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九州苍茫 ------------ 楔子 更新时间:2010-05-28 幼时阿娘曾为我卜过一卦,卦象上一片空白。初时我甚为不解,直至我活到十五万岁高龄,方才有所悟。 说来惭愧,在我参透卦象之时,手脚正被自己的凤渊绫缚着,绑在夷山一根通天石柱上。周围飞沙走石,头顶苍穹之上压着厚重的黑云。十万天兵战鼓齐响,隆隆之声震耳欲聋。 “云羲,你放开我。”我目眦欲裂,扯着嗓子狂吼,同时默念法诀,希冀将凤渊绫从身上松开。 “月尘,你莫要胡闹。”云羲沉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滑落。劲风阵阵,刮得我脸上生疼,再想喊云羲,却是吃了满口黄沙,说不出话来。 彼时,是我亲手将弥尔从昊天塔解印,随即弥尔祸乱三界。云羲、苍郁请命收伏弥尔,皆是为护我不受天帝责罚。然,重新封印弥尔须得一位上仙以元神相祭,否则此封印便不可结成。 “云羲,你放开我,我闯下的祸我自会担着,几时要你去替我去承受。”我拼死挣扎,一双手臂在石柱上生生磨破,热流顺着手臂淌下。 泪眼朦胧中,见得云羲手中赤霄剑光华一阵胜似一阵,竟至雷霆万钧之势。赤霄剑剑光暴起,一道去势强劲的惊雷劈向弥尔,弥尔轻蔑一笑,竟似毫发无伤。 云羲招招紧逼,与弥尔斗得昏天暗地,落在我身侧的凌厉法咒皆被云羲布下的结界挡去。 我扣住手指捏诀,扬起脚边一块锋利的岩石,大力砸向身上缚着的凤渊绫。我实是无奈,原本乃是自己的法器,如今竟被云羲用了缚我,而我则奈何不得。 “两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老子这就结果了你们,以贺我重获自由之喜。”弥尔言罢一阵狂笑,全然不将云羲、苍郁放在眼中。 “现在言胜,还为时尚早。”云羲一掌劈出,旋即身子微微向后一掠,面上浮起沉静的微笑。 “不要!”伴着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眼睁睁看着云羲欺身扑向弥尔。弥尔面目突地狰狞,怎奈却逃不过云羲拼着灰飞烟灭的元神相祭。 “云羲!”你怎么舍得我一人枯度余生,你要赴死,也该带着我一起! 天雷滚滚,仿佛要在天地间劈出一条缝隙。凄厉的呜咽声从地底腾起,几乎将人心吞噬。凤渊绫自我臂间软软滑落,我霎时心神俱裂,知是云羲元神散了。 远处一道白影自天际坠落,宛若断了线的纸鸢。我趔趄着扑过去,将他接在怀中,身子晃了一晃,两人跌落在地。 看他惨白的脸,触手之处皆是温热粘稠的液体,我的眼泪沿着脸颊颗颗滑落,心间想着你还欠我许多解释,怎能就此撒手而去。 你曾说八万年前便已与我相识,却再无下文;你说阿姐瑟妃悔你婚约与螣蛇私奔是你一手铸成;你从未提及碧霄宫外,我听得你与羽姬云雨之事究竟为何?你我百年纠缠,终得生死相别,叫我如何甘心? “我的伤不碍事,不许哭了。”云羲平静地笑着,艳丽的血线自他的唇角蜿蜒至脖颈,温热的触感带着极致的残忍,一下下剜着我的心。 我吻去云羲唇畔那正自涌出的咸腥液体,他黑缎似的的长发拂过我的手臂,温柔如溪水般滑过,我望着他,唇上兀自沾着云羲的血。云羲艰难地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手指轻点我颊边沾染的血迹, 我倔强地吸吸鼻子,附在他耳边道:“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死,我便立刻改嫁苍郁,叫你灰飞烟灭也悔恨终生。” 云羲一怔,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忽而笑着喘息道:“你总也不叫我安心。” 往日里灼人的光彩自云羲的黑眸中抽离,我抱着他,感觉手臂越来越沉,我惊恐地一声声唤着他,他却依旧疲惫地阖上了眸子,再不肯看我一眼。 ------------ 岁月如梭弹指间 更新时间:2010-05-28 落霞山,极目峰。 深秋,一个干草飞舞的季节。我一人躺在草垛上,望天边浮云朵朵,忆起五百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血战,唇边勾起苦笑。 彼时,我是一只十三万岁的凤凰,整日在丹穴山逍遥自在,不问世事。凡仙界之人,皆尊我一声上仙,我颇为受用。直至十五万岁之时,遇到云羲,这才犯下该遭十万天雷齐劈的大罪。 如今,我却是落霞山上一介小小凡人,略懂些武艺,精通轻功逃命之术。每日吃饱混天黑,数着日子等死。 “上仙,月尘上仙。”逍遥不合时宜地打断我飘远的思绪。 我挑起眸子,看看眼前满头黑灰的小老头问:“何事?” 逍遥别扭地揪着衣角道:“饭……糊了。” 我摇头叹息,身子轻飘飘从草垛上落下,敲着逍遥的鼠头说:“花栗鼠,你真是叫本上仙等死也等的不爽快。”言罢,我一拂袖便下了极目峰去。须知本上仙虽是在此山上等死,但终归也不愿是被饿死这么个凄凉的结局。 回想我此番下界历劫,已是遭了两世肝肠寸断的情殇。待到第三世时,鬼君魅箴竟大袖一挥,说:“你此生便去了落霞山等死罢。” 前两世,我身为上仙的十五万年记忆皆无,完完全全是普通凡人。一世沦为娼妓,被负心汉骗身骗心,一世贵为皇后,却被夫君欺侮,自杀在金銮殿上,可谓惨矣! 今世,得了魅箴大赦,方才带着我十五万年的记忆,一人躲在落霞山荒凉渡劫。花栗鼠本是在我丹穴山上扫地护院,谁料某天竟不慎扔了我三哥月纯的一支玉兰,于是三哥一怒之下,将其踢到落霞山,陪我渡劫来了。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吟着首前世听来的词,我心间颇有些感慨,抱臂倚在落霞潭边的大石上,眯了凤目故作忧愁。 正自沉思间,却忽闻远处林中一片嘈杂,我竖起耳朵去听,发现竟是两方人马在林中火并。 唇畔扬起狡黠的笑,我一拂袖从大石上站起,足尖轻点,掠上一旁的树梢,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厮杀现场。 我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顺手揪下几颗野果,悠哉地观战。 交战双方的实力乍一看去实在悬殊,被-攻的一方大约只有十人左右,而另一方则至少有五十人。 两方且打且说,我细细听来,总算品出个大概。原来人数少的一方,是位天朝皇子,而人数多的一方则是外族部落,至于因何会在此处相遇,恐怕就不是言语间能道明的了。 树下战况激烈,血肉横飞,我看来却无甚感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人世里,被灭口的理由实在不胜枚举,何况生在帝王家,他们在出生的一刻,就已经被赋予了悲剧的命运,无论能否位及巅峰。 我叹息,低眸看着阵中的皇子。他此时手中正持一柄银剑跟对方过招,剑式去繁存简,直拿敌人要害,身上一件玄色战袍无风自动,如玉的面庞染上肃杀之气。 围绕在皇子身边的十名死士个个面目坚毅,虽是身受重伤,但手下招式仍不离快准狠三字诀,一时间令敌人无法突破他们的阵势。 外族部落的五十多个武士,默契地进行持久战,一轮轮攻上去,显然是要耗尽皇族的气力。 在如此的强攻下,皇族渐渐处于下风,皇子身边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皇子身上的袍子亦被刀锋划开几道口子。我复又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果核抛下,起身轻踏枝桠,便欲离去。 哪知衣摆甫一摆动,就听见下面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姑娘,热闹看够了,却不出手相救,怕是要遭天谴的。” 我瘪瘪嘴,看看那位尚在阵中,却还能注意到我的皇子,懒懒道:“姑娘我不会武功,实在对不住。”我没撒谎,我确实武功平平,为了偷懒,我只学精了逃命之用的轻功。 说罢我便提气向前面的枝干掠去,可刚掠出去两丈,却觉脚下一空,差点晃下树去。心中一惊,遭天谴了? 悻悻地回过身,我立在树上,饶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手中还是弹出凤渊绫,卷住人群中的皇子,将他带离困境。 树下的蛮族武士发出一声惊呼,但想要追上我已是不可能。我牵着凤渊绫在林中穿梭,看看日头略已偏西。打量着天色,我一抖凤渊绫,将皇子放开,道:“追杀你的人已不能赶上,自己寻了路下山去罢。” 皇子拱手一揖,正色道:“在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芳名,他日定当重谢。” 我扬眉看着皇子,忽的想到些趣事,便说:“重谢倒是不必,你倘若有空,就多上山来走动走动,本姑娘一人在山中独居多年,日子实在是无趣。” “这……”皇子面容颇有些尴尬,我侧头一想,自己的话里确实存在歧义,但当下也懒于同皇子解释。我甩手收起凤渊绫,攀上一枝树干,对皇子笑道:“月尘不过同公子开个玩笑罢了,方才所言不必挂心。” 言罢,我便向着极目峰方向快速掠去,皇子在我身后又说了些什么,怎奈我耳力实在不佳,半个字都未听进耳中,实在惭愧。 在林中绕了会儿,天色便整个暗下来。我低头苦笑,须知本上仙不幸今生自小患有夜盲症,在此时的天色里,可说是大半个盲人。无奈之下,我只得停在林中,扯着嗓子大喊“逍遥,逍遥,花栗鼠――” 喊了半晌,却不见山上有半点动静,我哀怨地叹了口气,心中略略不解当时我为何会收了这花栗鼠在丹穴山。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实在按捺不住,便想冒险摸黑上山去。谁料此时头顶竟腾过一片五彩霞光,醉人的光辉一时间将我周围照得恍若白昼。 凤鸣声掠过,须臾后,一个男子便凭空出现在我面前。他周身罩着淡淡的光晕,一张如玉琢般的脸美得不似凡人,鹅黄袍子衬托下,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直叫人自惭形秽。 我怔了怔,继而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唤他:“三哥。” “啧啧,我说阿暖,你怎的变了这副模样?”月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墨绿的眸子略略透着玩世不恭。 “你不在丹穴山看家,跑来这里作甚?”我眼前恢复一麻黑,只得眯起眸子仔细瞧着月纯。 月纯瞥了我一眼,不作答复,只轻弹了手指,我手中便多了两颗夜明珠。心头一酸,我暗道还是自家哥哥亲,知我现下身患眼疾,特特送来夜明珠。 “阿娘几日前回凤鸣泽取卦镜,却始终不见你的踪影。玉兰小仙一哆嗦,便将五百年前之事全盘托出。是以我只得逃下界来,保全小命。现下阿爹恐怕已去向天帝兴师问罪,往后之事,你自己拿捏。” “只为此事?”我扬眉看看月纯,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月纯手指轻扣下颌,眨巴眨巴眼睛道:“阿暖――阿暖,有件事你听了之后不可以生气,不可以冲去冥界掐死魅箴。”他抬手揉揉我的发,清了清嗓子说:“云羲散了的元神,就落在你今世熟识的某男子身上,你取回便可。” 听罢,我只觉浑身兽血沸腾,恨不能将魅箴碎尸万段,丢去喂天狗。但终究我也是活了十五万年的老人,平息下怒火后,我向月纯再次确认:“此话当真?” “魅箴亲口所言,做不得假。”三哥信誓旦旦,于是,我的一颗心复又腾起杀意。约莫是被我周身狠绝的戾气所震慑,月纯小心翼翼地道了个别后,便招了朵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际。 我满腹怨气地回到极目峰,花栗鼠逍遥正惶恐不安地站在茅屋前徘徊。我颇为无奈地看着逍遥几乎热泪盈眶的鼠眼,拍拍他的肩说:“明日你便回丹穴山去吧。” 逍遥闻言顿时愣住,继而一副欢天喜地的表情凑到我身边道:“上仙您终于要死了,总算不枉小神数年来的努力。” “我……”我一时语塞,转念一想便也懒得与他解释。拢拢袍袖一人回到房中,简单打点些行装,带上封藏多年赤霄剑与凤尾琴,只等天色一亮,就启程下山。 说来着实可笑,我此番肯下界历劫,便全是因着云羲最后一片元神。 四百年前,为了这片元神,我遍寻九州大地,却是毫无线索。不得已之下我去了西海,苦求羽姬借昆仑镜一用,以便寻得其下落。 提及羽姬,便又是一段令人纠结的往事。此女与云羲颇有段渊源,最终却被我棒打鸳鸯,没能成事。而我与云羲五百年前的误会,也皆因此女而起。是以羽姬素手一挥,要我下界去受三世轮回之苦,方愿借出昆仑镜。 须知我月尘上仙乃是一只能屈能伸的凤凰,于是我便爽快答应羽姬要求,封了周身仙力,一个猛子扎进轮回转世中,生生遭了两世摧残。却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能在此世寻得元神,便也就不用再坚守在落霞山等死,此事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我便匆匆离开了落霞山,在林间穿行,思索我一下步的去处,可现下最为艰难之处就在于我对现世全然不知。 如此过了几日,某个正午时分,我正在无名山中的无名溪边饮水,却忽然听见一个孩子惊恐的哭喊声。 我站定看着雪狼道:“放过那孩子,好吗?” 雪狼注视了我一会儿,忽然以狼独有的方式跪下,对我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从容而去。 我无所谓的笑笑,抱起凤尾琴,走向前去查看那已被吓得泣不成声的孩子。 我蹲在孩子面前,尽量温和地问他:“小家伙,你怎么会在这儿?” 孩子抹了把布满泥污的小脸,抽泣着说:“爹爹死了,娘,娘亲也死了。” “哦,”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个孤儿。”站起身,我看看四周,此处虽不是高山深林,但离着市镇确是有一定距离,平日里猎户都少见,更别说是一个还在掉牙的孩子。 我浅浅地笑着,若是换一种方式理解,就是这孩子不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和身上破成一条条的衣服,我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便又俯下身问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孩子抬眼看看我,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戒备,半晌不答我的话。微微叹了口气,我一指前方不远处的溪流,说:“你沿这条溪水一直向上游走,就能出山了。”说罢,我拿出钱袋,丢给脏小子一锭银两,便转身离开。 我刚走出两步,衣摆却被小家伙在身后拽住。我无奈地回头,看到脏小子正用他黑漆漆的小爪抓着我的白衣,嘴里还呜呜地念叨着:“姐姐别走,我会听话,会听话的。” “喂,放手。”我看着他的两只脏爪,微一蹙眉,笼起我的宽袖,生怕一同遭殃。 “我不,我不。”脏小子拨浪鼓似的着摇头,长长地鼻涕几乎沾到我的衣裳。 我叹息,一把揪住脏小子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拍拍他的脸道:“小子,你若要跟着我,便不许再哭,我不愿意看见眼泪,也不愿意听见哭声,懂了吗?” 脏小子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郑重其事地看看我说:“我不叫小子,我叫楮墨。” 我淡笑,将他放回地上,道:“名字不错。” ------------ 风云变幻黑水镇 更新时间:2010-05-28 我们一大一小上路后,楮墨倒是很听话,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一滴眼泪都不敢再流。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有些发愁地看看楮墨依旧脏兮兮的衣裳和手臂,幽幽叹息。 我托着腮看着楮墨,问道:“墨墨,怕不怕冷?”不怕本姑娘就把你丢进溪水里洗干净,脏小子。 “怕。”楮墨很认真地回答我,貌似天真无邪。 我复而长叹,站起身来,斜睨着楮墨,从袖中弹出凤渊绫,将楮墨一卷,便带着他开始在林间穿梭。 起初的时候,楮墨被吓得哇哇乱叫,全身颤抖。待到后来时,也不知是麻木还是习惯,总之他安静许多。 我拎着楮墨在林中奔行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才来到林子边缘。走至官道上,我想方设法拦下一辆马车,央求车夫带我和楮墨到附近的镇子上。势利眼的车夫起先颇为不屑,之后看到我手中沉甸甸的银子,这才乐呵呵地载了我和楮墨往镇子上行去。 坐在马车里,我看着车顶乐不可支,楮墨问我为什么笑,我告诉他,因为我是一个在山中住了半辈子的野人。 楮墨听了我的话,显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我却懒得跟他这个正在换牙的孩子解释,身子一歪,躺在晃动的马车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在梦中感觉到一只小手猛晃我,嘴里还叫嚣:“姐姐起床,姐姐起床。”我懒懒地挑起眸子,看见楮墨在眼前放大的脸。 “什么事?”对于我这个颇有点起床气的人来说,相信现在的态度已算是相当不错。 楮墨眨巴眨巴眼睛,指指车帘,道:“车夫赶我们下车。” 我哦了一声,想着大概是到镇子上了,便扛起凤尾琴,牵住脏小子,毫不犹豫地跃下车去。 入秋的夜,已有了寒意。冷风吹动我的发,我抹一把老脸,抓紧脏小子的手,生怕他被风卷去。 眼前是无尽的黑,朦胧中我发现面前是一座荒凉的镇子,镇中飘忽忽几盏黄光,恍若坟墓中的鬼火般瘆人。 原本在身后的马车早已轱辘辘地走远,无奈之下,我只得从行囊中翻出夜明珠,丢给墨墨一个,自己手中握一个。 我向前走,楮墨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拖得我几乎迈不开腿,好容易走到镇口,打起夜明珠向镇前立着的大石看去,大石上刻着三个阴森森的大字:黑水镇。 看此情形,倒颇为骇人。但此时已无退路,我只得拉紧楮墨,昂首阔步往镇中走去。 秋风萧瑟,干了的草混合着黄土被风卷起扑面而来,我以袖掩面,迅速瞅准一间半开着门的客栈,夹住楮墨,脚下晃动,闪身进去。 客栈里,一个小二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子边发愣,看见我进来竟似望见一团空气般,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小哥?”我放下楮墨走到小二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却依然故我,继续神游九天外。 我一看这招不灵,便站直了身子,气沉丹田,冲着小二嗷地吼了一嗓子。 总算,小二有了动静,他转转灰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我说:“姑娘,我看到你了,你不用那么大声。” 我笑笑,好脾气地看看他道:“抱歉,我不知道你看到我了。” “我说姑娘,这里是黑水镇。”言罢,小二便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我。 闻言,我认真道:“我知道,镇口的石头上都写着呢,我识字。” “那你还进来,嫌命长了?” 我仔细地想了想,说:“我确实活的有点久,只不过墨墨还小,所以不完全是。” 小二切了一声说:“反正结果都一样。” 我见小二的态度不十分友善,便也不自讨没趣,指了指墨墨说:“帮他准备一套衣服,再准备洗澡水,我要一间朝阳的上房,银两我会给足你,你尽快去办。” 小二听了我的话,先是讶异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这才慢吞吞地上了楼去。 我牵着楮墨在桌边坐下,从包袱中掏出几个野果递给他,正色道:“墨墨,从现在开始,不是我给的东西,绝对不能碰,记住了吗?” 楮墨看看我,认真地点头,大约是想记住我话里的每一个字。 我拍拍他几乎打结的黑发,起了身走到客栈门口,细细打量着我目力范围内的黑水镇。 荒凉得诡异,这个镇子确有非比寻常之处。自打我踏入这里,腰旁悬的赤霄剑便躁动不安,似乎在提醒我这浓如墨色的夜幕下,隐藏着邪恶的未知。 我负手望月,月光被蒙上一层异样的灰,只剩下一圈朦胧的光晕,铺在黑水镇残破的街道上。 又等了片刻,小二才懒洋洋地站在楼梯上冲我招手,示意我和楮墨上楼。 小二立在楼梯转角处,我牵着楮墨从他身旁擦过时,忽然一股异香萦绕在我的鼻息间,显得极其不合时宜。我手中提着赤霄剑,似是不经意地碰了小二的衣角,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眼中有着不属于他的恐惧。 我轻笑,若无其事地拉着楮墨上了楼,径直进到房间,关起房门前,我探出头对小二说:“小哥,我们这没事了,你休息吧。”小哥如释重负地答了声“好”,随即便神情漠然地走下楼去。 插上房门,我催促着楮墨洗澡更衣,自己则蹲在包袱前,将花栗鼠逍遥的驱魔炉掏了出来。须知本上仙现下无法动用神力,只得依靠这具身体本身所练就的武艺,以及诸多道具自保。 “姐姐,洗好了。”楮墨走到我身边,习惯性拽拽我的衣角。 我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白净的小子,一时间竟有些认不出来。 “睡觉。”我挤出一个淡笑,抬手把楮墨拎起来放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在外侧躺下来。 躺下后,我为楮墨掖好被角,交待他道:“墨墨,你只管睡觉,无论晚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记住了吗?” 楮墨乖巧地嗯了一声,说:“姐姐放心,我会整晚都闭着眼睛的。” “乖。”我揉揉楮墨的黑发,若有所思地合上眼,怀抱赤霄剑,这才安稳睡去。 寅时,我蓦地从梦中惊醒,抬眼看看窗外,依旧黑沉沉一片,屋中同样是不见五指。 从枕头下拿出夜明珠,我轻巧地下了床,俯身将逍遥的香炉拿到床上,摆在楮墨身边,这才提起赤霄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 我将夜明珠挂在衣带上,抬手推开走道尽头的窗户,翻身飘然跃下。 我抱剑立在黑水镇的街道上,片刻后,忽觉小二身上那种异香大盛,怀中的赤霄剑更是震动不已。 我环顾四周,提剑猫腰躲在一块残垣断壁后面,眯起眼睛努力向外望去。 风声乍起,一个飘渺的黑影在街道上快速掠过,其间一股异香夹杂着血腥味溢满鼻间。 我心下大惊,但碍于自身尚处于弱势,不敢贸然追上去,只得待黑影走远,才从断墙后绕出来。我循着黑影来的方向一路寻去,发现沿路的房屋皆大门紧闭,静谧得安详,没有丝毫异状。 我在镇子里缓缓地踱着步,极力在脑中搜索那股异香的来源,却是没有任何头绪。走至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前,停下脚步,一阵低抑的哭声丝丝钻进耳中。 定定神,我浅笑,推开门走进去。屋中破旧不堪,不大的空间里蔓延着浓浓的血腥气,让人几欲作呕。放眼看去,厅堂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看不清面孔的尸体。尸体枯灰干瘪,看去竟像是被吸干了精血而亡。 我幽幽叹息,安静地站在妇人不远处。良久,妇人才抬起头看我,她蜡黄的脸上布满泪痕,一双失去了生命光彩的眸子,空洞得骇人。 “你是谁……”妇人的声音如同梦语一般,虚无缥缈,轻的完全没有存在感。 “我是月尘。”我皱皱眉,借着妇人侧身的空隙仔细打量尸体,死者的面部已经完全凹陷,眼眶处置剩下两个黑漆漆的洞,确是被吸干一身血液,不知是何妖物所为。 妇人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赤霄剑,衰败的灰眸中忽的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她伸手拽住怀中的尸体,推到我面前,痴痴地道:“我家酒鬼,折磨了我二十年,如今他终于死了,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妇人半颠半狂地笑着,脸上泪水横流。 我挑眉,看着已近疯狂的夫人淡声说:“因为你命不久矣。” 妇人闻言大惊,猛地扬头,怨毒的目光瞪住我,嘶吼道:“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妇人大叫一把推开尸体,双目赤红地朝我猛地扑过来,我侧身,手握赤霄剑横在妇人身前,闪过她想要扼住我喉咙的双手,抬手在她后颈用力砍下去。 妇人被我猛击,双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我弹出凤渊绫将她托住,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干尸,反手将门掩上,提住妇人离开这鬼气森森的旧宅。 回到客栈,我抖开凤渊绫,随意将妇人丢在一楼的地板上,自己施施然走回房间,灭了香炉,倒头补眠。 第二天一早,我被客栈中的鼎沸人声从梦中吵醒,门外“妖女”二字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我起身披了外衣,浅笑着推推楮墨,叫他起了床。楮墨听着房外的动静,转转黑白分明的大眼,有些怕。我捏捏他粉嫩的脸蛋,告诉他不必担心,将几个野果塞进楮墨手里,嘱咐他几句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不知诸位有何事,一大早便在此吵嚷。”我站在二楼楼梯处,俯视楼下一众镇民道。 听到我的声音,人群齐齐地抬头,望向我的目光中有疑惑,有怨恨,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是她,就是这个妖女施法把我迷晕,带到客栈来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指着我叫嚷,赫然便是昨晚死了丈夫的疯妇。 我倚在楼梯扶手上,拢了拢袖道:“打晕你,是为了救你。你那宅子怨气太盛,若是昨晚将你留下,怕是今日见到的便是你的尸首了。” “你,你这妖女,你胡说!”妇人似是回忆起极恐怖的一幕,语气明显开始颤抖。 我笑望着她,淡淡道:“昨夜的景象你看在眼中,那鬼气森然的福地,可不是你能消受的。”说罢,我便不再言语,只等她自己用记忆逼疯自己。 眼见妇人的面容开始扭曲,身体不住颤抖,痛苦已极。我轻笑,对此视而不见。 “姑娘,你何必对李家婆娘苦苦相逼?”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我打眼去看,说话者正是一位瘦若枯柴却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这位老伯,不是我要吓唬她,而是她这人忒不讲理。”我缓了缓面色,和颜悦色对老伯道。 老伯闻言仔细打量了我,半晌,才沉声道:“姑娘,我乃这一镇之长,说话多少作数,若是此事有隐情,姑娘不妨直说。” “昨夜,她的丈夫被人吸干精血而亡,我路过遇见,便将她带离那座宅子,并无恶意。” 镇长老伯闻言了然一笑,“既然如此,老朽便想问问姑娘,姑娘身为一介女流,来到黑水镇后,却为何要在深夜外出?” 我摆摆手,道:“老伯此言差矣,首先,我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其次,我深夜外出只是想弄清事情的缘由罢了,并无作恶之意。” 镇长老头沉吟一下,正色说:“姑娘的片面之词,还恕老朽不能全信。” “那依老伯之意,该当如何?” “请姑娘留在黑水镇,待我查清事实后,姑娘方可离去。” 闻言我轻笑,扬眉对镇长老伯道:“这黑水镇发生命案已不是一起两起,若是老伯能查得清,又何必在此怀疑月尘?” 老伯看我言之凿凿,不禁皱了眉头,仰首看着我问:“姑娘乃是外乡人,我黑水镇之事姑娘如何能够得知?” 我手指轻扣木质扶手,含笑道:“凡是镇上之人皆身带异香,无一例外。昨夜死者更是失尽一身精血而亡,可见他的死因与血有关。此两点,不难联系在一起。若是我猜的不错,镇中之人乃是中了异族蛊毒,蛊虫带香,须得以人血供养。蛊成之时,则香气大盛,而寄主也就到了死期。” 老头闻言,忽的面色刷白,冷汗大滴落下,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说:“姑娘既然说了此话,我等便更放不得姑娘离开。” 我无所谓地笑笑,环顾了众人,缓声道:“我的去留向来随意,由不得别人。”拂了拂宽袖,我说:“只是我最见不惯歪门邪术,是以此事我便要管上一管。”话虽如此,我心间却是略略怀疑此乃魔界中人所为,故而不愿离去。 “姑娘此话何意?”老伯看看我,明知故问。 我瞥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对着众人道:“蛊虫之事,月尘定会给大伙一个交代。若是各位愿意信我,便请就此回去。若是各位不信,坚持留在客栈守着月尘,那也无妨。” 说罢,我便提了裙摆走回房去,不顾身后窸窸窣窣的议论,和此起彼伏的质疑之声。 ------------ 夕阳微斜三人行 更新时间:2010-06-03 回到房里,我一歪身子倚在了床上。楮墨一见我回房,就扑过来拽住我的衣角瘪着嘴说饿了。我轻点他的鼻尖,这才记起我与他一日来颗粒未进。 “小馋猫。”拍拍楮墨的小脑袋,我起了身,将凤尾琴在背后背好,一手提起赤霄剑,一手牵住楮墨,推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中仍旧稀稀落落地坐着些镇民,看到我走下楼来,都豁地站起身,似乎是想冲上来拦住我。 我凉凉地瞥了众人一眼,道:“各位若是想同月尘过招,月尘随时奉陪。” 镇民们望了望我手中的赤霄剑,又瞪了我片刻,这才悻悻地坐回去。 我牵着楮墨出了黑水镇,便用凤渊绫将他好好地绑住,带着他在隐蔽的小道上快速奔行,大约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回到我所熟悉但从未到过的某个林中。 我带着楮墨在林中穿行,看到样貌不错的野果便将之采下,顺手丢给楮墨。 “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吃这个?”楮墨可怜巴巴地举着一个红彤彤的野山果问我。 “为什么?”狠狠咬一口果子,直酸的我腮帮子抽筋。 “我才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姐姐怎么可以一直给我吃果子?”楮墨扬起小脸,理直气壮地道。 我努力将嘴里酸的一塌糊涂的果肉咽下,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发现楮墨说的确实有理,于是便把手里的野果统统塞进口袋,牵住楮墨找到一条奔流的小溪。我让楮墨乖乖坐着,自己跳进溪里去捉鱼。 秋天的确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不只庄稼颗粒饱满,就连水里的鱼也膘肥体壮。我用树枝三下五除二地叉了几条鱼上岸,取出随身带着的调料,就地将鱼烤了。 闻着鱼香,楮墨馋得直流口水,看着他那丢人样,我长长叹出一口气,一边将手中鱼递给他,一边告诫他以后不许这么没出息,尤其是跟在我身边的时候。 林子里弥漫着烤鱼的味道,惹人食指大动的肉香不但挑-逗着我和楮墨的味蕾,同时也吸引了不少林中的伙伴。 雪狼来时,楮墨吓得丢了手中尚未吃完的鱼,油手直接揪住我的衣摆,让我好不头疼。 “喂,你也饿了吧?”我拿着烤鱼对雪狼晃晃,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 雪狼不动,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已极,仿佛是想要透过我这具凡体,看清内在的元神般。 “喏,给你这个,”我抬手将烤鱼丢给它,随后又转身拿起身旁剩下的两只烤鱼,一股脑丢过去,说:“我知道你们人口众多,不过我只有这些,拿去分吧。”说罢,我看了看周围,不下三十头饿狼正穷凶极恶地盯着我和楮墨。 雪狼低头看看地上的烤鱼,又看看我,我双手一摊,柔和地笑着,不做任何动作。 雪狼叼起烤鱼,一步步向我走过来,我坐着不动,而身后的楮墨却已经像抖筛子一般,脚下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雪狼走到我面前,恭敬地将烤鱼放下,随后对着周围的狼群一声长嚎,狼群“呜呜”地昂首回应雪狼,雪狼再吼一声,狼群便立时转身散去。 我托了腮看着雪狼一身银白的皮毛,嘿嘿笑着,琢磨收了它做宠物。 雪狼在我身边趴下,用他毛茸茸的脑袋噌噌我的腿,抬眼望着我。我俯下身,摸摸雪狼的头,喜道:“雪狼王如此谦恭,真叫本姑娘喜欢得紧。” 雪狼呜咽了一声,我笑笑,权当它是在附和我。 拿起地上的烤鱼,我递给雪狼,让他吃掉。雪狼却不接烤鱼,只是用鼻子拱拱我的手,示意它不吃让我吃。 我浅笑,心里盘算着带雪狼上路,怎奈身后的楮墨此时已经吓得快要尿裤子,我便只得拍拍雪狼的背说:“虽说我有心收了你,但这小子却胆如芝麻大,可叹你我忒也缘浅。” 说罢,我便拎起楮墨挥出凤渊绫,学习猿人荡上树枝。 半个多时辰后,我带着楮墨出了林子。收起凤渊绫,我帮楮墨活动活动手脚,准备步行回黑水镇。 哪知刚走出两步,楮墨就又使劲攥住我的衣角,哆嗦着叫:“姐姐,姐姐”。我俯身,顺着楮墨颤抖的手指看去,待看清后,脸上便不可抑制地一片暖意。 雪狼站在夕阳的光辉下宛若天界神物,一身银白的毛裹挟着淡淡光晕。他走过来,郑重其事地对我屈膝,随后又拱拱我的腿。 我拍拍雪狼厚实的毛,眯了眼睛说:“跟着我,可没肉吃的。” 日头西斜,一狼,一人,一孩的身影在荒芜的路面上拉长。或许这般景象在外人看来颇为怪异,但在我心中,动物实是比人要亲近许多。 当天际彻底没入黑暗时,我们二人一狼终于回到黑水镇。客栈中的镇民一见雪狼,立时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目瞪口呆中,更加确定我不是善类。 我对众人的表现视若无睹,挥挥手招来小二,看了眼雪狼道:“为我备三只活鸡,两桶热水送到房里来。” 说罢,我便转身上了楼去,不再理会客栈中的闲言闲语。 片刻后,小二将热水和鸡送进房里。我招呼正式被命名为牛奶的雪狼自己撕了几只鸡当饭吃,我则优哉地泡在木桶里闭目养神。 牛奶倒是乖巧,没有将屋子里弄得一片血污,我对此甚是满意,于是从木桶里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使劲揉了揉牛奶的头。 我正自享受间,却突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当当”的敲门声。烦闷地叹出一口气,我起身将外衣披起,拢拢湿嗒嗒的长发,示意牛奶不必紧张,便走出屏风,将门推开来。 “何事?”我好脾气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小二和镇长老伯以及他们身后的路人甲乙丙丁。 “这个……月尘姑娘,老朽有一事想要告知姑娘。”镇长老伯看看我,神情不大自然。 “请讲。”我笑笑,对众人展现我多年来练成的涵养功夫。 “既然姑娘决定留在本镇,又打算将镇上蛊毒之事解决,那么姑娘就有必要知道,现在的黑水镇,已经不仅仅是要面对可怕的蛊毒,而且还要同官府争时间。” 我扬眉,含笑看了眼镇长身边双腿发抖的小二,不多言,等着镇长继续说下去。 “镇上死人和异香之事前些日子被朝廷知道,就在戌时两刻,朝廷的军队已到了镇口,只等那领军之人一声令下,便要放火烧镇。”镇长说到此处,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镇定的神色掩盖过去。 我微微一笑,道:“老伯特地来告知月尘此事,为的是要月尘尽快除去妖人,还是要月尘出镇去同官府周旋?” “姑娘如何做事但随姑娘,老朽不敢指手划脚。今夜来此只是为了告知姑娘官府之事,也好让姑娘有个准备。” 听罢,我点点头,手扶在门边对镇长道:“老伯的话,月尘记下了,若是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继续洗澡了。”说完,我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镇长,他微笑了一下,我也就颔首以示尊敬,随后抬手将房门掩上。 打发走镇长和小二,我回房将头发擦干,交代牛奶守着褚墨后,便一个人提了赤霄剑,寻往官府军队驻扎的营地。 官府的人马在距离镇子十里外的荒地上扎了营,一眼看去,来的人并不算多,我粗略估计只有两千军士左右。 我不愿与官府的人结怨,只得立在营地外围,求一个值夜的小兵代为通传,告知领兵之人关于黑水镇死人一事,我有重大情况相告。 侯了许久,就在我的耐性消磨殆尽之时,那个值夜的小兵才一路小跑出现在我面前,说是王爷有请。 我轻笑,怪不得这个兵营里三层外三层被围成铁桶状,原来是因为住着个与皇帝沾亲带故的王爷,看来黑水镇之事在皇帝心中确是个心病。 小兵带着我匆匆进了营中,一路沉默,很快就到了中军帐前。帐前立着的一名军士通报过后,为我挑起大帘,我颔首走入帐内,待我抬眸看清座上之人时,心中倏地窃喜,脸上便笼起浅笑。 面前之人一如几日前前初见时那般清朗,亮若星辰的眸中闪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欣喜之色。上好的羊脂白玉冠束发,银线刺绣卷云纹的湖蓝贡锻袍子,身后分立左右的剽悍大将,所有的一切,无一不在向我诉说着他显赫的地位。 “月姑娘,几日不见,你过得可好?”曾经的皇子微笑开口,态度颇为亲切。 我矜持地一笑,道:“月尘乃乡野之人,不敢劳王爷挂心。今日我来此只是想请王爷宽限几日,好让月尘医好黑水镇镇民的蛊毒,免去他们一死。”嘴上如是说,心间却盘算着云羲的元神会不会落在此子身上。 皇子闻言沉吟片刻,身子向前倾了一倾,说:“既然姑娘开口,我便再宽限三日时间。” “多谢王爷。”言罢,我借机向前跨了一步,努力感应云羲的气息,却一无所获,心中难免失望。 皇子点点头,颇有涵养地微笑着,说:“月姑娘客气了。” 我颔首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开军营,向着客栈的方向一路悠闲地踱回去。 回到客栈,未得一分歇息,我便又见到了镇长老伯。镇长带着三四个人坐在我的房中,褚墨如一头小兽般守在凤尾琴和包袱旁边,而牛奶则全神戒备地盯着众人。 ------------ 月色朦胧遇故人 更新时间:2010-06-04 我抬手轻扣敞着的房门,看着房中愁眉不展的四人道:“不知各位深夜到访又为何事?” 镇长闻言看看我,又看看身边的甲乙丙,说:“这几人是镇上香气最重之人,老朽特将他们送来此处,望姑娘加以保护。” 我笑笑,倚在门边对镇长道:“老伯,您对月尘倒是毫不客气。先前要求我与官府的人争取时间,现下又让我充当保镖,你怎地不问问月尘的想法。” 镇长不作言辞,只是看着我,目光恳切,倒叫我不好再为难下去。无奈之下,我一拂袖,对着镇长说:“人可以留下,但我不保证他们一定万无一失。” 说罢,我对着镇长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自顾自走回楮墨和牛奶的身边,嘘寒问暖。 镇长老伯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出房外将门带上。留在屋中的三人惴惴不安地瞄着我,似乎有些心虚。 我蹲在牛奶身边,一边帮他理着身上的毛,一边心不在焉地对三人说:“我既然要你们留下,就没有要为难你们的意思,各位大可放心。” “多,多谢姑娘。”三人中不知是谁支支吾吾地道了声谢,我懒得抬头去看,只是起身将香炉重新燃起,便倒在床上闭目休息。 楮墨手脚并用地爬进床里侧躺下,牛奶卧在我的脚边,我一扬手将纱帘放下,对几人道:“时候不早了,几位若是乏了,便在这地板上将就一宿吧。”说罢,我灭了烛灯,让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好令自己沉沉入眠。 睡到夜半时分,朦胧中感觉鼻息间飘过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我抬脚碰碰牛奶,随即握住赤霄剑,将夜明珠掷向房间的四个角落。 翻身下床,一个黑影赫然立在房里,而它手上正掐着地上三人其中一个的脖子。 我拔剑向着黑影直刺过去,另一只手劈向黑影抓着无名氏的爪子。黑影侧身灵敏的躲过剑锋,一甩手将无名氏丢在一旁,欺身向我扑来。 黑影身上的邪气扑面而来,同时它嘴里还发出阴恻恻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我向后一掠,躲过黑影的攻势,矮身一手抄起琴囊中的凤尾琴,随手拨出佩兰首音。黑影瞧见凤尾琴,身影忽地顿住,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盯着我看。 我站定,不再有所动作,任由黑影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片刻后,黑影忽然抬手将头上兜帽摘下,于是,一张非人非鬼的可怖面容便呈现在我面前。 面前之人,一半脸呈尸体般的青灰色,一半脸上的皮肤却仿佛被大火烧过似的皱在一起,有种皮肉翻卷的触目惊心。 “月尘。”黑影定定地瞧着我,声音嘶哑难听。 我漠然地看着她极为别扭的脸,道:“嫣然,好久不见。” 嫣然冷哼一声,极为不屑地说:“没想到你如今竟堕落至此,”她抬起干枯的手指看了看,“若是我帮你了结此生,也算还了你的恩情,你说,是不是呢?”嫣然恶狠狠地说着,枯柴般的手猛地向我抓来。 我一声叹息,堪堪躲过她的利爪,脸颊上倏地一凉,血便沿着脖颈滴落。 我失了先机,在此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想要反击已是难比登天。我心间懊恼,须知我除了记忆,其余之力尚被封在体内,此番以凡人之躯与魔使斗法,怕是九死一生了。 就在嫣然即将抓住我脖颈之际,眼角忽的瞥见一团白影袭来,竟是牛奶飞身扑过,它以极快的速度将我撞了出去。被牛奶这一撞,我总算从嫣然招招紧逼的爪下得了一口喘息,回想方才情景,额角不禁渗出冷汗。 我借着牛奶之力向后一跃,本以为可以跃出房间,却没想自己竟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身后之人紧紧箍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随即他抬手挥出一道强光,直打嫣然面门。亮光没入嫣然身体,她发出一声闷哼后,鲜血便从口中喷涌而出。 嫣然按着木桌,勉强稳住身形,看看我和身边男子,嘴里发出嗤嗤的笑声,轻蔑地道:“原来是鬼君大人。” 魅箴?我闻言别扭地转头想要看清身后的男子,可他却用力将我的头按在他胸前,完全动弹不得。 “嫣然,你纵然用了全天下人饲养血蛊,可这对于苍郁来说也是杯水车薪。”魅箴的声音飘忽,透着股地狱的冰冷,但在我听来却只有亲切。 嫣然闻言咯咯一笑,道:“我嫣然为苍郁大人所作又何止这区区血蛊?只可惜他心中却始终惦着月尘这贱人。”声音忽的悲凉,“他当日为护云羲所受之伤,岂是万年能够恢复。苍郁大人拼着一身修为,只为不叫云羲天孙魂飞魄散,可他又得到什么?” 嫣然手指颤抖着,直指我的鼻尖,凄厉叫道:“你,你那时只当云羲已死,将自己困在凤鸣泽百年,你可知苍郁大人的痛苦?你用尽手段叫他爱上你,却只为了那昊天塔。苍郁大人为你几乎灰飞烟灭,你得知后可曾看过他一眼?” 听着嫣然句句紧逼的指责,我只能沉默,没有丝毫辩驳的权利,因为她所述尽是事实。 遥想五百年前,我因听得云羲与羽姬在碧霄宫苟且之事,负气与魅箴打赌,独自闯入魔界勾搭苍郁,只为得魔界至宝昊天塔。而那时,我身边跟的婢女正是嫣然。 嫣然原是一株海棠,俏丽无邪,本上仙一番好意将她收在凤鸣泽,却没想她竟爱上苍郁。我骗苍郁之事她瞧得一清二楚,是以她恨不能将我抽筋扒皮。 我得昊天塔后,便离开了魔界。但嫣然却一念成魔,自毁如花面容,堕为魔使,实在可叹。 魅箴忽而悠悠舒出一口气道:“你虽是知晓月尘将苍郁害苦,可你却不知月尘为了见苍郁一面,与八千魔使苦战三日,终是负了重伤,被我强行带回丹穴山。”魅箴顿了一顿,“月尘并不是你口中所说那般不堪。” 嫣然闻言,突地爆发出一阵尖厉的笑声:“可叹可笑,堂堂鬼君竟为了如此贱-货信口开河,也不怕被世人笑掉大牙吗?”望着魅箴,她的笑容满是轻蔑“你几万年来皆是这般护着她,到头来却终是一场空,真的好可怜!” 魅箴听罢,周身腾起一片阴冷之气,再抬手便是捏了印伽,欲出杀招,我见状忙按住他的手臂,急急喊了句“不要”。 魅箴口中法咒念了一半蓦地收住,嫣然身子一顿,冷笑一声,立时拧身从开着的窗户飘了出去,暗如夜色的身影当真如鬼魅一般。 嫣然走后,我轻轻叹息,挣开魅箴的束缚,他倒没有再刻意为难,舒臂放开了我。 我看看他,眼前除了模糊还是模糊,他的面容并瞧不真切。我侧头按按发胀的额角,淡淡问道:“怎的来了凡间?” “我总不能任你被昔日的婢子一手结果了性命。”魅箴玩味地笑着,我颇为无奈,翻翻白眼看他,“云羲之事,为何瞒我?”我挪回桌边坐下,琢磨着好好盘问魅箴关于元神的事。 魅箴抿着唇角想了想,坏笑道:“初初我也不大确定,到后来便是懒于一说。谁料竟被月纯听了去,实是不该。”魅箴一双手不老实地拨弄着我的长发,“但终归此事是出自我之口,你委实当谢我一谢。” 我一声悲呼,从魅箴手中抢救过自己的发丝,鄙夷道:“谢?你叫我如何谢你?你害我受了两世情殇,今世又将如此大事瞒我,我瞧着咱俩这十万年的情谊怕是也要到头了。” “月尘,”魅箴认真地看着我,“我怎的觉着你不但气量小了,这脑子也跟着变蠢了呢?” 我斜睨了他一眼,等着魅箴的下文。 “你遭两世情劫之时,我正率兵与妖族周旋,如何能管?至于云羲元神一事,原本我只当是假,只是随后至羽姬处寻了昆仑镜一瞧,方才知晓。本是打算捡个好天气,去了落霞山告之与你,谁知被月纯那大嘴抢先说了出去。” 我一瘪嘴,道:“还不是你自己方才说初初不大确定,后来却懒于一说的?”说话间,忽然又忆起一事,忙道:“昆仑镜你是如何寻到的?” “啧啧,你难道不知这世上有种手段叫盗吗?也独独就是你这傻子,才会应了羽姬,下界来受此番折磨。” 果然,魅箴不是位正统君子。 “撇下别的不论,我现在只问你,云羲元神究竟何处?”我一手支了发沉的脑袋,望着魅箴。 “不知。”魅箴黑纱下忽的板起面孔,硬邦邦地道。 “不说便罢了,待我择良辰吉日开个青楼,还怕见不着男人吗?”我轻哼一声,翻身躺回床上,指挥着魅箴道:“横竖你闲来无事,便为这镇上的人们解了血蛊罢。” 魅箴闷闷地应了,下一瞬忽的晃到我面前,湿湿的吻落在我颊边,待我回过神反击时,他已带着地板上昏睡的三人不见踪影。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铺洒在黑水镇上,镇中一片欢腾。我在镇长老伯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幽幽睁开混沌的眸子,枕边依旧是楮墨的脸,脚下踩的也仍然是牛奶的身子。 我理理睡乱的长发,起身披了衣裳去将门拉开,迷茫地看着在我眼前几乎手舞足蹈的镇长。 “月姑娘,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你不但救了他们三人,”镇长把昨夜留下的三人往前一推,道:“你还救了咱黑水镇全镇的人,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镇长老伯几乎感激涕零,他身后的某妇人更是热泪盈眶,用看救世大侠的热切目光盯着我。 我微微蹙眉,一扬手,打断镇长欲要说下去的长篇大论,道:“我没做过什么,你们不用这样感激我。另外,若是你们都已安然无恙,那么我也该离开了。”感觉到众人身上的异香全无,我心下稍稍安定,魅箴做事,我向来放心。 “姑娘这就要离开吗?”镇长满面疑惑地神色,脱口问道。 我扬眉看着镇长,实话实说:“姑娘我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再呆下去恐怕会出毛病。”说罢,我看看镇长,他脸上表情讪讪,但碍于我目前是救命恩人,也说不得什么,只得脸上陪着笑。 “姑娘,姑娘,官府的人有请。”小二一路嚷着从楼下奔上来,一扫先前衰败的神色,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气。 “官府?”我抬眸看看楼下站着的几个笔挺侍卫,想到元神不在皇子身上,便淡淡道:“请各位大人稍侯。” 言罢,我将门一关,退回屋内。转身对着床上如玉琢的孩子和毛茸茸的狼道:“楮墨,牛奶,我们该走了。” 收好包袱,我借着凤渊绫之力,带着楮墨和牛奶跃上客栈屋顶。 看看脚下来来往往互相道喜的人们,我心中无甚感觉。当下便不再多做停留,抓住楮墨和牛奶,飘然落在客栈不远处。 ------------ 城外凄凄城内愁 更新时间:2010-06-05 镇上的人看到我,都纷纷过来道谢,我笑着一一回过,心中对魅箴颇为赞许。须知此男不但替我解了镇民身上血蛊之毒,并且不辞辛苦为我留下一段美名。 夜半时分,独自打败妖人,为每家每户分发解药,祛了众人身上蛊毒,白衣飘飘,似神若仙。这便是镇民口中所述昨夜发生之事, 出了黑水镇,我喜滋滋地牵着楮墨问他:“墨墨,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小家伙咬着唇认真地想了想,说:“京城。” 我笑笑,敲敲他的脑袋道:“怎的想去那种繁华之地?一点也没随了我的性子。”言罢,我转念一想,京城乃是一国之都,男人女人的数量都当客观,我不妨去京城开了个把青楼,再慢慢去寻元神,也不失为一良策。 楮墨一扬头,志气昂扬地说:“我要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功名利禄,不过一场过眼云烟。人生在世,重要是自在二字,身在朝廷中,难免缚手缚脚。不过,”我低头看看楮墨,道:“搬至京城生活,也不算是坏事。” 楮墨闻言开心地嚷嚷姐姐最好,自动把我前半句话抛到九霄云外。 由于我多年来始终住在山里,是以找起路来相当吃力,加之我身边带了一匹狼,根本没有车夫愿意载我。 我琢磨琢磨,一路游山玩水到京城,倒也算是惬意。楮墨还小,趁着这个时期,好好教育他做人的道理,免得他以后被所谓圣贤之道磨灭了自己的想法,变成封建礼制的牺牲品。 一路向东,终在腊月的某日,到了深城的城门前。哪知城门却是紧闭,城外零零散散地席地围坐着上百号灾民。已是深冬的天气,灾民却个个穿着单薄的衣衫,面黄肌瘦,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神情颇显疲惫。 看此景象,我不禁蹙眉,放开楮墨的手让牛奶陪着他,自己走上前去向一位妇人询问。 “大娘,你们这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要坐在城门前?”我索性蹲坐在妇人身边,问道。 妇人闻言抬起头来看看我,饱经风霜的脸上掩不住绝望,凌乱的发丝在寒风中飘舞,良久,她才开了口道:“俺是金岭城的人,这国家打仗,日子本来就过的贫苦。哪知前几月又发了洪水,农田都给淹了,家里啥吃的都没了,不得已俺们才背井离乡。可这里的太守说啥也不肯开门放俺们进城,眼见孩子们都要饿死了啊。”说罢,妇人低头看看怀里的一个不足四岁的幼童,又看看身边两个比楮墨稍大几岁的孩子,泪水一滴滴涌出。 我长叹一口气,国家连年征战,人们民不聊生。国家社稷,于帝王,是宏图大志,于平民,是生灵涂炭。每一个朝代的建立,是铺就在血肉之躯上的辉煌,每一个政权的巩固,也都是将箭插在了看不见的伤口上。 我拿过牛奶身上背的小包袱,将里面仅剩的干粮分给了妇人和她身边的另外几个灾民。 灾民们看到妇人手中的食物,并没有冲上来哄抢,只是羡慕地望着,有几个男子甚至看着我感激地一笑。 心头有所触动,我垂手看着戍守在城楼的兵士,有一刹那愤怒滑过心间。取了凤尾琴,我在灾民中席地而坐,浅浅拨弄着琴弦,乐声苍凉寂寞,低述着生命的无奈。 是夜。寒风萧瑟,冬季的月愈发遥远,寂寥的白光映在每一个人的面容上,惨淡哀伤。 我起了身,借着月色潜至城墙下。楮墨交给张大娘代为照料,另有牛奶的保护,我甚是放心。 城墙并不平整,是以凭着我多年来登峰造极的轻功,毫不费力地就跃了上去。顺利避过几个守城的侍卫,我左躲右闪地便进了城中。 深城城内相当繁华,绝不负中原第一大城的威名。城中街道宽阔,尽管入了夜,可道旁的酒肆饭庄却依旧热闹,青楼戏苑更是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景象,与城外的凄凉之气俨然两个世界。 我无心流连于市井之间,随便找了个乞丐,丢给他一文钱,问出太守府的所在,便匆匆离去。 太守府的守卫比我想象中森严,不过区区几个小兵倒也不足为患。我挑了个比较隐秘的角落,悄悄潜进府内。 太守府内的布置中规中矩,房屋院落瞧来皆是简朴已极,想来此处太守若不是正直之人便就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借着树木房屋的遮挡,我抓住一个小丫头,一掌敲晕她后,换上丫鬟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哪知我刚绕出墙角,便被一个中年女子捉住手腕,她嘴里还嚷着:“快快,你这丫头怎么还愣在这?夫人就快生了,赶紧来帮忙。”我被女子带着穿过回廊,直奔一座别院。 院中,丫鬟婆子出出进进,每个人都蹙着双眉,表情肃穆。我叹息,看此状况,里面生产那位怕是难产了。 果不其然,我被女子扯着进屋,入耳便是稳婆的说话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以及面前负手踱步男子的长叹声。 女子撒开拉着我的手,回头来却是咦了一声,疑惑地打量着我,“你不是红儿?” 我从容地笑笑,对着女子一福道:“婢子是红儿的妹妹,名叫小月。家姐今日染了风寒,我便来替姐姐几日。” 女子皱了皱眉,一摆手,打断我的话,推着我往里间去,嘴里念叨:“算了算了,是谁都无所谓,你赶紧进去帮忙。” 眼波流转间,我瞥了眼一旁的中年男子,微有发福的身材,裁剪合体的深紫锦袍,双眉紧锁,茶色的眸子透着沉稳。我抿嘴一笑,细细嗅了男子身上的气味,除去官场的腐气,并无云羲的空灵之气。 我收回目光,抬手挑起帘子,含笑步入里间,妇人的喊叫声顿时刺入耳膜。两个稳婆坐在床脚,头顶大汗淋漓,嘴里嚷着“夫人深呼吸,夫人用力。” 被唤作夫人的女子,孱弱地躺在床榻之上,眼见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丫鬟们手里端着木盆,一趟趟捧出去血水,触目惊心。我环视一周,屋内丫鬟婆子不少,却不见半个郎中。 略一沉吟,我从脖子上取下逍遥老头送我的百草珠,取过一只杯子将珠子泡上,塞进小丫鬟手中,道:“喂夫人喝下。” 小丫鬟疑惑地看着我,我表情严肃,推着她说:“这是保命的良药。” “废物。”一个厚重的男声在耳边乍起,赫然是刚才在外间看到的太守大人。他劈手夺过小丫鬟手中的瓷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拥住夫人,一点点将药汤喂进她口中。 “老爷,您不可……”刚才扯我过来的女子跟了进来,想要阻止太守已是来不及。 “姐姐放心,老爷福泽绵长,怎会因此冲了福气。”我微笑着握握女子的手,随即转眸看着塌边沉着的太守大人。 “老爷,请让婢子服侍夫人。”我恭敬对着太守道。 太守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我,略一沉吟,这才起了身,站至床侧。 我按住夫人纤细的皓腕,探查之下,发现脉象细若游丝,似有似无。我转动左手,悄悄抵住她的手掌,欲过些真气给她。 “姑娘不可。”一把柔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竟是传音入密。我不动,面色如常,对那人道:“月尘莽撞了,还请公子出面指点一二。” 收回抵住夫人的左掌,我额间这才渗出冷汗。若是刚才真的渡了真气给她,现下她恐怕已是命不保矣。 我起了身,听得风吹门响,迷迭香气飘进房内。我笼袖站着,看一个修长的身影踱进屋中。 他如墨的黑发随意散着,墨绿的宽大绸袍仔细绣着卷草纹,腰间两块玉佩碰在一处叮叮作响。白皙的皮肤细嫩得不似男子,朱唇妖媚,鼻尖在寒风的凛冽中微微泛红。 太守盯了男子半晌,才开口问道:“请问公子是?”对于这个随意闯进自家的男子,太守并没有苛责,而是温言相问,想来是摄于男子身上那股不落凡尘的妖魅气息。 “在下只为寻月尘姑娘而来。”男子优雅地笑着,琉璃色的眸光将我笼在其中。 我轻笑,不顾太守迷茫的神色,说:“可是楮墨又调皮了?” “姑娘聪明。”男子微微颔首,“楮小公子在城外着实担心姑娘安危,不得已才苦求在下进城一看。” “多谢公子,”我转而看看床上呆望着他,几乎忘记疼痛的夫人说:“不知公子可愿出手相救?” “月尘姑娘既然开口,在下定当竭力。”男子看看太守和其余一干闲人道:“各位可否暂且离开?” “这……”太守盯着男子上下打量,犹疑不定。 我眯了眼一副悠哉状,男子则颔首微笑,两人默契地未把这即将消逝在眼前的生命放在心上。 太守大约是看我们满不在乎的态度,于是牙一咬心一横,道:“但凭公子安排。” 男子微微一笑,“好说。” 闲杂人等鱼贯而出,我则被男子留了下来,莫名顶了个助手的头衔。我借机凑在男子身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笼来,让我几乎以为是云羲立在身旁。但细查之下,又觉男子身上气息庞杂,方才那一抹清新之气甫又消失不见。 我怔怔倚在雕花檀木椅上,看男子悠闲地燃起些香料,片刻后,夫人便如他所愿地阖上了双眼。 “公子如何称呼?”我看着男子在床前手指上下翻飞,无趣地拨弄着熏香问道。 “在下花无颜。”花无颜袍袖摆动,趁着缝隙间我略略看到夫人脸色大为好转,已不似之前苍白。 “无颜公子行医手法独特,且身坠数个香囊,可是师从药王谷花家?” “姑娘见笑了,在下正是花锦非三子。”花无颜指尖一抖,便要掀起夫人身上所覆薄被。 我见状,只得抖出凤渊绫,格开花无颜的手,道:“此处还是由月尘代劳罢,公子虽是不在意,但夫人好歹是女子,多有不便。” 花无颜纤长的手指卷住凤渊绫一端,说:“姑娘开口便是,莫要误伤了无颜。” 我淡笑,收回凤渊绫,一个转身坐在床上。对花无颜说:“以月尘之力,怕是还伤不得公子。” 本上仙十几万年来头一次为人接生,没想竟是与一男子合作,说来着实可笑。但当我沾满鲜血的手,触摸到那个鲜活的小生命时,心中终是有所触动。 ------------ 凤落荒山言不知 更新时间:2010-06-06 一个时辰之后,太守夫人产下幼子。确保母子平安,我与花无颜便成了太守府的座上宾。太守对我二人以礼相待,甚是客气。 寒暄客套过后,我呷了口茶对太守道:“大人乃是清廉爱民之官,为何会置灾民挨饿受冻于不顾?” 太守闻言,脸上红了一阵,为难地说:“月尘姑娘有所不知,这灾民不是我不收留,而是他们人数众多,若是一下子涌进城中,恐怕深城要乱的。” “杀人与救人只在一念之间,无颜向来不看重人命,大人倘若嫌弃城中人口多了,无颜倒是可以帮大人解决后顾之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花无颜懒洋洋地支着头,无所谓的道。 太守被花无颜一席话吓白了脸,他看看我,我捧着瓷杯淡笑,不作何表示。 太守犹豫许久,终于下了下决心,道:“还请花公子给我三天时间准备。” “无颜素来无甚耐心,还望太守大人信守诺言,否则太守府怕是难保了。”一声轻叹后,花无颜人已到了门外。 “月尘静候大人佳音。”我起身随着花无颜掠了出去,留下深城太守一人在房中目瞪口呆。 “月尘姑娘,难保数日之后你我不会成为通缉犯。”花无颜表情淡淡,丝毫不见担心之色。 “若是朝廷要怪罪,太守只得寻替罪羊,你我自是首当其冲,倒也怨不得别人。” “无颜本为寻姑娘而来,却无端端做了场亏本生意。”花无颜一拂袖,无奈道。 我浅笑不语,侧头看他在月色下的容颜,宛若血染的红唇当真是动人心魄的媚惑。心间腾起数个疑问,对身侧男子的身份犹疑不定。 一路无话,回到城外时,大多灾民都已睡下。唯有张大娘一家和楮墨还在四处张望,大约在寻觅我的身影。 我扑到楮墨身边,揉揉他柔软的发,笑问:“墨墨,饿了吗?” 楮墨摇摇头,看了眼我身后的花无颜说:“花哥哥给了我桂花糕吃。” “桂花糕?”我转头疑惑地看看花无颜,却见他正一脸无辜地对着龇牙咧嘴的牛奶。 我点点楮墨的鼻子,道:“不认识的人,像他,”手一指花无颜,“给的食物,尤其不可以吃,明白吗?” “花哥哥不是坏人。”楮墨弯弯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身后这个用毒高手兼无情之人。 按按额头,我唤了牛奶过来,让他圈做一个垫子,把楮墨按过去,强迫他进入梦乡。 我又陪着张大娘闲聊片刻,安抚了下她的情绪,才扯着身后的花无颜去到不远处的土坡,并肩望月。 “送给楮墨的桂花糕,无毒。”花无颜淡然地看着远方,轻声道。 “我知道。”我抱着膝头,努力睁大眼,却仍旧看不清人群,大约是城外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楮墨需要教育,而公子恰巧这个时侯出现,就暂且委屈下罢。” “姑娘做的事情,都是为这个孩子吗?” 我不语,等着花无颜的后话。 “黑水镇救人,深城接济灾民,姑娘为的是教会楮墨博爱之心吗?” “如今时局动荡,天下苍生皆苦,人心不慎便会堕入魔道。楮墨乃是可造之才,我不愿他在这世上沾染一身泥污。” “姑娘之心,无颜佩服。” “月尘的乐善好施乃事出有因,不知公子进城又是所为何事?” “无颜方才入城去,只是好奇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使得雪狼王随护左右。一见之下,却觉姑娘并无神奇之处,倒叫无颜略略失望了。” 我皱皱鼻子,不满地看着身边的男子,“月尘本就是平凡女子,是公子期望过高罢了。” 花无颜闻言看看我,转回头,又转过来,唇角飘着蛊惑的笑意:“无颜离开药王谷四年,始终漂泊于江湖。如今见了姑娘与楮墨,倒是生出安定之心,不知姑娘可愿收留无颜?” 我闻言沉吟片刻,心下略略盘算云羲的元神落在花无颜身上的可能性,随口笑道:“往后还需无颜公子多多关照。” 花无颜牵着微笑,不语。半晌,轻声道:“姑娘的眼疾,无颜当尽力。” 我亦笑,“有劳老公子挂心了。” 三天后,天降大雪,城门开放。 灾民涌进城内,如太守预料的并无二致,城中秩序略有混乱,但总算在可控制范围内,倒没有造成大的损失。 我帮着张大娘一家安顿下来,又留了些银两,这才带着楮墨离开。其间,花无颜始终抱臂站在一旁,以一种玩味地眼神看我忙前忙后,不肯抬手帮忙。 大约是花无颜的脸太过妖媚,是以牛奶对他全无好感,时不时便亮出锋利的牙齿。花无颜每每苦了一张脸求救,我都懒得去管,谁叫他长得一副好皮相,比起我这个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深城之事比想象中顺利地解决了,我与花无颜匆匆离开深城,生怕留在那福地挨刀子。太守实是滑不留手的官场油子,大张旗鼓地要寻我与花无颜,亏得我二人轻功不算弱,在深城左躲右闪,这才避过一灾。 楮墨说太守大人忒也奇怪,我揉揉他的小脑袋,叫他不必在意。 几日后,我们一行四人总算离开深城太守的势力范围,这才安生下来。 “收留灾民算不得大事,为何这太守如此夸张,朝廷再昏庸也不至会以此责难他。”楮墨坐在山洞里,瘪着嘴抱怨。 “皇帝不会,不代表太守的政敌不会,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牵出极深的内幕。你我皆不是为官之人,哪能看清其中缘由。”花无颜拍拍楮墨的肩,俨然好大哥的模样。 “太守不傻,当然要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即便是莫须有之事,也要解决后顾之忧。不过依我看,这次多半是他自己吓自己。”我从洞外走进来,恰好听见二人的对话,便插了句嘴。 “现下正逢乱世,皇帝虽好战,却也不是昏君。他累得人民受苦,自然也要找机会补偿,以此稳定民心,太守此番作为正是合了他的心意。”花无颜将手中烤好的野兔递给我,皱眉道:“外面大雪连下几日,你却衣裳单薄,瞧着便冷。” 我不客气地咬了口兔肉,随手揪下半只递给牛奶,这才说:“药王谷四季如春,落霞山却是冷得紧,这一暖一寒,我自是比你耐冻些。”说罢,我打眼看看花无颜身上厚重的银狐裘,摇头叹息。 花无颜眯了眼看我,却不合时宜地打了喷嚏,惹得楮墨在一旁捧腹大笑。一时间,荒山山洞中一片暖意融融。 由于大雪封山,我们三人一狼便在山腹中悠哉地过了一个月。小日子过的倒蛮滋润,有花无颜在,楮墨没有挨饿,尽管不是每日山珍海味,但也总好过与我在山中餐餐野果的时光。 我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姑娘,只得在阳光和煦的日子里,冲到雪地中踩踩雪,捧一捧冰凉,听着咯吱咯吱的响声,笑弯一双凤目。 雪停后的某日,我照例出了山洞散步,却不期然在一片苍茫中,看到三哥月纯华丽的身影。我按捺住忐忑的心情,踩着小碎步一路奔到月纯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将他拐带至一隐秘处。 我抱臂眯了眼看着月纯,他却始终发呆不语,我被他瞧得浑身乍毛,只得幽幽唤了声“三哥。” “阿暖。”月纯忽然眼中包了一窝泪,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几乎将我勒得窒息。 “咳咳,”我用力地扒着月纯的两只凤爪,吸了一大口氧气,问道:“究竟何事?” 待本上仙言罢,八爪鱼先生便打开话匣,长臂死死趴在我身上,闷声讲了一个冗长的爱情故事。 故事颇为繁琐,但总结来不过一句话,便是我嫡亲的三哥,被狐狸洞的九尾狐丫头狠心抛弃,不闻不问。屈指算来,月纯失恋次数之多,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数清。然众多孽债的源头,大约就是我在十万年前,一笔勾了他的五桩良缘而起。 须知本上仙原本乃是一番好意,却殊不知是坏了三哥几段姻缘,是以累得凤帝月澜三子至今未娶。 月纯趴在我肩上摁摁鼻涕,忽的推开我道:“被你一搅,险些忘记正事。”说着他便捏诀化出一股烟幕,幕中正是羽姬与云羲,羽姬妖媚的脸上挂着泪痕,端坐在云羲身侧。 见此场景,我不免面容讪讪,却不得不接受羽姬已破我结界,在北海与云羲仙体相伴的事实。 回忆当年本上仙一时发狠,打伤数个侍卫,将云羲仙体抢至北海冰川之事,至今仍是心有戚戚。 “羽姬那女人痴狂的紧,你可要当心了。”月纯一挥手,祛了烟幕,眉目间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现下我一点头绪没有,恐怕寻得元神尚需些时日。”我蹙了眉,有些愁苦。 “你且静心感应,此人终会与你相见。”月纯勾起一抹笑,目光忽然飘向我身后,他指尖滑过我的发际,长发瞬间挽起,而他的身影已全然不见。 一枚古朴的玉簪此时正安详插在我的发上,簪子中传来叮咚声,惹得我无奈苦笑。 “月尘。”花无颜懒懒地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回身,看他一身嫩粉的袍子,正牵着楮墨立在白雪中。 “怎么?”我轻笑,这样的颜色,他居然大大方方招呼在身上,简直雌雄难辨。 “墨墨觉得闷了,咱们出山罢。”花无颜浅浅一笑,目光有意无意滑过我发上的玉簪。 “好。”我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将玉簪收起,走到二人面前。 牛奶自花无颜身后走过来,用力噌噌我的腿,长啸一声,似是心情不错。 拍拍牛奶的背,我挑眉看着花无颜道:“现下四处皆被积雪覆盖,你可打算好出山的路线?” 花无颜不答,斜睨着牛奶道:“你问问它。” 我疑惑地看看花无颜,又看看牛奶,问道:“牛奶,你认得出山的路?” 牛奶不置可否地溜了眼花无颜,随后又拱了拱我的腿,这才迈开高贵的步伐当先向前走去。 我牵过楮墨,跟着牛奶施施然从花无颜身旁擦过,花无颜无奈地耸耸肩,拢着手走在我身后不远处。 “花无颜,你当真要随我进京?”我不回头,谨慎地注意着脚下深深浅浅的路,问花无颜。 “横竖我也无事可做,便送你姐弟二人进京又何妨。” 我无奈,瞥过他一眼说:“当初请我收留的人是你,怎的今日却成你为主,我为客了?” 花无颜走上来拍拍我的肩,无所谓地道:“皆可皆可,何必计较一言之差。” “花无颜。”我抓起地上一捧雪扬声叫住他,花无颜疑惑地回头看我,我随手朝着他的面门丢去。 “扑”雪球砸在对面的树干上,留下一片白。花无颜嘿嘿笑着,向我炫耀他了不得的身手。 我轻哼一声,弹出凤渊绫,将地上的雪一股脑扫向花无颜。饶是花无颜轻功超群,却也最终没能逃过本姑娘的追击。他黑缎似的发上沾满晶莹的雪,嫩粉的袍子湿了一片一片,灼灼风姿荡然无存。 树干上的残雪扑簌簌地落下,和着我爽朗地笑声,竟有一番生机盎然的景象。 ------------ 草莽山寨遇大虎 更新时间:2010-06-07 三个时辰后,我们终于站在山脚下。回看一片苍茫的荒山,我感慨地抱住牛奶,揉了又揉。 “上路吧。”花无颜恢复一副飘然若仙的模样,斜睨着蹲在地上的我道。 牛奶挑眉看看这个在夜晚依旧惹人眼球的男人,颇为不屑。 需知我们一行如此怪异的组合,想要投宿或搭车都不是件易事。于是,我和花无颜只得轮流抱着楮墨,巴巴地步行数十里,这才进了一个不大的镇子。 我和花无颜在镇上兜了一圈,发现小镇实在是小的可怜。整个镇子只有一家客栈,名曰:归去来兮。 “名字倒是蛮有趣。”我看看被风吹得咯吱响的掉漆木牌,啧啧感慨。 花无颜瞥了我一眼,便抱着楮墨当先飘进店里,对着趴在柜台上的干瘦老头道:“掌柜,住店。” “好嘞,几位客官里面请。”老头瞬间精神矍铄,从柜台后绕过来,用颇为暧昧的目光打量着我和花无颜。 “掌柜的,我们要两间上房。”我揉揉身上被老头盯出的鸡皮疙瘩,伸出两根手指道。 “好说,好说。”老头偷瞄着花无颜和他怀里的楮墨,显然把楮墨当成了我与此男的亲儿。 上了楼,我伸手要接过楮墨。哪知这小子居然抱着花无颜不撒手,包了一窝泪嚷:“我要跟花哥哥住,跟花哥哥住。” 花无颜人畜无害地笑着,我气结,随后去看牛奶。牛奶哼哼唧唧,望了眼楮墨。 我悲叹:“无情的男人们,撇下我一个孤家寡人。” 花无颜侧头,柔声说:“不然,我陪你。” 我瞬间熄火,快步猫进走廊东尽头的天字一号房。 于是,花无颜三人便住在了走廊西头的天字二号房。两间房离着八丈远,我琢磨兴许这是那掌柜老头故意为之。 草草洗了把脸,我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入梦前,我郑重决定购置两匹骏马,以改变我多年来把自己默认为马的习惯。 夜深沉,当我再次醒来时,终于如愿以偿地打横躺在了马背上。马儿在狂奔,风撩起我的长发,同时五脏六腑在一起碰撞。 手脚动弹不得,身体酥软。根据我浅薄的江湖经验来看,我约莫是中了某种迷香,现下正被人掳去某个地方。 “好汉,敢问咱们这是要去哪?”我无力地垂着头,问道。 “你醒了?”声音憨厚,带着股闷闷地意味,“俺哥的媳妇跑了,俺就找你顶替。”相当好的理由,我琢磨,大约我是被抓去做压寨夫人之类。 “荣幸之至。”我无奈,没想到本上仙也会有今日,真真应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话。 马儿奔行了一阵,就在我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即将散架时,身子终于轻飘飘离开了马背,被人扛在肩头。我努力地吸着鼻子,果不其然,此人身上除了莽夫的气息,便再无其他,与云羲之息完全相悖。 因着夜盲症的缘故,是以我眼前黑漆抹乌一片,与盲人并无二致。要说记下沿途路线逃出生天,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我被大汉扔进一间黑洞洞的屋子,他扭捏着对我说了声抱歉,便撒丫子跑了。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打坐运气,试图把迷香的药力排出体外。 约莫一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而我身上的药力也已散的七七八八,只是稍有些脚软罢了。 打量当下身处之地,只得用破烂不堪形容。身下是干枯的茅草,四周是黝黑的墙壁,其黑的程度已不可形容,只觉用手一碰,便会扑簌簌落下黑灰来。 我缩了缩自己的脚,又拢了拢袖子,这才继续安然地坐在这个莫名的屋中。 片刻后,啪,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我顺着光线看去,一个魁梧的汉子正站在我面前。身上穿着短袄,脚下踩着棉靴,一身利落打扮。汉子面目憨厚,看向我的眼中有着些许的愧疚。 “是要带我走吗?”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忽闪着眼睛问大汉。大汉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即当先走了出去。 我出了门,才发现你门外还站着十好几口子人,个个腰挎大刀,好不吓人。我畏畏缩缩地跟着憨厚汉子,在十几双眼睛的监视下,七拐八拐进了一间院子。一间算不得太大,但尚且整洁的民宅。 憨厚汉子带着我径直去了后院,跨过月亮门,他一指前方屋门,示意我自己进去。我顿住脚步,仰首问道:“昨夜你将我掳来此地,说是要我当个替补媳妇,是也不是?” 憨厚汉子听罢,面上立即换上戒备的神情。我摆摆手说:“我没打算逃走,只是想问问自己要嫁个什么人物罢了。” 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俺哥刘大虎。” “还不算太糟,”我笑笑,“你叫什么?”我侧首问道。 “刘二虎。” 我终于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方知三哥月纯的名字尚算不得糟糕。 我负手踱进屋子,耀眼的红跃入目中,晃得我一阵阵眩晕。一套大红喜服整齐地摆在桌上,约莫是为那个逃跑新娘备的,可现如今,必须穿上它的人却是本上仙我,呜呼哀哉。 说来可笑,我对这个山寨实在谈不上反感或憎恨,倒是有种舒爽的感觉。推开那身夺目的红裙,我走出房去,一转身跃上屋顶。拢拢宽大的袍子,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悠闲地看漫天云卷云舒,心中琢磨着如何能下了山去。 片刻后,院外忽然一片嘈杂,似乎是众人在庆贺某件喜庆之事。良久,我终于将锣鼓喧天的欢腾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心中倒略略感觉失落了。 接近正午,几个壮汉、婆子满脸喜气冲进院中,约莫是要带新娘拜堂去。见此境况,我只得支起手臂,懒懒对下面人喊道:“喂,我在上面呢。” 于是,院中一片混乱。刘二虎匆匆赶来,看见盘腿坐在屋顶满面悠哉的我,立时傻了眼。 “二虎,叫你们当家的来,我有话说。” 刘二虎看看我,再看看我,这才说:“俺这就去。” 当家的不消片刻便赶来院中,待我看清那人眉目时,却愣了一愣。此人当可算面目清秀,身材瘦削,与身边各型魁梧大汉实是鲜明对比。 “在下刘大虎,敢问姑娘寻在下来有何事?”我瞥一眼男子身上大红的喜服,暗骂自己糊涂,竟连未来夫君都认不出。 “大事没有,小事倒是有几件。”我环顾周围,对刘大虎道:“我没有恶意,且让他们都退下吧。” 闻言,弱不禁风的刘大虎忽的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我身子一晃,暗叹此人内功深厚,不是等闲之辈。 我托腮看着名与人甚不相符的刘大虎,颇为无奈。刘大虎略一沉吟,挥手屏退左右,须臾间,院中便只剩他一人。 我飘飘然从屋顶上掠下,立在刘大虎面前。 “公子,”我别扭地对着面前应尊为贵公子的男人抱拳道,“须知若要月尘嫁与公子是绝非可能,但月尘可与公子做笔交易,保叫公子也不亏。”说话间,我下意识地欺近刘大虎,努力嗅着,一股阴鸷的气味扑面而来,叫人颇觉压抑。 刘大虎好脾气地微笑,说:“婚事本就非我所愿,只是家弟一番好意我不便推辞。”刘大虎面色一改,沉着脸道:“可姑娘也须得明了,凡是上了我山寨之人,除非死,否则绝无可能离去。” 我闻言心下一暗,叹声糟糕,没想在这草莽山寨中居然有此狠角色,是以方才盘算好的话只得通通作废,无奈间换上一副笑颜,表明我之立场。 “月姑娘乃是识时务之人,若不嫌弃,便在寨中住下吧。”刘大虎浅笑,可这笑意却让我不禁脚底生寒。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我干笑着,心知我若想从此人手中逃脱,实是难比登天。 ------------ 智计无双逃虎穴 更新时间:2010-06-08 我在山寨中安然住下,除去自由受限,倒是没有特别不便之处。 平日里闲来无事,我便会寻来二虎聊天。二虎跟他大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极端,二虎属于极端地单纯,刘大虎则是极端地邪恶,真不知道这兄弟两怎么会是打一个娘胎里溜达出来的。 我教二虎下棋,教了半月有余,却始终是对牛弹琴,最终只得作罢。后来我不死心地又抓着二虎要他念书,结果二虎生生把书给扯做两半,憋红一张脸,也没能背下一首诗来。 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一人在院中枯坐,颇为无趣,便托人找来二虎,随即搬出史书,准备开课。 二虎魁梧的身子委屈地窝在低矮的石凳上,手指努力抠着自己的裤子,终于听完我长达一个时辰的史学普及。 “月尘,俺以后不听这些乌拉乌拉的东西行不?”二虎别扭地看着我手中的书道。 “乌拉乌拉?”我瞪大眼睛看着揪住自己衣角的二虎,顿时气结。 “月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之事着实是为难二虎了。”刘大虎鬼魅般地出现在二虎身后,唇边含笑,我一见他白净的面容,脑子立刻嗡嗡直响。 “哥。”二虎腾地站起来,喜气洋洋地看着刘大虎。 刘大虎笑着拍拍二虎的肩说:“二虎,有月姑娘日日陪着你,可觉欢喜?” 二虎努力地点点头,道:“恩,月尘对俺可好了。” “那若是哥哥将月姑娘送与你做媳妇,你可愿意?”刘大虎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我抱臂轻笑,不作何表示。 “这……”二虎犹豫着,粗犷的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好啊。”我乐呵呵地接过话茬,对刘大虎道。 “月尘?”二虎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我笑笑,不再言语。 “如此甚好,”刘大虎抚掌大笑,“我这就去查黄历,定下日子。”刘大虎又看看我,这才拂袖离去。 “月尘,你为啥不拒绝?”眼看刘大虎走远,二虎凑到我身边问。 看着二虎纯粹的眸子,我叹道:“因为我没有拒绝的资格。”拍拍二虎的肩膀,我苦笑着回到房里。 二虎立在院中良久,似是在考虑方才之事。我无心向他解释,一人拢了袍子靠在塌上,阖目歇着,心中略略埋怨花无颜办事效率忒低。 一日安宁,晚饭后,刘大虎命人寻了我去议事厅。 偌大的议事厅,空无一人,刘大虎独自坐在堂上,执杯浅酌,身影瞧来颇为寂寥。 “月姑娘请坐。” 我悠悠坐在刘大虎身边,自顾倒了杯佳酿,道:“不知当家的寻月尘来此处是为何事?” 刘大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月姑娘当真会装糊涂。” “月尘答应亲事,不过是为保全自己,敢问当家的有何不明之处?”我小酌一口,看着杯口道。 “你能立下毒誓,保证此生此世真心待我胞弟吗?”刘大虎斜睨着我,眼中滑过一丝刻毒。 “有何不可?”我无所谓地笑笑,随即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月尘发誓,在嫁与刘二虎后,此生必忠心不二,与二虎相亲相爱。如有违此誓,便叫花无颜肠穿肚烂,口舌生疮,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我颇为满意地念完誓词,刘大虎却疑惑地看着我。 我浅笑,好脾气地为刘大虎解释,“花无颜乃是我青梅竹马,情深缘浅的心头爱,不知大当家对此毒誓可还满意?” 刘大虎颔首,对我举杯道:“月姑娘既然能发此毒誓,我也就不便再为难。婚礼就定在三日后,还请姑娘略为准备。”说罢,他一仰头,烈酒下肚。 我含笑拢拢宽袖,对他念了声告辞,便自行离去。 说来着实可笑,我被刘二虎掳上山来,本是做了刘大虎的替补媳妇。可如今,却是被刘大虎迫着,嫁与他胞弟刘二虎。外人瞧着,不知又会作何想法。一月前,我与刘大虎的婚事不幸夭折。一月后的今日,当寨子中的人得知我要嫁与刘二虎时,虽不免各自惊讶,但也都卖力地操办婚事,为我省力不少。 作为准新娘的我,一连三日,日日吃饱望天,活脱脱一只绝世米虫。 三日后,我终于披上一身鲜红,头顶红纱,眸含羞涩地扶着喜娘的手步出房去。听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洪亮嗓音,我身心俱颤,如遭雷劈。默念无数遍阿弥陀佛后,我总算没有掀了盖头大吼:本姑娘不嫁。礼成后,我终于怀着惴惴的心情安然回到房中。 诚然,我作为土匪窝二当家的女人,自是无须扭扭捏捏,装模作样。于是,我便揭了红纱,撸起袖子,冲出房去同一群大老爷们拼酒。 觥筹交错间,我举杯对着众人道:“月尘在此敬兄弟们一杯,以感谢大伙往日里对我的照顾。” “好,干了。”一个大汉对我遥遥举杯,仰头杯干。 “这一杯敬大当家的,感谢当家的为月尘作此大媒。”我眸含笑意望着刘大虎,纤指执着粗瓷杯。 刘大虎薄唇一抿,逸出轻淡的笑,目色中少了几分算计,多出些许烟火气。 “二虎,”我执杯瞧着身旁的已略有醉意的二虎,“我敬你。”敬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却将要负你,一句抱歉尽在此杯中。后话我默默吞进肚中,目含歉意偷望着二虎。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未减,仍是满面喜气,嬉笑猜拳。推杯换盏,些许不胜酒力之人已败下阵去,这其中便包括我自己。 本姑娘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回到新房,头一沾床便呼呼睡去。丫头们一看宛如烂泥的我,也就不再理会,放心地关门离去。 待丫头们走远,我这才缓缓地挑起眸子,翻身从床上坐起。眼波流转中,毫无醉意。须知我从小便是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玉兰小仙所酿玉琼浆几乎全进了本上仙肚中,是以人间白酒在我喝来与白水并无二致。 我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如愿以偿地发现院中除去大红的灯笼,全无看守。我浅笑着扯去身上红衣,一推门走出屋去,当下不再迟疑,猫了身子在院墙的阴影下朝着厨房飞掠而去。 厨房炉灶下的密道乃是闲聊时,从二虎口中套出的。他说他那日为捉替补媳妇下山时,怕被别人看见,便是走了这条密道。 于是,一切就这般水到渠成。我深知刘大虎对他这胞弟的疼爱,是以要他开口提亲并不是难事。关键在于时间,若是花无颜赶在他提亲前到了,我便省去许多麻烦。可我未曾料到花无颜竟如此草包,只得本姑娘亲自出马。 平日里,刘大虎派来看守我的人将小院围得如铁桶一般,倘若我有异心,他怕是立时便会知道,那么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历来惜命,能不当人肉沙包,就绝不去当。 本上仙凭着半瞎的双眼和良好的认路技能,终于寻到厨房重地。撂倒几个厨子后,我忍着黑漆漆的碳灰,从炉灶下爬了出去。 这密道不知是哪个不长见识之人所挖,除去道窄不提,光是蜿蜒曲折的路线就着实耗费了些时间。漫长的爬行后,我终于顶开一块木板,入眼之景正是漫天繁星灿烂。 深深呼吸着自由空气的我,当下不再犹豫,拿出夜明珠,开始向着下山的方向狂奔。 约莫刘大虎发现我逃走,不过是片刻之事。以他的智慧,不难想通我近日来反常的表现。 我轻叹,料想二虎口中失踪的嫂子,现下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试想刘大虎怎么可能容一个弱女子从山寨逃走,恐怕他是在发现此女子有异动后,便结果了她。 我一路不停,在干枯的树枝间飞掠,借力于凤渊绫,倒也不算吃力。 我在山上奔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突觉前方一片火光,赶忙顿住脚步,隐了身形向远处眺望。 仔细看去,不远处竟是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手持火把向山上走来。领头之人胯下一匹高头大马,玄盔玄甲,面目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我琢磨片刻,心中窃以为官兵上山擒贼与我并无关系,于是当下便撤了步子欲转身离去。 也就是在这回身的一刹,我向来不好的眼神竟然用余光撇到一抹浅绿的绸袍。脚下生生停住,眯了眼细细瞧去。 绿影摇曳的风姿在一群男人中相当扎眼,我一口银牙咬得咯咯直响,随手弹出凤渊绫,直取花无颜面门。 花无颜懒散地抬手,两只手指堪堪夹住距离他一寸左右的凤渊绫,随后悠悠叹息:“月尘……”花无颜略一使力,我便被凤渊绫带着向他飞去。 我不偏不倚地落在花无颜怀里,一回首,正对上他倾城无双的容颜。又是一股空灵之息袭来,我哀叹一声,定定心神,推开花无颜,收回凤渊绫,在地上站稳。 花无颜操-手冷眼看我掸着身上的灰尘,半晌无话,一双黑眸紧盯我沾着碳灰的脸颊,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大约因着我的出现,官兵们开始一阵骚动,纷纷小声议论着此女究竟是何来路, “月尘姑娘。”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正是多日不见的皇子王爷。 “给王爷请安。”我颇有涵养地回身,微微一福。 “月尘姑娘客气了。”皇子下马走到我身边,含笑道:“在下卫昭华,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唤我名字。” “民女不敢。”须知本上仙现在已是体力不济,实在不愿在此与一凡人王爷唠家常,于是猛地一扯花无颜宽袍,示意他赶紧开溜。 花无颜清清喉咙,突然一揽我的腰,对卫昭华说:“王爷,在下未婚妻子已经找到,敢问在下与尘儿可否离去?” 卫昭华闻言一怔,随即才道:“自是可以。” 我再瞥一眼卫昭华,他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落在眼底。本上仙凭着十五万年来的见识,倏地明了眼前王爷的一片郎心,慌忙间心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当下不敢再做停留,赶忙挽住花无颜的手匆匆离去。 ------------ 欲往魔界寻苍郁 更新时间:2010-06-09 出了卫昭华的目力范围,我才撒开花无颜的衣袖。他凑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问:“你与那王爷究竟有何渊源?一个追得紧,一个躲得急,倒是奇了。” “干你何事?”我瞥了眼花无颜,举起夜明珠仔细地照着脚下的路。 “你被困在这牛头山上一月有余,不见清瘦,倒见胖了许多,实是不错。” “花无颜?”我斜睨着花无颜,脚下山路颇为不平,我无心再与他斗嘴。 花无颜嘿嘿一笑,突然一手挽住我的腰,向上一提,两人便掠上一根粗壮的树枝。 “以你我的身手,大可不必如此艰难。”花无颜说罢,顺手牵住我,作势要掠向前方的枝干。 我松开他的手,低头浅笑,一手执了夜明珠,一手抛出凤渊绫,两人牵着向着山下快速奔去。 一路上,花无颜向我简略叙述了这一月来的变故。诚然,与我预料中的并无二致,唯一的出入便是楮墨的病情。 需知我被掳走的那一夜,花无颜着实睡的踏实,以他之灵敏,竟对夜间发生之事毫无觉察。我微微叹息,只怪自己命运多舛。 天亮后,花无颜不负众望地发觉了迷香的踪迹,是以深深明白了我的处境。但他坚信,以我之力对付几个山贼,确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便与楮墨在客栈中悠哉地住下,等待我凯旋而归。却殊不知我被困于牛头山,甚是狼狈。 我失踪五天后,花无颜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异常。他开始四处奔走,几日内便有了线索。但就在他准备上山之时,楮墨却病倒了。至于楮墨究竟得了什么病,花无颜始终支吾不清,不肯详说。 碍于楮墨的怪症来势汹汹,花无颜不得已将我扔在一边,全力着手于楮墨的救治。 其间,花无颜甚至回了趟药王谷,取来药丸药草,为保楮墨一命。将近一月的时间,花无颜焦头烂额,终于将楮墨的病症制住,这才脱开身前来寻我。 花无颜在山下遇见卫昭华封山剿匪的人马,花无颜无奈,扯了个谎说未婚妻子被掳上山。提及月尘姑娘,卫昭华当下就不再犹豫,连夜带人急急上山,只为寻我而来。却没想我已经摆脱贼窝,一人施施然下了山来。 花无颜在山下备了马,但碍于我不会骑术,只得与他共乘一匹。花无颜拥着我打马疾行,二人心中因惦念着病床上的楮墨,一路无话,匆匆赶回客栈。 客栈里,楮墨蜡黄着一张小脸,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牛奶焦躁地趴在一旁,一身皮毛不再显得那般油光水滑。 我瞧着楮墨的脸色,越瞧越惊心,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无颜不顾我的异常反应,上前随手燃起一抹香料,撩起袍子坐在床侧,为楮墨诊脉。 片刻后,花无颜起身,对我道:“月尘,你出来一下。” 走廊中,花无颜负手站着,脸上凝着深深地疑惑。 “老实说,楮墨的症状并不完全是某种疫病。”花无颜看着我,面上染了少有的焦虑。 我久久地沉默,直到花无颜欲开口相问,我才道:“楮墨是中了咒。”一种魔界禁术,只有历代魔尊相传的失魂咒。中此咒者,不会立时死去,相反,会长久地活着。十年以内,日日遭受噬魂之苦。十年往后,每日入夜时五脏六腑便开始腐烂,次日天明时分长好,如此往复,叫人不能生,亦不能死。 花无颜颔首,眉头拧在一起,问:“你如何得知?” 我苦笑着扯了个谎:“家师乃是修道之人,是以我对法术咒语颇有些了解。”心间突然恨起苍郁,他怎能命嫣然对楮墨下此毒手。 花无颜眉目间有些了然,道:“既然如此,你可知解法?” “不知。”我略略望了花无颜一眼,沉声道:“无颜,我要出趟远门,寻师尊来此。请你务必在我回来前,令楮墨保持昏睡。” 花无颜望着我良久,方才道了声“好”,随即他扣住我的肩说:“一切小心。” 我辞别了花无颜,便背上凤尾琴,提着赤霄剑寻了个隐秘的林子,衬着月黑风高夜,在一片空地上盘腿坐下。 我将三哥月纯留给我的玉簪插在面前的土地上,以指在周围画了个法印,又将手指割破,滴血在玉簪上,玉簪微微发亮,召唤咒算是结成。 “魅箴,魅箴鬼君――”我对着面前红光闪烁的阵法扯着嗓子呼唤。诚然,这是本上仙第一次使用如此愚蠢的办法寻找魅箴,但碍于我现在废柴的身体,只得充当神棍,在荒山野岭做如此骇人之术。 “狗腿,魅箴,鬼君,阿魅,箴箴――”我不遗余力地吼着,冷不防身后灌木一阵簌簌作响,我便被一人提着领子从地上拎起来。回头一看,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鬼君魅箴。 魅箴头发蓬乱,往日挂在头顶的黑纱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俊颜,却是满面呆滞的神情。身上袍子胡乱穿着,衣领歪七扭八,腰带更是不知去向。 “啧啧,你怎的这副打扮?”我将自己从他手中解救,忽的福至心灵,坏笑道:“难不成是你正与哪位鬼妃云雨,却被我扰了兴致?” 魅箴眯了眼睛,瞧我半晌,猛地一敲我额头说:“月尘,我发现你嘴里当真是吐不出象牙来。” 我哀叹无趣,随即攀住魅箴的黑袍道:“带我去魔界,我要见苍郁。” 魅箴一翻白眼,沉吟良久才问:“为何?” “苍郁想见我。”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阐述了这个不争的事实。 魅箴闻言微微蹙眉,道:“苍郁竟遣了魔使来此?” 我幽幽叹息:“楮墨中了失魂咒,”继而我哀怨地看住魅箴问:“你说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你倒有悲天悯人之心。”魅箴唇边滑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否因着月色朦胧,我竟觉得那笑容极尽凄凉。 “魅箴,我该承受的,总是逃不掉。”我浅笑着迎上魅箴向来找不到焦点的眸子,低声道。 魅箴长叹,一把揽住我说:“你这凤帝幺女,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时隔五百余年,当我再次踏入魔界时,竟在那一瞬突地老泪横流。我立在魔界外围,看漫山遍地开得正旺的白玉兰,嗅着鼻息间淡淡的甜香,一时间不知所措。 “月尘……”魅箴蹙起眉,环视四周,又看看我,终究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很像吧?”像我生长的丹穴山,像我亲手栽的白玉兰,像我兴起时烹饪的桂花糕香味,一切的一切,如出一辙。 我抬眸看着魅箴,他别扭地挑起一抹笑,终是道:“他费心了。” 忆起多面前我初初闯入魔界时那番曾令人生厌的景象,心中难免苦涩。那时我脚下踩的是混沌黑暗的大地,身边竖着的是枯败的枝杈,周围弥漫着腐烂的气味,灰暗世界中几乎没有生的气息。 曾几何时,我盗走昊天塔,仓促间只留给苍郁一句话,我说:“倘若你能够将魔界变为丹穴山,我或许便不会离开。” 如今,苍郁做到了,而我的心中却像是被生生剜了个窟窿,空落落地伴着血肉分离的痛。 ------------ 人为情殇易断魂 更新时间:2010-06-10 “你终于来了。”沙哑粗嘎的声音幽幽飘来,我抬眸苦笑,看着嫣然倏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微微颔首。 嫣然不屑的目光从我面上滑过,停在魅箴略显凌乱的衣襟上,嗤嗤一笑道:“鬼君大人,您倒真是痴心一片呢,可有人偏偏就是瞧不见,您难道不心痛吗?”嫣然语气刻薄,一双灰白惨淡的眸子瞥向我。 “我自家之事,与你何干?”魅箴轻哼一声,鄙夷地瞧着嫣然。 嫣然转转眼珠,全然不将魅箴看在眼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干笑着对嫣然道:“月尘前来拜会魔尊大人,烦请魔使带路。” 嫣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失神的眼中满是刻骨的冰冷,她双眼一眯,指尖轻抖,转瞬间一蓬尖细的银针毫无预兆地向我迎面射来。魅箴黑袍鼓动,抬手欲将我带离,可我的身子却突然轻飘飘离开他身旁,跌进一个安详的怀中。 熟悉的鸢尾香气扑面而来,淡紫细绸轻抚着我的颊边,我唇边挑起笑意,抬手勾住苍郁愈发消瘦的腰身,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苍郁抬手揉揉我的发,拥住我温声道:“你回来就好。” 耳畔飘过轻淡的悠叹,叮当声响过,大约是魅箴离开了。可眼下我却不想去看他的背影,生怕自己一把老心肝再受煎熬。 “嫣然,”苍郁的声音如一把冰锥掷向立在不远处的女子,“一百鞭笞,下去领罚吧。” 宽大黑袍下,嫣然轻轻颤抖着,我无甚表情地看着她跪下,叩拜,再离开。 苍郁淡漠地扫了眼嫣然,红眸中掠过一丝厌恶。我牵住苍郁微凉的手掌,浅笑着说:“陪我看看玉兰吧,多年未曾见到他们这般盛开了。” 苍郁反手握住我,凉意自他的掌心传来,我不禁蹙了眉,抬眸看他沉静的侧脸,依旧是几近透明的白皙,黑发随意拢在耳后以黑绸束着,柔顺垂在银丝刺绣的宽袍上。 走至一株开得正旺的玉兰树下,我攀了枝玉兰凑过去细细闻着,自言自语道:“我家玉兰小仙倒是成了魔界的常客,若是被阿娘知道,看不打断她两条腿。” 苍郁瞧着我,指尖轻弹玉兰宽阔的花瓣,说:“玉兰小仙得了凤帝默许,这才能常常与我来往,否则她怎敢私自下界。”苍郁话中带着丝玩味,我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说:“我险些忘了你是这魔界之主,向阿爹借个把小仙打杂,当是不算回事。” 苍郁不置可否地笑着,我折下一枝玉兰捻在手中,忽然念起桂花糕,扬眉问苍郁道:“肚子饿不饿?” 苍郁从我指尖拿过白玉兰,轻轻一弹,玉兰径自在枝干上悬着,苍郁随意地捉住我的手说:“桂花糕还是由你做来最为合口。” 我与苍郁径直回了青莲斋,避开一众小魔,悄默声地钻进厨房鼓捣桂花糕。 因着本上仙许久不曾下厨,几百年来不碰厨具难免手生。原是打算和面,却不慎打翻面盆,一时间厨房里面粉齐飞,煞是壮观。可气魔尊大人此时偏偏在面粉堆中抱臂瞧着我,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任我如何手忙脚乱,就是不肯过来搭把手。 我无奈地扔了只板凳给他,让他坐着等我,瞅着苍郁闭目养神,我倒颇觉自己是只善心的禽类。 大约忙活了一个时辰,变样走形的桂花糕总算被我呈在苍郁面前。甜腻的香味在厨房里四处蔓延,惹得我食指大动。可苍郁却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几乎化为雕像一般。 “苍郁。”我俯下身轻唤他,可苍郁却无甚反应,一股不好的念头笼上心间,我回身放下桂花糕,正欲抬手去碰苍郁,却没想我竟被突然被然大力格开,直往后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脚。 定睛一看,正是几乎皮开肉绽的嫣然背对着我立在苍郁面前,手中还拿着一支小巧的金瓶。 “苍郁大人旧疾未愈,须得按时服药。”嫣然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熟练地喂苍郁吃下药丸,随即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将金瓶塞进我中,说:“这以后便是你的事了,莫要忘记。” 言罢,嫣然便转身离去,我下意识地叫了声“嫣然”,却又在下一刻忘记说什么。 “苍郁大人终究忘不了你,就算我再怎样努力,也抵不过你万分之一。”嫣然面容平静,只如此丢下一句话,便从容地消失在我面前。 我怔了片刻,正待回身去看苍郁,却忽然被他从后面环住,揉进怀中。就是那一瞬,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就如同我对魅箴所说,我该承受的,总是逃不掉。 我靠着苍郁不算宽阔的胸膛,合起哀伤的眸子。我不想说此行是一个圈套,可我却无法摆脱这个不争的事实。 楮墨中咒,是不是苍郁授意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求苍郁救他,而苍郁救回楮墨的等价交换就是我。 “月尘,你不该来的。”苍郁将脸埋在我的脖颈间,闷闷道。 我勾起一抹笑,反手摩挲着他柔顺地发说:“十五万年来,我唯一后悔的事便是与魅箴打那个荒谬的赌,坑了你,也害了云羲。” “我却不曾后悔过为你消了十万年的修为。”苍郁的声音带着些笑意,我握住苍郁环在我腰间的手说:“择日随我到人间救了那个孩子吧,他是无辜的。” 苍郁沉默良久,终是道了声“好”,便不再言语。 我在魔界荒度几日时光,每日伴在苍郁身侧,瞧瞧玉兰,散散步,小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苍郁从未向我提及搭救楮墨的条件,但也未有要离开魔界的迹象。而我则一拖再拖,窝在青莲斋中,几乎是画地为牢。 终是挨到第五日,魔界难得迎来一个雨天,不知是哪位龙王溜达到此处,洒了一捧细雨。我倚在雕花木窗边,执了只青花瓷杯品着魅箴前两日捎来的人间龙井,心间微有烦乱。 苍郁向来与云羲是不同的人,他们都是沉稳的男子,只是云羲不会花了心思来算计我,饶是他同样心机深沉。他将我揉进心里,舍不得我委屈。可我却将他一把推向深渊,如今叫他一人躺在冷冰冰的北海冰川。 我抿了口茶,幽幽长叹一声,抬手敲敲窗沿唤道:“魔焰,帮我请你家苍郁大人来一趟吧。” 言罢,只听“噗”地一下,窗外腾起一片蓝色火焰,是魔焰火烧火燎地去了。这只小魔,跟随苍郁多年,却是改不了毛毛躁躁的性子。 片刻后,苍郁一身湖蓝绸袍悠哉地踱到面前,俯身看着我。我抬手沏了杯茶,塞进苍郁手中,道:“人间的龙井,味道实在不错,你尝尝。” 苍郁一撩袍角,在我身边坐下,细细品茶,并不言语。 我斜靠在塌上,看苍郁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索性抬脚踩踩他说:“你多年来终是这个死德性,什么话都是要我来说,自己倒是一副无辜地样子。”我顿了顿说:“楮墨那孩子,我舍不得他受苦,你救了他,我自会兑现五百年前的承诺。” 苍郁闻言放下手中的瓷杯,唇畔勾起一抹摄人心脾的魅笑,盯着我看了半晌,才悠悠道:“嫁与我的话,是出自你之口,救人的话,亦是你所讲,我何时逼过你,嗯?”苍郁一手撑着塌边,身子贴近我,红眸中滑过一丝玩味。 我一扬眉,淡笑着,“此话倒是不假。” 五百年前,我与魅箴打赌,若是我能一月内自魔界偷出昊天塔,他就至我丹穴山端茶倒水,化作粗使丫头一百年。 于是,我便真真去了魔界,带着对云羲的一口怨气,使尽浑身解数,叫苍郁对我动了情。 说来我总是觉得奇怪,不知苍郁当初为何会瞧上我。按说他那亘古不变的铁石心肠,是无论对谁都不会软一下的,可到我这偏偏就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爱个死去活来。 偏巧那时的我也是鬼迷心窍,为了魅箴那一百年的侍奉,宁愿违心应了苍郁成婚的要求,也不愿放过昊天塔。 可此时想来,我却总觉苍郁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我耗了五百年的光阴,他损了十万年的修为,终于我绕了一圈,还是得做这魔尊之妻,并且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想到此节,我又忍不住狠狠踹了苍郁两脚,算是解恨了事。 “月尘,”苍郁重新端着瓷杯开始哧溜哧溜地喝茶,“除去这么两句话,你就没别的想法了?” 我闻言轻叹,从塌上翻身坐起,在苍郁身边正襟危坐,“我要在人间寻得云羲的最后一片元神,只此凡身一世时间,你等我可好?” 苍郁瞧着我,轻笑出声:“有何不好?我已等了五百余年,又何妨这短短数十载光阴。” “如此甚好,”我故作豪爽地笑笑,“明日便启程去人间吧,那孩子这几日怕是又吃得不少苦头。” 苍郁点点头,终是不再言语。于是我与苍郁便相对无言,在青莲斋中品茶听雨,枯度一下午时光。 晚膳后苍郁说乏了便早早离去,我一人在屋中颇为无趣,就取出凤尾琴,盘腿在塌上随意抚着曲子。琴音中带着几分不耐,已不是当年我奏起《阳春》时的心情。 那时阿姐瑟妃亲手毁了与云羲的一纸婚约,同螣蛇偷偷私奔,阿爹一怒之下将我作为补偿踢给了天家做媳妇。 因着从未见过这位长我两万岁的夫婿,我便在丹穴山整日折磨玉兰小仙,试图叫白玉兰开出淡蓝的花来,以解我心头不快。 初初遇见云羲时,他正一身玄色袍子立在凤鸣泽遍地白玉兰中,兀自赏花。 “姑娘,你为何偏喜如此笨拙的玉兰?”这便是云羲同我说的第一句话,而我本是惊讶于他翩若惊鸿的容颜,却被他这话一棍子打回原形。 “只因这玉兰不是娇贵的花儿,正合了本上仙的意而已。”我负手迎风而立,笑笑地对云羲道。 我向来认为自己定力极好,涵养极好,毕竟十五万年的日子不是虚度来的,但在瞧见云羲一双幽深的眸子时,我却还是晃了神。 幽静的黑眸似乎有着包容一切的力量,不喜不怒,宛如天池中波澜不惊的池水,叫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 “阿暖。”一只爪子忽然在我面前来回晃着,我恍然回过神,三哥月纯一张放大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三哥?”我疑惑地看着月纯笑眯眯的凤眼,满心不解。 “就这样把自己嫁了?”月纯点点我的脑门,一脸不满。 我扬眉看着月纯,等着他的下文。 月纯一盘腿,在我身旁坐下,说:“且放下阿爹阿娘不说,就说天家那边,你这未进门的准媳妇,突然就拍拍屁股改嫁他人,你叫天帝一张老脸摆在何处?嗯?” “天帝?”我轻哼一声,“他老人家将我绑在九天之上,欲以十万天雷劈死我时,怎的不念在我是他家准孙媳的份上,放我一马?” “阿暖,你摸摸你自己的心问问,你心中当真是怨天帝吗?你对外人扯谎演戏也便是罢了,可在三哥面前,这点撑面子的事全然是不必了。” “无论我怨不怨谁,爱不爱谁,苍郁我是嫁定了。”我抬眸看着月纯,语气难得地认真坚定。 月纯叹息,抬手使劲戳了我的额头,“何必如此苦着自己,你这死丫头。” “三哥,你究竟何事才肯娶个嫂子进门?”我扬眉轻笑着,“大哥,二哥,大姐,都已有了归宿,只你这月家三子,至今仍孤身一人哪。” 月纯闻言,瞬间耷拉了脑袋,哀怨地看着我。仔细瞧了我片刻后,扔给我一张纸,便捏了个诀腾云而去。 ------------ 九天旧事已模糊(1) 更新时间:2010-06-11 我展开皱巴巴的薄纸,纸上以千年墨写着短短数行娟秀的字迹,瞧来便是万八千年不见踪迹的阿娘。 阿娘在纸上写了几副方子,说是可为苍郁增进修为,叫我寻了方子上的仙草,以药鼎化丹,送与苍郁服用,也算是偿还些许当年的情债。 我心中轻叹:阿娘,不是我执意悔婚改嫁,而是此事实在无可奈何。就算此时我枉顾楮墨性命,他日苍郁也必将生出其他事来叫我完婚,那般难以预料之事,我实在不愿去冒险。 将薄纸收起,阖目躺在塌上,思量着明日之事,渐渐意识模糊,我就那么悠哉地见老周唠嗑去了。 一夜无梦,睡的颇为踏实。我再醒来之时,却正看见苍郁瘦削的背影坐在我房中。 睁开眼睛,我细细瞧着苍郁,却没动弹。曾几何时,云羲也是这般坐在桌前,安静地握着一卷书。在我醒来时,他会勾勾手指对我说:“阿暖,来。” “醒了?”苍郁回过身,无甚表情地看着我。 “你倒是蛮早,”我从床上坐起,披起外衣下了地,望着他苍白的脸问:“服过药了吗?” 苍郁点点头,说:“准备好启程了吗?” 我回头望了望凤尾琴和赤霄剑,浅笑道:“只这两件东西罢了,带着就好。” “如此便走罢。”苍郁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向前一带,将我护在他身前。 一片刺眼的亮光划过,我抱着琴囊和赤霄剑,咬牙忍着压抑在胸口那令人窒息的感觉,耳边刮过猎猎作响的强风,我忽的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苍郁贴近我,一手托住我的腰,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就快到了。” 我紧闭着眼睛哀叹自己一把老骨头都快吹散了,看来这凡人之躯确实不够结实,腾上片云后便是这么不济,着实有些丢本上仙的人了。 又等了片刻,我的双脚这才站上坚实的土地。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正是我召唤魅箴时那片荒凉的林子。 苍郁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打量着周围,我却再也站不住,扑通一下靠着树干坐倒在土地上。 “月尘?”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我苦恼地回头,正见花无颜一身米黄的宽大绸袍,面带疑惑地立在不远处。 “无颜。”我有气无力地冲他摆摆手,示意他没有认错人,同时心中也略略纳闷花无颜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你不是寻师父去了,此时怎会在这林中?”花无颜大约瞧我一副沧桑的面容,俊眉微微一蹙,大步向我走来。 “自然是寻着了师父,正要赶回镇上。现下不过是走得乏了,就坐下休息片刻。”我靠着树干,勉强站起来,却发现小腿依旧颤抖着,着实不争气。 花无颜走至近前,这才发现方才被树干挡住的苍郁。花无颜瞧见苍郁,先是一愣,继而才逸出一个浅笑,拱手一揖道:“花无颜见过前辈。” 苍郁倒是蛮给了我几分薄面施法将一双红眸掩了去,化作正常的瞳色。 “前些日子,月尘劳烦阁下照顾了。”苍郁勾起一抹笑,瞧来颇是有些贵公子的意味。 “前辈客气了。”花无颜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滑过我整洁的袍角,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无颜,你这一大早的来此处又是为何?”我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自己一丝不苟的宽袖,问道。 “楮墨近几日情况不大乐观,我上山来看看有无可用的药材。”花无颜说话间略略想苍郁瞥了一眼,神色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疑惑。 我叹息,“倒真是苦了那孩子了,”我抬头看看苍郁,淡笑着,“师父,我们回镇上去罢。” 苍郁点点头,不多言语,当下一人向前走去。我跟在他身后颠着小步赶上,花无颜兀自挂着笑意走在我身旁,可我却总觉花无颜的沉着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好容易回到客栈,我顾不得仍在抽筋的小腿,忙扔下背上的琴囊,扑到床前去看楮墨,却是发现这孩子比几天前更为消瘦。瘦小的脸上,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细细的手腕让人不忍一握,脸色蜡黄,嘴唇呈以一种诡异的黑紫色。 “师父……”我回头去看苍郁,苍郁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是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离开楮墨身边。 我让开位置,退到后面对花无颜说:“我们出去吧,师父一人留在房里就可。” 花无颜应了声好便转身离开房间,看着花无颜走远,我才轻声对苍郁说:“量力而为,别勉强自己。”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为你做到。”苍郁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这话的分量,便不再多留,退出房去,反手将门掩上。 魔界历代魔尊之所以将失魂咒视为禁咒,不仅仅是因着它令人不生不死的效力,更是顾及解咒时,此咒对解咒者的反噬。 据月纯所说,失魂咒对解咒者的反噬乃是所有禁咒中最强。它是将中咒之人多年所受之折磨瞬间以数倍之力应在解咒者身上,若是修为稍浅之人,恐怕便会立时丧命,更别提救人之事。 但此事却非苍郁来做不可,其一是解咒之法只有历代魔尊知晓,其二则是解咒时必须以魔尊本人鲜血为引,再加以本人催动咒法才可成。 我不是枉顾苍郁性命,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因一个情字就将生死置于不顾,他若非有九成把握,便不会随我来搭救楮墨。 “月尘,屋中那位当真是你的师尊?”花无颜倚在木栏杆上,斜睨着我问。 “自然是我亲比爹娘的师尊,”我正经八百地看着花无颜,道:“为何有此一问?” “我只是纳闷,你为何会有如此气度不凡,又俊美若仙的师尊。”花无颜勾起一丝坏笑,“他难道不该是白冉飘飘,道骨仙风的老者吗?” “师尊他老人家练就不老之身,十几年前我拜他为师时便是这番模样了。”我颇为认真地说着,心中却暗道失算,早知该叫苍郁化作花栗鼠那副残像了。 花无颜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人畜无害地笑笑,两手一摊,示意他爱信不信。 “膨!”屋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我一颗心倏地揪在一处,却不敢贸然冲进去。 “无颜!”眼见花无颜便要推门进去,我赶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我不是怕别的,只是怕他此时进去会被苍郁召出的法咒伤到体无完肤。 “月尘,你这个贱人!”背后一道劲风袭来,我本能地矮身一躲,继而被花无颜以极快的速度带到一旁。 “什么人?!”花无颜一声厉喝,将我护在身后。 嫣然轻哼一声,在花无颜面前站定,一张似鬼非人的脸隐藏在大大的兜帽下,瞧不真切。 “请问阁下是谁?为何对月尘姑娘下此毒手?”花无颜恢复往日的镇定,对嫣然道。 “你一介凡夫俗子,还不配同我说话。”嫣然嘶哑的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傲慢。 “嫣然姑娘,你究竟想怎样?”我绕过花无颜,站在嫣然面前。 “我,想要你的命。”嫣然恨恨道。 “我既已答应了他,你何必再苦苦相逼?”对于嫣然一而再无理取闹的行事,我也着实有些恼怒。 “月尘,饶你是活了这许多年之人,可是却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彻。”嫣然话里有话,我心中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慌忙间拉住嫣然的手,说:“你随我出去,我有话说。” 客栈外,我跟嫣然面对面立着,嫣然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说:“你以为,楮墨中咒,是苍郁大人授意的,是也不是?” 闻言,我迟疑一下,略略点了点头。 “你以为,苍郁大人没有把握,便不会同你来救那孩子,是也不是?” 我无奈,再次颔首。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五百年来,苍郁大人都不曾寻过你?你又有没有想过,以他之修为,为何会在你面前毫无预兆地昏睡过去?你有没有思量过,月纯公子为何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进到魔界?” 我怔住,下意识地摇头。 “五百年前,苍郁大人在云羲天孙以元神祭弥尔时,将一半焚天灭地的噬魂之力引到自己身上,这才护得云羲天孙逃过灰飞烟灭之灾。你只知他损了十万年修为,却不知他曾经命悬一线。那时天帝感激苍郁大人的大义,特特前来魔界为他渡了几万年修为,可大人身上被烧断的筋脉却难以复原。苍郁大人不愿你愧疚,是以便不再寻你。” “许多年来,苍郁大人缠绵病榻,魔界上下难免混乱。大魔使师魍趁乱欲将苍郁大人赶下魔尊之位,取而代之。只是碍于几位护法,师魍始终未能成事。” 我幽幽叹息,看住嫣然问:“楮墨中咒,是否师魍所为?” “是。”嫣然淡淡道。 我皱了皱眉道:“你速去丹穴山,请我阿娘来此,或许苍郁还有一救。” 嫣然闻言,深深望了我一眼,随即周身腾起一片蓝光,瞬间消失不见。 ------------ 九天旧事已模糊(2) 更新时间:2010-06-12 我走回客栈,发现花无颜正倚在木栏杆上闭目养神。听见的我脚步,他懒洋洋地打起眸子,浅浅一笑,却始终未问出一个字。我在花无颜身侧站定,抱臂靠在栏杆上,心中回想着嫣然方才的一席话。 若是嫣然所说句句属实,那么此时的苍郁已是命在旦夕。可悲我现在乃是凡人之躯,不可近苍郁身侧一丈内,否则暴毙。 我虽是不完全明白苍郁之所想,但他心中那份无望我是略略懂得的。曾经那般傲视六界的魔尊,如今却几如废人一般,以他之傲骨,怎能承受如此屈辱。 或许我这般猜度,是小瞧了苍郁向来坚韧的心性,但我实是不愿再将此事向极为阴暗的算计上去想,那就叫人太过伤怀了。 我与花无颜默默在门外候了一个时辰,就在我几乎忍不住推门进去时,花无颜忽然在我身侧软软倒下。我一抬手接住他下滑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在廊边。 转过身,正瞧见阿娘一副伤神的表情立在我身后。虽是万八千年未见,但阿娘依旧保养甚好。高高挽起的发髻乌黑油亮,白皙的脸颊上未见一丝皱纹,墨绿的眸子一如往昔般温柔若水,海棠花样粉嫩的唇忽的让我想起儿时阿娘印在我颊边浅浅的吻。 “阿娘……”我颇没出息地鼻子一酸,走到阿娘跟前。 阿娘抬手在我周身下了个结界说:“进去吧。” 我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转而看了眼阿娘身后的嫣然道:“麻烦替我照顾花无颜。” 嫣然漠然不语,我不再多言,抬手推开房门,入目处尽是一片鲜红。苍郁坐在地上,头靠在床边,双目紧闭,唇角犹自残留着狰狞的艳红。 阿娘快步走到苍郁身侧,手中捏了印伽,默念法咒,苍郁周身立时裹了一层淡淡的金晕。 “阿暖,百草珠。”阿娘回身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赶忙将脖间带着的百草珠取下,交在阿娘手中。 阿娘将百草珠捧在手心,施法祭出神农鼎,继而将百草珠放进鼎中,随后又取出几颗丹药,一一放进鼎内。阿娘以法力催动神农鼎,片刻后,一颗散发着奇香的丹药便从鼎中升出,悬在药鼎上方。 阿娘捻住丹药,喂进苍郁口中,看他服下,这才起身对我道:“阿暖,你已不是几千岁的小娃娃,你与苍郁之事究竟该何去何从,阿娘希望你心中早做打算。” “阿暖明白。”看着苍郁微微起伏的胸膛,我心中掠过一丝丝的痛。 阿娘侧头看着我柔和地笑着,抬手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说:“女儿,若是累了便回丹穴山来,我与你阿爹在家等你。” “阿娘……”我舒臂抱住阿娘,脸在阿娘怀里蹭了又蹭。 “好了好了,”阿娘笑着将我从怀中捞出来,说“阿娘回去了,免得你阿爹又要啰嗦。” 说罢,阿娘又轻轻抱了抱我,这才扣指捏诀,腾了片五彩祥云离开。 阿娘走后,我抱起苍郁放在楮墨身旁,为他掖好被角,这才叫来嫣然,一点点将屋中血迹擦拭干净。 我坐在床边,看着苍郁安静的睡颜,心中酸楚层层泛滥。 “你……”嫣然站在我身后,轻轻开口。 “带他回去吧。”我打断嫣然的话,从床侧退了开去。 嫣然闻言,身子蓦地僵住,灰白的眸子狠狠地瞪住我,那般刻骨的恨,只怕没个十几万年,是不会消去的。 我轻轻叹息,从怀中拿出阿娘昨日送来的药方,递给嫣然说:“这是补气养血的丹药方子,你去凤鸣泽寻逍遥仙取了仙草药鼎,回魔界将其炼制成丹,每日送与苍郁服下。” 嫣然依旧瞪着我,不去接我手中的方子,我凉凉地打量她一眼,回身将薄纸放在桌上,径直向门外走去。 “月尘,只怕你还没资格在此对我指手划脚!”嫣然尖刻的声音有些刺耳。 闻言,已走至门前的我脚下一顿,回首对她淡淡道:“哦?难道我凭苍郁之妻的身份,也没资格吗?” 惊怒从她脸上一闪而过,我收回目光,转身将门拉开,抬脚向右一转,自顾自往天字一号房去瞧花无颜去了。 天字一号房。 我推门进去时,花无颜正自端坐在木桌边浅呷着一杯粗茶,看我进门来,抬手一指身边木凳,道:“请坐。” “睡的好吗?”我在花无颜身边坐下,心中微微惊异他居然能在阿娘的法咒下这么快醒来。 “还好,”花无颜浅笑,“楮墨情况如何?” “他没事了,再卧床休息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花无颜了然一笑,道:“令师尊果然道法高明,我实在佩服得紧。” “师尊他老人家着实损了些气力,方才已回落霞山去了。”我料定嫣然不会放着苍郁在人间久留,此刻必定已带他离去。 沉默片刻,花无颜忽然抬眸定定看着我,“月尘?” “何事?”我低低地应着他,心中却有些忐忑。 花无颜打量着我,唇边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道:“我只是想说……去瞧瞧楮墨吧。” 我一怔,他这话着实怪异,让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与他出了门去。 花无颜走在我前面,高挑的身材略略挡住了我的视线,以至于到了天字二号房门前,我才发现着一身玄色锦袍的魅箴他老人家。 按按发胀的额角,我默默感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仙缘不浅,竟在一天内先后迎来了天、魔、鬼三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花无颜迈着四方步径直进了房中,自动将魅箴瞧做一团空气。我舒了口气,凑到魅箴身边,拧着眉头打量他。 “啧啧,瞧见我便是这么一副不待见的模样,”魅箴撇撇薄唇,“本鬼君如此风华正茂,可你这飞禽却总也看不在眼中,真是伤自尊。”言罢,他两根长指撑住额头,状似苦恼。 “魅箴鬼君?”我没脾气地抱臂看着他,这厮根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却扯些有的没的。 “嫁给我吧。”魅箴忽的牵出一个甚是认真的笑容,眸中泛着难得一见的光彩。 “一百年的岁月虽是不长,但也算不得短,你说,是不是呢?”我笑弯一双凤凰眼,提醒魅箴那一百年为奴的赌约。 魅箴盯了我片刻,叹息道:“月尘,你怎的这般不解风情?” 我摇头,“不解。” “当真要嫁苍郁?” “当真。” “你若不愿嫁,我便是出兵魔界为你废了那婚约也无妨。” “我愿嫁。” “可你莫要忘了,你也是天家的媳妇。” 我漠然地看着魅箴,“那一纸婚书早在云羲去了的时候,便被天后焚为灰烬,哪来媳妇一说?” “执拗。” “你自鬼界来人间一遭,究竟何事?”我抬眸看着魅箴,不信他来此只为问我嫁人之事。 “云羲元神或将在京城出现,你不妨去瞧瞧。”魅箴斜倚在栏杆上道。 “京城?”倒真真合了楮墨的意,也免得本上仙漫无目的遍寻天下。 “你寻得元神的宿主后,万不可杀生取神识。” 我蹙眉,“这倒是闻所未闻。” “云羲元神一部分因昊天塔之力冲散,昊天塔隐含的邪性残存在了元神中,是以必须待元神在凡人体内净化完全方可取出。” “你去见了西天诸佛?”否则此事魅箴绝不会如此明了。 “是。” 看着魅箴一双坚定的紫眸,我心中略有触动,许多万年来,我只此一位挚友,他为我所做之事,又何止这一两件? “待此间扰人之事了结,我便去鬼界寻你痛饮三日,不醉不休。”我嘿嘿笑着,大力一拍魅箴肩膀,摆出粗犷的女侠气势。 魅箴瞧着我,唇边挑起淡淡的笑,一挥手,紫光划过,他便倏地消失在我面前。 我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中生出一番纠结。 天字二号房内。 楮墨已悠悠转醒,花无颜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细小的手腕,为他诊脉。而我则坐在木凳上,一边为牛奶梳理着几乎打结的毛,一边思索着往后的日子。 “月尘,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花无颜为楮墨掖好被角,回首问我道。 “待楮墨恢复了气力,咱们便按原计划前往京城。”我揉着牛奶的头,抬眸看着花无颜。 “去到京城后呢?” 我略略琢磨一下,淡定开口:“你负责照料楮墨生活起居,教他研文习武,至于我,需得开个青楼,办些私事。” “我主内,你主外?”花无颜挑起俊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若是你愿意如此理解,我也无甚意见。”我耸耸肩,好歹本上仙也是活了十来万年的一只凤凰,对于黄口小儿口头上隐约的调戏,暂可不计较。 “姐姐要与无颜哥哥成亲了吗?”楮墨侧过头,忽闪着纯真的大眼睛问我。 听得楮墨的话,我的一副老心肝忍不住颤了颤。记得万八千儿年前,一位云游的小仙路过凤鸣泽时对我说:“月尘上仙,您仙命不俗,万年后许是要嫁数位夫婿。”当时我只觉听来可笑,可现下却只能暗暗叹息,我这空白的命格,竟叫位初初飞升的小仙看出了门道。 花无颜看着我,一时无言,只剩下无奈的干笑。我起身,走到楮墨床边,拍拍他的小脸说:“你快点把身子养好就是了,大人的事少操几分心。” 谁料楮墨大眼一翻,嘟嘴道:“你们哪里是大人了?只比我虚长几岁而已。” 我瞬间熄火,虚长几岁?孩儿啊,本上仙比你虚长了可不只是几万年而已。 ------------ 落脚京城了心愿 更新时间:2010-06-13 我与花无颜守着楮墨,在小镇虚晃几日时光,眼见楮墨已可下地与牛奶追逐打闹,我的一颗心总算是扑地落地。 念起我三人已在这荒凉的镇子盘亘数日,心中不免焦躁。我一面催促着花无颜以重金雇了辆马车,一面寻掌柜的结算近两月来的房钱。 “姑娘,那小伙子人长得有模有样,性子温和,待你也是颇好的,你咋就不肯考虑考虑?”掌柜拿眼斜睨着远处招呼楮墨上马车的花无颜,脸上笑容甚是暧昧。 我亦笑得温和,手指轻扣掌柜的木台道:“那孩子唤我声祖宗都还嫌小,我又怎能与他谈情说爱?” “哎呀,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说花公子,不是褚小公子。”掌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瞧着我。 “月尘所说自然是花公子,难道掌柜认为我会将楮小公子认作夫婿人选?”我咯咯笑着,顾不得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径直出了客栈,坐上马车去。 颠簸不稳的马车上,我与花无颜一人一边地斜倚着,楮墨躺在铺着厚厚棉被的地上,牛奶懒洋洋地卧在我脚边,时不时昂起头来蹭蹭我的脚背。 “花无颜。”我唤了声尚在半梦半醒间,一身翠绿袍子的男子。 “何事?”他将眸子挑起一丝细缝,满脸倦怠的表情。 “你家中定亲了吗?”若是没定亲,不如就由本上仙为他选个黄花闺女,也好过我与他总被人算作一对。 “你问这作甚?”花无颜复又合了双目,兴趣缺缺地道。 “问问而已。” “尚未定亲。” 我点点头,不再做声,心头盘算着何时把花无颜踹出门去。 “月尘,你休想在此事上打如意算盘。”花无颜忽然睁开一双黑眸,盯着我道。 “耶?”我好奇地看着花无颜,琢磨这家伙是如何洞悉我的。 “客栈掌柜一席话,我都真真听在耳中,”他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你与我一道,吃亏的却不一定是你。” 闻言,我怔了一怔,再怔了一怔,耳边回响起六百多年前,云羲靠在凤鸣泽的大石上,斜睨着别扭的我道:“你虽是因一纸婚书嫁与我,吃亏的却不一定是你。” 一包凤凰泪在我心里晃了晃,终是流淌在五脏六腑间。 小镇距离京城已不算远,加之我一路催促着车夫,十天内换下两匹马,我们三人终是风尘仆仆地到了繁华喧闹的京城。 进了城门,我便不愿坐在车上,毕竟本上仙难得下界一次,对人间的一国之都也着实好奇地紧,就想徒步走走,算是开开眼界。 楮墨犯懒赖在车上,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四处逛逛,我无奈,只得将楮墨塞给花无颜,自己溜溜达达地朝着最繁华的街市走去。 “月尘,清风客栈见。”这是在我走出去已有十丈远时,花无颜悠悠传音而来的一句话。 说起这京城的街道,倒是与我在做皇后那世无甚区别。主道宽阔得可以并行四辆马车而绰绰有余,房屋鳞次栉比,青草树木修剪得一丝不苟,一眼望去却是少了些生活情趣,多出几分刻板的意味来。 街边小吃摊子,食肆酒铺热闹非凡,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一阵阵饭香勾得我肚里馋虫蠢蠢欲动,一摸腰间钱袋,心下琢磨大约可以将其全部用来换吃的。 “老板,来一份年糕。” “老板,要一份酸梅汤。” “伙计,给我包核桃酥。”…… 我走走停停,转瞬间已经是拎了满满两只手的零嘴。抬眼看看天色已然不早,考虑现下我还不知清风客栈所在,便准备就此结束今天的游览。 “众人回避!让行!”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是看见一行飞奔的劲装男人快速策马而来。 “娘亲!娘亲!”刺耳的尖叫在我身前不远处乍起,循声望去,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娃此时正摔倒在地上,吓得哭喊起来。 眼见马蹄就要踏在那娃娃身上,我当下顾不得许多,慌忙间飞身扑过,一把抱住那女娃,滚出去老远。 小女娃在我怀里全身颤抖,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我担心这孩子身上有何不妥,赶紧将她从怀里捞起来,上下摸摸,似乎没有受伤,方才舒了口气。 “吁――”一匹高头大马在我眼前停下,罩住头顶的一片夕阳。 我凉凉地抬头,望向那罪魁祸首,却是在看清他的一瞬,呆了一呆。念起来,本上仙并不知今生的命格是否是九天司命那厮一手操办,若真是,待本上仙回丹穴山之时,便定要寻他问上一问。 “月姑娘?”马上之人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一翻身就站在了我面前。 “王爷,好久不见。”我浅浅一笑,略过卫昭华伸出的手,自顾自抱着女娃从地上站起。 “你怎会……” “茵茵,茵茵啊――”一个妇人踉跄着奔过来,打断了卫昭华到嘴边的话。 “你就是孩子的娘亲?”我抬眸打量着妇人,淡声问。 妇人点点头,眼眶微红,颊边兀自挂着两行泪痕,“谢姑娘救命之恩,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妇人就要跪下。 我赶忙抬手一挡,“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以后看紧了孩子便是。” “是,是。”妇人慌忙应着,从我手中接过女娃后,却不敢再做停留,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王爷,若是无事,民女便告退了。”保持着疏离的笑容,我对着卫昭华一福,就欲转身离去。 “等等,”卫昭华抬手一拦,颇显得突兀,“姑娘既然来了京城,就是我的客人,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与我共进一餐,也好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王爷不必客气,见方才的情况,王爷定是有急事要办,月尘不好耽误王爷。”说罢,我不愿与卫昭华再做纠缠,转过身从容离去。 结束这段小小的插曲,我一把来骨头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哀叹一声,我开始巴巴地去寻清风客栈。 按我原本的估计,清风客栈即便不是个清风般优雅的住所,也应该不至于差之千里。可实际上,当我在一丛花红柳绿中艰难地发现它时,才真真觉得自己老了。 且不说我一路走进来有多少挥着帕子的姑娘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也不论无数嫖客贼眉鼠眼偷瞄老娘之憋屈,就说这清风客栈,当真是只有两袖清风可以形容。 我灰头土脸地立在客栈门口,看着几乎难以辨认出字迹的破旧牌匾,掉了漆露出木色的门板,一阵小风吹过,嗖――本上仙一颗凤凰心,拔凉拔凉地。 “月尘,欢迎回家。”花无颜摆摆手,喜气洋洋地站在楼梯上招呼我。 “无颜,可以给我个解释吗?”我慢悠悠晃进客栈,环视着四周问道。 “什么解释?”花无颜一脸茫然。 “这里……”我抬手指指周围布满灰尘的桌椅,本上仙耐性素来不错,尤其在对着这些小字辈时。 “清风客栈是花家的产业,我们来了京城,自然是住在这儿的。” 我扬眉点头,此节倒是我未曾料到的。 “何况你先前提过想开家青楼,我瞧着这地段倒是十分便利。” 青楼?遥遥回忆一番,才忆起本上仙是有这么个打算来着。 “咳,此事暂且押后再议。”显然我没能早日料到如今的状况,看现下的情境,若是我真真应了花无颜就此开个清风楼,楮墨怕是就要被我毁尽一生了。 听罢,花无颜忽的蹙眉,一错身绕到我后面,一道气力冲来,本上仙冷不防被花无颜戳上肩胛骨,疼得哎呦一声,蹿出去老远。 “怎的出去一趟,不仅衣裳破了洞沾了土,身上还带着些伤?”花无颜唇边露出些玩味的笑意。 “说来话长,总之是没与人械斗肉搏,你不必挂心。”我懒得同花无颜再讲一遍我那英雄事迹,一摆手问:“我的房间在哪儿?累了想歇会儿。” “随我来。”花无颜从嘴里蹦出三个字后,便不再看我,径直带我去了后院,七绕八绕进到一间整洁的小屋。 “伤处每日擦两次,七日可好。”花无颜关起门的刹那丢下一句话和一支精致瓷瓶。 尚来不及道谢的我接住小瓶就顺势往床上倒了下去,一张雕花木床倒是精细古朴,与整间客栈的风格甚是不搭。不过我也无暇再去欣赏屋中诸多奇特之处,只懒懒将手中余下压扁的零嘴向地上一甩,阖目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早已日上三竿,我伸个懒腰,却是疼得龇牙咧嘴。看来这副身子骨确实是凡人皮囊,如此小伤竟然累得本上仙恍遭雷劈一般。 我换下昨日破洞的白裳,从花无颜早已放在屋中的包袱里翻出件粉嫩嫩的衣裳罩上,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方瞧出这清风客栈与众不同之处,想来昨日实在是太过疲乏,竟没留意其中别有洞天。 偌大的院子,与昨日在外见到的残破宛若两个世界。雕梁画栋,假山怪石,清凌凌的小水塘,一尘不染的地面。满园植物抽丝发芽,倒是一番春意盎然的景象。 我沿着回廊在园子里闲逛,走着走着忽闻一阵朗朗读书声,听来像是楮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花无颜充当起了教书匠,在履行职责。 我琢磨自己横竖闲来无事,就循声找去,果然在一间貌似书房的屋外,听见楮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念诗的声音。 我笑笑,抬手欲推门进去,却发现腕上常年带着的辟邪青玉发着淡淡的红光,手下动作一滞,心下暗道糟糕。 ------------ 上仙的清风酒楼(1) 更新时间:2010-06-14 我停在门前,略略一琢磨,随即退了开去。这屋子中端的有些蹊跷,但现下尚不是进去刨根问底的时候,我须得找来花无颜问些细节,再做定夺。 我在园子里绕了会儿,却发觉这地方实在混乱,每个地方几乎都一模一样,想要走出去,确实有些难度。 微微叹息一声,我两腿一飘,掠上屋顶。如此一看,这院子的脉络倒是清晰了。踩着屋顶,我跃到一个较为宽阔的别院中。 碍于我实在不知花无颜现在何处,只得立在院里,气沉丹田,稍一发力吼道:“花无颜――花无颜――” 声音在空旷的院中回荡,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花无颜会些法咒,生在这一亩三分地凭空变了座院子出来。 “何事?”花无颜懒洋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回首一看,他老人家此时正摇着一把金边折扇,着着华丽月白绸滚银线宽袍,俨然一副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模样。 我蹙了蹙眉,开门见山,“一早我听见楮墨念书颂词,你为他寻了位先生吗?” “嗯。”花无颜颔首,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这位先生家住何处?与你又是如何相识的?” “昨日回来清风客栈时,碰巧遇到,闲聊了几句,方知他是位教书先生。黄先生也算知识渊博,作为楮墨的启蒙老师,绰绰有余了。” “如此说来,黄先生的来历,你并不清楚。” 花无颜无所谓地点点头,“不清楚,”负手向前走了两步,他复又回身看我,目光里多了些让人难以捕捉的光芒,“你同我一路来到京城,相处数月,我却同样不知你的底细,不是吗?” “没错。”我低笑着颔首,对花无颜的反唇相讥并不着恼。 花无颜浅浅一笑,旋即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 得了花无颜几句话,我基本可以断定黄先生此人绝非善类。至于他归在哪位帝君下受管,我就不得而知。 翻身掠上屋顶,几个起落间,我回到书房门外。屋内传出楮墨与黄先生激烈的争论声,我抬手推开房门,入目竟是小楮墨立在梨木雕花桌上,脸红脖子粗地对着面前一个中年发福男子吵吵嚷嚷。 “楮墨,不得无礼。”我上前将楮墨从桌上拎下来,呵斥道。 楮墨小嘴一瘪,“先生说妖不是邪物,这是谬论!” “哦?”我扬眉看着身旁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妖不是邪物?” “这……”他的眼睛始终瞟着地板,不敢正眼看我。 我心下了然,伸手摸了摸楮墨的头说:“方才瞧见牛奶一人在院中百无聊赖,墨墨你同他耍会儿去罢。” 楮墨抬眼看看我,在确定我是真心实意后,便欢呼一声冲出房去。 走到门边,我将房门轻轻掩上。 “这位先生,请问你究竟从何而来?” “姑娘……”男子脸上溢出些苦涩,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苍郁?”我浅笑着凑近他,“还是漓止?” 眼见男子浑身震了一震,张大嘴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望向我。 “苍郁对魔界管理一向苛刻,小魔们鲜少作恶人界,”撤回身我坐在身后的雕花椅上抱臂瞧着他,“倒是漓止那孩子,自他父君逝后,不懂得收敛心性,致使妖界多年来一片混乱,小妖们屡屡侵犯人界。” “姑,姑,姑娘?”男子有些结巴,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我蹙了蹙眉,望了眼腕上依旧是红光淡淡的青玉,道:“你身上妖气不盛,道行也浅,却为何不留在妖界好生修炼?” “……小妖实在是没办法了,妖界现在乱作一团,妖王漓止穷兵黩武,只想着讨伐魔界。大伙的日子眼见是过不下去了,这才冒险潜到人界讨生活,希冀能过得安稳些。” “漓止……”这孩子按理该唤我一声姨娘,当年我风华正茂的堂姐则安正是嫁给了上代妖王祺晟,诞下一双儿女,儿子便是今日妖王漓止。 我正自发愣间,却没留意面前小妖已褪去了化形,恢复真身。再抬眸时,身前已然是立着一个清隽羞涩的十五六岁少年人。 我笑笑,起身对他道:“阁下若是不介意,就请留在清风客栈吧,好歹此处之人都不会为难于你。” “如此甚好,甚好。”少年人喜形于色,兴奋半晌,才想起问我:“请问姑娘尊名?” “月尘。” “凤,凤帝幺女,月,月尘?” 我颔首,看他一副快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只得递上一杯茶道:“以后你便担个管家之职,处理些琐事,具体情况我会向花公子言明,你不必担心。” “上,上,上仙――”兀自沉浸在欢乐中的少年几乎是包了一窝泪望着我。我着实无奈,眼见今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抛下杵在书房的小妖,自个儿寻着厨房祭我的五脏庙去了。 在厨房自顾自翻出些点心,我坐在简陋的木桌边大快朵颐。 “月尘――”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哀叹一声,这个喧闹的世界真是不叫人消停片刻。花无颜踩着方块步踱到我面前,月白袍角一晃,毫不客气地在我身旁坐下。 “听楮墨说,你跑去了书房找黄先生麻烦?”花无颜俊眉一蹙,语气略略地不爽。 “不是找麻烦,”我努力咽下口中干巴巴的点心,“只是问些事情罢了。” “那现下问清了吗?”凉凉地声音。 “差不多吧。”我咕哝一句,继续往嘴里塞桂花糕。 花无颜沉默了一会儿,忽的站起身,欲出门去。我略一犹豫,起身拦住他,“陪我出去走走,我有话说。” 花无颜望着我的眸子亮了一亮,唇边终是勾起一抹笑。 和煦的阳光下,我与花无颜悠闲散着步,踢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我浅笑着说:“黄先生乃是一只尚未得道的小妖,我打算将他留下当个管家,你意下如何?” “妖?”花无颜眉头微微纠结在一处。 “是。” “你如何能知道此事?”花无颜面上并未有过多惊讶,似乎已是见怪不怪。 我取下腕上的避邪青玉递给花无颜道:“这是师父送与我的辟邪青玉,一旦周围出现精怪异类,它便会发出红光。对方道行越高,嗜血越多,红光便会越盛。”指指现下红晕淡淡的青玉,“黄先生道行太浅,是以青玉才会发出如此微弱的光。”这也就是我今日只身前去书房寻他的原因。 “原来如此,”花无颜轻轻颔首,“若是他无心为害,便是留在府上也无妨。” 我嘿然一笑,斜睨着他说:“昨日我从马队下救了个女娃娃,结果竟摔得自己一身伤,看来这把老骨头是不中用了。”说话间,我故作轻松地伸了伸手臂,偷偷瞄向花无颜,发觉他唇边染上一抹释然的笑。我呵呵地乐着,想来若是我不肯招供,他便还要僵持下去,真真是个别扭的男人。 身旁男子假意清了清嗓子道:“我已命人将外间客栈翻修,一月内便可完工。到时你想如何做生意都随你,我不会插手。” 我嘿然一笑,暗叹他孺子可教。 人一旦闲赋在家,就容易无端生出些是非来。如今,我便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自打我与花无颜解开那个针尖大的结,本上仙十几万年来的头遭米虫生活就如此华丽开场。 在得知黄先生小妖名唤黄太子后,我便充当起地主婆的角色。每日搬把椅子,在院中一坐,对着黄太子指手划脚。 “太子,那盆花颇是碍眼,换掉。” “太子,我饿了,替我寻些零嘴儿来。” “太子,楮墨今日的功课如何了?”…… 终于在某日,黄太子不堪重负,一人抹着把辛酸泪寻了花无颜哭诉,说是他还没能练出分身术,不能同时兼顾扇扇子、端茶递水、陪牛奶丢球捡球云云。 然花公子他老人家却不知是打了什么算盘,拍拍黄太子的肩,丢下一句“抓紧练习”便翩然离去,留着黄太子一人蹲在角落痛苦挠墙。 须知本上仙原本并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心性也算平和,并不会刻意与人为难。是以对近日来的行为,我略略琢磨后,觉得许是人间待得久了,沾了些许烟火气。于是只好干笑着告诉黄太子,他日我回去丹穴山,定会与他些好处。 略下诸多生活琐事不提,花无颜一月前许我的清风客栈终于在一个清空万里的日子里交工。 我颇是满意地在焕然一新的二层小楼里负手踱步,连连夸赞花无颜,顺带给黄太子安了个新职务――酒楼掌柜。 黄太子惨呼一声,求助地看着花无颜。花无颜目不斜视,只瞧着自家手上一把墨竹折扇,对太子小妖完全忽略。 本上仙向来对虚华的排场不讲究,是以在心间略略一盘算,在请回几个充当跑堂的细腰大胸美女后,清风酒楼便开张了。 之所以打消先前开青楼的念想,一方面是顾着楮墨年龄尚小,怕他一失足成千古恨;另一方面则是顾着月家上下的数张老脸,生怕日后此事传到仙界,被编排一番当成笑料,终是丢了阿爹的人。 得益于清风酒楼所处的风水宝地,是以就算标榜卖艺不卖身,也仍然招揽到不少前来歇脚听说书的有钱有闲之人。 ------------ 上仙的清风酒楼(2) 更新时间:2010-06-15 清风酒楼开张一月有余,我终日里着一身男装穿梭在众宾客间,希冀能够发现云羲元神的蛛丝马迹,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颇为郁闷地坐在台下,我独自饮着醇香的竹叶青,听小妖太子在台上瞎白活。 他嘴里念叨的话本皆是我十几万年来的真实生活,从飞升上仙时应劫,被八十一道天雷劈得七荤八素,一人睡在东荒数十日,到年少无知,寻了白泽拼酒,结果发起酒疯砸了西海龙王的贺寿宴,一件不落。 我听着自己的过往,一桩桩跌份儿的糗事,真真是叫本上仙面子挂不住。 “哈哈……哈”我身旁众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愣了一愣,才发现太子正讲到我将一桶脏水扣在天帝头上之事,太子一边口沫横飞,一边拿眼角偷瞄着我,似是说:没想到上仙还有如此过往,当真仙命不俗。我揉揉胀痛的额角,起身默默离开一片乌压压的人群,向着后院走去。 心中暗叹八卦之事果然力量不小,不但女人们喜欢嘀咕,男人们也一样沉迷于此道,九天神仙如此,人间凡人亦是如此。 我回到房里窝在床上,心里略略有点气馁,这般盲目地寻下去,犹如海底捞针,究竟何时才能找到云羲的元神。 “想什么呢?口水流得到处都是。”带着些鬼气的声音飘来,我翻个大大的白眼,侧头看见魅箴一身漆黑地坐在屋子角落里。 “你这是怎的了?一副从墓里爬出来的样子。”大白天的裹得好似只粽子,蜷缩在角落中,若不是本上仙已对着他十几万年,只怕是要被吓出毛病来。 “还不是你那堂侄子害的,豆大的娃整日里四处滋事,就差飞上九重天将天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泄愤了。”听语气,他倒是没多发愁,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从床上懒洋洋地坐起来,眯起眼瞧着他说:“你可莫要替我乱认亲戚,我担不起。” “咦?这倒是奇了,”魅箴扭了扭他团在一起的身子,“六界内,就见你与各帝君攀关系攀的紧,如今怎的这般含蓄了?” 我干笑,“不过你与苍郁罢了,哪来那许多?”忽略了云羲天孙的身份,是怕自己说起来,一副老心肝又要颤上一颤。 “啧啧,你倒撇的清楚,”身子一纵人便到我面前,脸上依旧遮着一块黑纱,“我此来只为告诉你,妖界异动,人间怕是不安生了,你快些寻得神识回丹穴山去,莫要管闲事。” “则安姐姐竟全然不管漓止么?”我蹙了眉,记忆中则安是个温婉的人儿,怎会任自己的儿子如此胡闹而不顾? “就说你少不得要插一脚,是以我才特特跑来一趟,”魅箴一副高深的表情,“你就顶着你月尘上仙的头衔好生活着,哪怕六界大乱也与你无碍,懂没?” “耶?”我貌似在朦胧中感觉到一丝难得的正经,魅箴是在警告我,还是――担心我? “院里有妖气,你带着辟邪青玉,竟未察觉么?”黑纱下,他的一双紫眸狐疑之中隐隐含着些杀气。 “一只小狸猫,单纯得紧,不碍事。”若是不阻止他,恐怕我就得为黄太子收尸了。 魅箴瞧了瞧我,一扬手,在房中下了个防护结界。我惊叹,如此强大的结界,就算是本上仙亲自来破,恐怕都要费些功夫,魅箴如今却只拿它来挡个还未成年的小妖? “如此才能算作不碍事。”他倒是淡然,留下我独自大惊小怪。 我敲着脑袋,颇为苦恼,这般一来,黄太子就连此屋五丈外都别想靠近了。 “元神之事,你有些线索么?”魅箴忽然转了话题,我只得跟着他一道思维跳跃。 “完全没有,”彻底垂头丧气,“我每日嗅遍几百号男人,也没感应到丝毫云羲的气息。” “啧,早说你身上没了那股子仙气,连带脑瓜都嫌迟钝了,”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云羲的元神虽是落在凡人身上,但总不会是你整日见到的那群下流胚子,亏你位列上仙,真是白瞎了这名号。” 魅箴一席话将我砸的几乎埋进地里,终是无言以对,只得点头称是。他长长叹息一声,丢下一句“万事小心”,便没了人影,空留下支古朴玉簪在我面前滴溜溜打转。 捻住这召唤鬼君之物,我突觉手中颇为沉重,苦笑一下,将头发挽起,玉簪斜斜插上发髻。 眼见一个回笼觉被魅箴生生搅黄,我只好搓着胀痛的额头推开门往院里去散步。 花无颜这园子着实不错,略去它的钩心斗角不提,单说院里青青翠翠的植物,俱是傲然挺立,五颜六色的娇艳花儿顶在绿叶中,实在赏心悦目。如此一比之下,丹穴山就叫我给折腾的太过单调了。一水儿的白玉兰,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壮观则壮观矣,可真真缺些情趣。 待了结了此番琐事,回家叫玉兰小仙种上些桃树、梅花之流,点缀点缀我那苍白的山头。 我一面思量着如何说服玉兰小仙侍弄别家花儿,一面打量着形状各异的遍地毒草,心中暗暗指责花无颜不该把这危险玩意儿种在院中。 “哎呦!”一个硬物忽然砸上头顶,弹到地上后轱辘辘滚出去老远,我打眼一看,是一颗尚未熟透的青桃。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是一个艳粉的身影跃入目中。花无颜瞧着我,颇是正经地蹙眉,“功夫怎的这般差了?” 怒视着上方比我尚且艳丽几分的男人,我无言。 “你倒是在这悠闲,可知人家瑞王爷已在酒楼候了你一个时辰了?” “谁?”瑞王爷?我不认识。 “当真有够迟钝。”他一挥手又是一只桃子掷来。 我侧身出手,将桃子捏在手中,腕上使力,桃子“嗖”得向着花公子面门飞去。 花无颜轻轻躲过桃子暗器,从树上飘下,望着我,挤出一句话,“卫昭华,就是瑞王爷,白痴女人。” 我心中一阵抽搐,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已有两个男人在怀疑本上仙的才智,今日,究竟是哪个黄道吉日了? 我与花无颜慢慢踱向前厅,毕竟对方顶着王爷的头衔,而我充其量算个良民,不能晾着他不见。 “他来作甚?”我斜睨着花无颜,万不想同没关系之人扯上关系。 “大约是思念你思念的紧,特意来此瞧瞧。”花无颜摸摸自己的下巴,正经八百的一副嘴脸。 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怎会对这好事之徒多此一问。 来了前厅,花无颜借口有事,匆匆离去,留下我一人硬着头皮去向卫昭华所等的雅阁。推门进去,卫昭华正独自坐在八仙桌边品着茶,面上颇是宁静,全然看不出空等一个多时辰的焦躁之态。 “民女见过瑞王爷。”我双手交叠,对着卫昭华福了一福。 “月尘姑娘不必多礼。”一丝浅笑浮上他的唇角,看来极是优雅。 “王爷怎会来了此处?”按说这般烟花之地,于他应是不方便的。 “无妨,”卫昭华摆摆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只是以百姓身份来此,没人认得我。” 我轻轻一笑,“王爷,您这是小看了清风酒楼,若是您晚些时候再来,定能瞧见许多熟悉面孔。”清风酒楼开张这些日子,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绝不在少数。 “哦?看着各位大人倒是比我会享受生活。”他调侃一句,随手为我斟了杯茶。 “须知这八卦之事,向来风行,更何况我这楼里皆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八卦,大伙自是听得优哉游哉。” “原以为姑娘只是功夫好,没想姑娘做起生意来也同样是一把能手。”他唇边的笑始终保持一个弧度,想来便是长于皇族的孩子。 “王爷谬赞,月尘不过是借朋友之地赚些小钱糊口罢了。” “姑娘口中的朋友,可是你的未婚夫婿,花无颜公子?”他垂眸不再看我,轻声问。 “耶?”未婚夫婿?我点着下颌苦思冥想,终于忆起在牛头山时,花无颜确有提过这么一次。 我无奈摇头,“哪来的未婚夫婿,只不过那时情况危急,无颜随口瞎掰的罢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笑容终于在他脸上扩大,“花公子当时救人心切,我明白。” 我呵呵干笑一声,赶紧捞口水灌进肚中,此等温文尔雅的男人,本上仙实在消受不起。 “王爷。”轻轻的叩门声伴着低沉的男音在门外响起。 “进。”卫昭华敛起面上的笑容,目色沉静地看着推门进来的男子。 来人蓝色布衣打扮,中等身材,四方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全然是一副忠臣形象。 布衣男子走到卫昭华身侧,俯下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卫昭华面色倏地一沉,眸中滑过一丝杀意。 “月尘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他起身正色道,“今日多谢姑娘款待。” 卫昭华迈开大步,衣袍摆动,经过我身侧时,忽的一阵清淡气息飘来,下意识地闭目感应。蓦地,我心神俱震,呆坐在圆凳上半晌,直至卫昭华二人离开良久,才堪堪回过神来。 是云羲!那如深潭般叫人沉溺的气息,六界中,除他再不做第二人想。 我顾不得去深想为何此前没能探查出他的元神所在,慌忙推门出去,寻来正自坐在一处交头接耳的花无颜和黄太子。 将他二人拖至一偏厅,我定定心神说:“我要嫁给卫昭华。”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种方式来贴身守着云羲的元神,直到寄主老死。 对面的俩人满脸不可置信,瞪了我半晌,花无颜才顿顿开口道:“他向你逼婚了?” 我摇头,“没有。” “瑞王爷提亲了?”黄太子显得有些兴奋。 再摇头,“没有。” “那是为何?”花无颜终是锁了眉。 “不为何。”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为了等着卫昭华老死,好从他身体里取走我要的东西? “你跟我来!”花无颜低吼一声,拖住我的手就往后院走去,一双大手握得我手腕生疼。 ------------ 嫁入王府做王妃(1) 更新时间:2010-06-16 后院一处凉亭,我与花无颜面对面立着,两人脸上都无甚表情。 “说吧。”他抱臂斜睨着我,问道。 “说什么?”我一样地理直气壮。 “你的目的。” “哈?”瞧他一副“坦白从严,抗拒更严”的姿态,我在气势上明显矮了一截。 “以你的性子,若是毫无所求,会主动投怀送抱,嫁给卫昭华?”花无颜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月尘,你若是说了实话,我或可帮你达成愿望。” 沉默,漫长的沉默。花无颜悠哉地倚着凉亭的石柱坐下,长腿一舒,搭在长条石凳上,闭目小憩。 我杵在他身侧良久,终是深深叹息一声,说:“我为了得到他身上的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依旧合着眸子,懒懒道。 “数年前,我因顽皮,连累了一个人的性命。若是要救他,就非得卫昭华身上的那件东西不可。” “情债?”花无颜缓缓挑起眸子,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看着我。 “大约是吧。”情债么?似乎在我与云羲之间也谈不上。 “我答应你,”他起身一步跨到我面前,温热的气息贴近耳畔,“一月内,助你嫁入瑞王府。”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 我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招呼小丫头沏了壶茶,独自一人哧溜哧溜地品着。 不经意地回头,却看见黄太子正怯生生地立在离我两丈远的地方,一张细嫩的脸上,挂着颇是委屈的表情。 “怎的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谁欺负你了?”我挑眉看着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上仙,”不远处的小狸猫瘪瘪嘴,“您的结界险些就将太子送回妖界了。” “防护结界而已,不会要了你的小命的,”冲他一招手,“过来我瞧瞧。” 黄太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显然是受了些惊吓。 我抓住太子一只细杆似的手臂,前后看了看,除去身上沾着不少尘土,倒没见受什么外伤。 “方才一时情急忘了知会你,往后我那屋子五丈内你都不要靠近了。”我撒开口,对太子淡淡道。 “上仙……”一双猫眼顿时包了窝泪,略有点楚楚可怜。 不过本上仙向来不吃这套,大手一挥,吩咐道:“给你三日时间,将瑞王府府内女眷样貌、性格、关系给我理清,上至王妃下至侍妾,一个都不能少。” “耶?”黄太子瞪了瞪眼睛,刚才还打转的两滴毛泪瞬时不见踪影。 “入夜时分用了隐身咒再去,莫要被人发觉,”我浅浅呷了口茶,“问问瑞王府内藏匿的小妖,帮我查清楚。” “是。”黄太子终于回过神,对我抱拳一揖,退了下去。 我捉着瓷杯,眯了双眼去看湛蓝的一片晴空,心中莫名地有些乱。 回到我的院子,牛奶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听见脚步声倏地从地上站起,三两下扑到我脚边,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腿上上下蹭着。 蹲下来,揉揉牛奶的头,轻声说:“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找不到源头,不知道北海现下怎样了。” 拱了拱我,它棕色的眸子透着些担心。 “咱俩一个是飞禽,一个是走兽,呆在一堆倒是也和谐,”我索性揽住牛奶坐在地上,“不如回去丹穴山时将你带走看家护院,免得九尾狐家那丫头跑来骚扰三哥。” 牛奶喉咙里发出呜呜地低吼,甚是开心地将一只爪子搭在我伸出的手掌上。 握住它毛毛的爪子,尖利的指尖压在皮肤上有些钝痛,但这样的触觉却让心境平和下来。 接下来的三日,花无颜全然没了踪影,黄太子亦是鲜少露面。而我既不能关了清风酒楼,也不能把他二人揪出来问责,只得自个儿一肩扛起说书、教书两项任务,忙的焦头烂额。 楮墨在我数月来的领导下,一张嘴皮子练得愈发顺溜。而楼中正值人手紧缺期,我一把将他抓来当壮丁,陪我在台上侃大山,逗得台下一群老少爷们捧腹大笑。 “当家的,当家的。”台边一个伙计压低声音叫我。 “何事?”对着伙计一番挤眉弄眼,做了个口型问。 “花公子回来了。”伙计慌忙指了指门口,我眯了眼去看,一抹湖蓝色的身影正自立在那里,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交给你了。”我拍拍楮墨梳着发髻的小脑袋,转身一跃下了台去。 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花无颜面前,看见的却是他几乎跌进冰窟的面容。 “月尘,”他啪地收了折扇,认真地瞧着我,“今晚随我去见一个人。” 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我本欲问他是否遇到棘手之事,但犹豫之下终是颔首道了句“知道了”,便绽开一个笑容,若无其事地招呼着他同我往后院回去。 我与花无颜相对无言,默默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却不期然碰到满脸喜庆的黄太子。 “上……当家的。”狸猫一激动,上仙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我有事,先行回房了。”花无颜凉凉地瞥了眼黄太子,一甩袍袖飘然而去。 黄太子眯着一双眼,疑惑地打量花无颜离去的背影,轻声问:“花公子这是……” “有些琐事须得他处理,”我收回视线瞧着黄太子,“你那边情况如何?” 闻言,面前小妖一拍脑袋,恍然道:“险些将此事忘了,”从怀中拿出几张薄纸,“这是瑞王府女眷名册及个中关系,请上仙过目。” “辛苦了。”浅浅一笑,我接过名册,收在袖中。 “上仙,瑞王府内有一批死士,似乎并不为人所知。”黄太子上前一步在我身侧压低声音道。 死士么?看来卫昭华也不是如表面那般云淡风轻。 “上仙可还有吩咐?” “无事了,你且歇着去罢。”挥挥手,打发黄太子离开。 回到房里,我倚在贵妃榻上,仔细瞧着黄太子搜集来的名册。秀气的蝇头小楷林林总总列了三大页纸,但总结起来不过几句。 其一,卫昭华府中尚无正妃,唯一娶进门的侧妃乃当朝右相赵赋的庶出女儿。 其二,在侧妃进门前,卫昭华已有三位侍妾,但皆是地位低微女子,不足挂齿。 其三,瑞王府中大管家陈简算得上位人物,须得留意。 起身燃上一支蜡烛将已无用的名册化为灰烬,掸着手上的黑灰,一转身,却撞进某人怀里。 “阿暖,三哥想你可想的紧呢。”长臂一舒,月纯轻轻拥住我。 “三哥……”着实无奈,最近的访客难道都没有敲门的习惯? 将我从怀里捞出来,月纯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委屈道:“魅箴这结界怎的如此结实?” 我默默地抽搐着嘴角说:“你又放着白泽一人在夷山炼丹,自个儿偷偷溜下界来?” “我家幺妹要嫁人,做哥哥的自是要来瞧瞧。”喜滋滋的声音飘进耳中,却勾起我五万年前的记忆。 彼时,我正处在十万岁那个青春萌动的年纪,月纯却敲着我的头悲叹:“哎呦,别家的丫头早就出了门,我家这个麻烦疙瘩何时才能觅得良人?” 许是被月纯打小念叨到今日,于是我虽许下了不少婚约,但却没一个真真实现了,确是悲剧一出。 “北海现下情况如何?”实在不愿与月纯逗贫,我只得扯开话题。 “阿暖,”月纯敛起笑意,“失却之阵,已损了一角。” 闻言我深深蹙眉,失却之阵,乃是我以女娲石为核心,所结重生之阵。经我百年来以血相祭,此阵的仙力早已不同往日,怎会平白损去一角,除非…… “六界失和?”我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月纯重重地点了下头。 “漓止的军队多次向鬼界挑衅,魅箴百多年来与他纠缠已不下数十次。魔界内乱,漓止趁虚而入,虽有苍郁压阵,但终也是岌岌可危。而覆灭人界,于漓止来说,更是同囊中取物一般。” “那孩子,是因他父君之死,报复六界么?” “为祺晟洗冤,只是个幌子,内里,恐怕是他自家妄图吞并六界的邪欲罢了。”三哥淡淡道来,似是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祺晟姐夫确实冤屈,天帝嘴上虽不愿承认,但当日联合三界判下祺晟死罪,他心中还是愧疚的。” 月纯深深叹息,“我今日下界,一来是瞧瞧你过得是否称心,二来则是为告知你北海之事,”他揉揉我的发,“妹子,你我虽贵为天人,但须知天命不可违,有些事,你莫要强求。” “我明白。”亦是深叹,以我对月纯的了解,凭他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又怎会为了我嫁人之事而来凑热闹?却没想事情竟已发展到这步田地。 “阿暖,你且好自为之罢。”月纯瞥了我一眼,便捏了诀从房中消失。 送走月纯,我一人懒懒爬上床去,摒除满脑子飘飞的杂念,沉沉睡了个混乱的午觉。 我再醒来时,天色已然不早。念起花无颜白日里说起的话,我便下床去翻出件尚算端庄的藕荷色衣裙换上,施施然出了门去,寻他带我去见所谓的“某个人”。 ------------ 嫁入王府做王妃(2) 更新时间:2010-06-17 我见着花无颜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花架下饮着壶清酒,对我的出现几乎是视而不见。 我径自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哧溜哧溜喝着,陪他一同发闷。 “你这一生中可有过极不愿做之事?”花无颜回首定定看住我。 “尚无极不愿做之事,只有极愿完成之事。”我的意思,想来他大约明白。 “你倒是一刻不忘。”唇角勾起抹笑,却是有些自嘲。 “害人性命,断不敢忘却。”一杯烈酒下肚,口中空余着苦涩。 “你的过去干净如一张白纸,我自作主张,替你添了些笔墨,”他优雅地为我斟上一杯,“你往后便是当朝左相林正廉失散多年的嫡长女,林月尘。” 执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我笑道:“花公子当真有通天之能。” “身份,我给了你。勾引男人的事,你就自己来吧。”花无颜扔下瓷杯,转身离去,凉凉丢下一句话:“今夜你随我去林府,明日,你正式认祖归宗。” 他的话略略有些刺耳,可也同样心酸。他的伤,不曾藏着掖着,今日赤裸裸地让我看见。那道伤痕与男女之爱无关,只是他与生俱来的命数,我看得到,但却帮不了他。 夜深得宛若一块望不到边的黑丝绒。 沉寂的小巷中,我与花无颜换做短衣打扮,避开众人耳目,一个纵身跃进守卫森严的林府。 如此蹑手蹑脚的形态,实是与即将扣在我头上的林家嫡长女的大帽子相去甚远。 身旁男子默默无言,只是带着我一路奔行,来到一间亮着淡淡烛光的书房前。 推门进去,我原本琢磨是否要行人间跪礼,却没料到一身锦袍的林正廉大人竟满面笑容迎上来,对着身侧面色冷漠的男子抱拳一揖,道:“花公子。” 三人在书房中分宾主落座,林正廉言语间始终对花无颜恭敬有加,对我亦是礼貌客气,一身官威隐在和蔼的面容下。 林正廉大致向我叙述了情况,我略略记下。 实际我的身世颇为简单:三岁外出时,不慎走失,被世外高人收做徒弟,现下来了京城,终于认回本家。 相谈一个多时辰,花无颜与林正廉巧妙地避开问题关键,对如何达成此事只字不提。而我也懒于去探究,终归是别家之事,我何苦庸人自扰。 “如此无颜便不再叨扰,明日请派人接月姑娘入府。”我正自神游,却瞧见花无颜起身对着林正廉一揖,赶忙也起了身,挂上一副笑颜。 “老夫自会安排妥当,请公子放心。” 花无颜颔首微笑,随即转身离去。我对着林正廉福了一福,跟上花无颜的脚步出了林府。 入夜后的街道颇显清冷,花无颜与我一前一后走着。 “无颜。”停下脚步,我轻轻唤他。 “何事?”转身的一瞬,我正对上他眸中未及隐藏的寂寥。 “你……何时离开?”话总是要问出口,离别也总会到来。我素来不是暗自伤神的人,索性将事情摆上台面来理清楚。 “总要看你披上嫁衣,才能安心不是?”花无颜唇边兀自飘起笑意,而我看在眼中却是苦涩。 “既然如此,便为我寻位裁缝来吧。”我踱到他身边,慢慢向前走去。 花无颜忽做讶异状,“我怎的不知他向清风酒楼下聘了?” “那不过是早晚之事。” “若是他不愿娶,你当如何?”一双笑眯眯的黑眸瞧过来,我轻哼一声,心中暗暗嘀咕这厮实在小瞧于我。 打个哈欠,我一拍花无颜的肩说:“同我比比脚力,看谁先到家。” 话音甫落,我身旁男子便一跃而起。 我伸个懒腰,舒心地笑着,抬脚追上去,却是始终落下他半步。不是不能赢他,而是不愿再见他落寞的样子,这样落在后面,瞧着的恰好是背影。 林正廉倒是个话不虚言之人,我第二日醒来,就见了到林府派来的胡管家。一行八人侯在清风酒楼外,排场虽不算大,但也没没了我这林大小姐的名头。 安排好黄太子照看楮墨与牛奶,我便迈着尚算款款的小碎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那顶彰显我身份的轿子。 酒楼向来是八卦聚集之处,现下酒楼当家竟是左相失散所年的嫡亲女儿,如此有趣的聊资相信众人不会放过。待到此事街知巷闻,卫昭华定然会听到风声。 我坐在上下颠簸的软轿中,心间略略满意。 林府中的情况与我料想并无二致,林正廉与夫人颇为亲热地认下了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而府中几位少爷小姐则兴趣缺缺,随口敷衍几句算是走个过场。有趣的是林正廉的三位偏房,一位极是热情,一位极是冷淡,一位则冷嘲热讽,轮番上阵,倒是叫我看了出好戏。 “尘儿,我已命人将落雪阁打扫干净,往后你就在家里住下吧。”林夫人捉住我的手,温声道。 “娘,孩儿手头上的生意还未转让出去,近日恐难搬回家中长住。” “可是……” “夫人,”林正廉适时打断了林夫人口中的话,看着她说:“让尘儿做她喜欢的事,我们莫要干扰她。” “孩儿谢爹爹成全。”我笑着奉上杯香茶,将此事一锤定下。 “你就是惯着孩子们。”林夫人嗔道,全然是慈母之态,我看着颇是欣慰,没想这深居府中的夫人,也能如此通达。 说起来,本上仙向来善于帮人补里子,就比如现下,林正廉留我在府中用膳叙旧,我便相当配合地同他夫妻二人做出父慈子孝之状,看得周围众人几乎要抹一把老泪。 末了,林夫人仍紧握着我的手,将我一路送上轿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府中。 回去了清风酒楼,我正打算寻来花无颜好生夸奖林家夫妇一番,却不料甫一进门,便被一支金簪击中头部。 揉着钝痛的额头,我捡起地上的金簪,瞧来颇是眼熟,簪子上卷了一卷薄纸,似乎写着些字。 “阿暖: 留下金簪一支与你,望能睹物思人,以解思家之苦。 今日林府你同阿娘配合颇是默契,我心中甚安。 阿娘” 心间恍如一道春雷劈下,本上仙的同辈长辈,果然一个个都不盖的。下界走一遭,修改个把凡人的记忆,就如同饭后散步一般。此事若是传到司命耳中,不知他会否捶胸顿足一番? “回来了?”声音自头顶传来,是花无颜。 “你也回来了?”扬起一丝浅笑地看向他,这个今日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的人倒是回的蛮早。 “听说今日林府认亲颇为顺利,你预备何时搬去林府?” “此事急不来,”我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总得等卫昭华那边有了动静,才好搬回林府,否则便是空忙一场了。” “一个女人家,总是想恁多。” “女人若不为自己谋着点前路,就只能仰人鼻息而活了。” “你的借口从来不少。”花无颜轻笑出声,我侧头看看他,抿唇笑笑,不再同他争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生活每日只剩着周而复始的两点一线,无趣极了。 起初,我只是挑着空闲时候命了黄太子为卫昭华送去请帖,借口楼内舞姬舞姿惊艳,邀他一同观赏。 慢慢熟稔后,卫昭华前来清风楼的次数就逐渐频繁起来。随从也自开始的青衣人,换做陈简。我记下太子查来陈简的过往。拣着适当的时机同陈简攀谈,投其所好,倒也让这精明的管家对我放下些许戒心。 卫昭华心知我的身份,却从不挑明,两人间的暧昧逐渐走向巅峰。 两月后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我同卫昭华并肩坐在清风楼后院中,品茶赏月。 “月尘有一事想问王爷,却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 “自我回到京城来,家父便着手为我挑选夫婿。上到正待选妃的几位王爷皇子,下到三位尚未娶妻的尚书大人之子。这选来选去,爹爹终是觉得十二皇子颇为称心,就决意叫月尘去选了秀女一试。”浅呷口茶,我深叹,“月尘这般讲话,确是有所不妥,但我听闻十二皇子平日里并不一心上进,且流连花丛,夜夜笙歌,月尘心中……很是不愿。” “十二弟?”卫昭华双眉忽的蹙在一起,轻哼一声,“他配不上你。” “可毕竟父命难为,”复又叹息,“月尘虽是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不拘于世俗之礼,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是不能违的。” 闻言,卫昭华沉默良久,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滑过瓷杯细细的杯口,忽而凝眸望着我问道:“月尘,若是做瑞王妃,你可愿意?” 唇边勾起矜持的笑,我道:“但凭王爷做主。” 娶我,于卫昭华来说,可算是不赔稳赚的生意。其一,林正廉在朝中所占的地位不可小觑,得他便是得了半壁江山;其二,本上仙自认不是愚笨之人,作为报答,我就是辅佐他夺下那把龙椅又何妨。 十日后,卫昭华请旨赐婚,皇帝老儿一见是宠臣之女,自然无可反对,一道圣旨降下,准了。 清风酒楼至此也就到了关张之时,不过我心中尚且有些盘算,便将酒楼过在黄太子的名下,留他在楼中上下打点。 花无颜对于我随意处理他家中房产之事,不闻不问,整日所忙就是陪我试试嫁衣,试试妆容。 楮墨与牛奶早早接去了林府,由林府安排妥当,一个请了师父每日教文习武,一个着了侍从每日追逐打闹,小日子好不惬意。 须知皇家儿子娶儿媳是相当繁琐之事,一方面由术士挑选良辰吉日,一方面礼仪规矩我必须一样不落,全部要烂熟于心。 起初我倒配合地往宫里杵了几日,后来着实嫌麻烦,就召来魅箴替我扎了个草人变作我的模样,替我在几位女官手中轻声慢语,碎步缓行。 我则猫在清风酒楼后院,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夜夜观舞姬摇曳生姿,倒也过得充实。 许是皇室那位挑日子的人深知我心,于是便将大婚定在九月初二,一个该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一个就在两天后的日子。 ------------ 新婚之夜离别夜 更新时间:2010-06-19 最近一周可能两天一更,但是日更字数会增加,鞠躬…… ―――――――――――――――――――――――――――― 瑞王爷迎娶王妃,此事不大也算不得小。且不说林家那快被踏断的门槛,就说卫昭华几乎转成陀螺般地忙碌,便知生在皇家是多么无奈的一件事。 好在人手众多,忙而不乱,而我这个终于将要出阁的准新娘则坐在闺房中,任七八个丫头在我头上脸上拼命招呼。 对镜望去,我头戴金丝盘绕嵌珠凤冠,手配金镶红宝石龙凤手镯,耳挂镶红宝凤纹金耳坠,身着大红如意缎金银丝绣牡丹凤凰裳,刺绣百蝶裙,当真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上下裹了严实。 稍稍动一动头,便是叮当作响,声音好似我挂在凤鸣泽的一串玉石风铃。 亏得我懂些内功调息,若是寻常女子,不知会不会落下些颈椎上的毛病。 婚礼的过程我一概不知,这事叫我略略有些郁闷。本以为能同大伙见上一面,却殊不知这盖头往脑袋上一搭,便是两眼一麻黑,连路都瞧不清,更别提是人。 人界的规矩麻烦且繁琐,这与天上真真是不同。十多万年来,观过不少小凤凰们的婚礼,却没一件是这般折腾人。 好容易被安排着拜堂,本上仙却死死不愿跪这些个毫不相干之人。但俗话说入乡随俗,最终只得一咬牙一闭眼,跪了。 一干说辞念罢,礼官终于喊出“送入洞房”,我在黑暗中咧开嘴愉快地笑着,终于解脱了。 新房里,我两手交叠在身前端坐,心里却嘀咕皇家尚不如草莽山贼来的爽快。忆起当初与二虎拜堂时,一来眼前不是如此漆黑,二来也无许多俗礼,倒显得简单干练。 我正自神游间,忽闻窗户“吱”地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便是一人飘然落地的声音。我动了动手,想在那人欺近我的一刻制住他,却在下一刻发现房中没了动静,那人似乎连呼吸也故意放得慢了。 良久,久得我几乎忍不住要揭下头上喜帕时,却猛然被人揽进怀中。龙涎香气扑鼻而来,我原本想要扣他脉门的手僵在身前,就以那般奇特的姿势僵在他怀里。 “你要的,我都为你达成了。往后你幸不幸福,都与我无关。”他放开我,又放肆地隔着喜帕在我颊边印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去。而我,始终配合地没有动,亦没有说一个字。如果这是花无颜要的离别,我自会陪他为我们的情谊拉下帷幕。 花无颜此一离开,或许我与他今生都不会再见,念及数月来的相处,我的一副老心肝,难得酸楚了一遭。 “王妃。”正自哀伤间,却听见有人轻叩房门。 “何事?”懒懒开口,都已到了半夜,大伙才记起我这个刚进门的王妃么? “王爷有要紧之事出了门,留下话来请王妃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知道了。”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我将喜帕一把扯下。挪到镜前把头上的金钗玉簪一个个摘下,又脱下身上厚重的喜服,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既然王爷不在府中,我也没必要梗着脖子在这儿充大尾巴鹰,早早睡下才是正事。 “上仙――月尘上仙。” “耶?”我的新婚之夜当真是热闹,才送走两位,就又来了黄太子。 黄太子出现的比较诡异,他施了隐身咒,起先我瞧不见人影,半晌才看见他晃晃悠悠地现出人形。 “本上仙千金春宵,怎的你这小妖也来凑热闹?”我蹙了蹙眉,看着他一脸局促的样子。 “这个……”搓搓手,再搓搓,“月纯公子将赤宵剑取走了。” “三哥?”他要赤宵剑作甚?莫非要上战场去了? “是。”太子苦了一张猫脸瞧着我。 “取走便取走吧,横竖是自家人,不碍事。”我拍拍太子的肩,安慰他道。说罢,自己心里却咯噔咯噔地不安稳,三哥取走赤宵剑,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云羲醒了,第二,丹穴山出事了。排除第一个,那么只有第二种了―― “上仙,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太子绞着衣角,表情十分纠结。 “放心讲,老身的承受能力一向不错。” “王爷此时出府,是因为天牢又有人被挖心而死。”一双狸猫眼说话间四处乱瞟,目光躲躲闪闪。 “什么妖所为?”这世间,除去魔,会做此等的事算来算去也不过妖这一族。 “小妖不知。”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表情同样迷惑,“挖心之事向来为我族所不齿,只有急需维持人身容颜的女妖会在阴气极损的情况下偶尔为之。” 我轻轻颔首,“多年前倒是听苍郁提及过此事,只是既已化作人形,当说道行算是不浅,再做这般恶事,只怕对自身也是弊大于益。”修行一道向来讲究些善心,无论人、魔、妖、鬼、神,伤天害理之事端的是做不得。 “上仙可要去瞧瞧?” “罢了,”我摆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间的因果轮回总有它的道理。既然有恶妖为非作歹,也自会有降魔之人为民除害,我无端端插了一脚,倒凭白添些麻烦。” 黄太子想了想,拱手躬身道:“是,小妖明白了。” “你且在清风楼好生顾着生意,另外,”我轻叩着下颌,“凡事要谨慎而行,近日来妖界极是不安分。” “是,请上仙放心。”黄太子又揖了一揖,“小妖告退。” “嗯。”对着他挤出一个笑,我点了点头。 送走黄太子,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揉揉酸痛的双肩,沉沉坠入梦中。 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我下了床披上件外衣,就听见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唤道:“王妃,您起身了吗?” “进来吧。”在紫檀木椅上端坐,我抬眸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个小丫头。 “奴婢展颜、展翠给王妃请安。”两个淡粉的身影在我面前屈膝跪下,嘴角噙着适度的微笑。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我打量着二人,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上皆是中人之姿,一举一动里挑不出任何毛病。 瞧来陈简在择人的事上是下了些功夫的,一来美艳者不可选,二来好事者不可选,于是这两个中规中矩的丫头倒刚合适。只是可惜她们乖巧则乖巧矣,却不是我能用的人。 “请王妃净面。”展颜捧上帕子,我略略擦了把脸,随口问道:“王爷可回府了?” “王爷昨天深夜回来,说是怕惊扰王妃,就宿在了赵夫人院里,现下已经上朝去了。”展颜垂眸恭敬地说着,语气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惶恐。 “赵夫人?”我扬眉看着展颜,赵清么?卫昭华的侧妃? “赵夫人是……是王爷先前娶回府的侧妃,按制今早该来向王妃问安的。”展颜声音紧了紧,一旁展翠端着铜盆的手显然已有些颤抖。 我浅笑着将帕子递回到展颜手中说:“王爷宿在何处是王爷的自由,咱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好。”站起身,我看着展翠,“快些收拾一下,为我更衣吧,总不能叫赵夫人瞧着我这般衣冠不整的样子。” “是,王妃。” 换上身紫绡翠纹裙,展翠替我简单挽了个云髻,我在花无颜替我置的嫁妆里挑了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插在发间,略施淡粉,总算对得起王妃的头衔。 在前厅坐了片刻,便见赵清带着三个侍妾施施然走进来。赵清一身淡青色素衣,长发松松挽着,一支芙蓉玉簪含蓄地埋在如墨的发中。她的面容如同名字般,清清淡淡。剪水双瞳与世无争,淡眉疏睫,樱桃小口-含着礼貌的笑。赵清的相貌该是不惹人厌的,可本上仙瞧在眼中偏偏觉得心头不舒畅。 跟在赵清身后的三个侍妾唯唯诺诺,眼见是十分畏惧的样子,倒反而让人生出些怜悯。 “赵清给王妃请安。” “屏儿、珍儿、蓉儿给王妃请安。” 我轻轻靠着椅背,看眼前哗啦一下子跪着的四个人,忽然觉得这瑞王妃也不是恁好当地。 “各位妹妹都请起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谢王妃。” 四人从地上站起,赵清抬眸望着我,清亮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仿若无欲无求一般。 “在这王府里,我虽贵为王妃,但却比妹妹们进门晚,若是日后有何怠慢之处,还请妹妹们多担待。”我接过展翠递过的香茶,浅浅呷了一口,对四人道。 “奴、奴婢不敢。”三个侍妾又慌忙跪下,诚惶诚恐。 “咱们既然进了王爷的门,就该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凡事要以王爷为主,彼此之间也要相互照顾才是。”我看看四人,“我的意思,你们可明白?”本上仙可没工夫日日同你们争风吃醋,是以丑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奴婢明白。”侍妾们依旧跪在地上,而赵清则站在一旁,对着我遥遥一福。 我低笑颔首道:“既然妹妹们都了解了姐姐的一番苦心,那我就不多说了,”顿了一顿,“妹妹们若是无事就回各自园子歇着吧。” “是,奴婢告退。”屏儿、珍儿、蓉儿三人如蒙大赦般慌忙离开我的势力范围,赵清却立在没动。 “妹妹可是有事?”我转而笑呵呵地看着赵清。 谁料赵清竟突然神色惊慌地在我面前“扑通”跪下,眼里也立刻蓄满了泪水。 “王妃,清儿知错了。昨夜不该生病,不该让王爷担心,更不应请王爷宿在清莲院里。清儿就该劝王爷回王妃这儿来,可……可清儿昨夜实在是痛得说不出话来,才酿下了如此大错,请王妃恕罪。” 我苦笑一下,这丫头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请王妃责罚清儿。”泪珠顺着赵清巴掌大的小脸一颗颗滑下,倒真真叫人心疼了。 我轻叹一声,拉住她的手说:“你不必……” “啪”一个巴掌脆生生掴在她脸上,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正握着我的手狠狠抽在自己脸上,白皙的面上登时出现五条红红的指痕。 “你!”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妃,请王妃消气。”赵清整整凌乱的发髻,颤巍巍地道。 “月尘!”一声厉吼在门口乍起,我抬头望去,卫昭华正满面怒气地立在门前。 “王爷……”赵清跪坐在地上,泪水连连地看向她的夫君。 于是我彻底明白赵清演的是哪一出,我懒懒倚在檀木椅上,执了瓷杯哧溜哧溜喝着茶,看面前的一男一女上演苦情戏。 半晌,卫昭华才放开赵清,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劈手夺过我手里的瓷杯,重重摔在大理石面的桌上,杯里的水“哗”地溅了出来。 “展颜,拿布擦擦。”我没看卫昭华,指着水渍对展颜道。 “月尘!”卫昭华抓住我的手腕,怒视着我,“清儿有孕在身,她就是再错,你也不能动手呐!” “哦?”我抬眸看看卫昭华,淡淡道:“王爷,您莫不是忘了我的出身吧?”手腕一翻,我挣开卫昭华的大手,起身走到赵清身边,“若是我真的动手,她还有命么?” “你――”卫昭华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踱到他面前,笑呵呵地问:“王爷的长子?”又看看赵清,“是我的疏忽了,望王爷海涵。” 不等卫昭华开口,我便回身唤了展翠道:“展翠,你去取了我陪嫁的十二根天山雪参送到赵夫人院里,叫丫头们炖了汤为夫人进补。” “是。” 展翠走后,我看着有些发怔的卫昭华说:“这雪参是无颜亲自在天山所掘,其价千金难衡,送与王爷长子强身健体,就算是月尘赔罪了。” “月尘,”卫昭华终于长长叹出口气,牵住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 “爱子心切嘛,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明白的。”我握住卫昭华的手,眼角扫到赵清,这丫头一张俏脸几乎拧巴在一起。 所谓之打蛇打七寸就是这般道理,她赵清在意的是卫昭华疼她,我却偏要提卫昭华上心的是孩子。她希望卫昭华埋怨我,同我置气,我就退一步,让卫昭华满腹戾气化作绕指柔,到头来觉得对不住的反而是我。 “来人,送赵夫人回清莲院。”卫昭华一挥手,吩咐道。 “是。”陈简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带着两个丫鬟,慌忙搀着赵清匆匆离去。 ------------ 王府的多事之秋 更新时间:2010-06-21 目送着满腹怨气的赵清离开,我轻轻笑了笑,从卫昭华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扬眉道:“昨夜究竟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居然劳动瑞王爷在新婚夜撇下新娘匆匆离去?” “生气了?”卫昭华笑眯眯地瞧着我,眼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倒不至于如此小气量,不过是担心王爷安危罢了。”回身在檀木椅上坐下,端起展颜重新沏好的茶,细细品着。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与你说了也无妨。”卫昭华在我身边坐下,自顾自捧了杯茶。 “近三个月,天牢之中的死刑犯屡次被人挖心而亡,且凶手刀法干净利落,挖心后表面皮肤仍能严丝合缝,”他瞥了我一眼,接着道:“与其说是杀人犯,不如说是屠夫来得确切。” 我默了片刻,抬头问卫昭华道:“王爷可否让月尘瞧瞧尸体?” 他锁眉,半晌才缓缓问:“你一个女人家,看那种东西作甚?” “王爷,此事倘若不尽快解决,恐怕会惹得圣上不悦。” “你有何把握在验尸后就能查清此案?”卫昭华眸色忽的凌厉,我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为妻虽没十成十的信心破案,但总有七成可能为王爷提供些线索。” “何出此言?” “我幼年时曾随师父伏过几个狐妖,倒也遇见了挖心之事,是以今次便想着兴许能帮上王爷些忙。” 卫昭华闻言眯了眸子,唇边漾开一个浅笑:“没想到王妃竟与本王想到了一处,真是妙哉。” 这下倒轮着我略略吃惊,没想到卫昭华身为皇子,平日里接触的净是正经人事,却也能想到此处,实在不知是哪位高人点拨了他。 卫昭华同我谈了几句后,就又被陈简唤了出去,说是朝中的某大人来访,于是我只好带了展颜、展翠两个丫头在王府里闲逛。 真正逛了瑞王府,才发现王府其实并不大。除去我与卫昭华所在的院子,其余就是几个侍妾住的香莲院和赵清住的清莲院,下人们的房间都在不起眼的侧边,而余下几个空院则无人居住,瞧来实在是冷冷清清。 “展颜,王府一向如此清静吗?”看着后院几个落满尘土的院子,我实在难以将其同瑞王爷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这……” “王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我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支支吾吾的展颜。 展翠横了眼展颜,恭声道:“回王妃,自从七个月前祥王爷暴毙在咱们府中后,王爷便将府里多半下人赶了出去,于是王府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祥王爷?暴毙?”掰着指头略略一算,七个月前,不正是我初遇卫昭华的时候? “祥王爷是王爷的同胞弟弟,七月前那日在府中吃酒时,忽然七窍流血,不治而亡。” “祥王爷可是有宿疾,或……中了毒?”我蹙眉问展翠。 “祥王爷身体一向健康,那晚的酒也是侍从试过毒的,该是无毒。” “哦?那倒是蹊跷了。”看来这京城里当真不太平,挖心之事若是我不管上一管,恐是要出大事。 “王妃,您还要再看看王府吗?”展颜在一旁轻声问道。 “不了,咱们回吧。” 回时经过清莲院,听见赵清在院中吵吵嚷嚷,状似是对着我送去的十二根人参发火。 我停下步子,立在清莲院门口,心头可惜花无颜亲手掘的那些参。三哥曾说我总是做事莽撞,事后后悔,如今倒真真应了这句话。 “展翠,留意些清莲院,若是赵夫人对雪参有何不满,及时来报。”若是那丫头敢糟蹋了我的参,本上仙便叫她吃些旁的物件进补。 然,我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看不得别人毁我宝贝的东西。纵然是已经拱手相让,我这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魅箴打十来万年前认识我时,就埋汰我说我这飞禽的心肝忒也窄了点。原想着这般冗长的年头过去,那些个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终归会收敛些许,却没想今日竟又被一介凡人给勾了出来。 我嘿然一笑,赵清,要怨便怨你家王爷娶了只禽类回家罢。 说起王爷这门差事,真真是不好当。我自打晌午时见过卫昭华一面后,就再没看着他的人影。寻来陈简一问,才知道他老人家又奔皇宫去了,实在是国之栋梁,本上仙自叹弗如。 午饭后的大好时光,我自觉用来睡觉颇显可惜,便拉着一脸倦意的陈简唠家常,“陈管家,关于这王府,我尚有些细节不甚清楚,不知你可为我解答一二?” “王妃请讲。”对面精明的管家一双眼皮明显开始亲密接触。 “我瞧着后院许多屋子都脏乱不堪,不知陈管家可否给我一个解释?”我清清淡淡地问,陈简却在凳子上抖了一抖。 “王爷有命,后院任何人不得整顿,是以便放着了。”陈简果然不差,把事儿往卫昭华身上一推,一了白了。 “可我怎的听说王府里曾经出过一档子不甚不愉快的事?”我侧头看着陈简,脸上摆出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色变的微笑。 “这个……王妃是从哪里听说的?”陈简尴尬地笑着,眉眼间飘过些许不自然。 “自然是在清风楼,”我递给陈简一杯茶,替他压压惊,“陈管家总不会忘记本王妃嫁入王府前的工作吧?” “工作……咳咳。”豆大的汗珠开始从陈简头上滑落,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命展翠取来一方帕子,递到陈简手中。 “陈管家可是想起了七个月前的事?” “王妃,七个月前王爷请命前去塞北平定夷族之乱,被人奸计所害,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陈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却不知他的一席话恰好为我解了惑。 “原来如此,”我-操-着手深深锁眉,“王爷为国为民,竟不惜将自家糟蹋成如今的样子,实在令人感慨。”我起身大力拍拍陈简的肩头,独自一人摇头晃脑地走出房去。 拣了个没人的地儿,我飘身上了屋顶,枕着自己手臂看漫天白云缱绻,心头没来由地怅然。 卫昭华胞弟死的蹊跷,天牢中死刑犯死的诡异,若是我猜得不错,只怕是出自同一妖之手。而此妖的目的,恐也不仅仅是驻颜如此简单。卫昭华请旨平乱,约莫是对胞弟之死无法释怀,却没想着了别人的道。若不是在落霞山遇见本上仙我,他恐怕也已成了刀下亡魂。 饶是脑中思绪呼呼地飞,我仍圆满地在混乱中酣然睡去。再醒来时,晚霞已然染红了天际。我站在屋顶上大大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瞥见王府中乱成了一锅粥,众人神色慌乱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本上仙天性善良,乐于助人。于是在我内心的鼓舞下,便掠下屋顶,跟在大汗淋漓地陈简身后满院子乱转,期冀能替他发现些许线索。 “王妃……我的王妃啊,老天保佑,您就别跟奴才们捉迷藏了。”陈简一边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我听了半晌,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呼唤本上仙,是以便立马现身,却吓得陈简险些跌倒在地。 “王王、王妃。”陈简咽了口唾沫,看着立在他身后满脸疑惑的我。 “找我?有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王爷回府了,说是找您有要是相商,却遍王府寻不见您。王爷不许奴才们喊出声,大伙只好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我点点头,问道:“他都知道了?”所指当然是祥王爷之死,以及卫昭华请命平乱之事。 “是。”陈简面上忽的凝重,垂首道。 待我回到房里,入目便是卫昭华坐在紫檀木椅上黑脸怪人般瞪着跪在地上的展翠、展颜。 “展翠、展颜,都起来吧。”看着两个吓得全身发抖的丫头,实在是于心不忍。 “跪着。”卫昭华头也不抬,缓缓吐出两个字。 “王爷。”正视他,这个男人的臭架子端的着实大了些。 “你跟我进来。”卫昭华抬眸瞥了我一眼,径自向里间走去。 我叹了口气,走到展翠、展颜身边解救了她们后,便跟着卫昭华进了房中。 果不其然,卫昭华除去盘问我的去向外,还捎带着责问了我私自调查王府秘闻之罪。然,卫昭华并不是神人,他得知此事不过是因着赵清的一个丫头无意间听得我与展翠的对话所致。总而言之,现下我与他夫妻之间是瞒无可瞒,只剩下坦白从宽。 卫昭华许是惦记着我非同寻常女子,也就不再哄骗我。在我的循循善诱下,将七个月前之事和盘托出。他赘述了半个多时辰,所得结果与我猜测并无二致,唯一的出入便是他派暗卫寻来仵作,为祥王爷验了尸。验尸报告自然是非正常死亡,然而却不明死因,任何可能导致人七窍流血、窒息而亡的可能都不在其中。我受累略略为卫昭华解了惑,告诉他其胞弟可能死于某种咒。 “月尘,今晚子时,你随我夜探天牢。”卫昭华在沉默许久了,得出如此结论。 “夜探?子时?”眉头倏地纠结在一处,“你负责彻查此事,却为何如此偷偷摸摸?” “父皇下了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天牢,我也不例外。”卫昭华双眉同样深锁,“子时守卫换班,最是容易混进天牢里。” “王爷,子时验尸,大凶。”我抬眸正色看着卫昭华,但愿他能明白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 ------------ 夜探天牢陷险境 更新时间:2010-06-25 卫昭华生在帝王家,身上有祥瑞之气庇佑,寻常的妖邪晦物自是不能近他身。但今次他与我夜探的乃是天牢,天牢本就是阴气积聚之地,加之所验尸身皆是暴毙枉死,狠戾之气自然大盛。 我在一旁心神不安地对着卫昭华碎碎念,他老人家却淡然地换了身黑衣,坐在紫檀木椅上哧溜溜喝着茶。 “王爷,三从四德里虽说出嫁从夫,但今夜您必须得从次妻。”我一边将魅箴的玉簪插上发髻,一边把凤渊绫在袖中揣好,扬眉看着卫昭华。 “但凭王妃安排。”卫昭华不以为意地笑笑,我顿觉无奈。 月黑风高杀人夜,亥时三刻,我与卫昭华一身劲装在屋顶上飞掠。而直至此时,我才迟钝地意识到卫昭华的功夫其实并不弱。约莫只轻功在我之下,若是真的面敌,恐怕他要强上我许多。 大理寺守卫森严,我与卫昭华在其中东躲西闪,也幸而他对天牢所在烂熟于心,这才免得同巡逻兵士起正面冲突。 我拖着卫昭华在天牢不远处的墙角下站定,仔细盯着天牢的情况,只待守卫换班时混进去。 “六子,那些个死囚的尸体,我瞧着邪门得很啊,你说会不会是啥不干净的东西干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叫上头听见,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怕啥,这儿又没别人,还不能说说了?” “就你傻大胆,我可警告你,以后离着那东西远点,晦气。” 两个守卫从天牢处慢慢悠悠走过来,我看看身边的卫昭华,他正眉头紧蹙,约莫是被俩人的对话扰了心绪。 “王爷,差不多了。”我压低声音对着卫昭华耳语道。 “走。”言罢,卫昭华便矮下身子从我身边跃了出去。 我与卫昭华一左一右将守门的侍卫击昏,然后飘身进到天牢中。卫昭华带着我走了与牢房相反的方向,但令我诧异的是,沿途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侍卫。 六具尸体停放在一道厚重石门后,石室里昏暗的烛光闪烁不定,晃得尸体狰狞的面目上更多了分诡异。 “王爷,为何此处不设侍卫看守?”我走到石床前,一面用匕首挑起白布单,一面问卫昭华道。 “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会来盗尸,何况,”卫昭华挑起抹讽刺的笑,“父皇下了口谕,此间无需看守。” 我蹙了蹙眉,“一国之君对这般骇人之事讳莫如深,其中的牵连怕是不简单。” 卫昭华轻叹了口气,一步跨到我身侧,手按在剑柄上,凝神戒备。 我仔细翻看着尸体,经过一日多,尸体已经不再僵硬,散发着一股尸臭。尸体左胸伤口的切痕不但整齐,而且认位准确,取心时,该是一击即中。 我低了头执着夜明珠仔细去瞧,这才发现了异样。 “王爷您看,”我唤了卫昭华,手指指向尸体伤口处,“此处切痕有略微齿痕般的痕迹。” 卫昭华锁眉俯首看去,咦了一声后,迷惑地看着我。 “仵作验尸时不可能没发现伤口的切痕,但他们却避而不谈,王爷可知为何?” 他轻轻摇头,但眸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这伤口,有经验的仵作瞻一眼便知是人间的任何利器都无法达成的。但,仵作不能说,说了就是妖言惑众,说了就是人头落地。何况,他们应该清楚,死囚既是死在妖类手上,就已超出了人界,他们若是实话实说,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此事当真如此骇人?” 我轻轻颔首,道:“妖族自古便有一种为人所不齿的食心驻颜之术,此法损人不利己,于自身修行颇是不利。是以即便作为妖族,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是不会用的。” 卫昭华闻言,默了一阵,忽地眯起眸子,盯着一动不动的尸体道:“月尘,你可知皇宫之中……” “啪”,闪烁的白烛忽然熄灭,石室内猛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我手中的夜明珠仍淡淡地散着白光。 一阵阴风自背后直吹脖颈,我矮身反手将匕首掷出,随即卫昭华将我护在身后,长剑出鞘。我一甩手将夜明珠扔向墙角,弹出凤渊绫,与卫昭华相背而立。 石室内霎时一片死寂,卫昭华贴着我的后背略略僵硬,我闭气调息,忽而觉得身旁有些不妥,挥了凤渊绫往身侧的石床上扫去,原本陈尸的石床,此时已空空如也。 “王爷,尸变了。”我侧头在卫昭华耳畔轻声道,随即扯下脸上蒙着的黑纱捂在卫昭华口鼻处。 腐臭味扑面而来,我扣住卫昭华的腰带,凭感觉往空着的左侧滑去。黑暗中我如盲人般不辨方位,是以完全不知自己与卫昭华身处石室中何处。 “王爷,刀剑无法奈何此等异类,万不可与它们硬碰硬。”躲过一双凭空抓来的利爪,我接着道:“您若是可退至石门前,请即刻离开。” 卫昭华长剑传来“叮”的一声,似乎撞上了尸体骤然变长的指甲。 “叫我留你一人在此处,不若叫我被眼前这妖孽撕成碎片。”卫昭华低吼一声,格开腥臭的尸体,挡在我身前。 尸体许是忌惮凤渊绫的灵净之气,直至此时都未集体围上来。我得着个空隙,赶忙将发间玉簪取下,划破手臂将玉簪浸满鲜血。血气在空气中蔓延,卫昭华大力抓住我的手,怒吼道:“你干嘛?!” 我没答他,任他抓着尚在汩汩涌着血的手臂,腕上使力将玉簪插进墙壁上的石缝中。须臾间,石室内便充满了暗红色的淡光,荧荧映在围在我二人周围的六具尸体上。 六具尸体俱是双目惨灰,没有眼球的灰色眼白没有焦点地望向我与卫昭华。几乎干枯的双手上尖利的指甲泛着森森的绿光,左胸的伤口下隐隐有物体在其中蠕动。 待看清尸变的尸体,我猛地一惊,这些尸体,不是正常尸变,而是被术操控了! 意识到事情不妙后,我反手脱开卫昭华扣着我的手,将凤渊绫探向最右侧的尸体,尸体骇于凤渊绫的气息,略略闪开一条路。我当下不再迟疑,以凤渊绫卷住卫昭华的手臂,运气一带,把他甩到石门前。石门被卫昭华身子大力一撞,竟打了开来,卫昭华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错身到了石门外。 石门咔嚓一声合上,卫昭华在外怒吼,我却再听不真切。 六具尸体缓缓向我靠拢,我挥出凤渊绫与它们斗在一处。没了卫昭华在身边,我便没了顾忌,借着手臂上仍在滴血的伤口,以轻功在石室内游走,片刻后,地上就结出了召唤阵。 “魅箴!”我大喊一声,退到墙角处,凝神看着六具令人作呕的尸体。尸体举起双手,尖利的指甲直指我的要害,又开始新一轮的疲劳战。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始终不见魅箴现身,而另一边,卫昭华似乎已调拨来了大批军队,怎奈何石门却诡异地无法开启。额角丝丝渗出薄汗,我手上的凤渊绫逐渐慢下来,可四周的尸体却越动越快。 眼前忽地一阵发黑,手脚竟似无力,我哀叹一声,这凡人的躯体果然抵不住尸毒,眼下恐怕是要交待在此处了。 “夫人。”耳畔隐约飘过沉稳的声音,却一时忆不起在何处听过。昏死前,我恍惚中看到了苍郁煞白的脸,无力地倒在他的身侧,心间却觉得安然。 “你是猪头啊?阿暖多久才找你一次,居然敢不出现?害的我嫡亲妹子如今活死人般躺在魔界,真真该将你拖出去劈了。” “若不是漓止突袭鬼界,我也不会脱不开身前去搭救月尘,要怪就去怪你家那不懂事的毛头侄子。” …… 周围忽然变得聒噪,我转转眼珠,眼皮重的几乎粘在一处。努力想动动手指,却发现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方才那人说了何事?阿暖――妹子?鬼界――漓止?我心里苦笑一声,没想竟是月纯与魅箴杵在我身侧。可是……我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 寥寥坐听众人语 更新时间:2010-06-29 我张了张嘴,隐约发出一阵嘶哑的咕噜声,估计是惊动了身旁的俩人,于是一个不明物带着哭腔唤了声“阿暖”,便重重扑倒在我身上。 我挣扎着抬起眼皮,看见月纯一双兔子眼,私自心头乐了一阵,才从破锣似的嗓子里挤出句“三哥。” “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子时去凶地验尸,能捡回条命已是福大命大了。”魅箴立在月纯身后,看着我凉凉道。 “你个见死不救的,没资格说话。”月纯回头替我说了心里话,我忙躺在一旁眨巴了眨巴凤凰眼。 “月纯公子,夫人的药已煎好了。”脆生生的一把嗓音犹如春雨般撒进屋中。 不过……夫人是什么?难不成是堂堂本上仙?我遥记得昏倒时恍惚听见了这么一句,似乎还瞧见了苍郁的脸,那么此处―― “魔尊吩咐,请夫人按时服药。” 果然啊还是果然,我不是发梦,而是真真见到了我的准夫君苍郁,只是他人在何处?此种情况下,他不该在我身旁嘘寒问暖么? “咳咳……苍郁呢?”胸口依旧沉痛,约莫是一口血憋在里面尚未吐出来。也不知着三位神人是如何为我疗伤的,身上竟如被人胖揍一顿般憋闷。 “自我们到了魔界便没瞧见他人,不知是不是猫到哪里去幽会魔女了。”魅箴斜睨了眼送药的小丫头,不咸不淡地扔出句让人不悦的话来。 “请鬼君大人莫要辱我主上。”小丫头垂首恭敬道,语气不卑不亢。 “晏菲,不得对鬼君无礼。” 听得那清冷如千年寒冰的声音,我一颗悬着的心忽而放下,转过头望向苍郁玄青色的背影。 “是,属下知错了。”那丫头将药碗放下,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吃药吧。”苍郁回身看着我,冰川似的脸上难得看见一丝柔和。 我蹙了蹙眉,看着他手中黑乎乎的一碗药,哑着嗓子说:“不想吃。” “你身上的尸毒只能以药力一点点拔出来,不吃就只能等死。”魅箴立在一边瞥了我一眼道。 我眯了眼瞪着他,略略纳闷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自打今日转醒,我就没听见一句好话。 “你已留在魔界两日有余,你认为在你失踪后,卫王府会怎样?”苍郁侧身坐在床边,扶着我坐起来,淡淡道。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气结,只好接过黑稠的汤药,仰头悉数灌进口中。我喝了药,苍郁唇边才浮起浅笑,抬手往我嘴里塞了颗蜜糖。 “阿暖,既然你身体已无碍,我也就该回丹穴山去了。”月纯冲我挤挤细长的眸子,又看看苍郁,嘿嘿笑道:“在夫家要懂礼数,别丢了阿爹的一张老脸。” “夫……夫家?”顿觉头顶春雷滚滚,我偷瞄了眼苍郁,他老人家却正襟危坐,无甚表情。 月纯一脸高深莫测,拽拽魅箴的袖子,俩人便忽的从房中消失。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床侧,只剩下一声干笑。 “聘礼我已着人送去丹穴山,想来岳父大人也该是满意的。”“咳咳――”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瞬间我的气就不顺了。 罪魁祸首轻拍着我的背,无所谓地道:“前些日子无事可做,便选了些药材玉器,命魔焰送去了丹穴山。” 捞了杯水浇灌着我火辣辣的喉咙,泪眼朦胧地瞧着苍郁说:“怎的都没来知会我一声?” “你那时忙着与人界的王爷成婚,自是无暇顾及此事。”苍郁凉凉地看着我,我倏地一阵胆寒。 清清嗓子,我忙转了话题:“那日我在天牢验尸,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在人界收了的那只狸猫,拼死闯到魔界,求我前去救人。” “黄太子……这事倒是奇了。” “关于此事,你不妨回到人界时再仔细问了。” “我何时能回?” “过了今日,我便送你回去。” 听得苍郁要亲自送我,不禁又气短了一把,但碍于他乃是本上仙该千恩万谢的救命恩人,我只得将到嘴边的“不必了”仨字咽回到肚子里。 在魔界的一日真真不好过,苍郁虽是只在我房里坐了一时片刻,但他走后却派来魔焰盯梢,美其名曰保护夫人。 魔焰这厮向来不老实,守着我时也不例外,在房里上蹿下跳,偶尔燃起的一把蓝焰,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魔焰,你消停消停,我看着眼晕。”我攒足了劲对着魔焰吼了一嗓子,随即又开始咳嗽起来。 “夫人,您就别说话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主上不拧下我的头才怪。”魔焰哼哼唧唧地看着我,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你家主子虽是淡漠,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怎会拧下你的头?”我正了正身子,随意跟魔焰搭着腔。 “啧啧,”他顶着一头蓬乱的发凑到我身边,一脸神秘道:“夫人可知主上这两日做什么去了?” “不知。”我对苍郁的事一向不关心,他是杀人掠货还是劫富济贫都与我没多大干系。 “主上救回夫人那日正赶上师魍再次叛乱,主上一怒之下便斩杀了师魍手下千余魔将,几位大将被主上施以极刑,皆未保全尸首,三魂七魄一丝不剩,就连堕入畜生道的机会都未留下。”魔焰咽了咽口水,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默了一默,瞧着魔焰道:“你家主上做事一向有自己的主张,往后不可在人前妄论,否则你真真是要小命不保了。”苍郁此番作为虽是残忍了些,但对于师魍这般恶人倒也不过分,只是师魍一日不死,苍郁就不能一日安稳。 “夫人不是外人。”魔焰小声地嘀咕,我也懒得再与他将许多道理,便随他去了。往后嫁到魔界,师魍之事恐怕还需要我同苍郁一起承担。 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已放亮。苍郁照旧悠闲地坐在桌边品茶,见我醒来,便起身为我披上外衣,抱下了床。 “据闻卫王府已乱作一团,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苍郁拥着我,事不关己般地淡淡道。 我在心中哀叹,现下本上仙是手脚皆无力,行动甚是不方便,可抱着我的这男人此番说辞竟像是我赖在魔界一般,当真叫我惆怅了。 “如此瞧来,家里确实少不得我这王妃,加之我也想念王爷想念得紧,”得意地笑笑,“是以我们便快些回人界去吧。” “好。”苍郁笑得妖魅,杀意自红眸中一闪而过。 苍郁在我身上裹了两件大氅,只露出俩眼在外面,随即他把我往怀里一摁,招来饕餮驮着我二人狂奔而去。 说起这饕餮,我着实是不知苍郁当年如何收服了它。彼时,我打赌来魔界勾搭苍郁那些年头,饕餮便在魔界,这许多年过去,它仍是老实呆着,实属不易。 苍郁紧紧把我揉在怀中,硌得我骨头生疼。本想嚷嚷两句让他松点,却在看见他冷漠的眸子时犯了嘀咕,也就没再多说,任由他把我当宠物似的揉着。 饕餮作为神兽,自然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于是苍郁便在京城外一处偏僻地打发走了饕餮,独自一人抱着我徒步前行。 苍郁抱着我这么个大物件,竟然脸不红气不喘,惹得我不由得怀疑不久前他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那副残样全是做戏。 “岳母大人送来的补药甚是不错,服用了些日子,身体也就调理了回来。”目不斜视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我只好回给他一个大白眼。若是说本上仙此生活得无趣,便是无趣在三个男人身上。一是云羲,二是魅箴,三便是苍郁。也不知是我那些心思太过浅显,还是这仨人阅女人无数,总之在他们面前,我就几乎没了秘密。 苍郁之所以贵为魔尊,我琢磨大约不是没有道理。且放着别的不说,单说这赶车也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溜达到了,就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我略略将此想法告知苍郁,却惹来他一个不屑的表情。而后我才知道,我这一路走来所说的晕话引发了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 ------------ 两耳不闻窗外事 更新时间:2010-07-04 本上仙的命格向来奇特,我曾下定决心不再对其间出现的怪事咋舌,可现下,我却不能淡定了。 试问,在这世界上,有哪个男子可以容忍自己的老婆在别人怀里卿卿我我?又有哪个王爷能够无视自己满脑袋闪烁的绿光? 诚然,一个作为王爷的男人绝不可能忍受如此屈辱,是以苍郁便被王府侍卫围在了花园中。我偷瞄了眼周围面目严肃的侍卫,窃以为卫昭华的反应不算过分,甚至还私下里偷偷雀跃了一番。只是我忽略了自己也身处包围中,面对着不长眼的刀剑,现下半残疾的我,一副老心肝不免颤了一颤。 眼见一众无辜之人就要去魅箴处报到,我只得在苍郁怀中拱了拱,露出整张脸来,吼了句“且慢。” “月尘,你还不过来?”卫昭华扬眉看着我,脸上无甚表情。 “王爷,为妻现下腿脚不便,恕难从命。”挤出丝讨好的笑,我颤巍巍地盯着卫昭华。 卫昭华轻哼一声,斜睨了眼苍郁道:“那就休怪本王手下无情了。”言罢,他一勾手,四周的侍卫就呼啦一下冲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往苍郁怀里一缩,趁着他闪躲的间隙,不慎瞥见卫昭华一张俊颜已气得发青。 “这世上敢同本尊动手的凡人,怕是仅你一个。”苍郁冷漠的声音在王府上空回荡,他现了原身轻飘飘悬在半空,吓得王府侍卫皆是面色煞白。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妖言惑众!”卫昭华倒是颇为镇定,仰首看着苍郁道。 “妖孽?”苍郁眯了红眸,唇角滑过危险的浅笑,他抬手褪去我身上的两件大氅,勾住我的腰身对卫昭华道:“我乃月尘拜了数年的师尊,你这小子倒是狂妄,竟然唤为妖孽么?” “师尊?”卫昭华显然不相信面前面白如玉,唇红似血之人是我奉若神明的师父。 “王爷,请您莫要同师尊置气,师尊多年来都自由来去惯了,并非有意顶撞王爷。”我倚着苍郁堪堪站住,只能靠他的手臂维持平衡。 “夫人此话倒是叫我略感忧伤了。”苍郁悠悠传音道,我只得凉凉地瞥着他,不敢再大放厥词。 卫昭华沉吟片刻,脸上微微带了些歉意,他挥手屏退一众侍卫,这才对着苍郁深深一揖道:“不知师尊驾临,昭华多有得罪。” “啧啧,这才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学着点。”我横了苍郁一眼,传音道。 “不知者不怪,你也无错,我又何来怪罪。”苍郁抱着我轻飘飘落在地上,我一双脚总算是接着了地气,暗自欢呼一声,甚是踏实。 “王妃?”卫昭华挑眉看着我,轻轻唤了一声。 是了,现下我已见着夫君,怎好再赖在别的男人怀里?一念及此,手上便用力推了推苍郁,他也倒是识趣,手一松,就放开了我。 “噗――”本上仙在下一刻应声倒地,而我之所以倒得如此彻底,其原因有二,一是客观上我脚软,二是主观上我以为卫昭华会接住我。 以为以为,就是自以为是,旁人不知。遂,我便摔得毫无怨言。 “王妃这是怎的了?为何趴在地上?”一双月白锦靴杵在我眼前,头顶飘过卫昭华的疑问。 “回王爷,为妻脚跟酸软,于是便倒了。王爷若是不介意,可否搭把手,扶我起来?”我幽幽伸出一只爪,哀怨地瞧着卫昭华,他叹息一声,终是将我从地上捞进怀里。 “你二人既然夫妻团聚,老夫也就不便打搅,就此拜别。”苍郁斜睨着卫昭华怀里满脸娇羞的我,冷冷道。 “师父走好,请恕徒儿不能远送。”走吧走吧,你走了我就清净了。 苍郁轻哼一声,扫了我一眼,凭空就倏地腾云走了,丝毫不去顾及我身边的凡夫俗子。 “月尘,你就这么将师尊打发走,实在是欠妥当。”卫昭华瞥了眼方才苍郁所在的一亩三分地,悠悠叹道。 我硬着脖子转头去看卫王爷,他老人家一副惋惜表情,丁点不似做作,着实是令本上仙佩服得紧。 “王爷,那日天牢中情况如何?”话说我当日被苍郁救走,昏迷中全然不知牢中六具尸体的状况。 “惨不忍睹。”卫昭华看看我,抬手将我一把横抱在怀中,云淡风轻地扔出四个字来。 我望天长叹,果然,苍郁是没能放过它们,何其惨矣!说起来,尸变也不是它们的错,全然是赖我选的时间过于凑巧。 关于那夜天牢的诡变,此后我与卫昭华都默契地未再提起。我窝在王府中养伤,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喝乌鸡汤。我将陈简交与我的账簿、钥匙又通通还给他,交待他大事小事一概随他做主,除非要出人命的惊天之事,否则不可来搅扰我静养。 卫昭华见我整日一副闲散的模样,起初还略略包容着,与我甜言蜜语几句,颇为受用。 此状况延续了一个多月,卫昭华终于被迫心理扭曲。自某日起,他每每下朝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奔到我床前,来回走上三四趟,再同我大眼瞪小眼暗送秋波。待到展翠送上甜点时,劈手夺过我的心头爱,统统塞进他的肚子,一抹小嘴儿走人。回回临走时都会自丹田酝酿一股怨气,最终变作重重一哼。 说起本上仙这羸弱的身子,真是叫人不省心。休养了这许久后,才刚刚是能下床跑动,上房揭瓦。摸着身上不争气胖出的些许赘肉,我的一张老脸终于纠结。 因着心中记挂些琐事,我只得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卫昭华见我终于肯离开那张惊世骇俗的大软床,脸上自是飘出笑意。于是我家夫婿大手一挥,下了条令――从今往后,府内一些事务皆交与王妃打理。事无巨细,通通包括在内。我苦着老脸等陈简送来一摞摞的账簿、名册,眼睁睁看着他浑身畅快地离去,实在是叫我恨得牙痒痒。 无奈之下,我只得命人到清风楼找来黄太子。一来,王府中的账务需要他替我过目,二来,前些日子的旧事也是时候寻他往回翻翻了。 ------------ 红霞满天是非多 更新时间:2010-07-07 狸猫小妖到王府时,我正倚在塌上休息,他蹑手蹑脚进了门,立在我身侧,半晌也未曾吱一声。 “账册都在桌上摆着,你且去瞧瞧吧。”我略略将眼挑了个小缝,对黄太子道。 “是。”他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巴巴地坐到桌边,我哀叹一声,本上仙究竟是何时虐待他了? “前些日子的事,你是从何处听说的?”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懒懒问道。 “上仙所说何事?”黄太子停下笔来,恭敬望着我。 “你手下别停,耳朵听着便好,”我忙对着太子摆摆手,桌上一大摞的账簿是卫昭华交给我的任务,说是傍晚前必须理清楚,“我去天牢验尸之事,是谁告知你的?” “那晚铺子打烊后,我就回房休息,结果走到院中时忽然接到一封信,信中说您有性命危险,叫我速去搭救。” “查出送信之人是谁了吗?” “那信上除去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便再无线索。” “龙涎香……”我支起身子看着枕边的芙蓉玉簪,一个妖娆的身影忽而从脑中蹦出。 我默了一阵,猛然想到一个实际的问题,忙问太子道:“是谁教唆你去魔界寻苍郁的?” “是……”太子转身对着我,搓了搓手,为难道:“是月纯上仙。” “三哥?”我扬眉,果然,月纯不是省油的灯。 “三公子交待若是您有何过不了的坎就叫我去魔界求苍郁魔尊。”太子偷瞄着我,一口气将三哥原话坦白清楚。 我颔首,对着狸猫小妖扬起一个安慰的笑说:“三哥这话倒也未错,你日后便还照着做罢。” “是。”太子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重新去看账簿,瞧来很是乖巧。 我沉吟片刻,起了身挪到太子身旁坐下说:“那日天牢中尸变的尸体被人以蛊术操控,是以十分难缠。你近日若是得空,便帮我去查查京城中是否住着位道行不浅的人物。” 黄太子闻言,手中的毛笔顿了顿,随即抬首望着我正色道:“上仙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京城中的小妖们都曾被召唤过,施法的正是位鼠妖大人。” “哦?竟有此等事。”我轻叩着桌面,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腾上心头。 妖界自古便是一个弱肉强食尤为明显之处,谁的道行深,谁就有权利主宰别的妖,不从者,或杀或剐,都由强者决定。关于此节,妖王一向是不愿插手的。 “太子,若是鼠妖胁迫于你,无论何事,你只管答应便是,莫要忤逆于她。” “可我不愿做伤天害理之事。” “现下六界皆动荡,你做的那芝麻绿豆的事,没人会放在眼中,你只管将心放进肚子里去罢。”我拍拍狸猫小妖的肩,自顾自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哧溜溜地喝着。 “上仙,您怎能教唆我去做坏事?”黄太子忽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盯着我。 “年纪不大,头脑怎的如此不灵活?”我看着黄太子,默默悲叹,真是烂泥扶不山墙。 “哼,就算将我抽筋扒皮,我也决计不做伤人之事!”狸猫小妖说话间,周身腾起一片粉嘟嘟的雾气,须臾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我歪着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房间,胸口像是堵了块大石头般憋闷。想我活了如此大岁数,今日竟被一个奶娃娃凭白教训,当真是憋屈得紧。 午膳后我不愿赖在床上吃饱混天黑,便带着展翠、展颜在府中散步消食。兜兜转转,就走到了侧院里。 “我瞧着近来府中规整了许多,是王爷命人修缮了么?”环视一改杂乱模样的院子,我问展翠道。 “回王妃的话,前些日子王爷下令,命陈管家将后院重新整顿。” 沉吟片刻,我停下脚步问二人道:“王爷平日里可喜欢用些点心?” “回王妃的话,王爷是近一个多月才喜食甜食,过去一向不喜甜口。” “近一个月?”我挑眉看着展颜,念起卫昭华每每从我手中夺去糕点的情形。 “随我去厨房。”我瞥了眼院中方才栽上的玉兰,转身向外走去。两个丫头立在原地愣了一瞬,慌忙赶上来,踩着小碎步跟着我向厨房一路冲去。 说来本上仙的方向感一向不差,但今次却在自家府邸中迷了路。走来走去,我竟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赵清的清莲院。 我顿住脚步转身去看身后的展颜、展翠,压低了声音质问:“怎的本王妃走错了路,你俩人也不知提醒一句?” “奴婢们不敢。”展颜、展翠深深地垂了头,若不是不合时宜,恐怕二人立时就要跪下了。 “算了算了,这也怪不得你们。”我一摆手,就欲转身离去。 “姐姐,怎的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呢?”一个柔弱的声音从身后生生劈过来,我默了默,只得回身笑脸相迎。 一个多月未见,赵清的肚子显然是又大了不少,约莫着也快要生产了。 “我惦记着妹妹身子不适,不好多叨扰。”我负手立着,充大尾巴鹰。 “有劳姐姐惦记,近些日子确实不大舒服。”赵清说着便抚了抚胸口,双眉微蹙,“口中总是泛酸,吃不下什么东西。” “可有叫医官到府上瞧瞧?” “清儿怕王爷挂心,就没敢去请医官。”赵清说着又是一阵干呕,我看她那模样于心不忍,赶忙过去轻拍她后心。 “既然有了身子,就该好生歇着。”我扶住赵清的手臂,慢慢往院中走着。 赵清温婉地笑笑,抬眸望着我道:“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什么地方都得小心谨慎着,几个月的日子倒过得比几年还要累。” 我在一旁陪着没心没肺地笑,心中没有半点不悦。横竖我心尖上那人也不是卫昭华,他生几个孩子,娶几房小妾都与我无碍。 “姐姐怎么不说话?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赵清一脸惊慌地看着我,我无奈地笑笑,没再言语。 送了赵清回房,我便差展颜去寻陈简请医官,既然担下王妃的头衔,那么卫昭华后院的这些个琐事,总都是要管一管的。 “往后赵夫人房里缺什么,想吃些什么,都只管向我报来。平日里手底下都勤快着些,院子里外收拾利落,莫让夫人磕着碰着,”我坐在前厅打量着立在面前的两个丫头,“都记住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 “我已吩咐厨房将燕窝炖上,晚膳时记得替你们主子呈来。” “是,奴婢遵命。” 看看两个还算乖巧的丫鬟,我起身对赵清道:“妹妹身子不适便多歇着罢,我出来闲逛许久,也该回了。” “清儿多谢王妃照顾,请王妃慢走。”赵清对着我深深一福,一口一个王妃叫的颇是恭敬,我向她略略颔首,走出房去。 回到我那一亩三分地后,我两腿一甩,将自己扔到塌上歇着,不经意见瞧见展翠嘟着个小嘴,一脸不悦。 “丫头,你这是怎的了?”我懒洋洋地支着头问展翠。 “奴婢不明白,王妃何以对赵夫人如此忍让?” “她是王爷的女人,肚子里怀着王爷的孩子,”接过展颜奉上的茶,接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点面子我总得给王爷留着。” 展翠咬了咬唇,面上有些担忧,“倘若赵夫人生下世子,那往后岂不更要嚣张了。” “她不过是侧室,再嚣张也不能怎样。你这丫头,安心伺候好我就是,哪来那许多杞人忧天的想法。” “王妃教训的是,展翠不该多嘴。” “啧啧,说了两句便不乐意,果然是小姑娘啊。”我长叹一声,跳下床来,凑到展翠身边道:“方才命厨房炖的两份燕窝,一份给赵清,一份是留给我自己的,帮我端来可好?” “是,王妃。”展翠清眸弯弯,笑容甚是甜美。 傍晚,红霞飞满天,煞是好看。 可天意偏偏弄人,正当本上仙沉浸在过往的缱绻回忆中时,便瞥见卫昭华黑着一张脸冲进院子,那架势险些震翻我手上的冰糖炖燕窝。 “月尘!你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卫昭华劈手夺过我手里的白瓷盅,咣地一声狠狠摔在一旁的石桌上。 “王爷的话听来好生熟悉。”我嘿嘿笑着,望了一眼仍在打转的白瓷盅,不禁感慨王府财大气粗,竟连餐具都造得如此结实。 “你在清儿的燕窝里放了什么?”卫昭华似乎没心思陪我回忆往昔,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 于是我想了想,再想了想,正色答道:“冰糖。” ------------ 泪珠颗颗皆是殇 更新时间:2010-07-09 “冰糖?”卫昭华一张脸几乎皱成抹布,大力将我拉到身前吼道。 “冰糖炖燕窝,难道不能放冰糖?” 卫昭华咬牙切齿,怒视着我,道:“燕窝中有藏红花。” 我一怔,抬眸看着卫昭华,终于明白了他的怒不可遏。藏红花,自古便是堕胎之药,可同样也是女人间争斗少不得的道具。 “此等龌龊之事,我月尘尚不屑去做。” “你究竟要怎样?嗯?你已是王妃,我的正室,你的孩子必将袭我的爵位,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我轻笑,扬眉看着卫昭华,问道:“王爷如此盛怒之下前来质问于我,敢问她的孩子可是已经没了?” 卫昭华默了一瞬,黑着张脸硬邦邦地说:“那倒没有。” “王爷认识月尘这些日子来,可有觉得我是个既心狠手辣又没头脑的人吗?” “你不是。”卫昭华眉头紧蹙,抓着我的手紧了几分,箍得我生疼。 “既然如此,王爷现下又是在做什么?”我晃了晃已有些发白的手腕,问卫昭华道。 “她肚子里怀的毕竟是我的孩子。”他眸子里黯了黯,隐约有些无奈的意味。 我长叹一声,抬手轻抚卫昭华皱成川字的额头,道:“王爷已不是三五岁的孩童,遇事怎能如此冲动?为妻虽不是平易近人的女子,但心中也是知晓孰轻孰重的,杀人腹中胎儿之事,我是万万做不出的,何况那还是我夫君的孩子?” “月尘,”卫昭华垂下头,轻轻将我拥进怀里,“方才在宫中……我不该借故把气撒在你头上,对不起。” 沉吟片刻,我埋在他怀里闷闷道:“王爷,是否有何不顺心之事?” “此事……”卫昭华重重叹出一口气,“晚上再谈罢。” “也好,”我仰首看着他,“王爷现下还是去陪陪赵夫人,她心中一定极是难过的。” 卫昭华怔了一下道:“你不去么?” 略略翻了个白眼,我叹息:“王爷当真是不懂女人,这种时候,你带着我没事人般地过去,赵夫人不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怪。” 面前锦衣华服的男人闻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王妃教训的是。” 我立在一旁哼哼哈哈地听着卫昭华天上地下夸了我一番,这才目送他满心欢喜地从我这溜达去了清莲院。 虽然卫昭华不再纠结此事,但我心中却多少有些疙瘩。按说府中之人,当是没有一个胆大到敢在赵清燕窝中偷放藏红花的,是以这事便从正常变得不正常了。 一个喝了藏红花的怀孕女人,就算孩子保住,但总不会全然无事,为何赵清能安然无恙,这是我心中疑点之一。 易被发现的藏红花为何会出现在我送去的燕窝里,而不是她的饭食中,这是疑点之二。 当然这件不大的事中,可耐人寻味之处尚不止一两个,但再追究下去却是无益。罪魁祸首的罪名顺理成章地指向我,无论卫昭华信与不信,府中人信与不信,此事都无可辩解。与其在众人面前挣扎,不若就这般息事宁人。 夜深之时,我披了件单衣靠在床侧,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赵清,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待到卫昭华回房,我已有些昏昏沉沉,上下眼皮并在一堆打架。见他推门进来,原是想同他打声招呼,可终是懒得将手抬起来。 卫昭华叹息着将我轻轻抱到床上,为我盖上锦被,自己却脱去外衣坐到了桌边。 酒香味悠悠飘来,霎时间勾起了我胃里的数条馋虫。无奈之下,我只得哼哼唧唧地重新披了衣裳起身,晃到卫昭华身边,戳了他一指头笑道:“王爷,您是故意的吧?” 我这一戳不要紧,谁料竟将瑞王爷直接戳进了我怀中。 卫昭华紧紧箍着我的腰,不让我看见他的脸。虽说本上仙被一个毛头小子屡次吃豆腐心中颇是窝火,但现下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断是不能将他一掌劈出去的。 “父皇命我抓回一百名童男童女,要将他们剥皮挖心。” 闻言,我一双爪子僵在空中,原是想轻抚下卫昭华,让他平复心情,可现下却是万万抚不下去了。 “是何原因?”半晌我才讷讷问卫昭华。他父皇一介凡人,怎会无端端去做如此折损阳寿阴德之事? “父皇想要长生不老。” “哈?”荒谬,太荒谬了。我忍住了将卫昭华一掌拍飞的冲动,把他从我怀里捞出来,认真研究他的面相。 “看你的面相,你父君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才对。”倒是奇了,饶是我一向不擅此道,也能瞧出卫昭华不是生于奸恶之家的孩子,可他阿爹……难道被妖异缠住了不成? 一念至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近的妖界不太平啊不太平,怎么尽出些幺蛾子? “月尘,休得胡说。”卫昭华蹙眉,尚沉浸在“大奸大恶”四个字之中,殊不知本上仙的思维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境界。 “王爷,有没有法子让我进宫一趟?”总得用避邪青玉试上一试才放心,若真是妖,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到畜生道去。若是皇帝老头自己突发奇想,就叫月纯来人间跑一趟,消了他的念头便是。 “你进宫作甚?” 我俯身看着卫昭华,“王爷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一百个孩童丧生?” “不想。”一副黑铁塔的样子,仿佛我欠他银子般。 “那便是了,想法子让我进宫罢。”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身重新躺回床上,拿起个枕头丢到卫昭华身上道:“王爷今天睡外间,你身上的酒味实在让妾身不舒服。” “月尘!”卫昭华吼了一声,使劲揉了揉自己已然散开的长发,弄得像头狮子般。 我凉凉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他,兀自转过身,摆个大字合目睡去。 作为儿媳的王妃进宫算得大事么,我琢磨着是不算。至于卫昭华为何不愿我进宫,我不得而知,也懒于去揣摩他的想法。瞧着他拿我没辙的样子颇是有趣,有那么一丁点,只有一点,云羲当年的样子。 云羲……云羲啊,冰川里冷么?早说叫你多穿衣裳,偏是不听,倔脾气。你好生睡着,再等我些日子,便回来陪你了。 光是想想,心头就觉着针扎般丝丝地疼,我慌乱地拉起锦被盖在身上,不敢再去想云羲沉睡的容颜,生怕自己忍不住流下泪。云羲曾在我身上下了咒,若是我哭,一滴泪便是一道伤,道道应在他身,是以自那时起我就不敢随便哭。我不愿他受伤,不愿他比我疼。可他去时,我还是哭了,不知流了多少的泪。我没敢翻开云羲的衣裳去看,我怕看不到一丝伤痕,怕他是真的离开我。 ―――――――――――――――――――――――――――――――――― 晓逍最近在上考研政治,所以更新会延后一点时间,对不住大家了。课时是六天,六天后恢复正常! 明天上云羲的番外,从云羲与月尘相识开始~~~ 定期一篇番外,是他们过去的生活。 ------------ 千里相隔话凄凉 更新时间:2010-07-12 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懒洋洋地暖着我的背。虽说时辰已经不早,但我却懒得起身。一想到昨日尚未理清的账目,本上仙就失去了迈向新一天的动力。 “王妃,王爷命奴婢唤您起身梳洗。”展翠站在门外轻叩房门,我理了把乱蓬蓬的长发,转过身哀怨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进来。” “是。” 展翠与展颜一人手端铜盆,一人手捧着衣裳,踩着小碎步走进房内。 “王爷在府里吗?”我接过展翠递来的帕子,抬眸问道。 “回王妃的话,王爷一早离府前吩咐奴婢,叫奴婢们巳时二刻唤王妃起身。” “人不在偏还要管的恁多。” 套上一层层繁琐的衣裳,展颜为我挽了个望仙髻。左右瞧瞧,顶着个发髻着实是不舒服,但为了卫昭华的几分颜面,老身也只得委屈自己个儿了。 “赵夫人那边可消停了?”我拿起块点进塞进口中,边吃边问赵翠道。 “今早听陈管家说,赵夫人昨夜闹腾了一宿,直喊腹痛,可三位医官忙了一夜也未查出赵夫人究竟是何处不适。” “王爷知晓吗?” “陈管家一早便报了王爷,可王爷也没说什么,就上朝去了。” “王爷倒是不傻,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展颜、展翠闻言在一旁偷偷掩口而笑,我无奈地摇头叹息,喝了杯茶后便带着二人往清莲院走去。 甫到清莲院外,就听见院中传出一阵阵痛苦的惨叫声,听来便是赵清那丫头。 我提起裙摆往里走,却险些被迎面冲出来的一个年轻医官撞得人仰马翻。 “何事如此慌张?”我停下看着一旁低头认错如小鸡啄米般的医官问道。 “回……回王妃的话,赵夫人她,她早产了。”医官颤颤巍巍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 “早产?”我蹙眉,转身吩咐展翠、展颜,“展翠,你速去请稳婆来府上,展颜,让陈管家设法通知王爷,请王爷尽快回府。” “是,奴婢遵命。” “你随我回去罢。”我望了医官一眼,淡淡道。虽是不知他急匆匆往外奔去究竟是为何事,但府里也不可因为赵清一人就乱了方寸。这没谱的小医官若是在府中横冲直撞,岂不是让府里上下慌了手脚。 “是,王妃。”小医官颔首小声道,跟在我身后遂又补了一句“方才……小的只是想去通知王妃,并无他意。” 我停下步子,回身冲着他扬眉一笑道:“你做的很好。” “多谢王妃夸奖。”他屁颠颠跟在我身后又回到屋里,慌忙在我之前冲进赵清房中。 我悠悠哉坐在外间,翘起二郎腿等着卫昭华回府。里间赵清的叫声一阵胜似一阵,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恨不得进去替她生了倒清净。 等了片刻,几个丫鬟婆子在跟在展翠后面神色慌张地进了屋,见我坐在上座,便又要同我行那一套虚礼。我赶忙抬手拦住,对着三个稳婆道:“务必保赵夫人母子平安,否则唯你三人是问。” “是是是,王妃请……请放心。”三人点头哈腰,也吓得不轻。 “进去吧。” 我杵在外间坐立不安,就怕赵清有个三长两短,卫昭华再同我没完没了,那日子就当真是不好过了。 半个时辰后,里间的痛呼依旧没有丝毫减弱,我索性便走到院子里,独自无奈地望天而叹。 “月尘,你怎的立在院里?”卫昭华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我转过身去看他,正对上瑞王爷一脸的焦躁。 “在屋里呆的心慌,出来透透气。” “情况如何了?” 我瞧着他,斟字酌句道:“估摸是难产。” “你说什么?!一群废物!”卫昭华一甩袍袖,就要冲进里间去。 我站在原地没动,陈简苦着脸看我一眼,我没理他。于是陈简只得走上前,拦住卫昭华道“王爷留步,产房污秽,擅入会触犯神灵。” 我瞥着陈简,凉凉道:“女人生孩子有何污秽,触犯神灵?”我轻哼,“那不过是男人的借口罢了。” 我走到卫昭华身侧道:“王爷,进去瞧瞧吧,我担保你不会被哪个神灵盯上。” “王妃?”陈简纳闷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这个前一天还要对赵清下手的女人,此时为何会蹦出如此有悖常理的话来。 卫昭华诧异地看看我,我更诧异地回望了他,心中不忿,这些人,究竟是将我当做了何等心肠毒辣的女子? 卫昭华不再多说,转身进了里间,我仍是立在院中,陈简垂首站在我身旁,时不时瞄我一眼。 “陈管家,你不必在心中琢磨,我不进去不过是不想赵夫人在如此艰难地时刻,还瞧着我添堵。” “是,陈简明白。” “你去替王爷泡杯凉茶,叫展颜送进去。” “是,王妃。” 陈简躬身退下,我负手看着院里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忆起几个月前,同花无颜在清风楼的日子。那时他便常倚在一棵榕树枝上,闭目小憩,沉静的姿态总让我错觉是云羲回来了。 凭心而论,卫昭华与花无颜二人,我反倒是觉得花无颜更叫人舒心些。一来他身上那股沉稳的劲颇和我意,二来他那双细长的眸子总让我忆起云羲,以致我心头时常涌出一些奇特的执念。 细风拂起耳边的碎发,我回望了眼喧闹的大屋,转身出了清莲院。 “朝朝暮暮总轻叹,念君旧时颜。 飘飘渺渺九重天,陪君看斜阳……” 我抱了凤尾琴,盘膝坐于屋脊之上,颇是不应景地奏了一首凄凉之曲。 念起我那时一人在凤鸣泽,终日守着云羲一身血衣,心里空落落地整日拨着琴弦,奏的便是这首曲子,一奏就是百来年。 “姑娘,你家中正逢喜事,唱这曲子是否显得太苍凉些?”身旁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我微颔了首,手下收起尾音,淡淡一笑道:“公子真是好耐性,听了许久,忍到现在才开口相询。” “搅扰美人抚琴雅兴,那不是君子所为。” “随便上了别家屋顶,便是君子之道么?”我回过头含笑问花无颜,他一身紫衣飘飘然立在屋脊上,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只怪你家屋顶修的太低,我一不留神便当了门槛跨进来,请姑娘莫要介怀。” “姑娘?”我轻叹,“我已嫁作人妇,公子的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究竟何人令你如此悲恸,才唱出这般苍凉的曲调?”花无颜一拂袍脚在我身旁坐下,对我方才的话充耳不闻。 “他本该是与我同生同死之人,可现下,”我侧目看着花无颜,遥遥一指北方道:“他却躺在那里,而我,坐在这里。” 花无颜沉吟片刻,忽而一笑道:“月尘,你可是胖了?” “王府伙食颇是不赖。”我抱起凤尾琴,抬起脚尖一踢花无颜道:“你横竖也来了,就搭把手接生去罢。” 花无颜皱眉,“我只是顺路来瞧瞧你,可没工夫去管那女人的死活。” “那女人是我夫君孩子的亲娘,你管不管?”我横了花无颜一眼。 花无颜唇边勾起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挑起我的一绺碎发道:“我尚有些事想同你说,子时城外二里坡见。” 言罢花无颜便转身跃下屋顶,剩下我独自一人长吁短叹,本上仙又被此黄口小儿占了便宜,呜呼哀哉! 我立于屋脊上,正欲再感慨一番时,却听见一声极尽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在王府上空飘荡,久久不散…… ------------ 樱园凄凄锁我身 更新时间:2010-07-13 我匆匆赶到清莲院,入目竟是满院佩剑侍卫,个个面目紧张,而卫昭华正手执长剑直指花无颜咽喉。花无颜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蔑地斜睨着剑尖。 “王爷!”我奔到卫昭华身侧,瞧着他赤红的双目,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忙回身问一旁手足无措的陈简:“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世子一出娘胎便断了气。”陈简颤颤巍巍地轻声道。 “住口!”卫昭华声音嘶哑,手握长剑猛地向前一送,眼见就要划过花无颜的脖颈。 花无颜浅笑着矮身向后一掠,轻巧躲过锐利的剑锋。我长舒一口气,当下不再犹豫,右手抖出凤渊绫,侧身一弹,缠住卫昭华手中银剑,急急道:“王爷手下留情。” 卫昭华后错一步,大力抽剑,凤渊绫却纹丝未动,依旧紧紧裹着剑身,卫昭华瞪着我怒吼:“你若是再拦我,便不是我妻!” “王爷,您总该弄清真相再休妻杀人也不迟。” “真相?”卫昭华转过头去看花无颜,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你去问他。” “就算是我下手,又怎样?”花无颜无所谓地挑眉道。 “怎样?”卫昭华冷哼,“我要你为我儿偿命!” 卫昭华一个回身抽出侍卫身上的佩剑,一记凌厉杀招冲着花无颜要害直刺而去。 “等等!”我凌空跃起,一脚踢在卫昭华腕上,长剑“当”地一声落地。 “我以人头担保,花无颜决计不会杀死世子!” “人头担保?你是想替他去死么,嗯?”卫昭华一步步逼近我,猛地抬手掐住我的脖子,霎时我便喘不过气来。 “放开她。”花无颜出手如电,扣住卫昭华脉门,淡然道。 “月尘!你好,你真好!”卫昭华一双眸子几乎要滴出血来般,他大力一甩,我站立不稳,直向后退了一丈多丈,才略略站住。 “咳咳,无颜,咳,你放开王爷。”我抚着脖子,喘着粗气对花无颜道。 “对不住了,现在还不能放,他可是我的王牌护身符啊。”花无颜笑得云淡风轻,抬起脚尖一挑,地上的长剑便到了他手中。花无颜将剑一横,抵在卫昭华脖颈上,对一众侍卫悠悠道:“让开。” “无颜,”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走到花无颜身侧:“我代替王爷做你的护身符。” “你?”他忽然笑起来,“瑞王爷此时恐怕更愿意你死。” 我侧头看着卫昭华:“王爷,为妻替你可好?” 卫昭华侧目看向一旁,不言语。 我又望望花无颜,瞅准了时机,抬手一记手刀劈到他握剑的腕上,我反手接剑,随即一个回身将卫昭华推了开去,自己靠在花无颜身侧。 花无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来真的。 “走!”我将长剑按在花无颜手中,一推他,左手挥出凤渊绫挡在他身前,“我月尘曾欠你许多,今次就算两清了。” 花无颜深深望了我一眼,当下不再多言,转身掠上屋顶。 满院侍卫呼啦一下围上来,我扫视周围,凉凉道:“谁要拿他,就先过了我这关。” 侍卫们闻言都下意识地去看卫昭华,他立在人群中,离得我颇远,我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漠然道:“下令全城戒严,捉拿人犯。” 我放下挽着凤渊绫的手臂,看着卫昭华略显寂寥地身影,心头略略觉得酸涩。 院子里乌压压的一片人霎时间走得就只剩下我与卫昭华、陈简三人,陈简立在我与卫昭华中间尴尬地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凡事都讲求证据,不知世子的遗体,可否让月尘瞧瞧。” “你没资格。”卫昭华看着我咬牙道。 “花无颜说话一向亦真亦假,以他的性子,王爷说他是凶手,他在此时是断不会否认的。”我负手踱到卫昭华面前,“就算花无颜心肠再歹毒,他也不至会对一个婴儿下手,何况,他没有出手的理由。” 卫昭华默然,定定看着我,眼中是散不去的大雾弥漫。 “赵夫人早产,本就于母子大有损伤,世子早夭,极为可能是先天不足所引发。” 言罢,我抬眸看向卫昭华,他盯着我半晌,才冷声道:“从今日起,你便搬至樱园,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我愕然地立在原地,看着卫昭华面无表情地绕过我径直进了屋去。 “王妃,请您理解王爷。”陈简垂首恭声道。 我沉吟片刻,问:“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公子到赵夫人房里后,就请我们都离开,只留下他与一名医官和一位稳婆在房中。” 我点点头,确实是花无颜的作风。 “我们在房外候了片刻,便听见屋里的惨叫声,王爷冲进去时,就看见花公子手上满是鲜血,稳婆手中抱着已去了的小世子。” “当时房中可有异常?” “只是有股奇异的香气,再无其他。” “王爷因何断定是花公子下的手?” “稳婆和医官都说听见了小世子微弱地哭声,但花公子却说没有。而且……”陈简犹豫着,“当时是由花公子为赵夫人接生的。” “他?”我惊讶地几乎要喊出来,他一个男人,怎能……真是让人汗颜。“稳婆为何不拦着?”按按发胀的太阳穴,我蹙眉问道。 “稳婆说花公子当时告诉他们,只有他亲手接生才能保证赵夫人母子平安。” 闻言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陈简疑惑地看着我,我摆摆手道:“你好生照顾王爷,别出什么差池。” “是,陈简明白。” 我回望了眼院里那棵粗壮的榕树,无奈地笑笑,转身出了清莲院。既然瑞王爷发话将我发配到冷宫反省,那么我怎么着也得把戏做足了才好。 话说这樱园当真不是一般的破,除去没漏风漏雨,就同贫民窟别无二致。 展颜展翠抱着些细软,蹙眉看着布满灰尘的地面,埋怨道:“王爷这是怎的了,怎能如此待王妃?” 我手里拿了块破布,擦拭着木桌道:“别怪王爷,本就是我犯了错。” “王妃哪里做错了?不过是讲了实话而已。”展翠气哼哼地将手中被褥放在展颜手中,赶忙走上前来接过我手里的抹布。 “丫头,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出了门去可不能同别人乱讲。”我-操了手立在一旁,心里略略有了个打算。 “是,展翠明白。”她小嘴一瘪,道:“奴婢就是看不得王妃受这般委屈。” “不过是换个院子住,算得上是什么委屈?”我掸掸身后木凳上的土,一屁股坐上去,“比起我前些年的生活,这已可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我说的是实话,遥记得我那前两世,一世为妓,一世为后,皆是倒霉命。为妓那世,一日不挨打便是要感天谢地了,更不必说尊严问题,压根就不存在尊严之说。至于为后,就是更恍如一场笑话般,一个住在冷宫的皇后,日日受尽旁人白眼。被自己珍爱的夫君毒瞎了双眼,挑断了手脚筋,最终自尽在他再立新后的大殿之上,以血的代价换回那可怜如草芥般的尊严。 ------------ 庭院深深深几许 更新时间:2010-07-15 说来我对冷宫之流的生活似乎颇是适应,自从卫昭华将我发配到樱园后,我便过得如鱼得水。 关于小世子的死,我没再过问,也没做任何猜想。既然卫昭华一口咬定花无颜是凶手,而花无颜自己也不否认,那我不如当个聋子瞎子,让他们二人斗法去。 小世子从出世到去世再到下葬,我自是一眼都未瞧过,就连入土那日我都未曾出现。灵柩离开瑞王府之时,天色一如卫昭华的脸,阴沉不堪。也不知是谁布了漫天的黑云,似乎在为这孩子的死,想要说明些什么,可我却懒得去管。 我在樱园一住便是一整月,除去展翠展颜二人,本上仙是连个鬼影子都未瞧见过,小日子过得安生极了。 我前几天差陈简找了些人间的话本子,自己个儿闲来无事便窝在藤椅里吭哧吭哧地一本本仔细钻研,发现人间也不乏些奇闻轶事,颇得我心。 譬如《白蛇传》中的蛇妖白素贞,就叫本上仙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虽说神妖不同道,但这感情之事却是没有界限的。神也好,妖也罢,一旦动了情,就都太不开身不由己四个字。 一月后的某日正午,我正倚在藤椅上悠哉地闭目养神,却听见一串细碎的脚步在樱园外响起。 “清儿给王妃请安。” “赵夫人别来无恙?”微微挑起眸子,我笑望着眼前一身素衣的女子。 “有劳王妃惦记,清儿一切安好。” “坐吧,你身子不好,不宜久立。”我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道。 “多谢王妃关心,清儿就不坐了。”赵清明眸流转,含笑看着我道:“王爷交代过,不让我碰凉的物件,这眼下还未开春,石凳可是冰的紧呢。” “如此便对不住赵夫人了,我这贫寒的院子,除去这把藤椅,就只有石凳。”我亦涵养极好地回看她,言下之意,你爱坐不坐。 赵清闻言,原本灿若桃花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道:“今日清儿来此,是有事同王妃商量。” “讲。” “王爷有心效法娥皇女英,让我同姐姐一并做了王妃。”赵清看着我的眸中多了几分胜者的姿态,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王爷如何决定,是王爷的事,为何要同我商量?” “这……”赵清一时语塞,眼睛瞟向一旁的老妈子。 老妈子抬眼看了看她,又偷偷瞄我一眼,终是没敢吱声。 “你可知道,人的欲望是天地六界生灵中首屈一指的?”我推开藤椅起了身,手指一勾从身上解下块玉牌,放在赵清手上,“欲望是座没有巅峰的山峦,它可成就你居于万人之上,亦可将你摔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欲望驱使着人去追逐,可追逐者往往忽视了它那罪恶的本源。” 赵清愣了一瞬,脸色微微发白,我轻握了她的手,道:“王妃的头衔我本就不在乎,只是望你转告王爷,一切决定皆需三思而后行,若是眼看得高了,难免就会招致灾祸。” 将王妃的玉牌交出去后,我忽觉一身畅快,褪去身上厚重的大氅,我对着身后的俩丫头一摆手:“同我回林府归宁省亲。” 本上仙挥一挥衣袖,没带走瑞王府一片落叶,只拐了府里的俩丫头。 话说赵清见我离去,一面径自目瞪口呆,一面又难以掩饰心头的欢呼雀跃,令她那清秀的容貌便纠结得颇是有趣。 回到林府,自是免不了一番寒暄。本上仙的父亲大人林衡瞧见我,险些就要热泪盈眶。我心中略略纳闷着,不知我与林家的关系是何时敲打得如此瓷实的。 一个时辰后,我终于从人群中解脱出来,正待我要离开时,林衡却突然叫住我,神秘兮兮道:“他在后院。” 我颔首轻笑,没去问林衡“他”是谁,告了礼后,便带着俩丫头直奔后院。 没嫁前,林家为我安排了处幽寂的小院,名唤墨竹苑。墨竹苑以竹命名,满院墨竹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煞是合我心意。 竹间,一个面团儿似的孩儿正逗弄着只雪狼在软土路上打滚,旁边一个高挑男子负手而立,他着一身深紫绸袍,唇角微翘,眸中竟有慈父般的温柔。 “姐姐!” 面团儿瞧见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狂奔到我怀里,险些将我撞翻。雪狼在一旁也不甘示弱,使劲地往我怀里钻,全然没了狼王的姿态。 “被赶出门了么?”头顶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飘过,我眯了眸子抬头去看他,轻哼一声道:“你倒是没叫卫昭华捉了去。” 我揉揉楮墨的头,又顺了顺牛奶的毛,问他俩:“想我了么?” “墨墨好想好想姐姐,整日盼着姐姐来,可你总也不回林府,”楮墨瘪瘪嘴,指着花无颜说:“反而是无颜哥哥常来看望我与牛奶。” 闻言,牛奶垂首蹭蹭我,呜呜地低吼着,似乎是在同意楮墨的说法。 “他?”我扬眉看着花无颜,心中不免纳闷,他不是在我新婚之夜便离开了么? “无颜哥哥还特地为我削了柄木剑,教我剑术,”面团儿拉住我的手左右晃着,甜甜一笑:“姐姐,无颜哥哥对我可好了呢。” 楮墨一脸可爱的表情不似做作,可语气中明明另有所指。没想月余未见,这孩子竟已被某人调教得即将青出于蓝。 面团儿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眨巴眨巴道:“姐姐,无颜哥哥有悄悄话要对你说喔。”言罢,楮墨两只小手拥住牛奶毛茸茸的身子,贴在牛奶耳边低低耳语一阵,遂,牛奶便毫无眷恋地抛弃了我,跟着楮墨颠颠地走向竹林另一端。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领走,领走! 我一副老心肝颤啊颤的,盯着楮墨的背影,眉头纠结。 “你突然回到林府的原因,可否告诉我?”看着楮墨走远,花无颜忽然欺近一步,俯首问我道。 “这世上,不是所有果都有相对的因,”我抬眸看着阴影下花无颜优雅的面容,“我的离开,或许只是另一个果的因而已。” “卫昭华不是糊涂的人。” “睿智、沉稳他各少一分,猜疑、昏庸他各少五分,大事明智,小事糊涂。可有句话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反之来讲,小糊涂多了,便会铸就危及性命的大糊涂。” “这般话你同我说,就不怕我对瑞王爷使手段?” “若说过去的你是深藏不露,那么现在的你便是锋芒毕现。”顿了顿,我接着道:“我不愿将来的某天,你我会站在对立的两方。” “真真假假向来难辨,你又怎么懂得这里的我?”花无颜忽然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定定看住我。 “浩瀚天地间,我只需懂得他一人便足够。”我抽回手,疏离地笑着。 “谁?”花无颜眸子中闪过一瞬凌厉的杀气,我怔了怔,随即抚住他的手心,将至寒真气渡给他,以平静他焦躁的心。 “云羲。”我淡淡吐出两字,心中腾起一片久违的温柔。 ------------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更新时间:2010-07-18 恢复更新哦,某逍历尽艰辛终于爬回来更新了,吼吼~~ ――――――――――――――――――――――――――― 是夜,窗外竹林在冷风中沙沙作响,竹影映在窗上,斑驳了苍白的窗纸。 躺在软榻上,我辗转难眠。今日为花无颜渡真气时,隐隐觉出他身上透着的怪异。花无颜是药王谷传人,按说他的内力该是偏向阴柔,可现下他体内却有一股至阳且至邪的气在涌动,不同寻常。 花无颜性情大变,与这股邪气怕是脱不了干系,可若想查出其源头,却也不是易事。 我翻身下床,原是想替自己倒杯茶水,却不经意间听见院里传来极轻微的“啪啪”声。 放下手中的瓷壶,我贴到窗边,将窗户纸捅开一个不大的洞,侧目向外望去。 幸而今夜是满月,否则我根本辨别不出院中立的究竟是两个人还是两棵树。 院里,一个凹凸有致的身影侧对着我负手而立,大约是着了一身白衣,而她对面立着的,正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的男子。风扬起他的宽袍,一如初见时那般飘然若仙。 月影下,我瞧不清他们的面容,可我却觉得,花无颜在笑,邪佞的笑。 我缩回身子,一个侧翻直接躺回到床上,我自信以我的轻功,他绝无可能发现我在屋中尚未就寝。 虽说我与花无颜彼此间都有所隐瞒,可今夜之事却是万分地说不通。以花无颜对我的了解,他不该如此大意,与这女子就在林府相见。但转念一想,他二人也未做出格之事,就算是在林府中私下幽会,也未尝不可。 私定终身?我枕在手臂上无声地笑了笑,花无颜,你会是这样的男人么? 一夜无梦,我再次醒来时,阳光早已铺洒进屋中。懒懒起了身,唤来展翠、展颜替我梳洗穿衣。 展翠说楮墨一早便去了书房念书,牛奶也跟着一道去了,至于花公子,却是没瞧见人影。 “他向来如此,不必理会他。”我浅呷一口茶,对展翠道。 “王妃……”展翠脸上有些为难,轻声唤我。 “讲,别抻着了。”我淡淡看了她一眼,大约猜到一二。 “今早陈管家便带了王爷口信来,说……说请您速速回府。” “哦。”我咽下一口点心,不再言语。 默了半晌,展翠才绞着衣角问:“王妃,您今日回府吗?” “你见过哪个归宁省亲的女人是只在娘家住一晚就拍拍屁股走人的?” “王妃,您就莫要同王爷置气了。”展翠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扬眉:“他的性子总该有人来磨一磨。” “陈管家说,您若是不回,他便日日来请。”展翠有些着急,似乎不愿我在林府长住。 “陈简常年呆在府中,此番恰好锻炼身体了。” 展翠被我说的一时语塞,展颜在一旁掩口偷笑道:“你就莫要再劝王妃了,横竖也是王爷不对在先,王妃在娘家住上几日又有何妨?” 我闻言颔首,笑望着展颜说:“丫头,你何时也学得这般伶牙俐齿了?”将手中空了的茶碗递到她手里,“不过本王妃爱听。” 自打回到林府,我便彻底闲了下来。除去每日替楮墨温习功课,陪着牛奶在院里追逐打闹,就再无他事。 许是顾忌我的王妃身份,林家几位少爷小姐待我都颇是客气,无事从不到墨竹苑打扰我,而林家老爷夫人就更是难得一见。我也乐得清闲,在墨竹苑过着比樱园尚要爽几分的日子。 我平淡日子里唯一的乐趣便是陈简,他信守承诺,日日来林府报道,好不勤快。 我将他避之门外,从来不见,只叫展翠同他寒暄几句,就打发他回瑞王府。任他搬出卫昭华来吓唬我,本上仙也充耳不闻,照样在林府过得风生水起。 而花无颜则自打那日离开林府后,就再没出现过,如同人间蒸发般,全然没了踪影。 在林府十来日的闲赋,险些就让我忘记了一月前的挖心之事,直到卫昭华浩浩荡荡地带着一队人马到了林府,我才意识到,躲避许久的暴风雨终于来临了。 卫昭华来了林府时,我尚未起身,一副懒惰的模样赖在床上。听闻有人轻叩房门,以为是展翠,应了声“进”,便在下一刻将自己置于了众目睽睽之下。 “王妃在娘家住了数日,本王可是思念得紧呢。”卫昭华负手立在我床前,笑眼弯弯地瞧着我道。 “王爷是来接月尘回府么?”我郁闷地看看卫昭华身后满脸赔笑的林家老爷夫人,及一众头快埋进地里的丫鬟婆子,不去接他的话茬。 卫昭华忽然俯身,贴在我耳边轻声道:“父皇今日在穹苍宫宴请各位皇子王爷,你务必要随本王进宫一趟。” “既然王爷都亲自来了,那为妻又岂有不从之理?”言罢,我做样子就要起身,林府老爷夫人见状慌忙带着自己的人从房里退了出去。 我抬眸凉凉地瞥了眼站在我床前岿然不动的卫昭华:“王爷?” “你们都退下罢。”卫昭华没理会我,径自回身对着几个丫鬟道。 “是,王爷。” 房门被人从外轻掩上,我索性倚在床边瞧着卫昭华,等他的后话。 “还不起?”卫昭华斜睨着我,脸上无甚表情。 “王爷把一屋子人都赶了出去,究竟是何意?” “你竟然将此物就这般轻易地送了出去?”一块羊脂白玉牌勾在卫昭华的手指上,在我眼前左右轻晃。 “我不过是想让王爷明白一个道理罢了。”披上外衣,我起了身,坐在镜前一点点将长发挽起,“王爷应该知道,祥王爷暴毙之前,行为如何?” 镜中卫昭华面色一紧,薄唇抿做一条线,不答我的话。 “别怪我去查了祥王爷生前之事,实在是其中有些蹊跷,不得不查。” “祥儿在世时确实行为不端,为人又张扬跋扈,可尽管如此,他却极受父皇宠爱,自小就被众兄弟视为眼中钉。”卫昭华语气间,不经意带出些痛意,我轻叹一声,走到他身侧道:“王爷,现下朝中无太子,皇位自然成了众人名正言顺的争夺之物,谁最有可能上位,谁就最容易丧命。我的意思,王爷可明白?” “你是说……” 我轻哼一声道:“娥皇女英?敢问本朝历代来,有谁做到过此事?” “太祖皇帝。”卫昭华答得毫不犹豫,而我亦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惊慌。 “王爷,王妃的头衔在我看来,仅就是称谓罢了,于我无用,弃之并不可惜。”我看着他,正色道:“至于娥皇女英,请恕月尘不能从。” 卫昭华眉头微蹙:“孩子没了,我心中实在有愧。” 我默了一瞬道:“王爷,此事实在不属寻常,你到现下还认为是花无颜所为么?” “月尘,”卫昭华扶上我的双肩,“我追捕他十日有余,却始终不得,你可知他下落?” “王爷,关于此间一串怪事,月尘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祥王爷之死,小世子之死,天牢内死囚被人挖心,死尸被人操纵诈尸,花无颜行为怪异…… 此一连串事件,绝无可能仅是巧合,其背后定有个无法估量的阴谋,若是不尽早阻止,着天下恐怕是要乱了。 ------------ 莺歌燕舞满穹苍(1) 更新时间:2010-07-20 好容易得了个入宫的机会,我自是不能放过。耗去大半日的时光,将卫昭华带来的金玉翡翠,绫罗绸缎尽数招呼到自个儿身上。从头到脚金光闪烁,华贵且庸俗,叫人一看便知我就是个绣花枕头,无论于谁,都是个毫无威胁的存在。 出了房门,卫昭华盯着我半晌,张口结舌。 “王爷,妾身看来可还端庄?”我笑眯眯地凑到卫昭华身边,甜甜道。 卫昭华轻咳一声,“王妃美艳不可方物。”言罢便别过脸去,约莫是不愿瞧见我一副金碧辉煌的样子。 “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向爹娘辞行吧。”我挽起卫昭华的手就要向院外走,却不料一转身正对上了楮墨一张愤怒的小脸。 “姐姐这就要走了么?”小门神堵在院门处,气势汹汹地瞥着卫昭华。 “嗯。”我微微颔首,抬手摸了摸楮墨的头道:“你在林府要听干爹干娘的话,不许调皮,要认真读书,勤练功夫,知道吗?” “我想跟姐姐一起去王府。”楮墨扬起稚嫩的面容,毫不退让地看着我。 “楮墨,不许胡闹。”我蹙了眉,板起面容对着楮墨。 我不是没想过接楮墨与我同住,只是现下这般局势,他在我身边实在是不妥当。 “姐姐果然不要墨墨了!”楮墨的泪水“哗”地涌出眼眶,他猛地推开我一个人径直跑进屋子,牛奶跟在他身后,低吼着看了我一眼,也奔了进去。 “月尘,你如此做是否太不近情理了?”卫昭华环住我的肩,轻声问。 “楮墨正是成长的年纪,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我顿了一顿,叹道:“可这恰恰是我所不能给他的。” 卫昭华沉吟片刻,终是轻“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我没追去房里安慰楮墨,他的人生不可能始终有我陪伴,他需要独立,摆脱我这个庇护者去独当一面。 林家老爷夫人对于我的突然辞行并没表现出过多惊讶,想必是早有人为他们提了醒,至于那个人是谁,我却懒于去深究了。 马车上,我与卫昭华相对无言,他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不知是否又想谈及赵清之事。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我瞅着他实在憋得难受,便开口相问。 卫昭华默了默道:“月尘,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闻言我蓦地怔住,随即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我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只要王爷不休了我,我自是会伴着王爷直到终老。” “可我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你迟早会离我而去。” “王爷这叫杞人忧天。” 卫昭华瞧着我别扭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颇不自然的笑容,没再说话。 看着他眼中的惆怅情绪,我在心头略略叹了口气,实际上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他没有机会看到我离开的那一天。我本就是为他身上的元神而来,虽不能说我盼着他早死,但我也不期望他长命百岁。他死了,我自然会走得毫不留恋,我没可能与他同眠一穴,长久地相伴。这般矫情的说法,放在卫昭华此话里解释,也算是说得通。 一路上我尽顾着胡思乱想,以致马车何时停下我都丝毫不知。于是卫昭华唤我下车时,脸上的担忧便又重了几分。 下了车我在卫昭华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女子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穹苍宫离着宫门并不算远,我与卫昭华步行了一刻钟左右,便依稀可见穹苍宫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书写在一块丈余的匾额上。 我跟在卫昭华身侧,始终低垂着头,自是没机会欣赏这人间的皇宫。只是眼角略略扫见汉白玉精雕的栏杆,以及脚下铺就的光滑青石。至于琉璃瓦,我压根就只能感受到余辉在其上映出的光晕,而没机会一睹真容。 一到穹苍宫,内侍便在殿外操着尖细的公鸭嗓高声通报:“瑞王爷、王妃到。” 穹苍宫中一片热闹景象,上首自是皇帝、皇后的龙凤座,现下正空空如也。殿中八根圆柱旁分坐着诸位锦衣华服的王爷、王妃、皇子,乍一看去,乌泱泱好大的一家子人,再细一看,却发现其间还分落着些许异服的外族人。 “六哥、六嫂!”一个兴致极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抬头去看,正见一位十五六岁年纪,身着湖蓝贡缎暗绣卷云纹外袍,腰挂螭纹玉佩的少年人向着我与卫昭华招手。 “十四弟。”卫昭华换上一脸温和的笑意,紧走两步到了十四皇子面前。 十四皇子嘿嘿一笑,侧过脸来端详着我道:“这位便是六哥新娶进门的王妃吧?”又转回去看着卫昭华:“嫂嫂端的是标致的人儿,六哥好福气。” 我脸上挂着精准的不露齿微笑,两手交叠在身侧做鹌鹑状,略带羞涩地对着十四皇子微微颔首,却不经意瞧见他脸色僵了一僵。 卫昭华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的撞了我一把,随即又拉住十四皇子的手充一副和蔼兄长模样,同他闲话家常。 我识趣地在一旁的案子后坐下,不敢再同十四皇子有任何交流。他是敌是友我尚且不知,而卫昭华的态度也不甚明朗,他那般疏离里带着亲切的姿态,实是不像与十四皇子站在同一战线上。倒是他方才那一撞,反而叫我觉得他说在说:“这是自家兄弟,他知晓你平日的作风,你可别吓着他了。” 于是,本上仙在摇摆不定的瑞王爷面前,只得选择沉默。沉默,我同面前一只烧制得精致到匪夷所思的细瓷杯大眼瞪小眼,而卫昭华则同十四皇子谈的欢畅,压根将我抛在了脑后。 时间一点点滑走,我坐在案后垂眸看着细瓷杯中的琼浆,忽闻殿外内侍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玉妃娘娘到。” 卫昭华在我身侧轻捉了我的手在案后跪下,我垂着头,只听殿中山呼万岁,随即一个略欠中气的声音道:“平身。” 起了身,我偷眼瞥向高座上的皇帝,心中忽而有些不忿,方才本上仙就是跪了这般的一个凡人么? 皇帝老儿坐于龙椅之上,表情颇是萎蔫,饶是身上龙袍威武不凡,却也没能替他增添几许精神。皇帝臃肿的身子挤在龙椅中,几缕稀落的胡须垂在起伏的胸前,他粗肿的手指不合时宜地扣在身旁一个端庄美艳的女子手上。 我略略打量着那女子,她坐于皇帝右侧,位置比之皇后稍低,大约便是玉妃娘娘。她身材极是娇小,却玲珑有致,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精巧的鼻尖,挺秀的鼻梁,红艳的樱桃小口始终含笑。 此女虽清秀有余却妖艳不足,只是一双眸子里透出的勾魂摄魄的魅惑叫我暗暗心惊。我执杯轻笑,这女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 莺歌燕舞满穹苍(2) 更新时间:2010-07-23 开宴前皇上象征性地与诸位儿子、儿媳拉了几句家常,随后隆重介绍了南蛮族使者。南蛮族使者起身对着皇帝行了大礼,我此时才瞧清楚他们的衣着,对襟布衣阔脚长裤,衣角处绣着些繁复的花样。如此打扮,我此般看来却觉得颇是眼熟,正待低声向卫昭华询问,却不料他在一旁大力握了我的手。 我侧头诧异地看过去,但见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南蛮族使者的背影。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恍然大悟――我初遇卫昭华时,他被数十异族武士追杀,那帮武士便是这南蛮族。 “王爷。”我轻轻回握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动怒。 “我没事。”卫昭华松下紧绷的身子,对着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南蛮族此番远道而来,为的便是与我朝联姻以增强两邦情谊。”皇帝略带笑意的声音飘进耳中,我抬眸望去,正见皇帝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的诸位儿子,接着道:“朕决议将南蛮族公主嫁与十四皇子为正妃,十四皇子册封政贤王。” 皇帝话音未落,十四皇子便“霍”地起身,双拳紧攥喝道:“父皇!” 皇帝挑眉:“贤儿,你有何异议?” “儿臣……儿臣”十四皇子眉头紧蹙,吞吞吐吐难以开口。 “十四。”卫昭华抬手轻拉十四皇子衣摆,不让他在此时冲撞皇帝。 “儿臣谢父皇恩典。”十四皇子在案前跪下,头埋得极低,叫人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皇帝看着十四皇子屈服,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抓着玉妃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摩挲着,其姿态实是让人不悦。 玉妃一张美颜没有丝毫波动,宛如雕像一般,我望了她一瞬,便垂下头去看腕上的避邪青玉,谁料避邪青玉竟全然没有反应,翠绿的色泽一如往常。 我心头没来由地一紧,莫非是我的判断出了差错?难道这皇宫之中并无妖邪,之前诸事只是巧合罢了? 我疑惑地看向卫昭华,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十四皇子,而十四皇子则捏紧了拳头,几乎要青筋暴起。 我按住卫昭华的手,想让他劝劝十四皇子,却被殿中丝丝响起的丝竹声打断。十位衣裙甚是清凉的舞姬自殿外翩然而入,我索性放开卫昭华,执着酒杯,欣赏舞姬曼妙的身姿。 “何事?”卫昭华无视眼前玲珑有致的舞姬,侧头低声问道。 我扯开嘴角一笑:“无事,想说你家舞姬的模样倒生得不赖。” “怎的此时也没个正形?”卫昭华蹙眉,不悦地看着我。 “既来之,则安之,王爷何苦去想许多琐事。” “今日要你进宫,并非只是……” “王爷。”我嗔怪地看着卫昭华,夹起一块鸡肉塞进他的嘴里,将他的后话堵在口中。 卫昭华咬着鸡肉,无奈地看看我,我无所谓地笑笑,回过身接着欣赏舞姬起舞。 将近一个半时辰的宫宴在众人推杯换盏中一晃而过,皇帝离去时已大显疲态,约莫是被多年来的酒色掏空了身体。 十四皇子一路将我与卫昭华送到宫门处,三人一路无话,十四皇子满脸怅然,卫昭华叹息复又叹息,看得出他对这个弟弟很是担忧。 宫门口马车前,我立在十四皇子身前微微笑道:“十四弟,你他日若是得了空闲,便来家里转转,嫂子亲自下厨给你做桂花糕吃。” 昏暗的灯下,我隐约看到十四皇子脸上略有诧异的表情,似乎是对我说话的方式一时不能接受。 卫昭华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十四,过两日你得空便来府上吧,六哥正好有些事要同你说。” 十四皇子忧愁地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抬眸看着我道:“嫂子,我六哥能娶到你,实是幸事。” 我含笑接了十四皇子扣在我头上的大帽子,心中却略略不解,他与我初次见面,又是如何觉察到卫昭华娶我进门是件可喜可贺之事的?不过此念头只在心头过了一圈也就作罢,别人如何去想,又岂是我能猜透的,无故去想些琐事,我当真是堕入凡尘了。 回到瑞王府,卫昭华自是未再提及赵清、樱园这等敏感字眼,牵着我径直回了沁雪院,也就是我与他所居的别院。 到了房里,展翠与展颜早就侯在一边,桌上摆着三叠点心,一壶热茶,暖炉里的火炭烧得正旺,屋里一片暖意。 “你们下去吧。”卫昭华解下身上的披风交到展颜手中,无甚表情地道。 “是,王爷。” 房门被轻轻掩上,我捧了被热茶坐在卫昭华身侧,以杯身暖着微凉的手。初春的气候入了夜依旧寒气极重,我虽是自小耐寒,但冻久了也易手脚冰凉,饶是有真气护体也不见管用,不知是否体寒的缘故。 “今日在宫中可有何发现?”卫昭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半句废话都不多说。 “全无发现,一派安宁祥和。”我扬眉看着他,如愿以偿地观测到他眉间有平坦转为沟壑嶙峋。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猜测都不成立,而那一百孩童的命,是定然保不住了?” “王爷,你莫要心急,此事尚有转机。” “是何转机?” “月尘且问王爷,目前最棘手之事为何?” “救下那一百名孩童的性命。” “这便是了,妖异之事可延后再查,但孩子们的性命却迫在眉睫。我有法子能医治皇上的病疾,且可延年益寿,不知王爷可有办法令皇上放弃将幼童剥皮挖心之法,而采用的我方子?” 卫昭华闻言沉吟片刻,终是微微颔首道:“劝谏父皇之事交与我去办,你只管将方子上的药抓齐便可。” 我低下头,哧溜溜喝着茶,心头一阵窃喜,月纯啊月纯,你平日视作珍宝的仙丹,此番可要被我拿来孝敬皇帝老头了。 我与卫昭华相谈几近深夜,我抑不住总要往一堆凑的眼皮,便挪到床上就要倒头睡去,不料却被卫昭华一把揽在怀中。 “月尘,你作为我的妻子,是不是落下了些事情未做?”卫昭华的声音颇是不怀好意,我心下叹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 世间之事难预料 更新时间:2010-07-25 要说魅箴这厮在关键时刻总能有点用处,幸而他方才及时赶到,敲晕了卫昭华,又将化作我模样的草人圈在卫昭华怀中,这才让本上仙得以脱身,保住了一些清白。 此时,我与魅箴坐在沁雪院屋脊上悠闲地推杯换盏,而屋中却是春光潋滟,旖旎一片。 “今夜怎的来得如此及时?”我仰头灌下一杯竹叶青,胃里顿时腾起一片热气。 “原是想寻你小酌几杯,谁料竟碰上你们夫妻将行房事,倒真是巧了。”魅箴别扭道,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臭极了。 我长叹:“若是我毫无记忆,此时委身与他也便罢了,可如今,却是万万不能的。” 魅箴闻言嘲弄地笑笑,不再言语。 “你可是有何堵心之事?”不然他为何三更半夜跑来寻我借酒浇愁? 魅箴瞥了我一眼,说:“喝酒便是喝酒,哪来那许多缘由。” 我看看他,沉默良久,望了眼夜空上的一颗黯淡的星辰淡淡道:“近日来帝星微弱,人界怕是要有些不可测的变数。” “在人界,改朝换代本就是家常便饭之事,你却偏来担心,委实是多余。” 看着魅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便不想再多言。他不是不懂我,只是他不能赞同。 卫昭华是与我毫无瓜葛之人,我无需为他做任何事,这便是魅箴所认为的原则。或许他从骨子里与苍郁本就是同一种人,他们冷眼瞧着芸芸众生,吝惜着自己的怜悯。 魅箴陪着我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这才带着些醉意留下几张符,捏了诀向西回了鬼界。 我跃下屋顶,将符咒化了,把屋中的草人隐了起来,随即将自己衣裳一褪,别扭地在卫昭华身边躺下。 迷迷糊糊中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卫昭华便起身了。他轻手轻脚地替我掖好被角,又低声交代展翠不可打扰我,才匆忙推开门上朝去了。 我翻个身,把自己在床上摆成大字,舒舒服服拥着被子去找老周唠嗑了。 我再醒来时已是未时二刻,起身梳洗一番,便唤来展翠为我备些午膳。昨夜陪着魅箴灌了一肚子酒,着实是不舒服。 我一面吃着,展翠一面悠悠道:“王妃,王爷请您去韵书阁。” “他在府中?”我塞了一口饭,口齿不清地问。 “是,而且……方才十四皇子同王爷一起回了府。” “知道了,你去替我准备件像样的衣裳,我这就过去。” “是。” 我放下筷子,操了手坐在桌边,念起一位故人同我说的一句歪理。她说:麻烦这个东西很是麻烦,就算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来寻你。 眼下我便是这种情况,细数一下,最近让人脑仁发疼的事当真不止一两件。而此一撮麻烦中,彼此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叫人是不管也不行。 片刻后,展翠便捧着一身品月缎绣玉兰曳地裙立在我面前,我起身松松挽了个凤髻,换起衣裳,这才匆忙往韵书阁走去。 韵书阁建在瑞王府的西北角,算得是一个僻静的所在,平日里鲜少有人去,只卫昭华闲来会在韵书阁小酌几杯。 我到了韵书阁时,卫昭华与十四皇子正相对无言,两人满面惆怅,不知究竟是为了皇帝的人心补药还是十四皇子的婚事。 “嫂子。”十四皇子瞅见我,挤出一个苦笑,算是打过招呼。 “坐。”卫昭华看了眼身旁檀木椅,对着我蹦出一个简短的字。 我舒服地在椅背上一靠,看着卫昭华问:“王爷与十四弟为何事而忧?” “婚事。”“炼药之事。” 俩人异口同声答道,倒叫我略略郁闷了。 “你们二人,”我看看卫昭华,又看看十四皇子,“第一,十四为何不愿娶南蛮公主,第二,父皇为何执意要以百名幼童的心来炼药?” “我不愿娶南蛮公主,只因我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十四皇子垂下头,微微蹙眉。 卫昭华默了一瞬,侧头对我说:“我已同父皇说明了你的意思,但父皇却坚持不同意,且命我明日便着手于捉幼童之事,不可延误。” 我长叹,支着下颌瞥向卫昭华:“你的父皇当真是固执,不过我有法子让他点头,你不必担忧。” “你有何法子?” “我师兄月纯乃是修道之人,他可将炼制的仙丹献与父皇。” “这便是你昨夜所说的方法?” “正是。” 卫昭华闻言面上略略松了一松,只是一旁的十四皇子仍旧眉头紧皱。 我执起瓷杯为十四皇子斟了杯茶,浅笑道:“不知十四弟的心上人是哪家姑娘?” “她……她是丽芸阁的歌姬。”十四悄悄瞥了眼卫昭华,低声道。 “荒唐!”卫昭华一拍桌子,怒视着十四皇子。 “王爷,情乃是人间最不可测的东西,十四弟与歌姬只存在身份与地位上的差距,可在情感面前,他们没有贵贱之分。” “月尘,你莫要再给他灌输这般歪理。” 我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皇子,手指轻叩桌面,道:“可十四皇子也要明白何为大局为重,亦要懂得身份与地位是不可逆转的必然。” “嫂子此话是何意?” “南蛮公主自是要娶的,你的心上人也不必放弃。” 十四皇子望着我目中带着些痛意,道:“我不想委屈她。” “那若是要你在娶她和不娶她之间选择呢?” “自然是要娶。” 我微微颔首,“此事便交与我和你六哥吧,待你大婚后,必能给你个如花似玉的侧妃。” “可是……” “十四!”卫昭华眉头深锁,“你可知道,以那女子的身份,莫说是侧妃,就算是做侍妾,都已是高攀了。” 闻言我忙在一边使劲点头,“就是这样,你六哥的话完全没错。” ------------ 时隔百年终相见(1) 更新时间:2010-07-27 送走了愁眉苦脸的十四,我与卫昭华坐在韵书阁里闲谈,说到卫氏皇族我不禁感叹:“你们卫家的男儿果真一个比一个倔强,一个比一个杞人忧天。” “此话怎讲?” “关于此事王爷不必问我,只需瞧瞧父皇与十四就能明了。”我浅呷口茶,念起卫氏这个麻烦疙瘩,实在是头脑胀痛。真是不知他们当初是如何打下江山,又是如何守了社稷近百年的? “月纯师兄何时能到京城?”卫昭华忽然转了话题侧头问我。 “最迟今夜便能到。” “如此甚好。”卫昭华抚掌笑道,多日来,难得见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我放下手中瓷杯,起身对着卫昭华一福说:“王爷,若无他事月尘便先退下了。” 卫昭华沉吟一瞬,正视我道:“有劳王妃了。” “王爷客气。” 回了沁雪院,我把自己关在房中,结阵寻月纯。 我蹲在地上,托着两腮对阵中微微金光道:“三哥,今夜子时清风楼,我有事相求。” “无事你便不来寻三哥,委实叫我难过。”月纯委委屈屈的声音飘荡在屋中,我无奈地撇撇嘴,用手一拨阵中金光,道:“来时捎上金精丹,我有用。” “金精丹?”月纯在万里外大吼,“月尘你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子时清风楼见。” 言罢我便撤了召唤阵,独自一人坐在地上,脑中忽而乱七八糟。 掰起手指算来,我已有将近五百年未见到云羲,可他的音容笑貌却如刀刻般在我心中深深烙印。突然极是想念他,想看看他的脸,想躺在他身侧,听他均匀的呼吸。 泪水不自觉地从颊边滑落,我挥出凤渊绫,重新结了召唤阵,将魅箴找了来。 “不是昨夜才见过,又是何事?”魅箴长发微有凌乱,不满地裹着黑纱瞧向我。 “带我去北海。”我抬眸看他,脸上兀自挂着未干的泪痕。 “月尘……”魅箴在我面前蹲下,抬手想为我拭去泪水,但一只手终究在半空顿住。 他沉吟良久,才轻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我颔首缓声道:“是。” 魅箴闻言眉头紧蹙,握住我的双肩低吼道:“你可知,北海冰川不是以凡人之躯能够达到的?冰川上所结失却之阵,若是以凡身前往,便与寻死无异?” “魅箴,此时该如何做,你不是知道么?” “你怎的如此任性?” “你我相识十万余年,我做事向来随性,难道你不知晓?” 魅箴垂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此世阳寿未尽。” 我微微摇头,“这不是理由。”他身为鬼君,哪怕是消了我的阳寿,也没人敢去质问他半句。 “但我需要你一个理由。”魅箴忽然起身,斜睨着我道。 “我已有许多年未曾瞧见云羲了。” 魅箴闻言长叹一声,抬手将我从地上拉起,反手箍住我的腰,随即一阵彻骨凉意自脖颈上划过。 呼吸忽而变得艰难,我抬手抚上脖颈处,竟是一片温热。我紧靠着魅箴的身体,却仍是难以站立,双腿不听使唤地下滑,终于还是坐倒在地上。 魅箴将我拥在怀中,伏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要的,我都替你做到了。” 我轻勾起唇角,张了张口,想对魅箴说,莫要再同我讲此话,我已听了许多,可一句简单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片刻后,我便沉沉陷入到一片黑暗中,周围环绕着魅箴的低叹。似无奈,似心痛,带着些许他身上原不该有的悲凉。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体变得轻盈,渐渐脱离了凡人沉重躯壳,浮在屋中。 “月尘,你如此飘着,颇是像鬼。”魅箴像丢弃废物般扔了手里我原本的凡体,仰首看着我。 “总算熬过了三世,本上仙委实是不易。”我重新站在魅箴面前,看看自己的手脚,啧啧感叹。 “我已还了你真身,你便自行去北海罢。”魅箴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 我紧走两步叫住他问道:“你不与我同去么?” “鬼界尚有许多琐事待我处理,不能耽搁。”魅箴言罢,便捏了诀腾云而去,不留给我任何言语的机会。 魅箴走后,我看着地上的尸身,略略郁闷。捏了印伽,口中念诀,将尸身化了去。 可转念一想,我若是凭空自瑞王府失踪,怕是也相当麻烦,于是又把草人召出,叫她再替我做上一时半刻的瑞王妃。 安顿好一切,我将凤尾琴化了手掌大小揣在怀中,捏诀腾上祥云,一路向北往北海而去。 用着自个儿身子的感觉自是极好,手脚也灵便许多,我乐呵呵地坐在云上,瞅瞅身上裹着的已然发黄的白袍,不禁感慨时光荏苒,这件袍子经历百余年,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北海处于极北之地,而北海冰川更是六界内至阴至寒之处,除非是道行极深的人、妖、魔、仙,否则只要接近便会立时丧命。 接近冰川之际,我便隐隐瞧见失却之阵的微微光芒,再近一些时,就能清楚看见阵符,其间散着的红光,透着丝丝血气。 我在无名洞前翻下云头,看着洞口处若隐若现的结界,竟一时如定住般,不敢向前。 我在洞口不知立了多久,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忙捏了隐身诀,隐去身形。 羽姬一身鹅黄衣裳自远处走来,鼻尖冻得红通通的,姣好的面容尽是寂寥。望着她,我暗自叹息,在她将进洞时,现了身形来。 “月,月尘?”羽姬瞧见我,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正是本上仙,”我好脾气地笑着,“多年未见,仙姑依然风采灼灼。” 羽姬轻哼一声,“你来此做甚?” 我斜睨她,这女人果然仍是那般尖酸刻薄。 “此洞乃是月尘五百年前所凿,洞中所眠之人乃是月尘未婚夫婿,你说我该不该来?” “你……” “我怎样?”我浅笑,“仙姑在此与云羲相伴多年,本上仙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既然我回来了,便不能容眼中再有沙子。” “你倒不要脸!” 闻言我不禁笑出声来,为何这几个女子对我评价都这般相似?嫣然如此,羽姬如此,就连赵清那丫头怕是在心中也曾如此想过。 我指尖腾起一片蔚蓝火焰,侧头看着羽姬,笑道:“你该知道,我月尘向来不属善男信女之列,他日瞧着云羲面子,从未与你动手,但如今,我却不愿再委屈自己。”说话间,蓝焰倏地涨成只火凤,对着羽姬凶恶地吐着火信。 “你、你休要欺人太甚!” “我已受了三世轮回,该偿的债早就偿清,何来欺人一说。”反手一挥,火凤对着羽姬展翅飞去。 ------------ 时隔百年终相见(2) 更新时间:2010-07-30 “月尘!”一声厉喝当头罩下,火凤霎时间在半空崩散,我抬眸望去,正见月纯挡在羽姬面前,手捏印伽,眉头紧蹙。 “三哥。”我勾唇一笑,心中掠过一丝惊讶。不是没料到他会得知消息,只是没想竟如此及时。 “月纯公子。”羽姬对着月纯的背影遥遥一福,面上是经年不变的微笑。 “仙姑,家妹既然容不得你,那便请你离开此处,回西海去罢。”月纯面无表情,往日里温和的语气中满是冷漠。 羽姬闻言矜持一笑,挑眉看着我道:“月尘上仙,云羲的元神尚差了一片,劳烦上仙替他寻回。” “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仙姑不必挂心。”我-操着手看她,念及当年她与云羲那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心头腾起一阵酸涩。 “如此有劳上仙了。”言罢,羽姬便捏诀腾云而去,于是无名洞前就只剩下我与月纯二人。 月纯死死地瞪着我,一双墨绿眸子恨不得喷出火来。 “你不过是替我担忧,缘何又摆出一副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来?”我笑笑地看着月纯,挪了几步立在他面前。 “好生糊涂的丫头!”月纯抬手敲上我的额头,面上满是无可奈何。 我挽住他的手,一面向洞中走着,一面念叨:“仙界之仙不可擅自入凡间,不可随意篡改凡人命数,如有违背则受天罚。” 月纯叹息:“你倒委实是不惧天帝了。” 我笑的哼哼哈哈:“平日里小仙们也没少下凡去逛,天帝何时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了事,我不过是下界去寻元神,何错之有?” “若单是私自下界之事,我便不必担忧,可依你的性子……”月纯瞥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确实,倘若卫昭华有何不测,我是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云羲被我安置在无名洞的最深处的韩冰窟,从洞口走至寒冰窟尚需一炷香的功夫。因着洞里的结界,是以这段路程必须靠双脚走进去,使不得仙术。 几百年的时间未曾见到云羲,当我再次踏入韩冰窟时,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月纯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我到洞外去守着。” 我轻点了点头,踱到寒冰床边,在云羲身侧坐下。女娲石悬在半空,散着淡淡的血红光泽。女娲石四周结下的失却之阵,已然有一角缺损,我紧紧蹙眉,抬手以指为刀,将手臂割破。 鲜血不断涌入阵中,那角缺损逐渐不显,但其间的裂缝却是无论怎样都无法修复了。为今之计只能是我尽快取回元神,再以金丹催动,才能保云羲无恙。 “云羲,还记得我那满山的白玉兰么?”我替云羲整理着本就他一丝不苟的衣裳,自言自语,“你曾经说你不喜玉兰,可却常赖在丹穴山不肯回去。我年幼时不懂你的用意,只道你是故意气我,直到百多年前我才明白,你是在替我打理那千株玉兰。你不喜玉兰,却甘愿为其操劳,这份情,我又怎会不懂?” 看着云羲宛如熟睡般的面容,我几乎以为他就要醒来,握住我的手唤我一声:“阿暖。” 手指沿着他斜飞入鬓的眉,紧闭的双眼,滑过他一如雕刻的鼻梁,最终停留在苍白的唇上。指尖传来刻骨的冰冷,凉意直达心底,我嗔怪地看着他道:“我跋山涉水地从人界回来,你却不肯睁开眼看一看我,委实是小气。” 空荡荡的冰窟中回荡着我几乎哽咽的声音,原本便寂寥的冰窟便又添了分萧索。 我俯下身,在云羲额头深深印下一吻,道:“云羲,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不可怨我,不可怪我。倘若我叫你忘记我,你便不得违背。” 默了片刻,洞中依然是一片死寂。我浅浅一笑,握住云羲的手坐在床边不再言语。云羲,他听得见我的话,只是他不能回答。他的疑问他的困惑,我不能替他解答了。我与他之间,或许只剩下这半日时光。 我许给别人的承诺太多,已经到了该实现的时候。只是那些承诺,牺牲了我与云羲的情。云羲,你莫恨我…… 我离开无名洞时,日头早已偏西。倚在云头上,我把玩着从月纯那搜刮来的金精丹。夕阳下,金精丹散发着琉璃般的色泽,百合香气萦绕在鼻间。 我回望了眼已然看不清的北海,将金精丹往腰间一收,定住心神,急速往京城飞去。 到了京城,我隐着身形悬在半空,辨清了方向这才悠哉去到清风楼,打算寻狸猫小妖叙叙旧。 清风楼后院里,狸猫小妖正兀自坐在屋顶发愣。我掸掸瓦片上的浮灰,现了凤凰真身卧在他身旁。 “你、你、你……”黄太子瞪着我,“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动动脖子,仗着自己是禽类脖子长的优势凑到他面前,咧嘴一笑道:“狸猫小妖,别来无恙?” “月、月尘上仙?!”黄太子大约是被我独有的凤凰笑所震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正是本上仙。”缩回脖子,我撸撸身上的毛,砸吧砸吧嘴道。 “上仙……你什么时候死的?”他一脸兴奋地看着我,语气里没半点忧伤,委实是叫本上仙心寒。 我翻了个大白眼,言归正传道:“你今晚子时在宫门外等我,有事须得你帮忙。” 黄太子闻言收起一脸笑意,正色道:“小妖敢问上仙,可是要调查挖心之事?” 我挥了挥偌大的翅膀:“与此事无关,只是要给那昏庸的皇帝演场戏罢了。” 黄太子默了默,对着我抱拳道:“是,小妖誓死追随上仙。” 闻言,我郁闷地看着他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表情,望天而叹,琢磨我是否寻错了助手。 因着担心瑞王府的草人出现纰漏,我交代完狸猫小妖,便匆匆赶回王府。 此时天色已大暗,我原是想乘着夜色将草人收了,谁料我甫一进府,就听见一阵阵凄惨的哭声,再往里一瞧,便瞅着一幅画叫我抓心挠肺的动人画面。 ------------ 月黑风高除妖夜(1) 更新时间:2010-07-31 沁雪院里,赵清正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跌坐在冰凉的青石板小道上,而“我”则不哭不笑,两手一撒坐在众人面前,毫无反应。展翠、展颜两个丫头诚惶诚恐地跪在一旁,深埋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卫昭华负手立在赵清身后,眉头紧蹙地盯着“我”,眼中满是疑惑。 我叹息复又叹息,须知本上仙的替身草人做得算不得精良,若只是完成些简单之事尚不会露出破绽,但要动真格的与人勾心斗角,就只能是今夜的这般下场。 我隐了身形立在赵清身旁,眼见这丫头是眼中流着泪,唇角勾着笑,也不知此一番做作究竟是做与何人看。只是不难瞧出,今日的闹剧又是出自她之手。 许是她来寻我时,见我样子木讷异常,便设法试我一试,结果草人就真着了道。而赵清显然是认为我得了失心疯抑或是痴病,这才哭着嚷着替我惋惜,实是无聊至极。 我立在一旁瞅着众人形状各异的脸,颇是有趣,索性便攀上院里的榕树枝,看大伙如何收场。 等了片刻,卫昭华似是略有烦躁,就命人将赵清送了回去。赵清走后,他又低声责问了展翠展颜几句,便叫她二人也退下了。 顷刻间,院里就只剩下草人、卫昭华和树上的我。 “月尘,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卫昭华在“我”身侧蹲下,侧头问“我”道。 “王爷。”“我”温婉地唤了他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们都已离开,若是有何难言之事,现下你可放心地讲。”卫昭华耐着性子对“我”循循善诱。 我蹲坐在树枝上看着卫昭华,心头略略感慨。于是便捏诀施法,将自己与草人换了过来。 “妾身只是在思索令父皇打消以心炼药之事的方法罢了。”我讷讷地回头看着卫昭华道。 “只是如此么?”卫昭华眼中写满了不信二字,疑惑地盯着我。 “当然,”我轻笑,拍拍衣裳从地上站起,“今夜子时师兄便可抵京城,到时我须得出府与他计较一番。” 卫昭华沉吟片刻,牵住我的手说:“子时我与你一同去。” 闻言我轻轻摇头,回握着他的手道:“今次之事不同往日,其间少不得些装神弄鬼的勾当,于王爷身份不合,您实是不宜出面。” “这……”卫昭华犹豫良久,终是点了头,同意不再掺和此事。 我草草用了些糕点,便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展翠、展颜分立在塌旁,压低声音嘀咕着王妃如何如何。 “丫头们,我怎的瞧着你二人自打跟了我,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挑起眸子,看着她俩。 “王妃,奴婢们是在替您担心呢。”展翠秀美微蹙,目中满是担忧之意。 展颜闻言在一旁急急补充道:“王妃今日怎可听信赵夫人之言执意往荷花池戏水,若不是展翠急中生智绊了王妃一跤,可是要闹出大笑话了。” 初春时节往荷花池,戏水? 我忍不住轻笑,赵清啊赵清,就算你觊觎王妃之位,也不该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不碍事,我今日只是同赵夫人玩笑一句罢了。”话虽是如此,但魅箴那厮做的草人也忒过不济了,竟然痴傻至此。 展翠拍着胸口说:“王妃这玩笑,开得着实是有些大了。” “你这丫头胆子也不小,竟敢绊了我一个跟头。”我斜睨着展翠,佯怒道。 “王妃息怒,奴婢知错了。”展翠俏脸忽的发白,噔在我面前跪下。 “罢了,你也是为我着想,”我虚扶一下,示意展翠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亥时三刻。” 我沉吟一瞬,对她二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二人回房去罢。” 展翠、展颜二人对望一眼,屈膝一福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我从塌上起身,挥手将屋中灯烛尽数灭去,隐了身形直奔皇宫。 我到了皇宫外时,狸猫小妖早已侯在那里,他化了一身侍卫打扮,倒也贴切。 “太子,再过一刻钟你便随我进宫,到时你化做我三哥月纯模样。”我悬在半空,对黄太子传音道。 “上仙?”黄太子四周看了看,接着正色道:“小妖明白。” 我不再言语,立在宫墙之上,望向这座象征人间至高权利的建筑,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暗夜笼罩下的皇宫,散着股淡淡的黑气,原属帝王的祥瑞之气已几乎隐在黑气中,令人难以察觉。 见此情形,我不免庆幸自己因着一时冲动恢复了真身,若不是以上仙之身,这股妖气就不知要到何种程度才能被发觉。 我抬起手腕,紧盯着腕上的避邪青玉,翠绿的镯子依然毫无反应,青绿的光泽在其间流转,瞧不见一丝红光。 我轻叹,漓止这孩子,看来已然将势力扩展到了人界,但仅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够阻止他。 正自思索间,耳边忽然响起黄太子的声音:“上仙,时辰到了。” 我回过神来,“我们走。” 皇帝今夜宿在了玉妃的玉宸宫,我与黄太子到了玉宸宫外时,才发觉宫外被人下了一层结界。结界如水般晃动,呈以墨玉的黑色。 “上仙……”黄太子脸上笼着丝恐惧,双眼紧盯着面前结界。 “太子,你回清风楼等我的消息。”说着,我挥出凤渊绫念咒破了结界。 若是我猜的没错,玉妃便是曾经召过黄太子的妖类。而以黄太子的身份,此时进到殿内,这条命也就算是交代在此了。 “小妖不走,我要随上仙铲除邪佞之妖。”黄太子一脸决然之意,挡在我面前。 “你本属妖界,且修行尚浅,此时进去便是寻死,”我抬手在他身上下了个保护结界,“无论何事,都要分轻重缓急,现下你的性命便排在斩杀玉妃之前,我命你速速回清风楼!” “可……” “走。”我将黄太子推出数丈之外,反手合上殿门,一步步欺近玉妃与皇帝的床榻。 ------------ 月黑风高除妖夜(2) 更新时间:2010-08-02 “你是何人?”幽幽的女声自耳畔响起,语气镇定自若,无半点慌乱。 “丹穴山凤鸣泽,月家幺女月尘。”我定住脚步,抬眸看着面前身形飘忽的玉妃,淡淡道。 “原来是魔妃大驾,小妖有失远迎,望魔妃恕罪。” 闻言我暗暗心惊,她竟知道我与苍郁之婚约,瞧来是来头不小,无论她修为如何,其地位都是不会低的。 我略一沉吟道:“我今日来此,只为向你要一个承诺。” 玉妃妩媚地笑着:“魔妃请讲。” “皇帝执意以幼童之心炼药,此残暴行径乃天理所不容,望你加以规劝,莫要铸成大错。” 玉妃咯咯一笑,仿佛我方才说了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皇帝乃是真龙天子,他的圣意又怎是我一个小小的妃子可左右的?” “丫头,你我皆不是凡人,这般哄人的把戏就暂且收起来罢,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应了我的条件,我必也不会叫你难做。” “魔妃的要求实在是为难小妖了。” “你我身在凡间,皆是有所求。我虽乃神界之人,却也不会来坏你的好事,但你所做之事也莫要挡了我的路,这点道理,你可明白?” “魔妃身在凡间所为何事,小妖并不明了。但小妖所做之事,却是天帝也默认了的,是以还请魔妃谅解。” 天帝……怎的他老人家又溜达出来作怪?我暗自叹息,从袖中拿出金精丹,置于玉妃面前道:“这颗便是金精丹,无论是你服用或是皇帝服用,都将有奇效。” 玉妃闻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金精丹,良久才粲然一笑道:“既然魔妃开口替那些孩子求情,小妖又岂有不从之理?” 手指轻弹,金精丹落在玉妃掌心,我望了她一眼道:“一颗金精丹换一百孩童性命,你倒也不亏了。” “多谢魔妃。”玉妃言罢一仰首,将金精丹吞进肚中。 我摇头轻叹,今日所作,究竟是对是错,我心中已没了计较。转身出了玉宸宫,我捏诀腾上片灰云,一路向着瑞王府回去。 沁雪院里,我与卫昭华相对无言。我简略向他说明了今夜之事,他除去一声长叹便再无其他反应。 我浅呷一口茶,看着卫昭华道:“原本我只打算借着梦境让父皇相信仙人所言,放弃以心炼药。但那玉妃实非善类,除非将她斩杀于殿中,否则这个法子便不可行。” “于是你就用仙丹换了一百名孩童性命?”卫昭华挑眉问道。 “不值么?” 卫昭华摇头,“不过是没想到你竟也有如此无奈的时候。” 我苦笑:“王爷,月尘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无奈么?不是,在此事上,我没有半点无奈。 斩杀玉妃,起初也是我的打算。可就在她说出“魔妃”二字后,我便改了主意。 须知我与苍郁再立婚约之事,六界间所知之人屈指可数,若不是魅箴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就只能是魔界内流出的消息。倘若苍郁身边有这般内奸,那于他便是个大大的威胁。何况天帝竟也在此事上参与,实在叫人猜不透缘由。 “王妃又在思索何事?”卫昭华凑在我跟前,轻声问道。 我被他一惊回过神来,搪塞地一笑:“没什么。” 卫昭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瞬,抬手轻抚我的发,道:“早些歇息吧,你奔波一夜,也该累了。” “嗯。”我轻点了头,目送卫昭华出门,这才转身在软床躺下,不多久,便坠入梦中。 第二日我醒来时,门外正一片嘈杂,不知是哪个大了胆子在沁雪院里撒野。 我披起衣裳,将长发挽了,推开门去却见赵清正梨花带雨地跪在门前,一副委屈模样。 “赵夫人,你这又是怎的了?”我向来有些起床气,今日一开门就又看到这蛮不讲理的女子,脾气自是躁了些。 “清儿特来向王妃请罪,请王妃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清儿。”说着泪水便顺着她的颊边滑落,端的是楚楚动人。 我-操了手斜睨着她,无所谓地道:“不知赵夫人所指是哪一件错事?”我特特加重了“错”字,顺便环视周围一干人等,不知他们怎的都如此悠闲,一大早便跑来瞧热闹。 “昨日清儿惊扰了王妃歇息,望王妃莫要怪罪。”赵清抹了抹泪,偷瞄了眼身后的陈简及四五个闻讯而来的家丁,一句话便扭曲了昨日她来寻我的前后缘由。 我看看地上跪着的赵清,又抬眸望了眼陈简,道:“陈简,还不快扶赵夫人进屋,这初春的天儿可是寒得紧呢,莫要再冻出了毛病来。” 赵清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我这厢尚有一团乱麻未理清,她就来横插一脚,且不说她插在了哪里,就算是踢在边框上,也是够叫人糟心的。 “王妃尚未原谅清儿,清儿不能起。”赵清甩开两个丫头的手,跪在地上跟我死磕,摆明了是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定我是个小肚鸡肠、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叹息,俯身扶住赵清道:“如此小事我又怎会放在心上,赵夫人请起罢。” 赵清含泪看了我一眼,这才晃晃悠悠地起了身。陈简立在她身后长舒一口气,显然也是对这位侧妃头疼得紧。 “陈简,难道府上都无事可做么,何时多出这许多闲人?”我环视着周围的家丁,对陈简道。 “王妃教训的是。”陈简垂首,继而回身对着那几个“闲人”训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是,是。” 待院中杂七杂八的人都退了下去,我才回首望着赵清淡淡道:“赵夫人若是喜欢我这沁雪院,随时来了便是,何苦还要带这许多人,倒是显得乱糟糟,没了章法。” 赵清尴尬地笑了笑,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便低声嘀咕了一句:“王妃误会了。”就再无下文。 我默了一瞬,接着道:“赵夫人近来瞧着气色实是不错,看来前些日子倒是月尘多虑了。” “嗯?”赵清面上带着些茫然望着我。 “我原是想送赵夫人往青竹别院去休养些时日,一来算是将月子养好,二来也是疗养心伤,可现在看你一切如常,也就是我杞人忧天了。”自打小世子夭折后,我就没怎么瞅见赵清伤心痛哭,茶饭不思,倒是卫昭华黑着一张脸着实是黑了段日子。我原本有心将赵清送到卫昭华在东郊的青竹别院,也好让自己耳根清净些,可目前看她的状态,卫昭华怕是不会同意的了。 ------------ 卫昭华身陷囹圄(1) 更新时间:2010-08-05 好容易打发走赵清,我命展翠打来水净了净面,正准备出门去寻黄太子,却迎面撞上匆匆忙忙的陈简。 “何事如此惊慌?” “回王妃,王爷他、他被皇上押入大牢了!”陈简苦着一张脸,几乎就要滴下泪来。 “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只是宫里传了话来,说是让给王爷送几身衣裳。” “你收拾些穿的用的替王爷送去,别叫王爷在那种地方受苦。另外,莫让府里上下得知王爷被收押之事,一切如常便可。” “是,奴才明白。” 吩咐完陈简,我转身回了屋中,坐在桌边提笔给黄太子写了封信,一来是告之他昨夜之事,叫他不必记挂,二来是让他设法寻到十四皇子,看是否有搭救卫昭华的方法。 卫氏皇族,果然个个都叫人难以理解! 待到陈简回府复命,我问清了卫昭华被关在何处,这才命人不可再打扰我,一人捏了隐身诀,悠哉悠哉地逛到大牢里。 关押卫昭华的牢狱条件并不差,想来便是为身份尊贵,且所犯之罪不足挂齿的人所准备的。 我小心绕开守卫,在牢中七拐八拐,最终在一个角落里瞧见卫昭华一人安静地坐在石床上,低头沉思。 我穿过栅栏样的木门,在卫昭华身边坐下,低声唤他:“王爷,王爷?” “月尘?”卫昭华茫然地看着周围,眉头纠结在一处。 “王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昭华看了一圈,未发现我踪迹,也就放弃了寻找,垂下头来低声道:“十四弟拒绝父皇赐婚,且以死相抗,又无意间说出我数月前被南蛮族刺杀之事。我替十四求情,父皇迁怒于我,硬说我是在挑拨我朝与南蛮族的关系,我据理力争,父皇却听信小人之言,将我关押在此处,下旨彻查此事。” “好生糊涂的老头。”我在一旁暗暗嘀咕,卫昭华听在耳中,想发作,却又碍于瞧不见人,只得作罢。 “除去此事,现下还有件要紧事须得你去办。” “王爷请讲。” “两月前我曾派遣麾下一员小将前往南蛮族探查其动向,我与他约好本月十五在王府相见,可我如今身陷此处,怕是不能及时赴约了。” “月尘明白王爷的意思,请王爷放心。” 我扬眉瞥了卫昭华一眼,他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动声色地将人派出去收集情报,待到证据集齐之时,便可扫除几个他通向王位的石子。 “有劳王妃。” 我微微颔首,蓦地又想起卫昭华瞧不见我,只得开口道:“请王爷暂且在此安心休养,府中一切事务月尘自会打理妥当。” “月尘,”卫昭华深深埋首,“此处怎会是休养之所?” “凡成大事者所受之苦与所得荣耀之间向来等同,王爷不吃苦中苦,怎为人上人?何况,”我起身拍拍并不算的脏的衣裳,“王爷这牢狱之灾尚不得是个灾。” 卫昭华望着虚无一时语塞,我嘿然一笑,俯身将地上的茅草结了个软垫抛到卫昭华身侧,道了句“王爷保重”便自行离去。 我接下卫昭华的任务,便开始守在府里候着那位小将。同时黄太子为我传来消息,十四皇子被软禁在宫中,任何人不得见。 我在府里虽是养尊处优,却也没闲着。入夜无事的时候,就散着步溜达到林府,一方面瞧瞧楮墨的小日子过得是否惬意,一方面也抱着撞大运的心理寻摸着花无颜。 如此几日下来,花无颜没寻到,自己倒甚是疲乏,魅箴一日闲逛到王府,听闻此事,只说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同魅箴讲了皇宫女妖之事,魅箴闻言并不惊讶,单单是劝我莫要再插手,只管保护好卫昭华就算功德圆满,最后丢下句一切皆是命数,便飘飘然离去。 我怀着些许郁闷在王府里侍弄花花草草,终觉自个儿在凡间住了这许多年,似乎是颇不妥当的。 我苦苦候着,总算捱到明月当空的三月十五。抱了凤尾琴坐在空阔的院里,我埋首抚琴,琴声叮咚,敲击着静谧的夜空。 “启禀王妃,胡将军求见。”陈简立在我身后,低声道。 “请他进来。”我挑起一个上扬的音节,变了琴曲的调,院里顿时暗隐着股肃杀之气。 一曲罢了,身后忽然响起击掌声,我转身浅笑道:“胡将军辛苦了。” “王妃内力深厚,末将佩服。”来人一身布衣打扮,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间英气勃发,唇角勾着自信的笑容。 “将军请坐。” 胡将军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行了标准的军礼道:“末将胡严,见过王妃。”言罢起身,胡严这才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将军此去路途遥远,实是不易,”我抬手为他沏上杯茶,接着道:“只是王爷现下身陷困境,不能亲自与将军详谈,还请将军见谅。” 胡严双手接过茶杯,道:“王爷早先就交代过末将,见王妃便如同王爷亲临,无论何事,皆不可有所隐瞒。”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王爷所嘱咐之事皆在此信上有详尽叙述,请王妃过目。” “有劳将军。”我将信收在怀中,看着胡严,却觉得他似乎尚有些难言之隐。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胡严犹豫片刻道:“王妃可曾听说过药王谷花家?” 我颔首,“略有耳闻。” “末将前些日子在南蛮族中,偶然发现不少药王谷弟子在南蛮走动,情况颇是异常。”胡严顿了顿,接着道:“但没有确凿证据,末将不敢妄下断言。” 我沉吟片刻,对他道:“此事关系重大,在真相明了前,暂不要对王爷提及,以免王爷再为莫须有之事操劳。” “是,末将明白。” “南蛮一行,将军辛苦,今日就早些回府歇着吧。”我起了身,含笑对胡严道。 “末将告退。”胡严抱拳一揖,转身离去,举手投足间,皆是军人的雷厉风行。 我负手立于院中,看着苍白浑圆的月,低低叹息。药王谷,一代神医世家,难道也要在这浑水里趟上一趟么? ------------ 卫昭华身陷囹圄(2) 更新时间:2010-08-07 胡严带来的信中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信上说,南蛮族暗中大量制造兵器,在南疆某个不知名的山头集训士兵。但其表面上仍与本朝修好,派使者前来进行联姻。 合起薄薄的信纸,我长叹,多年来的常识告诉我,南蛮族要反了。 我将胡严传来的消息暂且压下来,对卫昭华三缄其口。随后挑了个月朗星稀的日子,把胡严请到府上吃酒。 沁雪院里,我与胡严相对而坐。静谧的院子里,他略显得有些局促。 “将军离开的这两月间,朝中从无人问及将军所去吗?”我替他斟了杯酒,问道。 “末将告了病假,只说是回乡养病。” “将军家中可有人前去询问?” “两月来,从未有过。” 我浅笑颔首道:“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胡严沉吟了片刻,问:“王妃对信中所述之事有何看法?” “两兵对阵,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所为人和,便是将领、士兵的协作。而现在的南蛮族,不但奋力练兵,且夜以继日地铸造兵器,其用心实在是昭然若揭。” “末将以为,此事应立刻奏明皇上。” 我摇摇头,“不可,”看着胡严面色微变,不紧不慢地呷了口酒,道:“现下还不到上奏父皇的时候。” “难道要等到南蛮族大兵压境,才去禀明皇上?”胡严忽地语气急促,两拳捏紧。 “我问将军两个问题,请将军如实回答。” “王妃请讲。”胡严垂下头去,似是不愿看我。我笑笑,此人当真是个硬脾气。 “第一,将军对王爷可是忠心不二?第二,将军认为父皇是否为一代明君?” 胡严略带着怒气看向我,“末将追随王爷近十载,早将王爷安危置于个人生死之前,王爷若是要末将的脑袋,末将是眼都不会眨一眨地双手奉上。” “将军言重了,”我看着胡严,自觉有些啼笑皆非,“请问将军对第二个问题,如何看待?” “臣子不可妄论君主。” 我侧首望着他,挑起一抹笑:“将军不是糊涂的人,想必能够明白我言下之意。既然将军坚持,我也就不再为难。只不过,我不肯上奏的理由就正是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王妃……”胡严有些犹豫,想来也是可以理解,若真让他这等忠厚之人说出大不敬的话,就真真是刻薄了。 我瞧着他,索性也就替他说了:“父皇听信小人谗言,将王爷下狱,又将十四皇子软禁宫中。南蛮族的野心几乎路人皆知,父皇却不以为意。身为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自是不必说,可父皇却日日心系玉妃,置朝政于不顾。将军以为,这是明君所为么?”我将手中酒杯搁在案子上,抬眸定定地看着胡严,终是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莫名的释然。 半晌,胡严才正色道:“王妃,这王府里当真是人人可信么?” “自然不是,只不过在这府里,能近我身十丈内而不被发觉之人,实在是没有。”这话自是只说与胡严听,此时若是有个懂些道行的人在院里,定能看出我下的两层结界,一为防人,一为防妖,是以我方才所讲的大逆不道之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至于坐在我对面的胡严,我当是有把握他会守口如瓶,否则他便不会坐在此处。 胡严沉默了,院里恢复到一片寂静。我坐在一旁浅浅品着酒,不再询问他,只是抬头望月,等着他的答复。 “王妃,”胡严忽然起身在我面前单膝跪下,“王爷待末将恩重如山,末将愿为王爷前锋,为王爷扫清一切障碍。” “将军请起,”我将他扶起,接着道:“月尘只想请将军近日勤加练兵,并将南疆地形熟记于心,一旦南征,你等便是王爷手中的一柄利剑。” “是,末将明白。” “调兵虎符现下仍在父皇手中,何时发兵并不是你我说的算。我要的只是南蛮族一旦反了,王爷便能立时点将出征,以虎狼之势平复南疆。”我顿了顿,接着道:“王爷需要的,一是功绩,二是人心,两者缺一不可,将军可懂?” “是,末将明白。” “如此便辛苦将军了。” 送走胡严,我命展翠为我搬了个美人靠摆在凉亭里,便自己个儿在亭子里倚着。 念起数年来的是是非非,颇是有些感慨。阿爹曾说我太过感情用事,且性子执拗,起初我并不放在心上,可到了云羲元神崩散那日,我才恍然明白,原来人心中许多的憾事都是因己而起,怨不得旁人。 “夫人,近来过得可好?”冷冰冰、情绵绵的一把声音罩在头顶,我眯了眼睛去看,心头一阵暖意。瞧见他来,当真是件令人愉悦之事,有他在身旁,便是对阵千军,也能从容应付。 ------------ 卫昭华身陷囹圄(3) 更新时间:2010-08-09 “你怎的有空来此处闲逛?”看着他在夜色下流转着暗红光泽的眸子,我浅笑道。 “妇唱夫随。”苍郁在美人靠旁的石凳上坐下,瞧着我颇是认真地道。 “休要如此占我的便宜,本上仙可是尚未嫁入魔界呐。”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苍郁却不以为意。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悔婚么?”他唇边邪魅的笑让我不自觉地寒了一瞬,只得垂下头去闭口默认。 忽然又念起一事,我慌忙转过身问他道:“师魍现下与妖界是否有勾结?” 苍郁蹙眉,“为何有此一问?” “近日来人界颇是不太平,我恢复真身后,才发觉人界皇宫住着个女妖,道行虽是不高,却对你我之事了如指掌。我担心……”望见苍郁面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我后面的话蓦地就卡在喉咙里难以说出口。 “你究竟何时开始学着关心我了?嗯?”苍郁俯下身来,定定地看着我,惹得我心头忽的一阵慌乱。 “我……只是忧心于苍生,与你何干?”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苍郁无言,院中陷入到一片沉默,静的似乎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我打算在此住上一段日子。”他淡淡开口,却惊得我差点跌到地上。 “为、为何?”若是卫昭华回来后,苍郁日日瞧着我俩“打情骂俏”,不会一道雷将卫昭华劈死罢? “并不全是为你,你不必担忧。” “苍郁……”我苦着张脸去看他,他却根本不理我,起了身一甩袍袖道:“乖徒儿,师尊驾临,还不速速备间上房。” 望着他,我暗自无奈,可也只得叫来陈简,命他为苍郁准备了间客房。 陈简对苍郁的到来自是目瞪口呆,想必他是尚未从彼时苍郁抱着我进府的嚣张模样中回过神来。 好容易将苍郁打发去歇息,陈简又赖在了沁雪院。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在府外为师尊大人另租个院子,毕竟此时王爷不在家,留这样一个男人在府里颇是不方便云云。 陈简啰啰嗦嗦赘述了一长串,我着实是想对他说:“你看不惯的这位才是我正儿八经的夫婿,你叫本上仙如何赶他出去?何况,他又不是个能以武力制服的家伙。”可最终我还是把话揉碎了吞进肚子,疲惫地应付了陈简几句,便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将他哄出沁雪院。 日上三竿时,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帏,第二眼便瞧见了满面笑意的苍郁。 我支起头,将薄被在身上裹了裹,说:“你何时变得如此爱笑了?” “瞧见你,心情自是不错的。” “而且,油嘴滑舌。”我翻了个白眼,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 “我今日出门办事,约莫入夜后回来。”苍郁起了身,望了我一眼道。 闻言,我怔了一瞬,看着他讷讷地问:“你等着我醒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今日入夜后回府?” “是。”苍郁捏诀离去,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他无所谓的一句答话。我捏住被角,手中一点点攥紧,心里起伏不已。苍郁,他果真是…… “王妃,您起身了吗?”陈简轻叩房门,我应了他一声,便披上件衣裳,将房门拉开来。 “何事?”门外阳光略有刺眼,我抬手挡了挡阳光,这才发觉陈简面上透着些焦急。 “宫里宣王妃觐见。” “宫里?”我看看陈简,“不是皇上么?” “是……玉妃娘娘。”陈简语气中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后妃为何会宣我进宫。 “命展翠、展颜替我备好宫装,我这就入宫。” “是,王妃。” 陈简离开后,我独自坐在檀木椅上,愈发觉得皇帝着实是昏庸。 玉宸宫内,我与玉妃面对面坐着,浅呷口茶,微笑不语。 半晌,玉妃才望了我一眼道:“魔妃当真是聪慧的女子,没想您不但做了魔尊的妃子,且还下到凡来,成了瑞王妃。” 我笑笑,“玉妃娘娘消息如此灵通,怎的近日才得知我在凡界么?” 玉妃垂首,轻声道:“某人有意替魔妃瞒着,小妖又能如何?” “如此……我倒是要谢谢这位‘某人’了?” 玉妃不置可否,只是侧了侧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小妖听闻魔尊来了凡界,不知所为何事?” 我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瓷杯轻放在桌上,“丫头,这话是你该问的么?” 她默了一瞬,继而笑得妩媚地道:“魔妃难道不愿瑞王爷被放出来么?” “卫昭华命中原就有不少劫数,这不是我能左右的。” “如此看来,魔妃倒是爱魔尊多了些。” “我的家事,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了。” “可……若是瑞王爷知道,魔妃在他身边是另有所图,不知他该如何想呢?”她手指轻叩桌面,“小妖听闻,一个元神的载体,若非是寿终正寝,其怨气都可能会污染元神呢。” 闻言我心中倏地一紧,抬头去看玉妃,毫不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得意。 “月尘许多年前的确是欠了天孙的恩情,但这五百多年来,我下界历尽轮回之苦,该还的债都已还清,现下不过是想尽善尽美罢了,并未强求何事。” “哦?魔妃好狠的心呀,不知云羲天孙听到,会不会心痛呢?” “你既然一口一个魔妃的称呼我,便就是肯定了我的身份,又何苦再说这许多无用之事。” 玉妃闻言瞅着我,良久才开口道:“魔妃慢走,恕小妖不能远送。” “告辞。”我转身出了玉宸宫,命妇该有的礼节我一概将其免了去,直接去了宫门,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我简单用了些点心,便打发了几个丫头去休息,自个儿换上一身常服,去了卫昭华的牢房。 卫昭华在牢中过得似乎倒是不错,没见消瘦反而胖了几分。 “王爷?” “月尘?”卫昭华放下手中的书,下意识地找我,但随即又意识到些什么,便苦笑一下,不再四处搜寻。 “王爷何时能离开此处?” “父皇昨日传了我去问话,说是念在我母妃的面子上,此次便不再追查,过两日就准我回府。” “倒是没说当即释放,父皇真真是糊涂。” “月尘,你怎的总也没大没小?” 我轻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下,道:“师尊昨夜来了府中,说是要在京城住些时日。”我心中哀叹,碍于卫昭华是一家之主,此事不得不说。 “他?”卫昭华皱眉,垂下头不言语,大约是忆起多天前的情形。 “关于南蛮族之事,我做了些安排,详细内容都写在这里了。”我递给卫昭华一张施了咒的信纸,他眯了眼看着虚空,将薄纸接过去。 “王爷慢慢琢磨,妾身就先行告退了。”看他过得不赖,我也就稳稳当当地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月尘……你,莫与他太过亲近。” “谁?”改装糊涂时候就决不能心软。 卫昭华别过头去,“没……没什么,你回府罢。” ------------ 卫昭华身陷囹圄(4) 更新时间:2010-08-11 我回到府里的时候,胡严早已在前厅候着,看他一副火烧眉毛的表情,我顿觉情况不妙。 胡严扶剑跪下,“末将参见王妃。” “将军不必多礼,”我微微颔首,“将军请坐。” “王妃,南疆军情危急!” “军情危急?”我蹙眉,“他们不是尚在准备中么?” “今日边关守将吴忠发来急报,说是南蛮骑兵已经对浒湾城发动了突袭。” “怪哉,他们的公主还在本朝,怎会突然发难?” “他们发兵的理由便是这位南蛮公主。” “怎讲?” “南蛮公主昨夜被人缢死于床榻之上。” “哦?”我扬眉看着胡严,“死的倒真是时候。” 胡严眉头纠结,“王妃不觉此事有蹊跷吗?” “这本就是南蛮王的如意算盘,倒是没什么蹊跷之处。将公主送来和亲,不过是个幌子。无论这公主嫁与不嫁,抑或是嫁给谁,最终都逃不过一死。” 胡严重重地一掌拍在案子上,道:“南蛮王好狠的心肠,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我望了他一眼,说:“那女子必不是公主。” 胡严看着我,愣了一瞬后,随即了然一笑,道:“王妃英明。” “胡将军,我且问你,父皇今日接到奏报后,可有提及出兵之事?” 胡严闻言眉头继续深锁:“皇上派了使臣带着那女子尸体前往南疆,并备了百万两黄金,万匹丝绸,以及奴隶千人,欲与南蛮王和谈。” 我深叹,好一个糊涂的皇帝,南蛮族欲要将他取而代之的野心再明显不过,他却期望息事宁人,实在是个没胆识之人。 “既然父皇做了如此安排,那我等也不可再多言,”顿了顿,我接着道:“王爷过两日便可回府,到时再议此事。” “是。” 言罢,我望了一眼不远处红莲闪动的紫檀木椅,便转而对胡严道:“若是无事,你便先行回营去罢。” “末将告退。” 送走了胡严,我凉凉瞥了眼那片红莲,道:“你几时回来的?” “方才进了屋,便听见你与那人商讨军机大事,我只得坐在此处。”苍郁渐显了身形,脸上表情淡淡。 “既然军情都被你听了去,那你可有看法?” 苍郁白皙的手指轻叩桌面,抬眸看着我道:“人间帝星早已被乌云所遮,大有陨落的迹象,你不知么?” 我别过头去,“我不允许卫昭华有任何损伤。” 苍郁闻言忽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瞬间移形在我面前,手指勾起我的下颌,说:“月尘,你不会不知妄自篡改凡人命数,是会触犯天条罢?” 我甩开他的手,“天条又何妨?他都……” 余下的话我没能说出口,只因此时我唇上正覆着两片柔软艳红的唇瓣,苍郁一双红眸暗的几乎接近墨色。他擒住我捏了印伽的手,化去我的招式,轻勾住我的腰身道:“我不许你为他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哪怕是落根发,都不许!” “你……”我双手颤抖,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时候不早了,你歇着吧。”苍郁放开我,身形飘忽,终于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我挥掌,身旁的案子碎成一片粉末。陈简闻声赶来,瞧见怒不可遏的我,不敢再多言语,只是收拾了案子的残渣,便退了出去。 那日,苍郁离开后,我便自己锁在房中,不吃不喝,只是盘膝打坐,以期平复自己被扰乱的心境。 直至两日后卫昭华光荣出狱回府,我方才从房里出来,对着一众人怪异的表情,我只得干笑着搪塞过去。 沁雪院,卧房。 卫昭华一面换上身干净的衣裳,一面问我道:“听闻你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日,滴水未进,究竟是为何?” “面壁思过。” “你何过之有啊?”卫昭华好脾气地在我身旁坐下,道:“府里府外不是都打理得有条不紊么。” “王爷就莫要问了,总之是些不愿再提的杂事。” “哦?”卫昭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是怎样的事情,竟连我都说不得?” 我叹了口气,望着他,“王爷若是无事,便去宫里瞧瞧十四罢,他那未过门的新娘无端端地死了,虽说阴差阳错地合了他的意,但心中总归是不会好受的。” 卫昭华轻叹摇了摇头,道:“即便你不提,我也是要进宫去的,只不过,不是为了十四。” “王爷,现下使臣尚未到南疆,父皇不会同意出征的。” “若是我手上握有南蛮确实叛乱的证据呢?”卫昭华狡猾地笑了,“父皇不该会拒绝。” 我瞥了他一眼,“你伪造了什么?” “他南蛮能送假公主来和亲,我自然也能造了证据证明他们叛乱。” “既然如此,王爷还不进宫去?”我扬眉看着他,也不知他是在磨蹭什么。 “在牢中见到你两次却,皆未瞧见你的人,现下我回了府,王妃总不能没个表示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什么表示?” 卫昭华好笑地瞅了我一眼,俯下身将我拥在怀里,喃喃说:“能实实在在把你拥在怀里,是我这些天来最想做的事。” “王爷……”我一时语塞,只能任由他抱着,被这小子暂时吃个豆腐。 良久,卫昭华才轻轻放开我,整了整衣裳转身离去。 傍晚,瑰丽的晚霞映在天际,春风徐徐拂面,倒是别有番意境。我倚在美人靠上,看着云卷云舒,浑身舒畅极了。 “王妃倒是悠闲,不若一月后随我前往南疆平乱去如何?”卫昭华立在我身后,替我搭上一条薄毯,淡淡道。 “王爷倒真是不客气,旁人都担忧自己妻子出了意外,你却把我往战场上推。” 卫昭华踱步道我面前,在石凳上坐下,笑望着我:“你乃是临敌万人也面不改色的女中豪杰,安危之事怎用为夫担忧?” 我直起身子无奈看着他,问:“先锋何时出发?” “我命胡严任先锋,三天后率兵五万前往浒湾城支援。” “三天会不会急了些?粮草补给先行了么?” “父皇派去和谈的使者钱恩书带足了粮草,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去拦他,令他作为军队后方。另外,这四万军士也会自带些干粮,补给该不是问题。” “如此倒也合适,”我颔首,接着道:“父皇令你带兵多少?” “四十万大军,分三路,我带中军十五万。” “左右副将可都是骁勇之士?” “他们一个叫王涣,一个叫李英遂,皆是跟了我十年的大将。” 我闻言笑道:“王爷倒在军中安插的尽是自己人。” 卫昭华看着我,原本挂着笑容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正色道:“月尘,若是我班师之日有勤王打算,你可支持?” “王爷的理由?” “诛妖妃,正王道。” “倒是有些意思,”我抚掌,“这玉妃将朝中上下搞得乌烟瘴气,枉杀忠臣,佞臣横行,祸害百姓,当是为恶不浅。” “若不除她,我朝便一日不安。” 看着他坚毅的面容,我亦敛起笑意:“王爷要的,月尘定会助你达成。” ------------ 第二卷 神州纵横 ------------ 有条不紊小日子 更新时间:2010-08-13 半个多月后,粮草、士兵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而我随军出征的消息却不知怎的传进了赵清的耳朵里。她两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无论如何都要与我一同随卫昭华出战南疆。 我不得已之下,只好对她以武力解决问题。一日,在赵清再次闯进沁雪院时,我便在她面前摆上了几样轻量的武器,叫她挑选。 “赵夫人,两军对战不是过家家,拼的是自家性命而不是小打小闹地逗着玩。”我指了指地上的几件武器,接着道:“这些兵器你任选一件,若是能打的赢我,我便允你一同随军。” “这……王妃乃是不出世的高手,清儿又怎会是您的对手?” “对你我自会手下留情,不会故意为难于你。”言罢,我便将负手于背后,“我不用手,你且攻上来罢。” 赵清最终选中了一柄剑,秀美紧蹙地对着我直攻上来,全然没有章法。我左躲右闪,避开她胡乱劈下的剑势,瞅准一个间隙,抬起脚尖轻轻一勾,长剑“当”地落地,而赵清则推出去四五步摔倒在地。 “还来吗?”我笑笑地看着满面愤怒的她,问道。 赵清拍拍衣裳从地上站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剑再次向我攻来。 “当。”长剑落地。 “我不服,再来!”赵清拢拢衣袖,抹了把头上的汗,开始第三轮尝试。 “当。”长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了院门处的青石缝中,兀自摇晃着。院门外,一个黑着脸的男人正愤怒地瞧着我。 “回来了?”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去看尚跌坐在地的赵清。 “王爷……”赵清一看见卫昭华,便瞬间红了眼眶,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他怀里,也不顾身边许多家丁,直挂在卫昭华身上撒娇。 “陈简,把这些杂物都收了罢。” “是,王妃。” 我瞥了眼无奈的卫昭华,径自进了屋里。展翠慌忙替我斟了杯茶,我哧溜溜地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卫昭华在院子里低声呵斥赵清。 赵清轻轻啜泣着,倒也显得可怜。只是我实在不能懂她,原本尚算工于心计的女人,怎的短短几个月内,就变成了个毫无章法的泼妇? 等了片刻,黑脸阎王总算晃进了屋子。 卫昭华重重地在我身旁坐下,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何苦又去招惹她?” “你自己早先攒下的烂摊子,现在却来责怪我?”我横了他一眼,凉凉道。 “什么烂摊子?”他跟头狮子似的在一旁哼哼。 “早先是许诺了人家娥皇女英,后来却不了了之。再者是对她娇惯纵容,偏又横眉冷对,态度暧昧不清。还有便是对我这糟糠之妻不离不弃,且大有宠溺之势,你叫赵清如何受得了?还说不是烂摊子?” “罢了,我不与你争辩此事。”卫昭华望了我一眼,遂又颇不服气地补充了一句道:“谁若与你争论,就当真是摔坏了脑袋。” “王爷今日一进府,这脸便黑的像块炭,可是遇着了不顺心之事?” “十四吵着闹着要娶那歌姬入府,气得父皇要将那女子赐死。” “十四……”他若是不提,我便将这孩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卫昭华说起,倒是念起多日前那一场纷争来。 “父皇今日下旨,以惑主之罪将那女子收押。”卫昭华看着我,满脸郁闷。 “那么……十四呢?” “在宫中绝食,以死抗争。” 我叹息,“果然只是个孩子。” “当下内忧外患,人人自危,十四身为皇子不知为国效力,只知儿女私情,委实是叫人气恼。” “王爷何必与他置气?十四年轻气盛,自小养尊处优,没上过战场,没经历磨难,怎会去考虑黎民百姓。” “哎……”卫昭华无奈地摇头,“说到底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可如今战事紧急,我实在无暇顾及十四。” “王爷便将此事交与我吧,一日后,我定能给王爷一个答复。” “月尘,我……”卫昭华苦笑,看着我,眼中透着丝感动。 十四稚嫩的爱情想要结出果实并不是不可能,但关键在于他放不放得下,放下地位,放下权力,放下财富。 深夜,我孤身入了宫,在一片狼藉的储华宫找到披头散发的十四。 十四蹲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我立在他面前良久,他才讷讷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唤了声:“六嫂。” “十四啊,听说你绝食抗议,六嫂便想问你几句话。”我在十四身旁的地上坐下,语重心长地道。 “什么话?”十四兴趣缺缺,耷拉着脑袋道。 “你对那女子的爱究竟有多深,可以深到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我在宫中说这话,实在大逆不道,但因着我下了层结界,是以也没人能够听见、看见我。 “六、六嫂?”十四诧异的望着我,疲惫的脸上布满疑问。 “回答我。” 他复又垂下头,陷入到沉思中。我盘膝坐在他身侧,等了良久,才听得十四一声叹息道:“我不能。” “为何?” “身为皇子,我肩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能不顾一切,像寻常人一样同心爱的人私奔。” “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又为何还要抗争?” “因为我要她。” “十四,你明白知行合一这四个字么?” “我……” “以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这场斗争中取得胜利,你又何苦去争?何况……爱一个人,不是占有,是成全。” “成全?” “你不能给她的幸福,为何不让另一个人去给她?或许她能过得更好。如今你一味的坚持,不但不能将她娶进门,反而可能会逼急了父皇,害了她的性命。” “我,我明白。” “十四,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叫做什么吗?” 十四茫然地看着我,我轻点他的额头,道:“不自量力,任性而为,枉顾人命。” “六嫂!”十四埋怨地望着我,“哪有那么严重?” “总之,六嫂今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若是你决定放弃身份地位,从此与那女子双宿双飞,六嫂便有法子让父皇一辈子也寻到你二人。但若是你决定履行皇子的责任,便从今往后放下对她的爱,做你该做之事。”我掸掸身上的灰尘,起了身,看了十四一眼,接着道:“我与你六哥出征前的时间是你可以考虑的日子,倘若你真的做了决定,就在出征前通知六嫂。” 言罢,我便转身离去,十四在我身后喃喃轻声道:“六嫂,你让我想起了母妃。” 我背对着他,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十四啊十四,真真是没长大的孩子。 ------------ 春风微醺人难醉 更新时间:2010-08-14 回到沁雪院时已至深夜,可我却毫无睡意,瞧着月色尚好我便搬了把藤椅躺在院里赏月。 此时正值四月中旬,夜风恰到好处地抚过脸颊,略略带着丝凉意,却已不寒。我合起双眼,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悠闲。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觉得身上多了层毯子,温暖异常。我懒懒地挑起眸子,却看见一个闲散的身影正垂着两条修长的腿,坐在凉亭顶上。 半个多月未见,他倒是一样的云淡风轻,也不知这些日子究竟去忙了些什么。就连卫昭华前几日也曾纳闷地问起,师尊这几日哪里去了? 我无言以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被师尊吃了豆腐,所以他暂时消失了罢? “半夜睡在庭院了,不怕染上风寒么?”苍郁似是感觉到我醒来,便回首低声问我道。 “以我现下的体质,就算是巴巴地想去染上风寒,怕是也不易呢。” “你此次随卫昭华出征,心中可是有何打算?” 我看着他,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关心你还需在人间逗留多久,旁的事与我无关。”苍郁别过头去,似是不愿直视我。蓦地,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关于此事,你去问问魅箴,恐怕会比守在我身边强。”魅箴是鬼君,他那里自然会有卫昭华身死的日子,只不过我从来未提及,他也从未主动告诉过我。 苍郁瞥了我一眼,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月尘,听闻凤后曾为你卜过一卦,卦象上却一片空白?” 我茫然地看着他,略略点头,不知他为何在此时提及这件十万年前之事。 “六界内,唯有一人能替你算出命数,而我恰巧在百年前遇着过他。你的这一段天命,便是我此番来凡界的原因。” 我垂首,不禁扬起一丝苦笑,他说的人,正是我拜了七万年的师尊梓珩。梓珩是上古神祗,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只在传授我技艺的那些年住在了丹穴山,其后,我便再也未瞧见过他。 念及他,我之所以心头微苦,只是因为我年岁尚浅之时曾一度深陷在对梓珩的爱慕中无法自拔。 “梓珩上神曾卜了一卦,只说他那顽皮的徒儿在百余年后会有一场浩劫,至于能不能渡劫,便全看造化。”苍郁眉目间隐隐透着些担忧。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苍郁道:“师尊总是这般吓唬人,你莫要信他。” “无论事实如何,陪在你身边,我总是踏实些。”苍郁从凉亭上飘然而下,立在我面前,道:“你只管去做你该做的,而我,只做我该做的,你别插手。” 我气结,明明就是我自家的事,他却叫我别插手,这是何道理? “魔界尚有些琐事,我近几日不在,你大可放肆一些。”苍郁凉凉地瞥了我一眼,蛮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 我看着他,他微微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便转身捏诀而去,空留下我一人在沁雪院继续发呆。 我在院子里枯坐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晨露重了些,我才披起薄毯回到屋里去。 我再醒来时,已到了第二日的晚膳时间。陈简等人倒是懂事,都不来吵我,直让我将白天黑夜睡了个颠倒。 我整好一身衣裳,拖着懒洋洋的身子逛到院子里,竟未瞧见一个人,连展颜展翠都不曾瞅见。 好容易在半路碰见个家丁,问了问府里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卫昭华今日从兵部回来后,就将陈简等人叫到书房,而陈简打书房出来后,就又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叫去训话,直至此时。 “你为何不去?”我瞧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家丁,笑问。 “奴才……奴才不够资格。”小家丁憋红了脸,低声道。 闻言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做好本职工作才是最重要的,你做的很好。” “谢,谢王妃夸奖。” 拍拍他的肩,我我扬长而去,径直往书房去寻卫昭华。 我到了书房,竟意外地发现书房门前离着两个戎装的侍卫。我走上前去,他们将手中长矛一横,肃然道:“请留步。” “我是瑞王妃,麻烦通报一声。”我立在原地,含笑对其中一位侍卫道。 “末将拜见王妃,王妃请。”他二人单膝跪地,立刻让出一条路,垂首立在一旁。 我略略纳闷着王妃二字果然是金字招牌,便推门进到书房,门“吱”地一声打开,屋里七八个人立时齐刷刷转过头看我。 “末将拜见王妃。”众人整齐划一地在我面前跪下,我顿了一顿,忙道:“众将军不必多礼。” 我尴尬地笑着,在人群中寻见卫昭华的身影,便往他身边踱去。 卫昭华愁容满面,看着我毫不避讳地道:“月尘,边关送来急报,胡严已然支撑不住,南疆告急。” “怎的如此突然?”我紧走两步,立在他身旁,往桌上摊着的地图看去。 “这一片地区已落在南蛮族手中,胡严几日前率兵退到华城,本王命他拼死力敌,再撑半月,等大军支援。” “请王爷下令,末将王涣愿率五万军士先行增援。”卫昭华左手边一个人高马大的虬髯男子在他身旁跪下,朗声道。 卫昭华闻言没吱声,而是陷入到沉思中,良久,他才抬首道:“赵健,本王命你连夜率兵五万,前往南疆。” “王爷!请让末将去!”王涣深深垂首。 “不可!”卫昭华转而厉声道。 “王涣明日率左路军,李英遂率右路军,张慎为左副副将军,李怀为右副副将军,陈楠为先锋,明日辰时在东华门集结。” “是,末将领命。” 我立在一旁看着卫昭华干脆利落地为各将分配工作,方才意识到他也是个带兵打仗多年的将领。 目送着众位将军离开书房,我才在卫昭华身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支着下颌看他,叹道:“大军走得这样急,十四是没机会再选了。” “恩?”卫昭华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转而看向别处,沉声道:“他日若是你二人兵戎相见,你可休要手下留情。” ------------ 征途漫漫事难料(1) 更新时间:2010-08-17 当夜,我与卫昭华一番长谈,只是期望他明白,他若想清君侧,十四就势必会成为一道障碍。 卫昭华在我面前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句感人肺腑的话,他说:“我与十四始终是兄弟。” 我深叹,卫昭华算是个重感情之人,生在帝王之家也未能将他这种天性泯灭,实在是不易。 第二日卯时,我同卫昭华提早起了身。 他换上一身银甲,我亦改作男装打扮,充当起军师的角色。我俩从院里出了门来,这才瞧见起了个大早守在沁雪院门前的赵清,她抹了把泪,深锁着眉头。 “本王带军出征,你一早便苦着脸立在门前,究竟是何意?” “王、王爷。”她抽泣着,仍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赵夫人,王爷定能凯旋而归,你就不必过于担忧了。”我见情况不妙,赶紧上前一步来打圆场,省得卫昭华心烦气躁之下再招惹了这个麻烦的女人。 “王妃,妾身只是……”赵清抬眸看我,满面委屈。 卫昭华一摆手,打断赵清到口边的话,不耐烦地道:“这不是你哭哭啼啼的地方,回去!” “赵夫人,请。”陈简在一旁听见卫昭华的指示,赶忙就坡下驴,立在赵清身旁道。 赵清瞥了眼陈简,又悄悄看了看卫昭华,这才扭捏着轻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往清莲院走去。 卫昭华看了眼她的背影,叹道:“赵清果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女人。” 我斜睨着面前这个惆怅的男人,凉凉道:“王爷,好的坏的,乖巧的刁钻的,还不都是你的女人?” 他闻言没好气地看看我,说:“该上路了,你吃醋倒也不挑个好时候。”言罢,卫昭华便美滋滋地踱步而去。 “吃醋?”我气结,紧走两步跟上他,使劲地剜了他一眼。 东华门外,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卫昭华面对各将士而立,我立在诸位将军身旁,看他意气风发地进行出征前的训话。兵士们一个个面目严肃,手持长矛,站的笔直,仔细听着卫昭华的字字句句,士气高昂。 “出发!”卫昭华一声高喝,翻身跨上棕红色骏马,当先走出阵去。我见状扯过不远处的白马,一纵身掠上马背,紧跟着卫昭华离开。 走了一阵,我侧头问卫昭华道:“关于药王谷花家,你可有消息?” 卫昭华闻言回首看着我,良久,才缓缓道:“若是要你与花无颜兵戎相见,你可下得去手?” “自从林府一别,我已许久未曾见他。”我叹息,心中略略有些酸涩。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卫昭华扬眉,眼中隐隐有丝怒气。 “你可觉得我舍不得?” 他咬了咬牙,说:“是。” 我轻笑,“我的确是舍不得,可为了你……纵然是手刃花无颜,又有何妨?” 我转首看着前方无垠的麦田,说了一句不能算得谎话的谎话。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女子,我守在卫昭华身旁,只是为了云羲的元神。哪怕是我亲手斩杀花无颜,也是依旧是为了那片元神。阿姐瑟妃说我唇薄情薄,我一度不愿承认,可如今,我想她怕是对的。 大军疾行一日,到了夜晚军士已是疲惫不已,卫昭华下令扎营,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趁着大伙埋锅做饭之际,我便溜到附近的一座山头上,扣起印伽为四十万大军下了个结界。以我的法力,这结界着实是显得有些薄了,但若只是对付个把探子、刺客,也当是绰绰有余。 回到营地,我不免又遭到卫昭华一番责难,直问我又闲逛去何处,说是野外危险云云。但碍于他军务繁忙,也就无暇与我多叨叨,便将我一同带着,与众将军商议军机大事去了。 中军帐里,我悄悄地打着哈欠,瞄着卫昭华在一张地图上指指点点,实在不想过去掺和。 实际上对于此次出征,我心中多少是没底的。我前几日瞒着卫昭华偷偷卜过一卦,卦象十分模糊。但于卫昭华而言,是不祥的。可于大军而言,则是顺利的。 关于卜卦的学问,我原本与梓珩学的时候,就没学的精细。那时我只顾着猜度梓珩的心意,对于卜卦,实在是兴趣缺缺。然而那一时的疏忽,却造成了此后我在卜卦的生涯中,十卦有九卦半是不准的情况。 是以,我也就未将出门前的那一卦放在心上。 行军时一个极其苦闷且辛苦的过程,并且长期以来的养尊处优,也使得大部分士兵的体力急速下降。大军行进十多天来,士兵们私底下叫苦不迭,连连埋怨卫昭华行军过快。 一日,王涣不知从何处听说了此事,他立即派人去查,揪出了两个严重偷懒的军士,当众斩首,并厉斥了其余叫苦不迭的士兵。 卫昭华对于王涣的铁腕,并未给予批评,反而大大赞赏了他,另外又对大军进行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 我虽说名义上是随军出征,但无论在管理上还是军队战略上,都未曾给过任何一条建议。卫昭华时常在我面前踱步,说我是只吃饭不干事的主,带我出战实在是个错误。可每每我提及我要回京,他却又第一个跳出来说不同意,当真是个矛盾的人。 于是大军走走停停,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十六日时,抵达华城外,而此时,胡严已几乎无力出击,只能死守。 卫昭华率领一部分军士进城,与胡严会和。当夜,一众将军便聚在议事厅商量对策,最终得出的结论十分简单,大军出城迎敌。 卫昭华却沉吟良久,详细询问了胡严近日的作战情况,这才得知对方军中有一种极为厉害的药剂,撒在空气中无色无味,却叫人无法视物,是以他们轻易不敢出城迎战。 “应该是毒。”我坐着把太师椅,侧首回答了卫昭华投来的疑问的目光。 卫昭华叹息:“我自然知道是毒,我是问你何解?” “这恐怕要待我亲自见识到此物才能下定论。” “我不能拿着士兵的性命去冒险。”卫昭华别过头,眉心紧蹙地看着桌上的一封信件。 我笑笑,“王爷想到哪里去了?月尘虽不是大慈大悲之人,但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我的意思是,我要夜探敌营。” “什么?”卫昭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随即使劲摆了摆手,直说“不可”。 “王爷若是允我潜入敌营打探,我便可保将士不再受毒物侵袭。” ------------ 征途漫漫事难料(2) 更新时间:2010-08-18 饶是我对着卫昭华软磨硬泡,他也依旧无动于衷,始终不同意我前往敌营。是以对于此事,我只得作罢。 第二日,敌军照常前来攻城。卫昭华率部出城迎敌,而敌军亦是早有准备,一场仗打得不慌不忙。 我立于城楼之上,看着城下僵持的局面,着实是干着急。按说卫昭华带兵二十万迎敌,而南蛮军则只有十二万兵力,不该是如今这般情形。但眼下看来,这其中怕是有些蹊跷。 拉回飘忽的思绪,我定睛向城下看去。只见南蛮主将身形魁梧,面目凶狠,手中一杆长枪舞得上下翻飞。他单枪匹马冲进我军,竟如入无人之境般,没人能拦得住他。 卫昭华用剑以灵动见长,并不擅斗力,若是叫这员猛将进了他的身,恐怕局势便是逆转直下。 王涣、李英遂等人见那主将一路向着卫昭华冲将过去,都奋力杀死自己面前的敌人,欲前去增援。可战场毕竟不比寻常,他们身形甫一挪动,就立刻有数人围攻上来,以命相搏。 “王妃,眼下这局势可是大大的不妙,请下令让末将带兵增援!”胡严在我身旁单膝跪下,我看了他一眼,他手臂上仍旧裹着厚厚地绷带,身上的盔甲也依稀能够看出昨日干涸的血迹。 我缓缓摇头,将他扶起来,道:“命弓箭手准备,等我的令下便立刻放箭!” “王妃!王爷还在城下。” “我自然知道,”我笑笑,说:“既然两军僵持,那想必敌方也该用上那秘密武器了罢……” “胡严,你一接到我的命令,便将城门开放,并下令放箭!”我看看面上略有错愕的胡严,一个转身从城墙上掠下,将凤渊绫从袖中抖出。我在欺近那南蛮主将时,挥手以凤渊绫卷住他的长枪,而后猛地向后错身,将他带下马来。 “你是何人?!”敌将怒视着我,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我看着他,笑而不语,略略瞥向卫昭华,他意识满面怒意。我顾不上再向他解释许多,脚下滑动,与那将领斗在一处。 同凡人近身肉搏,不得使用仙术,实在是缚手缚脚,但碍于天条,我也只能如此。 那将领与我越战越酣,颇是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可我却不愿与他长久的缠斗,我且战且退,并暗自对卫昭华传音道:“王爷,撤军!” 卫昭华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对他微微点头示意。 “你们在耍什么阴谋?看招!”敌将长枪对着我劈头刺来,我堪堪侧身躲过,却在那间隙瞧见南蛮军中不少人开始从身上拿出个小瓶,随即往地上一丢。 我暗道声不好,再想布结界却为时已晚。 “王爷,快撤!”我纵身一跃,甩开那缠人的将领,掠到卫昭华身侧。我慌忙扣起印伽,试图为众将士打开保护结界,却在施法时惊异地发现有人暗中阻止。 不得已之下,我只得护着卫昭华快速向城中撤退,直到他到了安全境地,我这才顾得上余下将士。 我对着攻上来的敌军猛地一挥凤渊绫,随即向着城上的胡严示意,叫他开城门放箭。而胡严也显见不是个废柴,他见卫昭华已安全,就不再有多顾虑,布好弓箭手后,便下令放箭。霎时间,城楼上箭矢如雨下,射向敌军。 然而此时在敌军中尚有不少我军将士,且都中了南蛮军的招,目不能视物,只能一通乱砍。 我情急之下,只得将凤尾琴从怀中取出。我席地盘膝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在周身下了个结界后,便抬手抚琴。 琴音袅袅,却能蛊惑人心。我操纵着我军尚有一息所在的将士砍杀对面的敌军,格开城楼上射下的箭矢,并快速地退向城内。 但以我一人之力始终是微薄,我军将士在此强攻之下,死伤大半,能全身而退的实在是少数。 我心急如焚,手底难免不稳,可在此时,偏又自敌军大营处传出一阵悦耳的箫声,箫声翩翩,却是与我的琴声相抗。我略略蹙眉,将凤之息灌注到琴弦之上,这才暂时占了上风。 经历一番拼杀,将士们终于退到城下,我心道总也算个圆满,便收琴而退,随着众人一同回到城中。 我甫一进城,便被卫昭华拖住,直接带回到郡守府。他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将我瞧了个遍,确定我是完好的,这才怒道:“你也忒胡闹了。” 卫昭华震怒,他身后的诸位将军却喜上眉梢,看着我仿佛看天兵般,眼中满是期待。 我清了清嗓子,抱拳对卫昭华和众将道:“王爷,将军,月尘不守军纪之事请诸位押后再议,我现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各位详细告知。” “何事?”卫昭华转身坐在椅子上,满面不悦。 “今日与敌军交战,诸位可有发现南蛮军有不对劲的地方?” 王涣愣了一瞬,问道:“不知王妃说的不对劲,所指是哪方面?” 我略一沉吟道:“各个方面,例如战斗力,面部表情,武器等等。” 卫昭华闻言眉头紧皱,他右手撑着下颌对我不确定道:“与我交手的敌军,有一部分似乎很难被杀死,他们身负数十道剑伤,却仍能作战,实在超出常人。” “对对,这个情况末将也有遇到。”一旁的李英遂附和道。 卫昭华垂首沉思道:“如此一来,他们的战斗力的确会大大提升。” “而且……今日末将遇到一件极其诡异之事,末将砍杀的几名敌军竟然能够自愈伤口,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王涣抬首望着我,眼中满是不解。 “王爷,恐怕南蛮军中有古怪。”胡严额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对卫昭华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下南蛮军不但持有毒药,而且将士中大大透着古怪,”我看看卫昭华,“近日内我军怕是不宜出城迎敌。” 卫昭华默了一瞬,随即下令道:“命大军在城郊扎营,每日四班轮换,坚守华城。”他顿了顿,“另外,即日起加固城墙,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是,末将领命。” 众将陆续退下,议事厅内只留下我与卫昭华二人。 “月尘,你今日实在是莽撞,若是真的出了事,可怎么是好?”他瞥着我,仍然揪着我擅自上了战场的事不放。 我嘿然一笑,凑到卫昭华身边,道:“王爷,您这是不信任为妻的表现。” “不信任?”他扬眉瞧着我,“我这是担心你!” 我哼哼哈哈地笑着,说:“放下此事暂且不说,我有件要事同你商量。” 卫昭华凉凉地瞥我一眼,“说罢。” “我猜想南蛮军中定有位奇人,无论他的真实身份是人是仙是妖,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看着我,问:“那么,你有何计划?” “与他斗一斗法。” ------------ 征途漫漫事难料(3) 更新时间:2010-08-21 同卫昭华商定的当夜,我便借着夜色潜入到南蛮族大营。 初初看来,南蛮军营与普通营地并无二致,但其间一座大到离谱的营帐却处处透着怪异。帐顶一团紫气不似人间之物,反倒像是妖气缭绕。 我悬在南蛮军营帐上空,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该贸然下去查探,还是回到华城从长计议。 “现下就算找月纯将敌军的毒粉化了,也好过你在此发怔罢。”身后飘来悠悠的声音,是苍郁。 我回首望着他,扬眉道:“你的家事料理干净了?” 苍郁轻嗯了一声,说:“下面这营帐中该是有个妖物,只是你我此时不便出手解决。” 我略略颔首,对苍郁道:“我们去寻三哥罢。” 我同苍郁腾上片云,一路疾行回到丹穴山,却发觉凤鸣泽外结了层厚厚的结界。 我立在结界外,看着自家的山头望洋兴叹,无奈之下只得化了原形从身上拔下跟凤羽,召月纯出来接我。 苍郁在我身旁好笑地看着我,半晌才憋着乐道:“你许久不曾回丹穴山,此刻倒真真是狼狈。” 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言语,满心怒火地等着月纯。 片刻后,月纯一身松垮的白袍,睡眼朦胧地在我面前现身,看了眼我身旁的苍郁,埋怨道:“阿暖,你怎的选在这个不当不正的时候回门?” “回门?!”我气结,本上仙尚未嫁出去,仍是个黄花大闺女,何来回门一说? 苍郁无辜地看着月纯,全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月纯大约是感觉到我的怒意,便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外面风凉,先同我回山上,再从长计议。” 凤鸣泽里,我巴巴地在一旁坐着,看阿爹同苍郁俩人忆往昔,展未来,一时间我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月纯百无聊赖地撞了撞我的手臂,轻声道:“阿暖,你怎的会同魔尊在一处,你不管那位小王爷了?” 我瘪瘪嘴:“本是想来同你讨上几粒药的,可哪知阿爹在山上,这不就耽搁了么。” 他闻言面上扬起一丝坏笑道:“我的傻妹子,你此番回丹穴山,可是来时容易,去时难喽。” “此话怎讲?” “现下六界内人人自危,各处都不太平,不然阿爹干嘛瞧见魔尊比瞧见亲儿子都亲?咱这丹穴山虽可说于六界之外,但归根结底也算是神界,是以阿爹怎能不结上几个盟友,以求这凤族上下数千条性命安然无恙。” 我越听越糊涂,便问月纯道:“究竟发生何事?怎以致人人自危这般严重?” 月纯看了看我,面色略有尴尬,于是声音压得更低:“云羲的三叔,也就是天帝膝下的三子百辄,日前在同妖界的一场拼杀中,魂飞魄散,已是无力回天了。”他顿了顿,接着道:“云羲曾经在天界的声威,你也是知晓的。现下云羲不在,天界能拉出来遛遛的大将实在不多,是以天帝便将此事怪到你头上来。可你偏又在人界,天帝无法,只得拿大哥、二哥出气,给他俩派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阿爹对此表面虽是不言语,但实则心中也颇是忿然。” “这老头子,怎的如此小肚鸡肠!”我拍案而起,却不留意惊到了不远处两个相谈正欢的帝君。 “小五!”阿爹一道凌厉的眼神劈到我身上,我顿时熄了火,乖乖在椅子上坐下来。 苍郁在一边看得起劲,便执着茶杯优雅地瞥着我道:“月尘,又是何事让你如此气急?” “无事。”我闷闷地呷了口茶道。 阿爹默了一瞬,道:“小五,你今次既然回来,就别再下界去了。” “阿爹……”我抬眸看着他,发觉阿爹这些年来,除去胡子长了点,一张俊颜倒是根本没怎么变。 “你想办的事交给你三哥便是了,也省去你一直耗在人界的麻烦。” “此事女儿必定要亲力亲为,毕竟……”我看了眼苍郁,他只顾低头喝茶,似乎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毕竟我不能依约嫁进天家,而云羲的命也害在我手中。我好歹,要还他们一个活生生的天孙。” 阿爹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叫人省心。” “爹,阿暖一向有自己的主张,您也不是不知,她现下难得想要做件事,您就依了她罢。”月纯不紧不慢地开口,倒是说了句贴心的话。 苍郁红眸流转,眼波在我面上带过,对阿爹道:“凤帝,月尘虽一向糊涂,但在此事上,我却觉她有情有义,反而更叫人怜惜,就请凤帝允了她吧。” 阿爹兀自沉默,良久才无甚表情地道:“不可。” 顿时,我如同遭雷劈般地怔在椅子上,月纯同情地看着我,临走时拍了拍我的肩膀,顺手往我怀里丢了几颗丹药,传音道:“这几颗丹药你收好了,以后莫要再同我来取。” 我心中几多不平几多愁,但终也拗不过阿爹,只得同苍郁一道在丹穴山住下,琢磨着偷着空再下界去。 过去魅箴曾说我不是省油的灯,我到了如今才发觉,这不省油的本事全然来自于阿爹。话说那日我睡熟后,他竟悠哉地在洞外布了个阵,叫我是进退两难。而最为不巧地是,苍郁恰好与我住在了同一洞中,于是我俩便朝夕相对了半月有余。 我日日对着石壁苦思脱身之道,可魔尊大人却悠然自得,也不顾他魔界内一众小魔生死,倒真真是不怕群魔乱舞。 直到第十七日,苍郁才踱着闲散的步伐,杵在我面前悠然道:“月尘,其实凤帝布的这石头阵,只需召唤阵风,便能破了。” 我咬牙切齿:“为何不早说?” “你每日起早贪黑,却不来问我,此时我好心告之于你,反倒像是做错了般。”苍郁叹息,复又踱回洞中。 我心头憋着股恶气,冲进洞里将他拖出来,凶巴巴地吼:“你倒是召啊召啊。” 苍郁淡定地笑了,可下一刻,我就不淡定了。他确实召了风来,可却是魔风,直刮得凤鸣泽昏天黑地,地动山摇,日月变色。 可喜的是,阿爹那阵总算是破了。 我瞧着山上一片狼藉,当下不敢再做逗留,慌忙扯上苍郁躲进片灰云,悄悄地溜回人界。 我匆匆忙忙赶到华城,却在入城的一刹那怔住。华城,曾经尚算安逸的小城,此时竟一如修罗地狱般。房屋破败,街上尸体横陈,沿街是年迈的老人和幼年的孩子伏在地上乞讨,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 凄凄凉凉断肠时(1) 更新时间:2010-08-23 我半晌回过神来,问身旁的苍郁道:“莫不是你我来晚了罢?” 苍郁摇头,“你那王爷的气数不该尽于此,约莫只是城破了而已。” 我掂掂手中的几粒药丸,自言自语:“也不知还派不派得上用场。” 苍郁略略瞥了我一眼,道:“你且等我片刻,我寻土地公来问上一问。” 大约碍于战火纷飞的缘故,是以土地小儿也是破衣烂衫,好不心酸的一副模样。他瞧见苍郁与我,竟吓得长跪不起,只说原本在华城的小王爷此刻撤军到了墨丘,其余的他也不知晓。 打发走了土地,我与苍郁便一路向北赶往墨丘,哪知我二人甫一到墨丘便赶上了战事。于是也就不再多言,现了身形一个猛子扎进人群中,助卫昭华退敌。 两军混战,打得昏天黑地,我借着个空子捏诀将丹药化了散在空中,以期消散南蛮军布下的毒粉。 片刻后,空气中飘散过一股清淡的百合香气,想来是毒已解了。我这才舒了一口气,却没想方才歇下,一阵黑风便又以迅猛之势迎面刮来。 苍郁看看我,我俩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掠到阵前,手结印伽,在阵前筑起一道气墙,将黑风挡在前方。 “月尘,速速叫你那小王爷退兵。”苍郁变换着手势抵挡妖风,可见对手来头不小。 我轻嗯了一声便飞掠回卫昭华军中寻他的影子,却始终不得见,匆忙下只在帅旗不远处找到了王涣的身影。 我一时也顾不上许多,赶忙扯住王涣要他退兵。王涣瞧见我如见鬼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一拍他道:“别愣着了,本王妃还没死。” 王涣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军士大吼:“撤!快撤!” 得了命令的士兵纷纷后撤,涌向我身后的土城。我回到苍郁身旁,祭出凤渊绫,纵身越过风墙,去寻那妖孽的身影。 苍郁看我跃进黑风中,便抬手在周身下了层结界。 黑风中,几乎目不能视物,幸而凤族一向目力不错,倒叫我在风眼中寻见了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小妖,你好大的胆子!”我挥出凤渊绫直直向着那身影劈去,他向后一掠,躲过凤渊绫,阴恻恻地笑着:“我还道是谁在坏我好事,原来竟是魔尊夫妇!” 我不再同他废话,抬手召了道雷挥向他。 他向左侧一躲,避开雷电,同时一道红光对着我迎面而来。 我堪堪不过红光,却在下一瞬发觉旋在我四周的黑风忽然不见,周围恢复一片宁静。 我此时方才看清对面的小妖,他学着魅箴将自己用黑布裹了个结实,不过他身上少了分魅箴那厮浑然天成的气质,多了些邪佞的妖气。我细细看去,发觉他的真身竟是一匹灰狼,倒是跟我家牛奶同出一族了。 苍郁掠到身旁,怒道:“妖孽,还不住手!” “魔尊大人亲临,小妖真是不胜荣幸呐!”言罢,他出手便是杀招。 苍郁轻轻松松地将咒化去,回首对我说:“你先行去瞧瞧那王爷,他军中士气萎靡,别是出了岔子。” 我微微颔首,对苍郁到了小心便一跃出了战局,脚下不停地奔向墨丘。 到了墨丘大营时,我正巧碰上李英遂,他瞧见我便摆了张苦瓜脸,我追问他究竟何事,他才道是王爷受了伤。 我急急忙忙赶到帅帐,一挑帘子便看见带伤工作的卫昭华。他一只手臂吊着,面上仍挂着彩,听见门帘响动,便一脸烦躁地向我看来,却又在下一瞬怒不可遏。 他冲到我面前,狠狠地把我揉进怀里,硌得我骨头生疼。我任他抱着,心说虽是又被吃了豆腐,但看在他是伤者的份上,也就不同他计较许多了。 半晌,卫昭华才哑着嗓子问我:“这十多天来,你究竟去了哪里?知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寻你?” 我轻拍着他的背,说:“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倒是你,怎的成了个伤兵?” 卫昭华放开我,一只手握住我的肩道:“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只是敌军实在邪门的很,迫得我只得撤军到此地。” 我叹了口气扶住他,走到木椅边,让他重新坐回去,“南蛮军不知何故竟请到了狼妖的力量替他们作战,我军皆是凡人,自然不可抵挡。” “狼妖?”卫昭华蹙眉,他抬眸看着我,问:“你如何得知?” “我本身陷敌营,是师尊将我救回后告知的。”我随口捏了个谎,倒也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你倒是不慌不忙,可知我在营中日日煎熬?” “王爷怎的变得小肚鸡肠了。”我温温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说:“如今的战事已非比寻常,恐怕须得借助师尊之力了。” 卫昭华轻叹,“便听你的罢。” 须知苍郁虽是加入了大军作战,但情况也仍是不妙。南蛮军约莫是与妖界达成了某种协议,是以各种妖物不断,叫我同苍郁实在是疲于应付。 直到再半月后,一件大事的发生终是将我五百年来的梦打破,自那时起,任六界内风起云涌,我则偏安一隅,再不问世事。 那一日颇不寻常,我的一颗心没来由地扑扑乱跳。伤好的卫昭华坚持亲自率兵作战,我也就没再阻拦,只是同苍郁一道,与他上了阵去。 湛蓝的晴空浮云缱绻,原是个不赖的日子,只可惜两军对阵,无人再去欣赏风景。 我策马跟在卫昭华身后,却在临阵时,瞧见了敌军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唇角兀自挂着浅笑,任大敌当前,眸中却也只专注着一人。紫绸提花的袍子被风扬起,他坐于战马之上风姿灼灼,气宇轩昂。 我亦笑,这人当真是自负,到了战场之上,竟也不着铠甲。 “他……就交与我罢。”我看着卫昭华,轻声道。 “我要他项上人头。”他目视前方,冷冰冰吐出几个字来。 我没再言语,等着卫昭华下令开战后,便一个翻身掠向敌军,手中长剑直指花无颜咽喉。 “月尘,你真真是要我的命吗?”花无颜脚尖轻点马鞍,身形后错,向着大军中掠去。 “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一个理由。”向来不使剑的我,今日以剑同他搏命,也算是对得起我俩曾经的交情。 花无颜不出手,只是一味地避让,他定定地看住我,说:“你想知道那位深宫中的玉妃与我有无瓜葛?你想知道药王谷一向隐于山林,为何要助叛党?你想知道南蛮军如何能得妖物相助?是也不是?” 我停下手来,与他相对立在土坡上,回望着他道:“是。” “这是一个冗长的故事,你愿不愿听?” 我丢下手中的剑,席地而坐,面对着谷中奋战的兵士,冷冷道:“说罢。” ------------ 凄凄凉凉断肠时(2) 更新时间:2010-08-25 花无颜说的故事很长,我听得辛苦,但听完后,忽然不再想计较任何事,只想回了丹穴山,过我月尘的日子。 事情是一百多年前了,彼时,花家并不姓花,而是姓李。李家与卫家一同打天下,商议好将来天下由李家做大,卫家辅佐。 不多年,天下打下来了,卫家却出尔反尔,违背了诺言,派人暗杀李家上下。幸而当时有队护卫拼死保护,这才救走了花无颜的曾祖父,逃到药王谷。 打那以后,李家便在药王谷安了家,改姓花。花家发誓要报灭门之仇,便隐在药王谷内忍辱负重,直到数月前,终于与野心勃勃的南蛮族达成共识,发动了这场叛乱。 “你认识玉妃么?”我含笑问花无颜,此时,责怪已不重要。 “她是我曾搭救过的一只白鼠。” “你与妖界联手了?” “妖王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但将来天下要分他一杯羹。” “无颜,你这不是在走老路么?” “你不信我能处理好?”他侧目看我,我一时无言,只得点了点头。 他轻笑,说:“你曾去天牢验尸,是我叫玉妃做了手脚。” “但你也去寻了黄太子搭救于我。” 花无颜不置可否,他低声道:“那时我只想叫你知难而退,却不知你居然是魔尊的妻子。” “是啊,起初许多事我也未曾料到。” “月尘,你可还有何疑问?”花无颜起了身,俯视着我。 我释然地摇摇头,“没了,有你的这个故事作答,我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花无颜笑了,笑容苦涩也凄凉,他说:“月尘,那日在瑞王府时,你便说你我再不相欠,是早料到了今日么?” 我叹息,“或许一切冥冥中早有注定罢。” 花无颜望我一眼,不再言语,挥手拔出长剑,纵身一跃下了土坡去,加入到战局中。 我负手立在土坡之上,看着两军将士拼杀,忽而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于是不禁嘲弄地笑了笑,手指勾起凤渊绫,冲进敌阵,将一腔热血流淌在这片土地上。 我甫一进入阵中,便埋没在了人群里,不停地扣指念咒。身旁的敌军一个个倒下,我却没有欣喜的感觉。曾有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帝位,向来都是浇筑在人头之上的。 我略略跑着神,直到听得远处一声愤怒的大吼:“王爷!”这才如遭雷劈般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地往卫昭华身边奔去。 然而,我却来晚了。 花无颜手中的长剑此时正插在卫昭华胸口上,艳红的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银甲。 卫昭华抬眸看着我,面容一片苍凉,他抬起手想拉住,却似乎始终用不上力气,只得无力地垂下。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生的气息一点点自他体内抽去,双脚如钉在地上一般不能动弹。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滴滚落,我跌坐在黄土地上,看着泪水将土变作泥,就是不肯往卫昭华身边走一步。 “云羲,云羲怎么办呢……”卫昭华死于非命,元神必定受损,如今,叫我那什么去救他? 我的手指深深扣进土中,沙砾硌得手指出了血,沁红了黄沙。 “月尘……”苍郁轻轻拥住我,在他怀里,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 王涣抱着卫昭华,顿时对着我红了眼,他恨恨道:“王妃!你怎么不知轻重呐?!” 我捂住耳朵,喃喃低语:“我不听,我不想听,我只要云羲,云羲在哪儿?” “月尘!你醒醒!”苍郁使劲摇晃着我,眸子已然恢复了暗红。 “苍郁,你去找魅箴,叫魅箴来。你让他救卫昭华,他是鬼君,他能救他的。”我推着苍郁,已然泣不成声,“你去啊,我叫你去,你听见了么?” “他不能!这是天命,本该如此!我与魅箴都不能救他!” 我睁大了眼看着苍郁,几乎不能相信他是曾经替云羲挡下弥尔致命一击的人。我扬手一巴掌掴在苍郁脸上,吼道:“滚!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推开苍郁,扑到卫昭华身侧,含泪浅笑着,轻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言罢,我盘膝而坐,化出把利剑来直直刺到心口,遂以心头血结阵,以期留住卫昭华的三魂七魄。 可血阵结成,卫昭华却不见一丝反应。他努力睁大眸子,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我断断续续道:“月尘,我知道……你嫁给我,从来都不是因为爱我,但我,今生能娶你为妻,无憾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带了去。 我看着他,颤抖着手轻抚他的脸颊,“为什么五百年前我救不了你,如今我仍是救不了你?” “你等了我太久,五百年的孤寂,就让我以此生来偿罢。”我轻闭了眼,现了凤凰真身来,召出焚火,就要将自己连肉身带元神都烧作一撮黑灰。 “阿暖!” “月尘!” 下一瞬,我忽然被三道强劲的法术打回了人形。 “死丫头,现下是你殉情的时候么?”月纯手上兀自握着羽扇,怒不可遏。 “我说你这禽类的脑袋果然不好使,你也不看清死去是谁,就巴巴地要处死自个儿?”魅箴抱臂瞧着我,面上的黑纱不知去向。 “月尘,随我回魔界去罢。”苍郁叹息,看着我的眸中满是凄凉。 我木然地望着他三人,忽然回过劲来,再去卫昭华时,竟发现他的尸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光华流转的玉佩。 我讷讷地回首,看着魅箴,“他是云羲的,玉佩?” 魅箴默默颔首,我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卫昭华是玉佩所化,那么元神又在何处? 我将玉佩贴身收在怀中,封住了胸前的伤口,回过身腾上云头,对魅箴三人幽幽道:“消了这儿所有人的记忆,还卫昭华具全尸罢。”言罢,我便飘然而去。 “死丫头,你等等。”月纯跟在我身后大吼,不消片刻就追了上来。 他扳过我的身子,狂吼:“你给我清醒点,告诉你,失却之阵一破了五角,只剩一隅苦苦支撑,眼下哪怕是寻到云羲的元神,只怕也都没了用处。” “你,说什么?” 月纯急急道:“你若想救云羲,就在七七四九天内,取一位上古神祗的元神加以你十万年修行,以及你的……半身血炼丹,或可救回云羲。” “上古神祗?”我失声而笑,“你是叫我去杀阿爹么?” “现下能为你所用之神只一位,”月纯垂下头去,“昊天塔内的魔神弥尔。” 闻言我当下不再犹豫,将玉佩按在月纯手中,说:“三哥,你且替我收着,若我不死,你再将它还与我。” 言罢,我匆匆对着月纯下了个定身咒,便一路往魔界而去。 ------------ 恨不相逢初见时 更新时间:2010-08-28 须知苍郁这人做事一向是紧趁利落,是以我到魔界时,苍郁已侯在了满是玉兰的山上。 今次我多留了个心眼,没莽撞地揪住他就要昊天塔,而是腻在他身侧卿卿我我半晌,终是烦的他要翻脸,我才停下来。 “说吧,究竟所为何事?”苍郁一撩袍角在大青石上坐下,斜睨着我道。 “成亲吧。”我皮笑肉不笑地凑过去,嗲着声音道。 他挑眸看看我,颇是正经地说:“此事急不来,需得从长计议。” “你不急,我急。”我索性在他身旁坐下,准备软磨硬泡。 “你曾躲我躲了那么些年,怎的现下却追着赶着要嫁我?”苍郁不疾不徐地道,很是有我当年拒婚的风范。 我眯了凤眼揪着他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瞧上别家的姑娘了?” 他把我的爪子自衣襟上扒拉下来,顺手将我带进怀里说:“自始至终,就你一人。” 我歪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掰起指头跟他算了一笔账,“你瞧,我现下已是十五万岁的高龄了。比之许多小仙来,都老的足矣做他们的祖宗啦。小仙们一个个都巴巴地成了亲,独独是我这个老祖宗却还待字闺中,你说我算不算得凄惨?” 苍郁哼哼哈哈地笑着,把我伸出来的十个手指通通握在掌心,说:“你本是与天地同寿之神,却为何要拿年龄来说事?” “我向往婚姻生活。” 言罢,我不禁抖了一抖,那厢兀自拥着我的苍郁亦颤了一颤。于是,我俩人便陷入到了死水般的沉默中。 本上仙头一遭逼婚,宣布以失败告终。 十五万年来,我在自个儿身上唯一挖掘出的优点便是执着。月纯曾说,阿暖你甭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叫固执。 诚然,我万分感激三哥的这份评价,极是中肯到位。 自打我到了魔界后,魔界便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原因实际极其简单,只因我发觉领导路线走不通,就改走群众路线。 我现下无事便会在魔界乱逛,逢魔便说:“本上仙与魔尊的大婚在即,大伙各自好生准备。”本上仙那张凤凰皮端的是厚过南天门,在说这番谎话时,脸色竟未变一分。 苍郁倒是也听之任之,仿佛是只要我不去烦他,就一切都好说。 但我委实是着急,云羲那边已是强弩之末,若再得不到弥尔元神,怕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可我却不能将此事同苍郁说来,一则我担心他同我置气,二则我是怕他替我进到昊天塔,再损了一身修为,失了半身血为云羲炼丹。若真是那般,那我欠下的情,便是与天地同寿也还不清了。 后来我无奈之下便回了趟丹穴山,请我家那臭皮匠三哥替我出出主意。结果月纯那厮苦思了一夜,最终顶着俩漆黑的眼圈对我道:“阿暖,你只能舍身了。” 初初我未能明白他的深意,是以月纯又解释一番:“便是叫你俩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他也抵赖不得。” 听罢,本上仙很是平静地给了月纯一道雷,直劈的他七窍生烟,我才拍拍手腾云而去。 回到魔界,同样的问题仍然在困扰着我。以我的性子,绝无可能去色诱苍郁,何况,苍郁也不是诱一下便能到手的家伙。 于是本上仙苦思冥想,终在一个月后,得到了个堪称完美的计谋。 那一日,风和日丽,我约了苍郁往玉兰山散步消食。 我俩走着走着,便到了那日我求亲未果的大青石边。我的一副老心肝微微颤动着,诅咒那块倒霉的石头。 苍郁瞧我始终跟那石头过意不去,便执了我的手,轻声问:“月尘,你是当真决心嫁我吗?” 我一时未及反应,只是讷讷地点了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成亲罢。”苍郁似是悠悠叹息着,将我拉进怀里,喃喃道。 于是,在这块大青石边,本上仙的第二遭逼婚宣告失败。 苍郁说,他早在我第一日来魔界时,便着手准备婚事了。只不过他不愿看着我小人得志的模样,是以迟迟未松口。 说句掏心挖肺的话,虽然本上仙是只禽类,但当我听到苍郁说出这句话时,我也真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当时就想,为什么我先遇到的是云羲,而不是苍郁呢?若是我起初便与他一起,便也不会有那许多恼人的事了。 但总而言之一句话,本上仙,穷尽十五万年的光阴,终于嫁了。 我出嫁那日,魔界热闹极了。大魔小魔都聚在一堆,喜气洋洋。魔焰将魔界弄得红艳艳的,我瞅着便耀眼。 三界帝君都前来道喜,就连一直不消停的漓止都领着妖后来了。他说,自小便喜欢月尘小姨,现下她终于也嫁了人,委实是替她高兴。 我嘿嘿地笑着,拉着他家长里短地唠嗑。我问:“漓止啊,我的表姐,你的母后怎的没来呀?” 他说:“母后身子不适,不便远行。” 我点点头,说:“你在人界的事业倒是如火如荼呀。” 他冷了脸:“此事不劳小姨费心。” 我傻呵呵地笑,正欲再问几句,却被苍郁捞进了怀里,连抱带拽地带回了房间。 苍郁敲着我的脑门说:“这等琐事,你就别再过问了。” “是,是。”我点头如捣蒜,推了门回到房里,却在看见屋里那俩人的一瞬,泪流满面。 阿娘看着我一身喜服,也忍不住抹了泪。她拉住我说:“阿暖啊,阿娘虽是留你留了这么些年,却终究还是要送你出门的。” 我轻轻抱住阿娘,说:“阿娘,月尘年幼时曾做了许多错事,累得你们二老替我受过,女儿只望您与阿爹莫要怪我才是。” “傻丫头,孩儿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我们又怎会责怪你。” 我擦擦脸颊的泪,回首去看一旁正泪如雨下的俏丽女子。 “阿姐,你倒还记得我这个妹子!” 阿姐瑟妃抬手轻点我的额头,说:“臭丫头,要嫁人了也不知会一声。若不是苍郁来寻我,我可就真真是蒙在了鼓励。” “苍郁?”我诧异了一瞬,随即浅笑,“他总是比我心细些。” 阿姐叹息了一声,道:“原是想你能嫁与云羲的,他当初还对腾蛇说……” “瑟妃!”阿娘厉喝一声,打断了阿姐的话。 “说……什么?”我侧首去看瑟妃,她却干笑一声,不再说话。 “阿暖,如今你嫁了苍郁,就该一心一意待他,莫要再惦记着过往。” “女儿明白。”我握了阿娘的手,不再追问。无论事实是怎样,我都没资格再去过问。 说话间,魔焰的蓝火便在屋里燃起,他恭声道:“上仙,吉时已到,拜堂罢。” ------------ 恩怨情仇皆是空 更新时间:2010-09-06 魔与神成亲,程序自是不似人间繁琐多礼,连在人间时用的盖头都省去了。 我挽着苍郁进了大殿,感觉倒是怪异,我竟真的嫁了人。阿娘在远处偷偷抹了泪,瑟妃在一旁劝说着,可她自己也仍红了眼圈。 我在心头叹息复又叹息,苍郁轻轻握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支撑。 我二人在殿上站定,我依着苍郁,含笑对宾客一一回礼。侧头看到他脸上柔和的笑意,我第一次有些动摇。冷漠如他,竟也能这般笑着,大约是为了我,可我却要再骗他一次,实在难以想象后果。 我胡乱地想着,任由苍郁牵着我拜过父母,又谢了天帝,这才由几个小魔跟着,回去了昭明宫。 昭明宫里,我穿着大红的喜服倚在宽敞的雕花塌上,很是惬意地看着窗外飘起片片白雪。 遥记得几百年前,我曾对苍郁说,我想穿着艳红的衣裳立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捧一捧雪,偎在最爱的人身旁。 此话颇是矫情,说完后我自个儿都有些脸红,没想苍郁竟记了起来。 我没心思在今日跑进雪地里去风花雪月,便推开窗子,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雪微凉,落入掌心就慢慢融了,化作一滴晶莹剔透的水。 我兀自发愣,忽然听得身后脚步轻响。我拍掉了手上的水珠,却并未回头,对来人道:“你来了?” “是,我不但来了,而且带了你最想要的东西。”那声音粗嘎难听,冷漠得不带一分感情。 “我想要的?”我轻轻一笑,“嫣然,那东西你碰不得的。” “给你!”身后一道劲风猛地卷来,我矮身一躲,扬手接住飞来的物件,这才回首去看她。 嫣然一只右手此时已不成了样子,它被烫的满是水泡且鲜血淋漓,然她却毫不在意,似乎那不是她的手一般。 “这是你要的,拿走它,莫要再伤害苍郁。”嫣然恨恨地瞪着我道。 我轻叹一声,将昊天塔放在手边道:“我爱他还不及,怎舍得再伤他?” 嫣然闻言诧异地看着我,眸中满是鄙夷。 “你替我带句话给苍郁,”我拂过昊天塔精致的塔尖,垂眸对嫣然道:“就说月尘若能活着出了昊天塔,便永世不再离他而去。” 言罢,我便抬手捏起印伽,口里低声颂咒。这解封的咒,我曾使过一次,但将自个儿送进去,却仍是头一遭。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嫣然约莫是见情况不妙,赶忙冲了过来,却又被我召出的结界弹了出去。 隔着光幕,我瞧见她脸上掠过了一丝悔意,但很快又淹没在冷漠中。 进入昊天塔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苍郁,他痛不可遏地看着我,眼眶微红。天旋地转中,我想,若是能够出去,便定要笑话他一番,堂堂魔尊,怎能轻易掉泪? 昊天塔里炙热异常,我掉进去后,迅速召出个水界,却也仍难抵抗其间的烈火。长发很快打了卷,眉毛亦滋滋地散发出股难闻的气味。 四周一片赤红,实在难以寻找弥尔的身影。于是我略一琢磨,便扯开嗓子吼:“弥尔上神,月家小神前来拜会,不知上神现身在何处?” 言罢,我静候了片刻,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火光晃动,瞬息间一个人影便到了跟前。 弥尔此时已于先前的模样大大不同,那时他尚张狂已极,眉目间尽是傲气。可现下却神情萎靡,实在是强弩之末了。 “你这小娃娃,不就是多年前放了我的那个么?怎的也掉到了此处?”弥尔费力地抬眸看我,眼中满是疑惑。 “晚辈在神界犯了错,便被天帝罚到这塔里来了。”我努力挤出了几滴泪,可却在转瞬间化作了白烟。 “天帝老儿忒不厚道,不厚道。”弥尔撇撇嘴,仍是坐在原地不动弹。 “不知上神可有出去法子?”我往前凑了两步,问道。 “小娃娃,我若是有法子出去,还会被困在此处万万年么?” “倒也是。”我颇以为意地点头,复又退回了原处。 弥尔叹了口气道:“若是我还有当年的八成功力,便能与你一同做法,冲出这牢笼去,只可惜……” 闻言,我沉默了半晌,瞅着弥尔似乎颇是痛心时,这才“啊”了一声道:“上神,您若是不说晚辈倒是忘了,您这一提,晚辈才想起,我方才进来时,身上是藏了两粒金刚丹的。” “金刚丹?”弥尔质疑地看着我,显然是不能信我。 “这金刚丹乃是神界灵药,吃一粒便能激增五成功力。晚辈彼时处于好奇,便藏了两粒在身上,没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场。”我故意摆出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一旁欢快地嚷道。 “既然有如此神药,那娃娃你与我便一人一颗,同时增进功力可好?”弥尔上下打量着,显然仍是不信我的话。 “上神舍得将此药送与晚辈服用?”我看着弥尔,隐隐地兴奋着。 “那是自然。” 我沉吟一瞬,捻起颗金刚丹放进口中,含糊地道:“如此便谢过上神了。” 说起这金刚丹,确实是大补的良药,但同时它也是救回云羲的一味药引。若不将此药引送进弥尔腹中,那即便我以全身修为相祭,也不能把丹炼成。 弥尔见我吃下金刚丹,倒也不急,只是在不远处看着我,直到我周身微微散出金光,且水界又强了几重,他才淡淡开口道:“小娃娃,你便将那金刚丹给我罢。” 闻言,我抬眸看着他,磨蹭良久,才不舍地将金刚丹掷进他手中。 弥尔看了丹药片刻,便将其吞下,遂闭目打坐。我看时机已然成熟,便将周身气力凝在掌心,飞身向他扑去。 弥尔虽是闭着双眸,却仍是察觉到我的气息,遂一掌向我挥来。我不偏不倚地接上他那一掌,猛地使出两伤法术,震乱了弥尔体内气息。 趁着他一时不能将气聚集,我便召了一道火雷劈在他身上,再将随身法器取出,罩在弥尔头顶,缓缓念诀,把他的元神一点点吸出。 弥尔倒在虚空中,七窍流血,甚是凄凉。我合上眸子不去看他,继续念咒,遂惨叫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塔内终归于宁静。我看着法器之上红云缭绕,心知弥尔的元神已收集齐。 我定了定神,以指为刀,将心口戳了个窟窿,再捏诀把数年修为聚在伤处,连同心头血一道注进法器中。 瞧着鲜血混着点点银光流进红云中,我知自己或许撑不了许久,便将袖中的凤渊绫直直向上挥出,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大约是因着戳的伤口大了些,我很快便觉手脚冰凉,眼前开始恍惚,不远处的法器变作了两个不停转着。 我勉力掐了掐指尖,毫无知觉。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我无力地闭上双眼,喃喃道:“苍郁,我始终是对你不住呐……” ------------ 与君相逢心碎时 更新时间:2010-09-10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我耳边低叹。他一双微凉的手覆在我的额上,替我擦去渗出的汗珠。我紧闭着双眼,身上一时热一时冷,每一寸皮肤都如撕裂般疼痛。胸口更是犹如被人时时用利刃剜着一般,痛得我几乎想要立时死去。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我只觉身上的痛意减轻了一些,便用尽力气想睁开双眼。 费力抬了抬眼皮,眼前是朦胧一片,几乎不能视物。 “主上,夫人醒了,夫人醒了!”一个人影在我面前晃着,我使了全力去看,却仍是瞧不清楚。 随后,我便觉着有人坐在了我身旁,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柔声说:“月尘,你可感觉好些?” 是苍郁。我张了张嘴,原是想同他说我没事了,却没想发出的尽是沙哑的“呜呜”声。 他叹息着握住我的一双手,道:“你放心,你以弥尔元神炼成的丹药我已让月纯带了回去,云羲前几日便回到天家了。” 他声音略略带着些酸涩,接着说:“云羲的元神你不必再操心了,那片元神落在花无颜身上,羽姬已下界去取。” “你的修为只剩下两万余年,一身血亦去得七七八八。因我去得太迟,昊天塔内的烈焰灼伤了你的双眼,怕是要许久才能复原。” “往后你便老老实实在魔界住着,不许再想着往别处瞎跑,知道了吗?”他轻揉揉我的发,那动作缓得叫我心头一颤一颤的。 颊边倏地一凉,两行泪沿着眼角淌下。 苍郁替我拭去泪水,道:“想哭便敞开了哭罢,云羲过去在你身上下的咒已解,不必担心。” 闻言,我便哑着嗓子使劲哭起来,一股脑把多年来的委屈、苦涩通通倒了出来。 自打我醒了以后,就日日活在煎熬中。且不说身体处处疼痛,但就是完全不能动弹,两眼一抹黑,就叫我郁闷得紧。 苍郁这个魔尊亦不知是怎的回事,整日地就陪在我身旁,全然置魔界的事务于不顾,我赶他都赶不走。 阿娘背着阿爹偷偷带着瑟妃来了魔界几次,每次一瞧见我就哭得泣不成声。我埋怨她们因着我看不着东西就欺负我,是不是我变得丑了,她们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才哭得东倒西歪。 我本以为我这般说,能缓解些阿娘的心痛,却没想到引得瑟妃嚎啕大哭,弄得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真真毁了容,着实烦闷了些时日。 苍郁每日都抱着我到院子里晒太阳,给我念许多人间的话本子。我每每努力地想看清苍郁的脸时,都被他敲了额头。他说,我又不嫌弃你,你就别总那般费力了。 其实我是真的想看他,我觉得他似乎是憔悴了许多。我想摸摸他的脸,握握他的手,告诉他,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咱俩好好过日子。 可话到嘴边,又总被我憋了回去。本上仙念着这许多年来也没说过几句肉麻话,此时说出来,总觉得别扭。 阿娘以前说过,成了亲的日子就会不同,我倒是觉得无甚不同。我与苍郁照样说说笑笑,我整日拖着般残废的身子窝在他怀里,觉得与多年前的日子并无不同,只不过我是挪了个更舒适的椅子而已。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十年的时间过去。 十年后的今日,我总算是能够站起来到处走走,两只眼睛也勉强能够看清些东西,至少,能看见苍郁那魅惑的脸了。 十年里,我与苍郁都无甚变化,倒是魅箴那厮转了性。过去他常常喜欢往云羲跟前蹭,如今却总是来魔界同苍郁喝酒。俩人一喝就是十几坛,我坐在一旁干瞪眼,只好管家婆似的叫他二人少喝些。 魅箴每每听到我的啰嗦,总是会翻个白眼看着我,说:“你嫁人后,果然是不同,一日千里地迈向黄脸婆。” 苍郁却不以为意,他回回都颇是欣慰地揽住我道:“她是如今才像个女人家。” 我被他二人噎得无语,只得缩到一边自行郁闷去。 十年之间,因着我的身子颇是虚弱,我是一次都未回过丹穴山。此时我念着自个儿强壮了许多,便借着阿爹生辰的理由,瞒着苍郁偷偷溜了回去。 苍郁这两日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都是深夜才回房,我一人呆得颇是无趣,掐指一算,正赶阿爹的生辰,于是跟魔焰打了声招呼,便腾上云往丹穴山回去。 许久不曾回到丹穴山,没想我那一山的玉兰仍是开的不错,倒是要谢谢玉兰小仙。 我独自一人在凤鸣泽里晃,不经意瞥见远处两个恍惚的身影,似是一男一女。 我琢磨着大约是瑟妃与腾蛇,便兴致勃勃地偷摸凑了过去。谁料到了跟前,我才瞧见,眼前相依之人正是云羲与羽姬。 我恍若被雷劈一般愣在当场,泪水又不自觉地滚落。 我自嘲地笑笑,我初初醒来时,曾想过云羲因寻不到我,会多么悲伤,心中委实是难过了一阵。可没想,这短短十年的时间,他竟已将我俩的过往全部抛诸脑后。 我正自想着,忽然听见云羲柔声对羽姬道:“你说最是喜爱玉兰,可我找遍了三界,才发觉就数此处玉兰开得最妙。” 羽姬对着他低低耳语了几句,我伤后耳力不佳,并未听得真切。 但瞧此情此景,我也无需再逗留下去,便转过身离去。羽姬啊羽姬,你是何时最爱玉兰的?莫不是因着要与云羲一起,便转了性子罢。 我叹息着走远,却在凤鸣泽的入口瞧见哭得泪人般的瑟妃。 “阿姐,你这是又是怎的了?”我赶忙紧走两步到她跟前,抬手替她拭去泪水。 “傻丫头,他是忘了你啊……”瑟妃推开我的手,红着眼睛道。 “什么忘了……谁,忘了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一时间不能将瑟妃的话想透彻。 瑟妃抹抹泪,垂眸道:“玉兰小仙说瞧见你回来,我便慌忙赶来,却还是没来得及拦住你。” “阿姐你真是……都是自家,你拦我做什么?”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但还是挽住瑟妃的手臂向外走去。 瑟妃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云羲吃了丹药,便忘了你。月纯瞒着你,是为了不想让你心伤,你莫怪他,。” “什么怪不怪,他可是我嫡亲的三哥呢。”我嘿嘿笑着,却仍是掩不住在眼眶拼命打转的泪水。 “阿暖……” “请问二位姑娘,正殿如何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瑟妃的话,我回眸看去,正是云羲携了羽姬立在我二人身后。 羽姬瞧见我,一张俏脸瞬时煞白,贝齿紧咬着下唇。云羲倒是云淡风轻一如往常,看着我,也如看个陌生人一般。 “云哥哥,我一见这位姑娘便觉不适,咱们还是快些离去罢。”羽姬在一旁拽拽云羲的袖子,低声道。 “你……”眼见瑟妃就要发作,我赶忙拉住她,对着云羲一福道:“公子请出了此处往东面走,就会瞧见了大殿了。” “多谢姑娘。”云羲微一颔首,便与羽姬转身离去。 我怔怔地立着,看他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已湿了整张脸。 ------------ 惟愿与君度此生(1) 更新时间:2010-10-10 阿爹的生辰是极隆重的,天帝虽是因着事务繁忙没能前来贺寿,但毕竟云羲是来了的。 入席后,我才发觉今日的位置安排得十分诡异。 且不说瑟妃和腾蛇俩人默契地将我挤在中间,就说三哥、二哥、大哥三人将羽姬与云羲分得老远,就叫我看着颇是别扭。 不巧的是,云羲就坐在我的对首,俩人大眼瞪小眼,尴尬极了。 后来我默默地认为,许是就是我一个人觉着尴尬,云羲那厢八成是无甚感觉。 席间,阿爹时常地侧首来看我,眼中的心疼不言而喻。 我直愣愣地看回去,恍然不觉。 阿爹传音道:你这呆丫头。 阿爹当真是不客气,一语点破了自家丫头的本质。 然而就在本上仙兀自哀叹之际,殿外忽然来人通报,鬼君到―― 魔尊到―― 轰隆隆地,我直觉得五雷轰顶。 魅箴一身漆黑地晃进了殿内,众人该见礼的见礼,该寒暄的寒暄。 苍郁紧随其后步进殿里,一双红眸紧盯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恨不得将地劈个缝,钻进去了事。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愿您福寿安康。” 苍郁在阿爹面前拜下,阿爹瞬时就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说:“月尘,还不为你的夫婿让座。” 阿爹颇是给面子地将夫婿俩字咬得清清楚楚。 于是,苍郁温和地笑了。本上仙的一张老脸却忍不住一阵发热,赶忙推了推瑟妃,让她挪地。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鬼君魅箴,一向是损友。 他今日真真是应了这句话。 不知月纯是不是也挨了雷劈,竟然将自个儿的座位让给魅箴。是以,魅箴大人便紧挨着云羲坐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捉着只酒杯看看我,又看看苍郁,再瞟瞟云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苍郁没理他,反而是轻握了我的手,附在我耳边问:“你就这般冒冒失失地跑出来,身子可有不舒服?” 我摇头,瞥见云羲眸中一闪即失的迷茫,不禁心神一晃,垂首道:“不过是短短的路程,不碍事。” 不知苍郁是不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忽然旁若无人地勾了勾我的鼻尖,责怪道:“不听话的丫头,今日回家定要罚你。” 我傻愣愣地侧首,“罚我什么?” 苍郁勾唇一笑,颇是邪魅,“听闻许多小字辈的仙都已有了子嗣,”他握紧了我的手,孩子气地在我耳边低语,“我嫉妒。” 我怔住,自觉面红耳赤。 我嫁给他十年,碍于身子骨太弱,始终未圆房。 苍郁倒是一直没说什么,但我心头不是滋味,毕竟嫁给他,就是他的妻。总要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才算对得住他。 呆坐许久,等着脸色缓了回来,我才蹭到苍郁耳边道:“陪我出去走走吧,很闷。” 苍郁颔首,我俩趁着舞姬在殿里曼妙轻舞的空当,悄悄从后殿退了出去。 苍郁牵着我,在丹穴山上缓缓走着。走了许久,他才开口问:“云羲与羽姬的事,你可都知道了?” 我嗔怪地看他,“你怎的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迂回的?” “你如今是我的妻,为何要对他避而不谈?”苍郁顿住脚步,扳过我的肩,让我看着他。 “霸道。”我含了笑推开他,心头却是一片温暖。 “早就该霸道些的,不然你也不会受那许多苦痛。”他上前一步将我拥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拂在耳畔,痒痒的。 “月尘?”柔媚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我疑惑地从苍郁怀里抬起头来,却发觉是羽姬在玉兰树下立着。 我正欲答话,却没料苍郁攥紧了我的手,看着羽姬冷声道:“姑娘是何人?” 羽姬福了一福,娇羞道:“我乃天孙云羲的正妃,羽姬。” 闻言,我禁不住脚下一软,幸而苍郁将手搭在我腰间,撑住了我没倒下去。 “失礼,不知天妃有何事?”苍郁仍是一贯的冷漠,对着羽姬问道。 “这话,是要对魔妃说的。”羽姬笑颜如花地看着我,“云羲早已不记得你,你就莫再打搅他现在的生活。他如今过得很是舒心,忘记了你,也就忘了痛苦。” 我勉力站着,使劲掐了掐手掌,这才对着羽姬道:“天妃与天孙的事,我身为魔妃,并不屑过问,也请天妃莫要庸人自扰了。” “那就好,魔妃也是识大体的人,可别让魔尊难堪呢。”羽姬眼波流转,望了苍郁一眼,浅笑着。 我叹息,“羽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在天家多年,竟还是不明白么?” 言罢,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向喉头。 苍郁在我身旁深深拧了眉,温热的手掌抵在我的后心,将清凉的气息一点点灌入我的经脉之中。 汗珠大颗大颗地顺着我的额角滚落,羽姬大约是看出我身子不妥,也就不再纠缠,复又一福,对着我和苍郁道:“云羲还在等着我,先行告辞了。” 说完,她便款款而去。 我看着她渐行渐远,终是忍不住胸口一股热流,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苍郁接住我软软滑下的身子,打横抱在怀里,柔声责怪着,“羽姬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往心里去。” 我靠在他胸前,无力地笑笑,“回家罢,好累。” 经了这一事,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逞强。且不说身子是有多虚弱,就说我常常以为再不会为云羲揪心,便是自欺欺人。 回了魔界,我又陷入到漫长的修生养息当中。 月纯闲来无事,就来看望了我几次。 可他每每来,都让我恍惚觉得,他不是我嫡亲的三哥。 他时常坐在我极宝贝的摇椅上,悠哉哉地道:“月尘呐,你可知再过俩月,就是云羲与羽姬大婚了?” “你这病秧子的模样,可真是苦了苍郁。” “瑟妃总算是生了两个娃儿,但长得颇是怪异,凤凰的头,蛇的尾。我就琢磨着,倘若你与苍郁生下的孩子,该是什么怪模样?不过……啧啧,你什么时候才能给苍郁添儿添女呐?” 于是,我忍无可忍,便叫魔焰下了道禁令。 月家三公子,十个月内,不许再踏进魔界半步。 我的耳畔总算清净了。 但是我清净,并不代表着云羲就不成亲了。 苍郁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天家的请柬,他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我忧愁地看着请柬躺在幽蓝的火焰里化成粉末,然后拽了苍郁的衣袖,说:“夫君,三哥说他好奇咱俩的孩儿究竟是何怪模样,其实妾身也略略好奇。” 凤凰和墨龙?孩子出生时,到底是个蛋还是条龙? 苍郁邪邪一笑,扣住我的手腕道:“你的身子才刚刚好些,就这样不老实?” 我垂首,眼观鼻,鼻观心,轻声说:“出去跟人拼命自然是不行的,但……” 话还没说完,人便被苍郁揉进了怀里。 湿湿凉凉的吻落上唇瓣,细腻而温柔。 轻薄的衣衫自肩头滑落,凤族的火焰纹在胸口散着绯红的淡光。 苍郁手指卷住我的一缕长发,看着那团缱绻的火焰纹,笑得魅惑。饶是本上仙一向定力极强,也忍不住一阵心神荡漾。 妖孽的男人! 我抬手勾住他的腰身,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等到天崩地裂那日,才许你离我而去。” 他轻点我的鼻尖,“便是化作尘土,也愿与你同落一处。” ------------ 惟愿与君度此生(2) 更新时间:2010-10-11 成亲十余年,我与苍郁总算是迟迟行了夫妻之礼。 遥记得那日我蜷成个团在他怀里醒来时,忽然觉得极是不妥,便硬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我戳戳他的胸口,老大不乐意,“你我成亲之时,你便是被我迫得就范,怎的如今连圆房之事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本就是个悍妇,无论做什么,都不稀奇。”苍郁换了个舒坦的姿势拥着我,懒懒道。 我气结,深以为本上仙是掉进了他的魔掌之中。 沉默良久,我终是做了个心肝齐颤的决定,“夫君,改日叫魔焰去备些贺礼,你我上天宫去向新人道喜罢。” 苍郁默然,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告诉我他仍在我身旁。 “只要你舒心,如何都好。” 于是我就踏实了,只要苍郁在身边,就一切安好。 我与他,或许没了当初同云羲的那份悸动,没了那份哭天喊地的情意绵绵。 真实、踏实,这就是苍郁给我的全部。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是我在人界时听过的话,我觉得用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十月初八,良辰吉日,宜嫁娶。 天界内一片欢腾,只因着那比之上古神祗尚要璀璨几分的天孙,终于娶妻了。 新飞升的小仙说:“听闻云羲天孙娶的是凤族的月尘上仙,可真真是叫人激动。” 资格老些的仙人立时敲了他的脑袋,“知道什么?别瞎说,月尘上仙早已嫁了魔尊,如今天孙迎娶的是西海之女羽姬。” “啧啧,据说云羲天孙当年与月尘上仙……可是天界的一段佳话呢。” “叫你别乱说,还说!”老仙人复又敲了他,一缕白髯随风飘荡。 我与苍郁站得大老远就听见那俩仙人在嘀嘀咕咕,不禁幽幽叹息。 物是人非,又怨得了谁? 我张了张口,正欲感叹一番,却被一团急匆匆的蓝焰打断了到嘴边的话。 是魔焰。 他一脸怒气地在我与苍郁面前跪倒,愤愤道:“夫人,您派属下送去的白玉兰,被那死女人尽数给毁了去。” 我怔住,这羽姬,火气着实是大了些。 苍郁揽在我腰际的手紧了紧,眉头纠结,显是动了真怒。 念及那几株玉兰,着实是可惜了些。 月余前,我叫魔焰特特从丹穴山挖了些玉兰回来,又亲手保养许久,这才拿来送她。 而她,竟全然不放在眼中。 我替玉兰惋惜,我也心疼苍郁的隐忍。 那些日子,我固执地拖着酸软的身体去侍弄玉兰,日日不辍。 可每一入夜,我就会手脚浮肿,痛难自抑。 苍郁夜夜替我揉着手脚,直到天明时才小睡片刻,醒来便去处理公务。 他从不责怪我,只因他知道,这是我对云羲最后的执着。 如今,玉兰毁了,我的心血操劳化为虚有。 苍郁眼睁睁看我辛苦数日,又怎能不怒。 “不打紧,横竖那玉兰是送与她的,如何处置,但凭她所愿。” 我扶了魔焰起身,复又挽住苍郁的手臂道:“夫君,我与他之间这点滴的情义,到今日,也算是清干净了。” 苍郁垂眸看我,眸中是沉沉的疼惜,“你知我不是介怀此事。” 我不置可否,遥望了眼巍峨的大殿,说:“吉时就到了,我们进去罢。” 寂静无声的天元殿中,羽姬在殿上立着,一身红绸暗绣玉兰的喜服格外地喜庆。 众人都在候着,只等云羲一来,便行夫妻叩拜之礼。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云羲的踪影。 天帝端坐于宝座之上,已略显焦急,一挥手叫来侍从,便欲派人去请云羲。 可就在宾客微乱之时,云羲却腾了片云飘然落在殿外。 他仍是一袭素白的衣裳,眸色漠然,身上笼着淡淡的忧伤。 云羲步进殿内,目光四下打量着,终是缓缓停在了我身上。 “云羲,你来迟了。”天帝开口唤他,语气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云羲迷茫地望向天帝,又看看凝视着他的羽姬,遂摇了摇头,指向我说:“我应该娶的人,是不是她?” 此话一出,天元殿上下一片哗然。 “胡闹!”天帝厉声喝道,看向我的目光中,竟动了分杀意。 苍郁不动声色地将我护住,而羽姬手中则捏了印伽,不知是欲将我就地正法,还是欲捆了云羲拜堂。 云羲对天帝的震怒视而不见,他一步步走向我,手中化出个玉佩,摊平了掌心放在我面前问:“我的随身玉佩,为何会由你送还?” 我一怔,玉佩早已给了月纯,怎会是我交给云羲?莫不是月纯他…… 我望着云羲,无言以对。 天帝的声音复又在殿中响起,可我已听不真切,眼前反反复复只是云羲沉痛的面容。 我紧紧攥着苍郁的手,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直到殿中众人悉数退了出去,羽姬信手捻了道劲雷劈在我眼前,我才恍然回神。 苍郁大怒,揽住我直直掠出天元殿外,再出手时,对着羽姬已是杀着。 “苍郁,别。”我慌忙拦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追出来的云羲、天帝、羽姬,以及我凤家众人。 “丫头,你几次三番地来搅和我天家之事,究竟是何用意?”天帝动怒,天元殿上霎时黑云凝集。 “天帝,我家小五早已忘却往事嫁入魔界,是你家孙儿偏生是非,又干小五何事?”阿爹食指轻叩,殿上黑云转瞬不见。 “月尘,你先前坏我姻缘,今日又毁我大婚,我羽姬与你誓不两立,咒你永世孤独。” 我心头一紧,西海之神的诅咒,一向灵验。 “啪。”响亮的耳光抽在羽姬侧脸上,却是云羲动了手。 他面上仍是大雾般的迷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中又带着股怒意。 羽姬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云羲怔了良久,才回过身对我喃喃道:“姑娘,我大约是认错了人,你走罢。” 可从他的眼中,我知道,他记得我。 我倚着苍郁的手臂,正待向天帝解释一二,却忽觉得腹中一紧,随即便是阵天翻地覆地疼痛。 饶是有苍郁扶着,我仍是直直跪了下去。 全身传来一阵难忍的酸痛,片刻后,我便在众人面前化作了凤凰真身。 天际彩云齐聚,凤鸣阵阵,宛若琴声悠扬。 阿娘瞧见此景,惊呼一声,奔至我身前。她口中念诀,遂掌中金光大胜。 阿娘将掌心金光丝丝推进我的经脉之中,又过了许久,我才重回了人形伏在地上。 苍郁将我抱起,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 我想抬手抚平他的眉心,却实在无力。 恍惚中,听着阿娘对天帝道:“天帝,我家小五如今已有身孕,她身子孱弱,再就此事纠缠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朦胧中,我努力看向苍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见他眼角眉梢的点点笑意。 ------------ 琴声泣血殇满天 更新时间:2010-10-12 回到魔界后,苍郁几乎不再过问魔界的许多的事务。他日日伴在我左右,不为别的,只为我日渐虚弱的身体。 肚子里的孩子端地是奇怪,他大约只是靠着我那点可怜的生命来维持着他自己。 苍郁说,月尘,这孩子不要也罢,有你就足矣。 我却觉得不是,万一我日后遭了不测,走得早,好歹留个孩子下来,于他也是个念想。 这话我从未对苍郁说过,只说是好奇孩子生下来时,到底是只蛋还是条龙。 阿娘隔三差五地就要来魔界一趟,一来是给我看看身子,二来是带些上好的安胎药。 瑟妃每每陪着阿娘过来,就会惆怅地看着我。她眼中不单单是对我的担忧,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我追问许久,瑟妃才支支吾吾地说,云羲日日去丹穴山,在山头上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沉沉叹息,如今就算他记起了我,又能怎样? 妖界大肆进犯的消息传来时,我正靠在苍郁怀里闭目小憩。 魔焰从外面蹿到了房里,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地对着苍郁道:“主上,妖界冲破了外围结界,正杀向正殿。” 苍郁紧紧蹙眉,“为何先前没得到一丝消息?” “这……”魔焰犹豫着,看了我一眼后,终是咬牙道:“嫣然大人投敌了,她负责情报,是以才未有消息传入。” “嫣然?”我勉强支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心间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苍郁起身,在我周围布下结界,沉声道:“月尘,你在房里好生歇着,哪儿都不许去,听见了么?” 我顺从地点头答应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漓止既然攻进了魔界,那就表示,人界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倘若是如此,花无颜怕是已不在人世。 念及那个飘然若仙又手段狠辣的男子,心间禁不住拂过一阵忧伤。 鬼界、魔界、天界,与漓止又岂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般简单。那孩子的野心,不知要走到哪一步才能止住。 想必魅箴此时也在苦苦支撑着,只是不知云羲那里如何了,是否同样开了战。 我现在的身子就如同即将凋零的枯花一般,一碰就会魂飞湮灭。是以就算我有心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也都是不能的了。 我兀自胡思乱想着,没留意月纯已飘飘然落在房中。 他打着把金边折扇来回摇着,在结界外拉过把椅子坐下。 “三哥,你怎的来了?”我看着他,略略好奇。他不上战场去,却跑来魔界作甚? 他嘿然一笑,脸皮颇厚地道:“你三哥我一向都是个文弱的人,那般打打杀杀的事轮不上我。” 我无言,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月家三男里,数着月纯最不上道。 “外面情况如何了?”既然不能出去,那问问也是好的。 “漓止那孩子势如破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头上古神兽,直打得天界那帮人节节败退。”月纯手里的扇子不耐烦地晃着,可见他心里也是焦急。 “云羲呢?”天界一向是他带兵作战,倘若是有他在,不该会不敌妖界。 月纯瞥了我一眼,叹道:“他失踪了。” 我深深锁眉,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会失踪?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便瞅着月纯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月纯撇撇嘴,“天帝命我带你上天界,帮忙找到云羲。” 他不提天帝还罢了,一提天帝我便想起那日云羲拿着玉佩问我时的情形。 “你倒是说说云羲大婚那日,你为何化作我的模样将玉佩交还给云羲?”若不是碍于身子不方便,本上仙真真是想扑过去掐死他。 月纯轻哼一声,“我还不是替你抱不平,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三哥我就不舒服。” 闻言,我悠哉地在榻上躺下,看着他道:“你自个儿闯下的祸,自个儿收拾。” 月纯瞪了我半晌,忽然霍地站起来,指着我鼻子说:“月尘,你就算不顾天界存亡,你也不能罔顾丹穴山千万生灵!现下阿爹阿娘都已披挂上阵,连瑟妃都领兵出战,你怎好置之不理?” 我看着月纯,忽然觉得悲凉,漓止竟连丹穴山都不放过。那可是他母妃的母族呐…… 沉默许久,我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对月纯道:“你帮我化了结界罢,我随你去。” 这一去的结果,我不能知晓。或许我便死了,或许不会,但终究不能放着阿爹阿娘不顾。 如今能制住漓止的法子,恐怕只有让云羲、魅箴、苍郁三人联手了。 月纯带着我,捏了隐身诀,腾上云头。 他将我抱在怀里,生怕我出了意外。 我垂眸向下看去,魔界已是一片狼藉。 满山的玉兰已被毁去大半,两军间流光纷飞,远看着虽是瑰丽,可道道都是死咒,在那光彩的掩盖下,不知是多少军士的尸首。 “月尘,咱们去哪儿?”三哥附在我耳边低声问道,顺手紧了紧我身上的披风。 “墨山,桃花林。” 就是在那里,我对云羲说:“月尘倾此一生,非君不嫁。” 墨山的桃花林终年桃花盛开,微风一动,花瓣便如雪飘零。 阿娘说,那是因着曾有位上神的夫君葬在了这里。那位上神守在墨山万万年,终是化作了遍山桃花林,经年不败。 漫山花雨飘落,云羲孤身一人立在其中,形单影只。 云纯拥着我从云头上落下来,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向他走去。 “云羲。”我立在他身后唤他,他一动不动,素白的袍子上落着粉红的花瓣,却让我觉得刺目。 许久,他才哑着嗓子道:“你来了。” 暖风过境,扬起他未束的发丝,一如多年前初见那般。 我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舒臂圈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缓声道:“云羲,是我来得迟了。” 感觉到他的身子倏地僵住,良久,他才回了身,将我拥在怀里,垂眸看着我。 “月尘,你我总是擦肩而过。” “你不该抛下天界不管,来此处的。”我抬眸看他,正对上他眼中一片深沉的痛。 “我只赌了三日,想看看你会不会来见我。”他轻揉了我的发,“没想到我竟然赌赢了。” 三日,天界撑下去的极限。 他还是算的那般分毫不差。 看着他,我只觉得心头仿佛插进了一把刀,刀锋扭动着,伤口渐深,鲜血淋漓。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说:“云羲,是我负了你。” 他握住我的手,笑得极近温柔,可我却觉得那笑容里满是残忍。 他看住我,一字一顿地道:“月尘,我宁可此生从未遇见你。” 言罢,他温热的唇落在我的颊边。 大颗的泪珠不知在何时滚落,腹中忽然一阵绞痛,我脚下一软,险些站不住。 云羲松了攥着我手腕的手,我跌倒在地。 我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云羲看在眼中,面上倏地结起了寒冰般的冷意。 他扬眉看着我,“月尘,你为了得到昊天塔,竟然连自己也交了出去。别忘了我也是男人,你这样的大恩,我受不起。” 望着他陌生的容颜,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绝望。 我与他之间的点滴,一丝丝破碎,剩下的只是陌生到带着隐约恨意的绝望。 “月尘!” 三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我跌在地上,惊呼出声,赶忙将我扶起揽在怀中。 云羲看着我,唇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 “我倒是想看看,倘若你为了你的夫君,又能付出什么。” 话音落下,他便腾云离去。而我,全然没有招架的机会,就输的一败涂地。 ------------ 我与你之间迟来的爱——终局 更新时间:2010-10-12 战事在即,时间一刻也耽误不得。 我回到魔界,一切安好。 三日后,天、鬼、魔三界组成大军,讨伐妖王漓止。 饶是外面战火纷飞,我的小楼里,仍是一片安宁。 昨日苍郁离去时,对我说:“此次战事虽是来得猛烈,可结束得却也迅速,以三界大军之力,明日便是与妖界的决战。” 我看着他自信满满的面容,忍不住担忧,“这决战不是儿戏,你千万当心。” 他将我揽在怀里,轻抚着我的小腹,说:“有你和孩子在,我怎么舍得离去。” 今日我起了大早,为他整理战袍,替他束起如墨的黑发。 送他到了小楼外,苍郁便我不许我再多走一步。 “等着我回来。”他在我额角轻轻一吻,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消失咋面前的身影,我心头忽的一空,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一整个晌午,我在房里心神不宁,绕着那巴掌大的地方转了无数圈。 听着远处震天的战鼓,我始终不能平静。 思量许久,我终是将长发挽起,换上多年未碰的窄袖长袍,捏了个诀出了门去。 倘若不亲眼看着他,我便不能安心。 短短的路程,我已是大汗淋漓,不得已在老远的地方落下云头,倚着一棵早已烧焦的玉兰树坐下。 拼着身上仅剩的些许灵力,我替自己搭了个结界,又隐去了身形,这才往阵中看去。 漓止与苍郁三人斗得难解难分,也不知这孩子是使了什么法子,居然精进至如此地步。竟要他三人联手,才能斗得个平手。 加之一旁有梼杌、混沌兽、睚眦助阵,漓止便更是肆无忌惮。饶是饕餮从旁协助苍郁,也是收效甚微。 “那女人毁了我,我便也叫她生不如死。” “我得不到的,就算是毁了,也不能让她得到。” 两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飘过,我愣了一愣,仿佛是嫣然与羽姬。 她俩怎会凑在一处? 顺着她二人的话,我细细一想,不禁冷汗涔涔,赶忙提了口气,腾云跟了上去。 那厢苍郁三人正与漓止斗得酣畅淋漓,我看了片刻,忽觉漓止出手甚是奇怪。 他所出杀招,招招都是冲着云羲而去,而对魅箴与苍郁,他只是堪堪晃上几招,只要他二人不近他的身便是。 立得久了,我便又双腿酸麻。 幸而是捏了隐身诀,众人瞧不见我,不然在这混乱之中,哪能留我全尸。 忽地,漓止虚晃一招,跃出战局,他口中默念驭兽诀,食指轻叩。 须臾间,梼杌便到了云羲身后,它大吼一声,眼见利爪就要洞穿云羲胸口。 我呼吸一滞,险些就要惊呼出声,却见苍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将云羲推开数丈。 梼杌借着那一扑之力,猛的就到了苍郁跟前。 方才苍郁为救云羲,招数已竭,此时再动身形,就堪堪晚了半步。 我就那般眼睁睁地看着,梼杌的利爪穿透了苍郁的胸膛。 历代魔尊,皆是不老不死之身。唯有心脏一处脆弱,不可受创。倘若一伤,那便是万劫不复,再不能活的了。 “苍郁——”我踉跄一步,重重跌倒。 “主上——” 魔焰接住他软软落下的身子,泣不成声。 我现出身形来,想要一点点爬过去。 “阿暖,别哭,三哥带你过去。” 月纯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他抱起我,跃到苍郁跟前。 我跪在肮脏的土地上,搂着苍郁渐凉的身子,竟流不出半滴泪来。 抬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丝,我将脸贴在他颊边,喃喃道:“你怎么舍得,跟我隔着望不到头的生死?” “月尘,遇到你,好迟。”他呛出一大口血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汩汩鲜血从胸前的大洞中涌出,“我……终于能,将你还给他。” “傻瓜,你在这,我还能去哪儿?”我轻轻吻着他如玉凝白的脸颊,一颗已感觉不到痛意。 苍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笑容,“坏丫头,我都要魂飞湮灭了,你竟还这般哄我。” 我看着他渐渐涣散的红眸,温柔地笑着,“从来没告诉过你,嫁给你,只是因为我爱你。进昊天塔,是为了弥补过错。我舍不得你再为我受伤,所以我宁愿自己半死不活地赖着你。执意要生下我们的孩子,是怕我走得早,你会孤单寂寞。” 苍郁缓缓闭起眸子,唇角挂着欣慰的笑。 “永世不离……没想到永世竟是这般短暂。” 我抱着苍郁冰凉的身体,久久地跪着。直到战事结束,直到漓止身亡,直到众人散去。 阿娘在我身后一直哭,我却不能再去安慰她。作为女儿,我真是不孝。 “夫人,您当心身子。”魔焰跪在我面前,哽咽着。 “嘘,”我看着苍郁安详的面容,“苍郁他睡着了,你们莫要吵醒他。” “阿暖呐——”月纯缓缓在我身侧蹲下,“苍郁已经走了,你不要这样。” “嘘,你别打扰他。” 我抱紧了他,在他身边躺下。 倘若,这便是天荒地老,那就带我一同离去,也好过我生不如死…… 百年后。 丹穴山,凤鸣泽。 “阿娘,念郁回来了。”青衣小童步履蹒跚地走到一个白衣女子跟前,那女子眉眼如画,端的是摄人心魄。 女子回过神来,抱起面团儿一样的小人儿,柔声问:“念郁,今日三舅舅都教了你些什么?” “三舅舅只顾着同那个狐狸谈情说爱了,哪顾得上念郁。”他瘪了瘪嘴,一脸不满。 女子点点他的鼻尖,“你看你都这样大了,可三舅舅还未娶亲,就原谅他罢。” 但愿三哥的姻缘能续得上。 月尘浅浅笑着,原本明媚的眸中笼着散不去的阴霾。 “阿娘,那个怪叔叔又在洞口立着了。”念郁从月尘身上滑下来,指着洞口。 月尘无所谓地笑笑,道:“他是在等人,你莫管了。” 面团儿趴在月尘的膝上,眨巴着大眼睛,问:“那个叔叔好漂亮的,念郁可以跟他做朋友么?” 月尘捏捏他的脸笑说:“你啊,转告漂亮叔叔,就说他等的人已不在世上,叫他不要浪费光阴了。” 念郁又瘪了嘴,眼中包了窝泪,“他好可怜。” 月尘推了推他,“快去罢。” 我回到凤鸣泽百余年,云羲在洞口守了百余年。 苍郁的死,不过是两个女人与漓止的交易。 嫣然她,实在了解苍郁。她笃定,苍郁定会在云羲危难之时,出手相救。 而云羲,他明明可以多开,却偏等着苍郁去救。 他们,害死了我的夫君。 苍郁离去三年后,我生下念郁。 念郁的眸子同苍郁一样是暗红色,面容也像极了他。 看着念郁,我忽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天地苍茫,这世间没了苍郁,我再无力去爱谁。 我与他,终是相遇得太迟…… ------------ 番外 ------------ 云羲番外(一) 云羲九万年前在天家降生,出生之时天际彩霞缱绻,百凤齐鸣,一时竟令三界帝君动容。 九万年后的今日,恰逢云羲生辰,天帝在瑶碧阁设宴,宴请众仙。待到开宴之时,众仙皆落座,唯天孙云羲迟迟未到。 碧霄宫。 “天孙大人,时辰到了,请您更衣。”羽姬捧了衣裳立在云羲面前,面上兀自漾起一片绯红。 云羲接过华服,望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出去吧。” 羽姬怔了一瞬,随即躬身退出殿外。云羲看着羽姬寂寥的背影,低头轻叹。羽姬乃是西海之女,跟在他身边已有两万余年。天帝曾有意将她封为他宫中侧妃,云羲却始终不允,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云羲将衣裳随手搁在床榻上,着着一身宽大的白袍,捏诀隐了身形从后殿出了碧霄宫。 “你别跑,别跑呀,花栗鼠。”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女子清脆的声音自远处而来。 云羲驻足望去,却见是一只花栗鼠精现了原形在细茸茸的草地上仓皇逃命,后面跟着一位手持白绫的姑娘。 那姑娘从云羲身边经过时,忽然顿住脚步,右手轻抖白绫,口中念诀,云羲霎时便被白绫捆了个结实。 “你是哪里来的毛贼,为何在此处鬼鬼祟祟?”姑娘对着面前的一团虚无厉喝道。 云羲心中暗自好笑,随即现出身形来,玩味地看向面前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小丫头。 “我在问你话呐,回答!”姑娘气哼哼地戳了云羲一指头。 “你叫什么名字?”云羲唇边勾起浅笑,俯下身问她道。 “本姑娘的芳名怎能随意告知你这个小贼?” “我名唤云羲,不叫小贼。”他谈吐间云淡风轻,漆黑的眸子却宛若夜幕中耀眼的星辰般叫人不可逼视。 “云、羲,真好听,”姑娘眯起眼睛一笑,“你家阿爹当真是比我那笨阿爹强上许多呢。” “月尘!”一声厉喝劈空而来,吓得姑娘一个激灵。 云羲浅笑着,手指轻弹,白绫倏地回到月尘手中。月尘愣愣地看着手中白绫,待到反应过来再要去寻云羲时,他却早已不知去向。 云羲负手立在碧霄宫屋顶的琉璃瓦上,看着方才那位月尘姑娘被她口中的三哥连拉带拽地拖去瑶碧阁方向,薄唇轻轻一抿道:“但愿天帝尚未开宴。” 清风划过,那抹浮云般的月白身影,自碧霄宫的至高处径自掠向瑶碧阁。 云羲到了瑶碧阁时,却未瞧见月尘。他耐着性子在瑶碧阁等,可直到宴罢,也未能等着那丫头,反而是等来了一纸婚书。 天帝讲,这婚约是天家与凤族帝君早在十万年前便结下的,现下差不多是到了时候,也就借着云羲的生辰向诸仙宣布。 月岐帝君膝下长女瑟妃便是云羲将要娶过门的娇妻,云羲望向瑟妃,觉得颇是面善,颔首一笑,算是初次见过。 然,天家与凤族似乎都不急于这门婚事,大婚之事一拖再拖,便就这样拖了五万余年。 五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发生不少故事,先是西海叛乱,羽姬离开天家。后是云羲率八万天兵平乱,一举尽灭叛军,在天界名声大噪。 再来是月岐帝君家中幺女月尘飞升上仙,那年飞升之时,月尘上仙不知怎的就被天雷劈到凤凰头,于是无端端地少了些记忆。可月尘上仙却一拍大腿道,不打紧,阿爹阿娘还记得,阿哥阿姐也记得,魅箴那厮更是没忘,算是没啥损失。 话说月尘上仙飞升后,便巴巴地云游去了。她如此一走,可苦了天孙云羲,云羲几乎翻遍了整个天界,愣是没寻着当初碧霄殿外的俏丫头。直到许多年后,云羲才恍然忆起,那姑娘名唤月尘。 遂,在一个花开花落的时节,云羲到了丹穴山。 云羲一人在丹穴山走着,看漫山遍野的白玉兰,唇角始终挂着淡笑。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如玉兰般纯粹的女子,是怎样一株株亲手栽下这千余棵玉兰的。 此一遭至丹穴山,云羲虽未遇见月尘,但却不期然碰到了苦恼着的腾蛇。 腾蛇一人喝着闷酒,瞧见云羲后,大手一挥道:“兄弟,来,陪我喝两杯。” 云羲好脾气地在腾蛇身边坐下,执起酒壶,听着腾蛇讲了一个冗长的故事。 腾蛇与瑟妃青梅竹马,自幼便耍在一处。许多年过去,腾蛇对瑟妃渐萌爱意,可正待与她表明之时,却得知瑟妃早已被许配天孙云羲。 腾蛇心中憋着一股怨一股恨,但又不能将天孙胖揍一顿,是以终日饮酒,期冀将痛失爱人之苦和着烈酒一同咽下肚去。 云羲听罢,语重心长地拍拍腾蛇的肩道:“兄台大可不必将天孙放在眼中,他这五万余年都未曾向瑟妃姑娘履行婚约,可见他也无心于此。兄台若是真对瑟妃姑娘有意,不如便对她实话说了,若是瑟妃姑娘对兄台同样有心,那你二人便是成就了好事又如何?” “兄……兄弟,你怎的如此笃定那天孙无意于瑟妃?” 云羲侧头正色望着腾蛇道:“不瞒兄台说,我曾在碧霄宫外当值,听闻天孙早已心有所属,是以才会将婚期一拖再拖。” “混蛋!”腾蛇一把摔了手中的酒壶,噌地从地上站起,“我这就去找瑟妃,不能叫她落到那般不在意她的男人手中。”言罢,腾蛇身子一歪,险些倒地。 “兄台当心。”云羲扶住腾蛇,心中却念着抱歉。他虽是出于私心,但终归也是想帮上腾蛇一帮。若是瑟妃与腾蛇真是心意相通,那自己又何苦去做一支大锤,打散这桩姻缘。 云羲回到碧霄宫,候了些日子,便得到瑟妃撕毁婚约,与腾蛇私奔的消息。 遂,月岐帝君震怒,誓将腾蛇抓回抽筋拨皮。云羲前去凤鸣泽拜会月岐帝君,他坐于上座悠然道:“既然瑟妃已离去,我也不便再勉强。若是帝君不介意,可否将月尘上仙许配与我,如此也算是未违背天家与凤族之婚约,两家尚可保全颜面,”云羲执着茶杯顿了一顿,笑若清风,“不知帝君意下如何?” “父债子偿,这姊债,由妹偿,也无不可。”言罢,月岐帝君苦笑,他家那顽劣的月尘,不知如何才能同意这般荒谬的说法。 于是,凤族与天家的婚约便延续到了月尘上仙头上。 百多年间,云羲常常散步散到丹穴山。时间久了,他也学得些侍弄花草之道,是以便将满山玉兰养的珠圆玉润。 月尘百年后回到丹穴山,得知婚约之事,几乎要冲上碧霄宫将云羲揪出来决斗。 月尘生闷气,一人窝在丹穴山,整日折磨玉兰小仙,叫她将玉兰染成蓝色。 云羲得了空,便腾了片云到丹穴山。 他立在盛放的白玉兰间,玄色的袍角随风扬起,负手问月尘:“姑娘,你为何偏喜如此笨拙的玉兰?” 月尘抬眸望他,愣了一瞬,似乎惊讶于他翩若惊鸿的面容。 “只因这玉兰不是娇贵的花儿,正合了本上仙的意而已。”她笑颜如花,涵养极是好。 “还认得我么?”云羲沉若夜空的眸中尽是温柔,上前一步,他俯身问月尘道。 她亦笑:“我应该认得你吗?” “过去的不记得便罢了,日后不许再忘记,”云羲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我是云羲。” (咳咳,某逍来说两句,前面是第三人称,因为考虑到叙事需要,后面转成第一人称,大家表拍我~~~~) 月尘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女人,她惹是生非的能力可说是登峰造极。是以我不得不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处理她的大小祸端。 魅箴曾经对我说:“云羲,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端的是伟岸。你居然把凤族的麻烦疙瘩捧回了家,日后天家可是要鸡犬不宁了。” 我对此只能一笑了之,既然我要她,就必须接受她的一切,她的好,她的坏,在我这里,都是我疼她的理由。 过去月尘是个爱哭的女人,于是我在她身上下咒,她若是哭,一滴泪便是一道伤,道道应在我身上。月尘不悦地埋怨我,我只是轻笑着将她拥进怀里,没有告诉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不喜欢她的泪水中苦涩的味道。 我与月尘间一度存在着巨大的障碍,羽姬。我无法对月尘解释我同羽姬的关系,因为羽姬确实是我在平定西海后,亲自带回碧霄宫的。那时我瞧她一人孤苦伶仃独居西海,心中多有不忍,却殊不知我的一时仁慈,造就了之后一系列的悲剧。 我不知在我离开碧霄宫的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我再见到月尘时,她面上却笼着一片苍凉,眸中是深沉的痛,她不再看我一眼,只是毫无感情地对我说:“你走吧。” 碧霄宫里,我质问了羽姬。她哭着求我收了她,求我原谅她。羽姬诉说着她几万年来点点滴滴的思念,我却无言以对,只能将她赶出碧霄宫,下令她永世不得出西海半步。 羽姬造了假象,让月尘以为我与羽姬在碧霄宫做了苟且之事,且她衣衫不整地立在月尘面前,叫月尘替我收了她这个侧妃。 而在此时,我亦得到妖界动乱的消息,战事迫在眉睫,我不得不管。我率兵出战,只期望月尘能懂我,却没料在我凯旋归来时,月尘竟已要嫁为他人妇。 魔尊苍郁历来性情冷漠,他缘何会娶月尘,我不甚了解,只是月尘此番赌气,赌得真真是大了些。 我本欲往魔界将月尘带回天界,可没想月尘竟将昊天塔自魔界盗出,并不慎解开其封印,以致上古魔神弥尔离开昊天塔,祸乱三界。 遂魅箴终于同我坦白了事实,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与月尘的赌约罢了。 我将月尘关在碧霄宫,责令侍卫看着她,不准她踏出碧霄宫。尽管我极力维护,月尘却仍是被天帝绑了去,要以十万天雷将她劈死。 我对天帝说:“您若放过月尘,我便将弥尔重新封印,您若坚持天罚,那十万天雷便由我来承受。” 天帝深叹,对我道:“八十道天雷,是月尘罪有应得,封印弥尔,亦是刻不容缓。” 得了天帝许诺,我匆匆赶去刑台,替月尘接了八十道天雷。月尘看着我,眼里满是泪水,却硬扛着不敢哭出来。她问我疼不疼,对我说她从未想过嫁与别人。 我拥着她,对她说:“我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女人。” 我对月尘下咒,让她沉沉睡去,将她交给魅箴代为照顾。 在夷山之巅寻着弥尔时,我毫不意外地见到了苍郁。他一如多年前那般妖魅得不似男子,却有着傲视众生的气魄。 我与苍郁联手,加之天兵魔将助阵,竟在十几日内奈何弥尔不得。 第二十日时,月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找到夷山,我无奈,只得将她以凤渊绫绑在通天石柱上。 我与苍郁心中皆知封印弥尔须得以元神相祭,但我却希望灰飞烟灭的那个是我。 我曾对魅箴说:“月尘犯了错,是该打该罚。但怎样打怎样罚,都由我来决定,别人不得越俎代庖。同样,她的过错,也由我来承担,别人不可代而为之。” 我右手扣起印伽,遥遥望了眼月尘,随即向弥尔撞去,在元神崩散的刹那,我似乎瞧见了月尘滚落的泪水。 月尘,对不起,答应为你做的冬花夏雪,今次怕是要食言了。我心中那个关于你我的初遇,不能亲口说给你听,好遗憾…… —————————————————————————— 嗯,云羲的第一个番外,不知道符不符合亲对云羲的猜想呢?呵呵。每个人都有优缺点,云羲当然不是完美的男人,嘿嘿嘿~~~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晓得有没有亲开始喜欢云羲丫,哈哈。 下面推荐一首歌,我觉得用在云羲这里蛮好,是董贞的《君生我未生》,下面把歌词贴上,吼吼吼。 …… 何时能再见 纯白如羽的华裳 还有那素净如莲的脸 风沙漫夜幕 月光沁石墓 叹朝朝暮暮 长生惹谁慕 愿在君身旁 挥剑带落红棘花 把酒对天唱 飞舞纵黄沙 长河落日艳 映逝去荒颜 大漠升孤烟 魂随风湮灭 我只能奢望 陪君看血色残阳 只能够幻想 白衣袂飞扬 长河落日艳 映逝去荒颜 大漠升孤烟 魂随风湮灭 …… 君给的希望 如萨朗鹰般翱翔 难追难到达 在梦中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