轻轻击了下掌,从屋后转出来两名黑衣人。喜儿低声道:“好好看着她,千万不要让她死。” 那两名黑衣人点头答应。 他离开小院,从楼兰的市集中穿行,沿街道两旁许多商贩一字排开。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从商贩们的货物上掠过,时而会落在某些商贩的脸上。 这个时候,他就会得到一个暗示的眼神。看来,布置在城外的人都已经混进城来了。这些人虽然并不很多,却个个身怀绝技,能够以一当十,只要城中一发生变乱,便可以将这批人迅速地集结起来,攻陷楼兰王宫。 这件事情,他策划已久,终于等到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微笑,长生,到那个时候,你脸上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这十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牲畜一样的使唤,当你明白一切真相的时候,你还会否如同以前那般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他心机十分深沉,目前所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欠缺一个时机罢了,而这个时机就要来临了。 他并不知道,一个人站在远远的屋檐上,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人即便是在白日里也如同黑夜一般诡异。他看着喜儿进入王宫,嘴有也抹过一抹冷笑。 喜儿,我收你为徒并非偶然,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之所以没有揭穿,不过是因为你我现在的目的正好一致。你不要以为就可以这样轻易地控制楼兰的一切,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他蓦然转头,望向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便站在他身后不远之处。他淡然一笑:“开阳,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安开阳轻轻叹了口气:“破军,收手吧!” 安破军的瞳孔蓦然收缩,收手?说得容易。他是绝不会收手。三十七年来的耻辱,他不曾有一刻忘却,现在想要叫他收手,除非是杀死他。他冷笑:“开阳,我不会插手这件事,这本就是王室内部之争,相信你也不会插手吧?” 安开阳默然,许多年前,他就曾经发下誓言不再管楼兰的任何事情。那是因为心痛欲绝,对于一切都已经绝望了,才会发下如此誓言。 但现在时日过去了,他跟着那个和尚学会了许多东西,学会了谅解,谅解别人也谅解自己。不原谅别人的人,其实首先不肯原谅的便是自己。 目光自次第错落的宫宇间深入浅出,这宫便在脚下,看似简简单单,却又暗藏无穷杀机。谁又知道这宫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只要你不插手,我也不插手。”他轻声道,心里却完全没有把握,他真能做到吗? 安破军冷笑:“好,记住今天你说过的话。” ------------ 第十七章 (4) 弑父 更新时间:2009-05-24 与此同时,喜儿走入太子宫中。他刚一进去,就被两名侍卫紧紧缚住。长生手持着马鞭站在他的面前,他心里一跳,长生已经知道了吗?他的消息比以前要灵通得多了。 长生淡淡地道:“你到哪里去了?” 喜儿吱吱唔唔地回答:“奴才只是到市集上去转了转。” 长生双眉微扬,“到市集上转了转,就这么简单?” 喜儿点了点头。 长生冷笑,“来人。” 一名相貌十分平庸的男人应声转了出来,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禀报太子殿下,我看见他去了城中的一个小院。” “小院?”长生故做吃惊地问:“怎么你在城中还有房产不成?” 喜儿咬着牙不说话。 长生手中的马鞭“叭”地一声抽出,劈头盖脸地抽向喜儿,“公主是不是被你藏在那里?上一次公主失踪,就是这你藏在那里的对不对?” 喜儿仍然不说话。 长生一连抽了喜儿十几鞭,才总算停了下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喜欢公主。可是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喜欢公主吗?” 喜儿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怨毒,虽然被抽得皮开肉绽,却仍然冷笑着说:“就算我不配,可是太子殿下也一样不配。太子殿下忘记公主是您的亲姐姐吗?太子殿下说知道我的心思,太子殿下的心思,我也一样知道。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成为公主的夫婿,只有太子殿下不能。” 长生一怔,喜儿居然说出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马上淡然一笑:“谁说我不能?亲姐弟又怎么样?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便偏偏要做到。就算是亲姐弟,我喜欢她,就要让她成为我的女人。” 喜儿也是一怔,不由地看着长生发呆。这么久以来,他对长生除了怨恨与厌恶以外,也只有轻视而已,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长生生出一丝敬佩之感。 若是他喜欢一个女子会否如此坚决,什么都不管什么不顾呢?只怕连他也做不到。 长生说的不错,沙子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同一般,但与他所要完成的大事相比,沙子就变得无关紧要。他是不可能像长生一样,为了沙子什么都肯做的。 他怔怔地发呆,长生已经走出了宫门。 冯天成率领着一阵卫士等待着他,他一跃上马,带头向喜儿的小院奔去。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院外。他挥了挥手,冯天成带领着卫士冲进小院之中。他迫不急待地在后面,沙子应该是在这个院子里,这一次,找到沙子之后,他就要想办法杀死父亲,只有这样,沙子才能真正的安全。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脚踢开了房门。 卫士们冲进房内,里面空空如也,早已经人去楼空。 长生呆了呆,难道自己的判断错误,沙子不是被喜儿带走的? 他走进房内,看见桌上放着几样吃剩的小菜和半碗栗米粥。他站在桌前看了片刻,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粥碗旁边,他几乎立刻确定,这粥是沙子吃过的。 楼兰城中,喜欢用筷子的人只有那些汉人而已。沙子却也喜欢用筷子,她每次与他共进晚餐的时候,都会拿出两双筷子。 碗还有余温,想必走的并不远。 他立刻下令,“公主就在附近,马上给我追。” 卫士们应声而去,他走出小院,站在院中思索了片刻。沙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几片碧桃花的花瓣忽然随着风飘了过来,长生心里一动,碧桃花是从西面来的,难道沙子是去了西面。 他也不知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预感从何而至,只是看见这碧桃花便想起了沙子。他立刻一跃上马,大声传令,“跟我来。” 未曾离开小院的卫士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打马向西方追去。一路之上,行人纷纷让路,他的目光焦急地左右搜寻着,一直跑出了城门,都不曾见到沙子。 他却仍然不甘心,继续向前追去,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三个人影正在向前奔跑。那三个人有两名是黑衣人,一左一右,中间夹着一名女子。 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背影,他却立刻认出,那名女子就是沙子。 沙子跌跌撞撞地跑着,说是在跑,不如说是被两名男子拖着前行。长生竟然这么快便找到了他们,连沙子都觉得出乎意料。她更想不到的是,喜儿竟会有两名武功高强的手下。 她第一次对喜儿产生了怀疑,他本应该只是一个奴隶,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安破军的徒弟,现在又有两名下属。他到底是什么人?若只是一名奴隶,又怎么会有自己的亲信? 她来不及多想,身后传来马蹄声。她回头张望,是长生,他就要追来了。 她又是忧又是喜,长生来了,这两个人就不能带走她了。可是长生来了,她又要再次面对楼兰王宫的危机,这一切到底该如何解决? 便在此时,另一个方便也传来马蹄阵阵。她巡着声音望过去,脸色变得苍白。 尉子期也带着一阵人马,向着她飞奔而来,想必是尉子期也得到了消息,发现了她的行踪。 长生同样也看见尉子期奔过来,他的心一沉,父王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眼见着尉子期离沙子越来越近,就要比他更先一步奔到沙子面前。 他咬了咬牙,心意已决。他自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只响箭,父王,你若要怪我,怪只怪你不该想要杀死沙子。 他将箭搭在弓上,箭尖所指的方向便是尉子期。 他身后的卫士们早已经成为习惯,一看见他搭上箭,便也立刻将箭搭上。响箭离弦而去,迅疾如同流星,向着尉子期射去。 长生身后卫士们的箭也便离弦而去,紧追着响箭射向尉子期。 沙子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到底长生还是动手。她心里泛起一抹酸楚,长生,为何你如此固执,一定要这样做? 尉子期应声从马上滚落,他身后所带的卫兵过于惊愕,纷纷勒住奔马,愣在当场。连那两名劫持沙子离去的黑衣人也呆住了。 长生策马向着尉子期行去,尉子期身上至少插了十几枝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样。他从马上跃了下来,站在尉子期的身前,被射成这样,是必死无疑了。 他蹲下身,自尉子期的腰间解下兵符,只要兵符在握,楼兰的大军就在他的掌握之中。忽然,尉子期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长生吓了一跳,难道尉子期还没有死? 尉子期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张嘴,鲜血便如泉而出。他死死地盯着长生,一字一字道:“你杀我?” 长生脸色惨白,却仍然镇定地点了点头,“是我杀你,若不杀你,我便不能成楼兰王。若我不能成楼兰王,我便不能救沙子。” 尉子期表情复杂地看着长生,脸上现出一抹骄傲之色,喃喃低语道:“不愧是我的儿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好!你必然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只是,”尉子期的目光落向沙子,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凄厉异常:“那女子是个妖女,绝不可留她在宫中。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长生的双眼眯了起来,他甩脱尉子期抓他的手,淡淡地道:“我不会杀她,不仅我不会杀她,我也绝不允许别人杀她,谁若是杀她,我就会叫他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 他向着沙子走去,不再理地上的尉子期。尉子期至死都大睁着双眼,他最后说的两个字隐约可辩,那便是:“妖女”。 沙子想,也许她真是妖女吧!若是没有她,长生就不会如此残忍地杀死自己的父亲。 她看着长生向自己走过来,只觉得长生越来越陌生,陌生得她似乎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 第十八章 (1) 变乱 更新时间:2009-05-24 两名黑衣人紧张地盯着长生,手悄悄握在腰间的刀上。长生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只是牵起沙子的手,轻声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想要烧死你了。”那两名黑衣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长生将沙子带走,竟然连刀都不敢拨出来。 直到长生和沙子走出了几十步以外,两名黑衣人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风起云涌,一阵狂风过后,吹起了大片黄沙,人们不由地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若是沙子进入眼睛,便不免会哭泣,只是泪水还未流出眼眶,便已经被风吹干了。 沙漠上的人很少哭泣,也许是缺水的原因,连眼泪都成为奢侈品。 沙子任由长生牵着自己的手,如同傀儡一样随着他向那匹枣红色的马走去。无论如何,尉子期也是她的父亲,她竟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杀了父亲。也许多年以前,尉子期便敏锐地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也便因此,他才固执地把沙子当成妖女。 沙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起头。长空碧蓝如洗,艳阳炽热如火,这只是沙漠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但她知道,终她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天。 那一幕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之中,如同诅咒一般地追随着她。她终生都无法逃脱长生弑父的罪孽,或者只有等到她死去的那一刻。 烟尘飞扬,一匹马远远地奔了过来。马刚刚跑到长生的面前,马上的人便摔了下来。这人是长生手下的一名卫士,也是长生刻意培养的死士之一。那人的背心插着一只箭,箭插得太深,因而连血都不曾流出来。 他挣扎着抬起头,嘶声说:“冯去病叛乱了,现在叛军已经将城封锁了起来。”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一垂,没有了呼吸。想必他拼命跑过来,就是为了通知长生这件事情。 长生的目光冰冷地扫向冯天成,冯天成心里打了个突,他跟着长生时日渐久,只觉长生变得越来越可怕。他忽然想起汉人经常说的那句话,伴君如伴虎。楼兰王已死,长生就要成为新的楼兰王。这正是他一心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当这结果真的触手可及时,他却是真的胆怯了。 以后他的生命只有两条道路可选,一条是飞黄腾达,另一条是身首异处,除此之处,再无第三种选择。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冯去病虽然是我的叔叔,但太子也知道我与他一向不合。他是大王的亲信,掌有虎符的另一半。平日里就自以为是,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冯天成小心地选择着措辞,尽量将自己与冯去病撇清关系。 长生却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他平时怎么样我不管,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何会叛乱。” 冯天成一呆,尉子期刚死,冯去病就立刻叛乱了,他不应该是知道了尉子期的死讯才对。但他对尉子期忠心耿耿,若不是知道死讯又为何会叛乱?他还在思前想后,长生已经一跃上马。他向沙子伸出一只手,沙子望着那只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马上长生微微用力,沙子便凌空飞起,坐在长生的身后。长生沉声道:“抱紧我。” 沙子便不由自主地抱紧长生的腰。她还是第一次骑马,坐在马上不敢乱动,只能紧紧地抱住长生。 长生挥鞭,马儿立刻飞奔而去。 沙子靠着长生的后背,听着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应该痛恨他,可是到底还是不能真的恨他。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这次第,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几十名侍卫紧跟在长生身后。冯天生远远地看着沙子和长生的背影,心里一直感到疑惑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太子喜欢的人竟是公主。 这答案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谁不知道公主和太子是姐弟,这种感情是过于强烈的姐弟之情吗? 这一队人马过去之后,本来跟在尉子期身后的那一阵人马便远远地跟在后面。为首的卫队长觉得很为难,太子杀了大王,太子就要成为新的大王了,那么他们本是效忠于大王的卫队,现在就应该效忠于太子了。 他决定什么都不做,先看看情况再说。 很快便回到城外,城门紧闭,城上寒光闪动,是刀光和箭尖映射着日光的影子。 长生勒住马,抬头望向城门,城上身着铠甲的将军便是冯去病。他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经年在外征战,很少回到楼兰。 长生大声道:“冯将军,你为何要关上城门?” 冯去病由上而下地俯视着长生,他与长生之间不算捻熟,但他却知道自己的侄子冯天成经常和太子混在一起。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这个侄子,总觉得他不学无术,惯常使一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他们冯家与一般的人家不同,不仅手握重兵,而且家声显赫。他们的先祖是一位很著名的女子,就是因为这名女子的勇气和干练,才使冯家在西域成为赫赫望族。 他朗声回答:“太子殿下,大王已死,我知道这不是太子殿下的本意,完全是出自某些奸侫小人的煽动。只要太子殿下将身边这些参与弑君的人都处死,我就立刻打开城门,恭恭敬敬地迎太子殿下回城,继承王位。” 冯天成心里一跳,他刚刚才说了半晌叔叔的坏话,自觉已经十分丑恶,想不到冯去病比他还狠,一出口便让长生杀了他。 长生嘲讽地一笑,瞟了他一眼:“你们冯家的人真有意思,都巴不得自己的亲戚早点死。” 冯天成无言以对,只得道:“太子殿下,您千万不要听他的唆摆,他根本是不存好心。” 长生淡然一笑,这道理他又怎会不懂。若是他杀了冯天成和身边这几十名卫士,只剩下孤家寡人,冯去病便可以任意操纵他,甚至会杀了他。他唯一觉得不解的是,为何冯去病不命人进攻,只是将城门关了起来。 另外,冯去病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他才刚刚杀了尉子期,冯去病就已经知道了。当时并没有一个人离开,连尉子期身边的侍卫都不曾离开过。冯去病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一勒马缰,向后退了几步。忽听城内隐隐传来喊杀声,他心里一动,原来城中还有变故,怪不得冯去病只是紧闭城门,是担心腹背受敌吧? 冯去病已经消失不见,大概是去应付城内的情况。 他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向城上进攻。他手下这几十个人,是冯天成精心挑选出来的,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特殊训练,早已经是一支精锐的军队了。尤其是箭术,更加精湛。 从城下向城上进攻,虽说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几十个人分开了两部分,一部分从下向上射箭,另一部分就到了城门前用砍下的一棵大树用力撞击城门。 ------------ 第十八章 (2) 变乱 更新时间:2009-05-25 这样撞了没多久,城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名白衣白马的少女率领着几名女子,从城内打马而出。那少女正是冯如。她远远地看见长生,立刻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向着长生奔过来。 此时,长生手下的几十名卫士冲入了城内,城中的喊杀声便更加响亮。 冯如奔到长生的面前,一眼看见长生身后的沙子不由地微微一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沙子,但却从沙子的衣着上猜出她是什么人。她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地从沙子脸上掠过,并不曾将沙子放在眼中。在她看来,沙子是过于普通的女子,相貌平平无奇,神情过于冷漠,象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无法引起太子的注意的。更何况,她还是太子的姐姐。 她只淡淡地看了沙子一眼,就向长生禀报城中的情况:“太子殿下,喜儿带着一群商人占领了王宫,现在我叔叔的军队正在和他们厮杀。我趁机杀了守城的卫兵打开城门。” 长生一惊,这个消息颇为出乎他的意料,喜儿带着一群商人占领了王宫,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挥了挥手:“走,我们先进城。” 他策马向城中奔去,一路之上,他手下的卫士与冯去病手下的兵卒仍然在激斗。冯去病虽然手握大军,但军队大多数都在边境布防,楼兰城中的只是一些亲卫队罢了。 亲卫队的人数虽然比他手下的卫士人数要多许多,却又被喜儿的商人们牵制了半数的兵力。因而长生手下的卫士竟然占了上风。 他挥舞着腰刀,一路砍杀着路上的敌人,鲜血便飞溅而出。 长生并不知道,许多鲜血溅在他的身上,也溅在沙子的身上。就算是知道,他也无暇顾及。毕竟此时是性命相博,谁还会在乎那一点血迹? 一只断手蓦然飞了过来,落在沙子的面前。沙子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手似乎还在微微地颤动。她回头去寻找,想要找到断手的主人。触目所及,许多尸体倒卧在地上。也有一些受了重任的人,绝望地呻吟。 路旁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有些人家被杀红了眼的兵卒们破门而入,于是便传来妇人尖利的呼救声和男人的怒叱声。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坐在一名妇人的尸身旁,号啕大哭。长生的马自小孩的面前飞奔而过,沙子便回头望着那个小孩。他的母亲死于敌军了吗?这念头才生出来,一把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钢刀狠狠地插入小孩的身体,将他活生生地钉死在地上。 沙子只觉得眼前一红,似乎小孩的血溅入了她的眼内。她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手上是干干净净的,鲜血不可以溅得那么远。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暗红,无论看什么东西都似乎蒙着一层血色。 原来战争是这样的。 若不是她,这些无辜的人便不会死。楼兰本是一个安静平和的地方,接纳着来往于东西方的旅客。却因为她的原因,这颗沙漠中的明珠瞬间变成了地狱。 她再次想起尉子期临死以前说的话:妖女! 难道她真是一个妖女,所到之处都会带来灾难? 长生的马停了下来,他们到了王宫之前。王宫的大门也同样紧闭着,从大门上不停地射下箭来。 楼兰的王宫建得十分坚固,如同城中之城。几十年以前,楼兰的王宫本不是这样的。只是上一代楼兰王唯恐会有叛乱发生,才重建了王宫,将宫建得如同铜墙铁壁。 冯去病的部属正在向王宫进攻,此时长生的部属也到了,冯去病的部属立刻便慌了手脚。 长生抬头向宫门上张望,宫墙上果然站着一些商人打扮的人。只是这些人手持着弓箭,每一箭射出来,都必然会有人倒地。由此可见,这些扮做商人的人,一定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冯去病骑在马上,知道大势已去。他是沙场宿将,能屈能伸。而且他真正的精英队伍都在边境驻防,只要离开这里,到达边境,他便又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将军。 他咬了咬牙,一挥手中长刀,率领着手下的军士向城西突围。长生虽然知道若是放他走了,以后便会祸患无穷。可是王宫被喜儿所占,他完全不知道喜儿到底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与冯去病相比较,喜儿便显得更加可怕了。 他传令不要再追冯去病,全力进攻王宫。他对喜儿恨之入骨,一个奴隶小厮,在他身边十年,他从来不曾提防过他。想不到,他竟会忽然发难。更想不到的是,他是从何处联络的这些商人。这些商人秘密潜入城内,显然是谋划已久。他身边的一名小厮竟会有如此的心机,他越想越是心寒,身上不由地出了一层冷汗。 只要抓住喜儿,他一定要让他受尽凌迟之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手下的卫士继续用大树撞击宫门,那些商人射下来的箭本来还极为密集,时间久了,箭雨就变得稀疏起来。长生心里一动,那些商人们无法带太多的箭枝在身上,射到后来,自然是无箭可射。 他命手下的卫士停止向宫墙上射箭,只全力用大树撞击宫门。这样撞了半晌,宫门的门栓似乎是松动了。 又撞了一会儿,宫门终于被撞开。 卫士们齐声欢呼,一起冲进宫去。 长生不及思想,也紧跟着打马进了王宫。这几十个人全都进了宫内,只见眼前空空荡荡,竟连一个敌人都没有。 长生心里一动,暗道不好。正想回马跑出王宫,宫门却被人关上了。 四周的宫墙上都现出商人们的影子,居高临下,利箭搭在弓上,指着下面的人们。马声得得,一匹枣红马从宫内现身出来,喜儿骑在马上。 他此时与以前完全不同,身披铠甲,头戴金冠,腰悬长剑,背背强弓。他便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是衣着改变了,脸上那种骄傲自信的神情完全不同于平时谦卑讨好的神态。 若不是长生与喜儿相处了十年,一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一个人再怎么变,眼神却是不会变的,但喜儿却连眼神都变了。 长生眯起眼睛,他第一次发现,喜儿竟是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他蛰伏在他身边十年,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机心? 他冷笑:“原来是你。” 喜儿仰天长笑,笑声爽朗,豪气干云。“不错,正是我。将你弑父的消息告诉冯去病的人也是我。他果然立刻就沉不住气,率兵叛乱。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占领了王宫。” 长生咬牙,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喜儿微微一笑,“可叹啊可叹,我跟在你身边十年,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好吧!临死以前,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刘,名叫刘喜。这个名字很快就要名扬天下,从东方的大汉到西方的波斯,我要让每个人都知道我。可惜的是,你很快就要死了,等不到那一天了。” 长生也仰天长笑,“我要死?只怕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容易。” 喜儿双眉微扬,“这十年以来,我每天看着你,忍受着你的鞭打。这倒也没什么,因为所有的酷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种历练。我看着你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文武全才,自命不凡。我总是要拼命地忍耐,才能不笑出来声来。你可知道,由始至终,我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就能轻易地击破你。杀死你,对于来说,如同捻死一只蚂蚁。我一直没有这样做,只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楼兰真正可怕的人并不是你和你的父亲,可笑的是,你身为楼兰的太子,却一无所知。” ------------ 第十八章 (3) 变乱 更新时间:2009-05-26 楼兰真正可怕的人?喜儿到底是在说谁?长生握紧手中的刀,不知为何,他第一次失去了勇气。即便是面对着吸血之妖的疑惑,他也不曾象现在一样不安。一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人,对于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是他却对喜儿一无所知。他从来不曾关心过身边的宫人和下属,尤其是那些奴隶们。他们甚至及不上男人们忠爱的战马,如此卑贱的生命,根本就不值得浪费他的心思去注意?现在他却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在此时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控制自己的生命,控制这个国家,乃至于控制整个西域,身为君主的人,就必须得充分地了解自己的下属。每一个下属都可能是一把暗藏的刀,不知何时就会忽然刺他一刀。他必须得握住这把刀,用它刺向别人,而不是被它所刺。他回头,将沙子抱下马。若他要死,也不能带着沙子。他忽然看见沙子忧伤的目光,她静静地注视着他,是连沙子也感觉到了危机吗?他冲着她笑了笑,柔声说:“你要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被乱军伤到。”沙子点了点头,轻声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长生看了她片刻,想要再说些什么,自己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便索性不说,一拉马缰,握紧手中的刀,向着喜儿疾冲过去。喜儿微微而笑,面对着长生的冲锋好整为暇,似乎只是一个成年人面对着一个恼怒的孩子。马儿疾冲到他的面前,长生举起刀向着喜儿当头劈下来。喜儿一勒马缰,那匹马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侧面转了半个圈,长生的刀便劈了个空。喜儿笑道:“我的骑术也比你强许多,可笑的是,你一直自以为是城中骑术最高明的人。”长生拉住马,转过身面对着喜儿。喜儿刚才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只是很缓慢地转了个身,他便怎么都无法击中喜儿。他咬牙,再次拍马而上,这一次他将刀抡圆,拦腰向喜儿斩去。就算喜儿再想躲避,这一刀是平扫过来,闪也闪不开。喜儿摇了摇头,啧啧地叹道:“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只生了满身的蛮力,可惜的是,你却连力气也没我大。”他终于抽出腰间的刀,“铮”的一声响,这刀与长生的刀撞个正着。只听“喀”的一声,长生手中的刀竟然从中折断了。长生用力过猛,身子从马上直飞了出来,重重地跌倒在地。喜儿哈哈大笑:“太子殿下,这种滋味好受吗?”他手中的马鞭挥出,劈头盖脸地向长生抽去,一边抽一边笑道:“十年以来,你也不知抽了我几万鞭,我现在还你几鞭也不算过分吗?”他第一鞭抽出去,长生的身上立刻就出现一道血迹,鲜血四溅而去。伤口深入肌肤数寸,哪里像是鞭子抽的,倒像是被什么利刃割过一样。长生咬紧牙关,一声不出,由着喜儿一连抽了几十鞭。喜儿将手中的鞭子一丢,取下背后背着的弓,自马鞍旁的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长生。他冷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我想要杀死你是多么地容易。”长生俯在地上喘着粗气,那几十名卫士目瞪口呆地看着喜儿,变故过于突兀,他们全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何况四周的宫墙上,利箭在弦,蓄势待发。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为什么会这样?卫士们面面相觑,忽听一个女子尖声叫道:“还在看什么?快去救太子。”卫士们悚然而惊,挥舞着手中的刀向着喜儿冲过去。喜儿摇了摇头,喃喃低语:“真是一群愚蠢的人。”城上的箭如同流星之雨,箭头是用不知名的金属所制,在日光之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卫士们被那光刺得眼前一白,身上便是一痛,然后便倒在地上,至死都大睁着双眼。那箭如同鬼魅般可怕,有生以来,从来不曾见过如此销魂夺魄之箭。转眼之间,几十名卫士成为地上的尸体。他们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不曾有,便已经一命忽呼。喜儿叹了口气,喃喃道:“又死了几十个人,他们本不必死的。”他手中的弓“叭”的一声轻响,箭离弦而出,向着长生射去。长生抬起头,目光被箭尖的光芒所摄,他终于明白那些卫士是怎么死的了。这箭尖反映着日光,让人忽然便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向自己射过来。他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不能,只能这样大睁着双眼,看着那闪亮的箭刺越来越近。便在此时,一个白色影子忽然挡在他的面前,一个女子俯在他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遮盖住他的身体。箭悄没声息地进入女子的身体之内,女子轻哼了一声,便寂然不动。长生猛然惊醒过来,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救他之人,便是冯如。只见那枝箭射入了冯如的后腰,冯如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否已经死了。他心里不由地闪过一抹感动,冯如竟用自己的生命来救他。喜儿摇了摇头,“我有的时候真不懂,象你这种人,除了凑巧出生在帝王之家以外,一无是处,为何还会有如此痴心的女子愿意为你而死呢?我劝我还不如自我了断了算了,若是你刚才就愿意自尽,她也不会为你受这一箭。”长生咬了咬牙,大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人只要活着就要努力地活下去。我绝不会自我了断,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与你周旋到底。”喜儿冷笑:“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他又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再次将箭搭在弓上,用箭指着长生:“这一次还会有谁来救你?”他话才说完,一个纤细的身影便袅袅娜娜地在到他的面前。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沙子,你果然还是走了出来。沙子伸开两只手,想要更大范围地遮住长生。但即便是如此,她的身子仍然是过于瘦小,所能遮盖的区域也十分有限。“还有我,若你想杀长生,除非先射死我。”喜儿的箭本是正对着长生,沙子挡在长生的前面,就变成了正对着沙子。喜儿静静地注视着沙子,忽然想起十年以前,那个美丽绝伦的小女孩便是用着同样的神情保护着他。从那一刻起,他就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个女孩绝美的脸。现在,她仍然是用着同样的神情在保护着他的敌人。他的手有些颤抖,这一箭射出去,沙子便会死。他知道自己手中箭的威力,那绝不是一般的箭可以相比。射还是不射呢?十年以来,他韬光敛锐,等的便是这一天。若是此时,他不杀死长生,他又该如何面对她?他的眼前忽然泛起她的身影,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教导过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意乱情迷而乱了心智。儿女私情是只会阻人成功的羁绊,连父母兄弟之情也必须要抛去。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他咬牙,沙子,若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对面,我便只能选择杀死你。我与长生不同,他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我却绝不容许有任何人阻挡在我的道路上。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 第十八章 (4) 变乱 更新时间:2009-05-28 手中的弓弦“叭”地一声轻响,箭离弦飞出,瞬间便到了沙子面前。 沙子却仍然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那支箭。那箭已到了沙子的胸口,再进半寸就要进入沙子身体。 便在此时,那箭忽然凝住在空中,不再前进分毫。 与此同时,宫墙上站着的商人们发出凌厉的惨叫声。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黑烟一样自宫墙上转了一圈,所到之处,商人们纷纷自墙上跌落了下来。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那个黑影将宫墙上的人都打倒后,便停在喜儿的面前,那支悬在空中的箭也随着落了下来。停在喜儿面前的人是安破军,他含笑看着喜儿,“你真的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吗?你忘记楼兰还有我在吗?” 喜儿的心沉了下去,他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可是,安破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一个神秘人对付他,那个人呢?难道那个人不是安破军的对手? 他的心便有些乱了,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完全是因为有那个人存在。若是连那个人也败在安破军的手中,安家的兄弟岂非是太厉害了? 安破军看着他脸上神情变化,忽然觉得有些疑惑,喜儿城府之深,他生平仅见,为何他会忘记他?“看来一定有什么出乎你的意料了。” 喜儿微微一笑:“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你还活着。” 安破军默然不语,喜儿若是以为他死了,就必然是安排了厉害的人物对付他。可是那个人为何没有出现? 喜儿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失败了,你想要如何?” 安破军抬头看了看屋檐,檐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影子,是安开阳,他仍然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安开阳是绝不许他杀人的,也便因此,他只是打伤了那些商人,并没有杀死他们。 他淡然一笑:“你可以走了。” “走?”喜儿一怔,“你就这样放我走。” 安破军淡淡地道:“难道你很想死吗?” 喜儿又是惊异又是疑惑,他顺着安破军的目光望向屋檐,看来,安破军是在忌惮着这个人。 屋檐上的人,衣衫褴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乞丐,他却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王宫的房顶上,他到底又是什么人呢? 他咬了咬牙,也不管倒在地上的商人们,打马向宫门奔去。他和长生其实是同一种类型的人,或者说他比长生更加彻底。对于别人的生命他全不在乎,心中所想,唯有自己和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而已。 那匹马转眼消失在宫门之外,地上呻吟不止的商人们心里都感觉到绝望。主人竟如此不顾而去,他们难免产生怀疑,为何要替这样的主人卖命? 一队卫士自宫外奔了进来,这队卫士就是不久以前效忠于尉子期的亲兵。他们一直静观其变,现在一切终于都平静下来。 长生心里一凛,他手下的心腹都在刚才与喜儿的一战中死光了,若是这队卫士要杀了他替尉子期报仇,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对付几十个人。 那队卫士跑到他的面前,长生的手按在刀柄上,若是这队卫士要发难,他便一跃而起,首先将卫队长制服,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那卫队长到了他面前,忽然跪倒在地,一连叩了三个头。长生一愕,手仍然紧握着刀柄。 卫队长道:“太子殿下,大王已死,您是楼兰国的王储,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我们这些人,都是效忠于王室的亲卫,原本是效忠陛下的,现在您就要继承王位了,请允许我们继续效忠于您。” 长生松了口气,亲手将那名卫队长扶了起来。他正好失去了手下的所有心腹死士,现在收揽了这几十名卫士,又可以重新建立一支自己的亲随卫队。 他吩嘱卫士们将受伤的商人都拘禁在大牢之中,自己便抱起冯如向着东宫奔去。冯如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他急匆匆地跑走,甚至来不及和沙子说一声。沙子看着长生惶急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酸楚。 她抬头望向天空,万里碧空,艳阳高照,白云飘渺,一切如故。千载不变的风千载不变地自沙漠中掠过,她侧耳倾听,似听见了千年悲喜的传说。她并不知道,不久以后,她自己就变成了这传说的一部分。当岁月流逝以后,楼兰成为沙漠中的遗迹,她与长生的故事都失落在岁月的烟尘中,只有沙漠还记载着这一切,无论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从不曾有一刻遗忘。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屋檐上安开阳的身上,他曾经将长生弑父的意图告诉给她。可是她却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敌还是友。 两人目光轻轻一触,沙子觉得,她从安开阳晴朗如日的双眸之中似乎看见了一丝淡淡的哀伤。那丝哀伤绝不属于普通人,并非是如同市井匹夫一般哀伤着自己的命运如此不济,哀伤着今日偶然失落的钱财。那哀伤是慈悲而超然的,他所哀伤的事情,关系着天下的苍生。 她也不知为何,只是看了安开阳一眼,就忽然有这种觉悟。这想法来得毫无预兆,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大脑之中。 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目光,她低头,看见面前的安破军。安破军的眼中也同样有着一抹哀伤,当然这抹哀伤又是与安开阳眼中的完全不同。 安破军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沙子,她是安千碧的女儿,而安千碧已经是安家唯一的女子了。安家早已经不复存在,唯一的遗孤便是安千碧。照道理说,他不应该伤害沙子。可是,他却又不得不如此做。 他相信,在沙子的身上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揭穿,他就可以改变一切。 他所要改变的一切,不过是让楼兰变回到三十七年以前的样子。他无法逆转历史,他却却可以改变现在。为了这个目的,他不得不牺牲沙子。 他注视着沙子的面容,这平平无奇的面颊之后所隐藏的秘密也只有安家的人才知道吧!只是,揭穿秘密的方法,一定要使沙子与长生交合。无论如何,也要达到这一点。 他说:“沙子,你不去看看长生吗?” 沙子摇了摇头,“冯姑娘受了重伤,长生大概正在照顾她。我不想现在打扰他。” 安破军冷笑,“你就不怕冯如把长生抢走吗?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沙子呆了呆,这话听起来不合情理,却隐隐说中了她的心事。她低下头,有些惭愧地道:“我生得那么丑,怎么和冯姑娘比?冯姑娘的姐姐本来就是太子妃的人选,她姐姐已经不幸亡故了,由她代替姐姐成为太子妃的人选,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安破军笑了笑:“沙子,你一点也不丑,你很美。你看见过松毛虫吗?” 沙子呆了呆,她一直被囚禁在塔中,从来不曾看见过松毛虫。 安破军忽然飞身而起,自身旁的树上捡了一样东西。他落回到沙子身边,摊开手掌,手中一条丑陋的松毛虫正扭着肥胖的身子慢慢爬行。 沙子略皱了皱眉,她毕竟是女孩子,看见这种软绵绵的虫子,难免觉得恶心害怕。 安破军道:“这虫子现在很丑,可是它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沙子一怔。这虽然是简单的常识,可却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安破军双目紧盯着松毛虫,就算要变成蝴蝶也要过些时日,可是他有办法使这松毛虫在片刻之间就蜕变成蝴蝶。 那松毛虫被安破军的目光所感,忽然停泄不动。只见自松毛虫的口中吐出许多细丝,那些细丝将松毛虫包裹起来,慢慢形成一个茧。又过了片刻,茧的一头被什么东西咬破,一只软软的生物挣扎着自茧中爬了出来。 那生物初中尚软弱,过了片刻,双翅慢慢展开。 沙子不由地张大了嘴,是一只蝴蝶。这蝴蝶的翅膀美丽异常,上面满是五颜六色闪亮的花纹。蝴蝶展翅飞起,在自己的茧上转了一圈,向着天空飞去。 安破军微笑道:“看见了吗?你就是这只松毛虫,总有一天,你会变成蝴蝶。” 沙子半信半疑,她真会如此蜕变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凡的面颊,自己都不敢相信。 ------------ 第十九章 (1) 不弃 更新时间:2009-05-29 宫中变得很忙碌。 筹备新帝登基,为冯如医治。每天,有无数医生来来去去,无数的宫人张罗着各个不经意会遗漏的细节。 赏春阁还是一如继往的平静,只是少了监视沙子的侍卫们。 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沙子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半透明的白玉碗,碗中盛满清水,水里便漂浮着那朵雪莲。她每日亲手为雪莲换水,浮在水中的雪莲似是有生命的,永远都开放得娇艳。 两名无所是事的宫女总是会带来外面的消息。据说宫人最喜欢的便是传播流言,这些流言之中,有些是编造的,也有许多是十分真切的隐秘。没有人知道宫人们如何挖掘出这些隐秘,似乎这世间真的没有秘密。 “大臣们对太子还是颇有非议的,他们说太子太残忍,不像是楼兰国人,倒像是沙漠上的匈奴人。听说弑父这种事情,只有匈奴人才能做得出来。” “可是也有许多大臣支持太子,因为太子毕竟是大王唯一的儿子,大王死了,只有太子才能继承王位。他们说再指责太子已经全无用处,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只有请太子快点继承王位。” “不过刚刚逃走的冯去病将军很不服,有人说他要带兵打回王城来。” 沙子看了宫女一眼,两名宫女识趣地闭上嘴。 冯去病,他曾经公然与长生为敌,现在长生继位为王,他一定心存不甘。若是他真的带兵叛乱,那岂非又是生灵涂碳。她忽然想起死于乱军中的那个小孩,小孩被活活钉死在地上的情形历历在目。她打了个冷战,绝不可以再有战事,绝不可以。 “冯姑娘怎么样了?”她问宫人。 “太子请了全国的医生来诊治冯姑娘,还将国库中收藏的所有珍贵药材都拿了出来给冯姑娘服用。据说现在冯姑娘已经好了很多,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宫人巧舌如簧,急忙转述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另一名宫人不甘寂寞,“大家都在猜测,等到冯姑娘大好了,太子会不会则立冯姑娘为太子妃呢!” “太子就要登基为王了,身为大王,立个王后,也是情理之中。” 沙子默默不语,目光只是在雪莲上绕来绕去。心事便也绕来绕去。她是长生的姐姐,难道还能有什么奢望不成? 两名宫人悄然对视,公主与太子之间的情形颇为奇特,也不知是姐弟还是恋人。公主身边的宫人,最清楚不过。 若是公主不是太子的姐姐,那么太子会立谁为王妃呢? 公主没有冯姑娘生得美丽,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只是太子对公主的宠爱却也是非同寻常,从来不曾见太子如此在意过一名女子。 可惜的是,公主是太子的姐姐,冯姑娘又用生命救了太子。 这天平已经向着冯姑娘那边倾斜过去了,太子应该不会再过多地考虑了吧! 长生变得很少来赏春阁,经常三五日才来一次。来了以后,也只是坐上一会儿功夫,便匆匆离去。 两个人很少能说上几句话。 沙子并不抱怨什么,这样也好,就这样慢慢地淡下去吧!她也长生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可能。 无论过了多少时日,雪莲花都依然盛开,没有一丝要枯萎之意。沙子精心地照拂着这花,只要花还活着,她与长生之间就仍然有着奇妙的关联。 长生终于登基了。大典那日,沙子盛装出席。这是出自长生的授意。她穿着一袭大红的衣裙,这也是长生命人为她订制的。只是这衣裙的颜色太艳丽,反而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她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看起来颇为怪异。不过即是出于长生的授意,她便安静地依从。 她站在长生的左侧接受群臣的朝拜,长生的右侧站着的则是重伤初愈的冯如。冯如穿了一袭深紫的衣裙,显得即雍容又美丽。 沙子悄悄的看着她,不免自惭形秽。 再看看长生,身穿黄袍头戴金冠,两人看起来无比般配。 沙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与冯如相比,便如同萤火之与皓月。忽然感觉到冯如的目光,冯如望着她微笑了一下,那抹笑容看起来也是雍容华贵的。 她怯怯地回了一个微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似乎不敢面对冯如,总觉得自己有所亏欠。 大典结束以后,沙子急急忙忙逃回赏春阁。她在前面几乎是小跑着走,身后却似来冯如的叫声:“公主殿下。” 她一泄,停住脚步。 冯如赶上她:“公主殿下,小女进宫以来,都不曾向公主殿下请安,还请公主殿下原谅。” 冯如深施了一礼,沙子连忙将她扶起来,“冯姑娘千万不要客气,你救了大王,是整个楼兰的恩人。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你才对。” 冯如微笑道:“小女是楼兰子民,救太子殿下本就是理所当然了,何足挂齿。我听说公主殿下琴艺高超,一直很想向公主殿下请教。” 沙子羞赧地笑笑,“请教不敢,我们可以切磋一下技艺。” 冯如立刻道:“那小女就不客气了。” 沙子呆了呆,只好带着冯如回到赏春阁的。冯如四处打量着,对于一个公主的住处来说,这里似乎过于简陋了。 她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的那只玉碗上,雪莲…… 果然在沙子这里。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零星地听到宫中传言,似乎太子与公主之间关系有着说不出的暧昧,她本还不信。 她看着那雪莲,故意满脸艳羡:“好美丽的雪莲,是从市集上买的吗?” “是长生”沙子顿了一下,改口道,“是大王陛下赏赐的。”现在长生已经不再是太子,变成楼兰的王了,沙子忽然发现,她与长生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冯如不露声色,故意点头道:“怪不得如此美丽,原来是大王送给公主的。” 她便拉着沙子去弹琴,对雪莲之事不再提起。 不数日,冯如与沙子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十分亲密。冯如是极攻于心机的女子,她心里越是讨厌沙子,表面上就与沙子越是亲热。 沙子本也没有什么为人处世的经验,心里以为冯如是真的对她好,便慢慢地也真心喜欢起冯如来。 冯如似乎比宫人更加喜欢传播流言,而且她比宫人要有见识得多,所传播的流言绝不是东家长西家短。 她慢慢地对沙子提起冯家在楼兰国的势力,提到她已故的父亲曾经掌握了楼兰全国的兵力。又漫不经心地提起她的叔叔冯去病。 据说冯去病已经在边境集结重兵,看样子是真的想反叛了。他掌有楼兰半数以上的兵力,若他真的反叛,楼兰无人能敌。到时他一路打回王城,所向挥糜,长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她看起来很为长生担忧,只要一提起此事就会唉声叹气。 沙子便也担忧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冯如看了看她:“公主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请公主殿下能够劝说大王则我为后。” 沙子一怔,冯如竟会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呆呆地看着冯如,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殿下是否觉得我不知羞耻,身为女子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沙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很喜欢大王吗?” ------------ 第十九章 (2) 不弃 更新时间:2009-05-31 冯如点头:“是的,我看见大王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但我想要成为王后,并不只是因为我喜欢大王,而是因为我是冯家的女儿。公主想一想,若是冯家的女儿成为王后,我叔叔手下再要讨伐大王就是等于在讨伐自己侄女的丈夫。而且,我叔叔和大王成了亲戚,我便可以请求我叔叔要再反叛。我叔叔的许多部下本是我父亲的部下,他们还很感念我父亲以前的恩德。若是我成了王后,他们也会有所顾忌,不会一心一意跟着我叔叔反叛。所以我这样做,主要还是为了大王。” 她雄辩滔滔,举出了一连串的理由。沙子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则立冯如为后,竟是势在必行的。她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会去劝说大王。” 冯如握住她的手:“谢谢公主殿下,我一定不会忘记公主殿下对小女的恩德。” 沙子并没有看见冯如眼中一掠而过的那一抹嘲讽之色,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随便说上几句话就可以把她骗得团团转。不知长生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即没有姿色又如此易骗的女子。 冯如袅袅娜娜地走了。沙子心里却忽觉不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百年以前,安心也曾经为了安静而劝说幻生,只是沙子并不知晓这一切。 她命宫人去请长生,自己却在厨房里做一道汤。她会做的食物不多,因为汤最容易,所以她所会的也只限于几道汤而已。 这道汤是由何首乌炖燕窝,两件东西都是十分珍贵的食物,由汉人那里购得的。她先将何首乌洗净,切成小片,用小火慢慢地炖着,心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想着眼前这道汤而已。 派去的宫人不久便回来了,说是太子与冯姑娘在共进晚餐,说晚一点再过来。 她点了点头,似乎听见了这些话,又似乎没听见,只是固执地继续做着那道汤。何首乌的药味开始漂浮在空气之中,她将燕窝放入汤内,又放了一些调味品。这锅汤略有些苦涩,是何首乌的味道吧! 她尝了一口,不知为何,泪水便滴落在汤里。 只是一滴泪而已,她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是被烟薰的吗? 她将汤端了起来,放回到饭桌上。桌上已经摆上了晚餐,她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副碗筷,对面放着另一副碗筷。 她一动不动,安静等待,如同过往的第一个夜晚。 只是她知道,现在已经不同了。因为在过去的段时日,长生是每天与她一起吃晚饭的,现在他却是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 这念头只是一闪便消逝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夜色越来越深,桌上的饭菜渐次失去温度,如同人心。 她知自己的心也正在冰冷下去,冷得如同坠入无底之渊,便这样永无止境地坠落下去。 珠帘忽然被掀开了,她抬头,长生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看面前的情形,长生便知道她必然未进饮食在等待他。 他略有些埋怨地道:“你怎么还在等我?不是让宫人告诉你我吃了饭再来吗?” 她笑笑,低声道:“是我的不是,可能是以前习惯了。” 长生心里一紧,沙子似乎比前些时还要消瘦了,看起来弱不禁风,是他太忽略她了吗?他在桌前坐下来,故意顽皮地笑笑:“不过幸好你没吃,因为刚才我就猜到你会等我,所以故意吃得很少。” 他将桌子中间的汤端到自己面前,一看就知这汤是沙子做的,她烹饪的水平有限,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食物。 沙子却反而阻止他:“已经冷了,我叫人重新做一些食物来吧。” 长生摇了摇头,“我偏要吃冷的。” 他端着汤大口大口地喝,好像真的十分饥饿一样,几口就把汤喝得精光,赞叹:“你的厨艺比以前进步多了。这汤煮得真好。” 沙子心里一酸,泪水几乎掉了下来。她却勉强自己微笑:“大王是在讽刺我吧?” 长生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这汤真的很好喝,还有没有?我还要喝。” 他此时的语气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沙子莞尔一笑,“都被你喝光了,哪里还有。若还想吃,明天再做给你吧。” 长生笑道:“好啊,你自己说的,明天我还过来。” 沙子有些惊愕:“你明天还来?” 长生点头:“前一段时间是我太忙了,无暇前来看望你。以后我天天都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沙子的心里却更加酸楚,和以前一样?只怕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轻声道:“大王已经登基为王,按照惯例,身为大王的人,总是应该有个王后吧!” 长生默然不语,王后,最近一段时间,似乎身边总有人不经意地提起此事。 沙子等了半天,不见长生回答,她抬起头,见长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的心便更加纷乱如麻,她怕看见长生,怕看见长生那双湛蓝的眼睛。无论何时,那双眼睛永远都是如此温柔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越温柔,她的心便越乱。 她低下头,避开长生的目光。“冯姑娘是很不错的人选,她出身也好,人长得又美,又聪明,还会武功。这样的女子若是能成为王后,一定会对大王颇有助益。” 她听见自己慢慢地说出这些话,措辞得体,语音平和,怎么听怎么像是由心底里发出的。只是她自己却知道自己的心正在锐锐得痛,似是有一根尖针刺入心脏的深处。 长生仍然默默不语,她不敢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衣袂。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衣裙,她觉得自己就适合这种颜色。衣角上绣了一束小小的碧桃花,是她自己绣上去的。她紧盯着那束碧桃花,专心致至地看着每一个针脚。每一个针脚皆是无懈可击的,相对于烹饪来说,她在女红方面造诣非凡。 对面传来推案而起的声音,她看见长生衣服的下摆从她的面前经过。抬起头,长生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外的黑暗中。他走的时候甚至不曾和她说一句话。 她的心便更加乱了,他为何一言不发便走了?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长生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了幻生,想起了百年以前,幻生注视着安心的目光,那样绝望而哀伤的目光。他忽然明白幻生的悲哀,明白当幻生想要杀死安心之时,心里所怀的决绝与无奈。 若真不能得到她,便杀死她吧! 当时,幻生是这样想的吧? 长生自嘲地笑了笑。他与幻生是不同的。幻生是妖,安心是公主,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他和沙子都是人,可惜的是,他与沙子却是姐弟。说是不同,却又是相同的,因为他与沙子也注定无法在一起。 他不可能娶沙子为妻,他已经犯下弑父大罪,若是此时再娶了自己的姐姐,他不知他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人还是野兽。而且,他又怎么能让沙子承受世人鄙夷的目光。 他慢慢地走,月光温柔地照射着大地,照射着千里黄沙,照射着黄沙中的这个小小国度。他抬头,如水的月光便进入眼中,他觉得那月色真的落进他的眼睛里了。 他便又低下头,看见月亮下自己被缩小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悲从衷来,慢慢跪倒在地,俯在楼兰王宫的土地上悄然哭泣。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哭泣是在几岁了,很多年都不曾流过眼泪。此时流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似乎是没有原因的,就是忍不住流泪而已。 ------------ 第十九章 (3) 不弃 更新时间:2009-06-01 一个宫人惊异地自他身边走过,迟疑着不知是否应该上前去扶起大王。她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自长生的旁边绕了过去。 明月冷冷地注视着世间芸芸众生,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足,每一个生灵都有着自己的悲哀。 他只哭了片刻,便抹了抹泪水,重新站起身。他是楼兰的大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他。 娶谁为妻无关紧要,但他心爱的女子绝不可以离开他。 也许,整个楼兰国都需要他娶冯如为妻,若真是如此,他便娶她又何妨。 前面就是原来的东宫,虽然已经成为新的大王,他却仍然没有从这里搬离。东宫里灯火通明,一个女子的影子落在窗纱之上。是冯如,她还在等着他。 他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那个影子,女子窗纱上的身影显得婀娜多姿。她知道怎样修饰才能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也一直做得很成功。她是适合做王后的女子,足以母仪天下,或者上天生她出来就是为了使她成为楼兰的王后吧! 只是,心里却仍然感觉到淡淡的不甘。若是沙子她可以身披凤冠霞帔坐在他的身边,他会否觉得安心一些?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沙子穿着王后衣饰的情形,她总是过于消瘦,穿着那样一袭衣裙难免显得有些滑稽。这样想的时候,他便忍不住笑了。才一笑,却又想哭了。也许终其一生,都看不见沙子穿着凤冠霞帔坐在他身边的情形了。 他走进寝宫,冯如坐在桌边出神,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见他进来,连忙展颜一笑,迎了上去,“大王才回来?公主找大王有什么事吗?” 长生涩涩地笑了笑:“没什么事。” 冯如微微蹙了蹙眉,想不到沙子在长生心里的地位竟会如此重要。她轻轻咬着嘴唇,看出长生若有所失,她知道沙子必然还是对长生提起则她为后的事情。长生此时心情烦乱,对于她来说,正是一个可乘之机。 冯如是过于工于心计了,连男女之情也样样都计算得清楚。 她忽然伸开手臂抱住长生,将自己的头倚在长生的怀里。长生一怔,低头看着冯如。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冯如的脸,只能看见冯如的头发。她的发上插了一只金步摇,是一只彩凤的形状,凤嘴上衔着一串细小的珍珠。 他怔怔地看着那摇晃不定的珠串,心神有些恍惚起来。 冯如抬起头,美丽的面颊与长生近在咫尺。她的唇色红如胭脂,娇艳欲滴。她轻声道:“大王,难道我生得不美吗?” 长生摇了摇头:“不,你生得很美。” 冯如的唇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媚笑,“我和大王朝夕相处,为何大王从来不曾对我动心?” 长生默然,若只是简单的动心也便罢了。他也曾将宫人做为发泄的工具,事毕便抛诸脑后。冯如却是不同的,她毕竟是冯家的女子,冯婉的妹妹,而且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若是他真的与冯如有了肌肤之亲,他就必须纳冯如为妃。 冯如惦起脚,将自己的嘴唇贴在长生的嘴唇上。长生任由她亲吻着自己,脑海中变得迷茫一片。即是决定要娶她为妻,现在便要了她的身子,以免自己再后悔吧! 这念头一生出来,他便用力地亲了下去,带着一抹悲壮的决绝。他抱起冯如,将她抛在床上,解开她的衣襟。 冯如满面通红,焦急地等待着那一刻地到来。 她的外衣已经褪尽,露出里面鲜红的肚兜,肚兜上绣着的是一束碧桃花。目光一触及那束碧桃花,长生忽然怔住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肚兜上的图案。这树很是娇贵,只能生长在多雨的江南,楼兰国中只有一个地方才有,那便是沙子住的赏春阁。 冯如轻轻呻吟着,长生的手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身体,她并不知道长生抚摸的竟是那束碧桃花。 她伸开手臂想要抱住长生的身体,长生却忽然自床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向着宫外奔去。 冯如惊愕,坐起身来看着长生的背景迅速地消失在宫门外。明明就要得手了,为何他忽然跑掉了? 她咬牙,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前,一眼瞥见那束碧桃花。她呆了呆,立刻明白长生为何离去。这肚兜是沙子亲手绣的,她为了表示与沙子之间亲密的关系,所以才贴身穿着。想不到,就是这肚兜坏了她的事。 她恶狠狠地将肚兜从身上扯下来,拿起桌上的剪刀,用力将肚兜剪成了碎片。她赤身裸体坐在那些碎片的前面发了会呆,然后便站起身,穿好衣服,走出东宫。 “大王去哪里了?”她问站在门边的宫人。 “向西边跑去了。”宫人回答。 是赏春阁的方向,看来长生是又去找沙子了。她便也向着赏春阁而去,要亲眼看一看长生想要做些什么。 赏春阁中,沙子刚刚沐浴完毕。她水湿的长发披散着,只穿了一袭雪白的纱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 宫人们都被她遣散了,赏春阁里的宫人本也不多,不过是两三个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其实是她无需别人照顾的,在高塔之中的日子,都不曾有人照顾过她,她还需得照顾徐嬷嬷。 这些日子以来,徐嬷嬷将自己关在赏春阁后院的一个小木屋中,谁也不见。她无奈,只得命人将一日两餐送到小木屋前。 徐嬷嬷有时吃了,把空的盘子放在木屋之外,有时不吃,那些食物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徐嬷嬷幽居的生活与高塔无异,似乎她已经习惯了幽居不想再与世间任何人有一丝羁绊。 她想也许明天应该去看看徐嬷嬷劝她从木屋中出来,到底徐嬷嬷是将她养大的人,除了长生外,已经是她在这个世间最亲的亲人。 才一想到长生,一个人便一溜烟地冲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才刚站起身,那人已经冲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她呆了呆,虽然没有看清,却知道那人必然是长生。 两人凝住不动,长生抱着她,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嘴唇便与她的耳朵近在咫尺。温热地呼吸吹入沙子的耳内,沙子的脸有些红了。 她轻轻推了推,长生却固执地抱紧她,在她耳边道:“沙子,做我的女人吧!” 沙子一呆,本以为长生是负气离去了,想不到他却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张开嘴,想要说话,才一发声就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不像是她自己。“大王,我是你的姐姐……” 她话未说完,嘴唇便被长生的嘴唇堵住了。 她吃惊地睁大着双眼,长生也同样睁大着双眼,两人的面面相觑,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 长生有些尴尬,略抬起头道:“你就不会闭上眼睛吗?” 沙子立刻闭上眼睛,她是觉得害羞,所以才闭上眼睛。谁知才一闭眼,长生的嘴唇又落在她的唇上。 她连忙又睁开眼睛,想要张口说话,才一张嘴,长生却吻得更加深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全身软弱得不想反抗。她任由长生亲吻着自己,那吻越来越火热,开始充满欲望。 ------------ 第十九章 (4) 不弃 更新时间:2009-06-03 长生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吻着她的唇慢慢落向她的面颊,脖颈,胸前。她的衣襟逐渐散开,她不由地发出一声低吟。这声音吓了她一跳,她怎么可以如此不知羞耻。 她的脸更红了,紧闭起双眼不敢看长生。 胸海之中各种纷涌而至,父亲刚死,就和弟弟发生不伦之恋,也许她真是妖女吧!母亲在天之灵若是看见她这个样子,是否会伤心欲绝?徐嬷嬷呢?她一直恨她,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一切,她以后都不会再看她一眼了吧? 可是,她却仍然无法阻止长生,甚至暗暗期望真的可以将自己交给长生。 也许她不能成为长生的妻子,但就让长生成为她唯一的男人吧! 长生的手已经伸入她的衣内,在她的身体上焦急地探索着。她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那一刻地到来。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宫人喝道的声音:“太妃驾到。” 沙子一怔,长生也是一怔,两人连忙坐起身来,只是衣冠不整,已经来不及穿好衣服。 只有影妃一个人进来,所有的宫人都被留在门外。沙子手忙脚乱地拉好自己散乱的衣襟,长生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坐在她的身边。 影妃的脸色略显浮肿苍白,儿子杀死了丈夫,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她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竟然会如此惩罚她。 对于此事,她一直缄口不言,长生前来请安也避而不见,长生的登基大典也不参加。她不能杀死儿子为丈夫报仇,这是她唯一能表示不满的方法。 只是现在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走到沙子面前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在沙子的脸上,“叭”地一声脆响,沙子潮红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如死。 影妃还觉得不解气,又扬起手想要再打沙子一巴掌。只是她的手还未触到沙子的脸,便被长生抓住了。“母后,你这是干什么?” 影妃挣了挣,长生抓着她的手纹风不动。她便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你这个逆子,都是为了这个妖女杀死你的父亲。现在你又要和这个妖女行苟且之事,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天啊!我为什么会生出这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长生任由她哭了半晌,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安静下来,他才慢慢地道:“母后,你以后别再打沙子了。她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可以为她杀了父亲,也可以为她杀了你。我还要娶她为妻,让她做我的王后。” 他甩开影妃的手,影妃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长生居高临下地回视着她:“现在我是楼兰的大王,楼兰的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我就要娶沙子为妻,若是有一个人反对,我便杀了这一个人,有十个人反对,我便杀了这十个人。若是一国的人都反对,我宁可灭尽一国之人。没有人能阻止我,我一定要让沙子做我的妻子。” 影妃吃惊地张大嘴,这真是她的儿子吗?她忽然自长生的眼中看见一抹疯狂的光芒,这真是她的儿子吗?那光是什么?难道是……妖气?! 若非妖气,长生为何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长生,那抹妖气是从何时出现的?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妖女?她转头望向沙子。沙子也正悲悲戚戚地看着她,满眼皆是祈求的神色。沙子的眼神看起来纯净如水,没有一丝异样。为何会这样? 本应该是妖的女子一切如常,而本应该是普通人的男子却莫名其妙的身染妖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生转身离去,边走边说:“你快点准备一下我和沙子的婚事,就订在三日之后。到时候你必须参加,而且要主持婚礼,若是你仍然借故不来,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母亲。” 影妃默然,她坐在地上发呆。沙子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扶起她,影妃却忿忿地甩开她的手。沙子跪在影妃的面前,满面羞惭,“太妃娘娘,这都是我的错,请您千万不要责怪大王。” 影妃凝神看着她的脸,消瘦的面颊上长着一双过于清彻的眼睛,她为何不是妖?她本应该是妖才对。 她忽然道:“你是想害死他吗?” 沙子连忙摇头,“我怎么会想害死大王?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且我们是姐弟,我是绝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的。” 影妃冷笑:“你真的不想当王后?若你不想当王后,你为何要勾引大王?” 沙子默默不语,她知道此时就算说她不曾勾引过大王,也是无济于事。而且,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前一段时间日日与长生相见,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勾引大王。 “若是大王不娶冯如为妻,冯家的人就一定会跟着冯去病反叛。举国的兵力大多数控制在冯家人的手中,若是冯家反叛,大王用什么与他们相抗?” 沙子嗫嚅着说:“我知道,我也劝说过大王,请他娶冯姑娘为妻。我本以为他已经答应了,想不到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影妃冷笑,“若你一直在他心边,他的心里便一直有你。你为何不死?若你死了,便断绝了他的念头,他就算不想娶冯如也不可能了。” 死?!沙子呆了呆,不由地抬起头,正对上影妃冰冷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恨意如同一把尖刀,刺得沙子打了个冷战。 不久以前,她为了阻止长生弑父,曾经想要一死。结果她没有死成,长生却依然弑父。现在影妃又让她死,也许死真是她唯一的选择吧! 影妃的目光厌恶地落在她的脸上,“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与我关系并不算融洽。但即便是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位宽容而温和的女子。若是让她知道长生为了你而做的事情,你认为她能够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吗?我不知象你这样的女子是如何迷惑长生的,你生的即不美,又不聪明,长生是鬼迷了心窍吧?你难道以为他会一生都爱你吗?你看这宫,看看这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美艳如花,以你的姿色,你以为能比得上谁?长生只是一时迷恋,等到他越来越熟悉你,就会慢慢厌倦。到时候,他甚至不会再看你一眼,你生不如死。” 影妃的语调如同诅咒,“我看你还不如乘现在死了,还可以在长生的心里永远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不要等到长生厌恶你的时候,主动冷落你,到那个时候你就什么也没有。” 沙子苦笑,轻声道:“你别说了。” 也许影妃说得对,长生只是一时的迷恋。其实无论她所说的一切是否会成为事实,她都不应该再困扰长生。他为她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她轻声道:“太妃放心,我不会再为难大王。只是我离开了以后,请太妃不要再责怪大王。大王只是年幼无知,才会做出那些错事。还请太妃一定要促成大王与冯姑娘之间的亲事,那才是楼兰这福,百姓之福。”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语气平淡,如同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 影妃的心中掠过一抹歉意,可怜的女孩儿,请原谅我的自私。可是对于我来说,我的儿子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必须要把他拯救出来,而拯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使他远离你。 她起身离去,淡淡地道:“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 沙子木然点头,什么都无关紧要,她只求长生能够平安无事。 她起身,上一次有喜儿救她,这一次又会有谁救她呢? 她露出一抹美丽而奇异的笑容,自墙上解下悬着的那口剑。 ------------ 第二十章 (1) 离别 更新时间:2009-06-04 剑光如水,月色如水,沙子的眼睛似乎也有水光荡漾。她凝视着手中的剑,剑是南越来的商人贩卖的,吹发立断,削铁如泥。商人们说这剑极利,杀人不见血。 长生在市集上看见这把剑,就一时新鲜买来送给她。那时她持着剑笑他:“你送我把剑做什么?我放在哪里?” 长生四处盼顾,随手一指:“就挂在墙上吧!” 她依言挂在墙上,总觉得碍眼,自己的房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把剑。 现在当她持剑在手,剑光刺痛她的眼睛,她才知道,原来这把剑竟是如此因缘。 或者上天注定她要死在长生所送的剑下吧! 她将剑架在自己的颈上,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桌上那朵雪莲花上。若是明日,长生发现了她的尸体,他会否伤心欲绝? 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伤心便伤心吧!总有一天,长生会明白,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握剑的手微微用力,感觉到颈上的刺痛,剑就要割进她的肌肤。便在此时,她听见一声幽幽的长叹。 她蹙眉,用力将剑向自己的颈上按去。她想在有人阻止她以前死去,但她的手却被人托住了。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安开阳那明若朝阳的眼睛。 两人默然对视,过了片刻,沙子微微一笑:“你为何要来阻止我?你不觉得我活在这个世间根本就是个祸害?” 安开阳也同样微微一笑,“不错,在很多人的眼中,你确实是祸害。我也并非来阻止你,我只希望你在死前,能够弹一首曲子给我听。” 沙子一怔,她本以为安开阳会说一些话来打消她寻死的念头,想不到,安开阳竟是让她弹一首曲子。 “弹完这首曲子再死也不迟。” 沙子咬着嘴唇点头,只是弹一首曲子,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她才一点头,手中便一轻,那把剑已经到了安开阳的手中。 沙子呆了呆,她全不曾看清安开阳是如何将那把剑夺走的。看来若是安开阳不许她死,她想死也不容易。 她坐回到绕梁琴旁,抬头问他:“你要听什么曲子?” 安开阳抛给沙子一个曲谱:“就是这首曲子。” 沙子打开曲谱,是一首她不曾见过的曲子。她依着曲谱弹奏。这曲子即哀伤又苍凉,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沙子知道,这曲子她即没见过,也没听过,应该是一首完全陌生的曲子。但奇怪的是,她却又觉得这个曲子似曾相识。 她依着曲谱弹奏,竟弹奏得十分顺畅,不像是第一次弹这曲子,倒像是弹过无数次了。 一曲终了,她略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琴内传来“叭”地一声轻响,只见从琴旁弹出一个小小的抽屉。 沙子一怔,这抽屉是暗藏在琴底的,制作得十分精巧,虽然沙子每日都抚琴,却从来不曾发现这琴上竟有机关。 抽屉里放着一本薄薄的绢册,沙子将那绢册拿出来,打开绢册,只见绢册上写着一行字:余本是楼兰公主安心…… 安心,是她留下来的。 百年以前,她曾经将自己囚禁在高塔之中,塔中的藏书都是为她准备的,这琴也是当年她带入塔内的。可是,从来不曾有人提起安心最后怎样了,她死了吗? 她顺着那绢册上的记载看下去,于是百年前的旧事再次浮现在眼底。 安心渐觉无法控制体内的妖性。每到月圆之夜,对于鲜血的渴望就排山倒海而来。她总是觉得饥饿,无论吃多少东西都无济于事。她知道,她需要的是血。身为公主,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她还从来不曾尝过饿的滋味。想不到饿是如此可怕的东西,竟似比死亡还要可怕。 她将塔门紧紧封闭,仍然觉得不放心。到了月圆之夜,她就用绳子将自己紧紧地缚在椅上。可是当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之时,那可怕的欲望就再也无法抑制。 她咬紧牙关忍耐,用刀重重地刺入自己的身体。只要熬过夜晚,到了天明,这一切就过去了。可是夜晚却是如此难熬。 数个月圆之夜过后,安心觉得她已经到了极限。她每天晚上都紧盯着月亮,唯恐月亮再一次变圆。但月亮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缺了圆,圆了缺。 直到那一个晚上,圆月再度出现。在此之前,安心命人打造了两条铁链,她将铁链钉在塔的地底,用铁链紧紧地缚住自己的双足。对于绳索安心已经不再信任,上一个月圆之夜,她挣脱了绳索,险些冲出高塔。 到了最后关心,她用身边的刀,一刀斩下自己的双足。 锤心的疼痛使她晕倒在地,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双足又自动长回到身上。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脚,心中终于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她应该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她不知这个办法能否杀死自己,但决定,若是下一次,再无法忍耐之时,就要试一试。 这一天夜里,她痛苦的挣扎,脚上的铁链被她拉扯地哗哗作响。她拼命忍耐着,不使自己发出可怕的叫声。 她不知宫人们是否已经察觉了她的改变,在过去的几个月圆之夜,她都因为无法忍受折磨而痛苦的惨叫。她想,也许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而且,这些日子以后,她又做了许多奇怪的事情,比如说不再吃食物,再比如说命人打造铁链。 便在此时,高塔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安心绝望地抬起头,为何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她即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一个穿着红衣服,头上梳着冲天小辫的小孩,蹦蹦跳跳地走进高塔。是他!那个魔鬼一样的小孩子。 小孩的身后还拖着一条绳索,绳索上缚了一名宫女。那宫女如痴如醉,迷迷茫茫地跟着小孩走,也不知着了什么道。 小孩笑咪咪地走到安心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安心,啧啧赞叹:“原来他临死以前把你变成了妖怪。你知道吗?你现在比那个妖怪还可怕,因为没有人能杀死你,连我都不能。” 虽然忍受着痛苦折磨,安心仍然感觉到心一片冰冷,没人能杀死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以妖怪的样子永远活在这个世间吗? 小孩将宫女拖到安心的面前:“那么痛苦何必呢?喝她的血吧!只要喝了她的血,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而且你会变得很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 小孩忽然笑了,“强大到连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很想看一看,到底是你厉害一些,还是我厉害一些。” 安心咬紧牙关,将头转向一旁。小孩却抓住宫女的脖颈凑向安心的嘴边,“喝她的血吧!不就是杀一个人吗?你以前和人打仗的时候,难道没有杀过人吗?” 安心蹙眉,艰难地回答:“那不一样。” 小孩嘲讽地一笑:“有什么不一样的?用牙齿杀人和用刀剑杀人不都是一样杀人吗?” 安心一怔,小孩说得不错,用牙齿杀人和用刀剑杀人确实是一样的。只是人看见用牙齿杀人,就会惊慌失措,以为遇到了妖怪。可是,在历次的战争中,死于刀剑之下的人数却不知多了多少。 ------------ 第二十章 (2) 离别 更新时间:2009-06-06 这一刻,她忽然若有所悟。只是这念头,在脑海之中一掠而过,来不及深思。 小孩用指甲轻轻地划破了宫人的脖颈:“喝吧!那么痛苦还不肯喝她的血,到底为什么呢?” 他将宫人流血的伤口更近地凑向安心的唇边,“喝吧!你已经忍耐得够久了。” 鲜血刺激着安心的嗅觉,她只觉得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知道她就要无法忍耐了。她咬紧牙关,忽然反手向着自己的胸口抓去。手指轻易地刺破了胸膛,自己的手握住自己心脏的感觉竟是如此奇妙。并不觉得痛苦,只是有些酸楚。她抓紧自己的心脏,用尽全力一捏。她听见微弱的“扑”的一声,她知道是自己的心碎了。 人们总喜欢说心碎的感觉,原来心碎竟是这样的。 自己的心脏在自己的手中变成碎片,这样还不死吗? 她慢慢倒下去,躺在地上绝望地喘息。 小孩怔了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足可死也不愿喝她的血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这宫里有万百上千个,死一两个根本无足轻重。” 安心笑了笑,一张口鲜血会喷涌而出,“不对,每一个宫人都很重要。你觉得无足轻重,是因为你不是她,不是她的亲人。对于她自己来说,生命是唯一的,对于她的亲人来说,她也是唯一的。若是她死了,她便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她的亲人也会悲伤欲绝。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小孩蹙着眉在安心身边坐了下来,他用一只小手托着自己的面颊,“难道对于你来说,她比你自己还重要?” 安心摇了摇头:“不,她和我都是同样重要的。只是,若我活着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存在,我宁可立刻便死。” 小孩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心,他是心魔,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他如同任何人的影子一般地存在。每遇到一个人,他便轻易地看穿那人的心事。在世上漂泊已久,人们的心总是如此肮脏,充满了欲望贪婪,心中所想只有自己罢了。为此,人间争斗不断。他时而袖手旁观,时而觉得好玩便会插手其中。他自己似是没心的,但他却又似有无数颗心,每遇到一个人,他会多了一颗心。 于是时日越久,他的心便越冷酷越黑暗。 安心,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全身都被血浸透了。他是很讨厌不洁的东西,尤其是鲜血。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安心竟十分美丽。 只是安心却不能死,那碎了的心在她的胸膛之中重新聚拢在一起,慢慢地凝结成完整的一颗。连这样都不能死吗? 安心的心沉了下去,沉入无边的深渊,连这样都不能死…… 小孩怜悯地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没有人能杀死你。你还不信吗?” 安心绝望地看着他:“那该如何才能让我不伤害别人?” 小孩想了想,他走过许多地方,听过许多传说,“据说在西方的乌孙国有一个神奇的人,他有无边的神通,比天人的法力都要高强。不如你去找他吧!也许他能够帮助你。”他也不知他为何会为安心提这个建议,他只是莫名其妙地不希望安心再这样痛苦下去。 安心心里一震:“你见过他吗?” 小孩摇了摇头:“我也是听别人提起,不过我相信有这个人。”他忽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我也很想见一见他,想看一看到底是他更厉害还是我更厉害一些。” 天终于亮了,小孩解开安心脚上的铁链:“我们一起去找他吧!说不这下他真能救你。” 乌孙国,安心的目光落在绕梁琴上,那个汉国的公主,名为解忧在远嫁乌孙之时曾从楼兰经过。两个人一见之下,便互相倾心,结为好友。不知解忧公主现在乌孙过得如何了。 安心本就是爽朗的女孩,敢作敢为,远走乌孙,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双眉微轩,朗声道:“好,我们去乌孙。” 一线阳光自塔外射进来,照在她美丽的面颊上,虽然脸上还带着血迹,这面颊却仍然美丽得令人不能逼视。小孩怔怔地望着安心的脸,心里暗想,奇怪,为什么总是觉得她有些不一样? 桌上的绢册上记载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生的变化。她当时写下这个绢册的原因,就是预感到有朝一日,也许自己不得不死,到时,自己的亲人就能够知道她是因何而死。 她翻到绢册的最后一页,填上这样一句话:“余将远走乌孙,寻访传说之高人。但望此高人真能为余消灾解厄,或是命丧其手,胜过一生为妖。” 她将绢册藏在绕梁琴的暗匣之中。这暗匣是汉人的巧匠所制,只有弹奏广陵散这个曲子才能打开暗匣。只是知道这个曲子的人很少,她也是从解忧公主处学到的。 看一看高塔,塔中满是藏书。她走了以后,不知亲人们会否四处寻找。也不知她此生还能否回到楼兰,只怕这一走,便是永绝。 沙子合上绢册,原来安心离开了楼兰,那么她是否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高人? 她抬头望向安开阳,“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因为我相信,只有你才能找到安心。” 沙子一怔,“你说什么?” “百年以来,安家的人都在寻找着安心的下落,只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她。” 沙子蹙起眉,为何要寻找安心?难道说…… “那个诅咒是真的存在,楼兰王室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孩子变成妖怪。这一代,应该是轮到长生了吧!” 沙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长生会变成妖吗?“烧死我,可以破解诅咒吗?” 安开阳摇了摇头:“不能。” 为什么不能?不是说烧死一个孩子,就可以解救另一个孩子吗?沙子疑惑地看着安开阳。安开阳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沙子,你相信我,烧死你是无济于事的。你母亲本是安家唯一的女子,只有通过安家女子之间相互感应才可能找到安心,但你母亲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是她的女儿,我希望在你的身上,也留下了她感知安家女子的能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去乌孙,找到安心。百年以来,乌孙都不曾发生过吸血的事情,我们相信安心已经找到了解救之法,而这解救之法,也是现在能够救长生唯一的办法。你不想救长生吗?” 沙子立刻点头,她怎么可能不想救长生?为了救长生,她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牺牲。 安开阳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就不能死,而应该跟我去乌孙国。” 去乌孙,沙子有些失神。十七岁以前,她甚至不曾离开过寒苑高塔,只从塔内的藏书中知道这个天下。 乌孙是沙之彼端的国家,要想抵达乌孙,便要沿着沙漠中的大山穿行。这山如同天一样高,因而被沙漠两端的人称为天山。 正因为有了这山,才有了穿越沙漠的可能。沿着山脚行走,就有水源,有人家。 山南山北皆是沙漠,而沙之彼端便是那个名为乌孙的国家。 若是去了那里,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楼兰。一路之上,要经过龟兹和车师两个国家,又到处都是匈奴的流寇,也许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她抬头:“走以前,我想再见长生一面。” 安开阳默然,终究是情缘难舍。他并不希望沙子再见到长生,他唯恐长生会阻拦沙子。只是,沙子神色凄然,他又如何能够阻止她临行以前见长生最后一面呢? ------------ 第二十章 (3) 离别 更新时间:2009-06-07 他点了点头:“为了勉强节外生枝,你千万不能告诉大王,你要离开楼兰。” 沙子笑笑:“我与理会的。” 她捧起桌上的雪莲花,就要走那么远的路了,总不能带着雪莲花吧!她捧着雪莲花走出赏春阁,向长生的寝宫行去。 是三更了吗?她抬头,月明如洗,树影萧疏。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月下短小的身影。以后,只有自己的影子还会陪伴着自己。 她有些悲伤,很有点想哭,不过终究没有流眼泪。 也许她走了以后,长生就会忘记她。这样也好,长生可以和冯如成亲,楼兰的百姓也可以放心了,皆大欢喜。她这个人,本来就是多出来的。 她捧着玉碗走,前面就是东宫了。 她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竟不知从何说起。 一个人影,忽然走到她面前。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月光明晃晃地照着,是冯如。 冯如的脸色在月色下显得无比苍白,她看着沙子的眼神有些古怪,但她很快便展颜一笑:“公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沙子抓紧手中的玉碗:“我去见大王。” 冯如的目光便也落在她手中的玉碗上,“公主想见大王,是想向大王辞行吗?” 沙子呆了呆,下意识地问:“你都知道了?” 冯如笑笑:“我不仅知道一切,而且太妃娘娘也我找去的。” 沙子的脸有些红了,想起适才的情形,冯如都在外面看见了吗?她嗫嚅着说:“你放心,我和大王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冯如笑了笑,“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沙子咬着唇,惭愧地低下头。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冯如,似乎是自己抢了冯如的丈夫。 “其实公主与大王之间的感情,宫中有谁不知呢?不仅宫中的人知道,连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大王杀了先王,就是为了公主的原因。人们都说大王禽兽不如,杀父娶姊,那是只有野兽才会做的事情。” 沙子泛红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百姓们真的如此流传吗? 冯如偷眼看着沙子的脸色,继续道:“公主可以能会觉得我这个人心计太深,明知道大王与公主之间的感情甚笃,还要请公主向大王提起我与大王的婚事。其实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王和公主。若是大王再不悬崖勒马,与公主生出什么事端来,楼兰的百姓会怎样想大王?东方的汉人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沙子摇了摇头。 冯如冷笑道:“水就是民心,舟就是王权。虽然大王是凌驾于百姓之上的,但若是百姓不想要这个大王了,大王便什么也不是了。你懂吗?” 沙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冯如的语气渐渐凌厉起来,“若是大王因你的原因而失尽民心,甚至失去王位,你对得起大王吗?” 沙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怯怯地道:“我就要离开楼兰了。” 冯如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就要走了,既然要走了,为什么还要和大王道别呢?你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离开不是很好吗?” 沙子咬着嘴唇,低头望着手中的雪莲,连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吗? 冯如的目光也落在那朵雪莲上,“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雪莲开在清水之上,淡淡的月华洒落下来,沙子的目光不舍地停留在雪莲上。这些日子以来,她都全心全意地照看着莲花,只觉得只要有这朵莲花在,她与长生之间就仍然有所关联。 冯如伸出手,轻而易举地自沙子的手中夺过玉碗,“这雪莲花我替你保管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不让它枯萎。” 沙子空空地双手失落地僵在半空,过了半晌,她才将手放了下来。她抓握自己的衣袂,抓得如此用力,似是想将衣袂扭碎。她轻声道:“每天都要换水。” 冯如不耐烦地点头:“我知道,我会每天换水。你快走吧,过会儿天亮了,宫女们起床了,看见你就麻烦了。” 沙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回首。冯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那只玉碗。 沙子叹了口气,算了,已经决定走了,见不见都无关紧要了。 她转身,用尽全力飞奔而去。唯恐自己跑得慢了,会忍不住停住脚步。 冯如看着沙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走吧!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看了看手中的玉碗,该死的雪莲,都过了这么久还开得那么好。 她将玉碗中的雪莲取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雪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多美的香气啊,闻起来就和沙子一样。她忽然双眉微扬,将雪莲抛在地上,用尽全力踩了上去。一连踩了数脚,雪莲早已经被她踩得稀烂,她这才觉得心情有些舒畅。 她将玉碗随手抛在地上,沙子,死去吧! 她转身离去,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够阻碍她成为楼兰的王后。 冯如走后,一个黑衣人自树后转了出来,他便是安破军。他看了看地上残破的雪莲,又抬头看了看冯如的背影,嘴边同样泛起一抹冷笑。 开阳,你打得如意算盘,以为将沙子带离楼兰,就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吗?我绝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他转身,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没入太子宫中。 与此同时,赏春阁内,沙子收束起一个小小的包袱。包里只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一小包钱币,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赏春阁是她生活了一段日子的地方。只是,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她的。 她到后院的木屋外面,跪下叩了三个头。虽然徐嬷嬷从来不曾喜欢过她,毕竟是带她长大的人。以后,她不在她身边,也不知有谁来照顾她。 她心里一酸,泪水到底还是落了下来。她狠狠地抹了抹眼泪,为什么要哭呢?这个宫本也不属于她。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只是一个该死的妖女。 她站起身,回首,安开阳站在月光下。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们走吧。” 安开阳默默地走到她的身边,托着她的手臂,轻轻用力,两个人便跃出了宫墙。墙外早已经准备了两匹骏马,安开阳道:“你会骑马吗?” 沙子摇了摇头。 安开阳微蹙起眉,沙子不会骑马,倒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沙子却忽然道:“长生带我骑过一次,也许我会了。” 她走到马前,用手拉住马鞍,一只脚踩在马蹬上,轻轻用力,竟然就上了马背。她心里一动,为何上马竟如此轻易?她只是抱着长生的腰骑过一次马,而且还是长生将她拉上马背的。 她拉住马缰,轻夹马腹,马儿便向前奔去。她一点也不害怕,娴熟地操纵着那马,连自己都觉得惊愕,为何只做过一次的事情,竟似乎是做过许多次了? 安开阳看着沙子的背影,瞳孔微微收缩,看来沙子正在慢慢地学会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也轻轻一跃,跳上马背,打马向着沙子追去。 东方破白,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出城外,向着未知的广漠无垠的沙漠奔去。 西方,沙之彼端便是乌孙。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到安心。 安心,你真的能救长生吗? 沙子并不知道,一匹枣红的骏马正从楼兰的王宫中疾奔而出,向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长生骑在马上,不停地以鞭策马,心中暗暗祈祷,沙子,走慢一点,千万不要让我失去你。 这匹马很快便奔出城,进入沙漠之中。路上有两条清晰的蹄印。他欣喜若狂,看来是沙子刚刚从这里经过。 他沿着那蹄印追去,从未注意到,桔红的天边,正在升起一股奇异的黑烟。 ------------ 沙之彼端 ------------ 第一章 (1)风烟 更新时间:2009-06-09 乌孙国,王宫。 每一个后宫都有或美丽或诡异的传说,许多幽魂不为人知地生存在宫的最深处,如同黑暗之中蛰伏着的蝠影。若是无人惊动,这些幽魂便安静地自我放逐着,连它们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但若是有人不经意地经过,它们便会蓦然惊起,吓了别人一跳,也吓自己一跳。猛然发现,原来我仍然还在那里。 宫最深的地方,是神秘的禁苑。 禁苑外种植着大片的桃林。此时已经是盛夏季节,桃花早便谢尽了。桃林外,有侍卫日夜不间断的把守,任谁都不得靠近。 此时,是十五的夜晚,一轮明月当空。 一个十四五岁的宫人瑟缩着向桃林走来。她才走到桃林旁边,就听见侍卫严厉的喝问声:“站住,谁允许你靠近这里的?” 宫人连忙停住脚步,伸出两只手,手心上画着古怪的图腾,“是巫师命我进入禁苑。” 侍卫看了看宫人手上的图腾,这是来自巫师的命令,凡是双手掌心画有图腾的宫人,都是送去的祭礼。 侍卫让开道路,忍不住看了那宫人一眼。宫人生得颇为清秀,长着一头金黄的长发。侍卫在心里叹了口气,才十四五岁……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宫里是充满秘密的地方,多嘴的人通常会死得很快。他伸手指了指桃林深处的一点幽光,“有亮光的地方就是禁苑,你自己过去吧!没有巫师的旨意,其他的人都不能进入桃林。” 宫人点了点头,缩着脖子向桃林中走。 她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只敢紧盯着自己月下小小的身影。 这一条路,许久不曾有人走过了,路上生满杂草。月光是明晃晃的,将路照得清晰如同白昼。两旁的树影投射下来,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 虽然是炎热的天气,她仍然听见自己牙关打战的声音。猫头鹰古怪的鸣叫声时时传来,除此之外便是沙漠之中千年不变的风声。 她额上渗出冷汗,只望快点完成任务,快点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去。 巫师命她为禁苑中的太王太妃送一封信。信是写在羊皮纸上的,用蜡油封着。她用手按了按怀里的信,忍不住想起宫中关于这位太王太妃的传说。 这位太王太妃是当今乌孙王的曾祖母,计算年龄已经是接近百岁的老人了。她一直独自生活在禁苑之中,从来不与任何人接触。没有一个人见过太王太妃,但大家都传言,她已经学会了最可怕的巫术。 桃花林中永远笼罩着一层神秘的浓雾,所有的宫人总是远远地绕过桃林而行。谁也不知桃林中的太王太妃是否还活着,只有巫师偶然进入桃林中,与太王太妃见面。太王太妃的一切旨意都是通过巫师传达的,连乌孙国王都不能见到她。 终于到了亮灯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宫殿。说是宫殿,不过是石头砌成的房屋,屋前悬着一盏风灯。 灯也不知点的什么灯油,在暗夜之中发射出惨绿惨绿的光芒。 宫人只抬头看了那灯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何太王太妃要点这么可怕的灯? 她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太妃娘娘,婢子是巫师派来送信的。” 门内传来一个温婉雅致的声音:“自己推门进来吧!” 宫人一怔,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就像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的声音。她心里暗想,为何太王太妃的声音如此好听? 她推开房门,房内也是漆黑一片。门一打开,月光便在门内投射出一个长方形的光亮区域,她的影子便在那个区域里。 她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片刻,想要抬腿进入房门,却不知为何,身子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 房内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还不进来?” 宫人咽了口唾沫,发出“咕”的一声。她轻声道:“娘娘,您为何不点灯?” 房内的女子轻笑:“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其实点不点灯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她话才说完,宫人便觉得眼前一灯,一盏灯已经被点亮了。 只见石屋之内沉设得颇为简陋,除了一张床外,便是一张桌子,一个女子坐在桌旁。那女子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女子一头漆黑的长发。 娘娘的头发还如此之黑。 这念头只是在她的心里一掠而过,她从怀里拿出那个羊皮卷,走进石屋,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这是巫师给您的信。” 女子似乎笑了笑,淡淡地道:“你把信打开吧!” 宫人一怔,忽然想到大概是娘娘想要她将信大声读出来。她依言将信打开,眼前的羊皮纸却是雪白的,上面不曾写一个字。 她呆了呆,轻声道:“娘娘,这信上没有写字。” 女子又笑了,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宫人正好抬起头,一眼看见女子的容貌。宫人立刻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指着女子道:“你,你……” 女子笑道:“我告诉你为何这信上没有写字。” 宫人下意识地问:“为何?” 女子的笑容忽然变得冰冷异常,她淡淡地道:“因为巫师派你来并非是送信,他是派你来送死的。” 这话才说完,女子伸手凌空一抓,宫人只觉得一股大力扑面而来。她踉踉跄跄地扑向前去,脖颈正被女子的手抓个正着。 女子用手指轻抚着宫人的脖颈,啧啧叹息道:“这么幼嫩的肌肤,你大概只有十四岁吧。” 宫人只觉得女子的手冷得如同某种铁器,她全身都在发抖,想要大声尖叫,却根本叫不出声。 女子满脸怜惜,“你放心,很快就好了,不会痛苦的,一点也不痛苦。”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曾经如此痛苦,只为了得到梦想中的生命。到了现在,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一念及此,她的心立刻被仇恨充满,似乎手中的小小宫女变成了她最痛恨的人。 她的眼睛忽然变得血红,口中生出两颗尖长的牙齿。她俯下身,一口咬在宫人的脖颈上。宫人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只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女子并没有骗她,她很快便死去了,死去之时,脸上还带着奇异的笑容。 女子放下宫人的尸体,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有一瞬间,月亮似乎也变成了血红色。 这已经是第九百九十八个,还有两个便大功告成了。 只要还有两个,她就可以再次见到她。 一想到她,她的脸上便露出冰冷的笑容。我说过,我一定会再次见到你的,当你看见我的时候,你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只要再有两个月圆,她几乎已经等不及了,再有两个月圆,一切便都结束了。 ------------ 第一章(2)风烟 沙漠的另一端,长生沿着马蹄印追赶着沙子,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沙漠之中,正在升腾起不祥的黑色尘烟。 蹄印一路向西,已经进入广袤无垠的沙漠。难道沙子是想横穿沙漠,到达沙之彼端? 长生蹙起眉,沙子到底想去哪里? 跨下的马忽然惊嘶了一声,他骑的是一匹颇为神骏的马,那马甚有灵性,主人不曾注意到的情形,它已经注意到了。 马儿开始用尽全力疾奔,无需长生鞭打,甚至比刚才长生不停地用马鞭催打跑得还快。长生怔了怔,这马是怎么了?他终于发现了身后的黑烟,那烟来得迅猛,先还在天边,只一眨眼间,便到了离他不远之处。 他的心沉了下去,是沙尘暴。 楼兰在沙漠的边缘,一年四季都甚少遇到可怕的沙暴。但现在他已经进入沙漠腹地,虽然还不算深入,却已经远离绿洲。 若是在城中,遇到这种天气,只要闭门不出,等到沙暴过去了,再将门前的积沙打扫干净也便罢了。可是他此时是独自一人在沙漠之中。 跨下的马儿用尽全力地狂奔,但那马再神骏,在天威之前也同样是一筹莫展。不过片刻功夫,长生和马儿便被卷入沙暴之中。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辩方向。狂风轻易地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他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在沙暴中翻滚。风沙擦伤了他的身体四肢,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失去意识以前,他仍然在担心着沙子,她也在沙漠之中,能否躲过这可怕的沙暴呢? 沙子,快跑吧!用尽全力地逃跑,千万不要回头啊! 他本是想将沙子追回楼兰,现在却只望她能跑得越远越好。 正在前面不远处策马奔跑的沙子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悸痛,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见身后黑色的尘烟。 她身旁的安开阳也同样看见身后的尘烟,他蹙起眉,才一离开楼兰便遇到沙暴,这其中到底暗示着什么? 他经那和尚点化,比以前豁达了许多。只是多年身为巫师的习惯,让他仍然对于自然界的每一个异动都暗暗留意,忍不住猜测这其中的喻意。 这念头才一产生,他便自嘲地笑了笑,心道:安开阳啊安开阳,无论怎么变,你到底还是安家的人。 巫术似乎深入到了安家人的骨血之中,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他打马向着一座巨大的沙丘后奔去,在沙丘后跃下马背,指示着沙子将两匹马系在一起,然后便与沙子俯在马旁的地上。 狂风很快便吹了过来,沙子只觉得许多沙石如同雨点一样地打在自己的身上,打得她全身都又酸又痛。但无论风多么大,她却仍然安然地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不知是由于她俯得低,还是安开阳使用了巫术。总之,由始至终,她都不曾被风吹起来。过了半晌,风渐渐平息了,她半截身子被埋在沙土之中。 安开阳从沙里爬了出来,伸手将她拉出来,微笑道:“别怕,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沙子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她并非是觉得的害怕,而是不知为何,一颗心老是惴惴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回头向着来路张望着,也不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只是用尽全力张望着。 沙暴过去的沙漠,天空晴好得出人意料。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不见一丝纤云。沙漠之中空无一人,甚至没有飞鸟的影子。浩瀚的长空之下,便只有她和安开阳及两匹马儿四个生灵。 安开阳已经跃上马背,催促着沙子快点上马。 沙子叹了口气,只得爬上马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她甩了甩头,甩掉心里的不安,用力策马。 马儿长嘶了一声,继续向西行去。 她并不知道,就在那个沙丘的另一面,长生被埋在里面,只有头面露在外面。 是动物的救生本能使长生在最后的关头仍然将自己的头尽全力保持在沙的外面,以免被活埋在沙中。只是他没有安开阳跟在身边,在沙暴之中受了重伤。他全无知觉地躺着,任由沙漠中的烈日曝晒着自己流血的身躯。 一只沙蝎自他的身边经过,疑惑地看了看他失去知觉的身体,迟疑不定是否应该上去饱餐一顿。它思索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放弃。蝎子高举着自己的毒尾消失在沙隙之间,便在刚才的片刻,长生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只是他全不知晓,就算那蝎子不曾叮咬他,若是无人经过,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死在沙漠之中。 幸而,当夜色降临以后,一阵银铃声自远处传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驼队,由五匹骆驼组成。五匹骆驼上只坐了三个人,都是女子。中间的一个女子身着锦衣,脸上以白纱蒙面。 驼队在沙丘前停了下来,前面的一个女子回头道:“公主,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蒙着白纱的女子“嗯”了一声,从驼背上跳了下来。她身手很是轻健,显然是修习过鞍马功夫的。 两名侍女从驼背上卸下小小的帐篷,就要在沙漠中搭起帐篷来。其中一名侍女忽然看见长生的头,吓了一跳,尖声叫道:“这里有死人。” 白纱蒙面的女子走过来看了看,略一沉吟:“可能是今天遇到沙暴的旅客。” 她用手探了探长生的呼吸,还有一丝气息,她便有些迟疑起来。照道理说,她自己都是逃亡之身,本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个人又明明没死,若是放任不管,他便会死在沙漠中。 她忍不住多看了长生几眼,是一个长相清秀可喜的少年。 她便不忍起来,命令两个侍女帮忙,将长生从沙中拖出来。 或者是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移动,也或者是因为夜幕降临,沙漠上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有一突的时间,长生的意识又恢复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女子正在慢慢地将水滴入他的口中。 他张开嘴,焦虑地喝着那虽然淡而无味,却又甘甜如同琼浆玉露般的清水,目光迷迷茫茫地落在那个女子身上。 白纱蒙面的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 一名侍女在旁边道:“公主,这人醒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忽然想起百年之前,那个名叫幻生的男子。他在沙漠之中遇到匈奴流寇,就曾经如此被安心公主所救。 他的心轻轻跳了跳,不知是出于幻生的记忆,还是出于感激,虽然尚不曾见过女子的容貌,却已经对她有了好感。 他便对着女子笑了笑。 才一笑,便牵动着身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他一口气梗在喉头,又昏死过去。 白纱蒙面的女子有些失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苏醒过来的时候,唯一的一个表情竟是对着她微笑。而且,他又是如此俊美的少年。 女子的心便起了一丝涟漪。虽然是在逃亡的途中,她却立刻做了决定。她要带着他一起走,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