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苏卷 ------------ 第一章 传说中的陨石穿 更新时间:2009-10-27 齐燕妮醒了,翻个身打算再睡。 这一扭身不打紧,一阵剧痛骤然钻入脊椎! “唔……”她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自家天花板,而是低沉的阴云。刚一抬手,就发现左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右半边身子倒是能勉强动弹。 ——谁趁她睡觉,把她抬到荒郊野外来了? 回去找到那几个死党,一定教她们好看!再也不去她们家过夜了,就知道整人! 齐燕妮在心里骂着,扭身想要坐起,一阵疼痛再次袭击她的胸口和喉咙。肺里火辣辣地烧着,但又止不住咳嗽的冲动,她难受得翻滚起来。 无意间瞥见自己的手,她吓了一大跳! 这哪里是她的手,又白又嫩,还涂了淡红指甲油——她是从来不化妆的人哪!而且这几只当里当啷的镯子是怎么回事? 那群死小孩,这回的整人节目还真是下足本钱呢! 忍着胸口和颈项的疼痛,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木头搭的高台上面,身上套的衣裙湿漉漉的,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而且,不管怎么看,这绝对是古装…… 她们无聊过头了吧,把人丢到野外不说,还换一身古代人穿的衣裳。愚人节已经过了! “都给我出来!咳咳……很好玩是不是?!”她一面哑着嗓子怒吼,一面吃力地爬到台子的边缘。 这木台搭得跟玛雅金字塔一般样式,至少有四层楼高,齐燕妮小心翼翼地往下张望。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古装剧的群众演员么? 等等,为什么有人举起火把,往木台下面丢? 底部的木头似乎早就泼过油,那火把往上面一扔,轰地一声就烧了起来! “啊!?” 齐燕妮也不顾身上的疼痛,提起裙子就往台子下面爬,还没爬下几根木头的高度,脚底就被滚烫的热气燎得不行了,又连忙往上缩,爬回台子顶上。 这到底算什么事? 她居然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给烧死? 齐燕妮急了,看看台子下面围观的人群,她大喊起来:“救命!这里有人啊!救我呀!” 火焰哔哔剥剥的声响将她的声音完全吞噬,晃动的空气也让人看不见趴在台上的人影。 即使是呆在顶上,齐燕妮也已经感觉到火焰的热度了! 她抓起身边放着的水果、首饰、鲜花抛到台下,甚至连矮小的案桌也掀了下去,只希望谁注意到上面还有她这个倒霉蛋! 人群开始骚动。 隔着火和风听不见台下人的喧闹,但是她看见不少人伸手指着自己!“我在这里!救命啊!”她尖叫着,用力挥舞双手。 祭坛下面的人数至少上千,可他们没有救火的举动,看到齐燕妮以后,反倒齐刷刷地跪下,还举起双手,大拜特拜! “你们干嘛,快灭火呀?咳咳……” 令人窒息的气流涌向齐燕妮,她拖着吸饱了水的衣裳,在高台上颤抖着爬往另一个方向求援。可她看见的依然是对自己拼命叩拜的人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咳……”伏在台上,用湿衣捂住鼻子,一股气味钻进齐燕妮的鼻腔,她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衣服上面洒的不是水,而是酒! 这些人根本就是要杀她! “杀人是犯法的!你们都是疯子吗?咳咳……烧死我有你们好处吗?咳咳……我的遗产是留给妈妈的……” 整座木台在烈火中摇摇欲坠,而烟雾也让齐燕妮头晕目眩。 抬头,她似乎看到一名男子立在阴云中,左手握斧,右手持刀,满眼不舍地看着她。那华美的衣裾随风翻飞,长发乱舞…… 开玩笑! 她被熏出幻觉了——云层里面怎么会有人! 挣扎着再次爬到木台边缘,她闭上眼,决定数到三就跳下去!不跳是死路一条,跳的话,说不定还留条小命! 一! 二!! “三!!” 身上的衣服太重,加上害怕,哪里有力气站起来?于是她手一撑,让自己从台上滚了下去! 跌落至半空,一道青色的影子闪过,将齐燕妮稳稳地接住! 齐燕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名青衣男子的怀里,耳边呼啸的是风声和火声。视线尚未来得及聚焦在男子的脸上,她就先看到了自己飘飞的袍带—— ——被火引燃! 浸过酒的带子立刻轰地燃了起来,火舌飞快地向她身上的衣料蔓延! 说时迟那时快,男子的手指唰一声拂过,齐燕妮的长袖尽裂,碎成小片随风乱舞,继而燃烧殆尽。 男人就像武侠连续剧里面的轻功高手那样,几个起落便跃出了人海。 齐燕妮看了男子一眼,惊叫:“啊!你怎么……” “姑娘别怕!在下已闭上双眼,无意轻薄巫女!”短短几句话,她简直就像听外国人刚学的中文一样,猜测着大概知道了是这个意思。 言语间,男人落地,又带着齐燕妮跃向远处。 可她惊叫不是因为他撕了衣袖,而是他居然不看路! 一把揽住男子的颈项,齐燕妮尖叫:“我不怕你看!睁开眼睛!——前面有树呀!!” 话音未落,只听哗地一声,两人一道扎进树丛里。 他们身后是怒吼的人群。刚才齐燕妮差点被烧死都没人管,现在倒好,有人救她了,台下围的人群反倒一个个义愤填膺,挥舞拳头来追他们! 但是,当他们追到树林内的时候,眼见一头扎进来的两个人却不知踪影。 齐燕妮望向抱着自己逃跑的男人。 这家伙未免迂得夸张了点吧?为了强调他和她之间是清白的,他是坚决不肯看自己一眼,甚至连她伸手去拉他的眼皮,都没能成功让他睁开眼。 但是说来神奇,这人明明闭着眼,却又能准确地避开每根树干,路线也不歪不斜,径直朝前飞。追他们的人被远远地甩开,再也看不到了。 飞? 齐燕妮纳闷地目测着,这男人每次落地后跃出的距离,绝对超过袋鼠能跳的长度! 再联系到他这一身青色的古装…… 齐燕妮脑袋里面有了一个答案。 “你、你该不会是鬼吧?”她一面小心翼翼地问,一面用力划了个十字,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青衣男人停在树上,把齐燕妮往树桠那儿一挂,背过身去低声说:“姑娘,你还在世……” “我当然活着了!”齐燕妮叫起来。 是表达问题吗?男人挠挠后脑,小声解释:“因此你看到的也不会是鬼物……” ——哼,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咧?我看你八成是吊钢丝! “可以先把我放下地不?这里风真大。”齐燕妮看看地面,正感叹这树真高的时候,突然感到后领的布料一裂,“啊!”下坠0.1秒,然后稳稳地落在粗大的树桠上面。 青衣人飞快地回了一下头,又呼地扭了过去,依然不愿意面对着齐燕妮。 齐燕妮不满了:“欸,我有那么难看嘛?” “抱歉,因为你的肩……露在外面……” 齐燕妮瞥一眼自己:“没关系,反正这么长的衣服我也穿不惯,这边也撕掉好了!”她扯起另一只袖子,用力,居然撕不破。 “不要那样做吧……” “为什么?又不冷。“齐燕妮一边说,一边悄悄伸手摸向青衣人的背,想要试试钢丝拴在哪里。 谁知那男人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她刚一动,他就侧过身,提起一条腿斜搁在树枝上,把剑横在腿上。俊目飞快瞥过她,又垂下睫毛掩住眼里的惊艳。 这是一名眉目端正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透着凛然正气,让他来出演恶作剧节目真是浪费了。 齐燕妮心里赞着,又伸手,这回的目标不是他背后的钢丝,而是他一本正经的脸,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戳戳他,看是不是真人。 青衣人偏头避过,沉声警告:“姑娘,请不要逼在下!” “哎?人家逼你什么了?“齐燕妮无辜地眨眨眼,拿出撒娇的绝活儿,往他身上蹭。 人家抬手阻拦,她反倒玩心大起,直接扑过去。结果只听青衣人所在的树枝咔嚓一声,居然就断了! 不是吧?她有那么重吗?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立刻又反手将她一带,卷进怀里,足尖往树干一点,跃到林间的巨石上面,这才把她放下。 齐燕妮被一股力道给按到石头上坐好。这还不算,她脖子前面还抵着利剑的尖头。 “姑娘自重!不要再乱来!”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一句,又扭头不看她。 齐燕妮伸伸指头,原本打算推开剑,但又怕万一是开过刃的真家伙,割到她就不合算了。 “一边说要自重,一边拿剑比着人家……你大脑小脑是不是忘记沟通了呀?你还敢说呢,我又不认识你,穿一身古装来耍我干什么?我承认你的钢丝吊得不错,但是没看到不等于没有对不对?” “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青衣人说。 这临时演员还真不咋样,国语完全不行嘛!听上去像是南方口音。“……你先把剑拿开。”齐燕妮用眼角睨着剑刃。 对方警惕地略微收了收剑:“姑娘能保证不再靠过来吗?” “我又不是老虎,那么紧张干嘛?”说着,齐燕妮又起身,伺机靠向对方,这次青衣人的剑迅速把她逼了回来。 “你……” 唉,算了,再逗他估计真会有生命危险。还是先问怎么回城里吧! 燕妮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晁!”青衣人立刻转过头来。 他视线完全没往齐燕妮这里扫一下,脸上的表情倒像是见了救星。 拜托,被剑逼着的可是她呢! 燕妮背后的声音又笑开了:“叔颜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可以对美人拔剑相向呢?” 没等齐燕妮转过身,一件带着体温的麻织外衣便落到了她肩上,把她暴露在外的肩和臂膀包裹起来。 猛一回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放大的笑脸!明亮的双眼距离她的鼻尖不到二十厘米!她条件反射地往前一闪,却被身后的人大手一揽,拥进怀里。一股属于男性的存在感立刻侵入她的感官。 “你干什么?”齐燕妮大惊,提脚便是狠狠地往后一踩,正踏在身后那个男人的足背上。 噢,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赤脚的,被硌得好痛…… 身后的男子并未松手,只是轻轻一笑,软言软语地解释:“你要是再往前一厘,可就撞上叔颜的剑了——兵刃是不长眼睛的。” 齐燕妮回神一看,果然如此,原来人家是在救她呢! 那个名叫叔颜的青衣男人收剑回鞘,看也不看齐燕妮,径自对抱住她的男人说:“晁,人已救下,而搜山人随时会到。此地不宜久留!” “好嘞,那就走吧!” 唤作晁的男子哈哈一笑,打横抱起齐燕妮,示意青衣的叔颜持剑在前面开道。 “欸?等等,要去哪里?”齐燕妮问。 晁笑着回答:“美人,你乖乖的,不久自然都知道啦!” “可是先生,我要回城里,或者你把我随便放在哪个车站也可以……周日晚上七点晚自习,我不想迟到!”班主任的火气可是很可怕的呢! 齐燕妮伸手摸摸晁的衣料——还真粗糙。如果这是姐妹们偷偷帮她报名的整人节目的话,服装未免太寒碜了吧? …… 但是,演员倒算不错…… 齐燕妮欣赏着晁的长相,这人长了一双仿佛随时都含笑的眸子,睫毛和眼睑的线条干净大方,眉毛也是令人喜爱的弯月。拆开看,五官都不算特别出色,但是合在一起就特别赏心悦目,让人想要亲近。 “那个,虽然这样说有点唐突,不过,能告诉我你的qq号码么?”她问,企图很明显地贼笑起来。 晁看她一眼,笑眯眯地回答:“小美人,你在说什么?” “qq呗!不然,msn?” “这是你们巴国的方言?” “……”齐燕妮张张嘴,贼兮兮的笑意凝固在唇边。本想夸奖这个演员好敬业,为了糊弄自己演得这样逼真。但她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你说,什么巴国?” “嗯,你不是巫女姒苏吗?云中君是你的奉神,巴是你的故乡嘛!” 巫女四苏?云中君是啥玩意?巴……噢,好像就是古代的什么地名吧,关她什么事?“呃……请讲国语ok?” “嗯?”晁微笑。 齐燕妮开始挣扎,想要下地:“——你不明白吗?!我是说,我不想玩了!快让我回去,否则就等着吃官司吧!放我下去!” “美人,你的心被刚才的火烤焦了?怎么老说些听不明白的话。”晁不解地用脸颊碰碰她的额头,“你可是出了名的足不沾地的女巫哪!” 足不沾地的巫女? 天哪,这个编剧未免太扯了吧?哪有这样乱写的,就算再笨的人,也知道他们在乱编! “你们不要以为我那么蠢!警告你!放我下去!放开我!”齐燕妮尖叫,攥拳猛敲晁的头。 青衣人实在听不下去,回过头来对晁说:“放下姒苏吧,男女有别,你这样抱着不妥。” 晁不满地啧声:“叔颜,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听师傅鬼扯,你看你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来?周王的礼教,关你我什么事?” 被训斥的叔颜别开视线,低声道:“……可师傅也提醒我,不要让人轻薄巫苏……” 晁不以为然:“这算什么轻薄!姒苏是巫嘛,如果一松手就化云飞了,上哪里抓回来?” 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齐燕妮挣扎得更厉害了:“我不是什么巫女,放开我!”但晁的双手似铁,丝毫也不松动。 “呵,不是巫,怎么会缢杀之后,又突然活过来?”晁微笑着逼近齐燕妮鼻尖,伸出舌头轻狎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巴的姒苏,久仰大名,刚才的祈雨舞真令人陶醉……美人,乖乖跟我走吧!” “你这是绑架!放开我!变态!” 一声尖叫之后,天空中的阴云里突然落下一道闪电,正劈到他们身侧的大树上,顿时树木焦黑一片,雷火蹿起。 晁的手臂一紧,冷哼。 隆隆雷声传来,叔颜挥剑砍断横在自己面前的树藤,转过头来对晁喊道:“云中君发怒了!晁,快走!” 话音未落,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而来的是惊雷炸响。 “咦,苏,看来以你做牺牲的祈雨仪式果然有效呢!下次再闹旱灾就把你给宰掉试试。”说罢,晁大笑起来。 他是笑得开心了,齐燕妮却被雷电吓了个半死。 ——天雷就落在面前,这人居然面不改色? 难道剧本里面有这一出?导演也不可能连闪电也控制到吧? 还是说……她真的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豆大的雨点当头淋下,砸在身上,简直就像冰雹一样痛。雷声追着他们一路响来,有几声就炸裂在耳边,齐燕妮觉得自己几乎要聋了! 等等! 冷静!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睡觉前干了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爬上了床,连怎么回的家也没印象。最后的记忆是跟同学参观天文台,然后……发现了一颗流星,流星越来越明亮…… 啊! “对了!陨石朝我们砸下来!”她想起最后一幕还心有余悸,只记得一道白光在天空中自远而近,整个天文台都被照耀得如同白昼!“难道,不会吧……” 她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古人”,莫非真的是古代人,不是演员?穿越时空那种经常发生的小几率事件,真的出现在她身上了?“噢天哪,我该先复习一遍唐诗宋词,外加学会怎么造飞机大炮才对……连做肥皂和吹玻璃都不会,我穿来能干啥!?” “美人,你说什么?” 喳啦,闪电再次击中他们旁边的大树,树木倾倒下来。晁搂紧齐燕妮,纵身跃过树枝,一声炸雷在耳边爆开。 这回齐燕妮也不挣扎了,只希望叫晁的家伙运气够好,免得她人生的第一次穿越就这么以被雷劈死结束! ------------ 第二章 米熊君 更新时间:2009-10-28 居然活下来了…… 齐燕妮坐在马车上,不,准确地说,是坐在晁的腿上。这马车里面还真窄,硬挤了两个大活人,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裹。圆形的草包看上去像是食物,那些长长的应该是武器了。 说起来她还真是倒霉,看流星的时候莫名其妙挨陨石砸,穿越过来立刻被火烧,然后给雷劈…… 不过幸运的是,陨石一砸她就穿越了,火烧的时候有贵人救,雷追着劈的时候又给人抱着逃跑,连自己的脚都没动一下,就遇难呈祥! 从这个叫晁的家伙口中,她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古代(废话!)。 晁和叔颜自称姓米,来自另外一个名叫醋的国家――汗,这叫什么名字?开杂货铺么?或者至少是这个发音的同音字吧……难怪她问他们姓氏的时候两人面露不悦呢,一定是羞于启齿! 但晁同时又说他是熊氏,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叔颜也说自己是昭氏。齐燕妮真的很搞不懂,姓氏不是一回事么?怎么他们两人同姓不同氏的? 除此以外,她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时代有个叫做醋的国家…… 也许,也许齐燕妮永远也不能够替这两人“正姓”,不过还是让我动用上帝视角的好处,披露他们真正的姓吧!他们姓芈(mi,音米),来自楚国而不是什么醋国――所以说,推广国语确实是很重要的啊…… “喂,米熊!”齐燕妮一脸不爽地盯着晁。 晁被这个称呼震撼了:“姑奶奶,哪有你这样叫的呀!我祖先十八代都给你叫出来啦!”有谁会把别人的姓氏连起来喊?而且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咦?难道古代不是姓加上氏来称呼人的吗?齐燕妮咳嗽一声,哼道:“……我、我高兴!我说啊,能不能挪个地儿,你的腿硌得我屁股好痛!” “不行。” “为什么?” “车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要不是我的手撑着两边包袱,你早就被埋掉了!”米熊君理直气壮地说。 齐燕妮一看,还真是这样。要不是米熊伸手拦在包裹两边,估计那些摇摇晃晃的包是不会客气的。她也像模像样地伸手扶住被山路震得弹跳起来的小包,对米熊抱怨道: “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非要跟我抢空间,出去坐车外面不好吗?” 米熊露齿一笑:“不好,那样很没面子咧!这样吧,我委屈点,坐你腿上?” ――啥?? “免谈!”这次对话以齐燕妮的恼羞成怒结束。 闭上没几分钟,她嘴巴又痒了:“我说啊,米熊,你怎么这样穷呀,马车又窄又矮!我在电视剧上面看到的马车都超宽大的好不好?”尤其是那些清宫戏的,动不动就是三面都有座位,还加一张小桌啊!哪像现在她呆的这个,简直挤得喘不过气! 谁知米熊君坦白地点头:“是啊,我很穷,这辆车还是跟叔颜借的呢!叔颜临时把牛车改了一下,做成马车这才够装东西。”平常的马车都是四面透风的,不能这样用。 “……你还敢把我给带回家,养不起怎么办?”齐燕妮跟他大眼瞪小眼。 开玩笑,人家穿越不是都会落到一个有吃有喝的好地方吗?(哪怕是妓院,那也吃香喝辣啊!)她怎么就遇上要唱“长铗归来兮出无车”的人? “养不起吗?等不到节庆的话,只好提前宰来吃了。”米熊君无所谓地耸肩。 “我又不是猪!”齐燕妮叫起来。 说实话她心里还是没底的,因为这是古代,听说女人没人权的,被拿去煮了吃也有可能!老天啊,可别让她没泡到帅哥,先泡进汤里去了! 瞅着米熊的脸,她越想越可疑,索性挣扎着站起来,用手肘撑在包袱堆里面往外“游”。 “别跑!”米熊爪子一挥,又把她给拦腰揽了回去。 “我要出去找叔颜,又不是要逃跑!”齐燕妮说。那个昭叔颜好像满可靠的,还知悉礼节,完全不像米熊这个蛮人样子! 啊,对了,她是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米熊的这身打扮竟然是红黑杂色的短衣短袖,戴银镯、梳辫发!分明就不是中原的古人! 回想起昭叔颜的那身“正宗古装”,齐燕妮不自觉地就认为呆在他身边要有安全感得多。 “这里太窄,你又不愿意劳动大驾移到车外面去,那就只有我去!”她虚张声势地冲着米熊吼。 “不行哦,等离了巴境之后随你挑,爱去车顶上趴着也没问题,但现在若是被路上的百姓看到了,估计我的货就带不回去啦!” “货?你说这些包?”齐燕妮伸出一根指头戳戳稻草梗包裹的货物,马车恰好一阵摇晃,大堆包裹顿时铺头盖脸地翻了下来。两人惨遭活埋。 当叔颜驾车行过这段坎坷的山路后,撩起草帘往车里一看,只能看到乱包堆里面伸出一只人手。 “我建议过把包袱捆在车外,你就是不听。”他对那只手叹气。 那只手奄奄一息地动了动:“反正就那么两天的路程……干嘛费半天时间来做准备……” “好吧。快到弃应了,我有一位同乡在那里任职,可以借宿。” “叔颜啊,是要赶车还是把我挖出来,你选一样做,不要呆在这儿聊天……” 叔颜想了想,道:“既然不听良言,你就呆下面聊天吧!我听你们谈话也觉得有趣。哼哼。”说完,他当真不管车里的惨状,转身驱动那两匹马。 “我不觉得有趣。”齐燕妮在包袱的缝隙中嘀咕。 “我也不觉得。”米熊附和,“可以把你的手从我鼻子上面移开不?” “不用手撑着,你的头就直接搁我胸部了好不好?!”齐燕妮没好气地说。 “没关系,我不嫌小。” “闷死你啊!” “哦?我倒要试试……”声音低了下去。 轱辘喀喇喀喇地转着。 昭叔颜面红耳赤地听着车里的“孤男寡女”讨论“禁忌话题”(对他而言)。这世界真可怕,那么清纯可人的女子,居然……居然大胆到这种地步!但是师傅的嘱咐…… 他象征性地咳了一声,示意熊晁收敛点,谁知车内居然传来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呻吟! 不好! 叔颜连忙停车,三下五除二搬开压在两人身上的那些小包,这才看到熊晁和姒苏两人正在――得意地冲自己坏笑! 中招。 ------------ 第三章 我是姒苏尸? 更新时间:2009-10-30 齐燕妮在睡觉。 睡前她好好地祈祷过,希望能回到现代去,她要灭蚊器、要电灯、要公车、要逛街……她的书桌里面还存了好多本漫画没看呢,想起来就心里奇痒! 她考虑过,如果要在古代混得像小说里面那样好,首先要求的至少是能在古代艳惊四座的一技之长,不管是历史知识也好,科学技术也罢,抄袭诗词也行,总得让古人惊叹一下吧? 可惜,她啥都拿不出手。 想要当一桶红颜祸水,还是需要一点基本功的。虽然齐燕妮不觉得那些书里的女主真有本事把现代的东西在古代灵活运用(或者卖弄?),但那些作者没在古代,她们可以查资料,就是无敌女主的坚实后盾! “谁是我的作者,帮我查资料吧……或者我穿回去学点技术再穿来……”她在睡梦中喃喃地说。 这一觉醒来,没回现代,倒是意外地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在被褥上。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多出来的那个人是伏在她身上的。 很奇怪,明明一片漆黑,没有灯烛,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这是一张线条细腻的颜面,眉眼柔和,薄唇,长发扎在脑后,再洋洋洒洒地垂在身体两侧,就像在齐燕妮的周围挂了黑发的帘子一般。 不过…… 他干嘛趴在她身上?! 她刚想喊叫,却猛然发觉自己无法发出声音,身体也完全不能动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伸出指头,慢慢解开她腰间的衣带。 这种古装穿着好看,窄袖、直裙,干净利落,外面披一件超大袖子的彩衣也很华丽,但不好的地方就是脱起来也超级方便。尤其是遇到色狼的时候,腰带一拉,就跟肉粽似地散了叶子。 喂喂,她只是比喻而已,没必要真动嘴吧? 那个漂亮的男人咬了咬她的脸颊,一双眸子玩味地看着齐燕妮瞪大的双眼。“巫苏,做我的巫吧,巴人再也不能限制你了。”他轻声说,声音清得简直就像用电脑处理过那样,一点杂质也没有。 “你为什么这样惊恐地望着我?”他微笑着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覆盖住她的眼睛。 这下齐燕妮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那个男人低声埋怨自己。 “论资历与实力,我等是比不上计隆,但你身为上巫,也应该有辅佐新神的自觉吧?计隆身死,你就这样殉了他,也于事无补。” “帝不允许我等向巴境坠下一滴雨。我降一寸雨,他就收一寸。巴必定大旱三年,即使是你用命来换,也是改不了的。因为,巴人曾经帮助过周军灭殷商啊……” 什么巴、周、殷的…… “连计隆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又能怎样呢?” 计隆是谁…… “丰隆昨日违令作法排云布雨,今天已去向他请罪了。” 丰隆又是谁…… “你也应当替我们着想,姒苏……” 唠唠叨叨地嘀咕一会儿,这男子估计也说得累了,最后做出一个结论:“所以,还是直接选我就好。对不对?” 覆盖在眼上的手移开了,落入齐燕妮眼里的是一张写满委屈与惆怅的俊脸,甚至是,有些撒娇的。 ――但关我什么事呢? 她回过神,这才发现离开双眼的那只手移往了她的胸部,正图谋不轨! ――等等!你要干什么! 她吃惊地睁大眼,虽然半夜跑来压在女人身上就没啥好事,但刚才听了一大堆不明白的东西,还以为这人是单纯趴着聊天呢,谁知绕半圈还是登徒子! 齐燕妮一急,突然发觉指头能动了,她又再集中精力,将全部的努力灌注在手臂和肩膀中,猛地一挥,“啪”一个不甚响亮的耳光拍到帅哥脸上。 打击的力道不大,但却震住了那个男人。 他不敢相信地说:“……你打我?姒苏?”话音未落,眼里已生出氤氲水色。 齐燕妮费力地张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不是什么姒苏!你上错床了!” 帅哥眨巴眨巴眼睛。 他轻咳一声,扶起齐燕妮的肩,用额头抵着她的额首:“奇怪,好像没发热么?” ――这人听不懂她的话吗? 突然,一道绿光自草帘外面飞入,将帘子一分为二,绿光径直朝榻上的两人冲来。 “屏翳!(yi,音意)离开她!”有人喝道。 唤作屏翳的男子迅速一手护住齐燕妮,另一手将绿光接在掌中。 待到光芒散去,齐燕妮才看清那是一把碧绿的玉石斧头。 草帘垮塌了大半,月光漏进客房里,齐燕妮的眼睛终于能分辨室内的物件,那屏翳依然仿佛泛着微光般、清晰易见。另外,庭院里还立着另一个人,估计那玉斧就是他掷出的。 屏翳把齐燕妮搂得更紧,拥在怀里不让春光外泄,勾起嘴角:“哦?离开姒苏,把她让给你?” 院里的人指着齐燕妮吼道:“笨蛋!姒苏死了!帝另外安排了一个灵魂附在她身上!她不是姒苏!”虽然齐燕妮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却能直觉地认出,他就是刚穿越来的时候,在云层里看着自己的那个人! 心脏怦怦地跳。 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心儿狂跳不已。 听清另一人的话语,屏翳唇边的笑意消失了,他抬起齐燕妮的下巴,轻柔但却充满寒意地问:“告诉我,丰隆说的是真话吗?” 那个人,就是丰隆? 齐燕妮可不怕屏翳的目光,恶狠狠地吼回去:“我不是说你上错床了吗!难道怪我啊?” 话刚一出口,她的下巴上那两根指头就立刻一紧,痛得她呜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屏翳似笑非笑地问,手上的力道略有偏转,却是把齐燕妮的头颅提得往上仰,露出雪白的脖子来。 拨开颈项旁边的长发,他意料之中地见到那个熟悉的印记。 看来确实是姒苏的身体,但那缕香魂,已远去了…… 他松开手,退到月光里,取出一张方巾擦拭自己的指头,仿佛触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皱起眉头。 “丰隆,你打算怎样处理姒苏的尸首?”他问庭院里的人,指头却优雅地提起,指向…… 齐燕妮。 燕妮听了头皮发麻,忙叫:“什、什么尸首?我是活人啊!” 屏翳头也不回地冷哼:“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那个叫丰隆的人影走了几步,从屏翳手中接过自己的玉斧,别在腰间。不知为何,与屏翳相反,齐燕妮一直看不清这丰隆的面貌。 “帝令我调教这新魂,以使人间多一名为他效力的巫觋。”丰隆说。 屏翳冷哼:“哼,随意抓个落魄魂来,难道就能驾驭姒苏的法力?” 他们同时转过头来看看姒苏,发现了她好奇而又事不关已的表情,两个男人无声对视,就此打住,没有再说些什么给她听。 丰隆大步走上草榻,问齐燕妮:“你叫什么名字?” “……齐燕妮。”她有些迟疑地回答。 这两个人说的东西,简直就是天书!她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但是大概知道这么两个可能:第一,他们是疯子;第二,他们认识姒苏,然后还觉得自己有权来“处理”她这具“尸首”? 那个面目不清的人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说:“齐燕妮,忘了这个名字,以后你就是姒苏!你是名誉海内的上贤之巫,主雨水之祀。你的养父名为计隆,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雷公!我是云师丰隆,他是雨师屏翳,我们是自然神中的小辈,称作有师。你必须记住!”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 雷公?云师雨师?还上巫有师? 等等,有个词她好像明白!“你刚才提过的帝是不是皇帝啊?” 丰隆用纳闷的语调回问:“黄帝?” 抱着双手,屏翳倚在房柱上:“一只被剔除神格又不肯安分过活的妖兽罢了,若我入了神格,第一个收拾他!” 丰隆回头对他说:“你,另找一个巫吧,姒苏尸是肯定没有姒苏那样强的法力了!” “自然。想到是个俗人,我就恶寒。”屏翳一脸不屑地瞥了齐燕妮一眼,拂袖而去。 燕妮一愣:“……什……什么态度……我还不稀罕被你看上呢!神经病!” ------------ 第四章 神仙?妖怪? 更新时间:2009-10-31 翌日晨。 米熊咂着舌跨过草帘的残骸:“美人,你好像睡得很活泼嘛?” 而齐燕妮,顶着一对熊猫眼醒来:“……” 啪地一声,米熊在她面前击掌,招魂了:“魂归来兮,归来兮!” “……你干嘛……我很累耶……”她揉着眼嘟哝,“……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又吼又叫的,你们居然都不来救我!” “昨天晚上?没响动啊。“米熊无辜地歪着头,“很安静,我们都睡得很好。你睡糊涂了吧?——我就不提了,如果有什么声响,叔颜一定会惊醒的。” “哪有?我明明——” 话音嘎然而止,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被剥掉过的模样。别说是她自己穿上去的,那个腰带和衬布,她还没学会把自己裹起来呢! 莫非真的是她在做梦? 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趴到庭院的小池塘边洗了把脸,等水面平静之后,慢慢端详这姒苏的长相。 三个字:美、人、啊! 脸蛋精致得不像话,鼻子和耳朵简直就跟用豆腐雕刻出来的一样,小巧而水嫩,她看了都想扑上去咬一咬。眼睛不大,睫毛也不长,但双眼皮的线条特别明显,要不是她知道自己没化妆的话,肯定会认为是描过线的!这样看上去眼睛很立体,优雅且脉脉。 并非一副大气侠女的模样,更像是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 那她之前跟米熊打打闹闹的,不是很破坏形象么? 正呆愣着,她头发上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过,咕咚,滑进水池里去了。 昭叔颜来请她去前室的时候,便看到这俏女子趴在池子边上,伸手往水底拨弄着。 “怎么了,巫苏。”他绕道廊下,缓步走到水边。 齐燕妮侧首望他一眼,刚想说是发簪掉水里了,谁知这一转头,又一根发簪滑出发髻! 本来么,睡觉时候她是拆掉了头上的“大包”的,到早上再自己胡乱挽一挽,把能插的都插上了事。但是看来,她插得太松,没达到“顾影自怜”需要的标准,以致头上的发簪一一叛变! 一头乌丝顺势瀑布般地松散开来! 等她从池水里面捞起自己的头发时,发尾只能湿漉漉一片贴在身上了。有些尴尬地冲昭叔颜笑笑,她指了指水底的玉簪子。 昭叔颜这才回过神,轻咳一声,道:“请让我来吧。” 齐燕妮踮起脚尖移到旁边的石头上,给他让出空间。这个人虽然没米熊好玩,但却给她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如果说米熊是有趣的朋友,那么叔颜做新好老公应该更加合适。 “那个,叔颜……大哥,”在米熊面前她敢这样叫叔颜,但是当着本人的面,就怎么也喊不出口了,情急之下,只好加了大哥二字,“你有老婆吗?” 啊! 她原本只是想找点话题而已,谁知一出口竟然直捣重心! 昭叔颜原本已经拈起了她的发簪,猛然听到这样的问题,又给惊落了回去。他抬手拭汗,试探地回道:“巫苏是问……” “呃,就是说,有没妻室嘛?” 暗地里做个鬼脸,想不到这个时代还不兴管妻子叫老婆呢,呵……那叔颜刚才一惊又是怎么回事?算了,不想了。“有喜欢的女孩吗?” “这……”叔颜不想回答这么私密的问题,但想到师傅的话,便叹气答说,“尚未婚配……也没有……心仪之人。”说完,俊脸已是微红。 他垂首,从水里捞起两支发簪,掏出白巾擦拭干净,双手递给齐燕妮。见他如此毕恭毕敬,齐燕妮不禁也小心起来,脸跟着发烫,接过玉簪,认真表示感谢,也没敢再问出什么逾礼的话来。 待到将发髻固定好之后,她才猛然发觉:不妙,跟昭叔颜在一起,她有被感染成古人的趋势!囧! 昭叔颜收回手,道:“其实在下前来,是因为有人求见巫苏。此人自称丰隆,说巫苏自然认识这个名字。” “丰隆?”齐燕妮惊叫起来。 ——这么说昨天晚上不是做梦? 前厅的席上坐着一名褐袍的男子,戴了高高的头冠,冠带系在下颌处,眉目间傲气十足。 这就是丰隆? 齐燕妮心里不知何处轻轻一动。 见两男一女从屏后转出,丰隆起身对熊晁行礼。 “楚子英武不凡,盛名久仰!在下云师丰隆,受命护卫巫苏周全。”看到熊晁放在姒苏腰上的手,他眼神一泠。 熊晁颔首,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请丰隆落座。 这时期,荆楚才受周王朝封子爵不久,自然觉得“子”尚受用,还没非“王”称呼不可。也不像后来某位熊先生,小心兮兮地让三个儿子当王来试探风声。 “巫苏既已同意迁居楚地,她的安全自然由楚人保证。” 熊晁说着,瞥向坐在右侧的齐燕妮,见她又不自觉曲了一条腿抱在胸前,啧一声,伸手将那条没规矩的大腿按倒放平。 巴的美女还真豪放,他在心底赞。 叔颜作势咳。 晁又毛手毛脚,他在心底叹。 丰隆如电的视线剐向齐燕妮。 齐燕妮背后一冷,急忙拍开挂在自己腿上的大手——难道这个时代坐的时候不能抱膝么?她不过是在专心猜测他们说什么而已,米熊就又乘机吃豆腐! 以语言难懂度来排名,她惊喜地发现叔颜居然是国语最正统的(虽然仍很蹩脚),丰隆次之,米熊最烂!米熊说的话基本就得靠猜,不过,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丰富,稍微好猜一点。 话说回来,这就是丰隆的真面目? 他显然比米熊年纪轻,如果说米熊有二十五、六岁的话,叔颜跟丰隆的年纪应该都在二十上下,差不多就是大学男生的样子吧。比起她的那些高中同学来,确实成熟许多呢! 眼睛往下一瞄,果然,丰隆的腰后别着一柄小巧的玉斧头,另外,他还佩了一把刀状物,裹着布,不知道是否也是玉器。 用石头类的武器打架已经很难理解,何况还是玉做的。齐燕妮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掉到了什么时代,或者说,她其实是掉到了“架空世界”?! 她不知道云师雨师究竟是什么,不过既然跟巫师排同一辈,估计也是一种古代特殊职业吧?——不久以后,她会为自己的想当然而汗颜,但现在,这种理解倒没偏离得太远,可以勉强接受。 正琢磨着,又猜出了几句对话,大概是这样: 丰隆:姒苏自死复生,灵气自体内逸出无余,觊觎她的妖物不再有所畏惧。我受计隆所托,护卫巫苏,直到她能够自保为止。 米熊:¥%#*……&!(火星语,不可解,但从表情上来看依然是拒绝。) 昭叔颜:既然是雷公的意思,我等不可不从。 米熊:%——*¥#&&*!(火星语,顽固状,自得状。) 丰隆不悦。 昭叔颜:#¥#……%¥#&*。(这回叔颜真是直接对米熊说火星语了,齐燕妮愣是一个字没懂。) 米熊悻悻状:好,就听叔颜一次。 齐燕妮明白了一件事,感情米熊他们还会一门外语,用那种语言说话的时候,她自然是绝对听不明白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要跟着我?”她问丰隆。 熊晁替丰隆回答:“是跟着我们。” 齐燕妮惴惴地拉扯熊晁的衣角:“米熊……你养得起丰隆不?”这算不算食客再带来一个吃白食的?滚雪球?好像米熊家没钱的样子…… 丰隆和熊晁同时大笑。 “云师是什么样的神人,怎么会在凡人家白吃白住?巫苏啊,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么?”熊晁道。 “荆楚好歹也是一介诸侯,怎么会连一个丰隆也养不起?姒苏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楚国了吧?”丰隆同时亦道。 言罢,两人静默对视,空气中顿时充满火药味! 齐燕妮哪里管他们之间的火花迸射,她好奇地问:“云师也是神?” 丰隆鄙视地瞥她一眼:“神人跟神差很远的好不好?” ——我怎么会知道差很远?我根本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好不好? 齐燕妮在腹内反驳完,又去问熊晁:“米熊,你在醋国是富人?” 熊晁得意地捻起她湿漉漉的发梢:“呵,楚国只有一人能自称熊氏,你知道是谁吗?” “你呗!” 当她三岁小孩啊?他都说自己姓米氏熊了,难道还能是别人? 米熊的脸黑了一半。“……也对,我是说,你知道能自称为熊氏的那个人,在楚国是怎样的地位吗?”他改正说法。 齐燕妮也发觉自己会错意,她讨好地顺着话梢问:“……怎样的?” 再也看不下去,昭叔颜以袖掩口,低声告诉齐燕妮: “荆楚国君。” 国君! 齐燕妮立马从草席上面跳起! 虽然不知道“斤醋”到底是什么国家,但是国君这个词,她懂! 国君等于无敌饭票!国君等于后宫风云!国君等于文臣武将各种帅哥排排站! ——老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 第五章 初到楚国 更新时间:2009-11-01 ——老天爷,你开的是不是针眼啊? 齐燕妮还以为能见到一座气势恢宏的皇城呢!结果就一座土墙圈起来的小村落而已,城里还有长满杂草的荒地。 昭叔颜的马车从东门出发,沿着最热闹的一条街遛跶到西门,差不多能走十分钟的样子……街道上行人还算不少,风气开放,男女调笑甚至搂搂抱抱的也有,没人管,这么说昭叔颜确实是异类。 等等,大家都不叫他昭叔颜的说,叫做——公子谆。 这才是他的尊称吗? 城墙外面有田,出去没几里就是山林了,听昭叔颜说林里瘴气重,而且有“於菟(wutu,音乌图)”出没,很危险。 乌图?齐燕妮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估计是昭叔颜的发音又出差错了。 话说回来,米熊不是醋国的国君么?他的皇宫在哪里? 齐燕妮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那座木头宅邸,半晌,呆呆地转过头问昭叔颜:“你说,这就是米熊的宫殿?” 这、这能叫宫殿? 电视里面随便一个员外的房子都比这粗木架子好吧? “嗯,正在扩建,所以暂时简陋了点,现在也不便让姑娘进去游玩。”昭叔颜看到她下巴垮塌的表情,不免好笑,又告诉她,“修葺完毕以后,还要上一层红漆,那样会气派很多,就像中原的宫邸一般了。” “中原?” 哗,又是一个耳熟的词! 齐燕妮立刻就来劲了——中原啊!跟中原这家伙有一腿的是些什么环境? 武林! 请原谅齐燕妮那颗没啥历史水平的大脑吧,立刻蹦进她脑中的确实就是这东西。但不管怎么说,有中原这词存在,自然也就证明她所处的还是地球! “叔颜大哥,告诉我嘛,现在是什么时候?唐?宋?谁在当皇帝?”她兴奋地问。 期末考试的时候才需要突击背诵历史知识嘛,所以现在她的历史很烂。 唐宋元明清这个顺序她很清楚。历史上有五代十国、有汉朝、有秦朝,这她也知道,不过具体在什么时候、谁先谁后,她就不知道了。 问唐宋,昭叔颜不知。 问秦汉,昭叔颜还是不知。 甚至连皇帝都误以为是指黄帝! ——她总不可能是到了桃花源吧? “一定是异世界了,一定是这样!”齐燕妮对自己说。 见姒苏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昭叔颜便又好心地告诉她:“若是你觉得此山此水远离黄帝正统,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楚人先祖颛顼帝,正是昌意之子,黄帝之孙。”他很自傲哦。 “黄帝的孙子是你祖宗?”齐燕妮惊叫起来。 那么说她一定是在中华历史的某个小角落里没错,而且这醋国还是华夏龙脉?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大凡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政权,基本都能拿着家谱跟三皇五帝扯上点关系。反正大家五千年前都是一家么,不然怎么全球华人统称炎黄子孙呢? “我到底在哪一朝啊?莫非是山顶洞人、半坡人那种公元前n多年的?”齐燕妮混乱了。 那个时代有漆器和马车么?值得怀疑。 昭叔颜说:“如果要说朝代的话,武王灭殷之后,就以‘周’为名,不知是不是姑娘想问的?” “周?”齐燕妮呆呆地回忆着。 夏商周? 灭了殷商的那个周朝? 《封神榜》里面灭了纣王跟妲己的那个周? 大名鼎鼎的周朝不是统一的么,怎么还有一个叫做醋的国家呢?她纳闷地想。 对于齐燕妮这个连分封制都不知道的历史盲,作者也没什么话好说。 人家周天子封了满地的诸侯国来管理疆土,楚人没赶上周武王大封特封的第一趟车,后来帮了王叔周公旦一把,于是周成王也就封熊绎这个人为楚君,爵同子男,以丹阳为都。封地不大,还得上贡,不过好歹也是个中原官方承认的诸侯啦,可喜可贺。 齐燕妮撞上的,恰好就是楚国先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时代,很明显,光鲜不起来。 作者讲解这么多,身在古代的齐燕妮无法上网,自然也看不到对不对? 于是她的脑袋就愈加糨糊,索性不去琢磨自己到底处于哪个朝代的哪个地方这种高深的问题。 她了解到的是——醋国是个小国,而且很寒酸! 即是说,她跑到这里来,没前途啊!搞不好还真要被当作饥荒的储备粮! 等到昭叔颜替她放下车帘,驱赶着马车回府的时候,她又冒出了新的疑问:“欸,叔颜大哥,你在醋国是干什么官职的啊?”跟着国君去外地乱跑,应该是个高官吧? 谁知答案却让她跌破眼镜。 “暂未入仕,”也就是没当官的意思,叔颜轻笑,扬声道,“一身自在,偶尔也去别国游历,见识风土民情。” 完了,这又是一没前途的,难怪那么有空赶着马车到处晃…… 齐燕妮失望地趴在车窗上。 莫非穿越大神的意思是,别想靠男人,她得自己去赚钱赚声望,然后才能大红大紫? 可她会什么,这是个问题。 养猪不会,种田也不会,在家里养小鸡仍然是全灭结局,鸽子倒养过一群。莫非她只能在古代养信鸽?然后每个国家都来抢信鸽,于是她“主以鸽贵”变成抢手货? 白日梦可以稍后再做,现在马车停了,昭叔颜在外面问:“晁暂居处在右,上巫在左,姑娘的意思是去哪里?” “上巫?”上巫不就是她么? “是平阳巫咸的后人,楚人亦称他巫咸。既然都是名巫,姑娘也许想要见一见的吧?” “不不!”开玩笑,她可是现代人,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少见为妙,免得不小心揭穿了,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去米熊那里吧,我饿了。” 可是马车没动,她只听昭叔颜朗声道:“丰隆兄!” 撩起帘子一看,果然是进了丹阳都城以后就不见踪影的丰隆。 丰隆沿街快步走来,伸手抚摸马匹的鼻梁,对昭叔颜说:“有扰公子,请将姒苏交给在下。” 昭叔颜也下了马车,拉住缰绳:“丰隆兄想要带巫苏去何处,尽管吩咐,小弟自当相送。” 车外沉默。 齐燕妮似乎又感到空气中的静电场存在了? 半晌,丰隆开口:“也好,且邀同去。” 这回居然让步的是丰隆,看来昭叔颜的君子风度让丰隆也不得不妥协啊。 齐燕妮掀着帘子问:“要去哪里?” “放下!没规矩!”丰隆可不像昭叔颜那样客气,啪地一声,就把帘子给扯下来遮挡得牢牢实实。 昭叔颜不免面露笑意,也问:“请教丰隆兄,去何处呢?” “丹阳城西,祀庙——巫咸请求会见巫苏。” 噢,齐燕妮伤脑筋地抱着头,还是得去拜码头啊…… 巫咸是个怎样的人? 关于他的传闻可多了,有人说是黄帝时代的人,有《归藏》为证:“黄帝与炎帝争斗于汤鹿之滨,将战,筮于巫咸”。也有人说他是尧时臣子,“以鸿术为尧之医,能祝延人之福,愈人之病,祝树树枯,祝鸟鸟坠”。《尚书》中说他是商太戊帝身边的一位贤臣。 传说他发明了鼓,他创造了用筮(一种草)占卜的方法,也有传说他甚至测定过恒星……总之,古代有位传奇性的巫师,名字叫巫咸,至于他跟多少人撞过马甲,我们不管。 此巫咸非彼巫咸,不过,倒可能真是一脉相承。反正古人也很有兴趣跟自己的祖先同名嘛。 齐燕妮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疯疯癫癫说着乱七八糟句子的神棍,结果却是大大地意外了。 祀庙建筑庄严肃穆,地基的土层就堆了十一级台阶高,地面以条石砌成,围墙内圈是碎陶片拼合的图案,大致都是树木和鸾鸟、以及瘦得夸张的龙。房柱差不多有齐燕妮两臂合抱那样粗,刷着黑漆。 丰隆毫不客气地一掀帘子,将齐燕妮从车里抱出来。 “啊!你干什么!”她尖叫。 “嘘,不可吵闹喔。”丰隆坏笑。 微微抬手,昭叔颜阻止的语言是来不及出口了,只好牵了马拴在树下,跟进祀庙去。 祀庙檐下建了四方屏风似的薄墙,但并没有将四个角闭合,八面透风,手摸薄墙,冰冰凉凉,应是石质。 石墙挡住了阳光,祀庙里面燃着火盆,噼噼啪啪地响。 一名行云流水似的男子就盘坐在火前。屈起左腿,左臂随性搁置在膝上,手里拈着小巧的龟壳,男子的视线越过火光,凝在不知名的远处。 室内宽阔,丰隆抱着齐燕妮,缓步走到离巫咸约莫一丈远的地方。 巫咸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尚在神游天外。 将齐燕妮安置在草蒲团上坐好,丰隆也跪坐下,拾起一粒石子,抛进火盆里。 “他怎么了?”指指巫咸,齐燕妮悄悄问丰隆。 丰隆回以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脱魂。” 脱魂是巫术的一条术语。通俗地说,就是灵魂出窍,再客观地科学一点说的话,也许就是走神了……或者至少是不在状态吧。不过呢,一个高明的巫师总能在走神中得到一些灵感,巫咸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那枚石子搁在柴薪上,很快便被烧得发红。 齐燕妮惊奇地看见:一个淡淡的白色光点从薄墙的边角飘进来,绕着房梁缓缓地飞动,继而往下坠,落到她手心里。 很温暖。 她捧起光点,只见它又绕自己飘了一圈,便悠悠地飞向巫咸,钻进他额间。 巫咸的双目渐渐聚焦,注意力由无穷远处转回,落到齐燕妮身上。 他浅浅一笑。 不知为何,巫咸的微笑竟然让齐燕妮有种微风拂面的感觉,她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 第六章 巫咸 更新时间:2009-11-02 巫咸转身,对昭叔颜行礼:“请公子回避。” 丰隆得意地笑笑,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吧,你还非要跟来不可呢! 昭叔颜向巫咸还礼,恭敬地回答:“那么,在下候于殿外。”随后也向丰隆小作一揖,并不在意丰隆的讽意,转身,翩翩地踱了出去。 待昭叔颜离去,巫咸拾起几块木柴放进火盆里,对丰隆说:“计隆出事了。” “是这样。”丰隆低首。 沉默片刻,巫咸看着齐燕妮,叹息般地问:“那巫苏怎么办?” “预备敬奉新神。”丰隆代替她回答道。 这话让巫咸有了点兴趣,他轻缓地眨了眨眼:“哦?何处起了新神?” “昆仑。”丰隆依然是低垂着头,郑重地作答。 巫咸眉间一动。 丰隆适时地抬首,两人目光汇在一处。 巫咸神色转为了然。他食指微弹,只听房梁上一阵细碎声响,几张宽大的草帘便从薄墙的边角垂了下来,将风声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齐燕妮仰首看去,却是几只淡棕色的小老鼠在梁上来回跑动。 丰隆一手撑地,从草蒲团上立起,走到齐燕妮身边,双手覆在她的肩上: “此为姒苏尸。” 齐燕妮感到一股热力从肩上传来,仰头看丰隆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眼神与寻常不同,让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想要贴近。 巫咸颔首,轻叹道:“我与巫苏神交已久,想不到初次相见,竟是仅存姒苏尸而无姒苏灵了。” “帝从混沌之外捉了一束与姒苏尸契合的魂魄,注入尸首里。” “他有怎样的打算?” 巫咸以指侧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这种动作可以使人灵感敏锐,唇舌干燥时效用更为明显。 “我估计,他是想要借巫苏的口,向世人灌输他的意识,借巫苏的手,行他的事迹!”丰隆恨恨地说着,仿佛与那“帝”有不共戴天之仇。 从不远处的几个小盅里取来一些草梗,巫咸将它们浸没在水碗里,再置于火盆的边缘上。被火焰加热的草梗散发出甜香,令人心神安宁。 丰隆重新落座,低头不语。 巫咸微笑,道:“自古以来,神、有师、巫觋(觋xi,音习,指男巫)、俗人界限分明,众神也各司其职,德行没有欠缺。帝已经被遗忘,现在重又回来,恐怕除了灾祸与瘟疫以外,也没有别的神位可以给他享用……” “还有的!他原本的地位,周人根本就空置了吧?为什么不让他重回……” “那位子,不是我们能讨论的罢?丰隆,你过虑了。” 安抚他人情绪,这似乎是巫咸擅长的异能,他抬起手的时候,丰隆散发出的焦躁之气便烟消云散了。 “谁能知道将来的事?在帝的指引下,西王母氏正强大起来,我也不得不时常去昆仑附近觐见!”丰隆说,“祝融去南方,句芒去东方,真正留在俗人身边的原始神已经越来越少了。据我所知,吴回也随祝融同去了南方的海中。巫咸,世上还有火正(司火的巫)吗?” “不止是火正,缺少的还有别的……”巫咸说着,微微一笑,“不谈这些比年月还要长久的忧患了,无论如何,天是塌不下来的。倒是眼下,你打算拿姒苏尸怎么办呢?” 提到姒苏,两人回首看向齐燕妮。 而齐燕妮因为谈话内容太过高深,已经蜷在草蒲团上面昏昏欲睡,待到巫咸轻拂衣袖,她就沉入黑甜乡,不知身在何方了。 望着她的睡颜,丰隆怔了怔,眼神柔和下来,脱去外袍,覆在齐燕妮身上。 巫咸看向他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 -------------- 熊晁暂住的居所,客观地说是昭叔颜的房产。 为什么要扩建国君的住处,以致国君还得跟昭叔颜借地方住呢?这个……其实不是扩建,是重建啊…… 提起来,昭叔颜就满头大汗。 一国之君(虽然是边蛮小国)跟夫人掐架,一怒之下拔刀砍向房柱,结果恰好该房柱被蚁类蛀得差不多空了,应声破裂。谁能相信,整座屋子居然就摇摇欲坠了…… 再一检查,这栋主宅以及偏宅,虫患严重到发指的地步! 于是,熊晁只好携家带口地逃到隔壁街的昭叔颜屋里去…… 要是传到中原,不知道多丢脸。 当昭叔颜一面摇头一面踱到廊下的时候,正听见熊晁夫人姬初的嗔怒声:“鱼鹰尚且知道用情如一,你却这样做呢!” 熊晁的呼吸声有所不爽,但却没说什么。估计久别重逢,不好发作。 姬初是鄫国(zēng,音增)国君鄫侯戚的嫡长女,侯女么,脾气自然大一些,尤其是她的国家封邑宽广,实力强劲,那就更有本钱跋扈给夫家看。 提到鱼鹰(雎鸠),估计是她听说夫君带了个美貌女子回楚国罢。但她也不敢骂得太过分,毕竟,有熊晁一刀砍垮了房子的事迹在前作为警示了。 待到姬初气鼓鼓地率侍婢走向后房之后,她陪嫁过来的妹妹姬危才款款上前,为熊晁双手奉上清甜的果酒。 “姐姐只是长久躬身劳作,疲倦、烦闷而已,夫君不要放在心上。”她轻声宽慰道。 你说同样是侯姬,怎么差别就那样大呢?熊晁委屈地想着,问:“你姐姐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弄得脾气这样古怪?” “那是……我们姒娣俩的秘密,夫君日后自然就知道了!”姬危掩口而笑。 姒娣即是指一同出嫁的姐妹,年长称姒,年幼的称娣。先秦时期实行一夫一妻制,年长的那个嫁过去才是妻,陪嫁过去的妹妹、侍婢这一堆女人称媵,基本上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妾,我们文里面就称之为妾罢! 这姐妹俩,论长相,姬初略胜一筹,论德行,姬危贤淑美好,是做国君夫人的最佳人选。可惜,生晚了几年,她姐姐二十岁出嫁,熊晁顺手把十五岁的姬危也接来了。 说起来,姬初出嫁的时候,还嫌弃过熊晁年纪太轻,估计也是她对熊晁态度不好的原因之一吧?姬危自己也嫩青一束,跟熊晁倒是很配。 熊晁嘿嘿一笑:“你们啊,玩什么花样也不要惹我发火哦,我生起气来的模样你也看到过的吧?” 他作出凶狠的表情来吓姬危,姬危咯咯地笑了。 此时下奴传报,说是公子谆在某处候着。 “叔颜来了吗?”熊晁放下酒杯。 姬危提醒他说:“公子谆帮了夫君不少忙,是极好的助臂。夫君是否也应当给他一些封赐呢?”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数。” 熊晁可不乐意听到她说这个。 公子谆,也就是叔颜吧,是他的第二个弟弟,自氏昭,不过很少有人那样叫他。叔颜因为机缘巧合,从小被送到中原的国家去学习,早已脱了楚人的样子。说实话,中原派来的礼官是比较中意昭叔颜的,也替他向熊晁要求过官爵。 可昭叔颜自己不要哩,他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他母亲的田产不仅足够他家的消耗,还可以养几十个食客呢。他的名声在中原那些国家,也强过熊晁。 看着昭叔颜风度翩翩地登堂入室,熊晁悻悻地想——他比我过得风光多了。 “姒苏呢?” 美女跟他出去大半天了,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事。”与熊晁独处时,昭叔颜是没有那么多礼节的,他心目中,二人不仅是君臣、兄弟,更是朋友,“巫咸将巫苏留在祀庙,说是共同修行。” “哼,他是看姒苏年轻貌美吧?”熊晁冷哼。他都还没跟美人共度良宵呢,居然先给巫咸抢去了。 “晁……”昭叔颜责备地轻唤。 怎么他脑袋里面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 春宵一度? 哼。 从齐燕妮醒来以后就扯着的苦瓜脸上,没人会觉得她的日子好过。 巫咸整天整天地不在庙里呆着,她就被丰隆折腾个够本。 祀庙四面透风不说,地上居然连席子都没铺,那就更别提被褥了——苦行僧的生活!她只好扒拉着几个草蒲,拼成褥子,圈成一团勉强睡觉。半夜时候巫咸养的小老鼠还会跑来跟她要东西吃。 为了把她的感应力锻炼敏锐,天都还没亮,丰隆就会突然出现,把她打包扛走,丢到江水里去。 那是透心凉啊! 看黑黢黢的天色,别说她习惯起床的七点了,现在最多才四点钟的样子!“丰隆!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啊?”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指着丰隆大吼。 “早起沐浴是姒苏的好习惯,不要让我在你身上嗅到臭味!”丰隆背对着她,拔起一根野草。 ——虽然几天没洗澡,但也不至于就臭了吧? 齐燕妮一脸不爽地拍打水面,沾水拍拍手臂和脸,以示清洗过了。 丰隆揉扯着草梗,高声训斥:“不能松懈!不能敷衍!在俗人见不到的地方,数十年如一日地锻炼!做巫觋所需的体力,双倍于农人,三倍于猎户;所需的心力则二十倍于匠人,五倍于士大夫!” 齐燕妮一个激灵,大声回答:“是!” 她心里早就哭爹喊娘了——为什么要大清早来泡凉水!?是不是还要像日本漫画那样,在瀑布下面打坐啊? “丰隆啊,你知不知道,太早出来不是好事哦!晚上火盆里面的废气,吸了一肚皮,现在又来外面吸一肚皮二氧化碳,很蠢的说!”她一边玩水,一边跟丰隆讲道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齐燕妮撇嘴。 ------------ 第七章 其实我是来投食的…… 更新时间:2009-11-03 古代真郁闷,没泳装,长衣长裙泡在水里,缠得慌,格外笨重。她潜在水下,悄悄解开了衣裳压在石头下面,就穿着袭衣游水,这样轻松多了。 “二养画叹”丰隆是不懂,可不代表不知道什么叫做蠢吧? 她骂他咧! 想想忍不下去,他转过头来,孩子气地恐吓说:“别游得太靠外哦,河里说不定有鼍龙呢!” 鼍(tuo,音驼)龙是啥? 鳄鱼! 显然齐燕妮也听不懂这个太过专业的词语,否则她早就蹿上岸来了。 但是丰隆的话让她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这江水里有什么?龙、河伯那种虚构的东西对现代人根本不构成威胁,那她的小脸是因为想到什么而骤然变白了的呢? 正确答案:寄生虫和细菌! 这是古代!这是自然河流!不是游泳池! 没有消毒的水! 她的脑子里面立刻装满了关于血吸虫啊大肠杆菌啊啥米绦虫的信息!想到一条条虫子在体内体外爬来爬去,她全身立刻冒起鸡皮疙瘩! 外衣也不要了,飞速游向河岸! 越急越要出事,只听“啊”一声,刚才还在水面上扑腾的齐燕妮突然就消失了。 丰隆叼着草梗回头看的时候,河面只剩下一串气泡。 “嘎?” 他急忙跳下水去,在水草中找到被缠住的齐燕妮。三下五除二扯开了草叶,带着她浮上水面。 “噗哇!咳咳!” 齐燕妮大口吸气,立刻又被呛到了。 “松手松手!”丰隆被她坠得不自在地挣扎起来,但刚遇到溺水事件的齐燕妮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了——溺水的人都这样,你知道。 可是…… 用姒苏这样的丰满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未免让人想入非非啊…… 如果齐燕妮能在微弱的光照中看见丰隆的脸色,就会知道他已经难得地脸红了。但她只忙于往他身上攀,生怕再掉进水里去,从而错过了欣赏帅哥的机会。 “快放手,这样怎么游——啊!?”丰隆想要拉开她的手,谁知却遭到突然袭击—— ——人家才不要被你扒拉开! 齐燕妮小嘴一张,冲着丰隆碍事的手臂就是一口! “你……”居然咬人! 齐燕妮这才回过神来:糟了!居然咬这个粗暴野蛮的丰隆?不被他一斧头劈死啊?! 她急忙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兮兮地撒娇:“都、都怪你啦,把我往水里一丢就不管了!哪有你这样照顾人的嘛!” 叹了口气,丰隆扶着齐燕妮的腰,将她往水面上托起,赔罪地轻声道:“……那是因为……姒苏的水性很好。” 他的眼里忽然漫过一层难以察觉的悲痛,在薄薄的晨光下,格外沉重。 齐燕妮呆呆地看着丰隆。 她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丰隆回神,捉住齐燕妮的手,坏笑着说:“怎么?不怕溺死了?” “我、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而已,”齐燕妮硬着嘴壳子嚷道,“你不信去打听,谁不知道我齐燕妮能一口气在泳池里面游几个来回的啊?” 跟谁打听是个问题,不过丰隆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说你叫什么?” 他语气中明显地浮现出“皮又痒了?”的信息。 齐燕妮气势顿减,埋到水里,咕咕地冒气泡:“我、我是姒苏……姒苏,嘿嘿……” 丰隆哼了一声,见天色渐亮,便捞起压在水底的衣裙,再一翻手将齐燕妮扛在肩上,回城去。 齐燕妮扁着嘴不爽。 真是倒霉,人家穿越遇到的帅哥都是一个劲地捧女主,一个劲地追,宠得跟什么似地,怎么她就是跑来被人搓圆捏扁的?遇到了那么些个帅哥,包括色迷迷的米熊,都把她当根草丢这里不闻不问! 她不想当一辈子苦行僧呀! ----------------------- “有你来看望我实在太好了,叔颜哥哥啊……呜呜呜,你是天使……” 齐燕妮哭得淅沥哗啦,一面诉苦,一面把昭叔颜带来的篮子揭开。白花花的米饭和一碗鱼肉、一盘蔬菜、一块干肉、一碟酱汁出现在她面前,她低头就往嘴里塞米饭和肉块。 昭叔颜被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给吓到了。 “慢、慢点吃,都是你的。”他倒了一碗水,双手递给齐燕妮,对方一饮而尽。 “呜呜……”扒拉进满口的肉块,她口齿不清地对昭叔颜抱怨道,“丰隆都不让我吃肉和鱼……连米饭都不给,只能吃那种黄黄的小米粒,好像还是生的……呜呜呜,我又不是鸡……” 昭叔颜听了,只是微笑。 那是特别加进细盐,小心烘焙过的新米,只有神职者才能取用。 齐燕妮当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忍受连续四天都吃那玩意儿吧?她要疯了! 正呜啊呜啊地狂吃着,一道阴影从她头顶上降下来。 抬头一看,是板着脸的丰隆。 他咬牙切齿地把指骨捏得咔咔响:“吃饭的礼节呢!又忘了?!”要不是昭叔颜在场,估计饭菜都会被丰隆拿走丢掉。 齐燕妮惨叫一声,含着满嘴的肉,唔唔地哀叫:“与、与无复续绝虚昂五呃蛙?(你、你不是去见帝了吗?)” 丰隆哼了一声,向齐燕妮伸出手:“把玉佩给我,没那个我可不好跟帝交代!” 原来他忘记带人家赏给他的玉了。 那块玉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由齐燕妮佩戴的话,则有驱寒除热、调理气息的功效。所以他早就解下玉佩,系在了齐燕妮的腰间。 “帝?”昭叔颜好奇地望着齐燕妮。这是个新鲜词,他还从未听说过呢。 把玉佩丢给丰隆,齐燕妮回首,顺口答道:“哦,我也不知道那个是啥,反正是个神仙吧!” 刚说出口,她就被丰隆的大手一摁,整张脸埋进饭碗里。 “胡说什么!咀嚼的时候,不准开口讲话!”丰隆说道,声音听上去格外愤怒。 一阵风过后,丰隆就像来的时候那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齐燕妮气鼓鼓地在心里骂:又发火!?又发火!你以为你是我老爸啊管那么多! 有没有搞错!堂堂大男人老是拿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开火,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烦不烦啊?饭菜是昭叔颜拿来的,他都没指责她的吃相,这个不给人饭吃的家伙反倒说东道西! 还当着叔颜的面教训她,弄得她好没面子! 口古月!把鱼肉当作丰隆,吃掉! “——啊!”鱼刺扎着牙龈了,痛痛痛!! “别急,慢点儿……”昭叔颜无奈地摇摇头。 按礼,干肉应该用刀分割再入口,或者以手撕成小片取用才对。 看着齐燕妮缓过气、极不淑女地用牙齿撕扯干肉的动作,昭叔颜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来。他伸出手指,轻轻拨掉粘在齐燕妮嘴边的饭粒。 “有米粒?”齐燕妮急忙也去抹自己的下巴。 昭叔颜一愣,急忙收回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但是他立刻又想起了自己来祀庙的目的。 “巫咸呢?”他轻声问。 齐燕妮抹了一把嘴巴:“不知道去哪里了,说是下个月可能回来。”要不是巫咸开溜,她也不会被丰隆一个人专制地训导,连个投诉的地方都没。 昭叔颜笑笑:“那么说,祀庙是由你负责了?” “……好像……是这样吧?” 负责?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没几个下人可以使唤,但是这座祀庙确实是她霸占了的说! 想到这里,齐燕妮有点飘飘然。 “那个,其实……”昭叔颜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迟疑片刻,用袖子半掩着脸,小声说,“晁问你什么时候方便,他打算来见你。” “方便?随时啊!”她大大方方地回答。 “这样啊……” 昭叔颜的神色不太自在,仿佛,还带着失望与失落? 齐燕妮扒拉了几片菜叶,嚼得脆生生地:“叫他记得带吃的来,还要最软的被褥,最光滑的席子!我快难受死了。” 这句话让昭叔颜有些接受不了,忍不住攥紧拳头,开口道:“做这种事……哪有公然让男人带席褥的……” 说完,他臊红了脖子,侧向一边不看齐燕妮。 齐燕妮感到莫名其妙:“欸?什么事?” “就是……唉!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昭叔颜难堪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啊?” 齐燕妮彻底茫然了,她跟昭叔颜的神经还真是搭不上号,怎么都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昭叔颜面红耳赤地憋半晌,冒出来一句:“自己知道就好!”转身就要离去。 她不明白她怎么惹到他了哩,他干嘛一副被侮辱的羞愤模样? “欸,你等等呀!”齐燕妮提起裙子追上去。 开玩笑,说话说一半最讨厌了,这样会害得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好不好?不行,她一定要弄明白叔颜指的是什么事儿! 眼见昭叔颜就要走出祀庙,齐燕妮灵机一动,惊叫一声“哎呀!”,作势跌倒在地。 昭叔颜果然应声回首,快步返回她身边。“怎么,没事吧?” 小手一伸,紧抓住昭叔颜的衣袖:“抓到你了吧!”齐燕妮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松手!”昭叔颜惊觉被骗,神色更为不悦。 “不放!告诉我到底米熊要来干嘛?”齐燕妮撒娇。 噌地一声,宝剑居然就半出鞘了。昭叔颜一脸嫌恶地警告道:“巫苏,快放开!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吓,又是拿剑威胁她? 她皱着鼻子,委屈地松开了手:“你那么紧张干嘛啊?不过是他过来看我而已,又要做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昭叔颜诧异。 有戏!齐燕妮忙不迭地点头。 “晁当然是来,行……”昭叔颜放低了声音,齐燕妮几乎听不见他的说话,只隐约捕捉到一丝痕迹,“行鱼水之欢哪……” ------------ 第八章 有虎之人 更新时间:2009-11-04 “晁当然是来,行……”昭叔颜放低了声音,齐燕妮几乎听不见他的说话,只隐约捕捉到一丝痕迹,“行鱼水之欢哪……” 虾米? 齐燕妮惊跳了起来,大嚷:“你说米熊想跟我#^$¥%(粗鄙语言,系统自动消声)?” 喝! 好霹雳的词! 赤裸裸地从巫苏嘴里蹦了出来! 昭叔颜低声哀叫,掩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早就知道巫苏的性子大大咧咧,美其名曰:率性直爽,但是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这样粗俗的话语来,未免…… “他凭什么认为我看上他了啊?”齐燕妮捋起袖子,一副要找米熊算账的模样,气鼓鼓地站在昭叔颜前面。 她的脸上仿佛写着这样一句话: ――不跟我说清楚,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昭叔颜的双眼比她更莫名,更无辜:“巫苏不是早已答应了吗?否则怎会在车中与晁……与晁……”他说不下去,将头扭向一旁。 啊?开个玩笑他也当真? “别胡说啊,我跟他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干!”齐燕妮好气又好笑。 闻言,昭叔颜诧异地回首,声线也轻快了许多。 “可是,晁一直挂念着你,要不是姬初阻挠,早就派人来接你了!” “姬初?” 齐燕妮一愣,终于回忆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一位总是带着一大堆侍婢的美艳女子,听说是米熊的老婆,站在米熊旁边就是俊男美女图呢。 别说她跟米熊不怎么来电,就算来电,也被他那一群老婆小老婆小小老婆给“接地”了嘛! “这次晁也是让我悄悄地见你,好敲定个幽会的时间……”昭叔颜不甚自在地低首道。 “你告诉他,看醋国给他管理得什么邋遢样儿啊,他居然还有心思找女人?” 昭叔颜轻轻摇头:“巫苏有权质疑晁的德行,但在略有了解之前,请不要对国事挑剔。”在他的心目中,巫苏再有名气也依然是一名女子,不适宜对治理国家之事指指点点。 何况,熊晁虽然是贪玩好耍了点,任人处事倒没什么错误,在诸侯国中竖立的形象,也并不损伤楚国的颜面。丹阳的境况,确实比前几代要繁荣得多了。国民稀少、外夷骚扰,才是阻挠国势的罪魁。 巫苏来到丹阳尚不足一月,了解不深,贸然出言指责熊晁实在有些轻率。 见他一脸不悦,齐燕妮也收敛了些,惴惴地嘀咕:“你又不是米熊的臣子,帮他说话干嘛……” 虽然没有任职,但却是兄弟。名义上,昭叔颜也是靠米熊的封地来养活自己的哩! 昭叔颜整整衣冠,却已经面露喜色,他又问:“巫苏,你的家人尚在巴国?” 齐燕妮哪里知道姒苏的家人在什么地方,于是随口答道:“没啊,都死掉了。我是孤儿!” “这样啊,真遗憾……”昭叔颜低眉,做出因不能得见而惋惜的样子,随后小心翼翼地问,“请恕我无礼,巫苏的生辰八字,可以告知么?” 生、生辰八字? 见鬼了,她怎么知道姒苏的出生年月日啊?拿自己的凑合吧。 “哦,是199……呃……”她只知道自己的公历生日,农历的完全不清楚啊!那个啥米天干地支的计算法,她可从没弄明白过。 望向对方期待的双眼,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咕哝道:“叔颜大哥要问这个做什么?” 这一提,意外地把昭叔颜闹了个大红脸。他心虚地摆手,说:“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可疑。 齐燕妮挑起半边眉毛,狐疑地打量着他。可惜她也不明白古人问了生辰八字能拿去干嘛,只好哼哼两声,作罢。 ----------------- 入夜,齐燕妮蜷成蜗牛状沉睡。 巫咸养的老鼠吱吱叫着从她耳边跑过,其中一只绊倒在她的指头上,把齐燕妮给弄醒了。 迷迷糊糊地,她听见祀庙外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怪响。 像马匹打响鼻,也像农妇筛谷子。 爬起身,给火盆加两根柴,她摩挲着冰凉的双臂,走到祀庙外面的土台上。 从这里能看见天空。 古代的夜空没有受到地面的灯火干扰,云彩也不像现代那样沉重混浊,每颗星星都十分清晰。 “嘿,是古代的星空呢……”想到这里,齐燕妮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古人往往以天相来做预言。 巫咸说,星相可以告诉巫觋很多东西。在商汤覆灭之前,他的先人曾亲眼观测并且记录过荧惑守心的凶兆。(即火星靠近心宿二) 齐燕妮也懂得一些天文的简单知识,但要凭此看出国运的兴衰?她恐怕是学不来的。 “果然,不是做巫师的料子啊……”她喃喃着,抬头寻找自己熟悉的星座。 突然,一道奇异的红光划过银河,飞速坠落,划着长长的线条落到城内。在土城墙的西北角,从天而降的物体就像探照灯一样放射着光束,时而明黄,时而火红。 “那是什么?” 齐燕妮瞪大了眼,虽然她自己就是给一颗流星砸到古代来的,但是――她相信那样花哨的东西绝非陨石! 好吧,就算是陨石,也是一颗戴墨镜、穿舞台装的摩登陨石。 圈起手掌,她小心地呼喊:“丰隆?丰隆?” 不在,嘿嘿。 裙子一捞,她才不管什么不准触地呢。没鞋,就光着脚,几下跳到土台下面,穿过祀庙围墙的大门,走上悄无人迹的街道。 跟现代的世界大不同,街上没有夜游者,更看不到通宵做生意的小吃摊,石板路两旁,只有颤巍巍的几个黄灯笼在摇晃而已。 齐燕妮有些害怕,但想到这是她在古代第一次自己探险,又格外兴奋。 斑斓的光色从西北角的城墙下直射出来,愈来愈盛,几乎映亮了半个天空。 齐燕妮决定抄近路,她离开街道,穿过几块荒地,躲在漆黑的树荫里向发光的地点张望。 土城墙下不远处是低矮的树林,看不出来种的是什么树。那从天而降的发光体就在林子里面。 再靠近一点,齐燕妮大着胆子钻到树林里。没有灼热感,甚至连林木的树冠都完好无损。 这似乎跟她所知的天陨现象相差甚远。 莫非是极光? 那种东西好像要在高纬度的地方才能看到吧…… “奇怪,究竟是什么?”齐燕妮拨开阻挠她的树枝,走向光线耀出的地点。 越是靠近,光芒就越是强烈,她几乎无法睁开眼了。 一棵老树垂下胡子般的气生根,根须纠缠成团,那个神秘的光源就挂在根须中间,小小的、但光照却十分强烈。 齐燕妮遮挡着眼睛来到树下,意外地,没感觉到一丝热度。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到那个光源。 光亮瞬间消失了,只留下一丝余韵。 留在她手心的是一个小小的玉环,凉凉地,看上去就像一枚戒指,边上有个创面光滑的缺口,显然是经过打磨的。 “好神奇……就是这玩意发出的光?” 她半信半疑地向四周看看,但光线已经黯淡下去,很快,整座小树林便重归夜幕怀抱。 齐燕妮借着玉环仅剩的微弱光亮,慢慢往树林外摸索。 泥土并不柔软,里面夹杂的石子或者枯枝硌得她的脚生疼。但这些感受与捡到一块神秘的玉石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了。 心跳得很强烈,仿佛生怕突然冒出谁来抢夺这块玉,她加快脚步,钻出树林。 耳鼓传来奇怪的轰鸣声。 抬头看的刹那间,满天的星星似乎向她坠了下来,“啊!”她举手遮挡,却发觉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正在她抚着心口压惊的时候,身后突地响起一阵像马匹打响鼻、也像农妇筛谷子的怪声。 猛然转身一看,她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老虎!! 两只老虎从林子的阴影里面慢慢走出来,一左一右,咂着嘴巴(这是她的想像),绕到她的两侧。 闭上眼,齐燕妮不敢动了,心里惨叫――怎么城里会有老虎啊啊啊啊――吾命休矣! 僵硬半晌,却没受到老虎的攻击,只感到那两只猫科动物就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甚至像家里养的小猫一样,故意磨蹭她的腿部。 正心惊胆颤时,她的膝后突然被虎尾一扫,往前跪倒的瞬间,另一只老虎凑上来,恰巧给齐燕妮做垫子,她也不幸地抱住了老虎的脖子…… 这可是老虎啊…… 她当时真想晕死了事,可再过十秒钟以后,她就会立刻推翻这样的想法! ――这十秒内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时迟那时快,第一秒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罪央!瑶方!回来,不得无礼!” 那嗓音像长江之水一样冰凉,充满至高的威严。 下一秒,两只老虎立刻离开了她。 齐燕妮花费了剩下的八秒钟去寻找声音的主人,在惊慌之后变得摇摇晃晃的镜头里,一名男子自树后踱出。 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见到那双眼睛像猫一样放肆明亮,举手投足则英气逼人。老虎回到他身边,轻声呜呜着,他以手抚弄虎耳,眼睛却一直看着齐燕妮。 “你拾得的,是我的东西。”他说。 “啊?哦!”齐燕妮惊觉他是指自己手中那枚微光的玉环,急忙递向他,“还给你……我、我不是故意拿走的……” 一对老虎齐声低呜,吓得她立时噤声。 “无关系。你拾得了,就是你的。”男子抱着手臂,以毫无起伏的声调这样说道。 “啊?” 沉默片刻之后,男人开口:“我是夏璩。”(璩,音渠。) 齐燕妮的注意力还留在老虎身上,没留心他的话语,直到男子再次重复报出他的名字,她才明白对方的意图,怯生生地回答:“那个……我叫齐燕妮。” 夏渠?好像不是什么历史名人罢…… “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她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再次捧出那块玉――天可怜见,她不想得罪养老虎的人啊! “送你了。” 夏璩言毕,优雅地踱到她身边,一手拈起玉环,另一手端正齐燕妮的脸颊。 齐燕妮只觉得右耳一热,竟是夏璩的手指覆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等他的指头离开时,那枚玉环已经衔在耳垂上,成为耳环了。 “这样使用。” 他的声音依然寒冷如冰。齐燕妮抬头的时候,隐约见他的耳边也坠着一枚同样的玉环。 她的心狂跳,不知是因为虎,还是因为人。 “我会让瑶方跟着你,姒苏……不,齐燕妮。”夏璩低声道,“你是被选定的人。” ------------ 第九章 巫咸遭袭 更新时间:2009-11-05 齐燕妮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醒来。 天色已大亮。 睁开眼,闭上――原来又是做梦啊…… 再睁眼的时候,突然发觉祀庙里面安静得奇怪,常在梁上跑来跑去的老鼠也不见踪影。 她慢慢侧过头时,一道影子从眼前飞速晃过。 居然是一只虎斑的小猫! “啊!”齐燕妮立刻坐起,虎纹猫也应声回首望着她。 “你该不会……把巫咸的老鼠全吃了吧?!” 天啊,那是巫咸的得力小助手呢! 巫咸微笑的脸浮现在她脑海里,她无法想像他发火时候的模样,就像不能想像丰隆温柔的表情一样! 虎纹猫踮着脚尖走到齐燕妮身前,亲昵地拱她的小腿。 摸了摸猫咪的头,她纳闷地看着它头顶上的花纹,还真像个王字…… 转头的时候,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从她头侧落下,钻进衣裳里面。她拣出来一看,竟然就是梦里那枚玉环,准确地说是玉石耳环。 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是这样戴的吗……”她咕哝着,将玉环的缺口对准耳垂,轻轻挤进去。耳环就卡在耳垂上面了,有些松动,但一时还不会脱落。 奇怪,她这才注意到姒苏是没有穿耳洞的。 好像姬初和姬危两姐妹,同样没有穿耳洞,戴的耳环也很小巧,像这样夹上去了事。 这个时代,应该说是进步呢,还是退步? 虎纹猫大咧咧地跳上她的大腿,趴下,喉咙里面呜噜呜噜响着,眯上眼打盹。 一个猜想钻进齐燕妮的脑袋。 “你是叫……瑶方?”她用一根指头去触摸它头顶上的王字。 猫咪得意地仰首,叫了一声,侧过头让她挠自己的下颚。 吓? 莫非就是她梦里的两只老虎之一? “……你、你的主人夏渠,是什么人啊……”该不会又是什么神人吧,比如虎师什么的? 猫儿撒娇地磨蹭她的手背,没理会她的问话。 她正呆愣着,瑶方突然呼地竖起头,看向祀庙大门的方向。 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秒之后,丰隆抱着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墙角。 他怀里的人衣衫上尽是血迹,等到齐燕妮看清是谁,立刻惊叫起来。 ”巫咸!?” 丰隆将巫咸放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从祀庙后面抱来一大捆茅草,铺在地面,把巫咸移上去。 “这是什么伤啊……”齐燕妮愣愣地看着巫咸胸前的伤口,那里一片血肉模糊,创口凌乱,不像是剑或者刀之类的痕迹。 丰隆捋起袖子,烦躁地丢出一句:“女人闪开!”随后就拎着齐燕妮的后领,把她扔到身后去。 ――什么嘛,人家也关心巫咸的好不好? 齐燕妮担心地歪过头去看,只见到丰隆在火盆的灰烬里面抓了一把,拢起一对手心将烧过的草木残骸挤压研碎,小心地洒在巫咸的伤处。 天啊,一定很痛。 虎纹猫瑶方慢悠悠地走到巫咸身前,伸出舌头舔舐他流下的血液。 “滚!”丰隆出手如电,将瑶方一掌掀飞出老远! 惊呼一声,瑶方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安然落地,随即疾步蹿到齐燕妮身边,往她腿上靠。 齐燕妮蹲下,安抚地摸了摸瑶方的头,不安地看着丰隆处理巫咸的伤处。 不知不觉之间,祀庙里多了几个人的气息,她抬起头一看,在祀庙的几个角各出现了一名来客。 南方来的是长相俊美的雨师屏翳,她认得。屏翳鄙夷地瞥她一眼,径直走到火盆前面,低声向丰隆询问巫咸的伤势。 西方来了一个戴斗笠并以黑色斗篷覆盖全身的人,不言不语,静立在角落。 北方出现的是一位妙龄女子,一身淡青色薄纱,两肘间都挽着那种“仙女”式样的白色袍带,带子无风亦自舞不停。 东方出现的是一名俊伟男子,灰袍,戴的是跟丰隆样式不同的软冠帽,用簪子固定在发髻上。 这两人现身之后,相向而行,走到一处。 女子担忧地伸手握住男子的小指,轻声道:“先是逼死姒苏,接下来是巫咸么?” 男子颔首,又摇头,道:“下一次就轮到后稷了吧……” 螓首轻转,女人的美目望向齐燕妮,开口:“这位可是姒苏尸?” 对于这样的称呼,齐燕妮是一向有点小不爽的。眼下她担心着巫咸的伤势,无心纠缠,也没正眼看那女人,硬着嗓子随口答说:“错了,我叫齐燕妮!” 话音刚落,眼角瞥到那女子突然挥起手,朝自己一巴掌扇了过来! 按理说,周围十步之内有三位帅哥(地上躺着的那个就忽略了),远处还蹲着一个性别不明的人类。如果齐燕妮真是主角的命,好歹也该有个谁出声阻止这一暴行吧? “啪!” 扇得好狠,女人手上挂的饰物还带刺的,直接将齐燕妮的脸挂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女人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丰隆,你管教不好,且让我代劳!” 也不知是丰隆没听见,或者忙于给巫咸包扎伤口,齐燕妮硬生生挨了一耳光之后,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背对着这边。 倒是跟这女子一起的灰袍男人开口道:“青女,莫要激动,小心身体。” 叫做青女的女人转过头去,对灰袍说:“滕六郎,你别阻着我!一想到姒苏的肉体教这样低贱的魂魄霸占,我就恨不得――” “青女!”齐燕妮突然出声叫她的名字。 女人应声回首,却冷不防被齐燕妮啪地一个耳光刮过来,打了个踉跄! 齐燕妮甩甩手腕,冷声道:“高贵的魂魄该怎样?一不顺心就出手打人?那么我这就高贵给你看了!” “你――”青女脸色既青又红,扬手便要再打。 齐燕妮急忙蹦跳起来,双手握拳做出拳击的姿势。哼,如果这女人以为她只会乖乖挨揍,那就等着吃她老拳吧!别看她在老虎面前是蔫茄子,欺负手无寸铁的同性,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莫要闹了,青女,还是去看看巫咸吧……”滕六在她们身侧叹息。鉴于是两名女子争斗,又不便出手阻拦,他只能以语言劝解。 一手抚着脸颊,青女愤怒地叫嚷道:“这样没规矩的女人,怎么能做姒苏的替身!不趁早管制住,当心大伙儿就毁在她手上!” “谁要做姒苏的替身?又不是我想附在她身上!你凭什么教训我!凭皱纹吗?”齐燕妮双手叉腰吼回去。比音量是吧?!难道还输你不成? “你――” 哈,没话了吧?你你你你~ 齐燕妮得意地一撩头发,刚打算乘胜追击,就见青女双手抓住飘飞的袍带一舞,带子竟然凭空变作两把白玉剑!唰唰两声,剑便冲着齐燕妮来了! 骂不过,就砍死你? 就在玉剑比划过来的时刻,两人突然听得屏翳一声呵斥:“住手!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屏翳的声音清脆动听,即使怒喝,也似清泉跃下山涧。 青女还算给他面子,收起架势,转到滕六背后,平定气息。滕六低首附于她耳边,轻声责备,她不甚服气地扯着袍带,瞪了齐燕妮一眼。 在滕六面前,她倒是颇有些女儿娇态的。 巫咸被野兽所伤。准确地说,是在翻越胄山的时候,中了埋伏。屏翳等人心里都认定是帝令西王母使的手脚,但皆不说破。 青女手巧,将自己的丝披割作几条,每隔一行抽走一条丝,如此做成轻薄透气的绷带给巫咸使用。 云师丰隆、雨师屏翳、霜师青女、雪师滕六和风师巽二――这些担任“有师”的神人似乎很忙,总是轮流离开,过几个时辰再回来。 但无论何时,他们都确保有两人守着巫咸,以免西王母的爪牙再来袭击。 没人同意齐燕妮靠近巫咸,这让她十分憋气。 难道她会害巫咸不成? ---------------------- 过了两日,齐燕妮在土台边上咕噜噜漱口的时候,见一个白色光点晃悠悠地从围墙外面飞进来,绕着自己忽闪忽闪。 齐燕妮一时不察,就把水给吞下肚去了。 一把捉住光点,她拿到眼前仔细看,没错,好像就是巫咸脱魂时候跑出去的那个小玩意儿哩! 她双手拢着光点,一溜小跑,钻进祀庙里面。 此时正轮到屏翳与那个戴斗笠披斗篷的风师巽二看护巫咸,两人见齐燕妮径直走向巫咸,皆站立起来。 “站住。”屏翳平伸出左手,做出阻止的手势,“姒苏尸,你不可再踏前一步。” “不要那样叫我好不好?”齐燕妮抗议,同时摊开手,让他们看手心的小光点,“喏,巫咸回来了!” 屏翳瞟了一眼她的双手,嫌恶地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看嘛,这不就是巫咸脱魂时候飞出去的魂魄么?”齐燕妮双手往上一托,光点悠悠地浮起,往巫咸方向飘去。观察巫咸脱魂的情景已经很多次,她相信自己的猜想不会有错。 屏翳狐疑地向空中胡乱张望,随后无辜地回头看了看巽二。 风师巽二默不作声地往一旁退去。 齐燕妮跟着光点穿过两人之间时,屏翳没有再做阻拦,只是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看。 谁知被打量的人忽然猛回头,跟他闹了个眼对眼――这倒让屏翳不甚自在,别过头。 “……难道,你看不见?”齐燕妮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开口就是鄙夷的语气,把屏翳的神采学了个十成十还带利息。 “闭嘴!” 屏翳恼火,宽袖一拂,背转身去。 齐燕妮心里爽翻了! 这头白皮猪拿眼角睨她也好几天了,想不到她还有报仇的一天哩!要是她再刻薄点再古典点再有文采点,顺口送这家伙几句嘲讽的诗,不气得他当场爆掉才怪! 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好人(自封),算啦。 却说那光点飘到巫咸额际,化作一道淡黄灵光落下,没入他体内,如水滴坠地般迅速而清晰。巫咸唇边勾出一道弧度,双眼随即睁开。 “醒了就好。” 屏翳就像背后长眼睛般,丢下这么句话,径直从南面离去。 他不会那么小器,真怄气了吧?齐燕妮在心底吐吐舌头。 ------------ 第十章 霜师授舞 更新时间:2009-11-06 自古巫医是一家。 巫咸果然也是个做医生的好手,他醒来以后自己配搭药物,比笨手笨脚的丰隆花样多得多。 有师们见巫咸脱险,便呼啦啦鸟兽散去,只留了丰隆驻守。而青女,则偶尔过来……过来教导倒霉的齐燕妮! 初次见面时发威失败,青女也没多做纠缠,只是偶尔不屑地瞥齐燕妮一眼。倒是丰隆,无事可忧之后,转过来就要求齐燕妮对青女道歉。 齐燕妮哪里肯,何况在她心目中,自己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无论对错,你都不能对青女无礼!”丰隆说。 “为什么?”这是啥道理? 丰隆的答案让她抓狂――这个青女,居然就是他打算请回来专职教导齐燕妮舞技的霜师!丰隆的意思很清楚:她认为你无礼,决定给你一点皮肉苦作为教训,那就是揍你的正当理由――对师傅而言,怎样教管徒弟都是没有错的。 齐燕妮不服啊! “在现代这叫家庭教师!不满意的话可以随时炒鱿鱼的好不好?”怎么可以把她交给跟自己有仇的人去学习舞蹈呢!没天理! 且不说丰隆他们懂不懂什么叫家教、什么叫炒鱿鱼,青女一听她有异议,立马又翻脸了。 “要不是丰隆拜托,我还不乐意教你呢!看你举手投足,哪里有半点巫觋气质,去求雨岂不是丢姒苏的脸?” 你说,作为一个神人,又是管降霜的,她的脾气怎么就这样火暴呢?是不是弄错了啊,她应该管降原子弹才对! 齐燕妮牙痒痒,正想拿嘴皮子跟青女对掐,却听见巫咸开口了。 “巫苏,请到这边来。” 给青女一个白眼,齐燕妮坐到巫咸面前,耷拉着头,聆听他的“循循善诱”。 别看这巫师平时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对于礼教,他还是很关心的――特别是齐燕妮的“再教育”,除了她自己以外,每个人都觉得十分必要、百分重要、千分紧要、不准不要。 ――唉,她堂堂一个现代中学生,在古人眼里怎会那么丢人啊? 巫咸引经据典地分析劝说一番,齐燕妮是完全没弄明白。(果然丢人) 但对于巫咸的话语,她莫名地有种“不能不听从”的感觉,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听他的吧。 “喔。”她乖乖地垂下头应了一声。 不就是拜个师么? 不就是学跳舞么? 她也可以突然来一段拉丁风啊,新疆舞啊,街舞啥的吧,还怕惊艳不到这些古人?反正穿越小说都是这样的嘛。 可是―― ――咦咦咦咦?! 想不到先被震慑住的居然是她自己! “那是、那是啥?”她指着青女手中的东西。 “我负责教你乐舞,自然要用到这些。” 青女左手拿了一根像笛子的东西,右手握着几根看着像孔雀毛、颜色又不太一样的长羽毛。 “拿着这些玩意儿怎么跳舞啊?!” “你一开始就要学《人舞》?(无器具的舞蹈之一)”青女比她更莫名,甚至开始怀疑这假巫苏故意捣乱了。习舞自然从最基础的羽龠舞起始,哪有不循序而学的道理。 齐燕妮没做声,拿过那根像笛子一样的东西,颠来倒去地看:比笛子软一点,只有两个孔,还塞着塞子,看着怪怪的。 “也可以用‘龠’(yuè,音月,古乐器),”青女不知从何处取出另一根淡青色的来,这根上面有三个孔,“不过,楚地的祭祀,通常还是使用‘楚’较为慎重。” 这种两孔的怪笛子叫醋? 横吹笛子竖吹箫,齐燕妮尝试横着吹吹,青女噗嗤笑出声来,却又闭口不说什么。 “是竖着吹奏的,”丰隆看不过去,提醒道,“而且你不必研究怎样演奏。” “云师,”青女轻唤,将丰隆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还记得当初你与姒苏、屏翳共乐时的情景么?这回也请以笙相伴,如何?” 齐燕妮头大:本来她就听不太懂他们的话了。说话的时候,不要再简略掉一两个可有可无的字好不好…… “好是好,但手上没笙呢!” 丰隆揉揉鼻子,转头在祀庙里寻找礼器。 青女抽去发间的簪花和玉饰,用指头轻轻梳理秀发,对齐燕妮说:“姒苏尸,你要记住。行巫礼之时,需披发才能佩戴面具,否则是不敬。持牛尾起舞的时候,必赤足,腕上无金属饰物,宜玉器。” “……喔。”规矩真麻烦。 祀庙后部传来清脆悦耳的乐声,原来是丰隆终于找到了伴奏的器具,编磬。 那漆木架子上挂了一排玉石牌子,大大小小一共有五个,都呈人字形,齐燕妮还以为是古代晾衣服用的衣架呢,居然是乐器? 这么说来,她在美术课还是音乐课上真见过出土文物的图片,这样一排的除了编磬(离磬),还有编钟,还有扬琴(人家叫筑!不是扬琴穿越回去了!)。不过那图片有气势多了,好像是二十五个铜磬算一套的。 丰隆试着往人字形玉磬的上半部敲了敲,然后再是下半,似乎觉得音色不错,遂满意地点头。 他下一步的行动,居然是冲齐燕妮招手! “过来过来,姒苏你用这个替青女伴奏。” 吓?“我哪里会!” 丰隆惊异地望着她,问:“……不是吧……那你通什么乐器?”汗,难道不会奏乐很奇怪么? “三角铁,沙铃。” “那是啥?” 汗,得找个古典点的乐器名字。齐燕妮灵光一闪:“呃,还会打鼓!”所谓会打鼓,也就是她知道怎么举起鼓槌,往鼓面上敲而已…… 谁知道丰隆听了,面色和缓下来,说:“嗯,很好,姒苏原本也擅击鼓呢。” 敲鼓有什么擅不擅的,齐燕妮不明白。 回头来,就见巫咸正撑起身,对她轻声道:“巫苏,请替我取侧殿内的琴来。” “喔?好!” 琴?齐燕妮立刻兴奋起来,一溜烟冲到四方大殿外面去――可以看巫咸弹琴耶! “唉,你躺着就好,我只是教她如何合韵而舞罢了。”青女颦眉。 巫咸微笑:“难得有机会见霜师的舞姿,怎能不尽兴呢?”丰隆立刻在一旁起哄。 青女脸颊一红,不理他们,转身去佩戴行舞所需的饰物。 不一会儿,齐燕妮兴冲冲地挟着琴回来了,覆于琴身的麻料被她挽在另一手上。 “还好偏殿有人看管,不然那么多古怪的乐器,还真不知道是哪样。”她把古琴放在巫咸身前,坐下催促道,“快弹一曲吧!很期待呢!” 丰隆暗里拭汗:“看来还是要先教她何为优雅才行……”语言粗俗,走路也是风风火火,真不知道帝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个魂的,估计是连茅屋都不会建的野蛮部族吧。 巫咸将长发末端松散地束起,坐正,指尖沿着琴身轻轻抚下,另一手伸去琴尾,按住几根琴弦。 只过了不到五秒时间,他眉眼里的恬淡闲适便杳无踪影,代之而起的是恭谨肃然之气。 略略地拨了三两个音时,青女忽然遥声询问:“巫咸,青女冒昧问一句,你为何事离开丹阳?” 巫咸神色未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低首道:“请霜师舞。” 言毕,琴声悠然而起。 齐燕妮抬头看去,只见青女不知何时戴了一张奇怪的面具,青面有角,左手持楚,右手执羽,两物相交,人已婷婷立在场中。 巫咸的曲子转过一个徐缓、跌宕的小节,创造出月下空山般宁静而又隐约不安的意境,忽迸出一个提示般的下滑,接着是紧密如雨却又轻如微风的疾奏,由急到缓,律奏渐弛。 音曲最初骤变之时,青女扬起手里的长翎,往空中一招,身子云随风动般流畅地自旋一周,左手的楚即跟上,划过半圈轻击于翎毛之末端,随后平持楚,移至胸前。 左足微抬,曲起,轻柔地落在右足后半步处,紧接着又是一旋身,此次旋转时添加了腰肢的技巧,略折向外。整个人似水滴落地时候溅起的淡青色水冠,那飘飞的袍带便是泛出的迷人涟漪。 虽然她手里的长翎与楚让齐燕妮觉得怪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舞得极美,且优雅。 齐燕妮不作声地欣赏着,心里似乎有某处微微地动了――作为现代人,她真的能够融入这个神秘的古代世界吗…… 场中青女双手汇于下颌之前,左肘下沉,右肘提高至与额首平齐,缓慢旋转半周,以娉婷身姿背对他们三人。 巫咸的曲子锋头一转,变得刚健凝重、宽广而悠远。 青女亦颇有默契,似藏舞般侧身旋转,站定后,引项昂首,向天捧出手中舞具,身形一凝。 此时忽传来一阵似角号长啸、又似疾风穿越石穴的乐声,大漠黄云、悲壮苍凉――仿佛为巫咸的曲调画龙点睛般,恰到好处。 齐燕妮回首一看,原来是丰隆,他手持一件看上去像瓢虫的小东西,以唇就其缺口处,轻轻吹奏。那叫做埙,也是一种古代乐器。 听见丰隆的埙声,巫咸唇角轻抿。 而青女,则在面具后阖上双目,仿若入迷般将身子往一侧偏去,边行边舞,一串细碎的步子将巫咸的节拍分割成四五个小段。 愈舞愈冽,似江水拍击狭窄的山壁,在最高音时她蓦地回首,袍带往回疾舞,如同被飓风吹得不堪折磨。 与此同时,青女足下猛然结出美丽的霜花,咔咔脆响着,往祀庙大殿的各个角落延伸而去。 她的动作竟然就凝结了。 ------------ 第十一章 上巳日将至 更新时间:2009-11-07 齐燕妮不明白这个舞讲述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做出这样的奇景来。她半举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打断青女的舞蹈,请她传授一点基础的东西,比如舞步之类。 但巫咸与丰隆演奏得如此庄重神圣,青女的身姿亦散发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气息,齐燕妮觉得此时做出任何干扰都是有罪的。 巫咸的曲子没有完结,忽上忽下的调子令人觉得心中空虚。丰隆闭上眼专心地吹奏着陶埙,乐音绵长悲伤。 在这万物莫名笼罩在伤感中的一刻,一个细小的声音插了进来。 轻快、忽远忽近的鼓声。 如阳光般,一名黄衣女子在半空中突然出现,头部和衣裙上装饰着五彩的羽毛,翩然起舞。 不知何时,丰隆将幽然的埙曲换作了清越柔亮的笙声,青女展袖,与黄衣对舞。霜冻无声无息地消失…… 那黄衣女子的容貌,越看越是眼熟。 ――是姒苏! 齐燕妮一惊,猛然睁眼! “我说,你怎么睡着了?”丰隆正一脸不满地瞪着她,“我们可是演奏给你看的!” 睡着了? 她呆愣地看看四周,没有所谓黄衣女子的身影,青女仍戴着面具,巫咸已将琴移到他身侧,显然一曲方休。 她刚才只是无聊得打瞌睡,做了个关于姒苏的梦? “我想,姒苏尸已经看得很仔细了。”青女解下面具,露出没有表情的脸。 就、就这样? “好好练习,七日以后,我教你第二曲。”青女颔首。 ――哎? 齐燕妮这才反应过来,急了:在现代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学习天才,可现在,她巴不得青女把自己当蠢材!那种古怪的羽毛舞,怎么可能看一遍就学会! “等等!我没看清楚,还能再跳一次吗?” 青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能领会到神韵,就是好的。”说罢,转身便走。 绝对是打击报复!她绝对是报耳光之仇来了!齐燕妮恨得牙痒痒地。 巫咸窥见她的神情,微笑道:“既然霜师这样讲,那就当如此了。不用担心,好生回味,多做揣摩便是。” 在祀庙外,丰隆追上青女。她脸上笑意尽去,露出了愁容,正要踏上落足的玉石,移回到自己属地的山间。 见丰隆过来,她轻声道:“奇了……今天,怎么舞得这样不开心呢,我的唇齿间,竟然一句颂歌也找不到……” “因为埙吧。”丰隆笑笑。 埙的声音总是那样幽深而悲凄,通音律如霜师者,怎么会不为所动? 青女颔首,但又轻轻地摇头:“云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以埙怡情了?” 丰隆没有回答。 他静默地负手而立,目送青女离开楚国。 ----------------------------- 齐燕妮的一天,依然是从冰凉的江水中开始。 丰隆的水平越来越高超,现在已经能够不惊醒齐燕妮地把她抱到丹江边,哗啦一声丢下去。 “好凉!”她手慌脚乱地扑腾起来,指着蹲在石头上的丰隆大叫,“知不知道这样直接扔下水会出人命啊?心脏麻痹!腿脚抽筋!” 吼完了她才想起,唉,他怎么会听得懂呢? 话说回来,姒苏的身体似乎满特殊的,在水里都不会觉得胸口憋闷,也从没因为突然下水而痉挛过。 但就算这样,在丹江中依然发生数次险情,要么是被杂草缠住,要么脚卡在石缝里,要么踏进淤泥越挣扎越陷得深……这算不算天资很好可使用不当呢?怪只怪,她完全没有在自然河流中游过泳嘛。 闹到现在,丰隆完全不敢移开视线,更别提留她独自一人了。 “屏住呼吸,到我说好的时候,再出水。” 哦?今天的训练好温柔,不用游到江对岸了么?齐燕妮一阵窃喜,看来昨天她在江心漂进漩涡把丰隆吓到了吧。 她举手提出疑议:“听不到你说好怎么办?” “我会捡卵石砸你,放心!” “……” 这听着怎么有点令人不安呢,齐燕妮咕噜咕噜地潜下水去。 真是无聊啊,姒苏的肺活量比她要大得多,估计能比得上男子了。齐燕妮随着江水摇晃,伸展身体摆造型,一会儿做个b字型,一会儿做个t字型。 好像有几分钟了吧……还没喊好么? 正憋着,卵石真的咕咚一声砸到她头上,只是指甲盖那样大小的一块而已,倒不痛。 浮出水面,抹抹脸上的水,齐燕妮刚想跟丰隆炫耀自己的“气量”,不料手边什么一绊,就感到某样东西坠进水里了。 她往脖子边上一摸,耳垂空荡荡,是玉石耳环!“啊?” 丰隆纳闷地看着她一个猛扎子钻进水中,半晌,换气,再扎。 这样漆黑的夜里,怎么可能看到那块玉呢?现在它又不会发光了,落到石头或者水草中间怎样才能找到?齐燕妮急啊! “你在干嘛?”丰隆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伙子,“不要以为学鱼鹰就能蒙混时间了哦!”他同时也是一讨人厌的家伙。 “我的耳环掉河底了!” 丰隆几乎没有考虑,直接答道:“就不要了嘛!” “那怎么行?一定要找回来,很重要的啊!” 它是能发光的宝贝!更重要的是给她这耳环的夏璩,是个连老虎都敢养的人,要是一不爽放罪央和瑶方来灭了她怎么办? “哦?”丰隆倒是奇了,“你身上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知道,齐燕妮用的可是姒苏的尸体,怎么可能带着她自己认为珍贵的宝物呢?“不记得你戴过耳饰嘛?” 齐燕妮气鼓鼓地回答:“谁让你从来不留意呢,人家巫咸老早就夸过那块玉漂亮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丰隆问。 齐燕妮倒是愿意把事情告诉丰隆,让他帮忙找回耳环。但一想到,那将让他知道自己已经下地走过路了,她就心里发毛――丰隆的斧头和刀好像不比老虎危险度低,刚见面的时候,不就冲她砍过来了吗? 想到这里她打定主意:“……不告诉你!” 等天亮了,她自己找还不成么? 谁知不等她再潜下去,丰隆突地扎进水里,把她的纤腰拢在手臂间。“谁给你的耳环这么重要?”他的神情不似寻常,眼中颜色深得可怕。 齐燕妮忽地觉得害怕,江水也格外冰凉:“不告诉你!放开我!”她奋力挣扎。 “不放!” 丰隆的声音平稳得不像他自己。他抱着齐燕妮的腰,把她从水里举了起来。“你是她交给我的,我永远也不会放开!”夜空下他的眼睛里满是点点星光。 “她……她是谁?”王母娘娘吗?齐燕妮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丰隆没有回答,只是怜惜地将她揽在胸前,轻喃道:“姒苏,不要看着别人,那只会让你心碎……” ----------------------- 只有电视上才能听见的牛叫,再次回响在齐燕妮耳边…… 进入祀庙围墙范围的,是一辆慢吞吞的黑木牛车。 齐燕妮坐在土台上,一面吃黄米,一面看着它以蜗牛速度爬过来。短短五十米的距离,老牛走到土台下面的时候,她也把一盘子米吃完了。 米熊的小老婆(叫做媵或姬妾比较好吧?)姬危自牛车上款款地下来,旁边跟着牛车步行的是给她陪嫁的两个姑娘。真复杂的说,姬危给姬初做陪嫁,然后又有人给她做陪嫁,这不是滚雪球么? 低首跟在齐燕妮身后,姬危身上挂的玉饰叮当清越作响,十分高贵。她被带到接待女贵族的小阁里。 “夫君时常说起巫苏,叫我得空的时候,就来向你学习一二。”她轻声软语道。 “学什么?” 也不知巫苏是真不懂得恭维话或者故意促狭,姬危低笑,轻摇螓首:“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怎样讨夫君喜欢吧……” 齐燕妮戒备地仔细观察姬危,却只见这小女子露出含羞带怯的微笑,甜甜地看着自己。 莫非她是真心诚意这样想的? 齐燕妮的《古人不可理喻事件集》里面,又加上了一笔。昭叔颜常对她说,姬危是他心目中德行美好的典范,原来就是这样啊…… “上巳将至,我这次拜访,也是为了求个好。”姬危垂首道,“你知道,到时候,我和姐姐总是不方便出现在寻常妇人中的。” “上四?”那是什么? “嗯哪,上巳日,算来也还只剩下半月了吧。”姬危说着,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绣囊袋,郑重地双手递给齐燕妮,“请收下,这是我们姒娣俩的一点心意。” 啊? “上巳之祭,希望巫苏向妣祖女岐美言。”言毕,姬危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霞。 上巳究竟是什么!妣祖女岐又是谁?齐燕妮一头雾水。 妣祖是个前缀,差不多就是指女性祖先,我们不管这俩字。女岐是楚国神话里面一神女,很能生,没有老公都生出来了九个儿子,后来又被称做九子母,据说当上了司子嗣的女神。 也就是说,人家姬危美女的意思是:巫苏你就帮帮忙,跟送子娘娘说几句好话,让我们姐妹的肚子有个音信吧! 可齐燕妮听不懂啊! 她支支吾吾地拿着锦囊,不知道该答什么好。 见她犹豫,姬危眼中掠过一丝阴骘,垂首轻叹道:“巫苏果然对夫君有意……”言下之意,是指控这巫女将要对子嗣神进谗言,让国君的妻妾们不能怀孕,也就是诅咒她们了!不管巫苏有多大的名气,这个罪名都够她受。 姬危说罢,拢着裙摆站起,转身欲走。 齐燕妮也没想到那么多,发觉姬危误会,急忙澄清道:“没有的事啊!我对你们家米熊没意思!不要误会!” 听到她的疾呼,姬危顿了顿,优雅地回首,露出天真烂漫的笑颜来:“那么,就等巫苏的好消息。” 吓?等什么好消息? 齐燕妮何止是一头雾水,简直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 第十二章 姒苏尸·巫舞初献 更新时间:2009-11-08 “这个手势,代表高悬于空的太阳。” “这样吗?” “还要合拢一些,对。” 巫咸正在教齐燕妮巫术的手诀。 祭祀时候,边唱边舞,吟唱关于太阳的祝词时,便要做出太阳诀的手势以应和。与此相同的还有月亮诀、山王诀、天师诀、捆鬼诀等,几乎所有具备巫术意象的物体,都有对应手诀。 齐燕妮不可能一一地背记下来,巫咸也是先从最常用的教起。 至于他现在教导的手诀,则是据说很快就要用到的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 “上巳日。” 又是上四?她不知道按照天干地支来算是几月几号,但这个日子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喔,自然不一样了。祓禊之祭,(fuxi,音拂戏,古代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一种祭礼)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会慎重安排行程。”何况这是巫苏的本职,一定要好好准备才行。 眼下巫苏要做的就是学习此次祭祀所需的知识,并且将祭祀程序倒背如流。 “今天有人找我,你知道吧?”齐燕妮对巫咸说,“可我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样下去会露馅啊!” 巫咸微笑:“在上巳日前夜,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诗经?郑风?溱洧》 ------------------------ 上巳日即是指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三国魏之后就定为三月三。 这一天,巫咸所述令人期待的活动有三: 一是到水边去祭祀掌管生育的女神,由本地声望最高的巫女主持,也就是巫苏本人。 二是祓禊,大家到水中以兰草沐浴,洗濯身体,祓除不祥。因为政府没有办法提供那么多桶兰草水,所以国民只得自备几根草,插在头发和身上,象征性地用水淋过。 三是……呃……三是让齐燕妮觉得很不可理喻的习俗。 这一天青年男女应当到郊外嬉戏玩耍,看对眼的话,请尽情野合……如果有女人在上巳日受孕,今年就会是风调雨顺的丰收年! 晕!想不到古人比她这个现代人还要开放! 不管那么多了,明天就是上巳日,她得早点作好准备才行。 准备什么? ——煮鸡蛋! 祀庙里面干活的奴仆前一天就出城去挖了野菜,浇水湿湿地养着,现在用来煮成闻着都有泥土味道的野菜汤。 男巫要避嫌,齐燕妮只能自己干了。 按照巫咸说的那样,她把鸡蛋丢下去,慢慢地煮,捞起浮出水面的熟蛋,放进草木灰烬里面冷却,顺便裹一裹,然后用草梗尽量紧地扎起来。 巫咸讲的是要系一个什么什么结的,齐燕妮听不懂,巫咸自己也不会系,只好让她随便绕几个结了事。 早知道,她穿过来之前也该学学中国结的喔。 夜空里繁星如瀑,丰隆便又来接她了。 这回云师穿了很正式的服装,玉斧头换成一柄礼器用的青铜短剑,平时爱掖进腰里的袖子也拖得老长。他溜进祀庙的四方大殿中,准备把那只睡懒觉的小猪拎起来。 谁知见的是一只泡在兰草汤里的美女猪! 齐燕妮已经连续三天用兰草水沐浴,虽然还是没有沐浴乳,但毕竟煮沸过,感觉比江水可要干净多了。一面哼歌,一面侧首洗头发,却突然听到虎纹猫瑶方大叫一声。 她回头一看,吓! 居然是丰隆呆呆地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裸背看! “啊!”她急忙蹲下,躲进水里,“出去出去!” 瑶方飞身扑过去,却被丰隆反手抓住颈后,提起来。他清清嗓子,对齐燕妮说:“快点穿衣,要出发了。” 就这样? “喂,你不觉得你应该道个歉么?”齐燕妮怪叫起来,看着丰隆拎起猫慢慢摇晃,她又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或者至少要回避吧……” “避啥?”丰隆发出一声轻笑,“这么暗的火光什么也看不到。何况姒苏的身子,我比你熟。” 我比你熟? 齐燕妮的脸噌地一声就烫了,咕噜噜埋到水中。 莫非丰隆跟姒苏有jq…… 坐在牛背上,齐燕妮脑袋里面一直琢磨着这个。看着丰隆的背影,她实在是消灭不了自己心里的好奇虫子,于是用扎了羽毛的木杆戳戳丰隆的肩膀。 “那个,刚才你说对姒苏的身体很熟的样子,是不是我听错啊?” 丰隆回首,得意地趴在牛脖子上:“嘿嘿,不好意思,就是你想像的那样!” 提起姒苏的时候,齐燕妮总能发现丰隆眼里多出一份令人心动的色彩,就像是小伙子谈到自己心爱的姑娘。 实际上也是如此。 计隆的养女姒苏貌美如花,安居在巴蜀山中,与巫山群巫多有来往。云师雨师与她相好,共谱云雨之曲。 “记得有一次,我们要求她好好地选一个,不准再三心两意!她那时为难的样子,啧啧……”丰隆瞥齐燕妮一眼,却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齐燕妮抹抹流出的鼻血:“没什么,我发觉自己好崇拜姒苏……”也对所有彪悍的古人五体投地! 即使是在现代,女性左拥右抱的小说都还非主流呢,她只敢想想而已,而姒苏大姐就正大光明地这样做了! 天色蒙蒙亮,群星也被迫隐藏起光芒。 此时路上行人渐多,无论富贵贫贱皆衣冠整洁,手持兰草,除贵妇之外极少有人乘车。 巫咸从后面赶上来,他与齐燕妮一样穿着鲜艳的巫觋礼服,不同的是戴了一顶光滑漂亮的竹笠。 “巫苏的芳香,十丈之外也能嗅见呢。”他对齐燕妮微笑。 “是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衣襟嗅嗅。用香草沐浴过后全身香喷喷,再加上丰隆又给她戴了一种不认识的小花,香气醉人,她的鼻子似乎就被麻痹了。 “哦,那是因为加了春季找不到的香花,”丰隆咧嘴笑道,“我看山里有一株开得灿,就顺手摘来了。” “云师喜爱这味道吧?” 巫咸的问话让丰隆有些不自在,他随便应了声:“啊?嗯,那是。” 行了半天路,天色早已亮开,齐燕妮的屁股也给牛的脊背硌得生疼,估计是青了一片。 听巫咸说,此国的上巳祭需要到一个叫做云梦的地方去举行,那里有一个千岛湖,很漂亮,叫做云梦泽。云梦泽的范围年年都在变化,全看司川神灵的心情。 水泛滥是灾,无水也是灾。通常,流经荆楚的两条河都是泛滥起来个没完的,云梦泽包容尽可能多的洪水,给人们带来平安。 到云梦泽上游的河流做祓禊,是百多年来的习俗了。 齐燕妮发觉当巫女的感觉不错,当出名的巫女更好。 不知何时,她骑的牛后面就跟了一群女人,衣服朴实,有缝补痕迹,脸面和头发却干净整齐,见她回首张望,便都笑嘻嘻地招手。 聚集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止女子,也有年轻男人。男女间嬉笑闲聊,一点也不像古装剧里面那样文绉绉酸兮兮。 祭祀围场内外,人山人海,估计丹阳城和荆楚野地里的几千人口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远远地可以看到站在高处的米熊和他的老婆姬初,米熊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齐燕妮怎么看怎么不吉利。而姬危她们应该是在不远处等着,因为礼制的关系,无法与国君夫妻平起平坐。 “没问题吧?”巫咸问齐燕妮。 “嗯,跳几圈舞而已嘛,我练习很多次了!”她拍拍胸口,自信满满,“丰隆呢?” “他说怕看到巫苏出糗,先躲远点,呵。” 江心的沙洲上,丰隆蹲在野草丛中,远远地观看着水边祭祀的情景。 屏翳和青女从水面上走来,站在他身旁。 “青女,你也来看姒苏初次祭祀?”丰隆笑了笑。 “哼,那叫什么祭祀,她一个神灵也请不下来。”青女冷冷地说,“我只是……想到她的舞技是我教授的,有点放心不下而已。” “哈哈哈!我总算知道滕六喜欢你哪点了!” “胡说。”霜师作势嗔怒,也忍不住浅笑起来。 丰隆带着笑意看屏翳,却发觉他双唇紧抿,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齐燕妮身上。微眯起眼,丰隆说:“屏翳,你觉得姒苏的进步如何?可以刮目相看不?” 屏翳没有回答。 “别这么不给面子,说半句夸奖的话,我也开心得多呢!”丰隆颇得意地拔起一根草,咬在齿间。 “学得再像,姒苏尸始终只是姒苏尸而已。你也一样,做得再认真,始终也只是……”屏翳瞥丰隆一眼,想要再说点什么重话,犹豫了一下,闭上嘴。 青女走到屏翳身侧,轻声道:“雨师,芬芳的白芷既生长在蜀,也生长在鲁。野草尚且如此,人各有自己的志向,又有什么不对呢?” “不要跟我说教,你还不够资格。”屏翳哼道。 丰隆撑着下颌不吭声。 三人静静地观赏齐燕妮的巫舞。 然而一瞬间他们三个同时发出了惊呼,紧接着,丰隆狂笑,屏翳哭笑不得,青女掩面叹息。 为啥? 齐燕妮跌倒了。 青女羞愧地低首:“噢……我忘记告诉她,姒苏的礼服很长,转身时候一定要留意脚下。” “没关系,她站起来继续跳了!”丰隆一面笑一面指点。 “又跌倒了……”屏翳抚着额头。 “喏喏,又爬起来了,还做了动作来衔接咧。聪明的小姑娘!” 青女也注意到了:“啊啊,是呀!姒苏尸现在并未跌倒,却故意躺下以腿脚为舞。这样一来,俗人们会以为坠地是巫舞的一部分呢!”她嘻嘻地笑起来。 怔忡片刻,屏翳轻舒一口气,也禁不住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 第十三章 偷祭品的…… 更新时间:2009-11-09 巫觋休息的帷帐。 “哇哈哈哈~”齐燕妮尖叫着扑向巫咸,“我完成了耶!跳完了耶!还以为会死掉啊!” 巫咸一个不留意,被她华丽地扑倒在草席上。 正义之手出现,把齐燕妮拎了起来。 她转过头去看丰隆的脸色,还好,不是愤怒。于是她一定要把握时机,得寸进尺了:“丰隆啊,我干得很好吧?可以要奖赏么?” 把齐燕妮放到草席上,丰隆看看四周,低下头轻声笑:“想要什么?” “我要吃肉!” 齐燕妮的指头一转,哗地一声,穿越帷帐,指向祭台上面堆放的烤仔猪! 天啊,这是怎样的折磨!让一天到晚生吃黄米的人呆在烤猪、蒸野鸡、干鹿肉、抹满了油的牛头以及一大堆水果、蔬菜、谷粮、生肉面前――却只能流着口水跳那个该死的舞! 丰隆望向祭品,脸黑了一半:“……我说你还是安分点,去漂鸡蛋吧。先提醒你,如果偷吃祝福过的蛋,搞不好会怀上哦!”说完,他露出一个可恶的笑来。 所谓漂鸡蛋,那是祭祀的一部分。 水边挖好了弯弯曲曲的浅沟,大概两三米宽,河水被导进来,慢慢地流。巫女将祝福过的熟鸡子(鸡蛋)放在水面上漂,祈求身孕的妇女用细草梗去拨,若是拨到自己面前并且拿到了,吃下去后就可以心想事成,得一个大胖小子啦! 不巧的是,这个又该女巫去干。 齐燕妮奄奄一息:“不公平啊……我饿得发晕了,还要给人送吃的……” 是馋得发晕吧?丰隆的眼神这样说道。他笑笑,从怀里摸出一样小东西:“这个给你做奖赏,怎样?” 居然是她掉的玉石耳环! “咦,你去捞起来了?” 见齐燕妮只是惊讶,却没高兴得欢呼起来,丰隆失望地皱眉:“到底要不要?我很辛苦才找到的啊!” “要的要的!”她急忙伸手去拿。 谁知丰隆抬臂让过,把耳环举到头顶上,得意地摇摇头。“嘿嘿,在水里泡了好久才找回来呢――是不是也先给我一点奖赏?” 他学得可真快。 “哼,好吧,你要啥?要吃的没有,要命一条哦!” 话音刚落,就见丰隆突然靠近她,俯首往她的朱唇上轻轻一咬。牙齿相阖于她的下唇,带着一种酥酥的触感往下压了压,旋即离去。她柔软的嘴唇,像不舍一般,留下了想粘连唇齿却被迫切断的遗憾。 丰隆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道:“多谢款待,确实很香。” 在她呆愣的同时,他已经把耳环佩戴到她小巧的耳垂上了,还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用指头拨弄她的耳环。 “时候不早,我得走了。不要乱跑,知道吗?”松开手,丰隆嘱咐着,想想不放心,又恐吓说,“跟巫咸一齐回去,否则的话,小心被於菟叼走哦。” “哦……”齐燕妮这才回过神,不知为何骂人的脾气发作不起来,只是心里小鹿乱撞,讪讪地红了脸颊。 她决定转移话题:“於菟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吗?就是一种像猫一样的野兽,一身黄褐相间,额头上面三横一竖……” 原来於菟就是老虎? 方言真是讨厌啊…… ----------------------- 听到一遍鼓声擂过,齐燕妮开始准备送鸡蛋。 她先挑两个草木灰纹路特别规整的鸡蛋,放进木盒里面,请人送给姬危。虽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姬危的请求,但是这样子,也算是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吧? 取水上鸡子的时候,水流上游是贵族区,下游是平民区。齐燕妮煮了百来个蛋,愿意屈尊来取的贵妇只有三四人,另外多是派下人去拨蛋,捡到了也不立刻吃。剩下的蛋流到平民那里,女人们都热闹起来,嬉笑着去抢,差点挤了人下水。抢到蛋的人急忙剥了吃掉,生怕被人偷走似地。 看得齐燕妮口水直流。 ――我煮的蛋耶……呜呜呜。 仪式完结之后,巫咸去跟米熊他们坐一起喝酒,齐燕妮无事可作,坐在帷帐里面发呆。 一想到丰隆刚才的奖赏,她就后知后觉地想把他找来问个清楚。姒苏是他情人,那不代表她齐燕妮就该继承遗志吧?不明不白地就给咬了,那可不行! “他敢说是把我当作姒苏,就一拳头打飞他!如果他说没有把我当作别人,就……也一巴掌扇飞他吧……” 她自言自语,忍不住轻笑。 肚子却在此时咕噜咕噜地叫了,这回是真饿,不是馋。 她又想起祭坛上面的那些美食,忍不住脱下穿在外面的彩衣,把头上的羽毛全部拔掉,掀起帷帐赤脚溜了出去。 ――不管!人家今天一定要吃顿好的! 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地往云梦泽边走,有唱歌的,有追戏的。齐燕妮贼头贼脑地藏在人群中,跟大家行动方向相反。 祭祀的篝火熊熊燃着,旁边坐了一名祀庙名下的小童看护。见巫苏过去,她急忙站起来垂首,眼角却窥见巫苏提着裙子蹭蹭冲到祭坛的土台背面。 于案桌后悄悄张望,齐燕妮惊奇地看到一双鞋子正在祭坛上来回走动,从她所在的角度看不见对方的脸,但这家伙怎么老是走来走去,不离开呢? ――人家要偷吃的,你识相点回避一下好不好? 好不容易等到那双鞋子背过身去,齐燕妮拔起一根像矛一样的礼器,撕掉上面挂的招子,去勾烤鸡那弯起的翅膀。 稍微差一点,垫着脚尖,使不上力。 她索性拉住案桌的一只脚来支撑身体,眼看就要够着鸡翅膀。 谁知,放贡品的案桌突然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声,紧接着,整个桌子被她给拉动了,往土台边上移出一寸,一足悬空。 “耶?”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案桌的另一足也被拖得悬空了! 整个桌面哗啦一声朝她倾斜过来,上面的水果纷纷砸向她,跟在后面的是仔猪、鸡、鹿肉、巨大的陶土盘子和桌子! 妈咪啊! 只听一阵乒乒乓乓,她就这样被美食埋葬了。 “什么人!”台上的人快步走到边缘探头,正遇上齐燕妮嘿咻一声推开砸在猪背上的桌子。 “巫苏?” 齐燕妮也抬起头,汗,遇到熟人。“hi,叔颜大哥,真巧……” 昭叔颜压低声音:“你在做什么?” “呃――”她无辜地挠挠脸颊,伸手拧下鸡大腿,往嘴里塞:这样一来就连笨蛋也会明白吧。 哭笑不得地跃下,昭叔颜把这个偷吃的小姑娘从食物里面挖了出来,抹去她鼻尖的油污。 “想吃的话,春祭的宴席才刚开始,以巫苏的身份是可以参加的。” 齐燕妮扁嘴,说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丰隆不让啊,说是吃饭的礼节我没学会。” “那你……”就来偷祭品么?昭叔颜无言拭汗。 篝火旁边突然传出巫童的惊呼:“啊呀!祭品没了!”从她的角度看来,土台上面凭空少了一个案桌,简直是灵异事件,呃不,是神祗显灵才对。 一咋呼,几百米内的游人全都往这边看过来。 糟了。 昭叔颜急忙脱了外衣覆在齐燕妮头上,拉起她的手就逃。两人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一溜烟消失在人群里。 “哈哈哈……” 逃进云梦的树林里,齐燕妮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看到那些人的表情没有,好逗!” “闯了祸还好意思笑?”昭叔颜松开她的手,想了想,也笑起来。看着她另一袖里鼓鼓囊囊的一堆隆起,他纳闷:“你右手拿着什么?” 齐燕妮得意地举起手,亮出缺了一边腿的鸡。她大方地撕了翅膀给昭叔颜,然后自己对着鸡胸脯啃起来。 一面啃,一面跟昭叔颜说:“告诉你哦,刚才那一幕我想好久了。以前就想要跟人手拉手逃命的说!”可惜在现代没遇到过那样的危险。 逃命?哪有那么严重,只是陪你做小偷而已,昭叔颜苦笑。 “叔颜大哥,你为什么会呆在祭坛上面?也想摸点吃的?”以自度人是不对的,齐燕妮小姐。 “没有,一点私事。” 昭叔颜微抬起手,示意不想继续谈这个。 齐燕妮正啃骨头,没注意,继续嘀咕:“听说今天是会情人的好日子呢,怎么叔颜大哥不跟美女们呆在一道,反而跑到祭坛上面走来走去……”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原本是有事耽搁……”昭叔颜说了一半,撕下鸡翅膀上的一条肉,送进嘴里。 “你还真有情人?” 齐燕妮大惊,连咀嚼都忘了。对啊,虽然昭叔颜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但好歹也是一帅哥,没道理没人要的嘛! “坏了,我得快点把你送回去才行……妨碍人恋爱会被马踢死的说……”她喃喃道。 “不不,我跟那些女子没什么来往――”昭叔颜的脸上有些发红,转过身去,对着树皮说,“其实在下今天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 已经见过了啊…… 齐燕妮做出“哦”的嘴型,却又觉得没趣。有一种失望的感觉,心里空荡荡地不舒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昭叔颜回过头,腼腆地微笑。 “唔……”字面上的意思吧…… ------------ 第十四章 老虎!老虎! 更新时间:2009-11-10 仿佛完成了一件浩大的工程,昭叔颜舒了口气,从袖里取出一支细长的簪子。 “看巫苏头上玉簪,式样精巧,却不适合你的性情。所以,就冒昧地托人带了这簪子。希望巫苏不要嫌弃,收下好吗?” 哇,有手信还记得分她一份,昭叔颜真是好人呢! 齐燕妮想着,开心地伸手接过。一看,缀的是暗红色的装饰物,果然更适合她,不免笑开了。 “叔颜大哥你真好!这是什么做的啊,像骨头也像石头,摸着温手。” “是玳瑁。”昭叔颜含笑道。见她那么爽快地收下礼物,他倒是小小地意外了一番。 “玳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两个字都是王字旁的,也就是说,应该还是玉咯? 既然喜欢就立刻装备,对于齐燕妮来说,这跟收到礼物要当场打开一样是礼节。她摸着头上胡乱绾的发髻,再弄紧一点,将玳瑁簪子插了进去。 “怎么样?”这种时候,谁说不好看,就是找死。 昭叔颜却只是点头。 算了,看在这簪子是他送的份上,原谅一次吧!齐燕妮靠在树上,望着浅灰色的天空,这天气看上去要下雨,但又迟迟地落不下来。 林子里不时路过一对对轻声细语的年轻男女,手挽手,甜蜜得很。 “我去找水洗一下脚,这样子太脏了。”齐燕妮晃荡了一下光溜溜的脚丫,泥土已经弄得它脏兮兮,也许还有小树枝之类的东西沾在下面。 “不要走太远,小心於菟。” “有叔颜大侠在,怕什么?”她吐吐舌头。 往林子深处走了十来分钟,果然又见到美丽的云梦泽一隅。齐燕妮把剩下的半只鸡交给昭叔颜,自己拎起裙子跑到湖边洗脚。 她再转头的时候,见昭叔颜已经找了几片叶子将熟鸡包裹,扯树藤来捆扎。齐燕妮嘿嘿一笑:“味道还行,如果点几滴油就更好了!” 昭叔颜走到她身旁,顿了顿,说:“巫苏是否愿意从祀庙搬出来,到寒舍委屈少许时日?别的不敢保证,至少饭食是不会管得像祀庙那样严格。” 搬出去? 齐燕妮连连摆手:“不行哦,丰隆会砍死我的!” 她的“巫女专业培训”才刚刚开始,礼仪懵懂、巫术不通,文不会武也不会,要是离了丰隆和巫咸,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被爽快地拒绝,昭叔颜只得苦笑。 “丰隆兄哪会对巫苏不敬,只怕是……爱护都还来不及吧……”他轻声叹道,言语中对丰隆有着一份羡慕。 “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跟巫咸都是好人,但丰隆就一大混蛋!刚一见面就想砍死我,然后现在每天逼人家去泡河水,又只准吃生米,找个臭脾气的青女来折腾我……”齐燕妮气鼓鼓地控诉着,想到刚才那家伙突然亲她一口,忍不住红着脸加了一句,“我、我讨厌死他了!” 显然昭叔颜没有应付女性抱怨的经验。 他因在背地里议论别人而感到不妥,但又不好阻止齐燕妮发泄,只得静等她的怨言告一段落。 见齐燕妮洗净玉足,昭叔颜取过刚才用来给她遮挡的外衣,撕成几块布料。 “失礼了。”他一把抱起齐燕妮,让她坐在横卧的枯木上,半跪下用布条将那双形状漂亮的脚轻轻裹上。 齐燕妮大惊――莫非是要缠足!? 也没多想,飞起一脚踢向昭叔颜,却被大手稳稳地接住。 其实她敏感过度了,那个时代还没有以缠足为美的观点,人家公子谆只是看她赤足行路辛苦,打算简单处理一下而已。 怎样处理呢? 先用布料缠上一圈,将脚底、脚趾和足踝都包裹住,然后取树木柔软的气生根须,折成足垫大小,拿另一条布将它缠绕固定在脚底。这就成了一双粗糙的布鞋啦! “哇……” 叔颜大哥真是心灵手巧,齐燕妮惊喜地看着这双鞋一步步地被做出来。 昭叔颜歪着头,评价自己的作品:“底部还是软了点,比不上草鞋。” “很好了很好了啊!这是我到古代以后的第一双鞋子呢!哈哈!”齐燕妮滑下地,卷着袖子转圈,跑跑跳跳。 看她高兴,昭叔颜也十分满足。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把乱蹦乱跳的齐燕妮拉住,郑重地说道:“巫苏,不,姒苏,有句话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唐突,但我希望你知道――我……” 人就是这样,越重要的话语,说着就越不流畅。 比较倒霉的情况呢,就是在吐气尚不流畅,正酝酿下一个字的感情的时候,被打断了。 再倒霉一点,是被野兽打断。 一只於菟大爷从树林里面晃出来,径直小步跑向他们两人。伸爪子,牢牢地按住放在地上的叶子包鸡,用坚定的目光盯着齐燕妮。 昭叔颜立刻拔剑! ――老虎! 齐燕妮喀地一声,全身僵硬! 她的视线落在树上,一个身披兽皮的男子正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那双明亮得像虎一样的眼睛,她是不会忘记的。 夏渠。 叹,其实人家叫夏璩……反正读音一样,姑且就模糊过去吧。 “公子谆,多年不见。” 夏璩说。 “夏璩,何事劳烦你又到荆州?记得你与巫咸订立过誓约,永不再祸害荆楚,如今这是否算作违约。” 齐燕妮惊讶:昭叔颜竟然能叫出夏渠的名字?他们认识? 夏璩冷哼一声,说:“不要以为将姒苏藏在荆楚,我就一定近不了身。” 说着,他纵身跃下树枝,这才亮出兽皮披风下的一对弯刀。他半侧着身子,一步步踏近两人。那只叫做罪央的虎也仿佛得了信息,低头不舍地嗅嗅鸡肉,呲牙低吼着往昭叔颜逼来。 “你能进荆州,是因为巫咸的气弱了吗?” 昭叔颜一面说,一面用空闲的左手将齐燕妮往后揽,护在背后。 “错。”夏璩的目光转向齐燕妮,唇边竟然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要姒苏以脚触地,巫觋与古神对西方的所有封锁便都会消失无痕。” “耶?”齐燕妮大惊! 先不说那个夏璩是什么人,单就不准走路这件事,她可没想到真的会有啥缘由!要是知道会因此“放虎归山”,她宁愿用爬的,也不会光着脚乱跑啊! 她见不到昭叔颜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背部线条一紧。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僵硬:“你们……已经建立起了这样强的感应?” “姒苏本是为我而生,计隆一死,再也无人能阻拦我。” 夏璩的笑意消失了,眼里流露出的是齐燕妮看不懂的情绪,如此张狂,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朝她涌过来。 “啊!”她急忙埋头,缩在昭叔颜的背后。 夏璩向她伸出手,说:“过来,我的巫。碧璩佩戴足足十九日,你的身体应当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感情,却透着诱人的魔力。 齐燕妮只觉得耳垂一阵灼热,随后四肢的指头开始发凉,失去知觉。当她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有所清醒时,发现自己正以飘忽的脚步慢慢走向夏璩。 玉石碰撞的清越声响回荡在她耳边,她的灵魂似乎是被囚禁在姒苏的体内,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在她眼中,夏璩的装束渐渐变化。兽皮不再披覆全身,而是改作缠在腰和手腕间。虎纹从他的手臂上显现出来,爬满整个肩部,像蜘蛛腿一样延伸到胸前。腰间两把弯刀,刀柄上都是细碎的宝石。 旁边的大虎罪央也直立起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比夏璩矮了一头,左手持铃,右手执一柄至少两米长的戈(也就是有点像死神镰刀一样的武器),同样是一身虎纹。 就在夏璩身后,她隐约见到穿着明黄衣裙的姒苏,抿着唇,怨愤注视着自己。 “等等……等等……我不想……”她喃喃着,但双脚拂逆大脑的愿望,只听从夏璩的声音。 就在此时,昭叔颜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往回一拉! 这一下,仿佛将齐燕妮由地狱里拉了出来。她的耳环在耳垂上骤然锁紧,然后喀地一声,又松开,顺着衣襟滑下,落到地面。 瞬间清醒! 手脚也听使唤了! 她尖叫一声,紧紧抱住昭叔颜的手臂不放。再看的时候,夏璩身后的姒苏影像已经不见。她不由全身冷汗淋漓,像刚从三温暖出来一样。 “怎么……”夏璩眯起眼,低声道,“不足十九日么?” 齐燕妮这才想起:耳环曾经落到河底,自然佩戴的时间不如夏璩计算的那样长――要是没有那意外的丢失事件……真是危险啊! 刚一闪神,夏璩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嘎?” 背后突然一阵风过,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夏璩与昭叔颜之间转了个来回。 最初是忽地出现一只斑纹手臂,把她的脖子往后一勾,她连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就被迫往后倒去。原来夏璩不知何时到了她背后。 此时叔颜剑锋一转,也跟着她往后送,划了一个圆弧,横在齐燕妮与夏璩之间。 怕伤着齐燕妮,夏璩只得松开手,一闪身回到罪央身后。 谁知昭叔颜不是被动挨打的人,夏璩还没转过身,一枚陶镖便追了过去,直冲向他的后颈。 罪央上前半步,手中的长戈往下一啄,恰恰将飞镖当空截下。兵器之间骤然爆出巨响,一只庞大的九头鸟在火花中展翅而出,直奔夏璩而去。 夏璩取下玉石耳环,念动一个音节,耳环顿时化作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迎着九头鸟扑去。双方立刻冲撞,俱化作灵光(淡黄色的光)冲天而起。 ------------ 第十五章 结果变成三人行 更新时间:2009-11-11 耳环悠然坠落,夏璩扬手接住,冷笑:“不愧是最高巫的得意弟子。想不到在中原各地抑制巫觋声威的时日,荆楚的巫政依旧后继有人哪……不知楚君是否有意效仿古帝让贤呢?” 巫政是啥呢,差不多就是政教合一那种意思。早古的时候,很多君王都兼任自己国家最高级的巫师(当然,不是为了省工资),所以说有什么重要决定,国君说“我要这样做”,然后立刻戴个面具说“我占卜过了,这样做很对很对”。于是全国人民欣然从命。 楚国才刚从部族状态硬掰到周朝的那套礼制里面去,对于巫政还比较热衷,没有完全戒断。熊晁小时候也学过一点点巫术,不过他的灵感没家里的老三那样强,于是教授巫术的高人把老三带到周朝的中心地带去重点栽培,熊晁小子被鄙视了。 那个在洛邑成长,由周文化熏陶出来的年轻人,就是公子谆,也就是昭叔颜。他跟熊晁之间颇融洽,听见夏璩的讥讽,只是凛然而立。 “无论你说什么,夏璩。只要我在,巫苏不会跟你走!”他说着,握住齐燕妮的手。 哇噢…… 齐燕妮看着昭叔颜,他的形象仿佛从君子又拔高了一大截,她的眼里开始泛滥出崇拜的桃心。 “跟从谁,那得看姒苏自己的意思。”夏璩冷笑,当目光落到齐燕妮脸上时,不由得皱起眉,“看来燕妮尚未准备妥当,也许我应当将你多留些时日,看清在你周围的,都是些怎样的小人……” “小人?” 他说的话,齐燕妮没当回事,昭叔颜怒了。 你说这事奇怪吧?嘲讽他亲哥的时候,他不怒,对齐燕妮进一点“谗言”,他倒不爽得很。 昭叔颜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系的玉佩,递到齐燕妮手上:“巫苏,请握着这个,在旁观看!”话音未落,人已似箭离弦而去。 罪央横戈一扫,被他跃起避过。昭叔颜单足落于戈柄上,平剑刺向罪央咽喉。夏璩原本已有撤退的意向,见他咄咄逼人,乜眼,拔刀击开剑锋。 长戈消失,罪央重新化作斑斓大虎。 “你也不过如此,与其让巫觋们苦苦防着,不如由我为民除害!”昭叔颜怒道。 “好大的口气!” 夏璩面无表情旋身便踢,见对方躲闪,改踢为踏,一脚践地,竟然令大地震动,土石飞溅。硝烟过后,地面留下一个陨石坑般的大坑,湖水汩汩注入,形成一个小水塘。夏璩与罪央已消失。 齐燕妮呆愣状地看着那个坑,这才感觉到:也许夏璩本身比虎还要恐怖。而昭叔颜反手持剑,拍拂衣袍上粘的泥土,心有不甘地皱起眉。 ------------------------------ “你想带美人去洛邑?不行。” 熊晁懒洋洋地趴在案桌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昭叔颜的请求。 “这很必要,晁。巫苏呆在丹阳并不安全,商人和夏人的遗族依旧会找到她。”昭叔颜坐在桌对面,一脸不适合他的焦虑状。 叔颜最近越来越爱说这个说那个,闹得熊晁感觉国家到处都是漏洞,真是不舒服。熊晁真想找个木夯把他的眉头夯实了,免得老皱起来看得自己心烦。 “唉呀,想那么多干嘛!巫苏留在荆楚,自然就有仰慕她的士族跑来荆州,而我们恰好又缺人手,这不是很好吗?”他摆摆手。 “可是巫苏呆在江南会有危险!” 睨了他一眼,熊晁玩弄着桌上的竹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姒苏了?” 昭叔颜一怔,立刻收敛起气势,垂下眉眼。 “似乎是从上次替我传话时候开始的吧?”这个弟弟唯一惹人喜爱的地方就是容易害羞,熊晁看着就乐。逗他颇有趣,又会模糊掉要争辩的话题,一举两得。 “不,那是……”叔颜开始冒汗。 于是坏孩子熊晁得意地抿唇,闷笑声由低到高,索性仰头放声―― “那支玳瑁簪,她已经收下了!” 昭叔颜猛地抬头,说出这样一句话,成功地让熊晁的笑声嘎然而止。 正在巫苏头上插着的玳瑁簪子,据说是用海龟的壳制成的,作为诸侯小国之间的友好赠品,对方大老远从沿海地区送了过来。熊晁当时正跟夫人吵架呢,拿这簪子,当着姬初的面,送给了跑来劝架的老好人昭叔颜,还说“以后要是有了中意的‘贤德’女子,就把这个交给她做信物,我一定给你们好礼”,气得姬初半死。 “你开玩笑吧?那种女人……”熊晁漂亮的眉角都快给挑成30度了,即使如此,也无法表达他心底的震撼啊! “我已经决定了。” 双指在席上轻磕,昭叔颜起身便走。要是再留下来,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按捺得住反驳的冲动。到最远的一根柱下时,他才转过头,对熊晁说:“我会带巫苏去洛邑见师尊大人,并在那里成婚。” “巫女的名气在洛邑是很糟糕的。”熊晁脸上没有了笑意,衣袍一拂,坐正。 昭叔颜对答如流:“我只把她当作普通女子。” “……好吧,那么明天我把通行符交给你。”当哥哥的终于无可奈何了。 “为什么是明天?” “姬危把印信带回‘宫’了……”无辜地挠挠鼻子。 “晁,不要让女子插手政事!” “喔,只是一些祭祀贡献的小事而已,让女人去办就可以了。你看,我可以――”他拍拍竹简,“有时间看点正事,多好!” 昭叔颜忍不住又婆婆妈妈了:“你的做法不正确。虽然姬危行事公正懂礼,但远有夏桀之于妹喜、近有商纣之于妲己,无一不是信女子而亡国。作为一国之君你……” “停!”熊晁唰地挥了挥袖子,露出厌恶的表情,“你不是要走嘛?快走快走啦!” 唉,熊晁怎么看上去比他还年纪轻呢?“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劝你……”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熊晁站起来,拧着眉说,“善意的劝谏过多的话,君臣就不再是朋友。” 昭叔颜怔忡,失望地看了熊晁一眼,施礼道:“臣告退。” ――还是,尽快离开丹阳吧! 不过真正的难题是…… “喔,这样么?那得等到云师决定才行,我做不了主。”果然,巫咸也委婉地拒绝了他。 昭叔颜抬眼:“有件事,问出口或许很冒昧,但是,为什么巫苏的行程必须由丰隆兄定夺?” “这……呵呵……” 打哈哈打哈哈,总不能说巫苏是借尸还魂的假冒伪劣产品吧?而且这个产品一旦出货,立刻就会露出马脚――不会礼仪么,可以说是洒脱;不懂巫术么,可以瞎扯;但是连字都不认得,这可怎么假扮?所以此商品必须再加工,不小心上了架的话,也要立刻收回才行。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公子哥儿带着乱走呢? 话题的主角,齐燕妮正蹲在土台边上逗瑶方。 昭叔颜说是跟巫咸有要事相商,不让她在一旁晃来晃去,这可让她觉得不爽了。 这个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酸,不是说吃醋那种,是教条一样酸溜溜地,腐得厉害,什么重要事情就要叫女人走开,气得齐燕妮跳脚。 不过说来也怪,昭叔颜是她来到古代以后,觉得最可靠的一个人,不会调戏她,不会捉弄她,而且又能文能武,这样数起来简直是超人呢!这样的他,在与夏璩对打的时候,反倒让齐燕妮好好地“惊艳”了一把,心里一阵小鹿乱蹦。 拿狗尾巴草(其实是干栗子)逗弄瑶方,看它专注地挠草尖,齐燕妮的思绪越游越远。 半晌,她突然开窍,喃喃道:“我明白了,叔颜大哥受‘历史的局限性’限制嘛!他缺的是改造啊!既然我是现代女性,为什么不主动一点把他改装成自己的型号呢?” 与此同时,祀庙的四方殿内,昭叔颜尚在劝说巫咸:“既然不能决定,何妨占卜看看?” 他击中有效部位,得分了。 “云师离去三日不见回转,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公子一个答复。那就以筮占决定吧!”巫咸对此是颇有信心的,且不说神灵应当知道巫苏不能出游,至少这筮,还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现在他就去取五十根锯齿草来做媒介,询问神灵。 占筮分好几步,主要是靠算筹原理来演算出神灵的意图。算了五次以后,按照伏羲氏的理论转成爻画和卦画,就能知道巫苏出行的凶吉。 具体的过程我就不多写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用“占筮”为关键字查得很清楚。写多了,笔者怕有人说我搞封建迷信呢。 传说中筮的占卜法就是很多年前也叫巫咸的那个人发明的,因此,巫咸认为他可以糊弄昭叔颜没问题。谁知,还没等他对筮占结果弄虚作假,昭叔颜就比他更快地选出适合的爻辞,强行得出了吉数。 巫咸除了微笑拭汗,无话可说。 ――姒苏啊,你招惹到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呢…… ------------ 第十六章 人家不是故意的 更新时间:2009-11-12 “去洛邑?好啊!为什么不可以?” 令人意外的是,丰隆双手赞成昭叔颜的建议――去洛邑见最高巫大人。 他这次外出好几天才回来。清晨进入祀庙后,他先用井水洗手,再用河水洗手,因为据说这次去行雨,是沾了血腥的。 下雨为什么会沾血腥,齐燕妮想不明白,也懒得明白。但是一听说可以出国旅游,她乐啊:“那么我就不用继续学跳舞了?” “谁说的?”丰隆嘿嘿一笑,“到洛邑后恢复学习――那里也有祭拜自然神的祀庙,不要以为你逃得掉!” 洛邑不是周天子呆的地方,天子呆的是镐京。洛邑是周成王时候建起来的东部中心城市,天子虽然也常去那里出差,但毕竟没有镐京管得那样严格。洛邑是东都,也叫成周,至于哪个名字是当时人用来称呼它的,估计应该是东都吧!不过没常识的作者觉得洛邑好听,那就用洛邑了。 昭叔颜说夏璩不会死心,所以自己必须带齐燕妮去见一位名巫寻求庇护。他替她找的保护伞就是夏璩说的那个最高巫,目前居住在洛邑郊外的水边。 出发之前需要做准备工作,对于齐燕妮来说,准备工作当然不是打包衣服和准备零食、地图。 她正忙手工活呢! 做袜子。 虽然眼看天气就要热起来,但所谓寒从脚起么――老光着脚板还是会着凉的。 跟袜子配套的是鞋子,既然不准落地,那就做双厚底鞋吧!这鞋子她拿泥板画了图样,交给昭叔颜做做看。 ――本以为古人看到她的鞋子和袜子会诧异,惊叹,然后崇拜她呢,结果每个人都只是哦了一声而已。巫咸还告诉她袜子的样子不对,要长一点比较常见。 《让古人惊艳计划一》失败,齐燕妮失望地缝着袜子。 以齐燕妮那水平,根本就缝得乱七八糟。跟隔壁街来占卜的妇人临时学了针法后,她这才重新上阵,笨手笨脚地拿着针线戳麻布。 “姒苏能在山顶上一坐三四个时辰,从没要求过跟俗人一样走路,可你怎么放着清闲事儿不干,就想着跑跑跳跳?”丰隆嘀咕着,蹲在旁边虐待瑶方――提起它的一对后腿,教它倒立。 齐燕妮心想:等瑶方变成老虎,不咬死你才怪咧! 做针线活的时候一定要专心,因为通常你会不慎刺到食指的指腹,“哎唷”,流血了。然后男主角或者准男主角呢,急忙心疼地把你的指头抢过去(连手一起,不是砍了抢哈),含进嘴里消毒。此桥段也可在切菜时候使用,效果一致。 男主角未明确,所以齐燕妮干得很专心。 她正遇到瓶颈,几股线织得太紧,农家粗糙的缝衣针根本就穿不过去,卡在缝里了。没有针帽,用指头抵针尾的话生疼,她一手抓住布料的四个边角,一手捏住针身,死力往外扯。 僵持几秒之后,针尾终于猛地突破限制,跟着齐燕妮的手飞驰而出! 唰! 划了一个大圆弧,扎进丰隆的手臂。 两人无声对视。 齐燕妮最快反应过来,惨叫一声,丢下针线和布,跳到巫咸背后去。 “我都没吭声,你叫什么叫?”丰隆拔出针,悻悻地盯着她,“你这种女人到底是哪个部落养出来的?我真想去参观一下!” 抓着巫咸的衣服,齐燕妮小声说:“……一个叫现代的部落……” 丰隆揉揉针孔,哼,反正就是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小部落吧,搞不好就是西王母族里的女人!他还得感谢西王母:只送了个头脑经常出问题的女人来,没选比男人还强悍的那种恐怖女斗士。 这个女子笨归笨,本性是不坏的,巫咸也说她有天分――丰隆到目前为止还没看出她有啥天分,只看到她把祭祀弄得像一场骗局而已。但只要她不给姒苏抹黑,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见丰隆没咆哮起来,齐燕妮松了口气,赶快转移注意力。 “巫咸巫咸,你在做什么?” 巫咸正从一组乐器上面拓图画,喔,也许是拓字。上面那些扭来扭去的线条,看着就像装饰画。但是认真看的话,又有一点点像是装饰性的汉字。 “这是对手势的讲解,希望巫苏在路上能多看看,”巫咸拿起一张基本干透的布料,向齐燕妮展示上面拓的那个字型,“每个字,代表一个手势和一个意象,当你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务必使用正确的方法来辅助阐明它。先祖神在你身边,自然神在各自的方位,他们是不能被弄混淆的。” “……是吗?” 什么招神,她才不信呢。虽然有丰隆、青女这种神出鬼没的家伙存在,但他们也说了自己只是神人而已,不是神。真正的神是啥样子,她可想像不出来! “巫苏,你看到这个文字的时候,认为应该对应怎样的手势?”巫咸的声音将她从遐想中拉回来。 认为? 齐燕妮仔细盯着那个她不认识的字,指头跟着字型走,突然灵光一现,发现这个字长得很像鸟!她乐了,立刻比划出鸽子手影的动作来。 “呵呵,很像了。”巫咸笑眯眯地点头。 ――就这样? 很简单嘛! 还没等齐燕妮飘飘然地夸奖自己,巫咸就伸手将她的右手四个指头全部握拢,左手的食指与剩下三指分开呈60度角。“这样就完全正确,‘酒’的意思。”他说。 汗,这与她刚才做的“鸽子飞飞”根本是两码事好不好?巫咸大哥啊,你也太会捧人了吧。 “拓印里如果遇到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公子谆或者云师,他们一定知道。” ――基本上,拓印中间没有她认识的字…… 咦,等等! “你说丰隆?”她跳起来怪叫,“丰隆也要一起去旅游?” 没等巫咸说话,丰隆已经得意洋洋地抢着回答道:“当然了!不然谁放心你跑那么远啊?” “你你你不是要管下雨吗?路上没有大祀庙你怎么回你的地盘去下雨!”齐燕妮指头都在抖了。 天啊!她调教昭叔颜当新好男友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个第三者呀! “所以说咯……”丰隆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的头发,“我昨天做法一口气下了一个月的雨……然后好像发洪水了……估计他们不想要雨了吧?” 齐燕妮喷血:暴戾神啊! 原来春洪还能这样产生……因为管下雨的家伙想请假。 ----------------------------------- 离开丹阳没一天的路程,整个环境就变成了荒郊野岭。 昭叔颜带了两个下人一同上路,一个叫甲一个叫乙,估计他家里还有叫丙和丁的。甲乙不爱说话,甲背行李,乙赶车。 入夜以后,生火,取水,从干粮袋里面倒些研磨过的谷物粉末出来,和水捏成小团吃掉。 丰隆从车顶上跳下来,伸出手,手心是几颗暗红色的树果,指甲盖大小,相当可爱。 “这是什么?”捡了一个起来,齐燕妮瞄丰隆一眼,张口吃下去。 “你会喜欢的。” 因为姒苏一直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小东西。 果然,丰隆如愿地见到齐燕妮惊喜的表情。 “咦?味道很好哪!”虽然涩了点,但颇有偷吃酸梅粉的感觉呢!她一把将丰隆手里的全抢了过来,蹦到“重点爱护对象”昭叔颜旁边:“叔颜大哥来尝尝!” “啊?”丰隆愣了:怎么她会把他摘的果子给那个木头疙瘩啊?这这这……有天理吗? 齐燕妮听不到丰隆的抱怨,自顾自拈起一颗红果,引诱昭叔颜。 “张嘴哦,啊――” 昭叔颜看到她映着火光的小脸,只是笑了笑,说:“不了,那是彝硕,食用后会口舌发红,不庄重。” “庄重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快张嘴啦!” 齐燕妮摇晃着一颗彝硕,随时准备塞到对方嘴里,可昭叔颜就是不跟她同流合污。 正考虑对策呢,她突然就感到指头一湿。 转头一看,居然是丰隆张嘴把果子叼走了!他一面嚼,还一面满脸不爽地叽咕咧:“凭什么给他啊,真是的……” 说时迟那时快,齐燕妮怒从心中起,一肘子给丰隆砸过去。 丰隆悠闲地往后退出一寸,让她的手肘恰好撞不到他可爱的鼻子,谁知齐燕妮反应甚快,立刻将手臂顺势一伸展,用拳头扫他的脸。丰隆急忙狼狈地跃后,躲过这一拳。齐燕妮不会打架可是整人的法子不少,她指头一弹,几滴鲜红的果汁就追过去,弹到丰隆脸上。 “哼,看你还抢叔颜大哥的东西!”她撇嘴。 转过头,迎上昭叔颜若有所思的眼神。齐燕妮沿着他的视线望向蹲在自己身后的丰隆,却看见丰隆也正回乜着叔颜。 世界突然就沉默了。 ――似乎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齐燕妮战战兢兢爬起来,说:“那个……我先去睡了,你们慢慢聊!”嗖地蹿回车上。 被留下的两人悻悻地收回视线。 丰隆冲叔颜笑了声:“你,装模作样的家伙!” ------------ 第十七章 活人祭祀 更新时间:2009-11-13 丰隆笑了声:“你,装模作样的家伙!” 昭叔颜却好似憋着一口气,见丰隆跟他自来熟,他剑眉一皱,沉声:“云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是!”丰隆顽劣地撇着嘴角笑,“不要吵闹,巫苏睡了啦。” 齐燕妮没有睡。 她趴在车里,从草帘缝隙偷看两人聊天,听不见他们在悄悄说些什么,不过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塞了一个小果子到嘴里,她把巫咸给的麻布拓字全抖落开,别以为她是想在这么暗的光线里用功读书,她想的是――当被子盖。 临走的时候巫咸说过,按照他整理的顺序慢慢学习,不要急躁。等看完了最后一张,她自然会掌握到领悟更高层巫术的方法。 那些什么顺序,齐燕妮才懒得去管咧!夜里好冷,找点东西搭在身上才是正途,这样一米见方的布料拿来裹在身上正好呢。 一张张搭好,腿脚也不要露在外面,她蜷缩在车内准备睡觉。眼睛一睁,突然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一张拓印,而且还泛着微光。 正巧,她还差个枕头,就拿这张来裹点草梗充数吧! 刚拎起来,就见一片三寸大小的木块从布匹中间滚落。拾起来一看,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娃娃,原来微光就是这玩意发出的。 “这种浅白的光跟巫咸很像呢!”她想着,拧了拧小木人的脑袋。 却见那小木人蓦然一动,随即发出更刺眼的光芒,待到光亮散去,它竟然变成了巴掌大的一个活人! “哇啊!” 齐燕妮吓得立刻往外一甩,木头小人翻转着,稳稳地落在席上。 这个小人儿大概两寸高,幼儿模样,唇红齿白,梳了两束头发到耳前,皮肤水嫩嫩,穿的衣服倒跟巫咸最鲜艳的那套礼服相似。他展开小手高举在头顶,作了一个大大的揖,笑道: “这样快就学完了以上巫诀,巫苏的才智真是世间罕有。” “巫咸?” 这声音虽然稚嫩可爱,但巫咸那种温文如絮的语气,齐燕妮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他怎么可能变成一个丁点大小的幼儿? 仿佛听见她心中的惊疑,巫咸娃娃笑起来,说:“唉呀,这样快就给认出来了。” 他解释说,这是自己使的一种巫术,名为分魂。也就是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附着在物体上,相当于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主次两份灵魂具备同样的见识和性情。 “既然巫苏已经学完了手诀,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学习步……”巫咸娃娃的话音骤然中断,他怯生生地看着越靠越近的齐燕妮,忍不住往马车角落里缩,“……巫苏?你想做什么……” “巫咸,我有一个请求!这很没礼貌,但是――”齐燕妮眨巴着眼睛,“给人家抱抱好不好?我实在……唔?” 一眨眼的功夫,那小人就钻进角落的破洞中,掉到了地上。 不等燕妮追下车,巫咸娃娃慌张地撑起身,连滚带爬躲到车底下去。 ――为什么每回用木偶分魂,都有被女子轻薄的危机? 他很认真地困惑了。 ---------------------------- 出了山地,便是平坦宽阔的人工路面了。路上铺的土全都夯过,路边每过几十里还会有木栅栏工事。马车的速度不快,差不多每天走到下一个工事,就留在那里过夜,吃喝补给。 道路上来往的马车不少,乘车的至少都是某国信使,也有昭叔颜的友人,转马头来并肩同行一段叙旧。 丰隆趴在车盖上面,呼呼大睡。 车行到侗昌城外时,正是小城几个月中最热闹的日子。数百名光着脚的男人站在城墙下,看巫官行祭祀。 人群阻断了进城的道路,马车转到树荫下等待。 巫咸娃娃坐在齐燕妮肩上,解释说:“建造城墙,每段墙址都应当献上足够的祭品,以使建筑顺利,以后也不遇到地震。” “可是主持仪式的人,跟我们的服装都不一样呢!”齐燕妮站在车上,踮起脚尖眺望着。 “那是巫官。与我们这样的巫觋不同,巫官由国家委派,并且世袭。他们衣裳的颜色代表任职种类。” “这样啊……” 齐燕妮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小心翼翼看向昭叔颜和丰隆,一人靠着树小憩,一人正在伞盖上面晒太阳。 嘿嘿。 把昭叔颜的袍子搭在头上遮住发丝和额头,一伸手捉了巫咸娃娃,她悄悄溜下车,往人群中跑去。 “巫苏,你要去哪里?”娃娃吃惊地叫起来,立刻被齐燕妮用一根指头堵住了嘴。 “嘘!我要去看祭祀!” 古代的、货真价实的祭祀活动啊,可不是她乱舞乱跳的那种哦!她好奇得很,早就想亲眼看看了! 娃娃挣扎着,想告诉她女人不可以靠近城防工程,那是大忌讳!但这根指头对他来说太强大,根本就移动不开……他只好泪眼婆娑地被绑架了过去。 刚钻进人群,就听见那种恶劣的古代口音了。 人们唧唧喳喳地议论着,以往献的祭品不大好,所以工程都不顺利,土方要压很久,在路上还会自己裂缝。墙建完了以后又老是遇到倒霉的地震,或者经不起洪水一冲。这回给社神的礼物应该要更好一点才行。 社神? ――根本没听说过的神仙嘛! 其实社神名气很大,不过得翻译一下,大家才认识他/她。皇天后土,这个词儿熟悉吧?里面的“后土”,就是社神,后土又称土正,是管土的,跟吴回这个司火的火正差不多,地位还要高一些,居五正之首。 齐燕妮挤到前排,从袍子的缝隙里面看出去,见墙边挖了几个坑,一头小猪在坑边拴着。估计是要杀掉它来祭天吧,怪可怜的。 主持仪式的巫官是男人,长得尖嘴猴腮,既没戴面具,也没穿羽毛裙子。 他看上去高兴得很,举起一个铜壶,说:“今次我们加大了礼物的数量,除了牛肉,还准备多埋一口猪和一袋小米,社神一定会十分开心!”说着,他把那壶酒倒进坑里。 不知何处传来叮叮咚咚的器乐声,响过之后,巫官又扯起嗓子喊:“以往都送小孩给社神差遣,但这次我们的战士讨伐蛮夷得胜归来,实在是很大的喜事,所以破例送上几个成人!” 听到这样说,观礼的人也个个兴高采烈。小孩不值钱,成人贵一些,更好的祭品会让神灵越加高兴,这段墙的修葺工作兴许能因此缓个十年八年呢!能多休息,多生产,自然是最好的了。 一片欢呼声中,齐燕妮却怀疑着自己的听觉。 刚才那个巫官说,送上几个成人?这个这个……是听错了吧? 正忐忑着,突然就见到旁边的人退让开半圈,圈里剩下两名被捆绑着的俘虏,一男一女。 男的又瘦又小,头上带伤,结着血疤,只围了前后两条遮羞布。女的皮肤黑中带红,梳了无数根细辫盘在脑后,穿的是短裙短袖,袒露大半个胸脯,脖子上戴着精致的铜环。她跪在地上,唇色苍白,看着土坑一径地发抖。 齐燕妮的脑袋轰地一声就懵了。 ――莫非是拿活人……祭祀? 巫官捧着一个小碗,抓起碗里的小米塞进两个牺牲者的嘴里,女人一面哭,一面吐了出来。巫官发怒,扯着头发,强灌进她口中。完了举碗一摔,把男人和女人统统推进坑里。 看得齐燕妮全身发软,心惊胆颤,连忙裹紧了蒙头的袍子。 此时忽然有人将她一把抱住,吓得她立刻惊叫! 两只手同时伸过来,捂住她的嘴。 原来是丰隆和叔颜……刚才抱她的自然是丰隆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丰隆在齐燕妮耳边低声责怪,挟起她往人群外走。 巫咸娃娃终于也获得了说话的自由。他低垂着小小的头,趴在齐燕妮肩上:“抱歉,丰隆,我没有劝住她……”虽然他实际上也根本没机会劝。 齐燕妮已经被那个巫官吓得软绵绵的了,现在只是由丰隆拖着走而已。 但,她突然听见城墙下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她的头皮一麻,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掀开丰隆的手臂,冲进人群中。 “住手!” 她尖声喊着,拼尽全力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劳工。 那个蛮族女子躺在土坑里,满脸泪水和泥沙,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沙土。看到她出现在坑边,女子仰起脸,眼里是满溢的绝望和惊恐。 齐燕妮银牙一咬,转向巫官,吼道:“你们怎么可以为了修城墙杀人呢?墙不是用来保护人民不受野兽和洪水威胁的吗?不是为了保护人命的吗?不是为了……” 齐燕妮吼了几嗓子之后,猛然发觉所有人都以愤怒的眼光瞪着她,她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 ――呃……情况好像不太妙…… “等、等一下,我们先讲道理啊!” 还讲啥呢,围观者往前一步,她的腿脚顿时便像方才那样脱力,整个人软软地跌坐在地上。齐燕妮往后面缩,指头却已经触碰到了土坑的边缘,无路可退。 一青一褐两道身影抢到她身边。昭叔颜将她扶起,丰隆拔出他的那把刀,眼神凌厉地扫视着暴动的人群。 “杀死那个女人!”“把她一起埋了!” 一声声怒吼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就连城门附近带武器的兵士,也不安地挤向这边。 齐燕妮知道这回祸闯大了,一个劲儿往叔颜怀里钻。 只听嚓地一响,不知何处掷过来的一个陶碗被丰隆砍成了两半。叔颜亦拔剑,低声对齐燕妮说:“别怕,我们走。” “……可是……”齐燕妮回头看着坑里的两个人。男的没动静,头上的伤口正在冒血,女人却挣扎立起了半个身子,哭泣着看她。 “那是没办法的事。你救不了他们。” 真是这样吗? 齐燕妮难过地低下头,紧紧攥着昭叔颜的袖子。她害怕,但是不甘心就这样逃走!“等等……让我再试试……” ------------ 第十八章 神仙也被你气死 更新时间:2009-11-14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骚乱的人群放声大叫:“都给我安静!” “女人闭嘴!”谁知那个尖嘴猴腮的巫官叫得比她还尖声,“你竟敢冒犯神灵――”他的声音就真跟一根钢丝抛入云间一样,上去就没见下来,下半句话嘎然没了。 为什么? 丰隆的刀抵到喉咙上,谁还敢继续跟齐燕妮比嗓子。 “叫他们安静。”睨着刀下的巫官,丰隆吩咐一句,同时淡定地拢了拢头发。 巫官抖得跟筛糠似地,急忙挥袖子,不仅让劳工闭嘴,更叫他们不要再靠近,免得自己被削掉脑袋。 齐燕妮拉着昭叔颜的手,脸色惨白地站了出来。 所有人全都盯着她。 阳光就像炎夏时节一样刺眼,她听见自己的呼吸,也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凶神恶煞的“愚民”,但她背后是将要被活埋的人,她必须尽力。 ――有、有什么好怕,也就几百个人嘛!当初我在学校的升旗仪式上演讲,台下是两千人呢! ――只是没有想杀我而已…… 她拼命给自己打气,另一只手在暗处,死劲掐着叔颜。 深呼吸一次,她挺起胸膛,高声喊道:“你们听好!我是巫女姒苏!我所说的话,全出自神灵之口!你们要听好,一个字也不能缺漏!”说着,齐燕妮一把扯下覆盖头部的青袍,露出发髻上巫女专用的羽毛饰物。 参加仪式的劳工见到她的容貌,无不惊艳得抽气! 也许在一介现代人眼里,不施脂粉的姒苏只能算一个中等美女,可能眼睛还嫌小了点。但在古人的审美观中,她的颜貌确实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怒气不知不觉消失大半,人们手中的陶罐、木棒也统统放下。一双双眼睛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呆滞的神情仿佛也希望时间可以暂停。 丰隆感受不到暴虐的杀意,于是反手推开那个已经呈泥塑状态的巫官,回到齐燕妮身边。 齐燕妮缓了缓气,再次呼喊:“神农托梦,告诉我你们今天将有祭祀!他说你们的祭品不合适!” 人们窃窃私语。 ――换个神吧,好像神农没啥气势。还有什么神来着……糟了,想不起…… 齐燕妮脸色一红,又憋出一句:“女娲娘娘现在就飞翔在我们头顶,如果你们让蛮人的血肉留在侗昌土地里,定将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旱!” 人群哗然,一颗颗虔诚的头颅纷纷仰起望向天空中的云朵。 “――妖言惑众!”那个巫官终于清醒过来,急忙往中间一跳,挥舞起袖子,“我是本城巫祝,家传三代,祭祀从未出过差错!根本没听说过神灵会因祭祀而震怒!” 唱反调? 家传三代?敢情你杀人还祖传的! 齐燕妮只觉得火冒三丈,也没怎么怕了,一捋袖子:“我问你,送小孩做祭品,神灵怎样享用?” “作为小差,驱使遣唤!” “你们祖孙三代献了多少小孩和多少成人?” “这……” “你自己算算,是不是满坑满野?加上别的城也要埋也要送,到底该有多少?”齐燕妮逮到破绽,指着巫官骂到,“简直是混账!不想想社神有多少功夫来差遣这么多人,又要安排食宿,又要分配工作!小孩子要读书上学,长大了又要嫁娶,烦都烦死!你还源源不断塞人给他!” 她说得兴起,刷地一声振臂向天:“你们知道为什么拼命祭祀也会有灾祸?因为社神根本没空来聆听巫觋的请求,光是处理祭祀日送去的贡献,就已经烦透了!” 目光回到那个巫官身上,她步步紧逼:“知道社神为什么连女娲娘娘都请出来了吗?因为你无能!” “啥?” “社神不要贡品了你却听不到!你根本就不能与神沟通!看你左右两半脸就像被门拍过一样!占着巫官位置,长一副不讨神灵喜欢的丑陋嘴脸!你以为这是加大贡品数量就能弥补的过失吗?!” “吓?” 齐燕妮的人身攻击反倒有了效果。围观群众看看巫官的长相,再跟齐燕妮一比较,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观点。 巫官给气得一阵大喘气,边咳边叫:“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来人,拿下这个假巫女!” “谁敢碰她?” 丰隆提刀站在齐燕妮身前,喝道:“我是云师丰隆,奉雷公之命保护巫苏!谁敢上前!”滚滚阴云瞬时间聚集在侗昌城头,形状绝似一条蜿蜒蛇行的长龙。 人们抬头的时候,都吓得大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晴空中一个霹雳,闪电飞驰而下正中城墙,墙面顿时出现一丈见方的焦糊印儿。 筑城者纷纷拜倒,对齐燕妮和丰隆大磕其头。 齐燕妮见势忙喊:“还不快把人救上来?”旁人赶快从命,生怕惹巫女一个不愉快,把自己给劈了。 “各位听好!”齐燕妮让叔颜把自己抱到土方上,她居高临下,展臂宣布,“自此日起,侗昌大小祭祀不得使用人牲!社神如果需要人手,自然会指示巫觋,由巫觋来告诉诸位!不可以猜测神灵的意图,不得以凡人的心理来侮辱神祗,明白了吗?” 众人被她煞有介事的模样给镇住,个个一面叩头,一面称是。 见放了那俩蛮族人,齐燕妮连忙拉着叔颜和丰隆撤退回车上,一行人立刻逃离侗昌。 被破坏仪式的巫官气得牙痒痒,他看着墙上的焦黑,攥紧拳头。“巫女……姒苏……” ----------------- “哈哈哈,丰隆你刚才好厉害!” 齐燕妮敲着车盖,连声夸奖趴在上面的丰隆。 “那才不是我呢!”丰隆悻悻地回答,“神人跟神不一样,能力只相当于不需要祀奉神灵的巫觋而已,没有作法哪里行得起来云?” “那刚才是……” “啊,应该是列缺的鸟儿见到我有麻烦,就顺手帮了一个小忙吧!”丰隆翻身,仰面朝天。现在天空中的阴云已经散去,春日的阳光照耀得人心底直痒。 “列缺?” “她是电师,不过孤僻得很,基本没啥来往。”丰隆枕着手臂,叼了一颗带柄的彝硕在嘴边。 远处的林间,电鸟飞起。 一名窈窕少女倚在树下,静静地注视着古道上的车马。 ------------------ “哇!好漂亮,我决定,这里从此以后就叫百花谷!” 齐燕妮欢呼着扑向开满鲜花的大地。 在古代生活的好处是很多地方都没命名――至少没有举着一块写满各国文字的地图牌、争先恐后地告诉它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随意给它起一个心仪的地名,从此以后,就成为历史。 看着漫山鲜艳的春花,齐燕妮只觉得骨头都酥了。这样的美景只在电影上看到过,还得是讲求美感的大制作才行。 “哈哈,能住在这里多好!”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后倒,仰躺在花海里。 丰隆从道路边上滑下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花丛,站在她手边。 “你可真容易满足。”他哼到。 “怎么?难道你住的地方更漂亮?”齐燕妮的兴趣来了,听说神仙都是住在、那啥、洞天福地的? 丰隆挠挠下颌,说: “我住的那座山,怪石嶙峋,古木参天,从东侧到西侧绵延三百里。上次给你戴的香草,山里随处可见。每到春天,水面上漂来点点花瓣,抬头就看见山神不着寸缕,在溪涧上空若隐若现……呃!” 他猛然一顿,差点咬住舌头。 因为齐燕妮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鼻子前面一寸的地方,比他调戏她时还要近! “山神?”她逼近。 “嗯,山神。”丰隆想不着痕迹地往后缩,却被齐燕妮一把逮住帽子的系带。 “不穿衣服的?” “嗯。”他无辜地点头。 “长得漂亮吗?” 一丝笑意从丰隆唇角浮起,他隐约明白这个小姑娘在想些啥了。“应该算……不错吧……”他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燕妮扬手就是一巴掌给他挥来。他急忙接住她的手腕。 打不到他,齐燕妮立刻大叫:“太可恶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喜欢姒苏而已!就算你亲我,我都没揍扁你!可你居然只是一个无差别大色狼!不要躲,看我――头捶!” 哇,说干就干,她这就甩头,用脑门朝丰隆的下巴撞了过去。 丰隆往后一仰倒进了花丛里,顺便一扯,把这个突然发飙的女孩给拐趴下。他大笑:“你想些什么呢!不好意思!我家那只山神是公鹿,还长着山羊胡子和鱼鳞,我跟他没缘分!” “……公鹿?”齐燕妮呈呆滞状。 “是啊,所以每次看到他带一群母鹿,大咧咧地摇来晃去,我都会想立刻逃到姒苏身边。”丰隆说着,伸手勾起齐燕妮垂在肩侧的一缕发丝。 他抬起眼,露出踩到牛粪的表情:“女人,你那叫什么眼神?” “没有……”齐燕妮眨眨眼,“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可怜而已,喜欢的人死掉了,留你一个人……”丰隆在她眼里呼地摇身一变,变成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丰隆不乐意了:“喂,姒苏没死,现在你就是姒苏!” “我叫齐燕妮!”她更正。 “你叫姒苏。” “我是齐燕妮!” “那个名字太幼稚了,丢掉,就叫姒苏!” 靠,名字是说丢就丢的嘛?又不是不可燃垃圾!齐燕妮怒,捋袖子,一手攥着丰隆的衣襟,一手扯他的脸皮。 丰隆也不示弱,伸手去挠她的两肋,惹得她尖叫加大笑。 ------------ 第十九章 在古代飙车! 更新时间:2009-11-15 回报他的是一大把野花――带着泥土和根须,糊在他脸上。 “我就是齐燕妮!一辈子都是!休想把我当成姒苏!”齐燕妮爬起来,一面叫一面往丰隆肚子上面踩,大有“不答应本小姐今天就在这里废了你”的意思。 正疯得开心呢,一双大手把她抱起来,拎直,放到一边站好。是昭叔颜。 “抱歉,似乎必须打扰你们两位。丰隆兄,无论如何地话不投机,也不至于与女子动手吧……”何况是像垂髫小孩般打成一团,叔颜拭汗。 “要你管,我还没疯够呢。”丰隆嘀咕着,“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动手了?都是我在被她欺负嘛!” “敢打我的话,我一定叫小昭收拾你!”齐燕妮整理了一下头发,冲丰隆做出一个大大的鬼脸,转身就往马车方向跑去。 小昭是她对叔颜大哥四字的简称。昭叔颜没看过某书,故只是对小昭二字莫名发寒,却说不出有何不妥,只得任由齐燕妮这样叫他。 望着齐燕妮的背影,丰隆揽过昭叔颜的肩:“公子,你觉不觉得,自从她在侗昌狂骂过巫祝之后,言谈举止就越来越嚣张了?”他拉下挂在眉毛上的草叶,悻悻地哼了一声。 “是展现出本性了吧……”昭叔颜只觉得这样反倒满可爱。 何况遭殃的通常都是跟齐燕妮不对盘的丰隆。 以前齐燕妮总怕他砍翻自己,现在一是发觉他其实不那么可怕,二是仗着有小昭护驾,所以她居然也敢登鼻子上脸,不把丰隆放在眼里了! “哼,恐怕到了洛邑,这姑娘就更难管教咯!”丰隆拍拍袖子上的泥土,居心不良地挑拨离间。 叔颜微笑着瞥他一眼,没回答,眼中掠过一丝优越感。 此时他们却见齐燕妮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一溜烟逃到昭叔颜背后。“小昭!马车旁边有个很恐怖的女人!”她牙齿打着颤。 丰隆咧嘴:“恐怖?再凶悍的人也经不起你骂吧?” 他转头看向山坡上的马车,笑意瞬时从眼里消失。 “是魃!” 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者何人,但昭叔颜眼中只见到一束浓烟自山坡上慢慢降下,烟雾里隐约一女子身影。等到近了,稍看清她穿一袭肃穆的黑裳,长发枯槁,形容憔悴。 那黑烟是她足下所踩的花草燃烧而成,她经过之处一片焦黑。 魃,你见过的资料中称“女魃”或“旱魃”的都是她,黄帝时期的旱神。她其实满可怜的,被黄帝召来帮忙处理应龙闹的水患、打蛮尤,完事以后没力气再回去,但她停留的地方又一定会大旱,于是就被俗人四处驱赶,不准居留。后来因为这带来大旱的体质,她被俗人从神里除名了,降格成妖怪或者恶鬼。 也许现代人无法想像――神的资格怎么能由人来决定呢? 古时候神和人并没有区分得那样清楚,人神混杂不说,能力也不一定就是神强人弱,有平庸得被俗人宰掉的神灵,也有连神都不放在眼里的强人。 到了后世,黄帝的孙子颛顼帝“绝天地通”之后(也就是把天和地的界限分开,神不准跟人混着住,看来他也是个强人),神远离人,人也不了解神的力量。不了解的往往就会被“神化”(这个词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时候,人才开始觉得神是不可侵犯的神圣存在,不敢再欺负神仙们。 倒霉的女魃恰好赶上被除名神籍的最后一班地铁。从此她没了祭坛和巫觋,还要被人当作恶鬼驱赶,真是晦气。 “魃来做什么?”昭叔颜问丰隆。 “找姒苏报仇吧?” “啊?”齐燕妮大惊,她没惹过那个黑糊糊的女人啊! 丰隆干笑;“姒苏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魃,没事老登坛赶一赶,一个月往南、一个月往北、遇到闰月赶双份――听说魃发誓要把姒苏烤成干肉!” 没等说完,魃的身形突然一闪,唰地就加速冲了过来。 昭叔颜以剑一拦,青铜剑与魃的指甲之间火花骤蹿,魃全身一蜷拔地而起,像个黑色风火轮般旋转着飞到高处。 叔颜手里的剑变得滚烫,他撕下一条布,将剑柄绑在手掌中以免忍不住抛掉它。旱魃张口吐出数枚炙热火石,子弹似地冲齐燕妮射来,叔颜扬剑一一砍落。 此时丰隆一把抄起齐燕妮往山坡上去。“我们先走!”他低声说。 魃哪里会眼看着他们走掉,见面前挡了一个叔颜,她尖啸一声,掷出三球流星锤――两颗火红的石球用链子串在一起,链子另一头拴一个小球作为握手处,用的时候举起甩几圈,瞄准敌人挥出,三个球虎虎生风地旋转着撞过去,被扫中不死也残。 丰隆将齐燕妮往前一推,自己跃起,一脚点到三球中心的链子上!高速转动的流星锤顿时腾空飞起! 齐燕妮吓得赶紧往马车处跑,从后面扑上车,伸出头一看,甲乙都不知道逃哪里去了,拉车的两匹马正无趣地打着响鼻。 流星锤上的小球突然脱链而出,径直撞向马匹,呼啸着从马儿的眼前飙过! 马一惊,扯起车轭就跑。 “咩?” 齐燕妮急忙伸手去抓缰绳,抓住以后死命一拽,电视上都是这样一拉马就停,谁知现下马儿只是猛偏转头,把车子弄得蛇行起来! 马车没现代车那样强的底盘,骤然转弯下,车身一侧仰天翘起,差点没翻过去! 齐燕妮尖叫,丢下缰绳抱紧轼木不放。 车轮再次回到地面,马儿在大路上肆无忌惮地狂奔起来! “糟了!”丰隆拔腿疾追。 昭叔颜回首一看,立刻吓得心跳骤停,他丢下旱魃,切近道追向飞驰的马车。 ------------------ 公元前一千至前八百年之间的某一天,周天子的某位大夫乘车咔哒咔哒走在去往楚国的路上,他是去要求增加贡品“棘枝”数量的(做箭杆用的东东)。 他在暖洋洋的日头下面伸个懒腰,举起的双手却放不下来了。 因为他看见一辆双驾马车风驰电掣而来,车上无人,车后的黄尘惊天而起。 只一眨眼功夫,这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掀起的尘灰盖了他和车夫一头一脸!当疯狂的马车变成他视野中的一个小黑点时,他的衣袖还被疾风带得翻飞不止! 他目瞪口呆地喘着气,又见道路尽头哇呀呀冲来一人,以百米速跑的水平狂飙在马路上! 此人奔过他的车马,又突然转回,拔刀砍断他车前的第一道轭,抢了一匹马,翻身骑上就跑!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呃?” 现今时代已经不流行骑马,乘车才是王道,等这位大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马已经没影儿了!他只好自认倒霉,好歹还剩三匹马,卸一匹换着用,拖到丹阳没问题…… 正想着,马路旁的坡下奔上来一人,竟然是他的老友。 “公子――”此大夫喜形于色刚一开口,昭叔颜就匆匆见礼,焦急地要求借车一用。周人面有难色,只好令车夫解了落单的那匹马给昭叔颜。 望着远去的身影,他握着美玉叹一口气:难得与这翩翩公子相逢,又这样快地分别了。 气还没叹完呢,背后忽地一股热气逼近,一转身,喝! 铺天盖地的黑尘迎面扑来,一道黑影唰地飞过他眼前!他只觉得仿佛正拥抱太阳――或者说正被炮烙…… 黑烟张牙舞爪地追着昭叔颜而去,从背后看就跟八爪鱼似地。 这位大夫战战兢兢地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他引以为傲的胡子全部给烫得卷曲了。头顶那草秸编的车盖变成焦炭,一块块地垮下来…… ------------ 却说齐燕妮,现在是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面,死死抠着车板不敢动。 颠得夸张啊!只要她稍一张口,上下牙齿立刻就会被颠簸的马车震去咬掉自己的舌头! 巫咸娃娃面色惨白地抓住齐燕妮的手镯,否则定会被风刮走。 ――它不过是呆在车里小睡一觉,怎么就得被磕醒,进而发觉马车无人驾驶,正以变态的速度疾驰!?云师和公子谆是怎样看护巫苏的? 迎面的道路被山谷夹在当中,两旁都是山石,巫咸娃娃急忙叫齐燕妮站起来抓住缰绳,以免连车带人撞到岩壁上来个粉身碎骨! 齐燕妮哆嗦着去够绳子,左手就是不肯放开车轼,整个上半身几乎跟轼木长到一块儿去了。 一面拉绳子,一面用海豚音尖叫,她现在心情就跟玩过山车一般,而且这过山车还是脱了轨、不带保险的! 凸出的山石挡在道路左侧! 她死命把马头往右边拉,两匹马居然各朝一边扭头,其中一匹脚步一闪差点就地翻倒!幸亏脖子上套了轭,这才不至于翻车,只是车身猛甩,把巫咸娃娃给甩飞了出去。 “啊!回来!”齐燕妮伸手扯住它的头发,把它拽回车里。 这一倾身使得马儿跟着侧身疾奔,马车骤然歪向一边,翘起的木轮就跟警匪飞车电影一样,华丽丽地在山岩上擦出火花! 擦过这道岩石障碍,车轮轰然着地,车身强烈抖动。 眼前豁然开朗,冲出山谷,地形一变,竟然是急转弯,弯下是长满青草的陡坡。齐燕妮来不及转弯,两马一车喀喇喀喇冲出马道,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冲向斜坡下的平原! ------------ 第二十章 哇啊啊误入战场 更新时间:2009-11-16 眼前豁然开朗,冲出山谷,地形一变,竟然是急转弯,弯下是长满青草的陡坡。齐燕妮来不及转弯,两马一车喀喇喀喇冲出马道,瀑布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冲向斜坡下的平原! 那画面抖得……若是车上安了摄像机,大家不消半分钟,肯定就冲向洗手间吐去了! 此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双驾毕竟不如单骑,丰隆骑马追了上来! 齐燕妮跟见了亲人一样,立刻热泪盈眶! 马车在草皮上下滑的速度不比马跑得慢,车前那两匹马几乎是被横轭推着在跑。没等丰隆追上她,马车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平原上。 平原两边都是士兵,他们听着鼓点迈向敌阵――两个比邻的诸侯国约定今日在此交战。 上百辆四匹马拉的战车列横队飞驰在前面!眼看双方战车就要相错,战车兵统统全神贯注准备用戈和矛干掉邻近敌车上的战士时―― 齐燕妮和马车尖叫着冲到战车队之间去了! ------------- “那是什么!”“怎么有人这样不懂礼!” 正在交战的是垣国右军和媳国左军,见一辆车乱蹦乱跳地闯进两军之间,双方将领同时跳了起来。 周代打仗是多么讲礼的一门学问啊! 按程序来,首先偶们打算要用武力来分胜负,两国开会决定打仗时间和地点,自己回去准备好军队,按时出场,排好队形。比如分左中右三军的,那就是第一回合我左对你右,第二回合我右对你左,第三回合中军对战,打的时候,别的军队不准帮手,只能观战。 战士都听着鼓声来打,敲一下鼓步兵走一步,也有急行军一鼓跑十步。战车也训练有素,马儿听着鼓点冲锋,全部整整齐齐。输赢哪里有礼数重要! 现在横冲直撞的那辆车是干嘛来的!? “不是战车!” 没有旗子也没有战车的护甲和杀伤装备,小昭的马车确确实实就是一辆民用小车而已!幸好他没再用牛车套马,否则,早就被颠散了! 擂鼓的忘记擂了,双方步兵停在相差两三丈的地方,干瞪眼。战马一时刹不住,两列兵车在错轴时大吼着砍杀起来。 不停发出尖叫又看不到人乘坐的马车,就在阵中扭来扭去,连续表演单轮行走的高难度动作!它居然惊险地避开了所有战车轮上的刀具,没被绞个稀巴烂! 击鼓手终于反应了过来,于是喊杀震天,步兵也拼在一处! 齐燕妮车前的马儿彻底被吓疯了! 此时最边上那辆战车的乘者往右一看,急忙摁倒自己车上的另外两个人――只见一匹骏马嘶鸣着腾空而起,从近一人高的车厢上空跃过! 呼啸着落地,丰隆径直纵马奔向乱窜的马车。 观战的阵营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陡坡上又狂驰下来一匹马,骑乘的正是叔颜,他的背后紧紧追着一团巨大的黑雾,所到之处草木尽焦!这黑烟怪物直直闯进战斗中,顿时鬼哭狼嚎四起,听得人毫毛倒竖! 丰隆和昭叔颜无暇顾及旱魃,两人一左一右围追那辆乱蹦的马车。丰隆终于追上马车,一跃而入。 “呜呜呜呜!救星啊!”齐燕妮立刻抱住他不放! 看她一眼,丰隆又好气又好笑,扯起缰绳,正考虑往哪里跑比较安全的时候,忽地注意到追进战场来的魃――不是吧!怎么还跟着! 他猛转车头,冲着垣国中军奔了过去! 昭叔颜打马跟在后面,见魃追过来,转马头,扬手挥出陶制的镖。魃被击中额心,陶镖中的九头鸟冲天而起,继而飞降啄击,魃的火焰对它毫无损伤,反倒更是助益! 魃暴怒,一圈炙热的气流紧贴地面喷出,两国兵士车马顿时被吹飞出数丈远,皆伏地不起。 马腿一软,叔颜的坐骑跪倒,继而被热风凌空卷起。昭叔颜飞身而下,拔剑祭起巫术,将热流劈成两半! 旱魃变化成三倍于人类的高度,喘息着热气,步步紧逼向他。 此时丰隆抱起齐燕妮,踢飞前来阻拦的士兵,迎着箭雨冲上了垣国的鼓台。他把齐燕妮往最大的鼓前面一放,抢过鼓槌塞到她手里! “姒苏快击鼓!驱魃!” --------------- 击鼓? 齐燕妮胆战心惊地瞄着战场上面的魃,扬手往鼓面上一敲。 突然听见鼓声,魃扭头恶狠狠地看着她! 这一瞪把齐燕妮的鼓槌吓得咔嗒一声落地上,她急忙捡起来,两槌同时敲了上去。 擂鼓台下面冲上来一个穿战甲的男人,挽弓搭箭,瞄准齐燕妮的背心。齐燕妮像是有不妙预感般猛回首,登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回头,倒把那个打算射杀她的人给镇住了,箭头一偏往旁边飞去,扎进大鼓的支架里。 丰隆的刀冲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被他用弓挡住,精致的弓身立刻成两半! “你是何方妖怪?”男人后退一步,拔剑。 他的身后是一排弓兵,齐齐瞄准丰隆和齐燕妮。 “云师丰隆!”丰隆的名号似乎相当响亮,每次这样一报,都不会有人傻傻地反问一句云师丰隆是谁。他站到齐燕妮身前,以免有人不慎失手射出一箭,伤了她。 “擂鼓的又是谁?”男人诘问。 “巴的巫女姒苏!” 此言一出,众人皆低呼着放下弓箭。战甲男焦急地说:“那是中军专用之鼓,不可擅动!战场纷乱,只希望巫苏速速离去!如有冒犯,改日郑熵必然登门谢罪!” 齐燕妮惊讶地半张着嘴――按理说是她随便敲别人的军鼓,没被乱箭射死都算好了,怎么这家伙还要跟她道歉的?难道巫苏的名气真的那样大,连战事都得靠边站? “不行!”丰隆一口就回绝了郑熵,“有女魃在场,难道你与媳国还能分个高下不成?只怕你们双方三军全损来得更快!” “这……” “巫苏将要击鼓退魃!请传令你方中军左军按兵不动,不要听从擂鼓指示!”丰隆才懒得跟他这个那个的扯,转身又对齐燕妮说,“还不快击鼓!” “啊?”齐燕妮悄声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打才能吓退妖怪啊?” “随便敲!”丰隆怒吼! 此时巫咸娃娃费力地沿着袖子爬到齐燕妮耳边,苍白着脸对她说:“巫苏,请按照我所述鼓点来……” 场上一片狼藉,只剩昭叔颜与女魃还站立着。蒸人的热气漫延向四周,在旱魃足下,原本青翠的草皮竟然变成了干裂的黄土。 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滚开!小子,我不想跟你的师父结仇!” 面对这个曾经是神的怪物,叔颜的双腿似钉在原地,死也不肯退让一步。 “这个仇,恐怕你结定了。”他喘息着低声道。 是时,垣国方向一阵有力的鼓声传来,女魃一震。 击鼓驱魃的原理很简单――魃与雷公和一系列管下雨的神关系都很差,巫觋通过模仿雷声来恐吓旱魃,让她认为雷公计隆就在附近。 这一套是雷公养女姒苏最擅长的,但是跟齐燕妮可没关系。 齐燕妮跃起,高举扎红绸的鼓槌,重重地擂向鼓心。为什么要跳起来呢?因为身高不够,敲不到鼓中央,只能在边缘发出浅薄的声响。跃起再敲击,看起来也比较有劲儿,对吧? 鼓声比她想像的要响亮,她转头一看,旱魃果然又盯上了自己,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扭身再敲时,差点没在鼓座上绊一跤。 数枚火红的石子破空而来,被丰隆一一击落。 他转头吼:“你在干嘛?不是说会击鼓吗?” 齐燕妮没空理他,咬牙敲击着巫咸报的鼓点。 “不可急躁,巫苏。”巫咸娃娃趴在她肩上,轻声道,“用你的气势和威仪镇住她,不露出一丝情绪!要相信姒苏的灵气就在你体内,天地间的众神都会聆听你的请求!” ――可我不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细密汗珠从齐燕妮鼻尖泌出,她真的不相信自己有能耐把战场里面那个妖怪赶走! “鼓点乱了,巫苏!” 见她仍是惊慌不已,巫咸娃娃跳落地面,爬上鼓座,站到鼓皮前面。“请冷静!”它挥起双手,用稚嫩的嗓音叫到,“巫苏,请停止,重新开始!” 齐燕妮猛然停下敲击的动作,却是急忙转头再看看女魃。 刚一扭头,一枚滚烫的石子就擦着她的睫毛飞过去! 她惊叫着捂住眼睛,再睁开,颤抖着发现只是被热气炙到而已,没有受伤。 又一枚石子滋一声划过鼓缘,留下焦黑的痕迹。 齐燕妮丢下鼓槌,抱起巫咸娃娃:“呜呜呜!我们还是继续逃跑好不好?我不要被烤成人干啊!” “巫苏!”巫咸娃娃坚决地摇头,“这是一次难得的实战经历,我受丰隆所托教授你巫术,不能放弃!请你振作起来,正视自己的力量!” “我哪有……” 她真的想哭了! 她巴不得立刻再来一颗陨石把自己砸回现代去! “巫苏!”方才那个垣国人又大步冲了上来,朗声道,“垣与媳两国四军各车战鼓已准备好,只等巫苏领擂,众鼓齐和,滔天声势必然能将魃妖驱除!” 哎? “很好!”丰隆颔首,指向齐燕妮,“开始吧!” 感到齐燕妮身体僵硬,巫咸娃娃握住她的小指尖,说:“巫苏不要怕,完全按照我说的那样做!” ------------ 第二十一章 驱魃 更新时间:2009-11-17 九头鸟骚扰之下,旱魃暴躁地发出长啸,一爪插进地面,可怕的热流和飞石袭往垣国军队。 她缓慢地抬起头,却猛然发觉,不知何时垣国和媳国已经又不怕死地派出了方阵。 每辆车前是十几名步兵,个个手持两件兵器。战车上一名御者,一名持鼓槌的将士,再是一面半人高的鼓。 两边的队伍整齐地向魃逼近,她收起狂暴的性子,眯起眼,看这群俗人想干什么。 咚,咚咚。 垣军的大鼓猛然响起。 魃的视线越过战车扬起的烟尘,遥望鼓台上的身影。 巫苏身着明艳巫服,于大鼓前起舞。 驱魃鼓舞,女魃恨恨地看了数千年,却从没见过哪个巫觋,将之舞得这样奇特! 先是鼓槌相击两下,继而跃起连续敲击两次鼓面,鼓声极重,余音悠长。展臂转身,舞得红绸似轻烟袅袅。两手骤然合拢,腰身后仰,双槌同时击于鼓面近边缘处,发出沉闷而短促的擂击声。 回转头来,双目如电,直视女魃。 姒苏行为自信潇洒,视线刀锋般锐利,天下无人可镇得住她的张扬跋扈之气! 魃只觉得心底一颤。 ——谁谣传说姒苏仿佛换了个人般软弱无能? 在她看来,姒苏比几年前更加强大! 姒苏再次击鼓。 鼓声直闯入女魃脑中,她面色狰狞,低吼着冲向鼓台。 没等她冲出两国战车的包围圈,战士们突然放声大吼,奋力敲击兵器,车上战鼓齐鸣,隆隆震天! ——我们要把你这妖怪赶出去! 震耳欲聋的鼓声像巨浪一样涌向女魃,她举起双手,遮挡想像中那可怕的雷公! 一道细微的人声穿越声浪,进入魃的双耳,是姒苏的声音。 ------------ 我,是主雨水祭祀的姒苏。 我,击鼓为令! 我,命令你,离开我的视线! 一月内不可回头,三月内不可返走,六月内不可为恶! 天无常旱,水无常涸,生生息息,亘古至今! ——旱魃退去! ------------ 隆隆雷声骤然放大无数倍! 女魃立时惨叫,逃向媳国方向,却发现四处都没了退路,只能捂住双耳缩在场中,不停颤抖。 “不要!我最怕雷声!” “为什么全都欺负我!啊!为什么都那样恨我!” 尖叫声中,魃的外形渐渐变化,褪尽黑颜,变成一个紧紧搂抱着双臂的弱女子。听她的声音,是带着哭腔的,但她一辈子也不会流出眼泪来,因为她是旱神。 齐燕妮惊呆了。 不止是她,围住女魃的战士们,也呆住了。全场一片宁静。 “巫苏,不要停止!”巫咸喊道。 “可是……” 齐燕妮望着场中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痛苦而悲伤的身影让她实在是不忍心再敲下去了! 就在犹豫几秒之后,魃的身形突又一变,化作一只巨大的双头怪物,张口就朝着齐燕妮所在的方向喷出无数只怪兽!有长着人脸的枭、蛇尾独眼的牛、独眼鲤鱼以及长翅膀的狐狸! 这些都是属火或者会预示大旱的妖兽,与魃同进同退。 “啊?”齐燕妮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吓得愣住。 怪兽铺天盖地而来! “擂鼓!”丰隆和巫咸同时喊。 齐燕妮什么也不顾了,爬到鼓座上,闭着眼一阵狂敲! 所有妖兽听到鼓声后惊慌失措,坠地消失。下一刻,魃怒吼一声,骤然化作一股黑烟凌空而起,往北面逃去。 她所经之处,连云层都立刻烟消云散。 敲到双臂失去知觉,齐燕妮闭着眼睛从鼓座上面软倒下来,被丰隆接个正着。 “魃已经走了,干得好。”丰隆说。 有气无力地半睁开眼,齐燕妮呻吟道:“丰隆,你告诉我……姒苏的仇家多吗?” “很多,十根指头不够数,而且个个都是大神级别!”丰隆认真地回答。 齐燕妮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 风光气派! 垣国派出四辆车,把他们一路送到洛邑城外百里处。 那个郑熵居然是垣国大夫,在齐燕妮心目中,大夫都应该是文官,引经据典、嘴皮子厉害,想不到还能戎装上阵? “郑熵说欢迎去垣国玩耶!垣国有什么好风景吗?”她缩在车里跟巫咸咬耳朵。 “山水秀雅,国人以乐见长,巫苏倒是可以去学习一些乐器。”巫咸娃娃笑眯眯地说。 齐燕妮一听,急忙摇头:“那算了那算了!” 在驱魃事件中,最神奇的是甲乙两人,女魃来袭的时候逃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孵了出来! 昭叔颜接过他们手中保存下来的包袱,取出几件淡色的女装,请齐燕妮换上。 他说,在洛邑穿着巫女服饰走动,会被国人误会。至于误会成什么,他又闭口不提。 看来备换的衣服是早就准备好的了,可穿着现在这套有什么不妥?外袍宽大,套上就能遮住里面全部,好脱好穿又不容易脏,齐燕妮还满喜欢这样式的呢! “最好还是换一下,我也听说过一些不雅的传闻呢!”巫咸娃娃坐在马头上,笑嘻嘻地说。 既然它也这样认为,那就照办吧……巫咸的话还是要听的。 齐燕妮拎起衣裳,躲到树丛里。 这套衣裳跟姬危穿的有些相似,比巫觋服饰要麻烦一些。裙子由很多张布连缀组成,她一时找不到从哪里伸脚出来。还有那上衣,分了里外三层,最外面一层丝衣又长又宽松,滑得要死,还跟里面共用一条腰带…… 她呲牙咧嘴地挣扎半天,仍是一团乱麻。 松垮垮披着衣裳,齐燕妮掀开树枝,可怜兮兮地叫一声:“小昭……” 她发誓自己只是选用了撒娇的语气而已,绝对没有用如花的表情来恶心观众。至于丰隆为什么又露出吃到老鼠屎的脸色,跟她完全没关系! 不管怎样,叔颜闻声回头,意外地看见她衣衫凌乱的模样,连忙又转过身去。 “小昭,”齐燕妮继续叫唤,“来帮帮人家嘛……”那个嘛字是颤音,她特地加强了楚楚可怜的感觉,不知道有效没? ——想跟这块木头产生粉红色气泡,真不容易啊!也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丰隆搅局,快到洛邑了,她的“二十四孝老公调教计划”都还没能实施呢! “小昭……我不会穿这个……”加重鼻音试试! “交给我啦!”丰隆从车盖上跳下。 “你走开!”齐燕妮立刻怒喝。好险,差点条件反射就一个“滚”字出口了。 昭叔颜叹了口气,肩部的线条松下来。他伸手拦住丰隆,道:“云师,还是让我来吧,既然巫苏这样要求……” 说完,他红着个脸朝树丛移动。 哼,想去就直说嘛,受人刺激才肯动,还拉出姒苏做挡箭牌!丰隆悻悻地倚在马匹的颈项上。 巫咸娃娃坐在马的额头上,撑起一片树叶做遮阳伞。“看来巫苏十分信赖公子谆呢。”他对丰隆说。 听了这话,丰隆反倒咧嘴笑了:“喂,巫咸!帮个忙怎样?” “云师请讲。”巫咸起身作揖,却突然被丰隆一手捉住,“唔?” “嘿嘿,麻烦你破坏一下那家伙的好事!”丰隆说着,抡起臂膀,把巫咸娃娃抛向树下。 “哎?” 巫咸娃娃骤然变成一道漂亮的弧线扎进树叶中,挂在枝桠上,脚下就是正在着装的姒苏。 “小昭,你会弄吗?” 她笑嘻嘻地展开双臂,像个衣服架子般立在原地。 “不懂。”昭叔颜低着头。 不懂?那简单。齐燕妮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裹好,用力缠紧露出姒苏的曼妙身材:“过来帮人家拴一下带子好不?我已经把衣襟摁住了。”嘿嘿嘿嘿,调戏他真的很好玩。 昭叔颜可怜地抬眼瞥一瞥,却突然脸色不佳了。 他大步走到齐燕妮身边,道一声失礼,扯开她的手,把外衣和中衣敞开,只剩下最里面那件。 “欸?这、太快了点吧……”齐燕妮吓一跳,连忙往后退。 “请别动,巫苏。” 昭叔颜的脸完全进入严肃模式。他拈起左右两襟,恭敬而轻柔地重新交叠起来,方向却与齐燕妮刚才的完全相反。 “在中原,左衽右衽不可随意而为。”他低声道。 看着他把她像粽子一样裹得妥妥帖帖,齐燕妮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 解开一个小包,昭叔颜拿起玉佩,对比颜色,一块块搭配着系在她的腰带上。齐燕妮稍微扭动腰身,玉石相碰,清越脆响。 她笑起来:“好像猫铃哦!” “嗯?” “不,没什么……”吐吐舌头,她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见到师傅的时候,还请巫苏不要作出这样的小动作。”昭叔颜轻声说,怕姒苏误会,他又连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那虽然俏皮可爱,但端庄不足,也许有损巫苏形象。” “喔,真麻烦哩……那个……我的仇家好像一大把的样子。不知夏渠是什么来历,反正也居心不良吧……”齐燕妮眼神左右闪烁。 昭叔颜一面系玉饰,一面等待下文。 谁知齐燕妮蓦然蹲下,跟他来了个脸对脸:“你的师父真的那样厉害?什么神仙妖怪都不怕?” 颔首。 “他对没礼貌的人会不会很凶?他会歧视女性吗?”这是齐燕妮关心的问题。 这……叔颜也不敢说得太绝对,毕竟巫苏会干出什么事来挑战师傅的极限,他心底也没数。 “……师傅德高望重,且又与巫苏同为巫觋,应能相处融洽。师傅待我有如生母,我只希望巫苏能在洛邑多停留些时日,以……” 昭叔颜说着,到关键字句,又吱地卡壳了! 这回应该没於菟来打扰吧? 他装作拭汗,左右张望。 很好,没有危险生物。鼓起勇气,一次成功! “其实本次到洛邑,我是想由师傅做主——唔!” 恰好在这当口,巫咸娃娃从树枝间跌下,啪叽一声贴到昭叔颜脸上! “你们弄好了没有?”丰隆也自树后探出头来。 “好了!”齐燕妮捧着巫咸站起身,叮叮当当地摇了摇腰,“丰隆你看,好玩不?” “哪有你这样玩的?”丰隆大笑,拎起齐燕妮回马车上去。 昭叔颜叹气——只能等下次再说了。 ------------ 第二十二章 先知者是为巫 更新时间:2009-11-18 到河水边重新冲洗足背,然后是清洁面部、指甲和耳后。 “小昭……还没见你师傅,我就已经感到他有多可怕了……”严肃的准备工作让齐燕妮莫名紧张起来,就像是要见公婆一般。 她还没打算跟小昭交往过密呢,目前圈定的只是新好男友一号而已,人家那些小说里面,穿越回来的女主不是帅哥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门么?要是太早做出决定,死会了,遇到更好的帅哥岂不是只得高唱还君明珠双泪垂? 凭女人的直觉,她认为小昭对自己颇有好感,但奇怪的是这家伙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毛手毛脚?丰隆那头猪虽然讨厌她得很,但都比小昭会吃豆腐——谁占便宜的时候还板着个脸说得罪啊失礼的?没劲。 昭叔颜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样,笑笑,摘来一串小花插在她头上。 “没问题,巫苏现在的神情举止,谁也不能挑出刺来。”他说。 但是只限于现在,他在心里补充。 他知道这个女子是安静不下来的。如果能猜到她下一秒会犯什么过错、闯什么祸事,那才真是神迹。这样勇敢而又生气勃勃的女孩,简直就像是神灵特意安排的一般,轻易地就在他四平八稳的人生中掀起了高潮。 正想着,姒苏果然又蹲下去,在草丛里面拔起一株圆叶子的小草,极为不雅地含进嘴里咀嚼。 “嘿,这个在我们那里叫做酸津草,我军训的时候还经常吃呢!”她叼着草茎,为自己找到“古代零食”而自豪。 对于她重新沾了泥土的小手,昭叔颜无可奈何。 她又习惯性地把手指往衣裳上面抹了抹——这回他只好叹息了。 -------------------- 昭叔颜的师傅住在水边。离开“国道”,沿着河水往上游驶去,大概十里之后,见到一片盛开的桃花,桃林里有小路,七弯八拐将人引到竹栅栏前。 栅栏圈着几间茅草屋,院子里还放着石磨,搭了带棚子的灶台。 灶上熬着小米粥,咕噜咕噜轻响,几只鸡在棚边上扒拉着什么。 院子正中央大咧咧躺了一只虎纹猫,长得特像瑶方。见他们推栅栏门进来,猫儿起身懒洋洋地走了两步让开路,又蜷身睡下。 ——这样悠闲的地方,要是再种点菊花就好了。 齐燕妮想着,一转眼还真看到院子里面圈了一块小花圃,种着歪歪倒倒的植物。 主人不在。 煮着粥,人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昭叔颜也算半个主人,但就是拘谨得很,不让大家进屋,都齐齐地在院子里面站着。哦,站着的只有他一个,别人蹲的蹲、坐的坐,丰隆则回车上打盹。 眼看着粥熬干,灶里塞的柴火也烧尽,陶罐里面散发出一股糊糊的气味,小昭他师傅还是没见回转。 齐燕妮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会不会是出门买菜去了……” “唔,有可能。”昭叔颜苦笑。 看来他师傅也是个粗心大意的主,跟齐燕妮有一拼。 记得有一次,齐燕妮忘记自己正在用违规电器烧水,跑去操场看球赛,奔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开水瓶外壳全部融化,内胆都给烧红透了! 从那时开始,她就时时谨记:行动力强的人,一次不能惦记超过两件事,否则要出差子…… 粥干了,继续无趣地等待。 到日头将落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脑后痒痒,什么东西在蹭? 扭头回去,正巧跟一头牛kiss,准确地说是撞到了牛鼻子上! “哇啊!”蹭地一跳,蹦到小昭背后。 她这才看到跟她亲密接触的是一头夸张的大花牛。牛背上侧坐着一名女子,戴了挂纱帘的斗笠,看不清脸,只能隐约地看出身体曲线十分迷人。 女子拢着纱帘,滑落下地,摘下斗笠。 赫然露出一张戴巫觋面具的脸! “呀——唔!”齐燕妮惊得叫起来,随后立刻想到这样做十分没礼貌,急忙捂住嘴。 那张面具是毫无表情的女性脸庞,绘着漂亮的鸟兽纹。面具遮挡了大半个脸,齐燕妮只能看见下女子的嘴唇和下颌。 在电影电视长期熏陶下,齐燕妮立刻联想到这女人脸上一定有可怕的伤痕,因此不得不戴面具遮丑。 但那双唇粉嫩饱满,皮肤白皙,下颌形状美好精巧,减一分嫌尖,增一分则圆——如果没有被毁容,应该是个美女坯子…… 她惋惜地叹气。 昭叔颜则突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变得谨慎浅薄,他低首向女子问好,称她为师尊。 ——小昭的师傅居然是女的! 齐燕妮半张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女子与丰隆、巫咸一一问候,遣词得体,对齐燕妮时,却冷道:“巫苏远道而来应已疲累困乏,今夜请屈居寒舍,明日再由小昭代尽地主之宜,安顿住处。”说罢,转身走进一间茅屋里。 “欸?”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小昭的师傅不太欢迎她呢? 而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自然…… 正琢磨着究竟是哪里让她觉得蹊跷,屋里传来师傅的声音:“小昭,闲了就入来,我有话问你。” 昭叔颜连忙将齐燕妮安顿到一间小屋里,又叫甲乙到院后取水和食物,自己则毕恭毕敬地去见师傅。 “巫咸,你觉得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对劲?”齐燕妮趴在桌上悄悄问巫咸娃娃,“小昭的师傅好像跟我有仇?” “你多虑了,巫苏。早些歇息吧。”巫咸微笑着回答。 ------------------- 此时的昭叔颜,正在挨师傅训斥。 “我将你培养得既知礼又擅武,而且从小就反复告诉你,适合你的应是一位德行高雅的公侯家女!你怎么还会冒出这样荒谬的念头!”即使在室内,女子依然没有取下面具。 昭叔颜轻声争辩:“巫苏是计隆养女,身份不低,其巫法闻名四方,担任辅国首巫也不为过!” 女子屈腿跪坐在席上,室内没有灯火,猫儿亮着一对眼睛,慢悠悠地绕着昭叔颜转。 “不用多言。姒苏与你一样,也是我亲眼见她出世的,无名小人之女而已,本就低微。再加上她所依傍的计隆已死,更是孤独无凭。”她亦放低了音量,循循道,“你现下所需的是妻室带来的后盾,否则名利富贵,都只在你兄弟一念之间而已。” “徒儿只是觉得,巫与政本是一体,娶巫为妻并不失体!”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谁都知道到周朝后,巫觋地位每况愈下,礼制上几乎微小到不如十户之官。唯一撑着门面的,也就是世人俗成的那份敬畏而已!而今巫官声势鹊起,自夏商真正传位下来的巫觋,已经被逼得只好投奔边蛮小国了! 他还敢说一国公子与巫女为婚不失颜面? 昭叔颜的气势低了一层:“不瞒师尊,此次去巴地,徒儿谨遵教诲,不敢多看巫苏一眼。但……”他轻叹道:“却还是有违师训……” “这么说来,你当真决意要娶她?”女子的声线里写满了失望。 “希望师傅做主。” 女子站起身,背对着他:“不行,或许我十几年来教导你的,你都忘记了。但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再想着巫苏,她注定不是你的女人。小昭,以你的名望,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不要给你自己拴上死结。” 昭叔颜抬头,手捧心口,坚决地说:“什么公侯,什么德行,那都是遥远的事情!眼下我只知道,姬初再美,不如她豁达,姬危再好,不如她灵动!我明明白白地觉得,后人议论我,事小,我错失了她,却是事大!” 说完,他又有些委屈地看了师傅一眼,垂首等待发落。 缓缓回首,女子凝视着他,唇角轻轻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悄声叹息道:“小昭啊,你怎么没将这席话说给巫苏听呢……” -------------------- 桃花开得正漂亮,河水在石滩上淌得哗哗响。 泡在河里,享受明媚的春光,齐燕妮却开心不起来。 ——小昭的师傅讨厌她! 她一向认为自己看人很准,这回也不会有错。那张面具后面的眼神,绝对不能说是友善!三分之一戒备,三分之一无奈,最后三分之一的情绪她读不明白。 但最奇怪的是,小昭的师傅给她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那女子所表现出的娴静气质,与她眼里飞扬的神采……怎么看怎么不协调,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所拥有的。 “巫苏?” 巫咸娃娃软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差点漂远了,赶快又回到浅水处。 小昭他师傅开出来的条件很简单,想要留下来,可以,首先要做家务,其次不准离开桃林半步。“否则你一定会惹麻烦。”她说。 “……这周围都是没人烟的地方,再闯祸也闯不到哪里去吧?”齐燕妮仰望天空,纳闷地嘀咕,“说起来,面具阿姨好像比小昭还了解我哪?” 趁师傅骑着牛带小昭出门,她跑到河边来泡泡水,洗个澡,免得丰隆又说她变臭掉。 “巫苏,请当心脚下!” 见她在水里又晃近一处浅沟,巫咸娃娃连忙拢着双手提醒。这女子回头咦了一声,哗啦踏空,没顶,半晌才一脸狼狈地浮起来。 她尴尬地冲巫咸笑笑。 越过木偶娃娃的头顶,她见到一只肥大的野兔噌地从树丛中蹿出,径直朝这边跑来。在巫咸还没注意到它的时候,兔子便一头撞翻小娃娃,继而沿着河岸奔逃。 它的后腿上插着一支箭,跑得十分艰难。 齐燕妮留意那支箭,是因为巫咸娃娃不幸地勾在了尾羽上面。 “等等!把巫咸留下!” 她套上鞋子,湿漉漉地抱着外衣就开追——按理说这里根本没人经过,衣裳留在原地就是,但在现代养成的好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 第二十三章 被逮住了 更新时间:2009-11-19 丰隆从城里的祀庙来,进桃林的时候,便看到地上落了一块玉。没超过一里路,捡着第二块。 他回到小院,问过甲乙,得知巫苏去了河边。 沿河搜索,他辨认出木屐独特的脚印,它们一路向桃林之外延伸而去。 “她跑出去干嘛?”丰隆埋怨着。 当他跃上最高大的桃树眺望到马道尽头,仍然找不见姒苏踪影的时候,终于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 “说吧。” 昭叔颜的师傅,巫妣,在牛背上盘起腿,往嘴里塞进一粒暗红的小果子。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眯起,柔和地注视着昭叔颜:“刚才在大夫欤那里,你欲言又止,是顾忌有外人听见么?” 昭叔颜跟在牛尾后约一丈处,答道:“请允许徒儿进入桃林之后再谈。” “也好。后稷承诺过,周人绝不进入林中扰我休养,因此林里总是较为安全的。” “可师尊却不愿借巫苏一处荫蔽。”昭叔颜低眉。 牛背上的女子仰首轻笑;“小昭啊,你以为我不会像爱护你那样爱护姒苏,那真是大错特错了!”她回头道:“也许这很难解释,但我为你们所作的安排,必然是最有先见之明的。” “可师尊,是否正确是一回事,是否合乎心中所愿,又是另一回事。”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姒苏。她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有时冲动有时怯懦,有时会耍小聪明,更多时候则是笨到不行……”巫妣叹息,螓首轻摇。 这几句话,半褒半贬,昭叔颜听着依旧有些刺耳。巫妣的话从未错过,就算真是流于片面,要让昭叔颜出口反驳恩师教诲,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跟着老牛慢慢地走,说:“初是在巴境边缘,徒儿眼见巫苏赤足上神坛,击鼓为舞。也是奇怪,那身段格外熟悉,令徒儿移不开眼。 “后来姒苏令人缢杀自己,气绝,重又复生,于是晁说想带她回荆楚服侍神灵。徒儿领命将她救下,谨遵师嘱,不敢与她再多接触。 “可她却不是那样乖顺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直闹得将徒儿的目光吸引过去……“ “打住打住……”巫妣摆手,“你别学那些坏榜样――谈怎么喜欢上一个女子,就一定要说是对方先着意引诱了你。这样说姒苏,我可不会饶过你小子!” 师傅对姒苏的看法究竟是怎样,昭叔颜真的弄不明白。 他急忙补充:“姒苏确有其魅力。她所知甚微,应对也极少得体,但却并不粗陋,反倒聪慧灵动――如天外飞来之女。注视她那双好奇的眼眸,与她小鹿般跳跃的神韵交融,真是世间一大美事,只要师尊尝试过一次,必然也会忍不住喜爱她。” 顿了顿,想到若是将巫苏捧得太高,只怕师傅会觉得他是为了巫苏刻意与自己争辩作对,这样对巫苏反而不好。于是他语意一转,故意贬低自己,也让师傅由苛责巫苏,变为责备他。 “说来惭愧,最是她恍然而叹服的神情,令徒儿满足之至。仿佛在她面前,徒儿就是上古圣者,无所不知。徒儿会因此沾沾自喜,其实,不过俗人而已。”说到这里,他垂首赧然,“师尊的道理,懂,但却不愿动。” 巫妣笑。 进了桃林,她才开口道:“小昭,以你的学识,姬妾拜服又有什么值得骄傲――年纪轻轻就想着娶老婆,还不如把这份心思用到别处。我敢预言,不久之后,荆楚将有实力问鼎中原!从米熊手中接过国事,励精图治南征北战,令后世人交口称颂,那才是公子正途。” “师尊训示得是。” 昭叔颜虽然口中这样答应着,心里却依旧存有自己的看法。 不过还算幸运,巫妣很快便将话题转向大夫欤的家族属地,询问昭叔颜对卿士再次分封的见解。他方才就有许多话想讲,现在自然是侃侃而言。 一路师徒多有交谈,直到走近小院门栏时,昭叔颜才注意到丰隆正蹲在茅屋顶上。 “姒苏尸,不见了!”丰隆懊恼道。 此话并非对昭叔颜说的,丰隆双眼看的是巫妣。 巫妣摘下斗笠:“唉,还是晚回来一步……” 她推门入屋,往席上一坐,随手拨弄两下龟壳,再抬头看看昭叔颜,说:“我已经占卜得知巫苏下落。小昭,你留下。丰隆会去救她的。” “救?她在哪里?”“她出了什么事?”昭叔颜与丰隆同时开口问。 巫妣笑笑,说:“没什么。小昭,屋后堆的柴,去劈吧。巫苏的事情与你无关。” ----------------- “……巫苏?” 冰凉的小手轻轻戳着她的脸。 “……巫苏,还不醒么?” ――谁在耳边嗡嗡吵闹打扰她美梦? 齐燕妮不爽,闭着眼睛挥手,把那家伙拍得扁扁地。 一分钟后,她突然回过神,立刻跳起,将嵌进被褥里的巫咸娃娃挖出来,捧在手心里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你当闹钟了!” 巫咸娃娃奄奄一息地说:“巫苏,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喔?哦对!我是给抓进来的啊!”齐燕妮这才完全清醒! ---------------- 镜头闪回一个时辰之前。 别看兔子后腿中了一箭,它蜷着腿逃窜的速度依然惊人,而且还老往矮树丛里面钻。齐燕妮一直追到桃林外面,可眨眼就又把兔影子给跟丢了。 没办法,喊吧! “巫咸――” 没回声。 两面是荒山野岭,一面是水,一面靠着桃林,没记错的话沿着河走几里路,就能到“官道”上去。在这样四通八达的地方,她要怎样才能找到巫咸和兔子? “巫咸――” 抱着衣服走上几步,连掉了块玉都懒得管,她郁闷地张望着,希望能找到兔子的踪影。 桃林边缘出现一辆马车,十几个年轻人簇拥在车子左右,径直朝这边过来。 齐燕妮吓了一跳,急忙躲到矮树丛里。 车马与人群经过的时候,没人发现她,但她却发现在车的两边扶手上挂了四五只猎物,其中就有那只特肥的、后腿中箭的兔子! 再仔细一找,车上站了两人,没拿着缰绳的那个人,手里把玩欣赏着的正是巫咸娃娃! 眼看这伙人列队小步跑到河边,暂时停下稍作休息,而拿着巫咸娃娃的那人,也已经随手将娃娃挂在马车边上,下车,到河边冲洗脚上的泥沙。 齐燕妮小心地接近马车,躲在矮树丛后面,屏息静气等待机会。 ――她一定要把巫咸娃娃拿回来!那是巫咸啊! 眼看着众人视线无一扫向她这侧,她飞快地蹿出,伸手捉住巫咸娃娃,往后一扯就要逃! 只听哗啦一声响! 那辆车的护栏竟然是没有镶嵌紧密的,被齐燕妮这么一拉扯,护栏应声脱出,跟着她来了! 唰地,一群人的眼光聚集到她身上。 她怔怔地回头,往后面缩了缩,苦笑说:“那个……你们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好不好……” 原本在车上的那人被同伴叫了声,转过身来,一双略略凹陷的眼,鼻梁挺立,唇薄而淡,身板笔直,单就回首这个动作而言,气质像极了欧洲贵族。 “女人?” “我、我只是来拿回这个……”齐燕妮缩成一团,指指自己手中的巫咸娃娃,同时无辜地把娃娃衣服上勾到护栏的部分解开。 这一抬手,一块玉佩从怀里掉了出来。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她抱着的一堆衣物上。 脏兮兮的单衣、乱蓬蓬的头发加上怯弱的眼神,原本就足够让人生疑。现在,再加上怀里搂着好几件明显是贵族才置办得起的衣裳,掖着几块值钱的好玉,任谁也不会猜错了! “原来是窃贼!”有人喊。 “……什、什么窃贼?”齐燕妮懵了。 “打死她!”吼声刚起,木棒、竿子和刀具就跟着举了起来。 齐燕妮被瞬间包围! ――哇!这什么意思?古人正义感太强了吧? 她在包围圈中间尖叫“我不是”“冤枉啊”,十分合作地丢掉怀里的东西,原地抱头蹲下。 “慢着。” 车上的欧式帅哥伸出一只手,示意诸人不要动手。他说:“能窃得这样精美的玉饰,八成是贵族家的女奴罢――要是未经同意打死奴隶,你们还得向她主人赔偿半束丝,不值得。” 驾车者偏过头,对他悄声道:“可是她已经看到……” 欧式帅哥笑笑,说:“把她捉回去暂为管束,再等她主人来领取,也是不错的。” 什么? “等等!”齐燕妮叫,“我是巫女姒苏!是巫女!不是什么奴隶!” “哦?眼下世道,巫觋当真卑贱到连奴隶也敢称呼名字。”帅哥哼了一声。 “我就是姒苏本人!走开!”齐燕妮拼命挣扎,指甲巴掌加牙齿,不让别人来抓她的手。 欧式帅哥倚在马车扶手上,笑道:“那么,告诉我,巫苏见士人的时候,应有怎样的礼节,见大夫、公侯呢?” 他的问题对齐燕妮来说简直比相对论还难! 垂死挣扎了一会儿,齐燕妮颤悠悠地双手抱拳,说:“这个是见士人……” 憋上几分钟,她半跪着再来作揖:“这个是――大夫吧……” 最后,她破罐子破摔地往前一步,学清宫戏里面甩帕子,微福一身:“这个是见诸侯……算了,你抓我吧!呜呜呜呜!”她认命蹲下了。 欧式帅哥仰头大笑。 齐燕妮突然又爆出一句:“可是人家的主人就住在这个桃林里,我要求被送回去!” “不要再想着骗人。这里的桃林是禁地,没人会进去,更别提居住。”帅哥说着,将巫咸娃娃拾起,偏过头,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 第二十四章 我们这里没有巫 更新时间:2009-11-20 “好吧!算我倒霉,反正他们会来要人的……”齐燕妮嘀咕着,又抬头说,“把你手上的小木人给我好不好?那真是我的啊!” “哦?你凭什么说这个属于你?这是神灵送给我的礼物――嗯,跟着猎物一起回来的礼物。”欧式帅哥拎起巫咸娃娃的两只小手,“精致得跟真人似地,根本就不是人间的手艺。” “跟神仙没关系!是你的箭勾到他领子了啦!” 对方瞥她一眼,不以为然。 齐燕妮怒,叫道:“巫咸!告诉他你是我的!” 巫咸娃娃一动不动。 齐燕妮暴怒,大吼:“巫咸!你再装死我就不理你了!” …… 巫咸娃娃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男子手中抽出右手,爬到对方的手掌上。他行了个礼,坐得端端正正地说:“实在抱歉,在下巫咸。今日跟随巫苏出游,偶然被箭尾挂住而已,并非神灵赐给足下的礼物……” 帅哥愣了愣,低声说:“那么,她确实就是……” “怎么样,知道我就是巫苏了吧?还不快放开我?”齐燕妮得意地大笑。 帅哥停住马车,看她一眼,微笑道:“打昏,绑起来,带回去!” ――嘎? ------------ 回忆到此结束,齐燕妮不满地低头,盯着被子上的巫咸娃娃。 “我说巫咸啊,你刚才怎么装木头人呢?害得我差点被乱棒打死!”她埋怨。 巫咸叹气:“其实只要等待对方松懈,我就能自行回来……” ――这么说,是根本不需要她去救了? “……但、但是你可以帮我证明身份啊?那个时候你还是装死……”齐燕妮的气势低了一茬,嘟着嘴小声抱怨。 巫咸继续叹气:“其实被当作奴隶抓起来,巫苏也有机会逃脱,或者等待云师来将你赎回……而现在,想走就不是那样容易了。” 齐燕妮抬头,看着关押她的豪华房间,不得不认同地叹息。 总之,都是她的错,就对了。 抓齐燕妮的是什么人? 殷顽。 据巫咸说,看行事风格,是商朝的遗民。 洛邑里面住了很多从朝歌(商都)被迫迁来的殷商人,他们的前代多为商的贵族,也就是士大夫吧。这些人被周人称为殷顽。 殷顽被周人俘获以后,一部分赏赐给周贵族,作奴隶或庶人;另一部分安排在洛邑作庶人,有房屋、田地,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周朝在洛邑驻扎了八个师,每个师两千五百人,就是为了监视和镇守这部分顽民――务必把任何一点点火种,都掐灭在摇篮里。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使是高压统治下的洛邑,殷商遗民仍是有办法武装起来的。 每个月,年轻人会以出城行猎为名,几十个人一组,到周人禁入的桃林周围集合操练。他们也在那里与各国势力接头,尤其是与曾经忠于殷商后被周人剿灭的东边诸国遗族。 周天子耳边总隐隐有风声,但又捉不到殷顽把柄。 齐燕妮撞见殷顽的集会,原本该被找个借口直接打死,要不是她手上那几块玉让领头人觉得牵扯到周人贵族不妥的话,她早就小命交代了! “如果是巫女的话,应该已经识破了商人集会的真相。巫觋与周官有来往,也极有可能向周人告密,所以殷顽不会轻易放你走。” 齐燕妮沮丧地趴到席子上:“怎么办?我写份保证书行不行?会不会被他们关到老死……早知道不说是巫女了!巫咸你也不劝着我,还帮我暴露身份!” 装死都还来不及,怎么劝?何况是谁威胁说要断交来着? 巫咸娃娃笑笑,安慰说:“巫苏不要自责。他们说捉你回来暂加看管,却也可能只是觉得直接打死惹人怀疑,不如在河里溺死,或带回洛邑烹而分食,毁尸灭迹。因此,巫苏要求我证实身份,也不是错事――虽然,我本打算等到真有危险时,再开口。” 听巫咸这样一分析,齐燕妮才知道刚才不管走哪步都凶险,想起来只觉得后怕无比。 关押她的屋子似乎是在地底,没窗户,门口只有一道向上的台阶,台阶尽头的木门关得死死地。 齐燕妮趴到门上,在黑暗中推推,果然是纹丝不动。 “有人吗?”她喊,拍拍门。 门外有什么被移动的声音,然后门板便往内打开了。 一个捧着灯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往后面一跳。 女子身后出现了四五个人,其中包括那位车上的男子。 一行人不言不语,径直下台阶,往屋里走。齐燕妮给抵在队伍最前面,只好灰溜溜地退回房间里。 进屋的人或抬或捧,带来了精美的器具,有盛满肉羹的小方鬲(古代炊器)、倒满酒的铜觞、排放鱼肉的漆木盒等,一一摆放在齐燕妮面前。 女子放下灯具,上前整理凌乱的被褥,叠起,收到一旁。 做完这一切之后,除了欧式帅哥以外,别的人都恭敬地垂手退了出去。 “巫苏请坐。”男子略一欠身,道,“在下奇肱人氏琢单,方才多有得罪。” 齐燕妮依言坐下。 那个什么“气功人氏”她肯定是没听懂的,读者大人们也不必弄懂,只要知道是一个遥远的地名就可以了。 奇肱国在玉门关以西四万里(不是美国喔,当时的一里比现在一里要短)。奇肱人擅长做机关,其中有人造出飞车,乘风飞到中原被打了下来,那是商汤王时代的事情。十年后,那个人见风向对,留下妻子儿女飞了回去,他的子族则世代为商王尽忠。 琢单就是这样一名外族人,比普通人高出半个头,皮肤偏白,但他发色墨黑,眼珠颜色也不引人注目,显然已经混血多次,隐没了部分外族痕迹。 方才在城外,他一副周人打扮,现在换了红黄相间的殷商服装:头发束起至顶,编一条长辫子垂下;衣服是交领窄袖,长度过膝;腰间扎宽腰带,腰带上佩一条深色布片,直垂到膝下;左腰插着青铜短剑。 他拔剑,割了一片牛肉,放到巫女面前。 “那个……谢谢……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回去啊?”齐燕妮关心的是这个。 “还请巫苏委屈数日。” “喔……”齐燕妮失望地低下头。这个数日是多久,谁也不知道。完蛋,这回把自由都丢了,怎么可能再给小昭他师傅留下什么好印象…… ――不知道丰隆和小昭能找来不? 她发愣间,琢单又割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肉,用剑锋挑着,递给巫咸娃娃。 巫咸双手接过,放入盘中。 他面前居然有一套像芭比娃娃屋一样可爱的小案几和餐具! 琢单跪坐下,双手扶膝,恭敬地问巫咸:“不知太戊时的贤士巫咸,是否与足下相关?” “正是祖上。”巫咸回答。 “原来如此,请问巫咸现今在何处谋事?” 巫咸娃娃微笑道:“本身正在荆楚供职,这个偶人承载一份魂魄,跟随巫苏来洛邑。” 琢单瞥了齐燕妮一眼:“在下就不避讳,直说了吧。若是殷人起事,能否看在曾共侍一王的份上,请得巫咸助臂?” 巫咸敛起笑意,说:“周人八师兵力,洛邑区区一万殷民如何抗衡?” “其实去处已有所安置,只要能平安离开洛邑牢城……殷人必定能迅速恢复国威,重扬殷商旗号!” 但难题就是怎样逃出洛邑。 洛邑是一个城防极强的城市,城墙高十米,墙根处厚达二十米,根本就不能掘地以遁。内外两道城墙之间,居住的是随时可以抽出八个师兵力的周朝国人。内墙里,才是被层层监视、关押的殷朝贵族后代。 殷顽离城,需要持周人特制的木牌,且每天只能有不到一百人离城,每户限制一人。城门关闭前没有按时回城的话,此人的家族将会受到惩罚,擅自离城超过三日,家人将被押送到镐京处死。 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如果殷民真能顺利迁出,”巫咸娃娃移开案桌,伏地行礼,郑重道,“在下必定尽旧臣后代之责,追随协助大事。” 琢单满意地颔首。 他转过头看看齐燕妮,又问:“不知巫苏意下如何?” 巫咸替她答道:“自然是鼎力支持。” ――要我支持什么? 齐燕妮茫然地盯着巫咸娃娃,只见后者轻轻摇头,不知何意。她强行咽下即将出口的疑问,乖乖地撕牛肉吃。 “几代以来,洛邑殷人一直需要巫觋驻留,但周人不允许。”琢单说。 洛邑城内,只存有周巫官负责占梦、卜吉、祭周祖,没有普通巫觋,更没有祭祀商祖的活动。就连管理殷人族谱的宗官,也是周天子特别指定的亲周人士。 “巫觋禁止在此供职,我们的祭品也无法偷运出去举行祭祀。因此,上帝听不见殷人的求援,不会派神灵来帮助我们摆脱周人的监禁。” 乍听见琢单的话,齐燕妮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上帝? 上帝!? 一定是同音一定是巧合……她心里念叨着,忍不住问:“等一下,那个,你刚才说――上帝?是上帝吗?” 琢单重新打量她片刻,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上帝了,莫非还是周逆编纂出来的那个‘天’不成?” 齐燕妮噌地跳了起来。 “你信上帝?” 巫咸娃娃急忙对她解释道:“商人皆信仰至上的帝,所有神灵,皆是帝的臣仆。”它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继续发问。 齐燕妮哪里注意得到那么多? 她的脑袋现在乱成一团,拿着一堆现代的知识,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巫咸听才对。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啊!上帝明明是西方……那个……耶稣……啥的……” ――上帝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 第二十五章 放我进去! 更新时间:2009-11-21 趁她思维正处于混乱中,我们抓紧时间来了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上帝”就以为是指希伯来人的god――这种联想很正常,但却不完全正确。 “上帝”并非明代利玛窦翻译经文时新造的词,在古老的夏商周三代时期,它就已经频频出现了。 “帝”是彼岸世界的最高主宰,是神上之神。(注1)加了一个上字,更彰显出至上的威严。 殷甲骨卜辞中多次提到帝,指出他管辖的是世间一切事务,从自然到社会,无所不包。所有的先祖神和自然神,分别向他负责。 周人在推翻殷商统治前后,也是信仰上帝的。但很快,他们为了巩固胜利,就杜撰出一个“天”来取代上帝,告诉世人:“成王败寇,殷商信奉的上帝已经被我们打败,不可信了!现在大家应该听天命,我们周王就是天子。”于是,无辜的上帝就这样被天给掐了下来。 利玛窦把天主教传到大明朝,他翻开古书一看,哟,这不是有现成的至上神么?于是god被华丽地翻译成了上帝。 到如今,大多人都不了解中国古代的上帝崇拜,只认为上帝就是指god――利玛窦先生当含笑九泉矣。 -------------- 现在,齐燕妮是彻底迷糊了。她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上帝会跑到古代的中国来出差? 她也没啥精力来弄个水落石出。 因为琢单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巫苏莫非不是商巫正统?”否则怎会连上帝也不知道? 他一面问,一面半跪起身,将手按在剑柄上略略拔出一寸。 吓,杀气! 齐燕妮一激灵,立刻往后缩,逃到房柱背面。 “请稍等!”巫咸见琢单拔剑,急忙劝阻,“巫苏确系蜀巫,后于巴国供职,不了解中原世事――但她本性纯善,擅雨祀,足下能得巫苏相助,实是一大幸事啊!” 琢单回首:“可我怎能相信她不会出卖我们?她毕竟不是商巫!” 巫咸略一思索,立刻嫩声答道:“巫苏此次到洛邑郊野,投靠的正是最高巫女妣!以巫妣的见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容纳一个依附周人的巫,对不对?” 最高巫的名号显然极有震慑力,琢单半信半疑地重新坐下。 要是他知道,这个女子其实是最高巫不欢迎的客人,估计又该动杀机了。 见形势不错,巫咸露出笑容,诚恳地提议:“如果足下仍不信,大可先将巫苏禁锢,再派人寻巫妣核实。不过,足下如此谨慎,应当早就想到了!” 琢单点头。 巫咸娃娃捧起小酒觞,欣喜道:“那么是巫咸多嘴了!巫苏安危原本与在下无关,阻止足下,是因为巫苏确实可以为我们所用――希望足下莫要嫌巫咸逾越才是。” 齐燕妮从柱子背后悄悄探出头。 打刚才起就不太明白巫咸跟欧式帅哥在说些啥,什么商巫蜀巫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暂时安全了吧? ---------------- 镜头摇过来,我们看看丰隆大人正在干嘛。 巫妣给了他一个人名,让他去奇肱人琢单家里领姒苏回来。他到了洛邑外城一打听,才知道这琢单是殷人中赫赫有名的木器工匠,他的先代甚至以巧手获得殷商官位。 殷顽的官阶与爵位都被周人削除,财产也全部剥夺,在周人眼中最有价值的非工匠莫属。就连周公对镇守朝歌的康叔说“聚众喝酒的殷人都给我抓到镐京,我杀掉他们”的时候,也加了一句“百工除外”。 这种以手艺献媚于周天子的人,居然得寸进尺,敢抓了姒苏不放? 丰隆从外城气冲冲地走向内城,却在途中的内城门口被拦下。 有牌子不? 没有。 抱歉,跟管事的官儿领个牌子,才能进去。 在哪里领? 丰隆的视线随着守兵的指头,翻越外城高高的城墙,掠过种着粮食的田地,飞进几十里以外的王城。 当官的在那里上班。 我现在很想用国骂来表达丰隆的心情,不过他没这样做,只按捺着怒火说:“在下云师丰隆,请通融一下。” “云师?”守兵想了想,恍然,“是神人?” 丰隆颇得意地点头。 “不行,神人和巫觋是绝对不允许进城的!即使到了王城,大人也会这样告诉你!” 啊? 丰隆愣了愣,磨磨蹭蹭地回转身欲离去,却突然扭头就往里面冲! 踢飞两个前来阻拦的守卫,他屏息狂奔,刚出城门洞,就被一圈长矛给围住了。内城门里居然站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周人,他们身后还竖着好几层包铜皮的黑漆木栅栏! 这哪里是居民区,根本就监狱!还是随时防暴动的那种! 丰隆郁闷地给拎着丢了出来。 要不是姒苏还在城里面,他八成会跑回去作法起雨,下到城墙全部给泡塌为止! 内城门进不去,丰隆偷偷摸摸地沿着墙角走,趁人不注意,拔刀凿凹洞来攀爬。 可惜,人家造城墙的那是高标准严要求,据说如果夯的土方能够让刀具插进一寸的话,夯土的人就要被宰掉(注2)。因此他凿了半天,也没办法凿个口子来踏足。 眼看天色渐暗,丰隆不得不考虑让霜师或者风师来帮忙。 正在此时,他蓦然感到身后来了一人! 把反握的刀柄换到右手,他猛然回身砍了过去,对方当啷一声以剑格挡。丰隆这才看清来的是昭叔颜。 “公子谆?”他奇道,“巫妣准许你过来了?” “我替师傅送信。”昭叔颜回答。 “记得巫妣是叫甲去送的吧?” 昭叔颜说:“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劈柴交给甲乙了,他自然无事可做。 “可是……应当送去王城的对不对?”丰隆玩味地笑道。 “顺路过来一下而已。”昭叔颜有些挂不住面子,对丰隆的明知故问反感起来,“云师,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丰隆示意昭叔颜抬头看看城墙,这种专防洪水猛兽的建筑,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昭叔颜也不多话,两指拈起圆头的小陶镖,镖尾有孔。他解开扳指上面缠绕的丝线,系在陶镖上。 “公子,你不会是打算……”丰隆咂舌。 “请别小看这根丝线,我用镖打猎的时候,即使是强壮的公鹿也挣不断。”昭叔颜说着,往城墙上掷出陶镖,只要能将丝线钩挂在旗或者别的器具上,就有攀爬的可能。 但,他们只听见城墙上传来一声闷哼,陶镖松垮垮地落了回来。 好像打到人了? “……我们最好换个方位再试试!”两人速度开溜,另找一处隐蔽的墙角来攀登。 ------------------ 稍微,有点吵。 齐燕妮坐在地下房屋的一角,呆呆地看着几千年前的教学实况。 学生陆陆续续进来,从五六岁到跟她差不多大的都有,女生居多。篮球场大小的房间被房柱分割成好几个区域,有教在沙盘上写字的,有教歌颂商祖的歌舞的,也有成年人在沙上画大象教男孩驾驭战象的诀窍。 闹腾半个时辰左右,琢单带一群男孩下来了。 “伊作册(作册,商史官名之一),不多休息几天吗?”他首先向门侧端坐的老人问好。 “老毛病了。”老翁咳嗽两声,瞥着齐燕妮,悄声问琢单,“单卫(卫也是官职名),那位女子……?” “是从城外带回来的巫。” 旁边一名小女孩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不管满手的沙土,忙不迭地爬起来,跑到齐燕妮面前。 “姐姐是巫女吗?”她问。 齐燕妮点头。 女孩咧嘴笑起来:“我是华牙,姐姐能教我龟卜吗?我将来要作卜官的哦!”敢情是把齐燕妮当作一起授课的老师了。 “我不会……”齐燕妮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小女孩不依不饶:“姐姐你不是巫女吗?外面的反贼害怕被神知道我们过得不开心,不准巫觋进来见我们,所以华牙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巫女呢!作册爷爷说巫女都会占、卜、祝、龟、诅……很多很多东西,姐姐教我算筮好不好?” 这孩子,小小年纪懂的比她还多呢,那个“算式”是啥? 齐燕妮想了想,心里有数了,说:“姐姐教你乘法好不好?” “乘法?” 嘿嘿嘿嘿,不知道吧?“就是方便数数的方法呀!比如说你、琢单和我,每人手上有九粒豆子,那我们一共有多少豆子?” “二十七。”华牙张口就答。 “啊?” 齐燕妮被吓到――为什么这个小姑娘没有掰着手指和脚趾来数?她七岁的时候都还算不利索的说! 女孩脆声笑:“这个华牙早就学过了!要学算筮、算筮哦!” 齐燕妮脸一红,不甘心地捋起袖子,叫到:“可恶!我教你代数!教你化学和物理!总没学过了吧?” 这一叫,音量过于引人注目,大人小孩都转过头来盯着她。她急忙捂住嘴摆摆手,当作什么也没说过。 琢单一笑,对齐燕妮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继续。 他信步踱过来,拍拍华牙的头,蹲下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华牙急忙跑回自己席位去,继续学写字。 ------------------ - 注1:本句摘自《殷周政治与宗教》,张荣明著。 关于商周信仰部分,本文存在作者的部分夸张扭曲,请勿当做史实使用。 注2:说的好像是后来的混凝土城墙?我全靠记忆来写,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出错见谅…… ------------ 第二十六章 不要乱封神! 更新时间:2009-11-22 看了齐燕妮一眼,琢单低声说:“见笑了,洛邑里隐秘的地穴只有三处。我们在这里,每五日举行一次传授学识的聚会。为的是不让小辈被周人同化、从而忘记殷商的辉煌。” “哦,很辛苦啊……” 齐燕妮望着琢单衣服上的纹样,云和虎,绘得十分精致,再看墙上挂的染色草席,也是虎纹装饰。殷人崇尚虎,周人崇尚龙,这是她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现在她东张西望,只是因为想到这么多人呆在地下也不会窒息,推断某处必然有通风口而已。她学着尼罗河女儿那样,弄点水涂在手臂上判断风向,却发现沾了水的皮肤都发凉,感觉不出到底哪边凉得更快…… 琢单窥见她的神色,心里明白了七八成:“伊作册正预备讲述祖先的故事,巫苏不妨也去听听?” “哦,不了……” 齐燕妮拒绝的时候,巫咸娃娃轻轻拉她的袖子。她想了想,点头同意,提起裙子叮叮当当走向白胡子老人。孩子们自动让出一片席子给她坐。 老作册立起身,用手杖在沙盘上画出一个甲骨文符号。 他首先跟大家道歉,更正上一次讲述时候的错误:“咳咳,王亲征东夷,那是三次,不是两次——人老了就记不太清楚。” 他继续说,周方的西伯(周是商的方国,国君封伯爵)拼命发展军事建设,他发布命令,不许国人迁出周国,“对于逃亡者,一个也不能放过”。后来他称王了,第二年先扑袭岐山地区的犬戎,再挥师北上,打密须、阮方和共方。这些战斗太遥远,殷王也懒得过多干涉方国之间的事。但周方得寸进尺,紧接着就往东杀进,攻下了距离朝歌仅仅几百里的黎国! “这还得了?王点起左中右三个师的兵马,又号召诸侯勤王,几万人浩浩荡荡冲向黎国的黎城,把西伯的周军打得落花流水,立时溃逃!王军生擒西伯,关押在羑里直到过世!哈,叫他谋反!他儿子‘发’给他的称呼很合适:文王,武不行!” 伊作册说到激动处,舞着手臂,仿佛手里攥的就是周文王的胡子。 孩子们也一个个眼睛发亮,听得专心致志。 周文王?齐燕妮差点没给唾沫呛着。 那不就是《封神演义》里面的西伯侯姬昌么?很仁厚很博爱的中年美大叔,生了九十九个儿子,然后纣王嫉妒他,就找个借口把他叫到朝歌,关了好一阵子,还让他吃了儿子伯夷考的肉哩! 姜子牙出计策献美女和好马给纣王,昏庸无道的纣王一看乐了,急忙放了姬昌,还送他弓矢斧钺等武器压惊,给他用力封赐官位当西方伯长,说西边的土地你随便打云云…… 想起来很不可思议,纣王八成是脑子进水!但既然封神演义都这样讲,电视剧也这么演了,那历史就该是这样的啊!怎么到殷人嘴巴里就变成姬昌侵占别国领土被纣王捉住,而且也没放回去呢? 想着想着,她脱口而出:“事实才不是那样呢!老爷爷你不要误人子弟啊!” 心直口快的人在说话之前,一定要默数十下才行。 齐燕妮插了句很不合时宜的嘴,随后自己也发现了事情不妙,噔地一声呈僵硬状。 好在作册老人说到纣王风光处,心情十分不错,听说她有异议,便乐呵呵地坐下:“这位巫女想作补充么?请讲,请讲。” 齐燕妮被赶鸭子上架了,她认真回忆片刻,鼓起勇气说:“据我所知,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纣王不小心惹到女娲娘娘,女娲就派九尾狐狸精妲己来祸国殃民,什么、什么酒池肉林,还把比干的心都给挖了出来……然后他没有国民支持了!周文王勤政爱民,所以很多很多道教神仙来帮他!” “什么是道教神仙?”一个听讲的小孩问。 齐燕妮真想哭啊,终于有能在古人面前显摆的东西了!“道教你都不知道?就是太上老君啊托塔李天王啊雷震子啊哪吒还有那啥……反正,基本上两边对打的都是神仙!” 这些个名字,现代人耳熟能详,但当事人未必知道——因为大多是明朝许仲琳先生按照道家神谱“演义”出来的东西而已。在商周时期,根本就还没有道教好不好? 那个小孩呆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她:“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而且你还说妲己娘娘是九尾狐狸,真好啊!” ——狐狸精还好?真不明白古人在想些啥! 其实狐狸精过去可没那么难听的名声。九尾神狐乃超凡美女,经过自由恋爱下嫁于大禹,曾经是一方海神。可她的管辖范围与某强势部落信奉的神祗相近(传说是龙王),于是地上的巫觋联合起来,废黜了狐神,取缔她的司水职位和神格。这又是人欺负神的例子。 说妲己是九尾狐狸,小孩们还以为是赞美她的相貌和神通呢! 轻咳一声,齐燕妮继续给殷王朝抹黑,替周人增白。 “周文王治理下的周国,那是民风纯朴、路不拾遗,就连罪犯也只需要在地上划一个圈就能乖乖地呆在里面受罚呢!”所谓画地为牢,就这么来的。 要说这些殷人贵族小孩,基因估计真的比较优秀,这不,又有一个提出疑议:“可是,为什么民风那样好的地方也会有犯罪?而且周方还不准国人迁出——为什么会有人迁出呢?” 这个问题对齐燕妮来说困难了点,看连续剧的时候,谁还费脑子琢磨啊? 她挥挥手:“唔……我哪里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啦!然后北伯侯崇侯虎就嫉妒西伯侯姬昌了,借口他议论朝政,跑去跟纣王告状……”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好奇宝宝冒出来,问她:“伯是给方国的爵位,西伯不是侯呀!崇侯虎是崇国的国君,他的爵位才是侯,虎是名字,为什么巫女还要在他的称呼前面加‘北伯’和‘侯’呢?” 汗,是这样的吗? 她一直以为崇侯虎是那个奸诈小人的全名呢……演义里面,不是说四个伯侯被一起叫到朝歌,纣王剁了其中两个,又听信北伯侯崇侯虎的告密,把西伯侯姬昌给关起来了嘛?难道其实根本没这个封号? “呃……这个……”齐燕妮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才好。 倒是伊作册起身替她打了圆场:“咳咳,小子,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听人叙事的时候,最忌讳半途插话、刨根问底。这会打断他人原本连贯的表述,对讲者和听者都不是好事!还不快道歉?” 几个插嘴的小孩立时乖乖地跟齐燕妮认错,老人请她继续讲述。 齐燕妮定了定神,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好了。 此时,琢单在她背后躬身道:“打扰,请随我来,巫苏。” ——丰隆来领她了么? 齐燕妮立刻跳起,喜滋滋地跟伊老先生道别,握着巫咸娃娃跟琢单往地上去。 门外竟然是酒窖,几缸子米酒发出醉人的香味,一排排小陶土罐子里封着新酒,罐子上面写满了齐燕妮不认识的字。她一出去,就被酒香味熏得一个踉跄。 “抱歉,这窖是负责替镐京与丰京贵族酿造祭祀用酒的,所以酒气浓烈了点。”琢单解释道,伸手敲敲酒窖的门。 外面有人开锁,推动沉重的厚木门。 出屋子一看,已经是夜里了。 星斗满天,洛邑内城四处晦暗无光,任谁也想不到人们竟会在地底秘密活动…… “要去哪里?”齐燕妮跟着琢单,拐过一个小门,进入院子另一侧的草屋。 一进门,扑鼻而来的是血腥味。 这里似乎是厨房,地上有灶坑,烧着水。 琢单指指案台上面那头全牛:“白天的时候,我们就是将巫苏藏在这头牛腹中,运进城来。” “哦……”难怪穿在最里面的衣服换过,而且还有人帮她套上了外面那几层特别麻烦的衣裳,“那么现在要用这个把我再送出去?” “不。” 琢单在她身后关上门,神秘地笑了笑。 “请等等!不要!”巫咸娃娃惊呼。 ——出了什么事? 一条长帛忽然从上方进入齐燕妮的视野,迅速下落,绞紧,死死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 “云师,现在可以告诉我巫苏在何处了吧?”昭叔颜收起丝线。 丰隆瞄他一眼,没吭声。 昭叔颜功夫好,从三层楼高的城墙上直接跳下来,照样活蹦乱跳。可怜的丰隆就给震得五脏六腑差点没碎掉,趴墙脚缓了半天劲儿。 “去城西北,一个叫琢单的工匠家里。”他没好气地说。 真到了内城西北,看着纵横的几条长街,他们两人还是很懵的。门口的标志表示住在附近的全部都是匠人,可以说,这里就是匠人区。 “怎么知道哪家是我们要找的?” 再磨蹭下去,天都亮了!丰隆不耐烦地叫到:“那还用想,当然是拍开门问了!”他当真一甩袖子,大刺刺地跳到两扇黑漆大门前,举手欲擂。 但他的动作突然定住,转过头来小声说:“公子,你有没有听见礼乐声响?” 昭叔颜摇头。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乐声? 丰隆侧首仔细听了会儿,调头冲向另一座宅院。“跟我来!” 三米高的围墙,昭叔颜一跃而过,丰隆也轻易地翻过了来。刚一着地就撞上几根细线,房里一阵木牌撞击的响动,有人低喝:“谁?” ------------ 第二十七章 电师列缺 更新时间:2009-11-23 从地下传出的乐声顿时停止,不消半分钟,院里出来三四个提木杵的男子,盯着他俩,如临大敌。 丰隆阻止昭叔颜拔剑的动作,放声道:“单卫(指琢单)听好,巫妣叫我带话――她说杀了巫苏你将后悔一辈子!” 他一面说,一面眯起眼扫视四处。当视线划过一个角落时,丰隆突然低声道:“公子!姒苏在那个方向!”话音未落,人已离弦般冲了过去,越过小院围墙,一脚踢开房门! 昭叔颜追过去时,正看见丰隆拔刀与另一个外族服饰的男子拼在一处,巫苏颈项上缠着帛,倒在地上。 扶起巫苏,他发觉她气息全无,急忙解开缠绕她脖子的丝帛,连声唤着,拍打她的背部。 巫苏猛噤一下,缓过了气,却仍旧昏迷不醒。 巫咸娃娃从不知哪个角落爬到她手边,心有余悸地望着她。 “出了什么事?”昭叔颜问它。 “现在不是问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吧!”丰隆叫着,侧头躲过琢单一击,“还不快带姒苏走?” 门外已经堵上人,更多闻讯而来的男丁还在路上,其中有人拿着未干的新弓。估计再耽搁一会儿,啥武器的半成品都能给找出来招待客人了! 昭叔颜抱起巫苏往外去。 琢单一个箭步上前,谁知丰隆盯得更紧、挥刀从背后砍过来,他只好侧身接住。 小昭得以挤出门,正奇怪着门口的几个人怎么不见了,就突然感到身侧一股阴骘之气袭来。转头一看,居然是一根长约两米的尖头木桩,在不知什么机械的使动下,猛虎般弹向他们。 他一掌拍到木桩侧面,借力跳到一旁。 木桩扎进土墙里,从另一头穿刺出来。住宅的墙面可没经过质量审核,顿时坍塌。 昭叔颜搂紧怀里的女子便往外跃出。 当下,墙内外皆响起奇怪的嗖嗖声,四五根略细小的尖头杆凌空追去,速度之快胜过猛禽。小昭一低头,便看见利器袭来,出手劈开其中之一,却仍被另外几支刺中肩和腿。 尖杆另一头系着麻绳,地上的人合力一扯,便将他从半空里活生生地拽了下来,摔在残垣断壁之间。 这一摔,将齐燕妮也震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见昭叔颜垫在自己身下,既温暖又安全。 “小昭……” 顿了顿,她猛然发觉,那根折断的红漆木杆将小昭的肩刺了个对穿!惊恐地跳起来,她在他腿上又发现了两根同样可怕的木刺! 还没等她尖叫,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背后,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持短剑朝她的喉咙抹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斜里闪出一把刀,冲着她背后那个人的脖子劈去。那人急忙撒手,回剑当啷一声架住对方的刀。 钳制松了!齐燕妮也不管那么多,往下一缩脱离那只手,扑到小昭身旁,抱住他的头。(这样有啥用?=_=) 回头一看,原来是琢单与丰隆正在打斗。 断墙内外站着二十几个殷人,抬着几台样式古怪的木制机械,正往上面装载新的尖头杆。 “丰隆,小昭受伤了!”她手足无措地冲着丰隆喊。 “我知道!”丰隆吼回来。 “想点办法啊!” “我能怎样!吃了他?”横刀架住琢单的剑,丰隆回首吼着,不小心踏到碎裂的土方上。立足点一塌,他顿时往后倒下。 琢单抓住时机,飞身追上前一手擒住丰隆的脖子,另一手挑开他的刀,回剑刺向对方心口。 丰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扯断佩刀的腰带,牵住琢单持剑的手腕,往身侧一拨。抬腿踢中对方的腰,借力翻身而起,用膝盖将琢单的脊椎抵住。手中的带子转了几转,已经把琢单的右手缠了个牢实,扭在背后。 形势顿时逆转。 “做漆器活的手,握着剑干什么?”丰隆冷笑一声,腿上用力,将琢单压在地上。 他扬首对围攻者威胁道:“还不快放我们走!要我砍掉他的头还是手?” “单卫!” 众人惊呼起来,弦上的尖杆急忙撤下。 琢单紧紧地抿着唇,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击射!” 殷人震惊,低头看看手中的利器,纷纷不敢置信地喊道:“单卫,可你也会被……” “快!三族的性命和我一人比,孰轻孰重抉择不出?” 在他的怒喝下,又有人颤抖着装好了武器,瞄准丰隆他们。 齐燕妮给吓得全身僵硬,拖着小昭躲到丰隆背后。 此时巫咸娃娃终于从土砾堆里爬了出来,急呼:“等一下!单卫,他们不会出卖殷人!请不要下杀手!” 琢单被迫跪倒在地,额头抵在臂间恨恨答道:“……你真是巫咸吗?巫苏所说的故事,颠倒黑白荒诞至极!她分明就是周巫!如今你还指望我信你?” 丰隆眉间一动,躬身对他说:“喂,死匠人,巫妣还有话要我跟你讲!她说巫苏是被人欺骗不知真相而已,叫你单卫不要那么死钻牛角尖,放她一马!她还说将来巫苏会有好料回报你!” “你是谁?”琢单咬牙反问。 “我啊,云师丰隆!刚才被你们拿拭杠射下来的笨蛋是楚国公子谆,你看着办吧!”也不管自己正处于人家的瞄准范围内,丰隆大咧咧笑起来。 “神人和公子夜闯寒舍?教我如何能信?” 琢单疑心更重。 丰隆用刀背往琢单头上一敲,十分不爽地嚷道:“要不是巫苏乱跑给你逮了,你以为大人我高兴来啊?” “放肆话谁都会说……”琢单略抬起头,对部下喊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们!” 丰隆急忙抄起他,挡在身前。 “没用的!以拭杠的力道,这么近的距离一定能将你我都刺穿,谁也跑不了!”琢单笑道。 几个殷人愣了愣,含泪抬起拭杠,对准丰隆。 扳机被猛地一推,夺命的利器应声射出! 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闪电。 电光击中射出的长杆,火光瞬起瞬灭,尖杆射到琢单心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一触即溃的焦炭! 众人抬头,竞看见瘦长得像蛇一样的鸟影掠过月亮,从鸟身上跃下一人,轻巧地落到树梢上。 那是一名穿素衣的女子,发间绾起两个髻,用丝带拴了,带子随风乱舞。女子毫无表情,脸颊光滑似陶瓷做的一般,双手笼于袖里,平抬在胸前。 开口时,亦是冷得无感情的嗓音:“伤云师者,死。” 话音未落,黑鸟忽一扑棱翅膀,全身发出刺眼的光芒。它在夜色中呼啸而过,如同闪电袭向操纵拭杠那数人。 “电鸟住手!”丰隆喊。 那鸟儿闻声猛然止住势头,仰首冲天直上,再盘旋落下时,电光渐淡。 有人底气不足地吼:“什么人!” 齐燕妮睁大双眼望着那个救了丰隆一命的女子――莫非是…… “电师?列缺。” 女子木然地答,径直走到丰隆身后站定。 电鸟一叠叠收起翅膀,落到房顶上,依然瘦得跟z字符号一样。 见列缺发带间噼啪爆着电光,齐燕妮急忙闪开,生怕莫名触电而亡。那女子似乎瞥了她一眼,又转回眸,纹丝不动。 双方对峙着,殷人不再射击,也不肯让开路。 看巫咸娃娃嘿咻嘿咻爬到自己肩上,齐燕妮悄声问它:“现在这样……怎么办?” 丰隆又敲琢单一刀背,嚷道:“喂,到这时候你还不能相信我是云师?那你根本就是一个大蠢货,将送上门的援手往外推!” 其实他的逻辑很强盗,“是不是神人”与“是否真的替巫妣传话”还有“是否会出卖殷顽”有关系?相信他的身份就等同于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八成是高高在上得太久了! 而且这样刺耳的语句,怎看也没诚意么! 巫咸摇头,对琢单道:“单卫,何不放下干戈进里面谈谈?惊动周人就无可挽回了!” 给好的台阶不懂得下,非要去跟电鸟硬碰硬,那才真正是愚蠢至极的做法。琢单挣扎一下,仍挣不开丰隆的桎梏。他略加思索,点头答应巫咸的提议。 丰隆立刻放开他。 吩咐几人收拾善后,琢单领着这一行不速之客进入主屋,又找了渊博的老妇人替昭叔颜处理伤处。列缺倚靠在房柱后,离众人远远地,只偶尔用一双冰凉的眼睛看看丰隆的背影。 丰隆早已习惯了,神经一放松便又是趾高气昂的欠揍模样,冲着琢单拍席子:“那么冒失就出手伤人,应当跟我们道歉才对!” 琢单不买他的账:“是要郑重表达歉意,但并非对你。” “无礼。”列缺回首,木然吐出二字。 丰隆急忙冲她笑笑,说只是开玩笑而已。 齐燕妮握着巫咸娃娃从小屋里过来,正听见丰隆要求道歉云云,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那个……是不是也该替人家压压惊呀?琢单你刚才太恐怖了,一声不吭就要杀人!”她想起来还怕得要死,喉咙也十分不舒服。 琢单却不以为然地答道:“巫苏妖言惑众,就当想到这样的结果。” ――妖、妖言惑众?不就是说破了你们的谎言么? “你的意思是我骗人咯?”她委屈地低叫,巫咸娃娃急忙拉住她的衣襟,示意不要再提这个了。 ――什么嘛!古人了不起喔?历史是怎样就该怎样,她虽然没啥本事,正义感却是大大地! ……不过,跟被谋杀比起来,正义感还是可以暂时靠边站站…… 她闭上嘴,坐到丰隆旁边。 ------------ 第二十八章 你完全错了 更新时间:2009-11-24 丰隆却是一个好奇的好孩子,倾身过来悄声问:“你说了什么让他起杀心?” 齐燕妮将自己所说的复述一遍。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不过是说姬昌仁义、纣王听信谗言而已,关于纣王昏庸残暴好色乱伦的事情她都完全没提,就是怕刺激到这些人呢! 关于这一段,司马迁写的是三个首席大臣鬼侯、西伯、鄂侯,被纣王找个理由给一锅端了,宰掉两个,关一个。其实历代商王的外交工作很简单,征讨和用力打击那些边远方国,不要让他们肆虐到中原来就对了。大名鼎鼎的武丁王就以这个受后世歌颂,还有那个妇好,也是镇压方国的好手。纣王时,鬼侯、西伯率领的西部方国已经闹腾得不成样子,被找个借口干掉真是再正常不过。但是看来周方显然被打击得不够力度,以致嚣张地膨胀起来推翻了殷商王朝。 《史记》那种东西齐燕妮自然是没功夫去看,不过这一段消灭伯侯的,说得跟记载也没多大差别。 谁知,丰隆听了她的嘀咕,也一脸不赞同地追问:“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谬论?”奇怪了,姒苏尸附身以来,他一直随同保护,没见谁跟她编造这些古怪知识嘛? 仁义是什么,能吃吗?就算儒家以周代为模范宣扬了几千年,除了麻痹百姓,还真没见哪个国家行仁义就能让别国来俯首称臣的——又不是谁骨子里面贱想要人来管!你是弱国的话,能忍住不灭你就算你行大运了!天朝仁义四方来贡?还不是因为你兵强马肥我怕你来打! 把当时与犬戎比邻的周方当成是几百年后那种礼仪之邦的周朝诸侯国,大错特错! 事实是西伯起事征兵蓄马声势惊人,西方诸国皆自危,小国只得称服,仁义不管是真是假,都跟周国的国际地位无关。崇国是商王安置在西面关口处的诸侯国(陕西户县吧?),我们倒是有理由相信崇侯虎感觉到周方的压力,把消息报告给了纣王。 至于他打小报告与姬昌自立为王,究竟谁先谁后我不清楚,史记上是说他先报告的纣王,那就这样吧。但真正让纣王动怒挥师的,还是周文王向中原的进犯——居然打到了朝歌边上!于是纣王开始自卫反击,各诸侯国纷纷勤王,周方的军队哪里敌得过多国联军,败。要不是吕牙(吕国的牙郎,也就是商人,即姜子牙)在东边撺掇东夷出兵骚扰,估计纣王大军就要杀到周方老家去了。 《孙子兵法》说“周之兴也,吕牙在商”,就是说吕牙的间谍计策很强,让商王严重分心了。商军锋头一转,直奔东夷的“人方”国去征讨叛逆。打扁了叛逆的方国以后,纣王留了大批兵马追剿残余叛徒,包括飞廉也给搁那里镇场子。这基本上也造成周方卷土重来的时候,大部队回救不及,朝歌玩完的下场。 这一段伊作册已经讲过,丰隆感兴趣的却是商朝大将飞廉、恶来的战绩。他越说越精神,就像是他自己在双驾战车上英勇厮杀一般。直到巫咸娃娃和琢单轻咳,他才收敛起得意忘形的模样,打住话头。 “嗯,云师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听别国老者讲述的。”巫咸娃娃轻声细语地对齐燕妮笑道。 “难道真是那样?” 齐燕妮有些动摇,其实她也犯了跟丰隆一样的毛病,信人所以信言。但若是要这些古人拿出后世作的《史记》或者别的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话,那也太为难他们了,当时口耳相传的东西比写在甲骨和鼎上的多得多。 “可是纣王为什么后来变得那么没民心呢?牧野之战不是十七万人倒戈么,商人为武王前驱,往回跑了七十里去大开朝歌城门迎周师吗?” 齐燕妮刚说完,就被丰隆跳起来敲了个爆栗。连琢单都吃惊得没力气去发怒,只与巫咸对视,摇头苦笑。 “你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丰隆叫到,“有那么好的事儿,别的诸侯和方国怎么不来打,非要等周方从大老远跑来捡现成?” --------------- 周人逃回去以后,整顿一下,先找崇侯虎报仇。《诗经》、《左传》提到周军强攻崇城三十天不能得手,然后谁管那礼仪啥的,什么攻城器都上,在城墙旁边堆土山来翻墙,终于把崇城攻下,崇国灭,崇侯仆。 纣王还在打东夷,管不了这边。养虎为患啊,周军终有一日哗啦啦黄河决堤一样冲过来了! 纣王的主力给牵制在东夷那儿,只好凑起几万人去抵挡周师。后世说是十七万人,不过根据甲骨卜辞来看,商王征伐方国一般也就能用万人左右,现主力都不在附近,再怎么急着从农奴里面征兵也征不过五万吧? 夸大总是古人的习惯,那么就算是十七万的新兵准备好了,等着你们来打!这么一算,周军加上同盟荆楚军和巴蜀军,区区一万人绝对绝对是以寡敌众,绝对绝对是仁义之师,绝对绝对是对方倒戈了才能冲进去解放朝歌呵! 琢单神色凝重,道:“现在,我确实相信巫苏是不知实情、受人蒙蔽了,若是临时编造,也不会这样离谱……牧野之战时,王师主力由飞廉率领,正在镇压淮夷。王召起农人勉强迎战,哪里敌得过周方精锐之师。主将恶来(飞廉之子)力战而死,战场流血浮杵、赤地千里,惨不忍睹。周师踏破朝歌,王登台自焚。”(注) 他长叹一声:“真不知巫苏所谓倒戈,从何而来?” ——从电视上! 齐燕妮不敢答了。看琢单一副痛心悲戚的模样,她不知该怎么办好。“也许,周武王没那么仁义吧……”她轻声道。周文王在她心目中,仍是一博爱美大叔! 她突然想到,写剧本的人既然能把纪晓岚跟和珅写来唱对台戏,那也有可能戏剧化一下牧野之战吧?还是说,写《封神演义》的那位作家,本身就在书页上注明了“本故事纯属yy,仿冒必究”? “啊!”对了,穿越之前的几天,不是在电视上看过有人批驳《三国演义》么?说是要给谁谁平反,把诸葛亮拉下神坛…… 同为演义的《封神》,搞不好也是一本不用负责的yy小说哩!这么说来,她完全不知道真实的历史是怎样,就对人家的下一代大放厥词? 想到这里,她立刻朝琢单低头认错,态度极为端正!“我错了,以后不会再把小说当真了……” 琢单倒是料不到她这么干脆就承认错误,愣在一旁。 “哼,等公子谆醒了,跟他说去吧!”丰隆又鼻子朝天了,“我看他回去巫妣那里还得受一顿好训呢!叫他别来偏不听,结果平白挨上几下!” 齐燕妮哭丧着脸,说:“那我先去跟小朋友们认错,再去跟小昭,再是巫妣……”她的命真苦。 琢单回过神来,想了想:“其实,我们更希望巫苏能有实质一点的表示……” 啊? 殷人端了木案上前,给每人膝前放上几盘菜,一碗黄米饭。齐燕妮沾了点肉酱吃,味道酸酸的,不错。 刚想赞一句,却听见琢单说:“原本打算将巫苏制成这样的醢菜,看来暂时是不必了。” 她立刻弹起:“这、这是人肉?!” “牛肉。请用。”琢单笑道。 齐燕妮毛骨悚然地戳戳肉酱,生怕翻出来半片指甲之类。“那个……我身上有玉,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拿去给大家作为精神损失费……”不要再吓她了,她只是一个脆弱的现代人而已啊…… “拭杠未干就启用,几乎都得重新制作。”琢单不动声色道。 “再加一块吧!”齐燕妮摘下两块玉,放在席上。 “弓人的薪资也可以请巫苏代付?” “好!”反正是小昭的钱。 “围墙的修葺费用也可以吗?” “可以!” “送信息给巫妣也可以吗?” “行!” “做我们的巫女也可以吗?” “没问题!” 只要不想着把她弄来吃掉,什么都可以! ……等等,刚才她答应了什么? --------------- 小昭的伤口现在是血肉模糊。 腿部那两根倒没什么,把拭杠抽出来,止住血,上药包扎好,其间的处理过程齐燕妮没看见,只知道小昭一直没醒。 肩上插的尖杆在摔下来的时候断掉了,需要割开伤口挑出碎屑,老人在昏暗的光照下看不清,结果最后就交给巫咸娃娃来做。它一面为难地叹着自己只会配药,不会处理外伤,一面连眼都不眨地将碎木全捡出来。 “这边伤到骨头了,别的都还好。如果有巫觋替他祈祷一下,应该能痊愈得快一些。”它说。 小昭身下的草席,缝隙里都是血。 齐燕妮第一次看到外科手术现场,往后一倒差点没晕过去。 丰隆接住她,想了想,憋出一句安慰(自以为)的话:“天气还没热起来,赶在这个时候受伤,不容易烂掉啊!哈哈——噢!”立刻被踩。 提起裙子,齐燕妮正要一脚踹翻丰隆,突然看见列缺噼噼啪啪地站在草帘后面。 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她急忙回到小昭旁边,继续晕厥。 丰隆跳过去掀开帘子,问列缺:“电师,不回封地去吗?” 列缺不言不语,转身就走。丰隆急忙追上去。 “说起来,你怎么会恰好那个时候出现呢?真是帮了大忙咧!”他笑嘻嘻地跃到列缺身前,让她看自己“十分感谢”的表情。 ——如果要他对一名女子说谢谢,那个……稍微有点拉不下脸。 列缺移开视线,道:“电鸟说,想见你。” 等她再回过眼的时候,丰隆已经消失了。她往屋顶上看去,只见他正亲亲热热地搂着电鸟的脖子,而电鸟则一脸无辜地回望她。 电师面无表情移动到树后,歪着脑袋偷看。 ------------ 第二十九章 隐约熟悉的血脉 更新时间:2009-11-25 眼看天色就要亮开的时候,巫咸娃娃总算做完了手术。它又把殷人替小昭做的包扎全都拆掉,只是要了些药草煮成糊状,敷在伤口周围。 干完这一切以后,它摇摇晃晃地走到角落,倒地大睡。 齐燕妮坐在小昭旁边,本想像武侠片里面那样,洗一张帕子来给他擦擦汗,但一来她不知道井在哪里,二来人家小昭睡得很好、不冒虚汗,她只好作罢。 “丰隆啊……”齐燕妮悄声问,“让伤口赶快愈合的祈祷,要怎么做?” “我哪知道,问巫咸嘛!” 丰隆说着,伸手就要去拎巫咸的小袍子,齐燕妮急忙拦住。“让巫咸睡吧,我不急……” 此时前院突然传来震天响的拍门声。 有人吼:“殷人六族严禁斗殴,你们这户的墙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血迹!户主是谁?” 齐燕妮刚想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一个小影子撩开草帘冲了进来,恰好扑到她怀里。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女孩华牙。 华牙焦急地说:“哥哥会处理好的!请大家千万不要离开这间屋子,被看到就糟了!” “哥哥?” “就是单卫啊。”小姑娘转过脸不敢看受伤的人,却注意到趴在角落的巫咸娃娃,悄声道,“那个小娃娃也被刺伤了吗?好多血。” “没有,只是沾上血而已。” “喔……”华牙小心翼翼地多望了几眼,转身离去。 前院喧哗一阵,果然安静下来,似乎琢单已经把周人给打发走了。此时天色大亮,鸟儿开始鸣唱,周人吆喝着调派农人出城。工匠每户派人,拉着车去内城门口领需要加工的物资。 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丰隆蹲到小昭头侧,仔细看上一看,得出结论:“哼,醒了。” 齐燕妮瞪他一眼,醒就醒吧,前面加个哼干什么? “小昭?”唤了几声,小昭依然睡得沉沉地。丰隆分明就是在耍她么? 齐燕妮忽见小昭眉间一皱,继而又松开。 与此同时,一人卷起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是琢单。 “啊!”是幻觉吗?琢单踏入的瞬间,齐燕妮竟看见一头猛虎飞扑而至,同时,小昭身上浮起一只漂亮的九头大鸟,骤然展开翅膀。 再看的时候,屋子里什么怪兽都没有,而小昭已经睁开了眼睛。 “啊,真醒了!”齐燕妮欢喜地叫起来。 琢单肃然,踏上最外面的那一片席,只行了一步便叩倒拜礼。“昨夜混乱中不慎伤及公子,琢单前来请罪。”他再拜,伏地不起。 不慎……丰隆悻悻地想,能不慎成那样,也真不容易啊! 待琢单一套礼仪行过,昭叔颜才开口:“单卫请起。不便回礼,见谅。”他并不了解在那之前和之后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侧过头见到齐燕妮好端端地坐在一旁,便微笑道:“巫苏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齐燕妮用指头拨弄着小昭的被褥,低声道:“那个……对不起啊小昭,要是我没有乱跑乱说话,或者至少多想一想……” 小昭完全不知情,即使齐燕妮后悔得要死,他也不明白她是指的什么。但他极有耐心,等着她毫无逻辑地说完,轻声回答:“没什么。” 丰隆看不下去了,放声道:“喂,公子!我告诉你,其实你挨这几下根本就是……” 没等他说出口,齐燕妮一巴掌拍到他嘴上,死死捂住不放。 巫咸娃娃给吵醒来,揉揉眼,见气氛和谐、琢单也没像昨天那样强硬,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要知道周方杀向朝歌的时候,巴蜀和江汉流域的住民可帮了不少忙,还出兵力赞助那可怜兮兮的周军,跟周军本身的三百辆车和三千勇士混在一起组成万人大军。荆楚的有熊氏部落,即楚国贵族的前身,就是那援手中的一支。 琢单没跟公子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巫咸倒是颇意外。 原以为琢单这种血性男子——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放过可能威胁族人的他们——必然不会给公子谆这个有熊氏后人好脸色。但现在看来他是错了。 再一想,纣王之子武庚被斩首之后,殷顽也给迁到洛邑严加看管,想必也明白委曲求全的重要。如今他不过面对一个未曾侮辱他们的楚国公子而已,应该还是跪得下去的。 何况,琢单看巫苏的眼神告诉巫咸,对方一定还有求于巫苏,而且,不是祭祀之类的巫觋事务。 “只要巫苏不露出破绽,此人就无法要挟她干危险的事……”它想着,阖上眼继续休息,“但琢单会要求一个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做什么呢?” ——莫非是! 它猛然翻身坐起,戒备地盯着琢单的背影。 ---------------- 琢单告辞出得门来,在小院外见一只虎纹猫从围墙垮塌处进入,他神色一凛。 此猫悠悠然走到树下,摇身一变,成为十三四岁的人类小女孩,梳两条细辫盘起,左手执铃,右手执短刀。“瑶方拜见单卫。”她这样说着,只是象征性地单膝跪地,比起外族拜谒的礼仪,还缺上一半。 琢单也不啰嗦,直截问到:“传谁的话?” “传单卫想听的话。” “哼……替你主人,还是族人?”很明显,琢单并不认为别人能知晓他心中的想法。 瑶方露齿而笑,道:“族人有话说,单卫要的千屋之地已备妥。西王母族领地广阔物资丰富,住处却都只是地穴棚居,不如中原堂皇,还请见谅。” “能侍奉于王与妃左右,那些又算什么?” “单卫说得是。族长亦衷心期盼匠人与博识者为我族带来新的气息。”瑶方低首,又道,“主人……主人也有话说,单卫想要的天时,就在一个月后的巳日,望尽快准备。另,巫苏以及公子谆与此事无关,请放他们离开是非之地。” 琢单笑。 “巫苏无关紧要,她迟早也会再回来。但公子谆被我等误伤,怎能不在寒舍静养……一月左右,再设法出城呢?”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瑶方。 瑶方依旧垂首,毕恭毕敬地问:“单卫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主人?” “这话实在太重,若有人胆敢质疑巫妣,相信他不会再被这世上的什么恐吓住了。我肩负着上万人的期望,信归信,只是不敢无凭据地等待而已。” 琢单的话,软里有硬,显然不会再有退让。 “在桃林掳人胁迫,便是单卫希望的凭据?” 女孩儿纹丝不动,仿佛泥塑般半跪于地。琢单却敏感地意识到气氛突变,暗中将手扶到剑柄上。 “那是意外,”他说着,缓步退到房屋土基之上,背靠房柱,“巫苏撞见我等借田猎之际集会甚至使用马车的情形,没有杀她灭口,已是看在桃林主人颜面上了,难道还不够诚意?” “听单卫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了。”瑶方手中铃儿一振,“我既领命而来,就一定要达成目的!” 说罢,她纵身跃向琢单。 琢单见势不对,抽剑格挡瑶方一击,右脚一抵退让进房柱之后,绕过柱子回身以肘击瑶方项背。谁知瑶方的脊椎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回转过来,小嘴一张变成血盆大口,上半身俨然化作猛虎的前半个躯干! 一惊之下,琢单攻势不及收回,改击向猛虎鼻梁。 电光石火间,瑶方双足忽被人一扯,拉往后方,继而腾空吊起。她顿时失力,变回小猫模样。 那倒拎着瑶方一对后腿晃荡的,正是丰隆。 琢单定定神,略一点头:“云师,来得正好。” 丰隆笑笑:“猫儿不经逗,说话别拐那么多弯吧?”言语间,瑶方屈身往上,抓咬他的指头,他忙不迭换手拎猫的后颈,这才教它无计可施。 “喂,帮忙传个话!”丰隆对瑶方道,“公子谆这边,我丰隆答应要保他性命。那就交给我,不要在后面做些小动作!告诉巫妣,安心去巫觋会罢!” 听闻巫觋会三个字,琢单眼里闪过一丝不知意味的光芒。 他问:“云师,巫苏是否也要出席巫觋之会?” “哦?你连这个也知道?看来洛邑内城还不够闭塞嘛!”丰隆的口气听起来欠揍,但心底没那鄙夷的意思,他笑道,“是啊,巫苏今年十八,正是要在本月末的巫觋大会上初次露脸的年纪。单卫,你可看见了,她那不知轻重的性情指不定能得罪到谁。计隆将管教巫苏的重任交付给我,我也正头痛要怎样才不会颜面尽失呢!” 他面对琢单一副好哥们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夜里才狠狠地打了一场,更别提这家伙嘴巴讨人厌,当时一边较量还一边奚落个不停呢。 也许单卫根本没往心里去,也可能是他全心只为本族着想,将个人摩擦抛之脑后了吧——总之,他脸上是一丝不自然也没有的。 “云师,说笑了。”听到丰隆的答复,他了然地含笑,瞥一眼瑶方,又问,“那么,这巫觋集会,是否真如传闻般,五方巫与各大巫、上巫皆受邀出席?” “嗯哪,比起天子的祭祀大典上诸侯云集的盛况,并不逊色呢!” 丰隆口中答应着,心里却莫名警觉起来。不知为何,琢单对巫觋会的好奇——或者说仅仅是核实而已——令丰隆反感。 ------------ 第三十章 关于巫觋集 会 更新时间:2009-11-26 他自觉不该再谈些什么了。但是,区区一介被监视着的凡人,又能对巫觋大会有什么影响? 每五年一回的巫觋集会,历代王者都格外重视。单就周天子而言,总是会奉上最好的牛肉和香料、佳酿,并且赐予规模惊人的青铜礼器。周王历数的商纣王罪过之一便是不留心祭祀,想来在架空民间巫觋权力的同时,也必然用一套好礼节,以显示恭敬。 说巫觋被完全排斥,也不尽然,稍微,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甜头。 商王室的巫官被统统下放基层,这个没话说。可周礼规定了数量庞大的巫官体系,也不能总是空架子啊!按照传统“亲亲”的原则,大宗伯小宗伯等等一干大夫级别的巫官,都尽量塞给自家兄弟血族做,巫政一体化总不会错嘛,于是巫觋里面加进了不少高贵的血液。 传统巫觋中绝大部分也被任命为官,按照技能所长分类,在宗伯手下做事。有分在礼官部门的,有分在乐官部门的,还有卜筮、巫祝、天文&写史、车旗、仓库管理员――以上都是因材录用的巫官职能,也就是周礼所记的春官了。基本上,他们可以被统称为礼官,本文对巫觋兼任的官员就称作巫官。 这些官有大有小,地位不错的享受士级别的待遇,地位不咋样的自动领低一份工资。没被征用到那些机关部门的,就跟街道居委会差不多罢……周礼说“男巫,无数。女巫,无数”,管理这些没有定数量的巫觋的,是四个中士和一些比中士还小的官役。于是这些在部族被捧得上了天的巫觋,就被层层地管理下来了。 还有啥好混呢?都学巫咸那样,去地方上工作吧,搞不好遇到一个看你顺眼的诸侯,给份肥差呢! 要说,巫觋掌握的舆论力量相当可怕,随便怂恿几个诸侯起来,夹杂一两次东南西北蛮族捣乱,估计周公的礼数都得改改。可他们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好,话题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巫觋集会上。 为什么巫觋都老实挨削呢?因为最高位的巫官、宗伯之一,同时也是巫觋大会的主持者。大巫和上巫已经所剩无多,他也是一名大巫。 传闻他已经活了上千年,享有的声望可不是巫苏这种黄毛丫头能比的。如果说,巫苏的名号只是各国名士知道、敬重,那么这个人的名头说出来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是受人膜拜的。 这个人的名号跟“巫咸”一样,具有传承性,但并非血脉传承,而是相近官职者继承。 那就是农官,后稷。(后有大司稷一职。) 他在传说中具有人神叠合的本性,名弃,是大禹时期一个搞农业的臣子。他改进人们在黄帝时期发现&培育的稷以及其他作物,开创了农耕的新纪元。他与他侍奉的神灵――身为东方神、春神、农神、谷物神、啥米啥米神的“句芒”大人,都是华夏数千年文明要铭记的恩公(管它真假,拜拜也不吃亏对不?)。 这位弃先生还有另一个身份,周人的祖先。 作为东方句芒神的巫觋,弃(后稷)是木正,也就是管植物啊农事的大巫。另一名人神叠合的大巫――中央社神的巫觋句龙(后土)是土正,即管土地的大巫。与他们齐名的还有火正吴回、金正女妣等,一共金木水火土五正。 后稷和后土共同主持巫觋大会。这两巫所掌握的,就是周王朝封土地、建诸侯的依凭――“社稷”。 前面说过,神与人其实并没有特别高深的鸿沟,掌握社稷的他们,所代表的惯性崇拜与后台是十分可怕的,因此先祖神与自然神必然也卖他们面子,何况他们并没有什么“德行缺失”,后世甚至将他们本身也尊为先祖神。 正因为这两名大巫的声望如此之高,那些有怨言的巫觋才没能够站出来,像夏商时代那样,对任何一项侵犯神和巫觋利益的政策勇谏勇骂(还可以写下来让后世一起骂啊一起骂)。 所以说咯,巫觋集会其实还算一个官方组织的大型会议咧!受邀请的都是名声在外的巫觋,职务不限,虽然也有低水准高职称的混在里面,但相信对巫觋业务都做出过巨大贡献吧。 只是不知道琢单对巫觋集会感兴趣,又是为了什么呢?要知道,殷顽根本就没有能够参加集会的巫觋,更别提在聚会上传达什么消息了。 ---------------- 华牙拉着齐燕妮,噌噌地爬上土台,从半人高的门洞钻进室内。 树漆的气味刺鼻,只一会儿功夫,齐燕妮已经打了数个喷嚏,皮肤也直发痒。她只好退出来,躲得远远地。 小姑娘抱了几件东西,蹿到她面前,一一摆放妥当。 首先摆出来的竟然是一个陶土娃娃,跟巫咸差不多大小,上了一层很鲜艳的颜色。娃娃旁边排放着小案桌、小坐席,小餐具,大多是上过漆的木制品,正是巫咸娃娃才来的时候用的那一套。 华牙又抱出一个篮子,揭开遮盖,里面放的是叠得整齐的小被子、周式和商式的小衣服,还有一柄牙签般长短的刀以及小弓,配削尖头部的羽毛箭,一筒共五支箭。 “这些都是我做的。不嫌弃的话,请交给巫女姐姐的那个偶人使用吧!它好像是活物呢!” “那怎么好意思……”齐燕妮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邪恶地想象起给巫咸娃娃换衣服玩的情景,唉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巫咸娃娃比芭比可爱多了呀!“那个,还有布料么……我也想做几件玩……” 华牙愣了愣,露出开心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这个!”她从腰间取下小囊袋,倒出一个漆成暗金色的细镯子,递给齐燕妮,“这个是用有灵气的返魂木制成的,很香很香!姐姐戴在手上,作祭祀的时候,神灵会更愿意亲近你呢!” “啊?那么贵重?我不能要的!”齐燕妮急忙拒绝。 “姐姐一定要收下!因为我们这里没有厉害的巫女,即使是做出了这样有灵性东西,也没人能用……”华牙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眼看泪水就要哗啦啦地流下来,“父亲生前做了这个镯子,一直放到现在,也没有人可以使用它……” 齐燕妮手忙脚乱地劝着她,轻声说:“那姐姐就更不能拿了呀……”贵重的遗物啊,给她这个冒牌巫女岂不是太浪费? “可是……”华牙哽咽,“哥哥说姐姐答应做我们的巫女,华牙真的好开心……这个镯子一定要给姐姐的……” 啥米? 那个琢单,怎么把她脱口答应的事情当真了?还跑来乱宣传! “姐姐……这个……”华牙一双泪眼盈盈地望着齐燕妮,又把镯子捧到她面前。 齐燕妮想了想,接过镯子,说:“好,华牙乖,不哭了,这个我先收下――”回头找到琢单再还给他! “要戴上……” “好、好。” 她打定主意,收拾起华牙送给自己的一堆小玩意,把镯子小心地戴起来,风风火火地冲回去找琢单退货。 看着齐燕妮的背影,华牙站起身,抹去幺指内侧的辛草根须,擦掉眼泪。 琢单从门洞里探出头,悻悻道:“父亲生前?你就不怕被雷劈死么?” 小姑娘回头,扮了个鬼脸:“不那么说的话,怕被她扔掉嘛!” “做得那么好,怎么可能被丢掉?”琢单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难得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哥哥的手艺……居然要送给别人,真不舍得啊……”华牙小大人般叹息一声,狐疑地盯着哥哥,“你说,那个真的好用吗?” “当然,还不快去洗净你的手?” 琢单拍拍华牙的头,微笑。 ----------------------- 咚咚咚的脚步声,闷响着由远及近。 齐燕妮唰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进来:“琢单在不在?” 丰隆和养伤中的小昭一同摇头。 “可恶!一定要逮到他!”齐燕妮气势汹汹地捋着袖子,穿过房间,从另一头大踏步闯了出去。 看着摇晃个不停的帘子,丰隆纳闷地抛接着红果:“找琢单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因为巫苏对这里实在不熟吧,小昭想。 警笛一样的脚步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间屋子外面,齐燕妮再次闯进来,把手里的篮子一举:“巫咸呢?” 两人同时指向一个角落。 巫咸娃娃趴那里睡得正香,却突然被一阵不祥的预感惊醒,睁开眼,便见巫苏诡异地微笑着靠近自己。 它立刻弹起,冲向距离最近的老鼠洞。 不幸被擒回。 “为什么要逃?”齐燕妮不满地抱怨。 巫咸娃娃盯着她手里的篮子:“只是一种直觉,我也不知道……” 等到篮子里面那些小玩意被倒出来之后,它就知道了。 “当当!这些可是华牙小妹妹做的喔!”齐燕妮快乐地(嗯,是真的很快乐)拎起一件小衣服,斗牛布似地晃动。 “姒苏,你拿颠倒了。”丰隆不知何时蹲到旁边就近观看。对于齐燕妮那写在脸上的小心思,他只觉得好笑,宁愿呆在旁边看巫咸倒霉。何况巫咸如临大敌的神情,他也是颇感兴趣的。 ------------ 第三十一章 脱不了爪子 更新时间:2009-11-27 巫咸娃娃瞥了丰隆一眼,已经明白他看好戏的心思。它略一定神,对齐燕妮说:“我自己来选一下,看有什么可用的吧。” 说着,绕过了居心不良的小衣服,挑上那把刀。 “巫咸会用刀剑吗?”齐燕妮好奇地问。 “哦,只会用刀剑祭祀而已。”巫咸娃娃轻轻敲击刀身,发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材质。 此时背后一阵风声至,它条件反射转身就是一刀,将丰隆弹来的红果“砍翻”在地。看来这把玩具刀也不如它想象的那样锋利。 “云师……” “只是对你的某句话不满而已,嘿嘿。”丰隆痞痞地笑着,又连弹过来两颗。 巫咸避过其一,举刀把另一颗劈成两半。“云师!” 齐燕妮看着它,轻声嘟哝:“巫咸的身手也不错嘛?” “只是偶人比较轻盈……罢了。”没料到丰隆这家伙当场揭底,巫咸娃娃纳闷――它没有惹到过他吧? 也许实情只是,一向活蹦乱跳的云师给闷坏了吧,小昭想。“巫苏,你不是在找单卫么?”他开口转移齐燕妮的注意力,挽救巫咸的信誉。 “……啊?嗯!” 齐燕妮这才想起手上那个镯子――一定要退还给琢单才行! “单卫就在外面。” 阳光正把一道人影映在草帘上,那身高与额头、鼻梁的轮廓,除了琢单不用做第二人想。 齐燕妮当即跳起来,冲了出去。 丰隆咬着酸甜的红果彝硕,嘀咕道:“巫咸,你说姒苏什么时候才能变得稳重点?” 负责教导她的人行为并不端庄,这样也有资格指责巫苏么?小昭继续默默地想着。 一阵钻心的刺痒突然在心肺之间爆发,他忍不住猛地咳起来。 巫咸娃娃将刀别到腰上,询问到:“公子,没事吧?” “嗯……” 自从巫苏进来之后,小昭就一直觉得身体不对劲。奇怪之处在于,他受伤的地方并不是右胸,但是呼吸却让胸膛内像火烧一般地难受。 巫咸看了看他的脸色,提议说:“公子要不要吃点彝硕?这种果子对疗伤清毒很有好处。” “唔,谢谢,但是不必了。” 对于吃了以后舌头会变红的那果子,小昭还是有些反感的。 ----------- 齐燕妮出门便见琢单一脸焦虑地踱着步。 她清清嗓子,准备提高声调狠狠地刮他一顿,谁知琢单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身来急急地说:“巫苏,请问华牙是否送给你了一个黑漆木镯?” “啊?嗯……”是暗金色的吧? 齐燕妮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但是看到他脸色,便觉得纠缠在镯子颜色的问题上是很无聊的。快点把话说完,镯子还给他,就这样算了。 琢单见她承认,轻声道:“请跟我来,有要紧事私下谈。” ――有什么怕丰隆他们听到么?应该不会再想杀掉她了吧? 齐燕妮警惕地跟在他后面。 ――不管怎样,她还有名誉损失费没跟他算呢,谁怕谁! 到无人的院落里,琢单才为难地说:“唉,实在是抱歉……因为拗不过华牙的纠缠,我只好敷衍她说,巫苏答应做我族的巫女。可刚才她告诉我,把珍贵的礼器交给了你……” “哎?”听他这样先说出了口,齐燕妮的气势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全没了,低头道,“啊,我也是因为这个,在找单卫……” 她悄悄将手藏到身后,想要脱去镯子交给琢单。 谁知,镯子戴上去容易,想摘的时候却卡得紧紧地,根本就脱不下来! 糟了…… 她背脊上滑下一滴冷汗,死命扯着镯子,完全拿不掉! 她的窘状落在琢单眼里,但他只是继续以诚挚的充满歉意的口吻道:“虽然很难说出口,但是,还请巫苏交还那个木镯。” “是,嗯,稍等……”齐燕妮拼命转动镯子,但手掌还是挤不出来。 “怎么,巫苏?没有带在身边吗?”琢单明知故问。 齐燕妮慌张起来,用力剥了几下,只是将手骨箍得生痛而已。 惨了惨了!以前有听说过试手镯一戴就取不下来,戴一辈子的,想不到这倒霉事落到她头上了! 她实在没办法,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单卫,事情好像不太妙……” “怎么?弄丢了?” ――能弄丢就好啦!现在是跟她粘一块儿,更糟糕! “刚、刚才华牙叫我戴上,我就……但现在取不下来了……”她哭丧着脸坦白从宽。 琢单惊呆状。 齐燕妮急忙补上几句:“对不起啊!我也不想的!有没有肥皂?或者润滑油也好,我再试试……” 琢单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忽略过去,忧心地答道:“请巫苏务必将它完好地取下来,不要有一丝损伤,更不能弄上油污和酒水、蔬果汁液……因为这是家父的……最后一件作品,他的灵魂已经依附在这镯子上了!”父亲大人,不要找我算账,是你那乖女儿开的头…… 听他的要求合情合理,但是,这样一来还怎么取啊?齐燕妮慌得不行。 “要不,单卫你等等,我去问问丰隆他们有没有办法!” “不!”琢单立刻阻止了她,“返魂木镯是匠人为祭祀制作的,按礼必须献给巫官,不允许私存!请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这镯子的存在!” “啊?那、那要怎样取?” 琢单认真思索片刻,道:“也许,只有那个人可以帮巫苏这个忙了……” “那个人?”齐燕妮一头雾水。 “司木的大巫,后稷。”琢单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你只要告诉他,这个镯子由返魂木制成,他自然有办法……” 后稷? 该不会是她那浅薄的历史知识中存在的那个人吧…… “这样啊……我要怎样找到他呢?” “巫觋集会上,你会见到他的。就说这是云师送给你的吧――巫苏,务必请后稷将木镯除下。” 琢单暗示般强势地说完,又取出一篮子小红果,交给齐燕妮。 “请千万每天吃一颗彝硕,否则……返魂木镯会感染上巫苏的灵气,那就真的取不下来了。”他轻声道。 -------------- “小昭,看这里看这里!” 齐燕妮当然不是在照相,实际上,她正欢天喜地展示着一套新装。虽然琢单说这个是在祀庙里工作的女孩穿的衣服,但以齐燕妮的眼光来看――很可爱!很青春! “颜色十分适合开朗活泼的巫苏,但――”未免有失身份…… 昭叔颜已经能够坐起来了。他一脸不情愿地喝着用红果熬的粥――单卫告诉他,殷人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熬彝硕粥,汤水里面也放彝硕,以红色的汁液驱邪。 ――呃,可是这种会让人的手和嘴都染上颜色的果子,他实在…… 奇怪的是,食用红果以后,他果然很快地恢复常态,没再觉得胸膛内火烧火燎地难受了。 果然能驱邪吧,巫咸这样说。 昭叔颜半信半疑。 投在草帘上的影子晃动几下,丰隆掀起帘子钻了进来。见到齐燕妮的背影,他先是眉头一皱,辨认出是她之后,舒展开,想想不对,又猛地皱起:“你那什么乱糟糟的打扮?换掉!” “不要!我穿着正合适!”果然遭到齐燕妮反弹,瞪着眼睛又怎样,他还能咬死她不成? 巫咸娃娃出来打圆场,问齐燕妮:“巫苏,你这身衣裳是从哪里得来的?” “单卫给的嘛!他说想要蒙混出城去参加巫觋集会的话,扮成祀庙的侍女是再好不过了。殷人中间有在外城大祀庙作奴仆的女子,单卫让她装病,由我顶替那个位置,跟着洛邑的巫觋大摇大摆地赴会!多聪明的主意啊!” 齐燕妮说着,得意地转了转――明明很合适她嘛,比起巫女那种又厚又重磕磕绊绊的长裙子,这一身显然好得多呢! 哎,火上浇油了。巫咸想。 “一口一个单卫、单卫,你跟他倒是迅速熟络起来了嘛?”果然,丰隆一脸不爽地哼道,“连那个家伙企图杀掉你也忘记了吧,原来人间还会有你这样没长记性的女人!” 没长记性? 齐燕妮原本好好的心情都被丰隆的怪腔怪调破坏了,她叉起腰,茶壶状指着他:“咦,你那什么口气?人家单卫是误会一场,迫不得已才动手,现在不是已经冰释了吗?” “还帮他说话!非要死透了才算数?”丰隆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对吼。 “哼哼,谁叫单卫长一张看上去就很诚恳的脸!华牙小妹妹又那么可爱!不像某人,一点也不可靠!” 丰隆一怔:“我?我、我哪里……” 他被打击到了――不可靠?他明明是那么尽职尽责地照看姒苏尸啊,虽然姒苏尸闯祸的能力超过他的预计,但每次他都尽力化险为夷了不是么? 不明白! 怎么会!? 还比不过一个曾经对她下杀手的单卫! 巫咸看着两人吵嘴,原本还觉得有点意思,但丰隆恼羞成怒的脸让他忍不住开口:“云师,不要动怒……” 丰隆把袖子裹紧,碍事的长袖塞进腰带里面:“不行,不教训一下,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即使再迟钝的家伙,也能看出来丰隆要揍人了吧? 齐燕妮后退一步,转身就跑:“哪有你这种人啊!一点风度也没有!居然……” 回头一看,丰隆的脸更黑了。 “――居然要打女人!救命啊!” ------------ 第三十二章 曦和 更新时间:2009-11-28 平时无法无天往丰隆头上踩也没关系,一旦真惹恼了他,她立刻搬出自己是女性这块挡箭牌来! “女人又怎样!不知好歹的,管他天子还是神,我一样揍扁!” 啊啊,怒气冲冲地追来了! “你欺负弱女子!好痛!好痛!杀人啦!”齐燕妮尖叫着飞奔,绕屋子一个劲儿地逃。 “还没抓到你呢!叫那么惨干什么!” 巫咸担忧地拉拉昭叔颜的袖子:“公子,这……” “呵,不用担心,云师只是跟巫苏闹着玩罢了。”公子放下粥,有些羡慕地看着草帘上映出的影子。 巫咸娃娃说:“啊,那粥请务必喝光。督促你进食是华牙拜托给我的任务呢。” “味道很怪。” 没见过这样的传统,至少,他没听说过这种红果可以拿来熬粥。酸而甜,还带出陶土器物的气味,真是,惨不忍睹。 “即使不合口味,也请忍耐。”巫咸说。 “……总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呵呵,公子谆比他预计的要敏锐一些呢,看来不必更多暗示了。巫咸等待着他进一步询问。 谁知昭叔颜只是呼了口气:“……算了,反正殷人想下手的话,有的是机会。我行动冒失不听师尊劝告,才会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眼下安静疗养才是明智的选择。” 巫咸赞同地颔首。 看来从公子谆身上挑不起什么事来,它想。 凭借长久的观察可以得出结论:公子谆这个人,比巫苏和云师冷静得多,不那么容易被别人的言辞左右。 “是,相信巫妣已经安排好了令我们脱身的办法。”巫咸笑。 “她自然会派遣――” 昭叔颜话刚说到一半时,外面追来赶去的两个人闯了进来。齐燕妮尖叫着扑住他,连声喊“小昭救命”。 “唔……”抬手示意丰隆不要闹,小昭忍了片刻,还是禁不住说到,“巫苏,手不要放在伤处……稍微有些疼痛。” 嗯? 齐燕妮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抓着他的肩膀,那种伤到骨头的伤口,恐怕不是有点痛就了事的吧?“啊!抱歉,刚才一时……” 她急忙松开手,却被丰隆逮着空子往头顶上敲了个爆栗。 “衣服换掉!头发重新绾过!”他拉长脸。 真是的,虽然姒苏的样貌本来就像是象牙雕的娃娃脸,跟侍女的发型十分契合,但!为什么要让他看见这家伙用姒苏的身体来扮侍女啊!气死人! 齐燕妮辩解:“是单卫的意思!扮成这样去赴会,可以顺利出城而不被逮到,跟着洛邑的巫觋一起走也安全得多!” “那我跟公子怎么办?难道也扮侍女出去?” 吓?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齐燕妮一惊,偷偷瞄丰隆和昭叔颜,“男扮女装?屏翳的话可能不错,小昭跟丰隆――”绝对!绝对是人神共愤的惊爆扮相! 听说他们是用绳子爬进来的,难以想象,那么高的墙耶……小昭居然能把那么小的飞镖丢上去,好厉害。现在小昭受伤,怎么出去就成了问题。 她也想过跟琢单借拭杠,把绑了绳子的木刺射过城墙。但琢单反对说,那容易被守卫发现,进而导致他们制作拭杠的事情被发现。 想想也对,但是她真的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拍拍席子,丰隆坚决地说:“我无法同行的话,巫苏就放弃这回的巫觋集会吧!” 齐燕妮跳起来叫到:“缺席?那怎么行?我还有事要问后稷――唔!”她啪地一声捂住嘴。 “什么事?”丰隆悻悻地看着她。 “……呃……”齐燕妮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说自己完全是口误,不过那未免太那啥、欲盖弥彰了吧?于是她改口说:“单卫告诉我巫觋大会连大名鼎鼎的后稷也会出现,所以我很想见见他啊!有好多巫术方面的东西都想要请教呢!” 丰隆狐疑地歪着头:“只是这样?” “当、当然!不然还会有什么?”齐燕妮心虚地反问,同时把手腕藏到身后去。 “没有要你带话给巫妣或者别的谁?” 齐燕妮摇头,这回是真的不知情,看上去应该十分无辜吧?总之丰隆没有追问下去,只嘟哝说:“……少跟那个单卫接触,知道不?至于巫觋集会――” “云师,我陪巫苏前往,应该没问题吧?”巫咸娃娃开口。 “有!”丰隆立刻答道,“这家伙什么古怪的祸事都能闯,一点也不能松懈!遇到不能用语言解决的难题,巫咸你根本无能为力!”一席话说得巫咸娃娃捂住心口作受伤状。 丰隆转向齐燕妮:“不准去!就这么定了!” 齐燕妮嘟起嘴,一肚子辩解说不出口――先不说丰隆你干嘛这么霸道说啥就是啥,就算我愿意听你的,手上的镯子也不答应!难道要我戴着人家珍贵的礼器回国去?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不管怎样一定要取下来啊啊! 见她一副委屈烦躁得要哭的样子,丰隆的气势也弱了一点,暗忖――我没说什么重话吧? 气氛正诡异着,有人用鞭子的一头掀起草帘,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动听的男声:“由我暗中护送巫苏的话,云师是否仍是不放心呢??” 丰隆一愣,继而指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大叫:“曦和?你怎么跑下来了!” “哦,你说日车么?我让太阳鸟自由发挥呗?!”叫做曦和的那个人眨了眨眼,以长鞭的柄尾指指天空中的太阳,“听巫妣说云师遇到麻烦,人家当然忍不住要来凑热闹咯!” “有你在只会更加麻烦!” 丰隆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拽住曦和的手臂,把他往外拖。 “哎呀~云师,你不要这样热情好不好?”曦和开着玩笑,任由丰隆把他拉出屋去。 草帘哗啦啦地垂下,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 齐燕妮完全没有概念。 这边丰隆拉了曦和往外跑,左右看看,到处都有殷民在忙碌活计,没有谈话的地方。 “走,上房去!” 两人爬到屋顶上,丰隆恶狠狠地盯着曦和,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曦和笑嘻嘻地戳着自己的小酒窝:“我看到云师在下边跑步,就忍不住溜下来向惠顾者咨询一下感想呢!” 跑步? 哦,刚才在跟姒苏尸追打着玩来着…… 丰隆悻悻地瞥了一眼太阳:“还行,稍微热了点……” 这个从天而降的神人,职位是日御(有师级别的另一种称呼),也就是管太阳的。他名叫曦和,跟随的神是日神。 日神与雷神不一样,它允许神人在人间有隐蔽的身份。听说曦和担任了某个小国的官员,这个幸福的小子还买下房屋和仆人,与“月御”望舒在人间一起生活――真羡煞了那群山顶洞人般的云中君有师! 不过,最近曦和也没那么如意就是了。 丰隆坐起身,不满地说:“听说你忙得很嘛,怎么有空来找我闲聊?还说打算管姒苏尸的闲事?” “是啊,很忙呢!”曦和指指天空中的太阳,示意那辆日车正处于“无人驾驶”状态,“日神与帝关系一向不好嘛!帝在俗人之间威信不如从前,日神便兴高采烈溜去了西方,只留我一人驱使太阳车……啊啊?,简直不是人干的!你看人家细腻的肌肤又晒黑了一层!t-t”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腔调说话……” 继火神之后,日神也走了么?丰隆大叹一口气。 这年头真不景气啊,连神灵都琢磨着外出打工。 “啊哈哈,不要在意,习惯就好?!”曦和脸色立刻转晴,笑眯眯地说,“祭祀太阳的巫官打算从先祖神中找一位去担任日神,等选定授职以后我就轻松多了呀?!” “怎么不直接由你继承?曦和,你跟着日神那么久。” 虽然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是好歹也算是正牌继承人嘛。 曦和嘻嘻一笑:“我的名气,可没有你们云中君诸人那样高呢!舒舒服服地在俗人中间生活,就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如同藏匿在地下的美玉少有人玩赏,只要自己爱惜自己,也挺快活的不是么??” 丰隆为那个比喻而恶寒――曦和这家伙,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自谦,连把自己比做玉石这样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跟着计隆做事的神人,包括云师丰隆、雨师屏翳、电师列缺,他们与雷神、风神、风师几位被俗人合称为云中君,意思就是呆在云里面管下雨的高贵的人。被计隆严格训练和强烈禁足的三个有师,无一例外地名气相当大,许多山神河神都比不上他们,当然,这也跟雨水的重要性是分不开的。 ――如果能晋升为神灵的话……云神吗? 丰隆不自觉地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来的时候,曦和还在夸张地埋汰着俗人的眼光,仿佛不能发觉他的神人身份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要是被发觉了,那才是大事件吧? 曦和眯起眼来说:“计隆不在以后,你们云中君好像也有些松散了吧?云师在洛邑长久逗留,我刚才居然还看到小美人列缺乘着电鸟飞出去呢!” 不是他大惊小怪,列缺孤僻古怪的性情,谁都清楚得很。 曦和原以为她从不离开自己那座山,一年也说不了三句话,想不到她竟有闲情出游? 神奇啊! “喔,列缺么……”丰隆想了想,“其实她还满够意思的,发觉巫苏有难主动来救援,不愧是计隆手下最出色的有师啊……” 他对自己点点头。 ------------ 第三十三章 甜香 更新时间:2009-11-29 “对了,云师,说到巫苏,”曦和突然压低声音,轻声道,“计隆不在了,巫苏现在又是一位能够参加巫觋集会的巫女?,你有什么想法?” 丰隆干笑。 ――他能有什么想法,这个巫苏只是姒苏尸而已,不闯祸就好了,哪里还能指望更多呢? 他说:“有想法的是屏翳,但似乎被巫苏拒绝了……这个我不太清楚。” 才怪,他清楚得很。 “你真的不感兴趣?”曦和突然嘿嘿一笑,“那么我去试试怎样??说不定――!” 话音刚落,丰隆顺手给了他一拳。 要不是曦和闪得快,那一定是结结实实揍到肚子上了。 “呃啊啊……”这家伙抱着肚子呈扭曲状。 丰隆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好气地问:“干嘛叫得好像被打中了一样?” “你没有伤害到我的躯体,但却狠狠击中了人家纯洁的魂魄……真的很疼呢~” 这回话还没说完,曦和就立刻两腕相交,挡下了正对着脸揍来的一拳。 丰隆的骨节咯咯地响。 “就算在这里打死你,明天太阳还是会出来的吧。”他说着,顺手抽出玉斧,“――老实说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哈哈,望舒会替我报仇的!” 曦和大笑着往后一退,谁知脚下的茅草一松,两人哗啦一声从屋顶上直接落到了屋里。刚爬起来,一片盖住屋脊的瓦也跟着砸下,正巧摔碎在丰隆头侧。 屋里的是齐燕妮、小昭和巫咸,华牙掀起帘子正打算进来。 四人无语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丰隆。 华牙愣了愣,说:“……哥哥请各位去用餐……公子的会稍后送来……”她咬咬指甲,又问:“……巫女姐姐你们,呃,需要换一间房吗?” “是的……”巫咸娃娃致歉地拜了拜。唉,云师真会折腾,一般人家的屋顶都受不住两个人在上面乱跳的吧? “云师……”巫咸娃娃责备地看着丰隆。 曦和终于注意到了巫咸。 “嘿呀,这个感觉……不是巫咸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话说那曦和动作也真是快,伸手就把巫咸娃娃给拎了起来,“仔细一看是偶人呢……前些日子听说你遇到了埋伏,要不是我跟望舒实在忙得要死的话,也会去看护一下的喔!” “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势,哪里敢让日御和月御担心呢?”巫咸娃娃笑道。 齐燕妮一听,急忙悄悄问丰隆:“这个人是谁?”好像是个大人物的样子,刚才被丰隆拽走了,她都没来得及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丰隆也低声回答:“是在俗人中间混吃混喝的无赖,不要跟他多来往,记住!” “喔……” 可是看着不像坏人啊――她挠挠鼻尖。 此时曦和也注意到了齐燕妮,他凑过来,笑眯眯地说:“巫苏,好久不见了呀?。还记得人家吗?” “呃……”齐燕妮瞄向丰隆,等待他解释姒苏尸之类的情况给这个人听。 谁知丰隆只是拉下脸,拽起曦和的领子把他拖开:“巫苏见过的神人那么多,谁要记得你啊?一边去一边去!” “说得真无情呢!我还一直记得巫苏身上灵气的感觉……”曦和说着,回过头来望着齐燕妮,“奇怪的是,你跟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 齐燕妮心里咯噔作响:有、有那么明显吗? “什么话!”丰隆一脸不爽。 清了清嗓子,曦和一本正经地开口:“确实是这样――巫苏,你变得更香了!这甜腻的香气,与你的美貌实在再般配不过!连天上的月亮也会嫉妒你呢!”说完最后一句,他的正经劲儿早就烟消云散,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 正收拾着茅草和瓦砾的华牙猛听见他这样说,惊得将手中的瓦片落在席边,所幸无人注意到她。 几乎全体在场人员都以鄙视色狼的眼光瞥着曦和同学。 除了巫咸。 场面气氛不妙,为免丰隆忍不住砍死曦和,小昭证实道:“日御说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巫苏身上就散发出一股甜香……” 而且,这个香味―― 听了那个“无赖”的话,齐燕妮一点反应也没有,但小昭这样一说,她当即脸红:“小昭!” ――一定是跟着丰隆学坏了!这种这种轻浮的语言居然都…… 她正尴尬着呢,丰隆突然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啊!”齐燕妮尖叫。 紧接着,她攥起拳,敲打丰隆的脑袋:“放我下来,你在做什么啊!” 她毛毛雨一般的拳脚,丰隆全然无视,他仔仔细细地抱着齐燕妮嗅了一圈,得出结论:“没有怪味啊?你们都从哪里嗅到的?” “呃……” 见他搂得那样紧,巫咸和小昭都不吭声了。 曦和靠在墙上看热闹。 气氛正微妙的时候,华牙沉不住气,抱着干草站起来:“我、我先去前面叫人来收拾一下。给各位换间屋子……”说完,立刻逃掉。 齐燕妮也清清嗓子,板着脸对丰隆说:“差不多是时候去吃点什么了吧?”还玩? “好嘛好嘛!”丰隆不舍地松开双手,收回手掌,放在鼻子底下嗅嗅,“奇怪了,姒苏一直都是这么香的嘛!” 曦和看准机会,敲了敲丰隆的脑袋:“云师,你别炫耀了啦!大家都明白!嘿嘿!” 小昭将他俩的打闹看在眼里,心中颇不是滋味。 --------------- 跑到院子外,华牙把茅草放在土墙下面,坐上去歇口气。 ――巫苏身边有人没吃彝硕(红果)!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问起巫苏是怎么回事的话,巫苏会不会坦白说是新戴了一个镯子呢?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咬了咬指甲,伸手去摸自己带的红果来吃。 这种果子正是本季结果的,过了就没得采集,因此如果不想巫苏也被毒死的话,一定要及时将手镯取下来才行。 ――前前后后的处理,哥哥都安排妥当了么?如果巫苏见了后稷不回来怎么办…… 华牙摸到果子,却发觉它们动弹了一下。 “咦?”抖落开来一看,竟然是巫苏的偶人娃娃偷偷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华牙小妹妹。”巫咸微笑道,“巫苏手上多了一个镯子,更添了股神秘的香气,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可以请你告知详细么?” “呃……” “请放心,在下不会对巫苏一行人说明的。”巫咸娃娃释出善意诚恳的笑。 华牙狐疑:“真的?” “千真万确!” ---------------- “丰隆还说拜托了曦和来照顾我,结果我们一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赶路,都是拜那个曦和所赐!” 齐燕妮小声抱怨。 “但是,感觉丰隆跟曦和关系还不错呢……他怎么不下来帮我搬东西?”抱着装礼器的木盒,齐燕妮嘀嘀咕咕地走着。 如果丰隆在的话,再多盒子他也扛得动吧。 “不要说话!快走!” 跟随洛邑巫官出发已经两天了,一路上饮水和吃食可以说创下她回到古代以来的最恶劣纪录――每天只能吃两撮连米饭都说不上的不知道什么谷物!要等队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能自己去河边捧水喝! 简直不把她这种在祀庙打工的当人嘛! 天不亮就要上路,敢情古人都是猫科动物呢。遥望巫官乘的马车,她想到自己原本也应该是坐车去的,就更委屈了…… 如果没有乱跑的话,如果没有遇到琢单的话―― “不过,没遇到琢单的话,就不会认识华牙妹妹了啊……”想到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还等着自己把镯子带回去,齐燕妮打起精神赶上队伍。 哼,这点苦头,死不了人的! 何况真有什么事的话,曦和跟望舒两人轮流看着,再加上她的运气,也不会出啥大乱子。比如清晨那顿鞭子,她就没挨上。 ----------------------- 说起来,早上也是好玩而已,当时她一面走,一面就想起了以前学过《诗经》里面的诗,形容那个车里的巫官,是再合适不过了! “巫咸,你听过这个没有?”她小声念到,“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注:她的背诵有误。)”第二段是砍啊砍的伐啥来着? 巫咸听了,呵呵地笑起来。 “笑什么?”不就是背不全么,其实她一直觉得“坎坎伐檀兮”真是很上口的句子呢! 笑什么呢?当时的诗歌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朗诵的,可以说,真的是需要合着拍子唱起来呢!巫咸或许从未听过《伐檀》篇,但起码的规矩,它是知道的哩。 看到巫苏竟然摇头晃脑地念着诗句,似乎还颇有节奏感――巫咸真忍不住笑意。如果穿越到后世的话,它应该就能给巫苏的表演来一个定性:说唱版诗经…… “不要只是笑嘛,巫咸!你怎么总不愿意明确表达一下意见呢?”齐燕妮有些撒娇地嘟起嘴,然后嘿咻一声,把木盒子扛到肩上――这表情跟动作,还真不协调啊! 对巫咸娃娃来说,理解她的语意比较困难,它想了想,从前面一个话题继续谈:“没有,巫苏的句子我从未听说过,却觉得相当有趣。此时笑容才是真正的心意吧?” “哦,那你们都念些什么诗呢?”搞不好她可以把水调歌头一类的拿来装作自己的作品哩!嘿嘿! 巫咸娃娃笑笑,提醒道:“现在不是且唱且舞的时候吧……” 且唱且舞?好奇怪的习惯…… 齐燕妮不肯放弃,轻声催促到:“呐呐,小小声的唱给我听嘛,人家很好奇呢!巫咸平时会哼什么歌?” ------------ 第三十四章 穿越应该要唱歌 更新时间:2009-11-30 没办法,巫咸娃娃只好从她头发上滑下来,清了清嗓子:“那么,就作为巫苏的祝词记诵用吧,因为我一向所想的,也都是祭祀时候用到的词句和曲调而已……流传于农猎人家之间的那些,确实不会了……”说到最后一句,它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赧于提及低层的人与事。 齐燕妮想:唔,估计《诗经》里面我会背的,都是农猎人家的诗呢……因为学校学的都是那些那些嘛……唔,仔细想想的话,还知道《硕鼠》《氓》《上邪》…… 唉,遥远的学生时代啊!居然是足足几千年之后的事情了,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齐燕妮摇摇头,把突然涌起的思念甩掉,催促道:“不管是什么,唱给我听听吧?” “既然巫苏这样要求……”巫咸想了想,在她耳边轻声唱起来。 听起来是四个字一断句的歌儿,曲调起伏不大,节奏也不快,但齐燕妮听不明白那些发音究竟是什么字――八成又是对她来说十分晦涩的“精简型”古文句子吧! “巫咸,你刚才唱的到底讲了啥内容……”她问。 巫咸笑笑:“呵,我说祭山神的事情而已。大概的意思是:我洗净了双手和面颊,赶在第一道晨光之前走上你的祭坛,露水濡湿的布料缠在足间令人仿佛行走于河沙之中,敲响乐器来使你感到愉悦。我佩戴鲜艳和美好的饰物,作出准确而优雅的姿势,露水濡湿的布料缠在足间令人仿佛行走于兰草之中,唱出祝词来使你感到愉悦。我想要入深山与你见面,雄雉与仔豕在前方相引(指被宰杀的祭品),露水濡湿的布料缠在足间令人仿佛行走于云雾之中,献上美酒来使你感到愉悦……” “嘿,你说的山神是女的吧?”齐燕妮突然出声打断它。 “哎?” 虽然巫咸娃娃的角度看不到,齐燕妮仍是得意地皱起了鼻子:“不然巫咸怎用那么暧昧的声音来唱呢?一定很喜欢她对不对?” “……呵,巫苏想太多了。”巫咸的声音没有一丝尴尬。 唔,猜错了么?还以为有破绽可以八卦呢……齐燕妮拎起巫咸娃娃放在头顶上,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换一边肩膀来扛。 望望不知通往何处的大道,她决定继续聊天来转移注意力:“说起来,巫咸到底是管哪方面祭祀的呀?我听丰隆说,姒苏主要管下雨的事情,那你呢?” “这个……其实我与各位自然神、先祖神的关系都很普通,所以也就没有特别擅长的祭祀。所幸平时向诸位巫觋学习得多,各种祭祀略知一二。” “也就是说,万金油咯?” 巫咸说得谦逊,经过齐燕妮一转换,就变了个味儿。 “嗯?”巫咸的声音颇诧异。 “不不,我的意思是……放到哪里都好用!哈哈!”齐燕妮想了想,又说,“你唱的那种歌,我也会哩,刚好调子蛮像!” “哦?是巫苏部族里的祭祀……” “nonono,是电视剧里面那谁唱的!你听着――”她清清嗓子,似模似样地低声唱到,“长铗归来兮,出无车;长铗归来兮,食无鱼……” 这是《大汉天子2》里面主父偃唱的,当然,原作不是他,编剧的艺术加工而已。这一首又慢又玄,是齐燕妮听过最“像”古人唱诗的歌曲,所以她拎出来献宝了。 可惜,没有人提醒她,这首也特别容易唱走调。 巫咸娃娃保持着沉默,心里纳闷地琢磨着:这是什么,为何听不出来音律?巫苏却还念得神采飞扬…… 它不言语,齐燕妮倒误以为出现“穿越文效应”,接下来巫咸应该被自己的美妙歌声镇住了!她得意地继续唱:“……出呀出无车,食呀食无鱼,饮无美酒醉,睡无美人妻!” 没等她为自己的唱腔喝彩,身后突然出现一股推力,把她给搡得一个踉跄!她急忙抱稳了盒子,转身看谁这么不长眼睛。 吓!是一脸凶相的“监工”! “从刚才起就听到你独自嘀嘀咕咕,现在居然开始抱怨无酒可喝!天子的禁酒令你有不满?!”呵斥声中,鞭子就举了起来。 眼看着长鞭将要招呼到她身上,另一道金光呼啸而至,先人一步,把行凶者给卷飞到树丛里面! 曦和收回鞭子,笑嘻嘻地对树梢上挂着的可怜虫说:“献给句芒的礼物若是沾上小人(地位低下的人)的血,就连太阳鸟也会悲鸣喔!” “什、什么人?” 曦和微笑着回答:“路人甲。” 他挥挥手,径直往因骚乱而停下的马车走去。 ------------- 回想起来,齐燕妮倒是没有“很庆幸逃过一劫”的感慨。她嘀嘀咕咕地抱着变得更沉重的木盒,一路跟巫咸抱怨。 “真不知道曦和怎么想的哩!”她说,“明明是英雄救美,那就顺便让人家不用干活,可以搭车就更好。但是他居然……” 他居然跟巫官说,对于犯了错误的下等人,虽然不能令其肢体带有创伤,但没有严厉的惩罚是不行的! 拿着日御的身份,就干这种事来给她添乱吗? 所以齐燕妮现在要搬这么大的盒子啊啊啊啊! “如果日御要求他人对巫苏特别关照,那样反而引人注目吧。”巫咸说。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齐燕妮对曦和的不满越来越高涨。那个巫官也真小气,就一辆马车两辆牛车,别的车居然让人拉,简直是虐待劳动力!还好没叫她去拉车,否则她一定会抓狂落跑,管它什么后稷什么手镯…… 正想着,走在她身边的奴隶女子突然跪倒在地,闷声咳嗽两下,随后死命地喘气,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监工恶狠狠地踢了此女子一脚:“真是的,到后面去!怎么又冒出一个……” 从洛邑带出的人不知为何一个个病倒,只得半途丢下,从沿路的贵族家里买入健康的奴隶作为补充。监工斜着眼睨那个胆敢高呼没酒喝的殷女――为什么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精神? 眼看着太阳歪歪扭扭地飘向西边的山林――估计那个日御又是让太阳鸟自由发挥的吧,洛邑巫官一行决定就在前面的工事借宿。 警戒工事并不大,木栅栏里面停几辆车就差不多满当当地了,奴隶都得在外边露宿。 入夜很冷,周围都是咳咳咳的病号那就更需要温暖,齐燕妮堆放好货物之后,进入林地找枯枝生火――她已经习惯这样做了,没有办法给别人提供有营养的食物,只好这样聊表心意。 但是这个病究竟怎么回事? “奇怪,难道真的出现了流行性感冒?” 她眯起眼睛,在黄昏偏红的光线中走动,挥舞一根半长不短的树枝惊吓蛇鼠。 巫咸娃娃戳戳她的肩,小声提醒道:“巫苏,不要走得离道路太远比较好,夜里出没的猛兽……” “没事没事,已经差不多了,再去一下水边就好。” 那么多随行的洛邑人,没一个懂得照顾病人,病情严重得不能走的就撂在路边完事,她可看不下去。“刚采了一些红果,去洗一洗然后给病人吃,呵呵。” 这种正当季的野果实在是太棒了,真好奇它在现代叫什么名字。感冒时候她很喜欢吃葡萄,不知道那个女孩喜不喜欢红果的味道呢? 循着水声,她顺利地找到一条小溪。 两三丈宽的水面,水底的石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巫咸坐在小卵石上,看着齐燕妮清洗野果:“这几天真是辛苦巫苏哪,连完美的指甲也出现了折损。” “哦?”齐燕妮抬手仔细一看,“真的!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呢!”姒苏那漂亮的指尖形状磨损得一塌糊涂,指甲表面也变得凹凸,更别提健康的油光了。 再随手一抹,头发上还缠着不知是蜘蛛网还是啥灰尘的絮状物。 要是丰隆看到,一定会很生气吧? 齐燕妮摇摇头,把突然出现的“丰隆大怒”画面给赶到脑后去,撕掉指头上翘起的薄皮,继续洗野果。 抬头时,突然看见小溪对岸多了一个身影。 来的是个穿得很难看的男人,尖斗笠,臃肿的草梗蓑衣,咋一眼就跟黄企鹅似地。 企鹅兄拄着拐杖涉水过小溪,上岸之后,慢吞吞地找干净地方坐下,穿鞋。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齐燕妮。 他略微点了一下头,背过身去继续穿鞋。 “巫苏,不要这样盯着陌路人看……”巫咸轻声道。 “可是他……”这个人全身上下好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没办法不让她注意啊――是阳光的关系么? 齐燕妮纳闷地低下眼,把野果兜起来,一手搂着枯枝往回走。 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再扭头看一眼,那男人已经站了起来,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进入阴暗的树林里,他身上的光晕依然没有减弱。 刚一回头,就对上了曦和大大的笑脸:“我还奇怪呢,巫苏一个人能跑去哪里,原来是……” “你跟巫官聊够了?一路上笑声不断呢!” 齐燕妮看到他的脸就来气,明明跟丰隆拍胸脯说要保护好她,但是却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把她当蚂蚁用! “哪里,洛邑的卜官也是很有趣的人哩,虽然肯定比不上我啦……”曦和笑嘻嘻地回答,视线越过齐燕妮的头顶,注意到那个默默行走的人。 那是…… 那不是…… !! “――咦?!”他指着对方大叫起来。 ------------ 第三十五章 企鹅兄 更新时间:2009-12-01 齐燕妮眼前一花,只见曦和不知什么时候闪到那只企鹅男面前,挡住了企鹅的路:“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人抬头对他说:“重新步量,从北到南的距离。” “这种事情,交给社就好!” “他测的,不准。” 这企鹅不仅长相不起眼,声音也一般般,还有点木讷讷地。看着他,被众家现代、古代帅哥养刁了的齐燕妮实在想惊叹“原来古代也有正常人”。 正常的企鹅仰起脸,说:“日头不应当往东边回转,那样不妥。” 汗,太阳鸟又乱跑了?曦和挠挠头,岔开话题:“不说那个了,你来得正好!喏,这就是巫苏,巫妣交给计隆抚养的女孩。”他唰一声指向齐燕妮。 企鹅点头示意。 “巫苏,他可就是――”曦和转头介绍企鹅,被企鹅抬起翅膀打断。 “俊(shun)。”企鹅说。 “――呃、嗯,叫他俊就好,哈哈!”曦和笑起来。 齐燕妮也学着俊的模样点点头:“幸会幸会……” 奇怪,她的身份不是应当保密么,曦和怎么这样热络地跟这只企鹅介绍自己?而且他还说自己是巫妣交给计隆养的?! 企鹅兄看了曦和一眼,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日车。” “吓……好嘛!我这就去!”曦和赌气般地甩甩手,回答道,“你快些回去啊,别在外面乱转了!”他又回头对齐燕妮说:“巫苏也是,天色就要黑下来了,野地里面很危险知道不?” 齐燕妮点点头,一头雾水地回到营地。 原本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俊企鹅并没有停下来,依旧是慢吞吞地,从众人中穿了过去,没有第三个人注意到他。 --------- 蹲在房顶的茅草上发呆――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连月亮也会叹息吧。 不是在开玩笑,月亮确实叹息了。 月御望舒静静地坐在枝头,双眼蒙着一条两寸宽的布带,脑后是绾得紧密的尖角髻。与丰隆对视(也许)半晌,她才缓缓开口。 “听曦和说,云师逗留洛邑,不行雨。” “反正还有屏翳(雨师)在么!”丰隆提起袖子打了个呵欠,无趣地把视线转到一边。不要聊这个,我不想聊这个,他的脸上这么写着。 望舒看不见他的脸色,听她的语气,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想法:“雷神统率的云中诸君像这样散漫下去是不行的,你增加了曦和的负担。云师,我将交代巫官开城门,放你出去。”只要把自己的意思传到,就可以了。 直接施压放人?那怎么行!丰隆皱眉。 “会给这里的住户带来大麻烦的!不要那么做,望舒。”他低声道。 “俗人的事情与你无关,云师。” 被一句话堵回去的丰隆挠挠眉毛,嘀咕:“……你跟曦和真是一对儿吗?” “那与你无关,云师。” 又被堵得死死的了,真不知道那个曦和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 “云师,”望舒继续道,“失去雷神的督促之后,你似乎不能按时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还有作为神人存在的资格。” “……”隐隐的怒意出现在丰隆眼底,他的话语开始带刺,“月御,大河南北几千里,你管不着这么宽吧?” “只是提醒你而已。”望舒唇边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连飞空的本事也没有,不知道云师什么时候才能晋身神位呢?” ――如果能晋升为神灵的话……云神吗?好像曦和也这样提过? 云中君里面,丰隆不算最强的,但他应该是最好强的。 可那个对应的巫女却…… 丰隆不自觉地发了一会儿愣,回过神来的时候,望舒尚在不留情面地埋汰着云中君们的失职,连最敬业的列缺和滕六都被她挑剔出不少失误来,仿佛地上的灾难都是他们几个神人害的一般。 跟望舒比起来,曦和真是太好相处了,虽然那种人来疯的家伙也很烦……丰隆想着,语气恹恹:“我说月御啊,你干嘛老是把眼睛蒙起来?” “俗人在夜里干的事,太龌龊,我不想弄脏自己的眼睛。” 丰隆挑眉:“听曦和说你眼睛很漂亮嘛?他很喜欢呢!” 刚说完,唰地一声,月御的簪子就朝着他飞了过来! “无礼!”月御的脸浮上一层娇羞的红色,整个人从泥塑冰雕的美人瞬间转变成活生生的俏佳人。 丰隆挥袖拂开簪子,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这样吧?” 月御气呼呼地把一卷木简朝他砸去,要不是巫妣拜托她送东西,她才没兴趣来俗人居住的地方呢!这个讨人厌的云师! 见她丢出有杀伤力的暗器,丰隆急忙起身避过。脚下一软,茅草铺的屋顶哪里经得起他这样乱蹦乱跳,塌了一大片。 “哇呀!” 月御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了望:“那是至高巫托我交给你的,收好!哼。”说罢,她转身,沿着星星点点的银河之路踏入夜空中。 ------------ 丰隆吐出嘴里的草梗,悻悻地从茅草堆里爬出来。 用来压住屋脊的瓦片也喀嗒一声落下,差点砸到他的头。 找到那卷木简,他仔细地摸索着简身,解下一根细得几乎看不到的发丝,对着月光看了看。这证明它确实是巫妣送来的没错,而且月御也没有展开偷看过。 注视着发丝,他眼底浮上一份不知名的情绪。 背后传来(伪作的)咳嗽声。 丰隆猛然回头,这才注意到有两个大活人坐在事故现场,无语地看着他。 昭叔颜和琢单原本正谈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当双方觉得似乎应该把角度换得尖锐点的时候,半个屋顶哗啦垮塌了下来。 这还真是尖锐啊。 昭叔颜轻咳:早就觉得云师喜欢高处,不管什么时候能爬树就不蹲树底下,但是把人家房顶蹦塌这种事情未免还是…… 一次也就罢了,第二回了啊! “云师……” 丰隆尴尬地挠挠脑后,胡乱拨弄两把茅草:“哈哈……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琢单望向昭叔颜,想说什么,但又按捺了下来。 走出房间,丰隆在月光下展开木简,略略浏览一遍,又钻进屋里去。 “单卫,”他扬手将木简递给琢单,“这就是你在等的东西吧!” 琢单诧异地接过,并未观看,直接收了起来,转而对昭叔颜道:“时候也不早了,琢单还是告辞吧。如果公子需要换住处,这座院子里的房间都是每日打扫的,请自便。” 言毕,他也向丰隆行礼,退了出去。 丰隆仰头望望屋顶破洞中的夜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朝后倒在干草堆里。“好刺眼的月亮。”他嘀咕。 昭叔颜抬起头,遥望星空,轻笑道:“我想,巫苏应当也在某地注视着这样一轮明月吧?” “才怪,她肯定正睡得跟小猪一样呢!” 说起来,清早去祀庙拎那只小猪起身的日子,还真是令人怀念呐。 ----------- 如果齐燕妮听见丰隆在说什么,她一定会抗议对方的诽谤。 不过现在她只能打个喷嚏。 揉揉鼻子,她轻声问:“那个、刚才说到哪里了?” “讲到用电来照明的灯,巫苏。”巫咸回答。 “唔、唔!发明电灯以后就方便多了,再来是很多用电的东西……” 丰隆说错了,齐燕妮正在一边洗衣裳,一边跟巫咸聊天。 巫咸娃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管齐燕妮说什么,它都十分感兴趣,偶尔还会提出有针对性的疑问。就连齐燕妮说自己原本是几千年后的人,它也并不惊诧,只是微笑着点头。 “真的听懂了吗?”齐燕妮在心里偷偷地嘀咕。 算了,有人可以听她侃侃现代的事情已经很不错了,别期望太高。 她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好像快到队伍出发的时间了,不赶快回营地去不行。“巫咸,还有多久才能到巫觋集会的……那啥山来着?” “堇山,大概还要走上三四天吧,很快了。” 洛邑的巫官多了不少同路人,多是各城各国的巫官,卜啊祝啊占之类的官名,比较麻烦,齐燕妮记不清。另外还有一些三三两两步行的、牛车代步的巫觋,没这么大排场,也慢吞吞地赶往堇山。 总之是近了啊,不知道会遇上熟面孔不? 当然会! 戴着莎草斗笠,骑牛从她身边视若无睹踱过去的,不正是小昭的师父巫妣吗?别看那头大花牛腿短又迈得慢,但赶起路来速度却比常人步行还要快! 如果在这里被认出来是巫苏就糟糕了,齐燕妮想着,捡起泥土抹抹脸。 嗯? 是错觉么? 方才小昭的师父好像回过头来,从那个古古怪怪的面具后面,瞥了她一眼? 对方骑着牛趟过小溪,溪水好像有灵性般,自动就让开了,看得齐燕妮一愣一愣地。 她突然回过神来,捏住巫咸娃娃的小胳膊:“巫咸巫咸,我以后也能像小昭的师父那么厉害?” 巫咸娃娃眉角抽了抽:巫苏不是一直叫嚷着自己是俗人,半点巫术也学不会的么?怎么一看到好玩的,就什么都推翻去了? 它微笑回答:“以巫苏的灵性,这个实在不成问题。” “真的?” “千真万确。” 齐燕妮向往地看着那头牛。 (呃不对、她向往的不是牛,是巫妣,这一点必须分清楚才行。) ------------ 第三十六章 无支祁 更新时间:2009-12-02 然而,就在她视线内,小溪的水突然就变得怪怪的。 也不是说一开始主动让道的水就不奇怪,但接下来……那呼地扬起一丈多高的水浪,是怎么回事?就算真要起浪,这么窄条溪,有那功能吗? 齐燕妮看得愣住了。 “咦?”巫咸也发现了不对劲,它立刻抓住齐燕妮的耳垂,叫到,“巫苏,快离开溪边!” “哦?啊,好!” 齐燕妮躬身去捡拾放在岸边的提篮,她的换洗衣物,还有替那些病号奴役洗的衣裳,可都在里面放着呢。 “啊!” 慢了一步,篮子被水浪掀了起来! 齐燕妮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抓住提篮,水浪的劲头十分强大,把她也卷起,往半空里抛! 巫咸娃娃惊呼:“巫苏当心!” “这要怎么当心?”齐燕妮抱着衣蓝尖叫。 巫咸娃娃唔了声,抱紧她一束头发:“在下也不知,总之请小心。”说完,它老实地闭上嘴。 “啊——” 眼看要掉下去了,齐燕妮惨叫,但在她还没碰到地面之前,又一股水浪将她冲得飞了起来。不行,她会死的! “丰隆!丰隆救命啊!” 齐燕妮惊叫两声,在浪尖起伏的间歇突然想起丰隆还在洛邑出不来呢,她立刻换人:“曦和!快来救人啊!” “巫苏,请恕在下多言,”巫咸淡定地插言,“曦和要天亮之后才会出现。” “呃?” 齐燕妮在空中已经上下翻腾好几回了,这个体验由于跟自由落体运动紧密相关,所以我们要原谅她一直没有适应过来,尖叫个不停。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背后有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磨蹭。 猛一回头,齐燕妮再次与那头斑纹夸张的大花牛kiss上了。 ——这头牛为什么漂浮在空中?(你不也在空中的么?) 来不及多想,她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抱住牛脖子。 她的手臂上立刻覆了另一人的手指,那指头冰凉得不像是活人。视线朝上移动,小昭的师父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出现在齐燕妮视线中。 “师、师父!”这当口,谁还怕被认出啊,齐燕妮立刻哀叫起来,“师父拉我上去……” 话还没说完呢,她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与此同时,巫妣开始念诵咒语,叽里咕噜地,齐燕妮一点也听不出是哪里的语言。她只是尽量紧地抱住牛脖子,因为这头牛确实正踏着波浪行走,一点颠簸都没有。 念诵完咒文,巫妣沉声道:“兴风作浪的,出来!” 随着她的这声令下,大浪之中簌地出现一道巨大的身影,这影子映在水幕里足有二十丈高,看上去就像人一般,周围则是无数水怪石灵。 齐燕妮又想尖叫了。 但是她的嘴好像被巫妣施法禁住,不能发出声音来。 此时巫咸娃娃也在她头顶找到一个安逸的位置坐下,一面关注眼前局势的变化,一面对齐燕妮实况讲解。 “巫苏,你可知,那水中的怪物,是什么来历?”他问。 ——我怎么会知道啊? 齐燕妮说不出话来。 “嗯,请抓牢。”巫咸说,“那是一只青毛白首的猿怪,原本是淮水与涡水的神之一,名叫——” 这时候,巫妣突然在牛背上站了起来,用雉鸡的尾羽指向水怪,高声呼喝:“无支祁!回去!” 乍闻有人呼喊它的名字,那怪物哗地一声从水帘中蹦了出来。 齐燕妮惊呆了。 那水怪确实就生着一副猿猴长相,但更重要的是,它双眼一睁,顿时神光四射,溢放流金华彩,照得到处都亮堂了起来! 齐燕妮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孙悟空! 只见那无支祁跳出水中,一个筋斗,竟然凭空缩小了身板,再落回水面的时候,已经跟普通猿猴差不多大小。 巫妣喝道:“谁放你出来的!” 无支祁咧嘴一笑,像人一样开口说话:“是我的恩人,你问来有何用,反正要报恩的又不是你,报仇的是不是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能制住我吗?不能吧?那必然憋上一肚子气咧,我又怎会泄漏恩公的名姓给你,让你去找他麻烦呢?” “……无支祁,你还是同以前一样话唠。”巫妣哼了声,“巫觋集会之时还敢来惹事,真放肆!” “当初若非你使诈,大禹能耐我何?哈哈哈哈,如今有人把铰链替我给解了,叫我赶紧来找周巫麻烦,我答应啦!”无支祁嬉皮笑脸地说着,挠了挠腮帮子处的髯须。 齐燕妮听得一头雾水。 她抬头看着巫妣,只见对方的嘴角,在面具下微微一勾。 “无支祁,你以为我无法击退你?” “哈哈哈哈哈!”淮涡水怪又是一阵大笑,“我是水里的神灵,你能将我怎样,你已经不是水巫了啊,哈哈哈!” 齐燕妮盯着巫妣看,什么水雾? 巫咸从不知何处捧出一个小小的杯子来,里面盛着顺手接下的溪水。它小声到:“唉呀呀,啰嗦的无支祁遇上爱说教的巫妣,这回有得磨了。” 话还没说完,巫妣圈起指头,嘭地一下弹在巫咸脑袋上。 “巫咸,我听见了。” “哎呀?”巫咸娃娃揉揉小脑袋,转向巫妣,温声解释,“那是巫苏的所思所想,在下识得之后,不慎念了出来而已。” 齐燕妮噘嘴,但又说不出话来:巫咸你冤枉我! 此时无支祁等得不耐烦,突然起身,以齐燕妮眨眼都来不及的速度,呼!变大,逼近巫妣和她的大花牛。 巫妣反应也很快,立刻纤手一伸,指尖点向前方。顺着他的指头,一道淡黄色的灵光迅速汇拢,变成了一支箭,她手执着箭尾,立在牛背上一动不动。 无支祁冲撞到巫妣跟前,强大的气压逼得齐燕妮整个人都朝着牛的尾部飘了起来!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瞬间。 水声,咆哮声,水怪的惊叫声,风声,什么都突然静止了。 齐燕妮怔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什么都静止了下来。水珠浮在空中像玻璃球一般,用指头碰一碰,还是硬的。 巫咸娃娃悬浮在她头顶上,即使她移开,也没有往下落。 ——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齐燕妮看见了比时间静止还要神奇的一幕。 无支祁变小了,不是单纯地变小,是连同它的毛发、骨骼等等一道——幼龄化! 通俗地说,从一只巨猿,变成了小小的猿猴宝宝! 随着哗的一声水响,一切恢复常态,只是,无支祁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被巫妣伸手接住,翻掌,拎在手里。 巫妣轻声到:“无支祁,你被镇在水底太久了。” “是啊,”巫咸娃娃落到齐燕妮怀中的篮子里,接嘴到,“它一定不知道,巫妣已经是光阴之神噎鸣的巫女了。”所以巫咸对时间的停止与回溯,是一点意外也没有。 光阴之神? 齐燕妮发觉,跟巫妣比起来,自己的身世好像也挺微不足道的。 不过是穿越者而已…… 人家还可以自己控制时间咧,难怪是最高巫了。 在齐燕妮震惊的视线中,巫妣回头,将手里的小猴儿往齐燕妮怀里一塞,驾着花牛落了地。 “这个给你养。”她说。 “啊?”齐燕妮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看看篮子里的小奶猴,呆住了,“这是刚才那只水怪……” 巫妣沉默片刻,轻声到:“是水神。……我对不住它。” 她再次探了指头过来,用指腹轻轻抚摸小奶猴的额顶,气息竟然变得十分温柔。 齐燕妮诧异地望着她。 彷佛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巫妣清清嗓子,严肃道:“巫苏,巫觋大会的日子将近,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进入会场,不要再闯出祸事来,” “是,师父。”巫妣当然不是齐燕妮的师父,她这是跟着小昭叫的。 ——嗯,啊,对了,小昭的事还没跟巫妣说呢! “师父!”齐燕妮再一抬头,却惊觉巫妣不见了。 不仅巫妣消失无踪,连同刚才那些小水怪妖精什么的,也统统没了踪影,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这一切都是齐燕妮的幻觉一般。 但是当她低头看的时候,那只叫做无支祁的奶猴睡得正香,吧唧吧唧地咂着嘴。 巫咸被它压在下面,挣扎不能。 ----------------- 回到营地,监工又好好地责骂齐燕妮一顿。 齐燕妮把无支祁藏在衣篮里,生怕它动一动被人发现——要是它被监工们吃掉那该怎么办?好容易挨过教训,她赶快钻到女奴中间,悄悄掀起衣篮里的衣物查看。 只见巫咸娃娃与无支祁换了个位置,变成巫咸在上,紧紧捂住小猴子的嘴巴。 “呼……还好有你在啊,巫咸。”齐燕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她看看无支祁,纳闷到:“为什么小昭的师父要给我这只猴子?”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猴子,是一只会变成巨猿妖怪的可怕玩意!要是它突然发起疯来,变成了巨猿,齐燕妮哪里制得住? 到时候别说是悄悄跟着车队去参加巫觋大会了,连保住自己的小命,都很成问题吧? “既然巫妣将无支祁交给巫苏,那就一定是有她的考量在内。”巫咸道,“巫苏不用太担心。” 齐燕妮狐疑地瞄着巫咸,她可没有忘记巫咸娃娃方才“卖主求荣”的举动呢。 她问:“巫咸,你说得这样笃定,有什么根据?” “根据?” 巫咸想了想,说:“若是在下不这样讲,巫苏必然放不下心。然而,即使巫苏忧心忡忡,一直惦念着此事,对于无支祁与巫妣都是毫无用处的,只会令巫苏平白焦虑而已……毫无益处。” 它认真地点头:“在下只好十分确信地告知巫苏,一切无恙。由此,才能不让巫苏陷入焦虑烦躁之中啊!” 齐燕妮听罢,无力道:“……我宁愿自己没有追根究底。” ------------ 第三十七章 大家都病了— —||| 更新时间:2009-12-03 她盯着一直不被允许出声的无支祁,这小东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回望她。刚才它还是巨猿状态的时候,能说会道,而且打架的架势看上去也很专业的样子。 “喂,五子棋(?),你会说话吧?”齐燕妮悄声问。 “嗯?”巫咸娃娃纠正,“是无支祁。” “不都一样么?”齐燕妮伸出指头,挠挠奶猴的脑袋,那几撮软毛真好玩,看上去既干净又有弹性,“巫咸,既然这个五子棋是通人性的,我们就试试跟它谈判,只要它不兴风作浪,安安静静地自己溜走,我们这就放开它啊!” 巫咸立刻摇头反对。 “巫苏想得是不错,但你应当记得,巫妣的身份……” “什么身份?” 习惯了齐燕妮的不在状态,巫咸颇有耐心地复述一遍:“巫妣大人是最高巫,也是光阴之神的专属巫女。” 齐燕妮还是不明白:“这个我刚才听过了,但是什么叫做光阴之神?” “就是掌握时间流逝的神灵啊,与别家的神祗都没有往来的,是一位避世深藏的神呢。”巫咸娃娃回答。 时间? “啊!那她是时间的巫女,岂不是永远不会老了?”齐燕妮惊叫起来。 周围的女奴被她吵到,一面咳嗽一面背转过身去继续休息。倒是拉车的牛不满地低哞了几声,作为抗议。 巫咸娃娃看看自己的手。 它的手脚本来就做得短小,现在按住那只无支祁已经尽了全力,还想捂住齐燕妮的嘴,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早知道,不要分魂在木偶上,找只八爪鱼也好啊…… “巫苏,请当心,别引来巫官的注意。”它提醒到,“无支祁是淮水涡水的水神,但神格已经泯灭,对于巫官来说,它可全身都是宝。” “全身都是宝?”齐燕妮好奇地看看无支祁。 “嗯,单是这张皮,就可以做出声达天地的灵鼓了。”巫咸解说着。 无支祁并没有被吓得用力挣扎,实际上,它挣过一会儿之后,累了,正半闭着眼,似睡非睡。 “它以前还是水神?”齐燕妮狐疑,戳戳奶猴儿的脑袋,这让它又精神了些,眨巴眨巴眼。 “嗯,无支祁方才中了巫妣的回溯之术。”巫咸解释道,“眼下它什么都不知道,恐怕也不懂得人话。” “啊?”什么巫术这样厉害? 巫咸娃娃一脸严肃地说:“回溯之术,就是将从无支祁身上流走的光阴回溯,看样子,巫妣是直接将它打回了刚刚出世时候的模样。所以无支祁是什么也不懂,或许也不通人话的。” 齐燕妮惊呆了。 是直接用巫术让对方变回婴儿模样? “哇,那会不会太作弊了……”她嘀咕道,“真能这么神的话,世上还有谁是小昭他师父的对手啊……” 这话让巫咸也听得好笑,它微笑反问:“身为最高巫,侍奉神灵之时,自然要摈除身为人的各种心情,怎会与世上的谁作对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可是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嘛。 这么说来,要是谁惹到了小昭的师父,那是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直接变成精子卵子见面之前的模样? 齐燕妮被自己吓到了。 “嘛……要是小昭的师父真的那样讨厌我,我还是离小昭远一点比较好。”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怎会,巫妣挺喜欢巫苏的啊?”巫咸娃娃诧异道。 齐燕妮看看它,问:“巫咸,我问你,琢单喜欢小昭不?” “当然了,单卫对公子是敬重有加的。”巫咸娃娃回答。 齐燕妮挠挠自己的脸颊,黑线道:“……好吧,我承认在你眼中小昭的师父是很满意我的。”恐怕对于他来说世界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团了。 两人一直嘀嘀咕咕,吵得无支祁睡也睡不了。 它的眼睛时睁时闭,偶尔好奇地四处张望,更多时候,是用尽全力想推开巫咸娃娃。 齐燕妮的注意力再次被无支祁吸引,她担忧道:“要是五子棋不懂得我们说的话,我该拿它怎么办?它吃什么?” “石头。”巫咸道,“溪边的卵石,河边的山石,带苔的和不带的都可以。” “啊,巫咸你真厉害,这个都知道。” 齐燕妮赞了一声,倒是把巫咸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它脸红道:“是经书里面记载过的,因为无支祁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大闹过治水的大军了。” 这是说无支祁被大禹镇压的那一段旧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至于女主,她没办法去百度,不过她有巫咸娃娃,这小东西在此时代堪比上网本,渊博得齐燕妮完全找不到边。 她乖乖地半躺着,听巫咸娃娃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叹道:“想不到五子棋这么厉害,而且还挺受水里精怪的拥戴来着!那大禹不是做了坏事么?为了给人类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毫不客气地把人家无支祁给抓去关起来……这猴子以前不是在水里住得好好的么?” 巫咸愣了愣,道:“这样想也没错,不过……”不过它怎么觉得不太对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表现无支祁的无辜和大禹的蛮横无理吧…… 正想着,它一个不留神,就让无支祁给推开了。 “啊!”齐燕妮低呼,急忙伸手来捉那小猴子。 谁料那猴子并不逃跑,反倒咧嘴咯咯笑起来,就像人类的小婴孩一样。见齐燕妮伸手去,它也张开两只肉呼呼的小爪子,把她的指头抱在中间,一口咬上去。 “巫苏!”巫咸娃娃急忙爬起身,唰,抽出腰间的小小牙签佩剑,冲向无支祁。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巫咸的剑即将刺中无支祁的时候,齐燕妮的指头也及时赶到了,她曲起指头,波地一声弹在巫咸娃娃头上。 巫咸娃娃冷不防挨了这一下,仰天翻倒,抱着脑袋半晌没爬起来。 齐燕妮道:“巫咸别急着动手啊,你看,五子棋不过是在吮我的指尖呢!而且,它好像连牙齿都没长出来……”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无支祁抗议地将一对爪子抱得紧了些,执着而认真地吸着她的指头。 巫咸娃娃悻悻地爬起身,看看齐燕妮,再看看无支祁,然后道了声晚安,钻进衣篮角落里睡觉兼郁闷去了。 第二天清晨。 拜丰隆的长期调教所赐,齐燕妮照样是女奴中醒得最早的。 她揉揉眼睛,很想偷偷懒继续谁,但是生物钟不允许她睡回笼觉。她发了一会儿呆,听着旁侧的同伴苦痛地咳嗽,决定早些起来,先弄点吃的给病号们填饱肚子。 现在基本上只有她一人没发病了,病得厉害的奴隶,有不少被监工直接丢在路上,挺可怜的。她决定,能多做一点活计就尽量多做,先煮野菜粥给大家吃吧。 “空着肚子劳作,只会让她们的病更重呢。”她想着。 稍晚些的时候,曦和来了。 遵从与丰隆的约定,曦和挺尽职地、只要是有出太阳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但是,他又十分不尽职地、只是出现而已。 就像太阳一直挂在高空中般,曦和什么也不做,只是陪着齐燕妮走路。而齐燕妮却得抱着大坛子,或者背一箩筐祭品,更可能是扛着一叠沉重的木盒子,艰难地往前挪。 而曦和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跟她聊天。 他好像特能聊,天南海北的什么都知道,说着说着,齐燕妮就接不上话,变成曦和的神侃时间,附带地,巫咸会在一旁搭搭话,就像是故意逗着曦和说个不停一般。 曦和聊得高兴了,还会十分讨打地问齐燕妮:“巫苏,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呢~” 岂止不太好,那简直就是想吃人。 啊,真是,只要齐燕妮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真的过着非人的生活,这些古人,肉体虐待与精神虐待,双管齐下啊! 不过,今天不一样,不仅是多了只奶猴儿。 曦和的脸色很差,嘴唇发白。 他没多说话,只询问巫咸有没有遇到麻烦,巫咸将巫妣和无支祁的事儿告诉了他,他点点头,随后,咳嗽一声。 这声咳让齐燕妮吓了一跳。 “曦和,你病了?”她急忙问。 曦和摇头:“没有。” “可你刚才咳了一下……我这几天真是被人咳怕了,你不知道,我身边的祀庙女奴,没有谁不咳嗽的……”她真担心是流感。 曦和按住自己的咽喉部位,清清嗓子,道:“无妨,只是一时喉间发痒而已。”他看了齐燕妮一眼,笑嘻嘻地说:“巫苏真是好心人啊。” 巫咸娃娃立刻附和:“对,在下也早就发现了,巫苏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纯善之人呢。” 一大一小都含义莫名地笑了起来。 无支祁趴在齐燕妮头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翻身,让肚子也晒晒太阳。 此后几日无事,队伍也渐渐接近了巫觋集会的所在地。 可是,曦和有事。 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对巫咸说自己胸口疼痛难堪,症状与齐燕妮周围众人几乎一致。不同的是他发作得很快,就短短几日,已经发展到了咳得快喘不过气的程度。 “巫苏……咳咳。”他难得卸下笑容,十分抱歉地对齐燕妮道,“明天后天,人家恐怕没法陪伴巫苏了……” “咦?” “原订是晴日,但……咳咳,人家实在病得厉害,得好生休养几日……”曦和说着,面如死灰。 ------------ 第三十八章 后稷大人 更新时间:2009-12-05 巫咸娃娃立刻道:“日御(曦和的职务),请好好休息,这几日不打紧的,交给在下就是。” 曦和怀疑地看着巫咸娃娃,继续对齐燕妮道:“咳咳、巫苏,夜里人家会请望舒来守护你,至于白日,咳、料想也没什么白日了……你且自己当心……” “哦,好的。” 眼看着齐燕妮就要送走曦和,巫咸娃娃突然发话:“请稍等,日御,在下有件事,想私下告知……”说着,它站起身,示意曦和接过自己。 曦和一脸莫名,不过还是听从它的指示,把巫咸娃娃拎起来,放到耳边。 齐燕妮纳闷地看着他俩,随手逗逗无支祁。 听完巫咸的劝告,曦和半信半疑:“这样做,真的能有效用?” “是的,请日御相信在下。”巫咸认真道。 “好,人家照办试试!” 齐燕妮目送他离开,太阳车歪歪扭扭地往西边去,咕咚一声掉下山,好几天都没再爬起来。 “真可怕的流感……”她感慨道。 巫咸娃娃默默地看了她的手镯一眼,道:“是啊,日御每天驾车出游,已经十分消耗灵气,这回又染上恶疾,得多在属地休养几日,才能恢复了。” 灵气,就是她时常看见的淡黄色光线么? 齐燕妮好奇到:“怎么神人出门会消耗灵气的么?” “嗯,若说巫苏是正跟着先祖神修炼的巫觋,那神人就是正跟着自然神修炼的巫觋了。巫苏修炼的,是如何与神灵沟通,而神人修炼的,是如何操控大地万物,灵气是很重要的环节,若是长久地离开自己的封地,与世界的感应就会逐渐产生隔阂呢。所以巫苏你看,霜师也好,电师也罢,都是出现不足一个时辰,就立刻离开祀庙的。我们祈神的时候也应当……” 不等他说完,齐燕妮插嘴道:“巫咸,我没有听懂!你看,丰隆不是就整天跟着我,不回他的那个什么山去么?” 巫咸娃娃笑笑,解释道:“云师么,他是宁可毁了自己的修行,也要保住巫苏的安全啊。” 齐燕妮怔住。 “这样么……” 无支祁听着两人对话,似懂非懂,抱着齐燕妮的小篮子,吧唧吧唧嚼着红果。 -----------------------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简单了,齐燕妮一面照顾队里的病号,一面数着距离巫觋集会还有多少天。 队伍已经在集会所外扎了营。 从栅栏外面看进去,这个会所是一座大山,并非天然,乃是人工的山丘。 形状像是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一般,是一上小下大的圆柱体状,一圈圈螺旋线般的斜坡围在圆柱体外侧,形成通往“花园”顶部的旋转通道。 提前到达这里的,不止洛邑这一队巫官而已。 但就像是带来不幸一般,从她所在的这一支巫官队伍开始,类似感冒的怪病漫延开来。更奇怪的是,这个病还挺挑人的,巫官往往发病得很快,一旦染病,立刻卧病不起。底层的奴隶等,会隔个三五天才慢慢出现症状,前后持续个十天半月的,才发展到无法起身的情况去。糟糕的是,目前所有巫官对这个怪病都束手无策,他们连自己都治不好,更别提救助他人了。 “这样下去,巫觋集会还能召开么?”齐燕妮站在通风口处,担心地看着众人,“只怕还没开始,这里除了我,就没剩下健康人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听见奇怪的轱辘声响,回过神来。 “路口的女奴让开!” 有人高声喊着。 “咦?” 齐燕妮四处张望,不知道这个声音从哪里传来的,是在叫她吧?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要躲往什么对方? “巫苏当心!”巫咸娃娃出声警告。 齐燕妮还是没摸着北:“在哪里?我要让到什么地方去?” “在你头顶上!” 随着一声惊叫,齐燕妮抬头往上看,只见两侧隘口处长着的树木不知什么时候疯狂地生长起来,竟然纠结到了她的头顶正上方。 树木枝叶像是有人的意识操控,径自编成了一个巨大的环。 而这环中央,光色骤然变化! 轰地一声巨响! 一辆四驾马车,华丽地出现在树环之中。马儿嘶鸣一声,踏着飞速展开的树叶,笃笃笃地跑落地面。 齐燕妮急忙抱住自己脑袋上的无支祁,朝路口之外跑去,但是马车恰好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冲过来的! “巫苏当心!” 齐燕妮尖叫起来:“别老说当心,我也想当心啊!唉呀!” ――烟尘之中,有什么黑糊糊的东西撞过来了! 齐燕妮躲闪不及,跌倒在地。 “好痛!”“呃啊!” 只见一阵尘沙飞起,扑过齐燕妮与巫咸娃娃的脸。齐燕妮头顶上,无支祁被呛得小小地咳嗽一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马儿。 马匹喘着气,温和地看向无支祁。 无支祁再向下望。 由于急刹车来得实在太猛,车上一人受惯性作用,翻过栏杆,摔了出去。 刚才撞到齐燕妮身上的,就是那人。 现在齐燕妮跟那个从车上翻下来的人,各自抱着自己被撞痛的地方,唉呀哎唷地哀叫着。 这边巫咸从齐燕妮的头发中间爬出来,询问道:“巫苏,有没有怎样?” “很有怎样啊!”齐燕妮给它看自己擦破的伤处,不仅是手臂,连腿上也有,“啊,出血了!好痛!” 另一边,马车上下来一人,把缰绳往车篮上一放,走到前面。 “九风,能站起来么?”后来者问。 齐燕妮此时才注意到还有人与自己对撞,而对方看上去似乎比她好多了,毕竟她是被压在下面的嘛。 那个被唤作九风的,是一名少年人,大约十三四岁,生得眉目清明。 一听见后来者叫他的名字,他立刻跳了起来,答到:“师父,徒儿无妨啊!” “那就好。”他的师父平和地点点头,吩咐到,“去将那名女子扶起,并且赔礼道歉。” 少年不服:“可是,那是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躲咧!” “去道歉。” 师父温和的话语,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九风愣了愣,不满地转过头,对着齐燕妮上下打量一番:“奴隶,你有事没有?还活着的话,自己站起来不懂啊?赖在这里,是装作受伤想偷懒不成?” 师父在他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 九风发觉这样过不了关,立刻换了口气:“好吧……这位姑娘,刚才有没有撞痛你啊?” 原本只是客气一句,谁料齐燕妮老实回答:“有,你看这里,都出血了。” 少年黑了半边脸,低低嘀咕:“出血关我什么事……”抱怨归抱怨,有师父高压在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凑过来,将齐燕妮拉起。 见他迟迟不肯开口道歉,做师父的为人师表,上前一步,对齐燕妮道:“姑娘,方才惊扰与冲撞,实在过意不去。” “唔……”齐燕妮抬头看看这位师父的脸。 对方是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就像神仙画上的一般,长袖飘飘拖到脚踝处,往那里一站,整个气场就让人心生敬意――而且好像还挺和蔼可亲的? 对方见齐燕妮端详自己,便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到:“在下是宗室礼官,名弃。” 巫咸娃娃在齐燕妮耳朵悄声道:“巫苏小心礼节,这位巫官不是别人,正是后稷大人!” “啊?”齐燕妮惊呆了。 眼前这位看上去人畜无伤的男子,就是传说中鼎鼎有名的后稷? 连巫咸都要加上大人二字作为尊称,可见对方的身份有多么崇高了! 齐燕妮这边还呆呆地不知道怎样反应,后稷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之处。只见后稷微笑着,伸手,从齐燕妮耳边拈出巫咸娃娃:“请问姑娘,这小人是哪位名巫的分魂术?” “啊?”齐燕妮快要只会说啊了,她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它、它是巫咸……后稷大人,您知道巫咸么?就是现在正在米熊的国家做巫觋的……” 她比手划脚,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怎样介绍巫咸。 不过还好,虽然在齐燕妮眼里,巫咸是楚国的巫师地头蛇。但是,他的名号若放到中原任何一处祀庙,当地的巫官都只会感到如雷贯耳,其震慑力不亚于任何一名神人。 “哦?巫咸?”后稷看看手里的小人。 巫咸娃娃挣扎了两下,跳到马背上,恭恭敬敬地伏地跪拜:“在下巫咸,有要务在身,不得不以分魂的形态示人,实在惶恐万分。” 后稷对着马背鞠躬回礼,道:“巫咸多礼了。” “距离巫觋集会还有一日,不知后稷大人百忙之中提前到来,是有何要事?”巫咸自然地跟后稷搭着话,齐燕妮看得目瞪口呆,但她仍觉得紧张不已――这是第一次与传说中的人物见面呢,对方还是活的! 那个叫九风的男孩看了看齐燕妮,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后稷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回答巫咸的问题:“是这样的,听闻参加集会的巫官队伍中出现了流疾,一时猖獗,遏止不住,在下特来施诊,希望能平定此乱,不扰人心。” “后稷大人有心了。”巫咸熟练地捧了捧对方,然后将发病情况详细告知。 ------------ 第三十九章 你跟我来 更新时间:2009-12-06 而此时的洛邑内城。 丰隆正躺在屋顶上,等着晒太阳。之所以是等着,那是因为,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日车照常驶过天际了。 大地阴冷得紧,他想暖和暖和身子,不过还得看曦和的意思才行。 丰隆觉得自己已经够不称职了,谁知道还有曦和这样的人,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也敢翘班。 “曦和啊,怎么不要你出现的时候,你成天到晚跟前跟后,等着你来呢,你又闹别扭去了!”丰隆冲着天空大喊,“喂呀!有这样的一个人驾驶日车,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什么叫做不靠谱呢?” 一个声音从屋檐底下传上来。 丰隆愣了愣,爬到屋顶边缘一看:“曦和?你怎么不上天去驾车,倒是在地上出现了?” 曦和咳嗽两声,捂着胸口到:“人家是病人嘛!?” “病人?”丰隆怀疑地睨着他。 “真的啦!咳咳!”曦和又咳了咳,抑制着咳个不停的冲动,他勾起啥事都没有的笑容,“云师你瞧,人家专程来洛邑一趟,都没有驾着太阳车呢!” 丰隆想想这确实反常,于是从屋顶上跳下来,问曦和:“你真病了?” “真的呢,云师。骗你做什么?”曦和又咳了咳。 “那你不好好养病,跑到洛邑来什么啊?”丰隆推推他,“你怎么进来的?” 曦和亮出一块木牌:“我有通行令。云师,你忘记了,人家在俗人之间,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呢!当然可以找个理由溜进洛邑来啦!” 话音未落,丰隆就伸手来抓那通行木牌。 曦和早有防备,立刻闪开。 “这个可不能给你啊云师,一旦给了你,人家明儿就不能按时驱车出行了!” 太阳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现在各地都搭了祈福的祭坛。还好日神去西方赚外快,不会知道这边出了问题,否则,曦和这回可就麻烦大了。 丰隆泄气,蹲下:“既然你不是来帮我出去,那究竟跑来做什么?” “觉得云师垂头丧气的模样很有趣,所以专程来看望呀!” 曦和刚一说完,就忙不迭地跳开,丰隆的斧子也立刻出现在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他噘嘴抱怨:“对待病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情,太过分了!” “对待皮痒的人,就该毫不留情!”丰隆忿忿道。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弄云师大人啦,再玩下去,人家的小命就要没有啦!”曦和笑嘻嘻地甩甩手,“老实告诉你吧,我是有事,特地来质问殷顽琢单的。” “琢单?” “云师,这个叫琢单的,应该就是你借住的这家长子吧?” 丰隆摇头:“我不清楚,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只是他这个人的手艺,跟我的病痛有关。”曦和严肃地说,“他在巫苏身上设了一个机关,可以散发致病的香味,我就是嗅了那个气味,体内沉积了毒物所以发病的!” “胡扯。”丰隆想也没想,立刻反驳,“姒苏跟我相处的时候最长,怎么没见我得什么病?” 他拍拍胸膛:“瞧,精神得很!” 曦和恢复吊儿郎当的腔调,道:“正因为有云师安然无恙在前,人家才决定来问问看有什么办法解毒嘛!老是这样养病养病地,也不知道究竟休养到什么时候,人家才能不痛不咳……” “如果真是殷顽做了手脚……”丰隆认真想想,拍拍曦和的肩膀,“我陪你去找琢单!” 他收回手,捏得自己的指骨咯咯作响:“竟有胆量对姒苏下手,我这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见不到太阳? 曦和愣了愣,指指自己。 (注,同理可证,希望明天不要多云的话,请殴打丰隆。) 丰隆反应过来,安慰曦和道:“放心放心,我不是要把你揍趴下来着!明儿你一定能鞭挞太阳鸟的啦!” …… 月末,最后这一日,正是巫觋集会召开的日子。 但如今真是十分困扰,巫官的队伍几乎全都染病,各位与会巫觋,也都卧病不起,别说参与集会仪式,这要是继续拖下去,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后稷是司木的大巫,对于各种药草功用,自然也有非同一般的认知。 他调配的药物,煎服之后,病人症状总会减缓许多,但没过六个时辰,就又会加重,恢复未服药之前的情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就连后稷也束手无策,人们不禁恐慌起来,有地位不高的巫官想赶紧离开此地。然而,想撤退的车队还没走出路口处,只见道路一阵扭曲,平白冒出几块巨大的山石,挡住所有人的路。 一个声音冷冷道:“巫觋集会结束之后,自然解封。” 众人急忙寻找声音来源。 会所正中央的山顶上,出现一人。 集会尚未开始,众巫并没入场,也没发现有谁溜过侍卫的防线,擅自先行进入会所,众人惊讶地呼叫起来:“山顶上怎会有人?” 后稷淡然替大家解惑:“不用惊慌,那是句龙。” “啊!” “难怪如此严厉……”“是啊,听说句龙的态度,一贯都是如此……”众人议论纷纷。 前面说过,大巫有五正,分金木水火土,其中为首的是社神的巫觋句龙,也就是土正之巫。 句龙的脾气不像后稷那么随和,他也不爱跟别人来往,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多少年岁了,自最初那位句龙到今天,一共传了多少代。其实这个只是留给后世撰写史书用的,真正关心他的人也没几个――有威名足矣。 所以句龙越发不合群,到现在居然连各位大巫都不知道他居住在何处,只道他是性格孤僻,不屑于俗人相处而已。 听得众人议论句龙,后稷面色未作改变,只轻启薄唇,遥遥地唤了声:“重。” 这个重字,是句龙的本名。 也不知道对方在高高的山顶上有没有听见,齐燕妮只知道,后稷一发话,路口处阻挡的山石突然就不再增长,稍候少许功夫,那些石头轰轰响着,就像入水一般,没入地底去了。 “好了。”后稷回头,微笑道,“向外的通路已然开启,各位若是想走,请尽管行事。” 巫官们面面相觑。 后稷补充到:“但是,一旦离开集会地,五十年内不可再回来。若各位没有承担灾难的勇气,执意将病痛传播到俗人之间,那就请不要再食吾大周供奉了。”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 后稷转身,往奴隶的营地去,丢下一句话:“愿意同在下一道救治俗人的,请跟我来。” 驾车的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齐燕妮一直在旁边偷看,见这阵势,义不容辞地跳了出来,给后稷助威:“后稷大人,我帮你啊!”欢叫一声,她一路小跑,追着后稷去了。 众巫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咕:“那个头上顶着猴子的女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既然有人带头,后稷又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大家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驱车往回走。 后稷略转过脸,看看笑嘻嘻跟在自己后面的齐燕妮。 他淡淡一笑,问:“这位不是带着巫咸人偶的姑娘么,怎样称呼?” “我叫齐燕妮!”齐燕妮响亮地报上自己的大名,附送一个大大的笑容。 巫咸娃娃从她衣襟里钻出来,认真纠正道:“不是的,后稷大人,这位是巫苏,是计隆之女,巴的巫女姒苏。” “哦?” 后稷停下脚步,正视着齐燕妮:“究竟是谁呢?” 想到答应过丰隆,要假扮姒苏,齐燕妮顿了顿,低头答道:“……是姒苏没错。” “巫苏?”后稷回忆片刻,道,“计隆如今怎样了呢?” 生怕齐燕妮再说错话,巫咸娃娃抢答:“不幸逝去了。” “那新的雷神是……” “这个……恐怕还要再给云中君们少许时日,后稷大人。”巫咸娃娃解释说,“你也知道,计隆属下是好几名有师,若要从中挑选适合的担任云中神,还需有师们一致认同才行。” 后稷点头,转而问齐燕妮:“那巫苏的意思是怎样呢?” “啊?” 为什么突然问她了? 齐燕妮愣了愣:“我……都好啊!” 后稷柔声道:“巫苏原本就是雨水之巫,这云中神由谁来任,得要巫苏中意,双方心意相合才行。” “真的?”齐燕妮还是头回听说呢。 让她从几名有师中选择么? 她现在认识的云中君,是云师丰隆、雨师屏翳、霜师青女、雪师滕六、风师巽二以及电师列缺。要说继任雷神,当然应该是电师列缺那女孩子最名正言顺吧?雷电么…… 可是…… 齐燕妮突然想起自己才穿越到这里来的时候,空中好像出现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云里的神仙没错,没有谁比他更强大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好像是…… “丰隆?”她轻声道。 不会吧? 一定是眼花了! 此时的洛邑,琢单家中。 所有殷人都躲了起来,因为云师正在发怒,所谓雷霆大怒,就跟这模样差不多。 曦和见势不妙赶紧劝着:“云师,别动怒啊!哎,刚才你已经听华牙小妹妹说过原委了,眼下要紧的是想办法告知巫苏……” “你让我怎么去通知她啊!”丰隆恼火不已,又一脚替在房柱上,大吼,“琢单!你这只藏头露尾的蝼蚁!给我出来!” ------------ 第四十章 那个镯子 更新时间:2009-12-07 方才他们没找着琢单,倒是遇见了华牙。 由曦和出面,利用他和蔼可亲的大哥哥身份,哄华牙说出巫咸所指的下毒究竟是怎么回事。丰隆一听见详细,立刻就爆发了,吓得华牙大哭起来。 打小孩是不可以的。 丰隆再是嚣张,打小女孩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 于是一路咆哮着,丰隆寻找琢单,要把他揪出来算账! 曦和头大了。 虽然他是受害者啦……但丰隆冲冠大怒的模样,他几百年来还是头回见。 真怕丰隆一个不小心闯下祸事,把人剁成肉糜也没啥,要是把洛邑城发大水淹了什么的,那、那要被巫官告上去,可有得云师受了! 好歹是同事一场,他可不能看着丰隆行差踏错! “云师,你冷静一下!”曦和扯着丰隆的袖子,“他们都是俗人,你不要跟俗人一般见识啊!” 丰隆才不理他,径自一间屋接一间屋地找,把曦和像条鱼一样拖在后面。 曦和起先还跟着跑几步,后来咳嗽的劲儿上来,喘个不停,等丰隆停下回头看的时候,曦和已经半死地挂在他手上了。 “曦和?”丰隆愣了愣,拍拍曦和的脸。 他这才想起曦和也中毒了来着。 “是要……找红果来解毒吧?”丰隆回忆一瞬,立刻直奔琢单家的炊间,把那里阴干着准备做果食的一筛子红果,全都端了出来。 抓起一把,他掰开曦和的嘴,往里面塞。 没几下,曦和就被他给呛醒了,吐个不停:“哇啊啊,哪有你这样照顾病人的,云师,人家真要被你给弄死的呀!” “吃下去不就得了,你一大活人,要什么照顾!”丰隆理所当然地答到。 曦和哭诉道:“咳咳咳、云师,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性子作祟,才没女人愿意跟你好啊!” “胡说!”丰隆不服,“姒苏是我女人!” 曦和缓过气,顶嘴到:“咦,人家还真看不出来哩!” “那是因为现在的巫苏不是……”丰隆吼了半截,嘎地一下闭上嘴。 他虽然跟人挺自来熟的,但分寸还是有。现在的巫苏不是姒苏,只是姒苏尸而已,这是云中君的秘密,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包括曦和。 …… “坏了,我只顾着找琢单算账,忘记那镯子还在姒苏手上!” 丰隆猛然想起,现在的要务,应该是赶紧去找到姒苏,把那个镯子除下才对! “我要出洛邑!”他握拳。 曦和问:“洛邑内城守备森严,云师,你是怎样进来的?” 丰隆朝着小昭休息的那屋方向看了看,支吾道:“这个你不用管,反正不能再那样出去就是了!替我想个法子!” “你是云师,又不会飞……这叫人家怎么帮你……” 曦和也伤了脑筋。 他问:“云师啊,上回见到你,不是已能飞于云间,说再修行数月就能掌握御云之法了么?” 丰隆的脸色越发难看。 因为得知姒苏要遵循古法,缢杀自身,所以他一时情急,并未做法就飞空查看,后来还直接引雷轰击大地,耗费了太多灵气。 别看那种淡黄的光点到处都是,作为云中君,他封地的山峦是雷神计隆专程挑选的。 丰隆的体质,只能吸收自己封地的灵气加以运用。 长期离开封地,一路随行保护姒苏尸,已经让他透支了自己的神力,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理由,对于丰隆来说实在丢脸,绝对说不出口。 看见丰隆的脸色,曦和不免同情起他来了。 俗人尚有天资高低之别,神人自然也是如此,毕竟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他曦和一样是天才的。(喂) “好了好了,云师,不要难过,咱再来想想法子。” 他像个大哥哥一样,拍拍丰隆的头聊表安慰,果然遭到对方的躲避。 丰隆这家伙,再怎么郁闷,也是满肚子的骄傲,才不会随意认输呢。他立刻就想到了解决之道:“曦和,帮我出去!” “嗯哪,人家这不正在替你想法子嘛……”曦和答应着。 丰隆抓住曦和的肩膀,认真到:“我有办法!让我上你的日车!” “那也不是不可以……啊?”曦和敷衍半句,猛然反应过来,丰隆刚才说了啥?“上太阳车去?云师,你逞强是远近驰名的,可是太阳车非同小可,你一上去就会变成焦炭的好不好?” “你都没有焦,我为什么要焦?” 曦和扶额:“我是日御,原本就是干这个的,体质不同的好吧?” 丰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管。反正曦和你把太阳车驾来!” “喂喂,现在都快过晌午了你让人家抱病去弄个日出?”曦和一脸的不可置信,要胡闹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得了吧,你驾的日车不是常常在天上转圈玩么!”丰隆盘腿而坐,头也不抬地开始数落,“七年前是谁说想看望舒驾月轮的模样,结果造成日月同出?还有上回我俩勾搭着去偷周王家的酒喝,结果你回去之后太阳从西边出来,不要以为我没看见……” “停停停!” 曦和急忙捂住丰隆的大嘴巴。 举头三尺有神明,丰隆这么一口气把他做的糗事都倒出来,保不准就被谁给听去,过几天变成他倒霉的原因。 “好罢好罢,你不就是要日车!”曦和挠头,“但是以你的灵气,上日车去绝对会变成一团焦掉的云(这是啥米?),所以……让你吊在车底下成不?” “不会被烤焦?”丰隆眼前一亮。 曦和严肃地说:“会,不过焦得好看些。” “……” 虽然不明白巫苏为何会穿着奴隶的服饰,后稷倒是没有多加追问,带着巫苏到奴隶营间查看众人病情。 “巫苏,你在这营间走动,有多久了?”他问。 齐燕妮戳戳自己的脸蛋:“嗯,我想想……我们这队是从洛邑来的,算是最早到的了吧!” “巫苏不曾犯病?” “从来都没有呢!”齐燕妮举起双手,嘿嘿一笑,“越是勤劳的人就越不容易得病,所以那些巫官,统统都趴下了!” 后稷道:“嗯,算上祀庙奴隶的病发情况,也是以洛邑车队中的最为严重。” 齐燕妮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巫咸娃娃坐在她肩上,越听越觉着冷汗淋漓――当然,他是没有汗可冒的。 “后稷大人,兴许是巫苏平日所经的巫觋修炼,使得她异于常人了。”它说。 齐燕妮不以为然,她的训练不就是泡泡水学游泳么,哪有什么神奇的功用?不过巫咸说话的时候,她还是知道自己不要插嘴的好,以免又像上回在桃林外面那样,明明没事的情况被她整出了事儿来。 巫咸继续道:“这回的恶疾爆发得并不突然,在初出洛邑之时,便有祀庙女奴染上此病。” “哦?那应当提醒洛邑之人注意防范了。”后稷说着,招手,唤来一名仆从,寥寥两三句,把事情简单做了个说明,要求其立刻通报洛邑方面,不得耽搁。 此时,大地又略微地动弹了一下。 句龙的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了出来:“弃(后稷的名字),几时到上面来?” 齐燕妮望向集会所的最高峰处,人影果然又出现在山顶上,对方似乎正坐在崖边,远远地看着他们。 “快了。”后稷答应一声,继续往药钵里添加草药。 句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幽怨,更含着撒娇的意味:“弃,我一人在此,实在无趣。” “那你就下来。”后稷依然温温柔柔地说着话,但是前后几次,齐燕妮发现,他的性子并不像他的声音那样温润和煦。所谓假象,所谓,呃,保护色? 她望着山崖上端坐的人,对方似乎没有移动的打算。 句龙的声音飘了过来:“我不去。” “那就莫生抱怨。”后稷答得很快。 “我不去,是因为你身边的女人,带着不好的东西。会弄脏我的肺腑。”句龙解释到,“弃,你当真觉察不着么?” ――身边的女人? 齐燕妮四周看了看,只有她一名女子没错,也就是说,句龙所言的带着不好的东西的人,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 后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并没有转眸看看齐燕妮。 他说:“是吗,重(句龙的名字)。你所说的不好之物,是什么呢?” 齐燕妮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折了几个来回,句龙究竟想说什么? “弃,你的口吻实在无情,唉。”句龙幽幽地说着,“真想知道,就看她的手,看那女人的手腕上有什么,看过便明白了。” 她的手腕? 齐燕妮抬起双手,把袖子往上捋,露出华牙给她的那只镯子来。 她这才想起镯子的事儿:“啊!” 后稷转头看着她:“巫苏,这是何物呢?” “是华……”猛然忆起琢单的叮嘱,齐燕妮改口,“是云师丰隆给我的灵器,但是我一时好玩,戴到手上取不下来了!” 她将镯子亮给后稷看:“听人说后稷大人能帮忙将镯子取下,我早想着请大人您看看的呢,想不到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后稷端详着这个暗金色漆器,点头:“好,请巫苏将手伸直,不要动弹。” 齐燕妮立刻乖乖照办,同时睁大双眼,生怕错过任何奇迹。 只见后稷伸出一根指头,搭在那镯子上。 然后他突然笑了。 不是官方样式的礼节性微笑,也不是高傲优越的贵族式轻笑,在后稷脸上流露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 第四十一章 地动山摇 更新时间:2009-12-08 齐燕妮呆呆地看着他。 她感到自己手腕上的那镯子,起了变化。 镯子似乎轻声吟唱着,开始颤动。当她仔细看的时候,那镯子上出现了几条奇怪的小凸起,随后――有嫩芽从手镯的缝隙中抽了出来! 紧接着,嫩芽长成枝条,吐出树叶与花蕾! 齐燕妮惊讶地盯着手镯,它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停地生长着! 正在此时,句龙的声音再次响起:“住手!弃!” 后稷没有理他,脸上浮现的,依然是神秘的笑意,就好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手镯夺去了一般,他突然让齐燕妮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信息? 齐燕妮飞快地在自己脑子里面翻找,终于从乱糟糟的储存箱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后稷大人,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是返魂木做的,有人告诉我,只要这样跟你说,你就明白应该怎样……啊!”齐燕妮话还没说完,就尖叫了起来。 因为,在听到返魂木几个字的瞬间,后稷的表情突然变化了! 不再是全神贯注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近似疯狂的诡异兴奋,他的脸突然变得异常狰狞! “弃!” 句龙疾呼一声。 后稷彷佛听不见,只低低重复了一句“返魂木”,遂咧开嘴,可怕地狞笑! 只听轰地巨响,他身后骤然涌出巨大的阴森植物,整个会所立刻被粗长的藤蔓包围! 天空完全被遮挡住了,粗大的刺随着植物根茎从地面蹿出,会所里除了尖叫哭号与土石崩塌之声,什么也听不见;除了昏暗残光与一片狼藉混乱,什么也看不到。 齐燕妮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 最骇人的是,始作俑者后稷,还站在她面前,伸手触摸着那只返魂木制成的手镯! 与方才不同的是,后稷的表情再次变化了。 极度兴奋、兴奋到几乎扭曲的脸,由于泄放了大量的灵气,而渐渐褪色,连正常的血色也没了,只余一片死灰。原本整洁有光泽的长发,也在刚才的爆发之后,变得枯槁如败叶一般。 他踉跄了两步,没有倒下,手指依然点在木镯上,不停颤抖着。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他看上去虚脱得随时会晕倒了。 “后、后稷大人……” 齐燕妮还没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一声呼唤是巫咸娃娃发出的,它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轻轻呼唤后稷,对方没回应,它转而提醒齐燕妮:“巫苏?” “呃……” 齐燕妮鼓起勇气,抬手,想把后稷的指头从镯子上移开。 此时后稷说话了,他虚弱无力地轻喃道:“别碰。” “啊?”齐燕妮很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是她现在已经被吓得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了。 后稷继续道:“你不可以触碰一个已死多年的人,巫苏……” 啊? 齐燕妮僵住了。 句龙的声音从后稷背后传来:“哼,所以我说了,这个女人带了不好的东西。” 出现在后稷身后的,是他的小徒弟九风,他浮在空中,伸出双手,挡住后稷的视线,替他闭上双眼。“真是讨厌。”他开口道――俨然句龙的嗓音,“所以我说了,不是周巫,不可以参加集会。” “重,不要乱来……”后稷声若游丝。 “到底是谁,从哪里找到返魂木,真是可恼啊!”九风抱住后稷,充满敌意地盯着齐燕妮,“弃,你先休歇。我来应付就好。” 齐燕妮被九风盯着,头皮发麻。 ――他、他刚才说要对付什么来着? 不会是说她吧? “我可不可以也去休歇……”她带着哭腔嘀咕道。 巫咸拽着她的头发,替她鼓劲:“巫苏不要怕,就当做刚才的是一场错觉好了。” “那要是句龙追杀我呢?”齐燕妮可怜兮兮地回问。 巫咸诚恳道:“继续当成错觉就好。” 说话间,句龙拖着后稷沉到地底下去了,翻滚的土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埋得深深地。 然而事情并没有算完! 遍地都是巨大植物依然存在,此时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地动山摇,土木崩塌! “地、地震?”齐燕妮要哭了。 她手一垂下,那返魂木做的镯子立刻滑落在地,就像落在水上一样,咕隆一声,沉入泥土之中。 大地颤抖得更加厉害,夯实的地面出现了裂缝。 就在齐燕妮面前,一道地缝轰隆隆地展开,不由分说,将车辆营帐、牛马与奔逃中的人们统统吞没入地底。 “啊!” 齐燕妮惊叫着,想逃走,却被强烈的震荡晃得无法站起身来。 “巫苏当心!”这个句子几乎可以成为巫咸的口头禅了。 “我没法当心啊啊啊啊!” 此时,头顶密密麻麻的藤蔓中,忽然凌空射下强烈的光亮! 只听吱吱嘎嘎的脆响在人们头顶上连接爆出,光芒越发扩散,漆黑的山谷一片片地被照亮,终于,亮光照到齐燕妮身上。 ――好灼热的光芒! “咦,是阳光?”齐燕妮抬头,又因日头太耀眼,不得不立刻闭上眼。即使如此,眼里还是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强光画面。 那个正从天上跳下来的人影是谁? 背着光线,什么也看不见! 被灼烧得焦脆的蔓藤纷纷落下,齐燕妮抱住无支祁和巫咸,在角落里缩成一圈,生怕自己被掉落的巨物砸到。 嘈杂声响中,她似乎听见谁在叫姒苏的名字。 这个声音是……丰隆? 不可能吧,他怎么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张望,却压根没看到丰隆的身影,只见到谷里一片混乱。而这时候,沉寂片刻的大地再次开始翻腾! “啊!” 就在她头顶上,巨石轰隆着,倾盆而下! 此时,一道黑影掠到齐燕妮身侧,抱起她,飞速闪开砸落的石雨! 齐燕妮转头一看,顿时禁不住大哭起来:“丰隆!你可算来了……呜呜呜!” 巫咸娃娃牢牢抓住齐燕妮的衣襟,以免被烈风吹飞。它跟丰隆点点头:“云师,午安啊。” 丰隆注意着周围落石与地缝的变化,哪有心情同巫咸打哈哈。他吼着问齐燕妮:“不是来参加巫觋集会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齐燕妮立刻摇头。 巫咸娃娃说:“惨祸是巫苏造成,不过追根究底,与巫苏关系不大!” 齐燕妮含泪盯着它:她应该掐死这个小木偶,还是感谢它至少有说半句好话? 空中的藤蔓网原本被丰隆与曦和砸出了几处窟窿,现在藤蔓被烤焦,纷纷坠下,于是天上毫无障碍,只见光耀夺目的太阳车在人们头顶上盘旋折返,那烈日的灼热,顿时又成了另一项酷刑。 丰隆抬头,大吼道:“曦和,够了,你回去!这里交给我!” 似乎听见了他的吼声,日车立刻奔往西边,再无半点逗留。 “丰隆,我们怎么办,从哪里逃?”齐燕妮紧紧搂住丰隆不放,生怕他没抱稳,把自己摔到谷底去。 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位置,丰隆四下张望:“好大的震灾,这是谁在做法?” 巫咸立刻回答:“云师,是土正的巫术!” “土正句龙?”丰隆皱眉,“人在哪里?” 齐燕妮的视线立刻扫向最高峰处,在如此强烈的地震中,那山峰彷佛没事般屹立不倒,连石土也没有往下滚落。 她叫到:“在那里,丰隆,句龙在那座山的顶部!” “好!”丰隆点头,对齐燕妮道,“姒苏,抓紧了!” “啊?” 没等齐燕妮反应过来,丰隆腾地跃起,避过乱飞的土石,掠向集会所中最高的山峰。 巫咸转头,猛然发现一块巨石正朝他们横飞而来。 “云师当心!” 警告声刚一出口,丰隆的玉斧便闻声而出,咻咻响着旋飞过去,轰地一下将巨石砸成碎末! 接住回旋转来的斧子,丰隆紧抱齐燕妮,蹭蹭蹭沿着螺旋坡道,往山顶上攀去。攀到半途,见这样实在太慢,他索性手足并用,直接一层一层坡道地往上翻! “到顶了!” 一只手攀住山崖,丰隆刚一使力,借用手肘的支撑爬上山顶,就被一道寒光抵住。 九风、不,应该说是句龙,他手持匕首,眼中泛着杀意,似已静候多时。 齐燕妮是被丰隆抱在怀里的,她睁眼,骤然看见匕首就在自己眼前,抵住丰隆的咽喉,不禁吓得连尖叫也忘记了。 “你是谁。”九风冷冷道。 巫咸娃娃依然是尽职尽责的插话人:“句龙大人,这位是云师丰隆。” “云师,云中君?” “正是。”巫咸娃娃说完,缩到齐燕妮的怀里,躲藏起来。 句龙面无表情地说:“云师,你莫要管巫觋的事。” 丰隆肃然道:“姒苏是我师父的义女,她性命有危险,我不插手,难道还要等别人吗?” “哼。”句龙冷哼一声,“那就休要怪我无情。” 说罢,手中匕首再往前,逼得丰隆后退,而身后,便是高高的山崖。 一步踏空,丰隆差点没掉下去,幸好此时齐燕妮已经站立在地上,适时发觉不对,拽了他一把。 句龙的视线立刻移到齐燕妮身上,匕首举起,猛然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轻唤响起:“重,回来。” 是后稷的声音。 句龙怔了怔,并不打算执行对方的指令。 此时后稷再唤一回:“九风,回来。” 句龙的动作僵滞了,他闭了闭眼,十分不甘地瞪向齐燕妮与丰隆,继而“哼”,转身奔向后方。 ------------ 第四十二章 风度! 更新时间:2009-12-09 “还哼咧!”丰隆不爽道,“哪里来的小孩莫名其妙当了土正!拿天下苍生做儿戏么?” 齐燕妮往山顶的摆设扫视一番,这里确实是祭坛的模样。后稷正半倚在祭坛之下,看向这边,他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句龙扑过去:“弃,他们欺负你!” “不要闹了,九风。这回的巫觋集会已被你毁了,知错么?”后稷责备句龙,后者嘟嘴不语。 后稷耐心地对句龙说:“你要道歉。” 句龙摇头。 “道歉有用还要刀斧做什么!”丰隆愤愤道,“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究竟在搞什么,但是你有没有看到,下边的山谷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后稷悲伤地点头。 他说:“云师,这是我的过错。至于弥补,抱歉,无能为力。” “哈!真是好诚意!”丰隆抄着手,气鼓鼓地站在一旁。 “凭什么是弃道歉?”句龙炸毛了,“你问那个女人,她带来返魂木,是什么居心!” 丰隆揉揉鼻子:“居心?返魂木是啥玩意,不就是能让死人复生的灵木么?怎么,这里难道还有人惧怕那东西?” 巫咸见双方吵了起来,急忙探个脑袋出来,打圆场:“唉呀,句龙大人,云师,都请暂息雷霆吧!好容易才从地动山摇中缓过气,何必又开始争执呢?” 齐燕妮这才被提醒:地震停止了么? 她小心翼翼地趴着山崖边缘向下看去,只见原本平整的谷底完全变了个样,沟壑遍地,怪石嶙峋,不过即使如此,大部分人还是存活了下来…… ……呃,不是大部分人。 她张大嘴,惊诧地看见泥土冒着泡,刚才陷下去的人,一个个地浮了起来。当然还是有倒霉的,浮起来一半,旁边的奴隶急忙拿着木铲上前去,将人挖出来。 “哼。”句龙盘腿坐在后稷面前,扭头不看这几个讨厌的家伙。 后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九风,不要赌气,来。” 率先起身,后稷站定,再慢慢走近齐燕妮与丰隆。丰隆心下泠然,一手持斧,一手拉住齐燕妮的胳膊。 “巫苏。”后稷淡笑道,“令你受到惊吓,实在过意不去。” “……”齐燕妮摇摇头,躲到丰隆背后。 丰隆回首看看她离悬崖还有多远,随后继续关注后稷与句龙的举动。 句龙不满地拉扯着后稷的衣角,后者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噘嘴低头,气鼓鼓地盯着地面。 后稷继续道:“返魂木原本是很好的东西,可以令死者复生,只是,复生之人不可再接触返魂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在下,不巧便是已死千年、依靠返魂木复苏的人之一。” “返魂木?”丰隆越发弄不明白,“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注:此时还没有这个成语)地提到这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可以从头到尾告诉我啊!” 他好歹也算是事件中心的人物了,怎么还能对出事缘由完全不知? “我只是听人讲,姒苏这笨丫头带了有毒的首饰来参加集会,怕她惹事,更怕她自己出了啥事!”他愤愤说着,从怀里抓出一把红果,“中毒的人吃这个就好!没中毒的人也吃!果子不够可以熬汤煮粥服用,一样有效!” 巫咸娃娃探出头:“喔,单卫说出来了么?” 丰隆一见它出现,立刻擒住,把它从齐燕妮的衣服里拽出来:“巫咸,这是怎么回事,说!” “唉呀,云师莫要动怒……” 丰隆青筋爆蹿:“不动怒你倒是说啊!少给我遮遮掩掩!” 巫咸连忙抱着头,把事情原委简单解释一遍,顺便对后稷句龙说巫苏的好话。 齐燕妮皱皱鼻子,委屈到:“人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明白啊……” 丰隆呼地转头,冲她吼:“你可恨的地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身上的事,凭什么不知道啊!” 后稷与句龙对视一眼,前者出言劝解:“云师,别气了。如今巫觋集会虽然受了些影响,不过也无大碍,若真有要务,镐京会遣使传报各国,一样没有耽误的道理。” 虽然有后稷帮忙说话,丰隆依然满脸不爽地瞪着齐燕妮。 “就知道放你一个人出来,一定闯祸!” “我哪有……”明明不是她的错。 后稷缓慢走动几步,看向山崖之下:“有人来了。” 句龙坐在地上,还是满脸不高兴:“我知道,是女妣那老妖怪!真讨厌!” 女妣? 齐燕妮抱住无支祁,听着后稷与句龙一来一往。 ——女妣该不会就是巫妣吧?就是……小昭的师父? 她猛然回首,想到山崖边向下窥望,验证自己的猜测。 但是,不幸地,她这一回头,再次跟某个熟悉的东西kiss上了。 “哞——” 大花牛低低地叫了一声,折着耳朵,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到一边。 巫妣侧坐在牛背上,任由着牛踏空而起,攀上山顶,对于齐燕妮的再次主动亲吻坐骑,她就像没看见一般。 “后稷,句龙,久违了。”她开口道。 后稷答道:“巫妣,你的气色不坏。” “还好。”巫妣优雅地从牛背上滑下,立于地面,无表情的女性面具后,朱唇轻启,“我原本,是不想这样快就现身的。只是,方才这里的灵气出现了动荡,或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丰隆露出笑容,跳到巫妣身边:“巫妣!” 巫妣点点头,算是跟云师问过好了,她再躬身,对丰隆手里的巫咸娃娃问候道:“巫咸,别来无恙,你为何还没赶到集会所呢?” 巫咸娃娃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回答说:“多谢关心,我现在已经离这里不远了,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好,那我先整理会场。” 巫妣从牛背上取下包裹,准备自己的法器。 “后稷,请把祭坛借给我。”她说。 后稷看看句龙,后者扭头哼了一声:“要用就拿去!不要弄脏了,不然给我洗干净!” 巫妣答应道:“嗯,知道了。” 齐燕妮原本还呆呆地坐着观看,被丰隆一拉,她这才知道要让开,把山顶的祭坛整个清场出来,给巫妣使用。 “最高巫作法?”齐燕妮好奇地掂起脚尖张望。 丰隆却从她身后靠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咦?”齐燕妮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愣了愣,掰着丰隆的指头,“丰隆!一定是你对不对?” 丰隆一本正经地说:“巫苏不可以看哦,看了眼睛会瞎掉!” “啊?”齐燕妮吓了一跳。 巫咸娃娃的声音悠哉游哉地传来:“云师不可以哄骗巫苏哦,巫苏会信以为真的。” “……丰隆!”齐燕妮扒住丰隆的手,“别闹,我要看巫妣作法!不然怎么学习巫术啊?” 丰隆并不笑笑就松手,相反,他是认真的:“巫妣行的祭祀,是给别的神明用的,你不要看!你只能看献给云中君的巫舞!” “哪有这样的!” 齐燕妮提脚,狠狠地朝着丰隆的足面踩去。 谁知她忘记了,自己现在穿的是布鞋,还是没好好垫上鞋垫的那种! “啊!”痛! 丰隆皮厚得很,这一下踩上去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倒是齐燕妮自己,硌得钻心地痛。她顿时矮了一截,整个人都挂在丰隆身上。 “嗯?”丰隆这才发现齐燕妮刚才似乎做了什么泄愤的事情。 他把人打横抱起来,跃至下一层的坡道,落地,让齐燕妮坐在他腿上。“怎么了?”他拎起她一只脚踝,拉得高高地查看,“叫你不要乱蹦乱跳,老实呆着不好么?姒苏从来都不像你这么多毛病!” 齐燕妮顶嘴:“你去找你的姒苏就好了,不要老把她怎样她怎样套到我头上来!” 话音未落,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 “喂喂喂!说就说,不要用捏的!”她没好气地提醒丰隆。 丰隆也不是好欺负的,怎会任由她在自己耳边瞎咋呼。“我捏姒苏的脚腕,关你什么事。”他毫不客气地回答着,“不要以为就你一人有道理。” 齐燕妮指控到:“哼!丰隆你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说话蛮横,凶神恶煞,一天无所事事,就知道欺负弱小!” “我什么时候欺负弱小了!” “欺负我啊!”齐燕妮转手来指着自己的鼻尖。 “胡说,我刚才从洛邑千里迢迢来救你,知道不!”丰隆委屈极了,怒到,“你看我的后颈跟背,全都被日头烫得麻木了!不就是为了跑来救你?” 齐燕妮突然听闻此事,愣住。 她歪过头看看丰隆的脖子后面。 只见他头发都焦了大半,皮肤也变得黄黑黄黑地,甚至被后领磨得翻起了一层死皮。 唔…… 她心中刚刚浮起一丝愧疚之时,突然又听见丰隆继续抱怨到:“我这么拼死拼活的到底为什么啊!你倒好,除了闯祸还会啥,现在张口就胡言乱语!要不是你霸占了姒苏尸,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空闲去欺负你啊?” 轰! 齐燕妮立刻炸毛:“你还有理了!” “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你可以不听但是你不能否认!” 坡下丰隆与齐燕妮斗嘴越发白热化。丰隆不满的是为啥他想尽办法跑来救人,结果还要被指责埋怨?齐燕妮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丰隆这个臭脾气,讲句温柔点的话要死啊? 巫咸娃娃先还饶有兴味地听着,然后实在觉得没有建设性,转头跟无支祁玩游戏,最后它倆一同望天发呆。 ------------ 第四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更新时间:2009-12-10 齐燕妮与丰隆的争执已经从究竟谁无理取闹(多经典话题)转到他俩谁受谁的连累上来。 这时候,不可忽视地,一群巫官沿着坡道爬了上来。 齐燕妮首先制住跟丰隆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转头看着这些巫官。 人人手上捧着礼器,表情庄严,步履不疾不徐。 齐燕妮趴到坡道边缘,发现螺旋状的道路上,每一层皆有巫官在行走,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他们刚才明明都被后稷与句龙整得半死,怎么现在突然恢复光鲜整洁的外着,连头发都没有一丝凌乱? 见到丰隆与齐燕妮,巫官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方才不是有天子派出的侍卫守山么,这一男一女,是怎么回事?”有人低声询问着。 “我才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咧……”齐燕妮嘀咕着。 难道刚刚的大乱,真如巫咸娃娃所说,全是错觉不成? 她随手捏了丰隆一把,对方大叫,看来不像是在做梦了。 正纳闷着,巫官中有一人缓缓走出行列,来到齐燕妮面前。 “巫苏,别来无恙。” 竟然是巫咸。 齐燕妮目瞪口呆,她立刻摸摸自己头顶,捉到巫咸娃娃。 巫咸娃娃睁开眼,对她说着同样的话:“巫苏,别来无恙。” 它转身,指向那个正常版的巫咸,对齐燕妮解释到:“巫苏,还记得我这个偶人,是分魂术所成的吧?这是巫咸本身,在下是分魂偶人,两者可以同时存在。” “吓到巫苏了?”巫咸躬身,轻笑着询问。 齐燕妮点点头,然后摇摇头。 “刚才那个天崩地裂的……巫咸你通过这个娃娃是看到了的吧?”她怯生生地问。 “请稍等。” 巫咸接过偶人,一道黄色光芒悠悠然从偶人身体内浮出,在空中逗了几圈,融入巫咸额心。偶人立刻变成普通的木头小人,雕刻得还不怎么精致的样子。 巫咸睁开眼,点头:“嗯,刚才的险境,在下现在已经知道了。” “哦?”齐燕妮急忙问,“那为什么大家好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个淡定的水平也太高了吧?他们住的国家总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发生句龙发怒苍生遭殃的情况啊? “是这样的。”巫咸解释到,“巫妣行了法术,使谷内的一切恢复到后稷触碰返魂木之前的模样。” “啊?还可以这样?” 这个巫妣,作弊会不会太夸张了? 丰隆抄着手在一旁偷听,听见这样的解释,喔了一声,返身爬上斜坡顶部,翻了上去。 齐燕妮猛然发现丰隆自己走了,急忙叫道:“欸?等等我啊!” “巫苏,请跟我来。”巫咸伸手扶住她,引着她走到巫官行列中去。 巫官们见到齐燕妮身着奴隶的服装,皆报以白眼,或加快脚步,或故意放缓,总之,刻意避开她,不与她走到一处。 齐燕妮觉得一阵阵地不自在,她靠近巫咸,扯扯他的袖子:“巫咸巫咸,有没有巫女穿的衣服?” 巫咸摇头。 谁出门会带一套异性服饰,想也不可能嘛。 “巫苏请不要惊慌,抬首挺胸,目无斜视。”他轻声到,“你曾经是巴的巫女,赫赫有名,如今亦是楚的名巫,若有人看你不起,那是他以服饰取人,灵识欠缺。巫苏,你大可以鄙夷这样浅薄无能的巫官。” “嗯!”齐燕妮点点头。 上到峰顶时候,她看见丰隆早就在那里了。 早一步爬上来的丰隆立在巫妣身侧,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相较之下,巫妣倒是气息平顺,依然戴着面具,端坐在祭坛一角。 后稷立在祭坛下方,句龙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对了,巫官说过,那小子是不愿意以句龙的身份示人的怪人。 在齐燕妮看来,他不仅是怪人,还是个任性妄为不把别人生命当回事的小屁孩。如果是她的弟弟,早不知道被她抄起来打多少次屁股了。 巫咸轻轻拉着齐燕妮,带她走到祭坛外侧的席位上:“来,巫苏,先坐下,等所有巫官入席之后,集会才能正式开始呢。” “好。” 齐燕妮依言入座。 她好奇地左右打量,除了巫咸巫妣之外,与会的巫觋大多都穿着巫官的服饰,也就是说,他们是周巫。 见她伸手在地上摸索,巫咸好奇地问:“巫苏,在找什么呢?” “糖果花生瓜子和茶水。”齐燕妮茫然地掀了掀前面那位巫官的坐席,引得对方狠狠地一瞪。她沮丧道:“这不是开会么,怎么连点吃的也不准备?” 巫咸笑笑,将她按了下来。 “巫苏稍安勿躁,巫觋集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这是巫苏头回收到邀请,可不要丢云师的脸面哦。” “我做我的巫女,关丰隆的脸面什么事……”齐燕妮轻声嘟哝。 时辰已到,群巫入席,角号齐鸣。 主持大会的是后稷,句龙依然拒不出现。 虽然从祭坛中心到边缘,足足有五十米以上的距离,但是,后稷的声音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到边缘地带来。 集会一开始是公布这回的占卜结果,从农耕到桑蚕到渔猎,基本上每件民生事务,后稷等人都已经占卜过,如今特来对群巫公示占卜的显象,并且加以解释。接下来宣布的,是春官(巫官)内部的人事变动,随着各项升迁贬谪的念诵,巫官们一次次哗然或者噤然,反应不一。 好无聊。 齐燕妮听不懂,她有些打瞌睡。 反正她来参加巫觋集会,就是为了取下木镯子,既然丰隆说那个镯子有问题,那她也不必为镯子的“沉没入土”负责了,混混时间等会开完,回洛邑去就好。 巫官的事与巫咸也没啥关系,不过他乖乖地听着,偶尔附和巫官的反应,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突然,他用指尖摁住齐燕妮的裙角,轻轻拉扯了两下:“巫苏,注意听了。” 齐燕妮勉强打起精神。 此时后稷正在说着一件令她消化不及的事务。 “各位,今日前来,还有一件要务需要完成。”后稷说,“相信诸位都听过巫妣之名,知道她是北方水神玄冥之巫。” 众人点头称是。 后稷转头,看着巫妣。 巫妣点点头,她从容起身,步入祭坛中央。 “那是谁,不是周巫吧?”见她装扮异常,巫官们议论纷纷。 巫妣抬起双臂,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她悠悠地说:“我是女妣,过去祀奉水神,河神,以及各处与水相关的神灵。如今,我要向各位宣布一项决定,那就是,我已经不适合再任水巫一职。” 众巫哗然。 后稷在巫妣身后点头。 “所以,”巫妣继续扬声道,“你们应当重新再选出一名水正了。今天举荐让贤的仪式,将以各位名巫的所见为证,在此,我谨委托木正(后稷)主持仪式。”她回眸,示意后稷再次上前。 后稷颔首(等于接过话筒)。 “请问巫妣,心中是否已有让位人选?”他问。 巫妣摇头。 群巫再次私下议论起来,这回后稷没有阻止,他静立在场中,等待众人商议完毕。 没人要跟齐燕妮商量,她转头,拉住巫咸的胳膊。 “嗯?”巫咸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巫苏?” “来我们聊天。”齐燕妮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没有人问我俩的意见,那我们就装作在讨论好啦!” “呃……好。”巫咸愣了愣,点头。 “那个巫咸娃娃是你分出一点魂魄做的吧?”齐燕妮关心的是这个,“可以教我吗?” 巫咸惊讶:“咦?巫苏想学?” “嗯!” “那当然好,若是云师知道巫苏如此好学,一定也会欢喜非常的!”巫咸微笑。 齐燕妮认真点头:“对啊,我就是想做个分魂的假我出来,叫她去替我学巫术!你看这不是一劳永逸么?” 巫咸黑线。 “巫苏……请把巫术用在正确的地方……” 丰隆呆在巫妣的位置旁边,早就磨皮擦痒坐不住了。趁着群巫议论纷纷之时,他伸长脖子,到处寻找齐燕妮的身影,终于在最偏僻的位置发现了她和巫咸。 等等,他俩在有说有笑的聊什么呢? 丰隆愣住了。 ——那女人,明明对着他就跟只小鸡似地,又叫又跳闹腾个不停,要么就整天没个好脸色,怎么除了他,她对谁都可以轻言细语巧笑倩兮? 她还用手拉着巫咸的手臂!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丰隆一怒之下,指着齐燕妮大吼:“姒苏!” 一声暴喝,祭坛上下数百名巫觋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后稷望望丰隆,对群巫宣布:“云中君、云师丰隆推荐巴的巫女姒苏担任水正,各位可有异议?” “啊?”丰隆与齐燕妮同时惊讶。 丰隆抬手贴在自己两颊上,囧然。 ——他什么时候推荐姒苏尸做水正了?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齐燕妮更是慌了神,抓住巫咸:“咦咦咦,我刚才听错了吧?” 巫咸摇头:“或许没有。” “水正是什么东西?” “不可以吃的。”巫咸回答说,“这是司水祭祀的巫觋官职,金木水火土五正各司其责,是从上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巫觋中的管事官职?齐燕妮脑中像是有人抱着金钟在狂敲。 她哭丧着脸:“那丰隆为什么提名我啊!他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他明明知道她是假的,是他口中的姒苏尸啊! “这嘛……” 就算巫咸算无遗策,也不可能算出,丰隆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点上吼了一句常用语而已。 ------------ 第四十四章 所以勉强过关 更新时间:2009-12-11 此时后稷开始“广播找人”:“巫苏?巫苏在么?请出列。” “巫苏,后稷大人叫你呢。”巫咸催促着,他想了想,把偶人塞到无支祁怀里。 齐燕妮眉头都可以打结了,她极不甘愿地站起身。 顿时,全场巫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咦,是那个穿奴隶服饰的女人!”“她头顶上那是啥,一只猴子?(注:当时猴和猿基本不分,《山海经》称为【犭爰】)”“天啊……”“这怎么可以!” 嘈杂的声浪响起。 齐燕妮耳朵再钝,也能听出人们的议论中满含着对自己的反感与不屑。 ——又不是我主动跳出来做候选的!都怪丰隆! 她扁嘴。 巫咸往面前的沙地上画了个符号,接下来,他闭上眼。 一粒黄色光点悠悠然追了过去,融入偶人体内。 无支祁抱着偶人正在发呆,突然发现偶人又活了。那奶猴儿咕了一声,松开双手,看着巫咸娃娃翻到齐燕妮的肩上。 “巫苏,抬首,脚步不要畏缩!”巫咸娃娃冲齐燕妮的耳朵喊着。 “唔。” 齐燕妮抬头挺胸,尽量不去在意别人的议论。 见她来到祭坛中央,后稷微笑:“诸位,这就是巴的巫女姒苏,作为计隆的养女,她行过的御雨驱旱法事,比在座大半的春官(巫官)都多。” 他再望向巫妣。 “巫妣,你对云师提出这位继位者,是否有异议?” 巫妣摇摇头。 “那么……” 没等后稷说出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场中突然响起句龙的声音:“我不赞成。”在他说话的同时,祭坛轻轻颤动了起来。 ——难道他要把刚才的地震再玩一次? 齐燕妮给吓得脸色一白。 后稷一切按照仪式进展行事,既然有人反对,他便询问:“句龙,你反对的原因为何?” “我并不知道这位巫女的能耐如何,无法接受她成为五正之一。”句龙说得沉稳,一点也听不出来他就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小屁孩。 “她的巫法成就,我刚才已然说明。”后稷不会向句龙的捣乱示弱,他和和气气地解释着,“以巫苏的年纪,担任五正之一,确实勉强,但有云师相荐,已经足够令人安心。” 一句话说得丰隆更陷入恐慌之中。 他现在也无法出言解释,只好暗暗祈祷,希望句龙再找出几条能说服人的理由来,他一定立刻倒戈。 句龙沉默片刻,道:“她不是周巫。” 全场安静。 ——这里满场巫官你不选,偏偏选个蛮荒小国派来凑数的巫女做水正? 句龙的话,准确地将众人心事说中了。 当水正不会多得点俸禄,但是不想做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同理,不想成为五正之一的巫觋,不是好巫觋。 齐燕妮显然不是个好巫女,可是她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在句龙的煽动下,有巫官在人群中叫了起来:“凭什么是她做水正?”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议论纷纷。 丰隆的脸皮有点挂不住。 虽然他刚才也希望齐燕妮选不上,但是,群巫如此赤裸裸地反对,未免也太打他这个推荐人的脸了。 他扬声插言:“不是周巫又如何,从什么时候开始,五正只许在周巫中甄选了?” 这样带刺的语言,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群巫愤愤道:“巫觋推选五正,原本就与神人没有关系,云师你以什么身份在此大放厥词!” 场中喧闹,后稷却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面色无波,淡笑依旧。 齐燕妮也有些惊慌,这么多人都反对她做水正,那她还是不要做了比较好…… 此时巫咸娃娃也坐不住了,它轻声道:“巫苏,请不要动。” “啊?” 只见巫咸娃娃从她肩上站起身,抽出牙签大小的佩剑,嗖地一声,扎到了无支祁的屁股上。 无支祁原本正在咬自己的指头,突然遭到袭击,愣住了。 当它低头,看见是巫咸娃娃戳了自己一剑之后,它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只见大量水波从它眼里和口里涌出,一时间祭坛上水流四溢,台下每位巫官都吃惊地看着汹涌而下的大水,即使立刻跳起,也被泼了满身的水。 齐燕妮正在烦扰着呢,突然发觉眼前的景象变了,好像变成了瀑布? 她呆滞片刻,发觉是有大量的水流从自己头顶涌出,急忙抬手一摸,把无支祁抱住。 这个动作害得她狠狠地呛了一口水。 呛水也不要紧,她匆忙安抚着无支祁,轻轻拍着它的小肚子。 此时,祭坛上方突然阴云密布。 云中隐约呈现出人形。 屏翳在最前,鄙夷地扫视全场,驾云离开。紧接着,青女与滕六相携而来,风师紧随人后,会场立刻刮起极寒之风。最后是电鸟凌空而过,霹雳顿时惊天而起。 丰隆咳嗽一声,得意地环抱双臂。 少顷,无支祁终于痛过了劲,安静下来,它在齐燕妮的轻抚下,悄然入睡。 后稷坐在案桌上避开突如其来的洪水,眼见着事态平息,他出言到:“眼下,还有谁存在异议,请说。” “……哼,随便你,随便你!”句龙丢出这样一句,不再吭声。 群巫议论一阵,连句龙都放弃了,哪里还有人再敢说个不字,于是终于安静。 后稷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请巫妣与巫苏来到我面前。” 还有什么仪式? 齐燕妮好奇地看着巫妣,对方慢悠悠走到场中,伸出手。 “巫苏,伸手。”巫咸娃娃悄声提醒。 “哦!” 齐燕妮伸手出去,看着巫妣空空如也的双手。 “这是要做什么?” 她纳闷。 巫咸娃娃再次提醒:“巫苏,不在巫妣手里,看你倆的头顶上啊!” 齐燕妮抬头一看,哇啊! 好巨大的一个圆球,漂浮在祭坛上方。 原来巫妣手上做着承接什么东西的动作,就是在支撑着那个巨大水球? 齐燕妮仔细看,水球里有许多她叫不出名的怪生物,大概就是水怪之类的,另外还有船、庄稼、婴儿、土地等等,都是与水有关的东西。 她伸出手,朝向空中。 “是这样接的么?” 话音未落,巫妣突然松手。 巨大的水球立刻失去支撑点,朝着齐燕妮砸了下来! 眨眼之间,水球骤然缩小,“波”地一声,落在齐燕妮眉心,沉下去不见了! “好了。”巫妣冷冷地说,“巫苏,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她旋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席子湿透了,不过还好她带了坐骑来。大花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巫妣侧坐在牛背上,不再发话。 齐燕妮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她被吓得几乎要傻掉了。 刚才那个大水球呢?哪儿去了? 直到后稷宣布巫苏继任水正之职,直到丰隆上前,把她扛起来,跟着人群一道下山,直到巫咸给她看病。她都没回过神来。 “吓掉魂了吧?”丰隆认真研究着。 几名有师围拢来,拍打丰隆:“你小子也太过分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居然放出云雀通知我们来救命!” “那我也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嘛!”丰隆分辩道,“曦和那小子吓唬我,说搭他的日车会被烤死,我要是死了谁来救巫苏?当然要叫上你们了啊!” 青女皱眉:“云师,你搭了日车?” 丰隆点头。 滕六搂着青女,轻声道:“青女,我们走,别让人觉得我们云中君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傻子。” “嗯!” 丰隆发觉被鄙视,委屈道:“喂喂,你们也应该称赞我一声吧?我搭过日车了耶!你们也可以去试试啊?” “那是你皮厚,烤不焦!不要拿来跟我们正常神人比!”屏翳说着,再往丰隆头上揍了一拳,“下回不许胡来了!知道么!” “是、是!” 这边年轻人笑闹成一团,没一会儿,齐燕妮总算缓过劲来。 只是脸色依然很差。 “哇……我还以为会死。”只要闭上眼,她就会想起那么大一团水球朝自己压下来的场景,这可比坐过山车刺激多了。 无支祁咯咯地笑了起来。 齐燕妮挠挠它的小肚子:“哈哈,五子棋,刚才你真厉害!以后可不能随便让你哭啦!” 丰隆支着下巴,望着她跟那猴子玩的欢喜劲儿,哼了一声。 ------------ “既然已经离开了洛邑,为什么还要回去。” 丰隆蹲在车顶盖上,十分不满地咕哝着。 “我们是出来了,可小昭还在城里呢!你不能把他给忘记了啊!”齐燕妮坐在车上,说得义正词严。 丰隆嘟嘴:“他是救你时候受的伤,与我又没有关系,干嘛我不能忘?” “因为就算你忘记了,我还是会提起啊!”齐燕妮十分顺口地跟他斗着嘴,“反正忘不忘都一样结果,聪明点的,就别再挣扎了嘛!” 丰隆愣了愣,倒挂在车盖上,垂下头去盯着齐燕妮:“姒苏尸,你越来越嚣张了哦!” “有么?”完全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齐燕妮嘻嘻一笑。 丰隆气得牙痒痒,翻身回到车盖上,继续晒太阳。 ------------ 第四十五章 回到洛邑 更新时间:2009-12-12 走到半路,驾车送他们一程的巫官回了自己的城池去,丰隆没办法再享受车顶上的清闲,只好下到车内,自己来赶车。 同时还要忍受齐燕妮的叽叽喳喳。 “丰隆丰隆,巫咸说你不能离开封地太久,是真的吗?”瞧,她又开始问了。 “巫苏你不要听巫咸胡说,他说话没个准的。”瞥了巫咸娃娃一眼,丰隆递给它一个“给我看好你的嘴巴”的眼神。 巫咸娃娃收到警告,权衡一下,决定从善如流。 毕竟自己只有丰隆一根指头高,跟他硬拼是占不到便宜的。 齐燕妮还没放弃,继续道:“巫咸说,丰隆你离开你那座山久了,就会变得很弱!” 吓! 巫咸娃娃吓了一跳,急忙补充:“不是的巫苏,在下是说,虚弱,灵气虚弱……”音量越来越小,因为丰隆正满脸不爽地瞪着他。 他没说错什么啊,确实是会变弱来着。 不过神人的变弱,也就差不多跟普通人一个水准吧……所以巫苏完全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你看我虚弱嘛?”丰隆恶狠狠地把脸摆到齐燕妮眼前。 齐燕妮被吓住了,急忙缩着脖子,小声说:“巫咸也不总是对的嘛,哈、哈!” 巫咸娃娃郁闷,这是使用武力逼迫它否定事实! 云师真是的,只要稍微列举一下自己的损失,一定能令巫苏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可是他偏不这样做。略微表现一下自己的能为有限有什么关系,何必做出一幅会死的表情来? 无视巫咸娃娃的小小抗议,丰隆赶着马车,飞快地驰向洛邑。 这回潜入洛邑就方便多了,曦和帮忙替丰隆伪造了一个贵族身份,说他是奉命进洛邑去收夏商时期瓷器旧物的。丰隆和齐燕妮拿着这个通行令,大摇大摆地进了洛邑内城。 “正巧赶在巳日,很好!”丰隆得意到。 齐燕妮问:“什么四日?” 丰隆伸手来,按按她的脑袋,教训到:“你不要管,这个跟你没关系。领了公子谆就立刻离开,明白么?” “嗯……”云里雾里,不过齐燕妮也没打算在洛邑多呆了。 赶紧把小昭带回桃林去,然后再考虑跟巫妣负荆请罪吧…… 说起来,巫妣是在还不知道小昭出事的情况下,将水正之位让给她的?会不会得知小昭受伤之后,一怒之下,再把水正的位置给收回去? 齐燕妮把自己想得一惊一乍地,虽然退还这个称号没问题啦,但是那个水球怎么办,她要从哪里吐出来还给巫妣?她是真的一点眉目都没有。 刚一进洛邑内城,齐燕妮就发觉气氛不对劲。 人人脸上都紧绷得厉害,好像连笑都不知道怎么笑了,说话时候吐字也紧张得过分。 “是刚又发生冲突了么?”她猜测到。 “‘还’没有。”丰隆神秘地答了一句。 巫咸娃娃眨巴眨巴眼睛,伏在无支祁肚子上,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多加评论。 “单卫!” 琢单家来开门的正是琢单,丰隆大喜,笑嘻嘻地迎上前,然后冷不防挥出一拳,把琢单揍得横飞出去。 “啊!” 齐燕妮赶忙去劝,但是就以她的速度,哪里还拉得住丰隆。 丰隆离弦箭一般飙了出去,琢单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又挨了他一拳头。 华牙尖叫起来:“不要打我哥哥!” 琢单回过神,架住丰隆的拳头,咬牙切齿道:“云师,进门再打!殷人不准私下斗殴!” “好!”丰隆说着,再是横扫一踢,把琢单揣进门内,紧接着,他就追了进去,一顿胖揍,琢单只防御,根本不考虑反击,话说回来,他也没那能耐反击。 齐燕妮看得心里一阵阵发颤。 好容易这一场架打完,琢单处处挂彩,揍人的丰隆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拳头上那青一块白一块的也不知道是啥。 “哥哥没事吧?” 华牙含着眼泪,替琢单涂药,琢单也没多吭声,只摇摇头。因为自知这回的事情是己方不对,他连分辩一声也没,任由丰隆出气。反正云师丰隆也不是记仇的人,性子爽快得很,相信这顿气出完了,就不会再计较。 他吃点皮肉苦也值得。 “值得?”丰隆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冷哼道,“后稷没死呢!” “哦?” 丰隆盯着琢单挂彩的脸,诧异道:“咦,竟然不觉得失望?单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啊?” “阴谋,会有么?”琢单回答,“云师你也不是不知道,今日我族对将来就要有不同的安排,既然如此,还会设计什么阴谋诡计呢?” 丰隆揉揉鼻子:“这嘛,我就更不可能知晓了!” 琢单笑笑。(可能是在笑,不过嘴角破太厉害,也看不出来。) “公子谆在哪里?” 废话不说,丰隆只想快点带了昭叔颜就走,至于怎样把人偷渡出去,其实他并没有想好。 一句话,提醒了齐燕妮,她说:“丰隆,我们先去看望小昭吧!” 再不把丰隆拉走,她总觉得这两人很快又要开打来着。 丰隆一肚子气,跟着齐燕妮出了房门,便说破开来:“姒苏尸,你烂好人也要有个度好吧?人家派你去做杀手,根本没拿你的安危放在眼里,你倒好,还处处维护着别人!” “我没有维护琢单啊。”齐燕妮觉得冤枉,“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纠结这个也没意思,再说了,他跟我又没啥交情,为什么不可以骗我去帮他做坏事?难道非要骗亲人去做才算对么?” “你……” 丰隆顿觉无力――这个女人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啊! 为什么可以振振有词地说出这么蠢的话,关键是,为什么对曾经陷害自己的人,可以那么有闲情地去理解和谅解? 丰隆扶额,不想了,头痛。 女人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至理名言。 “小昭,我回来啦!”齐燕妮小跑着冲进昭叔颜歇息养伤的小屋。 昭叔颜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立刻睁开双眼,微笑到:“欢迎回来,巫苏。” 齐燕妮扑到小昭身边,开开心心地说:“我跟你讲噢,这回去巫觋集会啊,出了大事件!”她源源不断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到后稷碰返魂木的时候,比手划脚兼及全力表情出演,十分逼真。 昭叔颜十分耐心地听她讲着,不时点头插问。 而丰隆坐在一旁,先是索然无味地听着,继而清理自己的指甲,然后终于忍不住,问昭叔颜:“公子谆,你的伤势养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叽叽喳喳的齐燕妮立刻也安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先慰问伤者的情况,就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把冒险经历分享给小昭听,这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昭叔颜对丰隆道:“多谢云师关心,已经好多了。” 顿了顿,他又道:“云师,今日殷顽是否有所行动?在下觉得,今日气氛非同一般。” “你也感觉到了?”丰隆点点头。 “是的,但单卫并没有告知在下,究竟是要发生什么变故。” 昭叔颜与丰隆各有所思。 齐燕妮在一旁坐着,听得一头雾水:“既然要出什么事,那我们赶紧走可好?” “怎样走?”丰隆转头问她。 她茫然回望:“这个不是丰隆你在负责的部分么?” “我负责什么?”丰隆莫名。 “救小昭出去啊!”齐燕妮说,“你总不能到现在才说,只知道怎样进来,没想过要如何把小昭一起带出去?” 丰隆捶捶掌心:“姒苏,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嗯?” 昭叔颜无奈地替丰隆做翻译:“巫苏,云师的意思是,你的猜测十分正确。” “啊?”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没想要猜得这么准啊!早知道就猜想说丰隆已经设想得万分周全了!“那现在要怎办?” 丰隆倒在席子上,一手支着脸颊:“别问我,我不知道啊!” “那巫咸呢?”齐燕妮再看看巫咸娃娃。 巫咸娃娃无语,转过头去跟无支祁默默对视。 齐燕妮认真想想:“要不,咱们先揍无支祁一顿,然后等大水冲了城墙,再游出去?” “你想淹死多少人?”丰隆悻悻地问。 有想象力很好,但是至少也要再加一点常识好吧?等大水冲垮城墙,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直接造一条船从城墙上面划出去还靠谱一些!(出去之后呢,飞流直下三千尺?) 丰隆咬咬下唇,道:“巫苏,你先在这里照顾公子谆,我去外面查看查看,若是有办法带着公子谆直接出去,那当然是最好!” “嗯!” 丰隆出门,跟琢单通报一声,再次上街去。 他实在觉得城里有古怪,而且不仅在人的神情中显出而已,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挠挠后颈,又一块烤焦的死皮被掀了下来。 之前还起过大颗大颗的水泡,不过还好,都自己消下去了,没被弄破。不然的话,他真得回封地去好好养伤以免染病了。 弹掉脱落的死皮,丰隆就近找了一处水渠洗手。 突然,他发现水渠中的水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是黑的?”凑近了,还能嗅到一股浓郁的气息,就像是…… “油!” 仔细一看,水面上还真的浮着一层厚厚的菜籽油! ------------ 第四十六章 飞车 更新时间:2009-12-13 洛邑再富庶,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吧? 丰隆卷起袖子,再跑了几处水渠,发现都是如此,没有例外的。他疑惑了。 难道…… “对了,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周围的,就是这个令人心情不快的油味!” 眼看着天色将暗,不利于清理沟渠,丰隆赶快回到琢单家,对琢单说出自己的发现:“单卫,赶快派人清理你们城里的水渠,这样油污的水,谁还能用啊!” 而此时,琢单并不答话。 他说:“对,云师你的发现……非常正确。” “那还不赶紧地……” 丰隆的催促被琢单一个手势按下。 对方说:“那油,是我们自己倒的。” “啊?”丰隆不明白了。 琢单继续道:“云师,请你再上屋顶一趟,看会发现什么?” 丰隆如坠五里迷雾,他当真攀着树木,轻车熟路爬上屋顶。 ――却发现,这屋瓦上,全都涂着一层油! 丰隆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粘糊糊而又滑腻腻的,绝对是油污没错。难道洛邑城里一直不下雨,结果屏翳给他们改成下油了? 他滑下地,冲进去找琢单问个明白。 琢单神秘地笑笑,说:“差不多是时候了,云师,请带上巫苏与公子谆,随我前去。” 丰隆越发疑惑,叫上巫苏,扶着昭叔颜,一行人来到院内。 此时天色已暗,但院内竟然铺满了干草,草梗上也泼过油! 齐燕妮揉揉眼睛:“单卫,这是要做什么呀?” 琢单说:“请各位看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转身,从家人手中取过一盏油灯,掷于干草之中! 轰地一声,红色火苗腾空而起,迅速蔓延开来。 齐燕妮的视线随着火势移动,猛然惊呼:“啊!房屋!” 干草铺得极宽,房屋也被引燃,屋上浇的油正等着火星,这下也立刻爆燃起来。 “单卫,你在做什么!”昭叔颜疾声询问。 “看好了!” 只见琢单家的大宅起火同时,洛邑内城中,亦有好几处同时起火! “好,走!” 琢单率领家人冲出门去,丰隆等人赶紧追上。 此时街上是人山人海! 上万殷顽全都涌上了街巷,家宅燃起大火!噼噼啪啪的家私爆响声不断,但是,这么多人,竟然毫无人声。 齐燕妮惊疑地看见,所有人眼中都燃着比家宅更熊熊的烈火! 此时琢单捧起号角,用力吹响! 不需要指挥,不需要命令!殷人中的年轻力壮的,立刻冲向四面城墙,他们抬着的是弑杠!到了城墙之下,只闻嗖嗖声响,削尖的杠木应声飞往城墙之上! 这些杠木前段是勾爪,尾端牢牢地绑着绳索! “快,往城中央集中!”琢单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不过是对丰隆等人说的,因为他们自己的族人,比谁都知道这个计划是怎样一回事,不需要解说! 齐燕妮等人立刻遵从指令。 他们突然发现,那些射出的弑杠,乃是两支两支一组,分别由人力射向两堵相对的城墙,而杠木之间的绳索,却是绑在一起的! 绳索中段放置了一个奇特的东西! 丰隆与昭叔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一时惊呆。 而齐燕妮,脱口而出:“滑翔机!” “错了,是奇肱飞车!”有人高声纠正。 只见杠木飞速上升,钉在两侧城墙上,此时绳索也被带得飞快地上弹,只听嘣地一声响,一架滑翔机应声被弹上了天空。 机身上有人! 滑翔机弹上去时候并不稳定,转了一圈,紧接着就是往下坠,但是,在邻近地面之时,机身已经恢复水平,紧接着,被猎猎上升的灼热火气给抬了起来! 呼地一声响,这辆奇肱飞车顺利地飞升入云霄中! 殷民之中爆发一阵欢呼。 越来越多的飞车被弹了起来,全都顺利地飞跃城墙,往远处飞去! “不可能……”齐燕妮看得惊呆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有滑翔机,能这样起飞么?就算可以起飞,怎么可能没有一架失利?这样惊险的起飞方法…… “有神的庇佑,没有什么不可能。”巫咸娃娃也看得入神。 丰隆抓住琢单:“那我们怎么走?” “跟着我族去西方昆仑!”琢单回答,“否则,就在此地烧死!” “好!”没有别的选择,丰隆一口答应,“给我飞车!” “你会驾驶?” “不会!”丰隆回答得十分干脆,“给我一辆,就算不会也要立马学会!”否则难道要烧死在洛邑? “与马车同样,一辆飞车只能载三人。” 琢单简单介绍一句,指点丰隆到最靠近城门的地方去等候。 “云师等一下!”昭叔颜叫住丰隆,回头对琢单道,“既然我三人都不会驾驶,那为何不将三人分开,分乘三辆飞车逃离呢?” 琢单立刻拒绝:“不行。” “为什么?”齐燕妮问。 “你们不信上帝。帝只答应带笃信他的人逃离洛邑!” 这个理由! 齐燕妮真想上去扇琢单两下! 但是转念一想,她确实不信神,即使看到这么多神迹,发觉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认知存在偏差,但她潜意识内依然是不相信这一切,一直在尽力寻找一个科学的解答方法! 对于一个巫女来说,这实在是太古怪了,可是对于一个曾经在现代受过科学教育的人来说,不这样做,才真的是很奇怪! 没有时间给齐燕妮考虑她的信仰问题了。 只见丰隆一把抓住琢单:“是你把我们弄到这种陷阱来的,到现在说这么不负责的话!” “又不是我求你们此时来洛邑!”琢单挣开他,答道,“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能不能逃出去,就看神祗的抉择了!” 说完,他转头大步冲进人群之中。 齐燕妮拉住丰隆:“丰隆,你真的要驾驶滑翔机?” “滑翔机?” “就是这个飞车!你从来没驾驶过吧!”齐燕妮急了,“这个很复杂的,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飞!” “我管它复杂不复杂,飞不起来我就把这火灭了,谁也别想逃!”丰隆吼着。 昭叔颜道:“云师,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丰隆怒道,“就算掉下来,你我摔不死,姒苏怎么办?”他一把指向齐燕妮。 齐燕妮一愣。 “她是个普通人,她只是姒苏尸!”丰隆气急败坏地说,“公子谆,你可以留下,我一定要把巫苏安全地护送出去!” “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昭叔颜道,“云师,冷静,先看别人如何驾驶!” 一句话提醒了丰隆,他立刻挤到飞车旁边,仔细观察内部结构,再看别人是如何驾驶的。 齐燕妮也跟过去看了看,发觉这个飞车的构造与滑翔机不太相同。 飞车底部是一个形似热气球吊篮的大筐,这里是驾驶室。 大筐底下设着一组像是传动装置的东西,有脚踏启动的地方,两翼有控制升降的小页,连了一根线到驾驶室里,另外这个飞车内没有控制方向的东西,至少就齐燕妮的认识来说,没有。 正在研究内部结构,突然,几名殷人跳进了车中,其中之一还抱着小孩。 “姒苏小心!闪开!”丰隆叫着,把齐燕妮从飞车前面拉开。 与此同时,飞车绷地一下被弹入了夜空之中,颠簸几下,顺风远去。 “好厉害!” 齐燕妮惊叹:“洛邑城里究竟有多少辆飞车?” 昭叔颜回答说:“上千,单看洛邑的殷顽上万人,就知道飞车数量有多么庞大!”就算扣去不愿意逃走的人数,上千辆飞车依然是必要的。 “居然一直藏着这么多飞车和弑杠!” 齐燕妮回头,看着这条街,沿着洛邑内城的中轴线,殷顽一共设置了上百处飞车起飞点。现在,在烈火熊熊之中,飞车一批批地弹入夜空,在浓烟中踉跄飞行,冲进黑压压的烟云之中消失无影。 非常壮观。 此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呼喊:“当心!洛邑的巫官在施法!” 咦? 一阵寒意突然袭来,紧接着是……冰凉的雨水! “下雨了!” 果然,密云中有雨点坠下,砸在街面上噗噗作响,正在齐燕妮担忧火势的时候,烈火反倒越烧越旺! 不一会儿,阴云依旧,但雨水,戛然而止! 眼看着殷人越来越少,丰隆果断地抓住机会,抱起齐燕妮,往飞车里塞!“轮到我们了!” “可是还有射弑杠的人没有走啊!”齐燕妮叫了起来,“难道他们要留下殿后,等着被屠戮?” 昭叔颜也钻进飞车之内,他解释到:“不是的巫苏。每一处最后都会剩下三人,包括射击弑杠的两人,也就是说,最后两人是直接抓着飞车上的绳索被带走的,你不用担心!” 安抚了齐燕妮,昭叔颜与丰隆对视一眼。 丰隆说:“公子谆,你在外侧,注意看何时起飞!” 话音未落,昭叔颜立刻道:“已经射出去了!” “嘎?” 还来不及抓稳飞车的握杠,三人只觉得身体一沉,耳旁嗖地一声锐响,人已经被飞车带上了超过百米高度的天空之中! “啊――”齐燕妮尖叫。 这声没叫完,飞速的上升便停止了。 丰隆咽下一口唾沫。 短暂的停滞之后,飞车就像实心的一般直接坠向地面! “哇啊!”丰隆吓坏了,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控制这个飞车! ------------ 第四十七章 昆仑 更新时间:2009-12-14 昭叔颜当机立断,掷出他的陶镖! 镖中骤然飞出火红巨鸟,将飞车顶上天空。剧烈的颠簸袭来,齐燕妮三人同时朝右侧栽倒,齐燕妮撞到丰隆身上,被丰隆紧紧抱住,他自己则死命抓紧飞车的握杠不放! 此时刚掷出陶镖的昭叔颜手中没有拉住任何东西,在撞击之下,他立刻也往右边跌去。 整个飞车倾斜了! 昭叔颜惊呼一声,滑出车篮之外,掉下火海! “小昭!”齐燕妮目睹这场景,想伸出手去拉他回来,但哪里还来得及! 丰隆咬牙:“当心!”原本平衡的飞车失去一人,再度朝另一个方向歪斜! 但是它立刻回归正位。 因为陶镖里的火鸟飞回,将飞车撞正了。 齐燕妮对火鸟喊道:“去救小昭!”但对方似乎并不懂得人的语言,只知道自己出来的使命为何。 回旋一周,巨鸟本欲再助飞车一臂之力,奈何展开的翅膀中甩出火星,双翼已然剧烈燃烧!不能再靠近飞车,否则,木制的飞车绝对会燃起来! 巨鸟长啸一声,展翅飞远。 “等一下!”齐燕妮绝望地尖叫起来,“回来!去救小昭!” “抱紧我!”丰隆全神贯注,驾驭这辆他从来没有摸过的奇肱飞车。 齐燕妮望向洛邑,只见城池完全没入一片火海之中,浓黑的烟雾漫天而起,别的什么也看不见。风声中,无数飞车从黑云里浮了出来,在空中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蝇。顺风借力,吹着飞车一路朝着神州西方的昆仑山去。 丰隆一路都在与飞车搏斗。 他实在很想叫这辆车回头,落在中原大地随便什么地方,但是,它决意不听从人的指挥,只跟着自己的同类一道,义无反顾冲向昆仑。 终于,在天空中饿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能看见云端之下头戴白雪的昆仑山了。 奇肱飞车上,欢呼声此起彼伏。 丰隆则显得十分沮丧和疲累,而齐燕妮,哭了一路,到现在肿着双眼睛,她望向昆仑群山。 “这里好冷。” “还好。” 两人就算想要找点什么话题出来,都是那么困难。 失去昭叔颜对于齐燕妮来说,是一大打击,对丰隆而言,则意味不明。他轻轻抿着嘴唇,什么也不想说。 其实昆仑山脉的这一带,比起他所居住的仙山来说,气候要好得多了。 飞车乘风飞过水面如镜的不知道什么湖,与上万殷商遗族一道,降落在湖畔。 见大家都下了飞车,丰隆也翻身跳出车篮,伸手去将齐燕妮也抱了出来:“姒苏,来。”谁知齐燕妮双脚刚一触地,就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她低头,恹恹地说:“我起不来了。” 不止是她一人,经过漫长的飞行,迁徙到此的殷商遗民也多是伏地之后气力全失,躺倒在地上休息。 丰隆站起身,张望山麓处的村落。 只见数人越过浅草河滩,姗姗而来。为首的正是夏璩。 丰隆低头想想,看了齐燕妮一眼。他啧了声,打起精神,迎向夏璩一行。 与他一同上前的,还有琢单。 “单卫。”夏璩行礼。 他转过眼,看看丰隆,问到:“这位是?” “我认得你,西王母的族长。”丰隆说着,因为飞行的紧张与疲累,他发觉自己也有些站立不稳,于是伸手,自然而然地揽住琢单的肩膀。 琢单瞥他一眼,也没揭穿。 他只是简单介绍到:“这位是计隆手下的有师,云师丰隆。” “哦,久仰。”夏璩应了声,正告琢单,“单卫,你要的千屋之地,就在村子的另一侧。本地实在无法供给各位如同洛邑般精美的房屋,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琢单摇头。 华牙抱着琢单的腿,歪着头说:“我们把洛邑的房子都烧掉了,我们不回去了!” 夏璩眯起眼,躬身,露出虎牙,平视着华牙:“好,我欢迎你。” 他回头:“罪央。” “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上前。 “带单卫到安居之处去。另外,叫荷花他们拿食物来。” “是。” 琢单并没有动,他对夏璩道:“西王母,在下有事想请教。” “关于后稷?” “对的。”琢单问,“他后来怎样,去了么?” 丰隆竖起耳朵,听这两人要谈些什么。 夏璩道:“没有,后稷并没有担忧返魂木的事,倒是句龙操心了。我的人看见他离开镐京(西周的都城),前往别处,应该是寻找返魂木,确定其没有被人砍伐。” “很好,请继续追踪。”琢单道,“要复活亡者,必须使用新鲜的返魂木,而这,只有后稷和句龙知道返魂木的下落。” 他看了看丰隆,说:“利用巫苏,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幸好她亦是平安回来了。” “巫苏?”夏璩的耳朵动了动。 “正是,巴的巫女姒苏,是个挺有生气的巫女。怎么,西王母与巫苏认识?” “岂止认识。”夏璩唇角微勾。 丰隆不悦地瞥着他。 夏璩悠然道:“这位云师对在下似乎有敌意,是什么原因呢?” 琢单一愣,看看丰隆脸色,道:“不会的,西王母,你误会了。云师是直来直往的人,还曾经在瑶方的口中救过我一命,绝对不是可疑之人。” “我没有说他可疑。”夏璩笑笑,“只是发觉,他认为我不可爱。” 说完,他带着部下巡视殷商遗民的落脚处,问候长者,照顾受伤的人。 ----------------------- 齐燕妮躺倒在地。 她任由自己的精神在四海之外飘荡,身体也一阵阵地麻痹着,好像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嗯?她突然想起了真正的姒苏。 身穿一袭鹅黄的巫服,擅长击鼓,以朝露为饮,双足从不沾地,得神祗的宠爱,性格嚣张放肆。 ……而且还是丰隆的爱人。 一阵莫名的怅然袭来。 她刻意把思绪拉开,回忆洛邑的大火,想起从飞车上掉落下去的昭叔颜。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落入火场,他活着么? “唉……” 她轻叹一声。 “不要叹息。”另一个声音响起,而且,非常熟悉! 齐燕妮一怔,随即翻身坐起,睁眼看着刚才说话的人。 是夏渠! 那个养老虎的人,还想用一只耳环把她勾引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齐燕妮惊叫一声,忙不迭爬起,转身想跑,结果撞入丰隆怀里。 “丰隆!”她彷佛见了救星,急忙紧紧抱住丰隆不放,“太好了,你在这里!” 丰隆冷不防她来这招,暂时无法摸清她在想什么。他的脸红了红,为了掩饰自己的诧异,他格外粗鲁地扒拉着齐燕妮的胳膊:“你又在做什么!礼节在哪里,气质在哪里!” 巫咸娃娃悄悄探出头,看看现在是身处何处,它唰地一下注意到了夏璩,立刻又把自己藏了起来,不让对方发现。 齐燕妮抱住丰隆不放,从他面前,直接转移到他背后。 把他顶出来,迎击夏璩。 夏璩笑笑:“原来这只小野猫是云师的相好?” “别假装不知。”丰隆毫不客气地承认下来,“西王母老早就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了,不是吗?” “云师是可造之才啊!” 刚被夸一句,丰隆的鼻孔就朝天了,得意洋洋地说:“免了,不必对我灌迷汤,先说好,巫苏是我丰隆在指导的巫女,其他人都不要想打主意!” 夏璩无视丰隆的宣告,他望向齐燕妮,笑得别有意味。 齐燕妮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耳垂,直到确定耳环不在此处,早就被夏璩收回了,才略感安心,将体重靠在丰隆身上。 丰隆纳闷地搂住她。 ――奇怪,以前都没遇到姒苏尸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啊,莫非是飞行的时候脑袋被风吹坏了? “究竟怎么回事?”丰隆悄声问,“你认识夏璩?” 齐燕妮抬首说:“其实是在……” 她猛然住口。 因为她意识到,如果告诉丰隆,自己是怎样遇见夏璩,并且,对方是如何想尽办法要带她到这里来,那丰隆就会知道,她不止一次用自己的脚触碰泥土了。而这是丰隆的禁忌,绝对不可以老实跟他讲! 因为丰隆是不懂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他一贯是坦白从严抗拒就更严! 她躲在丰隆背后,警惕地盯着夏璩。 “丰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丰隆答道:“嗯……我想,这里应该是西王母族的领地……殷顽与西王母的人搭上了线……目的是……”他回忆着夏璩对琢单说的话。 返魂木? 这个月听返魂木三个字无数遍,听得丰隆都快变成返魂木了。 殷顽要返魂木,是为了做什么? 丰隆知道返魂木是违逆天道运行的奇木,但既然这种神奇的东西存在,那就一定有它存在的价值,他不会妄加评断。 丰隆的疑惑,直到他们被安置好住处之后,也还是没有解开。 比起洛邑,夏璩的部落落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算跟破破烂烂的丹阳比,那也是原始到极点。 呃,其实这就是个原始部落。 ------------ 第四十八章 在这里生活 更新时间:2009-12-16 一开始丰隆怀疑齐燕妮就出自这个部族,不过等亲身一试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齐燕妮的反应还是比西王母部族里的人开化得多。 “我不想住草棚。”齐燕妮看着新家,失望地说。 丰隆就住在她隔壁,他比她还沮丧。 这叫什么房屋啊! 虽然他在山上修行的时候,都是住山洞,可是他把自己的山洞布置得十分舒适(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山洞搬到北京还是山洞)!他的穴居生活,有诗书有烛火有被褥有果盘有门帘,冬暖夏凉。 现在,他眼前的是什么! 一个一丈见方的土坑,没错就是土坑,坑洞顶上搭着茅草,充当屋顶! 里面除了草,还是草,被子呢? 这个难道不是马棚么?他为什么要住马棚? 丰隆呆愣半晌,转头看看同样崩溃的齐燕妮。移步到齐燕妮的土坑外面,他躬腰朝坑中看看,简短地评价道:“姒苏,你的窝真像墓穴。” “我俩的有区别么?”齐燕妮悻悻地瞄着他。 “当然有!”丰隆自我安慰地说,“我这个坑至少比你的大。”放随葬品可以多放一些,嗯嗯。 齐燕妮扭头过去看了看,果然如此。她瞥向丰隆,打量他:“不就是因为你比我高么,这个有什么好炫耀。” 说完,她钻进自己茅屋里。 虽然这个实际上叫做茅坑更合适,但是,由于茅坑有不好的联想,齐燕妮还是决定不要那么叫的好。 她躺在坑底,悠悠地唤了声:“丰隆?” 旁边没声。 难道隔音效果还不错么? 她再叫:“丰隆?” 还是没回应。 齐燕妮胆子大了,说:“丰隆是个大笨蛋,连土坑都要拿来臭美!” 话音未落,丰隆从坑口滑了进来。 “姒苏尸,你收敛点,我一直站在外面,还没回屋去呢!哼!” 第二天,不堪忍受的丰隆吵着要祀庙,他要回自家山上去养神,结果被告知,西王母族中没有祭祖的祀庙。他越发沮丧了。 第三天,丰隆再次振作,提着自己的小斧子去林地里砍砍伐伐,抱回来一根木料。 各种各样的加工,丰隆并没有做过这些活计,但现在他充分发挥自己的臆想能力,连猜带蒙地加工着。 殷民纷纷模仿。 花了约莫两个月时间,丰隆的小木屋正式建成。 在他得意洋洋地拉着齐燕妮去参观的时候,齐燕妮十分大方地坐在地板上,赖着不走了。 “自己不盖屋子,还不许别人得瑟么?”丰隆貌似理所当然地鄙视着她,然后去帮她搭了间屋子,用的料子比他自己的还好,只花了十天时间。 ----------------------- 悠闲的原始部族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 初夏的一天,齐燕妮在林子里采野果,突然感到大地一阵震动。这种摇摇晃晃好像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了。 齐燕妮惊慌失措地叫着丰隆,可是丰隆不在,他去捉小马驹了。 并不是为了吃,是为了走出这片大山,回到中原去。 齐燕妮原本也很想回去,但是现在她觉得无所谓。 反正在哪里都是过…… 而且夏璩好像忘记了她一般,压根没提做巫女的事情,更不用说琢单了。 琢单正忙着带木将们修建房屋呢, 这样悠闲的日子,实在难得啊, 巫咸娃娃偶尔会出来坐坐,更经常的是藏在她的衣服中,小声提醒她练习巫术。她充耳不闻。 那天地震之后,齐燕妮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竟然向望着她的琢单问候。 而琢单愣了愣,彷佛终于想起自己还带了这么个巫女来西王母的地方,笑道:“原来是巫苏。正巧,在下想请你做法。” “做法?” 这是多么生疏又曾经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啊! 齐燕妮一时间泪流满面。 反正就是跳大神而已,她会的,而且旁边有巫咸娃娃现场指导! “好,为了报答单卫收留之恩,区区一场法阵,我自当亲自去做法祈福!” “这嘛……不须祈福……”琢单有些心虚。 “嗯?” “巫苏,总之你看到就知道了。” ---------------------- 返魂木! 齐燕妮并不认识这东西,只是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而且,还曾经害得她很惨,差点被句龙给杀掉!她一想起那场危机,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退后好几步。 “这个真的是返魂木?”她求证。 琢单点头。 夏璩坐在虎皮软榻上,什么也没说。 齐燕妮的面前是一块新削下来的树皮,再往前,是两个小小的木盒。 这是西王母族唯一一座圆锥形顶部的茅草建筑,说是专门行祭祀与占卜的地方。 对于建筑水平如此低下的部族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琢单不习惯,齐燕妮也不习惯,更不用问丰隆,他根本不承认这个地方是祀庙。而且这里不祭祀自然神,丰隆毫无用武之地,实在尴尬。 所以,这回得到返魂木,琢单并没多此一举地告知丰隆。 他只是请了齐燕妮来而已。 “这两个盒子是什么?”对于巫术而言,齐燕妮是生手中的生手,但是她肩膀上的巫咸娃娃不一样,这家伙任何类型的巫法都会一点点,可谓是博而不精的典型。 巫咸娃娃从齐燕妮肩上滑下来,小心地查看木盒。 “嗯……是人的遗骸。”它做出判断,“并且都是烧焦了的,年代也颇久远。” “哦?”齐燕妮抬头问琢单,“这个要用来做什么?” 这回说话的是夏璩,他倚在榻上,懒洋洋地说:“请巫苏借用返魂木,复活这二人。“ “啊?我?”她哪里会用返魂木?“这个要句龙或者后稷才懂的吧?” “只好请巫苏尽力尝试。”琢单虔诚地叩拜一番,说,“巫苏,这两位先人,乃是殷商一族不可或缺的灵魂,请巫苏试试看吧。” “是谁呢?” “是被周人称为纣王、妲己的二位王室先祖。” ------------ 第四十九章 我才不管那么多 更新时间:2009-12-29 纣王?妲己? 这两个名号,是她知道的那两个人么? 齐燕妮呆呆地看着琢单,顿了片刻,她再看向夏璩,对方的眼中也是确凿无疑,没有拿她说笑的意思在内。 不过,等等,现在夏璩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低头,瞄向木盒旁。 奇怪,方才有个什么黑影在那里动了动,还对巫苏说了句什么话?是他的错觉幻象,或者真有无支祁之外的小东西跟着巫苏? 这边巫咸娃娃正满头大汗地躲在木盒背后,避开夏璩的视线。 刚才听闻返魂木的事儿,一时大意跳了出来,完全忘记夏璩在场来着,现在只能期望夏璩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如果它运气有这么好的话,就不会被巫苏带到西王母族来了。 只听呜嗷一声,罪央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眼就盯住了巫咸娃娃。它立刻扑了过来,没等齐燕妮作出反应,张口就咬住巫咸娃娃,嗖地蹿出去。 “啊!等等!”齐燕妮伸手去抓,结果连一根猫毛都没捉得到。 “嘭!” 巫咸娃娃被甩到夏璩眼前,发挥它的惯常伎俩――开始装死,装作它只是一个精致的小偶人而已。 夏璩注视这巴掌大的小娃,再抬首望望齐燕妮。 “巫苏,这是……何物呢?” 齐燕妮捂住嘴巴,不知该怎样回答的好。 如果她没有记错,丰隆等人都说过西王母族与巫咸关系不好吧?还专门建立了什么类似于结界的东西,不让西王母的人有机会涉足荆楚之地来着。 以她的理解看来,就像姒苏以前喜欢得罪旱魃、巫妣喜欢欺负无支祁等妖怪一样。每个做巫觋的人,总有这么一两个不得人缘的坏毛病,喜欢给自己紧张的压力特大的生活找点消遣的刺激。 现在怎么办好? 巫咸娃娃虽然不是巫咸本人,但好歹也是他的不知道多少分之一份的魂魄做的――就是齐燕妮能看到的那个小黄点。 如果夏璩逮着巫咸娃娃,拿去做了什么法事,对巫咸本人有害,那该怎么办好? 就算他不能把巫咸本人怎样,哪怕拎着钉小人,也让她损失惨重啊! ――因为巫咸娃娃是她的巫术老师,这一点可是千真万确的啊! “巫苏?”夏璩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齐燕妮支吾半天,仍是没办法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答案。 倒是琢单,他并不知道巫咸与西王母之间的过节,诧异地开口道:“咦,巫咸大人,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巫咸?”夏璩立刻捕捉到这两个字。 齐燕妮捂住眼睛。 琢单热切地点头:“是啊!不知西王母听说过没?这位大人……呃,小大人,就是享有盛名的荆楚之地名巫,巫咸啊!” “巫……咸?”夏璩转目,睨着巫咸娃娃,“这样小一个奇怪的东西,倒真像是人形,会是名巫巫咸?” 琢单道:“西王母,这是巫咸的法术,将魂魄附在偶人身上,是为跟随保护巫苏啊!你别看它现在一动不动,我可知道,它能说会道,简直就与真人无异呢。” “哦。”夏璩突然笑了笑,随后笑容就扩大开来。他突然拔出别在腰间的弯刀,用刀尖挑动巫咸娃娃的手脚,“若真是你,就现身吧,装死作甚?” 见实在避不过,巫咸娃娃只好悻悻地爬起身,坐正。 它一脸不高兴地正正衣冠,将还在“挑逗”它的刀尖推开,脆声道:“西王母,好久不见了。” “唉呀,这腔调,貌似真的是巫咸呢!”夏璩呵呵呵地笑起来。 巫咸娃娃轻叹一声,道:“真的是我没错。” 齐燕妮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璩。 ――好像他对巫咸没啥敌意?那么,是丰隆等人判断失误,是她想多了吗?话说回来,巫咸似乎也没有说过他讨厌西王母来着,只有丰隆口口声声憎恶西王母的什么行为之类…… 不过丰隆一向很爱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愤青一个嘛,他的意见完全可以无视。 齐燕妮觉着自己应该松一口气。 而且,从巫咸娃娃的话语判断,巫咸本人似乎认识夏璩来着,不然那句好久不见是做什么用的? ――那么,她大概是犯不着替它担忧的吧…… 这个念头刚一形成,齐燕妮突然感到屋内气氛不对。 再仔细一看,夏璩眉头挑起,目露精光,更明显的是,那只叫做罪央的猫已经将背脊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做出扑击的预备姿势了! “咦!”她只来得及轻叫一声,便看见罪央跃起,狠狠扑向巫咸娃娃。 说时迟那时快,巫咸娃娃也毫不手软,“唰”,跃后一步,抬袖拔剑,在让过黄狸猫的首扑之后,牙签剑准确地回击,刺向猫眼! “磕!” 它的剑立马被夏璩用刀尖拨开! 罪央随即伸爪,按向巫咸娃娃! 此时,齐燕妮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抄起巫咸娃娃,罪央还不甘心,再度扑跳追来,被齐燕妮一袖子扫开。 眼见自己的宠物、呃不、随从被齐燕妮殴飞,夏璩眼中掠过怒意,他抬手就抓住了齐燕妮的手腕:“巫苏你――!” 见势不妙,琢单也赶紧来居中调停:“唉呀,二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突然争斗起来。” 夏璩的手劲挺大,齐燕妮只觉得这下手腕像是要断掉一样地痛。 她叫了起来:“放手!” 夏璩松了些劲道,但并未放手,他不悦道:“巫苏,参与其间,是想插手西王母与巫咸之间的恩怨吗?” “我才不管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瞅准机会,齐燕妮挣开他的掌控,气鼓鼓道,“明明是你们有求于我,叫我做法复活你们的先人,现在倒好,居然当着我的面欺负巫咸!难道我可以坐视不管嘛!” 巫咸娃娃回头,嘟嘴问齐燕妮:“那在巫苏背后,西王母就可以欺负在下了么?” “……这个回头再议。”齐燕妮可不想说什么大话,要是不小心说错啥,或者上了巫咸的当,那可就又要听丰隆咆哮了。 琢单插言提醒:“巫苏,这两位先人是殷人先祖,与西王母无关……” 没等他说完,夏璩便抬手阻止,后者微微眯眼,威胁道:“巫苏,既然不了解巫咸一族与西王母的仇怨,贸然插手,是不是太轻率了?” “巫咸与西王母?”看看巫咸娃娃,对方正装可怜地拉住她袖口一小块布料,眨巴着大眼睛,无辜万分,齐燕妮抬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结仇还是结亲,也不管那么多!西王母族长,我只问你,你能坐视瑶方和罪央被人抓住暴打一顿或者干脆煮来吃掉么?” 夏璩一怔,道:“当然不可。” “那就对了,所以你不可以动巫咸娃娃,否则我才不会替你们做法呢!”齐燕妮鼓起勇气反威胁。 虽然她心里也没底,但她知道,什么作法不作法,先别说自己不信这套,就算真的要作,没有巫咸娃娃的帮助,她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办不到的! 所以,营救巫咸娃娃才是最要紧的事,绝对不能让它被罪央给灭了! 见双方僵持,迫于无奈,琢单只好再次出面调停:“二位,眼下要紧的是使用返魂木令先人复苏……” 夏璩抢白道:“那是你要紧的事,与我无干。” “夏渠,你还就揪着巫咸不放了么?”齐燕妮抱住巫咸娃娃,怒指夏璩:“当初巫咸不过是离开荆楚出去走走,你就让你的老虎去伤人,差点没将巫咸害死,难道这样还不够?” 巫咸娃娃愣了愣,感动道:“巫苏……你还记得啊?” 夏璩也恼火起来:“世上哪有没头没脑结下的梁子!更何况,你知道巫咸离开荆楚是要做什么嘛?就知道闭着眼睛替人说好话,连被卖了都还蒙在鼓里!” “……咦?”听了夏璩的话,齐燕妮诧异,低头看看巫咸娃娃。 后者急忙摇头,示意自己是无辜的。 齐燕妮狐疑:“夏渠,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问那个巫咸,看他怎么解释!”夏璩没好气地指指巫咸娃娃,转身回到自己的虎皮垫上,坐下。 ――可恶,他的气质啊!要是族里人见到他这么没形象地跟一女人争执,那多少人会大失所望,真是不敢想象。 齐燕妮放下巫咸娃娃,审视地盯着它看,它急忙说:“巫苏,请相信在下。” 光是相信二字,未免也太空泛了。 齐燕妮决定询问一番:“那巫咸离开大祀庙,究竟是想去什么地方呢?” “这……”巫咸娃娃面有难色,“……实在不便言明哪。巫苏为何因西王母族长两三句话就转而审问在下,而且还是由这样莫名其妙的切入点着手……实在令人心寒。” “……是么?” 巫咸娃娃用力点头:“至少应该问这仇是怎样结下,西王母又为什么紧追着在下不放……如此才对啊!” “说起来也是……”齐燕妮挠挠脸,发觉如果要做仲裁的话,自己似乎是搞错了起始的对象,现在的麻烦明明是夏璩要追杀巫咸娃娃,仇怨也结了好几代的样子,与前些日子巫咸企图做什么事……没多大关系嘛。 还没等齐燕妮做出判断,茅屋外突然人声嘈杂起来,其间传出一声大喊:“别拦着我!说!姒苏在哪里?” ------------ 第五十章 所谓破坏力 更新时间:2009-12-30 “唔?是丰隆的声音。”齐燕妮转头。 琢单与夏璩对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一人藏起纣王与妲己的遗物,一人藏起返魂木。 与此同时,丰隆破屋而入。 呃,的确是破屋,而不是破门。 因为这茅屋的门是用草梗什么编制出来的,不硬,但有足够的韧性。 所以,丰隆一脚踢开门扉,那门立刻带动毫不牢固的门框往屋内倒去,门框上绑着另外几匹草席,这一下,连带着整面墙都倒了。墙一倒,茅屋应声垮塌,屋顶的数匹草席哗啦啦落了下来,激起大量灰土。 “呜啊!”齐燕妮惊叫一声,立刻被掩埋。 还好这不是砖瓦结构的房屋,崩溃下来也不至于砸伤谁――但是一层层的草梗树皮埋得人很郁闷就对了,气味极其难嗅。 茅屋外的西王母族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他们还没料到那小伙子拆屋本领如此高强呢。 “噗哇!”丰隆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几片屋顶,一面扇灰一面爬了出来,“这叫什么屋子啊,有胆子更不牢靠吗?” 齐燕妮在草席底下挣扎一下,立马感到身上一轻,原来是丰隆把那几张盖在她身上的编织品丢开了。她咳嗽着埋怨道:“丰隆!麻烦你下回进门前敲门!” “我刚才在敲啊!” 骗谁哦,明明是用踹的好吧? “那你温柔点敲要死啊?”齐燕妮没好气地瞪他,“我们这儿正开会呢,你有啥事?” “开会?” 齐燕妮才懒得跟他解释呢,再问一声:“有什么事找我?” “……我看你半晌不出来,以为遇到麻烦,自然就过来看看了!”丰隆理直气壮地回答。 “看看需要拆屋子么?”齐燕妮鄙视他。 “跟你说了那是屋子不结实!没我啥事!”丰隆恶狠狠地回话。 齐燕妮气结:哪有这样睁眼说瞎话的! 要不是她认为丰隆跟她是一边的,犯得着教训他么? 丰隆转首看看四周,对指着他议论的西王母族人怒瞪一番。然后他说:“既然没事,就把这个拿着!”话音未落,无支祁已经被他递到齐燕妮面前。 与其说递还不如讲是用推的,无支祁给吓得打了个嗝,随后瞪大眼,瘪瘪嘴…… “啊,别哭别哭!”齐燕妮立刻抱住它,小心哄着――这小猴子一哭起来就水淹八方的,实在破坏力惊人。偏巧丰隆本身也是破坏力不低的类型,要不是琢单与夏璩临时有事找她,她才不放心将无支祁交给丰隆看管呢! 丰隆一屁股坐在茅屋的废墟上,抱怨道:“这个小猴子真烦死人了!一会儿不见又到处爬,一会儿在我屋里闹肚子,一会儿又饿了要吃的!” “你饿了也要吃的啊,有什么不对?”齐燕妮嘟哝一声,继续哄无支祁。 说来也怪,无支祁就不爱折腾齐燕妮,倒是跟丰隆很不对盘,非要闹得丰隆马着脸把它丢回齐燕妮怀里才肯安静睡觉。 丰隆瞥齐燕妮一眼,道:“喂,我饿了,你答应今天炖肉的。” “你不是神人么,怎么也要吃东西?”齐燕妮顶他。 “我高兴饿了吃东西,换别人我还不乐意饿呢!”丰隆板着脸,昂头。 齐燕妮还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脚下的废墟动了动,急忙跳开。 夏璩悻悻地从席子底下钻出来,道:“云师真是精神劲儿十足啊……” “哪里,不敢当。”丰隆不想与他交谈,哼了一声,拖着齐燕妮后领,往殷顽聚居的村落去。 等两人离开之后,琢单这才从倒塌的茅屋里爬出来,心有余悸道:“幸好不是木屋……嗯?” 他突然感到指尖一痛,低头,见是巫咸娃娃正用牙签剑戳他。 “巫咸?” 它为何没跟巫苏一同离开呢,留下来独自面对夏璩,岂不是十分危险? 巫咸娃娃一脸严肃道:“我有话对单卫说。” 它转头,看向夏璩,后者也正朝这边看过来,并且注意到了它。 琢单抓紧时间相劝:“……西王母,巫咸大人是我商巫,请问,能否看在我的面上……” 夏璩皱眉,对巫咸娃娃道:“商巫又如何?” 巫咸娃娃扬声说:“西王母,我也有话与你讲,若你不想知晓,大可回避。” “你这偶人,倒是挺大的气派。我想把你烧了,怎样?”夏璩冷然道。 “于我并不不如何,于西王母,却怕是会耽搁大事。”巫咸娃娃回以一笑。 琢单惊觉不同:“你……巫咸大人,你方才的局促与惊慌,乃是佯装出来的?”它分明有信心与西王母谈判,但刚刚那阵儿,它却是故意不吭声,由着巫苏与夏璩较劲来着…… 此人的心思…… 夏璩也心有顾忌,将弯刀往腰间一插,道:“哼,巫咸,我就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 “丰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弄垮的那屋子,是西王母族里最好的一间啊!” “关我什么事!” 齐燕妮追着丰隆,唧唧呱呱地抱怨道:“那还是人家的祀庙呢,你一个做有师的,怎么可以把人家的祀庙给拆了啊!” 丰隆回头:“那叫什么祀庙?一点灵气都没有,我进去过了,根本就不能把我送回山里去!留之何用?” “那么你果然是故意拆屋的咯?”齐燕妮指着他。 丰隆怔了怔,这才发现上了套子,他恼羞成怒到:“随便你怎么说,反正都一样,我还怕西王母不成?” 那当初是谁一脸不高兴还是只能到西王母这儿报到…… 嗯? “丰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来见西王母的人,难道不是通过祀庙么?” “我搭屏翳的云啊!”丰隆理直气壮地回答。 齐燕妮噗地一声笑出来:“还兴搭车的咧?” 丰隆撇嘴。他才不会告诉巫苏,因自己最初随意作法起云的缘故,现在他已连御云飞空的本事都没了……不过这点小事,没啥大不了的! 转念想想,齐燕妮还是觉着好奇。 “丰隆,为什么你要听西王母的话啊?”她追上去问。 “还不是因为西王母现在正祀奉帝嘛!不然你看我理不理他们。”丰隆满脸是对原始部落的鄙夷。 “怎么,难道祀奉哪个神还有讲究的?”齐燕妮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丰隆回头瞪她:“我原本以为你还是比西王母的人懂事些,看来是我错了。”世间怎会有这样不知常识的女人? 齐燕妮一怔,随即回答:“我什么都不懂确实是你的错,但你现在可以知错就改啊!” “哼!”丰隆拂袖就走。 齐燕妮急忙拉住他:“告诉我嘛,不然我一直都不会知道啊。如果在谁谁谁面前说错了话,到头来郁闷的还不是你自己?”反正她是已经掉到了跌停板,也没啥损失,出糗是正常,要什么时候出回风头那还算捡到便宜呢。 丰隆瞅瞅自己被拽住的袖子,臭着脸道:“问我做什么,跟巫咸撒娇去!” 他此话一出,两人这才注意到,巫咸娃娃不见了。 “巫咸呢?”一把抄开无支祁,丰隆拎起齐燕妮的发辫,不见巫咸娃娃的踪影。 齐燕妮也急忙抖抖自己的袖子,再检查裙角:“咦?刚才都还在啊……” “刚才?” “在祀庙的时候……啊,坏了,会不会是你弄塌祀庙,把巫咸娃娃埋在里面了?”齐燕妮吓了一跳,“他会不会受伤?” “又不是活的东西,受什么伤?” “可是――”夏璩好像相当讨厌巫咸的样子……齐燕妮担忧地咬咬指甲。 丰隆看看她,啧一声,把无支祁再次推到齐燕妮怀里:“你回家炖肉,我去找巫咸啊!记着,我还饿着呢!” 说着,他把袖子往腰里一扎,调头再往西王母村落里跑。 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一声丰隆真是精神好,齐燕妮抱着无支祁,慢慢走回殷顽的新村子。 这是琢单跟夏璩索要的千屋之地,原本都是与西王母的待遇一致,土坑茅草棚顶的建筑群,如今在丰隆与琢单的一同带领下,众人自己动手,把土坑作为地基,盖起了简陋的小木屋。 琢单又令人在村落外围插上一圈圆木,每根木柱之间都用搓得极为牢固的粗绳结起来,组成村子外围的栅栏。这是防野兽用的,在村内放养牲畜,也方便得多。 站在村口一眼望去,这儿倒是挺有村寨的感觉了。 只是,琢单建的房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丰隆建的……则啥都没,就真的只是一间屋子而已,无厅堂寝室之分,无灶间洗间之别。跟他抱怨的时候,他还觉得屋子本来就该长这样,能塞人进去,有窗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齐燕妮抱着无支祁行到自家门前,见大开的门扉内摆了个陶罐,陶罐里胡乱搁着一块鲜肉。 因为民风淳朴,房屋从建造始,就没有设计一个配套的锁头。 也因为民风淳朴,屋子里面还真没丢过什么东西,哪怕是大块的生肉堆在家中,也不会有谁路过时候顺走食物和器皿。 “不过家里很少有肉也是原因之一吧。” 齐燕妮说着,将无支祁放在自己头上,把陶罐抱到水渠边,指着罐子里的肉,对无支祁道:“水。” 无支祁立刻拧自己的耳朵,眼中流出清水来。 ------------ 第五十一章 让我失望的罪过是很大的! 更新时间:2010-01-04 齐燕妮将肉清洗一番,翻着内层,问身边正洗衣的妇人:“这是什么肉啊?” “云师大人刚打回来的野牛肉吧,各家都分了几块来着。”对方笑嘻嘻地回答,“巫女大人,你家的云师真是能干,打猎厉害,盖房子也厉害!” “哈,他不过是爱装样子而已。” 齐燕妮谦虚一番,低头洗陶罐。 ――话说丰隆今天不是捉马么,怎变成打野牛去了…… 没多久丰隆奔回来,把巫咸娃娃往齐燕妮脑袋上一丢,哼了声:“怎么这样久了,火都还没生起来!”他说得有些恼火,倒不像借题发挥地抱怨,是真正打心眼地郁闷。 “快了。” 齐燕妮暗道谁有他这么风风火火,两村子之间跑个来回连口气都不喘。但她刚才听人夸奖了丰隆,心情正好,遂大方地不与他计较这种细节问题。 ――催就催吧,反正给你煮食就是了。 齐燕妮并不算是厨艺精湛的人,但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呃不,或许应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吧,饶是再烂的厨艺,也总会碰到一个连猪食都来者不拒的人。丰隆就是这样的食客,他是天下笨厨娘的大救星,可惜暂时就这么一颗而已。 齐燕妮端着陶罐回到屋前,见丰隆自动自发地在屋后的石灶前蹲着。 他生火呢。 气鼓鼓的样子最适合生火,又磨性子,又有建树。火起来了气也就消了,很是实用。 反正两人的居处,灶头是共用的,就算齐燕妮不急着煮食,丰隆也可以烧烧水烫烫爪子。 齐燕妮跟他两人的屋子搭得近,只是他的在山崖上,她的在下边。 丰隆趴在窗边能看到齐燕妮的头顶,她抬起头不见得能看到丰隆的下巴。说起来,她这屋子倒是没多少风雨,不像令丰隆自食恶果的那间屋一般,冬冷夏热还带漏雨,实在风水不好(当然技术不到家也是问题所在)。 齐燕妮进了木屋,又转到窗前,笑盈盈地盯着丰隆看。 丰隆好歹还算是个直觉敏锐的人,被盯久了,背后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来,炸着毛转头,装出恶狠狠的模样瞪齐燕妮。 “看什么看?” “不过生个火而已,云师大人,你到底可以把自己弄得多狼狈啊?”难得见丰隆笨手笨脚一回,齐燕妮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丰隆抹抹自己鼻尖,看着手上的草木灰,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无聊的女人。” 在这里,齐燕妮确实很无聊,除了跟巫咸学学连她自己都半信半疑的巫术,就只能没事跟殷顽女人学习怎么用原始器物料理家务了――其实也没啥难的,连微波炉高压锅都会用,难道还不懂得怎么拿陶壶煮水么?生火挖菜大多数时候是丰隆包了的,不过相比起他吃掉的份量,这点贡献完全不够看。 想到这里,齐燕妮哼了一声,等丰隆将火生起来,好煮食喂他。 饭席间丰隆突然说起,想趁着夜深,带齐燕妮去某个刚发现的好地方? “山洞,还是别的什么?”齐燕妮鄙视地看着他。 丰隆不以为意,专心割着熟肉:“总之是好去处,带你去看看。” “天色要变暗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想出门?”齐燕妮一面问着,一面接过丰隆片好的肉片,放到碗中裹一圈果酱。这个果子味道偏甜,又带着些辣味,碾成酱再发酵数日,拿来当做蘸酱吃很赞。 这边刚裹好一片,丰隆就一刀叉了过去,往自个儿嘴里送。 “喂!”齐燕妮不满地瞪他。 “怎么?”丰隆回瞪。 他还坦然呢?“平时都说什么礼节不礼节的,现在你怎么不知道谦让,自己先抢去吃呢?”齐燕妮指责他。 丰隆理直气壮地反问:“听你这样讲……若换成你,你会谦让?” “当然!”齐燕妮笃定地点头。他可以怀疑她的手艺,不能怀疑她的品格! 咧嘴一笑,丰隆得意道:“既然你都要让了,我吃掉它有什么不对?来来来,这边也蘸上,要多一点,刚才的太薄了!”说着,又切下一片肉,递到齐燕妮面前。 “哼,撑不死你!” 齐燕妮咕哝着,狠狠地勺了一团果酱进碗里。 搅拌一圈,她发觉这一块比刚才的更硬,就好像是…… “莫非煮过头了?”她皱眉回忆着。不是吧,记得在现代煮火锅的时候,大家都说牛肉越煮越嫩来着,既然都是牛肉,应该放之四海而皆准才对,怎会出错的? 她戳戳那肉片,心想一定是丰隆切得不好,才会硬邦邦地悲剧了。 这边丰隆像在玩一般,将那块肉的外层全割下来,自己或吃或放在一旁,再小心地切好中间靠骨头的嫩肉,一片片码在菜叶上,递给齐燕妮:“姒苏,你的!” “喔……”齐燕妮接过来,看着切得像生鱼片般好看的肉片,唔了一声。 “快吃,吃完要出门!”丰隆下完命令,转身去将煮老了的野牛肉端走,似乎是回房去吃了。 ――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 齐燕妮将肉骨头丢给无支祁,那猴子看着骨头一点胃口也没,趁她发呆的时候,赶紧偷了果酱,大大地抓了一爪子,塞进嘴里。 于是丰隆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屋里闹了水灾。 “这是怎么了?”他不满道。 齐燕妮正忙着用木勺将水往外舀呢,她哭丧着脸道:“五子棋刚吃了辣酱……” “干嘛给它吃那种东西?” “不是我给的……” 丰隆摆摆手:“反正就是你看管无方!不说这个了,先出门。” “哎?屋子里还泡着水呢!” 拉起齐燕妮,丰隆笑了笑:“那又怎样,反正慢慢浸出去就好了嘛,等会不来这屋住也可以啊!” “那样一屋子潮得很呢!” “不正好,可以养菇来吃嘛!” “你就想着吃!怎么当神人的?” 两人斗着嘴,一前一后离开。 巫咸娃娃正在窗沿上,穿着内里,一声不吭地拧干自己的衣物。等它注意到的时候,齐燕妮与丰隆已经拉拉扯扯地走远了。 它急忙用力挥手:“等等,巫苏,这里!”可惜音量太小,还是逃不过被忽略的命运。 云师究竟要带巫苏去做什么?巫咸娃娃纳闷又郁闷地坐在窗沿,晃着一双腿发愣。 像是想起什么,它转头往屋内看―― “什么啊,连无支祁都记得带走的……难道是排挤在下么……” 巫苏的木屋里,房门大开,内中无人,却传出幽幽哀怨声,路过之人无不惊悚。 ------------- “丰隆,你神神秘秘地,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啊?”齐燕妮走得脚痛。 他俩沿着大湖的湖岸一路往前走。 夜深了,寒意涌动,月光映在水面上,看得人心里更凉。 她穿的靴子底部一点也不硬,所以走远路相当吃力,现在她可以理解那些马匹为什么都走得慢腾腾的了――因为没有马蹄铁,让它们超负荷赶路是相当不马道的事情。 “快到了。”丰隆心情愉快,沿路踢开可能会硌到她脚的石子,“小心哦,这段泥泞了,如果一脚踏下去人往下陷,记得大叫知道不?” ――沼泽? 齐燕妮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哈?我为什么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啊?” “因为这儿有好东西!” 丰隆说着,突然拨开一片半人高的水草。 齐燕妮耳边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就像是无数人在她耳边轻声咝咝吐气般,紧接着,水草的另一面,淡黄光点洋洋洒洒地溢满水面,一簇簇腾空而起,就像漫天星斗一般…… 惊叹地睁大眼,齐燕妮望着这美景,露出笑容来。 她转头,用力推了丰隆一把:“你小子,想不到还挺上道,懂得带本小姐来看萤火虫啊?哈哈!” 丰隆踉跄两步,回头来,诧异道:“……啊?什么萤火虫?” “就是现在满天飞的小虫子啊!”齐燕妮开心地扑住丰隆,挽了他一只胳膊,“这光点是虫子,叫萤火虫,很漂亮对不对?” “是么?”丰隆眨巴眨巴眼,转头看前方。 齐燕妮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丰隆你除了暴力和任性就什么都不占了,原来你居然懂得玩浪漫?” “啊?”丰隆茫然,想了想,问,“你看到,那些光点……在……满天飞?” “对啊!”齐燕妮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丰隆突然抽出手臂,一把拎起她,道:“那你还发什么愣,赶紧捉啊!” 齐燕妮呆愣:“……啊?” “什么虫不虫的我看不到,姒苏,我只知道,此处是灵气汇集的好地方,你必须赶紧在灵气飞散之前,将之收集起来!”丰隆说着,交给齐燕妮一个口袋。 捏着那不知道是牛胃还是什么玩意缝的口袋,齐燕妮欲哭无泪:“不是萤火虫?”是灵气那种淡黄光点? “什么萤火虫?” 齐燕妮低头:“……” “怎么了?”丰隆挑着眉,但又放心不下,歪着脑袋偷看她的表情。 “半夜三更还想奴役人家,病猫不发威你当我老虎(?)吗!”齐燕妮突然爆发,一把将丰隆推进水里!“还骗我说什么好东西!可恶!” 丰隆冷不防被推翻在湖水里,虽然水很浅,只是刚漫过足背而已,但是……很冷的好吧? “你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癫!”他一脸莫名地叫了起来。 齐燕妮正在气头上,抱下无支祁,指着丰隆,下令道:“水!” “哇啊!等等!”只听哗啦一响,丰隆被汹涌而出的浪头冲到了远处。 ------------ 第五十二章 一 一|||道不同…… 更新时间:2010-01-21 巫咸娃娃躲在自个儿的衣物堆里,只露出双眼睛,小心地盯着齐燕妮看。 ――巫苏身上有杀气! 自打跟云师出门一趟,这女子回来便开始闷声不吭地清理屋子,把被水泡过的家什全都丢到屋后去,也不知道是晾干呢,或者不要了? 巫苏跟云师是闹了什么别扭,巫咸娃娃完全不敢问,生怕被她的火气尾巴燎到。 至于那个云师,为什么会晚了那么晚回来,这就更与巫咸娃娃无关了。 巫咸娃娃安静地看着,看云师逮上巫苏好声好气地哄了一通,又恶声恶气地威吓一道,终于将她赶到山上的小木屋里休息,然后云师自己来挠着头发打扫木屋。 于是,巫咸娃娃就得着机会,小心打听今天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哪里知道!”丰隆说起来也还有气,“反正那女人就一小肚鸡肠的主儿,我都懒得跟她追究!” 巫咸娃娃看他狼狈的模样,暗道不是懒得,是没那气势吧? 丰隆气鼓鼓地舀了半晌水,突然抬头问巫咸娃娃:“巫咸,你说,俗人口中的萤火虫是什么玩意?” “……”巫咸娃娃认真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夜萤?” “啊?” 巫咸娃娃颇有耐心地连续报出十来个俗名,终于让丰隆逮着一个曾经听过的名字。恍然大悟,丰隆哈了一声,想想,依然满脑袋冒着疑问.“唔。我试试看!”他飞快地将屋子收拾干净,随后冲了出去。 “试什么?” 巫咸娃娃看着丰隆风风火火地蹿远,回头想找巫苏说话,却想起齐燕妮根本就没在这屋。现在倒好,家里三只活的,一个都没留下,只剩它独自呆在窗沿上。 于是巫苏的屋内继续传出幽怨哀叫声。 第二日齐燕妮打着呵欠爬小绳梯下来,发现家里还潮潮地,丰隆不知又跑去了何处,只得悻悻地打水配着果子干来吃。 “巫苏,巫苏,这里。”巫咸娃娃踮起脚尖,可怜兮兮地挥舞着它的袖子。 齐燕妮转头过去看着它:“嗯,我看见啦,怎么?” “……无事。”怔了怔,巫咸娃娃低头坐下。 它总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它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所以实在很惶恐吧?……虽然实际上它也确实被丢这儿好几个时辰没人管了,要是突然从天上飞下来只大鸟,把它给衔走,它搞不好就这么被遗忘了。 齐燕妮不做声,歪过脑袋看着巫咸娃娃。 后者沉默片刻,发觉巫苏的安静实在古怪,遂抬头:“巫苏?请问你与云师究竟是怎么了?” “没怎样啊?”齐燕妮笑笑。 不,等等。 她方才不过是答得顺口而已,被巫咸一提醒,这才又想起丰隆的可恶举动,于是往门槛上一坐,开始控诉丰隆的非人暴行。 说到气愤之处,她扬手将系在腰间的皮口袋递出来:“巫咸你看,就是这个!” 昨夜虽然大大地失望了一番,但丰隆要的那个什么灵气,她也有顺手抓了几点回来呢,本想大清早起床后就给丰隆看看的,谁知那小子跑得不见踪影――真是一刻也静不下来么? 齐燕妮腹诽着,将口袋打开,一股怪怪的腥气扑鼻而出……真不知这个袋子的原材料是何物。 她往里面捞了一把,拎出两个小小的光点,递给巫咸娃娃看。 巫咸娃娃接过光点来,认认真真地检查一番,甚至还伸手进光中去摸了摸,随后笑道:“唉呀,巫苏,这个了不得呢!” “咦?” “是大禹的魂魄所成的灵气呀!”巫咸娃娃笑嘻嘻地说着,又转头看另外一个,说是商汤王的一丝灵气。 齐燕妮大惊。 “啊,巫苏当真了?”巫咸娃娃没事人一样笑了句,举着光点摇了摇,只听啵地一响,那灵气应声分作两半。 “这到底是……” 巫咸娃娃将几团灵气揉吧揉吧,又合成跟它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一团光,随后坐在上面,软软的,似乎还会弹。 齐燕妮看呆了。 “其实早就应当对巫苏说明,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而已。”自从它跟着巫苏出门以来,她就东跑西跑,难得有这样闲下来且又没云师相陪的时候啊――巫咸娃娃也很困扰的说。 齐燕妮一把拎起它,再另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拈住那团灵气。 她狐疑地问:“这个,真的是大禹跟商什么王?” “不是啊,在下说着玩而已。”巫咸娃娃挠头,在齐燕妮怒捏它之前急忙补充道,“啊,在下正是要告诉巫苏,关于灵气来源以及――怎样使用!” ※※※ 丰隆兴冲冲地奔回村子,却见齐燕妮屋里无人,他再爬着绳梯上山崖,见自家木屋里也空无一人。“奇怪,上哪里去了?”到村中抓了人询问,才知道殷顽有聚会,琢单叫上巫苏,一齐去了村中最为平坦的山后小坝上做准备。 “殷人聚会,关她什么事,胡乱掺和什么!巫咸也是,都不知道劝阻的吗?”丰隆心中埋怨,挟带着怒气冲到会场,一路上村人皆感应着他散发的寒意刺骨,远远躲开,不敢近身。 巫咸娃娃远远一望,连忙躲到无支祁背后,敲敲它的脑袋:“啊呀,有人杀气腾腾地来了。”那小猴儿茫然地继续咬着果子。 丰隆气冲冲赶往小坝。 远远地,他已能看见坝场上正生火,半是黑烟半亮出火光,妇女与小孩围着半燃的篝火忙碌着,圈外是围坐的殷顽族人。 琢单原本是打算在小坝上建起大祀庙的,然而这里就一个巫苏一个巫咸娃娃,缺少巫觋,所以实在没法聚集灵气,就算建了祀庙也无用。――先不说巫苏有没有正常巫觋的本事,单是男巫的短少就不成了,不少祭祀是只能由男巫进行的,传言上帝更是只亲近男巫,绝对不会附身于女性。 对此,丰隆可是半个字儿都没掺和。 他已经自顾不暇,不愿意卷进商周两朝的问题里,好生想办法回复灵气,回到自己的属地,这才是要紧事。 早知道就不要提前放飞云雀呢,这鸟儿一放,他连个报信儿的差使都没了,等自己遇到危机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能联系到屏翳或者霜女……哪怕是再给列缺添麻烦,他也认了啊! “我现在忙着救自己都来不及,姒苏尸居然还给我没事找事!” 想起来就又上火,姒苏尸明知道她没那个做巫女的能耐,干嘛还不懂得收敛,居然招摇到殷顽的聚会上去?以前他呆在姒苏尸身旁的时候,可是随时注意着把关的,昨天他出门打猎,得,姒苏尸立马跑到西王母的祀庙去了,今天他也不过是有事离开几个时辰,她转眼就冲去跟殷顽相亲相爱? 这什么道理,什么警觉性啊? 那边齐燕妮还没注意到巫咸娃娃的撤离,警觉性这种东西,向来跟她没多大关系。 ――她正开开心心地跟华芽玩“你拍一我拍一”呢,突然感到一阵低气压袭来,整个人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猛然回头,只见丰隆黑着脸站在自己身后,齐燕妮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认为她没有做什么可怒的事情,也没有灶上炖着汤就出门玩,也就是说丰隆的怒火大概不是冲她来的。 于是她露出完美的微笑,招手:“丰隆,你也来玩啦?” 巫咸娃娃躲在无支祁身后,以只能让齐燕妮听见的悄声“喊”道:“云师息怒,巫苏只是应邀作宾客,并非行巫法啊!” 齐燕妮一听,愣了愣:息怒?巫法? 丰隆在气这个么?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根本没那个本事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担心的……该不会是她什么都不懂,坏了巫苏的名声吧? 想到这里,齐燕妮嘟嘴,一扫方才的好脸色,先发制人地对丰隆道:“我是应邀前来的做上宾的,你可不要胡乱说话啊!” 丰隆瞥向一旁的华芽,那小姑娘立刻做出头发竖起的模样,躲到齐燕妮身后。 “哼,”考虑片刻,觉得恐吓小孩实在不厚道,丰隆对齐燕妮道,“姒苏,你跟我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说着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捉她的腕子。 齐燕妮可不干了,立刻将手缩到身后。 见丰隆脸色一凝,她又赶紧转头看了一眼,飞快地抓起两个果子,塞到丰隆手里:“啊呀,这个给你……”不妙,好像这样讨好不了他?齐燕妮当机立断,反守为攻,趁丰隆腾不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往自己边上拽:“丰隆你也别站着,来坐下坐下!” 巫咸娃娃看着丰隆有点懵的眼神,也趁热打铁,出言道:“是啊,云师,目前巫苏也是借住在殷人村落中,与邻人和睦相处,正是修心之道,云师不必太忧心。” “……是么?”丰隆怀疑地瞄巫咸娃娃。 他怎么没听以前那位姒苏说过要学习与人和睦相处的?相反,姒苏最擅长的,好像是制造事端吧? “千真万确。”巫咸娃娃一脸诚恳。 鉴于此人装诚恳的水准远高于良知,天下太平的温煦笑容严重遮掩了居心叵测的狡黠,丰隆决定还是半信半疑比较好。 ------------ 第五十三章 杯具啊! 更新时间:2010-01-24 他转头对齐燕妮道:“既然如此,你学到了什么?”口气稍微和顺了些。 齐燕妮愣了愣,暗想莫非对付丰隆的必杀方法,是连哄带蒙? 她说:“丰隆啊,你不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么?快坐下吧,不然真是失礼呢!”说罢,指指周围。 “失礼?你又不是周巫,讲那么多礼做什么。”虽然是在殷人的集会上,丰隆却也没有啥作为客人的自觉,他一脸无所谓地瞥了瞥坐在齐燕妮两侧的殷人,尤其是着重看了琢单一眼。 琢单无辜地转头,当做不知道这两人又开始例行吵嘴了――也亏巫苏脾气好,不然谁能受得了云师那蛮横霸道的性子? 大概做神人有师的,都有一股不屑与常人为伍的倨傲在骨子里吧! 巫咸娃娃琢磨着这时机看好,急忙再从无支祁身后探头,出言附和道:“云师,巫苏说得没错,先坐下再说罢。就算云师你无视凡俗习礼,看看舞祭也赏心悦目的,对不?” 丰隆转头望了望篝火处,现在妇女与小孩已经散开,十来名成年男子正在火边,用烤化的油脂涂抹额头和肩膀。其实他是不大喜欢看祭舞的,除了自家有师伙伴外加上巫苏的巫舞之外,丰隆觉着谁跳起来都不好看,还不如不凑热闹以免伤眼呢。 他哼了一声,挤到齐燕妮身边坐下,将她与琢单隔开。 “来吃个果子解渴。”齐燕妮热心地代替主人家招待他。 丰隆接过野果,看看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神情怪怪的,像是……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不会吧? ――当然不是把柄,只不过……齐燕妮突然发觉丰隆也不是不好欺负,所以难免有点得意忘形而已。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尽量将笑意限制在和善的范围,还是不要让丰隆觉得诡异为妙。 琢单见这边终于平静下来,便对丰隆道:“云师,我正对巫苏说起……建大祀庙的事。” “哦?”虽然在返魂木镯子这一件事上,丰隆还记恨着琢单,但若殷人要建祀庙,他倒是也举双手赞成的。 他拍拍席子:“这是好事,不过单卫你同巫苏议论是没有作用的,有什么不懂不通的地方,要么问我,要么问――”一转头,他看到巫咸娃娃,便伸手拎了过去:“问巫咸也好的!” “呵呵……”巫咸娃娃望着琢单,脸上是与身高不相符的苦笑。 琢单从丰隆那儿收回视线,眼中多了些许别的意味。 巫咸娃娃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扭头对丰隆道:“只是众人初来昆仑,不知什么地方灵气充沛可以选作祀庙基址,云师有何高见?” “这个我知道的。” 丰隆并不隐瞒,慷慨表示自己正巧找到一处好地方,改日带琢单去看看也没问题。 琢单略一沉吟,对丰隆道:“云师,不瞒你说,其实前日我等与巫苏商议的是……” “啊!对了云师!”巫咸娃娃突然打断他的话,冲丰隆笑说,“巫苏备了一份礼,大清早就想送给云师呢,谁料找来找去都不见人,这才耽搁了。” 琢单见自己的话被打断,便料到巫咸另有顾忌,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看往篝火方向去。 而丰隆呢,他原本就没认真听琢单的说辞,相对地,巫咸的话,他很能听得进去,何况又是与姒苏有关来着,他眼睛一亮,偷偷扫了坐在身后的齐燕妮一眼,半是怀疑半是好奇地压低声问巫咸娃娃:“礼?祭品么?” “这个嘛,云师你应当直接问巫苏才对呀!”巫咸娃娃乐呵呵地歪头。 齐燕妮尚在与华芽玩耍,冷不防被丰隆掰过脸(小心脖子啊!)。她瞪大眼,看见对方明显兴奋的表情,紧接着,一句充满期待的问话钻入她耳中:“巫咸说你给我准备了祭品,是什么啊?” “嗄?”祭品? 齐燕妮脑子里立刻滑过一桌好吃的东西,顺便说明一下,这桌食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过来,倏地就把倾斜变成了倾泻――没错,就是她拉翻的那一桌祭食菜色。 她似乎又能嗅到烤鸡的香味了,唉,可这些殷人怎么都没带几只鸡上飞车的?(会带才奇怪吧!) 此时丰隆尚在兴致勃勃地等着齐燕妮送他好东西,天知道他多久没享受过供奉了,自从到了昆仑,那是什么吃食用度都跟俗人一样,实在委屈他这施云布雨的金贵神人啊。别说什么玉器铜器,哪怕姒苏尸只给他点仔猪山鸡,他也满足了! 巫咸娃娃见状,急忙提醒齐燕妮:“巫苏,那个袋子……” “这个?”齐燕妮提起手边的口袋,“哦对,这些是给丰隆的!来,伸手。” 丰隆当真就像小狗一般地平伸出一只手来。 捉出一个黄色光点,齐燕妮小心地将灵气往他手上一放:“看,你要的东西。” 丰隆看着空空的手心,纳闷道:“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我捉来么?”齐燕妮戳了戳那光点,受到刺激,灵光晃悠悠地弹了起来,她急忙又将之按下去。 丰隆皱眉,他只见着齐燕妮在他手心戳来戳去不知玩什么,遂不满道:“姒苏,你究竟在说什么?” 齐燕妮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是你要的灵气啊。” “在我手里?”丰隆瞪着掌心,无辜地反问,“给我做什么?” “不是你要的嘛?”齐燕妮感到自己受委屈了,大半夜被他拖出去抓这个什么劳什子灵气,结果他现在来说给他做什么?喵那个咪的耍人啊! “这个我要来能干啥,又不能吃不能喝。”见她气愤,丰隆更是莫名。他原本就只感觉到那处是灵气繁盛的好位置,告知姒苏尸,是因为巫觋施法十分依赖灵气,唤神驱邪都靠灵光在起着通神通天地的作用…… ――好吧,他承认自己也需要灵力,但他是神人不是妖魔,别说看不见灵光什么的东西,就算看得见,也不能拿那玩意怎么样。丰隆这回可是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替姒苏尸着想的,怎么她还一副“这是你要的”的姿态? 齐燕妮狐疑地看着丰隆:“你不是说你没灵力了,这就给你补补啊!” “怎么补?”丰隆再反问。 “你自己的事,问我作甚?” “是你拿来给我的啊。” “不是你要的嘛!”得,回原地了。 两人对视,各不服气,又不知道在争个啥劲儿。 巫咸娃娃背对两人而坐,权当自己完全没听见这样丢脸的对话。以前只觉得云师为人直率意气,还真没发现他粗粝迟钝的一面,如今倒好,遇上巫苏,云师似乎破功得很厉害啊……甚至说崩坏也不过分。 丰隆无语地往自己手心里吹了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将灵光吹飞。 ――唉,算了,不跟这女人计较。 他自认大方地想着,摸出另一个皮口袋。 “姒苏,手来。” 齐燕妮狐疑看他,这怎么像是刚才那一幕颠倒了过来?难道她也要小狗样地搭爪不成? “你袋子里什么东西?” “这可是你想看到的,不然我也不会特地去弄来。”丰隆瞥了巫咸娃娃一眼,看得后者一脸莫名其妙。 巫咸娃娃回忆一番,不记得自己还参与了什么谋划……云师的眼神实在让它纳闷不已。 齐燕妮想了想,她相信丰隆的人品应该不至于再让昨天的乌龙重演才对,于是伸手。 丰隆笑嘻嘻地解开口袋,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她手心。 嗯? 这什么,轻飘飘的? 等丰隆将袋子移开,齐燕妮定睛一看,立刻毛骨悚然:死蟑螂! 还不止一只! “啊啊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她腾地弹了起来,跳出席位去,手中的虫子也飞快地丢开! 众人顿时都被她给吓住,全场安静。 齐燕妮蹦跳几下,拼命甩手,好像蟑螂尸体趴在手心的触感还没消除一般,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丰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身拉住她的袖子:“……喂,姒苏,你怎么了?” “啪!” “丰隆你是个大混蛋!” 气急败坏的尖声叫骂之后,齐燕妮泪奔离开,只留下丰隆呆呆地站在篝火边。 他脸上红红的五指印,逐渐浮现了出来。 “我……我怎么她了啊?” 丰隆茫然回头,看看巫咸娃娃,后者急忙躲在无支祁背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它小心地问:“云师,你方才交到巫苏手中的,究竟是……” “巫咸,这是你告诉我的啊!”丰隆委屈地揉|揉脸,“姒苏不是想要‘萤火虫’那种东西么?我就赶紧去捉了几只送她……” 他本以为姒苏尸的部族时兴吃那虫子来着…… 但是――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十分激动,而且,并没有食指大动的样子? “不喜欢就算了,干嘛揍人啊?”丰隆一头雾水,也不管围观众人的眼神,自顾自地揉着脸追齐燕妮而去。 巫咸娃娃找到齐燕妮丢下的虫尸,仔细看看:嗯,这个就是萤虫没错啊……难道巫苏觉得不够肥美?(齐燕妮:%>a<%|||||) ------------ 第五十四章 思维太发散了不好 更新时间:2010-01-25 华芽一蹦一跳地送巫咸娃娃与无支祁回巫苏的屋子,大老远就看见丰隆蹲在屋顶上。想起他对自家兄长的不友善,华芽嘟嘴,哼了一声。 她悄声对巫咸娃娃道:“那个云师是不是很讨厌我族人?” “没有啊,你误会了。”巫咸娃娃乐呵呵地答着,暗忖:他只讨厌你跟你哥而已,谁让你俩合起来算计巫苏呢…… 听见说话声,丰隆从屋顶上滑下来,跳到华芽面前。 他倨傲地半侧着脸示人――而且还是被齐燕妮扇过的那半,现在红印快消了,只能浅浅地看到点影子而已。 “什么事?”丰隆对华芽的态度并不像前几月那样冷硬,或许是因为琢单说了要建祀庙,丰隆心情不错,连带着看华芽也顺眼了些吧。 华芽小心地将巫咸娃娃与无支祁捧出来,丰隆一手一个,拎到窗上搁着,哼着道谢一声,便钻进了屋去。 巫咸娃娃跟着他移动,掀开草席,坐在靠内的窗棂上:“云师,你灵力不足,就不要再随便爬高了吧?”总跑到屋顶上也不安全,他现在应该与普通人无异,摔下来伤筋断骨的就麻烦了。 “这点高度算什么!”丰隆嗤之以鼻。 “那……巫苏人在哪里呢?”这才是巫咸娃娃关心的事。 丰隆指指山崖方向:“在上面那屋。” “怎么,云师没能跟巫苏解释清楚么?” “我说得不能再清楚了,你看!”丰隆严肃地转过脸,正面对着巫咸娃娃。他另一半脸上赫然是第二个掌印,红痕条理分明,似乎连齐燕妮的掌纹都看得见。 巫咸娃娃肃然点头:“确实很清晰。”早该知道以云师跟巫苏的脾气,自然而然和解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哼,若非想到她是姒苏尸,揍她也不过是揍到姒苏身上,我早就不客气了!”丰隆气鼓鼓地逞着威风,却突然发现门帘一动,他转眼盯着草帘,后者被骤然掀开,露出齐燕妮含怒反笑的脸。 吓! 丰隆条件反射般立刻捂住脸,弹起身、连退了几步。 齐燕妮扯着嘴角笑,笑得像极了马上就要吐出蛇信子来的妖魔。她阴恻恻道:“不客气呵?” 愣了愣,丰隆凑过来,陪着笑脸说:“是啊,当然不用客气,你我谁跟谁啊对不对?” 齐燕妮瞥他。 巫咸娃娃端坐窗口,唯恐天下不乱地提醒:“是云师跟姒苏尸。” 齐燕妮的表情立刻有变。 “这――咳咳!”丰隆额上垂下几道黑线,他也知道齐燕妮不喜欢被称作“姒苏尸”,尤其是那个“尸”字千万不能现身――眼下形势比人强,说出来不是故意找事么? 他拭汗:“那个、姒苏啊,有事么?” 别以为她刚才没听见,丰隆对巫咸娃娃说的确实就是姒苏尸三个字,总之他就是拿她当做会动的尸体看!齐燕妮狠狠瞪丰隆一眼:“我来找巫咸的,都是因为你,刚才我把它给忘那儿了!” “没关系的巫苏,多亏华芽小妹妹,在下已经回来了。”巫咸娃娃甜笑,“看,无支祁也在。” 齐燕妮无视丰隆,径直走到窗前,抱起无支祁:“它好像在打瞌睡,已经吃饱了么?” 巫咸娃娃点头。 “巫咸你也来,我要问你用返魂木的详细……”齐燕妮刚说出口,就又听见丰隆在背后咕哝。 他不满道:“暗害后稷已经失败,怎么还有返魂木什么事?” “谁说我暗害后稷了?”齐燕妮扭头反驳,“那是琢单想出的法子,只不过是小小惊吓一下后稷跟句龙而已!” “啊!”巫咸娃娃一惊,急忙拉拉齐燕妮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跟丰隆提这事。 可齐燕妮并没接收到这个信息,她继续讲着:“……琢单说了,那个镯子用的返魂木是千年前采得的木料,放置太久,已经失去大半的奇效……” “于是又怎样?”丰隆问。 “所以说根本就不会让后稷真的出什么事啊!”齐燕妮以看笨蛋的眼神瞥着他。 丰隆想了想,再问:“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镯子有问题,故意带去给后稷看的?” “没有啊,这都是事后琢单解释给我听的。”齐燕妮道。 丰隆啧了声:“那不就得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他骗你往火坑跳呢!你还是替他说好话啊!一点长进都没有!” “丰隆!你说话不带刺要死人哪?”齐燕妮气愤。 丰隆反唇相讥:“你就只会在理屈的时候转而攻击我的说辞,拜托拿点新意出来好不好?这样跟你斗嘴我只觉得自贬身价呢!” “你……可恶!”齐燕妮一口气堵住,不知该怎么反驳的好,于是再次扬手―― 丰隆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喂,再一再二无再三哦!不要打上瘾了!” 好好说话不成么,又吵起幼稚的架来了……巫咸娃娃苦笑。 不过也好,这两人三句话就合不到一起去,尤其是最近巫苏对付云师似乎也掌握到了点门道,不再被一股脑地压着说教,像刚才那样,东一扯西一扯,将可能被云师怀疑的话题岔开了去,倒是安全。 巫咸娃娃暗暗松了口气,劝到:“二位别吵了,伤和气……” “她犯傻的时候我跟她和气,那就是跟我自己过不去!”丰隆揉着脸,说起来也是满肚子气,“她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给我耳刮子咧!这么凶悍,看往后还有谁敢要!” “我有没有人要关你什么事!”齐燕妮给他顶回去。 “当然关我的事,我是专门看护你的好不好?” “我才不稀罕你在周围转来转去呢!我文有巫咸、武有五子棋!”齐燕妮哼一声,高调地抱着巫咸娃娃与无支祁大步出门去。 丰隆追上去,一把撩开草帘,刚想再吵上几句,突然一愣。 呃,好像姒苏尸说得没错? 他缩回屋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论学识,他是比不过巫咸的,现在又没了灵力,连上房顶都要用爬的(他的能耐表现形式很值得商榷),在姒苏尸眼里,岂不是废人一名? ――难怪她越来越放肆了! 不行,一定要尽快回封地去,萃吸天地灵气,不然他连教训姒苏尸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才真是岂有此理…… ------------ 第五十五章 被你连累了 更新时间:2010-01-26 “云师心思纯然。”巫咸娃娃说,“巫苏,请不要再与他置气了。” 齐燕妮气鼓鼓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反正是他总来惹我的,我一贯通情达理,哪里跟他计较过!” 两人说的话,分明带着口是心非的意味,却又转头来和乐融融地彼此安抚着,连无支祁都快听不下去了。它打了个呵欠,翻身不理他俩。 明月高悬。 顶起草帘,齐燕妮趴在窗口,居高临下地望着山崖下边的小屋。她可没打算偷窥丰隆在干嘛,只是占了地利,不看白不看。(结果还是偷窥就对了。) 丰隆也并没有乖乖躺屋里睡觉,他爬到屋顶上,睡成大字一般,望着天上。 虫鸣语声中,齐燕妮似乎听见他在念叨着什么。 “巫咸、巫咸,你听……”她好奇地戳了戳巫咸娃娃,指向山下,“丰隆念念有词的样子,是正说什么呢?” 巫咸娃娃看了她一眼,专心注意丰隆的口型,少顷,答道:“喔,云师正在请月御下界……” “月御?” 齐燕妮想起来了,是曦和家的那一位,叫做望舒来着。 她纳闷地抬头看看天空――丰隆叫望舒下来做什么? 丰隆躺在屋顶上半晌,连周围的茅草都抽了一把在手心,可望舒就是不搭腔,别说不搭腔,那月轮清冷得好像从来就没人驾驭一般。 “该不会是我灵力退尽,连路过的曦和望舒都叫不下来了吧?”丰隆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继而一握拳。 ――他才不信! 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丰隆冲着月亮吼:“月御!下来!” 不理。 “我是云师丰隆,我叫你呢!别装作没听见!给我下来!” 无应答。 “还装死!你再不下来,我回去就拆了你跟曦和的小窝!” 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丰隆蔫了。 他瞪着死鱼眼望向天空,静默片刻,嘿嘿一笑,低声道:“你下来,我就告诉你,曦和在哪里养了个小情人……” 齐燕妮突然感到白光一晃。 只听风声呼啸而近,天上突然飞下一人,那人万分准确地一脚踹在丰隆头上,把他给飞踢出去,连连翻了好几个筋斗,从屋顶狠狠地摔到地面上。 她定睛一看,从天而降的是名女子。 此女用布条蒙了双眼,长袖里满是夜风,飞舞得比青女的飘带还盛。 巫咸娃娃趴在窗边,用闲闲的口吻惊叹道:“啊,月御真的下来了。” 月御望舒单足立在屋顶上,冷哼一声,对丰隆道:“云师,休要胡言乱语,曦和与你感情匪浅,古来又闻聚类集群,败坏他的名声,岂不是同样说云师是轻浮之人。” 丰隆一个打挺站起来,揉揉脖子,痞子样笑道:“我不介意啊,反正月御你下来就好嘛!” “你――”月御望舒原本是被他一句话激得鬼火冒三丈,禁不住冲下来一逞口舌之快的,想不到中计。 她跺脚,转身:“哼!我回去了!” 开玩笑,那怎么行!丰隆情急之下忘记自己已非往日,抬头就往屋顶上跳,结果还没能蹦出一人高,就又落了地。 他急忙呼叫:“月御月御,你别走!我是真有事找你帮忙,看在同为神人的面上,怎么说你也得留下来听我讲完啊!” 月御顿了顿脚步,但立刻又继续往天上去。 丰隆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个脾气不好的女人,他叫到:“不然你让曦和明儿来见我嘛!我怎么叫他都不下来,到底怎么了啊?” 听见他这样问,月御回头,冷然到:“云师,你还敢提?是谁缠着曦和,让他抱病驾驶日车,又是谁,教日车午后才从海中升起,直驰往陆中?这样大的差错,云师以为就没有巫觋上告么?” “啊?”丰隆愣了愣。 月御望舒回身,落在丰隆面前,指着他的鼻尖说:“惊动神祗,令日神也回到中土,害得曦和险些被除去神人之籍,这是云师你想负的责吗?” 丰隆懵了。 望舒收回指头,鄙夷地瞥了瞥嘴角,扭头又想走,却被丰隆给拽住了。 他急急地问:“那曦和现在怎样?月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对云师说来做什么?”望舒不耐烦地拉了拉袖口,竟然一时收不回来。她隐忍着恼意道:“是曦和不准我告诉你,他叫我别随意下来找你……若是忍不住宰杀了云师,恐怕日神与云中君一行神人要结下梁子。”说到后面,她话中露出杀意。 齐燕妮远远地望着,并不能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她看看巫咸娃娃,它正专心致志盯着月御望舒,读着对方的唇形。 “巫咸,他俩在干嘛?” “嘘……”巫咸娃娃看热闹正上瘾,摆手示意齐燕妮别出声,过了一会儿,它回神,立刻敷衍解释到,“巫苏,云师似乎正与月御谈论日御的病情。” “日御的病情?曦和病了?”齐燕妮担忧地问。 巫咸娃娃点点头,继续关注山下动静。 怕干扰了巫咸娃娃的窥视,齐燕妮不便再问,只忧心忡忡地望着那两人。原来曦和病了,难怪很久没见他出现,不过……丰隆跟月御望舒拉拉扯扯的做什么,望舒虽然也是神人,但她是女的啊!而且还是曦和喜欢的人,不是么? 可恶,丰隆这家伙果然没节操,连朋友妻不可戏都不懂。 虽然被望舒一身寒意逼得直冒冷汗,丰隆仍然拉着她不放,追问到:“那曦和现在在哪里?” “他在哪儿,与云师何干?”望舒没好气地回道。 “这什么话,既然与我没有关系,你刚才咄咄逼人又是何道理?”丰隆习惯性地凶回去,见对方脸色更不好了,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该低声下气一些才对,便又放软腔调,“啊、啊,我是说,反正都是我的过错,我认了还不行么?月御你又何必讲气话呢?到底曦和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不见他出现,莫非他真打算跟我绝交不成?” 丰隆绝对不相信他跟曦和多年的交情,会被日神压一压就断掉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得问清楚。 “哼……”月御转头,闷闷地说,“他被禁足了,眼下日车都是日神自己驾驭。” “为什么呢,不是说,日神不想干了么?” “帝怒了。”月御似乎不愿多说,将袖子从丰隆手中拽了开。 ------------ 第五十六章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单蠢 更新时间:2010-01-27 帝怒了? 那个被周人弄出来的天挤到一边去的“帝”?他也会怒? 丰隆一愣,随即叫起来:“无可能啊!帝不是一直呆呆愣愣啥事都不理的么?” 望舒不耐烦地推他:“你问我,我问谁去?闪开!”早就对这个带坏曦和的云师一肚子气了,他居然还敢送上门又缠着不放,真是欺人太甚。 丰隆被搡了一把,又急切道:“那好,月御,你用月轮带我一程,我去问帝!跟他说清楚,这个不是曦和的过错,要罚就罚我好了!” “……你身在西王母村落附近,怎么不通过祀庙问帝?”月御气恼。 “祀庙被我拆了,何况那祀庙里面没多少灵气!” “你还拆了西王母的祀庙?”月御扶额,“真是胡闹,西王母举办过神人集会,那时灵力充沛,足够数十人飞天行地!现在你不能回山,倒还想着我这月轮?” 也学着她抹了一把额头,丰隆无奈道:“诶,我骗你做什么?西王母的祀庙里面不知道放了啥东西,现在是半分灵气也聚不起,什么用也顶不上,我前天就找个借口把它给拆了,看他们换个地儿是不是能重聚出点灵气来……” 他不知道巫咸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此人向来暧昧,说不定上回被西王母袭击,也只是做给中原人看而已,他究竟是周巫还是商巫,实在难以定论。巫咸娃娃是巫咸的灵识所成,防着它一点,总没坏处。 所以丰隆采取暴力拆除的办法,直接发难,一面装作跟姒苏尸恶声恶气,一面就将那祀庙给弄垮掉了。 在废墟中看了看,翻了翻,没发现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导致祀庙变得如此异常呢? 望舒狐疑地转向丰隆,嘴角抽|动:“云师,你当真一点灵能也无了?” 丰隆伸出双手:“你可以查验啊!” 月御不说话。 “月轮载我一程,我找到祀庙就得救了,不然这岂不就跟个普通人一样?”丰隆再接再厉,坚决不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才叫下来的救星。 “普通人?”月御狐疑,“其实你本体不是人吧?” “什么话,我当然是人!” 丰隆莫名愤慨了起来。 月御再将手指搭在丰隆的手臂,按了按他手臂内侧显出一道横纹的地方,撇嘴道:“若真是人身,以你的年纪,早就该化作白骨了,哪能还立在此处?” 丰隆想了想,问:“怎么,神人没了灵力会变老?” “我不知,从未见过失了灵能的神人,倒是见过被祛除神籍的。”月御说着,抽袖,将再次粘上去的丰隆甩开。 “取消神籍之后怎样?” 丰隆想起旱魃,虽然人家还活得好好地,但人家从一开始就不是人好吧? 月御道:“烟消云散,半点不留。” “……”丰隆暗暗惊了一下,连忙抚了抚胸口,道还好还好:自家的神灵是雷神计隆,计隆死得比他还早,目前是没有谁会再来消他的神籍了。不怕不怕,他现在是没人管的娃。 他说:“还好我仍在云师的位置上,不然恐怕就真的变成白骨尘土了。” “那倒清静。”望舒扭头。 丰隆清清嗓子,好声好气地求着:“等等!月御,你让我搭一下月轮吧,不然我不知道还得在这儿困多久……” 月御冷冷哼到:“哼,云师,你方才不是说,搭乘月轮是为了去对帝辩解,请他不要责罚曦和么?” “啊?嗯,对呀!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然后就顺便回封地去……”丰隆一抬眼,发现望舒额前爆着青筋,抽身要飞走,急忙扑上前拽住她,“啊啊啊别走!我说错了,不是的!只要送到帝面前就好,什么过错我都认了,绝对不连累你家曦和啊!” “不可能!月轮不能让男人搭乘,就像日车上不能有女子一样。”月御冷冷地笑了笑。 “……你!” 搞半天都是在耍他?还害得他放下姿态求人了,真是可恼。 不行,难得找到一个神人,就这样让她走了,岂不白费刚才的功夫?丰隆拍拍天灵盖,想到另一个办法。 “这样,月御,你就帮我个忙,叫屏翳来。”传话总可以吧,他不坐月轮,搭屏翳的云,她总没话说了。 “可以。”月御顿了顿,回头低声问,“……那你说,曦和的小情人在哪里?鲁国?还是卫国的那个?” “唔?” “我就不信那女巫官比我美了。”月御轻声嘟哝一句,恶狠狠地逼近丰隆,“说!到底是哪个祀庙的?” 丰隆脑中叮叮咚咚地响,怎么曦和在外面犯的事儿,真被望舒知道了? 虽然调戏美人儿是曦和的人生乐趣之一啦,可是……具体要说是哪位的话,丰隆跟她们都不熟耶,要立刻说出曦和更喜欢哪一个……也没那么容易……(喂!) 何况曦和对他,那还是够意思的,现在出卖朋友的话,未免有违丰隆他做人的原则,以后也不要在神人圈子里面混了(这个是关键)。 “哈,月御,我只是说笑而已!”丰隆汗颜。 “那我刚才说的可以,也只是说笑而已。”月御跃上屋顶,姿态优美地蜷腿坐下,等着丰隆服软。 “唉,月御,你要相信曦和啊……”丰隆避其锋芒,认认真真地替好哥们说动听的话,“虽然他整天在外吊儿郎当,行事也没啥规矩,跟不少女巫拉拉扯扯,但他对月御你,还是最好的呀!” 月御望舒听得黑线连连,真不知道丰隆这是说好话,还是故意给曦和找麻烦。 这厢丰隆回味了一下,方才说的好像全是坏话? 他急忙再补充:“咳咳,其实曦和人挺好的,至少他没跟外面的女巫生下小曦和来,这就够谨慎了,对不对?” 望舒乍听此言,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齐燕妮远远望着,纳闷:“巫咸,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讲了这样久,还动手动脚…… 巫咸娃娃没搭腔,眼睛晶晶亮地看着山下,八卦之魂欢乐地燃烧着。 ------------ 第五十七章 人生就是糊弄与被糊弄 更新时间:2010-01-28 望舒被丰隆有意没意地气着,倒是开始钦佩巫苏的气度,能与云师这样的人相处融洽,那真是非人的本事。换成她,恐怕没几个时辰,就举着刀戟来跟丰隆拼个你死我活了。 话说回来,曦和的脾气真是好得没话说,就算不刻意宠着丰隆这家伙,也能过得顺顺心心。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伤感:“罢了,曦和那人,对谁都好的。” “也不是啊,他只与你同住,只是一人白昼一人黑夜,不常相对而已。”丰隆笑嘻嘻地说着,还是刚才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口吻,但这回是真正用心地替曦和说话了。 “到现在才说好话,迟了。”月御冷然言辞中,透出对丰隆的气恼。 当然,自家曦和是再怎么埋怨也不想弄丢的,所以她只能怨丰隆的态度可气,这是求人的姿态么? 丰隆笑嘻嘻道:“唉呀,不是说好话,我从头到尾,都是说实话而已。中听不中听,月御心知肚明,但可信不可信嘛……” “我已觉着云师的话实在不可信。”月御怒道,“你分明是诓我下界,乘机戏弄!” “冤枉了啊,诓月御姐姐下来是真,戏弄嘛,就算让曦和借我一亿份胆识(此时亿等于十万╮(╯_╰)╭)也不敢逗弄月御啊!”这小姑娘装得冷冰冰,其实脸皮薄得过分,她上回恼羞成怒拿竹简砸他,他还记得的呢。但曦和也说过,望舒面冷心软,多跟她嬉皮笑脸一下,再大的事儿也无所谓了。 “我要同曦和讲,云师将他出卖了!”说完,望舒发觉自己这根本就是小女子羞恼的腔调,遂红了红脸,清清嗓子,“好了,云师要传话,我已经记住,但雨师屏翳是否会来,那就得看你俩的情谊了。” “他当然会来的。”丰隆安下心,道,“你跟他说,我不能飞了,自然也驾不起云,让他想想法子。屏翳平时闷不吭声的,但脑子里想法多,不说清楚,他还以为我装弱,想骗他来一起管教姒苏呢!” 月御点点头。 她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巫苏……” “嗯?” 刚听了关于帝的消息,又知道曦和遭了殃,丰隆表面上不说,但思路有些乱乱的,他皱眉:“姒苏怎样?”月御与姒苏尸应该没啥交情吧?曦和可没提过这事。 丰隆心中忐忑一番,月御自然是不知道。 她顺着她自个儿的思路,道:“巫苏原本是巴国的巫女,跟着云师到了荆楚,如今又来这么个偏僻地方。云师,你对这计隆的养女是什么心思?” “啊?”丰隆装傻地答了一声。 “上回见面,问过云师,若要成为云神是不是须得巫苏的首肯。”月御冷着脸到,“如今我再问过日神,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云师,我不评论你的行为有否私心,是否太卑劣,只说要好好待巫苏,别再让她遇见巫觋集会时候那样的危难了!” “……”丰隆又想说大河南北几千里姑娘你管真宽了。 现在情况与当初有所不同,姒苏尸担任水巫,若是有她点头,丰隆做云神的几率又大些,但是,他还没那心思与几位云中君相争呢。云中君的有司们皆是好友,只为了一个领不到薪俸,麻烦更多的主神格,有这个必要么? 不过转念想想,屏翳很有可能会要的。 屏翳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琢磨着把姒苏骗到手,若非这儿的人是姒苏尸而非姒苏,屏翳一定不会放着不管随便丰隆管教来着。 丰隆道:“月御,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望舒不语。 丰隆笑笑,继续解释道:“你不知道,姒苏自从上回计隆消逝之后,就有些失心无常,比不得从前精明乖巧模样,别说带毒器去见后稷,就如今,她要再往西王母窝里犯什么事儿,我也是一点不会奇怪的。只是我还救不救得下来,那就难说了。” “确实,曦和说,巫苏就像是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么? “哈哈哈,曦和不愧是日御,眼光丝毫无错!那姒苏……的确是从里到外换了副模样,不及从前一成的好。”丰隆笑了起来,却禁不住苦笑的意味,他为难地挠挠脸,道,“若再遇到啥麻烦,我如今的能为,也不过是再挨姒苏几个巴掌而已,哪里还唬得住她?因此,还请月御赶紧通知屏翳,让他前来,不然姒苏那个刁蛮女人,我是快压不住了啊!” “……”望舒静默片刻,道,“云师,你言辞诋毁女子,身为月御的我,原本是不应该帮你的,但一是同为神人有司,二是看在曦和与你是好友的份上,这忙,我会帮。” “那就多谢!” “但是,我看云师你,今夜恐怕也不好过。”月御顿了顿,微微偏头,露出冷笑。 “嗯?” 与此同时,丰隆觉着背后一凉。 回头一看,原来是齐燕妮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正茶壶状叉手,恶狠狠地盯着他不放。 “啊呀……” 再一转头看的时候,月御望舒已经飘然而起,踏着星河回到了月轮上,优雅地侧坐着,驾驶月轮离去。 齐燕妮咬牙:“丰隆,我听见了。” “吓?你听了多少?” 丰隆竖毛。 “不多不少,该听的都听到了!”齐燕妮眼一睨,流露出似乎并非虚张声势的杀气——皮给她绷紧点!“不过是小小争执,你居然还搬救兵?男子汉大丈夫,你够有骨气的哦?” “……呼,原来只听到这里?”丰隆松了口气。 还没等这口气松完,他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巴掌! “我听见了,你说我不如姒苏一成的好!别以为我不提就是没事!”最让她怒火中烧的就是这个,明明都相处这样久了,丰隆还是能对着外人(?)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虽然她知道,丰隆这人是习惯性毒舌,嘴巴坏而已,但是……难道他说的话,真没带着几分真心么?他明明还是觉得姒苏千好万好的! “唉,那是跟月御说着玩的嘛……” 丰隆咬咬舌头,望向巫咸娃娃:“巫咸,你也说说话,姒苏正在气头上呢……” 巫咸娃娃抱着无支祁不吭声:你都知道是正在气头上,这又不关我事,我干嘛要主动撞出来找罪受? 齐燕妮怒:“说着玩?那才是你的本意!” “不东拉西扯找话说,月御那脾气软不下来,诶、诶,姒苏你听我解释嘛……”见齐燕妮转身要走,丰隆急忙跟上去,好言好语哄着。 齐燕妮瞪他:“现在你是想劝得我脾气软|下来了么?” “呃,”丰隆愣了愣,突然火起,“我干嘛要等着你给好脸色,还不是宠着惯着你,不想你这几天老是动怒老是不开心!” 齐燕妮被他难得露出的本性吓了一跳,这几天下来,她还以为丰隆转性了,变得软趴趴好欺负了呢!(丰隆:才不是,我只是没灵力了,自然有些气短顺便让着你而已!) “……我、我哪里需要你宠了?”齐燕妮羞恼。 丰隆毫不客气道:“你一不会巫法,二不懂礼数,三又是笨人(……),除了对我,你还能吼谁去?” “唔!你说谁是笨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样可恶?偏偏除了第三条,她又都不知道该怎样驳斥,脸色半青半白。 抖抖袖子,丰隆昂头,臭着脸训道:“姒苏,我是不明白你为何这几天常常动气,还挑三拣四!等屏翳来了,让他帮忙管束一下,你自然知道到底谁对你好了!” 镇住齐燕妮一时,丰隆恨恨地瞪向巫咸娃娃,后者依然悠闲地看着热闹,并不打算参与到这两个年轻人没营养的争执中去。丰隆哼了一声,负手入屋内,将草帘子甩得哗哗响。 齐燕妮愣在原地。 良久,她才回过神,抬手挠挠巫咸娃娃:“巫、巫咸……我刚才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吧?”为什么突然就被丰隆一阵胡搅蛮缠给镇压下去了?没道理啊! 巫咸娃娃严肃地点头:“巫苏,其实云师挺能扯的。” ——尤其是理不直气不壮,将说道理变成人身攻击和威胁恐吓。像巫苏这样嫩的脑袋,看来不敌云师那样厚的脸皮啊。 “……巫咸,我好像有点糊涂了。”齐燕妮茫然地望着木屋,“为什么丰隆也很委屈,我也挺委屈的?我没做错什么啊?” ——云师那是大嘴巴说错话,在巫苏面前心虚,借题发挥呢。巫苏中招了,呵呵。 巫咸娃娃从齐燕妮头顶上跳下,落到她肩头。 它微笑着摸摸她的脸,道:“没事没事,云师的性子急躁,巫苏也是知道的。他睡一觉就都忘了,巫苏别放在心上。” “嗯,还是巫咸你最好了。” 在月御面前,云师那脾气是一定会说些话来表示自己对巫苏的不满,以此掩饰他自己管教的差错,如果巫苏不能想通这一点,恐怕她将来还会被云师的坏话激怒好多次呢! 云师,死要面子可不好哦。 ------------ 第五十八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更新时间:2010-01-29 巫咸娃娃说,巫苏别放在心上,没准丰隆睡一觉就忘了。 他还真忘了。 不说别的,丰隆大清早坐起来,在茅草垫的铺上发了好大一会儿愣,眼中还是一片茫茫。 “奇怪,这是哪里?”他撑着脑袋回忆。 记得自己是住山洞的啊……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接下来是谁低低地说着话,对象不明。 丰隆的耳力一贯挺好的,在热闹的大街上,能听见隔街小院里妇人的绣针落地之声。如今竟然连门外的声响都听不真切?他脑中更是茫然。 “巫苏,云师起身了。”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草帘动了几动,粗糙的毛边上出现几根指头,轻轻拢着帘子,迟疑着,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掀开门帘。 丰隆拍拍额头让自己凝神,翻身从铺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扬声问:“外面是何人?” 齐燕妮愣了愣。 ――丰隆这个腔调好奇怪……就像是刚见面的时候,他对米熊等人的措辞一般…… 摇摇头,她撩起草帘,望向丰隆,道:“丰隆你在做什么?已经不早了,今天不去捉小马驹了么?” “……嗯?” 丰隆诧异地看着她,继而哈哈笑起来:“姒苏哪,你说的是什么奇怪的话?我平白捉那马匹来作甚?” 齐燕妮再是一怔:丰隆的口吻真的好诡异! 她纳闷地看了看巫咸娃娃,后者作势认真回想片刻,也是不知缘由,只能摇摇头。巫咸娃娃望向丰隆,见他气色并无哪里不对,相反,倒是神清气爽了不少。 此时丰隆也觉得两人间气氛古怪。 他转头仔细打量齐燕妮。 “姒苏,你这身衣裳是从哪里抢来的,怎么看着像是复古的样式……”他笑笑道,“好像……殷人部族?难道今日屏翳那小子又要来见你,所以你才刻意打扮?” 然而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他的嘴角,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丰隆发现了一件大事,开始觉得形势不妙:“姒苏,你为何会落地走动?你不是……从不以足触地的么?” 齐燕妮哑口无言。 巫咸娃娃也为丰隆的异常表现而暗暗吃惊着。 “啊!”丰隆突然伸手,对齐燕妮叫起来,“稍等!姒苏你、你别动!当心!当心啊!” 他的神情吓了齐燕妮一跳,她急忙照着吩咐,保持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深怕是又招惹到了哪路神灵而不自知。 只见丰隆如临大敌,从身后摸出玉斧,跳过来冲着齐燕妮的头顶一扫! 齐燕妮吓得全身毫毛都竖了起来! “唰”地一声响过,丰隆将斧子往上一抛,再落回手里时候,已经是反手握住斧柄,另一手飞快地接住从空中落下的某个影子。 “……嗝!”那影子发出这样的声音。 是完全不在状况内的无支祁。 丰隆盯着无支祁看:“……姒苏,你头上这是何物呢?” 齐燕妮刚被吓得飞出去三魂,还说不出话来,巫咸娃娃一脸严肃地替她回答:“云师,这是无支祁,你忘记了么?” “哦,无支祁啊!”丰隆哈哈一笑。 然后,他的身形一下就凝固了,手一抖,将无支祁丢飞开去:“――无、无支祁!?淮水那个无支祁?” 无支祁莫名被投掷出去,“啪”地一声撞到墙板上,咕咚坠下,仰天躺着不动,像是摔晕了。 巫咸娃娃观察着丰隆的举动,认真点头回答:“无错,云师,正是那名水怪无支祁本尊。” 丰隆惊诧地瞪大了眼,看看那奶猴儿,再回头看看齐燕妮。 齐燕妮跟他大眼瞪小眼,比丰隆本人更云里雾里:无支祁可是从巫觋集会之前就跟着她的,丰隆也跟这猴子相处老长时间了,今天他这是犯了什么病?难道昨天刺激太大,头脑短路? 此时丰隆终于又注意到屋内另外一个貌似可以动的东西。 他揉揉眼,发觉一觉醒来世界真是大变样了,这――“姒苏,你肩上的木头小人儿又是何物?”今天是怎么了,难道计隆突然良心发现,给养女送好吃好玩的来了? 这下,关系到巫咸娃娃的身份问题,容不得它再兴致勃勃潜伏一旁偷看了。 它出言提醒道:“云师,在下是巫咸啊。” “巫咸?” “云师……你该不会,连在下也记不起了吧?”巫咸娃娃眨眨眼。 丰隆挠后脑勺:“巫咸么,自然是记得的,有名的大巫啊!好像是去楚国呆着了吧?而且还撑了个什么界,不让西王母的人接近,我记得的记得的!” “……”齐燕妮与巫咸娃娃对视一眼――丰隆究竟在演什么戏码? 丰隆回忆片刻,道:“哦对了,我见过巫咸,在巫妣那里……嗯……” 他蹦到齐燕妮身侧,专心致志地打量巫咸娃娃,乐了:“诶,你别说,还真长得跟巫咸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本来就是好吧? 齐燕妮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丰隆这是睡糊涂了还是装傻,索性不理他的异状,转身往门口去,想照顾灶上烧着的壶。 谁知丰隆手一伸,没等齐燕妮看清他的动作,那宽而长的袖子就将她卷了起来,拉回他面前。他就势往地上一坐,将她扯到大腿上坐好:“姒苏要去哪里?时候还早,不急着午鼓吧?” 午鼓,那是什么? 齐燕妮愣了愣,发现自己坐在丰隆身上,急忙挣开,滚到地上:“丰隆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讨厌!” “嗯?”丰隆看看自个儿的手,再弹弹衣料,“很干净啊,怎么又被嫌弃了?” 爬起身,齐燕妮一把将又想靠近的丰隆推开:“放尊重点!你今天发什么疯病?” 丰隆有些委屈,反问:“怎么了?姒苏,你今天才是古怪得紧呢……还有这个屋子……究竟是……” 他扶额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这个所以然。 “――难道是我昨日不答应降雨,你恼了,故意捉弄我不成?”想来想去,大概只能这样解释?“我都说过,那是上回祭品实在太差,计隆吩咐下来,让我们先旱它四个月,作为薄惩的呢……” 计隆? 是那个雷神的名字? 齐燕妮缩缩肩膀,看向巫咸娃娃。 巫咸娃娃会心地点点头。 齐燕妮转头来继续盯着丰隆,虽然她不明白巫咸娃娃跟她是会什么心,但是……反正大概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丰隆的不正常状态倒是值得戒备的,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抽起斧子,再来乱扫胡砍一通,先看他要做什么吧。 丰隆见齐燕妮还是不说话,遂讪笑一下,讨好地凑过来,伸手拉她的手腕:“呐,生气了?” “……”齐燕妮不知该怎样回应他。 丰隆笑笑:“姒苏,别担心,再一个月就好,旱不死人的。” 他低头看看齐燕妮的表情,有些顽皮地继续逗着:“跟巴人要上品的祭物如何?我想要一块漂亮的石头放在山洞外面,最好是里面藏着玉的……如果能弄来的话,我就偷偷作法行雨,连屏翳也不告诉,怎样?” 齐燕妮正眼看着他,不做声。 丰隆嬉皮笑脸道:“安心安心,本云师自有分寸。” 说着,他再次倾身过来,这回双手都老老实实不动,只是将脑袋搁在齐燕妮肩窝处。毛茸茸地,像小动物撒娇一般,蹭了蹭。 “姒苏,这回我手脚都没动弹,可不许说我动手动脚了呢!”他闷声笑着。 见齐燕妮还是不回话,他再直起身,疑惑地望着她的双眼。 “怎么了?”抬手抚上齐燕妮的额头,丰隆另一手按着自己的额首,比较热度,“似乎没有发热,那是别处不舒服么?” 齐燕妮拉下他的手。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样子的丰隆,有些适应不能:“丰隆你……” “本小神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丰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抱住齐燕妮不放,“老早就想这样偷懒几天了,姒苏,你千万别告诉计隆,说云师藏在你这儿啊!” 齐燕妮无措地看看巫咸娃娃,后者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她清清嗓子,对丰隆说:“呃、丰隆,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姒苏啊!”丰隆笑眯眯地看着她,满脸都是幸福,他突然身子一侧,倒卧在齐燕妮腿上,伸手拈住她坠下来的一缕发丝,亲了亲,“你当然是本小神最心爱的巫苏了,怎么突然这样问?” 齐燕妮颤了颤。 丰隆仰面望着她,双眼明亮,目光专注而快乐。 他的手指卷着她的发丝,慢慢地,一圈圈卷上去,带着点暗示。 于是他的唇角也勾起来了,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得意地笑。 “姒苏,姒苏,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我想求时间的神祗,不要再前行了,你看好么?”他喃喃说着,手指已经缠着长发,抚上齐燕妮的颈项。 另一手撑起身体,丰隆抬头吻住她的嘴唇,轻柔地粘着磨蹭着,舌尖悄悄探路…… 此时,木屋顶上突然传来轻微的碰触声,紧接着是茅草被踩踏的沙沙声,屋内也薄薄地落了些浮灰下来。 “上面有人?”丰隆询问地看向齐燕妮,后者因刚才那个吻而当机,处于无人驾驶状态,自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第五十九章 初次见面 更新时间:2010-01-30 翻身站起,丰隆收回玉斧便往门外冲,还没碰到草帘,屋外就有人闯了进来。 尚未看清来者何人,齐燕妮便觉着一阵湿润的风气拂过,木屋内又阴冷一层,更添野草林木气息。 “屏翳!”丰隆叫了起来。 “丰隆,好久不见。” 屏翳与丰隆互相问候一声,后者的玉斧却已经同时招呼了过去,屏翳悠闲还招,将丰隆的攻击化开,撇嘴:“哼,丰隆,这伎俩过时三五年了,你怎么又想起?” “你问我?本小神记得,你还要在封地当半个月的差吧?”丰隆满脸不悦地瞪着屏翳,“这可是我拿杯子跟你换的,半个月不见姒苏,现在是怎样,想翻悔?” 屏翳愣了愣,没好气地回到:“你在发什么疯癫?” “怎么,没话可说了?”丰隆手中的斧头转了两圈。 “云师丰隆,你请月御望舒大老远给我传信,就是为让我看你装疯卖傻么?”屏翳不耐烦地按住丰隆的额头,齐燕妮只见黄色的光点在空气中陡然出现,飞速聚向屏翳掌心,下一秒,丰隆便轰地一声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撞到墙板上。 整个屋子都晃了晃。 屏翳吃惊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再望望丰隆,继而匆匆扑了过去:“丰隆?你怎么连这点力道都受不住了?又是逗我玩的吧?” 丰隆抱着脑袋叫痛,半天没空给他个回信儿。 屏翳转头,视线找到齐燕妮,眼带指责地盯住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啊、我、我也不知道……”齐燕妮急忙用力摇头。 “姒苏尸,丰隆是跟你在一起的,他出了什么事,你能不知道?”屏翳眉间寒意大盛。 巫咸娃娃见势不妙,急忙出来劝着:“雨师勿急,这云师的奇怪言行,也是刚才突然出现,别说雨师你,就连在下与巫苏,也是一头雾水,莫名万分啊!” 屏翳听了巫咸娃娃的解释,再转头看齐燕妮,后者点头如捣蒜。 “哼!” 话不多说,屏翳拎着丰隆摇晃,叫到:“喂,丰隆,你可不是挨个一下两下就瘫着不肯动的人,别叫痛了,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明白!” 丰隆额头上红了一片,倒是没见血。 要说皮厚,他的皮确实是厚度可观,只是这也不值得骄傲,更让屏翳哭笑不得。“你究竟是装的,还是真出了啥纰漏?” “我什么事也没有,倒是你,为何突然下这样重的手!”丰隆埋怨。 “我可不曾重手,方才那一下,你平时连眉毛也不用动,就能接得下来!”屏翳怒道。 丰隆想了想,打趣道:“哦?那么说,我还挺厉害了?” 屏翳反手冲他脑门上敲过去:“少胡乱说笑,你不是说灵力尽失,让我过来将你送回山去么?” “……屏翳,我几时向你求援过?”丰隆带笑的脸色不变,转向齐燕妮这边看了看,又道,“再说了,就算真有遇到麻烦,只要有巫苏与计隆大人在,又有什么要紧?” 话一说完,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屏翳迟疑片刻,对丰隆道:“丰隆,计隆不在了。” “……啊?” 丰隆一脸诧异与不信,并无伪装的痕迹。 屏翳再看齐燕妮一看,对丰隆说:“姒苏也不在了。” “……”丰隆惊了一乍,立刻跳起来,头也不捂了,指着屏翳道,“屏翳!你这是什么话,当着姒苏的面……你俩是合起来捉弄本小神么?” 他喘了喘,缓过劲,望向齐燕妮。 “那不是姒苏,是姒苏尸。”屏翳一脸凝重地看着丰隆。 丰隆更是莫名:“姒苏尸?什么东西?” “出去,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屏翳站起身,抓住丰隆的衣襟,将他往外拖。 齐燕妮与巫咸娃娃呆在屋内,面面相觑。 她心中暗暗猜想,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失忆? ――不会这样巧吧,昨天不过是扇了他几个巴掌,也没打到头啊? 追出屋外,丰隆与屏翳二人不知去向,齐燕妮轻呼一声,连忙往灶上的水壶里丢生食,再仔细一看,水都快烧干了,这又赶紧去取水来兑。 忙过一通,齐燕妮歇下来,刚才丰隆的古怪行径便又出现在脑中。 姒苏…… 姒苏…… 以前丰隆对待姒苏,就是那样的一副面孔么? 好像无时不刻溢着笑,看着她的眼神,就跟看着一件完全符合他心思的礼物般,可以说,是乐得花儿也要开了。哪怕是站在离他五米之外,旁人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开心,并且被他感染。 齐燕妮再一回想,跟自己相处的时候,丰隆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不耐烦、坏笑、厌恶、气急败坏、无可奈何……他面对齐燕妮的时候,这几样表情简直是走马灯,脸色就没见好看过。 不公平。 齐燕妮皱眉,默默捏盘子。 以巫咸娃娃也听不清的音量,她轻声咕哝道:“不知为什么……姒苏,我更加讨厌你了……” 屏翳与丰隆不知去了何处,半晌也不见回来。 巫咸娃娃安慰齐燕妮说,他俩或许是抓紧时间回了丰隆的封地,有雨师在旁,巫苏就不要挂心云师了,没人能伤得了他的。 然而齐燕妮幽幽地问了句:“那丰隆……他还回来么?” “……这……”巫咸娃娃语塞。 搅拌着壶里的菜羹,齐燕妮黯然下去,舀起一勺,却久久地盯着看,没有胃口尝上一尝。 一个影子出现在她头顶上方。 有人伸手来,接过勺子。 齐燕妮一愣。“丰隆?”回头一看,却是屏翳。 屏翳看看勺子里的绿色羹汤,再望望齐燕妮,将勺子往壶里一丢,冷道:“丰隆在山崖后面,你去见他罢。” “他现在……”齐燕妮忧心地握紧了手。 “我把事情前后都跟他讲了一遍,他知道你是姒苏尸了。不会再认错。”屏翳说完,转身进屋去。草帘一遮,不再吭声。 齐燕妮心中像是有什么沉了一沉,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拎下巫咸娃娃,道:“巫咸,替我看着火。” “啊?”它?看着火? 巫咸娃娃目瞪口呆地望着齐燕妮,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绳梯顶端。 ※※※ 齐燕妮爬到丰隆的小屋前,在房前屋后找过一圈,不见丰隆踪影,屋顶上也无人。她本想开口唤的,但终究是没说话。 她到屋后不远处,挑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 现在的丰隆,是记忆有些混乱、将她认成姒苏的丰隆,不是那个斗嘴赌气,忍得下她随手一巴掌的丰隆,更不是担心她在巫觋集会上闯祸、从洛邑大老远搭着太阳车冲来救人的丰隆。 现在的丰隆,脑子里面只有姒苏,没有她,连她是谁,都要靠屏翳来讲解。 唉。 那个人虽然不算好,但是,说没就没了么? 早知道,收到蟑螂做礼的时候,也该忍一忍,不要揍他的。至少他那个时候,笑得挺好看――没有对姒苏时候那样甜,但也是真心高兴的。 齐燕妮想着,低头下去,把脸埋进双臂之间,额头抵在膝盖上。 此时,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从侧面飞来,砸在齐燕妮头侧。 她抬头,再低头,看看自己脚边,那掉落的是一颗野果。 “给你的。”丰隆的声音从树上传来,“算是刚才的致歉。”他横在树杈之间,一脚蹬着树干,手上还有咬了一半的果子。 齐燕妮定定地看着他。 他现在又是一副端正干练的神态了。 捡起果子,齐燕妮用衣袖擦了擦,就着皮咬上一口。好涩。 她瞪着那果子,就像是果子犯了大错,她非得要亲眼见它下十八层地狱一样。 直瞪得眼眶也如同口中一般涩,喉中一阵阵发硬,连耳朵里都开始有炎症的迹象了。 她说:“……丰隆,你以前都替我削掉果皮的。” 丰隆怔忡片刻,有些尴尬地转头:“是么?那你还给我,我削过就是。” “不了,就这样也好吃。”齐燕妮低头,大口大口地啃着果子。半点一代名巫的样子也没有。 丰隆沉默地看着她,手上的那半个果子,一直没再动静。 等齐燕妮默默吃完,他出言询问:“……我失去灵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齐燕妮低头道:“大概是在洛邑的时候。” “屏翳说我忘记了往前好几年的事,是因为灵力不足,没办法记得了。”丰隆在树上换了个姿势,以使自己躺得更舒适。 “其实忘了也不坏的。”齐燕妮道。 丰隆答说:“抱错人的话,多过意不去。” 他眼中亮了亮,转头问齐燕妮:“有没有法子,让姒苏的灵再回她体内?” “那我怎么办?”齐燕妮抬头望着他。 “……”丰隆躺回树干上,扯着垂在眼前的一根枝条,良久,他轻声道,“这个身体,原本就不是你的。” “丰隆,”齐燕妮叹了口气,“说实话,你比以前更讨厌了。” “那是否说明,以前的我没有尽力让姒苏复活?”丰隆的口气带着怨怼,有那么一丝悲伤与自责,他仰头望着枝叶之间漏过来的阳光。 “……我不知道。”齐燕妮说着,不答话了。 ------------ 第六十章 自君别后 更新时间:2010-01-31 她没什么立场搭腔,虽然很讨厌丰隆将她看做姒苏尸,但是从头到尾,她就只是姒苏尸而已。 对姒苏,丰隆确实没尽力。 当初丰隆似乎受制于人,准确说,是不得不听从帝的差遣,再后来,一面埋怨,一面去替西王母跑腿。这些,齐燕妮都不太明白,她不清楚这几方之间的利害,丰隆很少对她正面提起,都是她从只字片言中自己领会的。 但是,对姒苏,丰隆的心疼与愤怒,却也令齐燕妮印象深刻。 丰隆在树上挂着,似乎就要睡着了。 但在齐燕妮起身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姒苏要死殉?她不再念着我了么?” 齐燕妮低头看着树根,道:“我不知道。” 丰隆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也不知道。”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齐燕妮说着,转身就走。 丰隆在树上动了动,枝叶哗哗地响。他说:“姒苏尸,你不用担心我老是这样死气沉沉地对着你。我这就回封地去重聚灵力,大概都能重新记起来的。所以今日,就请你多担待。” 齐燕妮并不回身,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丰隆望着她的背影,远远地抛了一句:“姒苏尸,你除了知道与不知道,还能答别的么?” “你希望一具尸体答什么?”齐燕妮顶了他一句,从绳梯慢慢爬下去。中途好几次脱力,在绳上吊着,生怕就这样摔到山崖底部,最终还是默不吭声地平安着地了。 丰隆跟着屏翳回山去。 路上他捂着心口,屏翳问他是不是还念着姒苏,他说是,说心里痛。 顿了顿,他说因为心里痛,迁怒了别人。 屏翳没说话。 丰隆又说等回了殷顽的村子,他还是要跟姒苏尸好生道歉的。 屏翳火气又上来了,推他一把,差点没把他从云上丢下去。 “你就做你的绝世好情人,把云中君受到的耻辱都忘记就对了,连姒苏都可以死,还有什么不能没的?”屏翳没头没脑地说着,丰隆本就不记得太多,听起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屏翳絮絮叨叨地念,连当初青女劝解的话都搬出来,说什么芬芳的白芷开在这里也开在那里,那都是骗人的话,他就不该跟丰隆再和好。 丰隆不明白屏翳为何这样大的火气。 屏翳也不想让他明白。 他只是怒而已,丰隆难得这样傻傻地看着他发火了。只是,屏翳终究没把丰隆丢到地上去摔成肉泥。 “姒苏死了,你也死了,我就这样想,心中的火气便消了。” 屏翳说着,把丰隆推进云师的山头,交给鹿身的山神。 丰隆插不上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翳,虽然他不记得很多事,但他记得屏翳是与自己一样在意姒苏的。 他现在为什么会受到屏翳的埋怨责备? 他心中好像隐隐有了点了然的意味,他是替自己顶罪而已。 回到法阵中,他一面擦拭法器,一面默默想着姒苏,姒苏那伤心的眼神似乎与姒苏尸混在一起,他分不清楚。 他点了一束火把,这是几百年来头一次在行法的时候用火。 但是不用的话,他真觉得自己要迷路了。 天地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法阵之中。 ※※※ 齐燕妮抬头望着天空:“巫咸,又下雨了。” “嗯,自从云师离开,村里就一直都是这样绵绵的细雨,应该是云师在向巫苏报平安了。”只要它愿意,巫咸娃娃总能挑好听的说,这是它的天赋所在。 齐燕妮失了丰隆,倒没遇到多大麻烦,也没在殷人与西王母族群中受到欺负。 琢单三天两头地催促她早日行巫法,复活纣王与妲己,但她根本就不会什么巫术,只好一面跟巫咸学着基本功,一面想办法打听那起死回生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所谓怪力乱神的事儿,她以前是绝对不会信,但如今,既然已经身处这样的环境,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她怀疑真实性与正确性。 “巫女姐姐……” 华芽趴在门边,怯生生地唤着齐燕妮。 她摊开手,将巫咸娃娃还给巫苏――这可不是她借去玩游戏的,她是专程替琢单与夏璩跑腿,送巫咸娃娃一个来回。 齐燕妮冲华芽微笑点头,接过巫咸娃娃。 巫咸娃娃在她手中坐正,温文有礼地向华芽道别,继而转身来,对齐燕妮道:“巫苏,在下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据说这返魂木的巫法,近百年来,西王母与殷人都无人见过施展。” 齐燕妮失望:“也就是说,没可能做了?” “话并非如此讲的。”巫咸娃娃道。 “那……难道还有别人?” “嗯,有一个人,应该见过这种巫法,更可能,他自己便懂得。”巫咸娃娃说得凿凿,听的人也是精神为之一振。 齐燕妮欢呼:“那么,我们去找那人就对了啊!” 巫咸娃娃为难:“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嗯?”齐燕妮挠挠脸颊,“究竟是找谁,难道那人脾气古怪?” “说古怪嘛,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点……”巫咸娃娃认真道,“关键是,此人身在敌营啊。” “敌营?” “嗯,是周巫。”巫咸娃娃抬起指头,“说起来,巫苏应该也还有些印象,此人就是土正句龙。” “句龙?那个小孩子?” 齐燕妮立刻想起句龙那张小屁孩的臭脸,不禁咋舌。 她狐疑道:“虽然句龙是脾气古怪,本事又高,可……” “巫苏是犹豫什么呢?” 齐燕妮说:“巫咸,巫觋集会时候你去得晚,没有看过全场,要知道,当时后稷曾对我说,他已经死了有千来年了,全靠返魂木的施术才能复生。” 巫咸娃娃点头。 虽然它的本体确实去得晚,没赶上那山崩地裂的场景,可巫咸娃娃一直都跟着巫苏呢,哪里会漏下一星半点的热闹。既然巫苏没想到这一层,它也就从善如流,不再提起。 齐燕妮继续讲解:“也就是说,令后稷复活的那摊子巫法,也应该已经行了超过千年了。可是巫咸你看那句龙,他完全是个半大小子,顶、破天了十五岁,怎么会看过千年前行巫法的场景呢?所以即使是问他,也不会有正确解答的。”问后稷,那是更没效用,法阵中的死人能记得什么,想也知道,对方肯定雾煞煞了。 巫咸娃娃听着,一面听,一面点头。 等齐燕妮说完,它才缓缓道:“嗯,巫苏说的,确实有其道理。可是……” 这儿加上可是两个字,就说明事情有转机了。 齐燕妮的论调即使被推翻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因为她完全是以她所知的常理来定论,而世间之事,往往有不少是跳脱常理,不在五行中的。 比如句龙,就是一例。 巫咸娃娃说:“这土正句龙,原本也不是人的。” 一句话就已经够了,没啥好纠缠的,不是人,什么都有可能。反正这儿是怪力乱神了。 “巫苏,句龙是什么,在下也不能尽然知晓,只记得他之长相,是越活越年幼,多少年来就不曾老过……” 齐燕妮嗅着一丝诡异,追问了一句:“多少年?” “呃,这个……在下也不记得了。”巫咸娃娃黑线着模糊这个问题,以免被齐燕妮套出他自己的真实年龄。 齐燕妮睨着巫咸娃娃,道:“巫咸,其实你也不是人吧?” “不对,在下是平平凡凡的俗人,绝无虚言。”巫咸娃娃微笑答复。 齐燕妮假笑一下,实在没法相信就对了。 “总之,巫咸你的意思是,句龙很有可能就是替后稷行这一法术的人,我应该去问他才对。”齐燕妮点头,继而为难道,“可是,句龙好像挺讨厌我的呀,他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么?”且不论自己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现在连教程都入不了手,那还玩什么呀? 巫咸娃娃跟着点头:“的确,就算句龙与巫苏没有私怨,身为周巫,他也不会松口,告诉巫苏如何复活殷人的领袖。” 嗯,这倒是一件难办的事。 “那琢单那边催得紧,怎么办?”齐燕妮觉着这样一天拖一天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琢单会暴走的吧? “既然单卫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用巫苏携带的返魂木镯子做诱饵,惊吓句龙,令其匆匆前去查看返魂木是否安好,那他应该也能想到适合的点子,让句龙乖乖道出如何施展返魂术。巫苏,这事儿,你可以不用再挂心了,总能得到合理解决的。” 齐燕妮小声反驳到:“巫咸,这样占便宜不对啊。” 巫咸娃娃笑着回答:“非也非也,是能者多劳,不能者自然就不去劳了。” “我怎么听起来都是歪理邪说?”齐燕妮挠头。 “是不是歪理,端看单卫与夏璩的办法,在下已经对二位说过巫苏的困扰,他俩已经表示会想办法从句龙那儿套出死而复生的法子来。巫苏,只需静候佳音就好啊。”巫咸说着,笑呵呵地抬手,摸了摸齐燕妮的拇指指甲盖。 齐燕妮想想自己也没辙,不妨都交给巫咸娃娃去处理。 ------------ 第六十一章 投石 更新时间:2010-02-01 齐燕妮想想自己也没辙,不妨都交给巫咸娃娃去处理。 反正最后行使巫法的时候,巫咸娃娃也是不能远离的,总而言之这个巫法指导还真是重要得不行,离了它,齐燕妮这个冒牌女巫立刻就会露馅。 齐燕妮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做农家活儿,直到等得丰隆回来。 丰隆回来的那天倒也没怎么宣扬,他就只从云里噗通一声掉下,砸得河道翻起一丈多高的浪头,差点被把到河里洗浴的人都给淹了。 这些到河里洗浴的人中间,混着一个齐燕妮。 想当然尔,她绝对不是良心发现,决定自己给自己一个加强锻炼的理由,下水去晨浴。只是村里洗浴什么的都分日子,不到这个日子的,万万不能在河里洗,就在自己家里,打水擦擦差不多了。这儿的环境也不比得现代,别说泡泡浴,就连正常的淋浴也办不到。(什么,你说可以找个口袋装热水挂着做淋浴?)再说一次,还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服软,跟着大部队去河里泡泡算了。 这一泡不得了,浪头卷得狂高,把喜欢水的无支祁逗得咯咯直笑,把怕淹死的水巫吓了个半死不活。 丰隆噗哇一声从水底转出来,刚得意洋洋舒展舒展筋骨,就猛然发现周围都是惊愕的人群。不仅如此,还全都是女的,还不见得都是穿整齐了衣物的。 丰隆呆住了。 就在这位神人发呆的空当里,一起洗浴的姐妹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操家伙,直接将丰隆揍趴下。于是生龙活虎跑回殷顽村子的丰隆,当晚被抬着回了村子,在家中躺了好几天,才把这回的伤养得七七八八地。 “都是屏翳害人啊。”他在被窝里缩着嘀咕,“要不是他那么没心没肝地拎着人往下砸,我能正中目标、呃不、是能那么倒霉地直闯入大群女子之中么?” 齐燕妮端着热汤给丰隆喝,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丰隆悻悻地、大口呛着汤水,也不罗嗦什么。 齐燕妮就看着他喝,眼神渐渐和缓下来。她说:“丰隆,你记起我了么?” 丰隆怔了怔,依然大口大口地喝汤,把自己弄得像个灌汤包一样。 齐燕妮的心沉了下去。 喝完汤,丰隆将碗往前一推,说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没忘过。” 齐燕妮看着他发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叫道:“怎么会没忘?你那天明明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只冲着我叫姒苏了!” 这回换丰隆呆住。 “有这回事?”他诧异地望着齐燕妮,道,“我只听屏翳说,我那天灵力没了,连着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啊?” 丰隆指着自己:“我现在是……把那天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了啊……” 齐燕妮惊奇地看向丰隆,有体质这样奇怪的人么? “你想赖账?”她闷出来这么一句话,“你那天连连叫着姒苏姒苏,不但认错人,还恬不知耻地突然亲人家来着!”说完,脸就红了。 “我现在也叫你姒苏啊。”丰隆一脸坦然地说着。 然后他倾了倾身,继续道:“我现在也突然亲你,你能怎样?”说完,飞快地抬手,将齐燕妮拉到怀里,吻了上去。 巫咸娃娃伸手捂住无支祁的眼睛,自己睁大眼看着屋内景色。 ※※※ 云师与巫苏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巫咸娃娃说这句话的时候,听众是无支祁。 当然无支祁是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的,它将来或许会懂得人的语言,但是现在,它似懂非懂,不过是只襁褓中的……猴子而已。 所以巫咸娃娃放心大胆地跟它聊天,顺便给它潜移默化地上人类文学课。 如果这猢狲将来是满嘴巴的情爱渊源,那巫咸娃娃必定会声明此事与它无关,不要找它负责的。 巫咸娃娃跟无支祁聊了片刻,齐燕妮撩开草帘进屋,哼着不知什么调子的小曲,将一个篮子放在地上。 “五子棋,你的!”她叫了一声,丢出山果。 无支祁听惯了自己的名字,一见这音,立刻跳出去,接了果子,开开心心啃起来。 巫咸娃娃趴在窗上,问:“巫苏,今天顺利么?” 齐燕妮笑答:“还好,丰隆还在忙呢。搭建祀庙需要的木材不够,不过单卫说他有办法。只要能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建起祀庙,丰隆也就不用再这样麻烦,非得要屏翳接送回山了。” “那是那是。”巫咸娃娃连连点头。 顿了顿,它又看齐燕妮手上忙个不停,问:“巫苏等会还要出去?” “嗯,采了果子回来,洗洗给丰隆送去呀!”齐燕妮笑嘻嘻地挑着果子,将大的圆的、一个个放进小木盆里。 巫咸娃娃期期艾艾地伸手:“那学习巫术……” “改天吧,反正不急的!”齐燕妮挥挥手,抱着木盆去洗野果了。 巫咸娃娃保持着伸手的动作,默默地挂下一排黑线。 是夜,它驾驶着(……)无支祁,来到丰隆的屋子,敲敲门槛道:“云师,你睡了么?”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声响,丰隆从屋顶上跳下来,左看右看,终于注意到自己脚下,一把拎起这两只小东西:“什么嘛,原来是巫咸你呀……深夜来访,有什么事?” ――不然你以为是谁? 巫咸娃娃腹诽着,赔笑道:“是这样的,云师,你有没有觉着,巫苏这几日松懈不少?” “松懈?”丰隆抬眼回忆片刻,笑道,“没有啊,我倒是看她过得挺忙碌的,跟邻人也更谈得拢了呀。” “那是那是。”巫咸娃娃再次连连点头。 顿了顿,它又问:“那云师,你没有感觉,巫苏为建这个祀庙的事儿,疏忽了巫法的练习?”不客气地说,巫咸娃娃很怀疑,以前教巫苏的那些手诀,她还记得几个? 建祀庙虽然是大事,但巫苏身为巫觋,只要勘测一下位址就好,哪有整天忙着替工地上的人送吃喝的? 虽然说云师本人赤着胳膊跟村人一起上阵,这个已经于礼不合了,但是,巫咸娃娃管不着丰隆的事,它只能限制巫苏的行动,因为巫苏是跟着它学巫术的,算是弟子,既然是弟子,那就应该听师父的安排…… “耽误巫法的学习么?”丰隆挠挠头,这倒是大事件,不过……“不急的嘛,总之她不是笨到无药可医,总有一天能学会的,这个急也急不来。” “哈?”巫咸娃娃无语。 丰隆笑嘻嘻地给它灌迷汤:“巫咸,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担心巫苏生疏了巫法,将来祀庙建成,她却毫无巫觋的能耐。这个不急的,到时候不仅我,云中君都能来帮巫咸你管教巫苏啊,没什么好担心。”大家一起上阵,不怕姒苏尸怎么笨,总有一天能养成一名强大的巫女。 见丰隆毫无紧迫感,巫咸娃娃眼珠一转,道:“对了,云师,你可知道,单卫与西王母,手中有新鲜的返魂木?” “又是返魂木?”丰隆皱眉,“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返魂木在手,还能做什么?”巫咸娃娃引了一句,道,“只是不知,那返魂木究竟有多大能耐,游离在人躯体之外的魂儿,能再回躯壳去不?” “咦?” 丰隆没明白巫咸娃娃的意思。 巫咸娃娃凑近了他的耳朵,低声到:“姒苏‘尸’,云师,你忘记了么?姒苏的灵还在,在下曾经偶然见过,那灵光就在巫苏附近,不远不近地跟着……” 丰隆心中咯噔一声响。 ※※※ 丰隆做了噩梦,好像被什么魇住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人是迷迷糊糊的,但还好,记得自己正在哪里做什么。没有像上回那样失态。 他睁着眼望屋顶。 巫咸的一句话好像鼓铃一般,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响,在他脑中晃荡。 他做梦的时候又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与屏翳争姒苏来着,不知道是争姒苏,还是争计隆的养女,虽然都是同一人,但是两者差别很大。 这个时候,丰隆就挺唾弃自己的。 为了不太唾弃自己以致在屏翳面前抬不起头,他决定真心喜欢姒苏。反复反复地盯着姒苏看,觉着这娇娇女长得是真不错,脾气虽然烂,但烂得有棱有角有理有据,只要别惹到她头上,她就并不讨人厌。 喜欢她也不错啊,丰隆想。 巫妣说了他将来一定会对姒苏很感兴趣,巫妣说的话一向都十分灵验,丰隆信她,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他整日整日地念着姒苏,围着她转,屏翳自然不服,不服也没辙,反正就是你情我愿的这么回事,两人都只是小小的神人,小小的有司,小小的云中君,翻不来天覆不下地,争来争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姒苏倒是挺满足的样子,有两个神人为她倾倒了,岂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 可是她脾气一向不好,没闺蜜,连向谁炫耀也不知道,就只好在心里搁着。有时候想想,就难免觉得自己也过得挺失败的。 这个时候丰隆与她挺有共同语言,有他陪着她,她笑口常开,他也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很有成就感,这就不错。人生在世,不就寻一个开心么。 ------------ 第六十二章 所谓西王母 更新时间:2010-02-02 这个时候丰隆与她挺有共同语言,有他陪着她,她笑口常开,他也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很有成就感,这就不错。人生在世,不就寻一个开心么。 于是丰隆认定了,这个孤单的骄傲得有点变态的姒苏,可以做他的终身伴侣。 在姒苏要殉计隆之前,丰隆一直觉得她是很中意自己的,到现在他也没想通是怎么回事,估计屏翳也是同样。 想不通想得通都是如此了,总之姒苏换了人当,这个姒苏尸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不知道脑子里都塞的是些什么。 丰隆最初是想着朝姒苏的方向去培养,好歹外形上没有问题,气质嘛,培养培养,学识嘛,凑合凑合,巫法什么的,只要有姒苏这样的天赋在,那都是小事,很好解决的。 反正他感兴趣的是这样的姒苏,那就跟着朝这个方向后天努力一下好了。 谁料天不从人愿,也有姒苏尸这样的灵魂,就像水倒进沙里面一般,那是捏都捏不回来的一团烂泥,简直是下限到了极点。 “我对这样毛毛糙糙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丰隆无奈地想着,要放弃么?他不想拉低自己的品位,也不愿意被屏翳取笑,但管教巫苏的重担落到了他肩上,容不得他拒绝。 很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跟这个姒苏尸绑在一起,真是委屈到了底。 可是就连这样的姒苏尸,也有人追,大概是因为她顶着姒苏的皮相吧? 丰隆心里不踏实,就算自己不中意这个姒苏尸,他也不乐意姒苏的躯壳被别人拿去跟俗人谈婚论嫁来着,所以他只好再次委屈自己,当个奶爸…… 想到这里,丰隆捂住自己的嘴巴。 他不过是做看护而已,前些天那是怎么回事,不自觉地就一面调戏,一面动真格的了…… 该不会真是太久没跟姒苏亲热,想她了,将姒苏尸看错? 而且还一路纵容着,让姒苏尸跟自己扯得不清不白,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小情侣来着? 丰隆困惑了。 大概就是巫咸的错,要不是它突然提起姒苏的灵魂,丰隆根本就不会再想起她,也就不会再拿来比较,再默默地唾弃自己。 悄悄惨叫一声,丰隆将被盖拉起,遮住自己的脑袋。 齐燕妮也察觉了,丰隆今天有些心不在焉,蔫蔫地,还差点把他自己陷进沼泽里面去。 她拉着他的手,关切道:“丰隆,太累了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先回去休息吧?” “不、不必。”丰隆匆匆拒绝,强打精神敲敲木料。 齐燕妮担忧地望着他,问巫咸娃娃:“巫咸,你看丰隆是不是不对劲?他双眼似乎都没对准面前的东西……” “嗯。”巫咸娃娃点头。 对于这种不在状态的云师,两人都没有处理经验,谈不上照章办事,于是找上琢单,请他出面将丰隆劝回去休息。 琢单老早就听说丰隆跟姒苏的关系突飞猛进,见丰隆神不守舍的模样,笑嘻嘻地拍拍他,叫他不要太拼,姒苏再漂亮也悠着点。 丰隆还好,齐燕妮闹了个大红脸,推着拉着丰隆赶紧逃了。 ※※※ 西王母的祀庙被丰隆拆了,后来呢? 他们也没有再建过,只是那一大堆草席跟竹签粗细的放着不用过意不去,最后还是族里众人每户拿回去一点点,可以再搭个窝棚了。 夏璩没觉得丰隆的行为多么可恶,实际上他早觉得那大祀庙太寒酸,自从去过中原,见过中原的那些房子建筑,他就心向往之,无奈自己族群里面,人才虽多,但都不是往那个方向去多的,对盖房子实在没感想,只能羡慕,不能自己也来一座。 这回殷人来投奔,又想着要搭新的祀庙,夏璩就琢磨开了,将好建材地方一指,再三不五时派人去帮个手,往后借着琢单等人的手工,依样画葫芦再来一座就是。 西王母族,顾名思义供奉的是西王母,但是在不久之前,西王母还是妖怪一只,虽然招摇,不过还是一只虎妖怪就对了。 这神格怎么提上去的,谁也不知道。 反正没吃别家巫觋的供奉,没在别处的祭典上被吆喝上几嗓子,只是悄悄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神之间就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多了一位神祗,名曰西王母。 丰隆琢磨着,这么看来,那西王母是先祖神,不是自然神。 他们云中君都是等着做自然神的,与西王母没多大关系,呃不,这样说不对,应该是没多大冲突,关系还是有的。那就是,西王母特看重他。 虽然带母字,人家可不是女性神,相反,应该是个纯爷们。 烟雾缭绕中这位神祗从来不现身,哪怕是举办神明的宴席,也隐于帘后,不发一言,倒是派出一名巫觋,每每出来替西王母走动。 这名西王母的巫觋,不是别人,正是当时担任水正的巫妣。 巫妣来头很大,光是资历,就足够压垮全体云中君,不说别的,单单看丰隆的记忆,那巫妣可是早在他诞生之前便存在于天地间的……一个妖孽的存在。 虽然怎样看她都是人,但这个寿命,确实已经超过丰隆对人巫的认知了。据说她存在的时间比丰隆所知的还要长,长到让一干新神全都汗颜的地步。 于是大家隐隐有这样的共识: 巫妣不是普通人,一定是绝天地通之前就出现的,比神还强大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居然主动替西王母做事,实在令人诧异,更抬高了西王母的身份。 到后来,问过巫觋,只有巫妣一人说,西王母是新神。众神人还不以为然,再有好事的,比如曦和一类,跑去问过老早退隐不管事的那个帝,帝竟然也点头,说那就是新神吧。 于是众神就沸腾了。 沸腾归沸腾,八卦不出新的花边消息来,还是白搭。 而且,自从帝说西王母是男神之后,大半的男神就失望地继续各干各的、各兼职各的去了。女神也没有兴趣跟一名蛮荒之地出品的、尚不知道帅不帅酷不酷的男神扯出暧昧,于是都散去不理。 这么说来,西王母在后世因为拥有瑶池什么的而变得越发小受,最后惨被挤出自攻自受的行列落到道教神、王母娘娘的那个位置去,还多了东王公或者玉皇大帝之类的官配,也不全是怪这个神祗封号,对不对?所谓空穴来风,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现在这只虎妖怪新神没有祀庙,但是它似乎也不觉得没了祀庙有何不好,依然蛰伏不动。 族里人不急,神自己也不急,那丰隆和琢单干嘛要替他们急呢?还是先搭好自家的祀庙要紧。殷人的祀庙是祭祀殷的先祖的,另外最重要的,它代表中原的一脉王道,祭祀上帝。 帝也是个慢吞吞不知神逛逛到什么地方去的神祗,被天给盖过风头,他似乎不气不恼,依然温吞吞地趴在一旁,倒是巫觋们替他急,也替自己的饭碗急。 听说这里要搭新祀庙,有帝的一份,受后稷与句龙供奉的那两位神也过来看了看,说了几句吉利话,但总地来说,神也有神的难处,现在他们的巫觋是周巫,不便跟商巫供奉的帝多来往,匆匆地就离开了。 客神来过,但是主神“帝”本身还没到这里来,大概是在等着祀庙落成。 丰隆张罗着建祀庙,不时朝着中原的方向张望,不见帝来,也不见巫妣来,他心里有些茫茫地,不知要说什么好。姒苏尸顶着姒苏的脸,整天在他面前晃,他最近的恍惚就这么闹的。 自从巫咸娃娃那样一说之后,丰隆时常觉着姒苏的脸在自己眼前晃,姒苏尸又是另外一张脸。终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懵掉了。 他拉着齐燕妮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齐燕妮吃惊地看着他。 丰隆有些不耐烦,问:“你叫什么名字,别整天跑来跑去,难道我要一直拿姒苏的名字来叫你么?” 齐燕妮这才反应过来,大喜,连忙报上自己的姓名。 丰隆想了想,转头,还是丢下那么句话:“真难听,丢掉算了。”气得齐燕妮直跳脚,指天说以后再以为那小子会改好,她就不叫这个名字了。闹得丰隆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是该改还是不改的好。但他从此之后就不再叫齐燕妮为姒苏。 ――叫本名了? 这样想你就错了,他管齐燕妮叫巫苏或者笨女人来着。 总之,不过是刻意与姒苏区分开而已。 ※※※ 在两人的斗嘴与小打小闹之中,时间流逝。 那祀庙,纵然工具简陋,但众人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大伙齐心合力,倒是建得极快的。没过几个月,漆工也快好了,守着祀庙的人一面捏住鼻子扇风,一面喜滋滋地望着即将建成的庙宇。 丰隆与齐燕妮远远地看着。 丰隆不仅耳力好,鼻子也格外灵敏,刚开始刷漆那会儿,他给呛得不行,趴着湖边吐了个昏天黑地。再后来,他身上起一颗颗的红疹子,看着怪吓人的,当时村里众人都不敢靠近他,深怕是传来了什么疫病。 齐燕妮说这个叫过敏。 既然如此就告病假吧,她笑嘻嘻地拉着丰隆到处走,也不让他去打猎了。 ------------ 第六十三章 师父大人驾到 更新时间:2010-02-03 偶尔屏翳来,带了器皿或者食物做礼物,齐燕妮就收着,等到天气好的时候,拿去西王母那儿换吃喝,带回来分邻居一份。 丰隆总不耐烦地看着她,说她没事就乱转,还不如多学点巫法。 此时巫咸娃娃当然也是表示赞同的,家里两个男人全都一致对外,不让齐燕妮再找机会逃掉。 然后终于有一天屏翳带来了乐器。 “这是上回那个(叫啥来着?)……”齐燕妮看着陶埙,想起丰隆会吹这个,便开心地递给他。 刚一离手,她就记起了,听见丰隆吹埙的时候,正是他思念姒苏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发闷。即使如此,她仍然笑着脸,催促丰隆:“你吹嘛,吹给我听听。” 丰隆拗不过她,便也拖屏翳下水,要求两人合奏。 “屏翳也会?” “嗯,他奏得比我动听。”丰隆难得夸奖一回别人,屏翳的脸色也不自在起来,他没有在带来的祭品中选乐器,只是自己从袖中取出一只较为厚重的埙,坐在丰隆对面,自顾自地吹奏起来,根本就不等着丰隆的音。 屏翳的埙显然身经百战,丰隆呜呜呜地跟了几个音,发觉音域与音色完全不是对手,便放下乐器,静静地望着屏翳。 屏翳睁眼看看他,再望着齐燕妮,就将视线定在了她这边。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她,投射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是地平线的另一侧。 埙声恒古沧桑幽远,引得丰隆也仰头,望向深远不见尽头的长空。 他用指尖敲了敲身下的树皮,站起,一面踱步,一面轻声唱了起来。 月光帛帛,霜露其烁; 有女执柳,如檀如荷 洵美且淳,思之如垠; 月光皎皎,愿以为说 (译:月色像锦帛一般铺在大地上,夜霜和露水闪着光芒,那个手持柳枝的女子呵,唇色粉红身姿娉婷。她实在是那样美好又纯朴,见一面就无法忘记,但愿明亮的月光替我做媒吧!) 长袖随风,带起清幽的凉意。在溪边涮洗炊具的殷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痴痴地听着这一泓久久未闻的情怀。似士族,似王孙,有风骨,有向往,不卑不亢,只是神往,并不相亵,只是心事臆发,付之东风而已。 一首诗唱罢,屏翳这一曲也悠悠然停歇,两人无语对视。 丰隆转头看看齐燕妮,却发觉她正出神般盯着自己的侧脸,顿觉尴尬,咳嗽一声道:“巫苏,你的眼神也太放肆了。” 屏翳取笑道:“是啊,今儿可不是上巳日呢!” 齐燕妮这才回过神来,脸红了红。 她说:“想不到丰隆还会唱歌儿。” “不过是随性作诗而已,当初无所事事的时候,无心练出来的,给巫苏看笑话了。”丰隆难得地谦虚一番,若他有留山羊胡子,那是一定要顺手抚上一抚,以示得意的。 “哈,我也会唱。”齐燕妮兴致一来,便也拍拍自己的胸口。 屏翳好奇:“哦?巫苏会唱什么?” “我会的歌儿可多了,保证全都是你们没听过的!” “那随便唱点啥试试?”丰隆也很有兴趣,端端正正地坐着等齐燕妮献歌一首。 只有巫咸娃娃知道厉害,它默默地低下头,开始默念巫诀,尽量不要听入巫苏的嗓音。 短短一曲下来,丰隆与屏翳的表情全都变成了这样:o__o”…。 溪边的殷人亦早早收拾了炊具,匆匆忙忙离开,以免再受荼毒。 屏翳悄悄地靠近丰隆,面色凝重:“姒苏尸好像很陶醉,完全没有音律可言哪。她在唱歌吗?” “是。”丰隆同样脸上覆着霜花,他用力地点点头。 屏翳悄悄堵住双耳,同情地望着丰隆:“丰隆,其实你可以走开的。” “没关系,我能撑得住。”丰隆绷紧了面皮,尽力从齐燕妮的唱声中听出五音来……不然,至少给他听出点节律来好不好?这样不上不下什么都听不出所以然,十分痛苦的说! “唔,”屏翳也抽搐着嘴角,扭过头,悄声道,“我先回避。”再听下去,他会对向来很有好感的诗歌音曲产生阴影的! 丰隆点点头,羡慕地看着屏翳逃离。 眼下齐燕妮还背对着他,一手作势拿着话筒,一手指向远处的昆仑山,一只脚打着拍子,正唱到嗨的地方。丰隆撑着脑袋望她,哭笑不得。 等了片刻,不见这首“歌”有要唱完的趋势,丰隆想了想,偷偷上前去,一把揪住齐燕妮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好了好了,别唱了啊巫苏!你没看见,屏翳都被你给唱跑了么?” “……咦?” 齐燕妮这才回过神,四下一打量,除了丰隆和巫咸娃娃,这儿还真的就没别人了。再算上巫咸娃娃不是人的话……就丰隆一人挺住了? “你究竟在唱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丰隆嘟哝着,揉揉她的头发。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呢,这是摇滚,摇滚你懂么?”齐燕妮据理力争。 丰隆歪歪头:“瑶琯?” 齐燕妮反手拍拍丰隆的衣襟,鄙夷地说:“唉,算了,反正你们还是没开化的原始人,不能与现代比,听不明白也是正常的。这种艺术看来屏翳他是无福消受啊。” ——我也没办法消受啊!何为“艺术”? 丰隆心底默默地说着,不过到了嘴边,就换了一副腔调:“是啊,他是不懂装懂的人(这是在说你自己么?),就算面前摆的是琼浆玉露,也作牛饮状的,巫苏不用跟他计较。” 屏翳有听没有懂,丰隆并不知道,不过屏翳他人不在这里,形象被怎么毁都无关系。 齐燕妮双眼闪亮地看着丰隆:“那丰隆你觉得我唱得如何?” 丰隆额边一滴汗滑下,他默默地想着:方才不是说过她唱得乱七八糟么,果然小捧一下她就不辨东南西北了……这是要怎样回答,再打击一次的话,他可说不出口,尤其是面对这样红扑扑的笑脸与充满期待的眼睛…… “咳咳咳……那自然是……还算不错……”丰隆硬着头皮夸奖到。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云师,说违心的话哄人,可不是你的专长哪。” ——这个声音是…… 齐燕妮与丰隆一听,都怔了怔。 丰隆抬头呆呆地看着来者,齐燕妮也急忙转首。 嗯哼~再次跟奶牛斑的大花牛亲了个正着(心)。 巫妣依然戴着象征女性的面具,她居高临下看着齐燕妮,嘴角噙着的不知是笑意或者讥讽意味。她说:“巫苏,一段时日不见,你还是这样热情。” “唔!”齐燕妮一把捂住牛鼻子,另一手擦拭自己的嘴巴。 丰隆跳到巫妣身后,蹲在牛背上,问:“巫妣,你怎么来了?” “我算了一算,祀庙即将建成,于是便提前过来看看。” 丰隆一愣:“你要留在这里么?” 巫妣点头。 “那巫苏怎么办?”丰隆指着齐燕妮,“这么小的祀庙,难道你俩一起住?” “未尝不可。”巫妣有问必答。 齐燕妮一听要与小昭的师父同住,立刻哭丧起脸来,她用低得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小声抗议道:“讨厌……人家不要跟小昭的师父同住……太可怕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记起昭叔颜的事儿来。 “啊!”扑上前,她急切切地对巫妣说,“师父,小昭他……” “我知道。”巫妣冷冷地回答一声,从面具下露出的嘴角看不出悲喜,只是陈述自己已知的事实而已。 齐燕妮顿时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闷声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巫妣调转牛头,对丰隆道:“云师,请带我去你的住处,一路赶来,我很累了。” “哦,好。”丰隆点头,对齐燕妮道,“巫苏,你先去弄点吃的吧。” “嗯。” 齐燕妮抬头,看着丰隆领巫妣离开,心中忐忑。自己害死了小昭,巫妣一定十分记恨,怎么办…… 巫咸娃娃从树下慢慢踱过来,站在齐燕妮脚边,轻轻拍拍她的足背,安慰道:“巫苏别怕,巫妣非是心胸狭小之人,她会了解你的苦衷。” “是么?” “嗯,公子谆之事,能不提,就尽量莫要再提吧。”巫咸娃娃劝道。 齐燕妮咬咬下唇,点头:“我知道了……” 虽然她自己都不太能了解自己有什么苦衷,但是……既然巫咸娃娃这样讲,那就期望事实如此吧。 ※※※ 事实上,巫妣确实没有为难齐燕妮。 她看着丰隆,问:“云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啊?”丰隆颇感意外地回头。 巫妣道:“离开堇山(巫觋集会的那座山)之时,我曾经提醒过云师,能离开巫苏,就立刻抽身,怎么,你是忘记了?” 丰隆怔忡,转头不语。 “忘记了?”巫妣放软了声音,诱着丰隆答话。 丰隆考虑片刻,道:“是……一时忘了。” 巫妣看着他的背影,不多言语。总之她是为了他好,这种话她已经说得太多了,说得好像她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什么红尘俗事都看过了一般。而这些小辈,一个二个是都不会听进去的,总要自己吃点闷亏,才知道什么叫做痛。 虽然不说,但巫妣心中明白,丰隆这个一时忘了,恐怕要一时很久的。 她侧坐在牛背上,默默不语。 丰隆将牛牵到自家小屋外面,并没有找个桩子拴住,等巫妣下了牛,就放它自个儿乱走,由着这大花牛去觅食了。 丰隆笑道:“巫妣,你倒是无所谓,也不怕你那牛被猎户捉住,宰来打牙祭。” “拿来打牙祭也不错的,只要分我一杯羹。”巫妣说着,解开披风,入屋内歇息。 ------------ 第六十四章 神无守舍 更新时间:2010-02-04 丰隆给她打了水来,再送上些野果,顺手从梁上取一块干肉,算是这餐齐备了。他琢磨琢磨,再去烧了热水给巫妣擦洗用。 巫妣摇摇头:“当初我照顾你的时候,可比你用心多了。” “嗯,我知道巫妣不会计较,所以才这样简单就办了。”丰隆说着,擦擦手,“不够吃的话,下面巫苏的屋子里还有肉,等巫苏回来,我叫她熬骨汤去,应该够丰盛了吧?” 巫妣点点头。 她又道:“嫌弃寒酸,不过是说笑而已,云师你不用再张罗了。” “待客之道,这是应当的。”丰隆笑吟吟地说着,“何况是巫妣老师难得来做客一回,我怎能不尽心尽力?” 巫妣看看那鲜果,道:“那好,你以往都是要替我削去果皮的,怎么,这回忘记了?” “没忘。”丰隆答应一声,抽出刀来,小心地将果皮片削而去,口中道,“巫妣,年纪不轻了,还拿这个撒娇,未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啊!” “哦?” 巫妣阴恻恻地应了一声。 丰隆觉着一阵寒风刮过,立刻换成笑脸:“唉呀,不过是说笑而已,巫妣你可别当真了。”此为半点不肯吃亏,刚被取笑,这就要立刻报回来。 巫妣呵呵地笑着。 她专心地看着丰隆的动作,看他熟练地剖开干肉,剔出里面肉质鲜美的几片,放到自己面前。她抿了抿唇,道:“云师,最迟祀庙落成,你就得赶紧离去。” “为何?”丰隆不解。 巫妣摇头:“你信我么?” “信的。” “那就照办,不可耽误。”巫妣说着,低头戳戳盘里的肉。 丰隆叹气:“你总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巫妣,不然我莫名其妙地逃走作甚?” “你不用知道缘由。”巫妣道,“我也不能说。你知道,我已与光阴之神有了约定,这些话,不能说得明白。” “……”丰隆转头不语。 “云师,我所说的劝告,可有一次不准,落过空?”巫妣问他。 丰隆摇头。 “那就是了,先答应我,祀庙落成之后立刻离开,可以么?” “唉,巫妣,你为何这么坚持!”丰隆心情变得糟糕了,低声埋怨几句。 巫妣态度明确:“那是为了你好,不得不坚持。” 丰隆抬头看她。 此时巫妣也静静地注视着丰隆的脸,轻抿唇角,绝不退让。 顿了顿,丰隆抬手,触摸巫妣的面具,道:“巫妣,你将这面具除下来,我想再看看你的脸。” 巫妣迟疑片刻,缓缓抬手,将面具摘下,放在腿上。 丰隆定定地看着对方的脸,良久,将刀一放,道:“嗯,巫妣,我听你的。我一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姒苏好,又说我应当来管教姒苏尸……可是现在……” 巫妣抬手,按住丰隆的手背,轻声问:“怎么,不愿意再听信于我了?” “没有的事。”丰隆摇头。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巫妣,说:“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巫妣问。 丰隆不说话了。 巫妣起身,走到丰隆身侧,轻轻抱住他。丰隆也回抱着巫妣,指头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 …… 齐燕妮躲在屋外,大气也不敢出。 她不是故意来撞见这一景象的,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想看见。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巫妣的背影,除下面具之后,对方的发色鲜亮光泽,丰隆的指头穿行其间,仿佛一丝障碍也遇不见。 光是这一点,齐燕妮就自惭形秽了。 她听不清巫妣对丰隆轻轻柔柔地说着什么,但是,丰隆那个完全被迷惑住的神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 “怎么了?”丰隆扛着沉沉一筐石子儿,回头看齐燕妮,“从刚才起,你的脸色就好奇怪,是哪里撞到了,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齐燕妮回嘴道:“你才吃坏东西了呢!”说罢,她又气恼起来,啪啪啪地走在前面。 因为丰隆实在忍受不了那未干的漆味,祀庙里面的的装潢他就帮不上手了。还好,有琢单在,祀庙应该不会被装饰得太夸张。丰隆扛着石头,这是要运送铺路的材料去祀庙外面,顺便看看自己还有什么事可做。 若让他歇一歇,他可也是闲不下来的。 丰隆究竟答应了巫妣什么? 齐燕妮脑中乱乱地想着这事儿,连汤水将要溢出烫到自己,也没注意。 “巫苏当心。”巫咸娃娃轻声提醒。 它是与齐燕妮一同不小心撞见那场面的,当然,这跟它没多大关系,顶多八卦一下,看个热闹而已。但是巫苏的心乱得厉害,它可就有切身体会了。 本着不想再次被塞进菜叶里往锅中放的立场,巫咸娃娃认为有必要好好跟齐燕妮沟通一下。 它说:“巫苏,这几天你心神不宁,是不是应当停一停巫法的修习,改善心境?” “心神不宁?我哪有?”齐燕妮反驳着,随手将半焦的柴火丢进汤里。 巫咸娃娃看了看那锅立刻风云变色的大骨汤水,暗暗庆幸自己不用靠吃食果腹,否则恐怕难逃一劫。 丰隆搅了搅汤水,习惯性地撇开油层,随意往自己碗里盛满热汤。 他望着齐燕妮发了会儿呆,嚼着口中的肉块,黯然自忖:原来我这样舍不得走,真是料想不到……竟然连食肉都不知其味了…… 他显得越发沮丧。 巫咸娃娃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看着他舀走那块柴薪,然后貌似浑然不觉地送入口中…… 大嚼特嚼!=_=|||| “云师……”它怔怔地开口。 丰隆回神,或者说,是带着他的低气压貌似回神,看着巫咸娃娃:“嗯,何事?” 巫咸娃娃满头大汗盯着丰隆的嘴,呆愣片刻,随后用力摇头:“没!无事!无事!” “奇怪的举动……”丰隆继续神游着吃他的汤。 巫咸娃娃转身,默默握拳:事实证明,如果它算人的话,它就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正常的人! 此时齐燕妮回头看着丰隆,丰隆惊觉自己的注视被发现,急忙低头狂灌骨汤。 “丰隆,当心烫着。”齐燕妮苦笑着劝了劝,看着丰隆给自己盛的那碗汤,实在是没有胃口。(没有胃口是对的,不然就食物中毒了。) 丰隆呛着了自己,咳一阵,这才又抬头。 他问:“昨天听单卫再次提起返魂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虽然琢单与夏璩没有说要保密,可是,应该告诉丰隆么?齐燕妮犹豫片刻,道:“是单卫……他希望我行巫法,复活几个人而已……”虽然要复活的人貌似有点霸道,不过这都不是丰隆询问的关键了,可以略过不提。 丰隆咬着勺子,想了想,笑起来:“哈,单卫是不知道巫苏的能耐,还以为你能说办就办的,我总算知道,他为何这样急着建起祀庙了。”他满脸的“等着看笑话”,得意洋洋再喝了一口汤。 齐燕妮不服气,道:“我想,要是认真练习练习,说不定我也能做到的。” “可以么?”丰隆怀疑地看她,“你明明除了能看见灵光之外,一无是处。”就连看见灵光的能耐,也是因为姒苏尸得天独厚的天赋,而不是齐燕妮自己的才能。无怪乎丰隆对她的巫术评价,是一路滑到最底层。 “谁说我一无是处了,巫咸还夸我这几日进步神速呢!”齐燕妮气鼓鼓地反驳着,收拾锅碗。 “哎,等等,我还没吃完。”丰隆叫着,护住自己身前那一份。 “哼,快些吃完,去巫妣那儿收碗箸了。”齐燕妮推推丰隆的背,催促他快些结束战斗。 丰隆不满道:“怎么都是我去,你也该跑一回嘛,你俩都是巫女,更有话可说的。” 提起巫妣来,齐燕妮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看看丰隆的脑袋,突然上火,狠狠掐了他一把:“有没有共同话题,你怎么知道?叫你去你就去了,给你制造独处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真是……可恶……” “唔?”听得语调渐渐变化,丰隆诧异回首。 只见齐燕妮在他身后蹲着,抬手掐住他肩部的肉不放,虽然在发狠,但却一脸哀伤,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一般。 “你怎么了?”丰隆回想一下,不觉得自己方才有什么过错啊? 原本都还算好,他这样一问,齐燕妮突然就禁不住了,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吧嗒! “咦!”丰隆慌了,急忙拉住她的手,“巫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哭就哭啊?” 齐燕妮只顾咬着嘴唇不说话,她怕一开口,就是难听的哭腔。 虽然说现在瘪了个嘴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一定像个小老太婆般看了惹人厌,但总比吓到丰隆来得好。 丰隆是越发不明白了,小心翼翼地卷起袖角,凑上前给她擦拭。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他犯着嘀咕,手上动作更轻,齐燕妮的脸红着,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恼怒,总之丰隆只敢轻轻沾去她的眼泪,生怕力道不小心用大了,将她的脸碰伤。 他越是这样小心宠着,满头雾水地陪不是,齐燕妮的眼泪就越发汹涌,止也止不住。彷佛是撒娇的心思一般,她哭着,不觉得像刚才那样犯堵了,反倒是随着他的轻轻擦拭,心中一点点回着暖意。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量好听地说:“不要你管。” ------------ 第六十五章 祀庙初成 更新时间:2010-02-05 “什么不要我管,这儿除了我还有第三人么?”丰隆理直气壮地反驳着,手下的动作停了停,“啊,弄花了。” 刚才一个不小心,将齐燕妮的睫毛卷了一根下来,如今横在她脸上,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黑线,在丰隆眼中却也是极为严重的瑕疵了。 不管方才齐燕妮是想说什么,丰隆岔开这话题,道:“别动。” 他用小指的指甲尖靠近她的脸,勾起那根顽皮的睫毛。视线从自己指尖移开之后,丰隆注意到齐燕妮正睁着一双氤氲水雾的大眼,专心地看着自己。 他的脑中有人拿着小皮鼓在敲了。 一阵紧一阵缓,从左脑敲到右脑,在耳边响个不停。 齐燕妮又想说话了,但是她还是禁不住要瘪一瘪嘴角,因为不这样做,她的眼泪似乎还会往下掉。 “……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她轻声问丰隆。 丰隆茫然地看着她。 “巫苏,你说什么?” 齐燕妮摇摇头,道:“算了,没什么。你去巫妣那里吧,记得把这里切好的果子也带上去。” 丰隆被她飞速的转换弄得懵掉了,拉着她的袖子,问:“巫苏,刚才到底怎么了,你别瞒着我啊!” 齐燕妮恹恹道:“没事,我自寻烦恼而已,你就当做是幻象,什么也没看见罢!” “这……”丰隆深感无力,早就知道女人心难测,变脸比变天还快,可是有这样任性的么?连旁边的人担心一下都不许?这姒苏尸,究竟又在闹什么情绪? 想了想,他答道:“好吧,我去去就回。”说罢,当真忙不迭地离开。 齐燕妮看着尚未静止的草帘,忍不住捡了长勺,摔过去。 “叫你去你还真去!讨厌!” 到了巫妣那儿,丰隆将刚才的事儿一说,巫妣就呵呵地乐开了。 “巫妣,你别光顾着笑,告诉我怎么回事啊。”丰隆责怪道,“但凡是巫苏的事儿,你准是一清二楚的。” 巫妣笑吟吟地看着丰隆,不做声,直看得丰隆背后寒意透骨。 “真要我说么?”巫妣问。 这、这个逗趣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丰隆浑身不自在,挪了挪草垫。 他硬着头皮道:“既然来问,当然是想要答案的,巫妣,你就不要绕圈子,好生帮我这一把吧!我实在是……不明白巫苏在想什么……” 巫妣问:“那你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 丰隆一滞,继而纠结万分地回答:“也不明白。” “瞧你,年轻人都把老人家当做万事通了。”巫妣嘻嘻笑着,说,“我给你个点子,做不做在你,你可要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 “嗯!”丰隆立刻专心致志地等待对方递点子。 ※※※ 齐燕妮郁闷地刷着锅碗。 刚才情绪实在是太失控了,被丰隆看了笑话,往后可不能再露出一丝破绽。虽然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先下定决心倒是没错。 “哼,丰隆最可恶。”只要坚持这个信念就好,不然…… 齐燕妮又想起了丰隆跟巫妣在一起的画面,最可怕的是,怎么看怎么和谐……她一点都插不进脚,毫无胜算…… 越想越沮丧,不行,要振作! 她深深吸一口气,面对水渠,放声唱到:“团结就是力量――” 还没等第二句话唱出口,她突然连人带锅被人给抱了起来! 转头一看:“丰隆?” 丰隆看着她,满脸都是明亮阳光的笑意,笑得齐燕妮一阵阵恶寒,直想着赶紧逃跑,不然丰隆这是又想怎样整她来着? “我问过巫妣,知道该怎样做了!”丰隆开开心心地跟齐燕妮汇报。 齐燕妮雾煞煞地看着他:“哈?” 怎么又是巫妣?她说了什么逗得丰隆这样高兴? 眉一皱,齐燕妮用力挣扎:“放开我,你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做应该做的事啊!”丰隆答应着,突然低下头,认认真真地吻到她唇上。这一吻轻飘而过,就好像幻觉一般。齐燕妮呆滞。 丰隆偷偷睁开一只眼,超近距离地看着她。 正对上齐燕妮也大睁着的眼睛。 他有些挫败地提醒:“作亲亲的时候,应当要闭上眼才对!” 齐燕妮还没恢复过来,呆呆地回答说:“……那你为什么不闭眼?” “我只是在检查你有没有阖眼而已,这能算不守规矩么?”丰隆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接着再下命令,“闭上眼,快点快点!” 齐燕妮乖乖地闭上双眼。 感觉到丰隆再次试探着吻过来,这回更添了他自己的性子,意外地顽劣,舌尖滑到唇瓣上,丝丝痒痒地挑逗着。 不用丰隆教,她也知道是轻轻开启双唇,邀请他的时候了。 唇角无法自制地勾起笑意,她将双手环上丰隆的脖子…… “哗啦!” 两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坏了,她忘记手里还有正在洗的锅了…… “噗哇!”“咳咳咳!” 丰隆将齐燕妮放下来,两人忙不迭拍打衣裳,弄掉挂在衣角上的食物残渣,无比狼狈。齐燕妮看着丰隆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丰隆也报复性地回以哈哈大笑。 “云师大人,巫苏姐姐,你俩在这儿!” 远远地,华芽跑了过来,兴高采烈冲他俩招手。 “兄长说祀庙已经建好,等过几日巫妣算出吉日吉时,即可入住了!” 丰隆一听,乐道:“哟,这可真是好消息。” 华芽说:“嗯,兄长在祀庙四壁上画了不少纹饰,这几天下来,漆器的重味已经消除,兄长说,可以请云师大人前往一观了。” “单卫画了壁画在上面?”齐燕妮好奇着,伸手拉住丰隆,“走啊,我们去看看?” 丰隆脚下迟疑一步。 “怎么了?”齐燕妮问他。 想起巫妣说祀庙落成之后他必须尽速离开,丰隆心中一黯,转念想想,现在还未到吉时,应该不算落成吧?“好,去看一看也不错。我倒不认为单卫能画出多精彩的神纹来,要是有描错的,一定要他返工。”他点头。 ----------------- 祀庙的选址,正是丰隆曾经领齐燕妮去过的那处水边。 如今水面上架出基柱,巧夺天工的殷人工匠在其上构建出了一座气派非凡的大祀庙。祀庙内尚未住人,门外放着的两个石鼎里已经开始焚香,大门正对着一个矮小的祭桌,上面满满地摆着漆器玉器与铜器。 丰隆与齐燕妮往里边走,路上遇见琢单。 三人闲聊几句,琢单对他俩衣服上如出一辙的水渍表示欣赏,谈话间又有几户村民前来看看新建成的大祀庙,连夏璩也派了罪央过来道贺。 齐燕妮好奇地四下张望,见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淡黄灵光漂浮,时不时地映得人脸都亮了起来,就没来由地觉着舒适。 “丰隆,”她拽拽丰隆的袖子,道,“往后你就可以从这里回山去了,很方便呢!” 丰隆没有答话。 齐燕妮奇怪地抬头看着他,只见丰隆定定注视着正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啧啧惊奇的乡人之间,一个身影缓缓映了出来。 齐燕妮一愣。 那人站在人群中,与周围的身影格格不入,唯有他一人是披着简陋的蓑衣,头上顶了难看的斗笠。他仰头看着四壁的画作,脸上没有欢喜也没有鄙夷之色,好像周围那些金粉装饰的东西,他都视而不见一般。 这个人……好像她在哪里见过? 齐燕妮咬了咬指甲,在自己的回忆里翻找着,倏地,相同的身影与之重合了起来。 对了,是企鹅男! “啊!是俊!”她拍了拍手,连忙迎上前去,“好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叫做俊的人缓缓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齐燕妮笑嘻嘻地自我介绍着:“你忘记啦?我们在某条河边见过,还是曦和介绍你我认识的呢!我是巫女姒苏啊,就是计隆的养女那个!”她眨眨眼,想起来了么? 对方看着她不说话。 还是与当初见面时一样,呆呆地,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齐燕妮可不喜欢这样的冷场,她开开心心地伸手去拉那位企鹅男。 不料,这手边竟然落了空。 “咦?” 齐燕妮愣了愣,不死心地再探手去拉人家,依然是如此。她伸出双手,毫无阻碍地按住了俊的脸……后面的那堵墙。 原来这人的身体虽然用肉眼能看见,但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齐燕妮惊讶道:“难道你是……鬼?” 再看看周围的人,似乎除了她和丰隆,没有第三个人注意到俊的异样。 或者说,没有人看见他的出现。 齐燕妮收回手,心中有些害怕,退了几步。 俊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你是什么人?”原本天然呆的模样挺可爱,但要是联系到鬼怪身上,齐燕妮心里就忍不住要发毛了。 此时,丰隆大步走到她身后,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当心,不要触怒他!” “咦?”齐燕妮惊了一跳,立刻握住丰隆的手,她发现他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上许多,简直就像是石壁的温度一样,“这个、这个叫俊的究竟是什么人?丰隆?” 丰隆不说话,他带着齐燕妮退一步,俊立刻逼近一步。 ------------ 第六十六章 我又忘记了。。 更新时间:2010-02-06 丰隆不说话,他带着齐燕妮退一步,俊立刻逼近一步。 走到祀庙正堂中央的时候,从四面采光壁上映来的阳光都汇集在了那一处。俊来到光束中,身上的蓑衣斗笠渐渐淡了轮廓,化为无数灵光四散开去。 背后一凉,齐燕妮转头一看,丰隆已经径直跪下! 再回首,只见俊的四周,灵光渐渐凝成崭新的披挂束甲,覆在俊身上,金光耀目,如同战甲。祀庙中央凭空出现两只像是凤鸟一样的异禽,鸣叫之声彷佛钟琴般动听,这两只鸟飞在俊身边,时而变作人形,时而又化回羽翼上下飞舞。 丰隆脸色惨白,一滴冷汗沿着他的眉毛滑下,涩入眼中。 他压低声,对齐燕妮道:“巫苏,快伏身,不要直视!”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齐燕妮看得呆了,等丰隆紧张地再次重复,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照做。 前来观赏祀庙的村民似乎并未发觉异常,依然在三人周围走动,但,他们似乎连齐燕妮与丰隆也看不见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燕妮忐忑不已,偷偷瞄向斜后方的丰隆,只见他一双眼帘肃然下垂,掌心紧贴着地面,就像是没有在呼吸一般地谨慎。 她心中突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探手过去,握住丰隆一只手。 丰隆睁了睁眼,再闭上。 齐燕妮抬头看俊,只见此人除了辉煌炫目的衣饰之外,双手中又各多了一柄剑,目前,他正面无表情地端详着手中的剑身。 “请、请问……”齐燕妮颤颤地开口道,“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应该怎样称呼呢?” 俊平静无波的双眼望向齐燕妮,一时并无回话。 齐燕妮紧张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等了半晌,小心地再次开口。 “这、这里是殷人遗族祭祀上帝的地方,也欢迎各位神祗莅临……请教阁下的名号,是为了献祭与供奉……还、还请赐教……” 这回,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俊缓慢地眨了眨眼,脸面上立刻像是被灵光笼罩般,明亮而神圣了起来。 他往前踏了一步,并未开口,浑厚撼人的嗓音却立刻在周围的空间里炸开,惊得齐燕妮直想抱头逃走。但偏偏,她就像是被高压狠狠地压在水底一般,动弹不得,连挪一挪指尖也办不到。 完全紧绷的身体,只能感到与丰隆相触的掌心还留着些许余温。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清晰地说:“吾名――帝俊。” ---------------------------- 丰隆蹲在岸边发愣。 屏翳慢悠悠晃到他身边,嘲笑道:“如果你正冥思苦想,麻烦拿出严肃认真的神态来,不要一脸茫茫然混吃等死的模样!” 丰隆愣了愣,转头:“呃……可我现在迷茫得很。” “哦?” 回头望着水面,丰隆死气沉沉地说:“总觉得又忘记了啥,但想不起来啊。” 这话本来听着就挺有问题的,既然已经忘记,那自然就记不起忘掉的是什么了。丰隆浆糊,屏翳可不会被他弄得逻辑崩坏掉,遂毫不客气戳他的脑袋:“胡说什么?这不才刚从山里回来没几天么?” “是啊,所以才觉着奇怪。”丰隆一面平静地回答着,一面顺着屏翳的那一戳,倒入河里。 屏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河沟里爬上来,喃喃道:“丰隆,我看你确实有些不对。”要是换往常,丰隆就算真中了他的暗算落河,这会儿也一定大叫着跳起来刀刃相向开练了,怎会还这样木木愣愣地蹲在一旁? “你该不会是哪里的山妖假扮的丰隆吧?”屏翳说笑道。 “嗯。”似乎并没听见对方在讲什么,丰隆点头,皱眉,抬头看远处。 巫妣坐在山崖上眺望村落之外的辽阔湖面,巫苏也跟在她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俩几时相处得这样好了?”丰隆纳闷,拍怕自己的脑袋。 屏翳弹弹指尖。 原本全身湿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丰隆立刻被就地烘干,满身水汽应声浮起,如同薄薄的一层迷雾。 丰隆有些不满地伸手往雾气里抓了一把,道:“我还是喜欢凉爽的。” “……”屏翳将两手卷在袖内,不耐烦地说,“随你,随你,总之,我去把列缺叫来,你总该又活蹦乱跳了。” “关她何事?” “这是青女说的。” ---------------------- 齐燕妮与巫妣聊了一会儿,回屋之后死死盯着丰隆看。 丰隆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一脸毛躁地拍草席:“巫苏,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哪有?”齐燕妮盯着他,歪歪脑袋,“只是觉得丰隆你还是长得不错的。” “……哈?” 冷不防对方这样讲,丰隆一时被吓到,条件反射就去摸自己的玉斧:“何方妖孽?你不是巫苏吧!” 其时齐燕妮手上正巧拿着饭勺,于是一勺子给他砸过去:“什么话!真是不能跟你和颜悦色!”她竖了竖眉毛,把碗塞到丰隆手上:“吃饭吃饭,今天没有汤,竹筒里面打了水,噎着就自己喝去。” “你才噎着呢!”丰隆抱着碗,挑剔地扒拉几下,咽下第一口白饭之后,他才想起提问,“喂,我说巫苏,那天你不是说要去新建成的祀庙看看么?后来我去了没啊?” 齐燕妮惊了一惊,手中的木勺差点没落地。 她定定神,转头回答:“怎么……去过没有,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丰隆想了想,琢磨不出个头绪来,遂埋头刨饭。 齐燕妮逮着空儿往他碗里塞菜根――不然这家伙也太好养了点,这么粗糙的饭食,还不是米谷煮出来的,他一不配菜二不泡汤水吃得呼哧呼哧地…… 丰隆抬头,边嚼边说:“反正,巫妣叫我祀庙落成之后不要靠近,那我就远离呗,也没差。” “她这样说过?” 丰隆点头。 齐燕妮抬手摸摸丰隆的额头:“为什么又开始忘事?你不是才搭屏翳的云回去过么?” “我也不清楚,屏翳说是年岁大了。” “你信?” “不信。” 齐燕妮好奇:“丰隆,你多少岁了?” “不记得了。”丰隆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比屏翳早认识巫妣,又是在认识巫妣之后,才被介绍给计隆的,至于在遇到巫妣之前我活过多少年头,不记得了。” “人不都只能活百岁之内么?” 齐燕妮看着丰隆的脸,从外貌看他的岁数应该不大,就二十出头而已。那么说是十几岁就拜师学习了?那个时候又是拜的哪门子师来学巫术? 丰隆说:“谁告诉你人只能活百岁,上古时候,人都是能活个两三百年头的,只是征战啊相杀什么的,总是避不了,遇到饥饿什么的也熬不过去……” 默默听着他俩说话的巫咸娃娃插嘴:“云师,你说上古时候,是亲自经历的么?” “――呃……”丰隆被捉着漏洞,闭嘴不答。 开玩笑,那么简单就被套出话来,未免也太对不起他的年龄了。 虽然看上去十分年轻,性格大概也可以说是风风火火惯了,稍微毛躁一点点,但在云中君里面,丰隆可不能算是后进小辈!哼,想起来,他还觉得挺得意的。 所以说…… 会不会真的是因为老了? 他挠挠头,这可不是好玩的事……他还觉得自己年纪轻得很,有的是干劲呢…… 齐燕妮吃惊地望着丰隆:“那么说,你是活过几千年了?”她不知道丰隆所言的上古时候是哪个时代,不过,她知道现在既然是周朝,那么往前看就还有夏、商,再往前她只知道那些传说英雄的故事,具体对应在公元前多少年,就不太清楚了。 “原来丰隆是个老妖怪。”她嘀咕着,咬咬饭勺。 丰隆不满抗议道:“嘀咕就小声点,不要故意让人听见!” “哪里,我是在说好话。”齐燕妮笑眯眯地看着他,口吻突然一变,好似感慨,又像承诺一般,对丰隆道,“丰隆,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我保证。” “……嗯?” 丰隆听出她的话中有层不同以外的意味,狐疑地自碗中抬起头:“巫苏,你在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齐燕妮充满爱心地看着他,“人家一定好好保护你!” “我需要你保护?” 丰隆像是被老虎亲到,惊骇地竖起了汗毛,他询问的眼光飞快望向巫咸娃娃,后者无辜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巫苏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丰隆认真地考虑片刻。 虽然不明白齐燕妮在搞什么鬼,他仍然决定不要浪费这个好机会,于是对齐燕妮微笑,好声好气地要求道:“既然如此,我想吃梁上挂的那块肉!” 齐燕妮断然拒绝:“不行,那是明天要拿去祀庙的。” “……你也不要拒绝得那样快好不好?”丰隆委屈地抱怨起来。还什么一定好好保护他咧,连肉都不给吃。 “反正是不可以,你就不要打那主意了。” ------------ 第六十七章 你吓到我了 更新时间:2010-02-12 实在是很不对劲。 丰隆仰躺在房顶上,背后抵着的是他亲手嵌在屋脊中央的木架子。他有信心不再从屋顶上漏下去,但是茅草和晾在屋顶上的野菜会怎样,他就不敢保证了。 所以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尽量不让屋内的人发现茅草正沙沙地往下掉。 至于同样是晾在屋顶上,为什么他不选择巫妣的那间屋,非要来巫苏这边,大概是因为后者惹毛了好哄,而前者更难以应付吧…… 丰隆抬手挠挠鼻尖。 最近真是奇怪,上回屏翳说他曾经一口气忘了好几年的事儿,他还不相信,这下真确信无疑了。祀庙刚绘完画料的时候,华芽确实来叫过他跟巫苏两人,接下来的事,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再加上…… 巫苏那女人的态度突然变得费解,却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丰隆相信,这更是在向他昭示事有蹊跷。 “对了,明天去问琢单那小子!”要不,勉强跟华芽打听一下也成。 丰隆尚在屋顶上百般纠结地思考着,却猛然听见屋内传出惊呼声。 “唔?”他倒挂在窗外吹开草帘看了看,没见着有第三个人,只看到齐燕妮神色紧张地坐了起身,两手还紧抓住铺盖不放。 丰隆伸手撩着帘子,问:“巫苏,怎么了?” 齐燕妮惊魂未定,愣愣地抬头,望向丰隆。 “说话啊?”丰隆眨巴眨眼,终于还是从屋顶上滑下来,钻进屋内。他拍拍齐燕妮的脑袋,拿出(自认为)最和善的神情来,关切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哪里痛?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 “我又不是你!” 齐燕妮气鼓鼓地顶他一句,扭头道:“我是被吓醒而已!” 原来是做噩梦么? 丰隆挠挠头――没有病了伤了就好。他随口问:“哦?梦见了什么?” 齐燕妮眼里似乎带着不满,埋怨地瞪了他,说:“还有谁,当然是梦见你。” “……你梦到我了?”丰隆乍听见她这样讲,颇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深夜里的话,我们大概能看见他厚厚的脸皮红了那么一下,但是他立刻发觉不对劲,“咦?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梦见我,然后被吓醒了?” 齐燕妮悻悻地瞅着他,哼了声,掀起粗料的被盖重新躺下。 丰隆急了,在席子边上晃来晃去,委屈地叫着:“你别睡啊,说清楚,我哪里长得那么可怕!” 翻身,齐燕妮不理他。要不是这被盖漫着股干草味,她真想拉过头,盖得严严实实,免受丰隆骚扰。她明天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等到大清早爬起来,丰隆早就不知去向,齐燕妮揉揉眼睛,看巫咸娃娃拿着草梗演算一番,算出来的不是食物还剩多少天,是祀庙落成之后究竟应该在哪一天行大礼。等巫妣慢悠悠地骑着牛绕到山崖下面来,巫咸娃娃跟她合计一番,总算拟定日子。 巫妣转头对齐燕妮说:“巫苏。今天雨风霜雪电五司都会到祀庙来。” “啊?是你叫他们来的?”齐燕妮想想,又问,“不知道他们几人能不能……” “毫无帮助,不要考虑那些了。” 巫妣的话令齐燕妮陷入沮丧之中,她撅了撅嘴,低头不说话。 巫咸娃娃视线在两名女子之间转了几个来回,深感疑惑:她俩到底什么时候串通一气起来了,说的话连它都听不懂…… 它插言到:“既然云中君今日将在祀庙聚会,那是否也要通知云师――” “不用!”齐燕妮飞快地否决,“等会如果丰隆回来,你也不要跟他说,知道么?” 巫咸娃娃歪着头:“巫苏,那日你与云师去祀庙之时究竟发生何事?为什么自从回来以后,巫苏就一直怪怪的,而云师又彷佛什么都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巫妣伸手,将巫咸娃娃捧了过去,勾着嘴角笑到:“巫咸,你真想知道?” 巫咸娃娃抬头看着她,只觉得面具之下她那唇形笑得格外可怕,不由毛骨悚然了一番,当下挺直腰板道:“其实有巫妣参与在内,在下是毫无担忧之处的,若此事暂时还没到说破的时候,就请巫妣与巫苏切勿勉强了!” 齐燕妮撇嘴:打退堂鼓还说得那么堂而皇之,不愧是巫咸…… 她起身掀开草帘往窗外看,村落里不见几个人走动。眼下正是清晨好时候,妇女和男丁出去采集的采集、打猎的打猎了,自然不会像她这种混吃骗喝跳大神(喂!)的人一样还留在家里发霉。 然后她听见久违的咯咯声。 “是鸡叫?”齐燕妮吃惊,扭头看向噪音传来的方向。要知道这些殷人没有谁是抱着鸡和猪上飞车的(废话),来了昆仑山下之后,捉来驯养的牲畜是有那么几种,但是绝对不包括鸡鸭一类的家禽。 她头上顶着大大的问号,探出脑袋查看,便瞧见华芽正喜滋滋地拎着篮子往她家来。 那篮子里蹲着的,可不就是一只肥母鸡? “巫女姐姐,这是家兄叫我送来的,说巫女姐姐在咱这里吃苦受累了,这只鸡随你煲汤或者留着取鸡子(蛋)都好。”华芽的嘴巴依然很甜,跟巫咸娃娃放一起还真不知道谁会甜倒谁。 齐燕妮接过篮子,见母鸡的爪子是绑起的,一对翅膀也从根、部纠起,很像是巫咸娃娃教过的……送祭品的捆法。 巫咸娃娃爬到窗框上,对华芽笑道:“请替巫苏带个话,就说多谢单卫的礼,巫苏收下了。” 华芽点头。 “这只鸡是从哪里来的?”齐燕妮好奇。 “是神人从祀庙里来,带给村里人的。”华芽说着,比划起来,“来了好几个神人,听说都跟云师一样是云中君,这只鸡是一位姐姐给的,她佩着老长老长的飘带,这样子呼呼地舞个不停……” 齐燕妮与巫咸娃娃对视一眼:“是青女来了?” 巫妣在屋内踱了几步,道:“既然几位有司已经到了,那我们也不要耽搁,去祀庙与他们会合吧。” “可是丰隆他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回来……” “没关系,放他出门一会儿也不会走丢的。”巫妣说着,唤来了她那头大花牛。 ------------ 第六十八章 这有什么大不了! 更新时间:2010-02-13 屏翳在这边是熟门熟路了,他领着青女等人从新建成的大祀庙风尘仆仆赶来,在半道上便与巫妣、齐燕妮两人遇见了。 虽然方才脚步急得很,但猛然一撞见之时,屏翳仍是面色一凛,转身退到青女与滕六背后去,摆明了不想看见齐燕妮。 ――怎么了,前天不还是好好的么? 注意到屏翳的态度,齐燕妮心下忐忑。 “各位安好。”巫妣滑下坐骑,迎上前去。 “巫妣,许久不见,”青女说,“刚才帝恰好也在祀庙,我们就耽搁了一阵。” 齐燕妮惴惴不安地喃喃:“……你们已经见过帝俊,也就是说……” “――求情无用,怎会如此。”雪师滕六脸色黯然。 “是谁的过错,还用问吗!” 屏翳的目光似刀剑一般地割过来,齐燕妮根本不敢抬头,只觉得众人虽不明言,但心中都对她怨意深存了。 青女回头责备地看了屏翳一眼,道:“雨师,你何必这样说话。” “难道有错吗?” “那也不是巫苏刻意为之。”滕六自然与青女同声同气,两人一齐替齐燕妮说话,“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云师……” “寻找丰隆?”齐燕妮捉紧自己的袖口,急急道,“他今日不知去了哪里,恐怕要日落时候才会回来!” “哼!” 屏翳瞪她,转身对风师巽二道:“风师,借你好风一用!” 巽二仍是一声不吭,只见他将袖口往外展开,顿时,强劲的风力疾涌而出。屏翳顺风跃起直上半空,俯瞰方圆数十里之地。 落下之后,他纳闷地对巫妣说:“奇怪,丰隆不在附近。” 巫妣回道:“雨师怎样找寻的?” “自然是看丰隆的气息!身为神人,他可是特来劲的那类,老远就能看见明亮的英气冲天而起!” 青女提醒道:“……可云师现在……不是了。” 众人一时无语。 此时,一直立在远处跟着云中君们的人影慢慢移了过来,她微微抬手,似乎不适应出现在阳光之下,发带之间尚噼噼啪啪地爆着火花。 “电师。”巫妣对她点点头。 电师列缺踮着脚尖,来到屏翳身后,拢手抬袖遮住半边脸,木然道:“我来。” “什么?”屏翳转头。 “云师的去向。” 列缺无表情的脸抬起,转向天空。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空中已经闪过一只巨大的鸟影,它并非漆黑,而是光亮夺目的一道霹雳。 除了那些神人,谁这样近地看见过闪电? 齐燕妮感觉头发都竖了起来,虽然她立刻意识到那是电鸟,但那也无损刚才所感受到的震撼。 列缺仰头看着天空,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但电鸟的踪影,她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找到了。”冷冷地丢下这句,她端着双手往村外去,众人急忙跟上。 齐燕妮叫起来:“啊,我也去!” 说罢,便想跟着列缺走,谁知列缺的脚步停下了。 “咦?”青女意外,“电师?” 列缺静静地正视着前方,一字不发,只是双手藏在袖里,双足不肯前行一步而已。她发带上的电光闪了又闪,噼噼啪啪地,即使是白昼里,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屏翳回头,冲齐燕妮道:“你回去!别添乱!” “我?”齐燕妮惊愕地指指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跟去看可不可以照顾丰隆,我又不会跟他说什么伤人的话……” “姒苏尸,要不是你老出错,丰隆会落到这地步么?你――”屏翳还想说什么,却被雪师滕六捂住了嘴。对方轻声责备道:“你少说一句成不?” 屏翳不服气地瞪他。 青女当然是帮自家老公的,于是搭腔道:“是啊,如今连云师也舍不得这样惊吓巫苏,雨师,你是否故意令他不安心呢?” “惊吓,我哪有?”屏翳再瞪齐燕妮一眼,转头对列缺说,“电师,我们走,巫苏不会跟来!” 听见他这样的保证,列缺才重又迈步,依然如同踮着脚尖平移一般,滑向村口。 屏翳说得没错,列缺确实不愿意与齐燕妮一齐行动。 齐燕妮在原地呆站片刻,沮丧地低下头。 大花牛慢悠悠走到她身旁,安慰般引颈过来,用磨得光滑的牛角轻轻抵着她的脸。 “巫苏,过来,我与你去祀庙。”这是巫妣的声音。 巫咸娃娃不知何时到了巫妣手心,此时也只能望着齐燕妮的背影,轻声宽慰道:“巫苏,电师不是有意的,而雨师,大概也是心急而已。”它说着,扭头看看巫妣。 众神人与两位女巫的对话,它仅能捕捉到只字片语,但这点信息已经足够了。 巫咸娃娃站起身,悄悄地问巫妣:“巫妣,请问……云师是否已被去除神籍?” “嗯,帝俊不承认他是神人,即使凡世间的巫觋都仍然叩请丰隆行云,他也听不见了。” 俗人总是最晚得知神祗之间人事变动的,人能封神,众先祖神、自然神亦能各自决定是否接受。这也是历来数次神明之间交锋的缘由。 丰隆不过是小小神人而已,主神计隆消逝之后,可以说,他们云中君都处于无人撑腰的状态,帝俊尚余威信,可以决定神人的去留。 “可帝为何要与云师丰隆为难呢……”巫咸娃娃作疑惑状。 “……”巫妣看看它,说,“因云师擅自参与堇山的周巫集会,帝是在周巫集会上逐年被抹去的神祗,他虽然什么也没表示,但心中一定存有忌恨。” “啊呀。”巫咸娃娃道,“原来如此,若云师只是出席巫觋大会,还算情有可原,但他偏还亮出云师的名号,提名巫苏做水的大巫……” 齐燕妮听着他俩对话,头埋得更低了。 那天在祀庙,帝俊历数丰隆的过错,命他退让云师之位,回封地重新修习神人之道。丰隆不服,可帝俊不接受任何辩解,执意行事。 到最后,丰隆只得说:“好吧,看在你是计隆最敬佩的主神,我答应就是了!不做云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帝俊木然看着他。 丰隆又道:“但是我答应巫妣,要照顾巫苏,这跟我是不是云师没关系!” 齐燕妮一愣:丰隆追到荆楚去教管她,不是西王母的意思么?为何此时又说是巫妣…… ------------ 第六十九章 当日的真相 更新时间:2010-02-19 丰隆再分辩几句,但帝俊并不言语。 若说他听进去了吧,神态不像是这个意思,倒更像是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自顾自神游去了。所谓上位者,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毛病,他人存亡攸关的大事,在他眼中,不过是数亿分之一的、微不足道的小小一桩,何况他已然做下决策,无必要再纠缠。 丰隆不敢动弹,齐燕妮惴惴地爬起身来,却发现丰隆还是跪在原地的。 她拉了拉对方,发觉他虽然嘴硬着,但连指头都是绷得死死地,连动上一动都不能。 “丰隆?” 她看了帝俊一眼,那人继续心不在焉,转身望着别处。她想扶丰隆起身,仍是办不到。 此时巫妣匆匆赶来,与她的牛一道,出现在帝俊身侧。 “俊,”她说,“巫苏在求你。” 帝俊缓缓转头向巫妣,后知后觉地问了声:“唔?” 巫妣递给齐燕妮一个眼神。 虽然齐燕妮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她似乎冥冥中被一点灵光点到,立刻明白了巫妣需要她的协力。 她连忙道:“是,我是巫苏,是计隆之女。” 方才丰隆应该对帝俊说明过她的身份,但是,看帝俊那脱线的神情,大概是有听没有见的。所以齐燕妮再自我介绍一遍,恳切道:“丰隆是一直守在我身边,教导我巫觋之道的神人,还请帝俊……”她可以直呼名字么?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请帝俊开恩,让丰隆留下吧!” 巫妣对帝俊道:“嗯,俊,丰隆的过错,是参与周巫的集会,还是参与巫觋集会呢?” 帝俊不言语。 “昔日说放宽心胸,不再搭理世间之事,难道只是空话而已?” 巫妣一面劝,一面抬手,轻轻抚了抚花牛的鼻子,那坐骑也冲着帝俊低声哞了一道,似乎赞同巫妣的说辞。 帝俊回头。 “七日。”他说。 七天之内,接替丰隆、教管姒苏尸的人便必须到来,巫觋可以,神人亦可以。 丰隆自然又是抗议,不过抗议无效。 帝俊将佩剑提高,神光威压之下,丰隆再次被镇住,根本无法抬头。“原来如此。”帝俊似乎看出什么,但不多言,转身收了剑,再一面出神一面与巫妣谈话。 丰隆借着那压制减弱,一跃而起,回头就抓起齐燕妮的手腕,拽着她往外逃。 “怎么?” 齐燕妮懵了,只知道跟着他的脚步跑,两人飞快地冲出祀庙。 丰隆回头道:“快走!” “去、去哪里?” “这还用问,当然是逃得越远越好,只要让帝找不到就行了!” 齐燕妮惊讶,一个不小心差点被石子儿绊倒,她急急地问:“能逃得掉么?他不是神么?”在她心目中,神祗就是超乎寻常地强大的,尤其是“上帝”,电视里面不都说,那叫做全知全能的神么? “若不是有人告密,他会知道才怪!” 丰隆恨恨地咬着牙,见齐燕妮跟不上他的速度,还是放慢了些。他说:“你别看他得意非常,其实就是个啥事都不管的挂名之神而已!他不过就是仗着名气……到现在他的名气也快磨灭殆尽了,还有什么!” “丰、丰隆……”齐燕妮不明白这些所谓的神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丰隆似乎挺看不起上帝?那刚才上帝说要罢了丰隆的职务…… 她问:“帝俊说你以后不是神人了,你要怎么办?” “那又怎样?”丰隆怒道,“在现在的周巫天下,承认我的巫觋,比承认他的多到哪里去了!我当真怕了他不成?” 齐燕妮担忧地看着他――他刚才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理解的啊…… “那我们现在要逃去什么地方,才不会被他发现?” “不知道,总之先走远,不然的话……”丰隆眉头一皱,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将齐燕妮给拦腰抱了起来,“你走太慢了!抓紧!”话音未落,他足下一点,腾空而起,仗着灵能往村里疾奔而去,吓得齐燕妮赶紧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 她这才有空闲回头望上一望。 “啊!” 巫妣竟然一直跟着他们! 她侧坐在牛背上,那牛也没看见怎么卖力地奔走,就轻而易举地拂过林地,紧跟在他们身后两三丈的地方。 听见齐燕妮惊叫,丰隆也回头望了一望。“巫妣。”他并不意外,专心冲入村内,在自家的屋脊上落脚,随后搂着齐燕妮滑了下去,“赶紧收拾一下,不是有七日时间么,我这就带你走得远远地!” “啊?哦……”齐燕妮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但手底下赶紧照办。 她抱起巫咸娃娃和无支祁往脑袋上一放,又立刻展开布皮,打包日常用品。 此时丰隆靠在门边喘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这才镇静了些,低头来问她:“喂,巫苏,你愿意跟我走不?” “……啊?” “别啊哪啊的,快回答!”丰隆不耐地解释,“这下跟我走了,可就没那么多人把你当做宝贝供着了!但是不跟我走的话,以后再有谁欺负你,我可管不着!” “你是说……” “答应还是不答应,一句话!少拖拖拉拉的!”丰隆一面催促,一面根本不给她选择地卷起了她的衣物,统统塞进包裹里。 齐燕妮收手,呆呆地看着丰隆,他打包行李的动作可比她干脆多了,她只要站在一旁看就好,不是么? 丰隆手上不停,又爬上梁,把他一直觊觎着的干肉取下来,扯一把茅草包好。 “巫苏,你再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话音刚落,他就一阵风地将包裹全部准备好,自己扛两个,转身来拉齐燕妮的手,“走了!” “呃、嗯。”齐燕妮点头。 巫咸娃娃与无支祁面面相觑,当然鉴于无支祁的智商状态,要它不觑也是很难的。 丰隆拖着齐燕妮往外去,刚出了门槛,就被巫妣堵住了路。 巫妣骑在牛背上,冷冷地问他:“去哪里?” “……带巫苏回封地去。”丰隆回答。 “擅自将巫苏领走,你是不想再回来做神人了?” 丰隆扬眉,朗声答:“我不稀罕!谁爱给那些大神做跑腿的,谁做去!” “你忘记自己的志向了么?” “没忘!”丰隆握住齐燕妮的手紧了一紧,他道,“但除我之外,什么都不符合我的志向,既然如此,留恋作甚?” ------------ 第七十章 决裂 更新时间:2010-02-20 “没忘!”丰隆握住齐燕妮的手紧了一紧,他道,“但除我之外,什么都不符合我的志向,既然如此,留恋作甚?” 丰隆气势凌厉强劲,言辞慷慨激昂,齐燕妮虽然不明白前因后果,听了也有赞同之意。巫妣却不为所动,冷然道:“不合你的意,你就全盘作罢?还是说,不过是找个好听的托辞,转身就逃?” 后一句显然戳中丰隆的心思,他咬咬唇,扭头哼了声。 “究竟在说什么?”齐燕妮更是弄不明白,虽然大概知道丰隆的意思是――帝俊要炒他鱿鱼那他就带着“巫苏”私奔去……本来齐燕妮个人而言是随便呆在哪里都无所谓的,反正她也是假巫苏,跟着丰隆也不错。 但巫妣拦下他们,是在想什么? 丰隆与巫妣之间,一定还有些约定之类的东西瞒着她。 想到这里齐燕妮心下不安,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丰隆掌中抽出,却被抓得更紧了。 “能逃到哪里?俊迟早会知道,届时你就连再登神籍的可能也无了!”巫妣对丰隆道。 丰隆不服气地说:“只怕到时候帝自己都不在神籍!我怕什么?不信他还能嚣张多久!” 巫妣冷冷地盯着丰隆,道:“云师丰隆,你口不择言,只逞嘴快了。” “我没有!” “我不与这样的你争辩,只说一次,你听信我的,还是自信可以脱离我的劝告,带着巫苏离开?”巫妣的话语,警告意味浓烈。 齐燕妮小心地看着丰隆。 丰隆的反骨是挺强韧的,但他对巫妣,似乎格外顺服。 巫咸娃娃趴在齐燕妮头顶上,一手拽住她几缕头发,慢慢往下滑,滑到齐燕妮耳边,小声问:“巫苏,云师与巫妣为何事争执?” 现在不是跟它解释的时候哩,齐燕妮摇摇头。 丰隆犹豫了。 他视线避开巫妣,对方诘问的内容,他没有那个自信。但若就这样在巫苏面前,听从帝俊的责罚,灰溜溜地离开,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更丢不起那面子。 他飞快地瞥了齐燕妮一眼,转头对巫妣道:“巫妣,我主意已定!” “不后悔?” “对!” 丰隆答得干脆,再是没有底气,也不让人听出丝毫可疑之处。 但巫妣无视他的表态,目光绕过他,投往齐燕妮:“巫苏,你的意思呢?” “啊?”齐燕妮不在状况内地支吾一声。 “你愿意同云师一道离开么?一旦离开信仰你的人群,你就不过是一位普通女子而已。”巫妣问。 齐燕妮想了想,反问:“那我可以随时想吃肉就吃肉,想喝粥就喝粥?” “呃?”这回愣住的是巫妣。 齐燕妮补充道:“我是说,可以不用再每个月都吃很多天生米了?也可以不大清早去泡凉水?” 丰隆转身抬袖,差点没照着她的脑袋瓜子敲下去:“巫妣是问你正事,不可胡闹!” 齐燕妮委屈地抱住脑袋――人家是认真地在询问福利问题嘛,哪有胡闹…… 她又发言:“只要丰隆以后都不动不动就吼人甚至拿揍人来威胁我,我是愿意陪他去别处的!” 巫妣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牵着花牛让开道。 “巫妣……”丰隆略微动容,他松开齐燕妮的手,上前去,对巫妣说,“以后我说不定还会回去找你,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巫妣别开脸,抬手扶住自己脸上的面具。 丰隆点头:“嗯,那就好。我走了。” 他转身,向齐燕妮伸出手:“来,巫苏,我们赶紧……” 话未说完,他猛地发现齐燕妮的表情不对劲,她的脸上,那是惊恐?她的双眼,看的是他身后某处? 回头一看,巫妣不知何时悄然退开,那头大花牛的脑袋骤然变化,膨胀而起,头顶上是两只鹿一般的犄角,双眼窄长、冒出青光,而嘴角向着耳朵方向不断撕裂,口中更是露出了肉食动物般尖锐的犬齿来! “啊!”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刚张开血盆大口,朝丰隆咬下,丰隆就顺手抽出腰间的玉斧,朝着那花牛的口中戳去! 那斧头的长度,至少能让怪物无法合拢嘴,但玉斧连同他的手臂,竟然都探入了怪物头部之中,彷佛摁进黑夜一般,转眼就看不见了。 丰隆将齐燕妮往后搡了一把,自己顺势倒下,避开怪物的大口。手臂与斧头又从那怪物的腹部之下穿了出来,手还是好好地生在他自己身上。 “巫妣!”丰隆大叫起来,“巫妣,这是怎么回事?” “连噎鸣也看不下去了。”巫妣立在一旁,冷然道,“你尚未做好准备,只是随兴而至,不,或许是你自以为自身本领已然足够,但你这一脚踏出,将会使自己与巫苏一道,成为周巫、商巫以及神灵妖魅的众矢之的,你担得起,巫苏担不起!” 噎鸣? 齐燕妮飞快地回忆着那是什么玩意。 巫咸娃娃心领神会,在她耳边悄声递到:“是光阴之神,原来那头牛便是……”从那个花纹看来,不管那头神的品格如何,至少它的审美不怎样。 哈? 望着那张牙舞爪的怪物,齐燕妮捂住嘴:她之前还跟那头牛亲过好几次嘴,天啊…… 巫妣道:“你还能与巫苏相处七日,好生珍惜。” “巫妣,你不可替我做主!”丰隆怒了,一个侧滚,从噎鸣蹄下钻了出来,对巫妣抗议道,“我就是要带巫苏走,你拦着也好,祝福也罢,都不关你的事了!上回你让我都听你的,结果呢,姒苏没了!你否认吗?” 听闻指控,巫妣小退了一步,身形竟略有僵硬。 但她几乎是立刻就镇定了下来,道:“云师,再怎样激怒我,我也不会放任你胡作非为而不管。” “这不叫胡作非为,我很清楚自己的意向与去向!”丰隆说着,将手上玉斧一横,“再不让开,我就要得罪了!” “大胆!” 巫妣厉声呵斥。 与此同时,噎鸣头一摇,身形再次胀、大,转眼就超过一丈之高,抬起一对前足,恶狠狠地朝丰隆踏下。 ------------ 第七十一章 放轻松,放轻松 更新时间:2010-02-21 “哇啊!” 齐燕妮抱着头躲到一边去。 虽然巫咸娃娃说那头花牛是神,可是,就算它是神灵,也不见得会比较好吃,呃不,她的意思是她不能坐视丰隆被噎鸣啃掉。 揽下无支祁,她对准丰隆与噎鸣,下令道:“五子棋,水!” 然而还没等无支祁有所动作,巫妣便快上了一步,她好似早就知道齐燕妮会有此一招,伸手过来,一掌抚住无支祁的小脑袋。 她说:“无支祁,乖,安静。” 这句话从她口中出来,是难得地温柔了起来,此时,一直只听齐燕妮话的无支祁,竟然立刻叛变,听从巫妣的指令! 噎鸣并无迟疑,虽然丰隆身手敏捷,避过它多次攻击,但是,它的目的并非踩踏丰隆这小子。只见它突然咆哮一声,惊得跑出来看热闹的华芽又缩回她屋里去,随后……噎鸣连退好几步,避开丰隆的锋芒,就像是怕了他一般。 “咦?”丰隆不解,愣上一愣。 与此同时,齐燕妮惊叫:“丰隆,在你后面!” “什么?” 丰隆猛一转头,身后果然已经出现了那头花牛的形体,并无利齿怪角与杀气腾腾的眼睛,只是一头温顺的牛而已。 没等他反应过来,噎鸣凑上前,“哞”地一声,用舌尖舔舐了他的额头。 ……这是…… 齐燕妮呆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丰隆亦是怔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首,愣愣地望着噎鸣。 他身后的那只噎鸣怪兽顿时烟消云散,彷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巫咸娃娃睁大眼张望事态发展。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然后,丰隆终于找回了他的嗓音,他一脸莫名地转过头,看看齐燕妮与巫妣,无辜道:“怎么了,都这样看着我?” “嗯?”齐燕妮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了。 巫妣将手掌从无支祁头上移开,负在身后,淡然回答丰隆道:“无事。” 丰隆挠挠后脑,说:“好古怪的感觉,似乎脑袋里少了什么……” “丰、丰隆?”齐燕妮抱着无支祁,绕开巫妣,小心地上前,“你没事么?” “我该有什么事?莫名其妙的女人!”丰隆习惯性地一句话丢过去,低头看见自己手中握着玉斧,唔了一声,反手插回腰间。 他抬手推了推齐燕妮,道:“你在这里杵着做什么?看看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煮吃的去,巫妣都快饿了吧?” “丰隆?”齐燕妮愣住,丰隆的态度转得这么快,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赶紧走么?” “是啊,走了走了!回去煮食啊!” 丰隆才不给她发呆偷懒的机会,一手拖住她的胳臂,往屋里拽去。 巫妣招招手,那大花牛便乖顺地步到她身侧,任她拍拍脖子。“多谢。”巫妣悄声道。牛儿也低低地回了一声。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齐燕妮好容易得了个空溜出来,爬上山岩顶端,找巫妣问个明白。 巫妣似乎早知道她会前来兴师问罪,端坐屋内,烧了水备了果子,好整以暇待客。 “巫苏,你总算来了。”她说。 齐燕妮气急败坏:“丰隆怎么了?我说什么他都好像不明白一样!” “你会前来问我,证明稍微用过一点脑子了。” “哼!” 巫咸娃娃急忙打圆场:“巫苏不要动气,先好好问一下巫妣的意思,以免误会加深哪……” 齐燕妮坐下,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不敢去问帝俊所以找上巫妣的。今天连接发生的几件事,其他当事人全都好像当做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打着哑谜,听得她云里雾里。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知道,那就是丰隆想跟她私奔。 而现在他就跟换了个人一般,方才发生过什么事,完全不记得了,就算她提醒一番,他也是呆愣,随后嘴硬说没有这样的事。 尤其是说到帝俊,又提到帝俊罢了丰隆的职,这就像是戳到丰隆的逆鳞一样,惹得他老大不高兴,连连说她咒他,又拍着胸脯道自己一向是神灵眼中的宠儿,绝对不会有被剔除神籍之类的糗事发生。 “丰隆为什么啥也不记得了,一定是你搞了鬼!”齐燕妮指着巫妣,气愤到,“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丰隆被你蒙在鼓里了!” 巫妣悠然道:“‘不知道’难道不是好事么?丰隆如此骄傲,你倒舍得刺激他啊?” “不是激不激的问题吧!”齐燕妮据理力争,“丰隆说只要逃得远远地,帝俊就自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可现在他不想走了!巫妣,你到底干了什么让丰隆把刚才的事忘记了?” “巫苏、巫苏,先冷静下来……”巫咸娃娃刚想再劝,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被齐燕妮蒙头盖脸地捉住,往窗外一丢,“哇啊!” 齐燕妮怒道:“我才不要冷静!”她转首瞪着巫妣,意思很明白: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我就把你给解释了! 巫妣抬袖扇扇风。 “年轻人真是没有礼貌,当初还叫人家师父,现在呢?噎鸣不过是吃了丰隆一点点时间而已。”她说,“现在丰隆身上根本就没发生过方才的事儿,你让他如何想得起?” 闻言,齐燕妮松了口气:“那丰隆还是神人?” “不是。” “啊?”――你耍我? 巫妣道:“噎鸣可没那能耐去连俊的决定也吃掉,所以该怎样就还是怎样。” “那你这么做,对丰隆有什么好处?”齐燕妮怒了。 巫妣冷冷地撇嘴,转头对她说:“你跟丰隆一起走,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这与你无关!”齐燕妮恼羞成怒,攥着拳头,分辩到,“这是我跟他的事,不要你多管!” “哪里无关,简直是大大地有关啊。” 巫妣神秘地勾了勾唇角,说:“且不说丰隆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连你,也绝对不能说与我无关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在胡说什么?”齐燕妮摇摇头,“我不想听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赶紧把丰隆的记忆还来,不然我们就走不及了!” “丰隆是要做云师、更要做天上的大神的人,能栽在这里么?”巫妣道,“年轻无知而已,每回遇到难事都只知道怨天怨地、只知逃避的话,是永远也翻不过那道坎的。” “我根本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巫妣扇扇袖口,道:“别激动。你会明白的。来,坐下,让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你再做决定如何?” ------------ 第七十二章 找帮手 更新时间:2010-02-24 “巫苏,那日你与巫妣究竟谈了什么?” 巫咸娃娃纳闷不已。自从秘密商谈之后,巫苏跟巫妣突然感情好到同声同气,甚至这回众神人去寻云师,巫苏也听从巫妣的指示,转身往祀庙去。 ――不对啊,巫苏明明是比较亲近云师的吧? 齐燕妮抬手,摸摸巫咸娃娃的头发,不说话。 巫妣回头对她说:“来,还记得学过的巫法么?” “记得的不多了。”齐燕妮老实地回答。 “无关系,来送丰隆一程。” 齐燕妮愣了愣,问:“今日他就要走了么?” “择日不如撞日,总不会恰恰好抵着七天的门槛。”巫妣一面说,一面转过脸来,轻轻敲了敲面具,“那可是坏毛病,将息不得。” “……何必,还有将近一天呢……”齐燕妮低头,轻声道。 “不过又是吵吵闹闹过一日,未来你还有的是机会。” 巫妣的意思很明确了,巫咸娃娃便也站起身,伸出小手触摸着齐燕妮的脸颊,道:“巫苏不要难过,放宽心。” “嗯。” 到达祀庙,时候已经不早了,几名殷人正忙着修砌尚未铺设完整的步道,见两位巫女前来,恭敬地退让开去。 巫妣就近在湖里取水,用长柄勺子舀了,慢慢地当头淋下去。 她的那头花牛不知从哪里叼来香草,于是巫妣分了分,取几根簪在自己发间,这就当做是煮了香草水沐浴过了。所谓一切从简,民间向来也有这种做法。 齐燕妮按照她的指点,从仓房取了鼓来,架在祀庙内。 这个鼓是西王母那边搬过来的,据说是猛兽的皮蒙制的神鼓,轻轻一擂便能响彻寰宇。――能不能响彻寰宇,齐燕妮是不知道,但这重量倒是货真价实的。可见在祀庙打工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再搬来石头做的不知道应该叫做钟还是什么的东西,齐燕妮真觉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咦,帝俊不在呢?”她这么前后转了几圈,原以为会遇见企鹅兄,谁知道祀庙里冷冷清清,无人也无神,只剩神人们来时带的祭品堆在坝内而已。 那天在祀庙遇见帝俊之后,他就跟蒸发了似地,转眼便又找不着影子了。丰隆说躲远了他根本就想不起有这回事,看起来确实有道理,齐燕妮觉得,搞不好根本不用躲,这主神自个儿转身就忘了,啥事都没有。 不行不行,巫妣说她的心思叫做侥幸,跟丰隆一样,都是“年轻人爱犯的毛病”。 “话说巫妣究竟多少年岁了啊?”齐燕妮好奇地朝祀庙内张望。 巫咸娃娃说:“这个嘛……在下过去见过巫妣数次,想来此人都不见衰老的,再与丰隆的交情比较一下看的话,巫妣大概在世间行巫法也有那么一两千年了吧。” 齐燕妮琢磨琢磨,道:“喔,原来丰隆有上千岁了?真看不出来。” 巫咸娃娃拿袖子扇扇风,讪讪道:“啊呀,住在山里与世相隔,也学不来俗人的爱憎情结,所以云师在巫妣眼中确实是年轻人罢。” “所以才养成这么个暴躁的性子?”齐燕妮悄声嘀咕着。 一勺水泼过来,巫妣打断二人谈话,道:“巫苏,不要在一旁叽叽咕咕,过来帮忙。” “嗯!” “还有,把巫咸放下来,不然成何体统?” “是!”齐燕妮统统照做,捧起巫咸娃娃,搁在足边。 此时大花牛慢腾腾地踱了过来,抵向巫妣颈项之间,似乎有撒娇的意味。巫妣抬袖轻抚它的背脊,安慰道:“噎鸣大人,我先请别的神明做点事,稍等,过会儿带你去吃好的?” 花牛点头,叼了她头上一根香草的细梗,到旁边候着去。 巫咸娃娃问过巫妣的意图,虽然纳闷,却也照巫妣的示意,教授齐燕妮鼓点。 拾起兽骨制成的鼓槌,齐燕妮仔细检查一番,见上面没有孔洞,确定不是骨笛一类稀奇古怪的东西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奏了几个鼓点。 巫妣那边却还没准备好,只见她再取了个浅而宽的木盘来,往木盘上厚厚地洒了一层沙土,将这东西放置在祀庙大殿中央。 然后她满坑满谷地找羽毛之类的东西,在找不到的情况下,取了一柄不知是鸡还是什么鸟的羽毛扇子来替代,为了表示虔诚,还在上面涂了些鸡血。流着血的鸡一样是满场子飞,她好像没兴趣去扭了它的脖子,更没有往祭坛上放,说它是在前面接引神灵和自己的云云…… 巫咸娃娃目不转睛地盯着巫妣。 可以想象,这是探究他人巫祈特点的好机会,就如同窃取人家的独门秘方一般,所谓商业机密,即使拿来用不着,放在眼前也不得不好奇啊。 巫妣在脚上套了个镯子,再叫齐燕妮把粗而长的草绳从祀庙后面抱出来,挂在几处门口。 ――这意味着祀庙“使用中”,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巫苏,我将恭请后土,若它来了,或者到我这里,或者去你那里,不用惊慌。”巫妣说着,又看看齐燕妮的手,“再洗一下,你的手上有沙土。” “哦。”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招后土来,齐燕妮倒是老老实实地舀水冲洗手掌来着。不过……等等,后土……不是句龙那小子挂了名牌去祭祀的神么? 后土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但是,可以类推嘛,齐燕妮自己不是从巫妣那儿接手了水神谁谁谁来着么?(再怎么混也请不要连自家神明的名号都忘了!)记得巫妣传给她的那东西,貌似就是一团生机勃勃的水,里面啥都有那么一点点? 那她是不是可以期待,后土其实就是一块石头,然后里面也什么都包了一点点? 巫咸娃娃踱到齐燕妮面前,挥挥手,提醒道:“巫苏,哪怕是不懂,也要做出懂的样子,稍微应和一下。”它指指她手里的鼓槌。 “啊?哦!”齐燕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这茬忘了。 不过做出祭祀的模样也只是做样子而已,就凭她一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同时弄响那么多乐器的。 “巫苏,不可胡思乱想。” 巫咸娃娃悻悻地仰头望着齐燕妮,她脸上可是一丝恭敬与虔诚都看不见。 它已经懒得提醒巫苏击鼓的问题,只能说,巫苏不给巫妣添乱就是不坏,别指望她做点与巫术有关的活儿了。 当然,巫妣也没等着巫苏表现。 她环视殿内,见各个方位上都摆好了乐器,也有那么几样祭礼了,便一切从简地开始行巫法。 前面讲过,如果说神人/有司是自然神家的弟子,那巫觋就是先祖神家的弟子,简单地理解,是修炼方向不同,德行什么的要求也不一样。同样的米放进去,一锅出来的是白米饭,一锅是爆米花。 所以齐燕妮看见巫妣开始使用漂浮在空中的灵光之时,很是为使用方法吃了一惊。 就像巫咸娃娃拿来哄她的那样,灵光真的汇集起来,渐渐显露出人形,殿堂内出现十数名身穿各式服装的男女,安安静静地走到各种乐器的方位……演奏起来。 齐燕妮呆呆地看着一名女子来到面前,从自己手里接过鼓槌,熟练地连敲了三个不同的鼓音。看到这样的景象,齐燕妮倒是很快就明白:“啊呀,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到一边参观去。 鼓乐齐鸣。 巫妣脸上的面具还是没有取下来。她轻声吟唱咒诀,念出神祗的全名,从神州中央到昆仑这一路上会遇见的什么神、什么动物、什么样的山川景色,就像是写小说讲故事那样,娓娓道来。 巫咸娃娃解释到:“巫苏请看,行巫法不必拘泥旧俗,便是这个意思。” 齐燕妮低头问它:“那巫妣是真正见过这一路的景色,所以说得这样顺的?” “非也,”巫咸娃娃道,“点到即可。” 唔,齐燕妮挠挠脸颊,这个点到即可的意思――是说巫妣其实是在胡说八道就对了。 但是胡说八道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卓有成效。 只见巫妣几个手诀之后,沙盘中心突然抖动了起来。 “嗯?”巫妣的声调变了一变,似乎有些意外,但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行巫舞,绕到沙盘的另一侧去。 齐燕妮好奇地望向沙盘中央。 一个人形般的东西慢慢“长”了起来,呼着气,短短十几秒时间,便长到成人手臂高矮,兀自伸伸懒腰,又不耐烦地甩甩头发。 ――这东西……好像跟帝俊不一样,不是透明的? “唤吾何事?”它说。 此时巫妣收势,抱起双手出言道:“别装了,你是句龙吧?” “……为什么会被看出来?”沙子做的小人抹抹自个儿头顶,用不爽的口吻道,“分明很像了才对啊!” “过意不去,一眼便认出了。”巫妣道。 沙人儿盘腿坐下:“是嘛?真没劲儿!反正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后土没空!” 齐燕妮仔细看的时候,发现这小沙人儿的五官还真的与那句龙十分相似。 巫妣指责道:“句龙,你应当与后土分割开来才对,不然,叫后土也是你应声,叫句龙还是你应声,这算什么道理?” “哼,你叫九风我也应的!”句龙不满地顶撞起来。 巫妣哼:“哦?九风。” “嗯?”句龙转头。 “乖。” “……” ------------ 第七十二章 别太当回事就好 更新时间:2010-02-25 句龙一口大气提上来差点没噎着,他咳了两声,缓过劲儿,气鼓鼓地问:“到底找后土什么事!” “的确有事,但并非是要麻烦后土大人。”巫妣道。 句龙哼了一声:“那干嘛叫它?” “因为我要见的是句龙你啊,直接唤你的话,没有谁会搭理,不是么?”巫妣再绕着沙盘走了几步,坐到沙人跟前。 “找本官作甚?”句龙端了点腔调,警惕地问。 “那是……” 趁巫妣与句龙的沙人正谈话,齐燕妮蹑手蹑脚来到沙盘的另一侧,仔细打量那小沙人儿。别说,还真的挺精致,句龙居然这样厉害,简直与小神差不多了——那不就是跟丰隆差不多的本事了么?丰隆也说过,他可以不靠开坛就兴云布雨来着…… 从外表真是看不出来句龙的本事,他怎么看都是一小屁孩嘛…… “哼,巫妣,虽然你算是长者,但说起来,与我等不过同等尊位而已。”句龙不屑地叉着腰,对巫妣道,“我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丰隆原本与你是同族啊。”巫妣道。 句龙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它的身形突然一滞,继而哗啦啦地散落到沙盘里。那些沙土立刻又蹦了起来,再次组成人形,小沙人气急败坏转身:“唉哟!谁在背后戳我?给我出来!” 齐燕妮吐吐舌头,冲它挥手。 “巫苏,又是你!”句龙的话语里,几乎能听见磨牙声了。 巫妣咳嗽一声,道:“总之,句龙,若你还是不答应,那在下只好再与后稷商谈了。” 句龙反应迅速:“不许给弃(后稷的名字)添麻烦!” ※※※ 众神人跟着电鸟走,偏离了湖畔的土地,往山脚下去。离开肥沃的水土,地表被砾石覆盖,虽然也有树木与花草撬开石块生长而出,但大地总是荒芜许多了。 “丰隆往这边来是要做什么?”屏翳不悦道,“狩猎?” 他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即使是自家山里,也要湿气弥漫才行,他不许有绿意覆盖不到的所在。 青女挽着滕六的手,轻声道:“唉,要尽快找到云师呢。如果巫妣所言的七日之限……帝尚未忘却的话……” 噼噼啪啪的电火花在列缺发间爆裂,她一言不发,指向前方。电鸟飞得更低了些。 “近了。”屏翳代替她作出解释。 在一棵孤零零的胡杨树下,丰隆正闲适地半躺半坐着。与他在一起的是匹模样俊俏的野马驹子,鬃毛油亮整齐。马儿垂头,顽皮地轻轻啃咬着丰隆的头发。 丰隆哈哈地笑起来,抬袖,将手中的果子送到马驹嘴边,以免自己年纪轻轻就被啃得秃了顶。 “丰隆!”屏翳出声唤着,加快脚步赶过去。 列缺却再次放缓步子,故意落在众人之后。 丰隆扭头,见着是自家兄弟们,笑道:“不是说午后才来聚会么?你们怎么早早地就找了来?我还没弄到什么吃的呢……” 他偏着身子往人群之后看,找到了列缺的身影,遂招手:“电师,你也来了啊?” “唔。”列缺将双手都藏在宽大的袖袍里,一声不吭地左右看了看,鉴于没有别的树木给她藏身,只得躲到风师身后去,只将脑袋露出来,对丰隆点点头。 “好难得呢,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电鸟最近怎样?吃胖点了么?”丰隆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随后热热络络地跳到列缺身边去,跟她寒暄两句。 骤然又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列缺小脸飞快地泛起了红霞,然后立刻褪去,她将视线扭向一旁,冷然道:“嗯。” “哈哈,那我改天给它再做个大点的鸟屋。” 电鸟默默地掠过天空,它明明比以前更瘦了,还有这样的主人么?需知它最大的愿望就是多长点肉出来啊。 丰隆回头看向齐刷刷站在自己跟前的四位同僚,纳闷道:“话说回来,你五人……这是有事?” 一得空,列缺立刻又缩到别人身后,尽量站到最后最远的位置去。 什么毛病?屏翳瞥她一眼,对丰隆道:“我来送你。大伙儿都是如此。” “送我?”丰隆诧异。 青女点头:“嗯,云师,此去不知要分别多久了,难免想念。情谊所至,送君一程是应当的。” “……哈?”丰隆一头雾水。 雪师滕六诚恳地望着丰隆,安慰道:“云师,不用为难,巫妣已经全告诉我们了。” 丰隆冤枉得很,囧道:“……到底啥事?她还没告诉我呢!” 屏翳不耐地提醒他:“就算你记性被那头牛吃了,我再跟你讲上一遍总该知道了吧?简单说,你不是云师了!” “啊?为什么?” “谁叫你要在巫觋集会上唧唧歪歪,这么能讲不如去做巫觋好了!”屏翳心烦地撂下这句话,抬头见众人都不满地盯着他,遂假作咳嗽一声,补充道,“莫要都望着我啊,只是模拟帝的感想而已,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啦!” 风师打鼻孔里哼了一声,鄙视地瞄着屏翳。 青女打圆场道:“嗯,无论如何,帝的决议已下,并且……” “都七天了,他还没忘,真难得!”屏翳道,“青鸟来跟云中君逐一通告过了。丰隆,你看你都做些什么破事儿,现在大伙儿得替你做你那份工,还没得多的供奉领!” 屏翳嘴上是这样抱怨,但却一面说,一面担忧地侧过脸,注意丰隆的神情。 此时丰隆眨巴眨巴着眼,尚在努力回忆,琢磨屏翳所言之事究竟是真是假。屏翳以往也不是没有捉弄过他,但是,从没拉着青女等人一道上阵啊! 要说开玩笑的话,他跟青女滕六可没要好到这份上,此事若是众人合起来骗他,那他肯定不会是笑一笑就算了的。 “当真?”丰隆狐疑求证。 雪师滕六点头。 “……嘛……那大概就真的丢官了……”饶是丰隆的脸皮再厚,他确认被众同僚踢爆去职的事实之时,还是觉得丢人得很,脸红了红。 然后他立刻岔开话题:“那为何我会什么都不记得的,真是,这样会坏事的啊……姒苏尸那边……” “正是因为考量到姒苏尸的培养,巫妣才替你消去了被帝去除神籍的印象。” “是么?这又是什么道理?”丰隆不满地叫起来。 青女道:“云师,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带着姒苏尸就要出走……” “喔?”丰隆一愣,随即嘿嘿笑起来,“不愧是我啊,干得不错!” “——别高兴得太早,你被巫妣拦下了!”屏翳悻悻道。 丰隆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干脆旋身席地坐下,摊手:“好嘛,你们继续讲,别停,我不打岔就是了。” 青女示意屏翳别开口,因为她发觉屏翳的心情很不妙,从刚才开始,先是凶姒苏尸,再又给丰隆摆脸色。他这种于事无补又只能造成内伤的小情绪,还是省省的好。 经她提醒,屏翳瞥着丰隆,一脸嫌弃地瘪嘴。 青女面对着丰隆坐下来,将自己从巫妣那里打听到的情况一一告知丰隆,末了问他打算如何。 丰隆摸摸鼻子:“总之巫妣不同意,对吧?” “嗯。你当时的脸色比雨师还要难看,实在劝不下来,就算勉强劝下了,恐怕也会反悔,偷偷带姒苏尸离开的。”青女道。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这么干。”丰隆点头。 “于是巫妣只得出此下下之策啊。” “我明白了。”丰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既然这样,那我走就是。没啥大不了。” “云师……” 青女正想宽慰几句,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声霹雳炸响,回头一看,地面被劈得焦黑出好几丈去,正中心处陡然出现坑洞。 电师列缺立在大坑外,电鸟噼噼啪啪地掠过。 她面无表情道:“害云师者,不留。”说罢,转身便走。 “咦?”丰隆挠挠头,立刻反应过来,急忙奔过去,揽住列缺的肩膀,“哎呀,电师且慢、且慢着一步啊,没有什么人暗害我啦!” 列缺停了半步,一声不吭盯着丰隆的爪子看,等他一收手,她立刻再疾步往前冲去,根本不容商量。 两人身后,屏翳高声道:“电师,要把丰隆从云中君里赶走的是帝俊,难道你想跟帝挑战不成?” 此言一出,列缺的发带立刻竖了起来(这是静电作用、静电啊。)。 丰隆也忙着劝到:“不过是回去休息一段时日而已嘛,电师,你想,以我在俗人之间的名号,那还能被亏待了么?也就你们几个知道我不行云了而已嘛。再说了,帝一会儿气消下去了,还不得召我回去,他手里可没别人会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了啊,他也就是跟咱们逞逞威风而已嘛!” 他连着用了三个“而已嘛”,但列缺的脸色还是不见柔化——她万年都那副死气沉沉的表情,根本就看不出来分别。 屏翳继续撂话:“想给丰隆添麻烦就去吧,本来巫妣是说过段时日给他想办法塞回来的,你一闹,那就没指望了!” 丰隆这厢还追着列缺,听见屏翳的话也禁不住回头抱怨:“什么叫做塞回来?屏翳你别把我说得好像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一样嘛!” “现在你不就是么!”屏翳抄着手回答。 ------------ 第七十三章 早去早回 更新时间:2010-02-27 列缺到这时候才停下脚步,低头琢磨片刻,对丰隆言简意赅地说:“云师,早去早回。” 丰隆怔了怔,苦着脸:“那四个字的前面一半能不能别说啊?” 屏翳道:“已成定局,挣扎无用。丰隆,还有什么事挂心不下的,跟这边几个说了吧,我们就是来送你的。” “我还要回村去一下。”丰隆挠挠后脑勺。 屏翳睨着他:“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姒苏尸就好,你别回去了。” “还有块肉挂在梁上,我吃了就走!”丰隆不死心。 “不行。” “……屏翳你真讨厌!” 屏翳悠闲道:“丰隆,就算你说我真可爱也不行。少婆婆妈妈的,赶紧走了吧,等会这几人还要回去吃夜饭呢!” “那总要替我给巫苏通个信儿。”丰隆坚持。 “怎样说?” ※※※ 巫妣跟句龙商量了一阵儿,虽然不情不愿,句龙也拿她没办法,何况对方的请托并非毫无道理…… “哼,那——人到了再说,反正本官也是交给弃去办的。”它恶狠狠地瞪着齐燕妮,“都是巫苏惹的麻烦,我就跟弃说,那时候把她弄死多好。”它的口头禅大概是“我就说”之类的,反正每回一见到句龙,齐燕妮总能听上几回自得无比的发言,不适应也得适应。 齐燕妮道:“句龙大人,你上回开坛弄得整座堇山都差点垮了,是挺威风,但还记得后来怎样收拾的么?”再得意,也只能夹着尾巴解决残局而已,像这样的威风还是少逞为妙吧? “你——”句龙怒到,“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也敢与我顶嘴?” “怎样?” “巫苏,不得无礼。”巫妣出言喝止。 不服地唔了一声,齐燕妮悄悄用足尖碰碰沙盘。只见那沙人立刻哇啊一声,再次崩溃,它挣扎片刻,好容易才又从盘子里爬起身来:“你、你……卑鄙!” 齐燕妮吐吐舌头。 此时,一个晶莹的小白团飘飘悠悠地从采光窗口飞了进来,落到她眼前。 “唔?”齐燕妮小退一步想看清那是啥,谁知这一动作,气流带动那白团,使之反而更贴近她的脸,最后落在睫毛上,消失了。 抬手一摸,睫毛上似乎多了些水汽。 “这是……” 巫咸娃娃抬头望,只见窗格中缓缓飘入一朵朵细小雪花,在半晴的阳光中,雪粒显得格外剔透,又似灵光般轻盈无根。 “巫苏,落雪了。”巫咸娃娃道,“可时下并非严寒时节哪?” 巫妣注视着齐燕妮,嘴角隐约有笑意:“巫苏,是丰隆。” “云师?”巫咸娃娃伸手接过一朵雪花,因它无人的体温,故此小白团儿便落定在它手中,并未化去。 巫妣道:“是丰隆在向巫苏道别,呵。” 齐燕妮看着手心的雪水,唔了一声。 她转身走出祀庙,仰头看向天空。仅有祀庙上空飘着点点雪花,不一会儿,祀庙的檐角边上便开始点点滴滴地落下雪水,不急不缓…… ※※※ 屏翳将视线从尚在行法术的雪师与风师身上收回来,悻悻地盯着丰隆。他哼道:“如何,这下满意了吧?” 丰隆挠挠鼻尖,道:“再下场雨,还要雷电,对了,地上结霜花吧……唉呀!”话音未落,就挨了屏翳一肘子。 “我看你就一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家伙!”屏翳挑眉,“跟你谈什么人情真是自讨苦吃!” “不给就不给嘛……干嘛打人……”丰隆揉着肚子咕哝。 他一面念叨一面站起身来,向列缺招招手:“电师也过来,别站那样远。” 列缺愣了愣,踮着脚尖走近。 丰隆手掌向上,五指平摊伸展,风雨电霜雪五名神人皆伸出手来,一人的手掌正对他一根指头。 丰隆想了想,道:“我这就把云师的活计都交给各位了,往后可得请多包含。我那座山往南七百里都是我在罩着的,屏翳你要帮我搭着个眼睛啊!” “知道了,啰嗦!”屏翳不耐烦地应到。 “另外……如果帝或者那啥西王母说有新的云师人选,各位可千万不要答应啊!”丰隆又道,“我还要回来的,只是早晚而已,别让莫名其妙的家伙把我的位置给占了啊!” “还说?你到底给不给啊!”屏翳催促。 “别急嘛,”丰隆笑嘻嘻地说,“我还没讲完遗言呢,那巫苏你们也要轮流来教导着啊,可别懈怠了……虽然她本人一点自觉都没有,但好歹还是水巫呢……” “……”列缺神色凝滞一瞬,收手,扭身要走。 丰隆急忙叫住她:“诶诶诶,电师,别走呀!回来嘛,这次真的要把御云的能耐交出去了……我不说了不说了呀!” 列缺狐疑地回头看看,再次伸手,不过这回不是用掌心对准丰隆的指尖,而是——伸出食指拇指,用力捏住丰隆的小指头,往死里掐! 即使如此,她面上仍然平静无波。 丰隆汗涔涔地苦笑着,道:“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不要太想念我……唉,轻点嘛……” 他一面说,一面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掌上。 只见丰隆的指尖凝起淡黄的灵光,光斑星星点点,慢慢散出他的身体,钻入各人掌心。 如此持续片刻之后,丰隆眉间一皱,全身皆泛出青色光晕,一时间,众人上空云层纷扰流动摩擦,顷刻千里疾驰、变化百万、光色无定,紧接着,黑云骤然压境。 一滴冷汗从丰隆额前滑下。 他敛着眼中的光彩,一字一顿道:“我走了,免送。” 话音甫落,他的身形立刻化作五道清光,掠过五人身侧,凌云直上,继而轰然降下如同惊雷一般,落入在场云中君体内,消失无影。 “唔!” 列缺似是承受不住,踉跄两步,急忙扶住电鸟。 青女等人也立刻席地坐下,缓和气息。 屏翳皱眉,抱怨道:“想不到丰隆偷偷吸萃灵能,竟然强悍到这样的地步了,差点没撑死我。真正该说的不早交代,却拉拉杂杂扯那么多无用之物!” 列缺缓过劲儿,问屏翳:“雨师,云师去了哪里?” “我哪知道?” “谁知道?”列缺视线扫过众人,却没有得到答复。 青女与滕六对视一番,答道:“电师,我想……云师大概是回到过去所在之地去了。” “过去所在之地?” “嗯,电师年纪尚轻,不曾见过由神籍降下的情形,据我所知,那样的人都会重组人身,回到自己当初领受神力的地方去……” 列缺瞄向屏翳:“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屏翳道,“我与丰隆是在同拜入计隆名下之后才认识的好吧?” “那谁知?” 列缺虽然孤僻得近乎怕生,但这样子的人也有长处,就是心很定,咬住一处可以不松口。看来她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的了。 见她一对娥眉拧了起来,雪师滕六仔细琢磨琢磨,提议到:“这样吧,虽然我们几人对丰隆的来历都不甚了解,没法找到他如今身处何地,但是有一人应当知晓。” “哦?”青女转头看他,“滕六郎,你莫要忘记,计隆是已经不在了的。” 就算是青女与滕六这样亲密的关系,两人也并未跟对方报备过出处与身家,更何况对方是云中君里面最爱到处溜达、吊儿郎当的云师丰隆了。 除了计隆,还有谁知道丰隆的出身? “青女,我想那人一定知的。”雪师道,“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巫妣啊。” “这……”倒是有可能。 列缺转身便往祀庙方向去。 屏翳拢拢袖子,问青女:“怎样,要追过去么?” “雨师,为何问我呢?” “……”屏翳闭上嘴,甩甩手腕,“罢了,反正丰隆又不是回不来,我也要趁这段时日好生修行精进。霜师,姒苏尸就交给你了。” 雪师滕六咳嗽一声:“雨师。” “嗯哪嗯哪,我又不是甩手不管的,只是现在不想看到姒苏尸而已。”屏翳不满地踱了几步,踢飞足边的小石子,“我只怕一看到那张脸,就想起不愉快的事儿,哼,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那好,我先与姒苏尸相处十日,时限一到……” 青女望向剩余三人,其中雪师滕六立刻表态道:“届时我来替换青女便是。” 霜师青女闻言,不满地轻轻剜了他一眼。她原本是不想屏翳与姒苏尸疏远,打算将二人强行放在一起培养好感的,谁要雪师这愣头青来作好人? 屏翳道:“既然你俩先开口,我也不会占人便宜,这样吧,十日一轮替,顺序是霜师、雪师、电师、风师,最后是我,依次循环。往后要是姒苏尸教导得不好,被帝惦记着责罚了,五人一同担着。” 风师依旧不说话,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滕六道:“这样好是好,可电师不在,若她不答应怎好办?” 屏翳哼上一哼:“那就放空十日好了,我倒不信姒苏尸抓着这么点时日能闹出什么大患来!”西王母族的领地远在中原之西,周围方圆近千里了无人迹,就算姒苏尸要怎么闹腾,也折腾不出这块地方。屏翳倒是不担心。 青女略作思量,道:“也好,就这样定下了。雨师,电师有可能缺席,那你呢?” “我?随心情。”屏翳说着,转身回村。 ------------ 第七十四章 白泽 更新时间:2010-02-28 青女与滕六对视一眼,无奈地跟着往回走。两人悄悄牵着手,一路轻声呢喃言语,倒让跟在后面的风师不好意思起来,忙加快几步,越过他俩,追上屏翳。 ※※※ 此时的丰隆,究竟在哪里呢? 他缩在墙角的阴影里,蜷成一团。 “啧,早知道这么痛,释出云能的时候就不要逞威风弄得那么气派了!”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他抱住双手,连连呵气不已。即使如此,指尖上还是一片冰凉,简直可以凝出冰花来了。 “……啊啊,往后不做云师可以当冰师呢。”丰隆凉凉地自嘲着,把身上的衣物裹得更紧了些,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观察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 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手撑着的墙面只剩下半截,其上除了尘土,更隐约有焦痕留存。眼前残垣断壁不过是巨大建筑残骸的一部分而已,往前走上几步,便是早已废弃的祭坛。 “咦,我是在这里跟计隆攀上关系的么?”丰隆挠挠头,太久远的事,实在记不清了。 “这是哪一国的地盘?” 往祭坛下面找了找,没见着有放置皮毛或者编织物的藤筐,这些人撤走的时候,除了废弃的建筑之外还真是啥东西都没留下。 “――阿嚏!” 丰隆揉揉鼻子:“唉呀,可不能刚变成普通人就中风邪了啊?” 他留恋地在祭台上坐了坐,跳下来,慢悠悠地往外走。 外面是……森林。 连路都没了,丰隆望着前方,猜想或许应该有石板或者石土铺过、再浇上水来抹平的道路,不过太久没人光临此地,于是连路上都生出了杂草,渐渐地,石头也动容了,被草根的坚韧磨成了沙土,于是道路就这样消失无踪。 丰隆低头,喃喃道:“好像有些凄凉?” 唉,都是巫苏害的,等以后回去了,一定好好跟她讨这笔账。 丰隆抽出腰间的玉斧,毫不在意地劈砍开挡路的树枝与草藤。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水,只要找到小溪或者河流,他就可以沿着水流往下游走,直到走出深山,找到俗人聚居的地方为止。 他小心地注意脚下,以免被某些矮小而可怕的生物攻击。 现在他是人了,应该比以前要脆弱许多,搞不好一下子就意外丧命,别说云中君做久了,连人都不会做,那可真的丢脸丢大了呢。 想是这样想,当丰隆看到一条蛇盘在树枝上的时候,第一反应依然不是避开它小心前进,而是抽出刀斧一起上,将之砍下来作为备用粮。“哼哼,算你运气不好了。”他用枯枝挑着蛇尸,得意洋洋地继续前进。 ※※※ 列缺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祀庙外。 “巫妣。”她出声唤着,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让巫妣与齐燕妮听见。 巫妣正了正自己脸上的面具,款款地步出室内:“原来是电师,去而复返,何事?” “云师已经走了。” “喔,幸苦云中君了,”巫妣道,“这个午后,就请留下共进餐点吧。” 列缺并不废话,她眼神一动,电鸟凌空而起,尖锐嘴喙抵住巫妣颈项。列缺道:“云师去向何处?” 齐燕妮吓了一跳,急忙躲在一旁,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盯着列缺的双眼,巫妣不动声色地反问:“丰隆之事,为何前来询问于我呢?” 列缺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你知是不知?” “这嘛……” 既然对方有所犹豫或是拖延,那就意味着她就算不清楚详细位置,至少也了解些许情报。列缺冷声喝道:“说!” 谁知巫妣在锋锐的鸟喙之下并无畏惧,反倒呵呵地笑了起来:“电师,这样对待一名巫觋,未免于礼不合吧?” “礼是周巫的礼。”列缺言简意赅,又道,“云师在何处?” “我答不上来。”巫妣笑道。 “――你!” 巫妣抬袖补充道:“――嗯,别急,电师。我虽然不知丰隆去向,可有人知道啊?” “谁?” “电师,请跟我来。”巫妣无视电鸟的威胁,直接从它跟前退开,转首踱入祀庙内。 列缺顿了顿,双手往袖中一藏,面无表情地打齐燕妮眼前走过,发带啪地一声闪出电光来。 齐燕妮抱着柱子躲开她,又见巫咸娃娃躲在自己脚踝后面,遂躬身问:“巫、巫咸……现在怎么办?巫妣能解决么?” “唔……”这个巫咸娃娃也说不好,不过电师这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倒是挺有点危险性的,还是离得远点的好。 齐燕妮哆嗦道:“要不、咱们去村里搬救兵?如果琢单他们打猎回来了……” “寻常的神人还好,这位可是养着电鸟的电师列缺,俗人岂是她的对手?”巫咸娃娃表示不赞成,“巫苏,悄悄跟进去,见势不妙就猛掐无支祁,如何?” “嗯!好的!”齐燕妮点头,鼓起勇气,把无支祁抱下来,搂在怀里,踮着脚尖接近殿内。 列缺紧跟着巫妣,电鸟停在她肩上。 她的身高比巫妣和齐燕妮矮上将近一个头,因此更显得黑发格外地长,整个人小巧玲珑。电鸟站在她肩头时候,尾部也是拖在地上的。 齐燕妮心惊胆战地看着电鸟黑糊糊的尾羽,或许感觉到主人的战意,它身上流窜的电光一层亮过一层,不时照亮祀庙内昏暗的角落,引起灵光的颤抖。 “电师,请到这边来,当心沙盘。”来到大殿中央,巫妣爱惜地蹲下,盯着沙盘内端坐的沙人。 句龙不耐烦地问:“还有什么事,后稷亲自下厨,我不想错过!” “呵呵,”巫妣笑笑,平和地介绍道,“句龙,请看,这位神人你或许有过数面之缘。” 沙人扭头望向列缺,嗯了一声,再看看那电鸟,随即到:“是电师?计隆手下的云中君之一吧。” 列缺冷冷地问:“是句龙?” “你没听见巫妣这样叫我吗?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耳聋眼昏?哈!”句龙毫不客气地毒舌着。 电鸟噼啪一声响,尖喙啄向沙人。 正在齐燕妮以为又要看见沙人崩溃一次的时候,沙盘内的沙粒突然垒了起来,迅速竖成一面小小的盾牌,这面沙盾恰好将电鸟的攻势抵下,就连电光也立刻被引了下去,落在沙盘里看不见了。 电鸟一击不中,立刻抽身,回到主人肩上。 “哼,无礼之人。”句龙旋身而坐,面对列缺,“你的举动合适吗?是你要见我,而非我有求于你。云中君,想清楚。” 若是以句龙本人的身形来教训列缺,只怕在旁边观看的齐燕妮要忍不住噗笑,不过现在它只是沙人状态而已,倒是意外地显出了几分威严。 列缺不答反问:“云师在哪里?” “电师,你尚未回答本官的提问。”句龙提醒。 列缺抬手,让电鸟移动到自己的手臂上。她说:“答案在你。” “我?” 列缺不说话了,当真惜字如金。 此时巫妣看不下去,只得替列缺解释道:“电师之意,是若句龙你知晓丰隆下落,那她就算有求于你了,要是句龙你什么也不知情,她压根就没欠你人情,即是无所谓礼不礼了。” “原来如此。”句龙嘘了一声。 列缺神色不变,倒是电鸟扇了扇翅膀,吃惊地看着那将它主人心思解剖清明的巫女。 沙人对列缺道:“云师的下落,我知道。” “说。” “可惜,现在不行。就算我想说,也说不清究竟在哪里啊。”句龙摊手。 “……嗯?”列缺琢磨片刻,不解句龙语意,“那你知或不知?” 句龙举起一只手:“过段时日就会知晓。” “多久?” “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话音未落,电鸟立刻飞啄而下,沙人也毫不意外地提了盾牌出来挡住,“哈哈哈,不是说笑,确实如此。” 列缺几条发带都飘浮了起来,在空中啪啪炸着电火花。 她冷然道:“我不信你。” 说罢,转头看向巫妣。 巫妣一手支颊,好笑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见战火终于烧过来了,便不疾不徐道:“电师,你真应当信句龙大人的话。” “为何?” “他与丰隆是同类。”巫妣道。 “同类?”列缺眼神微动。 “嗯哪,难道电师你毫无察觉?丰隆入神籍领神通之前,可不是人身啊!” 巫妣的爆料,引来齐燕妮惊诧:“――咦?” 丰隆果然不是人么? 难怪他活蹦乱跳、精力充沛得不像正常人(喂这个不是重点!)……难怪上回问他是不是非人类,他反应十分强烈,原来还有这档事…… “那句龙,你们不是人,是什么?”齐燕妮好奇地再次出言,列缺的瞪视已经不能吓止她了。 句龙道:“巫苏,你的问题真是无礼。本官拒绝回答!” 巫妣呵了一声,说:“算起来,句龙与丰隆似乎年纪相差无几吧?” 齐燕妮更为吃惊:丰隆居然跟那小孩样大小的句龙差不多年纪? “胡说,我比云师长上几辈。”句龙抗议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巫妣,随意提及他人年龄,可是不好的行为。再说了,我族年纪从不体现在外表与学识、资历之上。” ------------ 第七十五章 电击教学是不可以的…… 更新时间:2010-03-01 “唔?”齐燕妮逮住它的语病,“句龙大人,你这样说不对吧。就算你们不是人,外表可以随意改变,但学识什么的总不至于看过就算,而且生存历练什么的,那也是与你年纪紧紧相关的东西。哪怕你再是讨厌被人说‘小老头’,也无法抹杀你心态的老年化呢。” 其实句龙就是返老还童的妖怪吧,她在心底补充。 后稷是死而复生,句龙返老还童,对于齐燕妮来说,这两枚还真的是没有最雷只有更雷。 喔?等等,难道丰隆也是老头子一个? “哼,你懂什么,我族拥有与人同样的形体,但却系天生造物所成,并非模仿俗人外皮。”句龙忿忿解释道,“为何言说与人是两族而非同类,那是因为,我族的成长与人是恰然相反的。” 相反? 什么叫做与人类相反的成长? 长就长了,还能反? 齐燕妮一头雾水,望望巫咸娃娃,对方也是一脸好奇,往外倾着身子张望。 句龙昂头,略有得意地解释道:“我族与俗人不同之处,在于生而全知全德、是为耄耋老者。越是浮生在世,越知世事艰难,解忧去患唯有抛却过往。是以不断年轻,存活之日越是长久,形貌就越是贴近人族幼时模样。到寿命终之时,就是明明白白地一副初生稚儿模样,脑中无所挂碍,不知生亦不知死。” 齐燕妮听得呆愣了:句龙所说的话,分开来她基本能听懂,可是合起来,怎么这样难以理解呢?哪会有那么奇怪的生物…… 列缺想了想,道:“是白泽。” 巫妣点头,小沙人则不予置评。 “为何与人同住?”列缺问。 “你管得着么?”句龙翘着腿坐在沙盘边上,兴味索然道,“我族繁衍起来麻烦,如今血脉都快断了,你们云中君里面能分得一人,已算是大幸运。……却不好生珍惜啊!” “白泽是什么?”齐燕妮握住巫咸娃娃,托到耳边。 巫咸娃娃为难道:“这……一时也无法向巫苏解释清楚。” 往深刻一点说,就句龙刚才得意洋洋描述的那些句子,前面加上一句“所谓白泽就是”,这就解释得很清楚了。既然列缺都能从描述中认出来,那基本重要的特征也就都包含在内了。 若是以巫苏习惯的简要介绍法来介绍,那白泽也就是一种神兽,长得像这样像那样,又不像这样不像那样,白毛,会说人话,渊博得很,什么都知道,俗人喜欢往旗啊器皿之类的东西上画白泽的图样。然后这种生物跟着上古时候那几个凡人先贤混,跟人同吃同住,渐渐地就长得跟人一个模样了——分出手脚来,也像凡人一样管理自己的族群。 但这样直白地对巫苏说出来的话,句龙大概会不高兴来着,所以还是延后再议的好。 所幸巫苏也并不是抓住一个问题就必然要弄个明白的好奇宝宝,巫咸娃娃支吾之时,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开去,所以敷衍也不碍事。 话说回来,句龙那个神秘的巫官也就算了,他跟后稷在巫觋这个圈子里面就是传说级别的大手,不过,巫咸还真看不出连云师丰隆都有这样奇特的出身。 从云师的外表看来,他一定比句龙年轻一些的白泽了……巫咸娃娃想着,不免感叹自己竟然错过抚摸一只“伪”神兽的机会…… 那厢句龙撂出身份之后,顿觉神清气爽,自个儿身价蹭蹭往上蹿,连看列缺的眼神都更加不屑了。“哼,电师,你这样无礼地直视本官,难道是不敢置信么?”小姑娘别是从没见过几千岁的神兽,吓傻了吧? 列缺朱唇轻启,漠然道:“时限?” “嘎?”句龙没听明白。她多说几个字会死么? “——几时有云师消息。”列缺补充道。 句龙抬起下巴:“哈,需要向电师报备不成?” “对。”列缺答得毫不客气。 “……本官与电师相处,真是没有一丝乐趣!”句龙抱怨一句,嗖地钻进沙里,不见了。 列缺一怔,电鸟立刻追上,长喙往沙中翻了几翻,句龙的巫术已经完全散去,木盘内除了沙子什么也没剩下。“逃了。”列缺道。 巫妣上前安慰说:“电师莫急,云师怎么说也是我交予句龙照顾的人,若对方有了丰隆的消息,应当会通知我。” “嗯。”列缺点头。 既然事情办完,她转身便往齐燕妮这边大步走来。 齐燕妮一愣:“咦,电、电师?”——总不会现在要来跟她算总账吧? 列缺走到她面前,抬手一拨,将她掀到旁边,冷然道:“让开。” 只见她手一张,石壁前立刻布下电光流转的法阵,眼看着光色由白转紫,列缺快步踏入阵内,立刻消失无踪。 巫妣道:“电师回封地去了。今天专程来替丰隆送行,想必也十分疲累……巫苏,你将祀庙内外收拾一下,我先回村,看屏翳等人是否已经候着了。” “……喔。” 等巫妣牵着牛走远,巫咸娃娃对齐燕妮道:“句龙回去之后,恐怕会与后稷商量此事。这回麻烦他二人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些啊。” 齐燕妮一愣:“哦?哦,对,还有返魂木的事儿,可惜刚才列缺也在,不能一并问了呀!改天再让巫妣重新召唤过,这回把后稷叫出来,应该比句龙好相处得多呢!” 巫咸娃娃默默地想:你明明是忘到脑后去了吧? ---------------------- 丰隆不在了(喂),日子还是得过。齐燕妮原本还没心没肝地黑皮着,终于有那么一天轮到屏翳来指点她怎么使用水巫继承的灵能,然后他借机,狠狠地骂了齐燕妮一顿,骂得是酣畅淋漓,连着半个时辰的教训,上接盘古下至商周,那引经据典都不带重复的。 齐燕妮昏头胀脑地挨了一顿训,最后归纳出屏翳训话的主要内容是丰隆倒霉都是她害的,中心思想是她最好皮绷紧点,不然再影响到哪位云中君的话,就当心自己或许会意外身亡了。 “就算我眼不见心不烦,电师也不会坐视不管。”屏翳道。 说到列缺,齐燕妮心里就毛毛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上次轮到列缺来授课,是几十天之前的事儿了,据云师说列缺完全可以管束齐燕妮的心性——要是真管成跟列缺一个德性,那倒是挺伤脑筋的事情。不过列缺迟迟没有出现,齐燕妮吊着一颗心等了几天,见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现身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她刚一大意起来,刚在祀庙里翘着腿睡觉,就被电了。 “坐正。” 列缺的声音从墙内传来,其人并不出现,齐燕妮也看不见电她的是什么。 她揉揉发麻的脚踝,乖乖地爬起来,跪坐在祀庙中央。 列缺又没声音了。 “电、电师?” 齐燕妮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立刻又听见列缺的声音:“安静。” “是……” 呆呆地端坐在殿内,又得闭上嘴保持安静,齐燕妮真不明白列缺是在干嘛,但又不敢出言抗议。 巫咸娃娃跟着巫妣运了一筐漆器回来,便看见齐燕妮端坐沉思状,遂欣慰地对巫妣道:“难得巫苏这样勤奋修行呢。” 巫妣勾勾嘴角:“哦?让我来看看,她修行了些什么。” “自然是专心冥思修心了。”巫咸娃娃回答,但在巫妣接近齐燕妮之后,巫咸娃娃也隐约听见了点什么可疑的声响。 ——这是……鼾声? 巫妣在齐燕妮面前蹲下,出言道:“啊呀,她正坐着入睡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侧墙面中闪过紫光,一团白色的光球晃晃悠悠飞出,绕着齐燕妮转了一圈,退后半步,“chua”一声往她身上撞了过去。 与此同时,齐燕妮不由自主地弹了起来:“哇啊啊!”拼命甩着手。 等又痒又疼的刺激消退,她惊魂未定地盯着自己的手肘处,揉了揉。 巫妣抬手撑住脸,道:“电师,滥用私刑是不对的。” “……”列缺并未应声。 巫妣又道:“电师啊,连丰隆都舍不得伤巫苏呢。”所以都是换他被巫苏打啊掐的而已。╮(╯v╰)╭ 巫咸娃娃跳下地去,奔到齐燕妮面前,关切地问:“巫苏,有没有伤着?” “好像没事……但是好痛……”齐燕妮噘嘴,把刚才被电到的地方指给巫咸娃娃看,果然没留下任何痕迹,这真是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的好凶器哪。 “电师也是受云师之托。专程来指点巫苏修行的,所以巫苏,不可随意抱怨。”巫咸娃娃看上去是在提醒齐燕妮,实际上却是责备列缺了。巫苏虽然是姒苏尸,可也是个大活人啊。就算要规整巫苏的言行,教导她平和心性,也绝对不能靠电术来给她长记性。 不知列缺听明白了没,但她终于出声,道:“我回去了。” “嗯,”巫妣应到,“但是电师啊,明日要现身说教哦,关于云师之事,你应当好好与巫苏谈谈,不然心中总有芥蒂。” “……”没有回音。 齐燕妮悻悻地想——列缺会在意我俩有没有芥蒂么?她巴不得从此之后都不要看到我吧?我怎么惹她了真是…… ------------ 第七十六章 帝俊 更新时间:2010-03-02 巫妣的愿望是美好的,态度是温和有礼的,口吻也是商讨性的。但显然列缺不爱卖她的账,她第二天索性就不来了,直到下一位云中君现身,列缺也没再出现过。 “列缺叫你坐着别动?”屏翳想了想,道,“那好啊,我也这样教。” “啊?” 屏翳不理齐燕妮,转身往祀庙外面去,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又转回来,看看齐燕妮,说:“我知你不懂得何谓当真。拿着!”丢过来一个水袋。 齐燕妮接过袋子,摸了摸,发现又是动物内脏做的容器。 “这是喝的么?”她问。 屏翳道:“你要这样想也没所谓,反正系紧点,顶在头上。” “哦……”齐燕妮顶住水袋,小声嘀咕,“好凉啊。” “你是水巫,能怕冰凉么?”屏翳跪坐在她面前,道,“我与电师不同,既然来了,便要教好份内之事。” 齐燕妮严肃地点头。 “我要教你如何做一名水巫,但相关于巫觋方面的学识,有巫妣与巫咸指导你,我只需要告知你如何与水神交往……” “水神?”齐燕妮脑中立刻闪过那头大花牛的影子。 屏翳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突然愣住了。 沿着他的视线,齐燕妮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一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帝、帝俊?”内中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帝俊不知为何又换回了那身蓑衣,一脸呆愣地走到大殿中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伸手接住由上落下的光束。 齐燕妮与屏翳都忙不迭地跳起来,往自己背后连退出好几步去,但帝俊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俩,只是专心地在做自己的动作而已,顺便嘴里还哼哼着啥。 齐燕妮有些担心地望向屏翳,但屏翳似乎并不像丰隆那样惧怕帝俊。 他盯着帝俊看了片刻,道:“喂,那个草人(……),你干嘛呢?” 帝俊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尚专心看着手里的光束,皱眉喃喃自语。 屏翳没好气地说道:“帝,你来做什么,今日没祭祀,你随意到来,是想以后都没供奉用么?” 那些供奉品什么的,还挺奢侈,对于如今的生产水平而言,当然不能放在泥塑木雕前面等烂掉(何况帝是没有造像的),所以一旦送上祭坛,神祗又没吃掉,那就会在巫觋行完祭礼之后又拿走,分给部族的人享用。 也就是说,平时是――没?得?吃?的! 所以神灵应该多矜持一点,或者换句话说,懂得讨价还价,懂得自抬身价,不给足供奉,绝对不露面,就算忍不住下来跟巫觋一起跳舞唱歌欢乐一下,也要刹得住车,不能被贫乏的物质供奉蒙混过去。 对于有带小徒弟的神祗比如计隆而言,这就更重要一些,毕竟云中君等都是靠他的名字来领好处费的。 帝俊大概没带神人,但好歹也是有身份的神灵,贸然出现在人前,无异于自贬身价。 “哦,这是你的祀庙,爱怎样做就随你了――”屏翳又道,“不过,传出去给周巫听见了,会编排成什么样子?莫不将你也当做去了神籍的妖怪?” 帝俊听到这里,怔了怔,转头,对屏翳说:“不是。” “不是什么?” “……找东西。”帝俊说着,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齐燕妮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对话,发觉帝俊似乎并不像上回见时那样可怕,遂谨慎地发问:“呃、请问,帝您是要找什么?” 帝俊露出烦恼的神色,无辜地抬眼看她,回答说:“战甲。” “啊?” “佩剑。”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帝俊的神情格外委屈,好像被人欺负过一样。 屏翳与齐燕妮坐下来听帝俊诉苦,这才知道事情始末。 原来帝俊那日是感觉到有人在祀庙墙上描绘了殷商的图纹,告诉他这座祀庙是替他建的,他才丢下重新丈量大地的任务,高高兴兴地跑来看看,来的时候穿的当然还是蓑衣了。 之后呢,半是表示祝贺,半是为曦和帮丰隆参与周巫集会赔罪,日神送了帝俊一套漂亮的战甲,还加上一柄奇金制成的佩剑。 帝俊太久没人搭理了,得到这两样东西之后十分开心,于是穿出去逛。 前几日他走到云梦泽边的时候,为了不让盔甲被沼神弄污,就还是先除下,取了几根草梗编出蓑衣来穿上,谁知在他渡过大水之后,刚把草梗还给大地,转头就发现自己的衣物不见了!=口= “竟然有人敢偷神灵的东西?”齐燕妮惊诧道。 屏翳瞥她一眼,道:“大惊小怪什么?那不还经常有人偷我晾晒在洞顶上的甜稞么,习惯了就好。” 帝俊委屈道:“还没穿半年……”而且那把剑他挺喜欢的…… 屏翳说:“既然被人拿了去,就是别人的,不可再追回。” “有这种规矩?”齐燕妮问。 “有啊。”屏翳指指地面,道,“不然在物品上刻上名号也没用,除非那玩意叫得答应……哦不不,若是丢了奴隶,就算叫得答应,拾到的人也可选择要不要归还呢!” “好神奇的风俗……” 帝俊沮丧地说,这回他赶紧又折返来,是想跟日神再讨一套好看的盔甲,再不,至少给柄佩剑,带着才够威风啊。要不是别处的祀庙都不容他,他也犯不着这么远又跑回昆仑山来。 齐燕妮同情地望着他,想不到主神也能混得这样惨。 “那今天怎么了,日神不在?”屏翳问。 不是,帝俊说,那小子不肯再送东西了。 说到这里,屏翳也有些看笑话了,对帝俊道:“那算了,你就穿这样也挺好,乍一看像是门口挂的草袋一样。” “噗。”齐燕妮禁不住笑了起来,再看看帝俊,还是觉得更像是黄企鹅。 帝俊讪讪地唔了一声,虽然屏翳说得毫不客气,但他仍是不生气,好像一点脾性都没有似的,与上回判若两人。 他顿了顿,呐呐道,原本觉得穿什么都无所谓,但既然穿过了好的,以前被好生供着的记性上来了,就觉得身上这些草梗戳着,实在又腥又痒,简直不能忍受了。 所以说实在是好日子过不得啊。 屏翳提议道:“这样吧,帝。你留下,跟殷人住一段时间,我听说殷人里面的工匠手特别巧,让他们给你打一把好剑如何?” 他说完,又拍了拍身下的席子,这才让还在发呆的帝俊回过神来。 “好。”帝俊说。 就像面对曦和时候一样,木讷好欺,戳一下跳一下,又格外固执己见,性子就跟个孩子一样。 屏翳与齐燕妮领命,立刻开始行动,在祀庙后面替帝俊布置一个亮堂又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帝喜欢乐器,所以屏翳还从仓房里扛了一组编磬过去,像模像样地架在帝俊面前。他又警告说:“天色晚下来之后,不能奏有战意的曲子,夜里水声平下去之后,不能奏激越的调子,记得了?” “嗯。”帝俊乖乖地点头。 他说,要将他供奉在这里,还需要请两条蛇来,挂在梁上。屏翳答应着,带了齐燕妮去捉蛇。 屏翳用木头叉子卡住蛇身,一面往回走,一面跟齐燕妮说:“让帝俊安静下来也是好的,他这么多年都只会走来走去。”没家的孩子是很可怜的。 齐燕妮道:“看不出来,屏翳跟帝的还挺处得来的……” 她还以为丰隆跟人结仇了,从此屏翳也会跟着恨帝俊呢。 因为,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看得出来,云中君里面,丰隆与屏翳是感情最好的。 “我什么想法,轮得到你看出来么?”屏翳冷然道,“其实帝俊脾气一等一地好,以前计隆带咱哥几个让帝俊帮忙带着,他那叫一个任劳任怨,不管怎么掐他打他,他都一点火气也没有。” “可是他对丰隆……”齐燕妮不明白了,难道说,丰隆曾经也有跟帝俊瞎闹的时代? 简直想象不能。 屏翳说:“丰隆踏错了路子,巫苏,你要知道,性子再和善的人,也有底线的,更何况帝俊是神呢?” 原来如此,齐燕妮低头,闷闷地说:“难怪之前告诉丰隆的时候,他坚信帝不会处罚他……” “哼!丰隆是个不懂得看好歹的家伙,你跟他学,迟早吃亏!” “……”齐燕妮噘嘴,对屏翳的话持保留意见。 屏翳想想,哈了一声,道:“啊,不说了!说得好像我在丰隆背后说他坏话……当着他的面我也这样讲的,讲了不听,久而久之他就耳里起茧了,谁也拿他没办法。” 齐燕妮就着噘嘴的口型,嘟哝道:“人家丰隆只是自信心太盛而已……”他也格外适合飞扬跋扈的高调模样,所以一看到失落沮丧的丰隆,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屏翳道:“你懂得什么,丰隆不是这副臭脾气,也做不了云师。” 他转头看着远处的山峦,说:“云中君各自有各自的性子,正如云中各种景象,帝俊也同样,所以,休要以为自己就能影响神灵了。” 齐燕妮不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屏翳回头,寒着脸对她说:“我留他在此,是有用意的,你休要坏事。” ------------ 第七十七章 困境 更新时间:2010-03-03 屏翳的用意是什么,齐燕妮不知道,但是她倒发觉,自己似乎开始圈养帝俊了? 帝俊裹在蓑衣里,光着脚从神龛那边过来,跟巫咸娃娃说想要点粟米。 西王母这边原本是没有田地的,殷人带了些种子来,但今年内还没有成熟的一茬可以收。所以若要满足帝俊的要求,那就只能去村里跟人要种子了。 巫咸娃娃道:“嗯,既然是帝的索求,在下一定尽力。” 但它转头看看齐燕妮,却见后者摇头,道:“不成哦,屏翳说了,不是祭祀的时候,就不能给帝任何东西。” 帝俊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神色羞赧起来,唔了声,扭头回神龛去趴着。 午后巫妣牵着大花牛回来——即使是光阴之神的化身,牛还是牛,可以牵去干活出力来着。这个时代还没有用牛和铁器耕田的说法,耕田多是用人力拉犁的,于是噎鸣一般的工作就是驮点重物——还算巫妣有良心,没让它去拉车什么的。 巫咸娃娃见帝俊奄奄一息的模样,于心不忍,便对巫妣讲了他的请求。 巫妣问帝俊:“俊,你要粟米做什么?” 帝俊表示有飞鸟落在神龛顶上,他听着鸟足抓扒木梁的声响,便想弄点食儿给小生灵吃。 齐燕妮听了,有些委屈地说:“帝,你刚才问的时候,就应该直说嘛,我这里还有些碎掉的紫米(紫色的粟米),可以喂鸟的!” “——人尚且吃不饱,何来顾鸟兽?”巫妣说。 帝俊一脸正经地说若是巫妣饿了,他也会跟巫苏讨米来喂她的。 巫妣笑笑,道:“那你就这样告诉巫苏,她一定会心软,把自己的口粮分一些给你,让你拿去做善心。” 帝俊摇摇头,说不能这样,若他能讨得到粟米,那粟米就是他的所有品,他拿去送予飞鸟鱼兽,都是他自己的事儿,没人能说不对。但若是通过言语,令原本没有这样想法的巫苏改变主意,那就是勉强他人了。 “不行的。”他说,改变他人的观念,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处罚。 齐燕妮听得好奇,但在她兴致勃勃地端坐倾听之时,帝俊又不说话了。 巫妣对齐燕妮道:“解释自己,与说服他人,这两种举动都是由内而外地在改变这个世界,对于一名尊重世间万物的神灵而言,都是禁忌。” 齐燕妮想想不对,道:“可语言就是用来表达和沟通的,不然语言何用?” “所谓心灵相通,就是指你的心与神灵彼此能互通,不需要言辞,亦不会有谬误。”巫妣说着,如同大姐姐一般摸摸齐燕妮的头,“你年纪还小,以后自然会明白。” 此时祀庙外湖畔沙地起了点动静,正是句龙又偷偷摸摸地行了巫法,派出沙人来见巫妣。 “喂,巫妣,找到云师丰隆了吗?”它劈头第一句就这样问。 巫咸娃娃颇有点纳闷,反问:“句龙大人,这寻找云师,不正是巫妣拜托你帮忙的事务么?” 句龙没好气道:“询问一下进展以免白费事而已!我将此事上心,你应当感激才对,巫咸。” “呵,是是。” 巫咸娃娃不与句龙这小子计较,反正它也不指望句龙能像后稷那样好相处就对了。 句龙半个身子与沙土是一体,嘟嘟囔囔地移动了几步远,想进祀庙的院子,谁知撞上了石头,遂躬身揉揉膝盖:“搞什么,为何还隔一丈远就开始铺石基了……” 巫咸娃娃诚恳地解释道:“那是因为劳作的夲子实在不够坚实,单卫让直接用条石打底了。句龙大人,没伤着吧?”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都不带。 “哼!”句龙扭过头,突然在祀庙侧后方看到神龛,“哎,那是谁的?” 再“游”过去一望,句龙诧异道:“帝俊,是你啊?” 帝俊见了句龙,点点头算做问候,自己往神龛里面缩了缩,不想看见句龙。 “好多年不见了,帝俊,你瘦了啊。要多保重哦。”句龙跟他打招呼,随后也是扭头不相理。 齐燕妮腹诽道:对于参加巫觋集会的丰隆,帝俊都那么不客气,现在见到举办巫觋集会的人,他反倒没话可说了,这是不是叫做欺善怕恶来着? 巫妣对句龙道:“我这里也没有丰隆的消息,大概是他还在某处山里转悠着吧?” 句龙说:“是这样就好了,告诉你啊,我回去查了查,认真算起来,丰隆那小白毛倒是我侄孙辈的,血脉中不纯是白泽,但接回去养也不坏。” “嗯。” “其实他不应该与人争这个云师的位置的,我族人天生更适合做巫觋,而非是有司。”句龙又说,“有司的灵气与我族相冲的,亏他能受得了。何况他还有半是周人的血统,就算登临神职,也更适合做先祖神而非自然神。” “周人的血统?”齐燕妮问。 “是啊,”句龙点头,道,“云师丰隆血脉里有周人的血统这也不奇怪,因为一开始咱白泽也是居于昆仑一带的,与周人离得近,与殷人离得远啊。”这是说当初殷商还在的时候,周方的位置在整个大地图的外围,也恰好是朝着昆仑这边的方向。 句龙摇头晃脑:“要攀亲戚的话,更可以说云师丰隆是弃(后稷)的后人呢。” 齐燕妮听了更是一惊:“啊!那后稷不是比丰隆老了?” 句龙顿觉失言,咳嗽一声道:“呃、胡说什么!你刚才啥也没听见!” 齐燕妮悻悻地吐吐舌头,眼光转过来看向帝俊,只见他似乎正闭目养神中,虽然周巫的统领之一就在他跟前不远处,但他毫无忌恨之色,一派平和,或者说,处于状况之外。 这厢句龙blabla地跟巫妣说着话,无非是丰隆的身份问题,说得好似他身为一族之主实在很忙,虽然答应下来,但若丰隆血统不够高贵,他也仍是不会给予照顾的。 于是巫妣跟句龙议论起丰隆的血统问题来,两人都说不出丰隆的父母是谁,最后决定由巫咸娃娃占卜一下看看结果。 “不是我故意刁难,”句龙道,“实在是云师丰隆这事难办。” “会么?”齐燕妮问。 句龙抱怨说:“巫苏你才在世上活过一二十个年头,你懂什么?你可知道,丰隆泄放过云师之力后,会变成什么样?巫妣交给我的是个大麻烦好不好?” “会变成啥样?”齐燕妮睁着大眼睛问。 句龙看怪物一样看她:“难道你不知道?” “为什么我会知道?” “你应当与云师丰隆一起生活过许久吧,难道这一二十年内,他都没有哪一回发生过危险,比如雨下过头了,气力全失什么的?” “……”齐燕妮认真回忆了一下,“没有!” “喔,那这么说吧,要是他不能回去云师的封地,摄补灵气,那他会跟普通白泽一样,衰老得很快。”句龙道,“白泽的寿命比人长,大概三百年左右为一轮,丰隆早就超过这个岁数了。” “衰老?” “嗯,白泽的衰老,就是人所说的,返老溯童吧。” “啊?” 巫咸娃娃提醒齐燕妮:“巫苏,上回句龙大人讲过,白泽与人的成长乃是相反的,是由老态龙钟,活往稚龄小儿……” 齐燕妮愣了愣,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但是,她立刻又记起:“不对啊,丰隆以前是有一回,什么灵气都没了,跟普通人一样……但他没有变年轻,就是有些记不清楚事儿,把好几年的记忆都给忘光了。句龙,是不是丰隆其实跟别的白泽不一样,是不会‘老’的?” “哪有那么好的事,他那是一边衰老,一边淡忘脑中的记忆而已!” 句龙鄙视地看着异想天开的齐燕妮。 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上回那不是补过课么,都告诉她白泽的衰老是越活样貌越年轻,烦恼之事也一一抛掉,近几年的事让丰隆觉得困扰的话,那他当然不会记得住了。 齐燕妮挠挠头:什么衰老方式嘛?对于人类来说,完全不可理解,这弄不明白能怪她么? “句龙,”巫妣问,“若还找不着丰隆,是否他会渐渐忘记自己是云师的事儿?” 句龙想了想,正色答道:“嗯,云师丰隆存活在世,时候也不短了,再不带回祀庙的话,只怕发作之时一瞬就老去,救也救不回来。” ------------------------ 要回到神位上去,首先就要找到祀庙,接触神职者,成为神职者,哪怕成为巫觋也没关系,第一,与神接触,第二,名气,有了这两项,成为有司的先决条件才算满足。 ——嗯,一样一样来就是了。 ……不过,这是他在山中困住的第几天?或者问,第几个月? 虽然他看不见灵光的模样,但能感受到自己灵气的所剩无几。一点灵光晃晃悠悠飘下,丰隆蹲在树旁,沮丧地往水里丢石头。 谁会知道沿着好容易找到的溪水,最终会走出一个山中深潭来?在水边找了一圈,只见入水不见出水,再尝尝潭水并不咸,那八成是地下有出水的地方了。 丰隆没辙了,想找准一个方向走出去吧,又怕现在自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没水没吃的会死很快。 “啊啊,怎么办才好……” ------------ 第七十八章 还童 更新时间:2010-03-04 他早已试过对太阳和月亮大吼大叫,利诱威逼,但是没人下来帮他的忙。是他现在身份不同,日月飞得那么高,不可能听见一个凡俗之人的声音么? “曦和,你再不下来,我就去找找射日的弓箭还有多的没……” 丰隆打了个呵欠,看看日头还高,就不生火,直接爬上树,挂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梦见了许多事,长得好像有几千年,但其实只不过一倏忽而已。半点灵光从他鼻尖上飘下,被风一吹,散成了更多细碎的光点,混在阳光中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头幼鹿出现在树下,它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小心地靠近湖水。 四下寂静,正在它低头饮水之时,树冠中突然落下一样东西,低矮的树枝被砸断住,枝叶一阵哗哗乱响。 鹿被吓了一跳,连忙跳入矮树林中,毫不犹豫地消失了踪迹。 落下来的是一把玉做的斧头,似乎挺结实,没有摔裂的痕迹。 紧接着一柄刀也掉了下树。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像是戒指之类的饰物,当啷响着落到了树枝上,弹入草丛里。 这还不算完,只听噗地一声响,又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回,树枝上挂着的是一件衣袍,领子立得挺高,宽大的袍袖随着微风拂动,袖子里滚出一卷竹文。 树冠内藏着的东西动了动,哗啦一下也坠了下来,正好被这衣袍兜住,不至于摔成肉酱。 那小东西似乎被这一摔惊扰了好梦,不满地挣扎起来。 只见一顶冠帽慢吞吞地从衣袍内探出来,接着出现的是一张幼儿的脸,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扒住袍子的袖口,刚往外一蹭,挂住袍子的树枝就再也承受不住,啪嚓一声断了。连人带衣裳,一股脑坠地,摔得结结实实。 衣物中的小孩没哭闹,只是睁眼看看周围,倒头又睡了过去。 越是沉睡,那孩子的身形就越发娇小,不出一刻,已然是周岁的婴孩模样。 此时,天上倏地降下一人,正是曦和。 他看了看跟衣物裹成一团的婴儿,俯下身去,将小孩的头冠解下来,戳戳对方的脸蛋:“喂,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小孩尚在睡梦中,只甜甜地咂咂嘴。 “要不是我来得快,你这下就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了,除了衣物,连点渣都不会剩。”曦和抱怨着,三下两下把小孩裹好,抱起,“丰隆,要记得感恩啊!知道不?” ※※※ “于是……你真的有叫人去安置丰隆?” 齐燕妮警惕地盯着帝俊,眼神就像是刚才那头幼鹿一样。 帝俊点头。 他的视线转向另一侧,那是半碗没去壳的小米(粟米),是齐燕妮从口粮中省下来的。 虽然他自己很守规则,别人不供奉,他绝对不拿,但是,既然有供奉呈上,他倒也是不会客气的。——只可惜今天没有飞鸟路过,不然的话,可以给它们食。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后世的至理名言,对于食人供奉的神灵来说,这也跟拿人俸禄是差不多的意思,得了东西,不释出好处,那就没下回,而且是错误的榜样。于是他问齐燕妮有什么需求。 在帝俊连续摇头数次之后,齐燕妮将愿望从“把丰隆找回来”,降至“别让丰隆真的‘老死’掉”。屏翳说留下帝俊自有用途,目前看来最大的用途就是这样了。 帝俊点头答应下来,随后什么也没做。 等齐燕妮催促的时候,他又说已经安排人手去救援了。 齐燕妮不信,帝俊随她去,凡事不予解释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是那小鸟始终没有再来,帝俊颇有些唏嘘,他自己是不需要食东西的,这些粟米又烘烤过,几乎能用手捻成粉末了,拿来播种亦是不可能,好像会被浪费。 于是帝俊端着小碗走下神龛,把粟米递给齐燕妮。 饿了便吃,他说。 “啊?”齐燕妮惊诧地接过米粒来。 帝俊没说话,转头回去坐着,他还是心心念念地等着他的新佩剑。 在他眼里齐燕妮跟花鸟没什么区别,既然会讨些食物喂鸟,自然也会将食物赐给别的生灵。至于这个食物原本是从哪里来的,与他要赐予谁,是两回事,没有必要混在一起考量。 齐燕妮远远地看着那个仓房改建的神龛,觉得帝俊真是个奇怪的神,再回头一看,巫妣乘着花牛回来,便又感叹神祗都很奇怪,不知道水神究竟是什么脾气。 “水神么?”屏翳还没忘记,在教导巫苏的课程安排中,认识与接触水神的部分是归他管的,他说,“姒苏尸,难得你还记着要做一名水巫啊!”话中之意似乎是你忘记了我也跟着忘啊,大地一片白茫茫真爽快。 “水神玄冥长什么样子?”齐燕妮问他。 “你说水长什么样子?”屏翳反问。 齐燕妮抬手,画了个h2o出来,然后再回忆回忆,画出一个大圆上崁进去两小球。 屏翳皱眉:“这是何物?”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这是水,你把自己缩小得不能再小,就能看见水都是这样的。”齐燕妮有些得意地解说道,“当然,在你们这时候,没人能看得见。” “……”屏翳望着她,道,“喔,看来你跟着巫妣,倒是学了些巫觋之道的皮毛。” “巫觋之道的皮毛?”这可是科学。 “就是像模像样地胡诌。”屏翳冷冷地笑起来,“你道是那些血统低贱的巫觋都能轻易请动神明么?还不是借天地不通,胡编乱造来唬人的?” “……咳咳。”见他说得恶意,巫咸娃娃忍不住稍微出声,提醒屏翳收敛。 屏翳虽然讨厌齐燕妮,但对巫咸却仍有不差的好感,收到对方的暗示,遂不再跟齐燕妮说些意气话,自顾自道:“先不说你这个什么水的模样对不对,水神可不是这样的。” 他指向齐燕妮身边呼呼大睡的无支祁,道:“这猴子以前也是水神,因为不听大禹的话,被贬了神格,不服之下,又被派出人手来制服住。当时淮水的各种妖怪都出来,想要护住无支祁,但实在敌不过大禹请来的帮手。” “这样啊?”齐燕妮看看无支祁,又问,“那水神还有备用的?” “非也,水神并非唯一,除了这淮水之外,还有许多水域、水流,这些都各有自己的神祗,不然隔太远了,供奉也领收不到啊。”屏翳解释到,“就算是同一条水流,在不同的地点也会有不同的神灵守护。” “你说得好像各占山头为王……” “王么?”当时的王只有周天子这一个,别处的都是诸侯,不过这个也不长久了,因为很快楚国就要自立出王来,其他国家当然也不甘落后来着……这是后话。屏翳对“占山为王”并无概念,不过他想了想,当做自立氏族做首领理解,也就无障碍了。 他说:“因为帝俊的管辖混乱……”顿了顿,他想起正主就在附近,遂转头看看神龛那边,帝俊刚听见自己的名字,正好奇地望过来。 屏翳清清嗓子,道:“因为帝宽容仁慈,但凡是俗人的首领祭告称颂的妖怪,他都承认对方是神明,并且纳入永生神籍,所以,由古至今,神明是多得数不过来,除了帝自己,也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神存在于这世上。水神的这点分布和数量,实在是不算什么的……” 帝俊认真理解屏翳的发言,琢磨着似乎不是在说自己坏话,遂继续自顾自发愣去。 齐燕妮问:“那玄冥是管什么地方的水神呢?” 别告诉她这家伙早就惹到人被开除神籍了吧?对了,她好像听殷人的小孩们说过,谁的老婆九尾神狐也是水神,被人给开除了,莫非就叫玄冥? 屏翳道:“玄冥是管海水的神明,听说也管弱水。” “弱水又是什么?” “一种很古怪的黑水,没有办法泛舟,也不能浮游。人和长足的动物一碰到这种水,身上就会起黑色的斑点,中毒而亡,就连鱼也不能在弱水里面存活。” “那这种水是拿来做什么的?”齐燕妮简直就在听天方夜谭了。 “不是拿来做什么的,就是有这种水而已,归玄冥管。”屏翳说,“记得计隆说过,玄冥全身都是黑色的,大概就是这种水给染的。巫妣,请问你见过玄冥没?”他转头问巫妣。 巫妣摇头,她说:“水本是无形,玄冥也从不现形,而且他是很容易被激怒的神,所以尽量少惹去。” “那水巫要做什么呢?”齐燕妮与屏翳一齐问巫妣。 巫妣道:“打着水巫的名号,去欺负别的水神和巫觋。嗯,这样就足够了。” 两个年轻人一齐囧rz。 “其实除了五正(水金地火木的巫觋)之外,别的巫觋都没那个机会见着神明,最多见见有司了不起了。”巫咸娃娃道,“如在下,也是万分有幸才能认识几位云中君啊。” “巫咸你又谦虚了。”屏翳悻悻道。 ------------ 第七十九章 我越来越不会想标题了 更新时间:2010-03-05 巫妣跟齐燕妮说自己要走,吓了后者一跳。 “不是吧,你当时可是说,有你在没什么好担心的!”齐燕妮惊慌了,“要不,我也不会答应让丰隆先走啊!” “难道你不答应,他就能留下了?”巫妣反问。 齐燕妮被噎住,不知怎样回答的好。 巫妣又说:“不过是宽慰你的话而已,能当真么?会将这种话信以为真,可见你当时心中有多慌乱――”顿了顿,补充道:“――多需要人哄骗。” “你都说要走,就别再打击我了好不好。”齐燕妮捧着脑袋,发愁道,“那我该怎么办,一直留在昆仑直到句龙找着丰隆为止?” “所谓‘直到’是什么意思?”巫妣伸过指头来,点点齐燕妮的额头,“小姑娘,祀庙里不可以没有巫觋哦。” “那怎么办?” “我言尽于此,悟吧。”巫妣神秘地笑了笑。 此时一直在旁边玩草梗的巫咸娃娃(口胡!我是在用算筮占卜好不好?),点着几堆草梗,得出结论:“巫妣,今日不适宜远行啊。” “嗯,那好,我不急。” 巫咸娃娃又问:“请问,你这是要去何处呢?” “是去见你。”巫妣道。 巫咸娃娃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喔,是去荆楚?” “然也。” “荆楚如今仍然布置着庞大的禁界,不许妖物进入,”巫咸娃娃说着,下意识地瞥向祀庙入口处,“――包括西王母在内。” “嗯,西王母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我也没有亲见过,听夏璩说,是类虎形的神明哪。”巫妣说着,喔了一声,对齐燕妮道,“对了,巫苏,西王母族长夏璩此人,你是见过的吧?” 齐燕妮点头。 她到现在还有点怕夏璩呢…… 巫妣道:“夏璩是个很强悍的小伙子,如果家里需要人干体力活,可以去找他。” “呃……”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跟他聊聊猫,一聊起来就没事了。”巫妣扇扇袖口,“他可不像看起来那样可怕。” “好吧。”齐燕妮答应着,心想管他喜欢猫还是喜欢狗,这都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她是绝对不会靠近往西王母村落一步的。 巫妣到帝俊的神龛前面跟帝俊聊过一会儿天,牵着花牛回村了。 齐燕妮专心打扫祀庙清洁,将巫妣说的话丢去脑后。 但没过半个时辰,西王母的人便主动前来,说是夏璩打算到祀庙看看,已经知会过琢单,单卫也答应了。 “难怪巫妣突然提起,原来她已经预见到了啊。”巫咸娃娃惊叹道。 “哼……” 午后日头消失不见,天色越发阴沉。齐燕妮坐在祀庙外的石阶上,等着众人前来,先入内的是夏璩养的猫,似乎叫做罪央来着,可惜那只瑶方不在,否则恰好能玩到一处。 见到罪央,齐燕妮立刻一把抄起巫咸娃娃,将之放在肩上,以免再叫这只猫扑了去。 然而罪央一溜烟窜上祀庙的石阶,每跑一步,身形就变化一寸,渐渐长高长大,一双前足离了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已然是个身披虎皮、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了。 “罪央?”齐燕妮低叫。 罪央转身来,有些腼腆地点点头:“嗯,巫女姐姐,你我在荆楚曾经见过。” 这声姐姐,让齐燕妮敌意顿消,但又不知所措,她支吾一声,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只得笑笑,勉强挤出一句:“喔……你、要吃鱼么?外面湖里有。” “……==||||”罪央无语地望着她。 巫咸娃娃拽拽齐燕妮的头发,提醒道:“巫苏,先不要管他,不过是一只猫妖而已,西王母与单卫即将到了。” “嗯。” 琢单与夏璩前来之时,一人手里捧着个盒子。 那盒子上回齐燕妮已经见过了,说里面是商纣王与妲己遗骸来着。虽然她是不太相信啦……一个人死后再怎么干缩,也不会变得比文具盒大不了多少吧? 这次他俩再次抱了盒子来,是要她施行那个起死回生的返魂术了? 她可仍是一窍不通呢。 齐燕妮将两人迎进祀庙正殿,把其余闲杂人等屏在殿外。她指着那盒子,询问道:“二位这是……” 琢单道:“返魂术的详细步骤,不知巫苏是否已向后稷问过?” 齐燕妮摇头:“还没有,因为每回一作法寻人,来的必定是句龙。句龙对周人之外的族群,可是敌意十足,想从他嘴里问点什么出来,实在难上加难。”其实她是一回也没跟句龙问过就对了。 看她睁眼说瞎话,还说得这样顺畅,巫咸娃娃不由得大感意外。 它插言道:“嗯,其实,单卫,此事不应急于一时,若一次能成当然是好,但要是尝试数次方能成功,却在尝试中损耗了先王的遗骸,那可就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琢单点头:“巫咸说得也是。”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夏璩有些不耐烦。 巫咸娃娃纳闷地望着他,随后对齐燕妮耳语道:“巫苏,这事蹊跷,为何西王母念念不忘替殷顽复活先人之事?西王母与殷人,两者有何关联?” 齐燕妮摇摇头,她不明白其中原委,只知道现在抛出这个问题也没用,先把两人安抚下来才是正事。 此时,帝俊在神龛下面听见喧哗,便也好奇地步入祀庙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夏璩抬首看着突然闯入的蓑衣男,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琢单怔了怔,抬头看看,再四周望望,诧异地瞄了夏璩一眼,没吭声。 夏璩这边还没算完,见帝俊无反应,他继续质问:“穿着草鞋,而且鞋底有泥土,你怎么敢以这样肮脏的形象踏入神圣的大祀庙?” 帝俊终于有了点反应,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背。 他的鞋子一直都是有点脏的,但不算脏得不能看,刚才进祀庙的时候没脱鞋,是因为即使不除下鞋子,也不会带入一丝灰尘泥沙。他鞋底的沙土是天南地北各地皆取一粒,渐渐集聚起来的,哪一粒落在何处,他都会知道。 然而,现在他被人类呵斥说肮脏了…… 帝俊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索性捂着脸往外去,不是回神龛,而是往祀庙之外走去。 “啊!”齐燕妮吓了一跳,急忙爬起身,叫到,“等一下,帝!别走啊,夏璩不是有意的!” 一转眼,帝俊就不见了。 齐燕妮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徒留琢单与夏璩在祀庙内,面面相觑。 “西王母,斗胆请教,你刚才跟谁说话呢?”琢单纳闷。 “你没看见?”夏璩狐疑地反问。 琢单摇头。 “奇怪了,刚才明明有个渔夫打扮的陌生人,从那边的殿门入内,一脸呆呆傻傻的模样,一直走到这儿。”夏璩指了指之前帝俊站的地方,解释到,“我是不愿此人听见返魂术之事,才出恶言,但……”看起来那小子不像是容易受打击的脸嘛,难道是他看错了? 琢单道:“西王母,你究竟在说什么,在下并未见到陌生人入殿啊。” 夏璩起身往陌生人入殿的方向去,撩开草帘,便看见仓房改建的神龛。 他吃惊地看着神龛上挂的鸟羽和蛇,琢磨半晌,不明白是在供奉哪位神明。(因为要供蛇的不止帝俊一个,漂亮的鸟毛更是只要弄得到,都可以通用。)但他倒是觉得有些失望。 “西王母,怎样了?”见他探查一番折返回来,琢单询问道。 夏璩摇摇头,道:“无事,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在场,不妨来召唤后稷了。” “你会?”琢单吃惊。 夏璩勾起嘴角:“巫苏未曾到来之前,在下是西王母的巫觋,能不会么?” 闻言,琢单喔了一声,不予回应,暗暗腹诽到:这是什么话,难道如今巫苏变成你西王母家的巫觋了不成? 夏璩指示罪央取出净水盘,往上面漂了一片绿叶,开始仪式。 不需要乐舞,不需要称颂赞美,只是寻求与另一名巫觋神智上的沟通而已。就像他见齐燕妮的那几次一样,这套巫法正是西王母的拿手绝活。 “嗯……” 夏璩的手移到水盘上方之时,突然停滞。 “怎样?”琢单关切到。 话音刚落,只见夏璩的手掌突然发生巨变,指甲陡长,五指挪移,掌上生出绒绒的短毛来,再一翻掌,掌心与指尖上皆是猫族般的肉垫,一只手,从上臂开始异变,呈虎爪状。 再听滋地一声响,他的爪子前端爆出血雾来,紧接着,便裂开一道类似刀口般的伤痕。 “西王母!”琢单惊呼。 夏璩抬手止住对方,解释道:“不碍事,只是见不到后稷……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巫童挠了一下而已。那小子似乎灵气不弱于后稷哪……” “哦?有这回事?” “后稷是周巫两大首领之一,身边有奇人也不足为怪,不过……”夏璩想了想,“方才没能与后稷对话,倒是与那小巫童说了几句,被他讨厌了。” 琢单无奈地摇摇头,夏璩的话令他不明白到底重点在哪里。 夏璩收回手,看着它慢慢恢复原状,随后扯了袖子包扎起来,轻描淡写道:“那巫童好像说他叫句龙,真是有趣。” ------------ 第八十章 其实是个脱线的移动资料库 更新时间:2010-03-06 齐燕妮追出去,四下张望,看不见帝俊去了何处。 “不是吧,他可是神呢……”都当上神了,还会闹情绪?看起来帝俊也不像是个小气的人啊? 巫咸娃娃建议到:“巫苏,不妨去问问巫妣?” “嗯!” 巫妣不是一副神棍模样什么都知道么,她应该是知晓帝俊今天会负气出走来着的……齐燕妮想着,急急忙忙往村里跑去。 巫妣在齐燕妮的小屋外,生火烧水。 “巫妣,不好了!帝俊他……”齐燕妮见她便嚷嚷,却被后者抬起指头来示意安静了。 顺着巫妣扬起的手臂,齐燕妮望向山崖上,帝俊正坐在崖边,巫妣那头大花牛伏在他身旁,一人一牛不时对望片刻,看上去异常和谐。 “帝俊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呃、神。”巫妣一面折弯了枯草往灶膛里塞,一面随意道,“不过他有心结。” “心结?” 莫说是心结了,在齐燕妮看来,帝俊的一切表现都令人大跌眼镜。 “是啊,帝俊总觉着,商的覆灭是自己的过错。”巫妣道。 齐燕妮问:“难道不是他的意思么?” “跟他没关系啊,他管不着这个的,一个王朝的兴衰,在神眼中也就与一个家族的兴衰同等位置,这都是宗族神也就是先祖神管辖的范围。”巫妣解释着,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不过,倒是殷商的一夕而倾,令帝俊意识到,别说其他神灵会被人类去除神籍,就连他自己,也是威仪难保的。” “是么?” “对啊,一切都取决于人的决策。”巫妣指点着天空,“毕竟帝俊除了那份神籍,没别的威能可以逞了。” 也就是说――帝俊相当于神明中的户籍警? 齐燕妮再望望崖上景象,只见帝俊仰着头,将大半的体重靠在花牛身上,两者都静止不动,仿佛睡着一般恬静。 巫咸娃娃轻声道:“巫苏,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神仙也真辛苦,因为到处都是规则,都是力所能及与力有未逮啊……” “规则?” 齐燕妮道:“呃,就是说每每要受到约束,不能随意行事。” “那确实是这样,可是若帝俊不受约束,则可能出现两种极端,一是肆意,二是不作为。”巫咸娃娃说,“这两者都有发生的可能,甚至有先后来袭的危险。” “会么?”齐燕妮摇头,“帝俊是个好人啊。这样条条框框地管着,未免太过分了。” “巫苏,自古先贤都不见得一定是从头良善到尾,就如同……”巫咸娃娃正要拿上古的舜尧举例,但想了想觉得不妥,遂改口,“如同各类神明也有过错一般,共工也触不周山,无支祁还纠集众水怪妨碍治水呢。” 齐燕妮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抚了抚无支祁的脑袋,又说:“治水的时候会破坏人家的家园,基于水神水怪的立场,必然是不同意啊……可是讲道理不听就不好了。”她轻轻地戳了戳无支祁的脑门。 “但是又有几人是站在神这边,替神明着想的呢?”巫咸娃娃感叹到,“其实巫觋也就是替俗人向神明索取各种帮助的人而已,难道那些供奉真的比得上神明降下的恩惠?真比需要的东西重要的话,俗人是不会愿意交出来的。” 齐燕妮捏住巫咸娃娃,纳闷地望着它:“奇怪,巫咸,你也会说这种话啊?” “哦?那种?” “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什么叫做抱怨呢?”齐燕妮笑道。 “唉,是人都会有点小心思来着,巫苏,在下也是俗人啊。”巫咸娃娃捧心道。 “喂喂。” 巫妣听不下去,出言道:“那边的两个小俗人,先过来一下,帮忙把这豆剥了。” 说着,交给齐燕妮一箕毛茸茸的豆荚。 这说是豆荚吧,又跟现在菜市场看见的那种差别大了点,这个小而黑,里面的豆粒似乎扁扁的,看上去很不美味的样子。 “巫妣,这个真的能吃么?” “嗯,是俊带来的,说不定是好东西呢。”巫妣道,“剥完拿去洗洗,知道不?” “帝俊带了菜来?”齐燕妮诧异地摸摸那豆荚,道,“巫妣,你觉得,帝俊现在这个落魄样子,是上别人家做客会带几样小菜的那种人么?” 巫妣想了想,严肃道:“说起来,我觉得也不像。等我问问去。” 她沿着绳梯爬上去,问问帝俊,随后滑下来,黑线着对齐燕妮道:“还来吧,这个给我家小牛吃的。” “吓?” “俊还说了,这是在路上不小心粘下的,不吃掉的话,实在暴殄天物了。”巫妣说着,把簸箕端过去,带到崖上给大花牛吃,果然花牛爱惜性命,坚决不张口。 午后的食物也就是不知道什么植物的根茎熬的汤,巫妣熬得很浓,就像西式的浓汤一般。 帝俊是不吃东西的,为了公平起见,让他在旁边看着。 于是他就好奇地观摩人类食汤水的模样。 巫妣闷声不说话地吃着,齐燕妮不时找一两个话题出来,跟帝俊聊天,巫咸娃娃抱着华芽送的小碗,一面喂无支祁吃东西,一面竖起耳朵听帝俊说话。 齐燕妮一个不小心,提到了关于返魂术返魂木之类的东西,还嘴快地说起后稷似乎就是死而复生的人,惊得巫咸娃娃愣了一愣。 帝俊确并不惊奇,只点头道自己知晓此事。 “那你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么?”齐燕妮质疑到,“人死都死了,怎么还可以复活,哪有这种道理?” “既成的便是道理。”帝俊回答。 “嗯?什么意思?” 帝俊继续奉行不解释原则。 巫咸娃娃小声道:“帝的意思是这个不归他管吧。” 齐燕妮咬咬勺子,盯着帝俊看,想到此人不过是个管神籍的户籍警,不由得黑线丛生。她问:“那帝,你知道如何用返魂木令死人复生么?” 帝俊点头。 众人顿时陷入死寂之中。 巫妣尚无表态,自顾自地吃食,巫咸娃娃愣了片刻,弹起来,道:“帝,原来你也知道?那……巫苏,不必再想方设法从句龙处讨法子了!” “对……”齐燕妮也正为这天上落的馅饼而惊叹着,她定定神,连忙问到,“帝,返魂木究竟怎么用?” 据夏璩所述,商纣王与妲己的遗骸到了西王母这边之后,他们便试图使用这古老的复活术。但拿着那块返魂木,不管是丢进火里烧,还是放在遗骸上供奉,或者抹上油脂,涂草浆、曝晒什么的,能想得出的办法都试过了,但遗骸一点反应也没。 “一定要有什么特殊仪式吧?”齐燕妮问帝俊。 帝俊不吭声,继续发呆。 巫妣道:“巫苏,取食的时候别问这样倒胃口的事儿。” “可是……” 巫妣不理齐燕妮,转头对帝俊道:“俊,今夜要回祀庙去么?” 帝俊点头。 他突然又僵了脖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草鞋。 巫妣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劝到:“俊,你莫与俗人一般见识。他们说的话,不中听的,难道还少了么?” “实情如此。”帝俊答道。 “那你伤心了?” “嗯。” “还回祀庙去么?” “回。” 巫妣也不说话了,只留下齐燕妮一脸黑线:敢情帝俊自己怎么想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一定乖乖地回去就对了,别在意他的想法。 齐燕妮索性将碗箸一放,转身对帝俊道:“抱歉,帝,夏璩也是为了维护你的祀庙,所以我替他跟你陪不是,好吗?” “无妨。”帝俊应了一声。 他说他很明白夏璩的想法,因此更觉着羞愧,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是别人的过错。再说了,就算不了解夏璩的心思,以为对方是恶意奚落,帝俊也不会因自己的荣辱,去怨恨别的生灵。 这是胸襟么? ――不见得,当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强者的容忍并不一定总是代表其胸襟博大,更有可能,只是没那个必要去计较而已。 不过因为我们都不是强者,所以只能是揣测罢了。 于是齐燕妮就以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帝俊,闹得对方再次不好意思起来。 当晚,将帝俊拐……呃不,是迎回祀庙之后,齐燕妮再次华丽出击,给帝俊送上一碗炒过的小米。 帝俊腼腆地表示,自己现在不需要这种供奉了。 然后齐燕妮对他说,她挺饿的,想吃点东西。 “……”帝俊怔住了。 约莫半刻钟之后,帝俊在齐燕妮小狗般水汪汪的注视下,可耻地屈服了。他再次收了供奉,然后又递还给齐燕妮,看着她得意洋洋地加餐。 齐燕妮一面嚼米粒,一面嘿嘿地对帝俊道:“要告诉我返魂木怎么用哦!” 帝俊默然点头。 齐燕妮大获全胜。 巫咸娃娃不禁惊叹起来:“巫苏,在下发觉,其实你真是个聪敏过人的小姑娘呢。”尤其是在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这方面,那功夫真不是盖的。云师当初还以为姒苏尸愚钝,看来是大家都没发觉她狡黠的一面啊…… ------------ 第八十一章 存在即合理 更新时间:2010-03-07 “巫苏,你当真知道如何返魂了?” 夏璩狐疑地眯起眼,盯着齐燕妮。 齐燕妮道:“当然,不然骗你我有什么好处?将返魂木的碎片拿来我看看。” 夏璩望向琢单,后者点头,于是两人分别命人取出返魂木与先人遗骸,放在齐燕妮面前。瞥向一旁,夏璩压低声音问齐燕妮:“那是谁,怎么又在一旁看着?” “那是一位神灵,你莫再说他坏话就好。”齐燕妮也看看帝俊。 帝俊坐在旁边,专心地盯住几人摆放在祀庙内的东西。齐燕妮握住那块返魂木,转手递到帝俊面前让他观察,后者摇摇头。于是齐燕妮对夏璩解释道:“不行,这片返魂木已经死了。要更新鲜的。” “可以,五日之内,就能弄来。” 齐燕妮再看看帝俊,回头道:“要从枝条尖端剥下来的树皮,离开树身不能超过三日。” “……”这有些困难,毕竟不比得现代,飞机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西王母这边就算是跟琢单借了飞车,也要等风向适合的时候才能上路去取返魂木。但夏璩考虑片刻,点头道:“可以,巫苏,你说的,西王母能办到。” “好。”齐燕妮又对琢单道,“单卫,请准备一座大鼎。” “鼎?” “青铜的,现在村里有这么多材料么?” 琢单闭目思量计算,随即回答:“有,村中男子皆带来了武器,女子有漆器与铜器两类,而昆仑地产白锡,两者混熔可以铸造礼器――便是要恶金(铁)也有的。” “要铸一鼎,能坐得下人。” 齐燕妮此言一出,吓了琢单一跳:“啊!莫非是要将活人烹煮下去……” 别说琢单,就连齐燕妮也被这个猜测惊吓到了,她顿了顿,才回过神,反问:“若是如此,你还坚持要复活先人么?” “……要的。”琢单点头。 “先将鼎铸出来吧,送到祀庙来之前,要先往鼎内抹过公虎的血。”齐燕妮说着,突然转头望向夏璩,“呐,虎血,西王母那边有的吧?” “为什么要虎血……”夏璩嘀咕一声,勉强答应下来。 青女刚从法阵中探出头,看看祀庙里几人似乎正在商议要事,便打算过一个时辰再来见姒苏尸。此时帝俊转头看见她,招招手,自行走到殿外去。见状,青女也只好跟了过去。 “帝俊。”青女轻声唤着。 虽然帝俊身份尊贵,但算起来,他跟云中君们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何况在各人面前他向来不端架子,所以众人都习惯称呼他名姓,或者就取一个字做简称,如“帝”或“俊”等等。 “这儿还住得习惯么?”青女问。 帝俊点头。 青女面露喜色:“多少年不见你定居于某个祀庙了,是否也可以告知别的有司,让他们来见见你?” 帝俊摇头。 他只是在等新的佩剑而已,并没有打算久住。 “那你将来要去哪里呢?” 帝俊还是摇头。 他对于所谓的将来,并没有概念,更不像人那样总有想稳定下来的心思。他不是创造世间万物的神,也不能直接管辖什么,倒是更加自在,自在的时间长了,渐渐地就会变得茫然,变得什么也上不了心,新的剑和披甲是他难得感兴趣的东西。 当然,失去主神的尊荣,被那个所谓的“天”拿走自己的供奉,他还是挺沮丧的。那是百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是否从此以后,世人心中都不再有他这个神的存在。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比巫妣那头花牛好得多了。 噎鸣那家伙前几日来劝他,只说,自己看任何人也好物也罢,都不是人眼看到的形状,还有比这个更孤独的么? 在光阴的神祗眼中,所有的东西都同时展现着在不同时间内的状态。 简单地讲,就是它看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同时见到对方婴孩与耄耋、健康与垂危以及着各种衣物的状态,甚至看到此人不断移动的轨迹。每个人在它眼中,都是过山车一样漫山遍野蔓延着的一长串轨迹而已,要说像什么的话,大概说更像是普通人眼里的蜈蚣? 当帝俊听到噎鸣这样讲述的时候,他就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是好得不能再好,跟自己过不去实在是对不起盘古。 人与人、神与神,都一样,各有各的不幸与幸运,总要有自己的视角去观察才能看得到。 所以帝俊决定不要再纠结了。 青女笑道:“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很好的,计隆走了之后,我跟滕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想想,帝俊你都承认事情就是这样了,再怎么挣扎也是没有用的。凡事发展到某一步,自然有它的道理,西王母也一样,所以我们不会针对别的神。” 帝俊点头。 “云师似乎总带着怒气,但他本性是很好的,帝俊你也不要怪他。他入堇山(巫觋集会所)是为了保护姒苏尸,这也是西王母要求他办到的数件要务之一。” 帝俊说:“一事归一事。” 青女怔了怔,以为帝俊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帝俊又说:“故,此事已毕。” 青女这才放下心,笑说:“啊呀,帝俊,你方才吓得我心肝都提起来了。”她又问:“你是真心帮助姒苏尸复活殷人旧主?” 帝俊点头。 “为何呢?”青女低声道,“人死复生乃是逆行天道,帝俊,就算你惯常视若无睹听之任之,总不能再助其一臂之力啊?” 既然有异议,为何不直接对巫苏说呢?帝俊转首望着青女道:“返魂木既存,此事便可成,此即为天道。” 青女不解道:“帝俊,我真不明白你。” 帝俊不再解释。 --------------- 当时做衣裳要求不高,不需要肩宽啊腰围什么的尺寸,基本上衣物都是先制出个大概,然后再慢慢改。帝俊提了几回,希望铸鼎之时要留下足够的金属给他做剑和盔甲,琢单答应下来,并且借助齐燕妮的比划,记录下了帝俊的身高。 于是帝俊就满脸期待地继续等他的新装备。 虽然夏璩保证,很快就能将返魂木的枝条弄到昆仑来,但琢单那大鼎倒是快不起来的。两者合作缺一不可嘛,所以夏璩这边也不急,慢悠悠地行事。 “其实就算鼎弄好了,也快不起来。”此话是齐燕妮说的。 她惊叹地看着琢单检查浇铸完毕的鼎。 虽然空气已经凉了下来,但这个……她眼前的东西,真的是鼎么?简直是个巨大的泥疙瘩。据琢单介绍,这是陶土烧成的范,也就是模子。两块模子合起来,将滚烫的金属汁灌进去,盖好,等三分钟之后就可以吃了,呃不对这个是泡面――总之,从打造个陶器作坊,到把这个白泥疙瘩展现在齐燕妮面前,中间的辛苦真不是她能想象的。 在此,她也只能佩服工匠们的动手能力了,搁现代的话,大家全都是专门技术,流水线生产,倒是更不可能出现(手工)全才的样子。 齐燕妮继续保持=口=的表情参观。 琢单提着个小锤子,东敲敲西敲敲,注意着泥疙瘩各处发出的声响。 等待许久之后,他这才点头。 于是大鼎终于被从陶瓷的模子里面砸出来了。 “哇哦……” 唔? 等等。 为什么是黑的! “不对啊,青铜器皿是这个颜色?”她诧异起来。 记得在电视里面看到的青铜器,都是青绿色的吧?就算那是层氧化铜好了,但既然人家叫青铜,好歹应该有原因的吧,这样简直像是铁疙瘩一样的金属制品,真的是青铜器? 巫咸娃娃不慌不忙地说:“巫苏莫急,稍等数日。” 琢单监工,众工匠轮流,殷人打磨起那大鼎来。 第三日来看的时候,齐燕妮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晃晃闪个不停,在阳光下,那刚打磨完毕的大鼎竟然光亮得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要做的是什么呢?”琢单问。 “将这鼎运至祀庙之外,承接天水。”天水,也就是接雨水的意思。 齐燕妮转头对夏璩道:“西王母,如今可以出发去取返魂木了。” “三日?” “嗯。”齐燕妮胸有成竹。 夏璩再次求证:“巫苏,这回你说得如此笃定,是必然成功的么?” “到现在才来怀疑,是否太迟了?”齐燕妮回睨他。 夏璩不吱声了。 “看来巫苏做得不坏。” 巫妣牵着噎鸣路过,面具下的脸笑了笑。 再看看那鼎,巫妣回头,问噎鸣愿不愿意帮忙运送那鼎。大花牛立刻煞白了一张牛脸,严肃地摇头。 ----------------------- 注:这里说的铜,其实琢单大概应该用“金”这个字,半信史时代的考据说法不一,我倾向美金是青铜,恶金是铁,这样。为了方便理解,就将他和女主的用词先统一了。至于更多的成语穿越、用语穿越,只是为了阅读方便,其存在与否并不重要,我就不一一解释了,也请勿见怪。 ------------ 第八十二章 妲己归来 更新时间:2010-03-08 巫妣早就说着要走要走,却总耽搁下来,看着像是放心不下齐燕妮等人,又对复活纣王妲己二人的事感兴趣。 噎鸣也不急,大概对它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操心的了,反正它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结局。对它而言,一切的人与事物,都是一本本随意翻阅的书而已。它懂不懂得天机不可泄露这话,我不知道,但它一定懂得,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从此没完没了,所以噎鸣对任何事态的发展都守口如瓶,要不是遇到帝俊,都不告诉别人的。 巫妣摸摸噎鸣的牛耳朵,道:“既然不想帮忙,咱就走吧。” 不走不行啊,当时的牛除了拉车之外,最大的用途就是给人吃了,噎鸣这种吃了不会死、割了还会长回肉来的牛,真是救济一方的好劳模,不赶紧闪人,难道要等商纣王那种可以跟老虎搏斗的彪悍人来讨肉吃么? 巫妣跟齐燕妮说了一声,这就牵着牛往东南方向去了。 巫咸娃娃看着她和噎鸣,心中隐隐不安,担忧着这两位去荆楚是要干什么,荆楚这时候还是巫咸本尊罩着的地方,巫妣这样的一只大巫,难道是要去抢饭碗不成? 它真想跟巫苏告个假,赶紧回归本体去商议对策,但回头琢磨着巫妣未必会把自己赶出荆楚去,还是别担忧得那么早的好。 “巫咸,在想什么呢?” “无事。” 齐燕妮带着巫咸娃娃回祀庙,后面跟着的,是殷人的大队。 殷人出动全村的人力,用了木头和水、沙石,好容易将那青铜大鼎滑到祀庙前面放定。 屏翳绕着这鼎看了几圈,伸手很是羡慕地抚摸着,又回头看帝俊。帝俊摇头表示这个不是给自己的,别算在他头上。 “屏翳要帮忙喔。”齐燕妮抱着陶土罐子,坐在屏翳身后。 “帮什么忙?” “落雨,落这么深的雨水在鼎里。”齐燕妮比划了一下深度,大约一寸多一点点的样子。 屏翳道:“姒苏尸,我才不会听你使唤!” “帝也答应的,何况我这里有祭品,你拒绝的话也要有好理由才对。”齐燕妮说着,回头去看看帝俊,后者点头表示支持她的说法。 屏翳没声了,嘟着嘴想借口。 “前日殷人才烧荒来着,毁了多大片儿草林,我行过雨水了。”他说,“此时再落雨,只会冲刷走那些草木灰烬,泡坏种子嫩芽。” “你可以对准了这祀庙下雨啊。”反正祀庙顶上的屋脊两边还盖了瓦片的,再往外才是茅草糊的顶棚,算是很经得起淋的建筑了。(为什么不把屋顶全用瓦片遮起来呢?因为太重了,当时的建筑工艺来说,宫殿实在没那能耐保证不被压趴下。) “啊?”对准祀庙下雨?“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办不到?”齐燕妮惊讶道,“列缺都可以对准大地上的一个小点落雷(虽然经常劈偏),祀庙这么大块儿了,你却没办法圈定了来下雨?”她的脸上明显浮出“鄙视”二字来。 屏翳立刻就跟喝了纯度极高的酒一样,上头了:“谁说我不行的?” 他盯着周围地形研究片刻,气冲冲地钻进法阵回山里去了,连当天要齐燕妮做的功课都忘记布置。 没过一个时辰,一朵晃晃悠悠的雨云飞来,认真洒出细密雨点。 齐燕妮披着兽皮跳到外边的泥地里,冲天空挥挥手,那云朵噗地一声弹了开,又在天上欲盖弥彰地转悠几圈,这才回到原位,更压低了些,小心翼翼地往大鼎中灌水。 掐着算着,齐燕妮每天只给那鼎加一寸深的水。 鼎上也不搭点东西遮着,反正当时没现代这么重的尘灰倒是真的,不怕第二天起来水面上都是一层厚厚的扬尘。至于帝俊有时候走过去,爬上鼎的边缘,往里面看看,他究竟在看什么,这个也没人会知道。 这样到了第三天,西王母那边终于按时送回了返魂木,据说夏璩是故技重施,要挟一名神人去做了跑腿,不过这个不重要。 齐燕妮将返魂木给帝俊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请出纣王的遗骸来。 其实她看着这所谓的一盒遗骸,心里有些毛毛的。你想啊,那不管里面是装了半截指头或者一个头骨,都是死人的骨头啊。想到自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捧了死人的骨头,齐燕妮就全身不舒服。 但是不舒服也没办法,她这不还得揭开木盒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放进水里么? 屏息,打开盒子。 齐燕妮眯着眼往里面瞅了瞅,唔…… ——切,是头发。 她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会让自己留下心理阴影的东西呢! “这是纣王的吧?”求证过之后,她将那束头发投入鼎中。 琢单问:“要烧沸么?” “不用。”她对头发汤没兴趣谢谢。 返魂木也用香薰了薰,一并放下去。 那树皮竟然像是钢铁一般,刚刚入水就沉到了鼎底,足足泡过一天之后,才慢慢又浮起来一些,最后竖直着立在鼎中,不上不下。 “巫女姐姐,还要多久才能将王复活呢?”华芽问。 齐燕妮道:“上帝说,殷商将灭之时干旱少雨水,所以,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只要那片返魂木浸泡足够,就可以开始聚拢天水,形成人身。” “上帝”在旁边一面听一面点头。 “为什么要用水来造王的身体?”华芽一脸不解,“作册(商朝官职名)大人说,帝王是用最亮的彩金做的骨头,美玉做的肉,美酒做的血……” “你信么?”齐燕妮问。 华芽认真考虑片刻,回答:“不信。” 齐燕妮摸摸她的脑袋,道:“华芽妹妹乖,去那边玩吧。” 巫咸娃娃趴在齐燕妮肩上,同样好奇:“对了,为什么会以水为基本呢?” “因为人体里面三分之二都是水吧……”齐燕妮悻悻道。 “会么?” “嗯,这是我那个时代研究得知的事实,”齐燕妮说着,又咳嗽一声,“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的那个部族……” 办法是帝俊提供的,但他自己似乎更加好奇。 齐燕妮坐在祀庙前面盯着那鼎看,他就在旁边陪着。等齐燕妮困了的时候,便让巫咸娃娃与帝俊一同盯住大鼎,不可错过鼎内的变化。 屏翳尽责地每日下一寸雨,齐燕妮偶尔照着“方子”往鼎里丢彩色的小石子儿,戏说这要是生着火,搞不好可以当做补天炼石头用。不过无论怎样折腾,那片返魂木依然立在鼎内,不沉不浮。 再搁一日它居然发芽了。 “哦也,屏翳,不要再下雨了喔。”齐燕妮急忙表示暂停蓄水。 返魂木开始咕噜咕噜地喝水,把那些天水和石头全都塞进自己的树皮里,然后一个劲儿地往上抽条。 “这叫什么呢?为何它自行生长起来了?”巫咸娃娃趴在鼎边观看。 “这叫做扦插。”齐燕妮也趴在一旁,好奇地看着返魂木努力长大,伸手去挠挠那树皮的话,它还会不满地“啵”吐出一口浊气来。 现在鼎里都是石子儿,返魂木很轻易地扎稳了根,自顾自长出淡绿的树叶。 帝俊散步回来,路过的时候说这叶子可以摘了煮汤,味道清香绵长。 齐燕妮当真去试了试,烧出来的汤水完全是一股子草木灰味儿,可见帝俊的味觉很不靠谱……或者是幽默感很不靠谱。但要是琢单知道齐燕妮拿纣王毛发上长出的树叶来煮汁,恐怕只会觉得她更不靠谱吧。 上一轮的烧荒辟田最终收获了不少食物,也就在分得的食物送往祀庙来的那一天,以前的大鼎如今的返魂木花盆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咝地一声响,返魂木的叶子开始落了,簌簌响着,像钢镚一样往下不由分说地掉。 一旦落下地,便都像那个木镯子一样,沉入了地面之下。 脱干净了树叶的返魂木现出真身,是很像木桩一样的神奇玩意儿,刚才发出咝声的就是这木桩的中段,那儿咧了条口子,还像是活物般,一搏一搏地颤动着。 彼时恰好夏璩带着罪央来送粮,加上齐燕妮与屏翳,几人便都站在祀庙外面,一面叽叽喳喳地讨论,一面围观那鼎,显得十分不礼貌兼不严肃。 屏翳抽出剑来,比划着往那树桩上戳了戳,返魂木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更加好奇,又怕伤到返魂木,便伸手用他保养得相当不错的指甲(……)去挠那道裂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返魂木唰地一下裂开,当中伸出一条白嫩嫩的人手来,“啪”,给了屏翳一巴掌,随后又将两半树桩合了起来。 平白无故被拍,屏翳愣了一愣,猛地反应过来,跳开道:“咦啊?木头打人了?” “刚才那是什么?”齐燕妮问夏璩,后者也表示没看清,建议屏翳再去挠挠看。 “无礼!”返魂木中响起了人声。 是女子清脆悦耳的轻斥。 只见那返魂木的裂缝渐渐张开来,露出坐在内中的人形,并非众人期待的纣王,却是一名美艳倾城的女子。 ------------ 第八十三章 小受啊—v— 更新时间:2010-03-09 “……” 齐燕妮指着对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过后,呆愣的众人之中,屏翳终于反应过来,爆出一声惨叫:“殷商最后一个王是女的?” “胡说什么!”夏璩回过神,将披风脱下,递给那女人遮体。 对方纤手接过,轻巧地围在身上,别了别边角,便形成一件随性的露肩长裙。她再伸手扶住大鼎两耳,款款地站起身来,对夏璩道:“扶我下去。” 夏璩眉毛竖了起来,盯着那只手看,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 “磨蹭什么?”女子冷冷地抿唇,催促声却也是柔得能捏出水来的。 夏璩移开视线,道:“……我非是你殷人后裔啊!” 女子再问:“哦?那与你扶我下地,有关系?” 夏璩皱眉不语。 “多少男人企望我多看他一眼也办不到,你却胆敢违逆我的要求呢。呵呵呵。”女子笑了起来,将额前散落的长发往后拨了拨,那容颜衬着眉间点缀的两片桃花纹,显得格外明亮。 齐燕妮上前,搭住女子的手掌:“我来扶你是一样的。不过,你是谁啊?” “你们将我从长眠中唤醒,却不知道我是谁么?” 女子从鼎中翻了出来,双足踏地,又好似无骨般地顺势侧跪而下,倚在鼎足上。 她说:“我乃有苏氏的女儿,到朝歌城破之时,自尽于宫中。” “是么,那你的氏跟巫苏还有那么点渊源的样子……”齐燕妮歪着头,问,“对了,怎么复活出来是你啊?纣王去哪里了?” “纣王?”有苏氏女困惑地回望她,想了想,恍然道,“喔,你是问受德帝?” “啊?”齐燕妮一时间还不能理解那个“瘦的帝”是什么玩意,实际上,历史书里基本没这样称呼过某人。 与古埃及某段时间不待见阿蒙神差不多,商朝也出现过政权与宗教两股势力掐架的情况,当时的王者想拔高自己的地位进一步揽集权势,但从名目上来讲,他已经是最高最强的王了,怎么办呢?这个简单,他上头不还有个“上帝”么,当时没发明出“天”这个概念神来,所以也就不存在“天子”,商王便直接说自己的祖先是“下帝”,他分析说,上帝是首领,下帝是上帝的左右手,所以其实自己就是很值得膜拜的神的子嗣。 这是将自己祖先神格化了而已,不过“下帝”听起来好像比“大王”更难听? 这个王者挑战上帝的威严,企图将自己放到跟上帝一样的高度上,也就是王权排挤神权,王族欺负非王族的神职者,终于惹得神灵不高兴了,趁这个商王去陕西一带打猎的时候,打雷将他劈死了==|||,此为商王武乙之死,咳咳。 ――事实证明当时的神“上帝”还是很暴躁很有性格的,一点就燃,不像后来的某些朝代,怎么欺负都无所谓。 (其实他怎么死的很难说,因为陕西那边是周人的地盘,帝王的“打猎”也长期有征伐的意思在内,搞不好就是他打周方,不幸战死了,写入记载的时候后人改口说他是雷劈死的。嗯,不过这个无所谓,反正他就这么过去了。) 直接摸老虎的臀部是不可以的,那没关系咱慢慢来,要打垮那些吃白食的巫觋集团,还不得靠和平演变么? 于是历代这么慢慢地演变,到了纣王他老爹那一代,也就是庙号帝乙的那位――看,他庙号里就开始用帝这个字眼了。所谓庙号这个东西,简而言之就是进宗庙时候的编号,所以这个帝字是经过做儿子的纣王同意的。(后来纣王的庙号也是帝字打头的,到了周朝之后又都缩回去用“王”这个字眼了,嗯嗯,谥号。) “受德帝……”屏翳思考片刻,道,“莫非姑娘说的是纣王?” 那女子摆摆手,娇嗔:“唉呀,我不知这儿是多少年之后,但既然复活了我,就要按照朝歌的称谓来吧?难道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又是称‘王’而非‘帝’的了么?” 屏翳与夏璩一齐点头。 周天子确实是称王的,而且除了周天子之外,再没别的王,诸侯国里的君主一水儿的诸侯,逢人就是“某公某”“某侯某”(国+爵位+名)。 所以说了,搁现代来看很悲催的某个名字――也就是那个你做梦的时候会来下棋的周公――姓名叫做姬旦的,当时看着一点都不杯具。第一,当时的鸡蛋不叫鸡蛋(当然也不叫鸭蛋),人家叫做鸡子,或者说若没有忌讳那个“雉”字的时候,大概是叫做“雉子”的。第二,人家不会连名带姓叫人,都是管姬旦叫周公旦的,没什么不好的谐音,联想不到那边去,所以悲催不起来。不然你以为,起名的人是故意跟人家小孩过不去怎么的? 于是,说不定现在很帅很拉风的名字,放三千年之后,也是一个人人都笑得捶桌的杯具啊……咱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好吧,那你们就称小受为受德王也不坏。” 有苏氏撩撩长发,表示只要跟最高领导平级就没意见。 “……”齐燕妮揉揉耳朵,她刚才听见的某个词,一定是幻听来着。 屏翳摇头:“纣?受?唉,这古字的发音,从来都乱成一团。”他挠挠刚才被有苏氏扇了一巴掌的脸,动作停滞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被女人揍了,脸上不由得也青白相间起来,颜色不比夏璩少。 齐燕妮清清嗓子:“等一下,那个……有苏氏?我不清楚你是谁啦,但是,纣王上哪里去了?我施行返魂术的明明是,纣王的头发啊?” “小受的发须?”有苏氏皱眉,回忆片刻,吩咐道,“将盛放的器皿拿来给我观看。” 齐燕妮心下纳闷:这女人倒是气派十足,并且……对于自己被复活这件事,好像接受度不是一般地高?她究竟是什么人啊? 木盒递过之后,她检查了一下盒子上的刻痕,再望望另外一个装着妲己“遗骸”的盒子,脸上显出烦躁之色来。 眼一瞥,看见祀庙中央燃着的火盆,她随手就将两个木盒一同丢了进去。 “啊!”齐燕妮惨叫起来。 坏了,这是琢单视为珍宝的先祖之物啊!等他知道之后不晓得会气成什么样子! 夏璩也是一惊,弯刀立刻上手,逼向有苏氏:“你做什么!” 对方睨过来:“大胆。收起你的刀具,你有资格质问于我么?” “你烧的是纣王与妲己的遗发!”夏璩道,“你可知道,如此一来,二位前人便无法再复活了?” “不知的话,又怎会烧了它?” 有苏氏答着,敛起美目,凝向火盆。火舌舔舐漆木盒,燃起颜色古怪的火苗来。有苏氏转头,对众人道:“一回便够了,我可不想被复活第二次!” “第二次?” 巫咸娃娃仔细琢磨着,有苏氏……有苏氏……这个氏实在是很耳熟啊…… 灵光一闪,巫咸娃娃跳起来:“啊,莫非你是……” “――有苏氏女,己。” 一时间,在场几人都静了下来。 “……”跟刚才的自我介绍有区别么?齐燕妮一头雾水,她看看夏璩与屏翳神色,深觉自己没抓住要点,不然,为什么他俩都好像听见什么重大消息般,神情肃然起来了? 巫咸娃娃拽拽齐燕妮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巫苏,有苏氏的女子自名己,因貌美性柔,于是民众美称妲己……” 妲己! 齐燕妮“啊”地一声指向有苏氏:“你是妲己?” 有苏氏将披风围成的“晚礼服”拢了拢,表示对这个名号无异议。 “真的?那你等一下,先给我签个名!”齐燕妮立刻激动起来,这回是正版名人啊!跟后稷巫咸那种不知道是几代孙伪版的不同,这是货真价实的名人本尊! “姒苏……巫苏,不要闹!”屏翳差点当着夏璩与妲己的面管齐燕妮叫姒苏尸,他立刻改口,呵斥下去,“坐下!” “……人家哪里在闹……”齐燕妮悻悻地跪坐在一旁。 屏翳踱了几步,问妲己:“若你真是纣王的妃子,为何要烧毁你俩的遗发?” 妲己无奈地撇嘴:“你们保管的东西错了。” “嗯?”夏璩诧异,“错了?” 叹了口气,妲己望着火盆道:“当初小受他……” “噗!”一听那爱称,齐燕妮禁不住再次喷了。叫什么不好,叫小受…… 屏翳严厉地瞪了瞪齐燕妮,示意妲己继续讲。 “当初小受说天地间有起死复生的办法,每一位大王在位的时候,都会有巫觋替他保存一份要物。若是王者意外亡故,又无子嗣,则使用返魂术将之复活……”妲己道,“这是自古流传的方法,仅有在位者可以受用,下一任的大王在继位之时,便会毁去先王的遗物。” “那为何这里有你与纣王两人的遗发?” 妲己将脸转向一边道:“最初小受留的发须,已经被他自己取走了。他在自己的宝盒内放入我的鬓发,是因我体弱多病,担心我先他而去……” “那另一盒的是……” “大概是我自尽之后,宫人留下的。” ------------ 第八十四章 女子天下 更新时间:2010-03-10 原来如此! 想复活纣王显然已是不可能――除非能找到纣王自己藏起来的发须?但是他真的有藏么,又是藏在哪里? 妲己道:“既然有心返魂,必是想询问什么事吧,问就是了。” “这……”夏璩迟疑。 妲己又说:“我是不会再允许你们打扰小受的,问我即可。” 齐燕妮转头,看看夏璩的神情,诧异道:“咦,不是说想好好侍奉王与妃么?” 夏璩瞥她一眼,嘟哝道:“那是琢单说的,与西王母无关!” 想了想,齐燕妮击掌道:“对,琢单还没来呢!妲己……姑娘(这怎么叫起来格外别扭呢?),请稍候,我这就派人去请真正的殷人后裔前来!” 她说完,一脸微笑地望向夏璩。 “你派人?”夏璩也正纳闷。 “对啊,夏璩,请借出罪央,或者我也不介意你亲自跑一趟……”齐燕妮指指尚在围观状态的罪央,后者无辜地耷拉了耳朵。让族长跑一趟显然是不可以的,那就只好它自己出马了。 不过,等罪央一口气冲到谷场上的时候,它这才想起,自己不会说话! 在各种农具与代农具只见左冲右突,它好容易才找到与殷人一起劳作的琢单,顿时激动得跳将起来,扑向琢单的后背。 对方立刻感到一股杀气逼近,凭直觉将手中的大把穗子往后一扫! 罪央被拍个正中,飞了出去。 它疾奔回来,张牙舞爪想告诉琢单它是来传信儿的,可是琢单毕竟不是西王母族的人,别说看懂猫语,就连让他多看这猫一眼也办不到。 没办法,罪央只好泪奔回祀庙去,死拉活拽,把自家老大给拖过来,让他自个儿去请殷顽的人。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里,齐燕妮已经给妲己找了套勉强还算不错看的衣裳。后者穿戴整齐之后,果然靓丽非常,即使是以齐燕妮现代人的眼光看,她比不上日韩的那些人造美女,但由内而外的气质,却绝非遮瑕霜与炫彩厚涂能做得出来的。 别说琢单,连出去耽搁了半个时辰的夏璩,都被妲己的美貌给震慑住了。 不过屏翳倒是没多大感想,他自动出来提醒两位走神的男同胞,说:“单卫,西王母,你俩与先人慢慢谈,我与巫苏尚有要务,就不奉陪了。” 说完,拉着齐燕妮的胳膊就往外走,顿了顿,他又在齐燕妮忙着穿鞋袜的时候,回头来问琢单:“那个……单卫啊,若你家的鼎没有别的用途了,可以送给我不?” 琢单严肃表示这个鼎是送给祀庙的,因为屏翳只是雨师不是雨神,所以享受不到,很抱歉。 “唉。”屏翳叹了一声,对跟在旁边的帝俊道,“看,是你的。” 帝俊不由得高兴起来,脸上都多了几分阳光。 屏翳酸酸地说:“住在这儿多好,你拿到剑之后就不要走了吧?” “对啊,帝你很好相处,我也希望你一直留下来。”齐燕妮在一旁帮腔。 因为齐燕妮曾经从帝俊这里拐过返魂木的使用方法,所以帝俊心中还是有那么点芥蒂的,他迟疑片刻只说到时候再决定,也就是没有坚决地拒绝了过去,算是两个小辈的请求有所进展。 “别忘记,琢单与西王母的事归一处,你自己的修炼归一处。” 屏翳偏过头来,眯着眼睛对齐燕妮教训着,颇有些冷艳高傲的味道。 要不是他提醒,齐燕妮说不定就真把自己的事儿给忘记了,她现在就挺欢喜的,以为没有什么事务要忙,从此海阔天空了,可惜屏翳让她想起她连自己往外面的世界走一步都不行。 她想快嘴快言地回屏翳几句,不能镇场子至少也夺回面子,但是屏翳毕竟不是丰隆,她与他之间总有那么一层隔阂,比纱厚得多了。 屏翳现在也还是称她为姒苏尸的,丰隆早改口了。 想到丰隆,齐燕妮就觉得心里沉,巫妣说走就走了,谁能再召唤句龙过来?要是句龙那边得了丰隆的消息,谁能跑来告诉她一声呢? 于是她再次没了跟屏翳斗嘴的心思。他俩很少能斗得起来,更别提像跟丰隆在一处时候那样斗到打起来了。嗯,其实齐燕妮与屏翳,都是会跟丰隆吵到动手动脚的人,如果可以等量代换的话,这两人应该也能欢喜冤家起来的,但缺了在中间的丰隆,却不成了。 此时祀庙里面密探的三人一猫走了出来,琢单上前扶着那青铜鼎,用力推了推,没能动其分毫。 妲己说:“就不要倾倒了,留着也可。” “不可的。”夏璩说着,也来帮忙。罪央在一旁喵呜咪喵地叫了两声,夏璩便转头过去,往它头顶上揪起几根头毛来,它顿时化作了一只大虎,跃起一扑,将那青铜大鼎扑倒。 鼎中的几截返魂木倒落在地,倏地沉入泥土之中,不见了。 “唉。你们这些后辈,真不懂得尊敬先祖。”妲己说着,扭腰,款款地入祀庙内去了。 屏翳问琢单:“单卫,你与妲己说了什么?她面上似乎隐隐存有怒气。” “雨师,这是我殷人之事,就请不要过问了。”琢单回答。 话说到这份上,屏翳当真就不问了,只瞥了一眼掺和其中的夏璩。对于琢单的睁眼说瞎话,屏翳不予置评。 他对齐燕妮低声道:“姒苏尸,你可听见了?” “啊?”她没有偷听的习惯,就算是有,刚才也是走神去了,根本没留意这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来着。 屏翳道:“你可听见单卫的说法?这是人家族内之事,你莫要再过问了。”他并未提高音量,即并非说给琢单、夏璩听的,这是单纯地警告齐燕妮而已。 齐燕妮似懂非懂地点头。 但是当几位男士都离开之后,妲己可就不消停了。 齐燕妮可以选择不过问人家殷人的事,但遇上妲己主动说起,难道她还能堵上耳朵不听么? 巫咸娃娃匆匆忙忙地端了自己的袖珍水杯来,坐在小席子上,听八卦。 “哇哦,这么说,朝歌被攻破的时候,王室还有一项秘密法宝没有来得及使出?”齐燕妮惊叹起来,“那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可以扭转战场形势啊?” “非也。”妲己说,“并非是拿来作战交锋用的东西。” 顿了顿,她又说:“单卫等人,复活了我,倒算是找对了人呢。” 周方攻破朝歌之后,建立周王朝,在灭商之前,周武王就给纣王编排罪状了。 师出无名是不行的,所以罪状一定要响亮。这里说起来,不免要叹一声,同样是外族入侵、野蛮战胜文明,镇压和同化手段的优劣不论,至少在骂前任的亡国之君这一点上,周朝作的可真不比满清好看――当然,后来百家争鸣,乃至再后来的无数伪?历史考究者,也帮了不少忙就是了。 纣王板上钉钉的罪状有六条,第一条就是听女人的话。 妲己指指自己。 “小受听我的话有什么不对?”她说。 齐燕妮跟着点头。现代的妻管严很多,只存在老公的面子抹不抹得开的问题,真没说女人就一定头发长见识短的。 妲己说了,原本她在有苏国,就是一个巫祭文乐样样出类拔萃的名人,后来有苏国、唉国什么啊国,当时一个国家也就跟个城邦差不多,有的干脆就是个大点的村落,反正有苏氏的首领有胆子造反没胆子偿命,就赔了美女和别的东西给姓“子”名“受德”后来庙号“帝辛”的那家伙,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纣王。 齐燕妮怔忡,喃喃道:“乖乖……虽然从小在腐窝里长大,可我是不腐的……但为什么你家大王从姓到名都是如此的小受?”子受德――子受得?orz! 妲己当然不明白齐燕妮的意思,笑道:“对啊,我和诸位姐姐私下里都管大王叫小受来着。” 齐燕妮黑线,摆摆手:“唔、唔,你继续讲吧……别管我……” 当时商王的后宫跟后来唐宋元明清的后宫可完全不一样,要说近似的话,女人们更像是欧洲国家的后妃,势力庞大,背后都是自己的氏族。 要是国土上出了什么乱子,王的妃子们完全可能操着长戟就带了娘家人上战场去干架的。往远了说,有商王武丁的老婆妇好,那也是提着铜钺南征北战的巾帼英雄。 祭祀占卜方面,则男女基本平等,女子为巫,谏言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仅女子地位不低,商朝还有一点与周不同的是,工商业发达。不然商人这个词怎会一直沿用到现在呢?当时的工商业确实也受生产水平制约,所以并不比周方的小农经济更优越,但两种文明互相不理解,倒是十分正常的了。 而周方就不太一样了,因为是小农经济为主,所以这边的女人地位普遍低下一些,于是编排纣王的罪过之时,“商王受惟妇言是用”这句话就出现了,还排在首位。周方和后人们都认为这是不对的,但天可怜见,人家商朝真不觉得这有啥不妥啊? “小受听我的有什么不对么?”妲己说着,摆弄摆弄指甲,道,“他连能扭转颓势的秘密都告诉了我……我敢说,只要你们照着我说言的方法去做,出不了五十年,这周方建立的王朝必灭。” ------------ 褒姒卷 ------------ 第八十五章 国人暴动 更新时间:2010-03-11 现在是公元前841年。 在不久之前,周夷王的时代,周王室很是弱势,众诸侯都是吃硬不吃软的主儿,于是陆续怠慢之,甚至有故意不朝拜乃至无视周王斡旋擅自开战的例子。 在这样的形势下,楚国的国君称王了,但很快,又被周夷王之后的新王吓得不敢再继续称王,继续当他的子男之爵去。 这个力挽狂澜的新周王,做事雷厉风行爱憎分明,对外敌秋风扫落叶,对内也摧枯拉朽不由分说,他姓姬名胡,就是后来的周厉王。 当时噩国打到成周也就是洛邑附近,是新周王召唤回以前驻在成周的殷八师,再加上镐京带出来的西六师,一口气将敌人pia了回去。后来淮夷来袭,进犯周的领土到伊水与洛河之间,姬胡更是亲临洛邑指挥反击大战,击溃敌方,夺回了被俘虏的周民。 出了这两场战绩,周室不免抖擞起来,颇有些要重振雄风的架势。 大家也知道,打过恶仗的人,心理总是与没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不一样的。姬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把铿锵的杀气带到了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改革。他做的最天怒人怨的一件事,就是把山林河湖收归国有,不准随便进去砍柴打猎捕鱼了。 其实他的杯具在于的眼界颇有些超出时代。 单单的思维超前没有关系,就算不做阿基米德,至少也能是个达芬奇。可这位姬胡先生很不幸,他是个有王权兵权在手的王者,于是杯具就成了餐具。 国民当然不满这个政策,姬胡就从卫国的朝歌(嗯,很神的是卫国都城恰好就是朝歌,卫国子民也就是以前降周的殷民七族)找来巫觋,称“卫巫”,搜寻胆敢指责姬胡的人,抓来杀掉。卫巫就相当于武则天时候的酷吏,造成的结果,咳咳咳,就如同现在我们的网上聊天一样,国人“莫谈国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这么来的。 连自己的国民都不敢说自己国家好歹,搁古代人的气节和胆识上,即使滥杀相阻,也没法忍得住啊。 于是历史的车轮终于来到了公元前841年,这一年周王防川失败了,甚至可以说一溃千里,他引起了史称“国人暴动”的大暴乱。 前面说过姬胡先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他正常的反应力还是有的。 于是当他发现大事不妙、国人围攻王宫了,就果断地带上还肯呆在自己身边的人马,逃出镐京,逃到黄河的另一边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他只是带着自己的嫡系力量跑了,还没把自家遍布镐京的所有亲戚都捎上呢。比如说他家太子,就被落下了…… ――我是背景提要完毕分割线―― 虽然最近有些人心惶惶,但再怎么恐慌,也是乱不到稷祠去的。这所谓“稷祠”,便是后稷住的地方,供奉的是先祖神后稷。稷祠旁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处五丈见方的坪坝,坝上按方位堆着五色土,东青土、南赤土、西白土、北骊土(黑土),中央是黄土,这个奇特的原始建筑群就是天子的“社祠”。 巫官后稷天不亮就醒来了,出稷祠查看的时候,旁边社祠里老鼠嚣张地乱窜着,打翻了新献的供物。 “啊,真是……” 一般的国民是不敢对社鼠怎样的,但后稷就不同,对于他来说,社鼠就是社祠里偷吃的老鼠而已,没有别的灵通在内,不用惧怕神祗震怒。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问题,他可能真会挥舞笤帚去对付这些可恶的小东西。 “罢了,九风呢?” 后稷转头去问稷祠的巫奴,后者摇头表示今天还没见到九风前来。 九风,也就是句龙,那孩子不是跟后稷住在一块儿的,他住在镐京的士族家中,被当做后稷寄养的小孩那样对待,平时跟普通士族小孩一样,该念书念书,该郊游便郊游。算算日子,他今天应该是要到稷祠来见见后稷,聆听教训的。 “城内自昨日起,就吵闹得不行,他不来也好,免得路上遇见暴徒。”后稷说着,转身进稷祠去,“若还有人要冲进社稷祠放火,就放出狐儿去,看咬不死人么?”相对于社鼠而言,稷狐的威力显然要大许多。 巫奴点头,却又道:“可是大人,昨日有人送信儿来,说今日要到社稷祀忏罪……” 后稷道:“在犯下过失之前,为何先做好忏悔的准备,而不是避免去行差踏错呢?此人心意不诚而已,不用以上宾之礼厚待,若他来了,要教他等两个时辰。” “是,大人。” 顿了顿,后稷又温温润润地说:“若是九风来了,让他从侧门进,别与暴徒撞上。” 巫奴叩头答应。 天刚蒙蒙亮,那早有预约的人带着属下前来,小心谨慎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彷佛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般。 实际上,他确实犯下了天大的罪行。 住在镐京城内的周人称国人,国人暴动,就是城内居民暴乱起来了。前来恳请社稷神原谅的人有没有暗中参与策划此事,我不知道,但在暴乱中,他家也因为某个原因,被愤怒的国人围困起来――民众要求他交出藏匿的某人…… “召公虎,你跪在稷祠之外已有两个时辰,你的诚意,已传达到社稷之神那里。” 后稷说着,面带微笑迎向伏在台阶之下的人,将之扶起。 这位召公虎,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召穆公,他的名字叫姬虎。你瞧,跟姬胡真的没差什么音,可是音同命不同,一人接了另一人的班啊。 被扶起的姬虎泪流满面,不管有没有腿跪麻痹了的痛苦在内,他这两天都挺难过的。 后稷将他搀扶起来,便向巫奴使了个眼色,由后者上前,扶召公入殿内。其余人等则在外待命。 “本官以为,周公也会一道前来呢。”后稷说着,在火盆前坐下。 “这……”召公怔了怔,随即抹泪,“是我的过错,没能劝住天子,让他惹起众怒,险些坏了大周百年基业……” “是‘险些’就好,并非无可挽回。”后稷和颜悦色宽慰道,“召公多次劝谏,是天子刚愎自用以致今日大乱,召公无须自责。” “是、是……”对方一面拭泪一面说,“其实……还有一事。” “哦?是怎样,请讲。” 召公犹豫片刻,这才颤着声儿道出那件要命的大事。 “什么!” 后稷猛然听闻噩耗,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见巫官之首的后稷都如此震怒,召公姬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伏地连声称罪。 后稷踱了几步,深浅呼气,缓去心中躁意,这才又道:“召公,我记得你家中尚有幼子待哺?” “……是,年前喜得一子……不知后稷大人此时提起是……” 召公一头雾水地稍稍抬起头来,陡然看见后稷愠怒的脸色,吓得不敢再出声。 后稷指向召公,肃声道:“既有一子,为何国人围困贵府要求交出太子静之时,你会将太子送出?难道连以自己亲生之子替换都做不到么?你还自称忠直?” 召公低首不语。 虽则君王之子重要,但真需要做血肉抉择的时候,却并非人人都能牺牲自己的血亲,去成全自己的忠义。 “太子静如今怎样了?” “回后稷大人,只、只怕是凶多吉少……”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就算国人暴动起来,赶走了暴君姬胡,只要太子静还在召公手里,大臣们就能拥立太子静为新王。小奶娃不懂事,正好由臣子来代为行政啊。谁知道消息会走漏,逼得他交出襁褓中的太子? 后稷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身跪坐而下。 “后继大人……” 召公怯生生的呼唤被后稷无视了,后者取出龟壳来,往火里丢去。没一会儿,龟壳上烧出了几道裂痕。 后稷扒拉扒拉那龟壳,道:“召公虎,要弥补你的过失,须得献上礼祭。” “啊,是!一定照后稷大人的要求办!”召公连忙答应下来。 后稷凉凉地瞥了对方一眼,以无奈的口吻说道:“莫要急着应承,这祭礼,你不见得舍得。” “有何不舍?” “把你的儿子送来稷祠,从此再也不能相认,可以么?”后稷眼中寒光一闪。 “――啊?”召公虎震惊。 后稷起身,道:“我这是为了召公好,将来你自会谢我。眼下你只需说,行,还是不行?” 召公抬首,哀求地望着后稷。 对方那似乎永远不会老去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形状姣美的双唇翕合着,说:“若你点头,社稷双神是不会对驱逐天子之事有异议的,就连史册上,也会记载得满是赞誉。” 虽然未曾名言,但拒绝的下场,也已经明了。 权衡利弊,召公痛下决断,道:“可以!” “呵,”后稷微笑,点头,“明智之选。天子这一走,宗周无主啊,不妨由宗官提议,召公与周公共同执掌朝政,如何?” “如此大好,有周公相助,大周江山无虞矣!” ――“周召共和”时代自此开创,又称“共和行政”。公元前841年乃共和元年,这也是中国史册上确切纪年的开始处。 ------------ 第八十六章 人人都有团子时 更新时间:2010-03-12 即使是长大后再怎么风神俊秀的人,小时候还是免不了被喂得圆滚滚地,像个团子一样到处滚着。 养团子是一件颇需耐心的差事,主动养小团子的人,要么善良有爱,要么居心不良。 后稷坐在石阶上,一面拨弄碗里的粟米,一面望着几个团子在社里玩游戏。眼看着一个粉绿色的小团子往这边滚动,他眯了眯眼睛,将碗里的粮食洒出去,引得一群羽毛鲜亮的母鸡咯咯叫着,与团子一道冲过来。 “呵。” 这种生活真是闲适得天怒人怨啊。 句龙举着风筝,兴致满满地自祀庙外边跑入,路上几个小团子看到他,都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要玩纸鸢。 “走开走开!”句龙绕过飞速聚拢的小孩们,急匆匆地来到后稷面前,“我就说了,弃你应该早些挑选几个做巫童,挑剩下的送回士族家里养着就好啊!你瞧瞧,这满场子跑来跑去的,像什么话?” 后稷笑道:“跟小童在一块生活,就好像自己也年轻了一般。” 句龙反感地挠头:“与其‘好像’,还不如把你那垂垂老矣的心态收拾收拾罢!”他转头看看自己手上的风筝,将之拽着线绳扯到后稷面前:“喏,拿着这个,大好的时节,弃你也行行好,带我这个小徒儿出城踏青啊!” “小童年纪都太小,一个不小心要是让社鼠给咬伤了,那就糟糕了。”后稷答道。 “还有女奴可以帮你照看小孩的啊,我也需要人照顾的好不好?”句龙委屈地撒着娇。 后稷笑起来,拉着句龙道:“九风,你再不长高的话,迟早要被追上的。” “若是能长高,难道我还会藏招不成?”句龙嘟嘴。 谁让他们白泽都是逆生长的呢?他也想再年轻一次啊,现在不仅个子矮视野小手短脚短,更要在人前做出一副天真少年的模样,怎么想怎么憋屈! 他蹲下身子,对乐呵呵的后稷道:“为了配合我的这个长相,你也应当带我去踏青啊!” 后稷只是笑。 “别不又是有人觊觎着祀庙里的小童吧?”句龙直起腰来,挠着头看向祠外。 果然有黑影探头探脑。 句龙恼怒道:“我去叫卫兵来,将他们赶走!” “哎哎,别啊。”后稷连忙拉住他,笑道,“就让别人看两眼吧,毕竟是骨肉亲情呢。” 顿了顿,后稷又狡黠地笑了笑,说:“九风,依你看,如今还有人认得出召公之子是谁么?” 句龙坦然道:“无可能,当初抱来的时候,不是才这么点大,连头毛颜色都看不出来么?” “嗯。” “然后你又让我把那婴孩的胎印给弄掉!”句龙话语中带有抱怨。 古时去掉胎记的办法,是用蒸过的赤金饰品摩擦生有胎印之处,费时费力,据说孩子越小,效果就越好。句龙哪里是做这种精细活计的人,一趟趟折腾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后稷微笑着,安抚地摸摸句龙的手臂,随后抬袖,唤那个穿嫩绿色衣服的小团子过来。 句龙望着那小孩,见其约莫一两岁大小,长得唇红齿白、双目里像是落了星子一般明亮,心中就不免一阵烦躁,要不是后稷在此,他真想一脚照着那孩子踩下去。 彷佛看穿了句龙的心思,后稷伸手揽过那小团子,让他在自己腿上坐下。 “九风,你看这孩子资质如何?”后稷笑吟吟地问。 “哼,一般得很!” “是么?” 后稷显然不这样想,但他并未跟句龙争辩,只是将那小团子扶正,把袖子往上捋。 不明白后稷又在弄什么玄虚,句龙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顿时惊诧:“――这是?” 小团子的上臂处,赫然出现一道蝶形斑纹! “无可能啊!”句龙一把拽过那孩子,仔细观察其臂上的胎记,情急之下用手去擦拭,也没能使其脱落半分,“奇怪了,我明明给弄得完全看不见的,怎么又长回来了?” 小孩被他这样一拉扯,只觉得胳膊生痛,不由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后稷却只是掩口发笑。 “弃,你莫笑!我、我这就再去弄过!了不起给他把这块肉剜下来,就不信消不掉了!”句龙羞恼起来,拖了小团子的后领就要走。 后稷这才伸手拉住他,笑道:“唉呀唉呀,九风,别急着表现,先把人还回来。” 他抱起那小孩,戳了戳对方的脸,问句龙:“你看,他与那召公之子,可还相像?” “这个怎么说……小孩子还不都长这样,”句龙道,“要说长大了看的话,可能会有点眉目,但是,弃啊,你这里养的小童,不都是宗族里面的次子或者三子么?同族同宗怎么说都长得像的。”后稷是周人宗官,而且可以说是大宗官,于是稷祠也就成了未来的宗官幼稚园……别看团子小,个个血统还都不错呢。 后稷将嫩绿团子抱得高了些,凑到句龙面前:“九风,你再凝了眼看,这是谁?” “不就是召公的儿子么?”句龙觉着后稷的神情实在古怪,于是听对方的话,凝神屏息观察,少顷之后,他恍然,“――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决定选他做新的弟子,传授巫法,你认为如何呢?”后稷笑吟吟地问。 句龙板起脸:“随你,我不管。” 恶狠狠地瞪了那绿团子一眼,句龙又道:“我说啊,当心他长得快了或是慢了,迟早露出马脚!” “哈哈,这是你说的,九风。” 后稷被句龙的脾气逗得笑了笑,倒是笑得句龙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后者哼了一声,转身跑走。 被人抱来抱去,嫩绿团子心里本能地不舒服,挣扎着要离开后稷的怀抱。 一落了地,他便远远避开后稷,跌跌撞撞地躲到土堆后面去。 望了望那团子,后稷笑眯眯地重又端起碗来,轻声道:“你可不能讨厌我啊,相反,应当对我千恩万谢才对哦。” 话是这样说,嫩绿团子没听见,也听不懂。 他从此就不喜欢后稷,对经常出现在社稷祠的句龙,更是讨厌得无以复加,但凡能想到的机关,都会做去陷害句龙一番。面对句龙的控诉,后稷却只让他消气,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团子总是要长大的,在十几年后,等他长到跟句龙差不多高的时候,远方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对于大部分国人来说,是好消息。 具体地讲,就是那个远远地逃出镐京之外去的周天子姬胡,他终于“崩”了。 举国欢庆。 “后稷大人,街上喧嚣吵嚷,似在庆贺国丧?”绿团子不明白。 他现在正处于“惨绿少年”的状态,算是长得挺不错的,不过眉眼毕竟还没长开,并不具备中年人的压迫感,往那儿一站,只让人觉得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小伙子。若非他从小长在社稷祠里,那是一定会有稀罕他的长辈上门来订下婚事的。 见后殿里面没人搭腔,他将帘子掀得开了些,朝里面张望。 昏暗的火光下,后稷正在慢慢卸去那身繁复的巫觋装束,他回眸望了少年一眼,颇有深意地抹着笑。 “……人家怎样吵闹,你都莫要管,”他一面回答,一面悠然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夜深了,休歇罢。” “是,大人。” 少年答应着,转身往巫奴的屋子钻,却又被后稷叫住了。 “别再与奴隶呆在一处,你过来,”他指指殿内一角,“睡在那里吧。” “喔……” 后稷的笑颜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森然。 虽说他在国人面前一直是温文和煦的模样,但少年从未觉着后稷是心性平常之人,躺在屋角的蒲子上,少年全身绷得紧紧地,半晌都无法入睡。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稷祠内突然响起杂乱脚步声,似是被人闯入。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几百年之后,社稷坛之类的地方,还是不会上锁的。歹人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山神庙什么的,也是武侠言情志怪等最爱用的场景。 听见脚步声,少年一蹴而起。 外面巫奴也从宿房冲了出去,尚未喊上两声,就悄无声息了。 少年惊恐地缩在墙角,只见后稷刚坐起身,歹徒便闯进了后殿里,个个蒙着脸,手里拿着的是明晃晃的刀器。 “――这是做什么?” 后稷面露不悦,只轻声质问一句,便被飞扑而来的蒙面人按倒,一刀斩下了头。 少年惊得跳起,没命地朝殿门处冲,想要逃出去,却被捉小鸡一般地拎了起来。 有人在他头顶上压着嗓子问:“是这个吗?” “看左边膀子就知道了!” 剥了半边上衣检查,蒙面人欢呼起来:“有!有!在这里!” 说着,数人将吓得不敢动弹的少年装进口袋里,扛上肩,趁了夜色匆匆离去。 翌日晨,朝堂上众卿议论纷纷。彼时周公与召公这两位大贵族已经“共和行政”了十四年――之前可以说是天子失道,他们代为管理朝政,但是,天子这一崩,周室应该推选谁为继呢? 今天召公来得晚了些,他并非独自上殿,而是破天荒地带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同行。 “此为太子静。”他说,“当日国人大乱,围困寒舍,不得已,只得以自身幼子替代,保全太子性命与王室血脉……” ----------------------- 来打个广告~~嘻嘻 纵横微评达人大比拼,20个字=rmb130元! 从3月15日开始,在为期7天的时间里,只要你在书评区发布一条不超过20字的书评,就有机会获得我们为你准备的3000点纵横币奖励,更有机会进一步获得价值100元人民币的纵横币大礼包。同一个id不限制参赛数目,也就是说发得书评越多,你获奖的机率越大。不过如果发的都是重复内容的话,就只记一条哦。 哇,区区20个字就能够换来130元的双重丰厚奖励,还不赶快行动! 详情点击:/zhuanti/xydz/ ------------ 第八十七章 太子静 更新时间:2010-03-13 句龙爬过围墙,从寄住的贵族家逃出来,飞奔至镐京城内的社稷祠。 府上人说天子崩了,士卿恐怕要乱上一阵子,所以不准他随意出门,他心中更急。天下大乱无所谓,周室无继无所谓,但一日不知后稷的后继安排,他就寝食难安,忐忑得很。 甫进稷祠,句龙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匆匆往内殿去,路上看到几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沿着血迹拖曳的方向去,进了殿内,句龙一眼便望见几具尸首仰躺着、被并排放置在屋中央。 后稷跪在殿内,背对着句龙,正小心地擦拭尸体上的血痕。 “弃,出了什么事?” 句龙大步进去,却被后稷抬手止住。 “九风,见到外面的血了么?”后者道。 “嗯!” “请你帮忙先弄干净,别让人看出痕迹。”后稷说着,清洗双手,从尸身旁离开了。这样麻烦又会弄脏手的活计,若有第二人在,他是绝不会自己亲力亲为的。 句龙撮了沙土,将血迹全盖上,这才又进殿去。 彼时后稷已经离尸首远远地,在窗边慢吞吞地梳理长发了。 “该不会这些死人也要我来……”句龙说着,抬头看看后稷的脸色,便道,“好吧好吧,但要再过数十年,我真正是小孩的时候,看你要怎么办?谁还能供你使唤?” 埋怨着,他手上没有停歇,将尸体拖到泥地上,作法藏入地底去了。还好这里是他主场,社祠也就在旁边不远处,走路用不了一分钟。 忙完了再看,后稷靠在房柱上颇有些昏昏沉沉的模样,句龙便上前关切:“弃,到底怎么了?” “伤心了。”后稷似笑非笑地回着,道,“想起你方才说的话,顿时生无可恋死不足惜啊。” “我不过说笑,弃,祠里怎会有血光之祸的?”句龙追问着,再回忆片刻,又问,“那小娃呢?” “被心碎的老父亲夺回去了。”后稷捧着心口道。 句龙懒得跟他演心酸,闷闷地坐了一会儿,说:“那要赶紧领几个人回来做事才好,不然你又没人服侍了。” “不急,九风,随我去一趟王宫。” 很久以前,其实说起来也不久,大约就那么百年前吧,宗官是要上殿的。根据任人唯亲的原则,宗官算是与天子十分亲的类型,完全有资格对社稷指手画脚,呃我是说为国家出谋划策。 不过在分工越来越细的时代,上朝议事逐渐转型为大贵族领头、小贵族们扎堆的会议,像召公或者周公这样的权族,也就开始了派嫡子去封地镇守,自己留在镐京辅佐天子的生活。宗官渐渐离开了这个舞台,安静待在祀庙里――按照周礼上规定的,巫官的工作忙得很,没空每天开会商议国内国际大事。 所以,王宫的人手在突然看见后稷领着自家巫徒到来时,都狠狠地惊上了一跳,以为上天降下什么要紧的旨意,延缓一刻都不行的。 后稷与句龙出现在殿外,只粗略看了一眼排放在外的鞋子,便知道与会者众,里面一定正热闹着呢。 一个高昂的声音传出来:“若说真是太子静,那敢情好!但是召公,你可有办法证实其身份?” 后稷与句龙对视一眼。走得紧了几步,出现在众人面前。 “本官可以证言。”后稷道,“当年暴乱之后,召公便将太子秘密送来社稷祠,由本官抚养教导至今。” 他本是召公虎的大救星,但后者乍然看见他的身影,竟吓得三魂出窍,连连退了几步。 “召公?”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太子静”,并未出手扶住这位大功臣,反倒是让开一步,侧目以视。 “――召公,你无恙否?” 现在的口吻,与凌晨时候那小羊羔般的样子完全不搭调,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召公勉强撑住双腿站定。他突然觉得,这殿堂实在是又大又空旷,内中的各人,都渺小得可怕。 这就是太子静的传奇故事。 共和十四年周天子姬胡驾崩,谥号周厉王,太子静继位,周公召公等人继续辅佐年轻的新天子。 ※※※ 姬静隔着竹帘往外看。 他登上天子之位的时候,年纪还小,而且以前没有按照天子那样去培养,所以少不了被填鸭式教育,朝堂上也得多听多想,跟着几位重臣的意思走,少做判断。所以他的日子过得枯燥无趣,责任倒是扛着一大堆。 他并不太明白自己是谁,但后稷与召公都说他就是太子静,那就是吧,所以这些事务都是他应该承担下来的,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周朝的马缰,也要在他手上握几十年。 姬静坐在席上等待臣子进殿。 周王路寝(正殿)宽大得很,梁也十分高,殿中空荡荡地,好像各方向来的风都会刮进来。他坐了没一会儿,就觉着冷,想到外面去晒晒太阳。 叮叮咚咚的玉石声响起,据侍人(又称寺人)传报说,今日求见的是后稷。 “让他进来。” 后稷进殿内,神情恭敬,身后依然跟着句龙,神情依然倨傲。 姬静对昔日的师长必须表现出格外的尊敬,于是先受后稷的君臣之礼,再回以师徒之礼,随后问:“不知先生前来何事?” “王,立春将至。”后稷低首看着自己的足尖,道,“自明日开始的十二日内,阳气上升,春木萌动,正是农事之时。王应及时斋戒净浴,监督春耕,预备籍田礼了。”说完,他含着微笑,点点头。 所谓“籍田礼”,是那个名叫姬旦的周公订下的《周礼》之一部分(现在辅佐姬静的周公是其后人)。 这里的“籍”,是借的意思,就是借用庶民来耕种公田,籍田就是这样运作的公田。这种公田名义上是天子亲自耕作,收获的粮食用来祭祀先祖,也养活“不素餐兮”的贵族包括巫官等,田地面积广阔,可不是城外某处耕一耕就算了的,那都是上千亩的大片儿地。 这个籍田礼就是要借用民众的力量来帮上层人氏耕田了,所以天子和卿士都要出来做个表率,走在其他阶层的劳动者前面,先动手挖土。“王挖土一下,其后每降一级挖土次数加三倍,即公三下,卿九下,大夫二十七下,到庶民就把千亩的公田耕完。耕田完毕,宰夫陈列酒食,膳宰在旁监察。膳夫引导王先享用牛、羊、猪三种牲口肉做成的‘大牢’,然后公、卿、大夫依次品尝,最后庶民把‘大牢’吃完。” 这礼仪挺有意思的,跟三军打仗一样,现代人看着特热闹也特逗,搞不好还会生出心向往之的戚戚然之感来。 后稷来提醒姬静要准备籍田礼了,这也是《周礼》上规定的程序。籍田礼之后,底层的巫官便要行走在乡野田间,提醒农人开始耕田垦地,不可耽误农时了。 说《周礼》管得宽也好,说当初周公考虑得周到也好……总之把人放进条条框框里,那是为了方便管理,绝对不是为了发挥你的潜能。然则世人总是争先恐后挤入条框之中,并且以此为傲,对跳出条框之外的人嘲讽鄙夷,这也是无奈之举,以华人的传统美德观之,实应谅解并逆来顺受。 “此为王即位以来首次籍田之礼,请务必谨之慎之,事前须询问周公详细。”后稷说着,看这架势便要告退了。 姬静端坐着,口中却道:“朕以为不妥。” 后稷怔了怔,并无回话或是追问。 句龙抬首,本想质问姬静这叫什么口气,但发觉后稷没有吭声,便也按着性子,等这两人分解。 姬静说:“先生,朕预备从此废止籍田之礼,你看如何?” “……”后稷想了想,道,“周以农立本,分封天下,万民立足为社,立身为稷,籍田礼为――” 姬静打断后稷的陈述,挑衅般询问道:“――先生何不直截表态?” 后稷闭口,沉默片刻之后,道:“臣以为,不可。” “召公与周公共和执政十四年,都无举行籍田礼,封田不见荒芜,民众照样有食有衣,而公田或废弃,或转赁于士族……”姬静道,“朕以为,是以更为妥善的方法处置公田的时候了。” “……”后稷不予置评。 少年天子展了展袖子,道:“这样吧,先生下去与宗官商议之后,再报上决议,朕也要再征询召公的意见才是。” 后稷闻言,即刻告退离去。 句龙匆匆追上后稷,问:“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天子会突然发难?” “这嘛,我也不知。”八成是知道国人暴乱的厉害,不敢再与民相处。另有两成,则是担忧自己的威信不足成事。现在田地没有周厉王去“亲耕”,是被姜氏霸占着的,要是姬静没有胆量去夺回来,那还真是个麻烦事。正值周室式微之际,也许只有将田地分封下去,收取赋税,将麻烦转嫁掉,才是解决的办法了。 句龙气鼓鼓地跺脚:“弃,我讨厌变革!”尤其是变动到他的土地上头! 后稷唔了一声,望天道:“我也是。” 都是千岁以上的老妖怪了,经不起风风雨雨啊…… ------------ 第八十八章 潘多拉魔盒 更新时间:2010-03-14 继续广告~~就是今天了~ 纵横微评达人大比拼,20个字=rmb130元! 从3月15日开始,在为期7天的时间里,只要你在书评区发布一条不超过20字的书评,就有机会获得我们为你准备的3000点纵横币奖励,更有机会进一步获得价值100元人民币的纵横币大礼包。同一个id不限制参赛数目,也就是说发得书评越多,你获奖的机率越大。不过如果发的都是重复内容的话,就只记一条哦。 哇,区区20个字就能够换来130元的双重丰厚奖励,还不赶快行动! 详情见:/zhuanti/xydz/ ------------------------------- 甫上台就废止籍田礼,姬静岂会不知道春官方面压力很大警惕性也高高地,但这并非他一人的主意,在告知后稷之前,他已与周公和召公等人商量过了。 ——不能否认,看见后稷吃瘪,他心情挺好的。 他得意洋洋地撩开竹帘,到花苑里去晒太阳,于是后面一大群侍人连忙跟过去,生怕这小天子跌着碰着了。 姬静抽出佩剑来,刚比划了几招,筋骨还没活动开,就注意到对面山崖上的宫阁有异样。 他挑着剑,指向山头处,问:“那处殿阁是怎么回事,墙上浸出这样重的黑霉来了。难道无人修葺不成?” 侍人急忙道:“回大王的话,那是在先王时候(周厉王)就留下的印迹,先王费了些心神派人修复,始终去不掉那黑印……” “不是霉印么?” “不是的,大王。那边的宫殿是先王路寝,当初……” 侍者详细道来,姬静这才知道,原来那黑色云雾状的东西,虽非霉迹,却也差不了多少,是墙面受潮之后生出来的痕迹。 但这个痕迹不是一般地神奇,不仅擦洗不掉,刨也刨不去,更甚至先王曾气急了将那面墙拆毁重建,建成之后刚过三日,污迹便又原封不动地出现,任人怎么折腾,都消除不掉。 “为何会受潮呢?基址选得不好么?”姬静好奇。 “不是的,大王……” 这事儿得从夏朝时候说起。 夏朝的暴君履癸,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夏朝最后一任王者夏桀,在位之时内政不修外患不断,他本人也是在品格德行方面留下了许多恶名的。事实究竟是怎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纣王一样倒霉被诬蔑的末代君主,这也很难说,但现在要讲的不是他怎样,而是他遇到的一件怪事。 国之将亡,往往除了星象上有征兆之外(没有征兆也要马后炮!),更会出现些稀奇古怪的事件,比如周幽王刚即位那会儿,岐山地震三川枯竭什么的……哦不好意思这是剧透了,我们先不管周幽王,他只是路过一下,证明“国家的倒掉是有征兆的”这一论点而已。 夏桀遇到的怪事是,有两条龙飞来了,在王宫上方盘旋。 它倆来了也没啥,夏桀纳闷这两条是干嘛吃的,于是就听见龙说话了:“余,褒之二君。”(我们是褒国的两个先祖。) 先祖就先祖吧,当时都是分封制,这个褒国的先祖是有褒氏,地方也是大禹分封的,跟夏桀的这个王宫隔老远来着,夏桀真不明白两条龙为啥要来他这儿溜达,还溜达着就不走了。 如果仅仅是不走也好,大不了当做景点供国人参观,可两条龙没打算就这么飘着—— 它们心情一好,干脆在夏桀的王庭里玩起了儿童不宜的滚床单游戏! 敢情这是一公一母两龙,而不是按照那个君字去理解的、两条公龙,否则这应该就是自古以来第一个载入史册的bl激h场景。 ——哪有这样当客人、呃不、客龙的! 夏桀脾气再好,也要跳起来骂人吧? 不过他真没敢骂,人家毕竟是龙啊,就算强迫他和他家全体大臣看动物世界和谐篇,他也不方便说一个字儿。不敢拿弓箭去射它们,又不敢弄出噪音来坏了它们的兴致,要怎样把龙弄走呢?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啊! 占卜的卜官算了算,跑来告诉夏桀,这个是不吉利的征兆哦。 其实哪里还用得着管它吉利不吉利,哪怕是再大吉的象征,也不能就让两龙霸占王庭做龙床啊不是?夏桀就问那要怎样才能吉利,你替我弄,弄不好我砍你脑袋——他已经抓狂了。 卜官说这个一定要让龙留下唾沫来,给咱保存,这样就可以将不吉的征兆转吉了。 夏桀当然也不明白个中道理,没管是转危为安还是负负得正,反正就答应着,于是卜官献上玉帛,投简请神灵来,把那两条有伤风化的龙拖走了。 龙走之前果然留下了唾液(呃,真恶心),于是夏桀吩咐拿木匣子,将龙涎收藏起来。 龙的口水没有挽救夏朝,后来这个匣子便传到了商王的手里。 知道以上的故事之后,商王也没有动这个匣子,就这么放着,放了有一千来年,都好好供奉着,没人碰它一碰,直到它传到周厉王姬胡这一代…… 上回说过,他其实是个眼光超越时代的人,很有创新精神,更重要的是,他是沙场上摸爬过的人,胆子够大。所以他盯着这个匣子,越看越心痒,就像潘多拉盯着魔盒一样,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啊! 他并不能看见什么阴影在向他一步步靠近,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木头匣子,一个彷佛叫嚣着“来啊打开我啊”的传说中的匣子。 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打开了。 这里要说,真不知道夏桀是怎么把那唾液封装进去的!那必定是高科技! 周厉王没打翻潘多拉的盒子,但里面汩汩冒出来的恶心巴拉的液体,流了一地! 古籍上的记载真是挑战作者的承受力,只要想想某种成分的粘稠液体从匣子里涌出来流得到处都是,作者就很暴躁……相信周厉王比我更暴躁,他还多一份“唉呀闯祸了”的恐惧感,急忙叫人来清理事故现场,可是龙涎怎么洗怎么刷都弄不干净。 这里姬胡同学用了很猥琐的办法来解决战斗,感兴趣的朋友请自己查阅,作者决定不要写下来,因为太侮辱女性了。 在与姬胡比人格下限失败之后,满地的龙涎化作一只“玄鼋”,也就是黑糊糊的、背上长疙瘩的龟,冲进了周厉王的后宫,不知躲去了哪里。 姬静听了众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问:“先王所犯过错,在场之人当年有谁亲历?” 众侍人皆摇头。 姬静沉吟片刻,道:“那龙涎之匣如今在何处?” 众人一听,顿受惊吓,纷纷叩跪,哭劝天子不可再动那匣子的念头,连看也不要去看一眼,以免受其诱惑。 姬静笑嘻嘻地,以十几岁的少年人特有的纯真神情说:“朕不打开它,只是看看。” 见他坚持,侍人只得请来太史官,询问木匣收藏之处,但却得到消息,说国人暴动之后,不仅先王逃了,连那木匣,也不翼而飞了。 “真是传奇般的物件,”姬静想着,笑言,“竟然是从夏商两朝传下,又在十数年前开启过?如今看不到了,朕是深觉遗憾哪。”说完,抬首冲着那废弃的宫阙一个劲儿地望,依然好奇得不行。 他当天并未再说什么,翌日却兴冲冲地挎了弓背了箭,要去另一座山头上的宫阙中探险。 侍人劝阻不下,只得一面紧跟着新天子出发,一面派人去通知召公,指望着那位养父能赶快追上来,劝住姬静。倒不是说那宫里闹鬼,只是不吉利啊,单就这个玄妙的吉祥二字,就足够多少人前仆后继地为之牺牲性命,更何况关系的是大周天子的运数问题,就更要紧得很了。 进了宫墙,姬静背后露出羽毛缀的箭,腰间横着青铜铸的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长满杂草的庭院里走动。身后众人都警惕地左右张望着,生怕哪里突然扑出那只大黑龟来,一口咬掉他们的脑袋。 一脚踹开先王路寝的大门,姬静闯了进去,却没发现满地的粘稠液体。 连一点黏糊的痕迹也没,只是墙板上留着斑驳的痕迹而已。他走近去看,见那墙根处早就干燥得很了,生出的黑痕倒是像新的一样,也没有冒出绒毛来。 “不过是讹传而已。”他说着,用剑尖刮刮那墙面,见那黑痕是深入墙身内的,不由得再撇撇嘴。 此时一股轻柔的风从路寝旁侧的殿门处吹来。 早已歪斜的门板不能限制它,它便直接拂到了众人脸上,带着甜甜的香气。 顺着风向看过去之时,只见鹅黄的影子自殿门外一闪而逝。 “什么人?”姬静喊了一声,仗着手中有剑,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出了侧门,外面对着的是长廊,十数年无人打理,廊上屋檐都垂着厚厚的青藤,加上半人高的蕨类植物遮挡,一眼竟然望不见对面的宫墙或殿阁。 此时姬静朝左边转头一看,再次见到一抹娇嫩的鹅黄掠过,钻入长廊中,被蔓藤掩住踪迹。 他立刻拔足追赶而去。 到庭院深处,已经不知道是宫中几进之院,他蓦地发觉自己追丢了对方,并且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 “出来!朕看见你了!”这是虚张声势。 他对着可疑的方向呼喊几声,又举起剑,挥砍碍事的藤蔓。一根长藤缠在了他的剑柄上,他反手卷住藤条,用力一扯,竟然使得半副藤架都垮了。 随着藤蔓的垮落,藏身其后的鹅黄陡然现身,双方皆无心理准备,顿时吓得惊跳起来。 ——那身着鹅黄衣装的是名年轻女子,看其妆扮,不似宫中侍女,倒像是异邦蛮族的姑娘。 ------------ 第八十九章 平生不会相思 更新时间:2010-03-15 两人对视片刻,那女子才反应过来,转身想逃,却只觉得被猛力一扯,差点没摔个嘴啃泥,扭头一看,原来是裙角被姬静踩住了。 她脸上一红,低声呵斥道:“放手、呃不、放脚!” 姬静无视她的要求,问:“你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女子拽着自己的裙子,又怕太过用力扯破口子,她恶狠狠道,“松开你的脚!踩脏了你给洗么?” 这个威胁实在很没有力度,姬静答应道:“好啊,朕(找人给你)洗就是了。” 那女子又露出嫌恶的神情来,上下打量他,瘪嘴道:“什么‘朕’啊‘朕’的,莫非你是皇帝?” “不是。”姬静摇头,又说,“朕是受命于天的王,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归朕所有的土地。” 女子皱眉,道:“所以你就理直气壮地踩到我衣服上?因为下面垫着你的国土?” 姬静一愣,有些尴尬地说:“那倒不是这样讲……” “那还不松开么?”女子有些恼怒了,盯着他的鞋面看,好像能看得燃起火来一般。 姬静无奈,于是道:“好吧。朕这就放开了。”说着,便微微抬起脚,让对方将裙角抽出去。 一得到自由,女子立刻扭身便要逃,谁知再次被扯得朝前跌倒:“哇啊!” 这回姬静一步上前,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腹,把她给拉了回来。 虽然是免于跌得毫无形象,但女子并无感恩之心,反倒转过头,气势汹汹地指着姬静的鼻子:“你这是什么人品?不是答应松开我了么,怎么又突然踩回去!” “朕只答应放开,没说不能再踏上。”姬静坦然回答。 “小毛头,居然钻空子!”女子恼了,拍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忿忿道,“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人了!” 姬静一本正经地答说:“那是你人面太窄,要多多走动,才能拓宽见识。” 姑娘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我没在问你要怎样改进!” 她这一尖叫不打紧,远处顿时传来人声:“在那边!听见叫声了没?”“大王在更深处啊!” “啊呀。”姬静回头看了一眼,“侍者追过来了。” “放手!别拉住我的袖子!”女子急了,想赶紧逃走,但姬静依然扯着她不放。 他一脸单纯地说:“这边的宫阁已然废弃,恐怕也不是狩猎和耕种的好地方,姑娘不妨随朕回镐京去罢。” “我不想跟你啰嗦!” 女子气愤地涨红了脸,又道:“若非看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早就跟你不客气了!”想想,好像被一小毛头逮住也满丢人的,她索性抓住自己的袖子,唰地一撕,将料子扯裂,兔子似地蹿了开。 姬静看看手中的半截袖袍,再抬头,只见那抹鹅黄的影子在长廊里逃得飞快,转眼便消失于藤蔓之间。 “……”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大王!”就像警察总是来晚一步,碍事的人也总要慢上一拍的,侍人慌慌张张地找了过来,欣喜于小天子平安无事,几乎要哭起来了,“大王,召公在路寝之外候着了,还请大王赶紧原路返回吧……” 既然扯上了辅政大臣,姬静当然会乖乖听话,中止他的冒险行动。 他将手中的半截衣料卷了卷,藏进袖内,吩咐道:“派人搜查此地,若有擒得可疑之人,便带到宫内。朕亲自审问。” 然而,再怎样大肆搜寻,周人还是很符合狗血趋势地什么都没找到——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新天子想找的是什么。 召公像个父亲一样在姬静耳边念叨了一整天。 其实他就把自个儿当做父亲了,故而即使以姬静的这个年纪,若在寻常诸侯家里早就可以派去封地独当一面,但召公还是觉得,天子毕竟是个孩子,不劝着管着是不行的。再说了,他心中,这天子也确实是他的孩子。 姬静是个乖孩子,最擅长的是一点锐气都不带地低头,说:“朕已经知错了。” 召公对这个天子格外满意,先王姬胡是从来不知错的人,更别指望他会悔改,再怎么劝都没用,哪像这孩子,跟沙地似的,只要倒水,他就全都能吸收得进去。 召公整天冒着幸福的泡泡,周公觉着不妥,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后者也听说了,召公当初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去,给太子静替死来着,所以现在他看姬静的眼神,多少有点看自家孩子的影子。可以理解,值得同情。 姬静低首道:“朕行为轻率,令二公担忧,真是过意不去。” 不等二人表态,姬静又说起废止籍田礼的事儿来。 周公听他提到后稷回去整理众巫官的意见了,便说他们这边也不能就等着对方给意见,要么,就把春官报农时的职责分到别的部门去做怎样?召公立刻反对,说那不就是要违逆“周公旦”拟定的周公之礼了么? 原本周公想反驳说难道废止籍田礼就不是违逆,但看在这是天子面前,不与召公争口舌,便推说自己愚笨,想不出办法来,将后继措施全丢给召公去伤脑筋了。 姬静端坐着,看两位长者你来我往,他平时是很喜欢看他们争执的,但今天有些凝不起神来。不知不觉地,他的神思便游走到了庭外,又一次出了镐京,攀到废弃的先王宫寝中,思索起那神秘女子的来历。 要说漂亮吧,宫里有更美的,而且这女子看上去年纪跟他也不太合适,要是站一处,他得管人家叫姐姐。 可是……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不止是对那姑娘,单见到鹅黄的颜色,他便觉得胸中一窒,继而空荡荡了起来,好像突然发觉少了些什么一般。 姬静将竹简往书案上一搁,满脸不悦。 “朕不相信宫寝里真的没别人,必然是她知晓别的出入口,从那里逃了。”他做下结论:我养的宫人都是饭桶。 “来人。” “大王,有何吩咐?” 姬静严肃道:“将后宫中女子衣衫,都改以鹅嘴之黄色为主。” “啊?” “没听清么?” “回大王,不是没听清楚,是没想清楚啊……” 姬静板起脸教训道:“叫你如此传令下去就是了,犯得着想清楚所以然么?” 他年纪虽轻,但训斥得深有道理,所以也就没人再去质疑这个奇怪的指令,执行过程中再遇到想不通的,也都这样板着脸训过去。 姬静现在心情好多了。 到处都是浅黄嫩黄的女子在转悠,就连在宫墙边打秋千扑蝴蝶的,都是差不离的颜色。看久了,他才觉得这种颜色也没什么稀奇,乍见时候的那股子悸动应该是错觉来着。 袖子里藏着的半截衣料可以拿去丢了。 他第一回是见没人注意,从自家寝宫的走廊下偷偷往外丢的,然而出去议事一番回来,却惊见那衣料不知怎地挂在了树枝上,还被风吹得像旗一样招摇着。 当夜趁着庭中篝火还没燃,他慌慌忙忙爬上树,将半截料子勾了回来。 再琢磨着索性烧了吧,瞅瞅火光,又觉着不舍,硬下心肠往火盆里掼了两回,都被热气吹拂得又飘了开,坠在地板上。 有小宫女在一旁服侍,见状便说:“大王,这是哪位姐姐落下的么?” 姬静点头:“正是。” 大家都穿同样的颜色,方便蒙混过关,就算他手里突兀地出现了这么块女子的衣料残片,也不会被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来。 小宫女躬身将那布片拾起,说:“……好奇妙的针脚,宫里的衣服都不是这样缝的。” “……”百密一疏,男子毕竟没亲自摸过针线,哪里了解那么多。 姬静攥着那半截袖子,在寝宫里来回走动。 不知为何,自打听说了这与宫女的衣物不同之后,他心里那根弦又开始颤了。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团蜜蜡,被人拿着针,在上面戳了几百个孔洞,丝丝地透着风,又凉性,又满是自己都看不明白的期待。 他派人悄悄去废弃的先王宫寝探查,却没人再遇见奇怪的人或物。 夏季将要结束的时候,他开始整夜整夜地不合眼,因为一睡觉,就会梦见鹅黄衣裳的女子跳舞,一对白嫩的芊芊玉足在繁复的长裙之下时隐时现。 当他刷地掀开被盖坐起,用力平复心跳的时候,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海: ——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从小在社稷祠长大的人居然会中邪,这可是会贻笑大方的。他不免有些焦躁,又瞒着众人什么也不说,自己去查先人留下的资料,看有没有靠谱的治疗方法。可想而知,有记载可查的中邪,治疗方法都是不靠谱的。 姬静焦虑了。 很快,他的忧心变得越发严重,终于病倒了,症状与感冒大同小异。 这下那个梦境可算逮着机会,在他脑中一幕幕演来,直叫病榻上的天子一阵哆嗦一阵燥,竟然有些发热了。他的卧榻外挂着层层的帐子,外面人影憧憧,火色暗红地摇曳着,内中闷得难受,人却一动也不能动。 折腾到下半夜,守着他的侍者立在外面,似乎有些瞌睡。 姬静清醒了些,只想出去透气,自己爬起身,披了件衣,从帏帐底下爬出去。 ------------ 第九十章 还是外行 更新时间:2010-03-16 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避过王宫侍人与兵卫的视线,趁着夜色,离开寝宫。姬静摇摇晃晃地往僻静处走,到什么时候扶了宫墙,他自己也记不清。 夜风吹过,寒意渐渐侵入骨髓,却也起到降热的效用,令他觉着更舒畅了些。 竹叶瑟瑟地响着,姬静钻入苑中的竹林间,拉低一根竹枝,将新叶从叶苞里抽出来,嚼了末端的嫩芯来吃。这带点苦涩的清香味道,让他产生自己还住在社稷祠里的错觉。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他头上,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赶紧朝上看。 只见一条黑影…… 艰难地攀在竹林上层……似乎正在设法移动,但是,似乎挂住了。 他摸摸自己的肩头,抓住刚才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根长长的翎毛。 再愣了愣,挂在头顶上的黑影好像耐心不足,开始用力挣扎了起来,终于刺啦一声,从几根枝头离开,单单挂在一棵竹枝的顶端。 竹子承受不住那重量,哗哗响着弯下了腰,那黑影便被坠了下来,险险挂着,双足离地两三寸。 姬静的手往自己腰间摸去,但发觉佩剑并没带在身上。 他低声喝道:“什么人?” 对方挂在枝头弹了弹,好容易才找准刚才说话的人在哪个方向,遂抓着竹子,费力地转过身来:“喔啊,怎么又是你?”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虽说光照实在太暗,什么也看不见,但模模糊糊的人影轮廓还是分辩得出的,姬静伸手过去,往那人脸上摸了摸,问:“听声音,莫非你是先王寝宫里那个……” “放我下来。”对方直接提出要求。 姬静无辜地说:“这回不是朕擒着姑娘不放的。”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你先放我下去。”那姑娘悻悻道。 对于她这种每次都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的体质,姬静觉着挺新奇,他当真就照办了。刚把那女子勾住的衣物解下来,那竹子就唰地弹了回去,差点没抽中他的脸颊。 姑娘落了地,摸黑整理衣着,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姬静连忙叫住她。 对方顿了顿,喔一声,回头道:“差点忘记说谢,呐,我现在说了。走了啊,拜拜!”当真开动双腿继续前进。 姬静怔了怔,立刻想起就是这女人害得他心神不宁,遂追上去。 “……你站住,由此往北是朕的路寝,你是要去哪里?”他喝了一声,想想不对,“呃不,你是怎么进来的?王宫之中可不能由得你随意进出!” 那姑娘闻言停步,转身等着姬静追上去,对他说:“往北是……你的路寝也就是正殿?” 姬静点头。 “那侧寝在哪里?” 姬静指指另一个方向。 “收藏贡物的地方在哪里?” 姬静抬手要指,但又打住,反问:“朕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我在问你啊。”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 “……”他是真不明白这个理在什么地方,“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是前来偷盗的宵小?” “不是,我来找些东西,别的就算再金贵,对我来说也没价值。” “找什么?” “你帮我找么?”那女子正大光明地问。 姬静差点没被噎着,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脑智是不是出了问题――他似乎有被这个奇怪女人传染得愚笨的嫌疑,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在不停加重。 他说:“好啊,你说,是要找什么?”这只是好奇而已,绝对不是脑子跟着木然了。 那姑娘说:“一个木匣子,大概这么大,里面装的是夏桀时候留下的东西。”她比划比划,又描述了木匣的颜色和重量,彷佛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姬静道:“朕知道那匣子。” 那女子大喜:“真的?在哪里?” 不就是先王不慎打开的那个怪匣子么,国人暴乱的时候与先王一道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找着,或许找不到才是安全的。 “不在镐京,你在这里留几天,朕就派人去取。”姬静诚恳地说,“不过你得告诉朕,这个匣子你拿去要做什么。” “这嘛……”那姑娘犹豫片刻,道,“你先取来,我才能告诉你,不然我多亏!” “嗯,一言为定。”姬静微笑。 那女子答应了留在宫中,又为难道:“可是,这几天我应该藏在什么地方?你对宫里熟么?” “熟啊。”勉强算熟悉吧,“你随朕来。” 他伸手去拉那女子,却被闪了开,对方只说:“你领路,我跟着就是。” “好。”姬静将手负在身后,一面带路,一面转头问,“这位姑娘,你是哪里人?” “唔,来自西边。” “是嘛,在镐京住得惯么?” “我没住这里,”那女子回答一声,自觉失言,补充道,“我是说,我没在这边长住。” 姬静暗自笑笑,再问:“姑娘是孤身一人出入镐京的?” “当、当然是有伴同行!”女子底气不足地回答。 “那何不将姑娘的旅伴也请来宫里?朕将以上宾之礼相待。” “都说了我不想被人发现,不然干嘛躲躲藏藏……”女子说着,有些气愤地指出,“你这个小毛头,别问东问西,带路就好生带,唧唧呱呱的,不怕被人发现么?” ――朕在自己的宫内逛,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大不了。 姬静决定不要再侮辱自己的智商,遂换个话题:“敢问姑娘怎样称呼?” “问那么多作甚?” ――这个时候倒是警惕性冒出来了。 “不知道姑娘怎样称呼,总觉得隔阂得厉害啊。”姬静笑道。 “隔阂就隔阂。”姑娘无所谓地答了声,稍后又说,“这样吧,你叫我巫女姐姐好了,我们那地儿,小孩子都这样叫我的。” “你是巫女?” “是啊。” 姬静道:“巫女姐姐,朕这些天中了风邪,能请你给驱一下邪气么?” “我才不要管你,你家门外就有后稷跟句龙在,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女子嘟哝着。 虽然姬静听不懂她说的这个成语,但他准确地捕捉到了两个名字,后稷、句龙。句龙是谁他隐约有点印象,并不清楚详细,但后稷,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姬静嘴角一勾:很好,问后稷就是了,这女子一定跟后稷打过交道。 “巫女姐姐,”他说,“其实这个邪,大概是上回去先王废弃的寝宫时候撞上的,一直不轻不重,所以朕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就这几天突然严重了起来……” 他这样一说,那巫女倒是在意了,唤道:“哎,你等等,站住一下。” 她来到姬静面前,摸摸他的额头,狐疑道:“你确定真的是在旧宫殿那边染上了不好的东西?” 姬静很乖巧地点头。 “那就奇怪了……”巫女悄声嘀咕,“明明都找遍了,没发现匣子在旧址处啊……算了,试试看先。” 她比划出一个指诀,口念巫诀,摁印在姬静额间。 “这是请山鬼来相助的巫诀,等会你回去躺一躺,不出七日,病就能消的。”巫女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药食也很重要,不可以不听医士的话。”这口气可以说带着慈爱了。 姬静偏着脑袋想了想。 为什么他记得典籍上都说,风邪症状若无恶化,就都是七日自消的呢? 而且…… 他无奈地提出:“巫女姐姐,以前朕也在社稷祠住过一段时日,学过皮毛巫法……” “然后?” “然后你方才施在朕身上的,似乎是地王诀,专门引消水患用的?”他白莲花般无辜地眨眨眼,可惜黑暗中那巫女应该是看不见的。 “呃!是吗?”巫女大惊,转身认真背诵口诀,少顷回首道,“这回一定是的,你稍等。” 又一串咒语拍到姬静脑门上。 他不想指出这个错处了,经检测,此巫女的巫术水平,比他还差劲。不管她是在哪个祀庙混的,都该回自家师父那里去重修。 姬静决定打断巫女的施法活动,他现在真有些头晕,不想被拿来做试验品了。“巫女姐姐,朕先引你去侧寝,那儿现在没有女眷居住,只要当心巡视之人就好。”他说着,转身往前去。 那巫女不知放弃,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回忆着口诀,时不时地还想叫住他再试试治病。 到能看见侧寝殿阁的时候,她又突然想起一事:“啊,对了!” “嗯?” “你刚才说,你在社稷祠呆过?”巫女有些兴奋地问。 “……嗯,似乎无错。”姬静回眼看她。 巫女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拜托你帮忙一件事,可以不?” “何事?”让他帮忙的事可不止一件,不能选择性漏数啊。 “替姐姐找一个人。”巫女认真地低声说道,“这个人应该就在句龙或者后稷身边……他的特征是……唔,黑发,胆子挺大的,也很会闹事……还有还有……” “年纪呢?”姬静将脑中的人选筛了筛,无奈巫女描述得实在太抽象了,范围相当大。 “年纪……我不知道,大概是从小到大都有可能吧……” ――==+你耍朕啊? ------------ 第九十一章 姜还是老的辣 更新时间:2010-03-17 “做了天子,就别再回来学巫法。”后稷摇着羽扇,闲闲道,“这是当初就告知过大王的了,为何突然又起了心思?” 蝉鸣声此起彼伏,纵然是社稷祠内,也免不了受虫鸣鸟叫的骚扰。 虽然已是秋季,但天气依然闷热,姬静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带上三五名心腹,趁着傍晚时分,偷偷溜到社稷祠来。 “朕就是要学巫觋之道。”他说,“朕是天子,先生预备抗旨?” 后稷并不惧怕他的威胁,只淡淡笑道:“请大王按礼制降旨,臣自然会遵从。” 姬静没作出回应。 他既无受挫的神情,也不带半点被拂逆的恼怒――只是单手撑着下颌,等待后稷的下一句话,或者就这样冷场,看谁的抗压性更强,也不坏。 “你倒是很有耐性。”后稷摇摇扇子,道,“值得称赞。” “多谢先生。”姬静回答,他又问,“先生教授并抚养朕至此,可曾后悔?” 后稷笑起来:“为何要后悔,你应当是一位永载史籍的天子,臣应当自豪才对。只是陛下,想要再修习巫法,是为何故?” 姬静沉默少顷,挑着词句回答说:“不瞒先生,朕是想要留住一名巫觋。” “巫觋?” “是,此人夜半踏月而来,天明便归去,无论安排怎样的防备,都无法将之留下。”姬静道。 他与巫女姐姐定下三天之约,只短短相处几日,就因拿不出那龙涎匣子,被她甩手逃走了。而后又偶然遇到一回,她仍在宫内寻找匣子,这次他却怎样都留她不住。 不得已,只好求教国内的大巫了。 后稷闻言,问道:“此巫危害陛下?” “那倒是没有……”姬静答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总之,朕要破了她的巫法。” 后稷狐疑地打量对方,既有巫觋作乱,为何不曾报到他这巫官之首处?更奇怪的是,天子为何要亲自学习巫术捉拿此人? “大王,臣有疑处,还望明示。”他问,“此巫……是否巫官?” “这嘛……”姬静想了想,道,“朕不知,但见她提起先生的态度,似乎并非先生属下。” “提起臣下?”那便是他见过的了。 不过他见过的巫觋没有七千也有五千,这大海捞针的事儿,未免太没水准了,他不会做。于是,后稷捋着扇子上的羽毛,再问那少年:“那么,臣又请教大王:此人的口音如何?” 后稷是教过姬静辨识各地口音的,即使大家都用镐京的官话交谈,姬静也能听出对方来历。 姬静回忆着,不太确定地说:“唔……其实,大概是说着带点荆蛮味道的腔调……但她说她是来自西面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从没听过那么奇怪的口音,有时候甚至觉得那女子发音错误来着。大概是一开始官话的启蒙老师就有点咬不准音吧。(米熊&小昭:口胡!你说谁口语不标准?!) “西面?”这个范围未免太宽泛,后稷瞥了一眼殿门处,句龙刚沐浴完毕,湿漉漉地跑进殿来,“那此人所书的文字呢?是哪一国的字体?”后稷说着,指指坐垫,示意句龙坐下聆听,不要插言。 当时文字尚未一统,还是“剑字有十九种写法”乃至更多的年代,所以单看手书的字体,对书写之人的来历也能鉴别一二。 谁知问及此事之时,姬静竟然有一丝慌张,貌似心虚又像是羞赧一般,连声音也低了两个调子:“这个……” “嗯?” “以朕所见,她恐怕是不会写字,也大字不识得几个……”姬静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要细微得听不见了。 后稷将羽扇提高了些,遮住颜面,尴尬一咳。 相对地,句龙却呼地站了起来,带着愠怒呵斥:“天子莫不是信口胡言?哪有巫觋不懂得识字的,这分明是污蔑了天下的春官哪!” 不是他自傲,自古以来巫觋便是贵族中最有文化的一群人,知天文懂地理会算数还兼职史官,在夏商时候,更是王者的左臂右膀,地位崇高。 “九风,不得无礼!”后稷连忙劝阻句龙,又对姬静道,“即便此人真为巫职者,那也必然是卑微之人,请大王自重,勿要与小人结交。” 此处的小人是指地位低下的国民和贱民,君子是指王孙贵族一类上流社会的人,不止当时,再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小人和君子这两种称呼,都是不与人品挂钩的。 后稷这声劝是合情合理,姬静怎么听也听不出来对方有无借题发挥。 要说他原本是很担心求助被拒绝的,因为他一上任就废了籍田礼,想来后稷安抚众宗官就已经够头大了,对姬静应该没有好脸色看。但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后稷就像没事人一样,照样该干嘛干嘛,觐见天子的时候,依然恭敬温和,好似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姬静看着对方,发觉现在九风(句龙)的忿忿之情似乎也不是假装的。 “大王,若此人再来,你就立刻派人来告诉我!”句龙怒道,“我必将之拿下!哼!” ――自家门前,岂容外人装神弄鬼!(喂!) 姬静被句龙的反应吓了一跳,道:“呃、那个、其实不用擒拿对方的,朕只是希望此人能在宫内多留几日,让朕一尽国主之宜――” “大王……”后稷不赞同地看了看他。 句龙指着姬静骂道:“天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是想远君子而亲近小人吗?忘记前朝是如何覆灭的了?我知道,你喜爱与那野巫玩耍,必然是对方给你变些戏法,懂得怎样讨好于你!你还没到昏聩的年纪,就已经染了昏聩的习性,如此作为,对得起周室先祖吗?” 以上的罪状几乎全部都是句龙自己发散思维而来的,姬静顿觉冤枉,道:“九风,你言重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人而已。”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句龙听不进辩解,只道:“言重与否岂是你说了算的!” 姬静也不是善茬,立刻回敬道:“朕要如何,又岂是你一介巫童能评论的!” “你――”句龙大怒,将要冲过去拎住姬静之时,却又被后稷拦住。后者道:“‘九风’,莫要在大王面前放肆。你先出去。” 句龙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在人前所用的姓名,乃是九风,是后稷身边的巫童。虽然这么多年来都不曾长高一寸,但国人只当做是后稷显神通,并未觉着句龙本身有多大能耐。就连在社稷祠呆了十来年的姬静,也不知道九风的真实身份为何。这样训斥姬静,对方肯定是会反弹的。 “哼!”句龙恨恨地瞪了姬静一眼,推开姬静的跟班们,头也不回地冲出殿门去。 后稷对姬静道:“小徒的脾性,大王一向是知道的,他并无恶意。还请大王看在微臣薄面上,勿要怪罪于他。” “嗯。”姬静点头。 九风没有恶意?才怪,姬静从小就觉得九风看他不顺眼,简直就像有杀父之仇似地。要不是九风这个人的存在,姬静不会如此努力地成长,因为他生怕稍微怠慢一点点,就被九风找到破绽给害了! (――所以,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九风是他的良师益友没错……) 姬静默默抹着冷汗,又听后稷轻描淡写道:“若是大王执意要留下那位巫觋,臣下倒是有法子。” “哦?快说!” 后稷倒是没有多说,他站起来,裹着丝绸拿了木炭,在地板上画起符印来。姬静专心地看着,记忆这些纹路。 “……如此,既是巫法,飞天遁地之术,大多离不了这几诀。”后稷解说到,“请大王待此人落地之后,暗中派人按此巫阵布置四周,一定教那人逃脱无门……” 姬静用力点头。 待少年天子兴冲冲离开之后,句龙进了殿内,观察后稷给画的巫阵。 “这是……啊!”他惊叫起来,“弃,你怎么可以教他画那个!” “为何不可呢?”后稷笑笑,继续摇着扇子纳凉。 句龙对他不满道:“你知道真用了就会伤人的!” “若那邪魔外道是自地下遁走的,就没事啊~~”后稷没事人一样悠闲应答。 “可那人绝对不是从地下走的,你不可能猜测不出!” 后稷转头看着句龙愤怒的脸,无辜道:“为何我会猜测得到那人行什么巫法呢,方才天子可吞吞吐吐什么都没透露呢。” “若他是从地底遁走的,我会无知无觉吗?”句龙几乎要吼起来了。 后稷替他扇扇风,笑道:“唉呀,九风,冷静~息怒,何必为一名巫蛊小人对我大呼小叫?告诉天子一种巫法,结果如何则不在我的预料之中,如此……不是挺好的么?” 句龙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这是草菅人命!” “贱民之命,草菅又如何?”后稷呵呵笑起来,“方才天子怎样对你,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教他顺心遂意的话,他倒践踏我巫官成癖了。” -------------- 注:草菅人命这个成语典故是汉代的,纯属作者乱来。 ------------ 第九十二章 坑蒙拐骗 更新时间:2010-03-18 趁着年纪小,做点丢脸的事也没关系,不过一国天子滚在席上暗自乐个不停,这也稍微有点出格了。 宫女掀了帏帐的一角,小心地朝内望望,见内中情形,不敢出声打扰。 此时姬静心情正是大好的时候,抱着硬邦邦的枕头笑得跟朵花似地,滚来滚去,简而言之那叫发花痴。 ――一切已经布置妥当,他真是太期待巫女的再次光临了,这回一定将她逮到! 有俗话说不巧不成书,所以正常情况下,很难遇得上那么巧的事。 姬静兴致勃勃地好几天没睡觉,竖起耳朵,等着四下埋伏之人回报说有人闯入,可是,那巫女偏就没来。这么几宿闹下来,姬静累得不行,上朝的时候顶着对熊猫眼,连大臣见了,都忍不住要劝他别太劳累,病了数日堆积下来的国事,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处理完的啊。 要不是被人提醒,姬静还真忘记堆了大把事务要处理,赶紧将召公叫来,让对方将自己错过的要务一一报上。 有周厉王作为前车之鉴,他必须相对温和地执政,才能恢复国人对周室的信任度,从而重振国威(至少也要重振小金库)。但话是这样说,他可不愿意被辅臣得了便宜,变成傀儡天子,若真如此了,那往后史书上的记载,一定也不会比厉王姬胡好看到哪里去。 姬静这边忙起来便是忙得昏天黑地,秋天还有好几样祭典等着他,统统都是人生的初回体验,想想既是跃跃欲试,又有些头大。但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天子,他只懂得投鼠忌器,却是从来不会知难而退的。 又见过后稷几面之后,姬静看对方仍然和蔼得很(似乎好欺负),便大了胆子,趁祭祀交接之空,打听巫女姐姐让帮的另一个忙。 ――找那个似乎毫无特征可言的人。 后稷听他莫名其妙问起社稷祠还有谁常驻,便数了几个巫奴给天子知道,天子仍不甚满意的样子。九风不耐烦地插入两人之间,找借口将后稷给带开了。 姬静自个儿在神坛上琢磨一会儿,猛然醒悟过来。 “……啊!朕怎么没想到,哈!” 当夜,用细线牵到姬静寝宫里的木牌卡啦卡啦地响了起来,而宫殿的主人因为白昼里祭祀太累,正黏在铺上闭着眼发懵,待木牌响了半宿,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定下的暗号么? 一跃而起,抓了外袍往身上一披,拎着腰带边冲边系。 出了殿,便有侍人低声告诉他,这回是在哪里发现了可疑的女子身影。 “果然摸向博物阁了么?” 上回给巫女一点点暗示,说龙涎匣或许是与各诸侯国的金贵贡物收藏在同处的,然后又对贡物收敛仓房的位置保密,这回巫女似乎事前做过调查,径自往藏宝库去了。(因当时诸侯的上贡不以宝物为主,更多的是镐京国务必需品,如食物、各种原材料、器皿等,所以收藏奇珍异宝的仓库并非贡品库。) 姬静捂着嘴乐:若那要命的龙涎匣子真在他手中,是一定要好好保管起来的,当然,供在宗庙里比放在博物阁要正确得多吧?那巫女真是说什么信什么,挺好哄呢。 赶往博物阁途中,他匆忙吩咐几名侍人将巫阵布置好,随时预备启动。 万事具备,没有疏漏,很好。 他得意地推门入阁。 还没等他适应博物阁内陈年的灰尘气味,一样不明物体便照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条件反射躲开,定睛一看,原来是颗南海明珠。据说这珠子是龙母孕育百年而成的宝贝,当初周厉王准备拿去做顶冠上的装饰来着――所谓价值连城,就是你捧着城也换不到的珍宝啊,好险,还好没被摔坏…… 姬静握住那珠子,隐约听见前方传来嘀咕声:“这个盒子也不对……” 装宝珠的精工木匣被咻地一声抛了过来,姬静急忙再接住。 没听见木盒落地声,那侵入者转过头瞥了一眼,毫不意外道:“hi,又是你。” “意外么?” 巫女耸肩,无所谓道:“第一回遇见的时候意外,现在倒是习以为常了。”闲聊的同时,她手中动作没断,继续熊熊地检阅着博物阁内的珍宝,一件件只要不是她想找的东西,她便随手朝门边丢去。 姬静连忙腾出双手去一一接住。 巫女笑笑,丢了古木方案过去,姬静稳稳地接下放好。她再抛几卷竹简过去,依然被惊险地纳入掌中,随手放置到一边。姬静的眼神摆明了挑衅:我看你能干啥。 “哼,得意什么。”巫女左右望望,跳到一座青铜鬲(煮饭用的三足炊具)前,嘿咻一下将之抱起,“这个你也能接住么?” “巫女姐姐,你能丢得动那个么?”姬静关切地问。 巫女作势要将鬲提高,但使出吃奶的劲儿,还是不能让自己的胳膊弯上一弯,别说丢,她连提着着鬲走上几步,都没那力气。 她在火光下红了红脸,道:“……女、女子不与小孩计较!”转头继续翻找匣子。 “姐姐,你还是要找龙涎匣么?”姬静明知故问。 巫女警惕地回头睨他:“怎么,你又想骗我说找到了?” 姬静认真道:“这回绝不是欺瞒巫女姐姐的,相信朕罢。” “真的?” “嗯!” 见他头点得严肃,巫女颜色稍霁:“好吧,在哪里?” “若是替姐姐找着了那匣子,你还会来宫里玩么?”姬静一派天真地问。 巫女也一应天真地回答:“当然不会!” “那对不住,朕什么都不知道!”姬静一脸黑线转身做出欲走的模样。 对方急忙拦住他,哄道:“说着好玩的,我以后还是会来的呀,你忘记我还要去社稷祠找人了?” 姬静瞄着她的脸看。 她赶紧露出最亲切可信的神态来,博取好感。 姬静犹豫片刻,道:“既然姐姐你这样讲,朕也相信,你不会是行诳言来的。” 巫女连连点头等下文。 “――好罢,坦实说,龙涎不在博物阁内,所以姐姐你就别再跟这儿了……”这好歹也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奇珍异宝,若被糟蹋了,他看了还是会心疼的。 “不在博物阁,那是在何处?” “这嘛……朕也不知。” 巫女呼啦一下跳了起来:“你耍我?方才不还说找到了么?” 姬静道:“非也,方才朕只保证没有欺瞒姐姐的意思,言辞间并没有说找见了龙涎啊?” “那你又让我别在博物阁找了?”巫女一脸不爽,低首下去,转眼间又抛了几卷兽皮书到半空。 “唉,巫女姐姐,若龙涎在博物阁,朕会不知么?”姬静劝道,“这里物件,样样都属稀世珍宝,不瞒你说,就算损伤最贱价的一件,只怕姐姐做一辈子活也赔不上的。” 巫女抬头,痞气十足地笑道:“怎么,你当我弄坏东西是要赔偿的么?” “也可以不赔偿啊。”姬静说,“把这屋子的珍宝都变成你家的,就没关系了,遂你毁也行。” “什么意思?” 姬静平和一笑,随意道:“朕的意思是,今夜月色真是不坏……巫女姐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陪朕去宗庙祭祀?” “哈啊?” 巫女皱眉望着他,似乎并没明白他在问什么。 姬静咳嗽一声,没打算解释。 让他解释的话,估计他的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要烧起来的。他暗暗敲自己的脑袋:怎么突然鬼使神差地脱口求昏(后为婚)了?还好巫女姐姐大概是蛮族人,不懂得这些礼节…… “朕是说,朕最近去社稷祠祭祀之时,记起巫女姐姐还要寻一人来着……” 他扯开话题,巫女一听,精神立刻就来了:“哦?你有那人下落了?” “唔,其实后稷身边的人并不多,所以……” 姬静还想卖关子,却被突然跳到面前来的巫女吓了一跳,对方急急地催促着:“你找到那个人了么?” “呃,这、大概是找见了。”姬静不好意思地退了半步,保持距离:“巫女姐姐,你先听着,若是觉得不像,那朕再去找过。” “好的,你说吧。”巫女蹲下,专心听他描述。 “那人是后稷带的巫童,跟朕差不多高矮,头发颜色很黑,不带点枯黄的……”他比划着说,“而且脾气很差,动辄暴躁起来,乱吼乱叫……” 一听到这里,对方立刻激动起来:“对,你说得没错,他就是这种人!” 姬静顿了顿,问:“巫女姐姐,你找此人做什么?朕觉着,他可真是不好相处……” “没关系,他那是面恶心善而已,哪有什么不好相处的!”巫女甜甜地笑了笑,又有些腼腆地说,“他现在过得怎样?后稷跟句龙有没有好生养育他?他有在乖乖学巫法么?” 一串问题下来,姬静心中越发不悦,他答说:“再要详细,朕也不知了。” ――那个叫九风的,是什么来头,竟然让巫女这样关心? “不知了么?”巫女并不气馁,伸手来拉住姬静的衣袖,兴奋道,“哎呀,问也问不清楚,小天子,你能偷偷带我去看他一眼么?” “朕?” “嗯!我不打扰他修行,就看一眼而已,你带我去,好不好?” 姬静看着对方明亮得好像要燃起来的眸子,心下烦闷,遂抽回袖子,答道:“朕不能答应。” ------------ 第九十三章 这小子就一披羊皮的狼 更新时间:2010-03-19 他不答应也没关系,巫女无所谓地唔了一声,道:“好嘛,那我有空自己去社稷祠看看好了,反正也没说跟后稷就真的交恶……”句龙那里,她倒是不指望得到好脸色,所以不找句龙问人,拐个弯问后稷好了。 巫女望望窗外,说:“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小天子,不管你是怎样找到我的,下回都没这么容易啦!” 姬静歪着脑袋看她, 她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只是啊,姐姐不方便跟你们周室的人多接触,明白么?若是那装龙涎的木匣子找到了,你倒是可以联络到我的。” “如何联络?” 巫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石子儿。 这枚指甲盖大小的石子,上面似乎镀了一层薄漆,被月光一照,隐隐泛着萤色。 巫女将石子儿放入姬静手心,道:“你找一片活水,将这石头往水里沉。记得一定要是活水哦,只要沉下去,我当夜就会赶来的。” 姬静看看手心的石头,它似乎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馨香。 “若没找到匣子,朕也可以这样请巫女姐姐前来么?”他问。 “那自然不可以了,这个只能用一回的。”巫女说着,突然好像想到什么,禁不住笑了起来,道,“再不然,你将后稷身边的那人引到水边,再丢这石头下水,我也能透过水盘看见他长成什么样儿了。” “啊?”姬静一愣。 年纪大小不定,长相也不定,还被后稷带在身边养着,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巫女微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他从谁那儿接受食宿与灵气,就会长得跟谁相像来着。以前是像计隆的,一样浓眉大眼天庭饱满,现在若是跟着后稷了,大概会长出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吧!” “眉清目秀?”此时仍然没有这个成语。 “就是俊俏得很,温煦漂亮的脸。”巫女说得高兴了,打量着姬静道,“小天子,你是后稷的多少代孙来着?果然也是长得像的……” 话音方落,外边月轮上闪过一道亮光,专程照进阁内来,轻轻地落在巫女手背上。 巫女好像得了提醒,连忙站起:“啊,跟你闲聊起来,险些错过离开的时辰!好险好险!” “巫女姐姐,你留下来也是不坏的。”姬静再次挽留。 “那怎么行呢?”巫女哄小孩一样竖起指头贴住自己的唇,悄声道,“我来你家镐京找那个匣子的事,要保密,知道么?千万不可以让后稷跟句龙听到风声哦。” 姬静并未回应,反问道:“巫女姐姐,你找龙涎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反正是有用啦!”巫女拍拍姬静的肩膀,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来,“不跟你啰嗦了,我先走,记得要是有龙涎的下落,就往活水里沉那石子儿!”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快地绕过姬静,往门口溜去。 然而姬静立刻反应过来,更快了一步地追上前。只听噌地一声响,佩剑出鞘,明晃晃地挡在巫女面前,要出殿门,得先过了利刃这一关才行。 “巫女姐姐,朕请你留下来。”姬静面色不改,平静地提出要求。 “你这是做什么?” 巫女不悦地盯着他手中的利剑,并无害怕的神色,她警告道:“小天子,我看你聪明伶俐,以为是个平和易亲近的人,谁知道也会使出这样的昏招。快将利器放下,否则是对巫觋的大不敬了。” “巫女姐姐,朕并不追究你对天子不敬之处。”所以你也别想拿这个来压朕就是了。 为什么不可以?“哦,谢谢,但是你作为天子,这点基本的肚量是应该有的。”巫女一脸正经地回答,同时端出高姿态来,“可我是服侍神明的巫女,你一点点冒犯,都会造成很大的麻烦。神明的心情问题,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喔!” 天子虽是在社稷祠里长大的,但他对鬼神却没有多强烈的敬畏之心,相对地,有一点他自己也觉着很奇怪,那就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与那些什么神灵妖怪平起平坐的。这是不是亡国之君的心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巫女姐姐的这番话,让他一点压力都没感受到。 他说:“既然巫女姐姐不能做决定,那朕就替姐姐定下了,先留在镐京,等你家神祗来接的时候,再风光离开罢!” 巫女一愣,将姬静的话回味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小绵羊今天是换了大灰狼内核的。 她气得跳了起来,指向姬静的鼻尖,怒道:“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做什么会害到你的事啊!我哪里犯到你了,你要关我?” “擅闯王宫,被扣留一下也正常呀。”姬静笑道。 巫女不服地抗议:“你之前都没这样说过!在镐京之外的时候,你还说欢迎我来宫里做客!” “此一时,彼一时也。”姬静凛然回复说,“何况当时朕是这样相邀,但巫女姐姐谢绝了,所以,这邀约是作废了的。在那之后,巫女姐姐算是不请自来,并且,还企图窃取宫内宝物。” “我哪有?你说了匣子不在宫里的!” 姬静无所谓地点头:“好吧,那就定罪为破坏王室宝库好了。” 他说着,指指巫女身后那一堆光彩夺目的破铜烂铁。 巫女扭头过去,严肃地扫视自己翻过的东西,简单清点了一下大概有多少样,脸上顿时一白。连价值都不必估算,她趁姬静一个不留意,立刻调转方向朝窗户冲去,预备逃窜。 说时迟那时快,姬静将剑往鞘里一送,闭目高声喝道:“给朕拿下!” 巫女蹭蹭蹭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连带着鱼跃出去,便像是攀住云彩一般凌空飞起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姬静带来的人马将最后一个咒纹画好,整个博物阁霎时间光彩大作,伴着铮铮金器声响,炫目无比。 只听云间突然有人“啊”地一声惊呼,巫女顿时身下一空,如同断线纸鸢般落了下来,幸好坠落之时飞得并不高,没有摔得很厉害。 但云雾之中的另一人就不一样了,顷刻间,月轮周围竟然泛起红雾,更有黑云飞掠而至,缠绕住月轮不放。那月亮在几样奇景的围攻之下,堪堪躲闪着,即使是人眼观看,也能看见月轮左躲右闪了。 再说那巫女,落到地上,摔得一时爬不起来,抱住半边手臂忍痛。 只过了一瞬,她便记起天上的同伴来,低呼一声:“月御!” 抬头看的时候,那月亮已经躲避不及,被黑云咬去一个缺口,后者不知餍足,似乎更有再次进犯的意图。 “这是……”月食?难道那么巧在她逃走的时候发生月食? 没等巫女惊魂初定,姬静从博物阁内追出来,道:“巫女姐姐,你没事吧?” “你看天上,这是怎么回事!” 姬静仰头一看,也吓了一跳,月蚀是重要天相,没道理在月蚀之前没有巫官前来禀报的,除非……不可能吧,后稷的阵法可以召唤月蚀? 心存疑虑,姬静考虑片刻,决定无视月蚀,遂上前询问:“巫女姐姐,摔着了么?” “还好……这是怎么回事?”巫女揉着手臂,略带惊惶地望着天空。 “不过是月蚀而已,巫女姐姐。”姬静道,“听说月蚀之时暴晒在外是不祥的,还请巫女姐姐与朕一同入内罢。” “不、我要回……” 正在努力推辞之际,巫女却见那月轮突然在空中绕开一圈,飞快地避过黑云,朝着东边疾驰而去,头也不回!(当然月亮的头在哪里也是值得商榷的事儿。) 巫女愣了愣,拼命爬起来,冲着天空喊:“等一下啊望舒!我还在下面呢!” 月亮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路狂奔,嗖地就逃得看不到影儿了。 姬静将视线收回,特同情地看着巫女,柔声道:“巫女姐姐,你似乎被座驾抛弃了?”(望舒:你才是座驾!) 巫女惊魂未定,见那月轮当真不要她了一溜烟跑没了,便又原地蹲了下去,双腿跟着一软,往那地儿坐下,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支声。 “巫女姐姐?”姬静关心地凑上前去。 巫女抬起头望着他,眼里都快有泪光了:“……还不是你害的!” “朕?” “要不是你跟这儿磨蹭拖拉,我、我早走了……”巫女并不知道那巫阵的事儿,只道是命苦遇上了天狗食月而已。现在月御望舒逃了,她一个人被留在王宫里,该怎么办好?她可不懂得水遁什么的啊…… 姬静见她抱着胳膊,也跟着心疼,哄劝着道:“巫女姐姐,你莫要慌张,月娘又不止今夜出,明日后日,它自然还会回来的。朕先传医官来,替姐姐看看伤处,如何?” 巫女想想也是,只得点头,又提出要求:“那……不要让更多人知道我在你宫里,尤其是后稷和句龙,知道了么?我不想惹麻烦……” “嗯,朕答应你。”姬静微笑。 ------------ 第九十四章 巫咸来访 更新时间:2010-03-20 ――果然瞒得彻彻底底! 接受姬静“邀请”的巫女在王宫里无处可去,于是被就近安置在博物阁内。 “谁也不准泄露今夜之事,否则就以死谢罪。” 这句话迅速传达到每个与事的宫人处,在通知过库吏之后,众人便都呼啦啦跟着姬静奔回了路寝,幸好此时还未到上朝时分,姬静的突然失踪,并未惊动太多人。 侍人低声恭喜小天子得偿所愿,但对方颜面上没有欣喜得意之色,反倒一脸凝重地思索起了另一桩事。 “巫女姐姐所言的那个怪物……”会是后稷身边的九风么? 他示意心腹靠近,寥寥吩咐几句,以眼色催促属下赶快行动。 “大王,社稷祠的人咱可不敢动啊……”属下为难道。 “做得干净,谁会知晓?”姬静道,“那些神明,也都是靠巫觋通告天下大事而已,他们是宁少一事也绝不牵扯闲务的!”话语说完,他自己倒是愣了愣:奇怪,为何他会有这样的见解,并且心中还笃定得很彷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派出暗杀九风的人手之后,他尚觉得放心不下,又怕后稷发现神明蛛丝马迹,忐忑了一阵。后没见派出的人手回报,又探知后稷那个叫九风的巫童没再出现过,姬静深感蹊跷,但也没办法。不管生死,人都不见了,还能怎样? “失踪了?”巫女得知消息之后,分外失望,“那他会去哪里?” “朕无从得知。”他也很想把那家伙找出来。 巫女遗憾地说:“若是我曾经看到过他现在的模样,用水盘就能将他找出来的……” “是么?”姬静十分怀疑地瞄着巫女,他可不认为这个蹩脚的巫觋能有那么神奇的神迹。 “当然真的,难道你敢小觑我?”巫女指指自个儿的胸口,得意道,“我可是鼎鼎有名的――”猛地住口。 “……的什么?”姬静凑近了些。 巫女抬手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推得远了些:“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的名气,可不是在你们周地得来的。” “巫女姐姐,你总是不告知朕你的名号,这样要怎样对外人称呼你呢?”姬静认真道,“若是找着了你要找的那人,朕要怎样告知他,是谁相寻?” 巫女怔了怔,犹豫片刻,迟疑道:“不了,就算找着……也不用跟他相认的……” “为何呢?” “我只想知道他过得怎样而已……”巫女低声道。 姬静好奇地盯着她看。 巫女抬眼瞄瞄他,脸红了一下,出言轻斥:“唉呀,你个小鬼,问这么多作甚,成心坏我的心情么?” 姬静笑笑,将面前的食案推了推:“来,巫女姐姐息怒,宫里别的没有,吃食总是有的。”而目前看来,最能让巫女开心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菜色与小吃了。 巫女说她在自家祀庙里面“受到非人的虐待”,连吃东西都不得自由,每个月都有大半的日子是吃烘过的小米维生,然后终于能吃到点肉食的时候,又没调味料什么的,吃得十分不尽兴。这回落在王宫里,虽然摔伤了手,但却也幸福了她自己的肚皮啊。 不过她因此另有担心的东西:“唉,呆在这里我会胖的。” 姬静每天只能来博物阁一回,还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日里根本就没那空闲靠近这边,于是巫女过得十分无聊,天天盼着月御望舒乘月轮来接她离开,可是,月亮一回回从天上驰过,根本就没有停一停的意思,好像把她给彻底忘记了? “不会吧?”她蹲在窗前,可怜巴巴地盯着夜空,“月御?月御?” 担心被别人听见,又不敢放开嗓子喊,只能悄声地冲着月亮唤。如果她走出博物阁,回头一看,便会发现,阁楼之外各处皆贴着巫纹,这个作用嘛,不言而喻…… “难道月御打算把我丢这里不管了?” 她沮丧了。 “不仅月御,云中君那几人也是,这么久没看到我,也都不觉得奇怪的……”至于帝俊,算了,此人、呃不、此神拿到佩剑之后,早就乐颠颠地继续压马路去了,虽说西王母那儿是他根据地,但没个十年八年,他也不见得要回去一次的。 越数越觉得前途无望,巫女不禁抱住头哀嚎起来,哀嚎之后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吃零嘴。 姬静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负责监视巫女的侍人,看看昨日她过得如何。听到不坏的答复之后,他点点头,这才吩咐人进来伺候。 这几日过得十分平静,包括姬静的心,也是平平稳稳地,没有再出现莫名其妙的抓挠感了。 他十分满意。 ※※※ 晌午时分,喧闹过后的镐京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连挂在头顶上的秋日都软绵绵地,不见一丝力道。 此时,有一辆牛车缓缓来到社稷祠门口,停下。 赶车的人落了地,回身戳戳正在车板上打瞌睡的乘客,示意目的地已经到了。 乘客简单梳理一下自己的长发,在颈后拴起,轻声道:“多谢公子捎带这一程。” “举手之劳而已,旅途上做个伴也好啊。”对方笑笑,回到牛车上。 那乘客便与之道别,拎了手边的小袋子,进到社稷祠内,熟门熟路地往稷祠走去。路上新巫奴正提着水洒地,见有客人,急忙上前接待。 通报一声之后,后稷立刻跟着巫奴走出殿堂,来到客人面前,笑道:“真是稀客啊。许久不见了,巫咸。” 对方微微点头。 自打那回堇山巫觋集会之后,巫咸便屡屡称病,不再参加巫觋大会。原本他也不是周巫,上回大会上句龙的态度十分明确,言辞间对周巫之外的巫官十分不待见,所以后稷猜测是巫咸刻意回避来着,而今他居然主动出现在镐京社稷祠,真是出人意料了。 后稷将巫咸请进殿中,特意挑了北地进贡的香木投入火盆之中待客。 “巫咸,听说你近些年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可有好转了?”他关切道。 巫咸摇头,答说:“已无妨了,只是当初被西王母所伤的旧处而已。让后稷大人挂心,真是过意不去。” “西王母……”听见这个词,后稷似乎有所触动。 “怎么?” “嗯,只是想起,过去时常以西王母族所出的玉器为贵,穆王时候,还派遣兵马过去掠了一番……”后稷说着,偷眼瞄了瞄巫咸。 巫咸神色平常,微笑道:“后稷大人,这巫神与俗人有区别,在下所言之西王母,自然也并非那产玉的氏族啊。” 他当然也听说过周穆王伐西王母之事,当时只能对周穆王的交游和狩猎范围之广表示感慨。能因为人家造出的夜光玉杯而兴兵去抢更多宝物,直到逼迫人家俯首来贡为止,这样的气魄,也确实只有强国才担得住。 ――不过因此被西王母族记恨,也是理所当然呀! 巫咸道:“当初四方甫定,在下领周公密旨,镇守荆蛮,近年却劝诫不住楚子(指楚国君主),致其屡屡犯界于周室……在下的失职,虽万死也不能弥补啊。” 后稷笑了起来:“唉呀,巫咸,你千万莫要这样讲。东南西北四方,东夷动作频频,北狄不曾消停,西戎虎视眈眈,而你所处之地,需要同时提防南蛮与西戎,实在辛苦得紧,稍有松懈也是无心之失。你这样自责,叫我等在镐京混食终日的人颜面放哪里?” 此时句龙出现,拖着自己最喜欢的草垫,满头挂着黑线,脸上彷佛写着“我真受不了你们两个”,从殿内一角蹭蹭地大步往外去了。 “……”巫咸望了望句龙,回头对后稷道,“不妙啊,在下看来,句龙大人比过往又更显得年幼了些。” 后稷点头:“嗯,这是天命,无药可医。” “那云师丰隆呢?”巫咸问。 后稷一愣,随即微笑:“怎么,巫咸也知道丰隆之事?” “数十年前曾经与计隆之女巫苏结交,当时的情形,知晓皮毛而已。”巫咸道,“转眼已是这么多年了,光阴真是无情哪。” “也是,许久没有巫苏的消息,最后一回听闻,是她与巫妣将云师丰隆托付给句龙……唉,也不知她俩现在如何了。”后稷说着,再往火盆里投了根香材。 巫咸点头,又道:“后稷大人,其实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告知一事,荆楚的防护法界已经十分薄弱,在下想……” 两人尚在殿内商谈,句龙已经拖着垫子到了殿外,随手一铺,便懒洋洋地倒了上去,边晒太阳边瞌睡。 此时他半眯的眼中突然有一道黄色光芒掠过,速度极快,待他清醒过来查看的时候,已然什么痕迹也找不着了。他惊疑地四处检查一番,没觉着异样,这才满怀疑虑地重又躺下。 而在社稷祠外的土墙边,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丛中冒了出来。 这个小影子约一两寸高,穿得跟巫咸一模一样,正是巫咸娃娃。只见它警惕地左右张望,随后吹了声哨。然后草丛里顿时驶出一架微型马车,驾的当然不是马,是一只肥大的社鼠。 巫咸娃娃跳上马车,扬扬鞭子,社鼠立刻拉动车子,飞快地朝王宫方向冲去。 ------------ 第九十五章 巫苏 更新时间:2010-03-21 姬静一面听召公与周公商议国事,一面低着头偷偷打瞌睡,不经意间朝侧门处瞥了一眼,意外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打廊下过。 那影子看上去不高,大约就猫狗一般,行进得也挺快。 怎会有猫在宫里溜达呢? 他暗暗想着,也没太在意,继续犯困――这几日偶尔半夜去找巫女姐姐玩,还缠着对方,让教他有意思的巫术,折腾到天将明才溜回来,所以睡眠总有些不足。 朦朦胧胧间想到巫女,他突然一个激灵。 ――对了,巫女姐姐有在抱怨说独自呆在博物阁里面很无聊,那要是送她点小动物作伴,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一想到这里,姬静立刻跳了起来,转头就往殿侧跑。 “大王?”二公在后诧异地唤着。 将近出殿的时候,姬静拉了在旁伺候的侍人一把,悄声道:“就说朕内急!”简单交代之后,他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到廊上一看,那黑猫似的影子正转往殿后,没时间穿鞋袜(上席是要脱袜的),姬静拎起鞋子,一溜烟追往后方。 等赶到殿后之时,那黑猫又不见了。 姬静失望地扫视面前的竹林,招手唤来值守的宫人,吩咐他们上街去捉几只猫狗来,要看起来够讨喜够可爱的。 不过,难道那猫儿是钻进竹林中去了不成? …… 巫咸娃娃驾着社鼠,飞快地将车赶入竹林内,藏于一窝乱草之中。 刚才有被谁注意到么?应该没有吧……这马车施过简单的咒法,教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猫,不会引人注意的。 自我安慰一番之后,巫咸娃娃谨慎地钻出草丛,抽出腰间的牙签剑,砍下一把草梗,斩成数段。它搬动着这些草梗,进行严密演算。 “嗯,无错,巫苏确实就在宫内,方位是……” 巫咸娃娃认真解读着算筮结果,并未注意身后渐渐接近的可疑人影。 正在它算出巫苏所在的位置,欣喜地收拾干净筮子(这是好习惯),转身准备再把它的社鼠车拉出来之时,一个诡异的嗖声传入它耳中。 它猛地回头,陡见一只鞋子飞拍过来。 闪避不及。 “啪!” 世界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 月色正好,巫女躺在地板上哀声叹气,身边很讨打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宝物。单是她用来枕脚的玉虎枕,就不知道能换多少座城了。 在她叹到好几十声之后,殿门终于被推开。 巫女立刻跳起来:“小天子,你总算来了!” 姬静愣了一愣,诧异地问:“巫女姐姐,你这是盼着朕来么?” “当然,你试试关在这么个地方,周围都是没生气的东西,外面库吏也不敢跟人说话……唉,闷死我了!”巫女抱怨着,将姬静拉到面前坐下,“小天子,我决定了,我要出去!” “出去?” “嗯,哪怕月御再来找不到我,我也不管了!”巫女道,“我才不要困在这里发霉!小天子,你替我准备宫女的服饰罢,我要出宫去了。” “你要自己走回部族去么?”姬静问。 “这……”巫女一怔,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又回过神来,“先出去再说,这里我再也不想呆了!” 姬静眼神飞快地闪了闪,却又很理解地点头,乖巧答说:“朕会替巫女姐姐安排,宫中防卫一有松懈,即刻送姐姐出去,请稍安勿躁。” “嗯,你真是个好孩子。”巫女开心地夸奖道。 腼腆似地红了脸,姬静低头。 此时殿门外有人轻轻唤着大王,两声之后,姬静起身去,将殿门推开一条细缝,接过一个木盘。盘中倒扣着个青铜盅,乍一看就像是金盅般地明亮。 姬静托着盘子回来,微笑道:“巫女姐姐,这是朕白日里捕到的奇物,据宫中医官说是天下太平的时节才会出现的瑞物呢。” “哦?” “医官说啊,这种小东西捉到手挺不容易,一定要不沾金火,直接上屉蒸四个时辰,然后趁热食用……”姬静认真回忆着,笃定道,“吃下去之后,人便能通古今,可以同无数神明交流……” 巫女惊奇道:“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姬静点头,说:“巫女姐姐,你不想吃吃看么?” “我?”巫女吓了一跳,“小天子,你怎么不自己吃?” “朕没有吃这宝物的必要,倒是巫女姐姐,此物可助你巫法大进啊。”姬静解释道。 这么诡异的东西,他才不想放进嘴里,要不是看在巫女巫术实在太烂的份上,他大概会直接将之打包送给后稷,管对方是拿去泡茶或者烹饪了吃掉呢…… 巫女看看姬静万分诚恳的脸,按下怀疑,接过木盘,搁在地上。 她左右看看那青铜盅儿,伸手去拎住提手处,再次向姬静确认:“里面的那啥宝物,真的可以吃?不要是掀开一看里面全是虫子啊或者什么血肉模糊的肉块……” “没有的事,朕亲自捉到的。”姬静有些得意地说,“其大小与形状都与古籍上形容的一致,朕才拣回去问食法的!” “这样啊……” 巫女放了些心:这么说来至少应该是可以吃的东西吧? 她缓缓地提起盅盖,直到完全揭开了盅儿,这才将手移开,定睛观察盘中究竟是何方佳肴。 “――哇啊!巫巫巫、巫咸!?” 巫咸娃娃赫然躺在汤盘里!衣物湿透,满脸都是水珠,发冠上还挂着几块调料。 巫女大惊! 她立刻伸手,将巫咸娃娃捞了起来,裹在衣物里弄干,又拼命摇晃之,连连唤着它的名字。 过了大概几十秒,巫咸娃娃双眼一睁,“噗哇”一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往外吐汤水,吐完之后趴在巫女手臂上,兀自咳个不停。它抚着心口道:“咳、好险好险,还以为会被蒸得溶化掉!” “巫咸――”巫女望着它,眼中闪出水光,“我还以为都没人想再管我死活了!呜呜呜,还好你来了!” “怎会没人担心巫苏?”巫咸娃娃回答道,“巫苏这一失踪,日御与雨师都去丹阳见在下,要求在下将巫苏寻回。云中君众人也是担心得很呢!” “真的?” “千真万确。” “那帝俊呢?” “……”巫咸娃娃顿了顿,答道,“帝也是挂怀得紧啊……” “你有见到他么?老实回答。”=”=巫咸的信用已经快破产了。 “没有。”―_―实话是最悲催的,可惜巫苏要的就是实话唉,真煎熬。 此时在一旁看到呆愣的姬静终于恢复过来,迟疑地抬手,插言:“呃、巫女姐姐……这是怎样一回事?” 巫女这才想起跟姬静介绍新来的小偶人。 “啊,小天子,这是我朋友,他叫巫咸。”说着,发觉不妥,她又补充道,“对了,这个当然不是他的本体,只是他一小部分魂魄做的偶人而已,不然早就被你蒸熟了喔,哈哈!” “巫咸?” 乍听这个名字,姬静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再回想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方才的怪异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戳了戳巫咸娃娃:“这个活物,是人?” “在下巫咸,是楚地巫官,见过大王。”巫咸娃娃叩礼。 姬静惊叹地打量着这个小偶人,拉起它的袖子看看,再回想了一下,又问:“咦,你方才唤巫女姐姐叫做什么来着?” “巫苏。”巫咸娃娃道,“这位是鼎鼎有名的巫女姒苏,出自巫山,是雷神计隆的养女。” 说完,它还挺潇洒地回头看了巫女一眼,在接到对方的必杀视线之后,满头雾水地转回脸:我说错什么了么? 姬静大喜:“巫苏?姒苏?原来这就是巫女姐姐的名字!” 巫女不悦地伸手弹了巫咸娃娃一下,随后答道:“嗯,没法子……小天子啊、你叫我巫苏就好。” “巫苏。”姬静点头。 巫咸娃娃道:“大王,在下斗胆请问,为何巫苏被扣留在此?” 妲己教姒苏尸去利用龙涎匣子的事儿,它倒是知道一点,也听说巫苏去了镐京几次,便引起了周厉王姬胡的好奇心,自动自发地打开了匣子,闯了大祸,差点连大周的江山都给赔掉了。幸而诸侯们没有乘机夺取王位,而是互相制约了起来,反倒替姬胡保住了国家。 后来楚国和其他边蛮部族得知国人暴乱的消息,立刻意识到是进攻中原的好机会,纷纷出兵骚扰,也占到了些便宜,但是,终究没能给予周室致命打击。更神奇的是,共和十四年姬胡崩掉之后,召公虎不知道从哪里把太子静又找回来了,拥立上位。 这不跟没折腾过一样么? 所以巫苏这才再次出动,想又拿龙涎做文章。谁知道,一来二去的,巫苏没找着龙涎匣子,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进到镐京王宫找之后,就回不去了! 月御接不到巫苏,大伙儿都急,然而坚持要解决周室的罪魁祸首――那个帝俊,早就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怎么召唤都召唤不回来。众人没办法,这才去荆楚通知了巫妣跟巫咸,两人商量之下,决定由会算筮的巫咸出马,到镐京来寻回巫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第九十六章 还是见着了 更新时间:2010-03-22 这时候楚国与镐京的关系仍然比较紧张。巫咸接下这一差事,拾掇拾掇,搭了友人的顺风车,赶往镐京,路上各国关卡,免不了疏通打点。他这位友人也可以说是楚国的使节,带了些值钱但不顶用贡品在车上,预备驻在镐京一阵子。这是示好来的,所以巫咸跟着他一路前来,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到镐京之后自然要先去拜码头,巫咸到社稷祠去拜访后稷与句龙,同时施行分魂术,操控巫咸娃娃自行去寻找姒苏尸的去向。 巫咸娃娃占卜得知巫苏身在王宫之内,这就兴冲冲地来了,谁知却被姬静一鞋底板拍中,当做灵芝或者仙参娃娃拎去蒸着吃…… 现在既然有巫苏在身后撑腰,它胆子也大了起来,询问天子:“大王,请问为何将巫苏扣留呢?” 它悄悄回头瞄齐燕妮一眼,看她神色,似乎没有被拷问虐待,相反,脸颊还长胖了些,可见在宫里伙食开得挺好。被周人如此善待,姒苏尸应该没有透露寻龙涎匣的原因吧? 姬静说:“并非朕刻意扣下,巫女姐姐只是不得时机离开而已。” 他面上神色是十分诚恳的,伴着解释,还看了看齐燕妮。后者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便也对巫咸娃娃道:“是啊,小天子都答应一有机会就让我溜出去,不过宫里的戒备实在很严啊!对了,月御呢,为什么从那天之后,望舒就好像不知道我在这里一般,也不来接人了?” 巫咸娃娃说:“是这样的,巫苏。月御当日被天狗所惊,回去休养了一阵。后再来镐京之时,却遍寻不着巫苏你的行踪,所以这才派在下出马,希望能将巫苏接回去。” 它说着,伸出手来。 齐燕妮当真就给了它一根指头让它捧着,示意自己愿意被它给“接”回去。 姬静道:“巫……巫咸是吧?你可以自由进出,可巫女姐姐不行啊。” “还是请小天子帮忙安排比较好。”齐燕妮笑道。 巫咸娃娃疑惑地望了望姬静,待他跟齐燕妮聊过半晌,告辞回去睡觉之后,它这才发问:“巫苏,你与天子这是……” “他缠着我让教巫法。”齐燕妮无奈道,“我的水平巫咸你也是知道的,只好随便糊弄了。”撑过教学时间就好。 “为何天子想学巫法呢?” “这个嘛,我不清楚,但是听他讲过,说他小时候去社稷祠避难来着,就学了不少巫法,然后现在突然断掉了学习,总觉得浑身不自在。”齐燕妮说着,端了盆净水过来,“巫咸,你要沐浴一下么?”它泡过汤水身上还飘着菜香味呢。 “嗯,多谢。” 巫咸娃娃坐在一旁,看齐燕妮找来一卷竹书,竖着围成一圈,将水盆围在中间。这书就权当屏风了。它拎着衣摆进去,不一会儿,便在竹简上头挂出了换下的衣服,认认真真清洗起来。 齐燕妮复又躺在珍宝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巫咸娃娃闲聊。 “巫咸啊,最近有丰隆消息么?”她问。 “暂时还无。” “可曦和不是说已经把丰隆交给句龙了么?”齐燕妮趴近了些问。 书简内传出一声清咳,巫咸娃娃道:“巫苏,莫靠这样近,溅到水花可就是在下的失礼了。”别悄悄凑近了偷看,不要以为它听不出来声音越来越近了=。=+。 齐燕妮挪远一点点,吐吐舌头,道:“其实我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就不管事的。” “哦?巫苏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龙涎匣子不在宫里,也没有被藏在废弃的观景宫阁。”齐燕妮道,“而且最近小天子都在帮我找啊,他说大概是不在镐京的。” “这样啊……”巫咸娃娃泡在水里慢悠悠地漂着。 齐燕妮又问:“巫咸,你占卜之后结论如何呢?” “这个,在下实在算不出来,真是太强大的灵器了……不过若是目所能及的地方,巫苏,你我都是可以直接看到灵光聚会的。” “所以?” “所以或许真的不在宫内。”巫咸娃娃说着,踏上了木盆的边缘,脑袋探出书简之上,对齐燕妮道,“巫苏劳烦你找一下有没有布巾之类,可以借给在下擦拭用的……” “嗯,稍等。” 齐燕妮拖了一匹不知是什么料子的绸布,撕下小块递给巫咸娃娃,说:“那你再试试占卜丰隆的位置?” “只知道是在镐京,难道句龙没有将他带在身边么?” “不知道。” 两人互通一番情报,然后陷入无措之中。他们来这里的两个目的,若其中有一个能解决也好,但现在偏偏是一筹莫展。 “巫咸,别急,咱等小天子的消息也是一样。”齐燕妮宽慰道。 巫咸娃娃说:“巫苏啊,你对这小天子,倒是放心得很。” 齐燕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大概是吧,总觉得很亲切,就好像以前见过一样。想不到后稷的后代都是这样好相处的人,果然优良基因效果非凡哪!” “啊?”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齐燕妮讪笑一声,裹着衣物躺下小憩。 ※※※ 被寄予重望的小天子回到寝宫之后,躺在铺上翻来翻去,睡不着。 托那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小东西的福,刚才他总算得知了巫女姐姐的名字,可是……巫苏?姒苏?雷神计隆?为什么这些生疏的名号,会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计隆还算是听说过,巫苏姒苏这两个词,他绝对是头回听闻的,为何心口反应最为激烈? “难道是中邪的症状还没消退?”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退朝后便召了后稷进见,询问此事。 后稷听他描述之后,若有所思,道:“大王,除了听闻字句之后感应不适之外,还有别的症状么?” “有。” 姬静再描述一番,说自己看到某种颜色的衣物也会心悸,又说对某些陌生人觉着意外熟悉,简直就像是以前相处过一般。 “这样会是中邪了么?”他问。 后稷点头道:“臣不敢欺瞒大王,只怕确实如此。” “是怎么回事,你能说个明白么?” “怕是有邪物附于大王体内,影响大王神智,所谓熟悉之感,应当是那邪物自身带来的。”后稷道,“臣会严查此事。臣在生之要务,便是保证大王周全。” 顿了顿,他又问:“请教大王,是哪些词句令大王不适?” 姬静挥退侍者宫人,将后稷招到跟前来,小声道:“朕告诉你,你不能告知第三人,可以么?” 后稷颔首:“可以,大王请讲。” 姬静有些迟疑地将巫苏姒苏与计隆的名号告知后稷,并说这些名字实在让他变得很怪异,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来着。 后稷点头,问:“大王,是否还遗漏了几个词?” “何呢?” “丰隆、云师,等等……”后稷解释道。 姬静立刻摇头:“没有,朕只从巫苏那儿得知这几个名号,尚不知道该怎样对号入座。但总觉得,这些名号,与朕是有瓜葛的。” 后稷笑笑,说:“计隆乃雷神,大王是天子,在降世之前原本就有甚来往也不稀奇。” “原来如此,那巫女姐姐是神明么?” “据臣下推测,情况并非天子所料,但巫女姒苏大名远播,是计隆养女,亦是春水之巫,与大王完全无照面的机会――大王为何这样紧张呢?” 姬静有些失望地喃喃:“难道朕以前从未见过巫女姐姐?但为何,一见她那身鹅黄衫儿,朕就觉着份外熟悉呢?” 后稷暗暗好笑,又道,“巫女姒苏原本居于巫山,后出山到荆蛮之地供职,完全游离于巫官的掌控之外。在下只知道,但观其在各国间走动的痕迹,可知她与天子应该从未遇见过。” 姬静一听有道理,再问:“那朕为何对她感到格外熟悉?” 后稷恭敬道:“水巫也是名巫,自然会吸引妖魔鬼怪前来结交,大王,对于巫苏,你是应当多加尊重的。” “嗯!”这一点他毫无压力。 “那么,此事巫苏身在何处呢?”后稷微笑诱导。 ※※※ 天色尚未暗下来,博物阁的大门便被推开了。 齐燕妮正玩着新找到的玉器,将几块玉佩挂在一起,听那叮叮咚咚的声响。巫咸娃娃依然在摆算筮,好像它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也就这一篇了。 殿门一开,齐燕妮笑嘻嘻地对迈入殿阁之人报以一笑。然后她立刻凝固住了。 ――后稷! 她大惊失色,不是早早告诉过小天子,千万对后稷保密么? “巫苏,别来无恙否?”后稷首先开口于她寒暄。 齐燕妮战战兢兢地退了一步,随后鼓起勇气回答:“嗯……还好,只是我担心丰隆的情况,所以……曦和说,丰隆变化成为了小孩模样,他是将丰隆交到句龙手上,才离开的……” “巫苏,你想说什么呢?” “丰隆现在怎样了?”齐燕妮问。 后稷笑了起来:“哦?莫非巫苏对在下不够信任,所以才专程来镐京一趟?” ------------ 第九十七章 明月如梭 更新时间:2010-03-23 “哪里的话,后稷大人这样讲,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齐燕妮心里叫着苦,面上却跟后稷讨着好。 丰隆明明是送到句龙那里去的,谁知这后稷与句龙关系密切,远地里是句龙出去做代表,近的地方就由后稷直接出面,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地,加之句龙自己都是小孩模样,所以大概丰隆也是被交给后稷养的吧。 ——跟句龙吵吵还好,与后稷相处,她只会觉得自己幼稚不懂事,晕啊! “那个……后稷啊,我想知道丰隆现在怎样了……”齐燕妮像做了错事一般,蔫蔫地垂着头。 后稷也不刁难她,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回答道:“巫苏的要求合情合理,但句龙那边恐怕……” “句龙会不答应么?”齐燕妮急问。 后稷答说:“这倒未必,只是丰隆乃句龙之宗亲,本官无权过问丰隆之事,故并不知晓丰隆近况。” 齐燕妮惊奇了:“怎么,句龙连你都不告诉的?” “非也,只是本官不便相询……”后稷为难地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说到社稷祠里抚育的幼儿,倒是有那么几个孩子一贯眼熟,或许丰隆正是其中之一。” “真的?”齐燕妮欢叫起来,“可以让我去看看么?” 后稷便也微笑起来,好像真的很高兴似地,谦和道:“嗯,巫苏将临社稷祠,本官自然是欢迎了。” 博物阁外,姬静扒着门缝朝里面看。 后稷本就是他带来的,所以这个不能算偷窥,充其量叫做避开巫苏的视线而已。 “竟然相谈甚欢么?”他有些小郁闷,嘟着嘴。 视线往下落,他瞄着从门缝里挤出来的巫咸娃娃,悻悻道:“喂,你出来作甚?” “内里是两位名巫交谈,在下这不入流的,就不要再老着脸皮呆在殿内了。”巫咸娃娃说着,嘿咻一声跳出了门槛。巫咸放出娃娃来找巫苏,这可是必须要保密的,不要让后稷发现他才比较好做人。 姬静拎住巫咸娃娃的后领,问:“你别忙着跑,先回答朕,那个丰隆什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咸娃娃赔笑道:“呃、大王,这是巫官之间的秘密,若是大王一定要知道始末,请直接询问巫苏或者句龙大人……” 巫苏也是巫官么?姬静狐疑着,又问:“那后稷方才的意思,是要把巫女姐姐接到社稷祠去么?” “似乎确实如此。” “朕不答应。”姬静咬唇。 巫咸娃娃道:“那巫苏会记恨大王的哦。” “……” 姬静没办法,待后稷与他商量之时,便领了对方到侧寝去,讲明自己的条件。“后稷,从朕这里讨一个‘宫女’,可以,但是,朕必须要你答应一事。” “大王请讲。” “不准放她出镐京一步!”姬静严肃道。 后稷也不问缘由,颔首答说:“臣遵旨。” 姬静负手像模像样地踱了几步,又想起一点来:“对了,也不能让巫苏知晓,这是朕的意思。” 后稷点头:“那是自然。” “嗯,做得不错的话,朕会时常去社稷祠祈福,也可以在镐京西边建新的大祭坛!”姬静得意洋洋地许诺。 后稷俯首答道:“大王有心,微臣实在感恩不尽。” 于是,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齐燕妮就这样被姬静卖到了社稷祠。 这回社稷祠可真热闹了,除了巫奴巫童和臣子送来的小童之外,更多出巫咸(本尊)与巫苏(这个只有本尊)两人。后两者适应力相当惊人,尤其是巫苏,到社稷祠之后第二天,就把小童的脸蛋全捏了个遍,挨个问“你是不是丰隆”。 “唉呀,巫苏,莫要吓哭小孩儿了。”巫咸苦笑道。 “怎么都只知道摇头呢?”齐燕妮气馁地坐下,“丰隆真的在这些孩子中间么?” “巫苏,你不是问过句龙大人了?” 齐燕妮没好气地冲社祠方向翻了个白眼:“他啊!巫咸你认为他会如实告知么?那小屁孩,回答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 “你猜啊?”齐燕妮道。 巫咸坦诚地回答:“在下猜不到。” “不对不对!”齐燕妮挠头,失笑道,“我是说,句龙的回答是‘你猜啊’……” 巫咸扭头去看看满场子追跑的小团子,刻意压低声音对齐燕妮道:“要不……巫苏,咱将幼童全偷走?” 齐燕妮一惊,想想是个好办法,但一转念,又摇头:“不行啊!句龙才懂得养自己的同族吧,要是在我手上,丰隆越长越小然后没了,怎么办?”逆生长真是诡异的体质! 巫咸颔首:“嗯,巫苏的考量,确有道理。那句龙大人的意思是?” “他让我自己认,认出谁是丰隆了,就等他养到丰隆可以学习巫法神术的时候,把人交给我带走……”齐燕妮说着,对了对手指尖,“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辨认丰隆啊……” 巫咸安慰道:“巫苏莫急,慢慢来就是,等云师长大些,相处久了,自然就能认出是谁了。毕竟云师的脾性,巫苏可是一清二楚的吧。” 齐燕妮点头。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说。 丰隆的事儿是一桩,另有一项找出龙涎盒的任务,她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完成。姬静似乎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样子——那盒子,会不会被厉王带入坟墓中了? 不过……若是从此都不用回昆仑去的话,她也没必要替西王母和殷顽这么卖命了吧? 虽然说起周灭商的过程来是挺义愤的,但对于齐燕妮来说,这打抱不平的情绪也没严重到要熊熊地灭了周朝的地步。何况她以前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总地来说,对周是没有多少恶评的,所以她的印象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且现在的小天子聪明又乖巧,是个好孩子啊……”她嘀咕着。 去整垮姬胡,她没有多大罪恶感,但是面对姬静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比起其他的王室成员,几乎可以说是美好了。他不应该遇到别人暗害什么的——这个别人暂时也可以指她自己。 “说起来也奇怪。”她对巫咸道,“现在的那位小天子,人品跟他老爹完全是两个极端嘛。上回我见过姬胡的,简直是一脸戾气,随便瞪一眼就会让人发抖来着……”莫非这是基因突变? 巫咸笑道:“受召公虎与后稷悉心教护,新天子的学识涵养,可为后人表率。” 句龙正巧扛着夲子打两人背后路过,悻悻然吐槽道:“哦?学到啥,召公的自利与弃(后稷)的表里不一么?” 巫咸暗地里点头。 齐燕妮则被句龙吓得跳了起来:“哇啊!九风,你怎么不声不吭地出现在人身后啊?” “九风是你叫的么?”句龙横着眼睛瞪齐燕妮,鉴于他的身高其实比齐燕妮要矮一些,所以威严不足,倒是有些傲娇的架势,“本官名号句龙,再不你也可以称我后土!少九风九风的,哼!” 话音未落,后稷便从后堂追了出来,轻笑着唤:“九风,你回来一下,那个夲子小了些。” 句龙立马转过头去,脆生生地答道:“好啊,但是我觉得再大的话我会扛不住……”一面说,一面连蹦带跳地冲后稷去了。 巫咸与齐燕妮面面相觑。 咳嗽一声,巫咸道:“据说白泽年迈之时,连心智也会向人类稚子靠近,看来传言非虚啊。” 齐燕妮点头,随即啊地一声:“难道丰隆也是这样?所以他才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了!” “大概是的吧……” 巫咸模棱两可地应了声,瞥着门外那些追逐的小孩。 “巫咸你占卜的结果呢?”齐燕妮问,“现在就这么几个候选的小孩子,能算出谁是丰隆么?” 巫咸摇头。 “难道真的要长期观察不成……”齐燕妮沮丧地撑着头。 鉴于这么些年来自己完全没有衰老迹象,她基本可以断定作为“姒苏尸”,她有的是时间去耗,但就怕西王母那边怒了,殷人也怒了,一齐跟帝俊告状。 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啊! 巫咸戚戚然地点头,道:“也是无奈之下唯一的法子了。但若巫苏不能与在下一同回丹阳,只怕巫妣会更担心的啊……” 齐燕妮头也不抬:“她么,不会的。” “巫苏……”巫咸不赞同地轻唤。 “唉、我没在说巫妣坏话,真的,你看我真诚的双眼。”齐燕妮逗笑着打哈哈,随即岔开话题,“话说巫咸你这回要在镐京呆多久?”没带她一同回去就不敢离开了么? 巫咸道:“算算日子,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赶回丹阳,主持春祭了。” “春祭啊……” 巫咸微笑着说:“嗯,巫苏可还记得上巳日么,最近这几十年,都是巫妣主持的,上回还有女子向在下问起巫苏你呢!” “……”刚到楚国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但人世已经转过好几轮了,想到这里,粗枝大叶如齐燕妮,也免不了要感叹一声光阴如梭。然后她惊觉一事:“咦,巫咸,你怎么也没见老?” ------------ 第九十八章 纠结 更新时间:2010-03-24 巫咸默默拭汗,敢情她到现在才想起这茬…… 他微微俯身,道:“修行巫法者,自然得天地厚爱,古有八百岁之先人,又说人人若过得安生,也都可以延年到两三百,这数十载不过转瞬而已,不值一提。” 齐燕妮好奇:“这样啊,可是难道丹阳都没有人感到惊奇么?” “引以为神迹,未尝不可。”巫咸道。 不仅未尝不可,更是非常有效的宣传手段吧。 齐燕妮悻悻想着,又与巫咸闲聊了一会儿,两人有些无事可做,便开始玩算筮。纵然看巫咸占卜看过许多遍了,齐燕妮仍在是在对方算第二轮的时候就晕了头,完全根本不上那个节奏。 此时巫奴进来禀报说,楚国的使节大人求见巫咸。 “咦,那我要回避么?”齐燕妮问。 巫咸摇头道:“不必劳动巫苏,在下出去会客才是礼数。”说着,便起身整理着装,让巫奴领着往前面去了。 齐燕妮一个人呆在殿内,实在无趣,摆弄摆弄巫咸放置的筮阵,终于忍不住也往前殿去,打算偷偷看一眼那米熊的后代长什么样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当真就跟着这一吓,跳出去了。 齐燕妮指着跟巫咸会面的使节,大吼起来:“——小昭!” 没有错,对方的脸与昭叔颜一模一样,但对方的表现,却差得远。他愣了愣,望向齐燕妮,再诧异地问巫咸:“请问先生,这位是……” 巫咸介绍道:“公子徇,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巫女姒苏,曾在丹阳的大祀庙住过一段时日,算起来,应当也是公子的前辈了。”说话间,他已缓步来到齐燕妮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那与昭叔颜长得极为相似的人这才恍然,随即对齐燕妮施礼,道:“久仰大名,巫苏。在下名徇,乃楚君季弟,前来镐京瞻慕天子威仪……” 当时的的楚国君主是熊霜,说来也巧,跟姬静那是同一年上台的。他有三个弟弟,一个名雪,一个名堪,年纪最小的四弟就叫徇,也跟昭叔颜一样,带上排序,称季徇。 熊霜还没上位的时候,这位四弟的称呼便是公子徇,如今应当是要改的,但巫咸叫顺口了,这儿又没别人,也就不改正了。 “你当真不是小昭?”齐燕妮怀疑地上下打量公子徇,越看越觉得像。 再怎么遗传,也没道理后人先人长得跟双胞胎一样吧?何况小昭去世的时候,他还没娶妻呢,应该是没有子嗣才对。 此时巫咸插言道:“公子确实是……昭氏吧?”一面说,一面望望对方的眼睛求证。 公子徇颔首,回答说:“正是。” 巫咸用“你看这就是答案”的眼神瞄向齐燕妮,后者仍深陷于震惊状态,一时半会似乎还回不过神来。她喃喃道:“难道真是小昭的……” 公子徇更是莫名了,诧异地看看巫咸,再看看齐燕妮。 巫女突然大叫一声,扑向公子徇,抓住他的衣襟,鞭炮似地一股脑砸出问题:“告诉我,你先人中间有个叫昭叔颜或者昭颜或者昭谆的,又叫做公子谆来着,反正名字很多又麻烦,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 公子徇被她惊到,条件反射扶住她的双臂,道:“巫苏你这是……” “说啊,你不可能不知道吧?他怎样了?活到多少岁,死了么?”齐燕妮连声追问。 “啊?” 突然被调查祖先的情况,谁也会懵掉,公子徇忐忑反问:“请、请教巫苏,为何要问这个?” 齐燕妮拎着对方的衣襟,不耐烦地甩头:“你先回答我,我这边急着呢!” 被她抓得紧紧的人只好求助地望向巫咸,后者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于是公子徇尽量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答道:“说、说起来,祖上确实有这样一人,名号与巫女所言一致……” “他活下来了?” “嘎?”再次惊悚。 齐燕妮解释道:“我不是说他活到现在,是问他真的活下来跟别人结婚生儿育女?不是另外找个人冒充的?” “——请问巫女这是什么意思……”完全听不懂啊听不懂,莫名其妙就给查户口本不说,还被质疑纯种程度? 巫咸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将巫苏劝开之际,突然发现打社祠那边奔过来一少年。 远远一看,那穿的衣物绝对不是社稷祠里养的小孩子,也并非后稷的巫童,看配色倒像是…… “你俩!给朕分开!” 果然。 虽然小孩的力道不会太足,但姬静气势汹汹地飞插而入,硬将两人挤了开去。 “大、大王?”公子徇又惊又囧。 ——为何王宫里面的那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悄无声息,连传报都没的? 姬静是从入口处远远地奔过来的,这下才喘了喘气,回过味来。他并无心虚之色,反倒威严十足(大概吧)地指向齐燕妮与公子徇:“光天化日之下,二位在社稷祠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此为对先祖不敬之大忌!” 会有这么严重么,公子徇想着,偷眼瞄向齐燕妮。 齐燕妮倒是也不惧姬静,她回答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拉拉扯扯而已!又没杀人放火!” 公子徇扶额:这位姑娘,就算你不会解释,也请别越描越黑好不好…… 姬静不与齐燕妮冲突,扭头指着公子徇道:“朕说你呢!你是哪里来的——”他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衣着,下了个定论:“——哪里来的蛮子!竟敢对巫女姐姐动手动脚!” ——明明是她对我动手动脚! 公子徇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楚国人是蛮子倒没有什么大错,无论是服饰抑或礼节甚至语言,楚人习俗都与中原大相径庭,所以“背地里”越靠近成周的诸侯国就越看不起楚国,管楚人叫南蛮荆蛮之类。但这个好歹也是背后说坏话,除了战场上之外,是没有谁会指着人家的脸这样骂的。 这是对公子徇的侮辱,更可以说是一个外交事件。 想到共和二年左右的时候,前一任楚君还发兵打过周室的地方,公子徇也不免有些心虚。 要不是他的长兄熊霜刚即位,需要与周王搞好关系,再从周王这边捞些好处,他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做这么个使节。说是出使,几时回去可就没信了,要不要算作送来当质子呢?这也是很纠结的事情。 既然来了,就已经做好在异乡受气吃苦的准备,所以这么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意料之中了。他看了巫咸一眼,巫咸会意,急忙来到几人中间,做和事老。 姬静又质疑一番巫咸的身份,被齐燕妮介绍说这是有名的巫觋之后,才不吭声了。 他转而向齐燕妮撒娇,但齐燕妮脸色发白,只是盯着酷似小昭的公子徇看,并不搭理姬静。 “巫苏?”见势不妥,巫咸关切地劝道,“若是巫苏身体不适,就请先入内歇息吧,外边午后风大了。” 齐燕妮脑中乱成一团,点点头,再望了公子徇一眼,转身回殿内去。 ——明明这么像,怎么就不是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 巫咸处理完公子徇与姬静的纠纷(其实就姬静一个人在无理取闹),刚一踏进殿中,就被齐燕妮迎面扑上。她急急地要求道:“巫咸,帮我算算,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小昭?”想来想去,还是只能靠占卜了,虽然她总觉得这个不靠谱,但是……似乎比自己瞎想要有凭据一点点? 巫咸为难道:“公子谆虽然修行巫法,但也只是俗人而已,巫苏你……” “我不信!哪有那么像的!” 巫咸只得叹气:“巫苏啊,你早就有了笃定的想法,还让在下算什么呢?”所谓信则灵之类的道理,当时还没有问世,可敬则灵是自古就有的了,巫苏的要求,并不是真的求神问卜,不过是想挨一句棒喝而已。 更何况…… “巫苏,还是将云师的下落放在首位较为妥当吧?”巫咸试探道。 齐燕妮想了想,点头:“也对,好容易到了社稷祠里来,见不着丰隆一面,我死也不要甘心的。” 至于楚国的这位公子,以后她可以再去丹阳问问巫妣,没道理那个做师父的会不清楚自家徒儿的下落吧?只要巫妣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小昭是真死了,不管有没有找着尸首,她都不会再问。 齐燕妮自忖:这种奇怪的心情还真不好简单拿一个亏欠或者喜爱来解释,长久以来她都没惦念起小昭,就方才那一眼,突然一下不知被埋在哪里的情绪就涌了出来——她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淡定能力好歹也有了一点点进步,谁知似乎毫无增益,反倒更加地不堪一击了? “巫咸,麻烦你倒些水来。”她垂着头道。 将水碗接过,她一仰头,大口大口地饮下冰凉井水,这才觉着胸膛中躁动的部分稍微冷却,但还是难受得厉害。 “看来往后还是别让巫苏见到公子徇的好。”巫咸叹气道,“一见便想起故人,巫苏怎么受得了?” “见故人么?”齐燕妮苦笑,“我倒是希望能见见丰隆,可是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我知道小昭长啥样,但这个公子徇他又不是小昭。这叫什么事儿!” ------------ 第九十九章 人是会长大的 更新时间:2010-03-25 说起来,也只有巫咸后稷等,能真正算得上故人吧? “巫苏你现在觉着如何了?”巫咸见她神色黯然,遂关切地侧过头询问,“要不,乐舞一曲以祛阴霾?” “免了。”齐燕妮捧头。 不管在这里呆多久,她还是没办法跟大伙享有同样的休闲情趣,就跳大神而言,那只能当做工作看,并且还是乱来为主的,充其量就当做健身操了,哪里能起到平复心情的作用。 “巫咸,我还是去睡一觉的好。”←行之有效的办法。 巫咸将她送入里间,出来便见后稷立在殿内,低首望着他刚才摆下的筮阵。 “后稷大人,在下献丑了。”巫咸说着,上前预备将筮子拣开,但却遇到了后稷的抬袖阻拦。 “……有趣味。”后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抬首望望巫咸,意味深重地下手,将其中一堆筮子拣走几根,道,“你再算,也会是这个结果了。” 待后稷离开,巫咸匆匆收起筮子,一面收拾一面数着数量,将少了那几根的卦象加上之后,其含意令他忍不住背后发寒。 “……应当没有可能才对。”他瞄着后稷离去的方向,深深存疑。 但,如果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随手用筮子卷出几个小卷,再扎到一起,做成草人。分魂术落下,一寸来长的草人立刻活动起来,变成巫咸娃娃的模样。 巫咸将腰上的锦囊解下,倒出缝衣针大小的剑来,这是华芽送给巫咸娃娃的东西,他不敢践踏少女的心意,所以每回收掉巫咸娃娃,都会小心地将佩剑也收藏起来,留待下一次使用。(没事还可以当牙签啊~) 巫咸娃娃甩甩头发,接过巫咸递上的佩剑,像模像样地“别”在腰间。 “像你那样佩剑的话,多少人当场就会没命的。”巫咸道。 巫咸娃娃说:“无妨的吧,外面再穿一件,就遮住了。不然这个腰带上也挂不住剑。” “……当心猫狗之类的东西。” “就算有剑傍身,要被咬成筛子也没办法。”巫咸娃娃说着,起身走了几步,回头问,“什么时候启程,几时再离开丹阳?” “……”巫咸坐直了身子,不自在地说,“唉,自己与自己对话,感觉真是微妙。” “已经分魂了,我便要好生搭理巫苏这边的事,无暇他顾了呀!”巫咸娃娃叉腰,很有气势地立在巫咸膝边,“你也要当心,不要等我想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没了,知道不?” “是、是。”巫咸微笑。 “不要笑得那么诡异!”巫咸娃娃做出嫌弃的表情来。 巫咸点头,道:“嗯,只是觉得被自己关心和念叨,这种感觉,应该是温暖,抑或悲哀呢?” 巫咸娃娃道:“横竖都是自找,怨谁呢?不说了,我这就进去见巫苏?” “不必,你先进王宫去……”巫咸将娃娃拎起来,放在唇边,小声吩咐后续任务。 巫咸娃娃听罢大惊:“什么?分魂之前你明明是打算自己去的!” “我改主意了。”巫咸微笑。 “可恼啊,你是欺负我人小么!” “非也,是看中你人小。这是好事,你莫要消极啊?” “……” ※※※ 社稷祠另一侧,后稷正在后院里悠闲地纳凉。 句龙去夲过社祠门外的土堆之后,汗流浃背地回来,见后稷这般闲散,不免心中烦躁起来,一脚踏过去,在门槛上磨得嘎嘎响。 后稷眼皮也没动一下,出言道:“九风,别在那儿发火,先将土夲放下吧。” 句龙依言照办,回头抱怨说:“也不见得你来帮个手。” “那是你的祠啊,连巫奴都不让帮手的,我这边插手算怎样?何况届时你又会觉着是看轻你了。”后稷答着,将盖在头顶上的树叶移了移,遮住眼睛。 “哼,反正是你有理。” 句龙换了身衣裳出来,在后稷身边走来走去。 “九风啊,你才劳作过不倦么,”后稷挺佩服句龙的活力,一面用袖子扇扇风,一面侧背过身,考虑着要不要回屋去睡。 句龙精神还好得很,就拉着后稷说话。 “弃,你说要是不补充灵气的话,丰隆还能撑多久?”他有点期待地问,“要是被人发现他越长越年幼了,该怎么办好?” “不会的。”后稷道,“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镐京城内灵气最强之地,加上有你我祈祷辅助,更是没有衰落的可能。” 句龙想想,又顽皮道:“咦,那我每天用功一点,会不会把他灌过头,长成老头子的模样?” “也难。”后稷道,“大概就是养成二三十岁的模样,接下来的就靠他自己了。” 两人闲闲聊着,对自己正在议论之人,似乎并无喜爱,也无憎恶,根本就与他们无关一般。 于是噎鸣飞驰而过(这个句子真古怪,类似牛在天上飞……),齐燕妮在镐京的社稷祠借住,也有几个年头了,期间竟然相安无事。无论是帝俊或者西王母,都没给齐燕妮找事。 给她找事的只有镐京的小天子。 更正一下,姬静现在不是小天子了。他长高了个子,眉毛挺拔起来,颧骨也比过去凸出了一些,正是成为城中少女春闺梦中人的年纪。偶尔出门一趟,用上天子的礼节,引得国人都争相涌过去,一睹天子尊容,人人看了都说长得好。而且啊,传闻他是打猎高手,又很会写文,搞不好将来也会留一卷什么著作传世,被奉为经典…… “真的都是他自己写的?” 齐燕妮狐疑地瞅着巫咸娃娃,鉴于她不识字并且不乐意学着认字,读书的工作就交给巫咸娃娃在做了。后者听了齐燕妮的质疑,回答说:“那是自然,当今天子的学识,可都是诸位大臣倾力教习而来的呢!” “我觉得宫里至少有十个人在帮他码字,不然怎么会写得这么快……”齐燕妮偷偷嘀咕。 巫咸娃娃认真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或许天子朝会之后就一面处理政务一面偷闲……” 话还没说完,巫奴便推开门,在门口处怯生生地通报道:“巫苏大人,上回那位名号叫静的男子又来了,还是想见你……” 齐燕妮顿时拉长了脸,盯着巫咸娃娃:“巫咸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这才是偷闲吧?” 巫咸娃娃咳嗽一声,不予评价。 哼了一声,齐燕妮回头吩咐道:“就说我不在,呃不,就说我在沐浴,让他等!”等到天黑他自然是要赶紧回宫去应付史官核查的。 巫奴领命离去。 巫咸娃娃不赞同地低声道:“巫苏,这样做不妥吧?你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却对天子避而不见……” “我高兴。有本事他发怒啊,派人来砍了我啊,反正他是不敢的。”齐燕妮得意道。 这个时代说民主不民主,说专制吧也不专制,总之,天子被贵族揪着监视着,就怕行差踏错来着,而且什么刑罚都规定得很细致(也很惨就是了),不用怕某人恼羞成怒找个借口收拾掉她。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就仗着我狠不下心”,嗯。 齐燕妮放心大胆地声称入浴,然后继续跟巫咸娃娃学认字——其实就是巫咸娃娃念字给她听而已,她连看都不带看那些字一眼的。 ——完全都不认得的东西,再让她这样“年迈”的人来学习,实在太不人道了。 以上是齐燕妮的论调。 然而,巫咸娃娃还没念完这一卷书的时候,巫奴就再次出现,这回是不仅怯懦更添惊慌了:“巫苏大人、巫苏大人不好了……” “怎么?” 对方噗通一声就在门槛外跪下了,颤颤地说:“静君(当时贵族可以称君子)与楚国来的那位使节遇上,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巫苏大人,这可怎么办的好?” “打、打起来了?” 齐燕妮惊得跳起身,赶紧披戴整齐,把长发一挽,华冠往头上一放,抓起巫咸娃娃便冲了出去。 果然,社祠那儿不是有开阔场地只堆着五堆土么?两人就在那儿开场子练起来了。 姬静穿的是寻常士族公子的衣裳,乍一看真不会觉得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而公子徇穿的还是很爱国,一眼就能认出是楚地服饰。想也知道,应该又是姬静出言挑衅,结果公子徇当真跟他打上了。 两人倒是都舍佩剑不用,手上拿的是剑鞘,所以不用担心误伤什么的(大概吧。揍太狠了还是会淤青的)。 齐燕妮躲在一旁观看,同时对巫咸娃娃疑惑道:“奇怪,公子徇不是早就认得小天子了么?”以前刚来楚国的时候,还被姬静不客气地指着骂过蛮子之类…… 巫咸娃娃点头,回答道:“嗯,公子为何会与天子起了争斗呢?” 谈话间,公子徇毕竟技高一筹,对手阵势稍乱,立刻被他发现,三两下虚晃过招之后,就准确地戳中了姬静的颈侧。 “还来么?”他肃声喝问。 “哼,不过是你走运而已!”姬静嘴上并不服输,但却收了架势,站到一旁去,忿忿道,“既然有约在先,那就让你候着见巫苏罢!朕改天再来便是!” ------------ 第一百章 巫觋之道 更新时间:2010-03-26 姬静赌品还算不错,虽然嘴上不认,但既然输了,便将那树枝往后一抛,气鼓鼓地转身离去。社稷祠外有候着他的侍卫,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却被心情不佳的主人推开。 “……真是孩童脾气。” 公子徇摇头,将自己手中的枝条往场边一放,随意找个荫凉处坐下。 齐燕妮依然躲在旁边。 巫咸娃娃悄声问:“巫苏,为何不出去与公子徇一见呢?” “因为我是在楚国呆过一阵儿的,他就老是跑来跟我谈艺术谈哲学,他不难受我难受啊!”齐燕妮不满地嘀咕着,虽然可以理解他想念家乡的心情,但是他感兴趣的话题都是会让她昏昏入睡的东西,这怎么会玩得开心呢?“我还是继续沐浴好了。” “再泡下去,肌肤会起皱的吧……”巫咸娃娃悻悻道。 “无妨,为了平复皱褶,所以乘凉去了也未尝不可……” 两人(一人?)说着,齐燕妮蹑手蹑脚地溜了开,回到稷祠里。 后稷正在殿前坐着,边晒太阳边捣药,一只红毛的小狐狸跟他面前蹲着,盯住药杵看。见齐燕妮进来,那只稷狐嗖地一声就蹿没了影儿。 “巫苏,方才社祠那边似乎有打斗声?” 面对后稷的询问,齐燕妮只望了巫奴一眼,便如实答道:“嗯,是……小天子与公子徇,切磋切磋而已。” “喔。”后稷道,“看来他俩处得不坏,将来若是做使臣的回了荆楚,坐上诸侯之位,南边的战火或许可缓了。” “是、是啊。”齐燕妮满头大汗。 后稷道:“社祠外不还有人在等着见巫苏么?” “哦?我完全不知道呢!”齐燕妮立刻答着,“那我还是出去看看好了……” “不急。”后稷指指自己身前那好几席子的药草,道,“巫苏先过来,帮忙挑拣一下颗粒饱满的灵药吧……” 他不说,齐燕妮根本就习惯性无视晒在地上的东西了,她惊讶地低头看了看,问:“这是做什么用的药草?烧水洗浴的?” 她最常见的药草消耗方法,就是把不知道有没有药用的野草拿来煮洗澡水了,惊悚的是这种草往往也拿来切碎了拌着吃,所以她在泡浴的时候会有煮人肉汤的错觉。 后稷略微抬首,笑道:“这样多的药材,真要熬药浴,只怕也不是汤水,是药羹了。” “其实是要储备起来以后用的么?” “非也,”后稷道,“本官卜得,七日后镐京内会有屋所倒塌,伤者众多,故本官先备好良药,再施以神术,届时送到伤者府上,才不会太过忙乱。” “啊?”齐燕妮吓了一条,赶紧抬头观察稷祠的房柱和屋梁。 后稷道:“不是社稷祠内……位置在何处,本官也已经算出了。” “既然如此,就赶紧告诉他们,让住屋里的人都搬出来啊,何必等出了事之后再送药去呢?” “事后施以援手,他人才会感激涕零,若是事前便去通知了,会落得咒人祖屋垮塌的恶名,若它地气一转,不塌了,又要如何解释?”后稷说着,将研磨好的药粉倒出,再取另一席上的草药切碎,放进药钵里。 “这样说起来也有道理啦……可是……” 齐燕妮嘟哝着,俯身帮后稷挑选药材。 午后的阳光十分宝贵,齐燕妮与巫奴一起干活,将仓房里面另外放置的几十席药物都拖出来,再帮后稷挑出颗粒饱满、没有发霉的,一束束扎好存放。 眼看天色渐晚,红霞正炽,巫咸娃娃拉拉齐燕妮的头发,悄声道:“巫苏,公子徇还在外面等着,若不见了,还是要遣人出去说一声的。” “他还等着?你确定?”齐燕妮反问。 “唔……在下不敢说一定如此,但以公子徇的性子,八成是还在等候巫苏的。”巫咸娃娃道。 齐燕妮将扎起的袖子往下放,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见他,如果他真在等的话,真是很有诚意了,被他耽搁的时间再无聊,也不算白费。” 话锋一转,她又问:“巫咸你跟公子徇什么交情?我看你帮他说好几次话了……” “交情一般,但他好歹也是楚国的使节,又是国君的兄弟。”巫咸娃娃道,“看他这样被巫苏厌恶,连在下也忍不住跟着惶恐起来了啊。”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巫咸你别越讲越严重好不好……” 齐燕妮苦笑一下,跟后稷打过一声招呼,便再次出了稷祠的大门。 那楚国的使节果然还在原地等着,肩上落了只蜻蜓,人与虫似乎都在闭目养神(蜻蜓:我没有!)。 齐燕妮立着看了一会儿,不想打扰对方。 公子徇此时的神情,与昭叔颜相似得天怒人怨,若不是他极力否则,齐燕妮绝对不会相信两者非同一人。 “公子。”她轻声唤道。 没有反应,似乎真的睡着了。 “公子~~!”总不能真让他在门口睡下去吧。民风虽然比现代淳朴得多,夏夜常有人在道路两侧铺席而眠,但这几天还没到那个热度――他再睡下去,估计明天后稷就得先准备感冒伤风药了。 齐燕妮想着,摇摇头,继续轻言细语地做唤醒工作:“……别睡了,公子……谆?” ――咦,好像叫错名字了?这人本来叫啥来着? 她这边一愣神,另一人却应声睁开眼,望向她:“……是巫苏。深夜相扰,何事呢?” “喂喂,是你要来见我的,不对么?”齐燕妮莫名。 对方眨巴眨巴眼,这才清醒过来,站起身:“啊啊,是在下睡迷糊了,还请巫苏大人包涵。” 齐燕妮道:“哪里,公子这样疲惫,不若早些回馆歇息了吧!” “得巫苏亲自来迎接,怎好意思立马告辞呢。” “呵呵……”她不介意他立刻告辞的啊。 作为巫觋,就有接待各方来宾询卦问卜的责任,齐燕妮觉得自己不是社交的料,所以尽量不抛头露面,谁知还是有楚国公子这样的人,专程来拜见她,不掰点东西忽悠都不成。 齐燕妮将公子徇请到殿内,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需要巫觋帮助。 对方说了,觉得楚国目前传来的风声很是奇怪,希望巫苏能帮忙占卜一下,是不是将有异变。 “异变?”齐燕妮诧异地啊了一声,“公子所言,异变为何?” 巫咸娃娃坐在一边,也插言问道:“公子会这样问,莫非是君主之位有不祥的征兆?或者丹阳方面,传来不妙的口信?” 公子徇摇头:“不、也不是这样说的。消息按时传来,几位兄长也会回覆在下问候的书函,可是……” “有何不妥之处?”巫咸娃娃关切道。 “信笺中提及的事务,都是两三年之前发生的……最新近的消息,皆无传达到镐京。”公子徇忐忑道。 巫咸娃娃起身说:“若不嫌冒犯的话,在下能否向公子借书简一览?” 公子徇点头,从袖内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最新收到的信笺,巫咸大人请便。” 巫咸娃娃解开竹简的系绳,努力了几下,也没能把竹书翻开:“这个还真不容易自便……请公子施以援手吧。” “嗯,是在下疏忽了。” 公子徇说着,将竹简展开,放在巫咸娃娃面前,待对方观看之际,讲解说这是自己的二哥送来的竹简,字里行间也透着一股自危之感,让他这个展信人看得十分不安。 抬头,他问:“巫苏不来一同查看么?” “呃、这个……”她不识字啊,“让巫咸去处理就好,我对它,十分有信心!” “嗯……” 巫咸娃娃看过之后并不表态,只说会找时间算上一算,但也劝公子徇不要太过担心,或许只是多想了而已。 鉴于俗例,请巫觋占卜必须要给赏礼,否则占卜不准,公子徇又没带礼物前来,他便将将腰间挂的几串贝壳钱解下,交给了齐燕妮。 这个时候的钱,还很原始,是贝壳做的,但是工艺已经跟得上时代了。贝壳钱币大多有钻孔方便携带,又经过磨制等等,每一串有定数,而一串串的贝壳钱适用一个特殊单位,称作“朋”。 贝壳毕竟是便宜的东西,连最小的零头都得它出马,于是…… 你能想象带着一袋一分钱硬币上街买菜的感觉么,携带不方便,又占地方又重,放几个钱在袖子里、再塞几个在鞋子里,就可以当做铁布衫练级。公子徇来的时候就想到赏礼的问题,特意带多几串钱,这下索性都拿出来了。 这么几串贝壳,虽然不算大数目,但看上去也很有气势。 齐燕妮平时没有接触过古钱,于是拾起来,好奇地端详着。幸好她忍得住,没问出为什么这个钱不是孔方兄之类的问题,但私底下已经决定拿几个贝壳作纪念了(?)。 送走公子徇之后,她这才想起一事:“这么说来,小天子大概也没见过自家的贝壳币吧?下回等他来了,就给他玩好了。” “喔?” 齐燕妮笑道:“跟他关系处得好了,才有可能找到想找的东西嘛……” 巫咸娃娃悻悻地想:你还不如先把脑力全用在辨认谁是丰隆上呢。 ------------ 第一百零一章 丰隆 更新时间:2010-03-27 后稷在正殿前面放了个巨大的鼎。 若他替私人祈福,得了酬金什么的,只要是金属或者木石制的东西,就统统往这个鼎里面丢。巫奴住的棚子就在鼎后面不远处,夜里会先给大鼎盖上盖子,再去休息,白天一定有人值守在鼎案周围,不让外边摸进来的宵小盗窃财物。 鼎前面有一排小案,上面都是黑漆红边的方形木盘,通常摆放的是别人送给巫觋享用的食物,这与供品是分得很清楚的,绝不混到神龛附近去。 然而鼎里面堆放的贝壳也好各种器皿也罢,也并不是就一直呆在里边生锈或者腐烂用的。 每一天每个国人都可以来到稷祠,从鼎里面取走自己需要的一件东西,还可以在小案前面吃饱了再离开(但不得打包带走),所以后稷的这个安排,算是在做慈善事业,平日前来领取救济的人也不少,稷祠颇有人气。 句龙看看自己那只有老鼠跑得欢的社祠,倒是没有眼红后稷的意思。 ――他的祠庙连遮风避雨都办不到,本来就是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的。再说了,真正大事的时候,天子啊贵族什么的,还是会先来拜社祠,可见土地还是等着地主来爱护才靠谱,后稷的小恩小惠,也就是解决个吃饭问题而已,那是个人的事情,再热闹,也宏大不起来。 这样想着,他瘪瘪嘴,进殿去等着开饭。 待句龙离开,齐燕妮这才慢吞吞靠近大鼎――她不想跟句龙正面撞上,以免又被他冷嘲热讽。 昨天得了公子徇的谢礼,她琢磨着入乡随俗,也要将拿到的贝壳钱丢进这鼎里才好。 刚走到鼎边,一名矮个子的巫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她。她心里悚了一下,指尖将袖口抓得紧紧地。 “……巫苏大人,有事?”对方轻声问。 齐燕妮战战兢兢地回答:“呃、我、我得了谢礼,也想搁在这边……” 对方狐疑地望了望她,点头退开。 齐燕妮这才松了一口气,踮着脚尖走近大鼎。 巫咸娃娃不解地问:“巫苏,你这样鬼鬼祟祟(此时无这成语),是为何呢?” “这不叫鬼鬼祟祟叫低调!”齐燕妮纠正道,“我这叫做做好事不欲人知,明白么?”说着,她解下一串贝壳币,掂量掂量,,想想还是拆开,一枚一枚地往鼎里丢。 “这又是什么道理?”巫咸娃娃问。 “这个好歹是钱,就算没地方可用吧,还不让我听个响么?”~\(v?v) “钱?” “唔,就是……我们那儿管贝壳叫钱来着,反正你这样理解就对了。”齐燕妮挠挠头,将一串贝壳逐次丢光之后,拍拍手,转身就走。 巫咸娃娃又奇怪了:“巫苏,不是还有几朋(贝币的单位)么?” “我要留着。” 拉住齐燕妮耳边垂下的长发,巫咸娃娃再次压低了音量,诧异地问到:“巫苏,难道你……想逃出社稷祠,离开镐京了?”粗略一算,好像那几朋贝还不够走到隔壁国家的吧? 齐燕妮道:“没有啊……我只是想留着而已。” 后一日,姬静前来拜访,齐燕妮便取出几枚贝币,放到姬静面前。 “这是做什么?”姬静抬头问。 齐燕妮想得有些差错。姬静并不是在宫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年轻人,他以前甚至在后稷的鼎里面玩过躲猫猫,所以对于自己国家的流通货币,他还是很了解的。 见给他上一课的计划失败了,齐燕妮无所谓地挠挠脸,道:“小天子,麻烦你替我买点东西。” “要什么?朕遣人送来便是。” 齐燕妮老实不客气地掰着指头道:“吃的,我来你们镐京好几年了,都没有好好吃点零食,前几天好不容易挣到点钱,自己又不能随便出这个门,那就只好拜托你跑一趟了。” 姬静也有点意外,呆呆地回问:“巫苏,你要吃些什么呢?” 鉴于身高因素,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管齐燕妮叫巫女姐姐了,也没有过去那样黏着不放的执拗。他偶尔来一趟,跟齐燕妮谈谈天,抱怨一下朝中大小事务,倒像是两个好友一般了。更为可贵的是,齐燕妮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苦处,可以说是听过就忘的,所以他倒苦水倒得格外安心。 “唉,朕似乎多年之前便与巫苏熟识了,不然哪能这样热络。要不,巫苏你还是点个头,入宫来吧?”他时常玩笑般地这样探问,结果当然是被拒之千里。 丰隆、丰隆,他越来越讨厌这个人了。 姬静想着,偷偷瞄向殿外。 在他心目中,齐燕妮口中叫做丰隆的那只奇异生物,除了后稷那个叫“九风”的弟子,不做第二人想。虽然齐燕妮每回都否认,说九风不是丰隆……但后稷身边,脾气那样坏、年纪又很可疑的,只有九风一人。 说到年纪…… 姬静还记得九风比比划划地欺负自己的画面,那时候他才两三岁的样子,然后一路长大,直到现在,九风的身高什么的,完全没有变化,还是个半大小子模样,这难道不奇怪么? 联想到这个疑点,姬静心中一片亮堂。 他偷偷瞄着齐燕妮的脸,暗忖必定是巫苏已经找到了“丰隆”,怕自己动什么手脚,故意瞒着自己而已。 ――哈哈哈,他哪里会对丰隆不利呢?太小看他的人品了。 出了社稷祠,姬静对侍从道:“宫中……嗯,不了,城中武力强善刀剑的,都有谁?最好是无名之徒,连籍也不见得能入的。” 侍者各自回想着,每人都提出几个名字来,姬静袖子一挥:“下回朕鱼服出宫之时,将人秘传来见朕。” 各人见推荐成功,便都开开心心地应着。 须知服侍在君主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收到些好处,然后找机会替某些人说上点好话。姬静要的人手虽然要求是普通国人或者贱民,但这位天子要暗地里用人,就必定不能查人家户口不是?把自家大人手上养着的刀客往这儿递就是了。 到下一回姬静再偷偷出宫的时候,又是几日之后的事了,他不急着去社稷祠,倒是先去城内少有人迹的废宅里,与召唤来的打手会合。 见来的人都穿得粗布褴褛模样,他略微放心了些,迅速交代任务。等外援都散了之后,他这才掂掂袖子里的贝壳,带着大批宫人涌上街市,给巫苏买小吃,然后送去。等他这边回宫骗过史官的眼睛,再溜出来,便见众人已经将那个叫九风的小子捉到废宅里了。 “是日落时候动的手,没什么人知道!”有人低声报告着。 姬静问:“那有惊动稷祠里的巫女么?” “这嘛……” 一大汉抢答道:“有啊,好像被看到了,咱记得公子的吩咐,赶紧地就绑了人出来……没多生是非!” 姬静想想,追究道:“那当时巫女什么表现?” “提了长棍就冲出来,追着打……还好哥们都跑得快啊!哈哈!” 姬静点头,这倒挺像巫苏会做的事,也间接证明她很担心丰隆的安危了。 “哼。”姬静拿一条布巾蒙住脸,只露出眼睛,随后示意手下的人将袋子解开。 句龙立刻从麻袋里滚出来,晃晃脑袋,遂满脸不悦地坐起,正巧背对着姬静。 “你们这些流寇,真是没有王法了。”句龙不爽归不爽,却并没有立马大骂出口或者尖叫吵嚷,只淡定地问,“说吧,要什么?后稷大人会照付的。” 姬静一愣,随即怒火往上冒,闷不吭声踹了句龙一脚。 句龙嗷地滚了一圈,再次爬起来,这回找准方向了――毕竟一群人中只有姬静一个人蒙着脸,想不被注意也难。 “你是主谋?”句龙皱眉。 姬静没搭腔,他原本就看不起兼十分讨厌九风,现在更不喜欢在处于优势的情况下被抢走主导权。 句龙哼了一声,弹弹衣服上的灰尘:“罢了,你认不认,与我何干?总之都是一群要死的人了――唔!”狠话还没撂完,脸颊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头。 姬静甩甩手掌:平时在宫里是不学打架的,最多学学射箭和驾车。这个拳头怎样挥,他可是自学成才来着,虽然打出去之后觉得指骨上有点硌得疼,但没道理打人的叫痛被打的不吭声吧,所以他只能甩甩手,同时下定决心以后不要再自己出手,动口就好。 居高临下地瞅着句龙,他捏着嗓子审问:“――你是丰隆?” “你从哪里知道丰隆的名号?”句龙反问。 姬静又握了拳头,但这回克制住,没有挥过去:“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句龙嚣张地大笑起来,笑罢应道:“你想知道答案,就得先回答我的问题,记住,是你有求于我!” “我有求于你?”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你的问题,只有我能回答,而你不惜劳动众人将我捉来,就是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了你,不是么,俗人?”句龙阴恻恻地哼笑着。 自从听见丰隆这两个字,他就不急于脱身了,因为他更好奇这些人为何要抓丰隆,又是怎么知道云师丰隆在人间的。 ------------ 第一百零二章 后土 更新时间:2010-03-28 姬静倒是不会被他的强盗逻辑颠糊涂,刚揍了人家一拳,现在指头还痛着呢。他说:“要么你老实讲,还有机会活命,不然你就这样跟我横着,我耐性不足,随时会倦,届时你想看到明儿日出,门都没有!” 躲在后方的宫人咋舌:大王是从哪里学到这样的言辞,竟然粗鄙起来了? 转念一想,好歹没有像乡野贱民那样直接骂起来,说话也是有条有理的,不算太失格。 “哈哈哈!”句龙大笑,指着姬静道,“你以为你是聪明的,谁知这脑智真是不容小觑地愚笨!听了你的威吓,谁都知道绝不能认!既然不做答复便会死,那若我是丰隆,就更必死无疑了。” 姬静这是多久没受过别人奚落了,猛一下还真的给燎了火气起来。他定神一想,九风说得也没错。横竖都是要宰掉丰隆,只是看在后稷面上、看在好歹一起长大的面上,若九风真不是丰隆,找错人了,姬静就预备放对方一条生路而已。 ――可就算你恬着脸去做善事,对方也根本不领情呢! “你是以为我不敢杀你么?”姬静怒道。 句龙笑着挑衅道:“你还是虚张声势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如此设想呢!” “你!” ※※※ 花开两朵我们来表旁边那一枝,话说齐燕妮眼看着句龙被人抓走,吓了一大跳,过了半晌她才敢再探出头去,看看空荡荡的社祠。 “巫咸,方才是幻觉么?”她迟疑道。 “不是。”巫咸娃娃回答,抱着一对小手,它一脸严肃地琢磨着,“为何句龙大人会惹上俗人呢……” 齐燕妮转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会,捉了句龙大人,歹徒会遇到危险才是真的。”巫咸娃娃回答。 回忆了一下句龙的丰功伟绩,齐燕妮表示赞同:“也是。”于是没良心地把句龙丢到脑后去,她出门,将晒过的席子从社祠(这儿够宽,晒被褥也是往这边铺的)收回来,舒舒服服地铺在干草上,再去拧一把湿巾来擦拭擦拭…… 没一会儿,齐燕妮与巫咸娃娃俱感到一股宏大的灵气自社稷祠外面冲入,落到了社祠方向。将巫咸娃娃抄起,齐燕妮好奇地往社祠去,没一会儿,后稷也裹着半拉凉被赶到了。 “怎么回事?” 齐燕妮应道:“后稷大人,我也不知,只感到有什么闯入了。”巫咸娃娃点头。 此时五色土堆中央的黄土堆突然动了起来。 “哇嗷……”齐燕妮惊奇地注视着黄土,只见约莫两人高的土堆陡然拔升了一米的高度,然后扭了扭,从两边长出手臂来,接下来是底下生出双脚。但这双脚不足以撑起土堆的重量,它没立起来几秒,便噗地一声崩溃了,再次瘫软成一大团泥。 后稷拢着被子,走上去,伸手摸摸那堆土,道:“九风,这黑灯瞎火的,你做什么呢?” “……”土堆沉默片刻,应声道,“搬援力,去打架!” “怎么,挨揍了?”后稷的口吻稀松平常,还透着点怜悯,“可怜的,痛么?” 土堆怒道:“弃!这个时候不应该问痛不痛,该说谁干的我替你报仇去!” 后稷裹着被子说:“咦,难道你受了欺负,不会自己去揍回来么?” “我当然绝对不会放过那臭小子!”土堆咆哮起来。 后稷用手掌替它扇扇风,道:“既然如此,我在旁边替你助威就足够了。来!‘九风好厉害,九风战无不胜’――去吧,早点回来。”说完,他掩着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转身就拖了鞋子回稷祠去。 土堆愣住了,待后稷走出社祠范围,它这才慢慢抽长体型,显出一个人形来,呆呆地望着稷祠方向看。 齐燕妮不由得心生同情,上前道:“句龙大人,你没事吧?” “唔。”那人形扭头,似是瞥了她一眼,忿忿答道,“不要你管!” “不是,我是想提醒你一下……”齐燕妮摆摆手,好心道,“你不是正在哪里挨揍么?不如告诉我,我替你报官?” “不可报官。”土人挠挠头,为难道,“好歹也是后稷跟本官的同宗同族……罢了,本官自己处理!”它驱动笨拙的泥土,飞快地往大门处滚动。 齐燕妮看着,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这样吧!我不报官也行啊,自然有别人可以求助的!” “真的?” ※※※ 天将破晓时,后稷睡饱了从内殿里出来,一眼便看见齐燕妮与巫奴正忙着搬动前几天制好的黑色药糊。 他看了一阵,出言问:“巫苏,九风还没回来?” “呃……这个……”齐燕妮支吾一声。 “怎样?”后稷在一旁坐下,扯了树叶垫在手掌上,用木棍将药糊挑起,粘到叶片中间,然后三两下将叶片叠起,扎成一个药包。他问:“真惹上麻烦了不成?” 齐燕妮心虚地对对手指头。 “那个……后稷大人,句龙大人他在、在公馆养伤呢……” “养伤?哪国?” “楚国啦……” 后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招过一名巫奴,吩咐道:“去把九风接回来。”他起身,往大鼎里看了看,捞出一个酒樽来,递给巫奴,示意用这个做楚馆人的谢礼。 处理完毕之后,后稷继续坐下,与齐燕妮一齐做药包。 “巫苏,昨夜发生何事,为何你大清早便这样热心,开始包药了?”他问。 齐燕妮讪讪笑着:“哈……哈……人家不知该从哪里讲起好,总之是个杯具啊……” 昨夜的情况,可以简单概括为,一场混战――或者混乱。 首先是句龙拖着大堆的黄土,轰轰烈烈地跟姬静那帮子开战。因为大家都没有枪支弹药,姬静方面的人拿着的只是刀具而已,刀对句龙的伤害可以忽略,一拉一个口子,转眼就自己愈合了。而句龙这边的土不够多,连埋人都办不到,所以两边打起来都格外没有战斗力。 齐燕妮没有冲进战局,她直接奔往楚国使馆,把公子徇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拉到战场上。 这个时候句龙已经打得很不高兴了,他不高兴的结果,就是外面方圆半里的大地开始异动。地面频度不算强烈地微微抖动了片刻,惊得附近的居民大呼地震,纷纷离开自家房屋,此时,剧烈的震动开始了,正在斗殴的众人立刻发觉不对,赶紧撤离,但废宅摇摇欲坠,大门变形卡住,无法推开。 “糟了!”齐燕妮被地震晃得趴在地上,见废宅内的人尚未撤出,急忙叫道,“还有人在里面!” 巫咸娃娃道:“不仅是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房屋中尚有国人未及撤出,要赶紧阻止后土!” “后土?”公子徇在楚国的时候跟巫妣、巫咸学过巫法,此时一看顿时知道是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了,“让在下试试。” 只见他从腰间叩下一枚小巧的东西,捧在手中,念念有词。 齐燕妮定睛一看,竟然是陶镖,夜色中虽然看不清花纹与用色,但依稀能见着,外形与昭叔颜的那枚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巫妣的徒弟都用这个的?她诧异地想。 公子徇将咒诀咏毕,眉间一凛,双指夹住陶镖,喝一声:“去!” 陶镖应声而出,砰地一声撞在门板上,穿透过去。 星空中陡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火鸟,尖声长啸,双翼一合,立刻俯冲而下,扎进废宅之中。此时地震猛地停滞片刻,继而加剧,颠得齐燕妮连趴也趴不稳,在街道上翻滚起来。 此时公子徇厉声道:“巫咸,请将巫苏带离此处!” 巫咸娃娃一惊,揉揉耳朵:“啊?” “将巫苏带走,此处危险了!” “在下有听清,但是……”它这么小,让它负责把巫苏拖走?这个这个,难道实行起来不会有问题么?巫咸娃娃头大了,赶紧揉齐燕妮的耳朵:“巫苏,快躲起来!公子徇说此处……” 话还没说完呢,只听公子徇高声呼喝:“回来!” 那陶镖像是绑了绳索一般,唰地从宅子里飞出,准确地回到公子徇掌中,火鸟也立刻呼啸着冲了出来…… ――它后面,一只像蛇又像龙的大怪物跟着飙了出来! 那怪物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全身带着泥沙,移动时候隆隆作响。怪物头顶戴着方冠,两边垂了金玉的饰物,它一出土,大地顿时不震了。 追着火鸟,怪物的血盆大口猛然张开,两排牙齿之间足有一人高的空隙! 齐燕妮眼看着火鸟冲自己和公子徇所在的道路这面飞掠而来,惊得头发齐齐倒竖,尖叫一声,赶紧逃跑。 就在火鸟将要撞上公子徇的时候,它突然将方向一转,直直冲天而起。 那土中的怪物也不甘示弱,见势立转,腾空追了上去。天上顿时落下一场泥沙雨,打在人身上,一阵阵地痛。 那废宅摇晃几下,轰然倒塌。 公子徇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叫上使馆里跟来的差役,一起救人。 ------------ 第一百零三章 我们要淡定地爬墙 更新时间:2010-03-29 为了让我们能够更清楚您的喜好,为您奉送上更多更好的作品,网特地举办了这次调查活动,填写完毕后,有意外惊喜等着你哦。/zhuanti/yjdc/ ----------------------------- 倒塌的废宅里伤者居多,也有幸运的人连根头发都没伤到。还算好,没有出人命,人被救出来之后,各家贵族派人悄悄领走,公子徇自然也不便过问。 而句龙,是被齐燕妮找到,从土坑里面拖出来的,看上去给人揍得很惨。 问他究竟是谁干的,他别开脸不肯回答,反倒恶声恶气指责齐燕妮多管闲事,他明明可以打赢的。 齐燕妮当头给他拍下去:“上千年岁数的人了,跟普通人斗什么气!你看街上躺着的邻人,都是无辜被你波及了!” 句龙鼓着腮帮子不吭气。 到最后,参与斗殴的人之中,就剩下他没人来领,公子徇便指挥侍从将句龙和受伤且无家可归的居民带回使馆去,好生清理、包扎伤口。齐燕妮也赶紧回了社稷祠,叫出巫奴,将后稷提早准备的药膏搬出来,一个个打包,分次送至楚国使馆。 待后稷睡醒出来帮忙,齐燕妮才将夜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原来如此,幸好有巫苏在。”后稷点头,继续包药。 齐燕妮受到表扬,怪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是公子徇帮忙的……” 她低头搅拌药膏,少顷之后突然纳闷:莫非后稷算到的,就是这场乱斗?所以他才准备这些伤药么?但是他又不知道句龙的下落呢? 巫咸娃娃坐在树叶边上,时不时举起一片叶子递给齐燕妮,它对后稷道:“后稷大人,要将句龙大人接回来么?” “不急。”后稷笑笑。 “啊?” “等他养好身上那些青的紫的,自然知道回来。”后稷习以为常道,“巫苏,你也应当知道,他的脾气不算好,傲性更比火气高,哪能让人看笑话?不风风光光地,是不会愿意回的。” 齐燕妮想想,噗笑道:“啊,说起来句龙大人就这样,本来有时候很讨厌他的,但想想都是小孩脾气,事后也不是无法弥补来着,于是就没那么大火气了。” 更重要的是,句龙收留了丰隆呢,这就已经抵过所有的不好了。(至于收留到哪里去了,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其实挺好相处,不是么?”后稷敛着视线,继续忙手上的事。 齐燕妮道:“后继大人,不然这样吧,我先把这一篮子药送去,看看是不是够用了。” “也好。”后稷说着,又笑道,“虽说事出突然……但巫苏在镐京内行走,请务必多加小心,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天子面前本官可赔不起的。” 齐燕妮一听,顿时不自在起来:“后稷大人言重了。” “呵,你去吧。” ※※※ 句龙宅在使馆里,吃香喝辣,不仅不用干活,还享受仆役服侍,并可差使齐燕妮做东做西,比在社稷祠里面,幸福许多。 如果姬静早知道,这回的闹动非但灭不掉九风,更会给假想敌带来这么大好处,他是一定不会纠集人马来给九风盖布袋的。 可惜他现在不但如此做了,还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那天晚上他被挤在最外面,所以逃得也很快,没人知道他在闹事人群里,没人知道小范围地震的原因,也没人会把怪物之类的异象与他联系起来,他被大臣揪住的是擅自外出――他慌慌张张逃回宫的时候,被听闻异动前来报告情况的几位臣子堵个正着! 千里长堤自此崩溃,以前偷溜出去的事迹全部败露,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的几次,也被侍人战战兢兢地补充说明掉了。 他挠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罪状,明明才一桩偷溜出宫的过错而已,却连几十支竹简都写不下了。有那么严重么? 第二天之后,他不以为然的态度也成为大臣的掐点之一。 当时礼制虽然严格,但是君王犯了过错,要承受的压力也比后世大得多。首先一条原因,就是这些重臣往往都以“亲亲”原则任用的。以姬静这样的年纪,随便抓一个臣子,那都是他的长辈,人家指着他教训不是之处,他就不得不垂手听着,偶尔还要答一声“嗯嗯,爱卿说得极是”以示没有瞌睡没有神游。 于是单就众人决定将此事严重程度升级的那天而言,姬静至少被不同的人单独求见,然后被厉声指责、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寻死觅活地折腾将近十回。他竟然都扛下来了,并且继续顶着乖宝宝的脸,让人觉得他的行差踏错完全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鉴于天子年纪尚轻,认错态度看上去又真的十分诚恳,召公与周公商量商量,事情就这么算了,别逼着人小青年去自己请鞭子挨抽什么的了,天气还不太热,要是着凉了多不好。 姬静两眼盯着脚尖,其实思绪早就飘远了。 等几位大臣告退之后,他啪地一声倒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吩咐侍人,准备寝具……补眠。 大白天的睡觉,必然是半夜有企图,这家伙也不例外。 臣子的劝告左耳进右耳出,姬静半夜爬起来,整装完毕,预备出宫去,谁知却发现没有人愿意协助他了,个个都尽职尽责地劝阻着,不仅不随行,连放行都不肯。 没办法,姬静躺回铺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过了半晌,他翻身坐起,从贴身的小锦囊里倒出几枚贝壳。这正是齐燕妮塞给他买零食的贝币,他购物自然不需要自己掏腰包,所以钱币就留了下来。现在他实在无聊,只好来回把弄贝壳,琢磨着还是白天正大光明地去社稷祠祈福兼悔过的好。 翌日,齐燕妮正在社祠的场坝上做健美操,猛然发现有姬静身边的人探头探脑。 她一路小跳着蹦过去,跟面孔熟的人打招呼:“来了啊?那天地震有没有伤到?” “没、没有,多谢巫女大人关心……”对方拭汗。 “客气了啊,你们跟着小天子也不容易啊!”齐燕妮笑嘻嘻地说着,“怎么今天没看到你们天子呢?” 对方压低声音道:“大王是派在下前来探查的,只要巫女大人在社稷祠,大王立马就从宫里出来,到这边祈福……” ――不要再把大王称为小天子了啊!巫女你前后也这么叫了好几年了都不觉得我们这些在旁边听着的人压力很大么? 可惜,敢想不敢说。 “小天子要来祈福么,可以啊,反正就算我不在,后稷也一定在的。”齐燕妮爽快地拍拍对方的肩,指向稷祠,“而且祭祀什么的程序他比我熟多了,找他比较好!” “咦!可是这个这个――” “怎么了吗?”齐燕妮莫名。 对方尴尬摆手:“没、没事……既然巫女大人你在,在下这就去回报大王了。咳咳。” 齐燕妮点头。 等探风的一离开,她立刻回到殿内,换上一身巫官的服饰,弄好头发,抱起药篮子大步出门去。路上见到后稷在晒稷梗,便告诉他等会天子要来祈福,请对方先做好准备。 哼着歌,带着放人鸽子的美好心情(?),齐燕妮快快乐乐地出门去。 却在门口就被姬静撞个正着。 “诶?”王宫离社稷祠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吧,怎么他来得这样快?而且这仪仗是什么架势,他打算把全城的人都引来看热闹么? “巫苏,这样急着迎接朕?”姬静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待他从车上走下,绕过几匹马的阻隔,看到齐燕妮手中的篮子时,立刻明白这女人是想上街去,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齐燕妮此时反应异常地快,她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姬静拉了过去,直朝着社稷祠深处走,然后,翻墙出去。 “咦?”姬静愣住。 趴在墙头上,齐燕妮满脸不爽地说:“你要跟么?想跟我一起出去逛的话,就爬墙,不然后稷在你后面,你找他去。” 后面? 姬静猛回头,只见后稷正拎着半桶水蹲在他的小试验田边,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圈,姬静果断坐下决定,翻墙。 刚一落地,齐燕妮便将药篮子递给他,说先去逛街买东西,然后去楚国使馆探望伤者。 姬静对行程安排没有异议,也没有多少概念,点头答应。 “巫苏,你就这样带朕上街,难道不怕朕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的,你不好交代?”他惊奇地问。 “会么?”齐燕妮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那你要小心,千万别磕着碰着。” “然后?” “如果不幸真的让你受到点损伤,恐怕我就只好肇事逃逸了。”齐燕妮耸肩,“谁担得起那罪过啊,你家刑罚动辄就打啊杀啊剜的……”借这个理由逃掉,她想西王母的人应该不会死活不谅解吧?对于殷顽来说,伤到周朝天子,那更是天大的功劳,没道理不欢迎她回去的,嗯。 逃逸? 姬静一怔,随即道:“朕自然不会有事,虽然穿得是……”低头看看,这种配色和服饰,国都里走动的贵族,应该都能认出他是谁吧……太过招摇也不是自保的好办法。 齐燕妮瘪嘴,用了几个贝壳跟人换一套平民衣裳,交给姬静,教训道:“小天子,你往后要学会在适当的地方藏一套国人的服饰,知道么?” 姬静咀嚼对方语意,惊喜反问:“以后还可以跟巫苏一起在城内走动?” ------------ 第一百零四章 我是谁 更新时间:2010-03-30 为了让我们能够更清楚您的喜好,为您奉送上更多更好的作品,网特地举办了这次调查活动,填写完毕后,有意外惊喜等着你哦。/zhuanti/yjdc/ ----------------------------- 齐燕妮笑道:“你自己的镐京,难道我还能捉住你不许乱走么?” “你是不敢,有人敢。”姬静说着,烦恼地扯扯头发,“现在社稷祠一定给翻得底朝天了。” “有后稷大人在,没事的。”齐燕妮嘿嘿一笑。 如果后稷不想被几位xx公纠缠的话,一定会回答说,天子正在殿内祈福闲人勿入。这几天句龙没在社稷祠带着,后稷一定也没有心思和闲情去欺负那些老人家的。 姬静将自己的礼服叠好,放在齐燕妮手中,随后自己三下两下身手利落地爬上大树,道:“巫苏,将你抱着的衣裳递给朕。” “嗯,想不到你爬树挺厉害的。”齐燕妮惊叹。 “哈哈,以前在社稷祠过活,经常被九风那小子欺负,吃也吃不饱。有时候能捡到些公卿掉落的玉饰什么的,就爬树溜出祠庙,找人换吃喝使。”姬静得意地说着,将衣服搁在树杈上,又用腰带系紧扎牢,“巫苏你从下面看看,能看见树杈上藏着东西不?” “看不见。”就看见姬静的两条腿而已。 “好了!”姬静跳下地,活动活动指头,“巫苏,要去哪里,朕看你提着药篮,是要到四夷馆去么?” “四夷馆?” “就是荆蛮呆的地方。”姬静指向楚国使馆方向,“朕听说了,上回突然地动,伤者大多是在四夷馆疗伤。” “嗯对啊,九风也在的!”齐燕妮点头,“我们先去看看九风,然后再决定行程如何?”天子这个小尾巴看来是甩不掉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谁知一听见九风的名字,姬静的兴奋劲儿立刻打了焉。 他刚才满心都是当着众多跟班的面出逃的激动,压根忘记齐燕妮去四夷馆是为了探望九风,也就是那个“丰隆”…… 偷瞄对方一眼,姬静决定再努力一下:“巫苏,不如这样,朕与你先在城内走动走动,日落前去一趟四夷馆,过后直接回社稷祠?” “拎着篮子到处走么?”会不会像买菜的?“今天我本来都没打算逛街来着……店面又少,而且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长此以往,逛街的兴致会就这样被打击得一根寒毛都不剩的吧……难得从公子徇那里弄到一些货币的说,为什么老是用不掉…… 齐燕妮正郁闷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欸,对了,小天子啊,”她拉住姬静的衣袖,兴致勃勃地问,“上回给你贝壳,你提回来的那个,在什么地方买的,咱们再去吃吧!” “臊子面么,朕是派——呃,朕是在官设的食店喊的,”姬静回想一番,评价道,“那个油腻太重了,当做猪牛油都不要钱的么?” 齐燕妮一听就不满了:“什么啊,那是因为你都在宫里吃香喝辣,不知道住在祠庙的人过得多么清苦!”她受够了吃得那么清淡的日子,就算继续吃米,她也想要加配菜,至少加点盐豆嘛! “朕以前住社稷祠的!”姬静发出今天第二次的草根声明。 “那你还吃腻油味儿了?”齐燕妮怀疑地瞪着他。 姬静想想,心虚道:“似乎是最近几年油腻的菜色见太多了……” “你这样讲是存心让人羡慕到死么?”齐燕妮不爽地将篮子塞给他,“你拿!我们这就去吃那啥面!” “可是……”姬静支支吾吾,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只是双足钉在原地,没有动弹。 “又怎么?” 挣扎片刻,姬静无奈道:“朕不知那食店位于何处,所以……” “……让人帮忙带的么?”齐燕妮瞄着他,倒是不觉得应该投以鄙视的视线,因为她以前上课也经常让同学帮打饭什么的,其实只要不自己往那个奴役人方面想,说起来也没啥差别嘛。 她笑笑说:“正好,咱俩彼此彼此。我这边吃完之后,食盒还是九风拿去还的,说一个盒子就要收三个贝的押金呢!” “那朕去打听一下是在哪里买到的?” “不用了,咱去使馆、呃不、四夷馆也是一样吃的,那里菜色不错,而且很便宜,都是官家的伙夫。”齐燕妮最喜欢吃食堂的大锅饭了,越硬的吃着越黑皮,古代的饭蒸得很好,因为是木桶蒸的,所以在碗里还会散发出加温木头的香味,对于她来说,还是挺提神的。 “以前我在西王母族的时候,煮饭基本都是陶土的炊具,然后盛起来就会带一种很笨的土味。”她比手划脚地说。 “笨?气味怎么笨?”姬静纠正道,“那个明明是土腥味,要不是西王母那边的陶土够纯,殷顽工匠再怎么巧手,也烧不出成型的罐子。”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不过那个味道确实嗅起来就像个笨蛋一样……”齐燕妮摸摸鼻子,迈步往四夷馆方向去,途中又反应过来不对劲,“等等,小天子,你刚才说西王母那边的陶土纯?”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齐燕妮纳闷。 姬静闻言也是一愣,琢磨片刻,粗声粗气地答道:“一定是朕饱览群书,偶然看见过相关记载。大禹不是去过西王母么,就算到最近的时候,先祖穆王也游历到西王母族去过,若因此流传下了什么记述,被朕不经意间看见了,也不奇怪。” 齐燕妮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冲他背后一拍:“多知道点东西不好么?博学是错?看你忙着撇清,这是做什么?” “哼……” 姬静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忙不迭地解释为何自己会知道西王母的情况,但方才驳斥齐燕妮的话语,似乎是没经过大脑般,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 罢了,纠结这个问题,人会跟那陶土罐子一样变笨的。 到四夷馆之后,公子徇乍见姬静,还以为对方是一战失利打算再来揪住某人干架的,吃了一惊。念及九风(似乎)还卧养中,他赶紧将齐燕妮与姬静领到独院独门的耳房里,避免九风与姬静碰面。 “大王,巫苏,你俩这是……” 姬静将案桌一拍,正大光明地说:“朕与巫苏是来吃面的!” “哈?”公子徇傻眼。 齐燕妮噗笑,解释道:“只是我嘴馋了,打算找地方吃点东西,正巧小天子提起臊子面,我就想干脆来使馆蹭两碗好了。公子,请客不?” “哈哈哈,在下明白了。” 公子徇点头,起身预备去后面吩咐菜食,齐燕妮也跟着站起,道:“啊,我也离开一下,先去看看九风怎样了。” “那孩子精神得很……”公子徇偷偷瞄一眼姬静。 姬静一听见九风的名字,脸立刻就拉长了。他没有吭声,只是满脸不高兴地瞪着案桌,好像要把小案瞪得烧起来一般。 公子徇叹气,道:“巫苏,你还是留下来陪着大王解闷罢,看望伤患之事不急的。” 既然主人这样讲,齐燕妮也只好答应,遂又坐下,与姬静大眼瞪小眼。 姬静做了一会儿闷葫芦,小声道:“巫苏,丰隆以前做云师的时候,是不是很厉害?” “嗯,那当然的。”齐燕妮点头。 “那朕能打得过他么?” “这个我可不知道。”齐燕妮想想又说,“不过他很能打架,单挑的话,好像就输过噎鸣而已,噎鸣你知道么,那是神灵了。” 姬静摇头表示听不太懂齐燕妮的话。 齐燕妮挠挠头,道:“对了,他还输给帝俊过,在帝俊面前别说出手,连动都不敢乱动。” “帝俊?” 姬静重复一声,眼神竟然有些古怪。他下意识地抬手,磨蹭自己的手臂。 齐燕妮觉得他的脸色很奇怪:“怎么了?” “不知,朕觉着一阵寒气从四周袭来,有毛骨悚然之感……”姬静一面说,一面用力磨蹭手臂,刚才那一瞬间冒出的鸡皮疙瘩实在太壮观了。 齐燕妮听了不觉有异,好心提醒道:“这个时节容易感冒,你要当心哦。”不管别人能不能理解,心意达到就好。她说完,自顾自地起身,到书架旁研究摆设的器物去了。 姬静坐那儿想半天,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抬头对齐燕妮道:“巫苏,你再说说。” “啊?说什么?”齐燕妮的思路早就飞十万八千里去了,哪里像他,还停滞原地来着。现在让她发话,那是绝对不知道五分钟之前自己说过些什么的。 “帝俊……的事。” 姬静迟疑地发出这两个音节,奇怪的是他自己念出来倒没啥事。 “帝俊怎么了啊?”齐燕妮反问。 姬静立刻弹了起来,按住头皮——这回的违和感比上次更来得厉害了。虽然在镐京里很少听见这个名字,但他在书卷上读到过,帝俊是哪儿的旧神……为什么会反应这样大?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帝俊诅咒了。 齐燕妮见他气色越发不好,遂道:“小天子,你该不会真着凉了吧?现在回去如何?” “不不,巫苏,你再说说……嗯,丰隆?还有你知道的其他人……”姬静抓着案桌一角,决心再试着听几次。这些名字离他的生活那么远,为什么听了之后身体的反应格外诡异? ------------ 第一百零四章 你不知道我知道 更新时间:2010-03-31 为了让我们能够更清楚您的喜好,为您奉送上更多更好的作品,网特地举办了这次调查活动,填写完毕后,有意外惊喜等着你哦。/zhuanti/yjdc/ ----------------------------- 公子徇甫进屋,就看见巫苏蹲在天子面前,一个劲地“丰隆”“帝俊”叫个不停。他纳闷地横移几步,视线绕过巫苏,看看天子现在是怎么回事。 却见姬静抱着双肘,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大王?”公子徇懵懵地出言轻唤――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巫苏正行什么巫法?他是不是应该退出去先等等? 齐燕妮听见背后传来人声,回头一望,没注意到公子徇,倒是先把他手上端的盘子看进眼里了。 她欢呼一声:“哗啊!终于有得吃了!”立刻丢下姬静,跳到食物旁边去。 姬静脑子里乱轰轰地,那几个名字不仅耳熟更能引得自己心绪不宁,难道是什么事件将会发生的预兆? 眼一瞥,突然看见一碟奇怪的东西出现在视野里。 “小天子,你尝尝这个!”齐燕妮一手端了面碗,一手抄起那碟子,递到姬静面前。 “这是何物?”姬静狐疑地挪远了些。 “吃的呗,我在楚国的时候吃过。” “……南蛮的菜食么,还是算了……”姬静退缩。 “挺有味道的,你不吃也行行好接过去嘛,人家拿着不累么?真是的。”齐燕妮见他不打算接过碟子,便往案上一搁,自己捧着碗开始搅拌面条。一边拌,一边对公子徇大大方方地说:“这小子就是不知好歹胡说八道,公子你别放在心上啊。” 公子原本就觉得“收留”天子相当不妥,齐燕妮还对天子如此不敬……这样也可以么? 他忐忑地望了望,低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道:“大王,这是馆中附上的小吃,虽是荆地手艺。但制作所用的谷物都是王都附近产出的,所以……” “唉呀你跟他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些做什么!”齐燕妮打断公子徇的话,直接拈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糕点来,对姬静说:“这个叫麻橛,很好吃的哦!就算后稷吩咐人做炒面,都远远赶不上这个的香味……” 她将指间的糕点晃了晃,道:“不过我知道,你在宫里吃香喝辣惯了,是不会吃这些平民东西的。”说完,她把糕点丢进自己嘴里,得意一笑。 姬静怔了怔,转头看公子徇放在旁边的另餐盘,明明有两个食案好吧?这么说…… “……巫苏,你吃的是朕碟子里的东西!”脱口而出之后,他脸红了。 当时即使是亲密如夫妻,也应该分案而食,所有菜色一人分得一份,没有共享的道理。而齐燕妮的举动,那分明就是在调戏姬静了。 “唔?”齐燕妮转头,抹抹吃得油光水滑的嘴唇,尚不知发生何事。 公子徇低声对姬静道:“大王,巫苏是无心的,唤人更换一案新菜如何呢?” 姬静道:“不用换了,朕还不至于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无心的?看巫苏的神情似乎的确如此,但他倒觉得若是出自有意的话,刚才她的行为会美妙许多呢。 两人一个无心一个纠结,开始吃食。 公子徇见没他什么事,先是在旁陪着,后被姬静嫌弃是楚人,催促离去。 “小天子,你对公子怎么这样差!”待公子徇走后,齐燕妮替人打抱不平,“他可是个好人。你看上回不知怎么地震了,我过来一叫,他就跟着冲出去救人,根本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眼里。你都城里还有别家大臣出来救援么,没有吧?” 姬静扭头不悦道:“那只是他们不知朕在其中而已!” 齐燕妮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吃,却在回过神之后立刻惊掉了筷子:“哈?你刚才说你在什么中?” 知道失言,姬静也不掩饰,道:“那破败屋子,朕原本也在的。” “你为什么会在哪里?”齐燕妮更为惊奇了。 “朕……朕……放肆,几时轮到巫觋来管辖朕了!”姬静恼羞成怒,“要不是你那个丰隆,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哪会地震山摇伤及无辜!”推卸责任倒打一耙了。 齐燕妮耳尖地捕捉到两个字。 “丰隆?” “……啊?”姬静这才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立刻伸手,掂起一团麻橛,往嘴里放,“这个的味道真是古怪。” “别装傻,你刚才说丰隆?找到他了么?”齐燕妮手足并用,在席子上爬过去,盯着姬静不放,“别想抵赖,赶快回答。” 虽然姬静的底气短了一截,但他还不至于完全被齐燕妮给压下去,于是振作精神,答道:“朕为何要抵赖?巫女托付的事情,朕时时铭记于心,半刻不敢忘怀。朕着手在稷官身侧寻找那位名叫丰隆的年纪与长相皆不详的人,寻来寻去,倒是有了一名可疑的对象,当夜便是将人请去询问究竟的,若真是丰隆,那巫女相托的要务,总算就完成了。” “唔嗯,这样啊。”看对方说得条理分明,齐燕妮一时也被镇住,跪坐端正,追问道,“那结果呢?人呢?” “原本朕只是想要一个答复,究竟是或者不是,说完便了。可百般追问之下,对方仍然不肯给予回答,没法子,朕只好令人‘劝诱’之……”姬静说起修饰过度的话语来,那是得心应手,脸不红心不跳。 齐燕妮连连点头,关切地问:“接下来呢?是丰隆么?” “此人狡猾,而且暴戾,一言不合就跟朕的随从揪斗起来……”姬静声音越来越小,他真是不想再继续往下讲了。说到最后,还不是要爆出九风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巫苏就会立刻去找九风了不是? “嗯,丰隆就是这个性子没错,总算找到了,哈哈!小天子,你这回帮了大忙呢!”齐燕妮高兴得跳起来,“他现在人在哪里啊?” “……就在四夷馆。”姬静臭着脸,一副被人指着祖宗牌位骂了三千年的模样。 “四夷馆……这里?”齐燕妮惊讶,难道她早就跟丰隆打过照面,见面也认不出来……“你是说……难道他也在伤者中间?他伤得厉害么?” “朕哪里知道!” 姬静老大不高兴地转身,用背对着齐燕妮。 齐燕妮着急,忙问:“那他究竟是谁,现在安顿在四夷馆的哪里?我要去看他!” “朕如何知道他落宿的位置!”姬静忿忿地顶了一句,随即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沉声道,“巫苏,你要找的丰隆,就是后稷身边那个叫九风的巫童!只有他无来历可查,并且,那一夜他顽抗,便能引起地震!”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反正此语一出,巫苏定会惊喜不已,然后飞奔而出,去找那个该死的丰隆什么的…… ――虽然巫苏的生活形态和平日素养怎么看都是做出这种事的人,但是这回姬静错了。 姬静悲痛地盯着碟子,伸手拨弄里面的米糕,等着身后的巫苏飞奔而去。 但是他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相反,齐燕妮一声不吭,就好像打击过大一时死机般安静。 姬静犯嘀咕了,悄悄回头看一眼。 齐燕妮正端着面碗认真进餐呢! “吓?”怎么回事,巫女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了?姬静大惊失色,急忙起身靠过去,一把捉住齐燕妮的手:“等一下,巫苏,你这是怎么了?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着凉发热?” 齐燕妮纳闷地抬头看他一眼:“小天子,你在说什么啊!” “朕找到丰隆了,你不开心么?” “如果找到了,我当然会高兴得要死。”齐燕妮说着。挥挥手,把筷子的路线清理出来,捞肉块吃。 姬静一头雾水:“那你为何毫无激动欣喜之色?” “我要激动啥?”齐燕妮一面嚼一面回忆,“……哦,你是说,找到丰隆了我应该有点反应?可是九风什么时候变成丰隆了,我拒绝承认你这次的调查结果,所以请天子你继续努力吧!” “啊?” 居然被退货? 姬静失落又纠结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地不服气:“你凭什么说九风就不是丰隆了,朕有凭有据,还亲自去试探过了,就是此人,绝对没错!” “是才怪!”齐燕妮嘟嘴道,“你说九风就是丰隆,那简直就跟把后稷指为丰隆一样,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嘛!” “巫苏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为何就认定他不是了!”姬静拍案。 “我天天跟九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得着专门跑去看他一眼么?何况你知道九风是谁不?”齐燕妮竖起指头道,“他不是别人,正是你家的巫官头子之一,叫做句龙!你管他叫后土他也应的,但是通常只要叫句龙就好!后稷跟我都知道九风的身份,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九风放在嫌疑范围里,明白?” 这回姬静懵了:“句龙?” 作为在社稷祠混过的人,如果说丰隆、帝俊等名字他只是听过几次,那句龙与后土的大名于他就是如雷贯耳了。 “是啊,难道你还不知道?”齐燕妮惊诧道,“你一直说是在社稷祠长大的,居然不知道大家口中的句龙大人,就是九风?” ------------ 第一百零五章 丰隆此人啊 更新时间:2010-04-01 为了让我们能够更清楚您的喜好,为您奉送上更多更好的作品,网特地举办了这次调查活动,填写完毕后,有意外惊喜等着你哦。/zhuanti/yjdc/ ----------------------------- “啊?” 姬静真不知他该惊呼还是装淡定。 他以为是丰隆的那家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句龙?那么说,他(带着人马)跟句龙打了一架?天啊,这还只是小地震,没给他闹个山崩地裂,恐怕已经算是他的运气极佳了? “小天子,你没事吧?”齐燕妮摸摸姬静的额头。 姬静摇头,认真地答复说:“不,相反,朕现在觉着……有些莫名地自得?” “哈?”这回换齐燕妮不明白了。 姬静抚着胸口琢磨。一想到自己居然揍到了句龙,他心中就痒痒地,好像做出了多解气的大事一般。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啊。要是以后有机会揍后稷,会不会感觉更好?(喂!) 他按住自己的脸,以免得意忘形起来,沉稳道:“既然如此,朕应当前去探望句龙才对。” “可以么?”齐燕妮提醒道,“不能见面就打架哦?” 姬静无奈地说:“唉,巫苏,你莫要总将朕当做小童啊,该怎样应对,朕心中有数的。”至少接人待物不会比老爱乱蹦跶的巫苏差就对了。 齐燕妮打量他,评价道:“嗯,虽然看上去是大小伙子……” 算算岁数,姬静也差不多十八九岁了,放在现代,正是大一的年纪,要再说他是小天子,恐怕的确不太合适。但齐燕妮一开始见他的时候,他就十四五岁半大不小的,跟句龙搁一块儿好像还能打起来的样子,现在不是正巧打起来了么,她的估测没有错误嘛。所以在齐燕妮心目中,姬静真没长大过。 姬静认真要求道:“往后称呼朕,莫要再加上那个小字。” “好罢,既然你坚持的话……反正我是没差的。”齐燕妮无所谓地耸肩。 姬静继续提出要求:“往后朕称呼巫苏,也可以不用带那个巫字,对了,巫女叫什么来着?”巫苏二字而言,巫字是定性,也是职务,连在一起喊,结构就如同召公虎一般,本来便有尊敬的意味包含在内。姬静希望能叫得更亲密一些,最好是来个小名什么的…… 齐燕妮不假思索道:“好啊,你叫我齐燕妮也可以的。” 姬静听了,在嘴里念叨几回,皱眉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号……朕还是唤你巫苏较为妥善。” “……什么叫做乱七八糟?你怎么跟丰隆一样讨打!”齐燕妮不爽地抱怨起来。 本来就是嘛,哪有巫觋家的女子叫这样轻浮的名字!姬静只敢在心底驳斥着,面上无甚波动,应了声:“原来丰隆是这样的人么,大概常常惹得巫女不满动怒了。” 齐燕妮一听,立刻深有同感,点头道:“那是当然!他特别能惹事生非,随后一定抵死不认!最没风度的是,他可以不要面子地跟女人吵起来,还会打女人!你说,有这样可恶的人吗?”数落到后来,她禁不住又想起丰隆的诸多坏处,连鼻子也要气得红起来了。 姬静望着她,心中突现一丝不知缘由的触动。 他不解地说:“既然丰隆这么差劲,巫苏你就不要管他死活了。你说哪怕找到人,也不过就打算远远地看上一眼,确认他过得如何而已——对一个如此讨厌的人,你这是何必呢?” 齐燕妮扑哧一笑,转身端了面碗,对着姬静吃起来。 吊胃口是不好的行为,而且对于姬静来说,只有他吊别人的胃口,别人欺负他的情景是不该出现的。 “巫女,你别不应声,朕问你呢。” “我再说你是小孩子,你肯定不乐意听了呗。”齐燕妮笑道,“但是要问出这个话来,你就还是个小娃娃。人家跟你抱怨丰隆怎样怎样,你就当做除此以外丰隆没别的好处了?” “……有么?” “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你说他有多好玩而已。”齐燕妮一面想,一面说,“他长得不算难看,越打量,就会越觉着可亲,正巧他的性子也自来熟得很,跟他的脸恰是一对。呆在他身边的人啊,不知不觉就变成他的亲友了,然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觉着他挺可靠的,天塌下来,他都能硬拗出办法去撑,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他。” “是么?”姬静低头搅拌有点凉掉的面条,心里觉着堵。 齐燕妮道:“这样一个人,讨厌过,喜欢过,咒骂过,亲亲热热过,朝夕相对过,同生共死过……已经不能简单地说是因为他的什么而喜欢他了。总之我有点对不起他,要是能找到人的话,我要好好地保护他,直到他重新回到云师的位置上。” 姬静放下竹筷不吃了。 他跟前的面条已经凝起油块,不知为何,齐燕妮碗里的,却仍还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 姬静别开脸,道:“那个叫丰隆的家伙,未免太好运了。” 齐燕妮志气满满地笑起来:“有么?遇上我算他倒霉,不过他会一直倒霉下去的,因为我会一直找他,直到从人海中把他揪出来为止。” “然后捏死他。”姬静悄悄嘀咕,当然,没敢让齐燕妮听见。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一人猛吃,一人纠结。 姬静没好气地瞪着自己的食案,决定连四夷馆与楚国一起讨厌……虽然他本来就挺讨厌荆蛮的,但过去还只是北狄东夷西戎南蛮的范围性厌恶,没上升到破坏他恋爱被马踢的程度去——而现在已经是后者了。 他这边正在郁闷,也忘记自己方才说过要去探望句龙了,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速由远及近而来,惊了他一跳。 啪地一声,竹门被推开,撞到墙上。 齐燕妮也给吓到,赶紧转头。 来者竟是句龙。 只见他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指向屋外的西方,对姬静怒道:“王!你在这里作甚!你拜的大夫被蛮族杀了,你知道吗?” “句、句龙?”齐燕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惊恐地望向他的刀具,随后将自己的食案往后挪了挪(……)。 句龙继续道:“先王在的时候,西戎杀秦氏众人,你遣秦公伯之子替同族报仇,臣未曾多言,但战事失利,反倒长敌者士气,露出中原怯相——这必定是大王你不留心祭祀先祖所造成的恶果!如今还与西戎的巫女私会,又是什么道理!” 姬静听了句龙的话,立刻明白对方在指什么。 他确实派秦仲去打西戎了,当然,这个西戎并不是西王母那支,离得还有点远,所以不能算是巫苏所属的部族吧?这样想着,他看了齐燕妮一眼。 句龙是管土地的巫觋,若是出现战败什么的,他当然有资格指责姬静。 但姬静只是减少了部分供奉,又废了以前给先祖吃的公田而已,没有更大的举动,他是可以反驳出好几条论点来的。望着句龙愤怒的双眼,姬静想了想,先不吭声,如同默认了一般。 在这里与句龙争辩有什么好处,且让对方自己蹦跶去,他不奉陪就是了。 句龙道:“既然知错,立刻恢复供奉的数量!应分送的朝贡,调派的人手,也不能再短少!” 姬静对他说:“土正(此处为官职,指句龙)教训得极是。这样吧,朕先回宫,与众卿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句龙面上仍是覆着寒霜,对姬静没有好脸色,但他没多说什么,转头对齐燕妮道:“巫苏,立刻回社稷祠!” “啊?”齐燕妮当他俩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自然跟她没关系来着,谁知道句龙这又是火药爆到旁人身上?打败仗是很郁闷啦,但她可不接受迁怒:“为什么突然要我回去?” “你曾经是巴的巫女,后转到荆蛮处,如今更是西戎部族的巫觋!你说,本官为何喝令你立刻回社稷祠?”句龙怒道,“立刻返回,不得拖延,否则以奸细论处!” 齐燕妮跳起来:“等等,你手上又没有什么凭据,为啥突然指我是奸细?” “需要凭据么?”句龙冷道,“当初你是如何潜入王宫重地,有何目的,可以解释?” ——啥? 提起此事,原本气势汹汹的齐燕妮顿时卡壳。 她居然将这茬给忘记了。 说起来,齐燕妮毕竟不如后稷巫咸等人的厚颜,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胡话,她心虚之后,立刻就蔫了下去,乖乖坐好,不再争辩。“好嘛,我这就回去……” 句龙瞪她。 姬静看不下去了,上前对句龙道:“土正,不如随朕回宫议事?” “不行。”句龙立刻拒绝。 “为何呢?”姬静诧异。 “臣形貌年幼,只能跟从在弃左右,以仆从姿态出现,不可独立现身于众姬(指姬姓的周族)之前。”句龙简单解释一番,又道,“臣押送敌方巫女回祀庙即可。” “……嗯。”姬静对他所言的敌方二字很有意见,但为了巫苏在社稷祠里不被句龙往死里整,他还是适时隐忍了。 走近齐燕妮,姬静悄声道:“巫苏,非常时期,请多保重,勿要冲动。” “好,我知道。反正又不关我的事。”齐燕妮点头。 ------------ 第一百零六章 这就是让人冒冷汗的性格 更新时间:2010-04-14 不关她的事才怪! 句龙这回倒真的是如他所言,押送齐燕妮回社稷祠。 路上他便唠唠叨叨地抱怨,说一定是西王母怀恨在心,暗里动了什么手脚,不然西戎怎会突然有如神助,将秦仲都给杀了。 齐燕妮无辜道:“难道比祭祀,大周还弱过西王母不成?所以还是战力的问题嘛。” “你闭嘴!”句龙正肝火盛着呢,转手就指向齐燕妮,“我就知道,把你一个祭拜上帝的巫女留在镐京,是会出事的!” “周军打输又不止这回……” 齐燕妮小声道,句龙那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嘛。 谁知句龙却道:“巫苏,你错了,这回本官明白地感到,有不知名的势力正与周之地脉抗衡。想证明你的清白,就莫要再与天子暗中来往!” “这可是你家天子缠着我……怎么又变成我的过错了!”齐燕妮不服。 两人一路斗嘴着回到社稷祠,却见原本排在祠庙之外的浩荡仪仗都散了个干干净净。齐燕妮正诧异,句龙倒是原本就不知那姬静来时候的阵仗,径直拖着齐燕妮入社稷祠内。 后稷早就在大鼎前面坐着了,见句龙出现,笑道:“九风,你总算肯回来。” “……”就算句龙有再大的火气,跟后稷面前一搁,就什么也没了,他将齐燕妮往前一领,道,“你怎么让这女人出门?” “也不是头回了,何况这次是跟天子一同(翻墙)出去的,天子不会责怪你我。”后稷难得乖乖地解释着,又道,“九风,你那日伤到没?过来。” 句龙闷闷地说:“没事,我现在头痛,你慢慢教训巫苏罢。” “教训?”巫咸娃娃从食盘旁边爬出来,好奇地问,“巫苏又做了什么?” “你问她自己。”句龙不想多解释,转身往殿内去。 后稷望着他的背影,捻捻手上的药渣,对齐燕妮笑笑:“九风就是这个性子,请巫苏不要见怪。” ――她哪里敢跟句龙见怪来着…… 齐燕妮讪讪地笑了笑,伸手拎起巫咸娃娃就想闪人,却又被后稷叫住。 后稷闲闲道:“巫苏,与大王出去这一趟,有何收获呢?” “收获?”也就是姬静被句龙咆哮一通,然后耷拉着脑袋,乖乖回宫去了之类…… “本官是好奇,在巫苏眼中,大王的人品如何呢?” 对于后稷来说,这似乎只是随意提及的一句,但众人――包括在旁劳作的巫奴,都给他狠狠地吓了一跳。 巫咸娃娃差点没从齐燕妮爪子上滑下来。 ――后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给天子做媒不成? 齐燕妮倒是没这么敏感,直截了当地回答:“你说天子么,还好啊,我觉得他挺健全一小伙子的,就是经常应着听着不知道脑子想到哪里去了一样,也弄不明白他在想些啥……” “哦,这么说来,巫苏与大王相处得不错。”后稷微笑。 巫咸娃娃与巫奴全都用鄙视的眼光瞄向他――他这个神人般的理解是怎么得出来的…… 齐燕妮一愣,随后答道:“是啊,其实我觉得镐京是个好地方,社稷祠的大伙儿都挺好相处的呢!” 巫奴悻悻地望向齐燕妮:这是在夸大家吧?为什么跟后稷的话一对比起来,就觉得十分寒冷呢? 齐燕妮作浑然不觉状,对后稷道:“……后稷大人,今天句龙发很大的火气,连天子都被他吼住了。” “哦?” “据说是跟西戎什么的打仗,还折损了谁吧……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句龙十分生气,全算在天子头上了,骂他不留心祭祀……”齐燕妮回忆片刻,实在想不起句龙所言的那个人名叫做啥来着。 后稷听了,微笑问:“这样啊,请问巫苏,大王与你,在见到句龙之前是否做过些开心的事?” 开、开心的事?围观群众(?)皆悄悄抽了口冷气,这真是超级容易想歪的表述啊…… “啊?这个也有关?”齐燕妮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诧异地反问一句,随后道,“我们边聊天边吃东西来着,要不是想吃臊子面,我也不会领着小天子上四夷馆去……” 后稷道:“呵呵,本官知道了,巫苏请安心,句龙的怒火持续不了多久的。” “真的么?”齐燕妮狐疑。 ――句龙不是因为周室颜面大失而震怒么?在面子里子捞回来之前,他应该都会暴躁的吧? “巫苏,”巫咸娃娃站在食案上,朝齐燕妮招手,“是时候占卜一下凶吉了,请带在下入殿。”它得赶在后稷追究为何是四夷馆之类问题之前将齐燕妮支开才行,不然这么顺藤一摸,说不定公子徇的身份会被后稷拿去算上一算,那可就什么都隐瞒不了了…… 齐燕妮告退之后,后稷继续不慌不忙地往大鼎里丢东西。 捡起一柄牛角匕首,他抽出来看了看,悠然一笑,道:“来人,将这个送到九风手里,他应当会喜欢的。” 众巫奴彼此望望,便有一名年纪小的,出来,恭恭敬敬地伸手去接后稷手中的匕首。 后稷看着他,问:“为何是你出来,你是新送来的人手,对不对?” 巫奴点头,回答说自己是某某人送来服侍后稷大人的,刚入祀庙没几天。 后稷道:“九风发怒的时候,甚少有人敢接近他,以本官之见,今日他心情虽糟,却还不算怒到乱砍一气,应是安全无虞的。你去罢,送交了东西之后,可以休息到明早。” 那名巫奴惊喜地道谢一声,接过匕首往九风的居所赶去。 后稷再转头,对剩下的几名巫奴道:“本官要奖赏亲近九风的人。从今往后,方才那名奴隶的劳作份量减半,均摊在你几人身上,明白么?” 众人一惊,纷纷伏身称是。 笑了笑,后稷随手将食盘中的糕点掰成小块,递给坐在自己身边玩耍的小童吃。 “你们啊,要记得,本官不允许社稷祠中出现令人看了不安的脸色。”后稷笑道,“何况九风乃是本官最器重的弟子,你们怎敢如此无礼呢?呵呵呵。” ------------ 第一百零七章 巫觋的烦恼 更新时间:2010-04-28 众巫奴只觉着寒风拂过自己的头颈,全然不敢吭声。 后稷逗弄着小童,一副心情十分愉快的模样,待到日头又滑过去了几分,才彷佛突然转过性子一般,蓦地起身,往自己的偏殿去了。 小童从他膝上跌落,痛得大哭起来。 后稷微微一侧首,眼中突现精光,正如同稷狐般凶险,那小童顿时被惊得双目圆瞪,发不出声响。 ※※※ “巫苏,你看了这样久,学会算第一层了么?”巫咸娃娃抱着算筮用的筮子,好奇地扭头看齐燕妮。 齐燕妮坦然道:“没有,我就觉着好玩呢。” “哈?” “另外猜猜你这回要算出什么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呢!”齐燕妮笑笑,到殿前要了些水喝,奔回来之后又继续对巫咸娃娃讲,“巫咸,我跟你说哦,今天我跟小天子一道去了楚国的使馆、呃、其实不单单是楚国在用啦,还有别的国家派来的人也住那里……” “巫苏见到西戎哪个部族的人了么?”巫咸娃娃问。 “这倒没有,不过吃了镐京本地的面食,又吃到荆楚的小吃,很有趣的哦!”齐燕妮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下,“就这样大一个个的,吃起来又香又糯!改天我去跟伙房的人学学看,也做给你吃?” “呃……”巫咸娃娃对自己说,现在还跟巫苏解释自己不能当真吃什么东西也实在太蠢了。它只好笑道:“多谢巫苏美意。” “没什么的啦,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吃的,只是不知道公子徇有空招待没?” 齐燕妮想着,不由得咂咂嘴:古代的猪肉真不是盖的,比现代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果然,花好几年长出来的肉,就是与那些靠催肥药用不到一年时间长出的猪肉大不一样。(当然,太难养了所以也贵得不同凡响,若非有人请客,就她那几枚贝壳钱,绝对吃不到啥肉沫的。) 巫咸娃娃将视线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摆算筮,口中道:“巫苏啊,你莫要太麻烦公子徇,人家最近烦着呢。” “喔?” “听说是楚国里的事儿吧,他有四兄弟,其一是楚子(楚国君主),这个巫苏应该早就知道了。”巫咸娃娃道。 齐燕妮乖乖地点头:“是啊,我觉着他不仅相貌,就连身份地位,也与小昭像得厉害!”可见遗传基因真是顽固得可怕的东西――就是不知道那位“楚子”,是不是也长得与米熊君一模一样了。 巫咸娃娃点头:“嗯,所谓的烦扰,便是最近荆楚不甚安稳,当初周公与召公共同行政之初,前任楚君趁乱北上,掠夺了一番好处,如今新天子继位不过几年,便先征了他方,荆楚将公子徇送来,很是有做质子的意思。” “那又如何,好像没有继续打啊,所以公子徇很安全嘛。”齐燕妮道。 “事情会怎样变化,谁也料不到,说不定下一刻便是风云突变呢。”巫咸娃娃严肃道,“巫苏,句龙大人与后稷大人收留你我,并非是为做善事,若巫苏不多加小心,只怕连累公子徇,成为周室向南进兵的理由,那可就罪过大了!” “啊?” ――不过就是带小天子去四夷馆玩而已,哪有这么严重?句龙他自己不也呆在四夷馆疗伤么,他都不忌讳那么多,后来暴跳如雷完全都是迁怒嘛…… 齐燕妮腹诽着,低头不说话。 巫咸娃娃望望她的表情,知道她腹中一定满是埋怨,便不再继续谈这话题,继续玩它的算筮。 对于巫咸娃娃所说的话,齐燕妮第一反应是反驳,但在她冷静下来(或者说多琢磨一会儿)之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巫咸娃娃的警告有道理。 句龙是很暴躁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态度,才是比较真实的。 而后稷……根本不能作为参考。 她再小心翼翼地瞄了巫咸娃娃一眼,暗忖:此人的立场更是值得怀疑……结果闹半天反倒是句龙比较好对付来着? 此时句龙也正在跳脚,不过是跑后稷的屋里去跳了。 “弃,你给我这柄刀,是说同意开战对不对?”他急切地问。 后稷慢条斯理道:“首先,此为北狄的匕首,其次,我不过是觉着其做工细致,可以给你把玩而已,九风,你想多了。” “我才没有想多!你分明就是这意思,偏又否认!” 句龙忿忿地说着,索性坐到旁边的草垫上,跟后稷抱怨道:“弃,你知道嘛?我今日见到天子与巫苏旁若无人地嬉戏,还共食一案!这成什么话!” “那可真不好。”后稷含笑点头。 句龙一见他这态度就来气:“弃,你别笑眯眯的,还不都是你纵容着那巫苏撒野?” “可我记得,九风过去也格外不待见大王的呀?”后稷逗他。 句龙一怔,随后强词夺理道:“天子与巫苏放一起的时候,我还是应该维护天子的嘛,好歹都是本家,没有替外人说话的道理!” 他转头来看后稷,补充道:“那天子也是你本家来着,怎么不见你护一护,好端端个知书达理的小孩,怎能让巫苏这种野孩子带出去糟蹋?” “咳咳!” 后稷差点没给他呛到。 缓了缓气儿,后稷哭笑不得道:“你啊,当初你不是总对那孩子看不顺眼么?如今怎么当真宠爱起来了?” “宠爱?我可没有。”句龙扭头。 “巫苏方才对我说了,你冲大王发火,狠狠教训了他一通。这还不算是格外看重么?” “……” “能得九风主动插手,大王真是幸运啊。”后稷笑嘻嘻地点头,“这样吧,反正天子瞅着众姬的女儿,一个都看不上眼,我想啊,索性将巫苏与天子配一对,他一定满意,也不知道合称不?” “当然不行!”句龙拍案而起。 “怎么?” “我就是说,一定要将巫苏禁足,不要令她再带坏天子了!你莫要故意扭曲我的本意,还说什么凑一对,就巫苏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出身,绝对配不上天子!” 后稷笑道:“巫苏是计隆的义女呢?” “那也是‘义’的!”句龙气鼓鼓道,“何况计隆死了,丰隆又在……反正不行!” “哈哈,好了好了,本官知道九风的态度了。莫气莫气。”后稷安抚着,对句龙说,“你不高兴巫苏与大王在一起,那就不让他俩见面罢。明日我便告知大王,请他自重。” “哼!巫苏这边我来就好。”句龙道,“若她踏出社稷祠,我必然第一个感应到的!休想再溜出去!” ※※※ 齐燕妮挺不高兴的。 她被禁足了。 禁足不说,句龙还特别刻薄地要求她每天沐浴斋戒准备祭典,只准吃半生小米,喝天雨汇成的水――完全把她当做神职劳动力来压榨了嘛。 这几日镐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后稷整日整日地在外奔走,句龙镇守社稷祠,以他那著名的臭脾气,不停催促巫奴赶制着新的礼器。因为巫奴毕竟不是工匠,所以也只能做些简单的坯子,交给句龙过目点头之后,立刻送到木匠、玉匠、石匠、漆匠手里。 “这是真有什么大祭祀吧?”齐燕妮抱着披风出来,一面用袖子扇风,一面张望四下。 句龙远远见了她,大喝着让她回殿里去,不准出殿门一步。 “人家还没出殿门口呢,就在里面站着吹吹风都不成?”齐燕妮抱怨着,拖了脚步回殿内去。 巫咸娃娃摆完最后一束筮草,抬头对齐燕妮道:“巫苏,外边日头正盛,何必出去自找苦吃呢?” “你很宅你不懂的啦。”齐燕妮挥挥手,蹲下。 她信手捡起一堆草梗,帮巫咸娃娃数起数目来,数完之后怎么计算之类的,那可就太复杂了,她看巫咸娃娃算了许多次,可就没一回看明白了前因后果的。 跟巫咸娃娃报过手中草梗数量之后,她看神仙一般看对方闭目心算,少顷,巫咸娃娃睁眼,道:“是在跟西边的打,但并非镐京的大军……嗯……” “西边,西王母?” “不是的,巫苏,西边除西王母之外,还有许多具备实力的部族。”相对而言,西王母部族更倾向于技术流,不能算侵略性强的族类。 齐燕妮点头:“上回见到小天子的时候,他被句龙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因为点出去的兵马打了败仗……” 狗血淋头?那是什么意思? 巫咸娃娃决定不追究用词,于是对齐燕妮道:“是的,当初大王拜的是秦仲,此人战死沙场,实在令周室大失颜面。所以,句龙大人才会责备大王的过失。这回派出的应是秦仲之子,希望能大获全胜而归罢!” “那我们准备的祭祀就是祈求胜利的?” “或许……” 齐燕妮深深吸了一口气,跳起来:“好罢,我也要努力才行,不然,小天子这场又输掉的话,恐怕全国人民都要在暗地里骂他了!” 巫咸娃娃乐了:“巫苏,这样的斗气实在大好,但还是请你从最简单的手诀开始练习哦!” “唔……”齐燕妮瞄瞄自己的爪子,“我们就从需要用到的开始学,不成么?” “不大好吧?何况时限并不紧,巫苏多学一点总有好处的。”巫咸娃娃笑吟吟地说。 “好吧……”齐燕妮垂头丧气。 ------------ 第一百零八章 书信来往 更新时间:2010-05-01 后稷不止是在镐京周围奔走,据说为了求教于火正吴回,他特地很有诚意地自己走了一趟南方海岛。那时候越过古代某文明大国的线路十分凶险,不过对于后稷来说不成问题,他的计划书里面,尚待拜访的还有西边的日神,就是据说溜号到另外一个文明大国做外籍神的那位。 巫苏与巫咸娃娃有志一同地保密,不告诉后稷日神已经回来中原了。 相对地,姬静与句龙的战斗就要惨烈得多,可以用互相扯头发咬耳朵来形容。每回姬静一靠近社稷祠,句龙就会铛地一声蹦起来,提着兵器冲到姬静来的方向,坚决不准他跑来勾搭巫苏。 姬静是不跟句龙动武的,他只是抓紧一切机会,跑出宫,多角度全方位地接近社稷祠。 但因为句龙体质的关系,哪怕姬静从后墙的任何一点翻进去,落脚处都会立刻出现句龙掷来的枪头。 “去!去!西戎之战雪耻前,不要来见我!”句龙用笤帚驱赶姬静。 姬静一面躲闪一面回嘴:“朕不是来见你的!” “都一样都一样,出去!不然我这就把史官叫来把你的恶形恶状记在史册上!”句龙不由分说,将姬静往外赶。 除了句龙之外,没人敢碰姬静,于是巫奴皆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句龙把偷溜进来的姬静撵得满场子跑。 姬静简直悲愤莫名了:“为何每回都会被你小子撞个正着!” “有本事你别打地上路过!” 于是姬静顶着笤帚逃回去之后陷入沉思,翌日恰好轮到他休息,不朝,带了几名心腹小人(……)商议对策。 ※※※ “今天有异事。”巫咸娃娃举起一把筮子,眯眼看着从草梗之中透过的阳光。 在刺目阳光旁边,有一道黑影正摇摇晃晃地升起。 巫咸娃娃“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朝外边走了几步,以图将那不明飞行物看个仔细。 齐燕妮见它自己蹦蹦跳跳地下了台阶,想到句龙不让自己出殿门,不免有些羡慕,转而想到“羡慕巫咸娃娃做啥,瞧那小短腿儿”,又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出了殿门的巫咸娃娃原本是好奇天上那影子的,不过等跳到沙地上,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看巫奴全都光脚在太阳地里忙着培社祠的土,它还以为外边不太热,谁知双足触地之后才知道,大太阳底下这地面真不是一般地烫脚。 若非它本身不是人,那早就给烫得跳起来了吧? 它想着,同情地往巫奴那边看去,谁知对方也陆陆续续地转过头,似乎正朝它这儿看――而且表情貌似不太愉快来着? 巫咸娃娃惊奇着,突然发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了。 “咦?”它猛然抬头往上看,便见巨大的黑影正往自个儿所在之地飘来,因为那黑影是背着阳光的,所以仍然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鸟类什么的就糟糕了! 巫咸娃娃立刻原地向后转,拔足狂奔。 刚才被齐燕妮诅咒过的小短腿果然不够用,巫咸娃娃还没跑出去正常人两步远的距离,便被那黑影擦到冠帽,随后黑影挂着娃娃的头冠飘出去一尺远,啪叽,将它压倒在地。 巫咸娃娃睁眼便见周围不是全黑的,到处都透着亮,却又跟外界不相通,于是奋力挣扎起来,好半晌之后,有巫奴放下手中活计,过来替巫咸娃娃解围,将压在它身上的那东西给拣了开。 待那东西放平在地上之后,巫咸娃娃站起身来,拍拍沙土,沿着不明物体边缘走动走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做得张牙舞爪极为难看的纸鸢。 它费力地牵起纸鸢上粘的小尾巴,再往前就扯不动了,于是请巫奴帮忙,再提起来看看纸鸢腹部,果然,那儿的龙骨上拴着个笔筒般的东西。 巫咸娃娃命人解下来,自己抱着检查一番,确认真的是“笔筒”,也就是把笔砍成两段之后取了后边那半边而已,十分省事和废物利用――如果那个的确是废旧物的话。 它吃力地抱住半截笔杆,示意巫奴将自己送回殿中。 齐燕妮早就目击它被风筝扑倒的全过程,于是笑嘻嘻地对它打趣:“巫咸,出去散步回来有什么收获?” “这个便是了。” 巫咸娃娃拍拍手里的笔管,抽出牙签剑,戳中笔管尾部堵着的木塞,挑开之,只见一截布料应声从笔管里露出了头。 齐燕妮将笔管捡起来抖一抖,指尖去拈住布料一端牵出的前头,轻而易举将之拽了出来。 “巫苏,请让我观视。”巫咸娃娃道。 齐燕妮将布团往手心一攥,对巫咸娃娃吐舌道:“不要,我先看看是写啥的!” “可是……”巫咸娃娃只说了半句,见齐燕妮已经转身背对着自己,似乎将那布团展开阅读了,便放弃地叹了口气。 齐燕妮一脸好奇地捻平那布团,见上面果然写着字,她愣了愣,翻过布片背面,然后再翻回来,又将布片上下颠倒来观看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巫咸娃娃捂嘴偷偷乐。 半晌之后,齐燕妮红着脸,转身将布条递给巫咸娃娃:“我居然忘记了,我不认识字!”文盲的悲哀。 巫咸娃娃忍住笑意,满脸严肃地将布条接过,调转个个儿,认真默读。 “讲的什么?说什么的啊?”齐燕妮在它耳边念个不停。 “这是……咳咳,”巫咸娃娃瞄了齐燕妮一眼,说,“巫苏,这是大王写给你的……书信。” “啊?”齐燕妮吓了一跳。 “真的,你看这儿,”巫咸娃娃指给齐燕妮看,不过它也清楚,对方是看不懂的,“这儿写了,捡到此书的人将之交给社稷祠的巫女姒苏,可得三朋作为奖赏。(朋为货币单位)” “我才没有那么多贝壳咧……”齐燕妮庆幸着幸好是巫咸娃娃捡到了,不然这货到付款还不整得她倾家荡产啊? 她看看那字条,戳着巫咸娃娃继续问:“上面还写了什么?” “……唔,大王还说,因为布条太短,写不下别的了,就先如此吧。” “……”=_=|||||。 齐燕妮瞪着那布条,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她对巫咸娃娃说:“巫咸,麻烦你帮我回信!” “可以,先去吩咐笔墨吧。”巫咸娃娃答应下来,自己先忙忙碌碌地将地上的草屑拣开,清理一片光照好的空地,等着齐燕妮带来帛和笔。 齐燕妮在巫咸娃娃指点之下学着研墨,当时的墨还没有后来漂亮的形状,拿在手里就像一块黑土般,齐燕妮立刻就怀疑是社祠里面舀来的土了。她腾过手,看见自己手心黑糊糊一片,于是不得不承认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确实是墨,不是黑色的泥或者草木灰之类的东西。 据巫咸娃娃介绍,这个墨是从周国以外的地方朝贡而来的、非常昂贵的一类奢侈品,只有祀庙与贵族才会分得一些,作为一名巫觋而非重要巫官,哪怕一辈子没见过墨,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要节省使用。 它一面教导,一面揪了巫觋服饰上的羽毛,扎成一小束毛刷,用自己的佩剑修整修整,做成笔状。 “这么说楚国是很富庶的国家了?”齐燕妮记得巫咸在楚国就有墨可用。不过她也不敢确定巫咸用的是不是草木灰或者漆之类的东西。 “呵呵。”巫咸娃娃含义莫名地笑了两声,道,“巫苏,请先将手洗净,不然等会便连帛也污了。” “对哦。” 齐燕妮去洗干净自己的手,回来见巫咸娃娃已经蘸了墨,等着她口述了。 齐燕妮盯着巫咸娃娃看了片刻,扑哧笑道:“巫咸,你还不如直接用指头蘸墨汁写字呢!” “哦,那在下就开始写了。”巫咸娃娃满脸严肃地一手捉“笔”,一手拢住衣袖,当真落墨下去,行云流水写了几个字。 “咦?”齐燕妮诧异:它写了什么,方才她开始说内容了么?猛一回神,她这才注意到巫咸娃娃所言的“开始写了”是怎么回事,急忙一伸手将它抄了起来:“等等!刚才那个不是要你写的啊!别写了呀!” “为什么不写……”巫咸娃娃小心地将笔尖往外,避免弄脏齐燕妮的衣服,同时无辜地解释道,“巫苏,在下只是提笔写个称谓而已,你何必如此急躁呢?” “称谓?”齐燕妮歪过头去看看,还是不懂那几个鬼画符是什么玩意儿,狐疑地瞅瞅巫咸娃娃,“巫咸,你该不会是在逗我玩吧?” “没有啊……啊!巫苏快放在下落地――笔尖的墨要滴下去了!”巫咸娃娃急急地叫起来。 齐燕妮赶紧将它放下,巫咸娃娃啪啪啪横穿锦帛,直奔砚台而去,在大大的一滴墨即将坠下之时,巫咸娃娃跃起一个飞掷,羽毛笔应声冲入了砚台之中。 “呼,好险……”两人皆松了口气。 “巫咸,你就这样写……小天子啊,收到你的来信,我……那啥恐来着,就、就用受宠若惊吧反正差不多,所以赶紧就提笔回信了。”齐燕妮组织语言,巫咸娃娃负责润笔。 “嗯、嗯,好。” ------------ 第一百零九章 迷你快递 更新时间:2010-05-02 巫咸娃娃写完一句,休息休息,继续等着齐燕妮发话。 “下一句是,幸好风筝掉社稷祠里面,而且还是稷祠这一半,所以没花我贝壳,你要知道我手上贝壳没几串了,你写的数目也太吓人了吧?” “嗯、嗯。” “这些天句龙那小子不准我出门,不知道你过得怎样,有空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嗯……嗯……” “我看看,快写满了啊,巫咸你的字怎么这么大一个个的?” 巫咸娃娃悻悻道:“不好意思,这字已经尽量小了……”拜托说话说重点。 “唉,算了,反正也写不下了,就这样吧,你帮我落个款,成了!” 齐燕妮说完,清清爽爽地跳着小步子跑开,去殿里面荫凉处躺着。 巫咸娃娃瞪着帛面:“哈?就这样?” 无形象地翘起一条腿,齐燕妮舒舒服服地双手枕住头,拉高音调:“巫咸啊,麻烦你等那帛上的墨迹干掉之后,再送到宫里去哦!” “在下去?” “嗯,你那么小,送东西最方便了!”齐燕妮笑吟吟地安排下来,不容反驳。 巫咸娃娃闭上嘴不吭声了。 ――反正巫苏走不出去,她老人家从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主意吧。 既然非它不可,巫咸娃娃也就不再挣扎,它吹吹锦帛,等其完全干透之后,叠起来,扎了个小包袱模样背在自己身后,然后扛着这包袱往外走。 到了社祠边上,它招招手,唤出一只肥大的社鼠来,骑在它身上,由它驮着往社稷祠外边去。等出了社稷祠,它找个没人的地方画上阵符,把老鼠变成微型车马,爬上去,风风光光地朝王宫方向飞驰。 这厢姬静等着齐燕妮回音,早就如同热锅上的那啥了。 他也不能肯定今天巫苏便能收到他的纸鸢书信,更无法保证那书信真能到巫苏手上(纵使有到货付款,但要是遇上挂在屋顶啊、落河里啊、掉火堆上什么的,那还真说不准。),但自打那纸鸢飞出去,他就开始盼着人家的回信了。 他一面听老臣禀报要务,一面心不在焉地朝着殿外望,生怕若是天空中又有纸鸢飞起,自己安排的那些人射不准,逮不到回信的纸鸢。 ――虽说他自己的射艺也不算很强大,但凡事总是自己来感觉更踏实一些吧? 一直立在数人之后的兮伯吉父(尹吉甫,兮氏,名甲,字伯吉父,尹则是官名)发觉了他的神不守舍,出言道:“大王,你的心是在顾念着什么呢?”当时的天子与臣虽然礼节多,但正式场合之外的平时相交,却也更平等更亲和。尤其是像尹吉甫这样的重臣,儿子都不见得比姬静小了,辅佐姬静的态度便更像是在劝诫晚辈。 姬静回首,眼珠一转,道:“朕是担忧西边战事。朕将秦仲的五个儿子都遣去为父报仇,是否思虑不周?”若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令一位有功的士卿大夫家绝后了。 “大王替君子着想,君子必以胜愿回报大王。”周公道。 召公捋捋胡子,对姬静劝告说:“已经派出的王令,便不要后悔,若真正后悔,那就增援抑或调派其人回秦地。大王,切忌忧而不发,虑却无为啊!” 姬静乖乖地点头。 此时尹吉甫却上前一步,道:“大王,臣愿为大王分忧,只需大王一声令下,臣即刻前往西线,替秦国五子!” 姬静露出微笑来,欣慰道:“众卿之心,朕已然明了,但朕派出此五人,必然是要他们做出功绩来的。朕决定月中出行,前往堇山求告于天,祈祷攻伐西戎之战大获全胜。” 众臣听了,也都点头赞同――重祭祀总是好的。 这边隐隐受到赞许,姬静心情更是愉悦起来,懊恼放纸鸢之前没将此事也写入笔管内,后来想想,此事在后放纸鸢送信在前,再怎样雀跃也轮不到此事吧?于是遗憾之意顿渐,依然不时瞄向庭院,期待着见到纸鸢落地。 等到黄昏之后,巫苏那边还是没传来任何消息,几位同谋的宫人皆猜测,会不会是纸鸢被哪家顽童给拣走了,且又是国人或者贱民,不懂得认字的? 越猜越是心凉,姬静垂着双肩往自己路寝方向去,已然打定主意明日再做一次同样的尝试了。 此时,南瓜马车、呃不、我是说巫咸娃娃的社鼠小车终于咕噜咕噜地驶入王庭,在天昏时刻的阴影中飞快地晃过路寝前的公庭,靠着一棵大树停下。 巫咸娃娃下了车,拍拍社鼠:“――躲起来。” 社鼠吱了一声,立刻钻进草丛里,黑暗中只露出一对晦暗不明的眼睛。 警惕地往了往四周,确认没有猫狗一类可怕的生物存在,巫咸娃娃背起帛书裹成的小包袱,嘿咻嘿咻朝天子路寝去。 殿前是高高的一层地基,巫咸娃娃抬头仰望,只觉着这一阶基石便比它的身长高出去三五倍了,不由得为难。 “这可怎么办的好?”巫苏还等着它将帛书传到小天子手上呢。 他返回草丛中,与社鼠躲在一起,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之后,才钻出来。他命令社鼠四肢趴在地上,趴得服服帖帖,尾巴竖直直指天空。然后,就着这尾巴投下的影子,巫咸娃娃开始画新的阵法图。 画完之后,巫咸娃娃沿着微型法阵踱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对辛苦的社鼠道:“好了,你再去躲起来罢,回去之后在下请你吃牛肉。” 社鼠欢喜地叫唤了一声,钻进草丛之中。 巫咸娃娃长长地呼了口气,走入阵法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闭目,口诵巫诀。约莫念过第三回巫诀之后,只见它眉眼等五官开始起变化,脸渐渐变得光洁平滑,如同无五官一般了。 再过半刻,巫咸娃娃咚地一声倒在地上,已经完全变成了木头雕的偶人。 同时,阵法上空出现一个浅黄色的小光球。此光球初现之时,约莫浮在半肘高的地方,随后渐渐上升,漂浮于阵图正上方。 光球浮了片刻,在月光中逐渐生长起来,形成四肢般的伸展物,随后连身体和头部也分割开来,最后生出了衣物。 长到月过中天的时候,光球已经变成了泛着灵光的巫咸模样。 巫咸低头看那木偶,十分怜惜地抿抿唇,再转首,朝着姬静的路寝去。 路上见到他的宫人不少,不是吓得大叫一声,便是用力闭眼,怀疑自己眼光,等对方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巫咸的身影早就飘远了。巫咸彷佛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制造混乱一般,自顾自飘进路寝主殿内,鉴于现在是半夜,于是这就等于进了姬静的闺房(……)了。 “大王?”他飘飘悠悠地转了一圈,这才往帐子里钻。 彼时姬静睡了一觉已经醒来,正在兴致勃勃地数他的“巫苏贝壳”,陡然见一只阿飘长驱直入,惊得当即便跳将起来,伸手去摸兵器。 “哎,大王,别怕,在下乃是巫咸之精魄,正是跟在巫苏身侧那个小偶人儿所化。” 姬静惊魂未定。 他一时惊吓得连巫苏是谁都不认识了,更何况想起那个小偶人,更何况的何况是要想起那个小偶人长得啥样跟眼前这只阿飘是不是很相似。 此时殿外殿内也乱了起来,护驾之人前仆后继望着路寝正殿涌,大伙进殿之后没发现疑似阿飘的人影,倒是原本在殿内的人被吓到急匆匆朝外逃,一心护卫天子的人则拼命往里边挤,一时间几处殿口都堵满了人,动弹不得。 巫咸无视外界骚动,对姬静道:“大王,你回神了么?” 姬静抓着佩剑和一块玉坠子(为什么抓这个?),神情紧张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见对方仍然戒备,巫咸也不强求,直截了当对姬静道:“大王,那在下就不再多言,只捡重要的讲。巫苏托在下送了封帛书来,只是这殿基太高,在下无力攀上,所以……在下带着帛书,就呆在藏宝阁外的竹林里,静候大王大驾光临了。”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转身飘出殿去,一面飘,一面低声嘀咕:“总算忙完了,这么久没撑过人形,真是好疲累哪……” 众人拦也拦他不住,眼睁睁地望着此人影平移到庭院之中,渐渐消失了,剩下一点微光摇摇晃晃地飘走。 姬静呆愣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刚才那只不明物体说,巫苏的回信? 他扭头扑到被褥堆里,将情急之下被踢散的“巫苏贝壳”全找出来,一个个点过,确认没有短少,这才抹抹汗,小心翼翼地收好。 此时,一窝蜂追出去搜捕那只奇异生物的宫人纷纷无功而返,推了做官的进来,跟姬静报告搜寻结果。 “无妨,寻不到就不要寻了,”姬静道,“朕以为,这只是先祖显灵而已,朕于心无愧,其必然不会伤朕,各位不必惊慌。都下去罢。” 见各人还是紧张又害怕的模样,姬静又说:“朕明日即询问社稷祠是否为不吉之兆,各位,时候尚早,退下罢。” 众人这才领命而去,各自休息。 ------------ 第一百一十章 病 更新时间:2010-05-03 姬静早就按捺不住了,匆忙悄悄唤了几名心腹过来。 “大王,还没看到纸鸢呢……” “莫管那什么纸鸢了,给朕搜藏宝阁周围的林地,若是发现巴掌大小的小人便捉来!知道了么?”姬静飞快吩咐下去,催促对方赶紧去搜寻,随即又倒回被褥之间,兴奋地等待巫苏回信。 没多久,巫咸娃娃背着小包袱,出现在姬静面前。 姬静把它丢面前的书案上,看着它自己解下包裹,把背上那堆鼓鼓囊囊的东西滚到席面上。 “里面包着什么?”姬静好奇地戳了戳那包袱,问。 “回大王,什么也没有。”巫咸娃娃道。 “哈?” 巫咸娃娃解释说:“就这包袱皮,便是巫苏托在下送来的帛书了。” “唔……” 姬静闻言,半信半疑地拈起那包袱皮,把最贴里的那层结解开,抖落抖落,见这锦帛虽然皱巴巴的,却果然落着墨迹。他心中一喜,对巫咸娃娃道:“嗯,小人,你立了大功啊!想讨怎样的赏赐?” 巫咸娃娃作揖道:“在下不敢,请大王先过目书信罢。” 姬静笑笑,侧转身就着灯火看“巫苏写的”帛书。“似乎什么也没说?”他眨巴眨巴眼,“不过也不坏,邀约朕再聚来着……” ——那是客套,客套懂么?巫咸娃娃悻悻地想。 姬静又道:“说起来,朕月中将与社稷祠的队伍一道出发,去堇山祭天,小人,你将这话传给巫苏,看她在途中能偷溜出来见见面不?” “这……恐怕不太方便……”巫咸娃娃犹豫道。 姬静不耐烦地弹了它一下:“叫你对巫苏讲,你自个儿琢磨这事做什么?传话而已,哪里需要动心思。再说了,若是方便,那还叫偷溜出来么?” “大王,巫苏不比得您,行动自在,没几个人敢阻拦。”巫咸娃娃道,“巫苏那儿,可有后稷大人与句龙大人管辖着,一个不小心,怕是横遭忌恨呢!” 姬静嗤之以鼻:“难道她怕人忌恨不成?” 以他看来,齐燕妮几时怕过别人,她只是切实地害怕没有食物没有玩乐一类的实际惩罚而已,至于其他巫官乃至重臣的威严——在她眼里那都是天边的浮云呀!╮(╯v╰)╭ 巫咸娃娃干笑一声,道:“既然大王坚持……在下一定将话带到。” “嗯,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那在出行之前,还能替朕与巫苏多传几次话吧?” 姬静的要求惊得巫咸娃娃差点没跳起来:对于它和它那小车来说,社稷祠到王宫这么一个来回,车程简直相当于正常大小的人跑临近的城池一来回了,天子居然还企图让它没事就每天跑个两三趟传话?它不是来当传信官的吧? “哈哈,就如此决定!”姬静自说自话地决定下来,拎起巫咸娃娃的衣领,把它往外面一甩,“快去回报巫苏,就说朕已经收到帛书,觉着此法不坏,往后都可以用这小人联络!” ——我才不会替你传这句呢! 巫咸娃娃爆着青筋疾奔回竹林,赶了社鼠车飞也似地离去,生怕再多呆一刻便又多一件令人无语的差事落到自己身上。 姬静说得没错,这回前往堇山,第一是周室祭天,第二是巫觋集会,所以齐燕妮一定是要与后稷、句龙等人同往的。 这一趟原本是要月底出发,后稷安排齐燕妮准备祭祀,也是算好了时间,给她足够多的缓冲来学习和临阵磨枪,而他自己出远门去,同样估计着时日回来。 谁知姬静一时兴起,慷慨地决定要月中去堇山,并且要求社稷祠的人手随行,一路上路过的国都与县城,巫官也必须随行。于是后稷计划好的时间安排便被姬静给打乱了。 所幸的是,姬静原本并无接受国君的教育,继位四年,乱来的事情没有成百也有数十,不差这件。 句龙飞快地作法通知了后稷,两人一合计,决定句龙带巫苏等人随姬静出发,后稷也立刻从雅利安人乱战的十来个国家的另一边赶回中原,两人在堇山会合,若后稷路上耽搁了,句龙直接抓住巫妣一同主持集会也没问题。 于是镐京这边出动的队伍,便是王师在前,天子车冕在中间,社稷祠的队伍在最后。 姬静回头看看,只能看见三座小阁楼般高的双驾牛车跟在自己身后约莫二十丈的地方,远远地,就能看到几个带漆色的漂亮尖顶而已。 ——那些巫觋用的东西往往是很花哨的,因为神喜欢。 姬静想到这里,突然觉着身体内中涌出一股奇怪的违和感。但即使如此,他仍在孜孜不倦地想着神之类的东西,未免也太轻浮了,上千岁的年纪,竟然也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又或者说是神灵的眼神不好,所以从云中向下看的时候,只有花哨夺目得像水面鳞光一样的东西,它才能看得见? 如此胡乱琢磨一通,姬静终于有了些报复的快感,他回头望那小小尖顶的神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充满希望的。 此时齐燕妮呆在自己那车内,却满腹埋怨。 不为别的,太热了! 这车不知道谁设计的,简直就跟个闷罐没啥两样,四周都挂满了层层的帷幕,顶上还是个结结实实的黑漆木头屋顶! 这么大的太阳天,又正是炎夏,怎么没人考虑到巫觋也是活物,会被蒸熟和闷死的? 她瘫在车内,从席子的这一端移到另一端,几乎是拿自个儿在擦席子了。但即使如此,她那好像已经开始发烫的身体却照样没能从席面上吸到多少凉气。 “唉唉,会死耶……” 巫咸娃娃从神案上端了个小杯子,杯子里是酒,它看看齐燕妮的脸色,割了片衣料下来,浸泡在杯中,随后用剑挑起来,费力地拧了拧,抱到齐燕妮跟前去。 “巫苏,请把脸转过来。”它轻声道。 “嗯?” 齐燕妮依言翻了个身,睁眼望望巫咸娃娃:“……巫咸,你有办法?我快热死了,快熟了……” “巫苏不要如此反复地念叨,只会越念越热的。” “你不是人,不能感觉到我有多难受啊……”连带着设计和制作这个车的家伙也不是人。 “好了好了,巫苏,来,闭上眼。” 巫咸娃娃轻声哄着,将半干的布料捧起,小心地替齐燕妮擦拭额头。酒水挥发很快,可以带走一些热度,但处于这样闷热的环境中,怎样的努力也是收效甚微。 见齐燕妮仍然面色红得像全部血液都上头了一般,巫咸娃娃复又拧了一把酒水,用来擦拭她露在衣料之外的手腕和手心。 “好些了么?”它轻声问。 齐燕妮没有回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热得晕过去了。 巫咸娃娃在车内作法,试图让空气有所流动,可是为了保持神职者的神秘,帏帐实在厚重,不是它一人之力能掀得起来的。 没办法,目前队伍正在缓慢行进之中,它不敢随便下车去求救——这么高的车台,下去了必然上不来的。加上外边人太多,要是被牛马或者人的脚踏上一踏,那它还不陷地里爬不起来啊? 等到天黑时分,队伍停下来扎营煮食,齐燕妮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一会儿,说口干舌燥,巫咸娃娃拖了水袋过来之时,她又睡过去了。巫咸娃娃担心得很。 现在它的本体巫咸还在丹阳,估计正准备动身往堇山去,巫妣也是同样,于是这两人是不能指望的。队伍中随行的是句龙,虽说十巫九医,但句龙逆生长得很厉害,看样子也不是个能记得多少巫医之术的人,求救于他,还不如它自己来诊治。 首先要根除的病源,便是这牛车的外壳吧? “唉,巫苏,你先休息着,在下这就去寻人来帮忙。”巫咸娃娃摸摸齐燕妮滚烫的脸,整整衣冠,拼了小命从帏帐边角处挤出去。这刚一出去便踏了空,啪叽一声从半人高的车上掉下去。 它爬起来,仰望那车沿的高度,随后奋力朝营地另一侧跑。 唔? 奔过炊灶旁边的时候,它突然感到一束诡异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回首张望,再四处看看,不见有什么异常。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巫咸娃娃皱眉继续赶路,但那种被锁定的感觉挥之不去。 眼看着快到王帐之时,巫咸娃娃蓦地被一阵罡风扑倒,它反应敏捷地朝旁边一滚,避过随之而来的重物,扭头一看,发觉自己正与一只虎纹猫大眼瞪小眼。 “吓!”它吓了一跳,这猫它似乎认识的,“瑶、瑶方?你为何会……哇啊!” 瑶方不由分说,一爪子就把它给按下了。 巫咸娃娃挣扎一番,完全没有效果,它叹了口气,跟瑶方讲道理:“瑶方啊,你是个好女孩,在下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同你玩耍可好?……今天就请姑娘高抬贵爪,成不?” 瑶方没有回答,不过它就算回答,那也是巫咸娃娃听不懂的猫语,相比之下,巫咸娃娃还是更喜欢与老鼠来往。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救急 更新时间:2010-05-04 ――为什么巫妣没拎着这只猫回荆楚去? 巫咸娃娃满脑子抱怨,它继而又是一愣:等等,丹阳的大祀庙里,瑶方明明是在的啊? 它上回与巫咸本体分开之前,明明白白地知道巫妣带了瑶方到丹阳去,如今仍然是住在那儿,所以这只瑶方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瑶方?是罪央?” 巫咸娃娃狐疑地问。 “唉呀!”随后被那猫掀翻了个个儿。猫儿不依不饶地上前,拿前爪拨弄它,就像在逗老鼠一般,巫咸娃娃护住脑袋苦笑道:“好了好了,在下知道姑娘是瑶方,不会认错,没有认错,方才是一时口误啊口误,女侠饶命罢……” 此时它突然觉着身下一空。 原来是有人拎着它的衣摆,把它横着提了起来。 “朕就说为何草丛里有动静,原来是你这小木头人!”姬静大睁着双眼,望向巫咸娃娃。 巫咸娃娃诧异,转头看看王帐方向,随后收回视线:“大王,你又溜出来了?” “当然!不然都赶一天路了,仍这么死气沉沉地坐在车上,那还不无趣死我哪?”姬静理直气壮。 巫咸娃娃唔了一声,随即立刻道:“啊,大王你出来得正好,巫苏给闷坏了,白昼时候便开始发热,请大王派人去看看吧!” “巫苏病了?” 姬静皱眉,因他是溜出来的,不想被随行大臣指责,所以也没唤人,把巫咸娃娃揣手里,自己往巫官的帏帐那边去。 “巫苏夜里没入帐么?” “回大王,巫官二人都没有离开自己的牛车,所以……” 巫咸娃娃的话被姬静打断了,姬静问:“二人?” “嗯,后稷大人不在。” “哈?后稷不在?有这么好的事?”姬静惊奇道,“你怎么不早说,朕若事先知道,便将巫苏调到王师这边来了!” 所以才不能告诉你啊,巫咸娃娃默默地想。 姬静到了社稷祠的营地,见巫奴歪七倒八地躺着,不由得窝火,刚想教训,又记起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不能随意惊动他人,便按捺住火气,一个劲儿往里冲。有值夜的叫住他盘问,见是天子,便不敢再做阻拦。 巫咸娃娃大概能猜到他在怒什么事,道:“社稷祠的人事管理一向是后稷在做,如今他有急事暂时赶不来,所以奴隶们便松散了些。” “朕以为句龙的威仪足以震慑众人。”姬静道。 “呃,句龙大人威风凛凛,但却缺乏手段,于是当着他的面众人钦服,在他瞧不着的地方就……”巫咸娃娃做了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表情。 “谁让句龙只是个半大小子!”虽然是自己的祖先,但姬静对句龙还是有怨气的,他就是看不惯一个嘴上没毛的少年家对自己指指点点,尤其是在自己已经比对方高出一头的现在。 ――至于在后稷等人眼中,这是不是一个十八岁小伙子对十四岁少年的怨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姬静一路畅行无阻,来到牛车前,顺手把巫咸娃娃搁在牛脑袋上, 抓住牛的犄角,巫咸娃娃对姬静说:“巫苏是白日里热坏了,所以首先要通气敞风,兼及……大王?”人家还没说完你不可以就这样闯进去啊,听话听一半怎么行,喂呀! 姬静掀起帏帐一角,顿时被这耿直的重量和质量折服,他探头进去,便感到温热潮湿的气流迎面扑来,隐约中还带着熏香的甜腻之气,这么些色彩混合下来,彷佛每一分空气之中都写着个“病”字。 而车帐内中是毫无灯火的,大概是害怕起火,又或者祭祀之前禁火,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照明用具。 姬静钻进帏帐里,摸了摸,只感到席子上都是厚重的帐子垫着,或者还有些别的衣料之类。他指尖一不小心便碰翻了个杯子般的东西,收回湿漉漉的指头之后,不须用力便能嗅到醇香。 作为天子,他得是国民的榜样,所以平时是不能饮酒的,只有大典上可以碰一两杯而已。 如今嗅来,香气这样清冽,倒是勾得他羡慕起巫觋的生活来了,根本就每天都在过节嘛。 再继续摸黑寻找,车内不算大,但在黑暗中触觉总是被放大的,所以他觉着这车里还真是宽敞了,如同做游戏一般,一时竟然不能将人给找出来。 然而他的指头终于触碰到与帏帐不同的料子,像是抽丝做的衣服一般轻薄又带着凉气的,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到的东西。 姬静心中一喜,顺着这料子摸过去,便又发觉这衣料之上,多覆了一层薄纱,再往上,又是一层麻布,再往上,还带着一层柔和得像皮肤般的面衣,面衣外边更有套一件宽大的外衣,外衣上缀了不少羽毛…… ――穿这么多,不热死才是奇迹!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下又摸索一番,这才找到病人的手,拽着拉到自己身边。 “巫苏?巫苏?没事吧?”他伸手去拍了拍病人,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只觉着触手的地方都是薄汗。 病人呻吟一声,微微挣了一下,却动也没怎么动得起来,便又没反应了。 “巫苏,你这是裹太多层礼服热着了,车内又没别人,自己怎么不知道脱去呢?”姬静轻声责备着,解了系带,替她剥下外衣。 齐燕妮浑浑噩噩中隐约听见谁在训她,下意识回嘴道:“哪有……” “你瞧,人都热得不清醒了!” “脱了……就怕不会穿……所以……唉、好热……空调开低点嘛……”齐燕妮呢喃着,缓缓睁开眼,却发觉车内暗得什么也看不见,索性再次闭上了,只是头痛起来,兼及人又晕乎乎地,仍是难受。 姬静抱着她,却被她推了几次,没办法,便再次将她放下。 他解下佩剑支在车帐边上,硬生生地将帏帐顶开一道缝隙,让夜里的清新气流得以流入。这样一来,他自己也觉着好受了些――那股甜腻又沉闷的香气,实在令人坐立难安。 他呼了口气,回头试探着伸出手,这次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摸到的是齐燕妮的脸庞。 姬静的手比起病人发热的脸颊来说,是要冰凉得多了,于是病人仿佛得到了舒适的冰枕一般,依在他手边,轻轻磨蹭。 “唔……”姬静低头,虽然不可见,但脑中似乎已经自动补全了应当看见的东西(脑补万岁),于是露出微笑,将手翻了一面,用微凉的手背来贴住病人微烫的小脸。 “……”齐燕妮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抬手,用使不出力气的指头缠住姬静的手指。 姬静轻声道:“你总是一口一个小天子,结果此时哪里比朕更省心,却像是比朕还年纪轻了。” “……”齐燕妮在梦中顶嘴。 反正也没听清,姬静继续道:“说起来,你究竟多大年岁了?朕听人言说,四夷中常有驻颜神术,可以五十岁如稚子,又道四夷中常人老去得极快,往往不足二十便活力不济,只能闲坐家中。” “……” “朕一直觉着,四夷之人皆有长技,更有飞天遁地之流,又各自信奉蛮族神明,实在难于相处。但看见巫苏模样,与中原众姬国人无二,想是朕受流言影响颇多,看不见实情了。” “……”这回齐燕妮的声音稍微大了些,姬静便低下头去听,“嗯?巫苏,你说什么?” 齐燕妮吃力地睁眼,道:“……你好吵……” “哈?” “一边去……丰隆……你太吵了,我这正头晕着呢……”齐燕妮说完,浅浅地喘着气。 姬静彷佛被雷劈到一般,呆愣半晌,随后叫了起来:“丰隆?” ――那个叫丰隆的,不是巫苏到镐京来要找的人么? “等等,你先别睡,看清楚,朕是谁?”他可不要被认错! 齐燕妮全身都被汗湿的衣物裹着,已经十分不舒服,他这儿还要命地拎着她摇晃……齐燕妮用尽力气,把姬静往外推了推,道:“你真烦,找你的巫妣去……” “哈?” 巫妣?好像又是个巫觋的名号,并且他还似乎听说过来着? 姬静怔忡。 他晃晃脑袋,回过神,对齐燕妮抱怨道:“巫苏你究竟在说什么?难得见面聚一次,你病着就不说了吧,怎么还老是说朕听不懂的话,莫非是……”脑子烧坏掉了? 齐燕妮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勉强又缓过些神来,只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真是烦死人,她有气无力地呵斥两声,对方不见悔改,反倒更有越说越来劲的倾向。她绝望地抱住脑袋,真希望自己可以像猪那样将耳朵给耷拉下来什么也不听。 然而对方还在讲还在讲,并且动手动脚,不时搡搡她的肩膀,以期唤起她的注意…… “丰隆闭嘴闭嘴……”她暴躁地翻滚了一圈,要不是车四面有栏杆,这下准翻到牛车底下去了。 “朕不是那个啥丰隆!” 另外一个人比她还暴躁。 齐燕妮朦胧间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那人也不嫌热,自顾自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抱住,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碎碎念着什么话语。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反了反了! 更新时间:2010-05-05 她耳中隆隆响着,哪里听得清楚,只是觉着自己被抱得越来越热了,却又无力挣扎开去。 “会死的,丰隆……” “你还在担心他么?” “……”我是担心我自己…… 她微微睁开眼,这回见到的,是满车微薄的淡黄幽光,正如丰隆要她捕捉的那些一般,小得像是萤火虫,亦同样忽明忽暗。 她第一反应是这样多的灵光,足够让丰隆吃多久……随后则是将视线投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此人在黑暗中并没有显露出轮廓来,但齐燕妮竟然能看得见他。 齐燕妮虽然能看得见他,但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全身都笼罩在灵光之中,格外神秘。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但一时却回想不起了。 可是有一点,她隐隐地觉着是没有错的:“丰隆,你几时回来的?” 那人更是恼了,怒道:“朕并非丰隆!” “……你不是么?”齐燕妮失望地闭上眼,眼前一阵光华乱溢,彷佛灵光全都随着她的病痛激动起来了一般。 她那处于凝滞状态的脑袋,开始缓缓地恢复正常状态,而她无意间一直在回想的,便是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刚才那样的情景。 ——那么神奇的景色,应该是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吧? 她似醒非醒地想着,片刻之后,突然一个激灵:梦中! 对了! 是刚到古代来没多久的时候,她曾经在梦中见过屏翳与丰隆——如果那是梦的话——当时,丰隆便是如此的模样,看不清脸,却有一层微光伴身! 她再次睁眼,震惊地仰望着抱紧自己的人。 对…… ——看不见五官,但却能清晰地感到,他就是丰隆。 “……我一定又是在做梦了……”齐燕妮颦着眉,哀叹一声,往丰隆怀里偎过去,“你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句龙|根本就没遵照约定……他果然是个坏人……” (正在呼呼大睡的句龙:阿嚏!谁在说本官坏话!) 姬静诧异地抱着齐燕妮:怎么她好像认定自己就是丰隆来着,莫非真是想念那个叫丰隆的家伙想得入了神,所以干脆把他当做丰隆了? “巫苏,你病糊涂了吧?”他小心地摸摸齐燕妮的额头,觉着这温度比刚才要低了一些,但终究还是烫的。 他再回手摸摸自己的脸,彷佛比巫苏更烫手一些? 怀中的人磨磨蹭蹭地,寻得一个舒适的位置躺好,几乎直接躺到了他大腿上。姬静小时候在社稷祠做事,长大了做天子,没有对谁这样娇惯过,即使是等到二十岁便要迎娶的妻室,那也是相敬如宾的,不可能如此地无形状。 “巫苏?”他低声叫着,试图将齐燕妮移开一些,但后者伸了手来,抓住他的手不放。 他觉着脸上热得不成,彷佛谁用针尖一扎,便能喷出血柱来了。 姬静刻意忽视自己混乱的心跳声,只用手摸着齐燕妮的脸,他的指头僵硬得很,并且随着对方的寸寸呼吸,越发显露出变得更为僵硬的苗头。他忍着心底狂涌的悸动,竭力柔化着自己的指关节,以免让巫苏感到不舒服。 愣了一会儿,他这才反应过来,应当用巾帕去替病人擦拭汗水,而不是自己的手指。 “丰隆……”齐燕妮低声叫着,有时候说多谢,有时候又说很想念,听得姬静满心不是滋味,脑中各种想象此起彼伏,一阵阵地觉着老天真是不公平,自己真是自找苦吃。 将近日出的时候,姬静也在帐中睡了一会儿,醒来便见齐燕妮睁大眼看着自己。 此时晨曦已现,暗淡光照从帏帐上透入车中,由佩剑撑开的那一角,传来晨鸟啼叫之声,与山谷中水声人声混在一处,如同乡村清晨早起一般。 姬静恍然觉着这样的场景自己是见过的,又感到他应当十分熟悉面前的这双眼睛。 当然,他将一些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比如,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睁眼看到齐燕妮的注视之时,他会有粗声恶气催促对方去煮食的冲动——他明明是讨这女子欢心尚且嫌来不及的呀。 “巫苏,你好些了么?”他开口询问道。 齐燕妮点点头。 她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姬静,一寸不移。 姬静有些不自在,问:“巫苏,朕脸上有什么?” “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别的……真是奇怪……”齐燕妮道。 “哈?”他有长这些很奇怪么?姬静囧掉了。 齐燕妮认真地点头:“嗯……因为除了五官与脸型,小天子,你真的非常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姬静深切地认识到,巫苏的病压根就没好。 ※※※ 自从病了一场之后,齐燕妮与姬静的关系似乎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姬静仍然喜欢跑来见她,哪怕是气得句龙连连跳脚也无所谓。为投其所好,他不时地省下些食物,打包送来巫觋这边给齐燕妮享用,当然,句龙只能继续跳脚。 相对地,齐燕妮对姬静也异乎往常地热络起来,她时不时地摘些红果给他吃,还偶尔冒出一两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名言,说过之后,问对方是否有印象。姬静的回答总是令她失望,但她毫不气馁,继续尝试。 “反正我也没别的事做呀!”她说着,挑起一颗饱满的彝硕,示意姬静张嘴,“来,啊~~” 姬静乐于享受美人照顾,开开心心地咬下这颗红果。 “好吃么?” “不错啊。” 齐燕妮笑得十分惬意。 巫咸娃娃扶额,它从瑶方嘴里挣扎下地,赶到齐燕妮身边,拉拉她的衣角:“巫苏,你该不会真的怀疑……” “对啊!”齐燕妮坦然道。 “没可能的啦,”巫咸娃娃无力,它将齐燕妮召得弯下身,在其耳边道,“就算句龙大人想将自家的白泽拱上王位,后稷大人也定然不让的,所以云师没可能是天子啊!” “是么?” 齐燕妮倒没想过理论上的“可能不可能”,她只觉着一梦醒来,看姬静怎么看怎么像丰隆,尤其是他身上灵气的感觉,完全就是一个人嘛…… 她狐疑地问巫咸娃娃:“巫咸,难道你都看不见么?” 巫咸娃娃摇头:“巫苏,在下真没办法将一个人看得没头没脸……” “唉呀,不是没头没脸,只是不要注意他的脸型和五官啊。”齐燕妮挠挠后脑勺,嘀咕道,“咦,好像确实也跟不看脑袋差不多吧……” 巫咸娃娃不得不严正指出:“可是巫苏啊,即使不看头,大王与云师身材也相差许多呢!” 齐燕妮转头去打量姬静,姬静一脸莫名地回望。 审视一番之后,齐燕妮严肃地回首对巫咸娃娃说:“嗯,看起来是有些不同,但是只要感觉像就行了!” “……”巫咸娃娃无话可说,“好罢,巫苏,都随你。只是你到镐京来这样久了,应当做的事还没头绪吧?” “那个木匣子么?” 巫咸娃娃不提的话,齐燕妮早就忘到脑后去了。她眼珠一转:“喔呀,我记得小天子说那个匣子他派人保管起来的,所以要从他那儿哄出答案还很难,于是……” “于是你才让他以为他就是丰隆么?”巫咸娃娃点点头。 说是这样说啦,可是……为什么它总觉得巫苏的计谋……如此地不靠谱? “让大王以为自己是云师,便能令他交出木匣么?”它纳闷道。这是什么逻辑来着? “……巫咸,”齐燕妮瘪嘴,伸手将巫咸娃娃拎起,递给守在一旁的瑶方,“你安心同瑶方妹妹玩,我这边的事,我自己处理!” “啊?”=_=|||巫咸娃娃一愣:它被嫌弃了? 正在巫咸娃娃哀怨地对着瑶方发呆的时候,一阵地卷土涌悄然而过,句龙的大吼声在齐燕妮与姬静耳边炸开。 “你俩竟然又在一起!巫苏!本官不是说了,严禁你与大王接触么!”句龙指着齐燕妮怒道。 句龙大人又喷火了,周围众巫奴全都缩着头不敢出声。 保卫姬静而来的侍者则不满了:“大胆!你这小毛头,是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敢在大王面前高声放肆!” 句龙回眼一瞪,侍卫中就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惧,但更有神经粗大的,根本感觉不到气场变化,仍然将句龙当做小孩对待:“你还瞪!过来!”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伸手,将句龙提着后领拎了起来。 句龙顿时大怒,张牙舞爪。 齐燕妮原本以为又要地动山摇了,赶紧抱住脑袋,谁知句龙挣扎许久,大地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愣了愣,转头看姬静,姬静也表示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句龙应该是法力高强的巫官,为何这次彷佛真的就跟小孩子一样了? 姬静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啊,朕明白了!” “明白什么?”齐燕妮一点也不明白。 姬静下令道:“别教那小子落地,只要不落地,他便不能作怪!” 句龙不满地叫了起来:“大王你这是什么说法,我几时作怪过!” “你指着朕唾骂,并且不听辩解,这还不能称为作怪么?”姬静得意洋洋地起身,用剑鞘敲敲句龙的脑袋,“你叫……九风是吧?”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家天子掉沟里了 更新时间:2010-05-06 “这个名字不是给你等凡人叫的!”句龙严正声明。 “名号就是拿来用的,不然还能孵出猪崽不成?”姬静不以为然。(注:当时并不称“猪”) 句龙气鼓鼓地纠正:“首先,仔猪不是孵出来的,其次,我的身份,大王你清楚,周围跪拜的巫奴清楚,难道你当众羞辱我,不怕遭到报应么?” “九风,你将天授命为人王的天子称为凡人,难道不怕遭到上天的惩罚?干扰朕与巫苏相处,是无礼,无礼者自然要受罚,这便是天理。”论口舌,姬静并不比句龙差,他平时只是在众臣面前放着不用而已。 “你如何算得天命周王?你不过是――!”句龙一怒之下险些失言,幸好他理智还剩着那么一根弦,不至于真正就这样崩断掉了。 “嗯?朕是什么?” 姬静一副大人欺负小孩的模样,戳了戳句龙的脸。 句龙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齐燕妮原本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下突然一激灵,也跳了起来,询问句龙:“小天子他是什么?” 句龙恹恹地瞪她:“是天子呗。” “你方才明明要说什么的,怎么到了嘴边还不吐实!真是个臭脾气小鬼!”齐燕妮掐句龙的脸颊,难得有这个机会,不掐过瘾怎么行。 句龙大叫:“哇啊啊啊,巫苏你不要太过分!”他保证自己的脸上会青出来一块了,这个手脚没轻没重的女人! 巫咸娃娃坐在瑶方的背上,默默观望这场闹剧。 它对瑶方道:“完了,那两人,竟然趁句龙大人不能使力的时候欺负之,他俩一定会被报复的。” 瑶方喵了一声,歪歪脑袋。 “你不赞同么?”巫咸娃娃拂袖,“也罢,相信句龙大人不会是与年轻人计较的人……”才怪,年纪越大的人脾气越怪,尤其句龙本身就是火爆性子。 顿了顿,巫咸娃娃道:“唉,在下也想去掐他一掐了,平时那样气焰嚣张,难得有机会还以颜色啊。” 瑶方无言地晃晃尾巴。 句龙被挂了半晌,待到众人全副武装地将他放下之时,十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没有怒而掀桌、呃不、是怒而掀翻整个地皮,相反,他环视四周,看看自己被欺负时候无一站出来阻止的巫奴们,皱眉瘪嘴,伤心地往回奔去,直直奔向自己的牛车,钻了进去。车内毫无动静,连帏帐也没晃上一晃。 巫奴们讶然。 上回送匕首给句龙的那名新奴怯生生地靠过去,隔着布幕问句龙大人是否安好。句龙闷声答了句“不要你们管”,就没下文了。 姬静与齐燕妮大出意外,对视一番。 “奇怪,怎么觉着朕做坏人了?”姬静抚着心口诧异道。他刚才明明是在报长久以来被句龙仗势欺人的仇吧?为啥现在反倒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欺负弱小了,伤了句龙的心? “呃……”齐燕妮干笑一声。她心中负罪感也油然而生…… 姬静假装咳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道:“坏了,朕觉着,待后稷回来,朕与巫苏会倒霉……” 齐燕妮点头:“嗯……我也深信如此……” 两人做贼心虚地匆匆分手,各回各营去,催动车马继续前行。 这一路基本上没句龙干扰了。 句龙一直在生闷气,不仅是对齐燕妮与姬静,也对社稷祠的其他人不满得很,他将自己裹成一团,也不怕热,呆在车内不出来,也不吃东西。巫奴劝过数次,又请巫苏巫咸娃娃以及别的医官来看,句龙只是拒绝现身,到后来,无论旁人劝什么,他都听不进,整个车帐扎得严严实实,连出来透透气都不愿意了。 齐燕妮更觉着愧疚得很,她明知道句龙是小孩心性,不应该与姬静一道起哄欺负他。原以为句龙脾气大归大,但好歹也应当有身为长者的自觉来着……如今看来是齐燕妮太想当然了,做了错事。 “句龙大人……”她端着盘子,小心地靠近牛车。 “……走开。”车内传来句龙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的,很是扭曲的声音。 齐燕妮道:“你要是再不吃东西的话,后稷回来看到了,会觉得你真是太任性,实在不可靠。往后不会再将要务交给你了。” “让他如此想就是了……”句龙不上套,窝在车内哼哼。 “句龙大人啊,你也好歹几千岁了,难道还跟我们这种年轻人计较么?”齐燕妮道。 句龙瓮声瓮气答:“本官高兴!” “你高兴就好。”齐燕妮也没那耐性跟他磨,见他倔得很,索性顺着答了一句,将食盘放下,“吃的我放这儿了啊,气够了自己取去吃,然后再丢下来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如今都是我稷祠那队人走在前面了,你也好歹提起点精神,催促一下吧?”总是她在前面,巫奴会以为她比句龙权势大的,那可就误会大了…… “不用你管闲事。”句龙还是闷闷地应着。 齐燕妮觉着没趣,自己走了。 第二日早上动身之前她来看看,见那食盘原封未动,皱皱眉,便将食物都分给巫奴吃了,以免浪费。 姬静不时来后边的营地与齐燕妮约会,没了句龙催促行程和横加干涉,两人关系突飞猛进。也算是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吧,一旦没了人监督,姬静便觉得齐燕妮更是可爱了起来,简直是宫中的任何女子都比不上她一般地俏丽了。 他拉着齐燕妮谈哲学谈礼教谈国事,反正是谈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而齐燕妮当然也不甘示弱,拉着姬静谈荆楚谈巫法神话谈西王母那边的生活情境,总之是让姬静更为放松,更了解她过去与丰隆相处的情况。 “巫苏,你是说你这个身体以前是别人的?”姬静听了,深觉惊奇。 齐燕妮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只是讲太high,不小心说漏嘴而已……如果姬静是丰隆的话,她可一点都不希望对方想起姒苏的存在呢! 谁知姬静听说这事之后,便十分感兴趣:“巫苏,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人跟你长一模一样吧?还是说,她长你现在的样子,而你――” “对啊,我不是这模样的……”齐燕妮有些泄气地答道。 姬静打量着她,神情古怪地问道:“那……巫苏,以前那姑娘,她是否会击鼓?” 齐燕妮心中涌出一股不知什么味儿反正不是滋味的情绪,她皱眉:“呃……为什么这样问?” 姬静继续琢磨着,继续问道:“她还会跳舞么?” “我不知道!”齐燕妮扭头。 “看巫苏神色,那便是会了。”姬静点头,盯着齐燕妮看,继续道,“那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 “我说了我不知道!” “黄色?” “不知道!” “那便是黄色了……果然是她?”姬静纳闷地望着齐燕妮。 齐燕妮看着他的这眼神便有闷气堵在胸口,她起身,拍拍裙角上的草屑:“我先回营了。” “等一下,巫苏,别走,朕还想问……”姬静急忙拉住她。 齐燕妮猛然回身,将姬静往河里一推:“就知道关心‘她’,你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地讨人厌!” 姬静没料到还会遭受突然袭击,这下当真哗啦一声就栽到了水中。 等他落汤鸡般爬上岸,齐燕妮早逃了,不过她还算有良心,跟众人说“你们家天子掉沟里了”,让大家一起来河岸边找人,把姬静拖回去弄干。 ※※※ 后稷按时赶到了堇山,同时还带了不少手信给句龙和齐燕妮。但令他意外的是,姬静与句龙一行人竟然还没到。――按照上回后稷句龙两人沟通的信息,句龙那边的人马应该比后稷早十来天抵达堇山才对啊? 后稷十分纳闷,想再与句龙联系,却又联络不上,根本就捕捉不到对方的灵识。 他心中隐隐觉着不妙: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但转念一想,中原近期没有地震之类的灾祸,谷物长势也良好,可见句龙应该没有暴怒才对。既然句龙情绪还好,那社稷祠出来的人马,没道理会遇到什么威胁。(这句话很有歧义就对了。) 后稷呆在堇山等待巫觋集会。 他实在是无聊至极,索性开始信手培植谷物,从鲁国那边的谷物开始,一株株慢慢长。于是等姬静一行人抵达堇山之时,山下的古道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庄稼。 “这还真是无声的谴责啊。”齐燕妮一面啃着饼,一面加以评论。 担心后稷不满,巫咸娃娃爬到车沿上,要求巫奴将撩高的帏帐放下,所以齐燕妮终于也没得风景看了,闷在车内与巫咸娃娃大眼瞪小眼。 “说起来,句龙大人当真这么多天都没露过面呢。”巫咸娃娃道。 “他要闹别扭,我也没办法。”齐燕妮嘟嘴,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大责任,句龙自己人品不好,还跟全体人民怄气,谁有那耐心三番两次地去哄他啊?“反正后稷会安抚好句龙的,我不担心。” 后稷在谷物的海洋中坐着,几乎就要被淹没了。 他望着姬静,同时视线往后,扫过那几顶巫官用的牛车。“大王,怎么不见句龙?”他问。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垂垂老矣 更新时间:2010-05-07 姬静指指后边的车顶:“土正句龙与朕起了几句口角,没占到便宜,这几日不愿意见人。”他说起这样的话来,是一点惭愧都不带的。 后稷有些怀疑,但他总不至于当面质疑天子,于是行过礼之后,便告退,快步赶往句龙的牛车。 几位巫奴束手无策地牵着牛,见后稷来了,当即跪倒禀报说:“小人恳请再三,句龙大人也不愿踏出车帘之外,甚至一声不吭……后稷大人,您给看看,句龙大人是不是病了?” 后稷摆摆手,示意众人退开,随后对牛车内中的人道:“九风,是你么?” “……”句龙没吭声。 “九风,你若在,就回话。我是担心你啊。”后稷好声好气地劝着。 车帐动了动,似乎里面的人稍微有了点动静,但微小得彷佛错觉一般,稍纵即逝。 后稷心中不祥的阴影越发扩大,他轻声道:“九风,你若是再不应,我便闯入去了。” “……” 后稷立刻做下决定,将车帘掀开一半,自己钻了进去。 刚进车内之时,他只见一片昏暗,内中除了供奉着蔬果的小案之外,便是层层叠叠不合时宜的被褥,而句龙他人似乎并不在此处。 “九风?”后稷诧异地朝各个角落看了看,没有豁口,不像是方才有人逃了出去,那么说,句龙应当还是在车内的吧? 他低头,往那堆被褥里翻了翻,突然摸到一团带温度的东西,抖落抖落出来一看。 是个小婴儿。 “九风?”后稷怔住了。 片刻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小心地抱起那婴孩儿,将它简单包裹一下,抱下车去。 巫奴们不明就里,有的尚在朝着空荡荡的车内张望,有的则大概望见后稷怀中抱着什么活物,于是低低地议论着。 这边姬静见后稷忙着去安抚句龙了,便也乐颠颠地回头去找齐燕妮说话。 谁知齐燕妮还在气头上,根本就不搭理他。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又哪根弦没拨准音,惹到了巫苏不高兴,低头去问巫咸娃娃,巫咸娃娃那夜又不在场,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与齐燕妮正别扭着,突然看到后稷从约莫两丈远的牛车上下来,手里还搂着个看起来不比猫大多少的东西。“咦?”姬静诧异一番,只见后稷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东西,也不来跟自己打个招呼,便急匆匆往山谷中去了。 “真的?他抱了什么?”齐燕妮回头看的时候,没见到什么异状,皆是姬静告知她的。 姬静比划比划,道:“朕也不知,只道他神情十分严肃的模样,该不会发生大事了吧?” “大事?”齐燕妮跳下车,先跑去句龙的车前查看一番,发觉句龙不在,那难道……“莫非后稷抱的那个小东西是……句龙?”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追着后稷而去。 姬静也赶紧追上去。 姬静的护卫,护卫的随从,巫奴等等,全都嘿咻嘿咻地追了过去。 原本在巫觋大会之前堇山是不允许攀登的,但是这个规定的制定者,是后稷与句龙,所以他两人带头违规,也就不追究了。 后稷抱着小婴儿急匆匆地朝堇山上登去,这一层层螺旋状的梯级实在是爬着吃力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体力一般的人而言。 他听见后面有响动,回头看看,竟然是齐燕妮追了上来。 这女子体力倒好,一个劲地追赶,似乎比跟在她后面的姬静更轻松一些。 后稷咳嗽两声,喘气,抱着婴孩继续向山顶去。 到了大致为山腰的位置,他回身,一面歇气一面等着齐燕妮追上。 “可算追着你了,后稷大人,”齐燕妮赶上他,擦擦薄汗,满脸都是红光,“你那抱的是什么?是句龙大人么?他怎么了?” 一连串的问题,后稷不知该不该答,该怎么答,他低首看看睡得不安稳的婴孩,道:“对。” “真是句龙啊?”齐燕妮惊奇地靠过去,伸手摸摸婴儿的脸,“好小哦,对了他跟丰隆一样是白泽对不对?他这是不是就算已经老了?” 后稷道:“本官也是头回见他老得如此厉害。” 此时那婴儿突然睁开眼,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四周。 齐燕妮惊讶道:“句龙睁开眼睛了,他想说什么吗?” 此时姬静也已经追到两人身前,因为他实在缺少锻炼,所以一停下来,便躬腰、双手撑住膝盖,跟风箱一样嘎嘎地喘着气。 后稷看了姬静一眼,视线回到句龙身上,道:“巫苏,九风什么也不想说。” “哦?” “他已经老了,样貌是幼子一般,心智也跟幼子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后稷说着,隐约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坦然。 “那你将他带上山顶,是要做什么呢?”姬静插话道。 “……”后稷没有回答,他转身继续朝山顶上去,只留下一句话,“除了巫苏与大王之外,所有人不得再往前一步。” 后边追上来的侍卫哪里会听从后稷的命令,但他们踏过那一步之后,竟然瞬间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弹飞出去,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姬静回首道:“稷官说了,让你们别往前,那便随他吧。各部,就地休息。” “那我们呢?”齐燕妮问。 “后稷是准你与朕同上山顶的。” 被允许跟随的齐燕妮与姬静对视一眼,两个年轻人皆是好奇万分,拉了拉手,一齐往上攀。齐燕妮边走边道:“想当初丰隆直接抱着我爬过这座山呢,结果你还没爬到一半,就气喘如牛,还没我厉害。” “是、朕哪有巫苏这样活蹦乱跳的能耐……”要不是身为天子的自尊心作祟,姬静真希望自己像烂泥一样瘫下,等着齐燕妮把他给拉上山了。 齐燕妮取笑道:“瞧你那点出息。平时要多锻炼知道么,当初丰隆可是天没亮就把我往河里丢呢!” “哈……”又是丰隆丰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哪点好?姬静腹诽道。 此时另一个声音追了上来:“巫苏,等等在下!” 齐燕妮扭头,竟然见到巫咸娃娃抓住两只猫耳,像是开摩托车(猫拖车)一般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不过这气势汹汹的不是它,是瑶方。 见它俩赶上来,齐燕妮停了停脚步,刚弯下腰想将巫咸娃娃抱起来,谁知瑶方眼中精光一闪,奋力一跃,竟然飞跃过齐燕妮的头顶,冲在了两个人类的前面。 巫咸娃娃扭扭瑶方的耳朵,道:“瑶方你也要等等巫苏呀?” 瑶方充耳不闻,扬长而去。 齐燕妮无语地直起身来,拍拍手心,对姬静苦笑一下:“孩子大了心野了啊……” “哈?”姬静没听懂。 “无事无事,走吧。”齐燕妮满脸黑线地拉着姬静继续赶路。 两人赶到山顶上的时候,后稷已经画好巨大的法阵了。 这回他用的与句龙闹地震和巫妣回溯时间的皆不同,画的是类似九宫格一般简易而深奥的图样。婴儿样貌的句龙坐在阵中央,双目闭上了,似乎刚刚入睡。巫咸娃娃与瑶方则坐在一旁瞪大眼睛观看着后稷作法。 山顶上并无他人,他们是头一批到的,所以能用到的只有一个大小中等的神案,外加绝对不能吃的石头果子。 后稷索性什么也没用,画好法阵之后,便坐在一旁等齐燕妮与姬静上来。 “大王,请过来。”他对姬静道。 “朕?”姬静纳闷地反问。 他看看齐燕妮,后者也全然不知后稷此举是要做什么。 姬静想了想,决定信任后稷,他大步走过去,站到法阵之中。 后稷面色和悦地询问道:“大王,你憎恨句龙么?” “土正?不,朕为何要憎恨他?”姬静回答。 “好,那么,你厌恶他么?” “有时。”姬静道,“若说实话,他的脾气确实令人生厌,但他并不是朕京中最为可恼的人。” 后稷微笑起来,赞道:“大王真是心性清澈之人。” “稷官,你这是要做什么,能令句龙恢复原来的模样么?”姬静问。 “不能了。”后稷惋惜地看看那婴孩,道,“白泽老化是没有办法的逆转的事情,就算给予充沛的灵气,令其重获青春,出现在人前的,也不再是原来的那只白泽了。” 齐燕妮耳尖,听见白泽二字,顿时一激灵,专心致志地听着后稷的话,生怕落了半个字。 ――后稷的意思是就算丰隆回来,他也不会再是以前那只丰隆了?(后稷:别随便发散,没你家丰隆什么事!) “白泽,那是何物?”姬静疑惑地问。 “古书上有所记载,大王没留意过吧?”后稷也不多解释,只淡淡地回了这一句。 姬静道:“总之是说,朕手下的这名土正官,不是人就对了。” “如此理解也无错处。”后稷道。 姬静踱了两步,蹲在婴儿面前,抬头问后稷:“稷官,它从今往后就如此了么?” “不是的。”后稷道,“这名巫官是老了,他快要死去了。因与帝交恶,所以大概也不能成为先祖神罢。”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褒祖龙匣 更新时间:2010-05-08 “老?”姬静看着那孩子,分明是幼子模样,实际上却是老了? “在人出生之前,是个什么样子,来自何处,无人知晓。”后稷摊开手,“因此白泽老去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去往哪里,也无人知晓。” 姬静望着句龙,心中生出一份同情来。他说:“因此,稷官你是想送他一程么?” “不是。” 后稷走到法阵之外,对姬静道:“大王,臣是希望,你天恩浩荡,可以自身之力救他一救。” “朕?”姬静一怔。 “嗯,当初你被日御送到句龙手中时,比句龙更为虚弱,在社稷祠中数十年吸取天地灵气,仍然康复得极为缓慢,只能成长到人类三四岁大小。”后稷缓缓地解释道,“后来,句龙与臣擅自做主,将因国人暴乱而崩毁的天子之气灌入你体内,你这才如同普通人类般,渐渐起了变化,冒充太子静继位之后,安居王宫之中,更是深得镐京地脉灵气之供养,越发健康了。” 后稷看着姬静,突然邪气地抿出一份笑意来,仿佛看着一盅美味可口的仙丹灵药。 姬静顿时感到后颈阵阵发凉。 “……大王,如今你正是气盛之时,不妨分一些出来,救济与你同宗的白泽,如何呢?” 后稷说完,指边轻轻一拨,那阵法立时启动,排山倒海的气流夹带着堇山的仙灵地气涌入阵中,沿着阵法方向汹涌奔腾起来。 “同宗?白泽?” 从刚才起就听得云里雾里的齐燕妮,终于好像明白了一点,她叫起来:“等一下!后稷大人!你是说,小天子也是白泽?” “是。”后稷毫无迟疑地回答,“你不是早就怀疑了么?何来明知故问?” 姬静猛然回头望向齐燕妮。 齐燕妮脸色一白,随即道:“我只是怀疑他就是丰隆,而且没有‘很早就怀疑’了好不好!你别在这当口故意离间我俩!” “呵。” “后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丰隆?是不是?” “是与不是,有差别么?” 后稷不再与齐燕妮多言,专心作法。 巫咸娃娃认真琢磨着“离间”这二字是什么意思,不得其解。旁边瑶方则奋力趴伏在地上,以免自己被吹飞。 姬静正处在狂风之中,他捂住口鼻,见势不妙便往法阵外急急退去,但法阵似乎陡然增大数倍,无论怎样逃,也找不到出口。 他毫无方向地奔了一阵,猛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婴儿啼哭之声,夹杂呛咳与抽泣,听起来十分痛苦,连呼吸都快提不上来了。想想这样大的风沙连成年人都艰于呼吸,更何况婴孩那稚嫩的呼吸系统? 姬静觅着声响找去,见句龙仍完好地躺在地上,但哭得呛了起来,嗝打个不停。 “后稷,就算你要朕的性命,可这句龙难道你也不管了吗?”姬静大吼,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伸手将句龙抱起,用袖子护住,继续寻找出路。 “奇怪,山顶上哪有这样宽?” 正在焦心的时候,句龙再次哇哇大哭起来。别看他一声不吭地在车内化为了婴孩,但真正放声大哭,还真是穿云破月的音量…… “唉,你别哭了,小祖宗!” 姬静这声小祖宗倒是名副其实,至于婴儿状态的句龙听不听得懂,那就难说了。 他这边正烦躁着呢,突然感到自己身侧风力猛然一减,扭头看的时候,一只手已经横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吓!” 随着那只手出现的是齐燕妮。 “巫苏?”姬静吃了一惊。 齐燕妮被风灌得什么也听不清,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只知道方才句龙的哭声如同穿脑魔音一般,准确地指引了她方向。如今好不容易才抓到人,她是死也不会放手的了。 “巫苏你要紧么?”姬静空出一手护住她,但看她脸色,依然是被这大风刮得几近窒息。若这真的是风,那他们早就被吹飞到世界哪个角落去了。 “没……咳咳咳!”这是想表示无妨结果失败的例子。 “你方才从哪边来的?” 齐燕妮摇头,坚决表示不记得了。 但是她跑进法阵来不是光添乱的,至少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接过句龙……好歹也算帮到忙了。 此时后稷在法阵外面,并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看着内中变得模糊的法阵发呆而已,自打困住姬静之后,便没了别的动作。齐燕妮扑进去之时,他也只是眉头动了动,连视线都没移开一下。 巫咸娃娃牵着瑶方靠近他。 “后稷大人?”巫咸娃娃轻声唤着,“后稷大人,你还好么?” 后稷没有回话,只是嘴角抿了一抿。 “后稷大人,你真知道如何将丰隆体内的灵力转移到句龙大人身上么?”巫咸娃娃问。 这回后稷有了点反应,他眨眨眼,似乎眼角酸涩般,又抬手用幺指抚了抚。 巫咸娃娃抬头看着后稷的表情,下结论道:“你不知道。” 后稷瞥了它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回法阵之中。 “算了吧,后稷大人。世上遇见的人那样多,陪着走过一段路的,更是数不胜数。”巫咸娃娃道,“您有无限的寿命,白泽再是神兽,总也要老去的。” “本官不想与你废言。”后稷这回看也不看它了。 巫咸娃娃无声地笑了笑,转头扫视山顶四周。它突然发现多年来一直留在山顶上的那座神案下,似乎放着什么黑糊糊的东西。 它起身朝神案走去。 瑶方好奇地跟着它,却又担忧地回头,看看后稷与那法阵。 此时巫咸娃娃被台阶拦住了去路,它奋力跳起,却还是够不着台阶顶部。瑶方急忙赶过去,叼起它,带着它跳到几级台阶顶端。 巫咸娃娃摸摸瑶方的鼻梁,道:“好姑娘,巫妣派你来相助,果然是没有错的。” 瑶方低低地应了一声。 走到神案底下,巫咸娃娃叉着腰,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略微高一些的木匣子。匣子边上或许曾经镶过金属或者宝石,不过现在什么都没剩下了,只有几道刻痕而已。匣身爬满了青苔,但又都枯死了,显露出黑死的颜色来。 巫咸娃娃很讨厌这颜色,它皱起了鼻子。 “是这个么?”它抽出剑,戳戳木匣。妲己要求巫苏寻找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吧?听说这东西是褒国先祖所下的诅咒,出现在哪儿,就能亡掉该国? ――哈,话说那些家伙,没事下这样的诅咒,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巫咸娃娃双手按在木匣上,想要将匣子打开,可是力道不够。 它回头看看瑶方:“请姑娘帮在下个小忙,可以么?” 瑶方靠近木匣,嗅了嗅,随即蓄力,猛然化作斑斓猛虎,唰地只一掌拍过去,那木匣便应声而飞,直直落入法阵之中。 后稷正阖目神游,与法阵之中的神灵同道,不知身在何处,却突然感到一阵诡异的风声回响于四面山谷之中。 他略略一怔,随后神色凛然,回望积满尘灰的祭台。 那台上空无一物,藏在石脚之下的东西似乎也不见了,只剩巫咸娃娃与一只猛虎停在长案后面。巫咸娃娃回望后稷,但视线很快便移开,专注地看向法阵之中。大虎瑶方尚警惕地瞪着后稷不放,若他再有何可疑动作,或许它便要扑上前来了。 后稷轻轻唤了声“句龙”,但并不指望对方能听见。 法阵之中,句龙婴孩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不仅如此,除了山谷之中蔓延而上的风声之外,法阵本应有的呼啸声响也不见分毫。 巫咸娃娃拉拉瑶方的胡须,道:“好姑娘,我们走近些,也好看得仔细。” 瑶方不赞同地摇摇头。 “有你在,逃也逃得快。”巫咸娃娃安抚着,同时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瑶方迟疑片刻,便低头,让巫咸娃娃捉着它头顶上的毛爬上去,随后一跃,落在后稷身侧约莫两丈远的地方。 后稷根本就不在乎这两只小的还有什么动作,他探手从腰间取出一串骨壳,将系绳缠在自己指间,咔咔地振起来。 阵中究竟是何景象,外面无人能看见。 巫咸娃娃睁大眼,望着那旋风越发强烈地在法阵之中肆虐,暗道若是有活物在内,必然是给风刃撕成碎片的了。它对瑶方道:“云师皮厚,这你我都知道。可巫苏只是平凡俗人之躯,恐怕承受不住哪。” 瑶方摇摇头。 “哦?”巫咸娃娃诧异着,道,“好吧,稍等片刻,便知分晓。” 那黑色的木匣子被瑶方一爪子拍进法阵中之后,法阵不见变化,巫咸娃娃并不心急,但瑶方一直有着隐隐不安焦躁之色,见巫咸娃娃还这样置身事外地品谈,它不由得更为心焦,索性伸爪,将巫咸娃娃按倒在地,表示不满。 “哎、唉呀、姑娘,这又不是在下能做主的事儿,你冲在下发脾气,能有什么用?难道在下就不担心巫苏了么?”巫咸娃娃苦笑着撑起脑袋,见对瑶方抗议无效,便不支声了,专心看法阵的变化。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先祖神 更新时间:2010-05-09 此时法阵之中,自卷动的飓风根基之处出现一股黑色的暗流,似水又似狼烟,让人无法忽视。稍过数十秒之后,那黑色流体便席卷整座法阵,将凌空而起的龙卷风染成了全黑的颜色。 “啊!”后稷低声叫着,双手猛然抬起,飞快地比划出巫诀,口诵神灵名号,召请句芒相助。 说时迟那时快,山顶周围唰唰唰地生长出各色杂草藤蔓,继而顶出细细的树木竹枝等,树木立刻长高增/粗,竹子飞速拔高,拔出一节又一节新枝,长到繁盛之时,叶子可以遮天盖地,但又立刻生出竹花来,连带着整身一齐萎靡倾倒。 山顶被疯狂生长的植物包绕,一时间竟然连太阳也见不到。 那些树木花草源源不断地探枝叶入法阵之中,法阵的黑风竟然像无底深渊一般,统统卷走,一点不留,风速并不为之减缓,颜色也不见转浅。 山谷中的呜鸣声阵阵响起,又有黑色沉疴般的烟雾自谷底逸出,直直飘往山巅,穿过植物的网,钻入黑风之中。 眼见无能为力,后稷索性心一横,继续求请句芒帮助,施加神力于法阵之中,欲使句龙回春。 僵持片刻,呜鸣声骤然扩大数倍,震得人胸腔似乎也跟着发颤起来。 “这是……龙鸣!”巫咸娃娃叫道。 瑶方像是被龙吼声惊吓到一般,竟然立刻缩小,变回了虎斑猫的模样,巫咸娃娃只觉着身上一轻,撑起双肘来,回头看看,瑶方已经躲到了神案下面。“哈?”这也闪得太快了点吧? 还没等它扭过头看法阵之中的情况,耳后便传来一阵风声,巫咸娃娃应声被吹飞,啪地贴到神案边角上。它马上反应过来,紧紧抓住案桌不放,以免被刮得坠下山去。 所幸那神案虽是石质,却不粗糙,巫咸娃娃抓紧边角上雕刻的纹样,稳住身子,再抬头朝法阵那边望去。 后稷已经将巫法全力倾泻而出,此时周身皆沾附着灵光。 巫咸娃娃专注看着,只见那灵光渐渐聚成人形,笼罩在后稷身上。那疑似人形之物,隐约能看见鸟头与犄角,手中拿着长长的武器,正是春神句芒。 句芒所看的方向,亦是法阵之中的黑风。 请出句芒之后,后稷并未停止动作,他继续叩拜、起舞,再召请自己的祖先,拥有神格的“后稷”。若褒国先主的诅咒为真,那此时,便是周室兴亡的关键之刻,后稷神作为周人先祖,必然要尽力而为。 “啊,后稷大人!”巫咸娃娃震惊:原来这名稷官,果然不是神明后稷在世上的化身么?那句龙呢? 此时法阵那边动静又增大了些,人的耳膜都被风力震得发痛起来,龙吟变化声调,近似于龙啸了。虽说是龙吼声,但那都是巫咸娃娃所称而已,除了它之外,并无人这样认为,因为无人曾经听过龙的声音、见过龙的模样。 被拦阻在山腰上的人都吓得大叫起来,赶紧往山下逃,可那伴随着巨大吼叫声而来的不仅是风力,更是不弱于山巅那黑雾的……诡异液体? 此时的众人,虽然有跟着天子前来的老臣,甚至诸侯公卿,但要他们立刻联想到这液体便是龙涎,那根本就不现实。 众人惊恐万状,躲避黑色液体,那液体也很给面子地不主动跟人亲昵,只往山巅上涌去。 水平面?那是什么东西?黑色液体不过是聚集起来,跟着风力一道冲向山顶而已,所以山腰上的众人惊叫一阵之后,发现人家只是路过,便都收了声,诧异地看着黑色流体画着圈子地朝上升。 在龙涎路过自己身侧的时候,有人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竟然是又热又软,像是活着的什么东西一般。待此人摸过之后,收回手来,便看见自己的手掌结着一层奇怪的东西,粘糊糊地,待风吹过之后再仔细一看,那黏液竟然凝成了瓷一般白的细盐。 此时位于山顶上祭坛处的后稷等人,尚未知晓那龙涎的动向,因山顶完全被各种植物占领了,想开阔眼界也办不到。 句芒从后稷身上离开,听从后稷的请求,往那法阵中去。 后稷继续召唤别的神灵,但他毕竟只是句芒的木正巫官,即使身上流着“后稷神”的血脉,也无法轻易召唤自己的先祖神降临。 “后稷大人!”巫咸娃娃叫了起来,“请不要太过勉强!” 它知道后稷的情况,记得后稷只是返魂木复生的死人而已,自然神能听见各类巫觋的请求,但是身为先祖神的“后稷”,是听不见人之外的声音的。所谓先祖神,其存在的意义,便是护佑自己的族人后代,例如传说中的女娲,便是极为护短的女性神。 灵光组成的句芒靠近了法阵,它所踏的地方,草木顿时疯长,互相搡挤,争夺已经少得可怜了的阳光与土壤。句芒伸出法器,预备平复风纹的骚动。 正在这个时候,谷底莫名涌出的大量龙涎终于长征成功,冲到了山顶之上。 这下可热闹了,龙涎漫延处,草木像是被烈日炙烤一般,瞬间蔫了下去,甚至升腾起缕缕青烟,散发出焦臭之味。句芒似有所感应,那全身灵光顿时收敛起来,恰恰躲过龙涎袭击。 “嗯?”后稷的祈舞被打断了,他见到龙涎涌上山顶,立刻跃到神案之上躲避。 巫咸娃娃吃了一惊,问后稷:“后稷大人!这是什么?” “……”后稷不说话,反倒敛目盯住巫咸娃娃。 “大人?” 后稷出手如电,一把逮住巫咸娃娃,道:“你是巫咸一份魂魄,对么?” “是、是的啊!”巫咸娃娃乖乖地点头。 后稷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人偶娃娃,凝神启齿,无声地念了一段巫咒,随即喝道:“后稷,降临!” “咦?”巫咸娃娃猛地感到自己身上多出一股沉重的压力,随后支撑不住,摔趴在后稷掌心,“等、稍等片刻,后稷大人!”――他怎么可以不打声招呼就用别人的身体来请神啊?虽然自己是木头做的,但也是有完全自主权的好吧? 由于巫咸娃娃个头小,所以以它为媒介降临的“神明后稷”…… 也就跟普通人的手掌差不多大小而已。 这位迷你神拍拍肩上的灵光,对后稷露出恹恹之色:“大稷官,又是你,吾说过,你不是活人,吾不想理你。” 他四下望望,这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巫咸娃娃:“唉呀,吾道是谁,原来是巫咸一族的小后生。你家祖先好么?” “托各位神明的福……很好……”巫咸娃娃奄奄一息。如果这只神祗没问出如此像骂人的话语来,估计它还能再凝出点力道……不过,问候别人祖先向来都是以歧义为主要内涵的语句啊,怎么听都不会顺耳的不是? 后稷对自己手中的掌上型小神道:“你厌恶我,我心中明了,但这回并非是我有求于你。” “哦?”迷你神狐疑地回望后稷。 将视线投向法阵,后稷道:“你姬室天子在那里面困着呢,你社祠的巫官也在内,不打算管管么?” 迷你神踮着脚尖张望,应声说:“哎呀呀,当真如此,这是怎样一回事?为何吾小睡数十年,世道就变成祭祀时候天子与巫觋一同上场了?” “世风日下啊。”巫咸娃娃插言道。 后稷弹弹巫咸娃娃的脑袋,禁止它再插科打诨。他对迷你神说:“是有人将那龙涎匣子寻到,并且在我施行巫法的时候,将之投入阵中啊!” “喔?” 迷你神听了,坐下,盯着法阵。 “作为先祖,你不去帮忙解除麻烦么?”后稷不满地瞪着那迷你神灵的背影。 迷你神摆摆手:“句芒不是已经在那儿了么,它都弄不好的骚动,凭什么吾能平复?你是存心让吾将来被句芒报复么?” “阵中困着的可是你的子孙!”后稷道。 “吾看那两只都不是人嘛!”迷你神一言指出重点。 作为先祖神,他可不能越权,哪怕是小小的一个举动,只要受惠者不是自家后人,日后就有可能出现另一家的先祖神找上门来说破坏了他家后人什么好事之类的情况,他可不是没吃过这亏呢! “白泽有神么?”他认真琢磨着。 虽然丰隆有部分周人血统,并非纯粹白泽,但后稷懒得与他争辩,只说:“那是天子,你都不助,我还能指望别的神灵辅助于他么?索性让社稷动荡,山河改姓算了!” “大稷官,你气话说给谁听,吾么?”迷你神哼了哼,作为一直与自家后人打交道的神明,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句芒神快要支持不住了。”后稷道。 迷你神答说:“那便支持不住罢。0吾看,那法阵之中的东西,也不是全然恶物,不妨放之出来。” “我开这个阵,是要救句龙,我不管别的东西怎样折腾,只要句龙延长寿命。”后稷道。 “好啊,你将法阵解开,句龙就能活。”迷你神哈哈一笑。 后稷怀疑地看着他。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和光同尘(字面意思……) 更新时间:2010-05-10 “法阵解开?”巫咸娃娃抱住脑袋,咕哝道,“现下谁还敢近前啊……”敢站在那股罡风头前的只有一人,呃,其实也不能算是人了,那是神呀。 灵光聚成的句芒与那法阵僵持着,双方并未见谁落了下风,但法阵之中已经听不见婴孩哭声,内里究竟什么情形,谁也不知。 后稷低头看掌中的迷你神明,道:“那阵中究竟何物?” “不是说了,龙涎么?” “……”后稷皱眉,传说中能倾毁整个社稷的龙涎,如果只是被困在阵中的话,那法阵的灵气散去之后结果会怎样?龙涎扑向周室大地?但句龙、丰隆与巫苏都在阵内…… 正在他犹豫之时,句芒神突然撤手了。 那句芒退后几步,并非力有不及,乃是厌倦了控制罡风,于是转身看后稷一眼,潇洒地散了灵气,回归神位。 迷你神用手搭着凉棚,闲闲道:“啊呀,句芒不耐烦了。” “……”连巫咸娃娃也禁不住与后稷一道无语,这群神真比人还靠不住…… 句芒一离开,山顶周围的植物立刻失去了生气,这里原本就是荒芜的山巅,土壤贫瘠得连最基本的地苔也不愿意依附,若没有句芒与后稷在此,定然是一片死土。句芒散去之后,树木与竹枝皆咔咔响着,萎靡下去,原本开得正好的花朵应声凋谢,而那罡风乘火打劫,呼啸着,将周边已经扎根不稳的植物统统吸了进去。 巫咸娃娃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喔……这风可千万莫要停下来……” 若停下,那噼里啪啦掉下来的东西,恐怕能直接把它给埋了。 但是这龙卷风并不听它的话,它刚这样想,风力便突破法阵的阻碍,轰地一声撞了出来。此时风中的黑物分作两条似龙又像蛇的东西,咆哮着腾空而起,随后如同灵光一般,散化为无数暗色小光点,纷纷洒洒地坠落下来。 “啊!”迷你神立刻醒觉,“不可触碰!” 因这光点便是龙涎所化,所以他简单推断,得知其也有龙涎的作用――那即是触之便染上亡国之咒。 发出警告是一回事,真正要躲避这飞雪一般的光点,则是另一回事。 出言同时,后稷手中的迷你神更是一跃而起,朗声道:“没吾什么事了,改日再请吾来领供奉如何?” “什么叫没你什么事?快些收拾天上那些……喂!”没等后稷说完,那位传说中的后稷神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在迷你神逃之夭夭的下一秒,后稷、巫咸娃娃全都被那光点落了厚厚一层在身上。这灵光简直就跟火山灰一样,不由分说就盖了在场众人一头一身,连山腰上的众臣与仆从也未能幸免。 后稷在龙涎火山灰之中屏息片刻,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只感到自己的眼睫毛上全落着光点。待光点全数落下之后,他艰难地从满地灰尘之中站起身,拍着头顶和肩膀上落的那些小颗粒。 与此同时巫咸娃娃也“噗哇”一声回过神来,用力咳嗽,但方才不慎吃进去的光点根本就吐不出来。 它再抬头看法阵那边,一时竟然找不到法阵在哪里――整个山顶皆被暗色灰尘给铺了厚重的一层,哪里还看得见地上画的法阵来着? 但是这层尘灰落下之后,方才动静巨大的龙卷风也消失得无踪无影,于是阵中的三人终于重获自由,此时正以一团可疑的灰堆模样呈现在后稷与巫咸娃娃面前。 而且还一动不动。 巫咸娃娃拍拍身上的灰,转头对后稷道:“后稷大人,要去看看么?”它指着那堆灰。 后稷点头。 没等他靠近,那灰堆便动了动,随即一个“灰人”摇摇晃晃地展开身子,从灰堆最上层离开,到旁边去咳嗽兼扑腾自己身上的尘灰。 “云师?”看那身形是男子,巫咸娃娃轻声唤唤,不敢确认。 “大王?”后稷跟着唤了一声,对方还是没回应,兀自拍灰。 此时那堆灰里第二层的人也爬了起来,用力摇晃着脑袋,把头上的落尘往下掸。此人一面拂灰,一面还抱怨着:“哇啊,这是怎么搞的,差点没给憋死……咳咳咳!” 一听这声音,巫咸娃娃立刻欢叫起来:“巫苏!你没事实在太好了!”说着,它嘿咻一声跳下地去,轻巧地在厚厚的积尘之上,奔向齐燕妮。 后稷也反应过来,随即拂去自己衣上的暗色光点,快步走向最后剩下的那堆灰。 看体积似乎并不像是奶娃娃了啊……他这样想着,心中略感安慰。 谁料还没等他伸手去扶那人,对方便一跃而起,拔出不知打哪儿出现的剑,唰地一下朝后稷刺过来。 后稷猝不及防,立刻被他当胸戳了个对穿。 “哇啊!”齐燕妮看得尖叫起来。 不过还好,受这致命伤的原本就不是个活人,于是后稷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后一手扶住那剑身,另一手将对方往外推,慢慢地抽出剑去。他皱眉道:“你做什么?” “你是谁?”对方戒备地站直了身体。 齐燕妮这才发现,句龙已经长成了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模样。她心中一惊,赶紧去看姬静,却只见姬静的年岁并无变化,彷佛一点损害也没有承受。 “咦?”这是怎么回事? 齐燕妮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该不会是她成老太婆模样了吧?她还不想这么快就上演《哈尔的移动城堡》呢。 唔,触手处依然光滑――那句龙多出来的寿命,究竟从哪里拿的? 此时姬静也将自己打理得基本干净了。他小声抱怨着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伸手将齐燕妮往旁边拉:“莫要靠稷官那样近,当心他连你也暗算!” ――这个后稷真可恶至极,平时爱搞小动作也就罢了,方才居然企图拿自己去换土正的寿命,要不是他命大,阵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数所以才没事,那现在站在这里会是谁?哼,此次他可得记仇了。 想到这里,姬静眉间一紧,他又记起入阵之前后稷说的话…… 扶住齐燕妮,姬静急急地问:“方才稷官说朕便是云师丰隆?是真的么?” 齐燕妮道:“我哪里知道,我不是跟你一起听见他这样讲的么?之前他可是半点口风都没露过……虽然我是有在怀疑啦……”她说着,上下打量姬静,伸出指头戳他,口中埋怨道:“你这样大一个人了,怎会连自己是不是云师都不知道,害得我好找!真是气死人了!” “朕怎么会知道朕便是巫苏寻的那人呢?”姬静更觉着冤枉,“若早就知晓,朕怎会对那人恨得切齿……啊!如此说来都是在记恨朕自个儿?”没这样可笑的事儿吧? “没想起来就是你的错!你还把我囫囵个儿地忘了个一干二净!”齐燕妮越说越气愤,“明明就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负责教导我姒苏的各种事务,口口声声说我不如姒苏,结果到头来你连姒苏和我都忘记了!你凭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给忘了呀?混蛋!” “呃……朕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还敢故意?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突然就不见,我担心得要死啊!不然我也不会找这么久……”齐燕妮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姬静懵了,赶紧好言好语地劝着。 巫咸娃娃默默扭头,它实在对两人没营养的吵架和小脾气没法适应。算起来都好几十年了,巫苏怎么还是老样子,云师也同样,这样的争执,真的比当初在堇山上吵架更有水准么?巫咸娃娃无语问苍天。 而此时,后稷与句龙的重逢则是另一番景象。 “你的意思是,我名为句龙,是本届土正巫官?”句龙面无表情地求证。 后稷点头。 “喔,我知道了。”句龙得意道,“正巧,我能想起不少巫法技巧,又记得大地上许多奇闻异事。这个土正,我是当得的。” “嗯,除你之外,无人可以胜任。”后稷微笑。 句龙不无惋惜地应道:“只可惜,白泽的衰老便是遗忘,我知道如今的镐京许多事情,却不记得自己过去是怎样为官的了。我与众人亲近么?” “亲近众姬士卿,远离卑贱小人,按时祭祀,测定时节从无疏漏。”后稷道,“你是一位美名远扬的大巫。” “原来如此。”句龙听了点点头,“我对如此的身份十分满意,应当要继续保持啊。” 他低头看看身侧,纳闷道:“这一地的暗物是从哪里来的?似灵光,又似尘埃……”疑惑着,他施行巫法,只见大地微微地动弹了一下,龙涎的粉末便纷纷渗入地底去了。 “令你返老还少的,便是这些黯淡的奇物。”后稷解释道,“这是夏王时候流传下来的龙涎,神力无穷,只是被有心人作为巫咒之用而已。如今其中的神力被意外使用,助你恢复年轻时候的学识与灵力,倒是出乎我之意料……或许龙涎就此沉寂,也是好事。”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阵中 更新时间:2010-05-12 齐燕妮把眼泪擦擦,拉住姬静的衣角:“后稷大人说的是真的么?” “……”姬静睨她。 “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十分认真的,可说的话……好像跟事实不太一样?” 齐燕妮茫然地歪歪头,面露疑惑之色。 姬静伸手,同情地拍拍她的脑袋:“莫再琢磨了,以巫苏的心智,只怕想到头破掉,也琢磨不出什么来。”巫咸娃娃亦一脸严肃地点头。 “你在鄙视我?”齐燕妮不满地抗议道,“我也是想着后稷大人他有别的考量……说不定他说的就是真相呢!你我刚才都在那个奇怪的风里面,哪里看到什么别的东西了,还是在外边的人能见到吧……” “哈?”姬静不想与她再啰嗦。 那所谓龙涎什么的,他俩根本就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才在法阵之中,两人护着婴孩状态的句龙,连眼也睁不开,更别说找到该从什么地方逃出去了。姬静护着齐燕妮,被她抓得胳膊生疼(这个暂时不计较),还得忍受她的高分贝尖叫(这个也算了反正都过去了),兼有后稷先前爆出的惊人消息,姬静是脑子和身侧全都乱哄哄地一团,不比齐燕妮这个闭目乱叫的知道得更多。 但是他至少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方才法阵闹得正欢腾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黑色小木匣滚了进来。 姬静并没有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匣子是齐燕妮要找的东西,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忙着堵自己的耳朵和将齐燕妮往下压去了。 然后,那匣子正落在他们面前,就算他刻意忽视之,也不得不注意到那小东西。只见其像是在翻滚之中被磕到了某处一般,停止滚动之后,边角处便被风力吹得颤动起来,内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但这风彷佛惊醒了它,它开始弄出“咔咔”的响动,匣子的盖儿似乎已经镇不住它了。 此时齐燕妮怀中的句龙停止了哭泣,他睁开双眼,朝那个匣子看去。 姬静不清楚句龙现在的智力还保存着多少——虽然他觉得句龙原本也没啥智慧来着,但这位好歹也是土正巫官,可以轻而易举地与后土神沟通来着,说不定他这回睁开眼,便是又得了后土的指点呢? “土正!”姬静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要怎样办?” 句龙眨巴眨巴眼,找到声源处,看着姬静。 虽然狂风呼啸,但他好像并未受到影响,此时竟然咧开嘴,冲姬静咯咯地笑起来。 ——笑你个头啊!姬静真想揍他。 小句龙天真无邪地笑了一阵,风声更盛。齐燕妮简直张不开嘴,呼吸都困难,更别提尖叫了。姬静越发气恼,索性伸手去拎句龙的脸:“你以前欺负过朕!可知还有今天?”小句龙当即又被捏哭了。 原本现在就已经够难受,身边那只大一点的人居然还跟小孩撒气,齐燕妮用手肘把姬静戳开,不让他动手动脚。 谁知,她这一拐子没推开姬静,倒是让小句龙有了自由活动的空间。 句龙拖着胡乱包裹他的衣物,从齐燕妮怀里挣扎出去,瞬间膨胀起来的衣物顿时将他吹飞开,撞到微微动弹的木匣上。 然后……顺理成章地将那匣子的一角挂住,咔哒一声之后,木匣开启了。(很显然两位主角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他俩正由推搡升级为互揪,事实证明靠这两人拯救地球是不现实的。) 刚被齐燕妮揪住耳朵的姬静愣了一愣——他怎么觉着四周变暗了? 不仅是变暗,笼罩他俩的黑暗之中不时传出不似风声更像野兽嘶吼的古怪声响,连带地把严重不在状况的齐燕妮也镇住了。 她一把掐住姬静的手臂,惊愕地四下张望。 ——一会儿没睁眼而已,这周围包绕着他俩的都是什么?而且风停了么? 没错,风似乎停止了,以风的形态在两人身侧飞旋的,都是黑色的神奇物质,齐燕妮伸手往那黑带中摸了摸,姬静立刻发现她的危险动作,将她手腕抓住,拽了回来:“巫苏你别乱动!要是被卷走了怎么办?” “……说不定就从这儿出去了呗。”齐燕妮毫无压力地回答。 “你——”姬静突然感到一阵乏力,叹了声,再仔细看齐燕妮的手,此时天光已经被遮掩得差不多了,乍看之下她的手没有什么异常,连点黑雾都没带回来,仔细一摸会有些颗粒,但看不清是什么。 难道这外面飞旋着的是黑色的沙土? 姬静不考虑那么多,把齐燕妮护住,以免她再乱跑。 此时齐燕妮却想起了另一个要紧的家伙:“咦,句龙在哪里?” 法阵之内风声已经消失了,周围都是黑色物体那静谧而又确实能听得见的诡异流动声,自然,小句龙的哭声也是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的。 齐燕妮想摸黑往外去,但姬静搂着她,呵斥说:“别乱动!小心!” “小心什么?” “……呃、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要小心!”姬静恼道。 齐燕妮点点头:“但是句龙上哪里去了?” “现在先不要管他,他死不了!” “当真?” “随口说说而已,就算不当真,巫苏,难道你又有什么法子不成?”姬静说完,敲敲齐燕妮的脑袋,“先顾好自个儿罢!” “可是如果句龙被我们踩到了,等会后稷大人一定会发火的……”齐燕妮怯怯道。 “那也要你有命出去!”姬静心想等会他还要找后稷算账呢,到底谁怕谁届时才知道。看他不举着斧头把后稷追得满山跑才怪!(嗯?等等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斧头?) 他刚一这样想,立刻就遭到了报应,脑后被不明物体咚地一声砸中了。 “啊!”眼冒金星。 “怎么了?”齐燕妮在他怀里,尚不明白发生何事。 同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姬静抬手摸摸自己后脑,似乎没出血的样子,不过太黑了,连偷袭他的是啥玩意都没能看得见,如果那东西再来…… “呯!” 这回他是整个脸被拍了个正着,不过黑暗中触觉很明显,这回袭击他的是……树枝? 难道后稷那家伙终于恶劣到亲自派出植物来偷袭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上又有数处先后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抽中,这还不算,他刚刚开口想骂后稷之时,几片叶子凌空而来,正飞进他嘴里。 “呸呸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与齐燕妮看不到外边景象,所以也就不知道,后稷为减缓那龙涎在法阵之中的流动,已经将山顶变成了热带丛林,被卷入阵中的植物不计其数,自然也有那么恰好的几根来骚扰他俩了。 齐燕妮被姬静保护在身下,完全没有被飞行物伤到,但姬静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全凭皮厚硬撑着,同时祈祷不要有巨大树桩之类神奇的东西,否则那玩意直接将他俩撞飞出去都没问题。 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姬静忐忑地护着齐燕妮,后者虽然不清楚情况,但姬静不时闷哼一声,这是再迟钝的人也不能忽视的事实,她担忧地伸手扶住姬静的肩:“小天子,你怎么了?” “说过不要叫朕小天子!”姬静不忘抗议,同时也抬手,把齐燕妮的小手往自己怀里按。 齐燕妮刚要习惯性反驳,突然感到自己手背上沾了些热乎乎的东西:“啊!是什么掉到我手上了?”她触电一般飞快地抽回手,用力抹抹自己的手背,此时这种粘糊糊的感觉让她在惊骇之外又添不祥的预感,难道说…… 她在姬静怀里吃力地动了动脖子,问:“刚才滴我手背上的是什么?” “朕从何知晓?”姬静回答。 齐燕妮不信,再次伸出手去,顺着姬静的袖子往上摸,果然触手之处湿漉漉地一片。“你受伤了?” “没有。”姬静答道。 “你骗我,明明就是!”齐燕妮相信自己的判断,要求道,“你别挡着了,到底伤到了哪里啊?” “无甚要紧,巫苏你别乱动就好!”姬静道。 “你不要嘴硬……”虽然与丰隆常常吵嘴,跟姬静相处时候也很容易争执起来,但齐燕妮这回的心情算是最慌乱不过了,她急急道,“你到底伤得怎样?你、你可别死啊,我好容易才又找到你的……” “皮肉伤而已,哎唷、”说话间好像又被木头砸了一下,姬静呲牙咧嘴道,“你老老实实不要动,朕就别无所求了!” “我这是在担心你呢!你什么态度嘛!”能回嘴,那或许就伤得不算很要紧吧?齐燕妮想着,用手摸索去姬静脸上。他脸颊边倒是没有血的样子,但有温热的湿意从耳后的发间渗出来。 齐燕妮正想再探探究竟什么伤势,天色突然亮开了。 此时正是句芒神放弃努力,决定闪人、呃不、闪神之后,天色一亮,齐燕妮顿时惊叫起来,因为她睁眼便看见天上飞着断裂的树木,而其中之一正直直朝他俩坠落下来。 “哇啊!” “嚷嚷什么……”姬静不耐烦地哼哼,头好痛。 “你后面!天上!”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成神的紧迫性…… 更新时间:2010-06-01 齐燕妮简短的几个字,让姬静的头皮顿时发起麻来。顾不及回头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正袭来,他一把抱紧齐燕妮,准备硬着头皮再抗下这一次撞击。 然而,那坠木只来得及用黑影将他俩笼罩而已! 在它将要把姬静两人压成泥的时候,一只手横空而来,啪地一声响,将巨木像羽毛般扫了出去! 姬静惊吓地一扭头,便见那树身轰然而出,狠狠地撞进旁侧一座山头里――注意是撞进,而不是撞上……顿时土崩石裂,尘灰四起,那山头活生生给撞缺了一半,树身更是早变成了粉末,连点渣也看不见了。 ――吓,这是什么怪力! 姬静毫毛倒竖,再将视线移回来时,骤见一名男子蹲在他和齐燕妮面前,眉眼倒是挺眼熟…… “句龙!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只听自己怀中的女子突然爆出欢呼声,随后,感到一股力道将自己推开――齐燕妮飞身弹了出去,“啪”地一下将句龙给扑倒了。 “啊?”姬静看看自己突然空出来的双手,脑中两个大字――为毛? (好吧大概应该是为何之类的……) 他后脑勺还在疼呢,难道此时不应该被人关切安慰的么? 正想着,头顶上忽地传出龙啸声,姬静抬头看去,只见两条黑色的长龙盘旋而起,遮云蔽日,但却并不令人觉着恐惧。不过…… “咦?”那两条黑龙怎么突然化成了齑粉,散落四面八方? “当心!” 姬静仰头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粉末,想也没想,便挡在了齐燕妮身上…… 所以他就是被那暗尘落得最厚的人,刚爬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快没人形了,结果还得自己给自己打整干净。 眼下齐燕妮看着后稷跟句龙谈话,便又缩到姬静身边来,拉住他的衣角,怯生生地怀疑说:“我觉着……怎么后稷大人好像在欺骗句龙大人……” 姬静悻悻道:“巫苏,你怎么知道那人便是句龙了?” “我就是知道啊,跟在车上认出你就是丰隆来是一样的!”齐燕妮得意地望着姬静,顿了顿,她突然反应过来,轻呼一声,“对了,你是丰隆啊!” 说完,她不由分说,张开双臂,将姬静抱住。 姬静一愣,随即脸上发烫起来:“……巫苏?” “太好了……找到了!”齐燕妮紧紧抱住姬静,欣喜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就是信不过句龙,生怕你是死了……你这家伙,我还等着跟你私奔呢,要不是巫妣,我真不知道一个人被丢在西王母那里要怎么办才好……丰隆你一点都不负责!不可靠!说话不算话!” 姬静一头雾水地给她抱着,原本还有那么点飘飘然的心思,后来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完全变成挨骂了?他急急分辩道:“等一下,巫苏,别朕不说话你就一个劲地胡说呀!” “我哪有胡说八道……”齐燕妮方才的笑靥已然消失无痕,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噙着的泪光,“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说啥就是啥,不准说人家讲的不对,知道不!” “啊?”姬静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巫咸娃娃躲在齐燕妮袖子里,悻悻地想:此时出去说巫苏在造谣的话……啊,简直是自寻死路,太不明智了。 姬静一扭头,见有旗子的尖头出现在视野里,立刻一个激灵,想起山腰上还有多少人等待着,这下应该是都往山顶上来了。他急忙将扒在自己身上的齐燕妮拉了下来,整理整理彼此的衣物,以免给诸位随行的臣子看笑话。 此时后稷与句龙已经沟通完毕(误会很大),句龙十分了解身为白泽总有一些东西会不断被忘记,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所以处之泰然。他对自己之前的官职十分满意,加上原本就具备身为巫觋所需的知识,于是见了众人,立刻摆出宗官之首的架势来。 群臣之中,即使是诸姬姓公侯,也甚少有见过句龙真身的,所以后稷介绍说“这位便是句龙大人”,众人立刻毫无怀疑地接受下来。虽然句龙对姬姓宗族之内的事务并不算了解,但只要有后稷在,他只需要听后者介绍便好。 这一次的祭祀大典举行得异常顺利,因此诸位与会诸侯将头一天出现的天降黑尘的异象当做祥瑞之兆对待,甚至对此津津乐道。 祭典完成之后,部分公侯回自己国家去,公子徇等也得令,回荆楚去。 姬静与后稷等人则带着人马则从堇山往东,去洛邑。 “洛邑?”齐燕妮惊呼。 虽然说已经过了好多年……但是洛邑不就是那个被火烧得乱七八糟的地方么?她扒住姬静的衣服,问他:“洛邑还能住人?” “为何不能?”姬静纳闷反问。 “不是给一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么?” 巫咸娃娃说:“巫苏莫要惊奇,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重建来使用也是正常,何况上回大火的貌似只有内城……” “大火?那都是几代先王之前的事了。”姬静诧异道,“为何巫苏会突然提起,难道……” 齐燕妮认真地对他说:“嗯啊,你猜得没错。” “朕猜什么了?”姬静一脸茫然。 “没猜什么你‘难道’个头啊?”齐燕妮拍他的后脑,愤愤道,“那把火就是你点的,你居然都给忘了个干净!” “啊?”姬静呆住。 巫咸娃娃挠挠头:巫苏又在胡言乱语了,有后稷这样一个错误的示范在前,巫苏真是专门盯着坏模样学啊…… 不过,什么都不记得的云师倒是挺好玩的。 巫咸娃娃抬头,附和道:“是啊,大王,你不记得了,当时你身为云师,正被上帝派来保护殷商遗民,为了配合遗民逃离洛邑的行动,云师你独自留守在最后,并且举火焚烧了殷民所留的财物,坚决不留一丁点给周人呢!” “朕……这样做?”姬静指指自己。 难道他以前是一个反周志士?那现在居然做了周天子,会不会太诡异了些? 巫咸娃娃一脸严肃地点头,齐燕妮也跟着糊弄姬静。 但见着对方疑惑为难,她还是禁不住心软,对姬静道:“丰隆,以前你是跟我一起混的,哪,所以我帮着殷商那边,你也就跟着去了呗。后来你被句龙抱去养,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所以立场不同了,这个没什么好纠结的嘛,来放轻松些!”说完,拍拍他的肩。 姬静更是眉头深锁:“原本朕并不是十分在意此事,但经巫苏一解释……朕越发困惑了。何谓一起混?为何巫苏要相助殷商?句龙怎会抚养朕?实在想不明白啊……” “哎,我都说得这么通俗易懂了,你怎么还听不明白?”齐燕妮鄙视道。 巫咸娃娃则同情地看着姬静,道:“大王,莫要多想了,如今是怎样便是怎样,追溯过往无益,珍惜眼前才是紧要的。” “嗯,你说得有理。”姬静点头。 齐燕妮叹了口气,转头看看不远处停着的车辆,指着其中之一对姬静道:“是啊,你看看人家句龙大人,自从长大成人(……)之后,就没多问后稷之前的事情,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哪像你,一个劲地问以前怎样怎样如何如何,都不问问以后会怎样。” “以后怎样,那是朕自己决定,不再牵制于人。”姬静也不是被人一直压着打的家伙,见齐燕妮对他不满,立刻分辩道,“唯有过去之事,那是不可追的,只能全盘接受啊。” 齐燕妮脱了鞋袜,将一双脚泡到河水里,噘嘴抱怨:“告诉你又如何,后稷说你变不回丰隆了。” “朕也不稀罕变成他。”姬静悄声嘀咕。 巫咸娃娃猛然记起一事,立刻插言道:“啊,说到这里,虽然大王本身也是修德行,若政绩斐然,便能晋身先祖神,但那一般都是开国之君的权位,大王如今这样的政绩是不太可能的……在下记得云师在离开之前,与各位云中君皆有过神力交接,若能取回,或许可以再拜入某位神明门下……” 齐燕妮与姬静对视,随后异口同声问巫咸娃娃:“拜入神明门下有什么好处?” 姬静现在是天子,难道还要他回去做云师不成?齐燕妮眨巴着眼睛,偷偷看姬静,这人不像是会为了那点神迹放弃天子之位的嘛,还是说,难道天子与云师可以兼职的? 巫咸娃娃说:“好处自然是有,而且大王怕是急需着呢……” “是什么?” “巫咸你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啊!” 巫咸娃娃负手踱了两步,依然吊胃口:“当初云师为何会认真修行神术,难道巫妣会平白举荐他么?在下认为,云师跟随雷神计隆修行,也正是为了回避白泽会‘衰老’的情况,若云师可以晋升云神,那便是神性永存,不必再担忧衰老而亡的问题。” 齐燕妮转头看着姬静。 ――巫咸的意思,是说小天子也应该跟丰隆一样朝着成神方向努力么? ------------ 第一百二十章 不靠谱的巫觋 更新时间:2010-06-02 “不要。” 齐燕妮与姬静几乎同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对于齐燕妮的反对,巫咸娃娃是有准备的,但它没想到的是,姬静居然也有此反应。难道长生不老不可贵么,多少人求之不得,如今它是提醒对方一个简便的方法、一个拿回自己神力的办法呢…… 姬静道:“你这木头小人,可知朕乃上天之子,当今最有权势之人,从今往后的史册都将记载朕的功德。你怎敢对朕如此无礼,妄言朕无法以德行与战绩与神祗并肩?” 巫咸娃娃并不怕他的威仪,实际上,当时很多非贱民的国人,都并不害怕天子,只是礼仪要求必须显露出敬畏之色而已。 它说:“大王,可知殷商便是说出这样的话,最终亡了国呢?小觑神明的人,必定得不到神明的庇佑。” 齐燕妮在旁听着,心道:话虽是这样讲,不过敬畏神灵也不见得就能受到庇佑就对了。 就她与所谓的神相处经验来看,神只是人事物升了神格而已,对于自身劣根之处亲疏之别等等,该有的缺点一样不落,因权力滔天了,那脾气更是要好生迎合着才行,所以神灵只有比人难缠,没有更好说话的。 事实虽是如此,但有神与无神的时候,世界也不见得有什么差别。 这世道总会有些人在另一些人头顶上,后者得好生哄着前者的娇惯脾气,接受某些人与生俱来的高起点,但同时,也应当受到前者的保护和爱护,人和神都是如此,民怨沸腾的时候,只不过是付出的与得到的太不成正比了而已。控制得好的话,其实可以压榨很久都不出事。 姬静对巫咸娃娃道:“难道失道的殷商可以与周室并论么?” “这……”巫咸娃娃瞄齐燕妮一眼。 齐燕妮收到暗示,立刻替巫咸娃娃说话:“天道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在还没垮掉的时候谁知道会怎样,丰隆,你在事后再来评说,对殷商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会么?”姬静已经习惯被叫做丰隆了,如果巫咸娃娃有兴趣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姬静也会习惯被叫做云师的。总地来说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因为是当做平民抚养的,所以长出来的成品还算是个平易近人的家伙。 齐燕妮拉着他的衣袖道:“当然了!比如千百年之后,别人怎样评说你,你知道么?” “朕?” 姬静诧异:“巫苏,你知道后世人如何评议朕?” “是啊,因为我来的地方就是……”她挠挠头,不知应该怎样跟姬静解释,于是看看巫咸娃娃,说,“我以前就通过某些祭祀知道了往后的事情,只不过不方便直截说出而已,对于这一点,巫咸也都清清楚楚啊。” 巫咸娃娃料到齐燕妮指的是她出自未来的世界,当初她对它讲述了许多奇闻异事,皆是神奇得它从未听说过的,这个未来……虽然不太好理解,但只要有神明存在,怎样的奇迹不可能出现呢?说不定巫苏的灵魂当真是从千年之后的世界来的。 它说:“嗯,大王,这里在下可以作证。” “那么说你当真知道往后的事情?”姬静兴致来了,搀起齐燕妮,不让她再玩水,“巫苏,你告诉朕,朕能活到多少岁?” “啊?”齐燕妮一愣。 她挠挠脖子。 ――周……周代的皇帝(喂,那时候不叫皇帝)?她好像没什么印象? 别说周,就连最靠近现代的清朝,她也是除了康熙乾隆之外两眼一抹黑的!要进一步问康熙活了多少岁,她同样除了茫然还是茫然……更何况夏商周那么远的事? 不过,等等,她好像知道一点点别的,商朝是亡于纣王跟妲己这一代,而周朝好像是亡于烽火戏诸侯的那位皇帝(……)? “如何,朕是不是能将四夷全赶得远远地?”姬静还在追着问。 齐燕妮抬手,制止姬静发言:“你别说话,我在回忆呢!都这么久了,谁记得那样清楚,你安安静静地,我认真想想!”就算说不出姬静在位多少年,至少她能预言周朝毁在哪位仁兄手上,如此一来,也算是非常了不得的神迹了吧? 巫咸娃娃沿着她的袖口爬到她肩上,悄声道:“巫苏,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自然是认真的。”齐燕妮点点头。 难得有一个机会,可以展现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优势之处,怎可以轻易放过? ----------------------------------------- 半个时辰之后。 整个车队依然停留在原地,后稷与句龙已经用完午餐,无聊之下,派人来催促好几次启程了。姬静对齐燕妮的巫法能耐虽然怀疑,但他更好奇将来事态会怎样发展,周室是否能够更为强大,永远地将这社稷传承下去,于是耐着性子拖了又拖,等着齐燕妮出预言。 巫咸娃娃跟齐燕妮一齐呆在车帐里,它已经将算筮玩了三周半了,齐燕妮还是一脸严肃地发着呆。 “巫苏,若是没有接到神明的谕旨,那就先放弃吧,不急于一时。”它好笑地说。 齐燕妮摆手:“这跟神灵没关系,你别吵啊。” 她已经搜肠刮肚,将未来的战国七雄背记起了大半(……),还记起了秦始皇啊、项羽刘邦什么的,但是、但是烽火戏诸侯的那位天子究竟叫啥来着,她实在没印象。 怪就怪那位讨妃子欢心的天子实在不出名,或者说,没他家那盆祸水出名? 齐燕妮都已经想起那位妃子的名号了,但就是记不得对应的周天子是叫……周什么王来着? 她扭头问巫咸娃娃:“巫咸,咱这位天子叫啥?” “啊?”天子名讳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吧? “就是周文王啊周武王什么的,那一类,小天子叫周什么王?”齐燕妮问。 巫咸娃娃差点没跳起来:这是谥号,死后才会有的!现在怎么可能有啊? “……难道巫咸你也不知道?”齐燕妮失望地叹气。 巫咸娃娃无话可说,只好点头。 “罢了,我直接问丰隆本人去,他总不能不告诉我吧?”齐燕妮打定主意,转头去掀车帐的边角。 巫咸娃娃急忙飞扑过去,挂在她的衣服上:“等一下!巫苏!不要!不可以,千万不能这样问别人,尤其是大王本人啊!” “哦?为什么?”齐燕妮抬起手臂,莫名地盯着挂在袖角上的巫咸娃娃。 “……”好险,还好自己反应快……不然巫苏一定又顶着无辜的脸去闯祸了。 巫咸娃娃拭汗,道:“巫苏啊,在下知道,先王驾崩之后,有周公与召公一齐议事,论定了谥号为厉。” “哈?”齐燕妮有听没有懂,她拉拉自己的耳朵,尴尬道,“……那个,巫咸啊,你可以用简单一点的说法来讲么?” 巫咸娃娃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大王的前一任天子,谥号厉王,不知这样讲,对巫苏的推测有否帮助?” “厉王啊?啊哈哈哈,没有=_=!”她不认识厉王,就只知道文王武王而已。 原本以为听到姬静的名号会想起些什么呢(都跟你说了不可能有谥号),看来这条路子行不通。 齐燕妮拍拍车板,道:“罢了,反正就直接跟他讲烽火戏诸侯,也算是很有预见性的一件事了。让他记下来,不准子孙这样做,就万事大吉啦!”说罢,她得意洋洋地掀开车帐,跳了出去。 巫咸娃娃担忧地目送她奔到姬静车前。 此时后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车后,隔着帏帐,对巫咸娃娃道:“巫咸,近来大王与巫苏相处得如何?” “啊,”巫咸娃娃忙转了个方向,对帐上的人影道,“后稷大人,大王依然喜爱与巫苏相见,方才便是一前一后地去河边纳凉戏水……” “为何你不劝止呢?” “后稷大人,在下不过小小一只人偶,有何能耐不让巫苏接近大王呢?”巫咸娃娃说着,站起身来,“就差两天路程便到洛邑了,若是后稷大人不愿巫苏与大王再相处下去,何不将巫苏就留在洛邑?” “哈,她上回烧了洛邑内城,当做本官忘记了么?”至于带返魂木给他这回事,后稷似乎当真没放在心上,“一旦到了洛邑,本官自然派人严加监视之,不能让她再作怪。” “后稷大人,何不将巫苏直接逐出中原?”巫咸娃娃问,“如此一来,她想再接近大王,也是难事。” “好容易捉到了西戎的巫觋,能随意放逐么?” 后稷说着,也是心烦:巫苏是水巫,在她找到下一任大巫之前,不能暗地里抹杀掉,可是,哪有天子跟巫觋走得这样近的道理?他不能再放任下去! 句龙摇着羽扇,轻飘飘地路过,丢下一句话:“后稷,你要放宽心,才不会老得快。” ----------------------------------------- 推荐好友猫猫猜的新书,大家请多多捧场哦~~~~这位美女坑品优良,是在纵横的第二本书了,各位收藏与票票都不要忘啦~~~~~~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危言耸听者,妖人也 更新时间:2010-06-03 车队长得很,姬静等人在最前面,齐燕妮与祀庙的人都在中后段,双方不容易碰上一面。而后稷的紧盯政策更是效果出众,在偷溜出去相会之后,齐燕妮就没能再跟姬静接上头。 期间她派巫咸娃娃与瑶方做信使去跟姬静联络,中途都被句龙给截了下来,一回二回还没啥,次数多了,长大之后的句龙可没那么好应付,他嘲笑起齐燕妮来,那是引经据典,说出来的东西,基本都可以把齐燕妮唬得娘亲都不认识。 他好歹也是白泽,虽说已经老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学识也非常了得,靠这个傲立世间真的不要太成问题。就连后稷,在论及山川人情的时候,也完全不是这位句龙的对手了。 “后稷大人,原来句龙大人这样厉害的……”齐燕妮惊叹道。 又一次被句龙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后稷狠狠地瞪齐燕妮。 后者浑然不觉自己被憎恨了,尚在赞叹不已:“就连西王母那边的事情,句龙大人也清楚地知道呢!他当真没有去过么?” 以前他化沙人的时候到访过,不过呢,只是到过那个新建成的大祀庙而已,对西王母部族与迁居到那里的殷顽,他可是一点都没表示过兴趣,更没有到村里去逛一逛来着了。而今,他居然可以一口便说出那里的主食、风景、产出,甚至了解琢单和夏璩的出身血脉!真是太神奇了! “嗯,白泽是天生便全知的。”巫咸娃娃应着腔,“对于过去的事儿,刚降生的白泽是没有不知道的,这类神兽的神力并不强大,就武力而言,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松制伏之。白泽只是不会知晓将来会发生的事而已,否则……”那还不各国君主人手一只白泽啊? “可是知晓过去的事,也知晓远方的事情,已经算是非常了得的了。”齐燕妮道。 现代的大辞典多贵一套啊,买电脑都要几千块钱还加网费呢,古人养一只白泽就能全部解决了,还不用自己去检索的,有这样好的事…… “可惜白泽是越来越少了。”后稷道。 句龙是一只,他已经老化过一回了,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总之龙涎匣子救了他的命,也使丰隆免于灭顶之灾。 而丰隆…… 齐燕妮扭头问后稷:“后稷大人,丰隆还能活多久?” “……巫苏是指大王么?”后稷决定自行翻译——他已经对纠正齐燕妮的称呼、以及教导她要注意对姬静的身世保密一事感到绝望了,“若巫苏忧心大王会否如同句龙一般遭遇危机,本官只能说大王尚在壮年,并不会轻易老去。”也就是说不会随便就变成小婴儿然后piu地消失掉。 后稷又补充说:“若是意外,就无法断言了。” “可他之前明明就‘老’过了……”齐燕妮小声嘀咕。 要不是丰隆突然要仆街,她也不会跟巫妣一起要求句龙接管丰隆啊,以至于到后来,居然给句龙藏了起来,还藏到皇宫里去,怎一个囧字可言? “所以说,那是意外。”后稷看看齐燕妮,提醒道,“巫苏,你不会忘记,云师丰隆是因为什么理由,受到惩罚的吧?” “唔……”难道不是因为擅自参加了周巫的集会么? “要不是上帝心眼如此狭隘,云师哪里会受到这样的折磨?而周人对他如何,巫苏长着双眼,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究竟谁对云师更好呢?”后稷道。 巫咸娃娃慢慢地缩到齐燕妮衣领后边去,对她悄声提醒:“话虽这样讲,但事情总有先来后到,要不是他周人惹得上帝不悦……” 齐燕妮眨巴眨巴眼,对后稷道:“其实周人对丰隆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后稷点点头。 巫咸娃娃差点没从齐燕妮脖子上滑下去。 “巫苏!”它小声再小声地叫到,担心对方是没有听见,它特地用力拽了她的一缕头发以示提醒,“巫苏你是西戎的巫女,又是祀奉上帝的巫觋,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啊!”当心那个小心眼的上帝蹲着墙角连你一起记恨了! 齐燕妮抬手将巫咸娃娃从后领上揪下来,对它说:“我是就事论事。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丰隆在镐京受到了薄待吧?对人来说,天子之位可是至高无上的了,句龙大人和后稷大人竟然会给丰隆这样高的荣耀,当真是对他再好不过啊。” 她说完,抬眼看看头顶上的蓝天: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貌似……后稷是预备将丰隆拿去做句龙的储备电池的?天子之位上各种灵气格外充沛,所以可以把丰隆喂得很饱这样? 齐燕妮揉揉鼻子,决定没良心地当做自己根本没想起这一点。(喂你刚才还说不能昧着良心……) 句龙在一旁听着,虽然总觉得自己忘记的东西似乎关键了一点点,而且从他的认知中看来,将一名年轻的白泽推举做天子,实在是太荒谬的事,但后稷作为周人之宗官,尚不觉得不妥,他这个半途醒来的白泽只要做好身为土正该做的事就好,多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只是占着脑力而已。 他现在有了一个不错的目标,到了洛邑的大祀庙之后,他要开始写博物经,将自己记得的东西全纪录下来,以免以后衰老的时候忘记了。 他脑子里的东西那么美妙,要是忘了,并且忘记了还不自知,那当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句龙将自己的想法跟后稷说,后者用看怪物的眼光看他:“难道好好做土正不行么?” “这也不耽搁啊……为何稷官你会不赞同呢?”句龙诧异。 后稷眉头一皱:“将千年的交情一下便忘了个精光,你也能坦然接受,那为何现在又想纪录下脑中的东西了?” “……”句龙怔了怔,他终于发现后稷是带着怨气说这话的,于是便苦笑着离开,去跟齐燕妮诉苦。 他并不觉得齐燕妮是敌人,虽说在立场上真是这么回事,但他对自己一清醒过来除了满腹经纶之外更添政治立场这件事,还不太适应。所以跟齐燕妮这名难得的巫女谈谈心,也是不错的经历吧。 “写下来?”齐燕妮也很是惊异,“你确定要用那么复杂的字统统写下来?” “是啊……怎么,不妥么?”句龙有些抵触情绪地退了半步。怎么到哪里都被当怪物看?哪怕白泽本来就是怪物吧,这也未免太伤自尊了点。 齐燕妮惋惜地望着他:“句龙大人,我是很好心地提醒你……啊,你不知道以后的事,所以这也不能怪你啦……” 句龙的好奇心冒了出来。 “巫苏,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追问。为什么自己记录点东西自己看,会跟后世有关? “是这样的啦,”齐燕妮竖起一根指头,得意地解释说,“后世会有一个天子,啊,对了,他那个是叫做始皇帝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第一个帝,现在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她想起了纣王和他前面那一位都是称帝来着,在穿越之前她居然都没觉得跟秦始皇冲突,或者说,秦始皇的“始”字,并不是第一个皇帝的意思,是单指秦朝的第一个皇帝?她现在没办法上网查资料,所以不得而知了。 嗯?不对,跑题了,她现在不是要说秦始皇究竟是不是第一个皇帝的问题,她要跟句龙解释的是:“那个帝君他呢,觉得像现在这样,各个国家都用不一样的文字,实在是件麻烦事,于是他就将文字统一起来了。” “各个国家,你是说后世有天子下令,将各诸侯国的文字一统?”句龙吃惊。 巫咸娃娃也听得惊奇:“夺其文字,这样大的事件,难道不会被定为治世失道,得到众叛亲离的结果?” “当然不会,因为那个时候,全天下都统一起来了,不存在诸侯国,所有的土地,都只归属那一个国家!”齐燕妮道。 句龙皱眉:“分封出去的土地,若非诸侯王公做了谋逆之事,怎么可以再收回呢?总不能是那时候天下诸侯皆反背于周,连本姓的众姬都不朝不贡了吧?”那还了得,天下大乱啊! “那个时候早就不是周朝坐天下了!”齐燕妮叫起来。 “啊?” 不止是句龙与巫咸娃娃,连站在周围守卫的巫奴,都被她的惊人言论吓了一大跳。 巫咸娃娃立刻反应过来,飞扑住齐燕妮的大拇指:“巫苏不可胡言乱语,你一定是一时口误而已!” “巫苏,究竟怎么回事,详细道来!”句龙神色严峻地追问。 齐燕妮呼了口气:“上回你家天子也是问我这个,我真想不起周朝到底是在哪一代垮掉的,但是你要相信,不管多兴盛的时代,总有衰竭的时候,这叫……这叫历史的必然规律!” “巫苏别说了……”巫咸娃娃生怕出事,抱住她的拇指不放。 此时已经有巫奴前去通知后稷,后者闻言立刻赶来:“巫苏!你怎么又危言乱世?难道非得要本官上奏,请旨将你免了巫官之职,投入贱籍么?水巫并非只有你一人能做,请自重!”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来也 更新时间:2010-06-04 威胁顶用的话,之前也不必把自己弄得这么暴躁吧。 巫咸娃娃与句龙皆一脸无语地望着后稷,唯有齐燕妮,倒是被后稷给镇住了。她并不是太敏感的人,若非后稷这样讲,她还真当做自己独一无二,后稷只敢管着养着,不敢拿她怎样呢! 她一把揪住巫咸娃娃,飞快地对句龙道:“句龙大人,我还是不要多说的好,你、你自便!”说完,转头畏畏缩缩地对后稷点点头,绕过他溜掉了。 句龙无辜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眼见她钻进车帐内,这才扭头看后稷。 他说:“巫苏不过是个小姑娘,稷官这样吓人家,有失厚道啊。” “她小姑娘?”后稷“哈”地一声笑,“她前后也不小年岁了,若说只算没做水正之前,恐怕也有几十年了吧?” “几时任的水正呢?” “巫妣离任是几代君王之前的事了,土正你博古通今,不妨自己算算。”后稷说着,偷偷用鄙视的眼神剜了不知情的句龙一眼。 句龙一琢磨,惊奇道:“啊?那巫苏的心智应该……” “无法以常理揣度。”后稷悻悻说着。有些人就是被人保护着所以长不大,有些人哪怕暴露在最危险的环境里,一样心性天真纯粹,何况巫苏哪里真正独自一人遇到过什么危险。以后稷对齐燕妮的认识而言,他简直是要羡慕此女的幸运了,为何她身边总有挺身而出自诩护卫者的人存在呢?“真是令人厌恶啊……” “有什么好恼的,你是木正,又不比她差上一截。”句龙看着后稷,想想又补充道,“而且稷官你至少比那女子明事理,又有容人雅量,实在高明去了不少呢!” “土正你这是在宽慰本官,还是替人说情呢?”后稷转身负手道,“被拿来与她相比,本官可是一点也不会感到愉悦。” “哎呀,在我的印象中,五正向来是平齐,提出来相较,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虽然见后稷有暗暗恼意,但句龙仍觉着好玩,继续逗对方。 后稷转身,刚想拿着自己的资历教训这小子,突然感到大地一阵颤动。 句龙也察觉了,立刻敛起神色,专心感应。 “怎么回事?”身为土正,若是哪里有地震,句龙应当一早就预感到才对。后稷用“你失职了”的眼神盯着句龙,后者顿时背后发凉,不敢再开玩笑。 “稷官啊,你某要激动,否则会老很快的!”句龙抬手阻住杀人视线,转头看向西边,“我这也算新官上任,会有些不熟练也是当然的啊,你不要这样苛求嘛……唔,是那边传来的震荡之感,并且……”他的脸色突地不对了。 “西边?” 后稷抬头望了望西边的天空,不见异状,他低头问:“莫非是镐京?” “不是……” “那你做什么摆这样的脸色?”后稷松了口气。 句龙猛然一抬头,叫道:“正在靠近!那沉重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沉重的东西?”后稷一愣。 话音未落,两人陡感身上一沉,巨大的压力凭空而来,将粹不及防的他俩直接压得伏在地上!车队之中,但凡是围了神祗巫觋纹样帏帐的车辆,全都应声垮塌!可即使如此,众巫奴与天子护卫,乃至别的车辆旗帜等,竟然毫无感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平静。 “――哇啊啊!” 齐燕妮尖叫一声,被压在碎裂的车盖下面,拼命挣扎也没法逃出。 巫奴们不知为何车辆会突然直直地塌在原地,皆是茫然一片,见齐燕妮呼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掀开车盖,将人救出。 齐燕妮好容易从车盖下面出来,她一面咳嗽,一面用力呼吸,尽快缓过气,然后才能发出声音:“还有人在下面,呃不、是还有个木偶人在下面,那个很要紧,赶紧找出来!” 众人得令,立刻往车辆残骸中搜寻。 此时瑶方从木板里叼出一物,齐燕妮定睛一看,正是巫咸娃娃。她赶紧将之接过手来。 “巫咸,我觉得身上好重……”她悄声对巫咸娃娃说道。 众人都不见异样,难道是她的感觉出了问题? 巫咸娃娃闻言,点头道:“嗯,巫苏说得没错,在下也感到一股沉重压力,连站起身都显得吃力万分啊……” 齐燕妮动动脖子,决定还是不要跟这莫名其妙的压感对抗的好,她拖了一片帐幕到自己跟前铺好,然后放松地躺了上去,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巫咸娃娃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也啪地一声倒在她的袖角上,啥也不管了。瑶方不悦地叫了一声,拿这一大一小没办法。 此时车队长龙前方也发生了骚动,原因无它,原本午后修整完毕,准备上路,可正在车上好端端立着的天子突感不适,呼喝停止前进,并且要求众人立刻查明这是怎么回事。可奇怪的是,众臣皆不明白天子所指的异样之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他一人左右不对劲,貌似还难受万分的样子,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坠。 召公急了,这就下令请后稷过去给天子看看。 后稷这边自顾不暇啊,于是众人这才发现有异样,立刻就地扎营下来,全体兵器上手警戒着,看是谁胆敢在天子面前撒野。 此时,齐燕妮感到颤动来得越来越近,将至众人面前了,而众人竟然连震动也没感到,想来就算是敌人到了眼前,一般人也压根看不见的。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要求周围的人散开,随后自己朝着震荡来的方向张望。 “咦?”方才一直忙着乘凉啊吃东西啊被人呵斥啊什么的,没空闲工夫向四周看风景,她竟然没发现,西边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桃林。这个时节桃花早该落了,但此处桃花开得正好,简直明亮得令人双眼也快要睁不开一般,甚为怪异。 巫咸娃娃也朝那边看,随后脱口而出:“啊,是巫妣的桃林。” “巫妣的?”齐燕妮仔细回想,确实,不知多少年前她跟着小昭与丰隆一起,来到过巫妣位于洛邑城外的桃林,寻求庇护――当时还是为了躲西王母来着,如今她的敌人竟然变成了周人……可见未知的东西不见得可怕,久闻大名的不见得就光辉万丈…… 好吧,其实她对于自己的立场还挺茫然的,觉着自己应该没有得罪过谁,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周人的敌对者,被后稷当做破坏分子防备,连跟丰隆说说话都要被拆开,她实在是很冤枉的。 再想了想,她轻声道:“对了,我记得巫妣说过,这片桃林是有人许给她的,说周人绝对不能踏入……” “后稷给的?”巫咸娃娃猜测。 “我不记得那么多了……”齐燕妮挠头。 若这个桃林真的起一个安全营的作用……那她现在要是直接冲进去的话,后稷等人也不敢往里追咯?不过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哪里不好的样子,巫妣应该是住在荆楚的大祀庙里面,要是自己冲进桃林,十有八九那院子里面是一个人没有,更可能院子早塌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那她逃进去也没食没住,活不了啊。 想明白之后。齐燕妮摇摇头,用手撑着酸痛的脖子,扭头对巫咸娃娃道:“那个让大地一直抖的东西怎么走这样慢,还没到跟前来……” “唔……”巫咸娃娃刚要说话,突然双眼一亮,指着齐燕妮身后某处。 齐燕妮回首一看,只见穿着战甲的帝俊出现在桃林之中,他手里提着一柄看上去像是玉石制的宝剑,身上覆着一层耀眼的灵光,正面无表情地往众人这边走来。 “帝俊!”齐燕妮惊呼。 他怎么会跑出来乱走的?她离开的时候,西王母不是给帝俊喂得很饱、呃不、是给帝俊供奉得很舒适的么?以帝俊这个知足常乐的性子,没道理还要自己再出来走动的吧…… 后稷如临大敌,而句龙,因为才刚刚格式化没多久,所以什么恩怨都不了解。 他吃力地撑起身,往帝俊跟前去,拦住对方,道:“帝俊,你身居要职,为何随意走动?” 帝俊并不答话,彷佛不曾将句龙看在眼里一般,他径直朝前走,每走一步,句龙便觉着重压更强了一分,全身的骨节都咔咔作响着,一个支持不住,他立刻栽倒在地:“啊!” “九风!”后稷担忧地唤了一声,唤过之后,才想起被称为九风的那个句龙已经不在了。 他咬咬唇,对帝俊喝道:“帝俊,你非是中原的神了,请回你的疆界去,否则只怕造成众神不愿看见的后果!”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异常的众人,听闻此话之后,大概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前来召唤后稷去见姬静的人也不敢吭声了。大伙皆是一脸惊惶地朝着四面张望,个别胆小的吓得脸都青了,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究竟来自何方。 再看帝俊,后稷的那声威胁似乎起了点作用,帝俊终于将脸转了个方向,直视后稷。 后稷顿时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紧缩起来,挤压得人全身刺痛。 ――真是凶神,将之逐出中原,确系明智之举! 他这样想着。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泽之道 更新时间:2010-06-05 再看帝俊,后稷的那声威胁似乎起了点作用,帝俊终于将脸转了个方向,直视后稷。 后稷顿时感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紧缩起来,挤压得人全身刺痛。 ――真是凶神,将之逐出中原,确系明智之举! 他这样想着。 眼见得帝俊一步步逼近,后稷再是硬着脊椎,也感到全身骨节作响。虽然帝俊看着的是后稷所在的方向,但却压根没将视线定在某一点上,彷佛关注的是茫茫远处的消失点。即使如此,后稷仍觉着毛骨悚然,帝俊如同一只巨大的黢黑怪兽,而众人不过足下蝼蚁而已。 “哼……”后稷轻哼一声,力有不支,踉跄几步,竟然还是勉强立着,没有倒下。 “后稷大人!” 巫奴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来扶,又有人去搀扶句龙,竟然拉他不起。 后稷一挥手,对众人下令道:“散开!” 齐燕妮翻了个身,趴在帏帐上,戳了戳巫咸娃娃:“喂呀,巫咸,你看后稷大人,他该不会是想跟帝俊拼个你死我活吧?” 巫咸娃娃琢磨她刚才用的四字成语,貌似两个词的意思完全一样,都是自己活下来对方死掉?这是从哪里来的典故?它晃晃脑袋,决定不考虑这个,说道:“后稷大人心中自然有数,巫苏不必担忧。”至于它不是后稷肚子里的虫子,为何知道人家有底?这就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了――后稷死活关它什么事?有热闹可以凑已经很好了。 “……”齐燕妮怀疑地瞥了它一眼,虽然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它的说法缺乏诚意…… 从他们这儿看过去,见不到后稷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而帝俊似乎对测试他人的抗压能力很有兴趣,正径直朝着后稷走来。 齐燕妮艰难地抬手拍拍肩:“好重……我总算知道当初丰隆为啥立刻跪下了。” “啊?” “没啥……不过以前才见帝俊的时候,我也没觉着重啊,后来他不是还住在新祀庙里面么?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呀?”齐燕妮嘟哝着。 巫咸娃娃道:“那恐怕是帝俊并没有对巫苏抱着‘啊这是巫觋’的心思?” “曦和跟帝俊介绍过我的呢!” 巫咸娃娃不吭声了,暗忖:当时帝俊应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吧…… 齐燕妮再抬头看前方,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巫苏,怎么了?” “……我觉得……帝俊好像是看着我的?” “……错觉吧?”巫咸娃娃默默拭汗。它在齐燕妮的袖子上挣扎片刻,勉强借着褶皱撑起身来,却也发觉那帝俊似乎正看着巫苏这里。 ――莫非是记恨她长期留在镐京,不参加西王母的祭祀? 这个……应该是巫妣帮忙打过招呼,征得了帝俊同意的吧…… 巫咸娃娃心中纳闷,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逃的,且看帝俊想对巫苏做什么了。难道说这只神祗真是如此小心眼的? 正想着,帝俊已经走到距后稷也就两三步远的地方。 后稷居然还站立在当场,并没有服软。 齐燕妮赞叹地啊了一声,轻轻道:“后稷大人平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想不到这种时候真是很靠得住。” 巫咸娃娃睨她:她一定忘记后稷绝对不替别人挡刀子这回事了……顺便说,后稷本来就是死人,哪怕现在他被压得五脏六腑全缩成一团,平常人早就死得静悄悄地了,换成他,也仍会该干嘛干嘛,一点影响也不存在。 直到后稷与帝俊只隔一步之遥时候,帝俊才彷佛发现了挡路之人的存在。 他轻启薄唇,唇中流泻出几个字:“……不差啊。” 言毕,穿越后稷的身体而过。 “啊!”齐燕妮这才想起,帝俊是并无实体存在于这世上的,可以说,只是一个强大的灵魂而已。 帝俊没有受到一丝干扰,这就冲着齐燕妮两人(应该是一点五人)来了。 “……帝、帝俊……”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齐燕妮突然觉着心中发毛,虽然说帝俊向来都看不出什么神情,但这样气势万千地一路碾过来,是人都会紧张的吧,何况齐燕妮还只是个半调子的巫觋而已了。 帝俊来到齐燕妮面前,居高临下地俯首盯着她,连巫咸娃娃都被他的气场给镇住了,不知该劝什么好。 还没等帝俊开口说话,此时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 只听“嗖”地一声响,那箭呼啸着飞向帝俊,从他头部穿刺而过。如果他不是并无实体存在的神,那这一箭定然能要了他的命了。 帝俊并无感觉,只是沿着这风声转了转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齐燕妮也转头看过去,只见姬静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大滴大滴的冷汗,手中握着弓箭,另一手更是捏住了另一支箭的尾羽,眼看着便要搭弓射出。 见帝俊看向自己,姬静心一横,再次奋力将弓竖了起来:在这样大的压力之下,能站起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走到这里来,拉弓射箭?但他毅力超群,此事虽然艰难,却并非办不到的。 他凝起力气,对帝俊呵斥道:“走开!” 帝俊毫无表示。 姬静喝道:“走开,你想对巫苏做什么!大胆妖魔!” 齐燕妮急忙解释道:“丰隆,不要这么说!这是帝俊啊!” “……帝俊?”姬静一愣。 只听啪嗒声响,他手中的弓箭竟然落地了。不仅如此,人也似乎有些恍惚,抬手撑住头。 “大王?”巫咸娃娃叫道。当然,这大概只是出于礼节和习惯,反正不带立场地喊上一嗓子是最简单又最能凑上一腿的事情了。 姬静头痛。 他头痛得厉害,是刚才突然出现的情况,就在听说了帝俊这两个字之后。 他是天子这毋庸置疑,虽然句龙和后稷告诉他他也是白泽,但他本人是一点自觉也没有的。然而,在听见帝俊的名号之后,他脑中竟然自动出现了帝俊的相关信息,这资料涌现的速度完全不受控制,彷佛千百年前便深植于脑中一般,关于神祗的信息,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了。 这宏大的信息流顿时撑得他双眼发胀,耳中全是隆隆巨响。 “大王?”这似乎是臣子的声音,但他实在没那能耐说话了。 因为他脑中突然涌出各地的语言,各种声音出现在耳边,让人连抉择也难,更何况考虑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了。难道说,这就是白泽的天赋? “大王,你怎样了?” “……”姬静摇摇头,再抬首往向帝俊。 帝俊仍是木然着一张脸,彷佛姬静的感受和混乱与他是无关的――好像确实是无关,只除了他不请自来这一段以外。 齐燕妮见着姬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着他似乎立刻便要昏倒一般,不由得担心起来,轻声叫道:“丰隆!丰隆你还好么?” 丰隆! 这两个字瞬间也按动了姬静脑中的某个按钮,关于丰隆这名神人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啊!” 后稷一手捂住自己似乎已经脱臼的肩膀,扭头看句龙。 “你的族人怎么了?”他问句龙。 虽然句龙才刚刚苏醒(格式化)不足一月,但该知道的东西,他比以前那个九风知道得是只有多不会有少,问他总没错。 句龙艰难地爬起身,道:“那场龙涎之雨,看来其中饱含的灵力不仅使本官返老还童,更令得大王也重获新生。” “……算了问你是错误的。”后稷扭头。 姬静脑中一片混乱,丰隆的生平怎样,这些他是知道了,但却是从第三人的视角来观看的记叙,并不是他自己。至于他自己,在旁人声声的“大王”“大王”呼唤中,竟然也被提取了出来,作为“知识博闻”来观看。 在这样下去,他真要疯掉的。 后稷皱眉:“那小子或许不行了。” “无妨,白泽的承受力,比你能假想的强出数百倍。”句龙说着,卡拉卡拉地活动着刚才差点被压错位的骨节。 齐燕妮见姬静的表现越发古怪,抓起巫咸娃娃:“巫咸,这是怎么回事?” “呃、在下也不知道啊。”巫咸娃娃回想方才姬静的表现,猜测着,试探地喊道,“黄帝?商汤王?后稷?” “叫本官做什么?”后稷睨它。 巫咸娃娃笑笑:“啊,这是顺口,请后稷大人不要责怪。” 然而,就在他这样的顺口之中,姬静脑内已经又调出了好些新讯息,其含量远远胜过他在王位上学习到的东西。“这……究竟是……”为什么脑子里会一直冒出古怪的东西来,他感觉自己快被胀爆了! “丰隆!”齐燕妮奋力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但是她根本就不是这巨大压力的对手,别看另外三人都能挣扎着动上一动,甚至那姬静还能向帝俊发出攻击,换做齐燕妮嘛……压根就抬不起上半身来。 巫咸娃娃道:“巫苏,你不要再呼唤云师的名号!” “难道叫他小天子么?”齐燕妮问。 “不是……唉,此时情况不便多猜测,但在下看来,大王或许是因白泽的本能觉醒,所以……”巫咸娃娃看了看句龙。 句龙置身事外般转开脸,自顾自活动着筋骨。 “巫苏?” 姬静耳中又出现了一个新词。 巫苏?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神祗 更新时间:2010-06-06 巫苏? 为什么这样熟悉? 当然,身为姬静,他确实认识巫苏,但是此时涌出的信息是什么,难道是关于巫苏的…… 姬静眼前突然闪过一系列画面。 “巫苏……”他为什么会知道巫苏曾经被缢死?他还知道,巫苏是雷神计隆的养女,是……云师丰隆与雨师屏翳的爱人……是大名鼎鼎的水正,连后稷与句龙也要礼让三分…… 这些强行塞入自己脑中的“知识”,究竟是什么? 为何与他亲自了解的完全是两回事? 句龙转头,闲闲道:“知晓的与亲历的,总会有极大差距,你且看且想,不要轻易采信自己继承的那些东西便可。否则,你便是愚者。”作为白泽的前辈,句龙是有帮助后辈的自觉的。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其实做愚者也不见得哪里不好,哈哈!” “你还笑。”后稷责备地剜了他一眼,“车队中间杵着那么大一只神,怎么办,白泽出个点子如何?”(喂不要用讨论不可燃垃圾的口吻来讨论神灵!) 句龙毫无压力地回答:“稷官的问题实在简单,帝俊是来找谁的,便让他找去,是来灭谁的,便让他灭去,随后便安静了。”说完,他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看看后稷:“稷官,还真看不出来……你不仅耐刀斧,还挺能扛住神威的嘛……” “……”后稷鄙视地瞪句龙,跟此人说话果然是做无用之功。 现在他伤脑筋的是,要怎么把帝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总不能让他真对天子做点什么吧? 此时姬静尚被自己困扰着,几乎都可以忽略外界的威压了,不过帝俊的目标,原本就不在他身上,他只是放箭攻击帝俊,让对方终于分了一点点心而已。 帝俊的心平实得很,视线立刻便又转了回去,不将姬静放在眼里。 他立在齐燕妮面前,木然着一张脸,轻声道:“饿了。” …… ……=口=||| 看不见帝俊的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看得见他的四人半全都呆愣在当场,除了囧然,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僵硬半晌,齐燕妮挠挠脸,试探着问:“……帝、帝俊,你不是有祀庙了么……” “西王母东迁。”帝俊简要地答了一句,闭口不言。 巫咸娃娃道:“啊,莫非西王母族只在新祀庙建了西王母的龛位……” 帝俊不语。 齐燕妮急忙哄着他,说:“我这里有吃的用的可以供奉你啊,你别这样怒气腾腾的……请先将神明的威压收起来好么?” “……”帝俊还是不吭声。 “怎么,难道是对周人不满所以——”巫咸娃娃猜测着,偷眼瞄瞄另外三人的表情。 此时,帝俊俯身,在齐燕妮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 齐燕妮双眼顿时瞪圆了。她诧异地看看帝俊,再转首,望向后稷和句龙。 酝酿片刻之后,她代帝俊提出:“那个……能请后稷大人与句龙大人先回避一下么?到车队最前面去就好……” “喔?”句龙疑惑地应了一声。 齐燕妮挠挠头,尴尬一笑:“哈哈……其实是……帝俊他被周人驱逐多时,所以一看到你们两位大巫皆在现场,他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了,哈哈哈……”说完,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句龙闻言,无语地瞥瞥后稷,后者点头,于是两人绕开一个圈子,离帝俊远远地。 姬静感到身上的重压陡然减轻,心中诧异,再看的时候,帝俊已经在巫苏面前坐下了,此时巫苏与帝俊是面对面的。 “巫苏?” 帝俊转脸向姬静,招呼了一声:“丰隆。” 姬静一怔,随即追问:“朕当真是丰隆?” “不然还有假么?我都说了那么多遍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齐燕妮睨他。 “可云师丰隆,他是人啊……”姬静指指自己,他不想承认自己是白泽,但方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涌入他脑海中的各项讯息,也已经指明他具有白泽的血统,并且详细解释了白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他真不想承认自己是白泽,但在每一样表现都对得上号的情况下,不低头也不成啊。 后稷说的话,往往水分太多,句龙说的话——他自己都才刚长成大人说的话能信么?而巫苏……她的心地是很纯粹的,但是巫法素养……坦白说姬静觉得她还不如自己对巫术了解得多呢,所以也抱一半的怀疑态度来听她的解释。 最后结果就是,他对于自己现在证实了的身份,感到十分沮丧。 他还有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云师丰隆”的身份。 白泽之能告诉他,云师丰隆是人,是巫妣引导去介绍在雷神计隆门下的神人,与各位云中君平等。虽然说这个信息量并没有强大到连丰隆究竟出了什么事也知道,但姬静已经能够肯定一点,那便是:丰隆是人。 “……丰隆,你何必想那么多。”齐燕妮纳闷道,“是人是白泽有什么关系?”她自然不明白,这是姬静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所做的挣扎。 巫咸娃娃道:“在下看来,大王尚未到达能够坦然面对白泽身份的时候。” “为何?”齐燕妮问它。 巫咸娃娃示意她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解释说:“若大王是白泽,此事确定无误,那无论他有没有云师这一层身份,可以确定的是,他必然不是召公、呃不是、在下是说,他必然不是先王之子了。” “……啊!真的也!”齐燕妮惊呼,她居然都没想到这一点。 难怪小天子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丰隆,原来是担心王位不稳? 她抬眼看看姬静,心中暗道:其实坐了这么久的王位,也算是他赚到了啊,为什么还有不满,还怕东怕西的呢?(喂!) 齐燕妮好心地对姬静解释说:“小天子,你放心,即使你是丰隆了,后稷大人与句龙大人还是承认你的。不然他俩早把你丢去喂於菟了啊。” “朕没有——”姬静不知说什么好。 帝俊不理这些闲事,对齐燕妮委屈道:“两年无供奉了。” 齐燕妮伸手,象征性地拍拍帝俊额前的空气:“好的好的,帝俊你不要随便走动,也别乱放神力哦,我这就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转眼间,帝俊面前便摆上了大碗的稷米,干净的丝帛,外加几件漂亮的青铜礼器。 姬静已经平静了下来,跟齐燕妮一齐蹲在帷帐外面,围观帝俊。 后者对他俩倒是没有戒备之意,自己低头安静地数着供奉的数量。 前面又有巫奴替后稷传话来:“巫苏大人,后稷大人请你代为询问,说今日吃了周人的供奉,帝俊会否保佑风调雨顺?” 帝俊摇摇头。 齐燕妮替他翻译:“帝俊说不行的。” “喔。” 没一会儿巫奴再来,带了些惊慌的神色,小心地传话道:“巫苏大人……后稷大人有些恼了,他说若是如此……镐京自然也有自己供奉的神祗,对帝俊……必不奉陪了啊……” 齐燕妮责备道:“这叫什么话,难道帝俊就不是神了么?让一只神饿着肚子,后稷大人也真说得出口了。”她转头,安慰帝俊说:“没什么,这顿当做我请你的就好,帝俊啊,你不要放在心上,知道么?” 帝俊点点头。 姬静挑着眉看了一阵,拉过齐燕妮的胳膊,悄声问:“巫苏,那一只真的是帝俊?” “嗯。” “我所知的帝俊应该是……”姬静探手比划片刻,不知该怎样说的好,这两者之间差别太大了,面前正点着稷米数量的家伙,完全跟记载中的帝俊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啊! ——虽然说方才放出的神威是很强,但气场威严什么的可是两回事了! “他就是帝俊。”齐燕妮重申道,“丰隆,你以前就是被他判罚掉神格的,你忘记了吧?” “……朕?”被这么只弱气神欺负过? 姬静觉着不可置信。 “是啊,你当时完全不是帝俊的对手。”齐燕妮替帝俊造势,“别看帝俊现在好说话,遇上需要动用神力的时候,那气概,可不是云中君啊日月御能比的!你要知道,帝俊是一位大神!” 她转头看看帝俊,暗暗补充道:而且还是一名常常脱线,但心地良善的大神。 “那他能做什么呢?”姬静问,“给他供奉,总要请求他做些什么,不然的话,各方神明皆会不满的。”所谓规则,便是众人皆遵从的法则,若是突然出了帝俊这么个例外,只怕在周室自己的神明面前,天子与几位宗官都不好交代。 齐燕妮道:“话虽这么说,但帝俊真的……”她压低了音量,生怕给帝俊听见:“帝俊真的什么能耐也没有啊,他只会封神和除神……” “那好办,请他封历代先王为神。”姬静脑子转得很快。 自己也想成神,这个尊荣谁都不会小觑,但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就太那啥了,所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让各位先代周王具备神格,才是上策。 “恐怕还是不行……我记得帝俊只是‘户籍警’而已……”封神的权力还是在人身上的。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啊人 更新时间:2010-06-07 户籍警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姬静当真不知道,就算他往后再活一千年,这个词依然还是会离他远远地。不过他知道巫苏的意思是帝俊没有那权力,不行就算了,他只是随口提提,并没当真要求帝俊为那些礼器负责的心思。 实际上,帝俊肯安安静静地离开的话,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还真希望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好好梳理汹涌入脑中的各种知识呢。 ――帝俊才不给姬静谢天谢地的机会。 “巫苏,难道不能与帝俊多商量商量么?”后稷一脸不悦地瞥过来。 任谁知道有一只大瘟神会跟着自己走回家,都不会开心的。齐燕妮对后稷句龙二人说,帝俊从西王母那边来,实在是走得疲了,决定在这里多留几天。 “后稷大人,放心吧!帝俊一般不吃什么的,也不爱收那些牲畜之类的宰物,给他礼器他又不会拿走,只是寄放在你这里没事就看看摸摸而已,很好养的啊。”齐燕妮绞尽脑汁安慰着后稷,就差没说帝俊多才多艺还会做杂役的活了。 句龙插言道:“那巫苏你自己养。” “……我一个人怎么可以供养一只神的,自然是要众人心中至少存有敬畏……”齐燕妮说着,挠挠头:其实有东西喂帝俊就好,反正他都是转手又送给别的神的,对品质也不太挑的样子…… “那随便你怎么养了。”句龙瞥她一眼。 帝俊已经不是周人的神明了,谁会那么慷慨,冒着被自家神戳脊梁骨的风险,收留一名连祀庙都没有的流浪神祗? 句龙转头去问后稷:“如何,句芒怎么说?” “他拒不表态。”后稷为难地答道。 自从帝俊跑了出来,句芒等神就主动跟后稷断绝了灵通,不说句芒,就连那只怨言颇多的后稷神,这回也高挂“不要找吾”的明牌,摆明了不要惹上麻烦。 “帝俊究竟与哪些神明要好,想办法把他送去跟别的神合住吧?”句龙跟后稷咬耳朵。 齐燕妮道:“原本帝俊也流浪了许久,后来西王母才接纳了他……”只是在她走了之后,似乎西王母族更看重他们自己族群中的西王母神了? 帝俊是个默默闹别扭的孩子。他很有可能没跟西王母的人沟通,自己闷着,等人家拆迁了祀庙,也就不再跟过去,心中反倒觉着是被别人抛弃了。 唉,总地来说,从神上之神落到现在的境地,确实落差挺大,他还保持着过去的骄傲也是可以理解的。 齐燕妮看看立在篝火旁的帝俊。 他实在是个很安静的神,有时候就盯着些什么小东西发呆,也能过一晌。现在他就看着篝火,看那火舌活泼地跳动,脸上便显露出满足的神色来。他不是不知道这边几名巫觋在讨论拿他怎么办的事儿,但事情总会有个结果,他有的是时间,他不急。 帝俊低头望望自己的指尖,时间从这里流逝,并不受薄待与厚待影响,而人的生命也只是短短一瞬,与人纠结任何东西,都是没有意思的事情。 即使是这些人集合起来,说不再承认他这个神。 他自己的神格也是人赋予的,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会到处封神,以至于他一直忙于整理和清管各路神明。想不到的是,到头来改朝换代之时,他自己却不被承认了,无奈啊。 不是神便是妖魔吧,不然是什么等待人命名的东西也好,他都不在意的。 可是被人养叼了胃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朴实得起来的了。想当初喝风食露,一眼看着漫山遍野的花草便觉着赏心悦目,对世界充满了大爱,而今却汲汲计较,连动用一点点神力,也要有祭品才愿意点头。 他一定是被人给带坏了。 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帝俊感到一股气息移动着,来到自己跟前,他缓缓睁眼,见是齐燕妮瞪着大眼睛冲自己猛看。 “帝俊,你没事吧?”她关心地问着,看看后稷等人那边,又说,“大家都没有恶意的啊,正在考虑你将来要怎么办好呢。” 帝俊摇摇头。 他不是犯愁自己的去向,他不在意这个的。 齐燕妮歪着脑袋看他,要不是帝俊没有实体,她真想拉着对方跑到安静点的地方去说话:“对了,西王母那边祀庙迁走了,那殷人呢?”记得祀庙是双方一起修的吧……难道离婚房子判给女方了?(夏璩:你说什么!) 帝俊叹了一声:“找你,正是为此。” “咦?你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来的?”齐燕妮惊奇。 “……” 趁着夜里休歇不赶路,帝俊就拉了齐燕妮在篝火前面坐下,以他那特有的慢吞吞语速与无主语的腔调,将目前殷人的动向告知于她。 原来,齐燕妮离开祀庙,往中原找寻龙涎匣子之后,西王母方面也有自己的动作,他们与西戎其他部族联合,觊觎中原的富庶。当然,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周方过去的觉悟,并没觉着自己可以打到中原腹地,然后扎根下来。要是他们知道后世好几个“方国”这样做了并且还成功统治了上百年,他们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在西王母显露出亲近西戎其他部族意向之时,殷顽也不甘寂寞,派出了自己的人手,方向不是西戎,而是周王天下的各大诸侯之国,包括南蛮的楚国等等。 虽然普通的俗人看不见帝俊,但帝俊还是看得见他们的,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因自己并不是太在意土地与得失,所以不能理解众人的心情。 当然,他是明白什么叫做收复失地的,但他自己不是征战的神,平时也就没事蹲在神龛里面逗逗鸟儿,再不然走动一下,看看大地上百物的运作情况是否正常……那粮食长哪里不是长,人活在哪里不是活? “住在昆仑,与千年前无甚两样,有什么可气愤的……”帝俊轻声道。 齐燕妮惊奇地看他:“拜托,跟几百年前比起来那就是大退步,你让已经住惯了高屋大房的人住草棚,让会耕种的人去打猎和收采野果维生,他们当然不愿意!何况殷人里面多的是工匠啊!”这不是浪费技术型人才么?人家自己不愿意被浪费这么一辈子,自然想做些别的事了。 帝俊的视角太居高临下,他实在看不明白。 齐燕妮也不指望就这样说个一句两句便让他明了,她叹了一声,道:“好了好了,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往中原迁徙……” “这个你方才说过了啊!”齐燕妮不解道,“西王母搬走了之后呢,总还有殷人服侍你吧?琢单的后人,哦,记得华芽后来也好像能看到你的……她后来有没有嫁到西王母那边去……” “不知。” 帝俊应了一声,又道:“是殷人。迁居。” “啊?” 帝俊解释说,自从派出的使者在各诸侯国里勾搭上了权贵,殷人便蠢蠢欲动了。他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怎么阻止,毕竟觉得此时安逸平和的大概只有他自己而已。而作为一个连王朝也没兴趣去维护的神明,他的威信真不是一般的低了,妲己在殷人之中的威望,远远地超过帝俊。 “所以妲己让大家潜入中原了?”齐燕妮压低声音,惊讶地询问道。 不会吧,自从妲己醒来,她就发觉对方报复心很重,并且……对方不愿意让纣王复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不愿意被纣王看到自己狠毒的样子。 从那时起,齐燕妮就觉得妲己有点可怕。 琢单并不会一直当殷顽的领袖,他是普通人,他会老去的。但妲己不一样,她复活来之后,便跟后稷一样,不老不死,刀剑什么的,也伤不了她分毫,除非有返魂木做的武器,否则她便是一个无敌的存在。所以数十年下来,要说妲己不会取得殷顽长者中最重要的席位,那简直是笑话。她的决策,很有可能会左右殷顽的未来。 “潜入中原各国……”齐燕妮琢磨着,看看巫咸娃娃。 后者道:“姬室如今才经历国人暴乱,正待重振,此时暗中有死敌潜伏也不奇怪,单看大王表现如何,便能决定各国向背。” 齐燕妮咬咬唇,皱眉。 巫咸娃娃又说:“大王应当早有此种准备,巫苏不必担心。” 此时帝俊又问起,为何丰隆会成为周王,这是怎么回事。巫咸娃娃自告奋勇地解释一番,帝俊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他跟周的结仇,是在被驱逐这一点上,他不会迁怒,但也不会就此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于是只能漠然。 对丰隆,他也是赏罚分明,应该由其领受的处罚,丰隆已经全盘吃下了,于是帝俊待他,便依然会是如同过去那样亲和。倒是丰隆已经失去了身为云师之时的记忆,所以不再记得帝俊的好处,将他当做敌人看,令帝俊好生失望与沮丧。 他也知道,白泽一旦翻过一道年龄的坎,之前的记忆便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惋惜无用,只得将丰隆当做已经亡故的旧友看待,如同一直与帝俊不合的计隆一般,过去的便过去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浪者 更新时间:2010-06-08 唉,想想当初的丰隆,虽然是数名神人之中最皮最能折腾的,但也格外有善心与念旧情。怎么算,也比现在的姬静好多了。 他这边尚在怀念丰隆的好处,齐燕妮却已经想得很远了。 她抓住帝俊的手,着急道:“那……照你这么说,现在那些诸侯国里面,都有妲己埋伏下的间谍了?” “嗯?”帝俊有听没有懂。 巫咸娃娃想了想,对帝俊翻译一遍,后者这才明白齐燕妮的意思,便告诉她说,虽然自己是神祗,也并不清楚此事详情,更不用说了解妲己究竟想做什么了。不过他又说看国家气数什么的不要看得太重,巫苏是水正,但并不是周巫(也不能简单归结为商巫),所以担心那些并不违规,只是应当小心,因为有的神祗是憎恨周室憎恨得厉害的,连周巫一道恨上了。 ――难道那不就是你么? 齐燕妮默默地想着。 “回去。”帝俊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便又盯着火苗看。 齐燕妮琢磨着他要是能从里面揪出个火神来,那也算是了不起,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帝俊好像是跟她说的那两个字。 “回哪里去?”她诧异道,“昆仑山下的大祀庙不是已经荒废了么?” 比起初建成时候的堂皇,数十近百年之后她离开的时候,祀庙已经充满了“人”的味道,外面的场坝中时常有渔猎人家托管过来的小童在追跑玩耍,连墙上都时不时可见孩子们幼稚纯真的画图。 平心而论,齐燕妮满喜欢祀庙现在的样子,却想不到自己到中原寻找龙涎匣子这么几年的功夫里,西王母族人便向外寻求发展去了,连自家供奉西王母的地方也迁了走。而殷顽却又太有人生目标,竟然自行削弱,将族人分散到中原与四夷的各个国家、族群之中。(咦,西王母族里面也有殷顽么?) 既然两个村落都已经迁的迁、散的散了,她现在还会去干嘛? 就算帝俊可以喝西北风,她还没那本事啊?齐燕妮心中明白得很,自己在古代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不是吃白食的?要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就是典范啊典范,充其量也就会煮煮饭而已,还被丰隆批评说难吃…… “帝俊,你说,我要回去哪里啊?”齐燕妮皱眉,委屈道,“我一直都听你的话,是个好巫女吧?可是你总不能让我跟着你去昆仑,然后自己种吃的,自己织衣服穿啊……”她是社会化生活养育出来的孩子,不带这么鲁滨逊的好不好? 齐燕妮摆出乖宝宝的样子,帝俊无表情的脸上似乎立刻坍了一个角。 他有些腼腆地看看她,道:“巫妣。” “啊?” 巫咸娃娃道:“帝俊的意思,莫非是说让巫苏与你一起投奔巫妣,也就是说,往荆楚去?” “嗯。”帝俊应了一声,伸手去火里,捞起一撮火苗来,就近了观赏。 齐燕妮一愣。 要再去见巫妣? 她心中各种滋味立时涌了上来。虽然并不是讨厌或者憎恶巫妣,但在丰隆与小昭等事情上,她与巫妣真的有太大的代沟(?),她不想跟巫妣朝夕相处。 “我……”该怎么跟帝俊说呢? 帝俊转头看着她:“不愿意。” “这……这也不是说就不愿意,但是……”齐燕妮条件反射便否认了帝俊的估测,但她立刻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话圆过来,好声好气地回绝帝俊。 毕竟帝俊再怎么不济,那也是一只神啊…… “她不去!”一个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姬静冒了出来,伸手插入齐燕妮与帝俊之间,刻意表现出对帝俊的戒备来。 帝俊张了张口,复又闭上,随后警惕地看看四周,空气之中已经隐约有了一股凝滞的寒霜气息。 姬静道:“怎么,又要放出你的神威么?” “帝俊!”齐燕妮急忙道,“他是丰隆,是丰隆啊,你不用这样紧张,好生与他说话便是……” 一甩头,姬静对齐燕妮道:“我也不想是丰隆的,不过就算是,也没什么差别!”纠结了半晌,他已经决定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面对自己的身世,不管是谁,哪怕后稷本人来要求他卸下天子之位,他也只有一个字“呸”。呃,风雅起见,可以改为“来人啊,叉出去”。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姬静要做的就是挽回和争取自己的福利。 他对帝俊说:“神明又怎样?是,巫苏承认你,朕也就不想与你争执你究竟还算不算神祗的问题,只说一点:巫觋是服侍神的,但并非是为了神而服侍神明。”他指指帝俊:“这一点,你要弄清楚,别将自己看得太高。朕是天子,朕可以封你为神明,也可以将你废弃。” 齐燕妮呵斥:“丰隆!你说什么呢!” “说实话。” “你……你真是――”齐燕妮正要揪住他开始训,突然感到巫咸娃娃奋勇跃起,扑住了她的肩膀。 巫咸娃娃劝道:“巫苏,大王说得没错,再讲下去,是巫苏理亏的。” “看,你家小木偶都比你明事理!”姬静逮着机会,立刻将巫咸娃娃拉入自己战壕之中。齐燕妮只得干瞪眼,冲姬静哼气。 帝俊在旁看着他俩,没吭声。 姬静还不至于忘乎其形到这个地步,于是转头再瞪着帝俊:“神明又如何,帝俊,朕知道你是神上之神,也知你的能耐,因此,才好心劝你,乖乖离开吧!巫苏是镐京的巫官了,从此往后也不会有所变动,你休想将她领走。” 齐燕妮一惊,拉拉姬静的衣角:“喂喂,我几时变成你家的巫官了……我拿过你俸禄不成?” 姬静霸道地一叉腰:“朕说是便是,至于职责,你可以与大稷官商量。” 齐燕妮拿他没办法,便又对帝俊说:“莫要在意,丰隆还是个小孩子,他不懂事……” “有理。”帝俊道。 姬静一听,立刻炸了:别的事不搭腔,专在巫苏说朕坏话的时候表示赞同?有这么可恶的神么?祖先将这位神逐出中原人的视野,果然是再明知不过的!(他潜意识中依然将自己当做姬静,而非丰隆。) 巫咸娃娃注意着他的表情,此时知道他误会,便清清嗓子声明道:“大王,在下以为,帝俊的意思并不是赞同大王不懂人事……” “咳咳咳!”姬静一口气差点没缓得过来,方才帝俊接嘴也就罢了,巫咸娃娃明明白白地将上下文连起来,这才真叫做伤心伤身啊。 “――大王,帝俊的意思,大概是赞同你方才所说的话啊!”巫咸娃娃提高声调道。 “哦?” 姬静回想,自己方才所说的,是指给巫苏职务?还是说劝帝俊乖乖离开? 彷佛明了他心中所想,帝俊道:“是巫觋存在之真意。” “啊?”←齐燕妮、姬静、巫咸娃娃和声。 帝俊说,自己非常赞同姬静所说的,巫觋的存在意义。也就是说,他认同的是,巫觋作为自古到今服侍神明的人,其存在的目的,并不是将神明捧上天,敬奉得舒舒服服这样。巫觋一直都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是绝天地通之后,负责向神表达人的意愿,和向人传达神的所求的人。若说什么时候发展到单方面的敬畏和供养,那对方不是神,是欺压人的妖魔。 在帝俊的价值观中,神明是不能脱离生灵而存在的,而生灵之中,具备灵性的不多,人便是其中最醒目的一个族群。人与神便是如此的依附着生存,然,人可以离了神明,靠自己的能耐过活,神也可以离了人的供奉,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两者再无瓜葛。 对于帝俊而言,人与神之间的纽带十分宝贵,所以他看重巫觋,也看重神人。即使被人大规模地抛弃,只要有商人还记得他,他就依然会心心念念这片土地,在大地上静静地行走。 “可以留下。”他这样对姬静道。 巫苏可以留在镐京或者洛邑,但有一个条件,便是不能忘却帝俊的供奉。 姬静一听,脸色便不好了。 他家是信奉天的,他是天子,怎么可以在都城里还供奉着一尊旧王朝的神祗?哪怕是象征性地供奉一下,也大大地有损国威,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无论是镐京还是洛邑的祀庙,都不可能有帝俊的位置。 齐燕妮拉着帝俊,悄悄道:“你别这样当着人的面说啊,这种事,我以后悄悄给你做祭典就好啊……”反正帝俊的要求很低,摆一个小小的祭坛就足够他开心的了。 “不能隐藏。”帝俊道。 他是神上之神,神龛是不允许躲躲藏藏的,要么祭拜,要么漠视,要么战,这是他的尊严问题。 “唉,那我以后想想办法跟他们周人慢慢沟通,说不定能成的……帝俊啊,反正你都有商人在供养着,何必非得要我……”齐燕妮为难地说着,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太过怨怼。 “……”帝俊无语,再对齐燕妮说了一遍殷人分散,潜入中原之事。既然是潜入中原,自然不能在人前显露信仰,更要装作敬奉他人的先祖神明等等。 此时齐燕妮才明白,帝俊的意思是,他没有人供奉了,再次被抛弃。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不走了 更新时间:2010-06-09 “呃……” 若非知道自己碰不着帝俊,齐燕妮一定会摸摸对方的脑袋以示安慰。是说,身为一位神,居然也能混成这样,实在是很杯具的事情啊。 “帝俊不要难过,你跟我来,我养你啊。”她对帝俊道。 “咳咳!”巫咸娃娃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齐燕妮这里可不是她说了算的地方。 姬静也忍不住开口道:“巫苏,此事非是你能决定的。” “谁能决定让他来啊,反正我觉得镐京的大祀庙空荡荡的,还不如连帝俊一起供着了。”齐燕妮噘嘴道。 “这事不能说笑!” “巫苏……”貌似巫苏当真不觉着信仰是一件攸关生死存亡的事?巫咸娃娃困惑而又无奈地拽着齐燕妮衣袖上的线头,叹气。 齐燕妮指着姬静,道:“丰隆,你倒是忘得干干净净,当初帝俊还是放了你一马的!而且你小时候(?)帝俊多宠你啊,雨师青女他们都跟我说得绘声绘色的――你真是可恶透了!” “朕?” 姬静哪里还记得那么多事,他看看帝俊,后者一脸淡定无波的样子,看也觉得巫苏所说的都是夸大其词,或者说,帝俊根本不知道巫苏在讲什么。 姬静一抿唇,道:“好了,巫苏,别争执这些事情,快回车内去。” 帝俊道:“一同离开。” 他的意思依然明确,那便是与齐燕妮一道出发,往丹阳去。 “朕就不明白了,帝俊神,你为何一定要将巫苏带走?巫苏是……”姬静顿了顿,巫苏究竟有什么理由被留在镐京,难道就因她俘虏的身份?话说回来,她这样好吃好穿又不怎么干活,真的是来做俘虏的,不是来做王姬的么? 他想着,转头看看巫苏,又觉得她真是好看。 以前只是觉得朦朦胧胧地与印象中的什么应和得起来,现在则是怎么看怎么清晰,看鼻子的时候,就觉得那线条跟白玉似地,美得没人能雕出来,看眼睛的时候,又发觉里面闪着的光亮真是可爱,彷佛一切天真纯净的东西都映进去了般,让人不忍再苛责什么了。 姬静不由得呆愣了一瞬,等回过神来,才继续道:“……咳、巫苏是朕在宫中擒下的可疑之人,因身具巫觋之职,所以才暂时拘在祀庙内,以供大稷官等人随时差遣。即是说,巫苏早已不是自由之身,还请帝俊勿要破坏俗人之间的礼仪规俗!” 话说得很官方,都讲到这份上了,不由得帝俊不退让。 当然,前提是帝俊会尊重俗人的要求。 实际上,帝俊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他不在乎到了什么程度呢?打从姬静说话之初,帝俊就没注意听。姬静所见帝俊的严肃神情,也不过只是帝俊惯常地出神木然而已。 等姬静说完,帝俊对齐燕妮道:“走。” 姬静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拉开齐燕妮,对帝俊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朕说话!朕管你是神是妖怪!巫苏你带不走的,死心吧!” 这边一闹起来,后稷等人便不能再坐视,急忙现身,将姬静劝下,又叱令齐燕妮回自己的车上去,没事不准再下来。 齐燕妮委屈地带着巫咸娃娃回去,远远地望着生篝火之处,也不知道后稷句龙他们要怎样跟帝俊谈判。 “唉,希望他们不要再吓到帝俊才好……”她为难地对巫咸娃娃道出自己的担忧。 “帝俊毕竟是神明,就算真动起手来,也不会吃亏的。”巫咸娃娃宽慰道,“何况句芒和后土还是会给帝俊一份情面,这里就请巫苏放心,不要挂怀。” “可是帝俊一紧张起来,要是又发动个什么威仪,伤了丰隆……” 齐燕妮咬咬指甲。 巫咸娃娃看着她,冷不防问出一声:“巫苏,你想跟着帝俊离开这里么?” “啊?” “离开后稷等巫官的视线,不再被他俩管束着。”巫咸娃娃道。 齐燕妮想想,惴惴地说:“好像也不坏,就是帝俊此人、呃不、此神实在不太靠谱,我怕跟着他还没到丹阳,他就自己跑去别处玩了,结果我自己吃自己……”她对自己在古代的生存能力还是有一个正确的评估的。 巫咸娃娃闻言,立刻道:“若巫苏当真只发愁此事,那不成问题,在下可以通知巫咸本人,请他前来迎接帝俊与巫苏入楚。” “……巫咸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齐燕妮瘪嘴看着它。 “当然是一切为巫苏着想,在下之所以跟着巫苏,便是为了保护巫苏的安全,顺便指导巫苏的巫法啊!”巫咸娃娃笑道。 “最好是这样了。” 齐燕妮说着,趴到车里。 “怎么。巫苏其实并不愿意离开后稷大人的?”巫咸娃娃试探道。 “……谁说的,”齐燕妮坐起身来,想想,又侧身倒下,“你不会明白的啦!” “究竟是怎样?若是巫苏执意不肯言明,那在下也就帮不上巫苏的忙了啊……”巫咸娃娃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燕妮听了,于心总有些不忍,于是翻身望着巫咸娃娃,恹恹道:“其实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只是……唉。我是舍不得丰隆啦……” “云师么?” “虽然他现在完全不是丰隆了……”说到这里,齐燕妮就纠结不已。 这可不是失忆症,要不她真愿意试试电视上的那些方法,比如找根木棒子朝他的脑袋狠狠敲过去之类(请勿模仿),说不定记忆就恢复了呢?(说不定就砸穿越了呢。)但句龙说得很明白,之前关于丰隆的那些记忆,是真真正正地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所以…… 感叹也没有用啊,她跟姬静只是偶然相遇的路人而已,当然这个路人抓了她,也算是有点缘分,但是,缘分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作为缺失的相处的弥补啊。 她还能再跟丰隆这样相处一次么? 完全没有信心。 因为丰隆不再是那个野小子了,也没有东西将他俩牢牢地绑在一起,纵使丰隆满口抱怨依然只能乖乖地教导她,如今的姬静是天子,他的脾气被养叼了,高兴怎样便怎样,还时常因为朝堂上面的事而低潮,没有再像丰隆那样尊重她,更没有如同丰隆一般,万事以她为主,没有别的生活重心。 她当初真正没有珍惜那段时光,还想着把小昭泡到手什么的,而今想再重新开始,也是不可能的了。 事到如今才知道,过去的丰隆虽然吵闹又暴躁,但他的人生便是绕着她转,这样的好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比得上的…… 巫咸娃娃对齐燕妮道:“既然舍不得离开大王,那便留下罢。” “可他不是丰隆啊……” “巫苏一向心肠软,难道忍心看着大王从此与你再无来往?”巫咸娃娃问着,坐在齐燕妮的衣角上,“巫苏的心境,作为跟了巫苏这么久的偶人,在下也能感受到不少。在下只能说,若是不舍,那就不要舍。何况如今还没有到不舍不成的境地,何必一定要逼着自己做下如此的决定呢?” “可是……” “云师是彻底地变了,莫说性子,连相貌都与以前没有一丝相像。可是巫苏啊,你不是能认出他了么?”巫咸娃娃道,“再没有另一个人能令你认出‘他是云师’了,不是么?” “对啊……我能看见的,就是他没错……”齐燕妮说着,心中苦苦的。 “那便对了,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巫咸娃娃笑起来,“既然巫苏认定自己想与云师在一起,大王又确实是云师,那巫苏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齐燕妮道:“他只是灵气是丰隆而已,别的真的一点也没有相似处了啊……” “人都是会改变的,与巫苏相处久了,谁知道大王会不会变得与云师一样美好呢?”天可作证,它绝对不是在诅咒姬静变得跟丰隆一样一根筋通到底。巫咸娃娃劝道:“巫苏,你莫要再为难了,做下决定便不再更改也好啊!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到了那个岁数之后,就算大王身为白泽不会衰老,后稷大人与句龙大人也一定会设法让他退位下来的,所以巫苏,你将来有的是时间与大王好好相处,将他调教成云师丰隆那样也未尝不可。” “我教他?”齐燕妮惊讶。 巫咸娃娃认真地点头,它还没放弃自己的主张呢:“是啊,为了令大王不再重蹈云师覆辙,巫苏很有必要将他再导向巫觋之路。” “对哦,不然他会又‘老’掉的!”齐燕妮惊呼,“那么说他还会再忘记我?” 巫咸娃娃点头:“对,就是这样。” “不成!我一定要让他好好学神术!”齐燕妮立刻下了决定,“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丰隆还会再继续变成小孩变成婴儿然后没有掉的!教他学神术吧,反正云中君都还等着他回去呢!屏翳一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攥拳说完,又为难地想到:把人家一国之君拉去修行,教他当神人,这样好么?或者说,这样做真的不会被后稷等人追着砍么?会犯众怒的啊……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能为力的神 更新时间:2010-06-10 翌日晌午时候,姬静一行人到了洛邑,他们没有在洛邑城里停留,只是接受城中巫官献礼之后,又继续往东走了数十里路,到洛邑外不远处的王城去,这才安顿下来。 以前丰隆想进洛邑内城的时候,被人指向王城,叫先去那儿拿通行牌,实因王城才是洛邑官员办公的地方,洛邑城内有城,这是防备着殷顽暴动用的牢笼,当然不能让周人的高官住在危险的区域内。而外城,则是战斗力极强的八师人马驻地,也作看守这一万来名殷顽之用,官吏又怎能与普通兵勇杂居呢? 当初重建洛邑的时候,周人便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在洛邑外不到一日路程的地方,又建起一座王城来,如此,平时的日子,洛邑的官员便在此居住和办公,到了天子出巡,来洛邑城小住的时候,王城又是名副其实了。 姬静进洛邑王城之前,便让人将马车四面的帏帐都撤了下,只留着华盖遮阳。 朝后面望望,镐京巫官的车队里,各辆车子仍然用布幔遮挡着人们的视线,姬静单手抓住车厢围栏,往着齐燕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想起难办的事情来。 ――那只帝俊神,居然一直不肯离去。 他似乎打定主意,一定要接巫苏走,要么就得周人松口,答应他,把他留下来供奉。 姬静知道对方的要求必然不能满足,否则,便是扇自己祖先的耳光。 但帝俊真是难缠,众人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他赶走――后稷跟句龙似乎知道一些办法,但不太愿意实施。后稷只说可以请别的神明来劝帝俊,可是又说别的神明以前是归帝俊管的,帝俊脾气古怪倔强,估计没有哪只神劝他得动,搞不好还会造成众神之间的不愉快。 句龙听了也是皱眉:“喂,大稷官,难道就任由帝俊跟着咱么?” “没法子啊,要么,便答应他,把巫苏放走吧?” 后稷与句龙一唱一和,姬静听得恼火,将两人都遣下了,自己生闷气。 如今都快入王城了,帝俊仍是跟在巫觋的车马后面,怎么会不急人呢? 他叹了口气,转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莫非就这样拖下去?反正后稷说过,只要不做亏待帝俊的事,对方就没有发怒动用神力的理由――他总不能再是一个紧张,便将王城给拆了吧? 此时齐燕妮也掀了帏帐边角,露出一道缝隙来,好奇地看着外面。 “巫咸、巫咸,你看,这里跟洛邑不一样呢?”她轻声叫唤着。 “哪里不一样了……”它怎么觉着都是差不多的土城…… 齐燕妮指指城墙根:“那边的灵气,比洛邑城要强一些,而且长得也很漂亮。” “是么?”巫咸娃娃眯起眼观望,但看到的灵气样子与洛邑城附近的差不了多少,一定要说的话,倒是漂浮得更高一些,不容易逮到。 “我记得在昆仑的时候,专门逮给丰隆吃(?)的灵光,也是很漂亮的。那是我头回认认真真地去捕捉灵光……”齐燕妮回忆着,笑了笑,“可是丰隆回赠我的竟然是死蟑螂呢!呵呵……” 巫咸娃娃挠挠脸,笑道:“哈哈……云师大概会错意了,巫苏你莫要多想啊。” “其实这些小事,现在想起来也没啥大不了。”齐燕妮敛起笑意来,怅然道,“当时怎么就会跟他生那样大的气呢?不仅如此,每回他威胁要揍人,或者说我笨的时候,我是当真在跟他怄气的。” “巫苏……” “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值得。”齐燕妮摇摇头。 巫咸娃娃试探道:“巫苏,你突然说这些,莫非是决心已定?” “嗯,我要随帝俊南下。”齐燕妮说着,挺直了腰板,“丰隆已经不是丰隆了,而且他过得这么好,我留在这里,只是给他添麻烦而已。所以我要走了。” “巫苏!”巫咸娃娃惊讶道,“可是大王不会允准的啊!” “有帝俊在,我出走的话,应该不会被巫觋阻拦得住,倒是俗人的阻止……”帝俊似乎只有对付巫觋的能耐,能力中包括镇压丰隆这样的神兽……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他的存在似乎并不会被发现,不管做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听不着,毫无感觉。 齐燕妮想着,暗暗道:唉,这么看来,帝俊还真是一个孤独的家伙,难怪他连话都不太会说,并且又格外看重友善的巫觋和神人…… 神人? “对了,我可以再找望舒来帮忙呀!”齐燕妮猛然想到了顺利离开周人的办法。 巫咸娃娃道:“望舒?月御么?” “是呀,以前我不就搭她的月轮到处走,去寻找龙涎匣子的么?”齐燕妮说着,得意起来,翻身站起,不料车辆内中空间不够,她这一动弹,导致自己的脑袋砰地一声撞到了车盖上,“唉唉!” “巫苏,当心些……”这纯粹是闲闲看热闹。 车身一阵摇晃之时,后稷撩开了帐幕:“巫苏,怎么了?” “没……没啥……”齐燕妮捂着脑袋,慌慌张张地摆手,继而问道,“后稷大人你怎么下车了,难道已经到了么?” “嗯。下来吧,小心脚。”后稷温温和和地笑着,将垫石的位置指给齐燕妮看。 “好的,我这就下去……”齐燕妮飞快地朝车内瞄了一眼,抄起巫咸娃娃和一盘零食,急急忙忙跳了下车,也没用那垫脚石。 巫咸娃娃看在眼里,苦笑着对她轻声道:“巫苏啊,这样下车实在太失礼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马上就要……”逃走啦,还顾及形象做什么? 齐燕妮将半句话咽回肚里,只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 后稷望了望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她面上有一种小人得志的神色,想想看,巫苏似乎并不能算是得了什么志的,于是应该只是自己多心吧? 哪里是多心? 齐燕妮原本就比较单纯,下定决心之后更是觉着轻松愉快,连走路的步子都是带着飘忽劲儿的,看得巫咸娃娃好担心。 姬静见了也觉着奇怪,但他离得远,尚在走“红地毯”,没那机会过来关切关切,只好记下,等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再单独跑去找齐燕妮问问。 帝俊仍跟在齐燕妮身后,除了巫觋之外没人能看见他。 就算是巫觋,也要有那么点水平的,才能看见他的真身。如洛邑那名巫官就根本见不着他,也感觉不到车队中存在什么异常的东西。后稷见状实在很想暗中削那巫官一顿――实在受不了对方这样丢周巫的脸,不过句龙倒是没怎么在意,随随便便将后稷劝住了,两人睁一眼闭一眼,当做多养了只硕鼠看待。 王城里面也有祀庙,但是专门给前来洛邑落脚的宗官准备的,并非洛邑巫官使用,所以一直是保持得干干净净,甚至像没人住过一般,毫无人气与灵气可言。与其说是祀庙,还不如说是披着祀庙马甲的旅舍。 后稷、句龙与巫苏各自安顿下来,帝俊不方便被请进祀庙之内,于是句龙吩咐众人搭建了个小龛,给帝俊休息使用。 按理说神明是可以不用休息的,但是帝俊作为一名客神来访,周人一向引以为豪的礼数自然要尽到,所以才会建起他的简易神龛以供使用。 当夜,初来乍到的巫觋要举行祭祀,告知上天、天子一行已经到达洛邑,请保佑接下来的行程平安顺利等等。帝俊就乖乖地坐在旁边看。 齐燕妮准备好简单的供品,再由后稷请来句芒祝福一遍,如此进献给“天”。 帝俊望着祭坛,再抬头看看天空,他的神色有些不解。 天究竟是什么神明呢? 就连西王母族一定要拱上神位的西王母,也是先有自己的形态与事迹,如此才能踏上神坛。 可这个天…… 帝俊仰头。 就算是最新最有神威的神祗,初登神坛也应当来他这里报备登记一下的吧?这位可好,还不知道长得是圆是扁呢,就夺了帝俊的位置,也不再承认帝俊的神威了。 说实话,帝俊挺想跟这位“天”神见个面的,当然,他不会那么没品没格调地跟人家打起来,他只是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将自己打败了。 于是待众人散去之后,帝俊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旁侧,等着“天”下来领取供奉。 他想着真是奇怪,为何这些周巫祭祀“天”的时候,没有直接请“天”下来同乐共舞呢?以往的神祗都是这样的啊? 后来想想,又觉着或许人家“天”神生得腼腆,比他还害羞,不擅长跟人接触,所以要等到人都散了,才来领自己的供奉。 帝俊抄着手继续等候。 有两三只肥大的老鼠探出头来,往祭台方向嗅嗅,随后欢喜地爬上台子。 “下去。”帝俊轻声说着,替“天”驱赶那些偷食者。 但老鼠并不能看见他,所以毫无忌惮,大吃起来。 帝俊垂手看着那些老鼠在祭台上钻来钻去,毫无办法,心情复杂地静立着。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面具 更新时间:2010-06-11 齐燕妮起得很早,不是因为勤奋修习,只是昨晚刚到洛邑王城,她还睡不太惯这边的席褥而已。 揣着(……)巫咸娃娃,她一路边打呵欠边溜达,到了正殿里,就看见帝俊还站在原地。 “咦?”她慌忙上前,“帝俊,你怎么没去休息?” 她记得大伙儿是一起给帝俊搭了个小神龛的啊?帝俊这只神,本来又不挑剔很好养的,难道突然觉着那个神龛难看?“要是不喜欢昨天那神龛,你说一声,我请巫奴重新建过呀?为什么闷不吭声地……帝俊?” 帝俊缓慢转过头来,见了齐燕妮,竟然露出笑意。 “吓?” 不仅是齐燕妮,就连巫咸娃娃,都给帝俊吓得毫毛倒竖起来。 帝俊居然笑了,还笑得挺让人觉着毛骨悚然的?就算是他以前笑过,那也是正常的笑法吧?不然你看丰隆屏翳等人还会不会亲近他? “帝、帝俊!你怎么了?”齐燕妮惊恐道。 帝俊并不说话。 他并非故意卖关子,其实,在巫咸等人的印象中,帝俊完全跟卖关子与耍阴谋没关系,眼下这样的表现,也就是他觉着此事自己乐就足够了,没必要讲出来。 巫咸娃娃在喉咙里唔了一声,扯住齐燕妮的袖口一角,道:“巫苏,你冷静一些,帝俊也不是初生的神明了,你不用太担忧他。” 齐燕妮看它一眼,再回望帝俊:她担忧的不是帝俊会怎样,是帝俊会把众人怎样啊…… 虽然说帝俊遵守很多很多种规则,不会这样也不会那样,可谁知道昨夜有没有谁触犯了他的规则呢?在齐燕妮心目中,帝俊一定非常憎恨周人,能抓到什么把柄,他必然不会放过的…… 帝俊并不言语,只是自己想着自己的事,被齐燕妮呼唤一声之后,他便转身,朝齐燕妮这边走来,但没有停留,擦肩而过。 齐燕妮回头,只见他出了祀庙大殿,回自己的神龛去了。 ------------------------------------------------- “帝俊究竟是在做什么……”齐燕妮纳闷。 巫咸娃娃摇摇头:“巫苏,莫要深究了。需知帝俊毕竟是神明呢……” “可是……”齐燕妮咬咬唇,“若我问他,他一定会说的吧。”帝俊对巫觋神人的宠爱可不是开玩笑的,齐燕妮于此也珍惜得很,但要是这么问上一问之后,两人的关系遭到了破坏,或者帝俊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令她对他再没有好印象,这可怎么办?她一点也不希望发生如此的事。 “唉,算了。还是不问的好。” 想到方才帝俊的表情,她心中仍是毛毛的,觉着真是可怕。 “对了,丰隆他们醒了么?”她决定转移注意力。 巫咸娃娃看看天色,道:“应当早就醒来了。” “这样早?” “嗯,通常天不亮便会起身的,天子享天下之贡奉,自然要比常人更为忙碌一些。”与神一样,多劳才能多得,即使他的那个位置多少人向往,也并不完全因为那个位置坐起来舒适――王位的权威也象征着需要担负的责任。 “这样啊……那还真是早。”齐燕妮说着,想起以前半夜三更就被丰隆丢进河里,真不知道自己应该窃笑还是表示同情。后来想想似乎丰隆起得比姬静更早,顿时发觉自己不应该幸灾乐祸,至少在确定对方真正生活得很惨之前,不要幸灾乐祸得过早才好。 “巫苏,在想什么呢?” “没……记起以前丰隆催我早早去泡凉水,再想到现在他每天都得大清早起来,被各种老伯老爷子围绕,觉着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齐燕妮嘴硬一句,唇边已经撇开了。 巫咸娃娃想着风水轮流转又是什么意思,估计是巫苏来的地方特有的说法吧…… 不过她的意思它能理解,只是小小地不能苟同而已。“巫苏,这几日算不得辛苦了,比起赶路时候……你应当能想象,大王在王城里吃什么喝什么,用具等等又是怎样的奢华……” 话音未落,齐燕妮已经深深地眼红上了。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她的肚子便发出咕咕的响声,连带着嘴里也觉着空空的。仔细一想,昨夜祭祀的时候,竟然是什么都没吃的,后来太累了也就直接睡了,难怪自己会醒得这样早…… 正恍惚着,巫奴在外扫地完毕,提着笤帚进来,便看见齐燕妮呆立在殿口处。 “巫苏大人起得真是早,要打水沐浴么?” 齐燕妮猛回神,急忙答道:“啊?不要!呃、我是说不用了,谢谢你啊。” “喔……” “等等别走,我要吃的……”齐燕妮要求道,“不止我要,外面神龛的帝俊神,也需要一些东西供奉着,你先去神龛前面生一堆火吧?” “是,巫苏大人。” 待齐燕妮安排妥当,抱着巫咸娃娃转身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后稷已经醒了,正披着颜色鲜亮的巫觋服饰立在殿后的小门之外。 齐燕妮愣了愣,虽然见过巫咸穿成这样,但她还是头一回见后稷穿出传统巫觋服来,之前对方一直都穿的是春官或者宗官的几套制服,颜色远不如巫觋服鲜艳,上面也不带什么奇怪的羽毛与环扣装饰来着。 “后稷大人?”齐燕妮诧异道,“你穿成这样,是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祭祀么?” “嗯。”后稷面色不错,甚至对着齐燕妮(似乎)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对前者和蔼道,“巫苏也要出席的,记得快快着装。” 齐燕妮看看自己的衣服,觉着还成吧,就是再去春日大祭也不会失礼。 “要换衣裳么?”她问。 “是的,巫苏的服饰已经放置在屋内,请快些更换。”后稷抬头,看看檐上的天色,虽仍是漆黑为主,但天边已经有一丝白光出现了,他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详细情况,请容本官路上再说。” “……喔,好的。”既然对方都说得这么客气了,齐燕妮也不方便再追问什么,于是赶紧回屋去。 她一眼便看见屋中的小案上放着一套衣物。 “哇噢,还真是新衣服呢?”眼下天光暗淡,就凭那屋角的火光,看不太清楚衣物颜色,只是摸上去柔软无比,还带着清新的织物香气,这一切都令齐燕妮愉悦得很。 巫咸娃娃跳到小案上,吃力地拖起衣服旁边的东西:“巫苏你看,还有这个……” “啊!” 齐燕妮将它抱着的东西拾起来:“这不是面具么?” 凑近火光看上一看,她觉着这纹路竟然与巫妣的有些相似。 “这该不会是巫妣用的那款吧?”摸了摸,触感是挺新的,应该没有给别人用过。 巫觋的面具,上面各种纹路都有详尽解释,不容错误,齐燕妮不懂得具体怎么辨认,但她知道这个是绝对不能弄错的。 “看起来挺像的。”巫咸娃娃笑道。 “你还笑?”齐燕妮噘嘴,“我才不要跟别人用一样的!”穿衣服相同款式的叫撞衫,若是制服的话也就罢了,这个面具撞一起的话,叫做冒充比较干脆吧? “巫苏,女妣的面具乃是巫女中得成就者所用的,后稷大人安排你使用这样的面具,乃是看重巫苏的才干呢?”巫咸娃娃说着,自己心中也没啥底。 “真的?” “确实是这样……”不然还要怎么说才好…… “难道我也够资格用这么漂亮的面具了么?”齐燕妮想着,又贴近脸试了试,小心翼翼道:“其实戴起来感觉好奇怪,总觉着好像会用了之后就取不下来一般……” “哈哈哈,哪里的话。”巫咸娃娃禁不住笑起来,“巫妣戴了也没说取不下来的啊……” “那倒是――” 齐燕妮想起自己也见过巫妣取下面具,应该自己是多虑了。谁叫她曾经看过《铁面人》之类的故事呢…… 她戴上面具试了试,觉着真是不错,这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覆在人面上便柔和起来,也不会紧绷绷地贴得人出汗,呼吸又顺畅。 “难怪巫妣可以戴着面具到处跑也没事,我还以为她的脸上会很难受呢!”齐燕妮惊叹着,将面具取下。 她低头看看巫咸娃娃,竟然见对方难得地惊呆了。 “巫咸?怎么了?”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她伸出指头戳上一戳,同时说笑道:“怎么,难道我戴上那个面具很难看?” 巫咸娃娃这才回过神来,低头,随后抬头,一如往常般地答道:“没有啊,只是在下方才见巫苏戴了面具之后,灵光与景象相适起来,竟然与巫妣几乎一模一样……在下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而已……” 齐燕妮一听,禁不住有些得意,笑道:“哈哈哈,你这样就被吓到,那以后要是真出现什么劲爆的消息,还不把你的小心脏给吓得跳出来啊?喔对了,你没心脏的……” 巫咸娃娃赔笑两声,在齐燕妮转头去继续整理着装之时,复又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略见不妥。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召唤 更新时间:2010-06-12 齐燕妮换了花哨的巫女服饰,跟朵花儿似地摇曳着,一面哼歌一面往前殿去。路上遇见句龙,她亮闪闪的脸差点没晃瞎掉他的眼睛。 “噢?”句龙跟着齐燕妮往前面去,见了后稷,这才揉揉眼,“巫苏方才放出的灵光,你看见了么?本官眼前一片花白了。” 后稷好笑又好气地瞥句龙一眼,道:“土正,你快去洗洗脸才是正经。” “哈哈……”句龙干笑一声,转头挠着脖子往殿外跑去。 齐燕妮拨弄拨弄火盆里的灰烬,从里面找出几块焦黑的龟壳来:“后稷大人,你昨夜埋的么?” “……没有。”后稷一愣,缓缓地靠过来,倾身看了看,道,“似是不祥之兆。” “啊?” “……不过,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是问什么的,所以不必在意。”后稷说着,略有深意地看了看齐燕妮,视线又往下,移到巫咸娃娃身上。 巫咸娃娃抽出牙签剑,朝那龟壳上戳了戳,点点头:“嗯,是真的。” 过去有伪作占卜结果的办法,便是将各种捏制、或者早就刻过痕迹的龟壳混入灰烬之中,用以迷惑君主,不过在巫觋逐渐被巫官代替之后,占卜的重要性就降低了,至少不再是事事都得问占,所以,这样的招数也见得少了。 巫咸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又曾经是商巫,所以很清楚这些小把戏。 后稷听它这样讲,便道:“即使非是做假,也不能证明何事。” “是啊。”巫咸娃娃认真地点头表示同意。 “你俩在说什么?”齐燕妮没听明白二人的哑谜,皱眉提问。 后稷淡然道:“巫苏,这套巫服是本官请工匠特别装饰过的,还合身么?” 一见话题转到衣服上,齐燕妮立刻笑开了:“很好看啊!一定不便宜吧?我看这里还缀着珍珠呢……”这个时代有人造珍珠么? 话说回来,这套衣服应该算是她的制服吧?不会跟她要钱吧? 她连着冒了好几个问号,抓着衣袖转圈的转速也稍减下来。 “呵呵,巫苏不必考虑制作的难易,只要合身便成了。”后稷说着,又看看她腰间,“面具系在佩饰上,这样好么?” 齐燕妮抹一把脸:“等会出门之前我会记得戴上的。” 她顿了顿,好奇道:“我说……该不会是要我冒充巫妣吧?这个面具跟她用的好像……” “今日是祭祀先祖,自然用女妣的纹饰,巫妣不会在意的。”后稷解释道。所谓女妣,也就是女性先祖的意思。 “可我不是周人,也能够参与祭祀周的先祖么?”齐燕妮歪着脑袋问。 她自己是觉得没啥区别,但是古人似乎对族系血统什么的看得很重的样子,别到时候才由句龙或者别的大臣提出,那就糗大了。 “可以。”后稷道,“五正之一愿意替周人祈福,已是幸事。” “那就好……”齐燕妮松了口气,继而又想起一事,“那帝俊肯住在镐京或者洛邑,难道就不是幸事了么?”在她的认知里面,这两件事似乎严重程度是差不多的。既然周人可以接纳血统不一样的巫觋(当然,不是巫官),为什么不能接纳前朝留下来的神祗呢? 后稷道:“这不同,本官只能作为宗官,代周人表态,不能代上天表态接纳帝俊。巫苏,你明白么?” “这样啊……”齐燕妮失望地叹了口气。 巫咸娃娃拉拉她垂下来的发丝,好言好语道:“巫苏,你一向心善,为安置帝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往后便不要再提及此事了吧?” 巫咸娃娃说着,如果它能冒汗的话,估计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巫苏,你再这样提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后稷又颠病犯了,将怒气朝着你身上撒啊! (以上是心音。) 齐燕妮向来是心音接收不良者,她噘嘴道:“可是帝俊的事儿一直都没解决……”她已经决定要跟着帝俊走了,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真希望事情可以有个转寰的机会啊……唉。 后稷插言道:“巫苏,此事不必再谈,帝俊毕竟‘曾经’是神,他自然会找到自己的落脚之处,你一介人身,何必替他烦恼?” “嗯,后稷大人说得极是。”巫咸娃娃附和。 “好吧……”反正她主意已定,最后再来一次撞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周人容不下帝俊,帝俊又这么可怜(喂你可以不脑补么?),再加上丰隆已经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她还不如就带帝俊离开算了(……)。 想到这里,齐燕妮直起腰板,将面具戴上,率先步出正殿,往备好的马车处去。 句龙顶着湿漉漉的脸,从后稷身侧冒出来,用小指的指尖戳了戳后稷的手臂:“大稷官,你觉得怎样?” “何事?” “少装不知情了,难道你看不见,巫苏戴上面具之后,灵光形成的身形与面容……”句龙用眼神示意对方,并不说下去。 后稷微笑着点点头:“嗯,本官也觉着诧异,想不到她竟然与巫妣是同一人。” 这种识人的方法,正是与齐燕妮在车帐的黑暗中辨识丰隆的灵光如出一辙。后稷原本并没有以此证明什么的意图,只是单纯给她准备用具而已,谁知道竟然看见了这么惊人的一幕。 “她身边那小木人没有提醒她。”句龙道。 “嗯,巫咸的分魂,并非可以信任之徒。无论是周人或是巫苏一方,皆是如此。”后稷鉴定道。 句龙笑出来:“可是它也没有什么坏处。” “总是要提防。”后稷说着,正眼看看句龙,道,“土正,自你‘成长’之后,本官发觉,与你谈话之时,相通之处多了起来。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句龙琢磨一瞬,瘪瘪嘴:“唉呀,大稷官,你就莫要拐着弯说在下以前愚笨了!” “呵呵呵……” --------------------------------------------------- 祭祀完毕,姬静命人设宴款待各位重臣公侯,后稷与句龙皆按制列席,而齐燕妮并非巫官,因此不能出席,只能被送回洛邑王城祀庙之内。 不过她并没有觉着十分遗憾,她正巧需要自己独处的时间,来施行小小的计划。 齐燕妮将巫奴都赶出院去,随后找了笤帚来,扫出一堆灰尘细土,薄薄地铺在土地上。她小心地往尘土上画出法阵来,又将殿外放着的石子拣来,按照月御望舒教给她的召唤阵势,一粒一粒摆好。 “今夜无月,阴云密布,似乎有落雨之势。月御应当不会出巡才对。”巫咸娃娃望着天空,提醒齐燕妮今天是不可能召到望舒的。 齐燕妮看看它,道:“巫咸,若是你这样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即使是看不到月亮的夜晚,望舒也在云层之上的。” 巫咸娃娃拆着筮子算了算,悻悻地再度提醒:“巫苏,即使你所言是真,但今夜不仅是云遮雾掩,更是朔月之日啊……” “朔月?”没有月亮,连弯弯月牙都看不见么? 齐燕妮叉腰,给巫咸娃娃科普道:“你还是错了,即使是朔月,你眼睛看不见月亮的时候,月亮还是在天上挂着的。你要知道,月亮的圆缺是因为blablabla(以下消声……),所以并不是看不见它反射过来的光亮,它就不见了。” 巫咸娃娃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能理解齐燕妮所言的地球啊轨道啊具体是些什么概念,哪怕它的接受力再强,这些天文知识也来得太早兼太猛了些。 “唔,巫苏如此自信,在下便不再置喙……”它投降了。 “呵呵,你要是能活到几千年后的话,这些知识自然都会知道的了。”齐燕妮理解地摸摸它的头,同时对巫咸受历史的局限性束缚之事表示同情。 夜渐渐深了,风起秋蝉鸣,地下却升腾白日的热气,一阵凉一阵燥。 齐燕妮蹲在檐下,等着望舒路过的时候朝下面望一眼,注意到她画的这个法阵。据望舒以前的介绍,说这个阵势并不需要她特意在地面上寻找,只要路过,便能感受到此地聚集的与众不同的灵光,甚至就在她眼前,形成一道鲜活的景象,连是谁想要见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般巫觋她都不告诉的,这得是关系特别铁的闺蜜,才能有如此的待遇。 望舒跟齐燕妮真不算是多亲密的手帕交,但两人提到自家那位,都是咬牙切齿又心疼得不行。由此形成的阶级友情,造就了望舒愿意被齐燕妮麻烦,愿意没事就送她去各地寻找龙涎匣子――当然后来的失手是姬静那边造成的,不是望舒的错。 “唉,望舒怎么还不下来……”齐燕妮一手撑着腮帮,一手往脚边的沙土上画圈。 巫咸娃娃仰头看着天空,它叹气道:“巫苏,要不还是换个时候吧……这真快要落雨了。” 话音未落,淅淅沥沥的雨点便坠往地面,落在沙土中,噗噗作响。 ------------ 第一百三十章 霹雳 更新时间:2010-06-13 齐燕妮硬着头皮看看天空,道:“就算下雨,望舒还是会看见的……吧?” “唔――”如果巫苏一定要这样挣扎的话,它也就不再追着咬了,“巫苏,不用急于一时啊。帝俊也并没有催促……” “但是他在这里,一直看周人脸色……” 不管是脑补也好,反应过度也好,反正后稷的态度令齐燕妮觉着帝俊留在洛邑这边实在太受委屈。她自己挺草根的,以前在家里也是当做男孩子养,看点脸色听点闲言闲语没关系,但帝俊是什么角色?他可是至上神啊(以前的),怎么可以被人这样对待呢? 齐燕妮想着想着,便禁不住鸡血起来了。 “我可不是不讲义气的人,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帝俊被人欺负!” “巫苏……”巫咸娃娃无奈挠脸。 此时,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王城上下顿时亮如白昼。 齐燕妮见状,往屋内躲了躲,再看那已经被淋得乱七八糟的法阵,悻悻道:“即使今天召不下来望舒,我明天也一定要叫到她的。至于曦和……就算了。”日车比月轮那可危险得多,就丰隆上去搭过一回,结果烤得人都差点焦掉了,何况望舒说过,月轮只载女性,日车只载男性,这个分得十分清楚,一点通融都不能有,否则便是出人命的事了。 巫咸娃娃苦笑:看来巫苏不仅去意坚定,更一改往日得过且过的作风,主动出击,抓住一切机会想要离开了。 齐燕妮转身:“好了,看来今天没戏,进去休息吧……” “后稷大人他们尚未回来呢。” “我又没必要给他们等门,反正雨太大的话,他俩自然会被小天子留宿的,何必替他们担忧。”齐燕妮说着,将裙角提了提,往屋内去。 又一道闪电亮起,伴随而过的是惊天霹雳之声。 “哇啊!”齐燕妮捂住耳朵,“这么响,莫非就在头顶上了……”她正想着,突见火盆上一道白光闪过,随后黑色人影降下,立在火旁。 她给吓了一跳,随后定睛一看:“列缺?” 列缺冷冷地睨着她,全身上下继续散发着长久以来保持一致的敌意。她眼一眯,简略道:“望舒不想沾水。……说,何事。” “呃……”齐燕妮没料到下来的是列缺,她一看见对方那噼噼啪啪闪着火花的发辫,心里就发毛。 “说。”列缺不耐烦地负手。 巫咸娃娃见状,急忙替齐燕妮开口道:“电师,许久不见,各位云中君可还顺遂安好?” 列缺低头看看巫咸娃娃,大概还是愿意给它点面子,于是随意答了一声:“嗯。”再要她说更多客套话,也是不可能的了。场面一时冷得尴尬万分。 齐燕妮回过神,对列缺道:“电师啊,其实我是想请望舒带我回昆仑的……” 她看看列缺身后跟着的那只电鸟,这么符号化的一只鸟,真的可以载得起人么?退一万步说,它能载得起人,又会不会飞着飞着突然放电啊?看它的造型就跟高压电标志似地,齐燕妮实在没那胆量爬到它身上去…… 齐燕妮这边还在考虑电鸟坐骑的安全性问题,列缺那边已经无耐心地噼噼啪啪闪动起电光来了。 列缺毫无善意地说:“于是?” “呃、于是……难道要我乘你家的电鸟么……啊啊我不是说电鸟不好,只是我怕可能有点不太方便……”齐燕妮口吃起来,不知该怎么解释的好,末了还是讨好地问,“要不这样,电师啊,你帮个忙,请列缺下来一趟,带我上去?” 列缺冷然道:“你来这里,是为何?” 他们云中君教导齐燕妮的周期不短,列缺虽然常常缺席,但此事应当也是听过的。齐燕妮道:“就是来找那个龙涎匣子的事啊……难道妲己没有告诉过你么?” “无。”列缺道。 “唉,就算她讨厌你,也应当告诉过青女等人,然后青女应该跟你提过的啊……”齐燕妮嘀咕着,见列缺脸色越发不好,急忙道,“我这就要回去了啊!拜托你帮忙传个话好么?” 列缺并不说好或者不行,她视线一转,扫过昏暗的室内,随后瞪着齐燕妮问:“你找的人呢?” “人?”齐燕妮一愣。 巫咸娃娃急忙提醒道:“巫苏,电师问的或许是云师啊?” 齐燕妮啊了一声,立刻跟列缺报喜:“对了,电师啊!我找到丰隆了!” “……找到了?”列缺的眼中立刻亮起一处光点,她虽仍面如凝霜,但脸上却爆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动人生气。 齐燕妮被她的变化吓了一跳,心中不知为何便添了堵,不想对她说出自己知晓的情况来。 “说!”列缺可容不得她拖延。 齐燕妮惴惴道:“虽然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是……丰隆他好像把什么都忘干净了所以……” “为何?” “因为他们白泽就是这样的啊……”齐燕妮挠挠脸庞,“据说是再也没办法回想起做丰隆时候的事情了……”所以她也打算放弃了,还是不再纠缠的好。 齐燕妮小声地说完,偷眼看看列缺,只见对方身侧周围的电磁气场突然强烈了起来,连带着衣服都嚓嚓地响,一个劲地爆着电火花。 “哇啊!”她惊得赶紧朝后跳开,“电师你你你悠着点,当心啊!别燃起来了――” “他怎么敢忘!”随着话语出口,列缺全身爆出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强光,随后她正上方的屋顶哗哗地响着,瓦砾等物被直接熔成了滚烫的液体,又立刻冷却形成了数块焦黑的不规则厚板,垮塌下来。 竟然是雷电直接从列缺身上劈了出去,直达天空之中。 火盆被雨点一浇,立刻熄灭。 在它熄灭之前,齐燕妮只来得及看见列缺足下的地板全变成了焦糊的黑泥。 巫咸娃娃不知何时躲到了齐燕妮身上,此时正趴在她肩头,咋舌道:“雨师说过电师神力极强,看来并非虚言啊!” 列缺将视线凝在齐燕妮身上,朝她走来。 齐燕妮退几步,列缺便进几步。 她一开口,冲着齐燕妮卷来的便是刺骨寒意:“说,云师在何处?” 此时齐燕妮只想逃跑,她尽力稳住自己的双腿,不让自己腿软得当场瘫下,然后抖着声音道:“你、电师、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别冲动……丰隆不在这里啊……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啊!别过来!”她一把抱住脑袋,就地蹲下。 巫咸娃娃急忙喊:“电师,请冷静,你吓到巫苏了!” 列缺停住步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丰隆在哪里?” 齐燕妮抱头不敢吭声。 巫咸娃娃道:“电师,此时云师就在这座王城的最高处,那座王台上,宴请群臣。看时辰,应当已开始歌舞丝竹了……” “嗯。”列缺应一声,转头寻找巫咸娃娃所说的高台在何处。 巫咸娃娃又补充道:“可是电师,云师如今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普通俗人,且身任要职,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见电师的了啊。” “俗人,哼。”电师长袖一动,电鸟立刻腾空而起,盘旋一周,随后俯冲下来,贴着地面直掠而过,在它经过的那一瞬,列缺轻巧地飞身而上,落在电鸟颈间。 一人一鸟破空而去。 齐燕妮这才敢抬起头来,畏畏缩缩地问巫咸娃娃:“她、她走了?” “嗯。找大王去了。”巫咸娃娃抄着手,坐在齐燕妮肩上,“大王那儿有后稷大人与句龙大人,区区一名电师不足为惧。” 话音刚落,高耸王台的黑影之上,突然爆出一道霹雳。 这一击来得十分够力,王台顶端的华顶应声垮了小半,迎着漫漫天雨燃起火光来。 “啊!”齐燕妮惊呼,“会出事的!” “没事没事……”巫咸娃娃安慰道。 “巫咸,难道你不知道人类是受不起雷击的?不行,现在列缺完全气昏了头,列席的大臣又不是巫咸不是神人,会死的!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炸过去!”齐燕妮颤抖着抓住巫咸娃娃,扭头往祀庙外跑去。 守卫的兵士早就被雷鸣巨响惊住了,见巫苏突然奔至祀庙门口,似乎有要出去的意思,急忙拦住。 齐燕妮尖叫一阵,对方好容易才明白她的意思,原来是叫看守跟着她一起王台救人。 数名守卫放开齐燕妮,看着她冲向临时搭建的小神龛,似乎将什么东西从神龛里叫了出来。虽然众人并不能看见她叫出来的那个东西,但一阵凛然之气从地面卷起,竟然将雨水凭空隔绝了开,这就分明意味着神龛中住着的东西有相当的实力了。 众人立刻听从齐燕妮的指示,赶了马车来,将她与那个看不见的东西送往王台。 王台上下一片混乱。 齐燕妮等人赶到的时候,诸位大臣正围在阶梯之下,焦急地仰头看着顶上。 “上面现在怎样了?”她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询问。 “大胆!……你是巫女?”被她揪住的人是召公,这个时候老人家也没心思吹胡子瞪眼纠结礼仪问题了,忙道,“你来得正好,上面有妖怪作乱!” ------------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师之能 更新时间:2010-06-14 “妖怪么?” 齐燕妮仰头朝着王台上看去:像列缺那样杀气腾腾地问罪而去,不被人当做妖怪也难吧? 召公又道:“稷官与土正已经在台上,可――”话音未落,王台顶出又是一阵暴雷,瓦砾与碎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却在距离人群数尺处被无形的压力弹开。 众人此时才发觉踪迹头顶上的雨水突然停止了下坠,但近在咫尺处仍是大雨滂沱。 齐燕妮知道是帝俊的神力自行启动所致,她对召公道:“老先生,请你们先到旁边有遮挡的地方躲一下吧,上面要再落个什么下来,伤到诸位公侯,可就不好了!” 说完,她对帝俊招招手:“来,我们上去了。” 帝俊不说话,只是看着周围的那些周人发呆。 齐燕妮伸手去拉他,一下捞空,这才想起自己无法触碰到他的身体。她说:“帝俊,跟我走,我们去阻止列缺乱来啊!” 帝俊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齐燕妮沿着王台四面的阶梯朝上爬去,跟随她从大祀庙出来的数人不敢轻忽,只得也追上去。而帝俊则是悠悠然地浮往王台之上,比齐燕妮等人到得还要早一些,只是他到了之后也保持着不言语不动手的优良传统,静立在一角上观摩。 冲到王台之上,齐燕妮一眼便看到了列缺――她周身都是小灯泡一般的灵光,在漆黑之中想不惹人注目也难。 此时列缺无暇顾及齐燕妮,她正在跟句龙对掐呢。 后稷跟姬静缩在旁边还剩一大半的废墟之中,论后果,也不知道是被垮塌的房屋压起来严重,还是被雷劈更严重,反正这都是皮厚耐打的主,一个个立那儿便是活生生的血牛,不怕列缺那一下两下的。 眼下血条长度未知的句龙正跟列缺打得热闹,两人一个是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只靠自己肩上停着的电鸟与对方交手,另一个更是强悍,就地取材,轮着条长长的食案――如果有折凳的话估计他一定会轮折凳的――跟那电鸟噼噼啪啪地交着手。 齐燕妮噤了一噤,飞快地绕边,溜到姬静所在之处。 后稷见她来,也不觉着奇怪,只鄙夷地瞥了她一眼,问:“巫苏,电师是你招来的?” “这……”齐燕妮不知该照实回答还是说谎的好,此时巫咸娃娃已经主动代替她回答:“怎会呢?自然是电师自己寻来的,若不是巫苏劝阻着,她只会闹得更厉害啊……” 还能比现在更凶悍么? 后稷看看场中情形,揉揉眼角。 句龙跟电鸟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态势,双方皆是许久没有动过手,兴奋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乱砸乱踢,就差没揪着对手咬耳朵了。列缺只退到一边,随时引下雷电来助阵,劈得句龙狼狈躲闪。 姬静眼看着场中的乱战,忍不住扶额。 虽然他并没有自己与谁家神人争战的记忆,但他却自然而然地知道,这两人打得太难看,太丢脸了。 正走神呢,他突然感到一股强压逼近,条件反射便往后跃开,与此同时,列缺已经不顾电鸟那边的战斗,自行扑到了姬静方才所在之地。发觉被姬静躲开,她死气沉沉的脸上更像是蒙了一层灰土,双眼还没有滑下的雨水明亮。 “云师。”她低声唤了一唤,但却并没有盯着姬静,只定定看着地面某处,像是已经失神一般,没有在意身侧的狼藉与惊惶。 姬静一怔,随后看向齐燕妮,以视线询问“这是你告诉她的?”,反正就连他自己也不太能记得这个身份,唯有巫苏念念不忘来着。 不等齐燕妮反应,后稷已先她一步,展开手臂挡在列缺面前。他并不会对姬静有多少忠诚度,但他对周室的好感还是足够的,他不会放任列缺在自己眼前对姬静无礼。 “电师,你该回到云里去。”后稷轻轻劝道,“你不过是神人而已,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希望我等俗人向上天禀报你的过失么?” “计隆已死。”列缺答了一声,伸手去推后稷。 她的手指还没触碰到人体,便给对方带来巨大的推斥之力,后稷却坚守不动。 两人之间电光骤降,击出一声巨响,硝烟散去之后,后稷依然立在列缺之前,不同之处在于,列缺的手被他以两根指头抵住了。“电师,你年纪还轻,何必勉强与巫觋的五正之一较量?”他淡然一笑,道。 此时句龙回头,喊道:“大稷官,当心!” 在他呼声出口的同时,电鸟已经飞掠而去,电光石火,尖喙穿透后稷的手掌,将他的手整个钉在石柱上。 “啊!”齐燕妮吓得叫起来。 幽光之下,后稷脸色无任何波澜,只是看看电鸟,随后继续对列缺道:“电师,你此次出巡,应当是兴云布雨的,为何私自下到地上呢,可知你毁坏的王台,可以换得多少供奉了?” “我要见云师。”列缺道。 后稷继续和颜悦色待她:“云师丰隆?这里没有谁叫丰隆,在场四人,本稷官、土正句龙大人、水正姒苏大人,另外一位是当今天子。” “大稷官!”句龙赶过来,担忧地上前。 电鸟见列缺对后稷的敌意渐渐淡了,便也收了喙子,回到她肩上。 列缺道:“周天子是云师。” “他不是了!”句龙怒道,“白泽与人不同,一时归一时,不会与过去的经历再纠缠不休!电师你不过是俗人化成的神人而已,哪里知晓白泽的生死!回去!” “你是谁?”列缺发间电光再起。 句龙答道:“白泽族首,丰隆亦是本官下属!” 列缺视线移开,越过句龙的肩,看向姬静。 姬静茫然地望着这三人,完全不知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虽然从对话中可以听出那个突然飞降进来,然后引起雷电爆炸的女子是电师列缺,他又能从自己脑中提取关于电师列缺的各种知识,但是为何这名电师会表现出对“丰隆”格外在意的情绪来?如果他没记错,丰隆是他之前的名字吧?而且他还做到了云师那一层级之上…… 列缺突然厉声叫起来:“丰隆!” 齐燕妮被她吓了一跳,这还是她头回见到列缺歇斯底里地尖叫,几乎要海豚音了,而且,列缺呼唤丰隆也从来不会直接叫他的名字,她总是略显生分地叫他“云师”的。 “丰隆!你出来!”列缺冲姬静尖声叫起来。 齐燕妮看看姬静,如果说丰隆是沉睡在姬静身体之中的人格或者灵魂,她真觉着这样的嘶声呼喊应当有点效用的,可是丰隆应当已经换了个人了,再怎么努力,过去的那个人还是回不来的。 此时姬静竟然转头望望齐燕妮,有些无奈地问:“巫苏,朕应当回答她么?” “啊?”齐燕妮也不知怎样应对的好,明明是列缺冲着丰隆在嚎,为什么丰隆会转过来问她啊? 帝俊立在齐燕妮身边,缄口不语。 那边句龙一个闪神,被列缺溜了过去,列缺飞一般地掠到姬静面前,并不再开口,却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姬静的一根指头。 “嗯?你……”姬静一愣。 指尖的痛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可是……这小女子突然捏住他的指头是怎么回事? 齐燕妮也给列缺快速的身手吓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俩,只见列缺凝神之间,一道淡色光亮从她手臂中流出,朝着姬静指头上涌过去。 “不妙!”巫咸娃娃立刻反应过来,高声道,“大王快撒手!” “咦?”姬静也惊讶地看着那股光色。 巫咸娃娃冲后稷与句龙喊道:“后稷大人,赶紧阻止电师!她正将云师之能强行灌入大王体内!” 后稷一听,立刻对句龙使了个眼色。 句龙不是九风,并不太接受后稷的调派,但此是危机之时,他便也乖乖听话,主动上前阻拦列缺。列缺的电鸟尖啸一声,朝着句龙扑过来,句龙就手抄起……一张坐席,啪地扣在电鸟尖喙上,将它的攻势导向一旁。 与此同时后稷也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扶住列缺的双臂,将她的手臂往中间一挤,连人一起拎了起来。 “大胆。”列缺噼噼啪啪放出电光,后稷毫无反应,彷佛根本就没有被她的雷电击中一般,顺顺当当地将人“请”到一旁,让她不能再接触姬静。 姬静抽出了指头,惊讶于方才流入自己身体内的那股像是生气一般的东西。 “刚刚那是什么……” “大王,是云师的神能。”巫咸娃娃解释道,“云师丰隆退下神人之位时候,将自己的神能分作数份,传予云中诸君,电师也分得了一份。她方才是想将神能归还原主,看能否因此唤起大王作为云师时候的点滴……” “这样啊……”姬静看看自己的指尖,突然对列缺道,“电师是吧?你过来。” 列缺一愣。 后稷转头:“大王!” 句龙也嚷道:“大王,虽为天子,也不过俗人之首而已,你可不是这名神人的对手!”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害羞 更新时间:2010-06-15 姬静瞥向二人,道:“住口。” 随后,他对列缺伸出手,尽量温和地咧开嘴:“电师,近前来。”像齐燕妮这样熟识他的人,会觉着他笑得十分勉强,就像是生怕吓到小动物一般,又彷佛下一秒便要翻脸发飙。 于是列缺上前之时,齐燕妮小小地退后了一步。 姬静敏锐地瞥了她一眼,随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列缺身上。 列缺道:“丰隆。” 姬静立刻对她伸出手。 “大王?”后稷诧异。 姬静对列缺说:“莫怕,将云师留给你的神力都交予朕。” “……”列缺方才是情急之下乱撞乱打才想起了这个法子,眼下姬静当真跟她讨丰隆的神力,她反倒犹豫了。 “你……当真是丰隆?”她需要确认一下,免得给错了人,这位周天子眼中闪着鬼机灵的光彩,这可是很少在丰隆眼中看见的(丰隆:口胡,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敢正面看我!)。 列缺质疑刚出口,在场众人立刻有不同反应。 齐燕妮:“是啊!他就是丰隆!” 后稷:“当然不是!” 句龙:“是不是关你什么事,快回天上去!” 巫咸娃娃:“唔……”它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投弃权票会比较好,至少不会被在场三人扁。 列缺盯住姬静,严肃道:“你说,是或不是?” “巫苏一直指认说朕便是云师丰隆,但朕毫无印象。”姬静淡定答道,“若是电师手里的云师之能可以令朕回忆起什么要紧的东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列缺瞥向齐燕妮。 后者一惊,急忙回答说:“呃、是!我觉得他就是丰隆没错的,查看灵光的时候,他就跟丰隆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句龙大人也说了,小天子就是白泽啊!丰隆也是白泽,对不对?所以一定就是他了。” “……”为何此人说话如此不可靠。列缺冷然睨住齐燕妮。 齐燕妮往姬静身后躲了躲,小声道:“不然你先试试嘛,大不了……若找错人了,我让小天子把那什么神能再还给你就是了……” ――这又不是贝壳,哪能随便给来给去! 姬静回头责备地看她一眼,低声道:“朕说过,不许再叫朕小天子!” “叫一下又不会怀孕……”齐燕妮嘀咕,声音越来越小。 列缺扫视齐燕妮全身上下,准确地叫住了某个已经躲进对方后颈的发丝内的人物:“巫咸。” 巫咸娃娃一悚,随后苦笑着从齐燕妮的长发中钻出来,跟列缺招招手:“啊,电师,今日天气真是不错,打雷闪电的……” “他是丰隆不?”列缺言简意赅。 “……这,在下所见与巫苏的看法是一致的,并不能有进一步的确认啊。”巫咸娃娃往齐燕妮耳边靠。 列缺沉默。 此时,帝俊突然出声:“是。” ――嗯? 众人老早就忘记了这个习惯性壁花的神祗,以为他会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谁知他竟然主动开口了? “帝俊?”齐燕妮转头。 “帝?”列缺惊喜,追问,“当真,帝?” 帝俊点头。 列缺得到保证,立刻转眼看向姬静,与此同时,唰地一声,躲到了石柱后面。 “啊?”姬静一愣。 齐燕妮用手肘捅捅他,道:“电师就是这样害羞的女孩子,你得自己过去跟她搭讪才行。去吧,把丰隆的能耐拿回来!” 后稷与句龙皆是无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王想做什么他们真是拦也不可能拦得住,不过…… 他俩扫视狼藉一片的王台,无奈地在心底掀桌:这叫哪门子害羞的女孩啊啊啊! “电师?”姬静耐着性子,虽然被冷雨淋得狼狈不已,眼下仍然尽量笑得阳光一派,和和气气地上前,伸手道,“来,请将云师的神力给朕。” 列缺视线往下,看着他的手,突然吱地一下钻到了石柱后面,从另一侧露出脸来。 依然是平静无波死气沉沉的表情。 姬静猛回头。 齐燕妮站在不远处,用手势跟他示意,让他赶快追过去,继续哄着列缺。 ――这是何等病态的娇羞啊!姬静悻悻地吐了一口气,放缓步子,微笑着靠近列缺:“电师,不要躲着朕啊?你想想,当初与云师是怎样相处的,不一模一样的话,朕怎能忆起过去的情景呢?”这话说得有理,可是…… “当初她就这么躲你来着!”齐燕妮在后面提醒。 姬静咬自己的舌头,然后改口道:“电师,你这般不配合,朕真觉着你没有诚意了,你手上的那个不知何物,真正是云师的神能么?” “哦哦,莫非大王想激电师一激?”巫咸娃娃悄声道,“可是电师不吃这套的吧?” 果然,列缺毫无表情地看着姬静,彷佛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般,只是露着半边脸盯着他看而已。 齐燕妮扭头找救兵:“帝俊,你帮忙劝劝电师啊?” 帝俊摇头,表示他不想插手此事,他现在无所事事,因此只能勉强对围观表示感兴趣。 此时姬静耐心告罄,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想要逮住列缺。列缺反应更快――不然怎么叫电师呢――闪身而过,电鸟亦主动出击,将姬静与列缺隔开。 “闪开,别碍事!”姬静对电鸟叫起来。 电鸟委屈地与他对叫,声调哀伤,颇有“当初叫人家小甜甜如今叫我牛夫人”的凄楚在内。 姬静正要发作,却突然感到自己被甩在身后的那只手,有一个指尖被人捉住了。回头一看,是列缺,她不知何时闪到了他身后,现在正握住他的指尖,凝神运气。 “电师你……” 没等姬静说完,列缺小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别回头。” 电光之中,她的脸上竟然隐隐泛出了红霞来。 姬静愣了愣,扭头,当真不看对方。 云师丰隆馈赠给电师列缺的神能,源源不断地从列缺指端回到姬静体内。 “住手!”后稷想要上前,却被电鸟拦住,他只好对姬静喊道,“大王,你现在只是一介肉身,怎能担得起神祗的威能,赶快停止!” 句龙在他身后,闲闲道:“还好吧,我等白泽的躯体,比起俗人来说,是要厚实得多的,承载部分神能也没啥大不了。何况云师丰隆只是神人,电师承袭的神能又只是云师的一部分而已,应当没事。” 后稷“呼”地一个大转身,瞪着句龙:“你不拆本官的台是要怎样?当初九风多可爱,怎么换了个你这样讨厌的白泽出来?” “唉呀,真恼了?”句龙嗤嗤笑起来。 两人正要说什么,突然又听得一阵暴雷在王台上炸开,随后白光刺眼,正是姬静身上发出的。 “……朕不是云师么?”为什么在接受那不知道怎么用的神力之时,会突然有雷炸下来? 巫咸娃娃提醒道:“是这样的,大王,云师丰隆虽然是叫做云师,但他主要修习的是布云和起雷,与电师、雨师、雪师等,都是极为融洽的云中君伙伴。” “喔……” 姬静看着自己的指尖,小小的雷声正从那里涌出,原本由电师列缺承载的那些,似乎都望着自己身上来了。可是,他又觉着除了光色音响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进到自己身体里,倒是这雨越下越大,淋得自己透体地冰凉。 他正想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随后噗通一声,倒地。 “大王!” “丰隆!” “云师?” ---------------------------------------------- 姬静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完好无缺的屋顶。 很好。 那么说,之前的乱战,还有从天而降的电球,里面还坐着个女子――应该是做梦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发觉自己手脚有点用不上劲。 “啊,醒了!” 这是女子的声音,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巫苏的声音,姬静很有印象,不会认错,为什么他对巫苏的一切都特别敏感?他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有丰隆这一层关系在里面,那说不定因为,丰隆对巫苏太熟悉了,以至于丰隆留下的身体,对巫苏的印象还迟迟不能散去。 姬静吃力地转了转头,恰好看见一抹鹅黄色奔出殿门去。 随后,他便被捧着巾帕,摇着小扇,端着凉水的宫人围住了。 ――他真希望那道色彩留下来,而不是将其他服侍的人留下啊。 齐燕妮是出去叫人的,她不一会儿便带了后稷与电师列缺回来。后稷是巫官,同时也是医官,巫医原本是一家,即使分门别类,到危急时候,人们照样会首先求助于巫官之首。 “大王,你发热昏迷了三日。”后稷对姬静道。 姬静看了看跟在两人身后的列缺,那小姑娘彷佛做错事一般,怯生生地躲在巫苏身后,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日张牙舞爪的模样。 姬静收回视线,对后稷道:“朕知道了。” “大王眼下感觉如何?”后稷恭恭敬敬地问。 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很给姬静面子的,私下里嘛,那就难说了。 “尚可,有水喝么?” 众人赶紧服侍姬静坐起身,喝水润喉。 而齐燕妮与列缺,则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与留 更新时间:2010-06-16 姬静将脑海中的记忆整理一遍,随后望着她二人,心中满是无奈之感。 他真觉得太过意不去了。 “如何,想起了么?”齐燕妮心急地询问道。 列缺虽然不说话,只是习惯性地躲在齐燕妮身后,但她依然露出一只眼睛,满是期待地盯着姬静。 姬静一时不知应当怎样作答的好。 “巫苏,请勿勉强。”后稷对齐燕妮道。 “小天子都还没回答呢,后稷大人,我哪有勉强行事。”齐燕妮说着,看向姬静,“我只是想知道有效没有,得到一个回答而已。不知小天子的答案是怎样?” “大王方才清醒,若是巫苏心中尚存疑问,不妨稍候,待大王痊愈再详细谈谈。” “不必了,我刚才跑出去找列缺,可不是为了等丰隆痊愈之后再说话的呢!”齐燕妮说着,转身拉住列缺的胳膊,被后者冷眼一望,发觉自己忘形,急忙将手松开,道,“列缺,你上前去啊!问问丰隆,看他想起什么了没,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呀!” “……无妨。”列缺悄声道。 “这怎么无妨,你自己的事务不是越堆越多么?我跟丰隆相处过,知道你们云中君的工作不是一般地多,快快过来跟丰隆说说话了。”齐燕妮转头,看看一屋子不识相的宫人,责了一声,道,“眼下神人电师列缺有要事与天子商议,可否请……”她看了看室内,点出三类人来:“……女子、武人、随侍,请回避。” 众人噤声,等待后稷大人的指示,后者点点头,示意众人照齐燕妮的要求去做,不要在场干扰几位巫觋的事务了。 这下,殿中留下的人头就屈指可数了,除了巫官巫觋之外,只剩下一名负责记录天子起居大事的秉笔官而已。 虽然人少了许多,但列缺怕人的症状并不见得就因此而缓解一些,她将齐燕妮当做墙壁一般,一直呆在人家背后,不肯出来。 “电师,这可是你说的,让要是丰隆醒了,我第一个就通知你啊!”齐燕妮抱怨道,“结果你就这样躲着藏着……你究竟要我把你叫来做什么的?” 列缺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对姬静道:“云师可好?” 姬静尴尬,挠挠头,无奈道:“电师……那个……” “啊!”列缺轻呼一声,唰地躲进齐燕妮身后。 “电师?”姬静诧异。 齐燕妮摇摇头,对他道:“没事,你继续说,究竟怎样了,让列缺听个清楚,她好回封地去了!” 姬静看看齐燕妮明亮的双眼,不好意思地扭头,惭愧道:“对不住,巫苏,恐怕……” “究竟如何,别恐怕,照实说就是了!我又不会咬你!”齐燕妮不耐烦地催促。 列缺已经有了预感,冒出头,失落地试探询问:“云师,莫非……没有记起?” “是这样吗?”齐燕妮问。 姬静点点头。 在众人注目之下承认这一点,他感到压力很大。 “还是不行么?”齐燕妮倒是很快接受现实,毕竟她对逆生长和格式化都有一定的信息基础在那里,再是不好理解,适应力也更强一些。她挠挠头发,转身对列缺道:“电师,你听见了,丰隆说他还是没想起来什么。” 列缺默默颔首。 “你还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试试的么?”齐燕妮问。 后稷立刻阻止道:“巫苏!不可再犯了!” “又不是什么罪过,啥叫不可再犯?”齐燕妮跟他顶嘴,“我们这是尽力救治丰隆,若是他能想得起以前的事,他就自然会了神人的修行之法,掌握之后,应当就不会再老了好不好?难道这不是好事么?” “巫苏,周人王继之事,你不需插言!”后稷喝止道。 “周人的事情我也不想管,我宁愿管管帝俊的衣食住行也好啊,但是……”齐燕妮转头看着姬静,后者意外地回望,听见她这样说,“丰隆的事,我只要还能管,就一定会插手,谁也没资格呵斥我说:与我无关!” “你!” 后稷正要发作,沉默已久的句龙上前,拉了拉他,提醒前者这是在公众地方,且旁边便有一名做历史记录的秉笔官。哪怕巫苏等人再怎么闹场,作为巫官之首,后稷不可以胡来。 “哼!”后稷悻悻道,“本官便看巫苏,能管出个什么结果来!” 齐燕妮转身面对列缺,道:“咱别理后稷大人,先关注丰隆的事要紧,电师,来,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若不都试过,你也必然不会甘心的,不是么?” 列缺小小地点头。 她说:“还有雨师、霜师、雪师与风师,各人都分得了云师的神能,却也都只得到一部分而已,合起来,应当便是云师完整的神力。” “所以你想将诸位云中君都叫下来,大家一起将神力还给丰隆?”齐燕妮推导。 列缺静静地点头。 “不成!”这回出言的是句龙,“本官以族长的身份,告知二位,此举行不通。至于缘由……”他看了一眼秉笔官,不再继续说下去。 “朕愿意接受云师全部的神能。”姬静突然道。 众人皆是一愣。 齐燕妮转首,看着姬静,只见对方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是全然的不甘与意气, “朕若是得了云师之能,与云师又有何两样?比他还有什么地方差了去?”姬静说着,将搭在额头上降温用的湿巾取下,认真道,“而且,具有神祗的实力,便不会再有‘老去’,忘记巫苏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他耿耿于怀的便是此事。 为什么竟然会将巫苏给忘记了呢?这是消失于不知何处的、某个不能被原谅的自己犯下的错误,竟然由他来承担了,并且,据说将来同样的自己还会再发生数次这样的悲剧。 他可不能容忍。 若是只有成神才能阻止这一切,那他就要成神。 句龙瞥着他,道:“大王,为何将白泽的生生不息视为不快之事呢?懂得享受新的视野与身份,懂得如何快乐过活,才是根本。否则,你即使寻得了神明的援力,也总会有更想要的事务,以此追寻不断,痛苦不断。” “……这是经验之谈么?”后稷问他。 “哈,”句龙哼了一声,淡然道,“本官不记得了。” 姬静对句龙道:“朕不愿忘却,土正,你尽可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勿要强迫他人享受同样的乐趣。” “好吧好吧,你是大王,随你去苦。”句龙轻巧地摆摆手。 反正不是在大殿之上,他也没必要顾忌那么多。姬静――也就是丰隆,对于句龙来说,他对姬静的全部认识,来自于从堇山顶上清醒之后的知识,而非感性认识,两人相处的时间更为短暂,句龙只能判断出,此人是个符合他外貌年龄的毛头小子。至于其事实上已经活过千年这种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好了。 糟糕的是这样一坠入爱河的愣头小子,竟然是天子,竟然同时还是自己的族人,他必须得保护与效力的对象。 ――其实上天安排的新人生,不见得都是值得享受的事情,比如姬静之于句龙。 句龙道:“大王,‘臣’须得提醒,你的躯体,承受不住丰隆全部的神力。” “朕心意已决。”姬静坚决道。 他说着,向列缺要求道:“电师,请你立刻出发,寻找其他云中君,务必将分得了云师丰隆神能之人全都请来。” 列缺迟疑。 “朕便是丰隆,朕需要云师的神能。”姬静重申。 列缺看了句龙一眼,为难道:“你会死。” “不会!” 列缺道:“你是俗人躯体,受不住云师之能。” “不试试怎会知道?” 齐燕妮看不下去了,打岔道:“小天子,凡事都无法一蹴而就的,我知道你的心意很坚定了,但是!……你的命只够试一次,要是失败,以后咱们就真的上天入地再也不见了。” “可是……”姬静还想分辩。 “有什么好可是的!”齐燕妮抢白道,“你活着,咱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相处。说不定你什么时候悟了,或者做了什么大的功绩,中原人人都将你奉为神明,这样你就自然作为先祖神到帝俊那里登记了,再也不老不死,有什么不好?你何必急于一时?” 句龙听着,靠近后稷,悄悄问:“什么叫‘悟了’?” 后稷摇摇头。 姬静对齐燕妮说:“朕只觉着,巫苏是随时会离开的。” “怎么会呢?”齐燕妮笑起来,心中发毛:这小子,怎么会眼光如此敏锐,连自己有去意都看得出来?一定是直觉,一定是巧合!她对姬静道:“后稷大人不许我走,我就不走了,何况跟着大王,有肉吃啊。哈哈!” “巫苏当真不走?”姬静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她。 齐燕妮认真点头:“嗯,我不会跟帝俊一起离开的,你放心。帝俊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东游西逛,我陪着他的话,反而是累赘呢!” 她说的这个倒是实话,只可惜,即使如此,她也是要动身前去与巫妣会合的,她心中有太多疑问,需要跟巫妣弄个明白……跟帝俊一起走,也只是同路而已。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默默拉锯 更新时间:2010-06-17 巫苏在设法逃走。 后稷派人这么报上来的时候,姬静一点也不吃惊。 他总觉得巫苏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搅和一阵之后,便是要走的。即使她说,愿意留在镐京或者洛邑的祀庙里,也说自己没地方可去,听起来很可信,但是,她的神情骗不了人,更骗不过姬静。 “不许她走。”姬静道。 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了镐京,有许多事务忙碌,想要攻打以前小觑天子的四夷。(当然,这个还是瞒着巫苏比较好,需知巫苏自己就是西戎的巫觋,她带的巫咸娃娃又是南蛮那边的巫觋,两人都不是周巫。) “大王,巫苏毕竟是有能为的大巫,并非……”后稷还没说完,姬静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她是大巫,你不是?”姬静沉声道,“大稷官,你与土正,两人合力,还不能教巫苏老老实实的么?” 后稷为难了一下:这样日日夜夜地防备着,总不是个办法,他与句龙也不是领着天子家的粮食就为干这个来的啊……但是老板发话了,也不能不照办不是?“嗯,大王说得是。” 姬静挥手:“勿要让巫苏知晓是朕的意思。” “……是。”后稷无语。 -------------------------------------- 齐燕妮坐在草垫上,觉着巫奴与时不时路过的句龙都会小心地看自己一眼,好像大家都防备着什么似地。她被看得不甚自在,但不知出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西王母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吧?”她猜测着。 巫咸娃娃把筮子折了又折,说:“没有,至少在下计算之中,尚未发觉有何异常之处。” “那会是怎么搞的?”齐燕妮撩撩头发,无奈道,“列缺都已经回去了,难道我还有什么办法搞怪不成?”就算是她想干点什么,也得等列缺当真把另外那几只云中君叫来,才能群策群力,一齐想个法子送她出去。 “就算电师走了,巫苏也可以联络到月御,不是么?”巫咸娃娃说着,转头看看外边。 巫奴在殿门外候着,虽然说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呆在大殿正中央的他们在谈什么,但是……这样不分昼夜地监视着,很容易让人就暴躁了啊。 齐燕妮拨拨火盆里面的灰烬,郁闷道:“他们都不知道歇息一下的,至少八小时之外应该自己做自己事去嘛……”这样紧紧地盯梢着,就连自己随便走动走动,大家都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来,真会弄得她浑身不自在的。 “嗯……或许后稷大人料到巫苏会想办法离开……”巫咸娃娃道。 帝俊在众人从洛邑出发回镐京的时候,便与列缺结伴先走了。列缺原本是可以从洛邑外城的祀庙里面直接回山去的,因为怕帝俊一个人又神逛逛地逛到哪个对头家里去,于是自告奋勇伴随帝俊往楚国,很明显是想押送他,直到送交入了巫妣手中为止。 齐燕妮写了一卷信笺给巫妣,虽然列缺看起来脾气很不好,也说了“不保证送到”,但她相信这份书信一定能够到达巫妣手上,只是不知送到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已经又回到镐京了。 巫妣应该知道她现在的困境,只是不太清楚事情正发展在哪个阶段而已,对于一个活了那么多年,记得许多事情的人来说,她这样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不能太过强求。齐燕妮对巫妣的好感,在丰隆最初被噎鸣吃了“时间”之时产生,见到对方面具下的脸,她便知道,这个女人自己是绝对不应该憎恨的了。 ――不过,倒是有些羡慕巫妣现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啊,不知几时自己才能达到这个境界。 “我跟巫妣说了,要去跟她会和,她或许对丰隆的情况会有个解决的办法。”齐燕妮说。 巫咸娃娃无奈地看着她:“巫苏,你还是没有死心啊……” “死心?为什么要死心?” “你之前明明说要陪伴帝俊……将云师放开了。”巫咸娃娃提醒她。 “那只是暂时的而已,我的时间还很长很长,丰隆的事情,稍候一下应该就会有个结果的。”齐燕妮信心满满地说,“巫妣答应过我,最后的结果,应该是美好的,但是中途有各种抉择需要我自己做下,不然……” “不然?” 齐燕妮皱眉:“不然我就会怨恨她。” 巫咸娃娃好奇地歪着头看她:“巫苏,在下是真正不明白,巫妣究竟同你说了些什么呢?为何……” “这是秘密。”齐燕妮吐吐舌头,“绝对不能告诉你,呵呵,不然要是丹阳的那位巫咸知道了,巫妣可能就不方便再停留在楚国了啊……” “哦?” 巫咸娃娃纳闷:难道说,巫妣会有害于荆楚?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必要逃走的啊?将缘由好生说明一下的话,说不定巫咸本尊会慷慨施以援手…… 好吧,巫咸娃娃对自家本体也没多少高窥的意思,只是毕竟是同一个人,对自己的行事风格实在太了解,楚国给他再多好处,也只是一个雇主而已,他本身又不是楚国的巫觋,且认真说起来,可以说是毫无立场,自然趋向于附和别的巫觋了。 巫妣是很有名的大巫,还是唯一一个将自家神明随身带着到处走的巫觋,可以说,已经近乎于神明了,巫咸绝对不会跟她作对。 巫咸娃娃道:“既然不便说明,那在下也就不在追问。只是,巫苏啊,若是将来巫妣有什么新的打算,请一定帮在下转告,说巫咸并无坚守一国的心思,巫妣不必顾忌在下。” “啊?”齐燕妮一愣,随即扑哧笑起来,“哈哈哈,巫咸,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没有说巫妣住在楚国是为了亡人家的国呢!” “那是……” “唉呀,楚国你就好好地呆下去,会有出息,会涨工资的!”齐燕妮乐呵呵地用指腹拍拍巫咸娃娃的头,道,“楚国将来会很厉害,占的土地十分宽广,西楚霸王什么的差一点就夺得天下了!不过他欺负屈原大夫真是很讨厌的事情啊!你要劝着!” “当真?”哇哦,这是巫苏的预言呢! “真的,我历史课上就这么点东西没忘记的了,你要我背出战国七雄,我都还没办法呢!”齐燕妮自信满满地跟巫咸娃娃打包票。至于她有没有把西楚霸王的时代记混……我们只要痛苦扭头,当做没看到就好了。 齐燕妮说完,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更多东西:“好像霸王别姬也是……在烽火戏诸侯之后的事情吧……”幸好这个顺序还没错。 巫咸娃娃听得一头雾水。 “唉,反正你别管,关于楚国的,我就记得屈原了,还有九歌哦,我们上课的时候有学过屈原写的……话剧?所以他是个好人,如果你以后会认识他,就别欺负他了。”再让她这么回忆下去,郭沫若也会很想穿越来pk她的。 巫咸娃娃认真记下,随后又问:“那……巫苏,你可知道巫妣住在丹阳,是有何目的?” “你总得让人家有个落脚的地方嘛,不能什么都有目的,不是么?”齐燕妮道,“再说了,等我去了丹阳,巫妣自然会离开的,这个你放心。” “……为何?” 齐燕妮神秘地笑笑:“因为我与她不方便在一起生活,就是这样,再往深了说,你也不会明白的。” “唔……” “好了,咱还是来考虑一下要怎样离开镐京的好。”齐燕妮抄起双手,琢磨道,“望舒怎么还不肯下来,莫非列缺一直没跟她联系上么?” “其实巫苏可以自行召唤月御的啊。”巫咸娃娃提议。 反正巫苏对自己跟月御望舒的关系很有信心,上回召下了个电师列缺来,算是意外,选在有月亮又没有乌云的夜里,应该还是可行的吧? “嗯,但是……”齐燕妮犯愁地看看殿门外面的巫奴。 周人现在是通宵达旦地监视着她啊,她想偷偷画个法阵,恐怕也会立刻被上报给后稷知道,然后后稷或者句龙跑来一看,她的计划不就立刻泡汤了么? ――说不定连上回召了列缺的事都一并被看穿,谎言无用……重建王台的费用是…… 啊啊啊,不要想了,好恐怖! 齐燕妮抱着脑袋甩了甩,随后硬着头皮对巫咸道:“法阵嘛……若是遇到适合的时机,我自然会做的……” 若是不方便在外边的开阔场地上画阵,那她画个微型的在米盘子里试试,不知道顶用不?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子警惕啊?难道说后稷已经知道列缺是她招来的,害怕她当真把云中君都叫来,结果丰隆的神力全灌注到小天子身体里去了,从此小天子不肯乖乖当他们的天子,想自己当神明去? ――话说长生不老成仙得道之类的,哪个皇帝都想过吧?难道说是他们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的意识,只觉得自己做出一番功绩之后,便可以得到很好的名号流传后世,这样就足够了?她可不信这套。 “话说回来,小天子最近在做什么呢?很少来大祀庙坐坐啊……”齐燕妮念叨起来。 巫咸娃娃默默地玩算筮:征讨各方,打得正欢,天子正在创造自己的功绩啊……怎么敢到你面前来呢?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条件交换 更新时间:2010-06-28 巫咸娃娃想得没错。 彼时姬静派出去征讨西戎的秦仲之子已然得胜,回报之后,众位公卿都说是大王亲自去祭天的功劳,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将历年数来越发不知收敛的西戎部族一一教训个遍,大振天子声威。 “一振声威啊……”姬静琢磨着此事,迟迟不能做下决定。 “若是能教西戎各部俯首,从此不敢再进犯,也是不坏的。”他点点头。 国力上来说还好,可以调动的诸侯国军也算是有那么些战力,他本人虽然并没有啥作战经验,都是点起谁谁谁带兵,随后坐在镐京等消息,但为了重振周的威仪,似乎亲征一下会比较有威慑力。但是,貌似北狄那边更不安稳,乘着时机好,已经望着宗周这边来了,而圈子里这个方向的诸侯各国,都紧闭城门,放北狄长驱直入啊。 眼看着,北狄将要威胁到宗周的安全了,那他手上还热乎着的秦国那些个小辈的兵马,是不是应该调过头来助力才好?可是……秦国毕竟是西边的防线了,刚刚打退西戎不能动啊,那……他应该再任用谁,去抗击入侵的北狄呢? 姬静新王上任,信赖的大臣众多,但真正能委托以兵力的,还是没几个。他手下的王师是压箱底的战力,不能轻易授予别人。 此时尹吉甫(兮氏,字伯吉父)上前,表示可以带兵进攻正在泾水北岸肆虐的猃狁(xiǎnyun,音显允),姬静还有点舍不得的,因为除了召公这个“像父亲一样严格与苛求”的人,以及周公那样的老好人之外,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便是尹吉甫了,甚至可以说,在国家大事上,比起周召二公来,姬静更愿意听从尹吉甫的建议。 就这样让他出兵去了,自己难免会有些不得力的感觉。 尹吉甫再三要求之下,姬静答说自己再衡量数日,虽然对方坚持战机不能延误,但其实宗周镐京还只是感受到压力而已,并没有到立刻便要生死存亡的关头。姬静不做决断,只让尹吉甫稍候再入路寝,二人详谈。 姬静处理完政务之后,将那一大堆的宗族事务理了理,堆在外边,见天色已晚,便令人升起篝火。 尹吉甫坐在马车里如约而来,所有礼节都做得如同周礼要求的那样仔细,连大气也不出,以至于姬静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都觉着有些不自在了,还是应该多放几名大臣进来一起商议的。 两人商议下来,对方依然坚持己见,认为王师可以出动。 姬静有多方顾虑,会上就可以听见别的大臣劝说关于王畿安危的问题,但是……既然已经提过,想必也是说服不了尹吉甫的了。 没办法,姬静只好对尹吉甫道:“既然吉父坚持,那朕就询问过春官(指巫官)再做答复。” “也可,但时机不等人,还请大王及早做下决断。” 尹吉甫并不因为自己需要遵从礼节,便对姬静唯唯诺诺毫无原则,实际上,他在姬静身侧能做到现在这样的威望,靠的是出色的判断力与行动力,也正因如此,姬静相当尊重与佩服他。 从姬静那里告辞出来,尹吉甫马不停蹄往大祀庙去。 他抓紧时间跟后稷等人谈了谈,征求两位巫官的意见。因为句龙与众人不熟,所以也只在一旁听着,但他脑中的智慧已经比十来岁模样的小孩多一些了,见尹吉甫前来,便能猜到其来意――与其说是征询意见,不如说是通知一声,告诉二人,自己决定要达成这般的目的,识时务的便配合着点,否则不保证会出什么事。 句龙很不高兴,尹吉甫是他回来镐京之后第一个胆敢上门摆威风的贵族,句龙心中不爽得紧。 待到尹吉甫离开,句龙对后稷说:“本官要与巫苏交代一番。” “哦?为何呢?”后稷擦拭着小巧的礼器,似乎并没有专心听句龙说话的样子。 句龙不以为忤,解释道:“大王在意巫苏,若是巫苏的建言,他应当会慎重考虑。” “土正以为,本官会答应再让巫苏与大王相见?” “本官以为,大稷官承诺看顾好巫苏,便是默许大王与巫苏继续来往了。”句龙照原样给他顶回去。 后稷只是笑笑。 良久,他才像是突然记起此事一般,叫住在殿中走动的句龙,问:“土正,你预备教巫苏说怎样的话语呢?” “……” 句龙并未回答,似是不想谈这个问题。 “其实,大王有心保存王师,也是好事。”后稷道。 句龙说:“虽然本官不是九风,不了解大稷官你的想法,但是,王室式微也不止一年两年了,难道不可以借机立威么?” “何必损耗王师兵力。” 后稷想的,自然是保护镐京的安全为最要紧,兵临城下之前,贸然做出任何动作,都有可能让国人暴乱之景重现。 有过一次教训,他可不想短时间内再来第二回。否则,这史简上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子。 “你担心太多了,大稷官。”句龙道,“天子自有天子的运道,上天替他操心就足够了。” “你道是本官忧心大王的英名?”后稷嘴角动了动,“若决策有误,后世评说的,是大王失道有过,然而现世所论的,皆是做臣子的短视自利啊!” “哈哈哈哈!” 句龙当真没料到后稷会看重巫官的位置,他只觉得在这个高度上坐着不坏,但离开祀庙,世界也不见得就变得多糟糕。 实际上,他就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般,还挺想出去看看,比照一下自己脑海之中的学识,看这世界是否与自己学得的是一模一样呢! 句龙与后稷的意见相左,这一点尹吉甫是不知道的,正如他不知道后稷是反对出兵的一般。后稷对他态度很好,姿态放得很低,所以他挺放心的,没预备着前者会暗里捅他一刀。 幸好的是,在旁边没出声的句龙,对打仗有着和上街去玩一样大的兴趣(……),若姬静当真要来询问巫官的意见,那后者得到的建议,恐怕就是一比一打和的。这也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吉人天相? 反正句龙发觉后稷不赞成自己的看法,便不再与之争论,想起姬静或许会考虑巫苏的建言借机与巫苏相处,于是他避过后稷的眼睛,自己去找齐燕妮。 齐燕妮也很干脆:“我觉得吧,小天子不像是会打胜仗的料……” “巫苏――”巫咸娃娃无奈地叫唤一声。 “我说真的啦!”齐燕妮笑道,“因为他的脾气一点也不适合带兵作战嘛。” “是尹吉甫带兵。”句龙道。 巫咸娃娃问他:“句龙大人的意思是……” “尹吉甫是有名望的人,王师交给他,本官放心。”句龙道,“再说,以王师人数,与猃狁尚在伯仲之间,并不是以弱抗强,更何况王师精兵,非蛮族野人可以抵挡。闭城不出,反倒让人以为大王好欺了。” 巫咸娃娃望望他:说实话它不觉得,以句龙才“觉醒”这么几个月的经历,加上姬静本身是他族人的身份,句龙会对姬静忠心耿耿,所以此人力挺尹吉甫的动机是什么呢?莫非当真只是希望一振国威? 齐燕妮不考虑那么多,只对句龙道:“可以,其实打不打对于我来说没差别,你们说我是西戎的巫女,我自己都没那个自觉呢!听句龙大人你说起来,泾水离咱这里很近了么?” 句龙点头。 “那么说,镐京附近的百姓都在受苦了,作为被他们供养的巫觋,你我都应该支持小天子的决定啊!”齐燕妮道。 句龙继续点头,不管巫苏的出发点是什么,总之达成共识就是好的。 “但是,”齐燕妮又道,“但是我有条件!” “……此话何意?”句龙皱眉。 齐燕妮说:“我有要事,不能长久留在镐京,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很忍耐了。……句龙大人,你是讲理的人,帮忙,放我走,好么?” 这也说得太直白了吧?巫咸娃娃扶额。 果然,句龙道:“巫苏,大王有令,祀庙众人须得严防你擅自出走,否则罪责可就大了。你这是为难本官哪。” “哪有为难?你放我走,我帮你说话,一样换一样,若是句龙大人你认为我的建议对小天子来说根本不关紧要,你可以不答应跟我换啊!”齐燕妮无赖道。 句龙不吭声。 齐燕妮乘热打铁:“不然的话,若是住在镐京的巫觋都跟小天子说一遍的意见,那么后稷大人是不赞同打这一场吧?句龙大人又赞同得很……于是我的意见好像挺重要的?” 句龙不悦道:“即使如此,本官也不能放你。” “不是要你放,只要你明知我走了,却不及时阻止……” “那还不是一样?” “不然你让我怎么走嘛!你可以感应地上的动静,我又没办法把望舒叫下来带我走……” 句龙心念一动:“望舒?” “月御望舒啊!” “……可以召唤她下来。”句龙道。 “我试过了,就算抓紧时间画了阵,也完全召唤不动!”齐燕妮挠后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当真想不明白,当初不就是画成这样就可以勾来望舒的么?难道说望舒过了这么些日子,胃口变了? “那是因为后稷放置了令法阵无效的物件……”句龙说完,稍微停顿片刻,便豁出去了一般,告知齐燕妮各个关键物的位置和处理方式。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到荆楚 更新时间:2010-07-30 姬静从大祀庙回来,兴奋异常,但又隐隐存着不安。 想不到巫苏竟然也支持他派兵出战,巫苏与句龙站在同一方,首先发表意见,后稷落在后面,破罐子破摔地表示自己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看见后稷吃瘪,姬静心中痛快非常。 不知为何,过去对他比较亲切的分明是后稷,而九风总是那个没事就拿他出气的人,可到头来,后稷露出真面目所带来的敌意和不信任,却远远地超过了姬静对句龙的反感。 虽然白日里局势一片大好,连尹吉甫也面露得意之色,但姬静却总不能按捺住心底源源涌出的异样感。 ——在他的印象中,巫苏应该不会是赞同征战的人啊? 他原本就只是想借机去见见巫苏,根本就没有真正顺势而出的意思,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尹吉甫,最后出现这样的结局,大概确实是天意了。 “巫苏,这可是你替朕做的决策……”姬静暗暗道。 夜深了,人却辗转不能入睡。 天沉闷得很,云低压到屋顶,似乎立马就要坠下来一般,连篝火也噼噼啪啪地响着,甚至像是参杂了奇怪的东西,一角隐隐冒出黑烟来。虽然天气还不算凉爽,但屋子底下竟然结出了霜花,火光下晶亮亮地一片。 姬静差人出去看了几次,回报说今夜一直都是这样,据说这是不好的兆头,应该多留意几个时辰,到了白日里再是如此的话,便应当请后稷大人来看看了。 姬静仰躺着,越发地睡不着,心中不安之感渐渐扩散开来,蔓延到整个殿内。 他猛然睁眼,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似乎是被压住了。 这种感觉不是某一人独有的,实际上,心理压力大或者休息不足都有可能造成“鬼压床”,不过当时也没谁会告诉众人科学解释,最多恢复过来之后去拜拜神灵,去去晦气就是了。 姬静也并非头回享受鬼压床的待遇,他颇有经验地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奋力挣扎了出去,呼呼喘着气坐起身来。 “什么时辰了?” 询问一番,不见回应。 触目所见,宫人是都在应当值守的位置站着的,可又人人一副恍惚模样,彷佛到这半夜里,已经没有谁打得起精神来,皆是在偷偷地打着瞌睡了。 姬静本是想呵斥的,但又突然觉着乏力,只想罢了,不予追究。 他爬起来,往外面去,夜风一吹,闷热似乎暗暗地淡了一分,但空中阴云,仍是沉沉积压着,抬首不见月轮,云间偶有隙缝出现,清亮月光落下。 “嗯……” ——那是什么? 姬静抬头望着月光。 是错觉么?光束中有亮点,那是怎么来的? 他追了几步,惊见月轮从密云中降下,惨白光芒顿时洒满大地,连宫殿的屋瓦都反射出刺目的银亮来,耀得人睁不开眼。 姬静一愣。 他信手抓起身侧的宫人,指向云端:“你看见了吗?那边?” “啊?大王是指何物?” 姬静一把丢开对方,朝着那月轮的去向张望。虽说光线落处被宫阁挡住了,但他以前瞭望过多次,怎会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呢? “不妙,社稷祠!”他惊道,“是巫苏!来人!” ※※※ “没,我一直没有见到巫苏你的召唤。”望舒冷冷地回答齐燕妮的询问。 “可是我真的画过好多次阵了……”齐燕妮低头。 望舒道:“上回见着,便请电师代为降下,巫苏应当已经与电师商谈过了。” “这倒是……” 望舒蒙着眼睛,感触便更为敏锐一些,听出巫苏话语中的一丝犹豫。 她道:“巫苏,在镐京要办的事务,是否都已办妥?” “啊?……嗯!” “云师呢?” “找到了,可是……”齐燕妮难过地说,“可是他不可能跟我回去了。” “即是如此,也只能遗憾了。”望舒冷然道。 齐燕妮揉揉眼睛,对望舒说:“好了,我要赶紧离开镐京,望舒,麻烦你往南边去。” “可以。”望舒说着,回头看看半空中的月轮,“时候不早,上去吧。” “嗯……” 齐燕妮迟疑地应了一声。 巫咸娃娃趴在她肩上,悄悄提醒道:“巫苏,这是难得的机会,莫要犹豫了。”原本它就觉着在如何对待姬静这档事上,巫苏真是反复了好几回,好不容易这下终于定了去向,可不能再拖延,说不定下一刻巫苏又要改主意呢。 “我知道、我知道。”齐燕妮皱眉轻声应道,“……我这就要走了,反正他已经不是丰隆了,我管他去死。” 望舒登上月轮,俯身向齐燕妮伸出手。 还没等齐燕妮攀上月轮,一声怒吼爆发开来,震得望舒也是一愣。 “——巫苏!” ------------------------- 齐燕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啊?”她抬袖遮住眼睛,有些疑惑地回想着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巫苏醒了。昨日宫里送了几样乐器来,巫苏,今天要遣人道谢么?” 这是……巫咸的声音。 齐燕妮困惑地坐起身,环视周围,入目所见的,是楚国石质大祀庙的内部景象。 “巫苏?”巫咸正坐在火盆前,与他同时回头看的是瑶方。 齐燕妮晃晃脑袋,又静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啊……我好像梦见十来年前的事儿了。” 巫咸笑道:“巫苏想念云师?” “没有的事!”齐燕妮立刻否认。 “呵,明日是云中君到荆楚聚会的日子,巫苏还是先准备准备吧。” “好的。” 齐燕妮吩咐巫奴打水,将自己清洗一番,随后打起精神,到后边去清点礼器并擦洗。 她一面做事,一面回想起十数年前的情形。 姬静那天可以说是伤心透了吧,差点没夺了弓箭把月轮给射下来,不知为何,齐燕妮总觉得要是他想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成功的。 月御望舒本来就不喜欢丰隆,经此一事,对他更是深痛恶觉,不许曦和与之来往。幸好曦和因为只与丰隆交好,跟姬静不熟,听了家中太座大人的话,便点头答应了。 后来他到楚国祀庙来的时候,将此讯告知齐燕妮,并问丰隆过得如何。齐燕妮说姬静是天子,虽然总被臣子管着,但生活是不成问题,而且就连后稷与句龙两人,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不用担心。曦和见是如此便不再挂念。 于是众神人之中,也只有云中君还对丰隆的归期念念不忘,尤其是列缺,招她来的时候,她总是满脸不高兴,记恨着齐燕妮丢下丰隆自己走了的事儿。 因此,列缺还使了小性子,当年给楚地降下百道霹雳,毁伤宫阙城池等等。直到帝俊游逛时候看见,回来小小地批评了她,她才恨恨地放弃了报复行为。 这期间齐燕妮继续学习巫法,依然不得要领。 巫妣也并不如她所说的那样,与巫咸一齐教导她,那女子见她平安到了祀庙,便牵着她家那头大花牛出门去了,一出去就像丢了一般,再也不知去向。 值得一说的喜事,大概就是公子徇了,在齐燕妮到楚国的第二年,公子徇的长兄,也就是国君熊霜,突然大病一场,仆街了。然后剩下的三个弟弟一阵你争我斗,老二死了,老四逃了,老三熊徇修成正果。所以说现在不能管人叫公子徇了,多不尊重的,得叫楚君才行。 齐燕妮看他,越看越觉得像公子谆,是说人家同宗同脉,养出来的孩子有像先人的,自然也不奇怪。更何况公子谆德行好,楚君被人说像他,反倒可以算作是称颂的呢。 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齐燕妮手上一错,差点没将金器摔进水里。 “巫苏大人——”有人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 齐燕妮转头,见是巫奴,便和气答道:“什么事,你近前来说话就是了。” 对方却还是不敢靠近,眼光瞄着的不是齐燕妮,倒是她脚边转悠的瑶方。瑶方一声不吭地扭头,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只微微地动了动尾巴,示意自己留心着呢。 那巫奴更是一噤。 齐燕妮心中好笑:巫咸家中养的巫奴,怎么跟他养的老鼠一般,怕瑶方怕得要死。 “你说吧,是巫咸叫你前来的么?”将瑶方背脊上的毛顺了顺,齐燕妮继续问那巫奴。 后者小心翼翼道:“嗯……其实是巫咸大人刚收拾收拾进宫去了,让告诉巫苏大人一声。” “进宫?为什么?”虽然到公子徇这一辈,国君住的地方已经不会比臣子差了,但是对于巫咸来说,总算是宅人难得的一趟出门。 想当初,要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要参加巫觋的集会之类,巫咸是决计不会离开丹阳半步的,而且听说他在荆楚还建了一个什么屏障,就是跟结界差不多的东西,可以屏蔽大部分的恶神,不让瘟神旱神之流溜达进来,以前西王母就是因此被拒在荆楚之外的——当然即使是现在,它还是没被允许进入,巫咸依然认为它是瘟神。不管祀庙里面住的是巫妣还是巫苏,巫咸始终是一把手,他说了算的。 巫奴听了齐燕妮的问话,答道:“巫苏大人,听说是宫中出现了不好的兆示,君与诸位大人都受到了惊吓……”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火 更新时间:2010-07-31 巫奴听了齐燕妮的问话,答道:“巫苏大人,听说是宫中出现了不好的兆示,君与诸位大人都受到了惊吓……” “这样啊。”齐燕妮无所谓地甩甩手,反正一定又是那些人疑神疑鬼了。虽然说现在自己的本职也是跳大神,而且时不时还能见着复数个预备大神和一个现役大神,但是她依然没学到人跟神灵远距离沟通的办法,反而更怀疑起来了。 巫咸算筮真是很强大的,经常能摆了一圈又一圈,乱得人眼花,于是谁也跟不上他占卜的节奏,只能等着结果出来。但在齐燕妮眼中,巫咸除了会医术之外,别的技术都应该归为跳大神一类。 “好了,我知道了,若真有什么要紧的,巫咸回来之后自然会跟我讲。” 齐燕妮说着,又招呼几个人过来清洗礼器,自己先进殿去歇凉。 近傍晚的时候巫咸才回大祀庙,并没有跟齐燕妮打声招呼,便径自休息去了。齐燕妮也没有放在心上。 再过几天,陆续有贵族要来大祀庙问事儿,巫咸都挡了住,或者不好招惹的,就自己去对方家宅中解决疑难。两回三回,齐燕妮便发现常有巫奴跑回来取草药送去病患家,她对为什么众人突然转性不再来祀庙看病深感诧异,问巫咸,对方只说是病得重了不便行走而已。 就连某日帝俊散步过来的时候,巫咸竟也不在,按往常来说,巫咸是绝对不会算错时候,在帝俊出现的当口缺席的。 “难道突然这么多人都重病了?”齐燕妮纳闷。 巫奴只唯唯地应了声,听从巫觋的吩咐,取来鲜果供奉帝俊。 因众人看不见帝俊,齐燕妮就凡事自己动手,选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果子,递给帝俊。帝俊看看装鲜果的盘子,似乎觉得盘子比果品更有价值,便召了路过的飞鸟,将果子叼了去,自己留着瓷盘子打量。 “最近丹阳好多人重病。”齐燕妮对他说,“请问帝,是怎样一回事呢?” 帝俊听若未闻。 齐燕妮再端正地询问了一回,他这才答说:“无此事。” “咦?”无此事?齐燕妮皱眉道:“是我亲耳听说的,巫咸现在都还往外跑,忙着治病呢!” “无此事。”帝俊依然没有别的反应。 “……那就怪了。”帝俊没有说谎的记录,齐燕妮相信他的人品(神品?),“巫咸到底有什么大事瞒着我呢?”其实瞒着她也不是啥大错,反正她往往帮不上忙,可一旦有所怀疑,她骨子里深植的好奇心可就按捺不下去了。 “帝俊,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莫非公子徇的国君位置又要坐不稳了?”她瞪大眼望着帝俊。 后者不答。 齐燕妮想了想,笑嘻嘻地对帝俊道:“帝,这盘子也送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妥。”帝俊答了一声,看看那盘子。 虽说祭祀的时候没有将容器一起送掉的道理,但是好看的礼器往往也就是容器性质的东西,所以当齐燕妮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帝俊才反应过来,原来盘子不是给他的。他有些遗憾地将盘子往外推了推,示意他不要这个。当然,他并没有真正摸到那东西。 齐燕妮看在眼里,笑起来:“想要的话,我就摔了给你,不想要的话,我等会就让人收下去了。” “不做交换。”帝俊坚持道。 “……看来真是要紧的事情了。”齐燕妮叹了一声。 能让帝俊保密的,必定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一类的东西,若没谁通过人的口舌直接告诉她,那帝俊直接说明出来的话,便是递送预言给巫觋。这样的神启是大神通,并非齐燕妮这样的挂名巫女能够办到的,帝俊不肯屈就,也是当然。 “是要逼得巫咸说实话,或者把巫妣叫回来问问呢?真是令人烦恼。” 齐燕妮没烦恼多久,天黑的时候她便忙着休息,睡一觉过去,将此事略略忽视,放在脑后了。 翌日,巫咸让巫奴收拾祀庙内宝贵的礼器,说是随时准备离开丹阳往南去。 “为什么要走?”齐燕妮不解,“是南边有兴建了更大的祀庙么?”巫觋匮乏倒是挺伤脑经的事儿,若是巫咸走了,留她一人在这边撑场子,她一不懂医术,二不会占卜,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好。 “新祀庙?非也。”巫咸道。 他似是要说什么,但又迟疑了,只告诉齐燕妮:“我答应过楚君,不到最后关头,不将此事告知巫苏。如今看来,还不急,巫苏只要跟着祀庙之人往南撤退便可。” “撤退?”齐燕妮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诧异到,“为什么要撤退?是有哪个国家的人要打过来了么?” 巫咸面有难色,道:“……或许被巫苏猜测到的,并不算是违背承诺吧。”便不再多说。 “咦?我猜到了什么?”齐燕妮瞪大眼。 巫咸只能郁闷地把脸转到一边,为什么自己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是不领情歇一歇呢。 “好吧,你不说,我就问巫妣。让瑶方叫她去,不管她到了哪里,总是能叫得回来的。”齐燕妮说着,抱了瑶方转身离开。 巫咸无奈地摇摇头。 出了殿堂,齐燕妮放慢脚步,瞄向两侧清理礼器的巫奴。 随手拉住一人,她问到:“巫咸大人有说是要退到哪里么?” 巫奴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处地名,齐燕妮没有听过,她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几时启程?” “巫咸大人说,到时候说走便要走的。”这等于是没有答案。 齐燕妮纳闷:“难道叛军被阻在江北了?” “叛……叛军?”对方与她大眼瞪小眼。 “不是么?” “――巫苏大人,哪来的叛军,攻到荆楚来的,乃是天子之师啊!听说派来的将领麾下有三千兵车呢!” 啊? 姬静? 齐燕妮愣了一阵,抱着瑶方漫无目的地走开。 ――怎么会是姬静打过来了?他十来年前忙于攻打西戎,然后又攻北狄,朝着两个方向的蛮族打过去,威风凛凛……同时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与兵力。根据巫咸所说,就镐京那一块地方,根本供不起多频繁的征战,所以打完西面与北面之后,姬静应该休息养民,同时防备着东夷南蛮与自家诸侯国的骚扰才是啊……(话说回来,这个南蛮就是楚国的样子。)怎么会又这么快攻南边来了? “难道说他想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蛮族全打一遍?” 虽然说周天子统辖的地方并没有多大一块,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是给诸侯封去的了,但是,这四面八方的,可不是今天在周国左边打,明天跑到右边打就行了的呢。这每征讨一处边蛮,都是要调动自家诸侯兵力一齐,翻山越岭过数个国家,去目的地远征一番的。再加上经常会有内部矛盾,和守礼不守礼的各种大小国战,所以姬静的东征西伐,真是上百年来周天子难得的动静了。 而且,就在征伐楚国的时候,西北面的战火也并没有熄灭,实际上,从宣王五年到三十几年,西北与东南的大大小小战斗就没停过,所以这样兴师动众来打南楚,算是期间一次值得纪念的主动进攻了。 齐燕妮想着,又自言自语道:“啊,不过按照他这样的打法,要平定四海,估计普通人的一辈子是不够的啊。”难道姬静要暴露自己不是人这一点,在天子之位上长久地坐下去? 不太记得古代那些天子什么的都能活多长,但至少齐燕妮知道,七十古来稀,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姬静活到七十还跟二十来岁一个模样的话,谁都会发现不对劲吧? “到时候要怎么收场?”莫非要等姬静的子嗣跑出来推翻他?好像记得,以前听人说过,一个皇帝活了上百岁的话,最可怜的要数他家的太子啊。 想到这里,齐燕妮禁不住笑起来。 顿了顿,她突然意识到,这可就意味着姬静应该有妻儿了?……有的吧,不然周朝不是在这一代就断掉了么?齐燕妮心中不悦,转念又记起是自己首先嫌弃他不是丰隆的,于是“哼”一声,心道:他果然不是丰隆,我也没必要再计较什么。 想着,她摸了摸瑶方的背脊,对它道:“瑶方,小天子带兵打过来了,就算他想要天下四方都妥妥帖帖的吧,但是难道他一点不念旧情么?他明知道我是住在荆楚的。” 瑶方看着她,喉咙里撒娇地咕噜咕噜作响。 齐燕妮又说:“你去把巫妣叫来,我跟她一起去揍小天子。” 瑶方轻轻咪呜一声,并没有动弹的意思。 “我知道你听得懂,还不动身么?”齐燕妮佯怒,“再不赶紧去找巫妣,我就断你的口粮,让你吃巫咸的老鼠然后被他丢出去!” 话音未落,一个影子投到齐燕妮头顶上,随后是一只白皙的手,越过她的耳侧,拎住瑶方的后颈,将猫儿提了起来。 “呵,不必遣它来寻我,我自己便要出现的。” 齐燕妮一愣,随后转头:“巫妣?你来得好巧!” “当然巧了,若不是巫苏在背后念念叨叨,我也不会赶紧现身。” 巫妣应着,面具下的唇角勾了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大花牛的脖子,那噎鸣会意,咀嚼着走开,自己去找水喝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绑架天子 更新时间:2010-08-01 “……你听到了啊?”齐燕妮有些不好意思,转念一琢磨,她好像并没有说巫妣的坏话,于是坦然道,“我就是说想叫上你,我俩一起去教训小天子。” “为什么要教训他呢?”巫妣问。 齐燕妮正要回答,突然想起场合不对,于是拉了巫妣,往殿内去。 巫咸还在殿中,见巫妣来了,颔首问候,后者还礼。 “巫妣是因楚君而来的么?”他问。 巫妣答说:“嗯,我的弟子受到威胁,我自然应当出面的。” “弟子?”齐燕妮诧异。 巫咸一笑,解释道:“巫苏,楚君过去与公子谆一般,也在巫妣处学习巫法。” “啊?为什么我都没听你提起过?” “因为巫苏并没有问起啊?” 齐燕妮哑然。 巫妣笑起来,对巫咸道:“我有事与巫苏商议,先去内殿了,还请巫咸见谅。” “巫妣客气了,请。” 巫咸目送二人入内,若有所思。 ※※※ 进内殿,齐燕妮连忙对巫妣说:“我刚才听人讲,说小天子打过来了,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这……我也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那么多呢?”巫妣笑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我知道一些,但是他究竟怎么想的……还不如直接看国书吧。” 齐燕妮眨巴眨巴眼:“国书?” “是啊,正式征讨之时,天子递了国书给楚君。”巫妣道,“也算是最后通牒吧。” “最后通牒啊……那他要求楚君做什么,楚君没答应?”齐燕妮问。 巫妣点头。 “是什么,难道要拿几座城回去另外封给别人?” 齐燕妮倒是听说近几年姬静还有继续搞分封制的意思,难道是地方不够封了,要从非姬姓的边蛮封国挖一块领土去分封? “这倒没有,不过也不知道若打赢了会不会真瓜分掉。”巫妣挠挠面具,继而摇摇头,“唉呀瞧我被你带到哪里去了,我要说的是,天子的条件。” “小天子到底要什么?” 巫妣指指齐燕妮:“要你回镐京。” “……哦,原来是我……啊?我?”齐燕妮震惊。 “对啊,天子说木正与土正皆在更新交替之时,经验不足,需要水正前去镐京辅助春官之位。” 齐燕妮更是呆愣:“木正跟土正更新换代?后稷和句龙?他不是说笑的吧,那两人还会退下官职不做了?” “自然不会的,但是台面上可以有说换了新人的时候吧,不然,难道几百年都是同样两人也不会引人怀疑的?”巫妣说着,摸摸面具。 齐燕妮暗道:咦,这倒是跟我方才念叨小天子的纰漏有点相似。用这个方法解的话,两位宗官先后换代,只要换掉了祀庙巫奴,再由句龙上朝、后稷躲在幕后,估计被识破的几率也不大。但姬静终究只得一人,没可能这样做。 她想到这里,道:“如果实际上还是他二人掌宗官之权,那要我去做什么?” 巫妣说:“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啥?” “别装傻了,天子希望你回去而已。”巫妣直截了当道。 齐燕妮皱眉,道:“我只是不希望把自己想得那么金贵嘛……” “这也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巫妣道,“楚君已经拒绝了。” “咦,为什么?” “为什么要答应?”巫妣反问。 齐燕妮有些意外,讪讪道:“……楚君、公子徇……我还以为他一直当我不存在呢……” “怎么可能!”巫妣弹弹指尖,道,“只是我不让他来找你而已。” “……”齐燕妮越发不明白了。 巫妣透过面具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以后你会知道的。” 齐燕妮乖乖点头:“是啊,我一直很听你老人家的话,拜托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好不好……” “我会么?”巫妣问。 “不知道。”齐燕妮迟疑地答说,“因为我现在觉得,你好像是走了弯路心理不平衡所以想拐着我也走走看的……” 巫妣愣了,随即作势惊呼:“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齐燕妮抱头:“因为只有我会这么秀逗,自己整自己……” “胡说,反正我没有陷害你的意思,你看,最后的结局不是挺好的么?”巫妣含义莫名地摊了摊手,“安心啦,安心啦!” “好吧……接下来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难道就让小天子打过来么?” “谁说的。”巫妣道,“我要作法,让噎鸣去解决天子。” “哈?” 齐燕妮吓了一跳,连忙扑住巫妣:“我的姑奶奶!你不能这样干啊!那虽然是丰隆可以随便你捏扁搓圆的,但同时也是小天子,是当今天子啊!你让噎鸣一口把他的时间吃掉了,在大臣面前他要怎么继续当天子?” “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有后稷跟句龙呢,他俩自然会补救。”巫妣笑道,“不然王室为何历代都要养巫觋呢?” “……”齐燕妮恶寒。 “就是因为神人、巫法什么的,闹得整个时代千疮百孔嘛!”巫妣笑吟吟地起身往外去,牵了噎鸣进来。噎鸣似乎在河里喝水,吃坏了肚子,正郁闷地垂着头,巫妣哄了好一阵,它才答应帮忙。 巫咸在殿门口路过了几回,见她俩一会儿笑一会儿闹,纳闷不已,转头又见帝俊溜达进了祀庙,急忙先过去迎接。 帝俊是短时间内来了两回了,这次带来的是几头受伤的野鹿,又告诉巫咸说云梦泽内有雌於菟陷入软泥里,林中落了几只幼崽,被人捡去了。 本来这些不关他的事,但起因是逃战乱的人往大泽里跑,惊动了藏匿在内的野兽,所以有兽神跟他抱怨来着。他琢磨着,还是让祀庙的人知道为好。 巫咸听了,便派人请捡到虎崽的人家将还没宰杀的幼兽放归山林,至于能不能活,长大后会不会憎恨人类,这便不是国人的管辖范围了。 帝俊也不催促着他处理这些事务。 在他看来兽的生死与国的存亡都是同等重要,也同样无关紧要的。 休歇片刻,他往内殿去,去时光神噎鸣叙叙旧。噎鸣将巫妣拜托自己做的事告知帝俊,帝俊听了,对巫妣说取走多少送回多少,不可肆意。 巫妣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帝,你忘记了,我是在旁侧看着你说这话的,自然记得,不会犯错。” 齐燕妮在旁侧听着,并不明白巫妣与帝俊在打什么哑谜,但她知道巫妣总是有办法解决目前的难题,并且……貌似不会祸害到楚国国都的人? “到底要怎么做,都不肯跟我说一下,真是小气……”齐燕妮低声道,“还说是合作呢……” “别嘀咕了,快去休息。”巫妣敲敲齐燕妮的脑袋,笑道,“明天可有得你累的呢!” ※※※ 翌日晨,姬静被屏翳轻车熟路地空降到大祀庙。 除了巫妣与神人和两只神之外,众人皆被吓了一大跳。 姬静原本身在镐京,才刚吃过早餐,正准备上早朝,谁知莫名其妙就被拎了过来。他愣了一阵,看看围观自己的人,发现齐燕妮,知道自己是来到了楚国,不由得大发雷霆:“这算什么!不是有明令在前,神祗不得直接参与两国交战?” 巫咸一愣。虽然不知巫妣等人的意图,但见人都抓来了,也禁不住觉得巫法真给楚国长脸,得意起来。于是他对姬静恭敬道:“大王,贸然请得移驾,多有冒犯,但首先雨师屏翳并非神祗,乃是神人……其次,请大王明鉴,此处乃是丹阳大祀庙,并非兵营朝堂,哪来的战火,何论交战?” 姬静往席上一拍:“少废言!说,将朕带来,有何企图!” “若是请大王降旨,班师回朝……” 巫咸尚未说完,便被暴怒的姬静打断:“休想!” 姬静视线扫过全场,在齐燕妮身上略作停顿,便找到了目标。“帝俊!”他指着帝俊,喝道,“你做的公正在哪里?竟然容许巫觋做这样无礼犯上之事!” 齐燕妮缩着肩膀,小声嘀咕道:“……你们又不承认帝俊,这个时候倒是指责起他来了……” 帝俊略上前一步,对姬静道:“一刻。” “唔?” 巫妣替帝俊翻译说:“帝的意思是,只让天子你在丹阳停留一刻钟时间,然后从哪儿抓来的,还塞回哪儿去。” “……当真?”姬静的怒意稍减。 “不假。” 这个时代的人还以信义为先,既然帝俊有如此的承诺,姬静也就不再对不公平竞争表示恼火,但他天子之尊被人拎来带去,怒气仍是有的。 他这才看看“其余的人”,认出巫妣和巫咸来,但仍不认得屏翳,听说是雨师,再想起在洛邑肆虐的电师,不由得连带地反感起来。 “巫苏,你且近前。”他召唤齐燕妮上前。 齐燕妮点头,正要往他跟前去,突然就被巫妣拉住了。后者喷笑道:“唉,天子现在是阶下囚喂,你那么乖做啥?” “对哦……”齐燕妮反应过来,对姬静点点头,“好久不见了,小天子,最近好么?” “不要加上那个‘小’字!”姬静习惯性抗议,随后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面向巫咸,“将朕请来,是为何事?”总不是只想参观他一刻钟吧? 巫咸见众人视线围向自己,连忙道:“大王,请尊驾到此的并非在下。” 巫妣笑道:“看这里看这里,天子,你要质问的人,应当是我才对!”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如数奉还 更新时间:2010-08-02 巫妣笑道:“看这里看这里,天子,你要质问的人,应当是我才对!” “唔。” 姬静朝她那边望去,入眼的却是站在她身边的齐燕妮。说来也奇怪,这两名女子,竟然是同样的身材、同样的高矮、连声音也是相同,只其中一人戴了女妣面具,另一人没有佩戴而已。 “巫苏……” 觉察到姬静的注视,齐燕妮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 “巫苏,”姬静道,“你就当真不肯回镐京么?” “那里又不是我家。”齐燕妮应了一声,继而觉着似乎太孩子气了,便补充道,“我去镐京,是为了寻找丰隆,既然他不在了,我也就不再逗留。” “丰隆是怎样,朕学,还不成么?”姬静皱眉,虽然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但隐约可察的怒气已经将他的真意出卖。 心不甘情不愿地,倒像是气话了――如果没有这么大兴干戈地举兵伐楚的话。 在场众人,包括齐燕妮自己在内,都觉着姬静口中所说的目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他是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后世传颂也罢,甚至封为先祖神也罢,都是有那么万中之一的达成率的。 屏翳彷佛想到了什么,指指帝俊,对姬静道:“喂,天子,要成神,冲这个木头脑袋叫嚷就能成。” “朕见过他。”姬静不屑道,“朕不承认帝是怎样一位神祗,朕习得的名号之中没有他。” “那就没办法了。”屏翳笑笑。 他原本也只是说笑而已,帝俊不介意神人没大没小,也惯适着他们,但从来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丰隆今非昔比,就算他以最高的礼数对待帝俊,也是周人,帝俊在周人重新信奉自己之前,是绝对不会给对方一点点恩惠的――更何况是封神一类的大事。 “封神?朕不靠别人。”姬静道,顿了顿,他又说,“何况朕未必有那兴致。”这是楚人请他来,不是他央着谁要再见帝俊一面。 屏翳听了,厌恶道:“哈,与我无干系!”说完,又带着怨恨的意味瞥了姬静一眼,转身到角落坐下了。 姬静自然也感觉到了此人的态度骤然变冷,不过他不在意,他没丰隆的记忆,跟屏翳只能算是点头交而已,不稀罕屏翳拿他像宝一样供着。 ……但是对齐燕妮就不同了。 姬静想着,转头看向齐燕妮,道:“巫苏――” “嗯?”齐燕妮原本正与巫妣悄声说话,突然被点名,立刻回神应道,“小天子,你叫我?忙完了?” “……朕在忙何事?”姬静满头黑线。他这是被绑架过来的好吧? 齐燕妮拽拽巫妣的衣角:“巫妣,你说你的法子,真的行得通么?” “行得通。”巫妣笃定道,“我是知道的,并且亲身经历过。” 见她这样讲了,齐燕妮便揉揉鼻子,咕哝道:“好吧……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可疑……” 巫妣低声道:“因为直觉很灵啊。” “啊?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或许是巫苏听岔了。” 两人说话间,巫咸已经示意众人离开殿中,里里外外能见着齐燕妮、巫妣、姬静与屏翳等人的,也就帝俊与噎鸣了。这回帝俊是全程参观,动手的是噎鸣。 姬静诧异地看着那头大花牛走近自己,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也隐约有点不妙的预感。 屏翳提前道:“你走不掉的,噎鸣是神祗。” “那又如何?”姬静顶了一句,采取另一抵抗手段,摸出了腰间的佩剑。 这佩剑可以说与丰隆的玉斧头大不相同,完全就是一装饰品,抽出来之后并没有光华万丈,上面也没带着一点杀气。帝俊粗看了一眼,似乎还挺喜欢,于是转头继续观望。 姬静也没敢真跟那牛神杠上,只纳闷地用剑比划了一下。见那大花牛一脸淡定地对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先炸毛来着,便皱眉道:“你这是索要何物?”觉着不安,他又对屏翳喊道:“不是有言在先,只留朕一刻时辰而已?” “还没到呢急什么!”屏翳挥挥手。 姬静回头看那噎鸣,对方并没有变化模样,还是一副温驯的神色,只轻哞一声,就伸出厚实的舌头来,朝着姬静脸上舔。 在镐京祀庙做巫童的时候,姬静也接触过几头拉车的牛,少有这样看对眼了就动舌头的,加上他现在做天子也做了有近二十年了,脾气比小时候更大,故而立刻脸色不善地闪开。 噎鸣不疾不徐地追过去,跟着姬静走动。 巫妣坐在草垫上看热闹,笑嘻嘻地说:“天子,你就从了吧,难道还逃得掉不成?” 姬静本就满脑子纳闷加憋火,这下立刻冲她吼起来:“放肆!无礼之徒!莫要仗着身为巫觋,就罔顾礼法贸然犯上……啊!” 话音未落,他的分心已经导致他被大花牛舔了个正着。 齐燕妮记起巫妣说的:将要请噎鸣帮忙解除楚国的兵祸……现在看来,是跟上回一样,用噎鸣吃掉姬静的时间没错,但是,吃掉他一个人的有什么用,又不能把群臣全都洗脑了去……何况姬静看楚国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噎鸣要一口气吃他十几年时间,吃到齐燕妮离开镐京之前,姬静还没有与楚国零星开战的时候? 那…… ――能不能干脆吃得再狠一些,吃到他还是丰隆的时候?(喂!) 齐燕妮心中一动,转头看巫妣,只见对方正专心盯着姬静所在的方向,戴着面具也看不见表情,于是齐燕妮双手拢在胸前,睁大眼注视着姬静的动静。 却说姬静被噎鸣舔上一口之后,立刻像被雷击般呆愣住了。待大花牛用鼻子凑近他的脸时,他才回过神来,丢了剑,抬手按住噎鸣的鼻子。 此时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地疑惑迷惘,似乎心不在焉。 齐燕妮靠近巫妣,悄声问:“成功了么?” “嗯。”巫妣点头。 “为什么我都看不出来有啥变化……”齐燕妮嘀咕一声,小心地回头望。 姬静正一手扶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扶着噎鸣的。噎鸣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直到姬静突然拍了拍它的角。 “噎鸣……这是哪里?”姬静疑惑地开口问道。 齐燕妮心中彷佛漏跳了一拍。 巫妣起身,走向姬静:“你醒了。先不要急着想事儿,要将前后融汇起来才行。” “唔……”姬静听话地原地坐下。 屏翳也伸长了脖子:“巫妣,他现在已经好了?” 巫妣点头。 “噎鸣果然了不起。”屏翳笑起来,“丰隆,你还记得你是谁不?” 姬静转头,没好气地说:“我还没教训你呢!我现在是天子,天子!知道不?连帝俊都不好意思随便冒犯我的,你倒是自己冲来抓人了,看后稷不记你一笔!” “哈哈哈哈!叫他尽管写去!”屏翳大笑。 姬静也跟着乐,但是还没笑出声,就看见了齐燕妮。 齐燕妮站在巫妣身后,忐忑不安地探出头来,望向姬静。 她紧张地抽出一丝声音:“……丰隆?” 姬静愣了一愣,随即笑起来:“嗯哪!是我!” “……那小天子……” “也是我!” “哈?”齐燕妮惊讶至极,拉住巫妣的衣角,“这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上回为了阻止你俩私奔,我要求噎鸣吃了丰隆一小段时间么?”巫妣笑道,“现在还给他了。如今天子所知晓和经历过的,与当时的丰隆无异,更多出做天子时候的学识。” “……”齐燕妮惊诧地看着姬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姬静如同丰隆一般,不耐烦地挑了眉毛:“干嘛?” “没啥,就是看看噎鸣有没有把你的时间消化得太烂……”听说牛是会反刍的。 “胡说什么呢!”姬静不满地抗议起来。 此时,一直在旁侧天然呆状的帝俊终于发话了,冷冷的两个字:“胡闹。” “哞――”像是回应帝俊一般,噎鸣应了一声,随后踱两步,咬住齐燕妮的袖子。齐燕妮一愣:“咦?”它这是、找错人了吧?它的主人(?)不是巫妣么? 此时巫妣回过身来,对齐燕妮道:“上回跟你提过,是时候交换了。” “啊?”齐燕妮一听,立刻皱起一张脸来,“这么快?我可不可以反悔啊?人家还没跟丰隆说几句话呢……” “不行。”巫妣笑笑,摊手道,“你不回去,我怎么办?” 姬静――这时候应该改口叫他丰隆了,虽然他还是长着姬静的模样――他狐疑地拉住巫妣的另一边衣袖,恰好与齐燕妮一人拉一头:“巫妣,怎么……” 巫妣调头来,取笑丰隆道:“往后你不能左拥右抱了,会不会失落呀?” “怎会?但是……”丰隆说着,指了指齐燕妮。 齐燕妮嘟嘴,突然伸手握住丰隆那一根指头,赌气般对巫妣说:“我决定了,不照你说的做!” “那怎么行呢?”巫妣咯咯笑起来,将手搭在齐燕妮的手臂上,“你不回去,谁来认识丰隆,跟他攀上数千年的交情?谁来将小昭养大、教他巫法?谁又来传授给你水巫的名号和地位?” “可是――”齐燕妮扭了扭身子,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丰隆一把抱住,“我不要这么快又分开!巫妣你真讨厌!” 巫妣更是笑得无形象了:“哎呀呀,所以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要再过几千年,才能学得懂事一点点啊!” “我不要懂事!”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巫妣俯身过来,在齐燕妮耳边悄声道,“丰隆小时候嫩得很,逗起来特别好玩,你不会吃亏的。” 齐燕妮噘嘴。 “乖啦,没见过自己跟自己抢老公的不是?”巫妣搡搡她。 ------------ 第一百四十章 来日方长哩~ “……好吧!”齐燕妮迟疑片刻便下了决心,捏住丰隆伸给她的那根指头,恶狠狠地说,“丰隆,你小时候最好是给我可爱一点听话一点,否则,哼哼哼,恐怕你要一辈子噩梦了!” “咦?” 丰隆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俩打哑谜,现在居然还扯到他身上来了,他可是一点都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 “巫苏?”他手腕一翻,握住齐燕妮的手。 此时帝俊对噎鸣点了一点头。 噎鸣会意,低声长哞,霎时间殿中一切都彷佛静止一般,众人只见无数光影穿梭在自己周围,似是无限多个不同的画面。其间有两个灵光球飘忽着,撞到了一起,溅出淡黄的火花来,落得到处都是。 丰隆的视线随着那光点飞往自己脚下,却突然觉着手中一轻。 再抬头看的时候,齐燕妮已经不见了。 “巫苏?”他一惊。 视线迅速扫过祀庙内部,齐燕妮不在任何一处。 丰隆惊慌起来。 此时一个声音悠悠落下:“我在这里。” 回首,便看见巫妣取下了面具,露出与齐燕妮完全一模一样的脸来。 屏翳惊愕。 丰隆愣了愣,随即上前,问:“巫妣,你怎么将面具取下了,不是说不能的么……巫苏又是去了哪里?” “我就是巫苏。”巫妣盈盈笑道。 “……”一时间场内两个年轻人都石化了。帝俊招招手,噎鸣随他出去,到殿外闲聊散步,不与这些神奇的人纠结在一起。 丰隆半晌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巫、巫妣……你刚才说……” 巫妣大方地重复道:“我就是姒苏啊!” “啊!”屏翳惨叫一声,往后缩去,飞速退回墙角,“这、这这怎么可能!” 相比十分失礼的屏翳,丰隆倒是镇定得多,只不过细密的汗珠正一个劲儿地往外冒而已。他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诡异寂静的当口,有人从殿外进来,径直走到巫妣身边:“师父,时候还未到么?” “啊,到了。”巫妣这才注意到约定的一刻钟时间,于是对丰隆道,“我这就让雨师送你回去,至于将来你要做你的天子,还是回来继续修炼神人之道,那取决于你。” “可是……刚才那个巫苏究竟去了哪里?”丰隆尚未调适过来,怔怔地问。 巫妣笑道:“去了几千年前啊!你还记得么?炎帝与黄帝交战之前,你就遇见我了。” “那就是巫苏?” “就是我啊,我这一路学了不少东西,也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头,如此,才成为了前后几任的巫女,挑选到脾气最好的神祗来供养。”巫妣笑吟吟地说着,拍了拍丰隆的肩,“要不是丰隆一直在我身边,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站在巫妣后侧方的人听了,便恭恭敬敬地向丰隆行礼:“是啊,大王,臣亦要为此向大王表达感激之意。” 丰隆看了那人一眼,立刻叫起来:“公子谆?你没死!” “嗯,承蒙师父搭救。”昭叔颜颔首。 “不对,等等,你不是楚君么?”姬静的记忆浮了上来,丰隆顿时竖毛,“为何公子谆你会是楚君?” “臣如今化名徇,在本国出现适龄新君之前,暂代国务而已。”昭叔颜淡然答道。 丰隆顿时挂下万条黑线——说得这么坦然其实就是你埋伏了这么久终于篡位成功当上国君了吧混蛋! 看他们叙旧两三句,屏翳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丰隆的肩:“我说,是时候回去上朝了,天子陛下。” “唔……”丰隆若有所思。 屏翳看了巫妣一眼,又道:“或者你也可以留下来,咱琢磨着,就近跟帝俊说一声,先给你排个空位,再跟着巫妣学巫法……” 丰隆答道:“不了,我这边当天子已经忙得脱不开身了,与公子谆一样,等有接任之人后,再做打算吧。” “……你贪图天子之位上的灵气?”屏翳质疑。 丰隆咧开嘴笑起来:“随你怎么说了!” 巫咸听得殿里面说说笑笑,探头进来瞧瞧,没见异样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回想起来,似乎少了一个人?掂量掂量,他进殿来,悄声询问巫妣,却被巫妣的容貌吓了一跳。 若不是这身衣饰还在,他真要以为自己是将巫苏错认作巫妣了啊。 “巫妣你这是……” “以后再告诉你,”巫妣呵呵一笑,随即指向丰隆,“巫咸,大王就要回镐京了,你不送送?” 丰隆原本正与屏翳说笑,听闻巫妣的话语,立刻垮下脸:“巫妣,你莫要催促。” “不催促怎么行,早朝时候快到了。” “……那什么时候再见?” 巫妣想了想,道:“你是天子,去天南海北,自然要自己想法子,前代有穆公驾车云游四海(就是到处征战),可眼下我的弟子小昭是楚君,因此,我便不要再帮着你了。” “巫妣……”丰隆有些撒娇地用鼻音哼哼。 巫妣笑道:“你是天子了,自己要有打算,难道从古自今见识这么多王室兴衰,没有一点体悟不成?” 丰隆道:“那当然是有的,而且我又兼是白泽遗族……” “你这近二十年,就做得不坏啊。” 巫妣的夸奖,让丰隆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即将别离的不甘也冲淡不少。他说:“嗯,因此我决定,在人世有限的数十年内,应要好生守成,保住周室才对。” “那之后呢?”屏翳问。 丰隆想了想,道:“总不能一直由我霸占天子之位,这个位置是窃来的、呃不、借来的,迟早也当还给后人。” 巫妣颔首。 丰隆又笑道:“巫妣,我记得巫苏说过,要当心一名叫做褒姒的女子。” 一怔,巫妣纠正道:“唉,那时候我还不懂太多规则,其实应当说是,褒国的女子,那个姒字貌似……是不是名字来着……”比起才穿越来数十年的时候,现在的她只会更记不得而已,笑笑,罢了。 巫咸心念一动,插言:“姒?是姒苏的姒字么?” 巫妣耸肩,她不记得了啊,而且每个国家的字写法都不同,她也不认得是哪个姒字呢:“反正请丰隆自己留意着就好,我也不知会是自你往后多少代周王身上发生的事儿。你高兴的话,写个条子留给后人也可以啊!” “好。”丰隆答应下来,“若是有关于此女的消息,我定然首要留意,将之处理妥帖。” “希望如此。” 巫咸在旁听着,暗暗盘算,褒国……褒国的先祖双龙与那匣子……姒苏…… 另一边丰隆已经决定立刻回宫,屏翳待他再与巫妣话别短暂时候,便拎着她往法阵中间去。两人久别重逢、戏谑拌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祀庙中飞了出去。 巫妣坐在殿前,遥望着两人飞远去的方向,神色轻松,终于松了口气。 “师父请用。”昭叔颜上前奉予素果与酒水。 “换个称呼吧,”巫妣道,她看了巫咸一眼,同样说,“巫咸,你也莫要再称我巫妣。” “是,巫苏。”巫咸会意。 “从今往后,便没有巫妣,只有巫苏了。”巫妣——穿越到黄帝时代再生活至今的齐燕妮——摇了摇面具扇风,笑道,“你们可别再叫错哦。” 昭叔颜颔首道:“只不知云师几时归来……” “他啊,玩性大着呢,长不大……等再过一二十年依然年轻掩饰不住的时候,想不退下来也不成吧?”齐燕妮笑吟吟地说,“几千年都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啊,等就是了。俗话说得好,等久了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