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烟尘卷 ------------ 楔子 更新时间:2009-10-13 熙昭初年,槐城。 正是日出时分,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大街上还看不到一个人影。高亢的鸡鸣伴着淡淡的炊烟,显得那般宁静祥和。 “还真是个清闲的小城。” 刚刚打开的北城门外,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却生得极美,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姑娘正拢着袖子,打着呵欠端详着这个初醒的小城。 她身边紧紧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再后面,是一身素裹的扶灵队伍。然而,夹杂在阵阵哭声中的,却是只有婚礼时才演奏的喜乐。 而她,竟然一身红衣站在出殡队伍的最前端! 她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往城里走,对守城士兵调皮一笑,道:“这位军哥,早啊!” 同她的自然大方相反,那位士兵却面有异色。 守城十多年,他从没见过清晨入城的殡葬队,况且是有人穿红衣,奏喜乐的殡葬队。最离谱的是,队伍行的是北门,俗话说:“南穷北绝”,走北门,死者可是要断子绝孙的呐! 想到这儿,那士兵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皱眉道:“姑娘这是?” “如你所见,出殡呀。”小姑娘有些惊讶地反问,好像没看到士兵的警惕。声音不疾不徐,从容和缓,十分好听。 “为何出殡却不穿丧服?奏丧乐?还从北门而入?” “怎么?穿红衣、奏喜乐送葬,犯了我朝法典么?”小姑娘收了笑意,美丽的杏眼眯起,伸左手点了点身后不远处的灵柩:“死了令我觉得高兴的人,我自然要穿红衣、奏喜乐,开开心心地送他入土,这没有触犯了我朝律法吧?”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和缓,十分好听,却隐隐带了一丝凄清之意。 “可是……”那士兵猛然感到从她身上传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微微一震,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一愣神的功夫,队伍就已经全部进了城。只赶得及追问了句:“死的是什么人?” “我家相公。”小姑娘回头一笑,柔声道。 那笑,美得就像天边刚刚升起的那抹朝霞,顿时让那士兵呆在原地,隐隐约约地觉得,槐城,似乎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真是个胆小的士兵。”小姑娘摇头而笑,不小心打了个踉跄。再抬头时,一个高华俊逸的男子冷不丁地跳入眼中。 男人站在一家标有“花记宫粉行”的门口,着一身软白袍子,容貌俊美,长发未束。虽衣着简单,负手未动,却隐隐散发出一缕如王族般的优雅华贵的气息。 这人……小姑娘露出看似无邪的笑容,慢慢走到他面前:“我要一盒‘小朱龙’。”说着,左手拈了银子放在柜台上。 男人不语,慢慢进铺子,长指轻轻一勾,拉开一个抽屉,醇厚低沉的嗓音传来:“姑娘是要送人,还是自己用?” “都不是。”她接过胭脂,对男人眨了眨眼:“是给死人用的。”说完,慢悠悠地踱回队伍,渐渐远去了。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眯起眼。 方才,他清楚地看见,她掏钱时,不小心勾起右袖的下,一道深刻狰狞的伤疤蛟一般盘在她细弱的右腕上,向着衣袖内延伸而去,看不清楚长短。 拂袖走回铺子,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这姑娘,可真面善呐! ------------ 第一章 画像 更新时间:2009-10-13 槐城,是飞凤王朝的治下的一个小城,几万人口,素来没有丝毫值得夸耀的地方,是个十分不惹眼的城市。 然而近两年,却渐渐变得出名起来。而这出名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里两年前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西街花记宫粉行的老板花无计,另一个,是东街问记棺材铺的老板,问(wēn)零丁。 说起花无计,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怎么来的,好像一夜之间他就在这槐城里落了脚。等人们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成了槐城人们口耳相传的富商。 他铺子里的胭脂水分种类繁多,最贵的千金难买,最便宜的连烧火的丫头也买得起。他总是笑着,看似很好说话,却从不与人亲近。 在这槐城里,他唯一肯亲近的,就只有问零丁了。 问零丁,那个当年穿红衣带着丧葬队伍进城、问花无计买了一盒胭脂的那个小姑娘。不仅因为她不知是真是假的寡妇身份,也不仅因为她生得美,更不是因为她家的棺材质料上乘。最多的是因为,她和全城最俊逸、最讨女人喜欢的花老板之间,那种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亲密关系。 就好像现在。 槐城问计棺材铺内,刚用过饭的问零丁正半闭着眼,穿着薄薄的藕色纱裙,懒洋洋地伏在后院的白玉圆桌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尽管已是傍晚,尽管身后两个丫头举着大大的蒲扇为她扇着风,可是细细的汗珠依然一颗接一颗地从她的鬓角渗了出来。 带着微恼的神情,问零丁不满地轻喃:“无计,这天也太热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花无计正好剥完手中的那颗一直用冰镇着的葡萄,小心地剔了籽,送到问零丁的口中后方笑道:“整个槐城的冰块都已经搬到你这后院来了。你若还是嫌热,恐怕我只得让下人都回避了去,你好将衣服都脱了,才最是凉快。” 面对如此轻浮的言辞,问零丁却脸色如常,嘴里含着凉丝丝的葡萄舍不得咽下,右边的腮帮不免塞得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听不清楚:“那你回避吗?” 花无计尔雅一笑,手中不停,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一动,道:“我回避了,谁帮零丁儿剥葡萄?” “那你岂不是占了我的便宜?”问零丁依旧半合着眉眼,一滴晶莹的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 “零丁儿不许我占你的便宜么?”花无计的头微微一侧,冷眼对立在自己身后的丫头一扫。见那丫头机灵地领会了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帮问零丁轻手轻脚地擦汗,顺手命人将葡萄收了,接过丫头递过的手帕拭净了手,道:“对了,有件事不知道零丁儿听说了没?” “什么事?”问零丁眼无精打采地问。 “听说前阵子京城似乎逃跑了个重犯,现在正全国缉拿呢。连我们小小槐城,都发了张榜缉拿呢。” “听说过,不太详细。”问零丁没什么表情,恹恹道:“怎么,逮住了?” 抚掌而笑,花无计道:“哪儿那么容易。只不过我猜,依你的性子肯定没兴趣理这些事。于是带了这个来,让你看看,也好有个防备。衍行,”他唤,从一直立在身后的仆从成衍行手中,取了一卷纸,在石桌上铺开:“这人的样貌,你可记仔细了。” 问零丁探头,见纸上画着一个男子头像,容貌甚是英俊。且画师笔力不俗,男子的眼中隐隐露着一丝阴郁之色。 “这就是个通缉犯?”问零丁皱眉:“你该不会想让我去抓他?” “怎么会?我让你看这个的意思,是想你认出他之后,立刻转身就跑。”花无计失笑,表面轻松,却紧紧盯着问零丁的表情,见她似乎无动于衷,又道:“零丁儿,怎样?你可见过他?” “鬼知道。”问零丁细细端详一阵,随手将纸扔在一边儿:“我出门,连路都不怎么看,何况是人。” 花无计眨眨眼,掩去一抹精光:“总之,眼下你见了这人,以后自己要小心。”说着笑道十分暧昧,道:“就算零丁儿只少了根头发丝儿,我也是会心疼的。” 问零丁听着这十分肉麻的话,没表现出很享受,也没有丝毫不悦,像是很习惯这种情况,也笑道:“我知道,花老板对我,比对藏春楼的头牌-慕蓝姑娘还好,这是全槐城都知道的事儿。” “怎么能这么比呢?对你,是真情,对她,是假意。零丁儿可不要弄混了。”花无计起身,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垂目锁住问零丁的眼,笑道:“对了,差儿点忘了。我铺子里新进了些胭脂,你明日过去挑几盒?” 问零丁拄颐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点头:“好。” “那说定了,明儿我在铺子里等你。”花无计又点了点她的鼻尖儿,方要举步,又回头:“零丁儿不送我?” “有必要?”问零丁显得更懒:“你来我这儿,也和回自个儿家差不多了。每天出出进进这么多次,要是我每次都接送,早累死了。” 长眉一挑,花无计瞥一眼角落里两个捧着茶盏、靠得很近正在私语的丫鬟:“我还以为零丁儿是怕蜚短流长,招人话柄。” “我本就是个小寡妇,这两年又与你牵扯不清,早就没有清白可言了。”问零丁挥挥手,佯怒:“你还不走?准备留下来看我换衣服么?” “不敢。就走。”花无计说着,转向那两个丫鬟,笑得很是愉快:“嚼舌根我不管,也管不着。可是,下次记得,别在我面前说。零丁儿?” “辰碧,”问零丁微扬声,换来一直伫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冷峻男人:“一会儿把这两个丫头辞了。眼下,先帮我送送花老板,免得走得晚了被那个脂粉劫了色,那可是我的罪过。” 李辰碧便是当初跟在问零丁身后进城的那个黑衣人,眼下是这个铺子的管家,听到问零丁指派,立刻应了声,走到花无计面前:“花老板,请。” 花无计眯起眼:“李管家,听说你身上有些功夫,而且相当不错。” “过奖。”李辰碧向来惜字如金。 “不知与我家衍行想必,熟高熟低?”花无计向后比量一下,像是开玩笑地说。 李辰碧顿了顿,看了眼问零丁,见她没什么表示,不卑不亢道:“如果只是点到为止,辰碧乐意与先生切磋。” “如此甚好,”花无计转头对成衍行笑道:“衍行,你看怎样?” 这成衍行是花无计贴身的仆人,是总是片刻不离花无计的身边。因举止一派儒雅,为人随和,又见多识广,槐城的人一直唤他“先生”。 眼下,他听得自己的无良主子正怂恿自己比武,只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花无计似是有些无趣,终于同问零丁告了别,出了院子。 问零丁见他消失在门口,当下吩咐下人离去。随后目光忽地一转,落在那张有些皱起的画像上,一时沉默起来,似是若有所思。 李辰碧回来,就见问零丁正盯着那画像发呆,一张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庞变得更冷:“看它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将画揉了,扔在地上。 问零丁好笑地看着:“你紧张什么?不过,扔了也无妨。那画画得确实同本人不大像。”顿了下,她没再说下去,左手抚上右臂,轻轻地摩挲起来。半晌又笑:“还不如我画得像呢。” 李辰碧似乎有些无奈:“您到底在想什么?自从两年前那件事之后,您就转了性子,您到底还是在意吧。” 问零丁抬眼看他,笑得甚至清澈:“两年前?你是说我们进城时那个很有趣的军哥?还是指我们抬着棺材把全城的人都吓着了那件事?” 李辰碧瞥她一眼,换了话题:“主子,说来,这两年花无计虽是常来,也总邀您去他那里,您都没去,怎么今儿个就答应了?” “他很缠人啊,我被他烦怕了。再说,这也算是礼尚往来吧。”问零丁有些艰难地抬了右手,擦了擦汗,笑眯眯地:“省得他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又听不懂。” 李辰碧深深地看了问零丁一眼,道:“真听不懂?” “哎,”问零丁仰起精致的脸,笑问:“辰碧,你听得懂?” 李辰碧决定放弃这个问题,忍耐道:“总之,他这样缠着你,小心不怀好意。” 问零丁托腮而笑,却答非所问:“人呐,可不能太贪心。”说着往中厅看去,透过那张半掩的门,清晰地看见厅堂正中摆着香案,上面清烟袅袅,供奉着一面没有刻字的空白牌位。 不知不觉,花无计那清俊高华的容颜浮现在脑海。 时间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他一如两年前,他们初遇时那般模样。 容貌俊美,喜穿宽大柔软的白衣,惯用简单的发绳将头发松松束在背后,身上常有一种不知名的香气。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着如王族般的高贵气息,却自有优雅淡然的姿态。 这样的人,仅仅是个宫粉行的老板么? 问零丁打了个冷战,忽地浮起一抹笑意,好险好险,决定了不要再想那么多的。 “主子,天晚了,可是冷了?”李辰碧见她突然打了个哆嗦,立刻关切道。 “嗯,好吧好吧,睡觉去。明早去无计那边看看。”问零丁立刻起身,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走进卧室。 李辰碧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看了看天,没错,是有些晚了,可也不至于这么早睡。莫非…… 想着,目光落在那团纸上,眸光忽地一沉。那人,从京城逃跑了啊。 “来人,”李辰碧唤人:“把这拿下去烧了!” 随后,他自己转去了厨房,不多时,亲自端了一碗药,敲开了问零丁的卧房。 ------------ 第二章 错落 更新时间:2009-10-14 第二日清晨,问零丁推门走出院子,就见李辰碧守在门口,不禁莞尔道:“这么早?” 比了比门口的两个陌生的家丁,李辰碧道:“不是我早,是花老板早。一早儿就打发两个家丁来传话说,要您起来就直接过去,他已经备了早点。” “哦,”问零丁点点头,目光在两个正向她行礼的家丁身上转了一圈儿,笑道:“无计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那俩个家丁显然没想过问零丁张口就问这个,愣了下才答:“小的不知,我家爷只是让我们来接问老板过去。” “不知道啊,”问零丁苦恼地卷了卷垂在胸口的发:“那么,可否求两位一件事?” “不敢当。有什么事问老板尽管吩咐。”两个家丁对视一眼,施礼道:“小的怎么当得起问老板一个‘求’字!” “那么,我可就直接说了。就是想请你们回去一趟,问一下无计都准备了什么?要是没有我喜欢的,我才不要去。”问零丁说着任性的话,却一脸憨笑:“反正我们两家离得又不远,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这个,算是辛苦钱。”说着,就要各往两个家丁的手里塞了点散碎银子。 两个家丁却不敢接,双双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 问零丁看着他们慌张的样子,笑了几声,对李辰碧道:“走吧。” “去哪儿?”李辰碧一愣。 “去无计那儿啊。”问零丁笑眯眯地当先走了出去。 “你不是……”李辰碧指着那两个家丁远去的方向,顿了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问零丁,没再说话。 “我饿了,改主意了。”问零丁也不理他,径自往门口走。路过大门,有下人为她开了门,她看着那仆人,端详半天:“我记不清了,你叫?” “小的黄富。”那仆人年纪很轻,和问零丁说话时,明显有几分怯意。 “我和李管家去花老板那儿,今儿白天有事,就到那里找我。”问零丁甩甩睡太多有些发晕的脑袋,见黄富应了,便扯了扯李辰碧的袖子:“我们走吧。” 李辰碧似乎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什么,紧紧跟了上去。 同在一条长街上,不过是这头走到那头,不算很远。街边有些卖早点的小店都开了,很多人买卖吃饭,生意倒也红火。因此虽天色尚早,街上也是很热闹。 问零丁心不在焉地走着,看似活泼四顾的眼波中,没有固定的落点,也毫无半点眷恋之色。只是不时指点着李辰碧,买了许多精巧的早点。 眼看着已经到了花记宫粉行的门口,她突然站定,眯起眼看着西门的方向,道:“好漂亮的马车。”待走得近了,更感叹:“辰碧,你看,帘子都是京城水绣坊的上品,千金难求。” 李辰碧驻足,没怎么听进去自家主子的言语,不动声色地将问零丁护在身后,看着那辆十分华丽的马车正缓缓行来。 “也不知这车里坐的是谁。”问零丁感兴趣地看着这辆马车从面前驶过,随口道。 李辰碧不发一言,面沉似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干嘛这么紧张,”问零丁看了他一眼,正欲回身,却听身后街心处一声凄厉长呼:“大人,冤枉啊!” “伸冤?原来是个官,怪不得。”问零丁定睛看去,见马车已然停住,一侧跪扑着一个老汉,约五十上下年纪,满脸皱纹,衣着简陋,手里一叠薄薄的纸高举过头,正涕泪横流地鸣冤。 “这人是?”问零丁越看越觉得这个老汉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黄伯,刚才你让守门的那个黄富的爹。”李辰碧冷冷地解释着。 “哦,”问零丁点头,同情道:“可怜。也不知被谁整了冤枉。” 李辰碧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道:“主子还是顾好自己吧。” “我?我怎么……”问零丁奇怪地指着自己,正想问,却听那边黄伯突然开始大哭:“大人容禀,小人姓黄,是个庄稼人。三个月前小人的女人忽染重病,不过几天就过身了。为了安葬她,小人向问记棺材铺的老板赊了一副薄皮棺材。可谁想今年收成不好,一时还不上来。小人去求问老板,哪知问老板竟然开口就要要了小人的独生儿子去抵债。” 说到这儿,黄伯又是一阵大哭:“本想着,做一阵子工,将棺材钱填补上,也就罢了。可是那个问老板,欺小人一家都是白丁不识字,竟让我儿签的是卖身的死契啊!可怜我儿要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大人,请大人一定要为小人主持公道啊!” “原来,他要告的是我?”问零丁听得一愣一愣的,扭头问李辰碧:“他说的,有这事儿?” “有。”李辰碧点头肯定,道:“要去把他拉开?” “还真有……”问零丁皱眉,虽带了几分苦恼,却又不怎么在意地摇了摇头:“算了,随他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既然如此,”李辰碧有些犹豫:“主子就不该再恨。” “恨什么?”问零丁不解,那眼神清澈非常,就像她完全不懂李辰碧的话。 “没什么。”李辰碧长叹一声,道:“走吧。他无论怎么告,都是动不了你的。” “等等,你看。”问零丁指了指那马车,那车夫正挑起帘子对里面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回话。随后,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柔美的手,手的主人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正款款下了马车。 只见那女人走上前去,接过黄伯手里的诉状,也不知说了什么,黄伯就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转身去了。 女人看着黄伯走远,便转身上车。却在钻进车里之时,向四下扫了一眼,在对上问零丁的目光之后,露出了一个像是什么都能看透的微笑,接着一挑帘坐了进去。 那车夫于是又挥了下鞭子,吆喝着驾着车远去了。 问零丁呆呆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没想到这官居然是个女人。” “那女人不过是一个妾室。”李辰碧一字一板地道,仿若背书一般:“那马车里坐的该是巡查御史,当今左丞相,楼玉京。两月前受命,代天子巡查各州县府衙。” “还是个京官?办公事还带着家眷?原来是个性好渔色的官儿。”问零丁随口道,紧走几步来到花记宫粉行的大门前,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守门的见是她,也不敢拦,反而殷勤地招待着,又跑着向里面报信去了。 片刻边见接到通报的花无计连迎了出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道:“怎么这么早?”又见李辰碧手里的东西,皱眉:“怎么不用过饭再来?” 还未等问零丁答话,李辰碧便略带惊讶地:“花老板不是派了……” “无计,”问零丁软软地开口,有意无意地打断李辰碧的话:“我饿了。” “衍行。”花无计立即看了一眼成衍行,不必吩咐什么,后者就下去准备了。转回身,花无计又问:“李管家,刚才你说我派了什么?” “辰碧是说,你有没有派人去买我爱吃的点心?”问零丁扶着花无计的手坐下,又像没骨头一般瘫在座位上。 花无计将她潮红的双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收入眼中,取了干净帕子为她擦净额上的薄汗:“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原该派人去接你的。早上太阳也不弱,你身子底儿薄,可是晒到了?” “还好。”问零丁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的李辰碧,笑道:“你家衍行多好,多贴心。你瞧我家这个木头,说什么也不懂。” 花无计也笑:“那么我们换换?你要什么我都肯给的。”边说着不知真假的花,他边接过丫头递来的精致早点摆在问零丁面前,捡了只银碗递了过去:“先喝碗羊奶。” 问零丁喝了,将空碗在手里转了转:“银的,无计,你实在阔气。” 花无计淡淡一笑,并未答话,只忙着张罗问零丁的吃食,见她吃好了,才引了她往后院去。 酒足饭饱的问零丁半阖着眼,倦倦地斜倚在一张金丝软塌上,淡淡扫视着四周雅致奢华的摆设,目光落在桌上那套名贵的青白瓷茶具上,抿笑道:“别人总爱说我和你关系匪浅,实则你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说来,与你前面那寒酸的铺面相比,这后院,可真算是别有洞天。” 花无计的脸笼在一团轻雾中,神色未明,声音也是淡淡的:“那今日来了,觉得如何?” “这是你的书房?确实是……嗯,挺值钱的。”问零丁信手拿过一件极精致的玉玦把玩:“玲珑山独有的烟玉?这玩意儿没万两可是下不来。” “你见识甚广。”花无计似乎笑了笑,道:“这烟玉开采十分不易,产量极小。别说一个小城的棺材铺老板,就是京城大门户里的千金,也不见得识得。你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我是不是该觉得惊讶?” “过奖,略知一二而已。”问零丁谦虚道,欠了欠身,结果花无计递来的茶盏,低赞:“雪岭千花窑烧出来的影青瓷,配上这敬亭绿雪……”满足地叹息一声,接着却话锋一转,不满地撅了嘴道:“对了,你说的胭脂呢?我的胭脂就快不够用了。” 花无计细细端详着,发现她一脸坦然,好像丝毫听不懂自己的试探。轻轻一笑,拿钥匙打开一个十分隐蔽的抽屉,从中去取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到问零丁面前的长几上,缓缓推了过去:“你看看。” 问零丁用左手接了过来,目光在盒子里花样繁多的胭脂上扫来扫去,目光忽然落在一处。一向水般平静的眸子,竟也轻轻颤了几颤:“染脂楼的圣檀心?这可是染脂楼最富盛名的胭脂。据说用特殊的秘方所造,历经数代而不衰,每三年才出十盒,全部列为贡品。眼下新朝处理还不到三年,算来,当今皇上后宫的嫔妃们,还没有等得上用呢。你居然有本事弄得到!” “好眼光。”花无计丝毫不错地盯着她的言谈举止,笑道:“这原是他们准备进贡皇宫的上品。确实费了点事儿。不过,”他看着问零丁目不转睛的模样,满意道:“只要你喜欢,也就值得了。” ------------ 第三章 拒婚 更新时间:2009-10-14 “喜欢?” 问零丁笑着反问,取了一盒拿在手中。那是个不过寸许大小的白翡翠盒子,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鹿。盒子通身十分清澈,隐隐能看到里面的红色胭脂,颜色极醇。 旋开盒子,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问零丁看着那仿若滴血一般的颜色,笑道:“无计这次可猜错了,‘圣檀心’,是我最讨厌的一种胭脂。” “哦?”花无计挑高了眉,语气竟也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零丁儿会非常喜欢。”顿了下,他缓缓道:“我记得,你第一天来槐城的清晨,用的就是这种胭脂。” “无计你那双眼睛真的太利了,这都能被你看出来。”问零丁皱眉回忆道:“可能就是因为那天用过,我就再也不喜欢了。出殡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花无计眼底含笑,没有追问当年她一个小姑娘,手中如何会有“圣檀心”这样珍贵的贡物,而是笑眯眯地:“那你就挑点别的吧,名气虽不如‘圣檀心’,倒也都是胭脂的上品。” 却在问零丁认真地挑起胭脂后,他冷不丁地问:“不过,说起出殡,我记得那天你抬了棺材进城之后,可就没再出城,那棺材难道是被你埋在自家院子里了?” “嗯。”问零丁淡淡应了声,捡了几盒胭脂揣在随身的荷包里,笑道:“就埋在我卧房的下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倒是胆子忒大。”花无计探手去抚她的颊,见她不动不躲,缓缓笑起来:“零丁儿不会以为,我约你来,只是为了闻香品茗,挑选胭脂吧?” “那是为了什么?”问零丁浅酌了口微凉的茶,问道。 “提亲。”花无计状似无意地吐出两个字。 “提亲?”问零丁反问了一句,眉峰轻拧,目光澄净如水:“我家并无女眷。还你看上哪个丫头了?” “我是说,你。”花无计缓缓抬眼,盯着眼前一贯淡然的人:“你愿意嫁我么?” “我?”问零丁唬了一跳,从塌上坐起:“你在开玩笑?” 花无计索性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问零丁面前,一手拄颐,一手轻转手中的茶杯,垂目道:“你认为我在开玩笑?” “那么,是你要娶我?”问零丁指着花无计的鼻子,左看右看:“为什么要娶我?” “娶你,太太平平过日子。”花无计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道。 问零丁奇道:“听你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如果我不嫁你,就不能太太平平过日子了?” 花无计抿了口茶,笑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不肯嫁给我?” “可是……”问零丁苦恼地卷着头发,很为难的样子。 “没有可是,”花无计放下茶杯,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字道:“你所有的可是,都是我的问题,你不需要为你意愿之外的任何事情操心。你只需要回答我,肯,还是不肯。” 问零丁低着头,花无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并不急,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炉里的香尤在袅袅燃烧,风吹得纱帘缓缓浮动,刚才还从壶嘴儿里冒着热气的茶壶已经渐渐冷却。 屋里屋外都很静,偶尔听见几声鸟鸣。 “不。” 不知过了多久,问零丁闷闷地吐出一个字,紧接着又道:“我不能嫁给你。” “理由?”花无计轻吐口气,柔声问。 “没有理由。”问零丁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一阵沉默,花无计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见她本来清澈的目光微微闪动,唇上印着一排细细的牙印,不由得满意一笑:“嗯,你慌了?虽然只是一点儿,不过能让你那完美的表情有了点松动,我已经十分得意了。” 虽然一般女人遭遇当面提亲也会有些无错。可是花无计知道,至少眼前的女人,她的这细微的慌乱,绝对不是因为羞涩。 他看出来了? 虽然花无计仍在笑,问零丁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向她袭来。平静了两年的心,有了些轻微的悸动,无意识地咬了唇,抵着那宽厚胸膛的手不自禁地抓紧,弄皱了他平整的衣衫。 却是不语。 “别咬。”温热的指腹抚上她的唇,触到她带着体温的血,在口中轻轻一吮,花无计笑了:“我不问你的慌是为谁、为什么。我只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肯不肯嫁我?” 问零丁定了定神,眨了眨眼:“嗯,不。”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你确定了?拒绝我,独自面对以后的生活?”花无计低声道,似是话中有话。 “我一直是一个人。”问零丁则避重就轻,轻轻推了推他,眼珠转了几转:“当然,以前花老板给了我不少照顾,以后也会继续吧。” “自然。会。我当然会继续好、好照顾你。”花无计的语气微微一滞,接着一寸寸地抚摸她的脸,笑容渐深:“零丁儿,我在想,这两年,我是不是对你太好?” “那也不能要求我以身相许。”问零丁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涟涟。 “很好。”花无计看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却在下一瞬突变了脸色,素来挂着的笑容陡然收尽,浑身散着丝丝凛冽的气息:“很好。和我预期的一样,不是顺利的开始。”说着,猝然低下头去,攫住她那淡红的唇。 “唔……” 问零丁的低呼消失在花无计激烈的吻里 这次她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她睁大了双眸,攫着他衣襟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只觉得像被带进了风雨交加的深海,波浪翻滚的激情中,悸动,如海上悄然升起的一弯新月,在她的心中摇曳起来。 “生涩,而又敏感。”在她几乎不能呼吸的时候,花无计终于放开她,拇指抚过自己的唇,眯起如墨染过的深瞳,笑得如刚沾了腥的野兽,再次重复:“很好。” “啪!” 问零丁不等自己的呼吸平复,便扬手给了花无计一个耳光。然后,像是惊于自己的动作,一下子变得有些无措,只是不停闪动的睫毛下的那双低垂的眼睛,却越发地清澈起来。她嚅喃着说:“对不起,我……” 花无计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把掌,而后不待问零丁的手落下,便迅速地拉住她的手,轻揉着她微红的掌心,柔声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次什么?”问零丁迷惑地看着花无计,一手背到身后,掩饰那微颤的指尖,一手扭动着想从花无计的手里挣扎出来。 “别动。”花无计低呵,打断她的话,道:“零丁儿,我接受你拒绝我的提亲。但是,我不接受你拒绝我的接近。无论任何方面。” “我……”问零丁不死心地继续挣扎,突觉手上微微一痛,不觉抬眼去看花无计,可怜道:“无计,你干嘛这么用力?” 花无计收了力,却依旧握着问零丁的手,答非所问:“别想跑,你拒绝不了。”说着,勾起唇,笑容重现,在她手背上一吻,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问零丁看着那势在必得的手,仰头而笑:“好,依你。反正我也并非未经人事。” “想骗我?你还差得远。”花无计神色居然仍很愉快:“你以为我与你一般天真么?”弹指轻点问零丁的唇:“你以为,我吻过你之后,会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经历过男人?” 问零丁的身子似乎轻轻一颤,忍了又忍之下,也不禁有些变色。却不是此时该有的羞红,而是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脸色隐隐有些泛白。 花无计看着她的样子,微一皱眉,正要说什么,却听门口传来成衍行温和的声音:“爷。” “何事?” “李管家刚得了信儿,说是铺子里有生意,要问姑娘马上回去。” 花无计看了眼已经恢复常色的问零丁:“柜上伙计呢?” “伙计做不了主。”这次,是李辰碧的声音。 “哦?”花无计不悦:“是多大的生意,非要东家亲自接待?” “那客人说,他要整整八十一副棺材。”李辰碧隔着门回道。 “哦?有人家一口气死了八十一个人么?”花无计看了眼依旧不语的问零丁,抚了抚她的背:“听起来好像是个麻烦。” 问零丁沉默片刻,轻轻推开花无计走了出去,道:“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和钱过不去。” “也是,”花无计长长一笑,吩咐道:“衍行,派人驾车送零丁儿回去。”继而,看着问零丁的背影,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小心。” 问零丁顿了顿,回首笑道:“我知道了。”说着,便在成衍行的引领下出了后院。 花无计只是看着,并没有去送。只是暗自沉吟半晌,缓缓踱回了书房,坐在问零丁倚过的软塌上,慢慢闭上眼睛。半晌后,突轻声道:“衍行,进来吧。” 门扉轻轻一响,刚送走问零丁的成衍行无声地走了进来,在花无计面前站定,垂首而立。 花无计依然阖目,道:“走了?” “走了。”成衍行简洁地答。 “那么,”花无计淡淡道:“你们两个,下来吧。” 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从梁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刚刚站定就单膝跪下,口中道:“属下无能,未能将问姑娘劫走。” 从窗口透进的一抹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竟是清晨自称花无计派去接问零丁的那两个家丁! ------------ 第四章 开始 更新时间:2009-10-15 “无妨。我早就知道她不会跟你们走的。起来吧。”花无计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不带责怪的语气道。 两人对视一眼,听命站起。其一小心地问道:“爷,属下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周全?” 花无计看了看两人,见他们俱是相貌普通,身材结实,穿着粗布衣服。敛了眼中的精光,双肩和脊背也塌了下去,步履也显得有些沉重,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家丁一样,浑身上下并无不妥。按说不该被发现才是。 思忖片刻,他道:“你们把当时的情况重复一遍。”说着,伸手一指成衍行:“你是零丁儿。” “是。”成衍行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他方才说的那声“是”,完完全全是女子的声音,且,几乎与问零丁的声音一般无二! 两人像是早已知道成衍行的本事,并不奇怪,只是将问零丁的说话告之,三人将早上的情形又重演了一遍。 “你们的行止并无差错。”待几句话结束,花无计复又阖上眼,索性横躺在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膝盖:“只是,口音。”说罢,径自弯了唇:“认识她两年,她可不是多话的人,对吃喝也从不挑剔。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在引你们说话,为了确定,你们的口音到底属于哪里。 “因为我们的口音不是槐城的乡音?”两人分明一愣,瞬间了悟:“仅凭这些?” “足够了。槐城是偏安之地,并不富裕,往来人口也不多,迁徙之人更少。我一个小小的宫粉行,家丁本就不多,与其用那些根底不明的人,不如直接招当地身家清白的乡民。”花无计淡淡地解释着,似就要睡着的样子:“因此,你们一开口,她就知道,你们不是我派去的人。”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我们的口音一定会有问题?” 花无计揉了揉眉心,像是有些累,却笑道:“即使口音不一定有问题,别的也会有问题。她既已生疑,那就会试到放心为止。” “问姑娘的样子并不像是善谋之人……”一人还未等说完,就见自家主子脸色一变,连忙打住,小心地问道:“爷刚才说,我们会被识破已在爷的预料之中,既然如此,又何必……” “多此一举?”花无计长叹口气,慢慢睁开的眼底透着一抹无奈:“一来,我是要在计划开始之前,摸摸她的底。瞧瞧她那糊涂的表象下,究竟有几分精细;二来,我也是想吓一吓她,若她既对那两人生疑,必然会将事情归到那人的身上。若她有了几分惧意,说不定,她就会同意嫁给我了。可惜……” 两人有些愕然,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话。 成衍行见状,开口道:“你们回来时,没别人看见吧?” “回成先生,没有。”一人立刻答,随即有些迟疑:“只是,当时我们照爷的吩咐,自称是爷派去接问姑娘的。问姑娘会不会这个对爷产生怀疑?” “不会。爷素来与问姑娘亲近,全槐城都知道。如今出了两个陌生人以爷的名义接近她,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成衍行抬起一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放心:“况且,问姑娘今日要到这儿来的事,并未回避那些下人,有心人想查是很容易的。相反,若是可以忽略了这么便宜的理由,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了。”一直静静听着的花无计突然挥挥手,对两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了城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记住,不得再让零丁儿见到你们。若是让她认出来,你们应当知道怎么办。” “属下明白。”两人齐声道,当下施了礼,身形一晃便不见了。 两人走后,花无计微一拂袖,一直敞开的窗户无风自动,“碰”地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对成衍行道:“对了,衍行,我要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回爷的话。京里的消息,小楼收到我们刻意传出的消息之后,立刻就有了动作。今晨,他已经进了槐城。黄伯也照计划,捧了诉状当街喊冤。”成衍行不紧不慢地道:“一切如爷所料。” “嗯,”花无计点点头:“芙月一同来了吗?” “按爷的吩咐,一同来了。” “棺材铺的事呢?”花无计的目光落在被问零丁放在一旁的烟玉上,笑容显得有些寥落。 “都已经准备妥当。” “那走吧。”花无计起身,整了整衣袍,想一想,又将那烟玉揣在怀里。 成衍行无声地点点头,见了花无计的动作,踌躇片刻后,突然出言道:“爷,衍行有个疑问。” “讲。”花无计甚感意外,不禁挑了眉,回头细细看着他。 成衍行迎上花无计的目光,平静道:“不知爷对于今后要发生的事,有几分把握?” 花无计眉峰微微一动,笑道:“衍行想说什么?” 成衍行见花无计这样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两年,衍行见问姑娘行事谨慎,无论爷怎么试探,她都一概装糊涂,不肯出一点差错。可是,”他指了指花无计的胸口:“她却没有掩饰对这块玉的知之甚详。还有那胭脂,她显然也是熟悉的。更不用说那套茶具和贡茶。” “那么,你的意思是?”花无计耐心地听着,眸间不时闪过笑意。 “爷身边的东西,都不是凡品,有些根本就是皇家之物。她对这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表示她的来历越不平凡。换了是旁人,定然是要装不认识的。可是问姑娘对于这最大的破绽,却从不掩饰。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花无计很感兴趣地看着成衍行,引道。 成衍行则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摇摇头:“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根本不把秘密当成秘密。带锁的箱子里,即使是三岁小儿的涂鸦,也总是被人抢来夺去;桌面上的藏宝图却常被当成了无用的废纸。” “是非之外,真假之中。”花无计叹息一声,像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般,笑得分外愉快:“若不是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谁。我怕是也要被骗过去的。” “有点秘密,却又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成衍行思忖着点头:“衍行想,爷多半会猜,她该是哪里的落难千金,又或,是前朝宫里幸存的公主或宫女,甚至是前朝遗妃也说不定。” 花无计眸光一闪,大笑:“衍行,你确实了解我。” 成衍行无声一笑,道:“既然爷都了解,那么接下来的话,衍行就不说了。” “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出。”花无计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似乎还留着问零丁身上的甜香:“你是担心,她如此精明仔细,将来一定能想清这里的原委。你怕她知道后,不肯原谅我,是么?” 成衍行垂首,没有应声,显然,他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垂下手,花无计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我已经等不下去了。若不逼她,真不知她要逃避到何年何月。她以为,我会任她蹉跎自己的大好年华,去为那个人送终么?” 推开门,他低声道:“好了,想必楼玉京现下已经到了,我们这就去会一会他。两年不见,不知这小子可有些长进?” 成衍行不再多言,赶忙跟了上去。心里却在叹息:薄命。问零丁遇到主子,究竟是祸是福?转念一想,又叹息一声:祸水。主子遇到问零丁,却又是祸是福? 而此时,成衍行眼中的薄命祸水--问零丁,正带着微笑,习惯性地拢袖将手藏起,闲闲地从正门晃进了自家铺子。 屋里有些昏暗,问零丁一进门,就看见对面有个背影清逸的男人负着手,正停在一副棺材前,双手细细地摩挲着棺身,像是在认真挑选的样子。 等了片刻,问零丁见男人看得甚是专注,显然没有发现她,于是扬声笑道:“贵客驾到,有失远迎。不知您看上了哪副棺材?” 闻声,男人缓缓转过身,露出相貌温和的面孔,一边用那双浅笑的眸子打量着问零丁,一边问:“姑娘就是这棺材铺的问老板?” 问零丁迎上去,点头:“听手下伙计说,有位客官想订八十一副棺材,想必就是您吧?” “不错。”男人目光一闪,凝视着问零丁的眼,道:“不知问老板愿不愿接这个买卖。” 问零丁微微俯身,语气低微地道:“世上哪有与钱过不去的人。只不过,眼下天下太平,能一次死八十一个人的事件实在有些惊人。若您不介意,能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男人听问零丁这样说,微微一笑道:“谁说我买棺材是要装死人的?” 问零丁一愣,忍不住问:“那您是想装什么?总不会是装活人吧!” “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男人微微一顿,像是说到关键处,语气有些凝重:“是,人偶。”说着,眸中精光一闪,紧紧逼视着问零丁,目光丝毫不错,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 第五章 嫌疑 更新时间:2009-10-15 问零丁却浑然不觉他逼视的目光,反而长长松了口气,欢然笑道:“既然是人偶,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本店愿意接这笔买卖。那么,请您选一下样式吧。不知您是想要柏木的?还是楠木的?” 男人盯着问零丁,不答她的问题,又问:“问老板就不想知道,在下为什么要用棺材装人偶吗?” 问零丁走到一副棺材前,正要为他介绍,闻言摇了摇头:“既然无关性命,想来也不会损害本店的声誉。那么客人的隐私,本店自是不会过问。” “可是,在下却想问,问老板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人偶,可以动,可以杀生,也可以被杀死?” “是么?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问零丁惊讶地睁圆了眼,愕然地说。 “问老板没听过?”男人紧紧逼问着。 “从来没有。”问零丁又是一阵摇头,随即又笑:“反正,只要不吃官司。客官您爱装什么就装什么。哪怕您想装些蚯蚓蚂蚁,也都随您的意。所以,还是请您快些选一种棺材样子才好。” “既然如此,”男人脸上谨慎的神情一扫而空,代之宛若春风的笑意,随手一指:“那就,这副吧。” “好。金丝楠木棺材八十一具。”问零丁做成了买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道:“辰碧,来,记账。” 哪知,“帐”字刚刚出口,就听见后院陡然传出一声凄厉而恐惧的叫喊,是一个女人在嫉妒恐惧之下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 问零丁皱了眉,茫然地看向身后的李辰碧:“怎么回事?” 李辰碧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正要派个伙计去后边看看,却见柜台后的帘子一动,一个一脸惊惧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几乎一头就要撞在问零丁身上。 “何事如此惊慌?”李辰碧伸手一抓,将伙计扣在手里,不悦地问。 不过短短一段距离,那伙计却出了满身的汗,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只见他脸色煞白,一边喘息,一边辨清了眼前的人物后,猛地伸手抓着李辰碧:“管家……不、不好了!” “好好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因伙计差一点就撞上问零丁,李辰碧面色本就不善,当下更显冰冷。 “后、后院的西厢房里……”那伙计说着,看像问零丁,恐惧地道:“有一个死人!” “家里死了人,也是能拿到外间来说的?”李辰碧听完,低喝一声,回身去看问零丁。 “啊,真是麻烦。”问零丁神色微恼,转而对那男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家里有些私事。请客官在柜台留下您的宅址,棺材做好之后,本店会负责给您送去。如此,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要求。只是,”男人尔雅一笑,像方才伙计走出的帘后看了一眼,道:“既然你这里死了人,恐怕,暂时我是不能走了。” “为何?”问零丁疑惑地抬眼:“难道客官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哦对了,在此之前,我的宅址你们得先记下吧,”男人向前走了两步,道:“这八十一具棺材做好后,麻烦问老板送到槐城县衙,不知可否?” “县衙?”问零丁奇怪地上下打量着男人:“辰碧,槐城的县太爷换人了吗?” “巡查御史,当今左丞相,楼玉京,”李辰碧顿了下,飞快地补充道:“楼大人,两月前受命,代天子巡查各州县府衙。今日清晨,刚刚到达槐城。” “原来是楼大人,”问零丁眨眨眼,对楼玉京福了福身,笑道:“楼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说罢叹了口气:“怪不得,您听闻我这儿死了人,说自己不能走呢。” “你这伙计,倒是无所不知啊。”楼玉京抖抖袍袖,别有寓意地道:“没办法,既然本相赶上了,怎能不去看看?万一那死人临终有什么交代,错过了就可惜了。” 说着笑意渐收,刀一般的目光射到问零丁身上:“死了人如此重大的事情,也能叫‘私事’?看来问老板似乎不太懂得本朝的法制。”说着一甩袖子,就要向后院走去。 “啊,大人请稍等。”问零丁见他如此,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苦恼地看着他:“这棺材,大人还订吗?” “如果你还有命做,那本相自然是订的。”楼玉京想是有些惊讶,接着冷然道:“还不带路!你以为耽搁的时间长了,就能毁尸灭迹吗?” “如此就好了,”问零丁抚了抚胸口,放心一笑:“若大人不订了,本店不只损失了一笔大买卖,还几乎让民女以为,楼大人此来,或是听了什么风声,特地来查案的呢。真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如此,不敢再拦大人。”说着,左手一伸,道了声:“大人请。” 楼玉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出事的地点实在后院西边一间极其隐蔽的厢房。此时正围了好些下人,胆小的都吓得脸色发白,胆大的却伸头伸脑向里看着,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见问零丁过来,一下子便都不敢言语了。 门口不远处,如软泥般坐了一个小丫鬟,此时脸色煞白,满脸泪痕,身子不停地抽搐着。旁边也围了一些人,有些是在温声安慰,有些却是自己不敢进去,想从她嘴里打听消息的。 “看来是这边了,楼大人,请。”问零丁分开人群,厢房门前,正碰上几个神色仓惶的家丁从里面出来,像慌不择路的苍蝇。 问零丁开口叫住一个下人,问:“里面还有看热闹的吗?” “没了,没人了。死得那么惨,谁还敢呆在里面啊?晚上可要做噩梦的!”那下人脸色发青,身子还不停地颤抖。 “谁发现的?” “是她。我们都是被一声尖叫吸引来的。”下人指了指委软在地的小丫鬟,心有余悸地说。 “你下去吧。”问零丁挥退了下人,提了裙子就要进去。 “主子,”李辰碧连忙舒臂一拦,沉声道:“不可。” “没事。”问零丁指了指光线模糊的屋里,笑道:“楼大人都已经进去了。” “问老板暂且留步,”楼玉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这具尸体已经血肉模糊,问老板若是不怕受惊吓,便进来罢。” “多谢大人关心。可人死在我这里,我总得看一眼。”问零丁笑言,随即拨开李辰碧的胳膊,迈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被一股沉厚的血腥气堵得胸口一滞,逼出一阵喘息,只得掩鼻倚在李辰碧身旁歇了片刻。再抬眼,便见楼玉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遂扬起笑,道:“大人在看什么?” 楼玉京却道:“问老板的身子似乎不大好?” “顽疾而已。”问零丁随口答,俯视着那具尸体。 见那尸体周围满是血迹,看起来还有些潮湿,显是刚死不久。颈部以下遍体鳞伤,没留一块完肤,仅头部无恙,表情平定安详。只不过,在一派凄惨之像的映衬下,那平静的容颜显得那般诡异而不真实。 “问老板可认识这人?”楼玉京开口道。 “不……”问零丁反复看了看那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记性一向不好。对这张脸实在没印象。辰碧,你认得他么?” “或许。”李辰碧正蹲在尸体旁边,说话的同时猝然出手,在尸体的脸上揭下一层薄软的东西:“人皮面具?”他看着手中的声音,声音微愕。然后,目光落在尸体的脸上:“黄富?” “黄富?”问零丁不可思议地反问,去看那真实的面孔。一见之下,不禁皱了皱眉。只见那去了面具的脸上,因遭受了巨大的痛楚而显得面目狰狞,看上去甚是可怖。但确实是早上见过的那个守门的黄富。 “黄富?”楼玉京一直静静看着两人的动作,插口道。 “是,我家的下人。可惜。”问零丁轻叹,对李辰碧道:“厚葬吧。费用铺子里出,再去帐房取一百两银子送家里去。” “问老板可真是大方,”楼玉京嗤笑一声,抱臂看着问零丁:“逼人卖身,被揭发之后又忙着杀人灭口。问老板,你这招,使得实在不怎么高明。” “楼大人在说什么?”问零丁一脸求知的表情,淡淡道:“民女怎么听不懂?”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楼玉京往前走了几步,道:“难道今天早上,芙月看到的,不是你么?” “芙月?”问零丁轻蹙双眉,不解道:“是谁?” “是楼大人即使李京上任也要带在身边的夫人,我们早上看到的那个。”李辰碧说完,也不理楼玉京微微变色的表情,一脸凝重地看着问零丁:“主子,看这里,”说着,手下一动,将黄富本来破烂的衣服“哗啦”一声扯下一片,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胸,从那遍布伤痕的肌肤上,隐隐能看出一处刺青。 “白鹿……” 相同的两个字,同时出自三人的口中。 短暂而深重的沉默之后,问零丁低低咳了两声,轻笑出声:“没想到这黄富,还有这种雅好呢。” “主子……”李辰碧闪身去扶问零丁,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担心。 问零丁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听身后楼玉京冷冷道:“好了,尸体看得差不多了,你也装得差不多了,也该与本相走一趟了。” ------------ 第六章 入狱 更新时间:2009-10-15 “大人,”李辰碧扶着问零丁,对上楼玉京:“大人容禀。就算我家主子用了黄伯的儿子抵债,签了死契。然是黄伯欠主子二十五两银子在先。而槐城的人头价钱是二十两银子,算来,这样还算是照顾他们了。” 顿了顿,李辰碧又道:“再退一步讲,就算主子是强逼黄富为仆,可多一个仆人,这是对主子有利的事情,主子没有理由杀他给自己找麻烦?大人又怎能将黄富的身死,算在主子的头上?” 楼玉京闻言,挑眉轻笑道:“本相似乎没说,已将黄富之死定在问老板的身上。只是,问老板亲见黄伯为自己的儿子伸冤,因怀恨在心而报复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人死在这里,请问老板留堂候审,似乎并不为过。” 李辰碧冷冷地看着楼玉京:“可是,这血迹分明未干,说明人死不久。而不久之前,我正陪我家主子在花老板的家里做客,试问,又如何能赶回来杀人呢?” “哦?你是说花记宫粉行的花无计?我听过他。据说,他和问老板的交情非比寻常,为了问老板的声誉,他帮你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楼玉京感故作苦恼地摇摇头,道:“这么说,有嫌疑的人犯又多了一名,看来实在有必要也请他去衙门小坐。” “没想到刚过来就听见好事。”一把戏谑的声音从院门传来,花无计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边走边抚掌而笑:“是谁要请花某喝茶?” “原来,你就是花无计。”楼玉京眯起眼儿,打量着站在门口的花无计:“幸会。” “好说。”花无计点点头,看向问零丁,对她招招手:“零丁儿,出来出来。” 问零丁看看楼玉京,慢慢地走出去,在花无计面前站定:“你怎么来了?” 花无计一把将问零丁扯在怀里,托了她的下巴,皱眉道:“一会儿不见,怎么脸色差成这样?死人了吗?” 问零丁无奈一笑:“还真是死人了。” “呦,真死人了?”花无计挑高了声音,见问零丁肯定地点点头,于是侧头往屋里看去,好奇道:“谁杀的?” “楼大人还在查。”问零丁一指跟出来的楼玉京:“京城的左丞相,现在是巡查御史。你还不知道吧。” “左丞相?巡查御史?”花无计目光闪动,将头抵在问零丁的发顶,对楼玉京笑道:“这么个大人物,我小小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怎么会认识呢?”言毕,又摆出无措的表情:“草民一辈子没见过大世面,可不知道拜见丞相,要用什么样的跪拜之礼呢?” “本相微服出行,不必多礼。”楼玉京看了花无计片刻,忽地一笑:“刚才花老板说是好事,那么本相再问一次,是否可以请你随本相到衙门走一趟?” 花无计眨眼:“为了调查这个案子?” “为公,自然是为了这个案子。”楼玉京目光转柔,眼中带着几分神往地抬眼看向问零丁:“问老板可知,你的容貌,实在很像我见过的一个故人。说来,若是她活着,如今也该如你这般年纪,也该有这般相貌。” “最近草民是不是听力不大好?”花无计一边挖耳朵一边抢着道:“为什么我听大人的意思,是要假公济私?” “无计,大人怕是看差了。民女陋颜,岂能与大人之故人相比?大人怎么会因为这个假公济私?是你想太多了。”一直静静听着的问零丁突然开口,像是没听到楼玉京语气中的点点旖旎之意,拍了拍花无计的胸口:“你怎么可以对大人如此不敬?” 花无计立刻惊喜道:“零丁儿是在关心我?” “我不该关心你?”问零丁白了花无计一眼,转身对楼玉京道:“大人不是要民女同您回衙门么?” “自然,”楼玉京不紧不慢地一指花无计,道:“不过,本相希望,花老板、李管家和成先生,也能陪本相走一遭。至于这个丫头,”有意无意看了眼仍在颤抖的最先发现尸体的丫鬟,踱过去蹲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绿……绿如。” “绿如,好名字。”楼玉京笑了起来,道:“能站起来么?” 绿如目露惊悸,却是频频点头,撑着墙站了起来,怯生生地立着。 “很好。那么,可以随本相一同走么?还有些事情要问你。”楼玉京的笑容越加温和,伸手扶了她:“不用怕,只问几句话而已。” 牵着绿如的手,楼玉京仰头,淡淡道:“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本相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 “楼大人对姑娘实在很温柔。”问零丁看了眼两人的背影,一脸难解。 “可是他对你实在算不上温柔。”花无计学着她的语气,道。 “我是寡妇,不是姑娘。”问零丁淡言,为难地看着花无计:“无计,这次好像我连累你了。” “我真希望,你这句是真心话。”花无计低头,掬起一抹散在她耳边的发,古怪一笑:“若是坐牢,我们倒没什么。只怕你一个是要被单独分开的,自己小心。” “我并没杀人,小心什么。”问零丁轻笑一声,挣脱了花无计的手,叫了李辰碧,追上了楼玉京。 花无计跟在最后,却不急,只盯着楼玉京从容的背影,低声道:“衍行,你看如何?” 一直没有言语的成衍行淡然道:“尚可。” 花无计一笑,轻声道:“几年不见,确实厉害了几分。只是……”凤眼一眯,冷光在眸中一转,他抿唇一笑,缓缓踱着步子跟了过去。 结果,真如花无计所说,监牢里男犯与女犯是分开关押,况楼玉京显然还有几分别的居心。因此到了监牢之后,问零丁就与花无计他们分开,被楼玉京亲自关进一个干爽整洁的牢房。 站在牢门口,楼玉京对她含笑解释说:“本相今日有些累了,请问老板明日准备过堂。问老板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问零丁毫不犹豫地答道:“民女饿了。”折腾了许久,已是晌午,她实在有些饿了。 楼玉京愣了一下,随即莞尔,转头吩咐身后的狱卒去准备饭食,随后道:“牢里的饭菜,恐怕不如花老板家的可口,请问老板不挑剔。” “无妨,这样就可以了。”问零丁仿若听不出楼玉京话中的意思,忙不迭地点头,自然地坐在床上,对他感激地笑道:“大人费心。” 楼玉京看着坦然自若的问零丁,眼神变了几变,忽然挥手打发人下去,又细细看了她半晌,方道:“问老板,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大人想问民女什么?”问零丁的头轻轻一歪,一脸知无不言的表情。 “我想问,”楼玉京低头,目光锁住问零丁清澈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问零丁愕然,奇怪地反问道:“民女姓问,名零丁,无字。是槐城问计棺材铺的老板。这些,大人您不是都知道吗” “就这些?”楼玉京目光不错地盯着她,淡淡道。 “就这些。”问零丁皱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民女今年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龄。”楼玉京语声微异,目光一转,看到有狱卒正端了饭菜候在远处。 眼珠一转,楼玉京点点头命狱卒过来,单手接过食盘,端详着盘中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疾不徐地道:“既然问老板想不起来,那我就勉强提醒一下。方才我注意到,你店里的棺材果然不负盛名,精巧细致与别不同。尤其是缝隙的处理方法,木料之间咬合得滴水不漏。这手艺,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人能使得出来。问老板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问零丁想也不想地摇头,就要说“不知道。” “不着急,问老板好好想想,仔细想想。”楼玉京出言阻止她,笑得分外诡异,手中微微一动,食盘中的碗碟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任何人见到楼玉京的这种表情和举动,立刻就知道这是一种明显的威胁。可问零丁偏偏像没注意到似的,依旧未经思考般肯定地答:“不知道。”末了又追问:“那人是谁?你说他做棺材的手法,和我相似?”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楼玉京托着食盘,好像很有耐心地说:“而且,她做的不是棺材,而是能杀人的,人偶。” “人偶?”问零丁顿时好奇心大起,新鲜道:“人偶可以杀人么?” 楼玉京没回答问零丁的问题,摇摇头,一脸失望地道:“看来,问老板还是想不起来?” 问零丁缩了缩脖子,将手习惯性地抄起,掩进袖中,道:“大人强求了。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能想得起来?” “是么?真遗憾。”楼玉京一直盯着问零丁,没落下她右手动作的僵硬,和极不自然的颤抖。想起早些收到的消息,他的眼色变了几变。下一秒,他手中的食盘突然掉落,碗碟破碎,饭菜散落一地。 “啊!”问零丁轻声惊叫一声,紧走几步走到牢门旁边,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饭菜,似模似样地双手合十,道了一声:“罪过。” 楼玉京看着问零丁,见她似乎并不明白眼下的情况:她的饭已经打散,他也不会再给她准备一份。因此,她势必将要饿上一顿。 而她,却依旧是一脸懵懂的模样。 ------------ 第七章 何人 更新时间:2009-10-16 眸光暗了几分,转而又笑得明媚,楼玉京突然转了口气,道:“本相累了,就不打扰问老板休息了。还请问老板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堂讯。也顺便,好好想想那个人。” “民女一定全力配合大人。”问零丁顺从地答,竟还福了福身。好像并不明白因为这个男人,她今天将要饿肚子的事实。 她没再问楼玉京索饭,楼玉京也好像不记得他将她的饭打翻。 “你真的很有趣。如果,是你这样的女人,”楼玉京并未马上离开,反而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探入牢门,以指腹轻抚着问零丁的柔嫩脸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倒是有几分了解了他为何如此在意。”说着一顿,勉强将手收回:“就连我也有些感兴趣了。” “大人,您在说什么?”问零丁侧耳,一副没听清楚的样子,冒失地打断他的话。 “我说,”楼玉京闭目而笑,转身向牢门走去,边走边道:“问老板可有听过,三年前那个人尽皆知的前朝传说?和,那传说中巧手兰心的……妖妃?” “不……从未。”问零丁喃喃地说,声音极小。 楼玉京却分明听到了,脚步一顿,略回头将她凝立的单薄身影收入眼中。 此时的问零丁正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狼藉,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刷出一片阴影,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只看到她拢在一起的衣袖微不可闻地一动,很是僵滞的模样。 看了半晌,楼玉京突然拂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直至出了牢房,方对一直跟出来的牢头道:“好生看着她,每半个时辰向本相报告一次。” 那牢头忙不迭点头,殷勤地道:“相爷您要回去了吗?小的这就吩咐人……” “本相要去搜查问记棺材铺。你派人通知苏县令准备着,本相一会儿就过去。”楼玉京打断他,淡淡问。 “是,小的立刻去办。” “还有,”楼玉京待牢头打发人去了县衙后,又道:“花无计关在哪里?” “就在……” “算了,不管他关在哪里。”楼玉京打断牢头,道:“你现在就将他带到一间僻静的牢房,周围不要关人。本相有话要问。” 急欲谄媚的牢头连忙应声而去,不大一会儿便引了楼玉京过去。 楼玉京跟在牢头后面,越走越是皱了眉。终于,在转了几道弯之后,他看到那个正负手看着小小窗口的白衣男人。 牢房因位置偏颇,显得有些幽暗。很少的阳光射进来,唯一的一束透过狭小的窗户映在男人身上,像笼了圣光的神子,正静静站在黑暗中。 “你下去。未经本相传唤,不得擅自靠近。”楼玉京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对牢头道:“记住,是连靠近也不准。” 语气只是淡淡的,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骇得那牢头脸色一白,逃也似的躲了开去。 “只是个牢头而已,你又何必吓他?”随着带笑的声音,男人转过头,正是一脸怡然的花无计:“小楼,可是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么?” 楼玉京脸色一凛,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咬了咬牙,躬身一礼,嘴里道:“见过……” “免了。两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花无计笑盈盈地说,似乎没意识到,刚刚想要叙旧的人,好像是他。 “是,殿……” “小楼,”花无计适时开口,瞥了楼玉京一眼:“你叫我什么?” 楼玉京闻言,张了张嘴,半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大爷。” 花无计看着他,后退几步坐在草床上,双膝交叠,愉悦道:“怎么,不愿意看见我么?难为我可是很开心见到小楼。” “不,臣……不,属下不敢。”楼玉京垂手而立,恭敬道。 花无计抽了一根枯草在手里捻转,随口道:“你若是心里也有这么恭顺就好了。”说着,也不等楼玉京解释,紧接着道:“你去问过她了吧,怎么样?” “关于是谁杀了黄富,还没有结果。” “很好,居然学会在我面前装傻了。”花无计将手里的枯草折来折去,道:“你该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楼玉京提了精神,道:“问零丁可能是妖妃温怀羽的消息,难道不是大爷派人透露给我的么?为何您不亲自去确定?” “是或不是,你有证据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证据的猜测,只是诬陷而已。诬陷我的罪过,可是很大的。”花无计垂目看着手中折断的枯草,一股森然之气缓缓散发出来:“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出手?” 楼玉京沉默起来,半晌方道:“毫无结果。” “果然。”花无计弹指,目光定在楼玉京脸上:“你觉得她,如何?” “很柔软。”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楼玉京在心里将这问题转了又转,终于试探道,然后小心地看着花无计的表情:“只是,太过柔软了些,反而让人觉得无从下手。” “可你毕竟还是下手了。”花无计的身子向前俯了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属下不懂大爷的意思。”楼玉京心中是一惊,表面却露出温文的微笑。难道,他才刚刚从问零丁那儿回来,花无计就知道自己做的事么? “不懂?”花无计突然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做了什么,我大约可以猜得出来。总之,不会是什么良善的好事。只不过,喜欢循序渐进的你,第一次出手,也不会太过分就是了。” “属下只是……”楼玉京维持着从容的微笑,一边极慢地说着,一边搜肠刮肚地想词解释。 “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没怪你。”花无计微笑着摆手,不以为意道:“你若真能逼出她的实话,我反而会更高兴。” “属下会尽力。”楼玉京镇定道,掩在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以前就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现在更加摸不到边际了。 “不用想了。我的手段,还不至于让你看出来。”花无计像知道楼玉京心中所想般地道:“对了,我还没问,你找我什么事?” 闻言,楼玉京抬头:“那人从京城的密室中逃脱,这件事究竟与大爷有没有关系?”说到最后一个字,楼玉京的语气已经严肃非常。 花无计微微侧头,金色的日光描出他棱角鲜明的完美侧脸,那是一张了无笑意的脸,他反问着:“你怎么会觉得,与我有关系呢?” 楼玉京看着花无计,道:“因为那人与温怀羽有关。而问零丁可能是温怀羽,您又在问零丁的身边。只是,属下不明白,您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花无计终于站起身,走到楼玉京面前:“两年不见,总算有些长进,我终于能放心些。”伸手理了理楼玉京的领子,花无计似乎很满意地道:“你不必管我想做什么,你只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楼玉京面色一冷:“不管什么都可以?包括‘关照’问零丁?大爷不会插手?” “我只让你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可并没说我不会插手。”花无计拍拍楼玉京的肩头,露出一丝笑意:“你几乎算是我养大的,你至少应该相信,我真的不太愿意看见你死掉。” “大爷这么做是为了问零丁?”楼玉京怀疑地看着花无计,道:“大爷对她……”想了想,突然恍然道:“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大爷是想……” “我想什么?”花无计眯起眼,忽地哂然道:“关于问零丁,别做不该做的事。” “大爷莫非吃醋了?”楼玉京硬生生按下心悸,强笑几声转了话题,道:“爷放心,这天下,哪有人敢同您抢女人?” “没有,那是最好。对了,你见到我的事情,不准让你的主子知道。也不准将我们的关系透露给零丁儿。”花无计勾唇,笑道:“我真的不想看你死掉。” “属下明白。只是,恐怕要委屈大爷在这牢房里呆几天了。”楼玉京低头,嘴边却渐渐弯起一丝算计的笑容:“来人,将花老板带回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打滚,则喜要红票票~! ------------ 第八章 白棺 更新时间:2009-10-17 是夜,夏夜的月光,淡淡地透过半支的窗棂,随着晚风漾进依旧灯火通明的房中。 这原是一间布置精细的书房,书架上满满地摆了书籍、古玩,桌案上还有墨迹未干的纸张,一缕若有若无的麝香在空气中飘来荡去,纱罩中影影绰绰烛光拉长了房中人的影子。 楼玉京正皱着眉站在书房里,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白色棺材。 门声一响,楼玉京的贴身小厮楼十三走了进来,飞快地看了那棺材一眼,然后低头施礼道:“大人。” 楼玉京的目光依旧看着那棺材,没什么表情地道:“问零丁怎么样了?” “问姑娘很安静,一直坐在床上。不哭不闹,也没什么要求。现在已经睡了,睡得……””楼十三顿了下,偷眼看了看自己主子的脸色,道:“似乎很沉。” 闻言,楼玉京露出一丝苦笑,自语道:“看来,她确实很从容。原来,焦躁的反而是我么?” “焦躁?”楼十三走到楼玉京身边,虽着他的视线去看那棺材,奇怪地问:“这不是从问零丁家里挖出来的那口棺材么?大人是为了这个焦躁么?”说着,一边伸手去摸,一边道:“好奇怪的质料。这是什么做的?白玉吗?” “住手!”楼玉京见状猛地低喝,抬手打落了楼十三的手,微怒道:“你不要命了么!这东西你也敢去摸!” 楼十三急忙缩了手,有些余悸地道:“大人搜了那问零丁的屋子,只带了这棺材回来。难道,这棺材中有什么古怪么?” “十三,你记得那个娃娃么?”楼玉京盯着那棺材,缓缓道。 “娃娃?”楼十三很显然不明白主子的话,表情有些困惑。 “算了,没什么。”楼玉京抿了唇,目光凝重起来。片刻之后,他回身,在桌案上取了一封折子,交到楼十三的手中,肃然道:“十三,你即刻启程,带着这奏章进宫,面呈皇上。” “是。十三这就去。”楼十三没有再多问,双手接过奏折,稳妥地揣在怀里之后,又按了按,这对楼玉京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耳边隐隐听见渐远的马蹄声,楼玉京笑着,细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问零丁……温……怀羽……” 语声骤停,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楼玉京警觉地看去,在看到那正安静立在门口的女人后,目光转柔,却带着一抹不赞同:“芙月?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怕扰了老爷的公务。”芙月听楼玉京出声,这才款款走了进来,绕过那古怪的棺材,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在一边的小案上,稀奇道:“今天听说老爷带回了一口棺材,就是这个?”说着围了棺材转了一圈:“老爷办案,带回的古怪东西多了。只是这毕竟是个棺材,放在书房里也不怕晦气么?” “有什么?”楼玉京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道:“有人还把它放在自己家的中厅下面呢。” “是么?”芙月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走到楼玉京身边,有些嗔怨道:“怎么连出了京也不得休息?你想把自己累死么?” “这有什么累的。”楼玉京笑笑,拉过芙月的手拢在掌心,皱眉道:“这么凉。不是告诉过你,来了就进来,别站在门口吹风,怎么就是不听呢。” 芙月柔顺地靠在楼玉京的怀里,浅浅一笑,道:“这是老爷的书房,您不开口,我怎么敢进呢。” 楼玉京搂着芙月,呵笑出声:“芙月,像你这么谨慎的女人,可真……”猛地顿住,他突然想起牢中的那个女人,双眉叠起,瞬间沉默起来。 “老爷,可是累了?”芙月见楼玉京脸色不舒,连忙端了托盘里的小碗送了过去:“喝点燕窝吧。” 楼玉京接了碗随手往身后的书桌上一放,对芙月道:“今早那个女人,你觉得如何?” 芙月不解道:“老爷,今儿我们刚来槐城,见过的女人多了,您是说的哪一个?” “就是,有人拦轿喊冤之后,你见到的那一个。” “是她呀,我有印象。”芙月恍然道:“就是那个身边紧跟着个黑衣男人的嘛。倒是个美人。”说着目光在楼玉京脸上一转:“怎么,老爷心动了?” 楼玉京眼色沉了沉,神色古怪地反问:“心动?” 芙月仔细地看着楼玉京,见他这般表情,掩唇而笑:“老爷若是喜欢,我明儿就去派人打听那是哪家的姑娘,若还未出阁,我就为老爷收了。” “芙月,”楼玉京叹息一声,道:“你就这么想给你的男人做媒?” 芙月眸光一暗,却强笑道:“老爷身边事多,芙月一个,怕是伺候不来。” “可是,若她将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要伺候的,可就多了一个人。”楼玉京凝视着芙月难以置信的眼,和微微抖动的双肩,沉声道:“这样,你还愿意为我做媒么?” “原来,是正室么……”芙月低了低头,失了魂般地走到书桌前,将那碗燕窝取回放在托盘上:“凉了,我去热热。” “芙月,”楼玉京伸手扯住她,逼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老爷身份尊贵,权倾朝野,也……也该为楼家添一房夫人了。芙月……一定会尽心伺候的,老爷放心。”芙月低头说完,蹒跚地冲了出去。 楼玉京看着陡然空出的手心,缓缓叹息一声。走到书架旁的柜子前,拉开柜门。看着柜里摆放的东西,一时怅然若失,有些出神。 因此,他没有看到,西南的院角,有一点黑影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片刻,便没入漆黑的天空,不见了。 ------------ 第九章 逼问 更新时间:2009-10-17 “嗯……” 问零丁舒服地呻吟一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睁眼,见天已大亮。 从床上爬起来,四下环顾,竟有是瞬间的惶惑,不明白这是在哪里。稍过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吃了官司,被打入大牢了。 想起那个楼玉京,问零丁按了按隐隐发疼的胃脘部,目光锁在牢门前、好像依了某人的命令、依旧没有收拾的饭菜上,目光一暗,隐隐闪动着几分寒意。 饥饿并不难熬,难熬的是,面对食物的诱惑。 回忆起昨日楼玉京兴味的笑容,问零丁的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右手的疤痕,神色一阵茫然,嘴里喃喃道:“妖妃……” “看来,问老板确实有考虑我的问题。”随着一阵清朗的笑声,楼玉京着一身玉色长衫,手一执一把纸扇,刚刚转了一个弯,出现在问零丁的视野中。 问零丁见楼玉京华贵、但明显不是官府的穿着,拧眉道:“大人为何还着便服?今日不是要堂审么?” “没办法,本相今日也不太舒服。所以,过堂之事,容后再议。”楼玉京命人将牢门打开,微低头走了进去,掸掸灰尘,坐在问零丁刚睡过的床上,笑道:“怎样,问老板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 “本相昨天问你的问题。” “不,毫无印象。”问零丁摇头道。 “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说。”楼玉京目光一闪,道:“那么,问老板可愿意听一个故事?” “不太想听。”问零丁仍是摇头,恳求地看着楼玉京:“大人,牢里不是一日三餐么?” 楼玉京淡淡一哂,不理问零丁的问题,径自道:“问老板可曾听过四年前,飞凤王朝前太子凤清尊,在渌水与前朝军队那一场惨烈的厮杀?” “略有耳闻。据说,那次战争,是那名战功卓著的大太子,一生唯一的一次败绩。”问零丁无奈,只得将吃饭的事放在一边,低眉顺眼地答:“说书先生说,那次大太子损失了好些人马,前朝却并未折损一兵一卒。” 楼玉京眨眼,道:“既然问老板听过先生说书,为何不知道妖妃的事情?” “因为,当时家父猝亡,我没来得及听全便被人叫走了。”问零丁突然来了兴致,很感兴趣地问:“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那表情十分真实,以至于楼玉京在一瞬间怀疑起花无计的消息并不准确。也怀疑起问零丁,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 只不过,楼玉京自小是见惯尔虞我诈的,这一点怀疑还不足以动摇他的想法,于是微微笑道:“问老板就不想知道,一向战无不胜的大太子,是为什么败走渌水的吗?” “因为什么?”问零丁像是最虚心的学生,正在不耻下问。 “因为人偶。”楼玉京清冷一笑,目光落在问零丁的脸上:“妖妃温怀羽亲手制作的,八十一个人偶。” “是大人昨日提起的会动、会死、会杀人的人偶么?”问零丁难以置信地说:“我还当大人是为了隐瞒实情,故意编些不可能的事情来敷衍民女呢。” 楼玉京和熙一笑,道:“若不是有人提醒我,我还真的会被你那一脸无知的模样骗过去。可惜,他的话,我一向是只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 “他?是谁?”问零丁立刻好奇地问。 楼玉京不答,接着讲故事:“那次我也在,亲眼见到那些人偶甫一出现,瞬间便折损了我们大批人手。以至于大太子不得不放弃进攻,退守三十里。那真是残酷的场面,那毫无胜算的绝望几乎让我以为,我正在与神作战。” “可是,”楼玉京的目光落在问零丁的身上:“后来我们才知道,与我们对战的,不是神,不是那些人偶,更不是前朝的皇帝,而是前朝皇帝最钟爱的妃子,御妃--温怀羽。”他突然笑了笑:“没想到,让我们第一次尝到败绩的人,居然,是一个女人!” “大人的意思是,是那个妃子做了那些人偶,令你们伤亡惨重?”问零丁的里肯定的语气较多,接着露出向往的神色,道:“不知大人是否见过那个妃子?是生得如何模样?肯定倾国倾城吧!” “皇上的宠妃,怎可出现在战场?”楼玉京盯着问零丁似乎松了口气的表情笑了笑:“当时我们只知道温怀羽是将军温古调的长女,十三岁入宫,一手机关手艺天下无双,深得前朝皇帝宠爱。” “哦--”问零丁拉长了音,道:“她真是幸运的女人。” “可惜,”楼玉京瞥了她一眼,道:“红颜命薄。前朝即将覆灭之时,她被前朝废帝、她自己的丈夫背叛,为定民心,平民愤,以‘妖孽祸国’的罪名,被处以极刑,香消玉殒了。” “啊,那还真是可怜。”问零丁语气平平,脸上现出一丝怪异的神情:“不过也是,以人之力,竟然能做出那么稀罕的东西,即使被人污蔑为‘妖孽’,也是百口莫辩吧。” “听问老板的口气,似乎并不怎么同情。”楼玉京玩味道。 “自然不同情。一个女人选错了丈夫,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不能怨老天不公。”问零丁清冷地道。 楼玉京笑笑,不续接这个话题:“故事讲完了。不过,我看问老板似乎忘了我的问题,”神色一转,冷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做棺材的手法,和那温怀羽做人偶的手法一模一样!” “这个民女如何知道?那温怀羽已死,又不能与她对置。大人似乎太为难民女了。”问零丁一脸为难,道:“或者,是巧合?” 楼玉京看着眼前的女人,目光闪烁,陡然抚掌道:“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后来,我们攻入皇宫时,终于辗转得到了一副温怀羽的画像。问老板不妨猜猜,那曾经风光一时的妃子,究竟生得如何模样?” 问零丁的身子微不可见地一颤,缓缓抄起手,将双手都收入袖中。头一抬,弯眉而笑:“大人真爱开玩笑。如此凭空猜想的事情,民女怎么可能知道呢。” “是吗?”楼玉京起身,来到问零丁的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低头道:“这又是一桩怪事呢。那画上的人,生得竟与问老板有八分相似。问老板,您能解释一下吗?” 感觉到楼玉京呼吸之间的热气轻拂过自己的脸颊,问零丁颇不适应,无奈道:“自然之力,神鬼之事。大人要民女如何解释?况且,那画究竟绘得有几分真实,还很难说。” “你虽死不承认,也无所谓。”楼玉京的头低得越发厉害,微笑道:“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当初,太子殿下一见到画像,便立刻将温怀羽奉为天人,对她一见钟情,立志非她不娶。” 长指在问零丁的脸上摩挲着,楼玉京诡异笑道:“我想,现在温怀羽生死不知,但我若是将与她有八成相似的你献上去,想必,也能让他欢心不已吧!若是你再有福气些,说不定,又会是一个宠冠六宫的温怀羽呢!” 问零丁的眼睛忽闪忽闪,纯净地看着楼玉京:“大太子至前朝覆灭之后,已经失踪多年,生死不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不知大人想将民女献到何处去?” 楼玉京的鼻尖几乎触及问零丁的额头:“我有说是将你献给大太子么?清雅太子失踪后,当时,是他的胞弟、当今圣上继承了太子之位。我说的太子,或者是当今圣上也说不定。” “民女是寡妇,身份上不符。”问零丁坦白道。 “那只需要动些手脚就是了。”楼玉京以扇骨轻拍着掌心,道:“你的身份,本相来说容易得很。” “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问零丁听出楼玉京口气中着实带了几分认真,慌忙摆手,惊恐地说。 “哦?天下女人莫不以朝圣颜、伴君侧为荣,为何问老板却如此惧怕?” 问零丁道:“民女虽不很聪慧,但打开门做生意,见识总比一般深闺女人要多些。宫里虽是好地方,却不是民女这样身份的人能进得去的。” “你不想入宫?” “不想。”问零丁肯定地点点头,道。 楼玉京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轻轻摇动纸扇:“问老板自称见识多,难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么?” 问零丁一愣,随即领悟过来,提了裙子跪了下去,匍匐在地,道:“求大人千万不要开民女的玩笑,莫要将民女送进宫去。” “啪”地一声脆响,楼玉京将纸扇折断在掌心。他看着问零丁跪伏的身影,不知怎的一股怒火几乎就要勃然而出。 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楼玉京硬是按下了那股莫名的怒意,然口气却多了几分恫吓:“你既无意入宫,那么,宰相夫人,你肯不肯做?” 死寂。 空气似是在静静流动,耳边好像传来牢房深处那些囚犯不满的谩骂,和低微的呻吟。呼吸之间,隐约能闻到楼玉京身上的檀香气息。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得跪在那里,额头抵在粗糙的砖石上,苦笑。 这两天是怎么了,竟然如此犯桃花。 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一个狱卒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先是告了罪,又在楼玉京耳边低低地说了些什么。 楼玉京的脸色瞬间一变,看了问零丁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大人,请留步。”问零丁闻声抬头,静静地问:“从昨日开始,民女便一直想问,绿如被大人安置在哪里了?她似乎,并不在牢内?” 楼玉京黑眸半眯,冷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请亲们多多投红票票哦,票多更多~! ------------ 第十章 出狱 更新时间:2009-10-18 耳畔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鸣叫,盘膝而坐的花无计睁开深邃的眸子,仰头,见一只孤鹫正飞过窗前的晴空,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成衍行与他关在一起,见状轻道:“主子。” 花无计回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辰碧在隔壁的牢房倚墙,虽是正对着两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李总管似乎并不为零丁儿担心。”花无计走进隔开他们的栏杆,笑问。 “担心有何用?”李辰碧淡淡地,并不多言。 “不错,只会担心是没用的。”花无计说着侧耳,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抬眸向门口看去。 脚步声歇止,楼玉京已站在牢门口,几个狱卒正在为他们开门。 花无计笑道:“准备过堂了么?大人?” 沉着脸,楼玉京站在门口道:“不必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怎么?”花无计挑眉,意外道。 “外面另外死了人。”楼玉京一顿,缓缓道:“基于你们很安分地呆在牢房,所以,凶手应该是另有其人。” “哦。那真是多谢大人,竟然亲自来接我们几个。”花无计也不多问,探身出了牢房,伸展了一下手脚,道:“那么,零丁儿呢?大人也该将她放出来了吧。” 楼玉京闻言,转身走在前面,语气有一丝僵硬:“那是自然。” 花无计笑着跟上:“多谢大人。” “花老板好像并不关心死了的是谁。” “查案是大人的事。花某一介贫民,并不想知道太多。”花无计摇头道:“再者,草民对死人不感兴趣。” “原来如此。”楼玉京随口应着,带着几人转了几个弯,在一间牢房前站定:“到了。” 花无计看着正抱膝坐在墙角的问零丁,眼色沉了几沉,压下心口丝丝的扯痛,关切道:“零丁儿,你还好么?” 问零丁似乎正在小睡,闻声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见好几个人围在门前,微微有些恍惚:“无计?” “怎么了?”扫了眼门口几乎未动的饭菜,花无计待门刚开,便抢步进去,在问零丁面前蹲下,抬袖抚去她额头的细汗,端详着她苍白的脸,怜爱道:“做恶梦了?梦到什么?” “不记得了。”问零丁摇摇头,在花无计温柔地注视下清醒了几分,接着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看清了门口站的几人,有些惊讶道:“这是?” “我们可以出去了。”花无计皱眉,感到问零丁的身子似乎有些无力,于是环臂将她半抱在怀里,把她带出牢房。 问零丁依着花无计,对楼玉京曲了曲膝:“楼大人不怀疑我们了?” “只是暂时找不到理由而已。”楼玉京摆出为官的面相,面无表情地说:“今晨,有人发现丫鬟绿如被人杀死在房中,还有,有人在衙门外面发现一具尸体,是状告问零丁的黄伯。你们一直身在牢房,那两个人,自然不可能是你们杀的。” “一下子死了两个人?”问零丁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低呼。 花无计也是微一皱眉,却又瞬间舒展,柔声安抚道:“不管怎样,我们先出去再说。” 问零丁想了想,扭头去看李辰碧:“辰碧,你没事吧?”见李辰碧摇头,又去看成衍行:“成先生呢?” 成衍行微笑着躬身:“多谢问姑娘记挂,衍行很好。” “无计。”问零丁见两人无恙,看向花无计。 “终于想起要关心我么?你放心,我很好。”花无计伸手将问零丁头上的发钗摘下,见一头青丝服贴地披在她的肩头,满意道:“乱了,莫不如不梳。” “我想说,你和成现成先回去吧。我和辰碧去看看绿如和黄伯,怕是会耽搁一点时间。” “为何要看?查案是官家的事。” “或者,会有些蛛丝马迹。再者,这两人毕竟与我有些关系。”问零丁解释着。 “哦?我的零丁儿何时变得如此聪慧,竟然都会查案了。”花无计随意地理着问零丁的发,调侃道。 问零丁眸光闪动,低头道:“只是看看,万一……” “衍行,”花无计打断她,对成衍行道:“你送零丁儿回去。” “无计?”问零丁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 花无计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不就是去看看么?我和李总管去就好了。你就算不信我,总该信你家总管吧,他会替你看得仔仔细细的。而你,需要马上休息。李总管,你说呢?” 李辰碧向来只听问零丁的话,这时竟然点了点头,看也不看自己主子一眼,只对成衍行道:“成先生辛苦。” “哪里。”成衍行温和一笑,站到问零丁身侧:“问姑娘,衍行送您回去。” “那好吧。”问零丁也不坚持,干脆地点点头,对一直没作声的楼玉京道:“楼大人,民女真的可以走了?” “商量完了?”楼玉京缓了脸色,惋惜地道:“本来想再多留你两天,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真是可惜。” 问零丁有些受惊:“大人不要开玩笑,这地方民女可不想再来了。” “玩笑?”楼玉京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莫名笑道:“不知零丁儿是否还记得本相的玩笑?” “大人开的玩笑很多,民女实在记不清楚,请大人恕罪。” “无妨,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楼玉京不以为意,和声道。 “那么民女告辞了。”问零丁行了礼,像前走了几步,却因走廊狭小,被楼玉京半身挡住,不能过去。无奈道:“大人。” 楼玉京侧身让问零丁通过,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说,那并不只是一个玩笑,请问老板一定要好好想起来。” 问零丁身形微顿,接着便一刻也不停,笔直地出了牢房。 待那纤细的背影消失不见,楼玉京转头,盯着花无计的眼:“两位可是准备好了?” “大人请。”花无计与李辰碧对视一眼,点头道。 ------------ 第十一章 深夜 更新时间:2009-10-18 同样是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问零丁后来是听李辰碧这样说的。 依旧是头部完好无损,头部以下满是伤痕,而且都带着人皮面具。左胸上,也都有个白鹿的标记。 只是,有两处是不同的:黄伯的情况与他儿子黄富一样,面具下面是真正的脸,胸口的白鹿,是刺青纹上去的。而绿如则是,揭下面具之后,露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而且,她胸口的白鹿,则是用利刃刻上去的。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问零丁正坐在自己家里,瞪着李辰碧手里的药碗发呆:“辰碧,这是怎么回事?” “花老板说,您的胃病大概犯了。”李辰碧面无表情,一字一板道。 “花无计……”问零丁接过药碗,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记得这药的味道,这是花无计配给她的药。据说是用他老家的秘方做的,十分有效。以前常吃,后来因花无计照看得细致,竟然许久不曾犯过了。 花无计,只有这个人,她怎样也不肯相信,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老板。他的身上分明有秘密。这两年,若不是他紧紧缠着她,她倒宁愿离他越远越好。 问零丁暗自叹息一声,胃脘处突然一阵狠疼,瞬间白了脸,连忙将药一口喝进肚子,连连叫苦。 李辰碧默默递了一块酥糖,命人将药碗端了下去,谨慎地问:“听说,我们被关进牢房里的时候,楼玉京派人搜了我们的铺子?还挖走了那棺材?” “嗯。”问零丁点点头,回忆道:“刚回来就见院子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连人也跑剩得没几个。若不是成先生肯定,后来有见到楼玉京留下传话的官差,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路,或者是家里遭了贼呢。” 李辰碧有些凝重:“原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们关起来,为的是搜查铺子。” 问零丁俯在桌上,道:“搜查嫌犯的家,很正常。” “可是掘地三尺就有些过分了吧。”李辰碧扫一眼中厅的牌位,冷冷道:“他倒真的将那棺材挖了出来,分明一早儿就在打这棺材的主意。主子,现在棺材在他手里,真的无妨么?” “空棺而已。”问零丁摆摆手,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怕他不会这么以为。他一定觉得这里面另有玄机。”李辰碧有些忧心道:“而且,那棺材的用料还那么特殊。” “有人爱养花,有人爱养鸟。我偏喜欢埋个空棺材做镇宅之宝,他总不会因为这个将我问罪。辰碧毋须担心了。”问零丁卷了卷发角,道:“就算用料古怪些,也并不犯罪。” “可是,”李辰碧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而显得更为担忧:“就算楼玉京这边暂且无事。然白鹿重现,这事儿,主子是不是该用点儿心了?” “鹿……沉陆,”问零丁不自觉地抚上右手,觉得陈年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半晌,她沉沉开口:“难道是,当年下手的时候,做得不够干净?他身边的人,还有活口?” “不该。”李辰碧闭目思索一阵,猛地睁开:“我确信,当时并未留下活口。” 问零丁悠然一笑:“就算有也无妨。因为如今这天下,已属凤姓。” 盛夏的夜晚有些沉闷,寥落的星子在漆黑高远的天空中闪烁着,残月隐在一片浓厚的乌云里,只露了一个细细的小角儿,就像正要被挖掘出来的真相。 “又是一个多事之夜。”花无计站在书房的窗外,左臂一震,将立在肩头的黑鹫放飞。长指点了点放在桌上的字条,对身后的成衍行道:“你看看。两年不见,小楼这能耐不见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成衍行将纸条拿起看了几眼,随后将其在蜡烛上焚尽,嘴角挂着一丝模糊的笑:“这也怪不得他。一直活在您的阴影下,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竟又被莫名其妙地拖下了水,换了谁也不会高兴的。” 花无计瞄了他一眼,走到一排柜子前,嘲笑道:“我的阴影下?衍行,这话说得有些偏颇吧?若不是你跟了我出来,现在左丞相的位置可是你的,哪里轮得到他?”说着,他伸手将柜子上一格格的抽屉打开,露出里面存放的药材,每样捏了适量,放在摆好的纸上。 “是么?这事属下从不知晓。”成衍行淡然一笑,走到桌前:“听说,黄伯死的蹊跷。”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看来,小楼是有意将消息传开来。”花无计手下不停,灵活的长指转来转去,忙着将草绳系在药包上:“这表示,那人现在已经逃脱了追捕。他是在警告小楼,不要多管闲事。” “怕只怕,问姑娘的事,那人也知道了几分。不然,绝不会如此巧合。死法相同,说明是仿照我们的计划,却有故意留了几分不同……”成衍行轻皱了皱眉,道:“莫非他知道我们杀黄富,只是为了逼问姑娘和李辰碧离开,好去搜她的屋子?” “不是我们,”花无计,终于将药都包好,抬眼看向成衍行:“是楼玉京。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做,那棺材最后也是落在他的手里。用他这个目标,实在再明显不过。” “是啊,小楼毕竟是朝廷的人,搜一间民宅只是一句话的事。”成衍行毫不同情地笑笑:“只是,属下实在想不透,您根本没有去看,就笃定那棺材里果真什么都没有么?我们,真的不用派人去看看么?” “看什么?这个时候派人去看,一旦被发现,小楼马上就会想明白是我在利用他。他想当聪明人,就让他当去。他查零丁儿,我查他。而且,”花无计笃定一笑,道:“不用看也知道,不管那是个什么棺材,表面看起来,应当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爷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花无计淡淡道,一副不想再说下去的表情,将药交到成衍行手里:“这几付药你亲自给零丁儿送去,免得被人调了包。” “爷放心。”成衍行将药包拎起,在鼻子低下闻了闻,轻道:“爷,这药,您准备还给问姑娘喝多久?” “也差不多了。”花无计缓缓眨了眨眼,凤眼眯起:“好了,你早点儿去,再耽搁今晚就煎不出来了。”说着眼角眉梢挂了点点笑意:“若是熬不出来,不就给了她不喝药的理由了?” 成衍行答应一声,想了想:“对了,小楼的那封折子,您不管么?他可是将问姑娘的事,有的没有的,全写上了。皇上知道后,怕是会直接派了人来……” 花无计缓缓道:“小晏暂时不会起杀意,他这个人,一向沉得住气。奏折的事,不用多费心思。” “那么,方才收到的另一条消息呢,您也不打算管么?” “你说,关于小楼似乎对零丁儿动心了的那事?”花无计垂目,一双光华流动的眸子在睫毛下忽明忽灭:“顺其自然就好。” 成衍行的眼皮忽地一跳,浮起一贯的笑意:“确实是个多事之夜。这次,属下真的有些同情小楼了。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言毕,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这时的楼玉京,正在发呆。 他正坐在书桌前,一脸举棋不定的样子,抚弄着手中的茶杯。 墙外又隐隐传来更鼓的声音,楼玉京终于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头微微一侧,轻声道:“是芙月么?进来吧。” 门扉一动,芙月笑意融融地站在门口,正将手里的灯笼交给门口的小厮:“是。老爷好厉害,一听就知道是我。”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听说老爷叫我?” “这么晚了,去哪儿了?”楼玉京抬眼,见她一副外出的打扮。 “赶着去订了两只乳鸽,让他们用心喂着,过几日给老爷炖汤。”芙月理了理鬓角,像是生怕哪里不整齐。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不就好了?”楼玉京看着一脸喜色的芙月,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下人怎么能交代清楚?反正又不多麻烦。”芙月笑着,柔顺地立在楼玉京身边,道:“老爷,有什么事么?” 楼玉京微一敛眉,指着那夜他独自看了许久的那个柜子,道:“芙月,你去将那个柜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芙月连忙答应一声,走过去开了柜子,从里面捧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那是一个相当精美华贵的首饰盒,表面是用上好的梨木雕成镂空的梨树枝,里面是一方羊脂玉的盒子,上面刻着雪白的梨花,和两只颈项交缠的白鹿。两厢交叠之下,梨花恰好盛开在枝头,而那两只美丽的白鹿,正闲适地徜徉在如雨的梨花海中。 看这如此独具匠心的设计便知,单这一个盒子已是价值连城。而能装在这样一个盒子里的东西,又该是怎样罕见呢? “好美的盒子。”芙月将盒子放在桌上,疑惑道:“这是?” 楼玉京伸手,缓缓地在盒子上摩挲一会儿,然后向芙月推了过去,道:“你明日去趟问记棺材铺。那儿的老板姓问,闺名零丁。你将这个给她,让她无论如何要收下。若是她不愿意,你就同她说,这只是本相的一点心意,与聘礼什么的无关,让她不用为难。” 芙月脸上的笑容随着楼玉京的话,一点点地僵在脸上。她将那盒子接到手里,细细抚摸一阵:“这盒子里,是什么?”刚问完,见楼玉京正要张嘴,突然又慌乱起来:“是什么都好,老爷放心,芙月一定送到。” 楼玉京看着芙月微微颤抖的手指,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你想看就打开看。只是,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不要去摸。” 芙月摇摇头,还是没有开盒子,只勉强勾了勾唇,似是带着无限凄楚:“时候不早了,请老爷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芙月,”楼玉京拉住她的袖子,带着一丝歉然道:“这么多年,你我并无夫妻之实,却委屈你背了个‘妾室’的名声,你可有怨过我?” 芙月没有回身,只道:“老爷严重了。当年的事,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只是、只是……” 芙月“只是”了半天,终于没说下去,沉默了片刻,款款走了出去。 楼玉京没有再拦,只是慢慢踱至窗口,见一抹匆匆行去的窈窕背影,叹了一口气,仰头而望,自语道:“明日,好像是一个雨天。” *************** 看在每天更好些的份上,红票票啦~! ------------ 第十二章 鸩吻 更新时间:2009-10-19 一道闪电撕裂阴沉的天空,沉闷的雷声滚滚紧随而至,瓢泼而下的大雨瞬间将院中的青石板冲刷得干干静静。 “新漆的棺材又得好些天才干了,这该死的雨天。”问零丁站在眼下,恼恨地伸出手,瞬间就接了一捧。看着手心的雨水,她总是恹恹的神色忽地一阵,陡然挥手,将手心的水向身后甩去:“辰碧,接暗器。” 站在她身后的李辰碧迅速地闪过一边,神色间并无恼色,却带了一丝疑惑:“有客。” “买棺材的?”问零丁顺着李辰碧的目光向大门口看去,有些懊恼:“铺里最近没有现成的棺材了,这雨天,难不成要现做?” 李辰碧没有应声,在问零丁埋怨的工夫,他已唤了人去开门。 此时,门已打开。 一把绘着青山的纸伞当先出现在问零丁的眼中,伞下,站着比青山更显清雅秀致的芙月。 微一抬伞,她美丽的眸子一下子锁在问零丁身上,透过雨帘清晰看见她秀丽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接着薄唇轻轻一动:“妾身芙月,求见问老板。” 问零丁将打湿的手掩进袖中,眨眨眼:“问老板今日有事,出门去了。” 芙月也眨了眨眼,道:“那么,我想见你,可以么?” “啊,”问零丁摸摸鼻子,笑道:“我是闲人,自然可以。” 芙月于是提了提裙角:“我可以进来么?” “请。”问零丁回身推开中厅的门,一边吩咐丫鬟泡茶,一边引了芙月进来,道:“什么事非要今天来?这么大雨的?” 芙月将披风交给丫鬟去烘着,目光落在正中的摆放的牌位上:“这……供奉的是?” “先夫。”问零丁拉着她坐下,递了杯茶。 芙月虽是奇怪为何牌位上不刻名字,但看见问零丁的神色,似乎不想多谈此事。于是转了话题,上下打量着她,叹息道:“真是位美人儿。” 问零丁笑:“和芙月比起来,就逊色了。” 芙月摇头不语,凝视着问零丁的目光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凄凉。 问零丁慢慢饮着茶,任她看着,半晌方听她开口:“我虽听说了老爷--就是楼丞相抓了问记棺材铺的老板,却没想到就是那位在街上偶然相遇的那位姑娘。” “槐城很小,虽然巧合,也不算奇怪。”问零丁点点头,取一枚蜜饯含在嘴里,又将碟子往芙月那边推了推,歪着头打量这芙月:“不知是不是我们在街上见过一面的关系,我总觉得你十分面善。” “我也是这样觉得。”芙月笑笑,道:“既然我们彼此看着都眼熟,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老爷这个人,问老板也见过。只是不知,在问老板眼里,老爷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问零丁一愣,有些摸不到头脑:“好人吧。” 芙月盯着明显敷衍的问零丁,道:“老爷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在朝中身居高位,深得皇上信任。难道问老板不觉得,老爷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夫婿么?”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芙月突然有些看不清面前正逆光而坐的女人的脸色,说不上为什么,心突然一动,竟似漏跳了半拍。 “芙月,”闪电掠过,屋中的光线又恢复了正常。问零丁正一脸疑问地揉耳朵,道:“我听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说,”芙月咬了咬唇,大声道:“你不用顾及我,我只是个没名分的妾,将来你……” “辰碧!”问零丁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对着闻声飞快走进屋的李辰碧道:“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城西周家庄定了一副棺材要今日送去?” 李辰碧看了眼芙月,平静地点点头:“是。” “那我得赶紧准备一下吧。”问零丁转头对芙月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才想起来还有活计好忙。难得你来一趟,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 “……也好。”芙月倒也没说别的,温顺地说:“既然你这样急,那我也不便再打扰。不过老爷交代的事一定要办完。”说着从带来的包袱里取了梨花盒子放在桌上,道:“这是老爷的一点儿心意。老爷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手下。还说,这不是聘礼,你不需要为难。” 问零丁盯着那盒子,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缩,伸手摸了摸,仰头对芙月道:“楼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请代我谢谢大人。” “你不看看盒子里是什么?”芙月有点惊异于问零丁的爽快,忍不住问道。 “楼大人送的东西,一定都是珍品。这厅中下人甚多,露了白可不好。等我拿了密室再仔细看。”问零丁露出略显市井的神情,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有件事,我还想麻烦你一下。请你回去问一声,大人扣下的棺材,什么时候能还给我呢?” 芙月歪头想了想,恍然道:“那付白棺材么?”见问零丁点头,一脸为难地道:“这个,老爷的公事,我一个妾室,实在不好插言。”说罢,像是怕问零丁再求,匆匆告辞而去。 而直到芙月的影子远去不见,方才说要去送货的问零丁,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盒子。 “这是?”禀退了下人,又将门窗都关好,李辰碧这才回到问零丁身边站定,目光也落在盒子上,不解地问。 问零丁收了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微笑,脸色有些发白,只觉嘴里有些微微发苦:“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到我身边来,自然是没见过它的。” 说完,一直抚摸着盒子的手指突然停下,轻轻一按,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盒盖应声而开,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木偶娃娃。 只是这木质极其特殊,虽然有一道道细细的木纹,但整体看上去却如玉一般晶莹雪白,配着剪裁精致的红色宫装,好似真人一般活灵活现。 然而,如此精致的娃娃,却使素来沉静的李辰碧变了脸色,一见之下忍不住低呼出声:“鸩吻木?” “是啊,鸩吻木。传说,鸩鸟的羽毛是黑的,可是被它栖息过的树木,却是如此雪白的呢。”问零丁轻叹,伸出手,想想娃娃拿起。 “不可!”李辰碧连忙拦住,脸色一黑,喝道:“你不要命了!这鸩吻木可是出了名的毒物,碰不得。” “你忘了说敬语呢。”问零丁微笑道:“能见到辰碧着急的模样,就是沾了点毒,也无妨。”说着右手一动,眨眼颤抖地将那娃娃抓在手中。 “主子!”李辰碧万万没料到问零丁竟然会伸右手,出乎意料之下竟来不及拦住,只得伸手去抢。 “没事。你忘了?被楼玉京搜走的那棺材,也是用这种木头做的。他这是在试探我呢。”问零丁将娃娃交到左手握着,伸了右臂艰难地拉了拉李辰碧的衣袖,笑道:“况且,我做这娃娃用了七十三天,这眉眼一笔一划都是我亲手刻的。你看,这能开合的眼睛、嘴巴,如活人般能扭转的四肢关节,都是我一手做出来的。还有那棺材……若是我会中毒,早就该死了。” 李辰碧听了,脸色稍有缓和:“我早该想到。如此精致的娃娃,除了主子,别人是做不出的。可是,”他看着问零丁手中的娃娃:“这分明就是鸩吻木。此木性毒,虽毒性发作缓慢,然初时并不易发觉,等发现时,已然不能回天。为何主子却?” “你想问我,为何没有中毒?”问零丁把玩着手里的娃娃,苦笑一下:“我并不是神仙,天天接触鸩吻木怎么会不中毒?” “那为何?”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木头上带毒,后来,虽确是有些毒发的迹象,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中毒。”问零丁淡淡道:“说来,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解了毒,都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再摸到这个娃娃,我便不会再中毒了。” “这鸩吻木……因为那个人的关系,您费力寻来做棺材也就罢了。”李辰碧沉吟着,却仍是不解:“但这娃娃?” “因为这是那人送我的礼物。我本想做成娃娃再送给他……却不想,他从那时起就开始计划了。”问零丁闭了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前似有熟悉的人影隐隐浮现。 男人一身明黄,将新娘背下大红的花轿,边走边悄声笑:“怎么这样重?” 新娘握了拳头,轻轻砸在男人肩头,盖头下的脸红红的:“还不是你,给了这么多珠宝。堆起来,简直比我都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这些。” “是啊,你就爱你那些木头,尽做些稀罕玩意来吓人。” “可是我最喜欢的,偏是你这块木头。” …… “妖妃温怀羽,煞星转世,妖孽投胎,欺瞒天下,祸水误国。圣上传旨,杀无赦!” 杀无赦! 杀! “主子?” 浑身一颤,问零丁像是从一场悠长的梦中惊醒,周身感到一股凄寒的冷意。胸中顿时一滞,竟咳了几声。 睁眼,双眸映出李辰碧关切的目光。问零丁心下歉然,目光一转,见西面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于是指了指道:“今天的风真的是很凉。芙月竟然挑这样的天气来,回去怕是要染上风寒的。” 李辰碧走过去关了窗户,道:“有空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盛夏将过,马上又入秋了。” 右手半抬,水袖渐渐滑落,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问零丁看了看又放下,将娃娃放在盒子里,将盒子扣好。手指在盖子上轻点着问:“辰碧,你觉得,楼玉京此人如何?” “此人城府很深,很有些谋略办法。也算是开国功臣,很受皇帝宠信,在朝中地位又尊。若是想要对付他话,想来并不太容易。”李辰碧如实道。 “谁问你这些个了。”问零丁温文一笑,目光暗了几分:“我是问,若是我嫁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李辰碧闻言,向来深沉的脸上突现出一抹薄怒,却硬声道:“主子决定了,属下没意见。”微顿之后,又接:“反正,您也不是第一次嫁人。” “你真是……”问零丁想了想,终于想不起有什么形容词,只得作罢。起身走到香案前,燃了三根香插上,一字一字道:“百里,你可得好好保佑我。” 李辰碧站在她后面,看着纤弱的背影,一时凝立不动,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窗外风雨依旧,有树叶被雨打落,急速地坠在地上,被越下越大的雨水不知冲刷到何处去了。 就好像,那不可预知的将来。 xxxxxxxxxxxxxx 继续打劫红票~! ------------ 第十三章 刺客 更新时间:2009-10-20 第二日是个晴天,却因下雨的关系凉了几分。 问零丁贪凉,在院子里整整坐了一天,直到傍晚,才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道:“今天无计没来呢。” “主子是在等花老板?”李辰碧也觉奇怪,自打问零丁到了槐城,花无计便日日来这里报道,就差没收拾行礼搬进来了。 问零丁摇摇头,道:“我只是很好奇他在忙什么。”又笑道:“明日一定要让他给我说说。” 只是,问零丁没想到,这一句“明日”,竟然是半个月之后的“明日”。 整整半个月,花无计没踏进问宅一步,甚至连半句话也没有捎来。明明同在一条街上,出来进去竟也没有碰上过。 两年来,虽说不是情愿,虽说总是花无计赖着不走,然而问零丁却已经习惯他总是跟在身边,这么长时间没见,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不过,确是难得安静的半个月,没有缠人的花无计,没有总是施威的楼玉京,也没有再死掉什么不相干的人。 只是每隔几日接个活计,打发人手进些木料,看着手下伙计做了棺材送去,查查账,收收钱。就像一个真正的棺材铺老板一般,日子过得飞快。 已是九月,秋高气爽的天气,夜空深远,纵是明月也显得有些凄凄。 问宅后院最大的卧房中,一盏豆大的孤灯正在角落里静静地燃烧着。借着微弱的光芒,能看见床上的问零丁正安睡着,一条白皙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睫毛偶尔不安分地轻动着。 突然,不知道是不是起了风,紧紧关着的门扉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同时,床上的问零丁似是梦呓般地呢喃了什么,随即向内侧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姣好的侧脸,手臂随意一落,拍抚似的搭在不知何时被她置在枕旁的木偶娃娃上。 那娃娃正闭目笑着,慈眉善目的模样。 有什么似乎沉寂了一会儿,接着原本安静的室内突然吹进了一道猛烈的夜风,那微弱的灯火也忽明忽暗地摇动了好一会儿,方才安稳下来。 如果这时问零丁醒着,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便会发现,入夜前她亲手关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 一道浅浅的人影无声地迈了进来,回手将房门掩上,接着缓缓地向问零丁的床边靠近。 灯火一跳,一抹流光从人影的右手处划过。 然后那抹流光慢慢升起,直至人影在床前站定之后,蓦地如流星般坠落,带着萧杀的毁灭之意,毫不留情地斩向床上酣睡的人。 只一瞬。 电光火石之间,眼睛还来不及察觉什么,就只听见短暂的惨叫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切又归于平寂。 这时,惨淡的灯光终于收场,一闪之后忽地熄灭。 室内顿时陷入黑暗。然而在这黑暗来临之时,本应熟睡的问零丁却慢慢睁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没有丁点儿初醒时的朦胧,反而带着一丝决然的冷笑。 就像她身边的那个木娃娃,此时竟也是睁着眼睛的,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竟是两颗无价的夜明珠!而娃娃的嘴,也微微张开,似乎,是在笑。 “主子?有事?”没听见脚步声,门外却传来李辰碧担忧的声音:“属下方才好像今天您房中有些动静。” “没事。是我的脚步声。”问零丁的眼珠转了几转,随即的口气里带了几分嗔怨,道:“口渴了,起来喝点水。秋天真是容易上火。辰碧,既然你过来了,去厨房帮我拿一碗冰糖莲子吧,要多加蜂蜜。” 片刻的沉默,李辰碧在外道:“知道了。主子稍等。” “嗯。”问零丁淡淡一应,静静等了一会儿之后,从床上坐起,看着枕边那白玉似的木娃娃,问零丁少少发了一会儿呆,半晌忽然幽幽一叹。 原来是念着那人总是处于危险之中,想做来给他防身。却没等送出去,就被那人……本以为这娃娃已经不知道流落到和出去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重回自己手中,还救了自己一命。 这难道只是巧合么? 问零丁再次叹息。伸手在木娃娃的眼眸上摸索一阵,突然微一施力,竟将娃娃眼中的夜明珠扣了一颗下来,在手中捻转几下,左手举着向窗下看去。 荧荧的光晕照亮了寸许之地:床脚,一个黑衣人正面朝下瘫软着,像是人事不知。一柄泛着寒意的刀匕正散在一旁,刀身还有些微微颤动着。 很显然,这是一名偷袭未成的刺客。 思索片刻,问零丁将夜明珠放回木娃娃的眼眶中,然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身子,只见那娃娃竟似活了一般地站起,吱呀呀地走到床边,两只眼睛睁着,就像一盏人形的宫灯。 问零丁赤足落地,脚趾先是轻轻碰了碰那刺客,半晌见没有动静,于是放了心,大胆地走过去,却不急着去查看刺客的身份。而是先从刺客的衣服上扯了块布,将其四肢捆了,才将其翻了个身,却在扯落蒙脸的布巾后,发现刺客竟是个娇美的女人,手下微停。 不过只是片刻。 片刻之后,问零丁掰开女刺客的下颌,长指在她嘴里一扫,微一用力将置在牙间的毒囊取了下来,然后将布巾团成一团,牢牢地塞进了她的口中。 捡了匕首,屈指在刃上弹了弹,刀尖向下,将女刺客左胸的衣服挑开,在看清心口那处白皙无暇、一丝瘢痕也无的肌肤时,问零丁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疑惑的目光。接着毫不犹豫地挥刀,即使隔着衣服,仍下手精准地向女刺客的双侧脚踝斩落。 鲜血涌出,伴着一阵阵剧烈的颤抖。 一刀之,问零丁竟挑断了那女刺客的脚筋! 女刺客已被痛醒,想叫喊却口不能言,睁大的眼中交织痛楚、惊惧和愤怒。 问零丁看着她痛苦仇恨的样子,眸光依旧平静,潭水一般的眼睛甚至愈见清澈。既没有表示出对刺客的应有憎恨,也没有对自己残忍举动的兴奋或是怯惧。只是像例行公事一般,手中的刀再次挥出,这次的目标是女刺客的手腕。 筋骨寸断,血从手腕流出,蜿蜒淌过紧握成拳的手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好像在代替她传达着被压制的呻吟。 将那声音听在耳中,问零丁不禁拧了眉,起身走到床边,一手搭在左侧的床柱上,按下了雕花床柱上的一个突起。随之,房中响起一阵石壁摩擦的声音,声音过后,地上已经了无一物。 伸手将木娃娃的双眼阖上,夜明珠的光芒立刻消失。 这时响起叩门声,李辰碧道:“主子。” 问零丁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接过李辰碧手中的碗,笑道:“辛苦你了。快去睡吧,不用整夜都守着我。” “是。”李辰碧将门从外关好,道:“有事叫我。” 问零丁没有答话,将碗随意放在桌上,慢慢挨坐在床头。 一夜无眠,在四布的黑暗中,静静坐到了天亮。 xxxxxxxxxxxxxxxxxxxxx 喜欢的亲们请加个收藏哦~!还有红票票和留言,mua~! ------------ 第十四章 路遇 更新时间:2009-10-21 天刚亮,依旧是李辰碧在门外低唤:“主子,可起了?” “有事?” “花老板来了。”李辰碧的语气多少有些不愉。 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问零丁愣了一下,随即下床看了一眼昨夜就冷了的香炉,连忙续了一块沉香。待香料燃起之后,方推开朝向院中的窗子,伴着灌入的冷风,将那抹熟悉的身影收入眼中。 “好久不见。”朝那半月不见的人打了个招呼,问零丁倚窗而笑,那无声渗出的思觉,也不知是心动还是心安。 花无计见问零丁脸长发垂在一侧胸口,颊微微泛着潮红,只着单衣,露出雪白的颈项。眸光忽地一暗,紧走几步到了门前:“可以进来么?” 问零丁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影转到门前,看着门后淡淡的人影道:“进来吧,门没栓。” “吱呀”一声,花无计推门而入,面色有些阴沉:“为何?” 问零丁就势坐在窗下的椅子上:“防君子不防小人。”说完按了按将要被风吹起的头发,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似有一声轻叹响起,花无计信手取了一件长衣,走到问零丁身后为她披上,目光在她修长的后颈上停了停,伸手将窗户关上,四下打量着道:“这几天你都做什么了?怎么屋子里的味道有些古怪?” “想是有些潮气没散吧。”问零丁轻笑一声,将衣服紧了紧:“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我出去谈生意了。顺便给你带了这个回来。”花无计瞥了眼屋子正中那块颜色与别微有些不同的石砖,收回目光,从怀里掏了一条项链,伸到问零丁面前,道:“喜欢么?” 那是一条十分奇特的项链。链子是纯黑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项坠则是血红色的,也看不出究竟是石或玉。 “真是奇怪了,这阵子都上赶着送我东西。”问零丁伸手摸了摸那项坠,感觉竟有几分温热,不禁奇道:“这是什么?” “卖的那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见这东西冬暖夏凉,十分神奇,觉得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就买了下来。”花无计举着手,认问零丁细细看着项链,目光四下一转,看到她床头的那个木娃娃,双眉猛地交叠:“鸩吻木?”顿了顿又道:“你竟将它放在枕边?” “你看差了,只是普通的白衫木而已。”问零丁扯了扯项链,淡然道:“帮我带上。” “谁送的?”花无计竟出奇地没有反驳,只追问送礼人的身份。 “楼大人托他的夫人送来的。说是给我压惊。”问零丁顺着项链攀上花无计的手腕,摇了摇,不满道:“你到底是不是要给我啊?” “不给你给谁。”花无计看着那细细的手腕,无奈地摇摇头,将链扣打开,双手绕在她颈间:“说起来,我从没见你戴过什么首饰。不过这个项链可是要好好带着,不许摘下来。” “那可说不定,”问零丁满不在乎地道:“要是带着不舒服,我就不要了。” “你敢。”花无计缓缓地,温柔地说着,长指将项链系好之后,慢慢地抚上她细腻白皙的脖颈。头微微低下,在她耳边道:“乖一点。只要你答应不摘下这个项链,你收了那个娃娃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花无计手指火热地在问零丁的微凉皮肤上辗转着,诡异的话语伴着吐出的热气吹在她的后颈,惹得她一阵阵地轻颤。可说出的话却依旧云淡风轻:“嗯,我考虑考虑。” 花无计无声一笑,收了不安分的手指,掩去眼底那一抹深暗的颜色,慢慢走到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微微侧头道:“穿厚点,城南新开了家包子铺,带你去吃。”说完便出了门,顺手将门轻轻掩上。 只是那门上映出的人影,却始终在门口凝立不动。以至于问零丁换了衣服刚拉开门,就撞进了花无计的怀里。 花无计就势拥住她,轻道:“现在说可能嫌迟了,可是我还是想说,这半个月,我很想你。你想我了么?” “想了。”问零丁认真地点点头,回答。 花无计叹气:“有时候真话实在不如假话中听。”说着牵着他的手,对一直守在廊下的李辰碧道:“我带你家主子出去吃,李总管一起?” 李辰碧刚想答应,却听问零丁道:“不必了,吃个饭而已。今日还有事做,辰碧你早些打点一下。”那意思,竟是不想让他跟着。 李辰碧犹豫一下,看了花无计一眼,随即默默退开一边,任两人出去了。 花无计的眼光一向不错。那包子铺虽然小,但是口味十分多,每样要了几个,配上清粥小菜,一顿饭吃得十分惬意。 吃过饭,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眼见着过了这个巷口就到了棺材铺的门口,花无计脚下微缓,指着问零丁手中特意打包带回的包子笑道:“刚才不让他来,现在又费事带回去。你也不嫌麻烦。” 问零丁一笑,道:“不让他来和给他带包子回去,是两回事。而且成先生都没去,我怎么好意思带辰碧去?” “这样。”花无计状似了悟地点头笑道:“我还以为是这阵子我不在,你偷偷在家里藏了什么东西,要让李总管费心看顾呢?”飞快地停了下,语气略沉:“零丁儿,总不会是你被着我藏了什么人吧?” 问零丁也不气,只笑道:“就算我真的偷汉子,又与你何干?” 花无计垂下眼,将陡然闪过的冷意敛下。一手扶着心口,哀怨道:“零丁儿这话说的,可真让我伤心。” 问零丁伸指点点花无计贴在胸口的手,正笑着想要说什么,却冷不防瞥见巷口出飞快地冲过来一道褐色人影,她不及闪避,被那人影重重地擦过肩膀。 虽是一扫而过,力道却也足以将她带得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往一边的墙上撞去。 “小心!” 两声低吼同时响起,问零丁感到身子被揽进一个温暖怀抱,同一时间,右手也被人牢牢地抓住。 “放手!”耳边传来危险而熟悉的语声。 原来抱着她的人,是花无计。于是问零丁没有回头,只定睛向前看去,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黑壮男人正挂着爽朗的笑意看着自己,憨厚的圆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小娘子,没事吧?”男人歉意地道,一双大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问零丁。 “还看?”花无计扶一手稳了问零丁,一手看似缓慢地向男人拍去:“小心你的眼睛。” “哎呀!这位爷好大的脾气!”男人像是知道厉害,一下子松了手跳开好远,怪叫道:“在下也是为了怕你娘子摔倒,才抓了她的手。一下下而已,用不着杀人灭口吧。” “胡言乱语,死罪!”花无计眼神一寒,倾身就要上前。 “无计,算了。”问零丁看着眼前的男人,见他身材敦实,穿着洗得发白的黄布衣衫,看起来朴实得很。只是,这普通庄稼汉一般男人身上,却有着一双精芒内敛的眼。 盯着那双毫不回避的眼好一会儿,问零丁头一偏收了目光,转身道:“这路上白天时有人过,追人的时候小心点儿。”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还是这个小娘子明理心善。”说着挠挠头,奇道:“话说回来,你又怎么知道俺在追人?” 问零丁瞥一眼不远处屋檐下那抹淡淡的影子,摇摇头不再理他,回头对花无计道:“送到这里可以了。家里有辰碧在,你也不用担心。” 花无计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隔开男人依旧看着她的视线,笑道:“也好。只是方才我见你那铺子里的下人少了不少,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上次楼大人搜府,那些人见我惹了官家,都不敢做了。只有少数几个签了死契的还留着。”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身边没人我不放心。这样,我先从自己家里调几个机灵的给你送去。回头,我再让衍行买几个,签死契给你。” 闻言,问零丁若有所思地看了花无计一眼,见他一脸关切期待的神色,于是答应下来:“无妨。除了辰碧,那些下人换谁都一样。只是要辛苦成先生了。”说着,急走几步,推门进了铺子。 关门的那一刻,她看到花无计依旧站在那里,微微地看着她笑。 …………………………………………………… 则喜好像弄明白了哦~!纵横的积分达到1000之后,每日一张红票票~!大家记得要给我哦~! ------------ 第十五章 不明 更新时间:2009-10-22 花无计看着问零丁走进铺子,苦笑一下,回头对那依旧站着不动的男人轻描淡写地道:“还不走?” 男人奇怪地看着花无计,噼里啪啦地道:“怎么你娘子进去了你不进去?你们夫妻不住一起么?还是,你们两口子吵架了?” 一句话触到了花无计的痛处,脸色虽沉,却反而笑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不过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就好像你从未存在过。你信么?” “怎么不信?看你那凶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了。算啦,我走了,你好好哄你的亲亲娘子吧!”男人面露怯意,嘿嘿一笑,随即纵身而起,片刻间就远在巷子深处,连同方才檐下的神秘影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衍行么?出来吧。”花无计收了眺望的目光,转而盯着问零丁的铺子,也不知是对谁说道:“派人查查刚才的人。” “是。”成衍行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在花无计身后站定,点头道。 “来这边找我,有事?” “只是刚得了消息,小楼昨日派出的那个内卫,似乎至今未归。”成衍行回话,末了补上四个字:“如今生死不明。” “哦?”花无计感兴趣地挑眉,看着棺材铺四周并不甚高的青色石墙,笑道:“你认为,那内卫还在这里?” 成衍行略一沉吟,道:“似乎只有这么个解释。属下命人打听过,除了您和问姑娘,这这铺子从昨夜至今根本没人出入。附近也没发现有谁受伤,更别说是尸体。” “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呵。”花无计淡淡一哂,道:“那内卫也真糊涂。她的卧房,也是可以随便进的?” 成衍行听得花无计话中有话,忙问:“爷的意思,莫非那内卫现正在问姑娘的卧房?” “在,也不在。”花无计模棱两可地说 “属下不明白爷的意思。” “你真的认为,零丁儿的房间,只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大么?” 成衍行恍然,笑道:“经问姑娘的巧手,自然是令有门道的。只是您是如何发现的?” “说来惭愧。我至今并未发现机关的枢纽。只不过……”花无计摸摸鼻子,笑道:“你我都是刀尖上舔过血的,那种腥臭的味道,衍行你还记得吧?” 成衍行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无论何时都不会陌生,即使只有丝缕。您是在问姑娘的房中闻到了血腥气?那么,问姑娘可有受伤?” “我约她出去吃饭,步行来回,并未见有什么不妥,想是没有受伤。”花无计的言语中带着一抹欣慰,道:“只不过一炉沉香就想掩住那么浓厚的血腥气。看来,在这方面,零丁儿实在没什么经验。” 成衍行道:“这也难怪,问姑娘虽然心思机巧,却并不习惯杀人。”说着成衍行有些疑惑起来:“只是,问姑娘并不懂武,且右手已残,是如何将那武功甚高的内卫杀死的呢?” “娃娃。”花无计吐出两个字,道:“那娃娃在宫里放了几年了,也没人知道究竟有什么用,怎么用。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正主儿,小楼将它送回去,又派人行刺,就是为了试试那娃娃的作用,也试试问零丁。” “那么,那娃娃身上,确是有些古怪了。”成衍行赞叹道:“看起来那么漂亮,竟能轻松将一个武功高强的内卫杀死。这么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说是骇人,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意,反而笑得十分愉快。 “杀人?”花无计喃喃地重复一次,道:“那内卫若真的死了,零丁儿打算怎么处理尸体呢?” “您的意思,那内卫还活着?” “就算一时不死……”花无计微一拧眉,神情有些凝重,片刻又松开:“也罢,这是小楼自己找的,损失的内卫,他自己操心去吧。只是,”他的目光忽带了一丝伤感:“那个被派去的内卫,叫什么名字。” 成衍行目光一暗,低声道:“似乎,是蓝荷。” 花无计缓缓闭上眼,言语中带了一丝惋惜:“我还记得,她似乎总喜欢穿蓝色的衣服?” 成衍行微顿,道:“爷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 “等此事完结,命人为她立个衣冠冢吧。”花无计叹息着说完,语气忽而转寒,带着丝丝森然之意:“小楼这次实在不分轻重。若那只是个普通的娃娃,真的伤了零丁儿要怎么办?” 成衍行在一边静静道:“那娃娃是出自问姑娘的手中,又是曾经想送给那人的礼物,绝不可能只是摆设。”顿了顿,又缓缓道:“就连您,不也是想看看那娃娃的威力,才故意不让那人及时出手的么?” “衍行,你这是在为他开脱,还是在指责我?”花无计眼一眯,不悦道。 “属下不敢。”成衍行立刻低头,显得极为恭敬。 “提起不敢,”花无计似笑非笑地描一眼成衍行,道:“据我所知,这次的消息可不是芙月传给你的吧。送娃娃的事,小楼派人的事,零丁儿身边的消息,她居然也敢私下隐瞒,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丞相夫人了?” “芙月姑娘一直对您有意。”成衍行微抬头,淡笑道:“怕是看问姑娘不太入眼。不过属下想,她应该没有杀意。只是知道小楼并非属意取问姑娘的性命,才自作主张不告诉您,打算吓她一吓吧。” “我若不是念及这一点,又因你及时另派了人取得消息。我会毫不追究,这么轻松地放过她么?” “那么,爷的意思?” 花无计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在手心揉碎,沉声道:“现在杀她,必然会打草惊蛇。”勾起唇,清冷一笑:“她既然对我有意,我也不好意思现在就伤她的心。就继续让她以为自己是在为我尽忠吧,只是,也别让她忙对了地方才好。” 成衍行目光一动,不禁莞尔:“爷仍是如此雄才大略。” “我可是在你脸上看到了嘲笑。”花无计轻笑几声,再次看了眼棺材铺紧闭的门,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不会。”成衍行跟在后面,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前的花无计,显得有些怆然:“那种感觉,衍行,明白。” 花无计的身形一顿,长长叹息一声,再没说话。 阳光渐渐升起,秋日的高阳下,主仆二人的影子越来越短,好似化不开的愁缩成了笔尖浓重的墨点,轻轻地点在不知是谁的心里。 ¥¥¥¥¥¥¥¥¥¥¥¥¥¥¥¥¥¥¥¥¥¥¥¥¥ 打滚中,要票票票~! ------------ 第十六章 密室 更新时间:2009-10-23 问零丁百无聊赖地坐在跨院的廊下,看着院中的伙计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不觉有些心烦。因是秋日,又是晌午,太阳烤得人发晕,风又吹得甚凉,一件披风拿在手里不知是脱是穿。 “赵十六,这里。”她忽地跳下地,指着一个正在装着棺板的伙计,道:“这里错了,你该是这样。”说着伸了双手比划起来。 那伙计见东家来了,又要做样子给自己看,便将手一松,整张木板就落在了问零丁的手里。 问零丁只觉手下一沉,右手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地剧烈痛楚。手下意识地一松,木板就直直落下,向她脚上砸去。 “主子!”千钧一发之时,人影忽动,一边的李辰碧飞快地将问零丁扯在一旁,心有余悸地瞪了她半晌,满腔怒意却不好发作,只得改冲那个赵十六低吼:“你究竟会不会做事!板子有多沉你不是不知道,东家一个人能拿动么?你还想不想做?不想做就滚……” 赵十六连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样子十分可怜。 问零丁却只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半晌没言语。好一会儿忽道:“辰碧,我回房了,没事不要叫我。” 说着身子一扭,疾步向自己房中走去。 回到屋子,“砰”地将门关上,顺手插了栓。因为走得太急,竟一阵阵地发晕,只得靠在门上歇一会儿,方走到靠墙的五斗柜旁,将第二格抽屉用力向里一推,墙角处的烛台下面,随之出现了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地道,隐约可见一趟斜下的台阶,不知通往何处。 缓缓将抽屉拉回原处,问零丁把蜡烛点燃,轻车熟路地举着走了下去,待走到第九个台阶之时,她伸手在墙上一拂,头顶的暗门关闭。 又往下走了几级台阶,脚下渐渐平缓,借着蜡烛的光芒,能看清前面是一间简陋的密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零散放着些古怪的铁器,椅子上则是空的,座椅上聚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想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问零丁将烛台放在桌上,随手从桌上捡了什么拨弄着烛芯,斜眼向密室中间的地上瞧去。那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蜷缩着一个黑衣女人。正是昨夜的那个女刺客。 那女刺客一身血污,头软软地贴在地上,双目紧闭,显然昏迷未醒。 问零丁见状,唇边泛出一抹冷笑,当下缓缓地在地上重重地跺了几跺。 不一会儿,女刺客的口中缓缓溢出一声虚弱的呻吟,身子抖了抖,茫然地睁开眼睛。 “谁?”女刺客先见到的是问零丁的鞋子,愣了一下之后,吃力地抬头,对上问零丁似笑非笑的目光,方才醒悟。连忙挣扎起来,在发现手脚皆不听使唤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任务失败,被俘,而且,手筋脚筋皆被挑断,武功尽失,甚至,连最基本的行动能力都没有了。 “你!”她怒吼一声,眼中顿时射出愤恨的目光,喉中几声呜咽,似怒吼,似呻吟,又似隐隐带了几分哀求。 “很好,你还没死。”问零丁漠然开口,向女刺客走了过去。 烛火闪烁着,映出她杀意隐隐的脸色。 那女刺客瑟缩一下,竟似有些惧怕问零丁的靠近,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胆怯。 “怕了?”问零丁轻易看透了女刺客的神色,轻轻挑眉:“怕就不要来惹我。你的主子没告诉你么?”说着,伸手将她嘴里的布巾掏出,转身沾了烛火,因有些潮湿,很费了些事才烧尽。 女刺客的嘴重获自由之后,没有张口就骂。而是死命地咬着牙,两腮紧紧地绷着。咬了半天,见自己依旧没什么不适,她方感到有些不对劲,绝望地看向问零丁:“你……” 问零丁弹弹手中的灰烬,见状笑了一笑:“想死?不忙,我总会达成你的愿望的。”说着抚掌而笑:“我实在应该赞美你的主子,竟调教出一个如此忠心的手下。” 女刺客见自己自杀无望,脸色一白,惨然地看着问零丁:“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问零丁了无笑意地弯起唇,道:“这话错了。应是我问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深更半夜行刺于我?对我下此毒手?” “我没有!主人只吩咐……”女刺客下意识地辩解了几句,猛地反映过来,立即收了声,狠狠地咬住嘴唇。 “哦?”问零丁细细观察着女刺客的神色,故作了悟道:“原来你的主子没下令要你杀我?那还真是抱歉了,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下手难免重了点。” 女刺客咬着唇,美丽的眼睛眨了眨,泛了几许水泽。目光却是倔强,想是十分不甘心,又带了几分委屈。 问零丁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道:“既然你不是为了来杀我,那么你是来偷东西,或是想掳走我也就无关紧要了,那么我也懒得问那么多。不过,我倒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是否听过。他的名字叫--”她紧紧锁住女刺客的脸,极缓慢地吐出四个字:“百里沉陆。” “百里沉陆?”女刺客目光一闪,惊叫出声:“那不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帝的名字么?你打听他做什么?他已经逃出京城,莫非你……”不知为何,女刺客一下子冲口而出,却在看到问零丁唇边那诡异的笑容时,浑身一阵轻颤,道:“你,莫非是他的旧部?” “旧部?”问零丁眼神一冷,低声道:“自古灭国的皇帝,多半都有些奇怪的嗜好。百里也是。他因觉这名字不详,因此在前朝,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十分忌讳这个名字。又因他喜爱白色,喜欢养鹿,‘鹿’和‘陆’同音。当时人提起他,都用白鹿两个字替代。” 看了眼女刺客震惊的脸,问零丁叹息道:“久而久之,知道他的真名的人,变得少之又少。到最后,大概只有宫里的史官,和那忠实记载着过往烟云的卷卷史册,还会记得这个名字吧。谁能想到,一介天子,竟然被他的子民遗忘了名字!” 女刺客慢慢睁大了眼,道:“你,究竟是谁?” 问零丁不答,脸上浮起嘲讽的微笑:“因他自己也颇喜欢白鹿这个称呼,他手下的心腹,在左胸口都会纹上白鹿的刺青,作为标记。” 顿了顿,她歪头去看女刺客,笑道道:“让我来猜猜。我记得,前朝最后一个史官在城破之时就被他斩杀。那么,你知道这个名字,又来刺杀我,一定是出身宫廷。然你身上却没有白鹿的刺青,说明,你不是出自前朝。看来,你只能是属于新帝的手下了。” 女刺客的脸上突然露出掩饰不住的惶恐,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向前爬去,惊怒道:“你究竟是谁?” “看来,我猜对了?”问零丁笼袖而笑,道:“那我们再来猜猜看。此处山高皇帝远,给你下令的不至于是当今的圣上。那么,在槐城,能动用你这样的死士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了。你是奉了楼玉京的命令来的吧,他的目的……”沉吟片刻,她恍然:“原来是因为那个娃娃啊!没想到,你们竟然对那个娃娃如此感兴趣。” 提起娃娃,女刺客像是慢慢明白了什么,不再挣扎:“我知道了,你、你是……” “你猜出来了?”问零丁打断她,抬手在墙上摸索一阵,抽出一块砖石,在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慢慢走向女刺客:“楼玉京想知道那娃娃的秘密,也想确定我是谁,可惜,他想知道的一切,将不会由你来告诉他了。” “你要做什么?”虽然不知道问零丁想要做什么,却直觉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女刺客一下子惊慌起来。 “你不是上等的侍卫,难怪楼玉京什么都没和你说。”问零丁静静俯视着她,道:“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就算自杀被阻,也不会多说一句,什么都不会透露给我。也是,训练一个优秀的死士十分不易,楼玉京又怎么舍得让那样的人来冒险?” 眼中闪过一抹同情,问零丁将女刺客不愿相信的表情收入眼中,将手中的瓶塞拔出:“我来告诉你,一流的死士和普通侍卫的区别吧。你看,你好像忘了,你虽然手脚不能动,嘴里的毒牙也被我拔掉。但是你的牙还在,你的舌头也很完整。如果是一流死士,我早就该为他收尸了。” 说着,问零丁冷冷道:“楼楼玉京难道没有教过你,有一种死法叫做‘咬舌自尽’么?” “他?他才不是我的主子!”女刺客的眼中竟闪过一抹温色,神情也变得镇定许多,竟仰头细细端详起问零丁:“你……不是她。你不可能是她。我听他说过,她是天下最美丽、最温柔、最可爱的人。她兰心慧质,总是爱犯小迷糊,不爱记别人的名字,为人却和善……” 问零丁目光柔柔地看着她,手中的瓶子轻轻歪倒,白色的粉末从瓶口飘出,洒落在她的身上:“我劝你不要说那么多了。若你现在还不死,马上会更痛苦。” 女刺客忽地笑了起来,一大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她……夏天怕热……冬……冬天怕冷,喜欢吃葡萄……两只巧、巧手天下无双……善琴棋,精书画……却……却不通诗词……那画……太子……他……” 说道最后,已经语无伦次,脸上只剩扭曲,渐渐没了气息。 而那满是血污的身体,伴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竟从所沾到的白粉处开始逐渐溃烂,到最后,整个人渐渐化成一滩血水,连一根白骨都不剩。只有那几缕青丝,与稻草杂乱地混在一起。 问零丁看着那一滩血水,缓缓回身,将烛台举起,她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在打开秘道的门之后,将手中的蜡烛取下,抛向那堆稻草。 看着火舌将那青丝舔尽,问零丁面无表情地一笑,清冷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言毕,从容地走了出去。 在将门重新封起的瞬间,她的脸上,又回复了那惯有的,模糊笑意。 ¥¥¥¥¥¥¥¥¥¥¥¥¥¥¥¥¥¥¥¥¥¥¥¥¥¥¥¥¥ 继续吼票票,看分割线都成钱钱了~! ------------ 第十七章 寿方 更新时间:2009-10-24 让人端了热水进来,问零丁将一身血腥的气味洗净。唤了李辰碧一起吃了饭,大略检查一下伙计们手中的活儿,分别送了几批货出去。 然而不知为何,自她从屋子里出来,李辰碧的面色一直不太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 问零丁也不在意,懒洋洋地翻账本打发了半日,晚上也没吃饭,便在内室里歇了。 模模糊糊中,问零丁似乎听到了几句熟悉的说话声,但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未醒,反而睡得越发沉了。 真正清醒时,已是月上中天。 抬眼而忘,借着月光见窗纸上映出朦胧的人影。想取了烛台去照,拿起却觉得甚轻,才响起白日之事,淡淡笑了笑,将烛台归位。 随手披衣推门,夜风吹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问零丁的目光凝在那人影身上,见果然是李辰碧,他竟还未睡,正站在前院檐下。 揉揉依旧有些酸乏的眼,问零丁轻声道:“辰碧,不睡?” “一个时辰,够了。”李辰碧回身看了看她,冷声道:“这么晚出来,为何不执火烛?” “烧尽了。”问零丁随口道。 “是么?”李辰碧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古怪道:“烧得连一滴烛泪都不见?” “我已经清理过了。”问零丁忽觉有些头痛,下意识地抚了抚眉。 “哼。”李辰碧无言,只又哼了一声。 “那不过是小事。你又何必在意?”问零丁叹息,语意一转,道:“我问你。我睡觉的时候,花无计是不是来过?” “来过。” “来做什么?” 本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李辰碧听了却嘲笑道:“花老板来我们铺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呆在我们铺子的时间比呆在他自己的都还长些。也没见过您问他来干什么。何苦现在来了兴致问。”说完又冷笑:“左不过就是来看您,还能干什么!” “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问零丁也不恼,只奇怪地对李辰碧左看右看,认真的样子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出一朵花。 李辰碧被问零丁看得不耐,正要说什么,却被一阵沉重的砸门声打断。他立刻转身,皱眉看着大门的方向低喝:“来人!” 一个小厮立刻从厢房里奔出来:“李总管什么吩咐?” “去开门。”李辰碧双手低垂退至问零丁身前,窄窄的袖口处露出一抹寒光。 问零丁倒没像李辰碧那般紧张,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看着那小厮提了灯笼去开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听得一把爽朗得震耳的声音:“小娘子,是俺,是俺!你和你相公和好了没呢?” 说着,半开的门缝里挤进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白日里撞到问零丁的那个男人。 问零丁见他那冒失的模样不禁莞尔,道:“壮士为何深夜到此?” 男人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有些胆怯地道:“你那相公在不在?他可真凶,若是他也在,俺可就不呆了。” 问零丁抿唇一笑,也不解释:“他不在。不过你若是再大声些,他可能就会在了。” 男人立刻用蒲扇似的大手将嘴掩上,说出的话却依旧闷响如雷:“那俺小点声,求小娘子千万别告诉你家相公。” 问零丁抬袖掩住弯起的唇角,道:“好的。若是壮士想和妾身偷情,妾身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主子!”李辰碧实在听不下去,不禁出言提醒,然后冷声对那人道:“你是何人,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啊,你是?”那人仿佛才刚刚看到李辰碧的样子:“你是谁?也是这小娘子的相公?” “是啊,他其实妾身今夜的情人。壮士你来晚了一步,不如,明日请早如何?”问零丁的语声绵绵,猫儿一般的眼含着调侃的笑意。 “哼!”李辰碧看似大怒,竟拂袖一甩,闷声不吭起来。 “呃……”男人也似乎觉出几分不对,立刻不好意思道:“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要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这位……这位……”他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李辰碧。 “叫李总管就好。”问零丁见李辰碧真生气了,于是收了难得一起的玩笑之心,换上平素的冷淡表情:“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我已经问你三次了,若是再不说,我就让辰碧将你丢出去。” 那人一下子不适应问零丁翻脸如翻书的模样,本来就不会说话的他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俺俺俺”个不停。 “辰碧。”问零丁打了个呵欠,不耐他迟迟说不出话,当下就想让李辰碧将他赶出去,自己则转了身要走。 男人一见问零丁真的要赶他走,那舌头好像瞬间被拉直了,着急地大喊:“俺是来要饭的!” “扑哧!”一边提灯笼的仆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要饭的?”问零丁却没笑,眼儿一眯,丝毫不觉得这话好笑:“你说,你深夜来我家,只是为了要饭吃?” “是啊,”男人拍拍肚皮,偷眼看问零丁:“俺是个庄家汉,今天第一次进城,被人偷了银子。为了追那小偷,俺跑遍了全城。可是还是让他给溜了。后来俺发现,俺身上没钱,肚子又饿。一时慌了神,想起因为白日里见过小娘子,觉得你是个心善的好人,又知道你家住这里,就想过来讨口饭吃。” “这好办。辰碧,让人去厨房找些剩馒头来给他。”问零丁恹恹道。 “等、等等!”男人见问零丁三下两下就要打发他,慌忙道:“小娘子,俺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问零丁看了他一眼,那锋芒内敛的眸子宛如深夜的星子,有这样眸子的人,能仅仅是一个庄稼汉吗? “俺身上盘缠都没了,匆忙间见你这似乎开着铺子,能不能让俺在这打几天工,赚些盘缠再走?”男人恳求道。 “我这儿确实是铺子,可是你知道是什么铺子吗?”沉吟片刻,问零丁缓缓开口。 “什么铺子?” “棺材铺。”语气平静,却隐隐有几分骇人之感。 男人愣了一会儿,接着面露喜色,一拍大腿,道:“那正好,这个活计俺做定了。小娘子,你可知道在下的名字?” 问零丁不语,略一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俺的名字叫寿方,恳请小娘子赏一碗饭吃。”男人连连作揖,那模样好不滑稽。 寿方,棺材的别称。 寿是好姓,方是好名。可这两个字凑在一起,就变得不那么美妙了。 “扑哧!”提着灯笼的下人又一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问零丁扫了一眼那小厮,对李辰碧道:“带他去吃饭,然后找间厢房给他住下,明日安排他个师傅,跟着帮忙。还有,这小厮,多赏些银子,打发了吧。”说着,挽了挽松垮的发,懒洋洋地往后院去了。 走得远了,还隐隐听到身后寿方在喊:“小娘子,你真是好人!” 好人? 只手抚上嘴边的笑,问零丁合身躺在床上,慢慢合上眼,一夜似睡似醒,不甚安稳。 ------------ 第十八章 笛音 更新时间:2009-10-25 第二天一早,又被前院一阵吵嚷惊醒。 心知敢在她这里吵嚷、又能惹起事端的人是谁,问零丁也不急,慢慢着了衣,又微梳洗一番,这才循声向前院走去。 刚踏进院子,便撞进一双凝望的眸子里去。 花无计白衣若雪,正站在大门口处对着她笑:“早啊,零丁儿。” 问零丁合袖往前迎了几步,笑道:“你今儿可晚了。” 花无计看看天色,像问零丁靠近了些,与她并肩看向那边正干活儿的伙计们,以眼光示意正光着上身忙活的寿方:“说来,这人为何在你这里?” “他半夜来讨饭,我若是不收,半城的人都被他喊醒了。”问零丁的目光在寿方那光裸精装的上身上转了一圈,在胸口处挺了挺,颇有几分无奈道:“收也收了,总不好再赶出去。” “我倒不是嫌他别的,就是那张嘴,着实可气。”花无计淡笑着迎上寿方正看过来的眼睛。 “呀,小两口和好了?” 见两人相谐而来,手里正拿着一把长锯锯一块木板的寿方,不由得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而出,一个不小心,手下的锯就偏了几分。 “你看看。”花无计伸指一点:“我的名声倒没什么,可是连累了零丁儿的清白。” “我早说过了。”问零丁眉眼淡淡,道:“这两年下来,无计你有事没事总往这儿跑,我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零丁儿这是要我负责吗?”花无计一哂,忽地托起问零丁的下巴:“不知为何,我觉得今日的零丁儿与往日有些不同。发生什么事了么?” “你要是肯离我远些,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问零丁会开花无计的手,向寿方走去,也不理花无计在身后呼天抢地地喊“伤心”,指指那快被他锯烂了的木板,平声道:“辰碧,记得从他工钱里扣。” 说着,又对那个有三分不好意思,七分哀怨的寿方道:“还有,你再胡言乱语的话,东西留下还债,人滚出去。一条亵裤都不许带走,看你好意思光着身子出槐城。” 寿方脸色涨红,就好像已经被人扒光了丢出去一样,双手连忙向下身掩去。遂又发现衣服还在身上,霎时脸色更红,像抹了脂粉的猴屁股,嘴里喃喃道:“小娘子慈眉善目的,美得跟画儿一样。可怎么比你家相公凶起来还可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花无计插言,摇着扇子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因为,我惧内。” “哎?”寿方听了不禁又敬又怕地向问零丁看去,讪笑道:“小娘子真是好手段!” “辰碧,将他扒光了丢出去。”问零丁面上一派温和,声音柔柔的。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俺到现在还没有讨老婆呢!”寿方一听,连忙丢下手里的活,手中紧紧抓着衣服,满院子跑了起来,边跑边哭天抢地地求饶。 问零丁看着那满院子乱跑的男人,心情不禁愉悦起来。扭头,装作看不见花无计脸上的阴郁,含笑道:“我记得某人说要调几个下人给我使的,人呢?” 花无计柔声道:“就是来给你送人的。你的事,我哪次含糊过?”说着回身,下巴冲门口处一点:“衍行,将人带过来。” 一直侯在门口的成衍行闻声带了七八个人进来,对问零丁道:“衍行见过问姑娘。” 问零丁忙笑:“成先生不要总是这么多礼。我知道无计把什么事都让你办,送人情的是他,辛苦的是你。” 花无计立刻插言:“就不知道我的人情,零丁儿领是不领。” 问零丁白了他一眼:“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没正经。” 花无计淡淡一笑,道:“我正经的时候你也见过。怎么,忘了?” 问零丁呼吸一滞,不觉想起那天说亲时的花无计,好像有些内疚,又有些惧怕,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好装做听不懂,直看像成衍行身后:“我看看,你都给我带了什么伶俐人儿来。” 成衍行一笑,让身后的人给问零丁行了礼,叫出里面的三个丫头,指着里面一个稍大点的道:“这是葡萄,爷到城里时买下的,跟了两年了,手脚俐落,人也机灵。”又指着其他两个:“这两个是新买来的,还没名字。” “葡萄?”问零丁掩唇而笑,瞄一眼花无计,拉着葡萄的手,道:“这算什么名儿?无计真是害人不浅。” 葡萄低着头不敢多话,花无计在一边笑道:“我倒是想起个好听点的,就是怕你记不住。” 问零丁脸色微红,看向后面那两个丫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叫苹果和鸭梨吧,我都记得住。” 花无计失笑,道:“苹果可以。鸭梨不好,不吉利,不如叫樱桃吧,”如墨的眼珠转动,直盯着樱桃:“你看看这丫头长的,唇红齿白,倒也像个樱桃。” 问零丁忍了笑,白了他一眼,又去看那几个壮丁,兴致缺缺道:“这几个我也不记了,都交给辰碧安排,反正我也记不住。” 花无计忍俊不禁,上前一步,牵了问零丁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这几个人的卖身契都是签了你的名字,都是你的人了。想打想骂由你,遣了杀了也随你。是福是祸,也都跟着你了。总之,从今以后,你,就是他们唯一的主子。他们只会听你一个人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问零丁又露出那种懵懂的神情,淡淡地扫过几人,对一直低着头的樱桃道:“你去厨房,把我早上喝的药拿来。”说着,上下打量她几眼:“厨房就在后院,能找到么?” 樱桃怯生生地抬头,应了声:“能。”便匆匆走开了。 “零丁儿的身子还不舒服?”花无计微俯身,仔细地打量问零丁的脸色。 “好多了。”问零丁不动声色地回避着,扬声叫住一直盯樱桃的背影,准备跟下去的李辰碧:“辰碧,这些小事,让丫头们做就行了。你去忙吧。” 李辰碧闻言,虽然站住没有跟下去,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责怪,有些负气地甩了袖子,往铺子里去了。 问零丁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进屋,托腮看着窗外清啼的鸟儿。 花无计则似铺子里还有事,不常见地命成衍行先行回去,自己与问零丁对面而坐。虽是两厢无语,却不觉尴尬,一直无所顾忌地看着她,眉目含笑。 葡萄和苹果则安静地站在一边,不敢多言。 “小姐,奴婢把药拿来了。”不大一会儿,樱桃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放在问零丁面前。 问零丁目光垂落,盯着药碗,嘴里道:“我不是小姐。” “啊?”樱桃愣了愣,随即回忆,立刻改口道:“姑娘。” 问零丁冷笑:“我早就不是姑娘了。” “那……那……”樱桃霎时无措,脸上血色全无。 “樱桃,”花无计拎过前夜的陈茶水,为自己倒了一杯,沉声插言:“叫主子。”说罢嫌弃地将茶杯里的陈茶随手倒掉,自言自语地道:“久了,扔了也罢。” 问零丁瞟了一眼地上的水渍,端起碗,送到嘴边。 正要喝时,旁边的花无计陡然沉了眼色,动了动嘴,似乎有什么要说。却在这时候,窗外乍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笛音,清晰地传进屋内众人的耳朵。 眯起眼,花无计以扇骨打着手心,疑惑道:“这是……凤求凰?只是这音律,怎地如此古怪?” 而从笛声开始就停止动作的问零丁,突然“啪!”地一声将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向笛声传出的后院奔去。 $$$$$$$$$$$$$$$$$$$$$$$$$$$$$$$$$$$$$$$$$$$$$$$$$$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就算错过了,也要把红票留下,黑的就不要了,谢谢大家~! ------------ 第十九章 连环 更新时间:2009-10-26 “零丁儿!”花无计的眸子暗了暗,未及站起便身形忽动,转眼就跟上了问零丁。 “主子!”葡萄和苹果慌忙提了裙子,疾步追了过去。 一转眼,刚才还满满的屋子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浑身颤抖的樱桃,和一只尤在轻轻颤动的药碗,黑色的浓稠液体在里面荡漾着,几滴溢了出来,顺着碗边流下,沾湿了雪白的桌布。 问宅并不大,算上前面的铺子,总共不过三进三出的院子。中厅之后,便是后院。院子里影影憧憧种了许多柳树,透过那依稀有些泛黄的叶子,能看到西北角那最高的柳枝上,稳稳地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青衣,背对着问零丁,手中横笛。 显然,那古怪的笛声就是他吹出来的。 问零丁一冲进后院,瞬间就捕捉了那玄青背影,仰头直直地看着,脚下却慢了下来,一步步地向男人靠近,开口道:“谁?” 笛声乍停,代之一阵的笑声。低沉粗哑,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问零丁止步,总爱拢袖的手笔直地下垂着,长长的袖口随着晨风飘来飘去,掩住了双手。她盯着男人缓缓地放下笛子,冷然道:“我在问你话,你是谁?” 笑声不止,男人的头微不可见地一侧,好似在倾听什么,握笛的手,也奇怪地紧了紧。 问零丁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的动作,见他如此,忽似随其而动,向右前迈了一步。然而,巧合的是,她好像无心的举动,却正好将飞掠而来的花无计拦在身后。 此时正逢一片薄云拂日而过,日光忽暗又明。随之,一点刺眼的光芒在问零丁的袖底一闪而没。 “零丁儿……”被问零丁挡住的花无计没有忽略这一点,脸色一沉,伸手就想将她推开。不想,刚刚触及她手臂的薄衫,陡然听锐器破空之声,眸光一闪,见本该被男人紧握在手的笛子,宛如一支重箭,正带着一抹流光向问零丁射来。 于是,花无计伸出的手改推为抓,一抓一代之下,看也不看地将问零丁狠狠地甩向一旁,正巧扔进闻声赶来的李辰碧的怀里。而他自己在闪过笛子的同时,身形暴起,向在树枝上的男人掠去。 男人一击不中,并不多留。身子在柳枝沉浮几下,就势弹了出去。 当花无计踩上那颤抖不已的树枝时,男人已经一声长啸,跃上了对面房檐。 花无计眸光一寒,俊逸的面孔显得有些骇人。去势不停,手中扇子顺手拂柳而过。片片柳叶如匕首一般,与他如鸿的身影一起,向那男人急射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便隐没在白芒的日光下,看不见了。 问零丁收回目光,看着那深深斜插进地面笛子,扶着李辰碧站稳,正要过去细看之时,却听中厅之中陡然传来一声混乱的声响,伴着樱桃的一声惊叫! 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望,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几转,目光在喘息着向她跑来的葡萄和苹果上飞速一扫,问零丁古怪地笑了一下,反身向中厅走回去。 李辰碧满脸紧张地跟在问零丁的身后,拦下两个慌张的丫鬟,不让她们贴近问零丁的身边。一手握拳,另一只手中已稳稳握了一把短剑。 问零丁倒不像李辰碧这般紧张。比起来时,此时的她显得更为从容,步履稳重地迈进厅中。 刚进去,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定睛而望,见樱桃一连煞白地跪坐在地上,面前一片狼藉。本来放在桌上的药碗已经碎成地上零散的瓷片,黑色的药汁撒在地上,正沿着青砖蜿蜒流淌。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黑色的猫儿,四肢抽搐着瘫在一边,本来光亮的皮毛因为沾了药汁而变得有些粘腻,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相形之下,猫儿脖子上缀的那个纯金铃铛就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毒、毒……药里有毒!”樱桃一见问零丁出现,立刻挣扎着要站起,指着那将死的黑猫,惊悸地道。 问零丁走到黑猫旁边站定,缓缓蹲下身去,对着那铃铛伸出手去。 “主子,我来。”李辰碧见状,慌忙拦住问零丁,将她拉起藏在身后,小心地将那铃铛从猫脖子上解了下来。拿在手中反复检查一会儿,确定没有问题,才将铃铛递给问零丁,退在一旁。 问零丁接过那铃铛,看了半晌,也觉得这铃铛除了是纯金打造之外,并无其他不妥。心下生疑,不自觉又像那黑猫看去。 那黑猫眼看濒死,喘息一阵急似一阵。 问零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黑猫,脚下一动似要过去。却不想那猫突然像人的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睁大了眼睛,一双金黄妖异的眸子中,竟映出了问零丁的影子! 问零丁警觉顿生,刚想后退,见那猫儿喉间一动,竟突然嘶号着张开嘴。眨眼间,一道寒光从猫嘴里冲出,对着问零丁射了过来。 “小心!”李辰碧大吼,迅速地伸手去挡。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因距离太近,终是来不及。只感到那抹寒光擦过他横出的指尖,带起微凉的风。 慌忙回头,视线未及,就已听见利器破衣入肉之声。 李辰碧心中一凉,定睛去看,眼见那寒光已经穿透问零丁的身体,“铮”的一声,深深地钉入墙里。 犹在颤动不已薄刃上,一丝鲜血,顺着徐徐流到墙上,又蜿蜒而下,在墙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而问零丁,已被这股劲力逼退三步,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蜷缩着,双眼紧闭,眉毛难过地蹙起。衣服上斑斑血迹,一时看不清楚伤在哪里。 “主子!”李辰碧像狂吼一声,发了疯一般地扑了过来,眼睛通红地跪在问零丁身边。想去扶,却胆怯着,不敢去碰触也许已经没有生气的身体,只犹豫地停在半空,不住地颤抖着。 “我没事,辰碧。”柔柔的安慰从要紧的牙关中吐出,问零丁缓缓睁开眼,伸出无力的右手去扯李辰碧的衣袖。重重闭了闭眼又松开,舒展了双眉,肯勉强笑了笑:“我只是伤了左手。” “是么?”李辰碧闻言,这才发现,血迹主要以左侧偏多。于是定了定心,神色稍安。单膝跪下,将问零丁抱在怀里,让她半躺在自己的膝头,然后仔细地检视着她的伤情。 果然,问零丁身上并未受伤,鲜血只沿着她左臂流下来,染满了半边衣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拉高衣袖,细弱的手臂上,前后各有一道寸许的伤口正汩汩地涌着血。 李辰碧连忙用重重地按住伤口,见血流稍缓,不由得叠起双眉。这伤口虽然不大,与性命无忧。但流了这么多血,看来也是伤得不轻。只是……他疑惑起来,回想方才的情况,那一刀分明可以直取问零丁的性命,却只是伤了她的左手。这,究竟是侥幸,还是…… 不过,因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疑问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便对着被这场变故吓呆了的丫头喝道:“还不去请大夫!” 苹果依旧有些缓不过神来,葡萄却反应过来,一声“是”还含在嘴里,人已经冲出门去。 问零丁见状,一边让李辰碧扶了自己站起,一边呛笑道:“无计调教出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说着淡淡瞥了樱桃一眼,对仍有些发愣的苹果道:“你扶她下去休息吧。” 苹果应了一声,胆怯地看着黑猫的尸体,去搀樱桃。 李辰碧则阴沉着脸,扶着问零丁向一边的小榻上走去。 问零丁却摇头,走到能看见后院的窗边,下巴对着那插在地上的笛子比了比,对李沉碧道:“笛子。” 李辰碧会意,见问零丁已靠着窗棂站好,于是放心地想去取了笛子回来。不想,刚走两步,身后竟又传来不祥之声,立刻回头去看,见对上问零丁同样疑惑的眼。 目光相撞,两人均发现彼此没什么异状,同时一惊,立即回头,正见苹果“嘤咛”一声昏了过去。樱桃却睁着眼,身子僵直地向后翻倒,“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她的喉间,死死钉着一枚漆黑的丧魂钉。 ********************************************** 看见很多打酱油的,我说,打酱油也要及毛钱吧,则喜换个收藏行吗? ------------ 第二十章 生疑 更新时间:2009-10-28 “什么人!出来!”李辰碧面色铁青地吼着,随即紧张地向四周望去,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正恼怒之时,突见问零丁竟一向平和的表情竟生起一种阴森之感,人也离了窗边,正勉力向后院走去。看那动作,竟然心急得很。 “主子?您要去哪里?”不敢阻拦,连忙赶过去扶着,李辰碧担忧地问。 “笛子!”问零丁抿着唇,抓着李辰碧的手,急急地吐了两个字。 李辰碧虽仍不大理解,却已然明白问零丁想去哪里。当下半抱着她,飞快地掠至方才出事的后院。 院中寂静,柳树依旧依依。 而刚才深深插在地上的笛子,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呼……”地出了一口气,问零丁仿佛用尽了力气一般,向后倒进李辰碧的怀里:“果然。” “什么?”李辰碧不懂,随口问了句,便紧张地去看她的伤口。 问零丁轻轻一躲,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去看看樱桃。” 李辰碧无奈,只得扶了她回去。 这次屋子里的情景没再有什么变化。问零丁看着屋中那一人一猫的尸体,长长地叹息一声:“为了我一条胳膊,真的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么?” “什么?”李辰碧正扯了一条白布准备为问零丁裹伤,闻言忍不住愣了愣,惊问道。 依着桌子坐下,问零丁艰难地抬起右手抚摸了一下伤口,顺便拦住李辰碧想要帮她包扎的手,仰头对他道:“你现在去,看看寿方在哪里。” “寿方?”李辰碧重复一遍,眼中精光一闪,转身就向门口冲去。却不想,出门就见迎面飞也似地奔来一人。 尽管彼此都是有身手的,身形迅速,虽见着了,也都尽量躲避了。但由于事出突然,两人相两边侧了侧,难免还是撞到了肩膀。 “哎呦!”一声大惊小怪地痛呼出自来人的嘴里,只见那人柔着肩膀哀嚎:“李总管,什么事这么忙啊?俺差点要被您撞飞了!” “寿方?”李辰碧认出来人,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门,板起脸,道:“你来这做什么!” “俺、俺……”寿方挠了挠头,喃喃地说:“俺刚好像听见有姑娘大叫一声。怕是主子出了什么事,就赶过来看看。” “出事?”李辰碧寒着连,沉声道:“你以为,主子会出什么事?” “啊,那个,俺以为,可能是主子看到蟑螂了什么的。”寿方嘿嘿憨笑着,微微低了头,不好意思道:“俺村里的姑娘就是。别看平时都是不饶人的,看见蟑螂什么的,都吓得往男人怀里躲!” 李辰碧没再说话,却冷着脸一掌劈了出去。 寿方连忙向后一躲,“哇哇”怪叫着喊:“你们城里人怎么总动不动就动手?俺又说瞎话!” 李辰碧一章劈出,即收了势,冷冷地对躲在树后的寿方道:“刚才你在做什么?” “刚才?”寿方瞪大了眼睛回想半天,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俺在茅房。好像昨晚吃多了东西,有点跑肚。” “辰碧。”在屋里的问零丁听到这里,看着窗纸上的影子,明知故问地开口:“外面是寿方吧。” “是。是,是俺!”寿方答得飞快,惹得李辰碧狠狠瞪了他一眼。 问零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抬眼见窗外两人晃动,似乎是寿方要闯进来,李辰碧正在拦。深思着开口:“寿方,你听见有姑娘惊叫,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寿方的语气有些犹豫:“就是俺在茅房的时候啊!那声音鬼叫鬼叫的,吓得俺差点掉坑里去。” 问零丁眯眼笑了笑:“下人的茅房就在铺子西边,离这里虽不近,可也没有几步路。你的腿脚可真慢啊!” “俺是被吓的!”寿方不好意思地说:“那一嗓子吓得俺……那个都出不来了,系裤子系了半天,真是丢死人了。” “哦?”问零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盯住地上的苹果:“第一次见你,你说你是在追小偷吧!连小偷都敢追,一声惊叫就将你吓成这样?” “俺生来有个毛病,不怕男人打,就怕女人哭,”寿方嘿嘿笑着,啰啰嗦嗦地:“所以,听见女人哭俺就没辙,要是再有女人在俺耳边尖叫一嗓子,俺能吓尿了裤子。俺合计着,可能是俺小时候娘总打俺,吓出来的毛病。”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问零丁淡淡地,见苹果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于是道:“辰碧,你进来,让寿方把苹果带回去。”说完,又冷笑着补充:“寿方,你要是敢偷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李辰碧见寿方连连应着不敢,并且背过身去,这才进屋将苹果抱出来交给寿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又盯着他走得远了,才又进了屋子。 这时问零丁正蹲在樱桃的尸体身边,吃力地扯开她左边的衣服。那裸露出肌肤虽然因没了生气,显得有些暗沉。但雪白光洁,连一颗斑痣也无。见李辰碧进来,让他也看了眼,道:“这是第二个与白鹿无关的刺客了。” 李辰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先忙着扶了她坐下,帮她处理伤口,边洒药边随口问:“第二个?” 问零丁一字不言,低着头垂眸,睫毛轻轻颤动着,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李辰碧见她的样子,将白布一道道地裹上她的胳膊,又问:“那究竟是谁想杀你?这几件事连在一起,是巧合,还是?” 问零丁这才开口:“不是巧合。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连环计罢了。简单,但是有效。” “这叫简单么?若说简单,只要让您喝了那碗药,就一了百了。”李辰碧将白布扎好,奇怪地问。 问零丁略动了动左臂,皱眉看着那点点血迹,道:“你认为,我不会发现那碗药有古怪么?就算我不能发现,你以为,会瞒过花无计的眼睛么?” 李辰碧回忆一下,点头道:“那时花老板的表情确实有些古怪。” “所以,那药中的毒,根本不是为了毒死我,反而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问零丁的看向满地的碎片,道:“在我发现药中有毒之前,派吹笛人袭击我,一来,是为了引走花无计,二来,是为了让我感觉到紧张,从而在紧张过后,完全放松下来。” “那么,那黑猫的作用就是为了让您觉得,您正幸运地从两次暗杀中逃脱出来,并且认为,危机已经过去。这样,就不会注意到猫嘴里的机关?” “不止。再此之前,还有这个,问零丁手缓缓摊开,看着那只纯金的铃铛:“这铃铛故意做的这么显眼,也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让我们以为这铃铛里有古怪,在检查铃铛时,暂时忽略别处。” “同时,也是争取时间,等待猫嘴里的暗器发动?”李辰碧终于恍然,脸上现出一丝后怕。 “你以为,伤我的暗器是从猫嘴里射出的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这么狭小的空间,可容纳能发射出这样力道暗器的机关。就连我也做不出来。”问零丁诡秘一笑,用眼神示意李辰碧去查看她受伤时所在的位置。 李辰碧眼力极好,刚才由于心乱因而没有注意,现在微一查看就发现,离黑猫的尸体不远处,有一枚正散发着寒光的银针。将银针拾起,他拿给问零丁去看:“这是……” ------------ 第二十一章 猜测 更新时间:2009-10-30 “从那只黑猫的嘴里射出的就是这个。它从你的指尖插过,接着你便回头看我。樱桃就是抓住这一瞬间射伤我。那个铃铛,实际上是为了掩护她的动作而设的。”问零丁俯首,盯住樱桃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弄不懂。” “什么事?” “笛子。”问零丁沉重地吐出两个字,道:“显然,杀樱桃是为了引开我们,趁机将笛子取走。可是,我们从院子进屋,到我受伤已经过了许多时候,为什么不趁那个时候取走呢?” “那笛子既然十分重要,为什么一开始要用那笛子作为武器?丢完又捡,岂不麻烦?”问零丁叹口气,起身走到樱桃身边,将她的双眼抹上:“何况,如果单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办法有的是,也实在犯不着杀了樱桃。” “为什么不会?这根本就是杀人灭口啊。”李辰碧有些跟不上问零丁的想法,满脸的惶惑。 问零丁摇头而笑,对他道:“辰碧,樱桃一进来,你就发现她身怀武功了吧。因为这样,在我让她去端药时,你才会想跟过去。” “不错。她有武功,而且并不打算掩饰。”李辰碧回忆着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不掩饰?” “难道是为了让您怀疑她?”李辰碧灵光一闪,复有摇头:“可是,没道理啊?” “怎么没道理?”问零丁眼中的温度褪了下去,冷冷道:“这人肯定相当了解我。他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又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为了试探,很可能会让她去端药。” “这么说来,不正好对上了么?那个熟悉您的人,一定是知道您能想清楚这一切,故而杀人灭口。” “不。如果那人真的了解我,就更不会杀她了。”问零丁奇怪地笑了笑,自嘲道:“灭口?有必要么?就算我知道樱桃对我不利,可没有实在的证据,我又能对她怎么样?别忘了,现在我的身份只是个棺材铺老板,是个良民。就算樱桃是我的家奴,无故死了,也会惹上官司的。只是,那个人……” 李辰碧漠然,面对竟生出几分寥落的问零丁,他突然有些烦躁:“好了,不管那人是谁,也用不着如此费神。眼下,您还是养伤要紧……” “不,慢着。辰碧,”问零丁打断他,好像想起什么一般,看着后院:“你说,想伤我的人,什么不选,偏选了笛子做武器,而且奏的竟是那首曲子。那么,是不是有可能,这笛子有什么特殊之处,是故意要让我看见的?” “他想伤您,有什么好说的?”李辰碧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末了又问:“曲子,您说那奇怪的《凤求凰》?” “我忘了,你没听过那曲子。”问零丁的神情有些黯然,像突然疲倦起来,摸索着坐下:“那个先不谈。假设,这笛子确有什么说法的话。那么,如果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也想得到这根笛子。或者,他不想让我拿到这根笛子的话,会做什么?” “抢!”李辰碧听完,突然抚掌大悟:“这么说来,拿走笛子、杀了樱桃的人,应该是另有其人。是谁呢?莫非……”突然想起一人,压低了声音:“寿方?” 问零丁目光闪了闪,轻轻点了点头。又向门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让李辰碧再说 下去。依她所见,那个寿方的性格虽然粗俗,但是武功却深不可测。他如果听见了第一声惊叫,也肯定不会漏过那笛声。然而他却迟迟不出现,直到笛子消失…… 李辰碧随她的目光看了眼,领悟地转了疑问:“那个,刚才听您好像说,这次的事不是为了杀您,而只是为了弄伤您的左臂,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怕是让我的左手暂时不能动吧。毕竟,我能活到现在,就靠这只手了。眼下打这手主意的人,怕是不少。”问零丁垂目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甚灵活地弯曲的五指,不在意地一笑:“虽然还不能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只要耐心等待……不会太久的。” “主子……”李辰碧闭了闭眼,呼吸突然有些迟滞起来。目光落在问零丁脖子上的项链上,忽沉声道:“这樱桃是花老板送来的。可是,连我都能看出她有武功,他又如何看不出来?他……” “不会是他。”问零丁断然道,随即沉默半晌,苦笑起来:“只要他不是想害我,其他的,我不想再多事了。” 李辰碧漠然,久久方道:“主子,说来,花老板去了有些时候了,难不成,是出事了?” 问零丁轻轻一震,抬眼看着方才花无计追下去的方向,咬了咬下唇:“依你看,那吹笛人的武功,会比花无计高么?” “您,”李辰碧脸色突然有些奇怪,试探地问:“担心花老板?” “担心?”问零丁淡淡地重复一遍,极缓慢地抬头,素来喜怒都很模糊的表情竟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五官精致如画,气息薄凉如刀。 她仰着脸,静静看了李辰碧半天,吐字如兰:“李辰碧,你说,我担心他?”声音虽轻,却不带一丝起伏,动听,却没有感情。 李辰碧虽跟了她很久,却从来没见过完全不笑的问零丁。此时看着明明坐着,神色却宛如睥睨无物的她,觉得一股莫名的压力像自己袭来。心里顿时升起几许凄凉,真实的无望,和着压力击倒了他。 终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没有言语。 问零丁凝视着他固执的身影,许久,脸上慢慢浮起一抹苦笑:“辰碧,就算我与你有恩,你也不必做到如此。” 李辰碧低着头,沉声道:“不只是恩。” 问零丁抚上伤口处的白布,狠狠按了下去,道:“那么,即使有情,也不应该。” 李辰碧眼眶一热,默默闭上阖目。听她毫不避讳地挑明,一时不知是惊是痛,竟难得地勾起唇,摇头道:“也不只是情。” 问零丁笑起来,伸了右手在他面前:“如果有仇,就更不必如此了。” 李辰碧感到一缕清风,睁眼便见到那因残疾而显得格外柔弱的手,不禁绷紧了身子,跪着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仇。” “好了好了,你还想把忠孝礼义都搬出来么。”问零丁突然嘻嘻笑了起来,扯了李辰碧的领子将他拎起来,几分撒娇几分埋怨地:“我不就是开个玩笑么,你还真当真了?”说着讨好地挽住他的胳膊:“我可不要再说下去,有人将你灭了口。我身边,可就只剩下你了。” 李辰碧低头,见娇巧可爱得与刚才判若两人的问零丁,不管是人还是她说的话,终是难分真假。喉咙涩痛起来,挣扎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樱桃的尸体该怎么处理?她……”猛地顿住,警觉地看向门口,见人影闪过,于是低喝一声:“什么人?” ------------ 第二十二章 要求 更新时间:2009-11-01 “啊,是俺是俺!”寿方憨憨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拍着门道:“主子,门外来了好多兵。有个什么楼大人让你出去见他。” “楼玉京?”李辰碧惊怒地闪到门前,只手按在门框上,对外面寿方道:“是不是叫楼玉京?” “啊,好像就是!”寿方恍然道,看影子的动作似乎是在捶自己的头:“看俺这记性!” “他倒是真闲,两次来,都能赶上死人!”李辰碧黑着脸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回头问:“怎么办?” “寿方,你将楼大人请到前厅奉茶,说我马上就到。”问零丁看了李辰碧一眼,一边说着,一边伸了右手在桌边摸索着。 “啊?”外面的寿方似乎一愣,语带无辜道:“可是俺已经和楼大人说了您在这里,说话就该到了。” 李辰碧和问零丁同时一愣。李辰碧重重跺了跺脚就要冲出去:“我去拦着!” “站住!”问零丁低喝一声,同时桌底似有什么轻轻响了一声,等手撤回来时,一只金灿灿的钥匙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这是……” 李辰碧想问什么,问零丁却急急挥手打断他,将钥匙塞在他手里,匆匆扯了一件外袍披上,掩住伤口,道:“前厅到这儿不过咫尺,楼丞相要进,谁赶拦?他既然现在还没到,想必另有打算。我会尽量争取时间。”目光一动,落在李辰碧身上,郑重道:“这钥匙该用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吧?” 李辰碧看了看手中的钥匙,眸色一沉,随即重重点点头,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 问零丁再不耽搁,推开门,一把扯了寿方,笔直地赶往前厅。 寿方不敢挣扎,只得一边咋咋呼呼地一边嚷着:“李总管为啥不出去?”,一边频频回头,似是想看个分明。 问零丁也不理,拖着他到了前厅,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楼京华。当即毫不犹豫地上前,正拦在他身前,微福了身,笑道:“楼大人久等,还望恕罪。”说着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跟楼玉京的身边一袭素衣的芙月,微微点了点头,算做打招呼。 “问老板如此行色匆匆,莫非又出了什么事?”楼玉京被问零丁拦住,索性就随地站定,挺温和地问。 “丞相大人携夫人大驾光临民女的棺材铺,这是眼下最大的事了。”问零丁右手一笔,向着前厅的方向,道:“大人请。” 楼玉京却但笑不动,环顾四下,道:“总觉得问老板的院子布置得十分别致。上次来的匆忙,还未及细细看过。眼下正闲,正巧芙月也说喜欢,不如问老板带路,让我们饱饱眼福可好?” “陋室而已,怎敢污了大人的眼?”问零丁敷衍着,虽笑容满面,却寸步不让。又探头向楼玉京身后一望:“再说,大人此来,怕不仅仅是为了看民女的院子吧?” 楼玉京闻言,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看向身边的芙月,轻斥道:“你闯的祸,自己收拾吧!” 芙月闻言,微微垂了头,走了几步拉过问零丁的手,身子向旁一闪,露出后面的十来个下人。其中有八个人,正像抬轿子一般地抬着一副棺材。那棺材通身雪白如玉,纹理清晰如木纹。 正是被楼玉京挖走的拿副鸩吻木白棺! 芙月有些为难地指着白棺,小声道:“说来惭愧。我日前因见了这白棺觉得稀奇,后来又听说是你的东西,不免多看了几眼……于是不小心,将一枚戒指掉了进去,至今没有找到。那戒指是老爷赏给我的东西,老爷虽大度不放在心上……可,那戒指本是御赐之物,遗失之事可大可小……还请问老板能帮个忙,把这个戒指找出来,芙月自然感激不尽。” 问零丁连忙握紧芙月的手,不在意道:“夫人的事,民女一定是要帮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个帮法?”说着看向白棺,道:“这棺材是个空棺,里面徒有四壁。按理,莫说掉进去一枚戒指,就算是掉进一跟头发丝也应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芙月也是不解:“我原也是这么以为。觉得这棺材密合得如此规整,连缝隙也无,想找应该不难。所以只管自己找,也不敢去惊扰老爷。后来实在是找不到了才去求情。老爷说,这棺材虽看似有棱无缝,可天下间又哪有无缝的东西?可能是掉在我看不见的缝隙里了。于是我想这棺材是你的,你可能会有办法,所以就求了老爷来找你。” 问零丁故作惊讶地一笑,道:“怎么这样见外?上次夫人送了那么重的礼,即使不用大人亲自来,这个面子我也会卖给夫人的。夫人实在不用如此大动干戈。” 芙月脸上一红,有些不安道:“我知道问老板人善。可是我怕这戒指难取,白白糟蹋了这稀罕物。” 问零丁恍然,道:“原来夫人是想我把这棺材拆开是么?” 芙月想点头,又不大敢点,神情有些犹豫:“只要找到戒指,问老板可以随意。” “多谢夫人。我的棺材,我自然会随意。”问零丁冷冷一笑,看想楼玉京:“只是,你们说有戒指掉进去了,就是有戒指掉进去了。但若棺材拆开了,连片木屑都没有的话,又当如何?” 楼玉京避重就轻,堪堪笑道:“问老板巧手,怎样拆的,自然能怎样装回去,不是么?” 问零丁点了点头,道:“那大人是要在一边看着了?” 楼玉京颔首:“能看到问老板的绝技,不胜荣幸。” 问零丁在楼玉京和芙月脸上扫了一扫,低头而笑,道:“拆是不难。不过想拆这棺材,是需要些特殊的工具。你们让人抬着这棺材,随我来。”说着像笃定他们会跟上一般,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后院走去。 在路过寿方的身边时,问零丁略停了停,对一脸傻笑的他道:“你跟着来,我有事要你做。” 寿方憨憨应着,目光却往中厅处瞟了几眼,这才跟了上去。 楼玉京和芙月跟在后面。芙月看见寿方时,不悦地皱了皱眉,楼玉京却深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转眼,一行人已行至问零丁的书房前。 门从两边大大推开,能清晰地看见中间空闲处,用清水泼洒出的一个方框。问零丁指着那方框,示意楼玉京让下人将棺材抬进里面。 ------------ 第二十三章 小胜 更新时间:2009-11-13 芙月有些犹豫,扭头看了眼楼玉京,见他一直盯着问零丁,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才招呼下人将棺材抬了进去,小心地放在地上。 “好了,可以开棺了吗?”楼玉京看着棺材落地,自己却不进屋,也不让人关门。反而抱臂依在门口,一双眼只看着问零丁。 “当然可以。”问零丁也不扭捏推辞,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柜最下面的格子里取了个小箱子,拎到棺材旁打开,从里面各式各样的家什中挑了件握在左手,在棺材上“叮当”作声地比划起来。 因左手本就不大灵便,又受了伤,她的动作很慢。楼玉京也不急,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并不催促。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本来严丝合缝的棺身上显出一丝缝隙的同时,问零丁伤处的外袍上,已然有血迹渗了出来,一滴汗滑落,恰巧滴在上面,淡红随之浅浅地洇开。 “我还以为是问老板的技艺生疏了,原来是受了伤。”楼玉京凉凉开口,带着分明的嘲讽:“难道是花老板没有看好你?” 问零丁没有答言,连头也未抬的,只顾着手里的事情。随着她不停地施力,手臂上的红越来越明显。最后终于猛地一抖,再也吃不住力,将手中的家什摔在地上,整只手臂不住地颤抖着。 楼玉京看得分明,此时慢慢踱了过来,低头仔细看了看问零丁惨白的脸,忽地一笑,道:“这棺材,你还能开么?”他语气古怪,又故意在“你”字上停了停。 问零丁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平时还会拖几句装傻,此时却再无多余体力。于是急喘几下,便强笑道:“大人的意思,民女明白。既然民女答应了,今天这个棺材,就一定是要打开的。” 说着,一双眼在屋子例外扫了几扫,最后落在寿方身上,眸光闪了几闪,呛声道:“寿方,你过来。” “主子,叫俺有事?”寿方反应很快,立刻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才像突然见到问零丁受伤一般,大惊小怪道:“主子,你受伤了?” 问零丁似笑非笑地看着寿方,道:“我的伤无碍。你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按我吩咐的做,把这棺材拆开。”说完,又狠狠补充了句:“记住,干活的时候,你的手万万不可触摸到棺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寿方唬了一跳:“可是俺刚才看主子你……” “看我什么?”问零丁飞快地打断他,冷冷道:“有些事,我做得,你做不得。还不快捡东西干活!” 寿方像是有些怕问零丁发狠的样子,挠挠头,“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捡了东西准备干活。 楼玉京插言道:“问老板可想清楚了?问老板的手艺,可是天下无双,真的可以随便传与他人?” 问零丁捂着伤,微微靠在棺材上,抬眸轻笑道:“大人说笑了。且不说民女的手艺其实并无可夸耀之处。即便真的天下无双,民女也不会藏私。只有不断的传承与更替,才会让一门手艺更好的延续。” “问老板好见识。”楼玉京轻轻鼓掌,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那么,请问老板快快开馆吧。” 问零丁浅浅一笑,沉声开口,细细指点寿方。 几番下来,寿方多少摸到了技巧,又有力气,动作渐渐快了起来。不多时,整个棺盖的缝隙显露了出来,回头向问零丁请示:“主子,接下来俺要怎么办?” 问零丁的脸色稍缓,见寿方手脚如此麻利,不由得深思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接下来就是力气活了,只需将棺材推开就好。”顿了一顿,又体贴道:“你忙活半天,也累了。开棺的事,就交给楼大人吧。这棺材,还是大人命人开比较好。” 楼玉京低头看了看棺材,带着一副明白的表情道:“哦?为何?” 问零丁知他故意装傻,也不点破:“因为大人的东西贵重,一般百姓看了,怕是会长针眼。” “问老板严重了。”楼玉京朗声一笑,挥手叫了几个人过来,在棺材上铺了层布准备开棺。他自己就站在一边,双手在背后交握成拳。虽面带笑意,浑身却崩得紧紧的。 芙月跟在他身边,双手搅着手帕,也是衣服紧张的样子。 “开棺。” 随着楼玉京的低喝,几个下人立刻一起用力,厚重的棺盖“吱呀呀”地被打了开来。 一边打时,一边有好奇的下人就往里看。却在第一丝光亮照进棺材里,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后,不由自主地大叫着撒了手,向后退去。棺盖也因失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在几个没来得及反应的下人脚上。几人大叫的大叫,喊疼的喊疼,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楼玉京就站在一边,棺盖落地的时候他也看得清楚,此时面色铁青地将一望就软倒下去的芙月接在怀里,瞪着问零丁,阴冷道:“问老板果然好手段。” 问零丁仰起无辜的脸,不解道:“这是怎么了?见鬼了么?”说着伸手让早就好奇得伸头去看的寿方扶着,缓缓来到棺材前,向里一望之后,惊声道:“樱桃?” 只见棺材里面躺的,赫然是已经死去的樱桃的尸体。口角处一缕鲜血已经干涸,喉头上的丧门钉也还未起。 寿方手快,在问零丁惊叫的时候就探手去按樱桃的脖颈:“死了!” “怎么会……”问零丁的身子配合地重重一晃,转目怒视着楼玉京:“楼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玉京瞪着棺材里的尸体,阴着脸半晌不语。这时他怀中芙月悠悠转醒,不及看向旁人,便对楼玉京道:“老爷,这地里莫不是出鬼了?怎么、怎么凭空出了一句尸体?”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小声说:“我们干脆把地挖开看看……” “夫人此言差矣。”问零丁冷冷道:“楼大人扣了民女的棺材,还回来时,棺材里却有一具尸体。民女还未找大人要说法,大人竟还要挖民女的地么?” “可是……” “回衙。” 芙月还想说什么,却被楼玉京打断。楼玉京阴沉地吐了两个字之后,咬牙对问零丁道:“这位姑娘的尸身,还往问老板帮忙打点一下。一切费用,稍后本相自会派人送来。” 问零丁低头:“民女自当尽力。”末了又接:“只是,这棺材是要从我这儿送出去的,风言风语一定不少。到时,我要怎么说才好?” 楼玉京冷哼一声,道:“问老板聪慧无比,这点小事有什么为难!” “那么,”问零丁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了头,恭顺道:“民女就说,樱桃杀害黄福和绿如的事情被大人查出,在大人亲自抓拿之时拒捕自杀。大人以为如何?” ------------ 第二十四章 木匣 更新时间:2009-11-16 “真是好主意。”楼玉京冷峻的脸上泛起一丝莫名的微笑,竟还缓缓鼓了掌道:“问老板真是为本相着想。如此一来,此案就算是结了,也不必再多费心思了。而告你的黄老伯也已经身死,你的官司也算是不了了之。看来,本相似乎并没有在这槐城再呆下去的理由了?” “哪里。”问零丁执手一礼,笑道:“大人不妨多呆半日,待民女将这尸身处理之后,如有幸找到夫人的戒指,一定会亲自送还大人府上。” “不必了。问老板为本相分了忧,这戒指若是找到,就当是本相赏了你的。”楼玉京缓和了脸色,不在意地挥手,低头对显得有些失望的芙月道:“丢了就丢了吧,别放在心上。赶明儿回京,我再送你一个。” “多谢老爷。”芙月连忙福身谢过,脸色因惊喜而显得有些潮红。 楼玉京哈哈一笑,像是极为高兴一般,拦住芙月的腰,亲昵地相携而去。 “主子,您的手臂?”呼啦啦的人群散去,寿方盯着问零丁的手臂,紧张地不知所措。 问零丁按着伤口,微微摇了摇头,道:“寿方,你出去找几个人,抬一付棺材进来。就抬那付楠木的吧。樱桃她虽跟了我不到一天,好歹也让她体面的去。” “可是,您的伤?”寿方盯着那越来越大片的殷红,不太愿意离去:“您怎么会受伤的呢?李总管不是在您身边么?”他喋喋不休地自语着,说到这儿突然想起,慌忙四下瞧着:“李总管呢?方才不是还在的吗?” “我去帮主子取药去了。”寿方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低沉的男声,李辰碧手里拿着一个放满了药瓶的托盘走了进来。边走边瞪着寿方:“主子交代了你什么?还不去办?” “哦。俺就去,就去。”寿方看见李辰碧进来,露出放心的表情,一躬身退了出去。 李辰碧眯着眼,确定他已经走远,这才关了门,将托盘放下,扶了问零丁坐下,单膝跪在地上捧着她的手臂,责备道:“您又何苦认真?一早让寿方开棺不就好了?” “棺里的东西呢?拿出来了么?”问零丁却答非所问,凝重地看着李辰碧的眼睛。 “是。”李辰碧重重地点头,声音却极轻,同时在袖中取出一个扁扁的、大约只有巴掌大小的紫檀木匣子递给问零丁:“在这里。” 问零丁接在手里,眼睛却没离李辰碧的脸:“里面的东西,你看了没有?” 李辰碧抬眼,对上问零丁审视的眸子,极慢地摇了摇头:“没有。” 问零丁看了他半天,半晌点头道:“好。我信你。”说完,手按在桌面上,轻轻向左一转,随之书柜最下面的抽屉突然缩了进去,柜底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 “这?”李辰碧虽一直跟随问零丁,这屋子的修葺也是亲自参与的,却也没料到竟是如此处处机关,又想起刚才藏钥匙的桌底,和自己将尸体放进棺木的密道,不觉大感惊异,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丝恐惧。 “辰碧,”问零丁将手中的匣子又递还给他,指着那暗格的方向:“把这匣子放进去。” 李辰碧伸手刚触及匣子,却猛地缩了回来,心里竟慌了起来,一时愣在当场。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试探你?”问零丁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禁勾起唇:“不管我是真的相信你,还是在试探你。总之,我偏要你帮我放进去。”说到最后一句,语气竟是耍赖的成分居多。 李辰碧轻叹一声,只觉嘴里发苦。却不再说什么,依着问零丁的意思着将木匣放进暗格,眼见机关关闭,他的脸色也恢复平静:“现在,可以为您处理伤口了么?” 问零丁抬了抬胳膊,笑道:“我已经等好久了。” 一层层解开草草包裹的绷带,看见裂开的伤口,李辰碧胸口起伏不定,责备道:“您既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又早打算顺了他们的意思,怎么还弄成这样?” “你猜出来了?”问零丁忍痛,感觉却是不容回避,细细密密的汗水满布了额头。 “弄伤您的手臂,不过是为您那天下无双的手艺。可笑,就那么一会儿,又能学到什么了?” “举一反三,一通百通。”问零丁摇头叹息:“那寿方开棺时你也见了,手下又稳又准,速度也快。我料,他就算不是行家,最少,也是个半通之人。” “那么,伤您手臂,逼您开棺,只是为了让寿方学得您的手艺?”李辰碧手下不由得一顿:“寿方和楼玉京,原是一起的?” “那倒不一定。”问零丁疲倦地闭上眼,挥挥手:“我只是奇怪,为何楼玉京对我受伤的事并不追问?而且时机拿捏得正好,我刚一受伤,他就来了。” “莫非,家里有他的人?”李辰碧脸色一凛,凝重道:“会是谁?” 问零丁看了眼如临大敌的李辰碧,温和一笑:“罢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倒是寿方,他也快回来了。” 李辰碧立刻敛容,不再多问,再次将她的伤口包扎好,静静道:“若是伤口再裂开几次,您这手臂怕是……” “我心里有数。”问零丁懒懒一笑,听得门口一阵杂乱,对李辰碧道:“你去帮忙将棺材抬进来,然后去趟花无计那儿,看看他回来没有。对了,苹果应该也醒了,你走之前把她叫来,我有事吩咐她。” 李辰碧觉得奇怪,明明葡萄比苹果更为能干,却为何单单要叫苹果。有心要问,想了想又闭了嘴,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问零丁倚在椅子上,像是疲倦极了,半垂着眼,似乎已半梦半醒。却在下人将棺材抬进来,收拾了狼藉退出去之后,慢慢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琉璃似的眼珠轻轻旋转起来,看向房中并排而放的两付棺材上。新置的棺材通身漆黑,棺盖合得十分严密。而原来的那付白棺则原封没动,棺盖依旧散落在地上,棺材里仍是樱桃的尸体。 问零丁的的视线转来转去,最后落在樱桃的尸体上,半敛的眸子里蕴了笑意。她慢慢起身走到棺材前,屈指轻叩棺身,低声道:“还不起来?你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 第二十五章 樱桃 更新时间:2009-11-17 问零丁刚刚说完,只见棺材中本应已死的樱桃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转动几下,定在问零丁笑吟吟的脸上,愣了片刻。随即腾地从棺材中翻身坐起,手脚利落地迈出棺材,“扑通”一声跪在问零丁的裙角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奴才谢娘娘救命之恩!” “娘娘?”问零丁任樱桃跪在她面前,盯着她凌乱的发顶,挑高了音调。 “不、大小姐……”樱桃慌乱地改口,却又想起白日问零丁就挑剔过自己的称呼,连忙又改道:“不,主子!谢主子救命之恩!” 问零丁淡淡一哂,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主子?你的主子可不是百里沉陆么?” “主子……”樱桃身子一颤,慌忙俯首:“奴才也是身不由己,请主子海涵。” “罢了。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问零丁伸手按在樱桃的头顶,见她浑身抖做一团,不觉微笑:“感觉一下吧,这才是真正的颤抖。你刚才装的可比这差远了。” “是。奴才记下了。”樱桃连连点头,却一动也不敢动。 “起来吧。”问零丁终于放手,走回椅子上坐下,看着樱桃颈间的那枚丧门钉:“把那取下来吧,看着碍事。” “是。”樱桃立即站起,伸手在颈后一按,取下一个奇特的人皮项圈,围在脖子上几乎和真的脖颈一模一样,而那枚丧门钉就嵌在正中。 “那种危机关头,你还能领会我的意思,确是难得了,也不枉我们曾主仆一场。”问零丁淡淡地开口,伸手要去拿桌子正中的茶壶。 “主子,我来。”樱桃一扫白日的憨直模样,机灵地将茶壶接过,为问零丁倒了半杯茶,红着眼眶道:“主子的恩德,奴才一日不敢或忘。刚才若不是主子在受伤倒地时还念着奴才,开启机关送了这项圈过来,奴才怕是已死多时了。” “半杯茶。我的习惯你倒还记得清楚。”问零丁垂头握着已冷的茶杯,轻轻呵笑几声:“那么,在你眼里,我可还能算上半个主子么?” 樱桃连忙道:“奴才这一辈子,只有您一个主子。” “哦?”问零丁挑起细长的眉毛,莞尔地轻抬左臂:“有向主子放冷箭的奴才么?你该知道,你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求主子原谅!”樱桃再次跪下,以额触地,匍匐在问零丁脚前,哀声道:“奴才不过是受了皇……那个人的威胁。他、他当时是皇上啊,奴才怎么敢……怎么敢忤逆他?” “那如今呢?他已经不是皇上了。”问零丁毫不动容,平声问道。 “他虽不是皇上了,可他……可他……”樱桃一脸惧色,也不知是怕百里沉陆,还是怕问零丁。 “好了,你起来吧。你如何受他威胁,我不想听。你多么无辜多么无奈,我也不感兴趣。”问零丁放下茶杯,盯着不知所措的樱桃:“我之所以救你,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主子尽管问。”樱桃听问零丁这么说,才稍微放下心来。 “百里沉陆,他真的逃出来了么?” “奴才不知。”樱桃想了想,道:“前朝陷落那天,奴才被人迷昏带出宫外,安置在一所不知名的小宅院里,虽行动不便,倒也吃喝不愁。直到不久前有人告诉奴才,皇……先帝要奴才来行刺主子,这才被放出来。”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樱桃还是摇头:“他总是戴着面纱,从不说话。所有的行动都是写在纸上,看过即毁。” 问零丁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只是继续问:“那么,信物呢?” “信物?”樱桃的面色变了几变,讨好地笑了笑,道:“什么信物?” “自然是联络的信物。”问零丁盯着樱桃的眼睛,口气中带了一丝嘲讽:“你自小是宫里长大的。有些事,在我还不明白的时候,你就已经明白了。你最好别告诉我,随便有个人来以百里沉陆的名义来命令你,你都会听命。” 樱桃强堆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支吾了半晌方长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鹿形的羊脂玉佩:“就是这玉佩,我一见便知,是先皇从不离身的饰物。” 问零丁伸手接过玉佩,闭上眼:“白鹿重现,我起初并不大信。如今见了它,方敢确定。”说完将玉拈在手里,心里明白其实吩咐一个下人,根本不用这样贵重的信物。这个白鹿,百里沉陆本就是为了让她看见,才让樱桃带了来。这事,只怕还没有完。 想到此,心下有了计算,抬头看了樱桃一眼,幽幽道:“还有一个问题,今天那个吹笛人,是谁?” 樱桃不语,眼珠转来转去,许久之后,慢慢摇了摇头,巧笑道:“没见过。” “我明白了。”问零丁也不怒,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指向那付白棺,问樱桃:“我问你,这付你躺了一下午的棺材,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樱桃本以为自己将死,却听问零丁有此一问,当下愣了愣,惶惑地摇了摇头。 “鸩吻木,不知道你可听过?”问零丁笑了笑,道:“虽不是即发的烈性毒药,可你躺了这半天,也不知会减寿多少。” “这是鸩吻木?”樱桃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身子一软摔跌在地,却不忘伸手拉着问零丁的裙角,哀求道:“主子!求主子救我!只要主子肯救奴才,奴才什么都说!” “原来,威胁真的有用。”问零丁饮了口冷茶,笑得很愉快,道:“可惜,你为了保命而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求求您!主子!”樱桃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拼命地磕头。 问零丁轻轻抚上她的肩膀,看着门口,若有所思道:“你若真的想活命,最好从今以后,只认我这一个主子。” “奴才明白。”樱桃像是抓到了浮木,脸上又惊又喜,忍不住落下两行眼泪。 “那么,你首先要帮我杀一个人。”问零丁说完,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便扬声对门口道:“谁在外面?” 门外,一个略显柔弱的声音怯生生地回:“主子,是奴婢,苹果。” ------------ 第二十六章 无辜 更新时间:2009-11-18 “在门口侯着。”问零丁对门外的苹果交代完,稍施力将樱桃扯起,在她耳边低声道:“她不懂武功,你杀她应该不难吧。” “取她姓名倒是不难。只是,”樱桃惊疑不定地看着门的方向:“主子为什么要杀她?她似乎于这事并无纠缠,实在是个无辜百姓。” “就是因为她是无辜百姓,将来你冒充她,才能不被人怀疑。”问零丁冷冷地扫过樱桃的脸,忽而柔柔一笑,道:“总之,这棺材里是必须要装一个死人的。至于死的人是你,还是她,对我来说,是没多大区别的。” “奴才明白了。”樱桃点点头不敢再问。她本不是良善之人,刚才的疑问并不是因为不忍心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而只是怀疑问零丁让她这样做的目的。虽问零丁仍不给她解释,但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命,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说了。 因而从袖中取了一柄匕首,闪身躲到门口,选好了位置,对问零丁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叫苹果进来了。 问零丁却看着樱桃手中的匕首,笑道:“你既然手中有这匕首,为何刚才不用?” 樱桃的表情僵硬起来,又因在门边,不能大声说话,半晌方小声道:“既然被主子识破,主子手段高绝,奴才不敢领教。” 问零丁知道樱桃因以前服侍过她,知道她善用机关。又见她随手便能碰触机关救她的命,实在是怕这屋中有其他的机关要了她的命,故而才如此老实。 当下无声一笑,也不点破,道:“你爱用匕首我不反对,只是,刚才众目睽睽,你是死于喉间的丧门钉。怎么过了一晚,就变成利刃致死了?” 樱桃顿时恍然,不禁又惧怕又佩服地看了问零丁一眼,将手中匕首收起,代之扣住了那枚丧门钉。 问零丁这才点点头,唤了苹果进来。 “吱呀”一声,苹果推门而入,依旧有些发白的脸色在看见两付棺材时,变得更加惨白,瑟缩着关了门向问零丁走来,边走边道:“主子有事请吩咐。”想了想又道:“主子莫不是饿了?今儿整一天您还没吃东西呢。” 问零丁一愣,方觉确实有些饿了。往窗外看去,才注意到天色已有些暗,原来忙乱中,一天已经过去。看着眼前怯怯立着的苹果,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忍。 暗自摇了摇头,越过她对屏息伺机的樱桃眨了眨眼,默默地闭上眼睛。 苹果问了一声,见自己主子竟闭了眼,不知怎么回事,想问时,忽觉一只冰凉的手蛇一般缠了过来,紧紧地捂在自己的嘴上。喊不出声的她睁大了眼正要挣扎,惊觉喉间一紧,刻骨的痛楚伴着窒息的恐惧感蔓延而来,双手下意识地抬起,力气却渐渐消失,只有胸口因憋气而剧烈地起伏着。 那丧门钉本是暗器,靠的是急射而出的劲力致人死地。而眼下樱桃硬生生按了进去,并不能一瞬间便致命。因此苹果虽然被伤损了喉咙,却不能立即就死,只能喘息着慢慢挨到生命结束。 此时的樱桃已经不用再用力擒住她,微一松手,苹果便滑落在地,脸色因窒息而变得青紫,大张着嘴,喉头“咯咯”响着,在放着两付棺材的屋子里,显得尤为诡异。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问零丁终于睁开眼睛,双手按在扶手上站起,轻撩了一下头发,半蹲在濒死的苹果面前。 “主子?”一边的樱桃又惊又疑,她清楚地看见,问零丁抬手时,指缝中透出的点点寒光,竟是三把奇异的锐器,忍不住后退几步,脱口问道。 问零丁像没听见一样,不太自如的右手坚定地按住苹果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手臂的痛楚,握刀的五指灵巧地一动,只片刻的功夫,一张薄薄的人皮便呈在她的手里,而且竟连一点血迹也没沾上。 不去看那张已变得血肉模糊的脸,问零丁听见身后有作呕的声音。不觉微微一笑,回头将樱桃失色的脸收在眼里:“怕了?” 樱桃惶恐地拼命摇头,像看怪异一般地看着问零丁,慢慢向后退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杀了她,准备利用她。那么不利用个彻底,又怎么对得起她为你这一死呢?”问零丁五指一转,那三把锐器瞬间消失。她一边轻笑着,一边向樱桃走去,同时慢慢抬起手。 樱桃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虽然眼见着问零丁的手里什么也没有,却仍觉胆寒,下意识地躲避着。 “你要是乖乖的,一会我会给你鸩吻木的解药。”问零丁和颜悦色地说着,见樱桃听了之后果然忍着不动,竟还掩耳盗铃地闭了眼,不由得嗤笑出声,扬手在她脸上一抹:“又不是要剥你的皮,这么紧张做什么?” 樱桃瑟瑟地睁眼,虽然脸上不知道被涂了什么东西,但不痛不痒,而且自己还活着,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讪笑道:“主子真是吓死奴才了。” “我可不想吓死你,留着你可大有用处。”问零丁毫不掩饰地说着,走到一扇屏风后,交代樱桃道:“把脸上的东西揭下来给她贴上,然后把她放到这里。” 樱桃赶紧用手在脸上摸索半天,揭下一层面具,拿在手里惊叹道:“这是什么?真是方便极了。”说罢又忍不住问:“既然有这个方法,主子为何刚才要……”偷眼看了下苹果的脸,又是一阵干呕。 “她明日便入土了,用什么也没人知道。”问零丁在屏风后处理着手中的人皮,道:“倒是你,还要活很长,我不好好处理怎么行。” 樱桃听得身子一阵发冷,情不自禁地去看掩着问零丁,虽什么也看不到,却感到一阵阵的陌生感。她深深地感觉到,现在的这个问零丁,早已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问零丁没听见樱桃的脚步,在屏风后问道。 “不,没什么。”樱桃忙回答,拿着面具向苹果的尸体走去,虽然不愿意又觉得恶心,还是按照问零丁的话将面具粘在了苹果脸上,将她抱起放进棺材,又将棺材严严实实地盖好,方回头欲请示问零丁。 哪知刚一回身,便惊见问零丁已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举着手中的人皮面具,笑吟吟地道:“戴上吧。” 樱桃看着那不久前才从苹果脸上取下的面具,胃里又是一阵翻涌。面上也不敢露出来,只得接了戴上。 问零丁满意地点点头,抚掌轻笑道:“从今后,我就改叫你苹果了。来,约好的解药”说着摊手,将一枚黑漆漆的药丸递给她,看着惊喜的她毫不怀疑地吞下去,看着她慢慢地瘫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自己。 问零丁俯身摸了摸她的脸,低声笑道:“放心,我只是要让你认一个人。若是不用药,依你的身手,怕是要被人察觉。” 说完,也不管她听懂与否,便触动机关,刹那间,屋子中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四下看了看,她推门唤了几个丫鬟,得知李辰碧似乎还未回来,便交代下去,说是即使他回来也不必过来。 然后像要出嫁一般,让丫鬟取了一身大红的衣服换上,梳了个平日不常挽的精致发式,又对镜仔细打扮一番。那少见的美艳模样,让一边的丫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亲手点了一根红烛,捧着放到桌上。 问零丁看了一眼外面已深的夜色,静静坐在床边,低垂着头,似乎是在等候外面正与亲朋好友推杯换盏的新郎。 ****************************************** 亲亲们,则喜知道大家已经看得晕晕乎乎了,下章开始,就要水落石出了,亲们要有耐心哦~! ------------ 第二十七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09-11-20 月上柳梢,万籁俱寂。屋中的唯一的红烛虽仍孜孜不倦地燃烧着,四周却依旧是昏惑一片。 问零丁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那斑驳的窗影上,薄薄的窗纸上映出柳枝的影子,趁着摇动时的沙沙声响,似乎是有娇媚的鬼女正空浮在窗前,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正要穿窗而入。 她是知道的,柳树是鬼树,阳宅切不可种柳。两年前收拾宅院时,李辰碧也曾坚决反对过。只是当时觉得本已非人非鬼,只怀着一腔怨愤。而如今面对这森森寒夜,竟突然觉出几分寂寥。 低头,看见日前花无计为她挂在胸前的血红链子,在晃动的烛光下散发着荧荧的光,想起那个自今没有消息的人,一向笃定的心神,竟也像那拂动的柳枝,轻轻摇曳起来。 正出神时,只听窗棂处有人轻叩,节奏分明。 随声去望,见那午夜梦回常常记在心里,片刻不敢忘却的人就站在窗口,正专注地对着她笑。 “你来了。”问零丁弯起唇角,笑容里带了些妩媚,如迎接晚归的丈夫一般,起身向那人款款走去,清静地开口:“百里沉陆,好久不见。” 那是一个有些孱弱的清瘦男人,容貌普通,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十分秀气,且很难让人猜测年纪。如果不是那一身明黄衬托出了几分高贵之气,几乎让人以为,他该是个苦读数年的书生,单薄而不解世事,哪像一个前朝帝王。 百里沉陆迎了上去,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打量起问零丁,赞叹地道:“两年多不见,更美了。现在的你,比起你妹妹,或者会尤胜几分。”说着牵了她的手,柔声道:“等很久了?真是我的罪过,明知你一定能领会我的意思,原该早些动身的。” “你是万金之躯,你的那些下属,刚刚救了你出来,定然不肯让你轻易涉险的。”问零丁任他牵着,柔柔地说。 “你以为我如今是什么地位?那还会有什么下属?只不过还有几个忠心的,蒙我召唤还愿意回来罢了。”百里沉陆自嘲地一笑,道:“你也不需要旁敲侧击,你想知道的事,我有哪次隐瞒过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问零丁侧头,笑问道:“听你的意思,你已今非昔比,并无人救你出来,那你又如何逃出来的呢?总不会是皇帝陛下放你出来的吧。” 百里沉陆听到“皇帝陛下”几个字时,脸色微微一沉,继而又缓和下来,笑着将问零丁拉到床边坐下,谐谑道:“长夜漫漫,确是说故事的好时候。只不过,这事简单得很,实在没什么可说。”说着握紧了问零丁的手,道:“说来,还是托了你的福。” “哦?”问零丁好奇地眨了眨眼,忙问:“怎么说?” “还不是你聪明,离宫之前,在史书做了手脚,上留了句得什么者得天下,那中间两个关键的字,还被你用香点掉了。害得现在的皇帝成天惦记着,虽因此留了我的性命,却每每来我这里严刑逼供,弄得我狼狈不已。”百里沉陆缓缓地说着,将手上的袖子挽了上去,让问零丁瞧了手臂上密布的陈旧伤痕,笑道:“怎么样?看了开心么?” “挺不错。”问零丁愉快地点头,抚了抚那伤口,道:“看起来像个男人了。只是,你又为何确定做手脚的是我?我那时右手已残,可是不会写字的。” “说来奇怪,我本不知道是你,是有人告诉我的。”百里沉陆低头看着问零丁僵硬的右手,慢慢抚摸着笑道:“那人莫名其妙地来救我,告诉我,你不但还活着,还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我埋了进去。” “救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百里沉陆摇头,样子也很有些困惑:“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救我。开始我也不相信他的话。不过那人竟然连你的去处都告诉了我。我逃出来后派人打探,竟真的找到了你,我这才相信,那个人的话都是真的。” “那个人你真的不认识?”问零丁不可思议地地呼。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在皇帝眼皮地下救人已是大罪,何况是救前朝的废帝?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愿意冒这么大的险去就一个陌生人? “你是了解我的。我手下要是有这么能干的人,我还不第一个拿出来炫耀?”百里沉陆有些惋惜地摇头,在屋中扫视一圈,将问零丁拉到那付白棺旁边:“我听说,那个楼玉京十分在意这个棺材,想来那个东西应该是被你藏这付棺材里吧。” “那不过是我临出宫时的一句戏言,你也信?我不过是对这鸩吻木有些怀念,楼玉京见我看重,就以为有些名堂。其实,世间哪有那种东西呢?”问零丁说着,慢慢抬手,像是要去抚摸白棺。 “羽儿,”百里沉陆猛地拦住她,抓着问零丁的胳膊,在她的伤处慢慢摩挲着:“我们难得久别重逢,千万莫要伤了和气。” “怎会?”问零丁扬起灿烂的笑容,道:“我的手臂已被你的人伤成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还真是不太放心。”百里沉陆和颜悦色地说着,细细的手指却突然收拢,狠狠地捏住问零丁的伤口,在听到她沉闷地呻吟,感到手中濡湿之后,方满足地道:“就算那句话是你杜撰出来的,可是眼下我信了。就是没有,你也得给我变出来。”说着俯身凑近问零丁的脸颊,在她耳边道:“你那妙手生花的本事,我可是期待得很。” 问零丁脸色苍白,手臂已经痛极,却仍笑道:“东西给你不难,但是你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否则,我就偏不给你。” “都说你变了,我看却还是这么个性子。”百里沉陆笑得温文,手中却依然紧握着问零丁的手臂不放:“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绿如是我派人杀的,倒也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警告杀害黄家父子的人,莫要顶着我的名义。那个丫头也是我派来的,至于目的嘛,”他探手在问零丁腰间一模,将那块白鹿玉佩拿在手里,道:“已经达到了。” ------------ 第二十八章 周旋 更新时间:2009-11-21 “目的?” “为了让你心惊啊。”百里沉陆笑眯眯地松了手,从怀里取了一方丝帕,仔细地擦着手掌沾上的血迹:“你那点儿心思我岂会不知?你在史书上动手脚,与其说是为了帮我保命,倒不如说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这样的你,听说我逃出来了,难道会什么都不做么?” “你以为我做了什么?”问零丁轻喘着靠在棺木上,眯着笑眼看着百里沉陆。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你在嘲笑我?”百里沉陆托起她的下颌,将拇指上未干的血迹染在那苍白的唇上:“我知道,你那句话,其实是留给我的。你是故意的。你在引诱我,引诱我来找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来找你?”他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得意地道:“现在,我来了,可你的双手已废,你以为你还能玩什么把戏?” “这果然是你的目的之一。”问零丁不意外的点头,嘴边的嘲笑更深:“可惜,你的这个计谋实在太过简单,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你。我想问你的是别的事。” 百里沉陆面色一变,手下不自觉地更用力地逼问零丁高高仰起头:“什么另外的?” “楼玉京。”问零丁沉声道,紧紧盯着百里沉陆的表情,嗤笑道:“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前一刻伤了我的手,后一刻楼玉京就追过来,让我为他开棺。只可惜我手下无力,没办法,我只好将开棺的方法教给了寿方。只怕,以后不论我藏了什么,楼玉京都能拿得到。而你,怕是什么都拿不到了。而且,你的身边,怕是有楼玉京的人,你不觉得很可怕么?” 奇怪的是,百里沉陆听了这番对他很有威胁的话,居然毫不动容,反而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也无妨。只要你现在将东西交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至于楼玉京嘛,倒也不用你操心。什么事情该让他知道,什么事情不该让他知道,我心中有数。” 问零丁闻言,心念一转。百里沉陆言中之意,似乎不像是楼玉京掌握了他的行踪,反倒更像是他在楼玉京身边插了人。只是,他刚刚逃出不久,怎么就恢复了如此人脉,安排得这样周密?那个在楼玉京身边的人,又究竟是谁? 而且,这百里沉陆绝非仁慈的人。那楼玉京是朝廷命官,倒也罢了。可这寿方乃一介贫民,百里沉陆在已经知道寿方对他有威胁的情况下,竟如此轻易地放过寿方,这能说明什么? 心中的疑惑解释了一些,又增多了一些。当下有了计算,暗自决定,不弄清楚这件事,绝不能打草惊蛇。 问零丁这样想着,慢慢地将身子后仰,左手吃力地搭在百里沉陆掐在她下颌的手腕上,右手状似无力地去扶白棺,眼中星星点点,竟似含了泪:“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笛子,你既是要给我的,为何有要收回去?” “笛子?”百里沉陆一愣,一直舒展的眉心皱起,反问道:“什么笛子?” 一滴泪划过问零丁消受的脸颊,她婆娑地看着百里沉陆,道:“就是当年我送你的那支笛子,你还用它吹过《凤求凰》给我听,却总在‘羽’音处吹错。你说,那是因为你想着我。你都不记得了么?” “哦,是那支笛子。”百里沉陆恍然,却没什么感情地道:“原来你竟还念念不忘。可惜,我已经将它转送他人。” “送人了?送谁了?”问零丁的声音顿时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着痕迹脱离了百里沉陆的掌控:“既然送了人,为何白日又让人用那笛子刺杀我?你已经杀了我一次,还想再杀我一次不成?” “用笛子刺杀你?”百里沉陆重复一遍,竟猛地沉了脸,平白低吼起来:“沈归!” “归”字还未尽,就见屋内的烛火莫名地抖动一下,本来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竟多了一条漆黑的影子。 “主子。”如一阵清风,一个掩面的青衣男子飘然落在百里沉陆面前,俯首低叫了一声,却未等尾音散尽,身子连番几个弹起,护着百里沉陆,躲过突然从白棺底部激射而出的数支冷箭。 “你!”百里沉陆刚刚被沈归带到一边,见问零丁一脸冰冷地看着他,一只手藏在棺材后面,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刚想说什么,却又被沈归匆匆拉开,因为另一排袖箭已经射到眼前。 百里沉陆虽有武功,却并不算高,虽有沈归在旁护送,仍难免显得有些狼狈。而沈归武功虽高,这样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他是了解她的,一旦被她掌握了先机,那机关消息,便会层出不穷。 一边暗恨自己还是有些看清了问零丁,一边狠了心,百里沉陆猛地握住沈归的手,低低叫了一声:“拿下她!”然后反手将沈归抛了出去,自己只闪避着射向要害的利器,眨眼间,身上就多了许多擦伤。 那沈归似乎十分明白百里沉陆的心思,当下借着百里沉陆一抛的尽力冲向问零丁,五指并拢,指在无法反抗的问零丁的颈间,冷冷道:“娘娘,请您安分些。” 感到沈归指尖的锐利,问零丁不慌不忙地一笑,将右手从背后撤处,慢悠悠地拢袖,赞叹道:“公子好俊的身手。中午你射过来的笛子,可真是吓死我了。” 看着面前的沈归,问零丁立即就认出他就是白日树上的那个男人,只是心中生疑。一个男人蒙面本已奇怪去,而他的声音却更奇怪。刚才他只说了两个字,又是低声,故而听不清楚。现在说了多了,问零丁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低沉,却不像是天生,反倒有些像故意为之。 “他叫沈归,一早就跟着我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回答她的不是沈归,而是百里沉陆。他缓缓走过来,越过沈归的身边时用刀子般的目光剜了他一眼。然后看着问零丁,探手将抓着问零丁的脖子,将她提到眼前,笑容可掬地道:“小羽儿,你想谋杀亲夫么?” ------------ 第二十九章 对峙 更新时间:2009-11-23 问零丁艰难地扯着嘴角道:“就算是真的夫妻,你杀我一次,我杀你一次,也算是扯平了。何况,我俩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你觉得,你有资格做我的丈夫么?” “确实,”百里沉陆听问零丁这么说,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本来阴狠看着问零丁的目光忽然带了一丝旖旎,手臂一收,将问零丁提在眼前,言语中也染了轻薄之意:“我们刚成亲之时,你刚满十三。如今,你倒也生得娇美可人。若是辜负这良辰美景,我似乎有点太不解风情。”说着,竟微微低了头,要去亲吻她的唇, 问零丁略略偏头,只感觉百里沉陆的唇落在她的腮边,心中一阵厌恶,觉得呼吸更加艰难。却勉力维持着笑意,道:“你不想要那东西了?” “这样才乖。”百里沉陆又吻了吻她的耳垂,呵呵低笑了起来:“东西在哪儿?” “自然是在棺材里。”问零丁微转头,目光示意着棺材的方向。 百里沉陆对那棺材多少有些畏惧,再次仔细打量半晌,思索片刻,低唤了沈归,将问零丁交在他手里,淡淡看了他一眼。 沈归马上领会了百里沉陆的意思,当下扭了问零丁走到棺材边,冷冷道:“东西呢?” “公子真是个急性子。”问零丁的脖子被掐了半天,现在已是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急急呼吸几口,方有了些力气,嗔怨地看了沈归一眼,老老实实地伸手入棺,在棺底摸索一阵,将棺底的一块木板推开,露出一个暗格,格子里密实地嵌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大小样式竟和放在李辰碧经手的一模一样。 百里沉陆和沈归却不知这里面的事情,见这匣子十分名贵,又保护得这样严密,以为东西到手,均觉得十分兴奋。 不过,百里沉陆看着沈归递过来的匣子,突然觉得来得太过容易。因而没有立刻就接到手里。眼珠一转,先牵过问零丁的手,将她拉在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脖颈:“小羽儿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如何恩爱么?” “是啊。当年的虚情假意,难为你演得那么逼真。”问零丁闭上眼,感觉他的手顺着脖颈缓缓滑进自己的衣襟,肩头处随之传来一阵凉意。胸口不禁窒闷起来,强忍下涌到喉头的一股腥甜,冷道:“东西你已经拿到了,还不快走?” “你以为我是傻的么?”百里沉陆低头,在问零丁的肩头轻轻吮舔起来,诱惑地道:“既然你已经将匣子给了我,不如就将它打开吧。你好人做到底,我也好送佛送到西。” “极乐世界么?还真是谢谢你了。”问零丁目光一转,盯着房檐处一抹突兀的黑影,轻轻一笑,道:“在我胸口贴身处有一把钥匙,你自己拿吧。” 百里沉陆听到是在问零丁胸口贴身处藏着,便不疑有他,抚在她肩头的手一动,就要探向问零丁的胸口。 哪知未等手滑动一寸,百里沉陆突然惊觉后颈处传来一点凉意,耳边也同时听到冰冷冷的一把男声:“你想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杀意,百里沉陆的身形立刻僵直,手不敢再乱动,有些了然地道:“花无计?” “既知是我,便该知道你派来拖延时间的那些人的下场。”站在百里沉陆后面的正是花无计,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头发也有些凌乱。然而一双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的,正温柔凝视着问零丁。手中一柄匕首,稳稳地抵在百里沉陆的脖子上。 “看来,你的确对小羽儿关心有加。”百里沉陆有些不愉,不动声色地向上看去,见问零丁雪白的颈子上也架着一把薄刃,明白是沈归也有了动作,顿时觉得有恃无恐。只是也知今天事难如愿,一时恼恨起来,当下重重一口咬在问零丁的肩头:“只是,你的女……” 还没说完,百里沉陆在尝到血腥味的同时,也感到自己的后颈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原来是花无计见他伤了问零丁,手下的匕首也就不客气地进了一寸。 “花无计,你不管她的命了么?”沈归低吼一声,他见花无计伤了百里沉陆,手下也是一紧,在问零丁的脖子逼出一道血痕。 花无计盯着沿问零丁脖颈徐徐留下的鲜红,竟然笑了一笑,道:“你们伤她,我就杀他。我们不如来拼拼看,他和伶仃儿谁的命硬。你和我,谁的刀快。” “她的死活,你竟不管么?”沈归又惊又怒,嗓子更哑了几分,手中的刀却再不敢乱动。 “有什么?”花无计露出淡淡的笑容,悠然道:“零丁儿孑然一身,她死了,大不了我陪着。而这位,”花无计扫了百里沉陆一眼,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至少能看出,他怕是还不能死吧。要不,我们试试看?” 言毕,花无计手腕扭转,刀尖又斜斜刺进半寸。而这次,沈归却没敢再动,非但不敢动,握刀的手竟还颤了几颤,惊怒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当然是你们放开零丁儿,我放开这位属狗的少爷。”花无计拍拍百里沉陆,盯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我急着要给零丁儿治伤,没功夫耽搁。麻烦你高抬贵口,”又去看沈归:“然后我们拉着各自的人质退后一步,再同时放开。你带着你的主子走,莫要让我再看见他!” 沈归神色缓和,像是很赞同这个做法。但是又不敢自己做主,只得低头去看百里沉陆。 百里沉陆感到衣领处一片濡湿,知道花无计手下并不留情,没有自己逞强的余地。只是心有不甘,故作留恋地在问零丁的肩头舔了舔,方抬眼,对沈归点了点头。 沈归这才有了主意,与花无计目光相撞,两人不约而同地带着各自刀下的人后退一步。站定后慢慢松刀,在刀刃离开肌肤的那一刹那,两人身形一错,电光火石间,便扯了自己挂心的人在身边。再次对视时,目光里竟都带了一丝激赏。 “好功夫。”百里沉陆被沈归拦在身后,低赞一声,对花无计道:“若你肯为我效命,我把她送你可好?” 花无计闻言,眼中陡然暴出强烈的怒意。眼珠不错地看了百里沉陆半晌,忽然眨眼一笑,低头看向怀里的问零丁,温柔地抹去她脖颈上的血迹,像是安慰她一般,温言道:“零丁儿莫怕。我回来之前已经报了官,依楼大人爱民如子的性格,眼下,也该到了。” “真的?”问零丁靠在花无计怀里,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听他这么说,不自觉地露出调皮地笑意,侧耳细听片刻,抚掌笑道:“果然,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乱得很。”说着笑望着百里沉陆,道:“早就对你说过,东西拿到,就该快走不是?” 百里沉陆也听到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声音,闻声而望,见墙外一片火光,知道花无计所言不虚。又听得问零丁出言消遣,忍不住冷哼一声:“贱人。” 这一声一出,问零丁还不见如何,花无计却瞬间寒了面孔,抬手一扬,接连射出数枚铜板。 沈归见状,猛一皱眉,急急拉着百里沉陆向旁躲闪。花无计的铜板却一枚紧似一枚,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带着百里沉陆破门而出,冲进院子里。 而当他们刚冲进院子,正见楼玉京带人推开大门。双方打了个照面,不免均是一愣。 百里沉陆回头一望,见花无计笑环着问零丁,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才真正明白,花无计用铜板射他,根本不是为了伤他。而是为了将他逼入院子,直接面对楼玉京! 而楼玉京,这个当朝丞相,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这个前朝皇帝的! ------------ 第三十章 谎言 更新时间:2009-11-24 可出乎意料的是,楼玉京虽看见了百里沉陆,一愣之后竟似有意放他一马,没立即唤人上前,只是淡淡一笑,袖手道:“半夜三更的,这里可真热闹。”慢吞吞地说完,才又慢慢地举起手,慢慢地一摆:“来人,将这俩人给本相拿下!” 兵卒早已手持兵刃,楼玉京下一令,便立即呼喝着冲上前,欲将百里沉陆和沈归包围起来。 可沈归武功不凡,又反应极快。只这片刻功夫,已带着百里沉陆跃上房檐。楼玉京仓促出行,兵卒中并无弓箭手,又经他刻意耽搁,想再抓住俩人,已是不能。 百里沉陆意外地逃出生天,一时也摸不清楚楼玉京的深意。虽然知道他肯定有些谋算,但也只能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逗留,于沈归一同越墙而去。 眼见俩人逃脱,楼玉京板了面孔,真假难辨地低骂一句:“没用的东西。”然后看向问零丁走来,见她身上披着花无计的外袍,眸光微动,歉意地道:“问老板受惊了。本相会发下海捕令,一定将这两个贼人缉拿归案。” 问零丁知道楼玉京不敢在外人面前点破百里沉陆的身份,这才故意放走百里沉陆,但是过后不一定会派出多少人去。于是暗自满意,做出感激的样子向前迎了几步,倒身就跪:“民女谢大人救命之恩。” “问老板不需如此。救你的该是花老板才是。”楼玉京俯身扶起零丁,对花无计对视一眼,一脸疑惑地问道:“只是这俩人究竟是谁?为何要深夜来此?” 问零丁说起谎话来眼睛眨也不眨,委屈道:“民女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显然是为这白棺而来。不但取走了棺材里藏的东西,还要杀民女灭口。幸亏无计及时赶来,否则……” 楼玉京深思地看着问零丁,又问道:“那棺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 问零丁眼神一暗,故意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民女也就不瞒大人。这白棺其实是一个陌生人寄放的。当时民女贪恋这棺木稀有,没问许多就答应下来。哪知先是大人,后是这两个贼人,小小一个棺材,竟还有这么多曲折?早知如此,民女死也不会收下这棺材。” 楼玉京听罢,接着举步走进书房,盯着白棺底部的暗格,对问零丁道:“东西真被他们拿走了?”语气带着一丝紧张。 问零丁点点头,道:“是一个紫檀木的匣子,这样大,”她便说边比量起来,不小心扯到伤口,不禁痛呼出声。 花无计一直跟在她身后,听到她呼痛,眉尖一跳。从后扶住她,对楼玉京道:“大人,零丁儿今夜实在是累了,有什么事不妨以后再说吧。” “问老板没事吧?”楼玉京关切地端详起问零丁的脸色,目光在她颈间的血痕处绕了一圈,道:“那我就不打扰了。问老板好好休息吧。” “谢大人。”问零丁皱眉道谢,末了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经过今夜一事,民女实在是怕了这个棺材,求大人将这棺材带走吧。” “问老板舍得?”楼玉京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疑虑。 “与自己的命相比,还有什么舍不得的?”问零丁脸色恳切,确无不舍之意。 楼玉京反倒有些犹豫。他此次离京,面上打着巡查的名义,实际上是奉了皇上的密旨,暗地里追查百里沉陆的下落,同时,也为了证实那个传说,也是就前朝史书上的那残缺不全的话。 哪知刚刚离京,便莫名得到消息,那传说中的妖妃还活着,如果他想查百里沉陆,和那个传说中的秘密,就要前来槐城。 因为实在了无头绪,他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的。哪知见了问零丁,发现她与那画上的温怀羽有八分相似。又发现她对那白棺的态度显然十分特殊,渐渐觉得那秘密或许就藏在白棺之中,因此才千方百计去试探问零丁。 而对于温怀羽和百里沉陆的恩怨,他是心知肚明的。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问零丁真是温怀羽毛话,这白棺和那句残缺不全的话,或者就是为了引诱百里沉陆前来。 这么说的话,那残句,还有百里沉陆从京城逃跑之事,难道也和问零丁有关系?而他的前来,是否也在问零丁的算计之内? 如果一切尽在她的算计,那白棺中的紫檀匣子,可能仅仅问零丁演的一出空城计,里面也许什么都没有。 然而,不管匣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有没有秘密,一旦被百里沉陆抢走,他就必须要夺回来。这是他身为臣子的宿命。 只是,挑起前朝新帝的再次争斗,对她来讲,又能有什么好处?如果她恨他,让他老死牢房不是最好?为何又要弄出这许多事端?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花无计。 因为他的身份手段,开始楼玉京还以为百里沉陆出逃,多少与他有关。可是现在的情况,竟越发地混乱起来。旧的谜题还未解,新的谜题又增。 不过这白棺……楼玉京反复思量,终于还是点头,答应将这棺材带回去。临走不忘对花无计道:“花老板思虑周全,只凭半路被拦,就能推测出自己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又在救脱困之后,及时向本相报讯。末了还能救问老板免于无幸,真是才智不凡啊。” 花无计知他是在故意挑拨自己于问零丁的关系,让问零丁怀疑自己。微微笑道:“当时我只是在想,这么点事儿,零丁儿应是看得出的。无论如何,我身为男人,也不能输了她去,不是么?” “自然。那么问老板就拜托了。”楼玉京点点头,带着人离去了。 花无计目送着楼玉京离去,只觉手中轻软的身体越来越向下滑去,当即将问零丁拦腰抱起,凌厉的目光在院中起来看热闹的下人身上一转,对上显得十分焦急,正要上前的葡萄的眼,方缓了缓,道:“葡萄,你去准备清水和干净的布,其他人都下去吧。” 葡萄脸上一喜,匆匆茫茫张罗起来。 花无计抱着问零丁盯着人群散去,忽低声问:“寿方人呢?” ------------ 第三十一章 一点柔情 更新时间:2009-11-25 “不知道。”问零丁看了看周围,也是摇头。 “那么,李辰碧呢?” “还有樱桃、苹果,张三、李四,他们统统都不见了。”问零丁瞪他一眼,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嗔怪道:“你到底要不要管我?” 花无计低头看着问零丁,收了笑意,语气有些冷寂:“管你?你不是很能挺么?” 不过,他虽是这么说,却收了目光,脚下连连几个起落,抱着问零丁回到她的卧房。 一进去,就见到床榻已经铺好,床头边几个木架上放着盛了温水的铜盆,边上搭着手巾,几个托盘上摆着干净的白布和剪刀,林林总总的药瓶,还有一支点燃的蜡烛。 除此,不远处的圆桌上有一个小巧的炉子,正温着一小盅蛋羹。小小的紫砂罐徐徐地冒着蒸汽,温温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小屋。 却无半个人。 问零丁看着这些东西,笑道:“你带出来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花无计默不作声,轻轻将问零丁放在床上,抬手就去解她的外袍。 问零丁连忙一躲,摇头打量着花无计:“我还没问,你怎么这时才回来?” 花无计抬起的手定在半空,眯眼凝视问零丁半晌,忽然冷冷一笑,猝然伸出双手,分别攫住她肩头的衣服,用力一扯。 只听“撕拉”一声,问零丁的外袍便成了碎片,一双肩头裸露在外,本该白玉似的皮肤却染着点点血迹,狼狈不堪。 “你……”问零丁“你”字出口,一直堵在喉间的鲜血便忍不住呕了出来。感到嘴里的腥甜,她突然平白感到一阵心酸,猛地闭了眼,感觉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竟不可控制地呜咽起来。 花无计一改平日的温柔,由着她哭,不安抚也不解劝。自己取了干净的手巾沾了温水,一点一点地抹去她身上的血迹,一边缓缓道:“也许你对我有怀疑,也许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可是不论怎样,你应该先把自己照顾好。所谓谋略,是操纵他人,而不是把自己也计算进去。” 伤口处渐渐觉得清爽,问零丁睁眼,婆娑中感到花无计专注的目光,想说什么,却觉说什么都不对。踌躇半天,只扯出一抹笑意。 “难看死了。”花无计将她手臂上的伤裹好,笑着拍拍她的脸,顺手将她嘴角边的血迹拭去,取了中衣服为她披好,道:“你身子不好,别生气。谁欺负你了,只管和我说。” 说完又从炉上取了蛋羹用厚布垫着递给她,看着她送了一勺进嘴,这才道:“我追了那吹笛人许久,便被一群人缠上。他们武功不弱,又只守不攻,害我很是话了些功夫。那时我才明白,他们的目的,是想把我引开你身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果然见那个吹笛人在你这里。” 说完,就着一盆稍干净的水抹了把脸,对问零丁笑:“那人的功夫真不错,害我跑得好苦。” 不知为何,有花无计在身边,问零丁的感觉轻松起来。她收了泪,唇边也浮起淡淡的笑意:“对了,那个人,你认识么?” “哪个人?” “那个看起来很孱弱的。” “就是那个对你不规矩的?”花无计皱眉回忆起来,半晌摇摇头,道:“不认识。但是好像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问零丁握着紫砂罐,转了转眼珠,笑问:“你真的不记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确实想不起来了。怎么了?”花无计擦了把脸,觉得精神一点,坐在问零丁床边盯着她吃东西。 问零丁看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破绽,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我也觉得面善。后来见了你,才想起来。” 花无计忙问:“他是谁?” 问零丁笑着摇头,道:“他不是谁,他是一幅画。” “画?”花无计疑惑地反问。 “就是那日你说京城逃跑了一个重犯,怕我有危险,特地拿来的那个通缉犯的画像。你还记得吗?” 花无计闻言,又屏息细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是那幅画。只是,那张画上的人俊逸非常,而那人……”他皱起眉,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太文弱了一些。” “我只是说有些像,也没说就是。”问零丁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因她心里清楚,百里沉陆在位时,画师为其作画的时候,也多少会修饰一下他的本来容貌,一来二去,宫中的画像便大多失真。而当他陷狱,世间也没有给犯人画像的先例。更何况,百里沉陆逃跑,就算是张榜通缉,当朝皇帝怕动摇人心,根本不可能绘制他的真容。 所以,如果不是见过百里沉陆真人,是不可能将其认出的。 而问零丁见花无计一开始没认出百里沉陆,后来又说不像,那神情似乎也不像是装的。又见他的确是一脸倦容,连头发都有些凌乱,这才信了他的话,觉得他的确是被人牵制才一日不归。这才笑着转了话题,慢慢喝了一口蛋羹:“这个蛋羹是葡萄做的?真是好手艺。” “确实。若不是给零丁儿,我还实在舍不得。”花无计也是一日未吃饭,此时也有些饿了,忍不住就着问零丁手中的汤匙吃了一点儿。 问零丁见他那样子,脸上的表情渐渐温柔起来,伸手轻扯了一把垂在他胸前的发丝,软软道:“好乱。如不我给你梳梳?” 花无计抬眼,看见她脸上少见的温柔表情,不免深深地凝望起来,哑声道:“好是好。只是你的手……” 问零丁将手中紫砂罐交给花无计放好,又让他取了木梳,自己侧身靠在床头,拉着花无计的袖子,柔声道:“你坐低一点,我就不费事了。” 花无计尔雅一笑,依言盘膝坐在问零丁的床脚,很是享受地闭起眼睛:“麻烦你了。” 问零丁拿着木梳,轻轻梳理着他的发丝。感觉到手下有些涩滞,抚了几下就觉得手上染了不少灰尘。心知他在外奔波一天,发丝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对他的话又信了三分。 一时怜他为自己如此辛苦,又觉自己的怀疑十分不应当,手下更是轻柔几分。一边梳理一边道:“他们人很多么?可有受伤?” ------------ 第三十二章 梦魇 更新时间:2009-11-26 “只是有些累而已。”花无计靠在她怀里,浑身放松,舒服得几乎要睡去。 “嗯。”问零丁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仔细帮他梳了头发,系上发绳。然后盯着那金丝银线缠成的扣子愣了片刻,幽幽道:“今日多谢你了。” 花无计闻言苦笑,仰头道:“你总是有能耐将别人与你的距离拉远。”说着抬起右手,由下勾住问零丁的脖子,将她拉低,浅浅地吻了吻她的唇。 问零丁顺从地低头,因花无计惯穿宽大的衣服,由她的角度,几乎能看见他起伏的胸膛。耳边,似乎听到他砰然的心跳。双颊就红了起来,有些发烫。 “睡吧。” 浅酌即止。花无计留恋地松开问零丁,从地上站起,扶了她躺下。长指在她颈间摩挲几下,又帮她垂下床幔,方要告辞离开。 “无计,”问零丁看着床幔后那个模糊的背影,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花无计的声音依旧十分纵容。 “……没什么。你来前,我有让辰碧去你家,看看你回来没有。可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他……” “我知道。我会去找。”花无计打断她的话,声音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坚持:“你该睡觉了。” 问零丁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听到轻微的门响,知道花无计已经出去。她却没有合眼,反而直直看着棚顶,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确实没人之后,方抬手拧动左边的床头,待听到机关响动之后,低声道:“出来吧。” “吱呀”一声,但见幔帐一动,从问零丁床下突然滚落一人。那人一落地,便利落地爬起,跪在问零丁床脚,恭恭敬敬地道:“奴婢见过主子。” 这人正是取代了的苹果的樱桃,她吃了问零丁的药,开始以为是解药,后来发现自己竟变得四肢无力,不能言语,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没想到问零丁是用机关将她抛进一付狭小的棺材。双眼正对着棺材盖上的缝隙。透过缝隙,竟能将书房中的情况尽收眼底。 她这才知道问零丁所谓的“认人”是什么意思,也终于对这所满是机关的宅子有所敬畏。又思及自己身上的毒,她终于打心里安分起来,故而一被放出来就老老实实跪在问零丁身边。 “那两个人你可看清楚了?”问零丁躺在床上,轻声问。 “看清楚了,”樱桃点头,低声道:“一个是陛……”她咬了咬唇,还是不太适应:“百里沉陆,另一个人不认识。” “你可看仔细,那个你不认识的人,是不是带你出宫,与你联络的那个人?” “这……”樱桃为难地回想起来,过了一会儿甩甩头,苦恼地道:“高矮胖瘦倒是对得上,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总觉得,与我联络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可是今日见到的这个人,怎么看也是个男人。”樱桃的模样也十分困惑,但是仍不敢确定。 “女人……”问零丁喃喃自语,神色飘忽不定。 “主子?”樱桃跪在地上,见问零丁半晌不说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事了,你下去吧。记住别露破绽。”问零丁回过神,交代道:“小心应付,记住,你现在的名字是苹果。” “是。”樱桃点头,站起走了几步,又怯生生地道:“那……解药?” 问零丁冷笑道:“你只要对我有用,我就不会让你死。明白了么?” “明白了。”樱桃不太甘愿地答,也退了出去。 在心底舒了口气,问零丁终于觉得这漫长的一天已经过去。想睡,却终于还是挂念李辰碧,越想越觉得不对,渐渐心慌意乱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猛然间,手下触及一个微凉的物体,摸了摸才知是那个鸩吻木的娃娃。 怔怔地发了一会呆,她抚摸着那个娃娃,只觉自己的心底一片微凉,渐渐硬了起来。狠了心闭上眼,虽是沉沉睡去,却尽是梦魇。一会是李辰碧,一会是花无计,后来竟又变成了百里沉陆。 如此在半梦半醒之间折腾许久,猛然惊醒,发觉天色已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问零丁擦擦额上渗出的冷汗,觉得身上温热黏腻,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着,似乎有些发热。 开口想唤人,发现喉咙也有些哑。扶着床下地,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却还未及入口,便听见急促地敲门声,伴着花无计紧张地叫喊:“零丁儿,起了吗?” “什么事?”问零丁张了张嘴,使了好大劲儿才哑着嗓子回了一句,说完觉得连自己都难以入耳。 果然,花无计听到这一声,静默片刻,突然推门闯入,几步来到问零丁面前,一眼看见她潮红的脸色,又见她额上一层薄汗,立即沉声道:“病了?” 问零丁想摇头,却觉一阵头晕,不自觉地扶了花无计的手臂,问道:“出什么事了?” 花无计有些为难,在问零丁一再追问下方道:“李总管受伤了。” “啪!”问零丁手中的茶杯碎落在地,她脑子一空,失神地问:“他怎么了?” 花无计看着问零丁着急的模样,胸口有些发堵,却仍安慰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说了受伤了,又不是死了!” “既然是受伤,他怎么不过来?”问零丁仍是急,立刻就要往外冲去。 “你以为他像你?受伤了也不安分?”花无计语气中带了怒意,将她拖回床上,道:“你若是再这样,我便立时杀了他。” 问零丁一惊,想到昨日他为自己疗伤时的强硬,不禁瑟缩了一下,平复了心绪道:“他只是受伤?什么伤?重吗?” “无妨,都是皮外伤,被人发现的晚,有些虚弱而已。”花无计苦笑地按上问零丁的脉,口气有些酸:“你很关心他。” “应该的。”问零丁避开这个话题,追问道:“他为何会受伤的?” “和我一样的原因吧。”花无计道:“我昨夜回去后问了衍行,他告诉我并未见到李辰碧。我便知不好,当下派家丁去找。在城外十里的树林里找到他,他已经伤重昏迷。但是,”他看了眼问零丁,样子有些犹豫:“他身边有几句尸体,从服饰上看,似乎和白日与我纠缠的那些人是同一批。想来,那人是要让我们都来不及救你。他到底是谁,与你有什么仇恨?” 问零丁默然地听着,似乎还未回神:“辰碧他,确定不会有事?” 花无计立即点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当然。” “那就好。”问零丁闭目一笑,身子晃了晃,又勉力稳住。睁眼对花无计道:“无计,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 第三十三章 梳理 更新时间:2009-11-29 门微一动,轻轻的脚步声伴着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挲声响起,是善解人意的葡萄悄悄进来又退去。 桌上,留下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药香飘渺,充斥着整个房间,渐渐让人觉得有些刺鼻。 问零丁坐在桌边,看着乌木床上沉睡的李辰碧,漆黑的床骨衬得那张脸越发地雪白。他似乎累极,眉头皱起,嘴角抿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似乎在梦中也在为什么深深地担忧着。 这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自来后,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是记得的。 感动不是没有,却还是不能相信他。 像自己这样的人……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落到桌上的石砚上。 不知为何,其中的墨汁还未全干。 问零丁取了张纸,左手轻轻执了支笔,在砚中辗转一阵,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百里沉陆”。然后盯着那四个字,渐渐出神起来。 虽然事情远比她相像中顺利,但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就像是为她量身安排的一样,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有谁在暗中操控着。 凭心而论,当初她在离宫之前,确实是因为对百里沉陆的怨恨,一方面希望他能不得好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能死得太容易。 所以,才在宫中的史册上留下了那样一段话。 她希望,皇帝会因此而难为他。也是为了让百里沉陆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一样东西能挽救他的帝位。这样,以百里沉陆的执着来看,他为了拿到这东西,绝对会想尽办法逃脱。 那么,便有了两种可能。一种,他逃出来了,那么她将会亲手收拾他。另一种,他逃跑失败,那么,如今的皇帝便更不可能让他好过。 这就是她的目的。 只是,她虽然这么想,但百里沉陆竟然真的逃出来了。而且救他的人连他自己也不认得。这事便大大地蹊跷起来。 回想起来,一切似乎应该是从黄伯告状开始的。 手下一动,问零丁沉了眼,落笔写了“黄伯”两个字。 想她问零丁,来槐城已经两年,借机强买强卖的事她不是没做过,也不是第一次做。虽是占了便宜,但她也从不曾将事情做得太绝。就打黄富来说,卖身契是签了,她却从没有苛待他。怎么就惹急了黄伯,逼得他非要拦轿告状这么严重? 而且,当日楼玉京坐得不是官轿,黄伯怎么就知道那轿子里坐得是当朝大元?况且他当日告状时陈诉得有条有理,如没有人教,一介草民如何能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讲清楚? 冷冷一笑,问零丁重重地在黄伯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她认定,黄伯告状,一定有人指使。 虽然她还不确定那人是谁,但那人的目的,无外乎是要把楼玉京引到她的铺子里,让他接触到杀黄富的那场命案,让她有理由将自己带回衙门审查,也有理由搜查她的铺子,顺便带走一两件“物证”,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况且当时楼玉京对她的态度古怪,定是一早已经怀疑起她的身份,并且很可能知道白棺的存在,甚至,知道白棺中装着那紫檀匣子。所以,他才挖出了那口棺材。 这么看的话,很显然,指使黄伯和给楼玉京通风报讯的,必然是同一个人。 在纸上写下“楼玉京”,又用线将他和黄伯连起,继续思索起来。 楼玉京拿到了棺材,却没办法打开它,也就没办法拿出里面的东西。如此一来,不管那人是不是想要她的命,至少不会马上要她死在牢里。 不死在牢里,就必须要让她摆脱嫌疑。而让一个嫌疑犯摆脱嫌疑的最好方法,就是另外制造一个凶手——绿如。 或者,绿如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但无论如何,绿如和黄富之死,死法相同,用意连贯,应该是同一人安排的。而这个人,也就是教唆黄伯的那个人。 如此,再思及与绿如同日毙命的黄伯,他的死,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不论死法和目的,明显不会是同一人所为。 想起那三个死者胸前的白鹿,问零丁的眸色更深,沉吟半晌,轻轻将百里沉陆和黄伯连到一起。 想起昨夜从百里沉陆口中得到的消息,她慢慢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果然,与她的想法相符。这三人之中,只有黄伯,才是真正死于百里沉陆之手。 想那百里沉陆虽曾贵为皇帝,可毕竟已经被废,又入狱两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招集到那么多的手下去做这件事。而如果是临时收的心腹,办事情已是时间紧迫,哪还有时间去纹身? 如百里沉陆所说,他虽势力未复,但听到有人假冒他的名义,也定然不会答应。他杀了黄伯,又在他胸前刻上白鹿,应该只是为了警告暗中那人。 而那人,竟然也似很听话地,将整个事件起了个头之后,就不再做多余的事了。 当真是聪明人的做法。 问零丁忍不住暗自嘲笑起百里沉陆来,入了别人的局,竟然还妄想再次称帝?就连他身边那仅有的几个心腹…… 她转了转手中的毛笔,心道樱桃是不足为惧的,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但是那个沈归……听百里沉陆的说法,他并未让沈归借笛来传达什么,当然也不想杀她。那么沈归为何当时要用笛子暗算她?若不是有花无计在,只怕她不死也是重伤。 还有,樱桃口中那个女人,寿方和百里沉陆的关系,甚至是那天假借花无计的名义来接她的两个家丁,这些都是还未解的难题。 不过,最基本的问题是,将百里沉陆救出来的神秘人?究竟和那个一直在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如果是的话,是谁? 楼玉京?问零丁遥遥头,应该不是他。这个局,他应该也是棋子之一。 那么,去掉百里沉陆和楼玉京,在她身边剩下的几人中,既对她别有用心,又可能了解她的情况的人…… “樱桃,寿方,沈归,芙月,葡萄……李辰碧,”问零丁一一写下,默默在心里念着,到最后方缓缓写下一个名字:“花无计。” 但是看见这三个字,还未及去怀疑,心就忍不住纠做一团。 她还记得刚才她求了他那件事,他走时的表情。似乎是震惊,又像是早知如此。好像在笑,又好像了无笑意。一双丹凤眼清澈澄明,却偏偏如深夜的雾,好像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她记得她说:“无计,眼下辰碧行动不便,有些事只好求你。你能否,帮我置办一些嫁妆?” 他露出那种看不分明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说了声:“好。” ------------ 第三十四章 开局 更新时间:2009-12-02 李辰碧从昏迷中醒来,一睁眼就察觉到屋里有人。四下一望便见问零丁一个人呆呆坐在桌边,手中执笔,像泥塑般动也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觉地就担心起来,轻轻叫道:“主子?” 问零丁浑身一怔,如久梦方醒,有些僵硬地转头对李辰碧笑了笑,道:“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会疼?” 李辰碧摇头,咬牙撑了身子起来:“我很好,让主子担心了。”顿了顿,又道:“昨夜……” “昨夜的事我知道。”问零丁打断他,不动声色地将刚刚写字的字折起揣到怀里,走到床边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道:“你被袭昏迷,若不是无计带你回来,你怕是没命了。” “花老板?”李辰碧闻言,第一反映竟是深深地拧了眉,似叹息似恼怒地道:“可真谢谢他了。” “本来就该谢谢他。”问零丁似乎没听出李辰碧语气中的古怪,径自走回桌边,摸了摸桌上已冷的药碗,皱眉唤了丫鬟去热。 李辰碧的目光一直跟着问零丁,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道:“主子似乎并不关心属下昨夜遇到了什么事。” “开窗透透气,”问零丁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一边将窗户推开,一边慢悠悠地道:“的确,你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做这件事的人这么做,能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这结果对我有什么样的影响,以及,我如何避免,甚至是利用这个影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辰碧很固执,也很古板,但是他并不迂腐,更不蠢笨。听问零丁这么说,想了片刻就紧张起来,上上下下扫视着问零丁:“昨夜我出去后,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了。”问零丁似乎正等着他这么问,回身对上他的目光,道:“他要拿走那个匣子。” “您是说,百里沉陆?”李辰碧将声音压得极低,显得十分紧张:“他拿到了?” “拿到了,”问零丁狡黠一笑,道:“不过与没拿到没什么分别。” “您给他的是假的?”李辰碧不可思议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罢。”问零丁微笑地看着李辰碧,不想对他说得太明白。其实那匣子根本没有真假,每一个都是真的,每一个也都是假的。因为所有的匣子都是空的,那些人自以为有的东西,根本就不在那里。 李辰碧大惊,急忙问道:“既然如此,他岂会善罢甘休?”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问零丁眉目一凛,冷冷道:“所以,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李辰碧立即整了颜色,一副出生入死的模样。 “这个,”问零丁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黄历来,甩给李辰碧:“你好好养伤,顺便给我挑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干什么?”李辰碧脱口而出,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下来,胸腔里空空荡荡的。 “我要嫁人了。”问零丁认真地看着李辰碧,一字一顿道:“我赌楼玉京那个玩笑,不仅仅是个玩笑。”说着又脸色一柔,道:“无计已经去帮我置办嫁妆了。” 李辰碧仔细听着问零丁说话,脸色渐渐变得死灰,听到最后,不可理解道:“他竟也肯?”语气中,分明带了三分鄙夷,也不知是对花无计,还是问零丁。 “为何不肯?这事他不做,我自会找你做。你不做,也有其他人做。”问零丁习惯性地拢袖在怀,神情却不是当初那般闲散的模样。 李辰碧听罢,收起一脸死寂,冷冰冰地对问零丁道:“您真是没心肝!” “说的好!”问零丁弹指而笑,眼角眉梢缀了三分轻佻:“我的心肝早被那人挖跑啦!”说完自己笑了片刻,摊手道:“我骗了百里沉陆,他定然不会与我善罢。眼下,除了楼玉京,谁还能护我周全?” “说不定,花老板可以。”李辰碧低低说了句,声音很小,若不注意便听不清楚。 “就算他真的可以,又怎么样?”问零丁微微低头,将脸藏在阴影中:“他救得了我的命,却解不开我的仇。就如同这两年,我生死不知的模样。” “您终于不再装傻,”李辰碧苦笑一声,紧紧握起双拳,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撕扯着伤口:“只是,将仇恨记得那么清楚,何必呢?您……” “不要和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问零丁打断他,声音不喜不怒,平静道:“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你觉得我抓着这件事不放,是傻。但你不觉得,你跟在我身边,是更傻?” “那么,如果我走,您会放开么?”李辰碧听到这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辰碧,”问零丁似叹似笑,眼中竟露出几分悲悯:“你为了我留是傻,为了我走就不是?”说罢轻轻拂袖,道:“其实,我也问过自己,何苦。但,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么做是错的,也还是去做。为什么?”她微笑道:“答案是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么做痛快,我就这么做了。” 见李辰碧不语,她又笑,道:“总之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去见楼玉京。”说着就往门外走。 “但愿,他不会答应您。”李辰碧突然轻轻地冒出一句。 问零丁拉开门,侧头浅笑:“你错了,他会答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已决定,要把‘真的’匣子当做嫁妆。”说完,见门口正站着一个端着药碗的小厮,看着面善,却想不起名字:“你是?” “小的赵十六,主子曾教过活计的。”自称赵十六的人躬身,不好意思地道:“葡萄姑娘在给李总管煮粥,叫小的先把药送来。” “嗯,赵十六,”问零丁还是没想起来,眯眼看了他半天,忽而拍拍他的肩膀:“你一会儿去帐房领银子,去市上买件光鲜点的衣服,明日与我出去。” “啊?”赵十六显然没反应过来,手一抖药碗一晃好悬洒了出来。 “小心。”问零丁举手稳了稳托盘,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不知道是谁帮我开了这个局,但是,我乐意接下去。我,感激他。” ------------ 第三十五章 进退 更新时间:2009-12-03 次日下了很大的雾,天气骤然冷了起来。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推开窗只模模糊糊地看见点点树影,偶尔能听见几只不畏寒的麻雀清脆的鸣叫。 问零丁美美地一觉起来,刚一睁眼,耳边就响起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奴婢葡萄,主子可起身了?” “起了,门没锁,进来吧。”翻身做起,斜依在床,问零丁冷眼看着葡萄轻推开门,装扮成苹果的樱桃跟在她身边,急着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端盆的端盆,执碗的执碗:“你可真仔细,皇宫里的派头也不过如此吧。” “皇宫什么模样奴婢无福得见,奴婢只想着如何更好的伺候主子。”葡萄说着抖开手中的披风,道:“听说主子今日要出门,还是披上好些。” 问零丁点点头没说话,由几个丫头伺候着洗漱更衣,梳妆打扮,又随便垫了点吃食。方长长伸了懒腰,让葡萄给她系了披风,看了一眼一直跟着忙碌的樱桃,道:“别人见这排场,几乎要以为我是贵妃了。你说是么?苹果?” 樱桃甚是伶俐,立刻装出憨厚胆小的模样,道:“贵妃的排场奴婢可没见过,但奴婢想,大抵也就如此罢。” “什么如此?可要比这大得多。”问零丁笑了笑,问葡萄:“这两天,我好像没有见到寿方。” “回主子,寿方他病了,已经在屋子里躺了两天了。”葡萄立刻回道,她虽然刚来没几天,但似乎对整个宅子的情况了解得十分清楚。 “他病的可真是时候。”问零丁心中了然,举步向门外走去:“这事和李总管说一声,请个郎中回来。”脚步略停,问零丁回头盯着葡萄的眼睛:“眼下他正养伤,家里的大小事情,倒是辛苦你了。” 葡萄马上意会,明白问零丁的意思是她已经管得太多,立即垂首道:“主子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只怕力有不逮,辜负了李总管的嘱托,误了主子的事。”言下之意,是解释她之所以做这么多事,全是受了李辰碧的托付。 问零丁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方面对她另眼相看,一方面又加深了对她的怀疑。这样得体的丫头,又岂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淡淡的,问零丁一边失意葡萄开门,一边道:“赵十六呢?” “他不来了。” 门打开,随着低沉的语声,茫茫白雾中缓缓走出一人,剑眉长挑,凤眼含笑。 花无计。 问零丁的瞳孔微微一缩,心里不知怎么的,今天竟不太想直视他的眼睛。连忙将目光一转,盯着看他有些青白的手指,忍不住就伸手去握。一触之下,惊觉竟像摸到一块冰,寒意彻骨。 “你……”问零丁抬头,想问他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眼中深深的哀痛击中,又看到他额前几缕发丝已经被雾气打湿,潮湿的白衣也显得沉重异常,本来因雾气而觉得憋闷的她顿时觉得窒息起来,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你说赵十六不去了,难道你要陪我去么?” 难得的,花无计竟主动将收缩回,背到身后,眸中又恢复一片沉寂:“怎么,我不可以陪你去?” “那倒不是,”问零丁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勉强笑道:“不过花老板贵人事忙,不敢劳烦大架。” “无妨。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何况又都是忙你的事情。”花无计笑了一笑,伸手帮问零丁紧了紧披风,道:“走路还是坐车?我已经让衍行备了马车。”想了想又道:“当然,你想坐轿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马车就很好。”问零丁下意识地向门口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到,自嘲地撇撇嘴,身子一侧,从花无计身边走了出去。 “等等,当心湿了。”花无计叫住她,把披风上的帽子给她戴上,拍拍她的头,道:“就算是红杏出墙,也不能太狼狈吧。” “唔。”问零丁不知道怎么接,胡乱应了一声,不等花无计,便冲出去上了马车。进去后方觉少了点什么,挑了帘子问花无计:“车夫呢?” “没车夫就不能驾车了么?”花无计慢慢踱过来,拿起马鞭坐到车厢前,“啪”地一甩,只听马儿嘶鸣一声,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因为是下雾天气,街上人很少,在浓雾中也都看不见彼此,行动举止都十分小心,步履都不由自主地方轻,偶有几声叫卖,便越发衬托出整个小城的安静冷清。 问零丁坐在车里,就算没看外面,也能相像得到,自己的马车在昏暗无光的、看不清楚前路的街道上寂寂前行。 就好像行在阴阳路上的冥车,不记得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往何处去。 只听见蹄声清脆,铃铛叮咚。 不受控制的手终于揭开帘子,看着几乎与浓雾混在一处的厚实背影,问零丁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竟是许久不曾感到的安然。 像是听到背后有了动静,花无计挥出一鞭,道:“零丁儿,嫁妆的单子我已经亲自开出来了。虽然并不能说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但在槐城左右,也是无出其右。”他停了停,接着又挥出一鞭:“说来,你要不要过目?看看有什么还要加进去的?” “……不必了。”问零丁摇摇头,想起那紫檀匣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沉默下来。 气氛又变得凝重,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缠上了她。 “到了。” 车突然停了,花无计跳下车,放了踏脚的凳子,伸手去扶问零丁。 问零丁看着他躬身的模样,忍不住恻然,手伸出去却往了扶,呆呆地定在半空。 花无计将她的样子收在眼中,眼底浮起释然的笑意,捉住问零丁的手向怀中一带,将她抱下马车,抚摸着她被冷风吹得有些凉意的脸颊,道:“没事,我不急。眼下,只要你有了那么一点儿不忍心,我就满足了。” 问零丁有些恼羞成怒,狠狠挣开他,道:“什么不忍心,我……” 刚想说什么,却见花无计的目光忽然一转,直看向问零丁身后,淡道:“夫人有礼。” 问零丁急忙转身去看,见芙月正站在门口对着他们笑:“问老板,我家老爷已经等你很久了。” ------------ 第三十六章 逼婚 更新时间:2009-12-08 “有劳。”问零丁对芙月点了点头,紧走几步上了台阶从她身边擦过,毫不犹豫地向内走去。 花无计自然跟在后面,却在走到芙月身边时被她拦下,不禁挑高了眉道:“夫人这是何意?” 芙月笑笑,道:“这位是花老板?” 花无计将眉挑得更高,低头看了看她,缓缓道:“夫人以为呢?” “我是没什么想法,只是奉命问花老板句话,”芙月连忙解释,微微避开花无计的目光:“老爷问,花老板确定要跟进去吗?” “那是自然。”花无计颔首,望向已走了有些远的问零丁,目光微微一沉,快步跟了上去。只不过,他虽然跟了进去,却在见到问零丁刚刚进入的中厅里,有楼玉京等待的身影时,就慢慢缓了脚步,只停在院外,不肯再进去了。 “不叫他进来?”楼玉京面冲门外,迎着走进来的问零丁笑着点点头算做打招呼,目光一转,落在花无计的身上。 “与他无关。”问零丁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此时更是冷淡道:“我是来找你的。” “哦。”楼玉京像是没注意到她这次没用敬语,先不慌不忙地看了眼想要已经走到门口的芙月,示意她退回去不要进来。自己转了身去慢慢倒了杯茶,方抬眼问:“有事?”他虽然挑高了语气,那口气却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问零丁随意选了把椅子坐下,低头整了整膝头的裙子上的细纹,道:“我还记得,在狱中,你曾要我做丞相夫人。这句,可不是玩笑吧?” “是又如何?”楼玉京抿了口茶,也坐了下来,含笑看着问零丁:“不是,又如何?” “如果,你说的不是玩笑,那么恭喜你,我答应了。”问零丁抬头,安安静静地道:“如果那是一个玩笑,那么我只能要求你,将这个玩笑变成事实。” “你确定是要求?不是威胁?”楼玉京看着手里的茶杯,轻轻转动着。 听他如此说,问零丁突然脸色一变,寒了双眸,冷冷道:“我没功夫与你说这些没用的。总之,你如果照我说的方式娶了我,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算在嫁妆里一起送给你。如果你不答应,那东西,你便永远都拿不到。” 楼玉京没有错过问零丁话中那奇怪的几个字:“你如果照我说的方式娶了我”,但他也不急着问,反而托腮笑道:“你看你,还说不是威胁?这不是活生生的威胁吗?”说着闭目一嗅,道:“我好像闻到些血腥味儿了。” 淡淡哼了一声,问零丁断然站起,连招呼都不打,就要转身出门。 “我答应。”楼玉京这才沉声开口,丝毫没有犹豫,像是早就想好了答复。只不过,在他如愿看见问零丁停下脚步之后,森然道:“不过,你也不要将算盘打得太满。你以为,我真的相信那东西是存在的?真的相信那传言是真的?我怎么能相信,那些不是你杜撰出来的?” 问零丁站定,奇异地笑了一笑,道:“你娶了我,或者真可能是假的。反之,”她唇角上扬,道:“就是真的。” “啪”地一声脆响,楼玉京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低喝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女人,也妄想能撼动天下?” 问零丁听了这话,突然就有些失神,总觉得有谁、在哪里跟自己说过。眼皮轻轻眨动几下,方笑道:“不是我妄想去撼动天下。只是你们,输不起而已。”说着她又笑道:“你们身为臣子的,不就是要为皇上分忧么?既然能忠都能尽了,牺牲一下男色,也不算是多大的难事吧!” “说的好!说的有理!”楼玉京咬牙切齿地鼓掌。虽然他早料定问零丁会来投奔她,只不过没想到她竟这样来势汹汹,全不给他一点儿主宰的权利。 只是,他的确输不起,皇上输不起,天下输不起。如今天下方定,前朝的人和事,万万不可现与百姓的眼前,一点点的动乱都可能引起朝堂不稳。这也是皇上巧立名目派楼玉京出来的目的,更是楼玉京那夜故意放走百里沉陆的原因。 东西要找,不管是真有还是假有,都必须找出来毁掉,但偏偏不能光明正大的找;人要抓,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必须生见人死见尸,但偏偏不能光明正大的杀。 这便是楼玉京的软肋。 问零丁捏住了,所以她得逞了。 “那么,你刚刚说的,你的方式,”楼玉京缓缓走近她,怀疑道:“难道你想穿白衣成亲不成?” “哪儿敢?”问零丁见情势如愿倒向她这一边,眉眼一下子弯了起来,笑道:“我不过是想请你给我个面子罢了。” “面子?” “面子。”问零丁肯定地点头,郑重道:“不只全槐城,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你,飞凤王朝的丞相楼玉京,恋慕问记棺材铺的女老板问零丁,亲自下聘,得其同意,三日后成婚。”她好笑地看着楼玉京越来越黑的脸色,道:“我要你向你的同僚发喜帖,七品以上官员都要通知到。” “你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问零丁半真半假地露出伤神的表情,道:“只不过是每一个女人的奢望,希望能风风光光地出嫁罢了。” “你倒是向着我,还没嫁过来,就想着帮我敛财了。”楼玉京慢慢勾起唇,盯着问零丁道:“这么多人,光礼物,就是好大一笔钱财了。” “就是,你可是得感谢我。”问零丁笑着摆摆手,道:“钱我不缺,你自己留着花,全当送你个人情。我知道,皇帝眼皮子地下,清官难做。” “你倒是清楚,”楼玉京恨恨地看她一眼,忽低声道:“温怀羽,你今日既然来此,是不是就不打算装下去了?嗯?” 问零丁大大一愣,四下望望:“大人,您在叫谁?”说完拢袖在怀,低眉顺眼地道:“如果无事,那民女就先回去了,在家恭候大人三日后的花轿。”说完又低着头强调:“是三日后哦。” “慢着,”楼玉京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拿捏住,虽然事态也对他有利,但到底意难平,忍不住瞟了眼院子好似兀自赏花的花无计,忽然愉快地抚了抚唇,道:“事情成了,至少也得付点定金吧?” 问零丁循着他的回首一望,心里顿时了然,暗自冷笑起来。伸手拉过楼玉京,双双转了半个身子,两人便都是侧面对着花无计,问零丁在左,楼玉京在右。 然后不等楼玉京反应过来,她便抬起左手,抚在楼玉京的唇上,接着掂起脚尖,没有半分含糊地吻了上去。 ------------ 第三十七章 布局 更新时间:2009-12-09 楼玉京闻到一股淡淡的佛手香。 仿佛中了催人如梦的魔咒,他缓缓垂下眼,看到那根莹柔光润的手指,白玉般的指甲似在幽幽地散着光。那饱含谐谑的笑眼直视着他,轻轻撅起的红唇吻在了她自己的手指上,离他的唇不过咫尺之遥。他甚至能感到,她轻浅的呼吸。 虽然楼玉京看得出,她在嘲笑他。他没生气,也没攫取着咫尺的距离。因为他的余光看见,花无计闭了眼,折断了手中的一断枯枝。 从花无计那个角度看去,他们应该好似一对深深拥吻的情人。 无声地弯起唇,楼玉京轻声道:“只有三天的功夫,嫁衣恐怕要很赶。” “以大人的能力,还买不来一件衣服么?”问零丁眨眼,慢慢离开楼玉京,后退一步,望着门口呆若木鸡的芙月冷冷一笑,福身为礼:“那么,民女便静候佳音了。”说完了话也没有抬头,慢慢后退,直退到门口,才紧拢袖口,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花无计身边时,她停了一停,转头对他笑笑,坦然道:“无计,回去了。” 花无计也笑,将手中的木屑轻轻拂去,再次把她的帽子拉上,叹息道:“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又如何?”问零丁慢慢向外走去。 花无计跟在她身边,无奈一笑,沉声吐出两个字:“随你。” 此时天色已经放晴,能清晰的看到青砖石地面上铺了薄薄的寒霜,两人的脚印踩在上面,一前一后,一密一疏,相依相偕,渐渐延伸开去,看起来,竟然分外的相称。 楼玉京盯着那脚印,随着门外缓缓消失的马车,他竟然升起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爷……”芙月站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却不说下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楼玉京听到声音,缓缓闭眼,但见眼球一转,再睁开看向芙月时,目光已是淡淡的:“有事?” 芙月搅动着手中的手帕,咬着唇道:“老爷真的要……娶问老板为妻?” “嗯。”楼玉京淡淡哼出一个字,回身又取了茶杯倒满,道:“你只要不惹到她,她就不是难相处的人。你不要太担心。” “哦。”芙月低着头,满是泪水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意,却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怎么了?”楼玉京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满眼疑惑地看着她,道:“还有事?” “不,没有。”芙月抬手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笑笑,正要离开时,却突然狠狠道:“我只是担心,她想嫁你,是另有所图。” “她自然是另有所图,”楼玉京放下茶杯,挥了挥手道:“只不过因为我也另有所图,所以,这就叫做各取所需了。好了,你退下吧。”说完,也不看她,竟好似对一把茶壶出神起来。 半晌,方听得身后重重跺脚的声音,接着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回头看去,见芙月正跑向院角,一颗枯树遮住了她渐远的身形。 明知她伤心,楼玉京却觉得自己已经无暇估计。苦笑一下,目光定在那双双对对的脚步上,久未翻覆的心竟然忐忑起来,一半是因为这次恐怕惹恼了那人,既觉得兴奋,又觉得有些惶恐;一半,则是因为对自己是否能真的娶到问零丁,觉得十分没有把握。 他觉得,待此事定下之后,他竟真的隐隐有些期待,如果,那个女人能成为他的妻子…… 那么那个男人。 楼玉京紧紧握起拳头,低低吐出三个字:“花无计。” “铮――” 激荡的琴音未止,断弦蹦出,一点鲜血顺着琴弦滴在琴身上。 “爷。”成衍行一直站在不远处,因见花无计送了问零丁回来后,脸色就阴晴不定,更是取了琴弹到现在。知他心情不好,便一直没有打扰。此时方走了过来,见花无计流血,眉毛都没动一根,只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方洁白的手帕。 花无计接过手帕按在伤口上,看着断弦,深深地叹息一声。 “爷既然担心,为何不去阻止?”成衍行看着花无计的脸色,终于开口:“若是爷出面,谅他也不敢……”他正要说下去,忽见花无计慢慢摇头,便停了下来。 “我不是担心零丁儿嫁人。因为楼玉京未必就能娶到她。我只不过是担心,零丁儿设的局里面,可会有什么地方对她自己不利的?”花无计随手将手帕扔掉,皱眉道:“上次她为了引出百里沉陆,可是舍了一条胳膊。” 成衍行却是一惊,道:“那不是百里沉陆预谋的吗?问姑娘事先并不知情,怎么可能?” “她是做什么的?区区黑猫嘴里的机关,她能看不出来么?”花无计默默闭了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却飘忽不定,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看见了那道血红的伤口:“只要她看出来了,她就一定有办法避开,但是她却没有躲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问姑娘故意受伤,是为了故意示弱,引出百里沉陆。只有百里沉陆出来,这个局才能开始。”成衍行思索片刻,接道:“只是,百里沉陆出来那日,主子你去找了楼玉京来,就不怕问姑娘怀疑?” “她自然会怀疑。”花无计一脸纵容,轻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谁是她不怀疑的呢?她怀疑我没什么奇怪,信任我,那才叫奇怪。” “属下只是觉得,如果问姑娘怀疑主子,猜出了您的身份。那么当年您对她做的那件事若是被她知道的话……”成衍行顿了下来,瞟了花无计一眼:“而且,您既然料中她是故意受伤,却又对她遇险视而不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花无计苦笑连连,像失声一般沉默片刻,才叹声道:“她这次出嫁,应该也是有考虑的。至于她想做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十成十又是冒险的事。”目光一沉,他忍不住握拳:“我明知她在做危险的事,却……” 成衍行只静静听了,这时插言道:“那么属下去阻止她?” “你不必提醒我。”花无计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成衍行:“你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心软的人。”说罢洒脱一笑,松开手背在身后:“也罢,随她吧。大不了真有事,多找人陪葬也就是了。” 成衍行点点头,又道:“既然主子对问姑娘的事心里有数,属下也不多嘴了。属下如今只是担心京城方面,楼玉京将这事呈给皇上已经许久,怎么没听到什么风声?”成衍行思虑道。 “小晏也在等呢。”花无计眯起眼,笑道:“这才刚刚开始,人都还没齐,他看着呢。楼玉京只不过是他派出来观望的,可怜的小楼,还以为他接了个天大的差事。”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道:“你看着吧,婚礼那天,大概会有好戏看的。”他拍拍成衍行的肩膀:“我们已经请君入瓮,接下来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发挥吧!” ------------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夜 更新时间:2009-12-11 一整套新娘的喜服正摆放在问零丁的面前。 红烛下,鲜红的霞帔,在金色凤冠的映射下,显得光艳四射。尤其是凤冠那那一枚圆润的东珠,光华荧荧,竟似带了些妖异的光芒。 随手翻了翻最上面的盖头,感受着手中那流水一般的细腻的触感,长指摸索着那一排排细腻的针脚,问零丁忍不住叹息一声:“不愧是丞相,的的确确是大手笔。” “那是自然。明日过后,您就是丞相夫人,比这大的富贵还在等着您呢。”在旁服侍的是樱桃,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套喜服,眼中露出浓浓的羡慕。 问零丁抬头瞧了一眼,笑道:“最多是一品夫人,还能大到哪里去?” 樱桃顿时白了脸,喃喃道:“奴婢忘记了您……奴婢失言。” “有什么失言?比起当时,这料子虽好,倒也不算难得。”问零丁淡淡地道,又拍了拍喜服,对樱桃道:“我见你很是喜欢这衣服,不如我就送了你,如何?” 樱桃吓了一跳,一时摸不清楚问零丁的意思,心思一转,有些不安地偷眼看她:“主子的意思……莫不是让奴婢待嫁?”那语气有些怪异,也不知她是惶恐还是期待。 “你倒是聪明。”问零丁不置可否笑一笑,将盖头放下,径自沉默起来。 问零丁说的含糊,樱桃摸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见问零丁说了上句没下去,忍不住仗了胆子道:“主子真要嫁给楼大人?” “我不嫁,难道你嫁?”问零丁反问,瞥了眼似乎有点失望的樱桃,心中了然,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道:“寿方呢?还在病着?” “听说是这样。”樱桃心知被问零丁耍了,心中有气,但又不敢发作,只老老实实地回答。 “听说?”问零丁挑了眉重复了一遍,露出一个樱桃看不分明的笑容,随即到:“我去看看。” “奴婢给您引路。”樱桃连忙去提灯笼。 “不必了,我自己去。”问零丁取了外袍披上,摆手挥开樱桃,独自走了出去,没入夜色中。 寿方的房间在西边一排厢房中,院子不大,并不难找。问零丁一个人慢慢晃了过去,到了门前,伸手推了推,见没锁着,当下也没客气,直接就推了进去。 厢房很小,只有一个屋子,而且每间房的摆设都很一致,不外乎就是一张床,桌椅和衣柜。一眼望去整间屋子便可尽收眼底。 因此一进屋,问零丁很一眼就看见床上正裸着上身睡觉的男人,轻轻走了过去,伸手去拉被他压在身下的被子,道:“你不冷么?” “不冷……啊!”睡梦中的寿方顺口答了句,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睁了下眼,见是问零丁,立刻睡意全消,吓得大叫一声。 问零丁见他醒了,退到桌子旁坐下,笑道:“再叫,看把人都叫醒了,你就说不清楚了。” “主主主……主子啊,您不能这样害俺啊!”寿方急急忙忙地先将被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露出一条胳膊够了衣服,一边在被里穿,一边悸悸然道:“在俺的家乡,这种事被人抓到是要浸猪笼的哩!” “我保证在这里不会有人把你浸猪笼,”问零丁好笑地看着寿方急急忙忙的模样,慢悠悠道:“只不过楼玉京是把你剥皮还是烧成肉干,倒不好说了。” 寿方在听到“楼玉京”三个字的时候,手下突然顿了一顿,露出奇怪又不能理解的表情:“主子真要嫁给那个楼大人?俺还以为,您肯定和花老板是一对儿呢!” 问零丁歪着头,将他的表情收在眼中,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肯定的事呢?”说着上下打量了寿方一眼,道:“就比如,下午还在帮我卖力地开棺材,晚上就病了的你,不是么?” “嘿嘿,俺娘说,病来如山倒。俺也不知道咋的就病了!”寿方挠挠头,穿了衣服下地,站在一边:“主子这么晚来找俺,有事?” “你身体如何了?”问零丁问。 “没事了。”寿方拍了拍胸脯,道:“主子有事尽管吩咐。” 问零丁点点头,道:“确是有件事想要你帮忙。”说着从怀里取了一封信放在桌上:“麻烦你照信上的地址,把信送过去。最好现在就动身,可以吗?” “哦。俺知道了。”寿方将信接了过来,仔细揣在怀里,傻笑道:“给加钱不?” “自然给。”问零丁说完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笑道:“你可别偷看啊。” “俺记住了。”寿方点点头,却显得欲言又止。 “还有事?”问零丁就要关门,见了他的表情,疑惑道。 “这两天镇上都在传,楼大人似乎是贪图主子手里的什么东西才要娶主子的……”寿方吞吞吐吐地道:“俺是担心,您嫁过去会不幸。” “果然都知道了啊。”问零丁带着一种得逞的笑意,道:“看来,天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呢。” 轻轻将门掩上,嘴边的笑意还未收尽,问零丁回头,便看到廊下那个显得有些疲劳的身影道:“辰碧?怎么出来了?你的伤没大碍了吗?” 李辰碧的脸仍然雪白,也不知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只是看他那样子,似乎连站在那都显得十分吃力。他静静看了问零丁半晌,又去看那扇掩上的门,没有血色的唇微微一动,无声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出嫁前,想和大家告个别罢了。”问零丁走过去,扶了李辰碧向他房间走去:“明天,你会送我出嫁么?” 李辰碧步履沉重地走着,没说话,只点点头。 “那么,我明天敬你的酒,你会喝吧?”问零丁又问。 这次李辰碧没有回避,只淡淡道:“会。”已经走到门口,他抽开自己的胳膊,似带了几分忍耐,道:“您该回去休息了。明日……” “嗯。”问零丁也不强留,退开几步摆摆手,重重道了声:“再见。” ------------ 第三十九章 拜堂 更新时间:2009-12-12 鞭炮声响彻全城,全柳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楼玉京迎娶问零丁的日子。虽然谣言已经漫天飞舞,然而人们还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才能一个堂堂丞相心甘情愿地去迎娶一个棺材铺的老板做正室。 因此在这天清晨,凡是槐城能走能动的人,全部聚集在问记棺材铺的正门前,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议论纷纷。 还有一顶一顶的官轿,那是附近收到楼玉京帖子的官员,能赶得及的都过来观礼。当然少不了想巴结的,和表面上道恭喜,内心却暗暗嘲笑的。 楼玉京穿着鲜红的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将这一切都收在眼里,弯唇露出一抹模糊的笑意。 他虽还算年轻,但为官已经数载。最低微的时候不过是太子的门生,而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做过文官,也做过武官。他曾位列朝野,也曾出征他国。被人构陷过,也算计过别人。 世上有他看不明白的事,但是不多。 就比如眼前这些人的心理,他一个眼神过去,不说摸透了十成,但至少能看出八分。然而,看到问记那不算陌生的大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自己竟有些猜不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真的是为了朝廷而娶问零丁,还是为了与那人争个长短高低,或是,他在狱中的那句话,真的,不仅仅是一个玩笑? 楼玉京提着缰绳,看着那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他再一次问自己:“楼玉京,你果真是心甘情愿的么?” 他不知道,此时的问零丁,也遭遇了这个问题。 “您真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么?”李辰碧站在半开的门口,看着里面正亲手将盖头戴在自己头上的问零丁,哑声问。 “你说呢?”问零丁扶了葡萄的手,看着自己脚前的方寸之地,慢慢向前走。直到走到门口,看见高高的门槛,和门槛外一双熟悉的黑色靴子,才听到李辰碧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问零丁的脸孔藏在盖头底下,露出无人看到的诡异笑容:“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柔声道:“你说了,要送我出嫁的。” 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她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她与他不过咫尺的方寸之间,竟然死一般地沉寂起来。 半晌之后,她终于感到一直僵硬的手臂伸过来让她握住,她微笑起来,举步,利落地迈出门槛,直走到大门口,来到楼玉京的马前。 “零丁儿,我来晚了。” 突然,一把清朗的男生穿透一片混乱的声响,直传到问零丁的耳中。与此同时,一双淡藕色的靴子出现在问零丁的眼前。 问零丁闭了闭眼,笑道:“无计,莫非你今日换了衣服的颜色?” 来人正是花无计,他分开人群来到问零丁面前,含笑看着那鲜红的盖头,笑道:“你大喜的日子,我怎么能穿白衣服这么煞气?”说着看了眼仍端坐在马上,俯视着他们两人的楼玉京,抱拳笑道:“楼大人身份高贵,足下不可沾尘。送新娘上轿之事,莫不如让草民代劳吧!” 说着,也不管楼玉京是否同意,花无计便伸了手,要去扶问零丁上轿。 然而,还未等花无计的手沾到问零丁的衣角,楼玉京已迅速地下马,将问零丁拉到身边,彬彬有理道:“扶夫人上轿,是本官的分内之事,不劳花老板费心。”然后低头对问零丁道:“夫人,请。”末了,眼珠一转,淡淡看了花无计一眼。 花无计眯起眼,耸耸肩露出解嘲的笑容,慢慢收回手背到身后,口中道:“衍行。” “属下在。”成衍行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走到花无计身边站定:“主子有什么吩咐?” “没吩咐,没吩咐。”花无计呵呵一笑,下巴一点花轿行去的方向:“我们有日子没喝过喜酒了吧?走,喝酒去!”言毕,当先迈开步,跟在缓缓前行的迎亲队伍身后,越接近府衙,他的表情就越发地显得愉快。 尤其,实在问零丁和楼玉京两人顺利地拜了堂之后,在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之后,他竟跟着观礼的人一起鼓起掌来,嘴里也跟着喊:“楼大人大喜!” 楼玉京听到了,古怪地看了花无计一眼,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顺利地拜了天地之后,他的确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问零丁嫁给他只是一个计策。但是直到拜了天地,问零丁在名义上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之后,都还没有什么古怪,他暗自起疑的同时,心底竟然升起一种庆幸的心理。 只可惜,问零丁并没让楼玉京这种放心的感觉维持多久,在葡萄来搀她,想将她送进洞房的同时,她突然低着头,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声:“且慢。” 她的声音不大,也并不尖锐,只是这违背常理的言辞,还是穿透纷杂的人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每个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 包括楼玉京,他虽然沉下一张脸,目光锐利地如嵌进一把匕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盯着问零丁。 问零丁捏了捏葡萄的手,让她引领着来到楼玉京面前,柔声:“老爷,我能说几句话么?” 楼玉京冷冷地看着他,依旧一字不吐,慢慢地点了点头。 “多谢老爷。”问零丁对楼玉京施了一礼,款款踱到一桌酒席面前,先让葡萄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 “自古做买卖,赚的,都是别人的钱。”她隔着盖头举起酒杯,道:“自零丁两年前来到槐城,是槐城的父老乡亲赏了我一碗饭吃。如今,零丁飞上了枝头,第一个应该感谢的,就是在座的所有乡亲们。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她高举了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她又让葡萄取了两个酒杯,注满之后,端着两杯酒走到李辰碧面前,道:“辰碧,以我们的关系,有些话不说也罢。”伸手,将一只酒杯从盖头下伸出,盖头的流苏无意中擦过满满的酒杯,带起点点涟漪:“你昨夜答应我,你会喝这杯酒。” 李辰碧一声不吭,当即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垂低了酒杯,让问零丁看到。 “多谢。”问零丁点点头,也喝光自己手里的酒,又让葡萄倒了四杯用托盘装着,来到花无计面前,亲手将一杯递给花无计,另一杯,递给成衍行,先对成衍行道:“成先生,这两年零丁蒙你照顾,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请先生一定给我这个面子。” 成衍行忙干了手中的酒,道:“不敢。倒是衍行欠了姑娘一声恭喜。” “多谢。”问零丁又喝了一杯,端了最后一杯酒,来到花无计面前,看着那藕色靴子,沉默半晌方道:“无计……我,感激你。” 花无计静默片刻,忽然哈哈一笑,沉声道:“好一个感激。无计知足!” 问零丁淡淡一笑,执手举杯,两人不约而同地干了手中的酒,又齐齐将杯子摔碎在地。 楼玉京看着二人的举动,脸色更沉,忍不住道:“夫人,说完了么?”语气虽淡,却隐隐带了威胁的意味。 “没有,”问零丁转身,突然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昂首对楼玉京道:“我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她向前几步,来到楼玉京面前,右袖一抖,一封紫檀木的匣子已然落在手中“所有人都在猜,老爷是为了什么而娶我,娶一个小小的、棺材铺的老板。我本来并不在乎,但是我不想让大人的清誉受损。所以,我要在这里告诉大家,我的手中,确实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我并不想以此作为要挟大人的工具。” 问零丁用双手举起匣子送到楼玉京面前,恳切道:“如今我便先将这东西送与大人,大人如果愿意,收了东西,我还是大人的妻子。如果大人不愿意,可以立刻回京,刚才拜堂之事,就当全没有发生过。” ------------ 第四十章 谁劫持了谁 更新时间:2009-12-17 第四十章被劫 楼玉京瞪着那个匣子,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只是眼下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他如果悔婚,天下人便会认为他是一个为了利益出尔反尔的小人。但如果,他不反悔……怕是…… 无声地苦笑一下,楼玉京缓缓地对那匣子伸出手去,道:“你……” 刚刚吐出一个字,楼玉京突然面色一变,猛一抬头,正见大厅中人影一晃,一个带着斗笠、执着长剑的青色人影从梁上飘落,不等沾地,便笔直地对着自己扑来。 他只能匆忙后退,眼见着青色人影插进他和问零丁的中间,长剑一边向他刺来,左脚同时后踢,正中问零丁的肩膀。 也不知那一脚使了多大的力,当楼玉京再次闪过长剑看过去时,问零丁的身子已被那一脚踢得向后飞起,正落入角落里站着的一个锦衣书生打扮的男人怀里。 只见那书生接住问零丁之后,微微抬头,对楼玉京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接着身子一纵,挟着问零丁掠出院子,几个起落之间,便远去了。 百里沉陆! 这个名字一跳进脑海,楼玉京只觉得热血上涌,睚眦俱裂,一边劈手向那青衣人砍去,一边对刚刚反应过来,向外追出去的兵卒吼道:“拿下他们!生死不论!” 只是,事发突然,青衣人的出现,以及他出现的位置,和那一踢一接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待士兵仆从反应过来再追出去,百里沉陆已经跑得远了。 “生死不论!”青衣人与楼玉京斗在一处,嘶哑着嗓子笑了一声,冷冷道:“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下如此的格杀令,丞相大人还真是狠心呐!”说着不待更多的兵卒包围过来,猛攻几下,抽身便走。 楼玉京哪里肯放,紧跟着追出院子,只是他的武功不及那青衣人,又因是婚礼,院中布置的兵力本就不多,其中一部分又去追百里沉陆了,所以几番缠斗下来,青衣人便摆脱了追捕,向城北方掠了过去。 楼玉京咬牙看了一会儿青衣人逃跑的方向,重重踱了踱脚,阴着脸反身回了大厅,直走到花无计面前,狠狠道:“花老板,你这是何意?” “何意?”花无计此时正如泥一般坐在凳子上,有点费力地抬头看向楼玉京,笑得甚是无奈:“草民还想问大人是何意呢?婚礼而已,为何要选如此烈性的酒,害草民不过喝了一杯而已,就站也站不起来啦!” “你?”楼玉京顿时明白过来,又看向李辰碧和成衍行,见他们都与花无计一般模样。方真正确定,问零丁刚才敬的酒中,怕是下了药了。怒火顿时消了下去,颓然坐在凳子上,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担心。 果然,她早已盘算好了。 果然,他没有悔婚,真的会,会人财两空啊! 半晌,楼玉京抚了抚头痛欲裂的额头,慢慢睁眼,挥手唤人,吩咐道:“封锁全城,给我挨家挨户的搜!城里搜不到,就城外搜!总之,找不到人,你们就别回来见我了!”说完苦笑,喃喃道:“找不到人,我也别想回京城了。” 下人立刻战战兢兢地应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请示:“大人,是怎么个抓法?”他犹犹豫豫地道:“死活不论?” 楼玉京闭上眼,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点头,却又道:“如果他们拘捕,格杀勿论。如果……她束手就擒,切不可伤她分毫。” “她?”那下人不明所以,又问。 “她啦,她!”一边的花无计一扫刚才见楼玉京点头时暴出的阴冷目光,笑眯眯地道:“当然是你们丞相夫人啦!真是笨!” “大人?”那人看了眼花无计,眼中有些不以为然,又固执地向楼玉京请示。 楼玉京睁眼,看了眼花无计,不悦道:“他和她,男女都是。下去吧!” 下人听出楼玉京话用的怒气,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他,只得匆匆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楼玉京则看向花无计,道:“这下,可随了你的心了?” “哪会?”花无计愁眉苦脸,仍一副虚弱的样子,笑道:“茫茫人海,在我飞凤王朝找一个姑娘,又谈何容易?零丁儿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麻烦!哼!麻烦!”楼玉京冷冷一笑,突然猛地逼视着方才倒酒的葡萄:“说!你们下的什么药!” 葡萄面对楼玉京的逼问,却没有惧色,仍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福身道:“回大人话。下药之事,奴婢确实不知。大人想,如果是我与主子合谋下药,那么我多少应算是主子的心腹。这么算来的话,此事一成,要么主子会将我带走,要么,”她抬眸,清清楚楚道:“主子会将我灭口。而眼下,两样皆无。我想,是何考量,大人应心中有数。如果大人执意要问奴婢的罪,那么,奴婢也无话可说。” “你倒是伶牙俐齿,”楼玉京阴沉地看着葡萄,冷声道:“只不知到了大牢中,你还能不能说得条理分明!” “哎,大人不要动怒,”花无计笑着慢慢撑起身子,吃力地蹲下,捡起刚才被问零丁扔在地上的盖头,拿在鼻尖嗅了嗅,道:“或许,我可以告诉大人,零丁儿是如何给我们下药的。”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的惊悸:“老爷,那棺材!那棺材……它……变成一堆粉末了!” “砰!” 一声闷响,槐城西北角的一件破屋中,百里沉陆一把将问零丁摔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她慢慢自地上爬起,不等她站稳,劈手就是一个嘴巴,将她甩到墙边按住,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恨恨道:“东西呢?” 问零丁咳了几声,笑道:“东西你不是已经拿到了?” “少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匣子是假的!”百里沉陆手下又是一紧,凑近问零丁:“别再耍花样了,你的身子骨有多么娇弱,我是知道的。不要没等玩了别人,自己先死了!” 问零丁仍是笑,道:“你打开那匣子了?” “废话!明知是假,我为何要打开?”百里沉陆阴着脸,道:“你该知道,我向来没什么耐心。” 问零丁不理他说了什么,依旧径自道:“你既然没打开,你怎么知道,那匣子是假的?” “那匣子上有毒!”百里沉陆收紧五指,直到问零丁脸色发青才慢慢松开些,道:“你竟敢对我下毒,嗯?” “呵……”问零丁头晕目眩地喘着气,到:“原来,你以为那匣子上有毒……” “自然是那匣子!”百里沉陆自负地道:“不然,为何我和沈归都会中毒?否则……” “否则,你早就能来抓我了?”问零丁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告诉你吧,百里沉陆。那匣子是真的,毒,我没有下在匣子上,而是,下在我自己的身上。” 此言一出,问零丁笑着看百里沉陆反射性地送开手后退半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从中捏出一点白色的粉末,放在嘴边吹散,道:“鸩吻木的木屑,我将它混进香料涂在身上。你只防着自己接触棺材,可是你没有防我。也是,谁会把毒药涂在自己身上呢?不过,这也怪你,谁让你总认为,我该是你的女人。” “那!沈归!”百里沉陆惊疑不定地问。 “你是想说,沈归为何没有接触到我的皮肤,也中了毒?”问零丁笑道:“那只能问你自己了,是不是你和他,在没人见到的地方,有些什么肌肤相亲的行为……比如……” “啪!”百里沉陆又是一巴掌甩了过来,上前一步将问零丁提在手里,满脸都是杀意:“贱人,别在这儿废话,快说,东西呢?” “你以为,我是在废话么?”问零丁挑高眉毛,轻轻一笑,不意外地看见百里沉陆的脸开始扭曲,因为一柄剑正从他的右肩穿出,如串肉串一般,穿过他整个右臂。 ------------ 第四十一章 逃脱 更新时间:2009-12-17 “啊啊啊!” 一声惨叫出自百里沉陆的口中,他一手扶着自己的右臂,维持着伸直的姿势,不敢放下,也不能放下,甚至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目光难掩震惊,想往后看,却又不能,只呻吟着瞪着问零丁。 问零丁坦然地从他的手中脱困,抱臂含笑看着他,像在欣赏一件古董,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将百里沉陆身后,笑道:“樱桃,你看,我没说错吧,他生气时,可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更何况,你的武功,原就比他要高。” “樱桃!”百里沉陆难以置信地重复,终于拼命转身,在看到樱桃的脸之后,震惊地道:“你不是已经……” 樱桃没有理她,径自走到问零丁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主子,该走了,一会儿沈归该找来了。” “没那么快。”问零丁却胸有成竹地摆摆手,笑呵呵地走到百里沉陆的面前,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右臂,道:“疼吗?很疼吧!”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不过男女有别,可能我觉得疼,你觉得刚刚好?” “贱人!”百里沉陆已经疼得一脸冷汗,依旧骂道。 问零丁也不气,慢慢转到他身后,伸手握住剑柄,猛地抽出,听见他惨叫一声之后,剑尖下指,在他的腿弯处轻轻一点,看他摔倒在地之后,方嘿嘿一笑,蹲在他身边道:“你别气,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不过是觉得,你站着太累了。” 看着百里沉陆气呼呼的脸,问零丁奇怪地歪着头,道:“大千世界,真是什么都有。鸩吻木那么漂亮,却是毒木。而你,明明生得一副书生面孔,却……”伸手拍拍百里沉陆的脸,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樱桃直接杀了你么?” 手慢慢下移,按在百里沉陆的胸口,问零丁沉沉一笑:“求我吧,百里沉陆。当年,你求我救你的国家,现在,我要你求我救你的命。”见他一脸不以为然,问零丁露出不介意的表情,道:“你以为是现在么?错啦,不是。现在还早得很。” 她站起来,结果樱桃递来的衣服,将喜服换了下来,对百里沉陆道:“两年前,你因为得到我,要杀我。他们,因为得不到我,要杀我。”拢袖,问零丁走到百里沉陆身边,俯身,一缕长发划过他的额头:“如今的我,已经没有被争夺的价值。但是,你还有。就算没有,我也会要你有。” 问零丁将一个紫檀木匣子放在百里沉陆身上,缓缓道:“百里沉陆,前朝的帝王啊,我会把你还活着的消息传遍每一个角落。到时希望你去死的,祈祷你活着,想要利用你的那些人们,都会来找你。你不可以生,也不可以死。到时候,你将永无宁日。” “你到底要做什么?”百里沉陆看着问零丁的笑容,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想做什么呢?”问零丁转了转眼睛,笑道:“有时候我也很矛盾。我这么做,如果真的引起江山动荡,那么实在对不起刚刚安稳下来的百姓。可是呢,不这么做,我又觉得太对不起我自己。所以,不要问我想做什么,我倒是想给你一个建议,”问零丁在怀里取了一瓶药放在百里沉陆身边,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觉得后悔了,那么忏悔给我看,或者,我一高兴,就原谅你了。” 转身,问零丁走出破屋,看着清朗的天空,她淡淡道:“于是,我就能原谅自己了。原谅我曾经愚不可及地爱上一根毒木的事实。” “主子?”樱桃跟在她身后,问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出城。”问零丁轻飘飘地说, “如何出?”樱桃着急地问。 问零丁扫她一眼,道:“很简单,我们分头出城。我先出城,你等我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再出城。然后在城外三十里的清音河畔汇合。” “分头?”樱桃一愣,急道:“眼下楼玉京一定在全城追捕您……奴婢如何放心让您先走?” “你是不放心我呢?还是……”问零丁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忘了吗?你本来有人皮面具的。” “可那是苹果的……眼下只要是问府的丫鬟出城,都会被盘查的。”樱桃更急了。 “那么,用这个。”问零丁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木盒子,道:“这个盒子里,我设置了机关,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开启,里面有一张人皮面具,到时候,你戴着它就可以出城了。”她晃了晃盒子,又笑道:“至于,提前开会有什么后果,我大概也不用废话了。而且,”问零丁神秘一笑,道:“你猜猜,这里面究竟装了个什么样的面具呢?” 说完,问零丁将盒子往樱桃的怀里一塞,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深夜,星子高挂,月色半掩。奔流的河水倒映着天上点点的星月光芒,好似摆动的银丝流苏,高贵温婉。 问零丁呵了一口气,裹紧了披风站在清音河畔的一块孤零零的大石上,听见身后的沙沙脚步声之后,淡淡一笑,道:“你没有相像中的快。” 一柄长剑搭上她的脖颈,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响起冷冷的声音:“那盒子根本就没有机关,你骗我!” 轻笑着搓了搓手,问零丁笑道:“当然没有。我虽然擅长做机关,可我也是人,又是个很懒的人,不可能在每种东西上都动手脚。反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轻信的理由,是因为你害怕!” “怕”字一落,问零丁转过脸来,看着月色下那张清秀的面孔,道:“樱桃,你实在不应该起杀意。” “因为,你骗我的不止这一样。”樱桃的长剑一递,又道:“刚才,你和百里沉陆说,他中的是鸩吻木的毒。可是他马上就有反应,而我一直没有中毒的反应。所以,我根本就没有中鸩吻木的毒,你骗我!” 问零丁摇摇头,道:“鸩吻木是慢性毒药,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百里沉陆他中的毒,和你的并不一样。” “你少骗我!”樱桃怒气冲冲地道:“百里沉陆对毒很有研究,就连鸩吻木也是他找来送给你的,他根本不可能看走眼。我猜,应该因为那是木屑,比较容易渗透皮肤,他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但是,我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那只能说明,你在骗我。” “你这时倒是聪明起来了。”问零丁无奈地叹口气,道:“就算我骗你,又怎么样?你想杀我么?” “杀你,又如何?”樱桃得意地一笑,道:“你愚弄楼大人,我带你的首级回去,或者还能领一笔赏钱。” “刚说你聪明,你又愚蠢起来。”问零丁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地说:“你以为,你聪明地捕捉到我和百里沉陆谈话中的漏洞,从而判断自己没有中毒。可是,你真以为,那是我无意中泄漏给你的吗?” 问零丁上前一步,无视颈边的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与你分开走?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起了杀意。我还知道,当时你要靠我出城,所以不能马上杀我。你以为,我看出了这两点之后,仍然告诉你汇合的地点,还真的在这里等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樱桃一惊,眼睛忍不住四下瞄了起来。只见四下一片漆黑,冷风呼呼地吹过耳际,握剑的手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 问零丁惋惜的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字道:“因为,你已经没用了。因为,我在你想杀我之前,就想杀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樱桃手下一动,似乎想要将问零丁的脖子割开,然而她永远都动不了了。因为一支长箭已经射透了她的胸口,甚至箭尖几乎要触及她面前的问零丁。 “谁……”樱桃喃喃地问了一句,然后身子慢慢滑落,寂静地软倒在地。 问零丁拍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对着远处走来的黑影,娇嗔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箭法好,可也不至于这样子吓人吧!” ------------ 第四十二章 隐没 更新时间:2009-12-18 “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刺骨的夜风送来一把沉实厚重的男声,从黑暗中渐渐步出一个欣长的人影,月光缓缓滑过他的脸庞,映出一张方正朴实的脸。 问零丁站在原地,看着依旧是一身褐色长衫的男人,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目光一转,在他右手握着的长弓上飞快地掠过,最后定在那双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下,依旧如黑曜石一般灼灼放光的双眼:“如果我没猜错,寿方,你似乎变白了些?脸上那些灰都擦干净啦?” “我也是没办法,真正庄稼人的皮肤,不可能不黑的。”来人正是寿方,除了比之前略白了些,衣着打扮都没有半点变化,然而看上去,却与原来的那个“寿方”完全不同。就好像一株干涸枯萎的植物突然得了水份,变得耀眼挺拔起来。 “事情都办好了?”问零丁与自己插身而过,走到河边站定,也跟着他转了身,慢慢行至河边。 “还好。沈归的武功相当不错,为了拦住他颇费了我一番功夫。”寿方淡淡地说着,双手握住长弓,用力一扭,将弓扭成碎片,随手甩进河里,又回身默不作声地将樱桃的尸体拖到河边,手脚麻利地用石头捆了沉到河底,方抬眸对问零丁道:“你真的没对她下毒?” “是啊,究竟下没下毒呢?”问零丁笑了笑,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道:“无所谓了。反正两次,人都是你杀的。我不过是中途借用一下,结果没什么不同。” 她虽然笑着,却把“两次”这两个字咬得清楚,像是故意说给寿方听。 寿方果然听明白了,看了问零丁一眼,在河边蹲下身,一边洗手一边道:“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有什么好猜,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问零丁笑眯眯地凑上前去,道:“你是为了包庇沈归吧!” 寿方身子一僵,突然“嗖”地站起,对问零丁的话充耳不闻,只冷笑道:“两个问题,第一,我出城之时曾听说,花无计他们之所以没追出来,是因为你对他们下了药。可是依照花无计的仔细看来,他不可能没有发现酒中有异常。你是如何办到的?” “盖头的流苏。”问零丁完全没有隐瞒,老实不客气地说:“敬酒的时候,我的手是要从该头下面伸出去的,酒杯难免会‘无意中’碰到流苏,所以,只要在流苏上下药,想让他们中计,并不难。” “确实不难,”寿方点点头,又道:“第二个问题,听说那白棺后来化成了粉末,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棺材的目的是为了引出百里沉陆,眼下它的任务已经结束,留在世上实在太过醒目。为了避免向你这样的内行真的看破了我的把戏,我只好忍痛将它处理掉了。”问零丁看了看自己的手,道:“不过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神奇,我不过是将早就养在棺材中的白蚁放了出来,而已。还有问题吗?” “有。”寿方向前走了一步,下颌微抬,俯视着她:“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知道我的身份的?” “如果说怀疑,我第一眼见你开始怀疑你。你的武功太高,根本掩饰不了。”问零丁与他错开,散步一样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至于你是什么身份,我其实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你为何笃定,我一定会帮你?”寿方跟在她身边,低声问。 “因为两点,”问零丁伸出两指在寿方面前晃了晃,道:“第一,你接近我,不用说肯定因为些什么,不管是我的人,还是,你以为我手里应该有的东西;第二,你武功很高。对我来说,确定了这两点,就足够了。所以,利诱你很容易,而且,你也有能力被我所用。” “所以,我在信上交代,如果你能帮我拦住沈归,然后来到这里,我就会把那个东西给你。”问零丁慢慢地走着,听着自己沙沙的脚步声:“我料定你没有你的脸生的那么老实,那封信,你一定会看,也一定会照我说的做。”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信上说的,把东西给我?”寿方冷哼一声,口气甚是不屑。 “你不会相信,但是你会好奇。帮我拦住沈归,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没有任何损失。甚至,或许还对你有些益处。”问零丁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当然,至于你究竟怎么想,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总之,你来了。” 寿方听完,点点头,道:“不错,我来了。那么,那东西呢?” 问零丁止住脚步,对寿方眨眨眼,笑道:“我可以给你东西。可是,你相信我给你的,就是真的么?” “我自然不信。”寿方摇头而笑,道:“所以我来,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东西。我是为了……” “我明白,”问零丁挥手打断他,道:你是为了那笛子吧。”说着她一摊手:“笛子给我。” 寿方神色一动,依言从袖中取出一支通身翠绿的笛子交到问零丁手里:“你又如何知道,当日要杀樱桃的是我,取走笛子的也是我?” “错。要杀樱桃的是百里沉陆,你不过是听了他的吩咐。不过我猜,取走笛子一事,并不是他吩咐你的吧。”问零丁接过笛子,拿在手里细细抚弄起来:“其实我也不肯定,我只是觉得你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已。” “他吩咐我?哼!”寿方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不屑地轻哼一声,又嘲笑地看着问零丁:“至于可能性,没有人比花无计此人更惹人怀疑了吧!你最该怀疑他才是。” 问零丁淡淡一笑,将笛子放在嘴边吹了几个音,方柔柔道:“他与你们不同,他从不做这等小家子气的事。”说罢不待寿方恼火,她径自继续道:“我方才说,你取走笛子是为了包庇沈归,是因为,当日百里沉陆根本没有属意让沈归杀我。你怕沈归被责罚,才冒险取走笛子,我说的对么?” “其实我一直想不透,笛子在这件事里的意义。不管我怎么想,把笛子捡回去这种行为,都是画蛇添足的。直到,樱桃告诉我说,与她联络的那个人,可能是个女人的时候,我才渐渐想明白。”她以笛击掌,道:“沈归堂堂一个男人,就算毁了容,也断不至于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时时刻刻掩面示人,更不用说那奇特的嗓音。” “你知道什么?”寿方掩饰不住地紧张起来,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你别急,我不管如今你与百里沉陆有什么关系,忠义或是交易。不过,你如果只是想知道这支笛子的事,我还是可以告诉你。”问零丁熟惯地将笛子放在手中转了几转,道:“这支笛子,是当年我和百里沉陆的定情信物,是我送给他的,那曲《凤求凰》也是我教他的。如果说,当天沈归吹这曲子是为了引我出去,那么,用笛子作为利器想杀我,则是因为,她恨我。” “恨你?”寿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问零丁点点头,回忆道:“我见到百里沉陆的那晚,曾经试探过,我确定当日他并无杀我之心,然沈归却起了杀我之意。这说明什么?我料想,那是她的挑衅。她是要告诉我,那笛子百里沉陆已经不稀罕了,也就是在警告我,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情分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零丁古怪地看了一眼寿方,似笑非笑地道:“意思就是,对百里沉陆有执念,对我怀有恨意,又蒙你包庇,武功高绝,对前朝了如指掌,声音古怪,需要掩面。这样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她顿了顿,又强调:“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谁?”寿方听到这儿,立刻露出十分焦急的神情,双手握拳,不停地颤抖着。 “你今日已经与她交过手,她是谁,你真的认不出来吗?” “果然是她!果然是她!”寿方连连重复了几遍,脸上突然现出惊怒之色:“你还说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如果这些你都知道了的话,如果你能猜出她是谁的话,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当朝丞相的夫人被劫,事后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仆役和丫鬟。当然,丫鬟他们是永远不会找到了,可是你,”问零丁低头看着笛子,声音也寒了下来:“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么?” “原来……”寿方脸色一变,方醒悟过来:“事关江山,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他们当然以为,我与你有牵连。” “不错。”问零丁悠闲地把玩着笛子,愉悦道:“你们都是地位显赫的人物,当你们互相寻找、猜忌,厮杀的时候,我的目标就显得小了许多,可以暂时掩人耳目,或者就此消失不见,或者,做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叹了口气,她又道:“我知道你这次不过是想从我口中确定沈归的身份。然而,你接近我,就真的没有半点别的企图?而且,今日你来时便已经卸掉了伪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么?” 寿方闻言,眼中杀意忽现,突然仰首长笑数声,狠狠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以为,你能从我的眼皮地下逃跑么?” “那可说不定。”问零丁手下突然一动,玉笛转动,如射弩之姿,笛口对着寿方:“牧山封家,一直为前朝宫廷秘密培养内卫。善武、善机关,尤以暗器见长。而你,这一代的家主,封十步,你当真以为,以我当年的身份,送给百里沉陆的东西,会只是一支仅可吹奏的玉笛么?” 封十步被揭穿了身份,神色一凛,紧紧盯着问零丁的一举一动,半晌缓缓开口:“危言耸听!” “是吗?”问零丁莞尔一笑,稳稳地执着笛子,向后退了一步,发现封十步也只是随之上前一步,并未有大的动作,便知道他也是投鼠忌器,不免嘻嘻一笑,道:“其实,开棺那日,我便隐隐猜出你的身份。如今,我就请你这个行家,为我的手艺来鉴定一下吧!” 说完,她的手在笛子的尾部轻轻一转,数跟银针接连从笛子的另一头激射而出,每一根又在半途分成五根,如点点牛毛一般,直扑向封十步。 封十步慌忙后撤扭身,接连几个起落方将银针尽数躲开,再回头去找问零丁时,见她已经退到河边,翻腾的河水拍打着她的衣裙,两人已经相隔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咬了咬牙正要去追,却见问零丁含笑将手一松,身子向后一倾,玉笛落地的同时,她整个人已经落进汹涌的激流中,在夜色的笼罩下,只能看见一个黑点起伏几下,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远处林子里传来几声夜枭的哀鸣,冷风呼呼在耳边吹过。封十步呆呆地站在河边,一步也没有迈出。只觉得浑身上下如浸在彻骨的冷水中一般凄寒无比,好似跳下去的那个人是他。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许久之后,无意识地伸出手去,他突然想到,她的伤,还没有好。 (第一卷完) ------------ 第二卷 风华卷 ------------ 第一章 朱丹之芒 更新时间:2010-01-04 隆冬岁尾,天空飘起了小雪。 白而轻薄的雪花,如春天的柳絮一般细细密密地飘荡在整个天际,整个大地像铺上了一层松软的毡毯。清音河畔的细长枯草,因落了雪,在冷寂的天际里凝成了不知谁的染霜眉弯。河水未冻,依旧滚滚,时而拍打两岸,吞噬着自以为安逸的积雪,露出褐色的土壤。 天地无声,仿佛只有雪的微鸣。 “衍行,我们,很久没回京了吧。”混沌中,花无计白色的背影依稀可见,好似与这一切融在一起。 “是,爷。”成衍行正站在一边,也看着眼前滚滚的流水。 “回去看看?”听似征求的语气。 “随爷的心思。” “呵。”花无计笑一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融在手中,化成水:“今年不能一起过年了呢。走吧。”说罢,当先转身走了两步,却站住,看着面前的欣长男人,展眉而笑:“楼大人好兴致,也来观雪?” 几月不见,楼玉京虽然风采依旧,清俊的脸上却带了些疲惫:“我来问你,可找到她了?” “谁?”花无计笑容满面,缓缓走到他面前。 楼玉京面色一变,表情更加沉郁:“问零丁!” “哦!”花无计恍然大悟地抚掌,道:“原来是相、爷、夫、人啊!” “是。”楼玉京脸色再沉,咬牙道:“我问你,你可找到她了?” “大人的夫人,大人应该亲自去找,方显情真意切。”花无计笑意依旧,说罢错身就要离开。 “站住!”楼玉京伸手,拦在花无计身前,语带威胁:“告诉我,她在哪儿?” 花无计低头,盯着身前的手,有几片雪花落在那手上,瞬间消失,就如同他脸上消失的笑容:“小楼,注意你的态度。”他低低地说着,语气却比那雪的温度更冷。 楼玉京眼中惧意一闪,手一抖,却终于没有缩回来。 “呵,长胆子了。”笑意重新染上眼角,花无计右手缓缓探出,看似要去拂开楼玉京的手,实际上却顺着楼玉京的左臂缠了上去。 然而却见楼玉京瞳孔一缩,想收手却已不及,只好翻手迎上。片刻间,便已经与花无计换了几招。直听到“啪”地一声闷响之后,他方如愿收回手,只不过他颓然垂落的左臂分明昭示了已经脱臼的事实。 “你……”楼玉京虽并未呼痛,也没用手去扶,但脸色青白,额上点点潮湿,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 “我说了,注意你的态度。别忘了,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花无计微微一笑,右手复抬,见这次楼玉京没有躲,于是满意地点点头,猝然按上他的左肩,将他的手臂接上:“一个月内,不要使力。” “……大爷,”楼玉京脸色更白,看着花无计就要远去的背影,声音显然少了几分底气:“她到底在哪儿?” 花无计脚下一顿,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自己的女人,自己去找。”言毕脚下轻点,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了。 楼玉京呆呆立在原地,紧紧握掌成拳,缓缓吐出两个字:“可是……” “可是,她究竟是否希望有人去找她?如果她有盼望,会希望,谁去找她?”雪大了,茫茫天地中,不知从何方传出低低的呢喃。 楼玉京一惊,忙举目而望,却只见飞雪狂舞,哪里能看见一个人影? 飞凤王朝京都――朱丹城,外三十里,云梨山。 朱丹地处飞凤王朝偏南,气候温暖,四季如春。云梨山更是如此,山上花草繁茂,又因遍植梨树,一到花开,满山梨花如雪如云而得名。 这日阳光正好,虽然梨花未开,但是映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清风徐徐,倒也是一片大好光景。 “姑娘,爷在找你。”突然,一把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远远地,一个紫衣女婢提着裙子向山脚跑来,顺着她遥望的方向,隐隐约约地看见,在这片秀致山色的掩映中,宛若奇葩一般地凝立着一抹绯红人影。 听见人声,那人影微微一动,缓缓地转身,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脸,赫然是跳河失踪数月的问零丁! 只见她抬头看着那紫衣女婢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元香,他回来了?” “是啊,他让我来找你。还责怪我让你出门,说你本来受伤,又在河里冻了许久,元气大伤,眼下虽然过了几月,但是也要好好将养才是。”叫元香的那个女婢皱着眉头,道:“好姑娘,可快和我回去。” 点点头,问零丁依然维持着拢袖的习惯,缓缓跟在元香后面,慢慢向南走去,那边有一处私人庄园,眼下她就住在那里。 那日她跳下清音河,当然并不是为了寻死。只是虽然她准备了闭气的苇杆,也会游水。可是因为天冷水寒,她身上又有伤未复,虽然千般算计准备,却也敌不过体力的极限。因而虽然照计划游上了岸,却未走几步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便已经睡在驶向京城的马车上。 而且一路行来,她更是见识了救她这人的富贵奢华,骏马金鞍,暖被软褥,熏香佛手,药物补品,更是如一日三餐,顿顿不落。食物水果,也是日日新鲜,甚少重样。而且,还有位蕙质兰心的女婢――元香的体贴服侍。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路,直到她到了京城,住进了云梨别院,数月之中,救他的人竟然一面都没露。直到现在,她也不直到救了她的人,到底是人是佛! 她从不相信世上有巧合这种事情,想来,她为了躲避,上岸的那一处明明选在一处偏僻的野外,试问,一个如此金贵的人,为何当时会路过那个地方? 只是,当日她的计划,根本没一个人知道,那人若是故意为之,又是如何找到她的?而且,若是另有所图,为何又迟迟不见? 一想到此,问零丁的眉头就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步子也下意识地加快,几乎就要抢到元香前面去了。 元香见她心急,也加快脚步,带着她走进院子,绕过回廊,来到后院的小花园里,伸手一直院中心的荷花亭笑道:“姑娘你看,爷就在哪里等你呢!” 问伶仃随着她的手势看过去,但见粼粼波光反射了点点阳光,洒在似有浮动的空气中,环绕着那站在中间的男人,好像佛陀一般,散着淡淡的金芒。 ------------ 第二章 隐匿之毒 更新时间:2010-01-06 这男人……问零丁将他温文的笑容收在眼里,慢慢走了过去,抬手抚摸上他的脸,指尖触及一片温热:“您的架子可真大。” 笑容没打一丝折扣,男人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退后,转身,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兀自落座在亭中的石凳上,指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声音圆润如玉石入水:“下一盘棋?” 问零丁挑眉,下一刻拂袖坐下,伸指捻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正中天元处:“我不善棋。” “无妨,就这么下吧。”男人坐得端正,捻了白子挂角,眉目低垂,很是认真。 问零丁也是一笑,继续落子。许久之后,棋盘上渐渐铺满。 突然就起了风,将她的头发吹上棋盘,她一愣,笨手笨脚去拂,却搅动了盘上的棋子,一阵慌乱之后,将那些本来有序的棋子弄得一片混乱。 “真是不好意思。”问零丁没什么歉意地道,继续与头发做起了努力。 “当心你的手。”男人淡淡一笑,伸手将她的手拦回去,长袖一拂,将棋子尽数扫落在地:“来人,换棋子。” 元香一直候在不远处,此时听闻,忙回屋又取了棋子送了过来,顺便将散落的棋子收起。 “可惜了刚才那盘棋。”问零丁弯眉一笑。 “复盘就是了。”男人双手齐动,不大一会儿就将棋盘复原,竟与散乱前一模一样:“请。” 眸光一闪,问零丁叹息一声,从怀里娶了一方丝帕将头束起,端正了坐姿,伸手捻了黑子,清脆地点在棋盘上,抬眸看了一眼男人:“请。” 男人点头一笑,不疾不徐地跟着落子:“身子如何?” “已经大好。”问零丁盯着棋盘:“你是何人?” “我不想告诉你。”男人面容沉静,匀称的手指捻着棋子,稳如泰山。 “为何救我?”问零丁抬手,落下一子:“叫吃。” “路过。” “我不信。”问零丁落子的速度渐快:“叫吃。” 沉默一阵,男人的速度渐渐慢下去:“我救了你。” “多谢。”不抬头,问零丁径自从棋盘上捡下数枚白子。 男人连失疆土,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你准备怎么答谢我?” “除了命,我没有其他身外之物。”问零丁仰头,对他无奈地笑了笑。 “我要你的命无用。”男人对上她的目光,笑容似水。 “那么,我便没有可以给你的了。”问零丁摊手,笑得甚是无赖:“救我,注定是一笔赔本买卖。” “那也未必。”男人看了看棋盘,刚想落子,想了想又缩回手,将棋子重新投入盒中,对问零丁道:“三日后,我会再来。你趁此细细想想,有什么可以报答我,到时告诉我。” “也好。”问零丁也罢手,看着棋盘:“这棋?” “我认输。”男人起身微微一笑,虽输了棋,却毫无羞愤之色,气度不凡。 “承让。”问零丁抬眸看他,笑道:“不送。” 低笑出声,男人对问零丁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叮嘱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告辞。”说完,在她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只是,虽是离开,他的一举一动却好似处处显示着,他才是这个园子的主人。 问零丁看着他的背影,一语不发,静静地呆坐着,元香多次来催,她也不理。 直到天黑,她看着漫天的星子,双眼陡然一亮,脸上缓缓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 缓缓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尽量放轻,来到房门前,她抬手将门推开,目光向上一挑,意料之中地看到梁上倒悬着两具尸体,再看向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两柄明晃晃的利刃。 眸子一暗,她迅速进屋,反手将门阖上,伸手在门框上一抹,摸到一根绳子,取了匕首将其隔断,将两具尸体放了下来。 两具尸体俱是一身黑衣,遮着面。 问零丁将面罩扯下,看到仍两张陌生的面孔,忍不住皱了皱眉,又翻遍他们身上,也未搜到其他的东西。 这已经是第六批了。 说来奇怪,刚刚到此的时候,一切倒还正常。然而却从半个月前开始,有不明的黑衣人来杀她。 虽然这不是她的屋子,她没有能力布置复杂的机关,但是临时设置的小机关也足够杀几个不成气的杀手了。 只是,不管她留下多少人的性命,杀手仍是络绎不绝地前来。她也曾面对面遭遇过几次,知道他们下手毫不留情,确实是来杀她的。 这便奇怪了。 与她的夙怨的那些人,大部分她心里有数。知道他们虽然恨得她咬牙切齿,但同时也都有求于她,绝对不会轻易取她性命。 而这些杀手,却纯粹只是为了杀她,难道,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自嘲一笑,她当然并不认为她的身份是保命符,然,她必须知道,那些人是否确实不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确实不知,那么那些杀手想杀她,恐怕是因为救她的那个男人。 但假如,明知她是谁,还能不管不顾,在此时下手杀她……那个人,在这世上,她只认识一个! 想起那个人,她眼中寒光一现,正要动作,忽听门外传来元香的声音:“姑娘,该喝药了。” 问零丁抬头看着门边,勾起一抹淡笑:“辛苦你了,放在门口吧。” “好。姑娘一定记得喝。”元香答应一声之后,听得物品落地的声音,随后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慢慢听不到了。 又静静听了半晌,确定元香确实离去之后,问零丁放取了门外的药碗进来。然而却并不喝下,冷笑一声之后,她端了药回到尸体边上,手一倾,竟将整碗药都洒在了尸体上! 只见药汁沾到尸体之后,不到片刻,两具尸体就全都连皮带骨地化成血水,甚至连衣服也不剩之后。 这时,问零丁动作熟练地泼了盆水,将血气冲淡,随后,染了一炉熏香。 面无表情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问零丁陷入深思。 她自来到这儿,只见过元香一个女婢,衣食住行全由她负责。本来一直好好的,哪知半月之前,几乎与杀手同时,她发现,她的药里,竟然被下了毒。 但若说毒是元香所下,却又情理不通,因为她的饭菜饮水里,一直是无毒的。如果元香真的有心让她死,就算她不被毒死,也会被饿死,或者渴死。 可是元香却没有。 这样的话,难道说,这园子里,还有其他人不成?但奇怪的是,若那人能往药中下毒,肯定也能往饭食中下毒,为何却迟迟没有动作? 而且,那毒药颇具腐蚀性,用来做化尸粉刚刚好,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帮她处理尸体一样! 真是百思不解。 问零丁长长一叹,这园子,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 各位亲们,此文从今日起隔日一更,则喜争取不断更,大家要多多支持哦~! ------------ 第三章 黑暗之刀 更新时间:2010-01-11 本来想着,这园子没几个人,就算想走也不应太难。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园子四周,突然多出了不少人,巡逻一般地在园外绕来绕去。 问零丁试了试,那些人倒也并不阻拦她出去,但是在她走出园子之后,身后必定会跟着三五个人。 想起男人说的话,问零丁笑了笑,他倒真的很会算计,知道她以前要靠他养伤,不会私自逃跑,眼下她伤好了,话又挑明了,便派人来看住他,时间拿捏的真不错。 “姑娘,爷派人送来的水果。你看,多新鲜!”元香推门走了进来,将一碟子葡萄摆在问零丁面前。 这种时节,难为他还能找到葡萄。问零丁也不客气,捻了一粒送进嘴里,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思?莫非也是为了那传言来的? 看了眼元香,这些日子都是这丫头照顾她,事事办得体贴周道,说话也贴心得体,看得出是个大门户里出来的。 “姑娘?”元香见问零丁总是看她,忙道:“姑娘有事吩咐?” “没有。”问零丁笑一笑,猛一伸手将元香拉到身边坐下:“说来,这阵子亏了你照顾我,我还没道一声谢呢。” “姑娘严重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元香没有防备,问零丁又是突然动作,不小心坐了下去,马上满脸惊慌地站起:“爷吩咐过,姑娘是主子,奴婢不能和姑娘同坐。” “没有关系。”问零丁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去拉她,反而笑道:“他怕是不让你告诉我他的身份吧。”见元香犹豫地点点头,她又道:“那如是我强迫你呢?” 元香机灵非常,见问零丁这么说,再看她的表情,忙跪了下来:“求姑娘体谅,奴婢有一个同胞妹妹在爷的手里,若是奴婢口风不严,妹妹的命怕是……” 点点头,问零丁拉了元香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看你急的。罢了。就当我没问过。”说着握了她的手:“我也就是奇怪,这园子里一直只有你我两个人,那么是谁一直给我看病的?还有,我们吃的用的都是从哪里送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人?” 元香笑道:“姑娘在昏迷的时候,爷已经请了郎中瞧过了。那郎中医术高明得很,只需要奴婢将姑娘的情况说明,郎中自然就把药方调理好了。至于吃用方面,大多是爷派人送来,来的人都是走脚门,姑娘看不到很正常。” “原来如此。我真是奇怪了好久。”问零丁恍然道。 “哪里,奴婢早该为姑娘说明才是。”元香说完,便以厨房有事为名,退了出去。 问零丁看着关上的门冷冷一笑,看病需要望闻问切,任是再高明的郎中,也绝不可能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转述就能调出合适的方子。当然,若那个小丫头也通医理,就不属此列了。 一天很快过去,到了晚上,星子高挂,夜幕低垂,园子内静悄悄的,一丝声息也无。 突然,园子西北角的墙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两个黑影,借着月色,隐隐可见是两名黑衣人,正俯身快速前行。 两个黑衣人仿若轻车熟路,笔直地摸到问零丁所住的房顶,彼此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从房上跃下。接着,两道光影闪过,只见他们抽出刀,熟练地将房门挑开,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然而,站在门口,两人身子一动,却又同时停住,再次相视而望,将彼此眼中的疑惑和恐惧看得一清二楚。 杀人对他们来说或许早已不陌生。但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今夜之前,自己的主子已经派了数批杀手,来这里杀一女人。 而这个女人,据消息说,是没有武功的。 本应是很简单的事,来这的人,却偏偏都是有去无回,音信全无。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无疑等于死亡。 事到临头,两人忍不住想,为什么,在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园子里,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折损那么多的人手? 害怕,是人的一种本能。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两人情不自禁地想,这次,能不能成功?会不会也会像其他人那样,神秘失踪? 只是,任务不能不继续。不管里面的是什么,比起自己的主子…… 想到这儿,其中一人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当先摸了进去。另一个微顿一下,也跟了进去。 屋子不大,进去就能看到那张没有放下幔帐的床,隐约可见上面躺了一个人,面朝里,被子拉得很高,几乎将整个头都盖上了。 是真人?还是陷阱? 两人都是老手,目光微一交错,心里俱是打了个突,缓缓改变了架势,两人背靠背,一个举刀向前,一个横刀在后,慢慢地向床边挪去。 好容易挨到床边,面向里的那个犹豫片刻,遂决定不管是真是假,劈一刀再说。当下手起刀落,用了十足的力,砍在被的凹陷处,那个他以为应该是脖子的地方。 一刀下去,半点阻力也无,反而向直砍到床板一样,发出“咚”的一声。 与此同时,床头的一支蜡烛突然“哧哧”地冒出了几点火星,灼灼燃烧起来,而那火却十分奇怪,竟然与荧荧的鬼火无异! 两人顿知不好,但由于在黑暗中突然见到光亮,不免闭了闭眼。 片刻睁了眼正想退时,里面的那人却突然感觉到脸上痒痒的,抬头一看发现,在床的上方,不知何时倒垂下一张惨白的人脸,表情狰狞,口角带着血迹,头发松散地,在半空中微微浮动着。 且那血迹竟不是凝固的,从嘴里留出之后,趟过那张倒着的脸,又从额头流到头发上,顺着头发,缓缓地滴在那人仰望的脸上,发出浅浅的一声:“滴答。” 那人惊恐万状,抽搐着想长大不听话的嘴大叫,又抖动着四肢想逃跑。 他并不知道,在他看见人脸的同时,前面的人敏锐感受到同伴的不对劲,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却突然睁大了眼睛,挥刀劈开笔直对他射来的一柄匕首,刚想松口气,后面的匕首却接踵而至。 他不解自己的同伴为何没有动作。有心想喊,又怕招来人,只得勉励以撑。 怎奈匕首飞得太急,他一咬牙,终于旋身向旁一躲。 匕首失去了阻挡,“噗”地一声,笔直地刺入里面受了惊吓的人的后心。 可怜那人的喊声终于没发出来,艰难地抬起手,喉结“咯咯”滚动两下,吐出一个:“鬼……”字之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而自打有人中刀之后,那本来飞得又快又急的匕首,突然停了下来。床头的蜡烛,也在同时熄灭。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切,又重归平静。 ------------ 第四章 惊夜之谜 更新时间:2010-01-11 余下的那人被这诡异的一切惊得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头像同伴死前所指的地方看去,在那张白得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人脸映入眼帘之时,也猛地张大了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三步,喉咙不受控制地就要发出声音。 “闭嘴。”随着带笑的轻音,不知从何处出现在那人背后的问零丁轻松地将手中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手虚掩着他的唇:“我的手可不太好使。” 那人只感到脖颈间一片冰凉,捂在他嘴上的手也是微凉,浑身更加颤抖,喃喃地问:“你……是、是人……是鬼?” “你不要怕,我不是鬼。上面那个也不是。你也不要急着自杀,我不会勉强你说些你不能说的话。”问零丁轻声在他耳边柔声说:“但你不要动,不要说话。我右手受过伤不大好使,可是左手却是很灵巧的,你要不要试试?”手下一抹,锐利的匕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人要是能活着,总不会想去死的,你说,对吧?” 那人动了动嘴,却一声也没发出来。只听到他的喉结因恐惧而发出的“咯咯”声,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起来分外清楚。 “你认识那张脸,是么?”问零丁看了一眼倒挂的脸:“我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你低头看看,这把匕首你也应该认识的。多亏了你们,我才能收集了这么多‘材料’。” “我知道你有疑惑,不着急,我慢慢说与你听。”问零丁松开捂着那人嘴巴的右手,将他手中的刀卸下提在手里:“你要细细的听,一会儿重复给我听。说错一个地方,我就砍掉你一根手指。” 说完,也不管那人答应与否,她径自说了起来:“我长话短说,你们前后来了那么多人杀我,我自然会有防备。在那棉被底下,我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机关,不过是一块木头,上面连了三根线,分别沿着床缝伸出来,连着那张人脸,装磷粉的小盒子,还有触发匕首机关的弹簧。你们一刀下去,又凶又狠,将三根线全都砍断了,人脸掉了下来,盒子歪倒,洒在蜡烛上,于是蜡烛就烧起来了,匕首也一把接一把地弹了出来。” 问零丁顿了下,继续道:“至于蜡烛为什么又会熄灭,那是因为我在上面放了些别的东西,与磷粉隔开,不让磷火引燃烛芯。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磷粉量小,一下就烧没了。至于匕首……”她叹息一声:“我原本就站在那处机关的旁边,怪只怪你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床上的陷阱上,没有注意罢了。你记清楚了吗?” 看见那人僵硬地点了点头,问零丁笑道:“我说完了,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那人一愣,似乎不想说,却突然感到小指和无名指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想喊想躲,脖颈间压下的匕首却生生制止了他。 “难道是忘了?”问零丁浅浅一笑,声音温柔不已:“我说了,我的右手不很好用。” 问零丁说话间,那人已动了动手,知道自己右手的最后的两指已经被问零丁切了下来,当下不敢再犹豫,将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很好,你的脑子当真很好使。”问零丁笑着说,接着,又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一连串地笑了起来。 那人原地站着,突然觉得,那笑声似乎越来越远,最后连半点声息也没有了。背后处也感觉到了些许冷风。 忍不住小小地动了动,却发现压在脖子上的匕首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一愣之下,他壮着胆子慢慢地移动身体,发现匕首竟没有跟来。于是猛一回头,见他身后的地上支着一个由三根木头做成的细高架子,高度约到他的肩头,那柄匕首的手柄处正牢牢地插在架子上,而刚才说话的问零丁,已经不见了。 莫非真的是鬼? 这个想法惊出了他一身冷汗,有心去找,又怕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古怪,于是咬了咬牙,迅速地从屋子里掠了出去。 从暗出走出来,问零丁侧耳听了听,并未听见外面又任何的骚动。忍不住嘲笑起弯起唇角,那男人在园子周围派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拦不住两个杀手?他故意放这两人进来,却是为什么呢? 至于出去……问零丁一边处理留下的那具尸体,一边难得善良地祈祷起来,希望男人也能放那个杀手出去,毕竟,她还指望那人传话呢。 女人,残疾的右手,善机关。 如果,派人来的真是那人,一旦收到她传出的信息,明天晚上,必有行动。 离与男人约定的日子还有两天,就看那人敢不敢得急了。 问零丁笑了一笑,回到床边将人脸收拾了,和衣而卧,一夜好眠。 次日,问零丁心不在焉地过了一天,傍晚时将元香叫了过来:“明日他就来了,他让我想的事我还想不出来。今夜怕是睡不着了,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这要求平常得很,元香自然一口答应。 点了蜡烛,元香又取了点心做宵夜,虽然她依旧没有与问零丁同坐,但两人年岁差不多,闲聊的话倒也有不少可说,嘻嘻哈哈一直说到下半夜也没有冷场。 “话说啊,有次我妹妹她……” 元香正讲到讲她妹妹小时候的趣事,突然,园子外面突然骚动起来,刀剑争鸣之声响起,听起来一片混乱。 来了。果然是那个人。 问零丁心里一沉,见自己的猜测对了,也不知是喜是忧。表面却对元香惊慌道:“这是怎么了?” 元香自然也是不知道,脸上也露出着急害怕的神情。 两人在屋子里等了片刻,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问零丁倏地站起,三步两步走门口,在元香的惊叫声中推开门,正院中厮杀一片,本来在园外的人已经退守到院内,奋力拦阻着想要冲进来的数名黑衣人。 问零丁目光一扫,浅浅弯起唇角,十五名杀手,那人倒也舍得。 不过……凝神看着其中一名黑衣人,此人与其他那些黑衣不同,所有人中,独独他蒙了面,而且身手矫健,武功之高明显不能和其他人同日而语。 他独自与三人缠斗着,不过依她看,那三人只怕也拦不住他。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那蒙面人便甩开那三人,然后纵身掠过想要拦阻他的人,脚尖一点,竟冲出包围,长剑抖直,径自问零丁刺了过来。 问伶仃身边只有个元香。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一掠过耳际,问零丁唇边含笑,微仰头对上那人的眼睛,一阵熟悉感闪过心头。 而后,她清楚地看见,那泛着寒光的剑尖马上就要抵到她的眉间。 ------------ 第五章 晨曦之变 更新时间:2010-01-14 突然,问零丁感到耳际刮起一阵凉风,一道人影从屋上急速掠下,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从她的鬓旁斜斜擦过,将蒙面人的长剑挑开,随即倾身而上,欲将蒙面人逼退。 可那蒙面人见偷袭不成,目光一寒,陡然撤剑回身,直扑向一旁的元香。 刚出现的那人没想到蒙面人有此一招,来不及去救,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将剑横上元香的脖子,带着她直退进院中。 问零丁一直盯着那蒙面人,见他也直直地看着她,缓缓勾唇,轻声道:“住手。” 与此同时,那蒙面人也飞快地举起一手,示意那些黑衣人停止了动作。 一阵夜风吹过,树木哗啦啦地响着,两方人马各提兵刃,静静地对峙起来。 “姑娘!”从屋上下来的那人护在问零丁身前,急急地低叫一声。 问零丁却绕过他,走到他身前,回头一看,见是个模样憨直的年轻男人,开口就问:“他派你来的?” “是。”男人执剑行了一礼。 “哦。”问零丁点点头,笑道:“来了几天了?” “这……”男人有些为难,想是明白她的意思。他是与园外的人一同来的,一直潜在问零丁附近。昨夜那两个杀手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主子这样命令的,他不能不做。 “急什么,我又没怪你。”问零丁一笑,指着场中的黑衣人:“这怎么处理?” “爷说,若是发生这样的事,但听姑娘吩咐。”男人道。 “那好。”问零丁一点也不犹豫,立即吩咐:“告诉那些人,不可妄动。”又对院中的蒙面人道:“元香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两方人马都有些犹豫,见状,问零丁淡淡一笑,伸了个懒腰:“好困,我去睡了。”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竟转身回了房。 “砰”地一声将门关好,问零丁听到外面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又过一会儿,门外有人低声道:“姑娘,他们走了,元香也救下来了。如果有事……请您吩咐。” 问零丁没有回答,外面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安静下来。 “元香……救下来了……”问零丁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新的一天,元香端着早膳敲开问零丁的房间,见刚才送来的药还摆在桌子上,不觉皱眉道:“姑娘,你怎么又没喝药?”说完看向坐在床边的那个人影,她下意识地一愣:“姑娘,您今天……” “怎么?”难得打扮起来的问零丁带着浅笑走到桌边坐下:“不好看?” “不……”元香摇摇头,失神地打量着问零丁:“只是觉得您非常像一个人。” “您?”问零丁挑眉。 “没什么。”元香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收了目光,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姑娘先吃饭吧,药我一会儿热了在给你送来。” “麻烦你了。”问零丁接过元香递过的汤,闻了一下,笑道:“你下了药吧?” “什么?”元香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手脚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勉强哑声道:“姑娘你说什么?” 将她的反应收在眼中,问零丁转动着手里的小碗,再次闻了一下:“怎么?是我闻错了?这里没有放白芷么?”闭上眼睛,她仿佛思量着:“嗯……还有高良姜和当归吧……元香,你的药膳做得可真不错。” 听见问零丁这样说,元香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扯了个笑容道:“原来姑娘说的下药,是指这件事啊。” “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问零丁笑问。 “姑娘的心思,奴婢猜不透。”元香忙道:“姑娘还是快吃吧,一会儿又该凉了。” 问零丁抬眸看了她一眼,索性将碗放下了:“他今天要来吧?” “爷?嗯,爷是说今天要来。”元香愣了一下,点头。 “那么,恐怕我不能在这多呆了呢。”问零丁去拉元香的袖子:“这最后一顿饭,元香就不要再分主从了,坐下我们一起吃。” 当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元香的脸顿时又便得惨白,只见她后退一步道:“这万万使不得!” 问零丁也不听,手下使了力要将她拉过来:“有什么使不得,你家爷又不在。”说罢又朝屋顶喊:“上面的那个,也下来吧。你家爷不是说,要听我的?” 没有声音。 问零丁扬眉一笑:“不下来?好,那我也不吃了,元香,你将东西撤下去吧。” “姑娘……” 元香又急又怕地刚想喊什么,便见从梁上跳下一人,正是昨夜救了问零丁的那个男人。 “呦,这才听话。”问零丁又伸了手去拉那男人,男人忙把手一缩,后退一步:“姑娘自重。” “呵,”问零丁脸色变了变,又笑道:“你以为我会拿你怎样?”见男人不语,她叹息了一声,忽将一边的药丸端起,对元香道:“算了,我吃饭,你先将这个拿下去热了。” 元香一听,如蒙大赦,忙走到近前伸手来接药碗。 问零丁一直盯着元香的动作,等到她的手碰到碗边时,一边笑着说了句:“小心。”一边手一歪,将一碗药全淋到元香的手臂上。 “啊!” 元香一愣,正想去将碗接稳,突然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不禁惨呼一声,抱着手臂大声呻吟起来。 只见她的手臂处一片溃烂,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五根已经露出皑皑白骨。 “元香!”那男人低吼一声,连忙冲了过去,手中白刃一闪,立时将元香溃烂的手臂齐根切断,然后将已经昏过去的元香接在手里,忙着将她的手臂扎紧,却突然感觉自己后背处如虫蚁叮了一下,眼前随即就一阵模糊。心知不好,他艰难地回头,朦胧中正见问零丁将手掩在袖中,一点寒芒也随之隐去:“姑娘……” 问零丁看着与元香倒在一处的男人,脸上浮起模糊的笑意:“我现在不会杀你,放心睡。”小心地将男人拖开,不让他沾到地上的血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外面敲门,大喊着:“元香,姑娘,怎么了?” “没事,”问零丁扬声道:“我在换衣服,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只老鼠。” “可是……”外面的人听见问零丁在换衣服,显得有些踟躇:“姑娘,真的只是老鼠?要不要我们进去看看?” 问零丁笑道:“好啊,元香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们等一下,等我换了衣服, 你们可要进来把老鼠抓出去。” 听到外面的人答应了,老实地等在门口,问零丁这才走到元香身边,俯身伸手摸了她的 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 第六章 人情之赌 更新时间:2010-01-14 清晨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一直守在园子外面的人警戒地四下观望着。他们虽然不明白主人为什么如此看重园中的女人,但既然主人不让他们知道,就自然有不让他们知道的理由。他们的任务,就是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在这三天之内,要不分昼夜地守在外面,保证这园子不出任何的意外。 因此,当他们听到院中传出惨叫声之后,都紧张起来,急急忙忙地循声跑进来,在发现外面没有任何异状之后,只好围住问零丁的房间,派了一人出声询问。 回话的不是元香,却是那个女人。虽然她说只是个老鼠,但不知为何,他们仍是觉得有点奇怪,均觉得只有进去看看才放心。 好在里面的女人答应了,于是他们便静静等在门外。 不大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开,元香走了出来,脸色很白,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绞着一方手帕,张了半天嘴才道:“姑娘不想见你们,现在在内室,你们进去把老鼠抓了,别惊扰了姑娘。”声音有些哑,估计是刚才喊破了嗓子。 他们点了头进去,屋子里很香,提醒着他们这屋子主人的身份。地上一片濡湿,有盆跌落在地上,想是为了躲避老鼠洒了水。再往里看,见幔帐后面隐隐坐了一人,似乎在看书,怡然自得的样子。 于是便在外面转了一圈,哪里有什么老鼠?只是也不见什么异常,便都退了出去。对站在门口的元香嘱咐了要好好照顾姑娘之后,又回到园子外,静静地站岗去了。 园内顿时又恢复安静,风吹起,散着点点甜香,几只麻雀驻足枝上,又有几只调皮地飞进问零丁的屋子,在濡湿的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累了,轻轻地栽倒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翅膀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的人松开背在背后的手,拿开手帕,看着一双染了鲜血的手,用手帕擦了几下,慢慢地走进屋去。 门静静地关上,再开开时,问零丁走了出来,仰头看了看晴朗的日光,微微地笑了起来。 悠闲地走到荷花亭,眯眼看了一会儿那未撤的棋盘,问零丁坐在男人的座位上,轻轻执子,一个人下了起来。 “我猜,你应该会在这里。”不知何时,男人出现在亭子里,在问零丁的对面落座,垂眸看着眼前的棋,低声道:“这样的死局,你竟也盘活了?” “事在人为。”问零丁没有抬头,低低道。 “那么,我那日的问题?”男人竟如处子,稳如磐石。 “对不起,我想不出,我有什么能够报答你。”问零丁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我有的,你不要。只怕你想要的,我又给不起。” “你给得起的。”男人的口气不容拒绝。 问零丁一笑,捻转着手中的棋子:“说来听听。” “我也不要别的什么,”男人身子微微前倾,一手稳稳地按在桌子上:“我只希望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啪”问零丁将棋子扔进盒里,似笑非笑:“你想要我的人情做什么?”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男人凝神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少了几分把握。 “这样的话,”问零丁微微歪了头,面带笑容,却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答应。” “你!”一直沉稳的气息忽然一乱,旋即又安定下来,男人拧起眉,依旧和颜悦色:“我救了你。” 问零丁笑:“我没求你救。再说,你爹爹从小没有教你,施恩要不望报么?” “那么,你爹爹没有教过你,做人要知恩图报?”男人有些诧异。 “抱歉,我没爹。”问零丁眉目一寒,冷笑道。 男人的眸色渐深,语气不疾不徐:“那么我替你爹教导你,我救了你,你应该报答我。” “好无理的人!”问零丁轻轻笑起来:“你应该庆幸,我只是知恩不报,不是忘恩负义。” “你可知愚弄我的下场?”男人眉峰一动,一本正经地道。 “你自找的。”问零丁笑意盈盈:“活该!” “该”字出口,问零丁瞬间觉得眼前一花,颈间一热,本来应该坐在对面的男人已然闪到她身前,大手扣住她的脖子,温言道:“我不喜欢亲自威胁人,你最好不要忤逆我。” 问零丁笑道:“我感到十分荣幸。”转了转头,感觉卡在脖子上的手并未收紧,像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我很少见你这样的人,你实在很有耐心。” “确实,我的耐心确实好得让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男人低头,缓缓道:“我救了你,给了你时间,好言商量,你仍是不知好歹么?” “我偏偏就是不识好歹。”问零丁眼珠一转,笑道:“你该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 “不错,这世上确实什么人都有,包括死人。”男人面色有些严肃:“可惜,我为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竟然……”手下慢慢收紧,看着问零丁痛苦的表情:“我不喜欢杀人,你点点头,就可以不死。” 问零丁渐渐不能呼吸,随着男人手劲加重,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颈骨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吐出喉间溢出的鲜血,缓缓闭上眼,动也不动。 眼看着那一缕血丝流过小小的下颌,马上就要滴到自己的手上,男人意识到,这女人竟是真的不要命了。 皱眉叹息一声,他松开手,及时扶住问零丁几欲滑落的身体:“你真的宁死也不肯答应我?” 问零丁脸色青紫,颈间也尽是瘀痕,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缓了半天方找回一丝清明:“我不过是笃定你,不会杀我罢了。”说罢抬袖将嘴边的血迹抹掉:“你费心救我,热诚款待,只为了逼我答应欠你一个人情,可见,你有求于我的事一定很重要。既然如此,你怎么会轻易杀我?”笑了笑,她推开男人扶着她的手:“你这次没有杀我,让我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男人沉默许久,神色不动,半晌开口:“确实如此。那么,你如何才肯答应?” “不难。”问零丁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手抚上颈间的瘀痕:“第一,你求我;第二,我们交换。我许你一个人情,你也要许我一个。” “好。我许你。”男人静静地看着问零丁:“只是,我要如何求你?” “随便。”问零丁回望他,淡淡道。 “好。”男人双唇一碰,吐出一个字,没有丝毫为难的表情,双膝一弯,慢慢地跪下去。 “罢了,我并不是要折辱你。”问零丁见男人真的要跪下去,伸手一拦,平静道:“我知道你的诚意了,我答应你。” 男人这才站直,脸色有些放松:“君子一诺。” 弯了唇,问零丁道:“我不是君子,你爱信不信。”又问:“只是你何时才能来讨这人情?” “到时,我会再来,你安心住在这里。”男人低笑,转过身慢慢离开。 又过了许久,估摸着男人已经走了,问零丁才起身,在园内四处走了走,确定男人真的走了之后,她方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副薄薄的面具戴在脸上,急匆匆向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有人围了上来:“元香,做什么去?” “姑娘突然想吃葡萄,我回去拿点来。”问零丁压低了声音,装作哑着嗓子。 “哦,那好。”那人便让开,又道:“你这嗓子还没好?” “唔。”问零丁敷衍地点点头,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元香的面具因才做成,又一直藏在怀里,还没干透,粘在脸上有些潮湿,血的味道时不时地飘进鼻孔。问零丁咬了咬唇,忍住一阵阵涌上来的恶心,轻车熟路地走出云梨山,慢慢向京城走去。 ------------ 第七章 往事之痕 更新时间:2010-01-16 朱丹城,奉国公府。 已是亥时,然此时的国公府依旧是灯火通明。原因无他,只因奉国公温古调的独子、德贵妃温掩罗的胞兄、当朝银青光禄大夫温自吟的第一个儿子今日满周岁。由于是温家第三代的长子嫡孙,自然摆了宴席庆祝,前来祝贺的人也是络绎不绝,门前车马如织,好不热闹。 而本来应该在前院与同僚把酒换盏的温自吟,如今却正立在内宅的一处别院中,定定地看着院中的一间落了锁的小屋。沉吟半晌,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随后,慢慢走过去,从腰间取了一把钥匙,将锁打开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空屋,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泛黄的画,绘着一个娇俏可爱的黄衣少女。画的下面,放着一张香案,清烟袅袅供着一个灵位,上面只刻着六个字:“温怀羽之灵位”。 温自吟走过去,又燃了三炷香点上,举起袖子将那牌位擦了擦,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上,立即背过身去挡在灵位之前,冷冷地扫向门口,喝道:“谁?” “自吟,是我。”温和而略带怯意的声音响起,一位素衣女人出现在门口,不敢迈进,也不敢抬头看:“爹找你。” “霓儿?”温自吟皱眉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夫人尉素霓,神情虽不复刚才的冷漠,但语气仍是不悦:“不是告诉过你,这个院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你退到门口等我!” “我……知道了。”尉素霓神色有些黯然,但仍是柔顺地答应了,立即退了出去。 温自吟看着她推出去,这才回头看了眼那灵位,长长叹息一声,也走了出去,将锁仔细地锁好,这才走出院门,来到尉素霓身边:“爹找我?” “嗯。爹说,让你去书房见他。”尉素霓低着头,跟在丈夫身边,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本是侍郎千金,蒙皇上赐婚嫁给温自吟。虽然婚前并不相识,但婚后两年多来,夫妻相处融洽,感情日笃。温自吟对她十分体贴爱护,家中的事情也都交给她操持,但只有那间屋子的钥匙,他没有交给她,不许她去,也不让她问。 今天她本想在外面等他出来,但是终于难掩好奇心走了进去。但只瞧到一眼那画,便被他的冷漠语气寒了心,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便听话地退了出去。 可是她虽然忍住了心里一波波的酸楚,却无法不去想,那画上的姑娘,究竟是谁? “霓儿。”温自吟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止住了步子,轻轻拦过她的身子,柔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不说还好,温自吟一说,尉素霓忍不住就红了眼,却不说话,只一滴一滴地掉着眼泪。 叹息一声,温自吟将她拥在怀里,道:“那画上的人,已经死了。你若是想知道,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事对于爹和德贵妃是个禁忌……”他顿了顿,道:“爹倒也罢了,但是若是德贵妃知道了,怕是我也护不了你。霓儿,你要知道么?” “不。”尉素霓想了想,突然摇摇头,别说那姑娘与自己的丈夫未必就有什么关系,就是真有,也已死了。就算没死,她已经嫁给了温自吟,又生了儿子,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知道了又能如何?因此她擦干了泪,挤出一抹笑:“我相信你。你快去吧,爹要等急了。我去看看玄儿。” “好。”温自吟点头,松开她:“我见了爹就过去。今天折腾一天,你也累了,有什么事让奶娘去做,不用事事都自己做。” “那是我儿子,自然要自己来。”尉素霓淡淡一笑,转过身往后去了。 目送着那款款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温自吟来到书房,垂首立在书案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爹。” “吟儿,你来了。”温古调坐在书案后,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了温自吟一眼:“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 温古调身材瘦搞,已年逾五旬,但精神矍铄,尤其一双眼睛,犀利非常。 温自吟沉思一阵,道“今日所收之礼,改日儿自会找个理由捐了出去,不会留下话柄,爹请放心。” “嗯。”温古调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走到温自吟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难得你文武双全,一身抱负,如今却只做了个闲散大夫,委屈你了。” 温自吟笑了笑,道:“爹说哪里话,儿并不觉得委屈。无事一身轻,又能避免卷进朝中那些是是非非里,旁人求还求不来呢。”想了想,又道:“眼下天下太平,不需要将军征战。我们是前朝降将,皇上多心也是难免。领了这闲散职位已是皇恩浩荡了。掩罗又已是贵妃,只要忠心本分,旁人也无可诟病。” 叹息一声,温古调又拍了拍温自吟的臂膀:“本来你……” “请爹恕罪,但请您莫要再说了。”温自吟打断温古调的话,脸上又现出那种凄哀之色:“那些事,自两年之前,儿就不想了。只要一想到这富贵是……”握紧拳头,他低下头:“儿不早就不想了。” “你!”温古调脸色一寒像是要发怒,但看到温自吟紧紧颤抖的拳头,终于颓然道:“你下去吧……” “是。”温自吟行了礼,退了出去。 关门时,他听到屋内一声长叹,带着无限凄凉。 什么天下百姓,壮志包袱,兴衰荣辱……若是当年,一起死了……也就完了。 闭了闭眼,温自吟转身往自己住的宿飞阁走去。哪想走到半路,突然见前面灯烛摇动,一行人提了灯笼匆匆行来,走在最前面几乎小跑起来的,竟是尉素霓! 霓儿向来举止端庄,连快走都极少,何曾如此着急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自吟想着,忙迎了上去,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尉素霓:“霓儿,怎么了?” “自吟!”尉素霓的脸上布满了来不及擦的泪痕,此刻见了温自吟,更是哭泣道:“玄儿,玄儿不见了!” ------------ 第八章 密室之约 更新时间:2010-01-18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温自吟强自镇定,但是事关自己的儿子,他也慌乱起来。 “我刚刚回去,见房里一片狼藉,奶妈和丫鬟们都昏倒在地上,玄儿……玄儿他……”尉素霓强撑了一口气,死死地抓住温自吟的袖子:“我又将内宅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自吟,是什么人抓了我们的玄儿?”说完想是又急又痛,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带夫人回房休息。”温自吟将尉素霓交给一旁的丫鬟,想了想又嘱咐随侍的丫鬟:“此事先不要告诉老爷知道。”说完身子一晃,情不自禁地用上了武功,直往后院掠去。 哪知匆匆来到后院,一推门,还未等细看倒地的奶妈丫鬟,便觉一股异香扑鼻。香气沉和浓郁,既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也不属于任何一种香料,像是带了某种讯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这香……温自吟呆呆地立在门口,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怀疑、狂喜、内疚、恐惧种种心绪混杂在一起,好半晌才像回过神一般,慢慢地走进屋子,缓缓扫视了四下,视线落在散落在地的床褥上。 定定看了一会儿,温自吟突然转身,回手将门插上,对外面的人喝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就是少夫人也一样。” 说罢,温自吟来到床边,伸手将仅剩的床板掀开,按下床框内侧的一个突起,随之床下的地面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秘道入口。 毫不犹豫地纵身而下,又从里将床板合好,再关上秘道的门,温自吟引燃了火折子,轻车熟路地沿着秘道行去。 转过一道弯,再转过一道弯,视野陡然开阔,一处密室出现在眼前。密室并不大,不过普通房间大小,但是平日所用的物品一应俱全,而且布置得相当舒适。 然而温自吟一见之下却僵在原地,手中一松,火折子落在地下也不自知,身子一动,想要上前,却不知为什么又停住:“你……” 烛火跳动,温自吟清晰地看见,对面的床上侧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从那包袱上他认出,这婴儿便是他的儿子。 可是,他进来时,正看见女人手里拿着汤匙,将什么东西喂进婴儿的嘴里,于是就愣在当场,口不能言。 掏出手绢擦了擦婴儿的嘴角,女人轻柔地将婴儿放在床上,用手拍打着哄了婴儿睡去,直到室内响起轻轻的鼾声。女人这才回头,对温自吟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大哥。原来我们家的秘道,竟还是当初我设计的样子。” “怀……羽……”温自吟仿佛被点了穴道刚刚解开,颤抖地说:“你给玄儿吃了什么?” 慧黠地眨眨眼,女人转头看了看那个婴儿,笑道:“大哥以为,我会给自己的亲侄儿吃什么?”说罢轻轻抚掌:“对了,我现在的名字,叫‘问零丁’,大哥以后可不要叫错了。” “问零丁?”温自吟梦呓一般地重复一遍,陡然清醒:“问零丁!” “嗯,问零丁。”问零丁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走到温自吟面前,细细端详着他:“两年不见,大哥可老多了。也对,你现在也已做了‘爹’了。” 温自吟震撼地看着问零丁,张了张嘴:“那个在嫁给楼丞相当天,被人掳走失踪的问零丁……就是你?” “嗯,是我。”问零丁目光往身后的床上一瞟,笑道:“大哥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怀羽……”温自吟抬起手,想要说什么,却被问零丁打断:“零丁!”只听她冷冷道:“大哥,我念及你多少还记着我,我方叫你一声大哥,请你不要做会让我生气的事。” “唉……零丁。”温自吟叹气,抬起的手落到问零丁的头上,略一犹豫,缓缓地摩挲起来:“你真的还活着。” “我活着,大哥是高兴?”问零丁歪头笑道:“还是遗憾?” 温自吟一愣,道:“自然是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 “罢了。”问零丁再次打断他,不悦道:“以前的事过去了已过去了,我不是来听废话的。我来,有两件事请大哥帮忙,第一,我要暂时住在这里,请大哥不要将我在这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我们那为国为民的爹和高高在上的妹妹,当然还有我那温柔和人的嫂子。第二,我要你帮我找两个人。一个是封十步,一个是百里沉陆,我要知道他们的下落,越快越好。” “零丁,”温自吟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本来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却被问零丁一通抢白弄得不知所措,但是他却抓住一个重点,惊问道:“百里沉陆?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在当初城破之时,自尽了?” “原来,皇帝并不是那么信任你啊。”问零丁一笑,道:“不过无妨,那是你们君臣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大哥只需要帮我找到人就可以了。” 温自吟心中震动,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得道:“你要住在这里,大哥自然不会说与别人听。可是,说到找人,”他苦笑一下:“我如今只是个闲散大夫,不管事的,找人的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呵,原来大义灭亲换来的,不过是一个闲散大夫。”问零丁冷冷一笑,走回床边,轻轻抚了抚婴儿的脸颊:“不过,那些事你也别与我说。大哥,你的本事我知道,我既然来找你,你就不要再躲清闲了。总之,我要听到这两人的消息,找不到的话……”她的手悄悄落在婴儿的脖子上,反复摩挲着。 “你到底给玄儿吃了什么!”温自吟怒喝,一闪身掠了过来,一晃眼手中已然握了一把匕首,犹豫了一下又拿在手里没有动作:“他是你的亲侄儿,温家的后人。” 问零丁冷眼看着,忽地一笑:“大哥,不瞒你说,如今的我,说是丞相夫人,实则是皇上钦点的要犯。拿到我,说不定你就可以谋个有实权的官位。如果真是骨血传承,大义灭亲的事,你也应该做的出。” “你……什么意思?”温自吟惊疑不定地看着问零丁。 “你只要不管玄儿的死活,你就可以把我拿给皇帝领赏,博得和忠君为国的好名声。还可以讨好我们那个贵妃妹妹,她不是一直要杀我么?”问零丁看着温自吟手里的匕首,一点也不慌张。 “怀羽……零丁,你不要这样。”温自吟后退一步,痛苦道:“当初的事,我并不想的。” “大哥!”问零丁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子!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我不管当初你怎么想的,现在你怎么想的,我只知道结果如此,没有办法改变。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你只能选择一个,结果也只有一个!” 温自吟静静地凝视着问零丁,突然收回匕首:“我不会牺牲我的儿子。” 挑眉,问零丁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自吟:“宁可山河颠覆,家国不再?” 轻轻将婴儿抱在怀里,温自吟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淡淡微笑:“自从你出事之后,我便知道,我和爹不同,我不是那么伟大的人。” “很好。”问零丁点头,道:“宁可温家没落,声名狼藉?” 温自吟沉吟一阵:“坦白说,做哥哥时,我态度或者不够坚决,但是作为父亲,我想我什么事都做得出。”低头看着问零丁,柔声道:“你说的那两个人,我会帮你查。”目光在她脖子上一转:“谁伤了你?” 摸了摸脖子,问零丁笑道:“这人,怕是连你也惹不起的,你就不要管了。” “零丁,能告诉大哥,你为何要找百里沉陆?”温自吟轻声问。 “你说呢?”问零丁站起来,将右手的袖子挽上去,露出那道长长的伤疤:“大哥,当初的事,你知道的不多,参与的也不多,而且又给我立了牌位,所以我暂时不与你为难。但是另外几个人,我不会放过,为了你玄儿,最好不要拦我。如今的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那屋子你知道?”温自吟刚刚缓和的情绪又是一乱:“这么说,爹和掩罗……弑父会遭天谴的。”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问零丁断然道,看着那小小的婴儿,柔声道:“他叫什么?” “温玄霆。”温自吟道:“你……” “好名字。温家世代将军,起的名字却偏都文绉绉的。明明满手鲜血,却都要装君子。”问零丁冷笑道:“你该回去了,再晚,老头子要发现了。还有,我不想暴露行踪,暂时不想出去,吃用的东西,麻烦大哥了。” “我知道。”温自吟看着这样的问零丁,既举得心痛又觉心惊:“为何你变成这般的性子?” “因为我活着。”问零丁浅笑道:“对了,忘记说了,难为你还记得那香气。可是大哥,你知道那是什么香?”见温自吟静静听着,她继续道:“那是婆罗门花的香气。婆罗门花只开在被鲜血浸泡的地方,它的根,还能吃呢。” “怀羽,”温自吟抱着婴儿,一字一字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对爹和掩罗下手,也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百里沉陆我也会帮你找出来,这样的话,你能不能放下一切?” 微微抬眸,问零丁弯起唇:“那么,各凭本事吧。” ------------ 第九章 沉匿之潜 更新时间:2010-01-20 从秘道出来,温自吟看了看怀中沉酣熟睡的婴儿,浑身一阵阵地发冷。 虽然眼下看不出什么异状,但百里沉陆善毒,怀羽……不,现在是零丁了,她跟他那么多年,以她的天资,就算只学到皮毛,等闲人怕也是消化不了……难道,两年不见,她的性子真的变得这般狠辣?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催命似的响起,门口传来尉素霓哽咽的哭喊:“自吟!自吟!找到玄儿了么?自吟!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脸色一黯,似不悦又似叹息,温自吟将床铺整了整,抱着儿子将门打开,柔声安抚:“霓儿,你看,玄儿不是好好的?刚才他被奶妈压在身下了,你太着急了没找到。” “真的?”尉素霓虽是将信将疑,但看到儿子就什么都想不到了,慌忙将婴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发现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无恙,一颗心这才放回原位,探头向里看了看:“自吟你是从哪找到玄儿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乱一指,温自吟将尉素霓推了出去,一面吩咐下人收拾里面,一面道:“好了,玄儿好好的,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只想着把玄儿照顾好就是了。我还有好些事没办,今晚就在书房歇了,你不用等我。” 尉素霓见温自吟有事要忙,也就不过问了,听话地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了几眼,虽然心里还是怀疑,但也没有多问。 温自吟目送着尉素霓回房,原地沉吟一阵,方向书房行去。一推门,竟见温古调站在窗前还没有走:“爹?”他惊讶道:“这么晚了您还不去休息?” “嗯。”温古调看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淡淡道:“刚才后面怎么了?” 温自吟心里一紧,垂眸道:“来了几个宵小,霓儿担心玄儿,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样。”温古调点点头,回头看向温自吟,眉间的痛惜一闪而过:“我刚才忘了问你,你今日又去那院子了?” 温自吟闻言有些踌躇:“爹……孩儿并未常去……” “钥匙呢?”温古调挥手打断他的话,道。 “爹……”温自吟犹豫一下,突然想起问零丁还未死,也就是说那灵堂已经没用了,于是将钥匙取出递了过去:“在这儿。” 温古调接过钥匙紧紧握在手里,大步向外走去:“你也算有心了。”说完,甩袖将门关上。 温自吟震动非常,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缓和过来,慢慢在书案后坐下,苦笑一声。世易时移,如今的他,还能找到几个忠心的人? 问零丁要找的那两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反复思量一会儿,温自吟方谨慎提笔,写了几封短短的信,仔细地封了口,看了又看,从中又取了几封在蜡烛上燃了,这才低低说了声:“来人。” 黑影从上空翻下,一个男人落在温自吟案前:“见过少爷。” 温自吟从案后转出来,单手将男人扶起,感慨道:“朱亥,温家风雨多少年,到如今还可信任的,身边只剩你一个人了。” “少爷严重了。”朱亥抱拳道。 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自吟又道:“眼下我有事想要你去办,只是不想让爹知道。我知道你对温家忠心,但这事,我希望你只对我忠心。你若答应,我便交给你。若不行,只当我没提过这事。” 朱亥犹豫片刻,开口道:“奴才斗胆,想问这事……” 摆摆手,温自吟负手道:“你自小在温家长大,又一直跟在我身边,最是知道我。温自吟素来坦荡,从无不可对人说之事,何况是对自己的父亲?如果说真的有,怕只有那么一件。” 朱亥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一下,不可置信地道:“少爷指的……莫非是……” “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温自吟眼中滑过暖意:“朱亥,我自小没有兄弟,除却两个妹妹,便是与你最亲。你的心事,我一直看在眼里,不能说,也说不得。这件事,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个主意。” 朱亥的眼神一时间变得纷乱起来,双眉紧锁,挣扎了半晌,方道:“少爷,这事,朱亥不会说。” “我信你。”温自吟松了口气,将那几封信递给他:“帮我把这几封信送出去。小心不要让人知道。” “我明白。”朱亥将信妥善收好,手慢慢垂下,低头道:“她……好不好?” 温自吟一愣,随即苦笑一声:“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好……” 夜色愈沉,温自吟一手枕头半躺在软榻上,正对着那弯刚刚冲出迷雾的弯月,手里把着一壶清酒,已经很久不曾如此一夜无眠。 好容易挨到曙光初透,温自吟用冷水浸了帕子擦了脸,换了朝服,正想上朝时,却突然转回卧房,看着床上相携酣睡的母子,从来没有过的坚定渐渐在心里生了根。 坐了小轿,温自吟紧紧握了拳头。 他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众人眼里的文武双全,君子谦谦,那不过是外相。内里的他,拿不起又放不下,犹豫不善决断,实在是个可鄙的软弱之人。 那些年,家国纷扰,思缕纠缠,实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一点疏忽游移,便早就了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如今……但如今…… 外面的车马声打断他的思索,温自吟挑帘子望去,正见宫墙外的夹道上另一顶轿子揭开了帘子。 一见之下,温自吟连忙下轿见礼:“楼相何时回京的?为国操劳,辛苦了。多日不见,似是清减了?” 那轿上下来的人正是楼玉京。他虽并没有证据迫使问零丁承认的身份,然他已认定问零丁就是温怀羽。故而见了温自吟觉得着实有些古怪,面前回礼道:“昨夜刚到。温大人眼利。” “那怎不在府中多歇息几日?”温自吟语带关心,笑道:“也是,楼相是国之重臣,皇上可舍不得您休息。” “哪里。”楼玉京看了温自吟一眼,淡淡道:“不过是我在槐城之事丢了陛下的脸面,着急回来请罪罢了。” 温自吟暗自警惕,故作惊讶道:“怎么?尊夫人仍下落不明?” 楼玉京勾起一抹笑,数不尽的寥落苦涩:“尚未。若是不日温大人有了消息,还请不吝告知。” 心中一动,温自吟不知楼玉京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敷衍道:“那是自然。”说罢道了一声请,示意让楼玉京当先而过。 “不急。”楼玉京摆摆手,冲轿子后面喊道:“封公子,请在此下马。” 温自吟的心“砰”地一跳,顺着楼玉京的视线看去,忽觉眼皮一阵震颤,眼前这人,竟是昨日问零丁要他寻找的封十步! ------------ 第十章 骨血之连 更新时间:2010-01-22 温自吟在前朝时曾与封十步有一面之缘,故而认识他。只是,他来这做什么? 暗自狐疑,这封十步是江湖人士,虽然大凡有根基的武林帮派都与朝廷或多或少有些牵连,封家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封家向来以为皇宫培养内卫为主,这些内卫都多数暗桩之流,因此封家虽得朝廷器重,但一直未肯浮出水面,眼下在此,看来一副进宫面圣的模样,却是所谓何故? 脑中飞快地想着,温自吟略拱手一揖:“数年不见,封公子别来无恙?” “承大人惦念,封某一切安好。”封十步回礼道。 “封公子一向贵人事忙,此番来京,想是必有要事吧。”温自吟呵呵笑着,绕着弯子说话。 “皇上命封某督造一批兵器,封某故特此来京。”封十步略显冷淡地道。 温自吟多少听闻了些封十步的性子,知他生性冷漠,语气一向不冷不热,倒也不以为意,又觉多问不妥,于是又寒暄了几句,三人便相携进了宫。 待下朝时,已是卯时已过,温自吟回头看了一眼跟着在身后的封十步,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历经两朝,温自吟虽方二十有四,但心境已经十分老成。这两年以来,只要上朝,便鼻问口,口问心,凡事不问、不听、不看,权当自己就是个摆设,一直相安无事。 然而今日,温自吟却在大殿上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当今天子不知为何允了楼玉京的提议,封十步在京期间,着令他负责款待。也就是说,封十步不仅要住在温府,连他的身旁琐事也要负责,而且,还要看顾他的安全,这当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是平常,这事虽劳心,但温自吟也不看在眼里,只是现在,问零丁就在家里,如何让封十步不发现,倒真是个问题。 温自吟暗自发愁,虽然皇上与楼玉京这对臣子没有明说,但派封十步到温家的也是其意昭昭。虽然问零丁与温家已然反目,但毕竟血脉相连,温家被监视也是正常。从好的方面说,那两人如此安排更表明了问零丁的下落除他之外尚无人知晓。 温自吟这才略略安心,正想引了封十步回府,却见一位太监疾行而至:“温大人留步,奴才奉娘娘之命,请大人入宫一叙。” 温自吟略一皱眉,眼前的太监是宸佑宫的太监总管升荣,他的主子,正是如今后宫地位最尊的德贵妃温掩罗――他的么妹。 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掩罗又有什么事了? 心里并不甘愿,但想起掩罗的性子,温自吟暗暗叹气,告了罪让封十步在宫外等他,自己则跟着升荣来到宸佑宫。 待升荣同传之后,温自吟举步进去,见迎面退出了几位大内侍卫,心里一惊,忙对着坐在正中那个盈盈浅笑的那个女子道:“掩罗……这是?” 话刚出口,温自吟便知失言:“微臣给娘娘请安。” “自家兄妹,何须多礼?”温掩罗从榻上起身,走到温自吟面前笑道:“多日不见,本宫想死大哥了。” 温自吟虽暗自苦笑,却也细细端详起这个妹妹,见她越发的光艳耀人,忍不住就想起家里的问零丁,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两个妹妹虽然是双胞胎,但自小就大不相像,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情。怀羽……零丁聪慧仔细,安静温婉,掩罗虽天资稍逊,但容貌尤为出众,性子外向活泼。两人都十分惹人疼爱,怎知道时过境迁,竟会是这般模样? “大哥?”温掩罗见温自吟半晌不应声,奇怪道:“大哥在想什么?” “臣是在想,刚才那几人都是大内高手,不知娘娘吩咐他们什么事?”温自吟谨守礼节,他虽仍心疼这个妹妹,但眼下他有爵无官,这个妹妹心不心疼他,就是未知之数了。 “还不是皇上的事!”温掩罗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恨意,故作嗔怨道:“大哥你不知道,皇上他最近常常不在宫中,好些日子没来本宫这里了,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本宫十分挂念。” 温自吟眉头拧得更深,忍不住道:“娘娘时下的地位,已于六宫之首无异,自当感念皇上的恩宠,皇上的行踪,还是少少打探为好。” 温掩罗脸上现出一阵不快,忽又变了脸色,巧笑道:“本宫哪里敢?我就是将那几个侍卫叫来嘱咐几句,命他们好好保护皇上。”眨了眨眼:“大哥,你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吧?” 温自吟一阵心寒,缓缓道:“不会。”他并不相信掩罗叫那几个内卫只是这种缘由,但是他说了,便是将掩罗推入深渊,他不说,日后事发,便是同罪。 “本宫就知道,大哥最疼本宫了。”温掩罗美目一转,拉了温自吟的手摇起来:“大哥,爹爹和嫂嫂都好么?改日让嫂子抱了玄儿进宫一趟,本宫好想见见亲侄儿呢。” 温自吟缩回手,道:“臣会安排。” “那么,”温掩罗盯着温自吟,犹犹豫豫地问:“爹爹还对姐姐的事耿耿于怀?” 温自吟闻言,脸色骤冷:“娘娘想问什么?”莫非,问零丁的事她知道了? “大哥吓死人了!”温掩罗嗔怨地崛起嘴,瞥了温自吟一眼:“我就是担心爹爹心结难解,身体受累而已。”眸光一动,她偷偷瞄着温自吟:“大哥干什么这么紧张?莫非家里真的除了什么事?对了!”她恍然:“听说昨夜家里遭了宵小,是么?” 她在试探他!她竟在家里也安了眼线!嫡亲兄妹,竟相待如此!是温家叛国的罪如今才要应验么?温自吟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说:“我在家私自为怀羽设了灵堂,昨夜的事,我还以为是你……” 温掩罗脸色一变,滚了几滴眼泪:“大哥竟疑我至此!姐姐的事,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如咬蚁般啃噬我的心,骨血相连,我只恨不能以身相待,大哥怎么……”未及说完,变掩面而泣。 温自吟不语,他从小看着她们长大,零丁的事他无能为力。而眼前这个,他每每相见,越来越感到,她变成了陌生人。 终于低叹一声:“死者已矣,请娘娘务必保重贵体。若真有心,来日回府燃一缕青香,也就算是感念古人了。若无他事,臣,这就告退了。”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温自吟再不耽搁,与封十步赶回温府,又将其安顿好,这才偷偷拿了吃食去见问零丁。 ------------ 第十一章 君子之约 更新时间:2010-01-26 进了秘室,温自吟一眼见问零丁正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走了过去。 “下朝了?”问零丁似有感觉,待温自吟刚刚走近,便睁了眼,将温自吟残留在脸上的担忧收在眼里,笑道:“怎么?担心我死了?” 温自吟突然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于是道:“你刚才在睡觉?昨夜没休息好?” “没,我只是在下棋。”问零丁从床上坐起,将温自吟手中的食物取了过来:“多谢。” “下棋?躺在床上?”温自吟奇怪道。 “在心里。”问零丁捡了一块栗子糕吃了起来。 “你……”温自吟又惊又痛:“你不是不吃栗子?我记得……”他记忆中的问零丁,挑食挑得厉害,今日来的匆匆,也没在意手里究竟拿了什么出来,此时一看,实在有些后悔。 “当你不吃就会饿死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在意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又是什么味道。”问零丁淡淡地瞟了温自吟一眼:“何况,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不过,好像有些人还是老样子。”靠近温自吟转了一圈:“这香味,七分佛手二分丁香一分薄荷。是那丫头?她找你什么事?” “她……”温自吟突然发现如今的问零丁虽比以前尤显柔弱,但身上那种陌生的气势,竟让他有些失措起来,每每说话,总是显得吞吞吐吐,完全被她掌控了步调:“她只是问问爹的身体是否安好。”犹豫一下,又道:“她还说,会抽空来为你上香。” “是么?”问零丁不动声色地道:“你信?” “我很想相信。”温自吟看着问零丁动作不灵活的右手:“你的手……怎样了?” “还长在身体上。”问零丁面不改色地道:“看你的样子,今日上朝,有事?” 温自吟点了点头,道:“封十步找到了,现就在京里,住在……”他突然有些胆怯,不知道是不是要讲真话,如果他说出封十步现在就在温家,问零丁会不会怀疑他有意为之? “在温家?”不待温自吟多想,问零丁便已猜出几分,笑道:“我和温家的旧怨,是朝中不公开的秘密,一般的人,是不会认为我能回到这里的。但我却偏偏回来了,只因虽然温家已与我无干,甚至已经势如水火,但却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若回京,这里是首选。那几人,考虑得倒很周详。” “我担心,瞒不过封十步。”温自吟略显担忧地说。 “为何要瞒他?”问零丁歪头道:“封十步对机关也有研究,武功又高,他发现这个密室是迟早的事,瞒他无用。” “你的意思是?叫他来?”温自吟不可思议地道。 “你现在就请他下来,我要与他谈谈条件。”问零丁见温自吟一脸震惊,好笑道:“你担心什么?封家的事,你也听说过。封十步做这些事,自然有他的目的。只要他有目的,他就必须要为这个目的付出代价。”脸色一凛,问零丁正色道:“大哥,麻烦你,请他下来。” 温自吟苦笑一声,默然起身出去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将封十步带了下来。却在进密室之前将封十步拦下,转头唤了一声:“零丁。” “让他进来。”问零丁一直看着两人,见温自吟如此,不由一笑:“放心,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又对封十步道:“封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封十步拨开温自吟的手,走到问零丁对面,见她浮动的笑意,不禁又气又恨:“你居然有胆子找我来?” “为何没有胆子?”问零丁反问:“槐城一别,我可还记得你说,事关江山,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人。楼玉京和百里沉陆恐怕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上下将他打量一番:“也算难得了,你竟然还有命周旋在他们两人之间。只是,你认为自己还能周旋多久?” “你既然知道这个,你也该猜得出,我此次到京城是何目的,你居然还敢找我来?”封十步剑眉一竖,冷然道。 “我敢找你来,是因为我知道两件事:第一,我们各有各的目的,但这个目的并不发生冲突,对么?”问零丁笑着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我和你,不属于任何一方,我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而已。” “那又如何?”封十步脸色如初,没有一丝松动:“你以为,你开出的条件,会比当今皇上更优渥么?” “自然不会。”问零丁没有任何犹豫:“我只不过是多给了你一个选择,一个你达成所愿的可能性而已。况且,这和你与皇上的交易并无冲突。因为,”狡黠一笑:“我并不是让你帮我隐瞒,我只是希望你能晚一点‘找’到我,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去向皇上复命,皇上一样会给予你应得的报酬。而我也答应你,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看,你其实并无损失,还平白多了一条路,你不觉得很划算么?” 封十步听完,想了许久才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第一,你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第二,你得到了,也未必那么好心肯给我。” 问零丁微微一笑:“那么,凭什么相信皇上?你该知道,‘君无戏言’这句话,本就是天下最大的戏言。你信他,还如不信我。毕竟,那东西对你来说很珍贵。对皇上来说,更是拿来控制封家的法宝。但对于我来讲,实在是一文不值。” “那么,你要拖到什么时候?”封十步如此说,便是同意了。 “你答应了?”问零丁却一定要问个明白。 “我答应了。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封十步道。 “很好。那么,我们来谈条件。”问零丁喜形于色,柳眉弯弯。 封十步皱眉:“我已答应你暂时不会将你的下落说出去,你还有什么条件?” “那个可不是条件!”问零丁摇头而笑:“那是我们两个合作的前提。我真正的条件是,我需要知道楼玉京的动向,我要时时知道他在做什么。大哥虽然身在朝内,但有些事他不好太过深入。” “你倒并贪心,你不想知道百里沉陆的下落?”封十步扬眉,口气有些讥讽。 “我开出的条件值什么样的加码,我很清楚。”问零丁道:“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答应。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让我有机会威胁你。有时候,我也会心软,杀人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以为,他能杀我?”封十步眼里的温度冷了下来,指了指温自吟:“凭他?” “问零丁做事,向来亲力亲为。”问零丁笑着,抄手而立:“不过,封十步,你也知道被人按在手中掌握的滋味,你真的愿意一直如此?” “好。”封十步眸中光芒大盛,点头道:“我答应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自然。”问零丁笑意融融:“我虽不是君子,但有时候,也会做些君子之约的。” ------------ 第十二章 突生之疑 更新时间:2010-01-30 “那么,我便信你一次。”封十步点头答应,拂袖欲走,突然向想是什么似的,回头道:“你为何不问我此次来京所谓何事?你为和不问我,白立忱里现在身在何处?” “我不必问。”问零丁坐下来,以手拄颐,笑道:“这些事我自会让兄长去调查,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可不敢信。说来,你可要小心将你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情瞒好,不然,被我大哥翻了出来,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封十步眸色专寒,缓缓点了点头:“这事我自晓得,不用你操心。”说罢便往外走。 温自吟赶忙将封十步送了出去,又四处检查了一下,这才又返回来,对问零丁道:“你信他?” “我不信他。”问零丁依旧是那般姿势,轻轻柔柔地说:“我只相信他的欲望。” “你们刚才说的那东西,是什么?”温自吟小心地问。 问零丁垂了眼帘,想了一会儿道:“大哥,为人者,有名章;为官者,有官印;为王者,有玉玺。那么,封家的家主,应该有什么呢?” “可是,封家世代是江湖帮派。”温自吟疑惑道。 “不错,封家确实世代是江湖帮派。”问零丁冷哼一声,慢慢眨了眨眼:“也世代是朝廷插在江湖中的暗桩。既然身为朝廷的人,该如何判断谁是封家的家主呢?” “你是说封家的家主手里应该有某些凭证,而封十步因为手里没有,所以才想要想方设法地得到它?”温自吟惊讶地道:“既然如此,他是如何当上封家家主的?封家人,为何又会服从他?” “据我所知,三年前那凭证就随着上任家主的过世而不知所终了。而且,偏偏这代,封家本家正房大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封猗傩,没有儿子。只有偏房育有庶出一子,便是封十步,但一直养在乡下。最后,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那些长老才百般不愿地将封十步接回本家,继承家业。”问零丁拢了拢头发,有些懒洋洋地道:“只不过因为没有凭证,他本身有是庶出,反抗他的多,服从他的少,所以他才这么焦急,想要找到那个凭证。” “那么,你怎么敢轻易说要帮他找那个凭证?”温自吟焦虑地看着问零丁:“你知道那凭证在哪儿么?” “我若是不知道,如何敢开口?”问零丁自信地一笑,道:“大哥就宽心吧。” 温自吟看着问零丁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很想问她那凭证现到底在何处,但心知她决计不会告知,于是话到嘴边改了口:“这些本该是封家最隐秘之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问零丁挑眉瞄了一眼温自吟,唇边挂着讥讽的笑意:“大哥怕是没注意听我说话吧,我说那凭证失踪的时间是在三年前,而那时候,我还是百里最喜爱的妃子,自然会知道不少事情。” 提起当年,温自吟猛地闭上了眼,喃喃道:“是温家对不……” “大哥!”问零丁厉声打断温自吟的说话,冷冷道:“我说过了,我来此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听你们忏悔的。大哥,现在我该问你了,封十步来京,到底所为何事?” 温自吟看着问零丁冷眉冷眼的模样,心寒不已,却如实道:“他说是为了替皇上督造一批兵器。” “为何?”问零丁皱起眉,有些惊讶。 “我还没来得及去查。”温自吟端详着问零丁那满脸计算的陌生模样,只觉心惊。 “督造兵器?这个时候?”问零丁沉吟一会儿,又问:“如今四海升平,别说战乱,连小的骚动都没有,朝廷为何要打造兵器?打造兵器。”弹指,她看向温自吟:“去查查看,朝廷要这批兵器做什么!” “好。”温自吟点点头,却站着没动,犹豫地伸手抚了抚问零丁的头,见她没躲,眼中怜意顿生:“晚上,想吃些什么?” 慢慢将温自吟的手挡开,问零丁笑了笑道:“大哥看着办吧,我也不是什么上宾,哪好意思多做要求?” 温自吟,苦笑一声,道:“那么,我先出去了,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辛苦了。”问零丁看着温自吟的背影,突然道:“大哥,我想,我应该要提醒你。温掩罗她今日找你,绝对不会是偶然。虽然我承认自己已经是满手血腥,但她,只会比我更心狠,你最好要小心。” 温自吟身形一顿,重重地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地出去了。 三天后,温自吟坐在书房,看着手中传来的消息,渐觉心惊。他已经很久不问朝政,哪想,掩盖在平静表象之下的,竟是如此的暗潮汹涌。 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用火焚尽,温自吟从书房走出来,想要去找问零丁。却不想一出门,遍碰上了尉素霓,不觉愣了一下,道:“霓儿,有事?” “没什么。”尉素霓低了头,低声道:“只是你这几日都在书房过夜,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温自吟心底一软,顿觉有些歉意:“让你担心了,这几日事情太多,怕是要忙上一阵子,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玄儿就是了。” “我会的。”尉素霓浅浅漾开笑意,从丫鬟手里端过一盅燕窝递给温自吟:“这是我熬了好久的燕窝,你快趁热喝了吧。”说着伸手抚了抚温自吟的脸颊,柔声道:“好像瘦了些。” 温自吟端着燕窝,心里一动,笑道:“才三天,哪里就瘦了。我现在有急事,燕窝我带着喝,你们先回去吧。”看着尉素霓施失落的脸,温自吟低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脸:“放心,我一定喝干净,回来把空碗拿给你看。” “那好,你可一定要喝。”尉素霓柔顺地说,带着几个丫鬟下去了。 温自吟看了看手中的燕窝,小心地进了密室。一进去他就将燕窝递给问零丁:“快趁热喝了。” 问零丁接过来,打开闻了一闻,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寒意。合上盖子,她笑着对温自吟道:“怕是嫂子熬给大哥的吧,我真的可以喝么?” “当然。霓儿的手艺很好,我刚从她手里拿过来,还热的。”温自吟没有看到问零丁的表情,温言道:“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总不应该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问零丁身子一震,苦笑道:“你这话听起来可真耳熟。”说罢不待温自吟细问,她便道:“大哥,我能求你件事么?” 温自吟自然点头:“你说。” “可能是地下有些寒,这里的被子有些薄,这几天我总觉得冷,能不能麻烦大哥……”问零丁一脸为难地说。 “哪里麻烦!”温自吟一脸责怪:“既然冷,怎么不早和大哥说。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你乖乖把燕窝喝了。” “嗯。”问零丁点头,见温自吟走出密室,忙起身将正盅燕窝都倒在床底,然后坐回桌边,装作在喝的样子。 “我把被拿来了。”不多时,温自吟抱着被回来了,将被放在床上,见问零丁眼前的空碗,笑道:“如何?霓儿的手艺不错吧?” “自然。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当好好谢谢嫂子。”问零丁细细地打量温自吟的表情,在他发现她喝完燕窝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依然是一片坦荡。那么说,这事与他无关了? 问零丁眯起眼,笑问:“说来,我还不知道嫂子的闺名呢!” “她是侍郎尉千迟的千金,闺名叫尉素霓。”温自吟笑道,不疑有他。 “尉素霓。”问零丁将这个名字在嘴里转了一圈儿,笑道:“真是人如其名,肯定是位贤惠的妻子。大哥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好福气到,你的妻子,你儿子的母亲,竟要下毒害你。 问零丁暗自冷笑,眼角瞟了瞟床底。刚才那碗燕窝,她一闻便知道里面下了慢性毒药。但是看温自吟的样子,并不像他下的毒。 反倒是听温自吟所言,这燕窝既是尉素霓亲手做的,尉素霓是最大的嫌疑犯。 当然,也有可能毒是温自吟下的,他装的比较像,也有可能是别人趁着尉素霓不备,偷偷下的。 但温自吟已经许久不问朝政,几乎没有政敌,前朝的仇家应该不至于会在天子脚下惹事,况且,若是仇家,下毒不会用慢性毒药。 再假设,若是下毒的人针对的是她问零丁,但是谁能保证,温自吟会将这燕窝拿给她吃? 所以,不管这毒是不是尉素霓下的,那背后的人针对的,肯定是温自吟没错! 如此说来,要害温自吟的人,究竟是谁?是别人,还是他的妻子?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害他? ------------ 第十三章 温柔之瞬 更新时间:2010-02-02 “在想什么?”温自吟见问零丁许久都不言语,不禁出口询问。 “没什么。”问零丁淡淡瞟了温自吟一眼,道:“大哥今日来,是否有事要和我说?” “是这样。”温自吟道:“我刚刚查到,皇上要做这批兵器干什么用。” 问零丁挑了下眉,示意温自吟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温自吟笑了一笑,道:“就是江湖上出了点小事而已,皇上想要派兵镇压。” “什么事?”问零丁一点也不含糊地问。 “两个小门派。青焰门和蛟沙帮起了点冲突。你听这两个名字,就是不成器的小喽罗。”温自吟扶了问零丁坐下,细细分辨道:“你可知现在江湖的势力分属?” 问零丁点头道:“封家的靠山是朝廷,所以江湖恩怨多半不参与。除此江湖现在的两大势力分别是天人楼和诀别山庄。”她眯起眼:“若我记得不错,这两者之间一向平和,甚少波澜。” “如果那两个小门派不出事的话,确实是这样。”温自吟颔首:“只是,前阵子,蛟沙帮受邀去琼花派做客,一同前去的还有青焰门。最后,这场宴会不欢而散,因为当夜,蛟沙帮的人尽数死在自己房中,经调查,说是青焰门的人干的。” “就这样?”问零丁语气上挑,不无嘲讽。 “不止。你知道,那两个门派虽然小,然在江湖中还是有些地位,因为他们经常与一些有势力的帮派联姻。”温自吟皱眉道:“他们两派仇杀本身不算大事,但是若牵引背后的靠山出面,那就是江湖也要颤一颤的大事了。” “他们的靠山,就是天人楼和诀别山庄?”问零丁嗤笑一声:“青焰门与天人楼亲近,蛟沙帮与诀别山庄交好。只不过,事情能这么容易么?” 温自吟短暂地沉默一会儿,复长叹一声:“虽然这两大势力的首座并未直接与两派有关系,但手下多有与其联姻之人。所谓枕边风吹倒英雄汉,此事两位首座虽暂未表态,但下属的私下械斗却越来越多。时间一长,只怕……” “枕边风吹倒英雄汉?”问零丁兀自摇头冷笑:“大哥也是如此?” 温自吟一愣,脸色有些稔然,不由得板起语气:“怀羽……” 轻笑一声,问零丁摆摆手:“大哥可否去查过那最初出事的地点?琼花派现在的情况?” 温自吟略略一愣,随即点头称是:“确实,事情发生在那里,琼花派怎么能全无关联?我这就去查。”说着便起身离开。 “那就麻烦大哥了。”问零丁送了几步,眯着眼看着温自吟的背影,唇边悄然泛出一抹冷笑。随后,只见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向温自吟相反的方向走去,一手在墙壁上按了下,石门应声而开,待她行过,又缓缓关闭起来。 子夜深沉,穹窿无声,皎皎新月冷冷地照应着人间。小巷空无一人,角落里偶见有醉汉歪倒在地,隐隐传出几声梦呓。更夫的声音远远近近,来来回回,低沉悠长。谁家院落,时而未关严的门扉响动,时而传出几声狗叫,时而有人簌簌低语,最终归于平静。 这便是盛世。 突然,寂静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惊碎一地清辉。 朱亥怀揣着温自吟最新发出的信笺,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在城内打马而过。他虽然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么,为何突然要关心起朝政,但他自小受的教育告诉他,凡事只要去做,不要去想,更不要去问,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奢求那根本求不到的…… 眼里突然映入远处那一抹单薄的人影,比月色更柔,比寂寞更忧。 瞳孔一阵紧缩,大脑未及判断,身体便自然有了反应。朱亥猛一提缰绳,马儿长长嘶鸣一声,似一把锐利的长刀,将寂静生生划作两半。 将将控制住马儿,朱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影,像傻了一般地凝在马背上,轻轻地、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是大小姐么?” “好久不见了,朱亥。”轻软的语声,伴着比语声更轻浅的脚步,自黑暗处走出,一张挂满忧伤的脸孔由暗转明。特意等在此处的问零丁对着马上的男人柔柔一笑,一滴泪水不期然地从眼眶中滑落。 只觉得浅浅划过那人脸颊的泪痕,像最锋利的匕首,正缓缓划过自己的心脏。朱亥仿若大梦初醒,立即从马上弹身而下,踉跄几步走到问零丁面前跪下,嘶哑地问:“大小姐?” “嗯。”问零丁微笑地点了点头,手犹豫地抬起,慢慢地抚上朱亥棱角分明的脸庞:“你好么?” “大小姐。”朱亥语声哽咽,仰头看着问零丁,动也不动地,只有感到问零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时,才微不可见地一颤。 “就只会说这一句么?”问零丁长叹而笑,俯身凝望着朱亥的脸:“离开这么久,回想起来,也只有你还值得我挂念。” “属下……属下……”朱亥看着问零丁越来越近的脸,觉得几近窒息,不敢对上那专注柔软的目光,他慢慢低下头去。 问零丁抚摸着朱亥的发迹,淡淡道:“我刚见过大哥了,他不许我见你。可是,我还是想见见你。若你这般不想见我,那……”她咬住唇,又是一声叹息:“那我就走了。” 朱亥闻言一震,情不自禁就拉住问零丁飘动的衣角,惊讶道:“少爷为何不许大小姐您见我?您要去哪里?” 问零丁凄凄笑了一笑,道:“还能去哪里?我早已孑然一身,此番回京,本想来投奔大哥……可是大哥已经成家立业,玄儿又十分可爱。我……我怎么忍心让大哥为难……” 眼看这昔日柔弱高贵的人流落至此,朱亥只觉自己心痛如绞,控制不住地脱而出:“大小姐去哪里?属下愿……” “谢谢你。”问零丁伸指掩在朱亥有些颤抖的唇上,摇摇头不让他多说:“大哥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让我见你。恨只恨当初的我,看不到你的心意。而眼下的我……” “大小姐,属下……”朱亥忙开口,说话间,却突然感到问零丁本按在他唇上的手指竟灵活地向他嘴里一探,随之,酥麻的苦味泛溢在口中。朱亥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去看向问零丁缩回的手指:“大小姐……” “众叛亲离。”问零丁双手合在袖中,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看着朱亥歪头浅笑,纯真如稚子,残冷如妖魅:“此毒,名曰‘众叛亲离’。” ------------ 第十四章 无路之择 更新时间:2010-02-02 “众叛亲离?”朱亥喃喃地开口,目光顺着问零丁的手指落在那张满布笑容的脸上:“毒?” “毒。”问零丁点点头,慢慢后退一步,笑道:“我希望,以后你能像对待我父兄那般,对我忠诚。” “大小姐……你!”朱亥起身,觉得嘴里的苦涩似乎想活的一般,正从口中蔓延至咽喉,又顺着咽喉向下,流遍全身,最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问零丁没说话,一直静静看这朱亥,只看到他突然抽出一把刀,方冷冷道:“你想死么?” “这是我的命。”朱亥闭了闭眼。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只是问零丁演的一出戏,一出为了让他失去防备的好戏…… “说的好。身为忠仆,宁死不可背弃主子。”问零丁抚掌而笑,清脆的掌声在夜里显得分外刺耳:“你想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死了之后的事?我记得,你父亲也是温家忠实的仆人,曾在战场上为我父亲挡刀挡箭,如今落得满身残疾,连独自生活也是不能。而我大哥,”她讽刺地笑了笑,道:“眼下他身边,值得信任的只有你一个。你一死,大哥身边就无人可用。这便是你身为忠仆应该做的么?”她一字一句地道:“为了自己的名誉,抛弃自己的主子,不顾他的死活,一个人去死?” “大小姐,你到底要怎样?”朱亥的手凝在半空,似乎觉得那苦涩又回来了,他挣扎地道:“朱亥不过是一个仆从,只会听话办事。” “我要的就是你的听话办事。”问零丁脸色一变,道:“我知道你是个忠诚的人,我并不会让你去做些违背良心的事。你只要照我的话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对别人做什么。” “大小姐想让朱亥做什么?”朱亥颓然放下手中的刀,艰难道。 “我也没别的意思。不过就是希望以后无论大哥让你去做什么事,或者你收到了什么消息,都要如实说与我听。否则的话……”问零丁上下打量了一下朱亥:“你可知,此毒为何名为众叛亲离?” “请大小姐赐教。”喉结滚动几下,朱亥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此毒不会致命。但是它会要别人的命。”问零丁微微笑道:“如果不定时服用我给你的药,三个月之后,你的浑身就会遍布毒性,你碰触了谁,谁就会死。到时候,无论是谁,父母兄弟,朋友知己,都会远远地离开你。因而名为;众叛亲离。朱亥,”她道:“我给你三条路:死,背叛别人,被别人背叛。你可以慢慢想,但是我的耐心并不太好。” 手中又紧紧握起刀,朱亥已经不能思考,他下意识的开口:“我……杀……” “你可以试一试,看看你是否能杀我。”问零丁挑眉,淡淡一笑:“要么,你杀了我,再自杀。要么,我杀了你,再去杀你父亲,和你的主子。朱亥,我知道你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赌钱,此次,要不要和我赌一次?看看,是我在诈你,还是我真的有能力杀你。” 一颗一颗的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朱亥死死握着刀,却迟迟不敢挥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女子,美丽依旧的脸庞在他的心中渐渐模糊,下一瞬间,却又重新清晰起来。 扔了刀,朱亥再次跪在问零丁面前,一字一字道:“属下……见过大小姐。” 长叹一声,问零丁弯腰将朱亥扔在地上的刀捡起,用右手递了回去:“我不逼你许愿发誓,你自己决定的事,你心里清楚便好。” 朱亥看着那颤抖着的右手,眼中根本没看到那几欲坠地的刀。他只瞪着问零丁右手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忽然如忘记了礼节一般,猛地扣住那纤细的手腕,一把将问零丁的衣袖撩起。睁大了眼睛,他看着盘踞在柔弱手臂上的那道疤痕,觉得心中痛甚:“这是,那时候的?” “唔。”问零丁含糊地应了一声,将刀塞进朱亥的手里,缩回右手,走到那匹马前,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笑道:“好啦,不耽搁你的事了,快去吧,一路小心。” 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提控的木偶,朱亥站起来接过问零丁递给他的缰绳,下一刻翻身上马,眼睁睁地看着问零丁扬手在马臀上一排,他一咬牙,同时握紧缰绳,就势冲了出去。 夜风吹冷了朱亥的心,他突然清醒地认识到,他答应那样的条件,不是因为他怕死,也不是因为他怕别人死,而是……仅仅是……在那人面前,他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也……不想选择。 目送着那一人一骑渐渐远去,问零丁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一道伤疤,改变的,究竟是一场梦幻,还是一场真实?她想要断送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别人? 背叛过的自己的人,和那些珍惜过自己的人,如今都已不在身旁。而那心中遍布的荒凉,是生于那时之前,还是那时之后? 闭目喟叹一声,问零丁勾起唇角,月芒星辉,竟不如她一弧浅笑。 罢了,伤痛之间,总有一个伤人,一个被伤,怜人而不自怜,又何必多做伤感? 收了思绪,问零丁摇摇头,正要回去温宅,却见右边小巷中缓缓走出一人,凝神看了眼,她蹙起眉:“怎么,朝中有事?” “江湖之事,皇上已经派楼玉京过问。你若是想插一脚,最好要小心。”冷冷的语气,来人是封十步。 “多谢。”问零丁拢袖而笑:“我也要提醒你,封家虽然有朝廷做靠山,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因此而忌惮。而且,若来日江湖真的大乱,封家还能够保持中立么?” “毋须你操心。”封十步眼中寒光一闪,继而随着那一闪而逝的眸光,他的身形也迅速地隐没进黑暗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小巷中复又恢复宁静,问零丁收了笑容,眉目淡淡,双手笼袖,慢慢地向回走去。她走得极慢,浅浅的影子如魅如鬼,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孤单寂寥。 ------------ 第十五章 血脉之向(1) 更新时间:2010-02-03 几天过去,温自吟渐渐感觉到,虽然每日早朝时,文武百官奏报的事宜并无出奇,然身为百官之首的楼玉京却一直没有出席。而且,每每借跪拜起身之机抬头看去,总觉得那身在高位、本就深沉莫测的帝王,脸上眸中的神情,越发地让人看不清楚了。 这日从殿堂出来,温自吟独自一人缓缓地往宫门行去,身后不断有形色匆匆的同僚赶上来,窃窃的低语不断掠过耳际。 “丞相大人是怎么回事?可是好几天未上朝了!” “说是病了。不过有传言说,大人是忙着找那位被掳走的新夫人。” “要我说,有谁敢抢丞相大人的夫人?这里面兴许……” “嘘……走吧走吧,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 神色凝重,温自吟虽然早已不理政务,但是身在朝野的那份敏锐还是有的。眼下的朝廷虽然平静,但那对君臣私下里,大约又在计划着什么。会与问零丁有关么?还是,纯粹只是那位帝王在稳定了朝政之后,又要将手,蔓延到纷乱的江湖中去? “温大人留步!” 一声呼喊打断了温自吟的沉思,循声回头,见又是太监升荣,忙停下脚步,问道:“公公何事?” 升荣看样子为了怕温自吟出宫,已经追了一段路,有些喘促,缓了两口气才道:“温大人,娘娘命奴才和大人说一声,娘娘已经蒙皇上恩典,额外准许娘娘今日下午微服回府探亲。” 温自吟皱了下眉,随即道:“有劳公公了。” “大人客气。”升荣尖声笑完便离开了。 温自吟顺着升荣的背影往过去,在巍峨的正殿遮挡下,只能看到后宫的零星建筑,如同害羞的少女,半遮半掩地露出一点娇美的颜色。 那是全天下最荣耀、最有权力的女人居住的地方。那是温家两个女人先后居住过的地方。 长叹一声,温自吟知道,温家有多少人羡慕?两个女儿,一先一后,护他温家两代不衰,数年繁盛。可谁有知道这其中的…… 甩甩头,温自吟坐上轿子,一路回了府,先见了温古调将温掩罗要回府的事说了。细细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才退出去,吩咐家丁奴仆准备好迎接贵妃。 当一切准备停当,温自吟想了想,又进了秘道,嘱咐问零丁要小心。 问零丁也不大在意,不过却对温自吟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当日提醒过你的话么?” 温自吟脸色微变,口气略带几分不悦:“她好歹也是你的妹妹。” “哦?”问零丁高高挑起眉毛,道:“同样的话你大概也同掩罗说过吧?她是怎么回你的?” 温自吟身子一僵,转了头道:“你自己小心,我先上去了。”说完出了地道,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又见尉素霓已经抱了玄儿出来,沉吟片刻还是对尉素霓道:“小心点看着玄儿。” 尉素霓温顺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让玄儿惊了娘娘的。” 心知尉素霓并不明白这里面的深意,温自吟的目光落到襁褓中的幼子身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偷偷找了许多郎中来瞧,太医也私底下请了不少,可是都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反而连夸小世子健康活泼。 不自觉地又将眉拧起,温自吟忍不住想,玄儿身上本就无恙,是问零丁故弄玄虚来吓他。如果是三年以前,他一定就这么想了。可是如今的问零丁,他实在是摸不透她的心思,更不敢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做赌注。 暗自叹息一声,温自吟走到温古调身后,一起站在门口等温掩罗。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娘娘驾到!”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温府门口,两个作便装打扮的太监分立两旁,有丫鬟挑开帘子,扶了温掩罗下来。 “爹!”温掩罗一下马车,就红着眼扑了到温古调的怀里,抽泣不止。 因温掩罗今日出宫是皇帝特许,礼法讲究不多,也未穿着正式的宫衣,只做平常女儿打扮。头发没有盘起,只是梳了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前,连一只簪花也未插。一身简单的雪白长裙,质地虽好,却没有过多的点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大方,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闺阁的少女。 看着这样的温掩罗,温自吟恍惚回到了少年时,他还是不识险恶的少爷,与一双妹妹在院中玩耍……可是,当他对上温掩罗那未及到达到眼底的笑意,突然冷冷地打了一个寒颤。 “爹爹,大哥是不欢迎小妹么?”温掩罗依旧伏在温古调怀里,探了半个头出来,言语之间甚是委屈。 温古调看了温自吟一眼,拍拍温掩罗的肩头,道:“怎么就出宫来了?” 可能是感觉这话问得不甚亲热,温掩罗脸色微微一变,离开温自吟的怀抱,一边抹干了眼泪,一边道:“眼看着就是姐姐三年忌日,女儿特意求了皇上,让我出宫祭拜。”说着,偷眼打量着温古调的表情。 “嗯。她好歹是你的姐姐,你有心了。”温古调一脸平静,颔首道:“不过若是出宫,你应该早早打个招呼,免得你哥哥手忙脚乱。” 温掩罗闻言低头,有些怯意道:“是女儿不对。真是对不住大哥。” “哪里,应该的。”温自吟忙道:“请娘娘先进屋吧。” “爹!”温掩罗有些不快,扯了温自吟的袖子:“大哥他……” 不待温掩罗说完,温古调便打断她:“你大哥如今身在朝野,是要尊些礼法的。毕竟你现在是皇上的女人,不可落了口舌,使别人讲皇家的闲话。还有,出宫这事,以后也不可再求皇上。” “女儿知道了。”温掩罗咬咬唇,低声道:“女儿只是听说,大哥最近比较关心朝政了,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 “臣关心朝政,原是理所应当。多谢娘娘记挂。”温自吟道。 “大哥何必这么疏远……”温掩罗想说什么,触及温自吟略微板起的脸,又咽了回去,转而对温古调道:“爹,我听说大哥在府里修了个屋子,专门用来祭拜姐姐,女儿想去上柱香,可以么?” 温自吟下一寒,忙去看温古调。见温古调冷了一张脸,看不出喜怒,隐隐不安起来。 “爹?”温掩罗见温古调什么话也没说,目光一转,试探地道:“爹莫非是还在生姐姐的气?还是……”她看了眼温自吟,突然惊呼:“莫不是,爹爹还不知道家里有那样一个屋子?女儿真该死,爹爹千万不要责怪大哥。这事,这事原是女儿逼着大哥做的,如果您要责怪,就责怪女儿一个人好了。请千万不要迁怒大哥,还有姐姐……当年的事,姐姐也不是有意的……” 温自吟听着温掩罗的话,心中既惊且怒,伴着一丝隐痛,情不自禁地握起了拳头,扭开头不去看她那伪作的模样。 “罗儿。”沉默许久,温古调才缓缓开口:“你说这么多,是想提醒为父什么呢?” ------------ 第十六章 血脉之向(2) 更新时间:2010-02-04 听这话不对,温掩罗微微一抖,忙解释道:“女儿哪里敢?女儿不过是……” “罢了。”温古调一摆手,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递过去道:“这是那屋子的钥匙,你不是要上香么?” “啊?是。”温掩罗低着头瞪着那串钥匙,抬头看了温自吟一眼:“多谢父亲。”心中恼恨不已,上次大哥明明说是瞒着父亲而设的香堂,她这才蓄意提起这事。可如今一见,怎么父亲对这事如此清楚?连钥匙也带在身上? 接过钥匙攥在手里,温掩罗跟着往香堂去,看着面前领路的温自吟,她暗恨在心,手中死死一握,大哥,你为何要骗我! 在温家上下的注视下,温自吟上前将封闭多时的门渐渐吱呀呀地打开,他眯起眼睛,看着阳光照在墙上那张画像上,只觉得如今开启的,并不仅仅是一段往事,反而,更像是一场新伤。 盯着那个画上的那个少女,眸中闪过一抹寒光,温掩罗从侍女手中接过香点燃,拜了三拜之后,突然转身对小心翼翼跟在一边的尉素霓笑道:“嫂嫂,你可知这上面画的人是谁?” 尉素霓看着巧笑倩兮的温掩罗,不知怎么的,脊背上隐隐泛起寒意,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婴儿,小声道:“回娘娘,臣妾不知。” “我猜你就不知道。”温掩罗伸手挽了尉素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画,道:“你看,那上面的人,和我可长得相似?” 尉素霓不知道温掩罗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不敢大意,小心地看了半天才摇头道:“不……不像。” “是啊。真不像。”温掩罗点点头,自己也看了看:“不管看多少次,总是不像。可是嫂嫂,这人可是我如假包换的亲姐姐呢。” “是、是么。”虽然从刚刚几人的对话中,尉素霓已经猜出了几分,但此时听温掩罗说出来,只觉语调怪异,不禁又惊又怕,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可惜,她在三年前遇到意外……”温掩罗的样子好像很悲伤。 “那……那真是不幸,请娘娘节哀。”尉素霓瑟瑟地道。 “节哀?”温掩罗扫一眼自己的父兄,愉悦地笑起来,突然伸手将香案上的牌位香炉等扫到地上:“只怕未必。爹爹。”她走到温古调面前,道:“前阵子我接到消息,说姐姐有可能还活在人世呢。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之事呢?” “是么?”温古调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抹震动之色,随即又沉静下来,道:“确实是一件喜事。”说着,淡淡地扫了一眼温自吟,目光沉了沉,没有说话。 “大哥莫怪。”温掩罗又对温自吟道:“妹妹是想,既然姐姐还在世,那么这香堂,也就没必要设了吧?” 温自吟看着一地狼藉,闭了闭眼,勉强恭敬道:“谨遵娘娘吩咐。” “什么吩咐。不过是我也希望姐姐能够平安无事罢了。哦,对了,大哥最近如此忙碌,大概也是得了什么消息,在私下找姐姐的消息吧?为了怕我和父亲空欢喜,所以隐瞒消息,一个人寻找吧!”说完不待温自吟说话,她伸出手,将婴儿从尉素霓手中抱过来,一边哄一边道:“玄儿越长越可爱了呢,嫂嫂,不如让我带进宫里养两天,与我做伴罢!” 尉素霓顿时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道:“多谢娘娘厚爱,可……可……”情不自禁地去看向温自吟。 温自吟也是紧张莫名,不过是强自镇定,道:“玄儿还小,带回宫去怕扰了娘娘安宁,等他大了……” “大哥。”温掩罗有些不悦,打断温自吟道:“大哥这是说哪里话?做姑姑的怎么会嫌侄儿麻烦?况且,我会调几个有经验的奶妈来,大哥不用担心。” “娘娘……”温自吟的心渐渐地沉下去,温掩罗的执拗他是见过的,眼看着她的手抚上婴儿柔嫩的小脸,他心急如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罗儿,你胡闹够了没有!”温古调突然开口,严厉道:“皇上特许你出宫,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你若带了玄儿回去,与宫规不符,定有人在背后说你恃宠而骄。此事休要再提。” 温掩罗咬了咬唇,眼底闪过恨意,却乖乖地将婴儿交回眼看就要哭起来的尉素霓手里,笑道:“嫂嫂真是舐犊情深,分别一会儿就这么舍不得。” 尉素霓接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连连道:“娘娘见笑了……” “好了,时候不早。该看的都看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父亲,大哥,我这就回宫去了。”温掩罗看了看几人的脸色,暗自记在心中,笑道。 温自吟见爱子无事,温掩罗就要回宫,心底略松一口气,方恢复从容,嘴里道:“娘娘不必如此着急,臣已经备好了家宴,娘娘用过再走不迟。” “不用了。”温掩罗片刻不留地往外走,临上马车前,方意义深远地道:“等姐姐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再吃这顿家宴不迟。你说是么?大哥?” 马车辘辘地走远,温古调突然回头,道:“吟儿。” 温自吟微微一震,忙回头道:“什么事?爹。” 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儿子一番,温古调缓缓地摇了摇头:“进屋吧。” “是。”温自吟连忙上前扶了温古调回去,心中忐忑不安。父亲向来精明,温掩罗今日这番话的意思,他绝对听明白了,可是,他为什么不问?他莫非另有打算? 心惊胆颤中,温自吟将温古调送回了房间,之后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应该将事情和盘托出。 “还有事?”温古调见温自吟愣在门口,开口问道。 “爹……”温自吟踌躇一下,终于摇了摇头,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将门掩上。 叹息一声,温自吟一路回到房中,见尉素霓正抱着孩子在屋子中走来走去,神情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霓儿。”温自吟走过去将妻儿搂在怀里,低声安抚:“没事。” “自吟。”尉素霓一手抓住丈夫的衣服,紧张道:“娘娘她……她……” “没事。娘娘不过是开玩笑。再说,这是我们的儿子,爹的孙子,她若想带进宫里,爹不会同意的。”温自吟拍着尉素霓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也不会同意的。” 低下头,看着妻子怀中的小小稚子,温自吟从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团小小的东西,连话都还不会讲的小东西,居然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心,成为他最深沉的牵挂。 他知道,儿子是他的软肋,是他的弱点。 可是,温自吟俯身,轻轻吻了下儿子的额头,看着小东西不怎么高兴地努了努嘴,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忍不住想,当年,父亲放弃怀羽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一时也顾不上别的,好容易让受惊的妻子安静下来,温自吟今夜没有回书房。他半躺在床上,看着妻儿沉憨的睡颜,响起温掩罗的话,心头又是一紧。温掩罗向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既然打了玄儿的主意,当不至于就这样放弃…… 眯起眼,伸指让小东西握住,温自吟突然开始庆幸,至少温掩罗的个性还没有变。 可是,这个庆幸在次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晃晃白日下,温自吟回想起方才皇上说的话:“三日后德妃寿诞,文武百官,皆进宫赴宴。” ------------ 第十七章 血脉之向(3) 更新时间:2010-02-09 早上送走自己的丈夫,尉素霓知道温自吟今日下了朝会留在宫里赴宴,一天都不会回来。又因这几日受惊颇多,不免身心俱疲,回房之后,便抱了儿子,娘俩躺在床上睡了个回龙觉。 只是没睡多久,梦中的尉素霓渐渐笼紧了眉,额头渗出点点细汗,脸色也越来越白。在床上辗转许久,突然大叫一声惊坐起身,一把抓住身边丫头的手,大口大口起喘着气。 “少夫人,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尉素霓身边的大丫头绿意柔声问。 “对。噩梦、噩梦!”尉素霓下意识地重复了一边,随后一把抱住身边的儿子,紧张道:“我梦到玄儿被掳走了!” “少夫人快不要担心!”绿意轻声安抚:“夫人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碍的。” “可是,这梦做的好真啊。”尉素霓贴了贴儿子的脸,忧心地道:“今天自吟走后,我就觉得心惊肉跳的,莫不是要出什么事?” “少夫人过虑了。”绿意笑道:“且不说老爷和少爷在朝的身份,就单单从德妃娘娘那论起,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抢我们温家的小世子?再说了,府里的家丁都是少爷一手训练的,身上都有些功夫,哪个是吃素的?” “说的也是。”尉素霓点点头,脸色沉静不少:“可是话说回来,德妃娘娘她……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今天自吟回来晚,一会儿你多调几个家丁过来。” “女婢知道了。”绿意笑着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深夜,亥时。 后院正房里,尉素霓还没有睡。烛光透过纱笼柔柔地照在她身上,平添了几分宁静安详。 “吱呀”一声,门推开,绿意走了进来,先看了一眼酣睡在床的小婴儿,压低声音对尉素霓道:“少夫人,少爷派人回来说,一时还回不来。” “这么晚了。”尉素霓看了看沉暗的窗外,脸上的忧虑清晰可见:“想来应该是很大的宴会。皇上,真的很宠爱德妃娘娘。” “是啊。能在温家为奴,奴婢也是与有荣焉呢。”绿意点头道。 “你不懂。”尉素霓摇摇头,“罢了。你再去多调几个家丁来。我总觉得十分不安。” 绿意不明白尉素霓的心思,但仍是忠心地执行了命令,转身就要退出去。 哪知,就在绿意刚退到门口,正要转身开门的时候,门,突然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紧接着,一双手陡然从黑暗中伸出,一手捂住绿意的嘴,一手掐住她的喉咙。绿意立刻睁大了眼,双手乱挥,脚下蹬了几蹬,身子就萎顿下来。 尉素霓一直看着床上的婴儿,此时听到声音,又感到有夜风吹进来,立刻不悦地抬眸:“绿意,不是让你……” 声音猛然顿住,尉素霓一双妙目亦是睁得老大。她正看见那双手将绿意的尸身丢在地上,随后一个蒙面人轻巧地闪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静静立在门口。 “来……” 不过就是一瞬,尉素霓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有人比她更快。在她刚张开嘴的时候,一条黑影便从她身后的梁上跳了下来,她只来得及吐出第一个字,嘴巴便被捂上,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夜很静,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这在个晚上听起来尤为恐怖。 尉素霓的身子颤抖不止,强忍着不去挣扎,余光里,她瞧着儿子那静静的睡颜,虽然眼前的黑衣人没有动作,伸手制住她的人也没有动作,但她的心里还是涌上不祥的预感。 片刻之后,尉素霓的眼睛睁得更大,惶恐地看着如羽毛落地般轻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第三个蒙面人。她眼睁睁地看着蒙面人笔直地向她走来,眼中波澜不惊,无喜无悲。 尉素霓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人更紧地禁锢住。 最后的蒙面人淡淡看了尉素霓一眼,忽而转身,掀开纱罩,向烛火中投入了一些粉末,紧接着一股异香散出,不大一会儿便布满了整个屋子。 闻到这股香味,尉素霓立即察觉了什么,只是为时已晚,她开始觉得眼皮变得沉重起来,眼睛困乏地眨了几眨,随后软倒在地。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有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如果,她会武功该有多好? 香气越来越浓,三个蒙面人依旧维持不动的姿势,又过了一会儿,最后的那人这才放心地将床上的婴儿抱起,见他无哭不闹,依旧酣睡,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其余两个人一眼,三人小心地开了门,一下子没入黑暗中,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关好。 三人走尽,屋内,主仆两人一死一昏,再无旁人。 一片死寂中,突然,在烛火对面的墙上,竟出现了一道细长的影子。 影子缓缓移动着,不大一会儿,烛光便映出一个身着黑色衣裙的瘦削女子。 冷眼拢袖,长发垂肩,却不是问零丁是谁? 只见问零丁来到烛火旁,微微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美丽的脸上浮起惯有的嘲讽笑意,薄唇一启,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引魂香。”随后抬起左手,也向烛火中投入一些粉末。 火苗一跳之后,屋内的香气不知不觉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静静等了一会儿,问零丁慢慢走到昏倒的尉素霓身旁蹲下,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又捏住她的下颌看了半晌,眼中略过一丝精光:“尉素霓。” 沉吟一阵,问零丁吃力地将尉素霓抬到床上,将她的外衣除去,又取了被子盖在她身上。再将绿意拖到床底,用脚踢了进去,直到从外看不出来了之后才停下。 冷冷一笑,问零丁看着床上的尉素霓,又抬眸看了看被小心关好的门,自言自语道:“引魂香。引魂入梦,沉睡似酣。眠时繁华,醒后成空。温掩罗,你这是要引谁的魂?尉素霓?大哥?或者……”她眯起眼,眼中光华一闪而过,她如方醒的猫儿,懒洋洋地伸出利爪,又危险,又优雅:“是我?” ------------ 第十八章 血脉之向(4) 更新时间:2010-02-20 低头沉吟片刻,问零丁将门从里面牢牢栓上,低头吹熄烛火,随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熟稔地走到房间的东南角。长袖一拂,立时有窸窣的声音响起。 不待声音停止,问零丁一矮身,本来稍能看见的身影便没入更深的黑暗中。又一阵浅浅的声音过后,一片馨香的屋子终于再次恢复宁静。 进了秘道的问零丁暗自盘算着时间,步履急促地左走右转,最后在一面稍微凹陷的石板前停下,伸手一推,石板随之而开。 “谁?”黑暗中,一道劲风扑面,一只手精准地卡住问零丁的脖子。 “封爷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矫健。”问零丁低笑,非但不惧封十步的攻击,反而抬手去拨他卡在自己脖颈间的手,“长夜未央,封爷还没睡?” 听出问零丁的声音,封十步缓缓松开手,却堵在秘道门口,不让路也不点灯,“有事?” 问零丁快速在封十步胸口一拂,感受到手下的衣襟并不平整,轻笑道:“我又不是没看过,还怕我看么?” 封十步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悦:“有事说,没事……”冷冷地吐出一字:“滚。” “封爷最近的脾气很大啊。莫非是在为江湖上的事操心?”问零丁并不生气,抢在封十步欲扭动机关之前开口:“零丁深夜造访,想求封爷一件事。” 眯起眼,封十步看着面前只能看出轮廓的姣美身影,冷冷道:“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何须求我?” “我做不到的事可多了。”问零丁坦言道:“直说吧,不过举手之劳,封爷帮是不帮?” “有好处?” “没有。”问零丁甩头,笑道:“如何?” 沉默片刻,封十步道:“带路。” “多谢。”问零丁道了声谢,当先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不多时出了秘道,来到冷清的大街上。 封十步四下一望,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救人。”问零丁忙着辨别方向,随口道。 封十步嗤笑一声:“你还会救人?” “没用的人我是不会救的。”问零丁笑了笑,一手拉住封十步的衣袖,软语道:“我走的慢。” 封十步盯着自己的衣袖,猛地一甩,声音骤寒:“得寸进尺,你还想我背你不成?” “怎么?”问零丁眼一眨,挑衅道:“封爷莫非没抱过女人?” “别逼我杀你。”封十步怒道。 问零丁却一副不在意的表情,淡淡道:“若是想杀人,你的废话太多了。若不答应,我慢慢走就是了。” 封十步怒火更炽,却不知怎的偏偏发不出来,只得暗自忍下,伸手扣住问零丁的肩头,“去哪?” 问零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抬手一指:“皇宫。” 封十步略一皱眉,亦不多说,片刻之后,他已提着问零丁落至一处屋檐之上,向皇宫的方向急掠而去。 穿过几条街之后,封十步突然发现官道上静静地倒着三个蒙面人,不知死活。其中一个,手里还抱着一个安睡的婴儿。正想着是否要停下查看时,忽听身边的女人开口:“过去。” 看了问零丁一眼,再看一眼不远处隐隐可见的巍峨宫宇,封十步恍悟。问零丁说的“皇宫”并不是指要去皇宫,而是皇宫的方向。这倒地的几个人才是她的目的。 沉默地带着问零丁来到三人身边,封十步见问零丁毫不犹豫地向三人走去,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小心……” 问零丁脚步未停,“没事。”说话间蹲在三人身边,小心地将婴儿抱在怀里,见小东西依旧沉睡,唇边的笑意不觉加深,“还没醒呢。” “这是……”封十步皱眉盯着问零丁怀里的婴儿,“温自吟的儿子?为何在此?” “看也知道是被人掳走了。”问零丁用脚踢了踢那三个人,笑道:“死透了。幸亏来得及时。若是被别人发现,事情可就大了。” “你在他们身上下了毒?”封十步神色一凛,不悦道:“既如此,又为何叫我?” “既然叫你,总是有用的。你当我愿意求人?”问零丁将孩子递给封十步,松了松手臂,婴儿虽还小,但以她右臂的情况……负担还是太大了。 封十步虽未推拒,脸上却又现出怒火,“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抱孩子?” “自然不是。”问零丁歪头看着封十步抱孩子的滑稽样子,笑道:“让封爷做这事,岂非大材小用?” “那你……”封十步欲言又止,隐隐明白了问零丁的想法,略一思索,道:“你不看看他们的长相?” “还轮不到我看。”问零丁眯眼看着面前漆黑的官道,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宫里的宴会也该结束了吧。” 封十步闻言,忽侧耳细听,顷刻之后,淡淡道:“还有不到一里。” 问零丁点点头没说话,皱眉看了看已死的三人,一脚踩上在其中一人的喉咙上,直听到骨头折断的“卡嚓”声方才停止,对封十步笑道:“封爷好大的手劲。”随即,又一一将其他两人的喉咙踩断。 封十步皱眉看着,冷笑道:“手法太钝。” “有效就成。”问零丁不理会封十步的嘲笑,道:“你不介意帮我背黑锅?” “一会儿你不是就会毁尸灭迹了?”封十步无所谓地道:“我感兴趣的是,这三人是掳走这孩子的人吧?你何时将毒下在他们身上的?既然你当时能下毒,为何又让他们逃掉?” “不方便……”问零丁正要解释,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见从黑暗中冲出一人一骑。 “怀……零丁!”马上的人风一般从问零丁的身边冲过,忽又掉头而回,刚吐出两个字就甩蹬下马,直向封十步那边走去,颤抖地将婴儿抢到手里,见孩子呼吸平稳方才长长出了口气,目光掠过地上的三人,对问零丁道:“多谢。” “不必。”问零丁冷淡地道:“大哥应谢的人是封爷。” “多谢。”温自吟忙又对封十步道。他人虽在宫里,但看着温掩罗唇边得志的笑容,一直心惊肉跳。好容易散了宴,便第一个冲了出来,连轿子都不坐,直接打马往回冲。 “客气。”封十步也颇进入状况,淡然道:“多亏有人发现得早,赶得及时。” “零丁……”温自吟当然知道封十步指得是谁,喉间一哽,感激地看了问零丁一眼,目光转而落到已死三人的尸体上。本来温和的人浑身散出一抹杀气,俯身将三人的面巾一一扯掉,在看到最后一人的脸时,温自吟动作微微一滞,痛心道:“果然是她。”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问零丁冷笑:“既然你心里有数了,那这三人也该处理了。你来,还是我来?”触及到温自吟微拧的眉头,她嘲讽道:“你不会是想将这三人送官吧?你以为,凭这三人,你能将那人如何?还是你……”她的笑容更冷:“你想好要想她如何了么?” ------------ 第十九章 诱敌之机 更新时间:2010-02-25 温自吟闻言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方吐字艰难地惨笑:“我能将她如何?” “既然不能如何,你就得认。”问零丁眉目淡淡,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温自吟:“这是化尸粉。该如何用,我想你心里有数。我和封爷先去前面等你。” “零丁。”温自吟沉吟一下,将怀中的婴儿交给问零丁抱着,深深地看着她,道:“我马上就来。” “好。”问零丁接了婴儿,吃力地皱起眉,但也抱得稳稳的,飞快地点了头,与封十步一同往前去了。 “让我白白捡了一个人情,又逼温自吟与温掩罗血脉相向。问零丁,你到底要做什么?”封十步黑着脸将婴儿抱到自己怀里,粗声道。 “这话该我问你。”问零丁压低了声音,却清澈依旧:“你与百里沉陆素无瓜葛,却愿意包庇他。你敢说你不知道他现在的下落?你本来一心一意要投靠朝廷,却又与一个被废黜的皇帝纠缠不清。封十步,我可有问你为什么了?” 封十步面色微变,沉默片刻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不问你,请你也不要问我。我求到你时,你帮我,我感激。你若是不帮我,我也不会记恨。”问零丁勾起唇:“其实我们两人,本身并无敌对的理由。” “那你……”封十步闻言态度有些缓和,刚想问什么,却及时住了口,回身对骑马赶上来的温自吟道:“温大人好快,可有小心不留下纰漏?” 温自吟下了马,刚想开口,却听问零丁插言道:“大哥只要下了决心,行动上是绝不输人的。只不过,大哥,这次的事,你准备回去怎么和大嫂说?” “我并不想让她知道……”提起自己的妻子,温自吟脸上显出一抹温柔。 “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有防备。”问零丁冷哼一声,道:“每次都说是小贼偷袭,却又次次抓不到人。大哥,大嫂并不是傻的,你以为她会信?”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算防备,又能如何?”温自吟为难地摇摇头,有些急躁地说:“现在家里一定乱成一团了。” “温大人过虑了。”这次开口的是封十步,他将婴儿交还给温自吟,看了眼问零丁道:“有这样一个妹妹在府里,有什么是镇不住的?” “零丁?”温自吟七分不信三分欢喜地道:“你做了什么?” “我这不是在和大哥商量呢。”问零丁笑了笑,指指前方:“我们边走边说。”说着当先扭身往前走去。 “快说。”封十步追了上去,不悦地低语。 “与你有什么关系?”问零丁神色如常,抄袖慢慢走在前面。一直到快看到温府的轮廓时才道:“我只想让大哥将此事的实情告诉大嫂。因为有件事,我们还需要大嫂帮忙。” 温自吟立刻追问:“什么事?” 问零丁脚下微顿,随即回身在温自吟耳边说了几句话。 封十步冷眼在旁看着,只见那薄薄的唇轻轻开启,声音极小,几乎与呼吸一般地轻浅。就连修为如他,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不过,这事本就与他并无关系,他也不甚在意。只不过,他盯着问零丁,发现她虽是与温自吟说着话,一双漂亮的眼睛却从始至终笔直地看着自己。 这是个多云的夜。浮云薄絮一般拂过一张张星子的面孔,明明灭灭,如穷萤在九天飞舞。一团乌云飘荡荡从月下行过,明暗交替的一瞬间,封十步清晰地看见,问零丁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一闪而没。 为什么? 封十步盯着那双猫儿一般、似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双眸,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好了。回去吧。”问零丁将封十步的表情收在眼里,又在温自吟耳边匆匆说了几句,随后轻快地喊了一声,几步走到封十步身边摇了摇他的衣袖,拉着他向温府的秘道走去。 而温自吟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消失在黑暗里,这才长长叹息一声,转而上马,看着怀中依然酣睡的婴儿,只觉痛楚如一把刀,生生剜搅着自己的心,带来更深更彻骨的痛感。 握紧了缰绳,温自吟牢牢地抱着儿子,向温府的正门行去。 “你不打算告诉我?”进了秘道,封十步冷冷地问。 下意识地摇头,发现黑暗中封十步看不见,问零丁一边拉着他在复杂的秘道里拐来拐去,一边小声道:“作为你今天帮我的回礼,我提醒你一件事,小心尉素霓。” 封十步不怎么相信,但是这话既是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来,打心底又不太敢不相信,于是闻到:“她如何?” “那就不好说了。堂堂封家家主,这事不好自己去查?”黑暗中,传出问零丁略带嘲笑的戏言。 封十步觉得火气又轻易地被挑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却发现一只冰凉的手适时地轻按在他的唇上。滑腻如玉,柔弱无骨。 心神微微一漾。 封十步还没来得想清楚下一步要怎么做,忽听仿佛纸一般薄的墙壁那边,清晰地传来温自吟温柔的声音:“霓儿?” 这地方竟然紧挨着温自吟和尉素霓的卧室?封十步诧异地看向问零丁,没有烛火的情况下,他只能看到问零丁隐约的轮廓。只见她正做着噤声的姿势,一双大眼好似会发光一般。 皱起眉,封十步紧紧抿起唇不再开口,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 原来,回到府里的温自吟发现家里果然没有骚乱,一边安了心,一边暗自佩服问零丁的手段。 匆匆来到卧房前,温自吟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去之后,见尉素霓在床上睡得正熟,他便将儿子小心地放在她身边,随后将屋子的窗户都打开透了一阵风。待一丝香气都闻不到之后,方又将窗户都关好,来到床边。 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床下,温自吟犹豫一阵,接着俯身向床底一摸,触及到绿意的尸体之后。只见他袍袖一挥,银光一闪之后,也不知他又做了什么,顷刻之后,有一小股淡淡的血水从床底流出。 眼底一冷,温自吟一脚踩在那血水上,将手中的白色瓷瓶收好。坐到床边,轻唤自己的妻子。 过了一会儿,尉素霓睁开眼慢慢坐起,神色很是迷茫:“自吟?” “是我。霓儿,你没事吧?”温自吟将尉素霓揽在怀里,声音里满满的全是爱怜。 “我?我怎么了?”尉素霓好像还没适应这时的情况,一问之后顿了许久,突然紧紧抓住温自吟的双臂,惊叫一声:“自吟!玄儿!玄儿他!” “他如何了?”温自吟带着笑,轻轻掩上尉素霓的唇,指了指她身边熟睡的婴儿,道:“玄儿可不是在你身边?” “玄儿?真的是玄儿?”尉素霓又惊又喜,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亲吻一边不解地问:“自吟,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有人杀了绿意,然后……然后将玄儿抢走了啊?” 温自吟眉头一皱,状似深思一阵,道:“霓儿,你说,绿意死了?” “是啊?”尉素霓点点头,伸手一指门口,怯怯道:“我亲眼看见的。她就倒在那边。” “那边?”温自吟回头去看,奇怪道:“哪边?” “就是门口啊。”尉素霓低着头,声音已经有些啜泣:“难为她跟了我很多年,竟就这样死了。” “霓儿……”温自吟托起尉素霓的下巴,让她看向门口的方向:“绿意到底在哪里?” 尉素霓睫毛闪动,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明明看见那个蒙面人把她扔到那里,然后她就倒地不起,不是死了么?” “傻霓儿。倒地不起可不都是死了。”温自吟伸手将尉素霓的眼泪擦干,柔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从谁手里将玄儿抢回来的?” ------------ 第二十章 情动之瞬 更新时间:2010-02-26 “不是那三个黑衣人么?”尉素霓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问。 温自吟微一摇头,道:“是一个女人。” “绿意?”尉素霓立即心领神会地问。 温自吟又一摇头,道:“是不是绿意我倒是没有看清楚,我只能确定那是一个女人无疑。不过回来听你这么一说……”他缓缓道:“如果你说绿意死了,那么,她的尸体在哪里?” “你的意思?抢走我们玄儿的人,是绿意?可是她为什么?”尉素霓的样子似有些接受不了:“自打她到我身边,我自问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自吟安慰地将尉素霓圈在怀里,慢慢地拍着她的背,道:“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但是,绿意确实是你嫁给我时,皇上赐给你的陪嫁丫鬟,认识德妃也不奇怪……” “德妃?”尉素霓惊讶地掩住唇,从温自吟怀中抬头道:“这事和德妃有什么关系?” 温自吟用力抱了抱自己的妻子,沉声道:“本来这事我并不想让你知道,但……”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溢满痛楚:“我一直不理朝政,德妃虽已宠冠后宫,但私下却怨我在朝中没有势力。所以她总是想……” 尉素霓本来就觉得温掩罗省亲那天的举动有些奇怪,此时听温自吟一说,虽难以置信,但也明白几分:“她想用玄儿逼你就范?她怎么能这样?玄儿可是她的亲侄儿!” “在皇家,有什么骨血可言!”温自吟已分不清自己是做戏还是出自真心,他握住尉素霓的手,道:“此事你放在心里便可,切记不要说出去。得罪了她,怕就是你我,也是在劫难逃。” 尉素霓呆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绿意她?” “她的尸体不翼而飞,又有的德妃的关系,我自然第一个怀疑她。但……”温自吟又道:“我也觉得奇怪。若是她想诈尸,难道不知道要把尸体留下么?她……”说到这儿,他突见尉素霓低着头有些出神,不禁奇怪地问:“霓儿,你怎么了?” “没。”尉素霓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事真的和德妃有关,掳走玄儿的,很可能就是绿意。” “为什么这么说?”温自吟十分惊诧,连忙追问道。 “因为我发现言语之间,绿意似乎十分崇敬德妃娘娘,不管是被收买,还是本来就是德妃娘娘的人,我都不奇怪。只是……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小孩子?” “你不需要想太多,这事交给我就好。”温自吟吻了吻尉素霓的额头,声音若弦:“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尉素霓十分温顺地笑了笑,道:“什么帮不帮的,夫妻本是一体。”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十分扭捏地卷了卷衣角,羞赧地道:“说到这个,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那个小屋子……我本以为……我以为……” 温自吟见尉素霓这样子,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不觉好笑道:“你以为那是我曾心仪之人?” 尉素霓脸色微红,抿起唇,犹豫半晌方微微点了点头。 温自吟大笑,道:“你可真会想。” 尉素霓脸色更红,扭头道:“别笑我。快说,还有什么事?” 温自吟沉吟一下,道:“事关德妃,此事不能张扬。我倒是庆幸那几人手脚利落,事情闹得不大,这里面的事,也没有别人知道。但绿意失踪了,好歹也得有个交代。不如就将事情全推到绿意身上,既能将事情压下,又放出风声,告诉德妃这事我们已经知道是她所为,也算是个警告。你看如何?” 尉素霓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温柔地看着温自吟,柔顺地道:“这样的事你本不用和我说,说了我也不懂。总之,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就是了。” 虽是一句简单的话,但连温自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十分震撼。 几年夫妻,不算长,也不算短。从心底而言,温自吟是喜欢尉素霓的,从未觉得她哪里不好。成婚后,也是一心一意,不涉风月。但,也就只有这些了。 两人奉旨成婚,温自吟虽并未抗拒,但毕竟不是自己选的。一直以来,他对尉素霓温柔体贴,关照爱护,仅仅是出自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只有义,少有情。 借着烛火,他仔细地打量起尉素霓秀致的脸庞。弯眉杏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虽不及温掩罗明丽,也因见惯而失去了惊艳之感,但因那种贤淑温良的性格而显得越发地动人。如蚕吐丝,细细密密地地将他的心裹了起来。 温自吟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尉素霓,但此时的她,却突然令温自吟觉得颇为动容。 动容之后,便是动情。 温自吟托起尉素霓的消尖的下颌,轻轻地吻了上去。 情动,只在瞬间。 红烛寂寂,慢逍遥。旖旎起诉,风光无限好。 “还听?” 秘道中,封十步声音乍起,似不屑似调笑。 “我以为封爷会想听,所以才没走。”问零丁声音刻意放软,也是语带调侃。 “我通常不用听的。”封十步说着,向眼前那纤细的身影伸出手去。 身子一动,问零丁躲开封十步的手,放轻脚步往前走,低声道:“督造兵器责任重大,封爷该休息了。” 封十步跟在问零丁身后,道:“你让温自吟这么做,是为了……尉素霓?”他的声音里充满怀疑:“尉素霓究竟有什么来历?” “封爷这话外行了。”问零丁低笑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来历,才要做点什么来搞清楚。我若是知道了她的底细,你以为我还用对她费心思?” 闻言,封十步没有再问,沉默地跟在问零丁身边,直来到通往自己卧室那扇石门之后,方道:“江湖上的事,你打算如何?” “该如何就如何。”问零丁淡淡道,抽身欲走。 “天人楼。”封十步吐出三个字,见问零丁闻声驻足,放继续道:“楼玉京最近似乎与里面的某个人来往密切。” “多谢。” 问零丁没回身,道了声谢便离开,听后面有机纽声响,想是封十步也回了房间。不觉勾起笑,这封十步,平常事倒也不拖泥带水。 笑如昙花一现,问零丁又扭起眉,长叹一声。 天人楼。 天人云上宿,乐土弹箜篌。笑书生死薄,相见命不留。 ------------ 第二十一章 难言之痛 更新时间:2010-03-03 那夜之事过后,难得清闲了几天。封十步那人,没事是绝不会来找问零丁的。温自吟除了送饭,也没带来什么别的消息,倒是常常忧心忡忡地问问零丁有什么打算。 江湖之事,问零丁其实并不太了解,仅仅知道些传闻。但她也深知传闻不可尽信,因此尚没有什么打算。 温自吟见问零丁虽没什么打算,却并不着急的样子,心里隐隐明白她应该是在等什么,只是他并不知道问零丁等的人究竟是谁,当然更不会知道,问零丁等的人,其实是他的心腹家奴――朱亥。 已是初春,万物初融,空气里尽是潮湿之气。问零丁的手臂的旧伤每到这时,总会缠绵隐痛,夜不安枕。 若是还身在槐城,那人早已彻夜守在身边,浸了温热药汁的手巾也会一块换过一块地敷上手臂……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问零丁猛地从床上坐起,撩起袖,左手按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伤处的温度总是偏低,到了这个季节更是冰凉。 问零丁只感到寒意如蛇,蜿蜒入骨,渐渐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心神。动了动手臂,酸疼仍在,密室里又无热水,只能暗自隐忍。疼痛并不剧烈,况这些年早已习惯,倒并不难。不过,若是再想睡觉,却是不能。 一夜无眠,快天明时,疼痛略减。问零丁靠在床头,刚想小小休息一下,却猛地看到靠墙的柜子上一排原本直立的小人中,右手边第三个正无声地倒了下来。 那些小人已经存在多时,看似只是装饰,然底下却连着机关,分别与这温府下面秘道的门相连,若哪扇门被开启,对应的小人就会相应地倒下。秘道本是问零丁设计的,她心里自然有数。而且当初温家权势倾天,她虽修了秘道,却不认为能派上多大用处,有些细小之处,并未告诉别人。因此这事,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别人知道。 此时,问零丁看着那小人,那个小人……那对应的是书房的秘道,也就是说,有人悄悄进了书房。 将小人重新摆好,问零丁随手端了烛台,慢慢向书房走去,暗自算算日子,料想,应该是朱亥回来了。 确实是朱亥回来了,他先到书房见了温自吟,将探明的事情说了。而此时就快要到温自吟上朝时分,因此只吩咐朱亥等他下朝再来见他,就匆匆离开了。 待温自吟离开,朱亥躲进秘道藏身,想起那晚答应问零丁的事,一时恍惚。当时问零丁并未告知她身在哪里,他该如何去找她? 正想着,耳中突然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朱亥神色一凛,循声向黑暗中望去,低低问了一句:“谁?” 那脚步声停住,声音的主人却像在想什么的样子,半晌没有声音传出,只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朱亥不耐,刚要动手,却被一把柔软的声音惊在当场:“朱亥,你……受伤了。”虽然是疑问的话,却是平声,说得十分肯定。然而这并不是他震惊的理由,看着黑暗中走出的模糊人影,他莫名地激动起来:“大小姐?” 一声轻响过后,火光乍起,问零丁将烛台往朱亥面前一递,道:“太重了,你拿着。”说完从朱亥身边擦过,继续往前走。 朱亥呆呆地接过烛台,傻傻地跟在问零丁身后,半天才想起问道:“大小姐,我们去哪?” 问零丁脚下未停,道:“怕?” “不是。”朱亥忙摇头道,紧赶了几步,高高举着烛台给问零丁照亮,一句话也不敢再问了。 又走了一段路,问零丁领着朱亥来到一扇满是灰尘的门前,侧身让朱亥上前,问零丁道:“推开。” 朱亥依言推开门,惊讶地发现这门后竟是温府的仓库,当下愣在原地。 “别堵着门。”问零丁推了推朱亥,径自走了进去,顺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箱子,道:“坐。”目光四下一转,从一个柜子里拿了几个小瓶揣在怀里,又拎了一坛子酒,毫不犹豫地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散,溢满了整个屋子。 “还站着做什么?”问零丁回头见朱亥依旧举着烛台站着,皱眉道:“我叫你坐下,你没听见?” 朱亥忙低头道:“属下不敢。”酒香飘进他的鼻间,那是一坛至少三十年的女儿红。 问零丁冷冷道:“不敢坐,那就跪着。”见朱亥真的依言跪下,不禁轻哼一声,走过去一把拉住朱亥的领子,道:“衣服脱了。你若不脱,我便扯了。” 想将问零丁的手拿开,却怕无礼,有心想躲,又怕将问零丁甩开伤了她。朱亥咬了咬牙,到底慢慢将上衣褪了下去。绷紧的肌肉陡然遇到冷风,微微抽搐几下。背心处,一个深紫色的掌印已经肿起,点点滴滴地渗着血。 “果然受伤了。”问零丁盯着那掌印皱起了眉,一边捏了朱亥的手腕,一边凑近细看。不想离得近了,却闻到朱亥的外衣上,隐隐约约地散着一种熟悉的、不属于美酒的幽香。 愣了一下,问零丁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香气依旧绕在鼻尖,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沉吟一阵,她扯下朱亥的外袍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会儿,又拿到朱亥的身上比了比,目光陡然寒了下来:“谁人伤了你?” 朱亥低声道:“云上宿。” 天人楼的楼主云上宿?最近倒真的常常听到这个名字。眯起眼,问零丁盯着那伤,道:“你确定?” “嗯。”朱亥点点头。他背后的伤其实极重,本就一直忍着。此时感觉到问零丁的视线,觉得好像有一把火在炙烤着他的伤口,一时忍不住,想要躲开。 “别动。” 低柔却带着警告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微凉如玉的手按在朱亥裸露的肩头。那手是纤细而柔软的,丝毫力气也没有,却成功地让朱亥安静下来。 只是那手的温度明明很低,朱亥却觉得炙热非常,觉得伤仿佛更重了,眼前也有些模糊。正咬牙以撑之时,白玉一般的手托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到朱亥面前,他听到那被他奉 若神明的女人淡淡道:“吃了。” 犹豫一下,朱亥还是将那药丸吃了下去,不久便觉得胸口处舒畅了很多,心口背后也不那么胀痛了,不由得低声道:“多谢大小姐。只是……”他顿了下方问道:“大小姐如何知道属下受伤了?”连温自吟都没看出来,问零丁又如何看出来的? 沉默地翻出一只碗,将小瓶子里的药倒在一起,以酒调了,敷在朱亥的背上,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一声呻吟之后,问零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往伤口上敷药,嘴里淡淡道:“这事你若是做得多了,心里熟悉,看别人自然看得清楚。” 朱亥身子一颤,觉得伤口似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 第二十二章 江湖之远 更新时间:2010-03-03 上了药,让朱亥将衣服穿好,问零丁将剩下的药瓶交给朱亥:“怎么用的你该看清楚了,以后早晚一次,十天之后方可痊愈。” “是。”朱亥将药收起,起身垂首立在问零丁面前。 一宿没睡,又折腾了一番,问零丁难掩倦意地靠坐在箱子上,问道:“为何去天人楼?” “本来没想去。但回来的途中得到消息,楼大人竟在天人楼做客。属下一时冲动……大小姐恕罪。”朱亥回道。 “这有什么。”问零丁摆摆手,道:“那后来呢,楼玉京确实在天人楼?” “是。属下亲眼见到,楼大人和云上宿坐在一处,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朱亥道。 “你这样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了?”问零丁挑眉道:“何时被发现的?” 朱亥闻言,黯然道:“属下无能,潜进去之后,只来得及看了一眼……” “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被云上宿发现了,还追出来打了你一掌?”问零丁皱眉道。 “不。”朱亥慌忙道:“属下是大意踩到了机关,才那么快被发现。但云上宿的那一掌……属下无能,确实是躲不开。” “若云上宿的传闻是真的,你能逃出来就算你命大了。”问零丁点头道:“此次出去,得了什么消息了?” 提起这个,朱亥本来肃然的脸色更沉了几分,道:“属下依言去查蛟沙帮有人死在琼花派之事,可是刚刚有了点眉目,就有几个人被灭口了,再查时,半点线索都查不到了。” “查到什么?”问零丁问道。 朱亥道:“属下听几个亲眼见到尸体的人说,那尸体上的伤口位置十分怪癖,都是一击致命,可以看出杀手武功极高,下手快而准,且狠辣无比,并不是蛟沙帮、青焰门,或者琼花派任何一系的武功。而且,这三者中,除了琼花派阁主福绵绵,其余并没有如此高的身手。只是,福绵绵的武功虽高,但她是个女人,招式偏于阴柔婉约,显然也与杀手的武功不同。” 问零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道:“然后呢?” 朱亥继续道:“大小姐知道,蛟沙帮刚刚出事那会儿,天人楼和诀别山庄私下里争斗不断。众人都以为他们必要交恶,可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天人楼的楼主云上宿竟然派人与诀别山庄议和。而诀别山庄的庄主丁弹指似乎也并不抗拒这个提议,但说要考虑一阵。哪知,就在此时,青焰门突遭灭门,全派上下总计二百四十七人,无一幸免。后来调查,嫌疑最大的……” “是诀别山庄?”问零丁冷冷插口,道:“为何?” “大小姐猜得不错。”朱亥点点头,道:“因为翻遍二百四十七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百会穴上,发现了一处极细小的菱形伤口,当今世上,只有诀别山庄庄主丁弹指的一手拈花针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只有一具?”问零丁懒懒地问。 “消息是这么说的。”朱亥回道。 闻言,问零丁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欲盖弥彰。” “确实。”朱亥点头,道:“即使只有一个这样的伤口,即使针已经被起出,但事实就是事实,丁弹指也不能推脱罪责。” “你以为我在说丁弹指?”问零丁看了一眼朱亥,淡淡地问。 “不是么?”朱亥本来十分笃定,但被问零丁这样一问,反倒有些动摇起来:“大小姐莫非不是这个意思?” “自然不是。我问你,你有耐心检查二百四十七具尸体么?”问零丁笑了笑,道:“就算你有耐心,若每一句尸体都仔细检查过,那要多长时间?如此仔细,等翻到有针眼的那具,尸体早就烂得差不多了。” “但……”朱亥皱眉,表情有些犹豫。 “但也不排除凑巧第一个就摸到那个头顶有针眼的尸体,你是想说这个吧?”问零丁笑道:“假设真是如此吧,验到后来,尸体也该烂得七七八八了,谁又能保证那些尸体上,只有这么一个针孔?而且,江湖上的事,一般仵作都不很愿意参与,就怕惹祸上身。我倒是很想知道,验尸的这个人,是谁。” “大小姐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丁弹指?”朱亥愕然道。 “我没什么意思。”问零丁忽又什么也不说了,半合上眼,道:“你继续说吧,后来呢?” “是。”朱亥依旧摸不到头脑,但仍继续道:“青焰门一灭,事情便不可回寰。自此以后,天人楼和诀别山庄干戈不止,伤亡甚重,一些小门派也被卷入其中。只是,属下查得,有一件事颇为奇怪。” “何事?”问零丁睁了下眼,看了看朱亥困惑的样子道。 “就是因两派争斗而受伤的人,不论伤势轻重,全都失踪了。”朱亥费解地说,“大小姐可知道是何故?” 问零丁朱亥说到有人失踪之时就睁开了眼睛,又听朱亥问起,垂眸深思许久,却缓缓摇头:“不知道。”目光冷冷地扫过朱亥:“究竟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朱亥身子微一震,低头道:“这其中,琼花派一直不偏不倚,时而派人调和,而且收容了不少不愿参与争斗的小门派,天人楼和诀别山庄忙着自家的事,倒也没怎么为难它。只是,前不久,诀别山庄接到消息,说天人楼要对他们下手,设计伏击之后却发现消息有差,误伤了琼花派的人,阁主福绵绵大怒,发誓要找诀别山庄报仇。所以,从那时起,天人楼就和琼花派联合起来打压诀别山庄,眼下丁弹指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嗯。”问零丁依旧没什么反应,颔首道:“封家呢?” “没有动静。”朱亥道。 “那么,还有别的事么?”问零丁又问。 朱亥摇头:“没有了。只是不知道,大小姐还想知道什么?” “你过来。”问零丁对朱亥招招手。 朱亥愣了愣,慢慢走了过去,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问零丁又让朱亥转过去,伸指一点他背心的伤处:“你可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朱亥更是茫然,重重地嗅了嗅,除了快要散去的酒香,便什么也闻不到了,他老实道:“没有。” “七分佛手二分丁香一分薄荷,你知道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是什么味道?”问零丁轻轻地笑起来。 “属下是个粗人,香料之事,并不了解。”朱亥觉得伤口又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好吧。”问零丁笑得更甚,垂下手道:“放过你。不过我实在累了,你把这里收拾了,然后送我回去好不好?” 朱亥回头看着问零丁淡淡的笑容,突觉心里有种空落落的冷。木然地将仓库收拾整齐,尽量与来时无异,然后他走过去,拦腰抱起问零丁,慢慢走进秘道,在问零丁的指引下,向密室走去。 “朱亥。”问零丁其实真是累了,躺在朱亥的臂弯里,只想闭起眼睛:“这次大哥应该不会再派你出京,你好好养伤,顺便,帮我找一个人吧。” ------------ 第二十三章 残垣之福 更新时间:2010-03-07 “找谁?”在问零丁的指点下,朱亥摸到密室,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问道。 “你不认识。”问零丁侧躺下来,笑道:“不过我想他应该到了京城才是。” 朱亥盯着问零丁唇边云淡风轻的笑容,突然脱口而出:“是谁?是花无计?还是李辰碧?” “哦?”问零丁又是一笑,以手支着头,淡淡道:“怪不得你这次去了这么久,原来里面还有我的缘故。”垂下眼帘,像是半点也不在乎:“你都调查出什么来了?” “我……”朱亥紧握着手,吞吐不语。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以为我会生气么?”问零丁摇摇头,道:“我不管是大哥让你调查我的,还是你自己多事。我问你一件事,你可有查出,那花无计的来历?” “属下无能。”朱亥奉了温自吟的命,去调查问零丁失踪这几年的事,虽然也查了个七七八八,但关于花无计的事,他却仍是一头雾水。 “这么说你也不清楚。”问零丁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虽是顺口一问,其实也并不大在意花无计的身份,但听到否定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竟感到些微微的遗憾和不安。按下古怪的情绪,问零丁道:“大哥可是让你等他?你下去吧,别让他起疑。当然,你若是故意……” “属下不敢。”朱亥忙道:“那么,属下先告退了。”往外走了几步,他忽又转过头来,“大小姐,你……用了早膳么?” 问零丁抬眸,灯下,一双翦瞳仿若涟涟清水,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你可是在可怜我,沦落如厮,连饭都吃不上?” 一瞬间,朱亥好似被人卡住了脖子,不能说话,也不能呼吸,呆呆站了半晌,心里突然清明起来,眼下的问零丁,根本不用他操心,大概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她故意说成这样,怕只是为了逼他走而已。如此一想,他便再也没了留下的理由,下意识地踱了踱脚,闪身出了密室,带了屋内烛影一阵摇动。 见朱亥终于走了,问零丁没什么感情地叹了口气。远山青黛一般神毓秀致的脸上,像罩着凝滞的薄雾,看不出半点心绪。半晌,她慢慢眨了眨眼,眼珠转了几转,阖目而笑,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渐渐地睡了。再醒来时,看到温自吟正端坐在桌前,怜宠地看着她。 从床上爬起来,问零丁道:“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温自吟凝视着问零丁消瘦的身形,双眉紧紧地拧在一处,将桌上的食盒往前推了推,用商量的口气道:“我看爹现在对以前的事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你不如……” “狗改不了吃屎。”问零丁打断温自吟未说完的话,将食盒打开。 “他毕竟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温自吟一下子板了脸,却看到问零丁连口热水都不喝,就拈了冰凉的饺子往嘴里送,连忙拦住她,道:“等会儿,热热再吃。” 左手被拦住,问零丁改用右手,口气中不无讥讽道:“怎么热?” 温自吟愣了愣,头脑中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说了出来:“哪怕喝口热水……” “热水?”问零丁冷笑,道:“在哪里?” 温自吟又愣住,半晌之后,忍下心里深深的无力感,颓然道:“我得到消息,这阵子江湖上似乎不很太平。” “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已经听朱亥说过,但问零丁依旧问道。此番回来她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温自吟自然看不出她已经是心里有数。 “你怎么看?”将朱亥说的事丝毫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之后,温自吟问道。 些许是仍不知情,温自吟从始至终没有提及朱亥受伤,但他所说的话,与朱亥一般无二,可见对问零丁并没有刻意欺瞒。见他如此,问零丁心里多少有些感概,但却全无感激之情,只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猜测也重复了一遍,又道:“这事明眼人一见就知另有内情,但现在偏又查不出什么。依我看,最好暂时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也好。”温自吟沉吟一下,道:“百里沉陆我暂时还没有消息,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大哥说笑了,百里沉陆的下落,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么?”问零丁露出一抹洞察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温自吟当然不解,回忆起来,他说是要帮问零丁的忙,但实话说,也没做什么,更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得知了百里沉陆的下落,还透露给她了。 “大哥可还记得,百里沉陆的后宫里,有一个叫福常在的美人?”问零丁道。 温自吟闻言,低头深思一会儿,摇摇头,道:“她是什么人?”那时的他虽然年轻,却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显贵,皇帝女人又多,区区一个美人,家里没什么势力,他就算是听过看过,也未必放在心里。 这些问零丁自然也知道,因此意见温自吟茫然的脸色,虽然笑了起来,但笑容里却掺了一丝冷意:“也是,以大哥当初的身份,别说女人了,就是文武百官,能入了大哥的眼的,怕也没几个。”见温自吟脸色有些沉暗,她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接着道:“福常在,百里王朝,神安四年入宫,年十四,初为采女。次年,得帝幸,晋为美人,赐住琼花宫。神安七年产一子,夭。神安八年,百里王朝覆灭,琼花宫大火,福美人至此下落不明。” 温自吟皱眉听着,他是外臣,别说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福常在,就是百里沉陆的宠妃,他也没办法知道得如此详细,也没有兴趣知道这些。因此表情难免有些不耐,不过,他还是从问零丁的话中抓住了什么:“琼花宫?”猛地恍然:“琼花派现在的阁主是福绵绵,两人都姓福,难道,她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问零丁别有寓意道:“琼花派说起来可是福常在的娘家,虽然福绵绵还虚长了福常在两岁,但以辈分而论,她可是还要称福常在一声‘姑姑’。” “可……”温自吟思索着,道:“假设当初琼花宫的一场大火,福常在侥幸没死,逃回了娘家,这个时候,又收留了百里沉陆。但你……但你……”心里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但偏偏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但说到底,这都是假设而已,我并没有亲见,又怎么能猜出这许多?”问零丁知道温自吟指的什么,微微一笑,道:“大哥,你其实应该明白,我既然能猜出这事,就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 “你见到了?”温自吟很是震惊,道:“就算百里沉陆在琼花派,你又怎么能见到?” “我见到的自然不会是他。我若见了他,现在还有命么?”问零丁凛然道:“我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福常在?”温自吟不可思议地道:“即使是她,你也……”顿一顿,他突然了悟:“是你隐身在槐城之时见过的?” “这事就与大哥无干了。”问零丁抖了抖袖子,将双手掩在袖中,道:“这事暂且不提,我现有一事想问大哥。” “什么事?”温自吟道。 问零丁脸色一沉,直盯着温自吟,道:“这几日,温掩罗那个丫头,可有出宫?” ------------ 第二十四章 蔓延之香 更新时间:2010-03-09 “当然没有。怎么了?”温自吟暗暗一惊,嘴里却道:“你实不必如此提防她,她就算嫉恨你,也不过就是一个女子,又入了深宫,外面的事,她怎么能插得了手?” “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问零丁笑道,收起了怀疑的脸色,到:“好了,大哥回去吧。” “零丁……”温自吟起身,犹豫了一下,道:“那封十步和楼玉京?” “他们两个,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另一个内忧外患,左右为难,倒不防事。我担心的只是……”问零丁烟一般的目光在温自吟的脸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道:“大哥最近为我的事情辛苦了,身体可还好?” 温自吟脸色一柔,终于在问零丁的身上找到些许当年的味道,“没事。和以前比,现在的生活算是很安逸的。”抬起手,踟蹰地拍了拍问零丁的头,见她没有躲闪,顿觉欣慰,又嘱咐她好好休息之后,便离开了。 晃晃数日,冬天过去,最后一丝寒冷也终于悄然不见。青青的草芽破土,细细密密地铺在潮湿的土地上,又绿又软,想一层薄薄的绒毯,散着淡淡的草香。阳光洒在上面,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宛若有最名贵的宝珠藏在其中。 然而,就在这样风和日丽的早春,温府上下却没人觉得快意,因为,他们的小少爷,已经整整病了半个多月了。 “滚!” 一声隐忍的怒吼从内室传出,屋外候着的仆从全都情不自禁地一抖,头更深地垂了下去,却偷眼看着从屋内连滚带爬,仓皇跑出来的郎中,纷纷给以同情的眼神。 说也奇怪,半个月之前,温家小少爷的脸上、身上,一夜之间突然出了许多小红点。本以为是天花,但治了半天,红点也没见下。太医于是断定说这不是天花,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以热毒之症治了半天,仍是不见好转。又见小少爷的样子,似乎不痛不痒,也没有发热,食欲不减,身体也没有别的异样,索性说这是天生,不需要治了。 温自吟自然大怒。儿子本来好好的,突然身上出了红点,任哪个爹也不会放任不管。但眼见玄儿确实没有生命之虞,也不好与太医太过争执,只好将太医打发了,私下请了许多有名的郎中来看。 可是治来治去均不见效,温自吟任是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虽然眼下玄儿无事,但身上这么多红点,傻子都知道不正常,若是那天突然发作起来,可怎么好? “自吟,玄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尉素霓这些日子天天以泪洗面,眼睛一直是又红又肿的。 温自吟忍住心底的烦躁不安,安慰妻子道:“没事,你看,不管是太医还是郎中都说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了。” “既然没事,为什么这些小红点还不褪下去?”尉素霓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小声道:“自吟……我想……我……” “怎么?”温自吟也是心急如焚,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见尉素霓吞吞吐吐,一把火气好玄止不住:“什么事?” “我……”尉素霓瑟缩一下,眼睛看向别处,道:“你是不是应该进宫,求一下德妃娘娘?” “她又不是大夫,求她做……”温自吟下意识地反驳,却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的意思……你的意思难不成是……” 尉素霓摸了把眼泪,咬唇道:“我……那德妃娘娘不是一直对我们玄儿……” “住口!”温自吟慌忙喊了出来,冷冷地四下一望,将下人全逼出屋外,这才道:“你不要命了!” 反正已经开了个头,又是在自己丈夫面前,尉素霓索性也豁出去了,道:“我就是不要命了!她要是不放过玄儿,我还要什么命……我……” 猛地掩住尉素霓的嘴,温自吟觉得嘴里又苦又涩,他颓然坐在尉素霓身边,无力地道:“别说了。我们……又没有证据……” “可是除了她,谁还会和这么小一个孩子过不去?”尉素霓抽泣道:“你只是个闲散官职,在朝在野都没有仇人,除了她……除了她还有谁!” 温自吟默默不语,心底却如怒海翻腾。还有谁?还有谁?温自吟突然像喘不过气一样,急急地喘息起来,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但口中却喃喃道:“还有谁……还有……” “还有我。”温自吟的话音未落,一把嗔笑的声音响起。随之,纱帘一动,问零丁从内室走了出来。 “你!”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温自吟长身站起,想也未想地就拦在妻儿身前,冷冷地看着问零丁:“你出来做什么?” 问零丁抄手在两人身前站定,唇畔一丝浅笑如春湖一般荡漾开去:“自然是来看我的侄儿。”说着,她的手从袖中伸出,纤细的手指勾着一把极精巧的长命锁,“说来,我这个做姑姑的,还没给玄儿见面礼呢。” 温自吟打量着问零丁自若的神色,心里的怀疑便动了七八分,“玄儿他……你……” 问零丁慢慢眨了眨眼,含笑来到温自吟面前,皓腕轻抬,勾着长命锁的手指未动,袖中却陡然弹出一把短刃,刀尖方向直指温自吟的心口。 “啊!”地一声惊呼出自尉素霓的口中,尾音却在那刀停在问零丁的手心时,生生顿住。 “哎呀,吓到嫂子了。”问零丁没什么歉意地说,轻轻握住刀柄,拴长命锁的链子与 刃相碰,声音十分清脆。“大哥呢?害怕了么?”抬眸去看温自吟,见他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她便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嘻嘻地笑了起来。 温自吟平白被取笑,忍不住皱眉,道:“你到底要如何?” “也不如何。”问零丁手腕一转,将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短刀调转了方向,刀柄对着温自吟,正色道:“我知道大哥怀疑我,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总之,你若是信我,就拿走我给玄儿的长命锁;若是不信我,你下手向前一推,也就算是给你儿子报了仇了。” 温自吟别开头,因怀疑被看破而显得有些尴尬,一手取了那长命锁,道:“乱说什么?还不帮玄儿看看。” “我早看啦。”问零丁转头去看那小东西,笑道:“只不过,我精通的是毒,对香料可没什么研究。玄儿不是中毒,我也没有法子。” “香料?”尉素霓刚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惊问道:“香料能让玄儿起这种红点?” “若是经过搭配,大约也是能做到的。”问零丁走近了,逗弄起小侄儿,道:“就同吃饭一样,有时候,若是吃错了东西,也是可以要人命的。嫂子,最近你们可是用了什么香料?” “没有啊。”尉素霓一边想一边摇头,突然,她睁大了眼,惊声说:“那天、那天晚上,我是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之后才昏过去的。之后玄儿就被……自吟……”她抓着温自吟的衣服:“玄儿,玄儿也闻到了。” 温自吟寒着脸没说话,问零丁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了。眼下当务之急,大哥还是去找那个精通香料的人罢。” ------------ 第二十五章 彼岸之诱 更新时间:2010-03-18 “温、掩、罗。”温自吟呆呆站了一会儿,随后周身杀气四散,扭头摔门而去。 问零丁笑了一笑,款款上前将门关上,听见身后尉素霓七分肯定,三分疑虑的疑问:“真的是德妃娘娘?” 问零丁看着眼前雕花的门扉,似乎那上面的花都是鲜活的一般,语气微挑,道:“如果是,嫂嫂打算怎么办?” 下意识地楼进了儿子,尉素霓失神道:“既然是德妃娘娘……我……我还有什么打算……” “是么?”问零丁不置可否地道,慢慢凑近尉素霓,看着她怀里的婴儿,柔声道:“真是可爱。”声音里,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惋惜。 尉素霓没有应声,低着头好像看着儿子,目光凄凄,一时没有说话。 问零丁和尉素霓贴身而坐,好似亲密无间。两个神毓秀丽的女子,一个黛眉微蹙,一个浅笑盈盈,围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窗外阳光正好,隔着窗棂洒进来,点点尘灰宛如飘浮在空中的金沙,笼在女人如云雾般温软的身形上,细细密密,莫名的沉重。 “你……是?”也不知过了多久,尉素霓好似梦呓般,轻声问道:“你唤自吟大哥,你是?” “我是问零丁。问题的问,与温同音。”问零丁笑道:“当然,并不同义。” 尉素霓略显呆滞地抬眸,上上下下看了问零丁一会儿,道:“你和画上,并不很像。现在的你,更好看些。可画上的你……更……”她吞吞吐吐的,没有说完。 “更容易亲近些,你是想说这个?”问零丁笑问,一撩衣袖,将手臂上那道伤疤给尉素霓看,听到她一声低呼后道:“那时的我,也没有这个。” “那是怎么回事?”尉素霓难以置信地盯着问零丁已经放下来的袖口,目光里隐隐泛了几点水泽。 “也没怎么回事。胜者为王,败者寇,不过如此。”问零丁浑不在意地甩了甩手,道:“一条手臂而已。毕竟……”她别有寓意地看着尉素霓,抿唇轻笑,一手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尉素霓怀中已经醒来的小婴儿,“遭人算计,却能留得性命,我也实在是,十分庆幸呢。” 尉素霓胸口急急地起伏起来,紧紧地抱着儿子,小婴儿被勒得紧了,张口便哭。尉素霓赶忙松了松手,一边哄着儿子,一边道:“可是娘娘是玄儿的亲姑姑。” “那又如何?”问零丁随意道:“我还是她的亲姐姐呢。” “你的意思是……”尉素霓睁大了澄澈的眼,双唇微张,震惊非常。 问零丁却没继续说,反而抄手站起,倚在床边,看着婴儿轻笑,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嫂嫂看我这个样子,什么也做不了。我这个温家的耻辱,本来,是不应该出来碍眼的。但玄儿出了事,我这个做姑姑的,好歹也得尽一份力。只可惜……”没再说下去,问零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尉素霓愣愣地盯着问零丁唇边的笑,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地发寒。意识仿佛被抽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怎样能救玄儿?” “我怎么知道?”问零丁遗憾地摇摇头,道:“我若是知道,当初,也就不会被她算计了。” 尉素霓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好似一滴血色都无,她颤抖着双唇,道:“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要解药。只不过这解药……”问零丁状似低头思考,忽而弹指,道:“你直接问她要,她肯定是不会给的。不过要是……”她住了嘴,看着尉素霓,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看我,在说什么呢!好了,时间不早了,不打扰嫂嫂休息了。” 说着,问零丁转身便走。哪想走了两步,她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回头一看,见是尉素霓已将孩子放到了床上,用双手拉住她,“好妹妹,既然你有办法了,为何却又不说?” 问零丁轻轻一抖袖,甩掉尉素霓的手,道:“我哪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一命换一命?”尉素霓将这话念了几遍,忽恍然道:“你是说,要挟?” 问零丁眸中也是精光飞掠,道:“嫂嫂你想,若是她的命掌握在你手里,你不就可以以此为要挟,和她换解药了么?” 尉素霓走了两步,眼睛闪亮,问道:“如何要挟?” “这……”问零丁为难地摇头,道:“这却不知了。” “你一定有办法。”尉素霓紧走两步来到问零丁面前,提了裙子就要跪下,“至少,你看在玄儿的面子上,就帮嫂嫂这一回,好么?” 问零丁连忙扶了尉素霓起来,为难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咬唇想了许久,方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瓷瓶,道:“这是彼岸香。身上涂了它,十二个时辰之内,自己不会中毒,但若他人碰触,必会中毒。” 将瓶子交到尉素霓手里,问零丁道:“这事我就是一说,做与不做,嫂嫂自己拿主意。”她指了指小婴儿,道:“掩罗不是总想让你抱了孩子进宫么?你索性就将这香涂在玄儿身上,掩罗只要碰到玄儿,必会中毒,到时你就可以问她要解药了。”说着,又拿了一个白瓷瓶,道:“这是解药,嫂嫂可以事先服下,以免中毒。十二个时辰之后,玄儿身上的药就失效了。倒时无论谁想亲亲玄儿,也没什么问题了。” “这……玄儿真的不会中毒?”尉素霓不敢相信地问。 “嗯,不会的。”问零丁点头,轻轻一笑:“当然,嫂嫂若是信不过我,另想别的办法也是可以。总之,如果嫂嫂能控制掩罗,就能救玄儿的命。”问零丁说完,道了声“告辞”,当着尉素霓的面开启了秘道的门,看了她一眼之后,施施然走了进去。 眼看着问零丁在自己的寝房进出自如,仿若无人,但此时的尉素霓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惊讶,她捏着手中的瓶子,感觉温家好似一处迷宫,她不知什么时候陷了进来,再想出去之时,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尉素霓还记得当初嫁进温府时的风光,侍郎千金,天子赐婚,红妆十里,嫁的是当朝国舅,世家名门。婚礼当日,宾客如云,贺礼叠山,宴席流水……京城那个姑娘不羡慕?怎么到了如今,偏偏成了这般模样? 一时无语,点点清泪。 “朱亥,你说,她会做么?”进了地道,问零丁没头没脑地对着黑暗中扔了一句话。 “哧啦”一声,火光乍起,照亮了一张严肃的面孔,这个似乎等候已久的人,正是朱亥:“大小姐,您何必将少夫人卷进来?” “卷进来?”问零丁嘲讽不已,道:“她也嫁来几年了,你就没发现她哪里不对?” 朱亥呆住,不信道:“少夫人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问零丁边走边道:“别的不说,单说此次玄儿生病,侍郎府与温府同在京城,你可见有侍郎府的人来探病?” 朱亥想了一想,不觉心惊,坦率道:“没有。” 问零丁勾起唇,又道:“同理,她嫁来这几年,你可见她回府省亲?” “这……”朱亥顿了下,道:“女子出嫁从夫,未经许可,不得随意回娘家。” “这说法放在温府,放在京城,放在充斥着权力的朝野,你认为,还站得住么?”问零丁瞥了朱亥一眼,道:“我大哥性情温和,善解人意不说,在京城,不只官员之间要常常走动,内眷各有各的小群体。就算尉素霓她谨守本分,但我却听说,侍郎府也是甚少有人来探望她。再退一步,她因为大哥没有实权而不被注意,至少她的亲娘应该偶来探视吧?可是,据我所知,侍郎夫人,好像一次也没踏足温府。朱亥,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也许,恰巧,少夫人与其母感情不好。”朱亥皱眉道:“大小姐说的,不过都是些推论而已。” “不错,都是推论。但,你就没想过,堂堂侍郎千金出嫁,为何身边只有绿意一个算得上亲近的丫鬟?”问零丁又道,语气听起来似已断定了什么,又视乎云淡风轻:“嫁妆颇丰,但丫鬟却寥寥无几,这难道不奇怪?” “也许,少夫人不喜欢被人打扰。”朱亥辩驳道:“大小姐您并没有证据。” “证据是办案用的,我要着没用。”问零丁轻快地说,她不是判官,不需要给谁问罪,她只需要判断,尉素霓是敌人,或是朋友,或是过客,不过如此而已。而眼下,这个结论,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了。 见问零丁不在计较这个问题,朱亥开口问道:“大小姐叫属下来,是有什么事么?” 问零丁闻言,停了脚步,道:“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朱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道:“他想来见大小姐……但大小姐并未吩咐,故而,属下没有同意。若是处置不妥,望大小姐恕罪。” “嗯。”瞄了朱亥一眼,问零丁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瞬间变换的神情,笑道:“这有什么,本来我也没打算这时候见他。”沉吟一下,她不知从哪拿出一根木钉,道:“你把这个给他看,就说是我吩咐的,今天晚上,你们潜进丞相府,带一个人来见我。” 朱亥接了钉子,端详一阵,不明所以,却没多问,只收好了,道:“不知大小姐要哪个人?” 问零丁眯起眼,反射的火光在那双弯弯的眸子里闪烁,荧荧惑惑,显得有几分邪肆:“你可知,楼玉京有一个宠妾?” “芙月?”朱亥当即接口。 “嗯。”问零丁长长一笑,仿佛了了无限心事,道:“就是她。” ------------ 第二十六章 背后之人 更新时间:2010-03-24 朱亥完全弄不明白问零丁的想法,虽知于理不合,仍忍不住问了句:“抓她做什么?”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慌,几乎是有些惧意地等待着熟悉的冰冷口气。 谁知,问零丁倒没如何生气,只笑道:“问这做什么?反正这事我也不瞒你,你把人带来了,就知道了。” 朱亥听得问零丁这话,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窃喜,虽心里仍疑惑为何温家的事她如此清楚,想想仍是忍了下去,只问道:“那,我将人带到这里?” “嗯。”问零丁颔首,抄手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住,道:“此事不甚急。我想,楼玉京近日还会与天人楼有些接触。你看着点,待他去天人楼之时,将芙月带过来。切记不可莽撞,若坏了我的事,我可不像大哥那般和善。”说到最后,声音陡然转冷,已是满满的威胁语气。 朱亥面色微变,觉得问零丁越发地喜怒无常,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失望,支吾应了一声,便寻了办事的理由,匆匆退了下去。 尽管朱亥有心掩饰,问零丁又如何看不出来?没有嘲讽,也没有冷笑,她仅仅只是将衣襟紧了紧,地道里,实在是有些湿冷。 只是,朱亥临走时显然有些魂不守舍,竟将明火带走了,此时问零丁的眼前尽是一片黑暗。地方是极熟悉的,她索性闭了眼睛,慢慢向密室走去。 四周一片寂静,然问零丁脑中却翻腾如焰。隐身在此处已经有不少时日,回想来京城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收集的片段消息,虽然庙堂江湖看似并不相关,但她却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极其绵密、周详的计谋。不论是她自己,或者是温自吟、封十步、楼玉京,温掩罗……甚至是救了她一命的未知男人,夜袭她的蒙面人,就连已死的元香,和其他无名无辜死去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是这计划中的不同棋子。 他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执着,被不同的事情束缚着,然而,在自我挣扎,彼此争斗的时候,似乎,被什么……利用了。 他们,就像是高高垒起的塔,在无形之中,好像……不,是应该有那么一只手,随意撩拨的同时,轻轻抽取了最下面的一块砖石,然后,他们,便这么坍塌下来,一块压一块,一人算计一人,谁都想是赢家,却没人知道,那最后的胜利者,正拈着棋子,拄颐而笑。 可那又怎样? 问零丁不以为意地一笑,至少,眼下看来,事情并无对她不利,相反,情势似乎正在引诱着她继续走下去。反正,世间不会有永远的秘密。但凡阴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总之,只要不波及到她,那人最终想怎样都没关系。 顿住脚步,问零丁的笑容凝在唇角,其实,只要她的目的达成,那人即便想对她怎样,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睁了眼,一片漆黑中,问零丁向来清澈的眼好似能湛出光来,轻车熟路走回密室。点了灯火,她仔细打量了这间住了数日的屋子,心底暗自盘算一阵,决定在精细处再添些布置。几番忙乱之下,便是几天。待一切布置好之后,她捻着食盒中又冷又硬的点心,这才发现,温自吟似乎已经两天没下来了,莫非,外面出了什么事? 手下用力,将糕点捏碎,问零丁一时分神,倒也感觉不到饥肠辘辘。现在,能令温自吟动容的,无非就是他的妻子儿女,若是温古调,或是温掩罗出事,他怎么也不至于不知会她一声。 那么,这样说来,是她的计策奏效了?尉素霓,决定接受她的挑唆了? 目光轻移,问零丁望向天花板,虽是满腹的谋算,脸上,却缓缓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 心念一动,问零丁立刻出了密室,在温自吟常走动的房间找寻一遍,最后在书房看到了满眼血丝,疲惫不堪的温自吟。他正紧握双拳,在屋内踱来踱去,看样子,十分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隐忍。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么?”问零丁推了门,轻声唤道。 话音刚落,问零丁眼前一花,温自吟便已闪至她身前,浑身紧绷,一身的杀气。只听他冷冷地道:“那日,你和霓儿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问零丁偏头笑道。 “快说。”温自吟的声音虽低也稳,其间却已带了淡淡的威胁。 问零丁毫不动容,仍是笑道:“说什么?那日难得我和嫂嫂谈得投机,说了好一阵子,我自己也不记得都说了什么。大哥现在要我想,我哪里想得出来呢!” “你!”若是平时,问零丁这模样,温自吟顶多是觉得无可奈何,但今日,他却觉得可气可恨,但不论如何,她是他的亲生妹子,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全不知情,更没有证据证明,是问零丁暗地里耍了手段,因此一口怒气哽在喉里,偏偏吐不出来。他只得狠狠地瞪着问零丁,道:“霓儿带着玄儿进宫去了。此番他们母子若是有了什么,别忘了,你的筹码就没了。” “大哥也开始与我谈筹码了么?”问零丁信手从桌案上提了支毛笔把玩,笑道:“既然谈到这个,我只能说,玄儿是我的筹码,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你认为,我会放任他们去涉险么?”目光转厉,她猛地去看温自吟,提笔一点他宝蓝色长袖下隐藏的一点寒芒,不无讥讽地道:“玄儿若是有事,即便是我,你也不会善罢。这一点,我比你清楚。而且……”她一昂头,掷地有声道:“很早就清楚。毕竟我们血脉相连,不分善恶,不论对错,执念一生,九死无悔。” 问零丁的语声并不大,一番话说得玲珑清脆,言词虽狠,却依旧同听。然而,温自吟听了,却只觉冷汗淋淋而落,十分底气,先虚了三分,又思及亲缘,再软了三分,证据不实,复又减了三分,只剩的那一分怀疑,哪里还存得住心?“零丁……”他苦笑着手刀入鞘,道:“我只是着急。霓儿和玄儿入宫已两天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而且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派人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你说,叫我如何能不担心。” 见温自吟服软,问零丁也缓和了脸色,道:“这事,温古调知道么?” 温自吟本来颓然地低着头,听这话不由一惊,抬头道:“此事和爹有什么关系么?” 问零丁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这次嫂嫂带玄儿入宫未归,他肯定也得了消息,他过问了么?” 温自吟脸色突变,回忆一阵,难以置信地道:“爹他不曾问过。” “那么,大哥不觉得奇怪么?”问零丁皱眉道:“据我所知,我来之后,温府三番两次出事,他皆不上心过问。玄儿生病,他也并不十分着急。温掩罗之心,上次她省亲时,你们就已经是明明白白,他自然也看得清楚,那么这事一出,他就该怀疑,可他偏偏不闻不问。作为嫂嫂的公爹,玄儿的祖父,大哥觉得,这样的反应,正常么?” 温自吟满脸骇然,身体摇了几摇,扶了椅子,缓缓坐下去,道:“零丁,那你的意思是?”大惊之下,他根本忘了问,为何问零丁会知道温古调并未过问那些事。 问零丁盯着温自吟又怕又不信,又有些希翼的神色,沉默半晌之后,忽而轻快一笑,道:“不管我猜出了什么,眼下都不重要,一切,都等嫂嫂回来之后再说罢。” ------------ 第二十七章 故人之情 更新时间:2010-03-25 “等?”温自吟瞪大了眼,摇首道:“我如何能等得下去?我这就进宫去!”说着一拂衣袖,抽身便走。 “大哥!”问零丁扬声叫道:“我饿了。”果然见温自吟顿住了脚步,她哀哀地说:“大哥已经两天没给我送吃的东西了,大哥忘了么?” 温自吟缓缓回头,望着问零丁不言语。几番相处,他知道,示弱,已经变成了她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可是,知道归知道,他偏偏就是,没办法狠得下心。 重重顿足,温自吟推门出去,顷刻之间竟又回了来,将手中的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之后,闷声不吭地又往门口扑去。哪知,这次才迈了几步,身子突然晃了几晃,整个人像一滩泥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问零丁提起食盒,另一只手拿了一只茶杯,慢慢退到秘道之中,随后将茶杯挥出,之间那盏白瓷茶杯精准地落在温自吟身边,霎时摔得粉碎。同时,茶杯的粉碎声也惊动了外面的仆从,在几声焦急的过问之后,房门一下子被冲开,几个下人涌了进来,在一片惊叫声中,将温自吟扶到椅子上。之后又是请温古调,又是请太医,好一阵忙乱。当然,这个时候的问零丁已经将秘道的门关上了,她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温自吟进宫,以免打乱大家的计划。不管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一路走回密室,眼见小小的屋子里多了两个人的问零丁,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先走到桌旁,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接着提了筷子吃了几口,这才将目光转向从她进来,便一直看着她的那两个人,笑道:“你们吃了么?” 两个人依旧都盯着她瞧,却没有人回答。其中一个弯眉杏眼,身形婉转,着一身淡黄衣衫,竟是一位难得的佳人。只不过,眼下这佳人却是一副遇劫遭难的模样,手脚都被细细的绳索缚着,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能动。因穴道被制,口不能言,但满眼怒火。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本来严肃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问零丁笑一笑,倒也不让,径自吃了饭,将碗碟收拾整齐之后,才对那男人道:“朱亥,解开她的穴道吧。” 男人正是朱亥,因而,他带来的这个佳人,自然就是问零丁要的人――芙月了。 待朱亥默不作声地将芙月的穴道解开,芙月张口道:“你竟躲在这里!” 问零丁挑了挑眉,甚奇道:“我倒不知你竟如此关心我,竟然先不问自己的处境,反过来先问我。” 芙月冷冷道:“全天下都在找你,你竟然像蟑螂一样藏在地底下!昔日高贵如你,竟也落魄至此!我若你是,早便一刀抹了脖子了。” 问零丁微靠在桌边,笑道:“我昔日是怎样,你又知道了?” 芙月微一顿,自知失言,头一偏,不再去看问零丁,道:“你抓我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叙叙旧而已。”问零丁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怎么说,我们也很久不见了,是吧?夫君。” “夫君”两字一出,芙月和朱亥俱是一愣,随后朱亥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回头一看,见秘道之中缓缓走来一位紫衫男人,眉目清逸,举止端方,却不是楼玉京是谁? “你!”朱亥震动不已,眨眼间,刀已出鞘,横在楼玉京身前。 问零丁一笑,与楼玉京的目光相碰,道:“朱亥,对当朝丞相横刀相向,你有几条命?” “大小姐……”朱亥有些犹豫,刀提在手中,不知是改挥出去,还是该放下。 “没事,你帮我看住芙月就好。”问零丁瞄了一眼朱亥身边的芙月,看戏一般地看着,她此言一出,朱亥便欲回身退至芙月身边,楼玉京则提身追了过去,同时一掌拍出。眨眼间,两人电光火石般地换了几招,最后,朱亥如愿地将刀横在芙月纤细的脖颈上,楼玉京不得不收手而立,眼中一抹冷厉闪过。 “放人。”楼玉京沉声道。 朱亥没有言语,伫立在芙月身后,雕像一般,稳稳地托着手中的刀,然他的唇角,一缕血丝正缓缓流出,沿着他的下颌,滴落在芙月的发顶。 “夫君,你下手太重了。”问零丁开口,嗔怪道。 “谁是你夫君。”楼玉京一挥袖,断然道。 “我们可是正式拜过堂的。”问零丁幽幽地说,语气中,竟带了一抹淡淡的闺怨。 楼玉京目光一动,冷笑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这样的手段,本相还会上当么?说吧,你抓来芙月,引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我若说,是叙旧,你信么?”问零丁眉弯略一动,起身向楼玉京走去。 “大小姐!不可!”朱亥大惊,忙叫道。 问零丁恍若不闻,径自来到楼玉京身前站定,微微闭了眼,像是在回忆,神情有些沉醉,只见她长吸了一口气,道:“你可是刚从天人楼回来?” “他说的?”楼玉京漆黑的眸子流光忽逝,转目看了朱亥一眼,“他的身手也算了得。他刚叫你‘大小姐’,温家的奴才?他竟能听命于你?” 问零丁听出他言辞之中的嘲讽,也不以为意,道:“我本也是流着温家的血。他为何就不能听命于我?” 楼玉京哼了一声,道:“你做的事,有哪件是能见天日的!” “那又如何?”问零丁凑近楼玉京,淡笑:“只要我想见你,便能让你来,这就够了。” 楼玉京面色一变,似忍无可忍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问零丁正待回答,却听那边芙月尖叫道:“老爷,你为何还不动手拿下这个她!” 问零丁回头一看,见芙月姣好的面容上,杀气密布,不禁斜了一眼楼玉京,“她在问你,为何不拿下我。” “芙月,你不要说话。”楼玉京柔声道,却没有动,没有看芙月,也没有看问零丁,“问零丁,废话说的够多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问零丁退了开,动手挑了挑烛芯,静静道:“你刚去了天人楼。” 楼玉京点头,“不错。” “奉皇命?” 楼玉京沉默片刻,道:“我是人臣。” “嗯。”问零丁想了想,道:“我知道皇上今日很关注江湖之事,他欲意何为?” 楼玉京脸色一凛,道:“无可奉告。” “主战?”问零丁缓缓吐出两个字,细细观察着楼玉京的脸色,“还是,求和?” 楼玉京双眉一动,忍不住拂袖道:“你问的太多了。” “好吧,朝廷的事,我不问。”火光渐亮,问零丁面白如瓷,她低着头,掩去了然的神色,“你既去了天人楼,当见了云上宿?” “自然。”楼玉京应道。 “那么……”问零丁双眸如幽深的古井,漾着清冽的光泽,“七分佛手二分丁香一分薄荷,你可知,这些混在一起,是什么香味?” 楼玉京声色不动,盯着问零丁温润的脸庞,盏茶时间,眼中精光一闪,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道:“这不是我府中的熏香。” “当然不是。”问零丁笑道:“这种香,我只知道一个人会调配,但这个人,绝对不是云上宿。” “那人是谁?”楼玉京问道。 问零丁背着楼玉京,看了眼朱亥,又看了看芙月,道:“这人你见过,也认识,不过,应该说不上熟悉。” 楼玉京不明所以,正要追问,却听朱亥猝然开口:“是二小姐!” “德妃?”楼玉京大惊,一步跨到问零丁身前,震动道:“你说,她是云上宿?” ------------ 第二十八章 诡谲之局(1) 更新时间:2010-03-25 问零丁摇头,道:“我没这么说。我只说,全天下,只有温掩罗能调出这个味道,而这个味道又在你和云上宿的身上出现而已。” “不。”楼玉京思索着摇头,“我见过德妃,她绝对不会武。” “我想也是。”问零丁眼中略过一抹嘲笑,“她向来觉得武功是匹夫所用的,她对她的脑子,一向自负得很。” 楼玉京扫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说,若不是她去见了云上宿,就是云上宿去见了她。他们之间,必然有联系。” “或许。”问零丁的表情,并不想很感兴趣的样子。 楼玉京面对她这种态度,面上掠过一抹无可奈何之色,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零丁奇怪地反问,“温掩罗是宫妃,云上宿是草莽。而我,只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蟑螂,这其中,与我有何相干?” “那你又何必叫我来?”楼玉京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怒气翻腾,偏又没有理由发泄出来。 “我心疼你么,好歹,你也算是我名义上的夫君。”问零丁轻巧一笑,道:“事关江山社稷,你这个当朝丞相,理当有所担待。” “那你大可光明正大地约我前来。”楼玉京目光闪动,气息微乱,“我定然不会不来。又何必牵扯到芙月。” “因为我留着她还有用。”问零丁走到芙月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道:“好一张花容月貌。我知她对你有恩,你在调查这件事时,就请她在我这边小住吧。毕竟,你是皇上的好臣子,皇上的心思,我猜不出来。所以,我只能让他的心思,不放在我身上。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你是让我不把你藏身在此的消息告诉皇上?”楼玉京咬牙,道:“你打得好算盘!” “好说。”问零丁微微点头,好似很得意,道:“还有一事,我想托你帮我费心一下。” 楼玉京强压怒火,道:“什么事?” “我嫂嫂,在温掩罗那里做客,已经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大哥因此很是担心。还请大人抽空看看,顺便,稍个信儿回来。”问零丁抚掌笑道:“我相信,以皇上对你的宠信,即便是外臣,查这点事,也是不难吧!” 楼玉京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芙月在你这里……” 问零丁却低下头去,道:“大人,你忘了,你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力。” 楼玉京面色忽变,胸口起伏不定,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忽转身踏步,风一般地掠出了密室。 “老爷!”芙月没想到楼玉京说走就走,愣了一愣,之后大叫起来,“老爷!”眼见叫不回楼玉京,芙月不甘心地瞪着问零丁,“你到底给老爷用了什么迷魂阵,他居然放过你?” “你说,他放过我?”问零丁垂眸浅笑,轻哼一声,“多日不见,他倒是便聪明了。而你,似乎变笨了。”她将芙月细细打量了一阵,道:“你自己可能没觉得,你对楼玉京表现出来的情感,并不是你处心积虑,想让别人误以为的,爱意。” 芙月脸色微变,道:“你什么意思?” “你并不爱他,却又处处要表现出你很爱很爱他,这是为什么?”问零丁问,声音轻若烟墟。 芙月冷笑着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爱过几个人?你……” “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你是替楼玉京求亲来的。”问零丁打断她,道:“当时,你虽然表现得很落寞,但,你的眼中并没有嫉妒,更没有恨意,我们相处的还算愉快。可是后来,你却渐渐恨了我,你的眼中,也有了嫉妒。到今日,你似乎已是欲杀我而后快。若说,这是因为我要嫁给楼玉京,那么,你应该从一开始就排斥我,你可以忍,但,恨意不会稍减。” 听了问零丁的话,芙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就算如此,又能怎样?” “也不怎样。”问零丁又笑,毫不在意的轻快语气,“我只是觉得,你恨我,嫉妒我,并不是因为楼玉京而已。至于,是因为谁,我不想问,你也不必说。”说罢,她便不再让芙月说什么,示意让朱亥点住她的穴道。待朱亥从命之后,她叫过朱亥,喂了他一把药丸,道:“回去休息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她……”朱亥指了指芙月。 “我顾得过来。”问零丁对朱亥招招手,附耳对他说了几句,但见他惊变的脸色,忽端正地微笑起来,“我这条命,好歹放在你手里了。以前我算计你的那事,总算可以扯平了吧?” 朱亥下意识地摇着头,“这么做太冒险了。大小姐,你不能……”话没说完,他睁大了眼,低头看着手臂上的手,玉般的凉意透过衣衫,渗进他的皮肤,只教他无法应声。 问零丁紧紧握住朱亥的手臂,诚恳地说:“你帮我,就不危险。如果,你不帮我,我做了鬼,也不会恨你。” 朱亥闭了闭眼,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她的真心还是假意,是她的美人计还是苦肉计……可是,错的不是她,而是他的……贪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他跪下行了大礼,道:“朱亥定不辱命。” “谢谢你。”问零丁一字一顿地道,末了,却又露出那般轻佻的笑意:“这一句,可是真心的。” 真假又有什么关系?朱亥看着那笑容,向来严肃的脸上,竟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又检视了一边芙月身上的绳索,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朱亥无声地退了出去。 朱亥一走,问零丁立刻忙碌起来,略略改动了几个机关之后,在芙月仇视的目光中,将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在看着她失去意识之后,问零丁走出密室,将门关好,随后走进秘道里。 沿着一条从未走过的秘道出去,直达温府的花园,推开门走出去时,却是顶着尉素霓的面孔。 几个丫鬟围了上来,连问:“夫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问零丁但笑不答,熟稔地来到温自吟的房间,挥退丫鬟下人,随后来到床边,看了昏睡不醒的温自吟一阵,随手翻了一本小卷,坐到旁边的躺椅上,静静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自吟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好端端地坐在一边看书,又惊又喜道:“霓儿,你回来了?” 问零丁放低书卷,抬手将面具摘下,让温自吟看了一眼之后,复又戴上,道:“嫂嫂还没回来。” “那你!”温自吟翻身坐起,惊怒不已地问。 “我来同大哥一起嫂嫂回来。”问零丁坦然自若地道:“我有些话,要当面问嫂嫂才行。” 温自吟略一揣度,疑心顿生,“你到底是对霓儿做了什么,是么?” “大哥放心,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弄死她的。”问零丁随意翻着手里的书,“掩罗也不会。所以,嫂嫂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你回密室去等,为何易容成霓儿?”温自吟不悦道。 “因为,若是嫂嫂迟迟不归,大哥还有心关注别的事情,传出去,不好听。”问零丁将书卷扔在一边,对温自吟道:“只有‘嫂嫂’安然无恙地坐镇家里,大哥为国事操劳才没有人说闲话,大哥说是么?” 温自吟当即明白过来,道:“你又要我做什么?这个时候……” “掩罗有多大的威胁,大哥不是不清楚。难道大哥不想教训一下她么?”问零丁双手交握,睨然道:“我已经下了饵,大哥只需要去探寻一下,皇上的态度。毕竟,我们想动的,是皇上的女人。” 温自吟眯起眼,“你做了什么?” 问零丁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一旦皇上知道,她的女人,并没有安安分分闲在宫里做一个贵妇之时,他会有什么样的脸色。倒时,我才好想办法,该如何,对掩罗下手。” ------------ 第二十九章 诡谲之局(2) 更新时间:2010-03-26 满腹的反驳和疑问尽数哽在喉里,好似有阵阵凉风从被后吹过,温自吟缩回目光,不肯承认在那盈盈的剪瞳中,看到了自己的怯意。下意识地抚额躲避,感觉手中一片潮湿,尽是不知何时渗出的淋淋冷汗。看着手心里的泽泽汗水,他这才发觉,浑身一片湿冷,寒意如附骨之虫,缓缓地爬进他的心里。 “大哥?”问零丁将温自吟的失态瞧在眼中,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哪里不舒服么?” “不……”温自吟失神地摇摇头,有些艰难地说:“你要如何对付掩罗?” “我要如何做,为什么要和大哥说?”问零丁抬起一手,放在脑后枕着,悠闲道:“我知道大哥现在担心嫂嫂的下落,但你现在进宫去,我保证,你绝对什么事也办不了。倒不如听我的话,找个理由去见见皇上。等你再回来时,说不上,嫂嫂和侄儿,已经平安回家了。” “我不过一个闲散爵位,除了每天一次的早朝,哪里能有什么理由去见皇上?”温自吟起身,惨淡地笑了笑,起身取了长衫,缓缓地穿上。 “我英明神武的大哥,岂会为这点事犯难?对了,提醒大哥一句,楼玉京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问零丁打个哈欠,微微合上眼睛。 “他为何……”温自吟想问,却见问零丁虽似在梦中,却一脸不欲多言的表情,心知她什么也不会说。一时间,只觉身心俱疲,内心焦灼如火,一面担心妻儿的安慰,一面又惊惧问零丁的手段,更何况,宫中还有一个温掩罗。种种仇视敌恨,血脉争斗残杀,竟如回到当初那般,只不过这次,他再也不能置身事外。甚至,不知何时,他已经卷入其中,好似夹杂在纷纷杀气之中的一片枯叶,不知何去何从。 静默一阵,温自吟渐渐平复了心绪,见问零丁没有再睁眼的迹象,他虽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仍是取了薄毯为她盖上。再沉吟片刻,他推门出去,命下人不得进去,以免打扰夫人休息。 抬头看天,但见天幕低垂,星月无踪,只有在厚厚的浮云游移相错之时,方隐隐泄出一丝清辉,然不过一瞬,便又重回黑暗。温自吟长叹一声,还记得几年前,友人曾言,紫微星动,天下易主。他不过一笑,后来,即便发现此言不虚,也觉与他无干。而现在,他忽觉这深深穹窿,好似泼墨江山,皓月芒星置于其中,浮沉隐现自由定数。若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便是,劫。 亲自牵了马出来,温自吟暗自盘算起来,心道问零丁既然是想看看温掩罗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那自然要寻个与温掩罗相关的借口。主意拿定,便一提缰绳向皇宫驶去。 进了宫,有太监传话,说皇上正和丞相在商量事情,要温自吟在偏殿等候。温自吟听得心里一动,顿时不安起来。想到问零丁方才的话,莫非楼玉京是来告知皇上,问零丁藏在温家的事?如此一来,温家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到时……不敢再想下去,温自吟忐忑万分,根本坐不住,草草喝了口茶,便在偏殿内来回踱着步子。 倒没有想象中的久,不大一会儿,有太监传唤,温自吟忙整了衣冠,随之往书房行去。路上,正与退出来的楼玉京打了照面。温自吟一边打了招呼,一边细细打量,发现楼玉京脸色如常,并无异样,一时不知是他没将问零丁的下落透露出去,还是伪装得太好。只是也不能明问,彼此寒暄几句,便匆匆错身而过。 略略心安,寻思着,一会儿见了皇上,是否应该侧面打探一下,却不想,刚到了门口,却被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宏祥拦了下来,温自吟一愣,拱手道:“有劳公公,烦公公通传一声,臣有要事求见皇上。” 宏祥仍站在原地,圆圆的脸上一团和气,笑道:“温大人客气了。是皇上吩咐说,今日与楼大人一番长谈之后,有些累了,有什么事,请温大人改日再说吧。” 温自吟着急起来,瞧着书房紧闭的门,犹见里面火光正明,隐隐映出一个端正的身影,哪里有疲累的样子?分明是不愿见他而已。明白这点,温自吟惶惑起来,沉吟片刻,也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非要面见圣上不可。只是烦公公帮我转奏一下,说家父昨夜做了噩梦,梦见德妃娘娘凤体违和,心里放心不下,特命我来恳请皇上,准娘娘能回家省亲。” 宏祥微微皱眉,道:“咱家所记不错,娘娘似乎不久前才……” “公公所记不错。”温自吟忙道:“臣也知此事不妥,但不忍见家父日日忧心,也只得斗胆进宫,求皇上恩准。” “嗯。”宏祥点点头,道:“既是这事,咱家就帮温大人凑请一声罢。请温大人在此稍后。” “多谢公公。”温自吟忙不迭地道谢,静静地等在门外。 不消片刻,宏祥推门出来,满脸喜色道:“温大人,恭喜了!” 温自吟不明所以,问道:“公公何出此言?” 宏祥笑眯眯地说:“咱家进去之后,将温大人所求之事一说,皇上竟似十分开怀,温大人想,是为什么?” 温自吟哪里知道,只得问:“为什么?” “因为德妃娘娘。”宏祥笑得眼角的皱纹都皱到一起去了,道:“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娘娘凤体确实不适,不过经太医诊治之后,并不是有恙,反而,是,有喜了!” 闻言,温自吟只惊不喜,失声叫道:“有喜了?” 宏祥道:“不错。皇上说,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大人,是因为这是飞凤王朝第一位皇子,皇上想选一个吉日昭告天下,因此特命太医严守秘密。若不是大人今夜前来,恐怕也被蒙在鼓里呢!” 宏祥声音尖细,口齿伶俐,一下子说个不停,温自吟却丝毫都没有听进去,只再次惊问:“德妃娘娘,真的有喜了?” “皇上亲口说的,难道有假?”宏祥以为温自吟是开心过甚,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若德妃这一胎是皇子的话,依皇上对她的宠爱,和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太子自然是这个孩子无疑了。于是笑道:“赶快回去给老大人报喜吧!” “啊?啊!”温自吟此时稍微回神,忙强笑道:“公公说的是。”说着,又对着书房的大门跪下,道:“臣恭喜皇上,恭喜娘娘。”站起之后,从袖中取了一锭金子,背着其他的下人,塞进宏祥手里,默默地出了宫,连马也忘了牵,仓惶地往家走去。 一路上,温自吟不停地在想,温掩罗有喜之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于温家究竟是福是祸?若是假的,温掩罗她……又想要做什么? ------------ 第三十章 诡谲之局(3) 更新时间:2010-03-27 越想越觉得不对,温自吟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可是……没人规定,温掩罗不能在这个时候怀有身孕。他只是觉得,太过巧合。况且,尉素霓一向温顺,没什么主意,虽然认为德妃对玄儿不利,也不至于冒然进宫。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弄清楚。不过,如果这事是那两姐妹的彼此试探……为什么偏要利用他的亲人?一时间,他不由得怨恨满满。 揣着心事回了家,温自吟一把推开房门,便道:“楼玉京去见皇上了,但他似乎并没将你的事告诉皇上。还有,听说,德妃有喜了。”此去皇宫收获不大,相反,更是听说了一个喜忧掺半的消息。温自吟有些心灰,身心俱疲,进了屋,连头也没抬,因此并没有发现,问零丁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而且,他离开时,只有问零丁一个人的房间,此时已经多了两个人,虽然其中一个只是个小小的婴儿。 “嗯,我知道了。”问零丁口气平淡,似已知晓一般,丝毫不觉得惊奇,反而好笑地看着温自吟心灰意冷的模样,转目看了眼身边的温润女子,笑道:“大哥,你不看看谁回来了?” “谁……”温自吟勉强抬了头,刚看了一眼,便睁大了眼,“霓儿?”抢步过去,一把将含泪注视着他的尉素霓抱在怀里,惊喜交集地问:“你何时回来了?德妃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低头去看尉素霓怀中的婴儿,不放心地问:“玄儿呢?他怎么样?你们……” “好了,大哥。”问零丁笑着打断温自吟的话,插言道:“你问这么多,让嫂嫂怎么回答呢?我看,你们还是坐下说话吧。”见温自吟仍不大放心的样子,她又道:“你放心,嫂嫂刚一回来,我便检查过了,掩罗并未对她和玄儿如何。” “真的?”温自吟已经不大相信问零丁的话,低头向尉素霓求证。 “嗯。”尉素霓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们都好好的,没有事。” “那就好。”温自吟至此,方卸下心中的大石,长出了一口气,微责道:“你到底为什么带玄儿进宫?你不知道德妃她……” “我……”尉素霓有些犹豫,头埋得更低,偷眼去看一边笑吟吟的问零丁,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温自吟见她如此,皱起眉,冷眼向问零丁看去,却是问怀中的妻子,道:“是她让你去的?” “是……不是……唉……”尉素霓连连摇头,一着急,又是泪水涟涟,道:“是我自己……” 见尉素霓这个表情,温自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道这事就算问零丁没有直接威胁,也定然私下用了手段,引诱尉素霓进宫。忍着气,温自吟又问:“谁让你进宫的,暂且不提。告诉我,你进宫去,到底准备做什么?还把玄儿一起带去了?” “我、我……”尉素霓“我”了半天,终于咬唇道:“我是要去给玄儿要解药……” “要解药?”温自吟声调情不自禁地抬高,又急又气,道:“你去要解药?我去她都没有给,你凭什么……”声音乍停,他猛然看向问零丁,怒道:“又是你?” “我不过是教嫂嫂用了一些手段。反正,事已至此,大哥你就是杀了我,又能如何?”问零丁微微一笑,半点也不将温自吟的怒气放在眼中,对尉素霓温言道:“嫂嫂,解药到手了么?” 尉素霓见温自吟生气,不敢再说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样子自然谁也看不懂,温自吟担忧玄儿的安危,心里着急,低喝道:“究竟是拿到了,还是没拿到?玄儿究竟怎样了?” 尉素霓瑟缩一下,后退几步,身子有些颤抖,道:“德妃后来,确实将解药给了我。可……可……”她回避着问零丁的目光,低声说:“零丁,嫂嫂……实在是对你不起。” “她给了你解药……果然,玄儿生病是她动的手脚。”温自吟虽一直怀疑,但当真的确定了,仍是难掩痛心,闭了闭眼,方问:“你说你对不起零丁,这又是什么意思?” 问零丁却不急,眯着眼,沉吟一阵,再看尉素霓的表情,心里便有几分明白,忙走过去,安抚道:“温掩罗素来心细缜密,诡计多端。嫂嫂就算被她瞧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和玄儿没事,就好了。” “零丁……”尉素霓听得泪眼婆娑,低着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本来是照你说的做的,德妃本来,眼看着就要中计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她威胁我……”她猛地抬头,怯生生地道:“她好可怕……她用玄儿威胁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问零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嫂嫂已为人母,为了玄儿,就算出卖零丁,也是无可奈何。我不怪你,你毋须自责了。” 温自吟在一边听着,此时方有些明白,惊问道:“霓儿……你……你将零丁现藏身在此的事,告诉温掩罗了?” 尉素霓从没见过温自吟如此焦躁生气的样子,不免生出些惧意,抱着玄儿又退了几步,默默点了点头,不安道:“我知道不该说的。可是不能看着她对玄儿……” “唉!你!”温自吟刚有些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却又不忍责怪尉素霓,只得几步来到问零丁面前,道:“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离开。” “离开?”问零丁却好似很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温自吟焦急万分,一把拉住问零丁的胳膊,道:“为什么离开?你和掩罗……唉……现在她知道你在这里,怎么会放过你?” 问零丁神色淡然,轻轻甩开温自吟的胳膊,眨眼道:“你忘了?现在的温掩罗,可是‘怀孕’了呢!” 温自吟一愣,这才想起还有此一事,却不知问零丁为何在此时提起,“她怀孕了,与你离不离开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问零丁扭头,走到尉素霓身边,道:“嫂嫂这几日都在掩罗身边吧!她被太医诊治时,你可在身边了?” 尉素霓神色有些犹豫,一边想一边摇头:“我这几天确实是在德妃身边,我并未见到什么太医啊?”想了想,她又道:“但德妃有时候并未让我跟在身边,也许,太医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温自吟着急道:“母以子贵,她如今若要以怀孕做为掩饰,除掉你可谓是轻而易举。更何况,皇上一直在找你,若她将你的事告诉皇上,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你么?而且,到时,不仅仅是你,就连温家上下也……” “也难逃一死?”问零丁冷笑,飞快地打断温自吟,道:“那么,大哥想让我离开,是真为我着想,还是为了保全温家?” “你……”温自吟一时语塞,微微别开目光,叹息:“反正,你现在最好是离开。” “我偏不,你又能拿我如何?”问零丁抬起小巧的下巴,满眼挑衅。 温自吟一向温文,甚少动怒。但今日心绪起伏不定,又糟挑衅,一时有些失控,脸色微寒,他一把扣住问零丁的手腕,咬牙道:“你也任性够了罢!” 问零丁盯了一会儿自己被扣住的手腕,忽然愉悦地勾起唇,几步贴近温自吟的身子,待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时,手腕陡然一转,从温自吟的手中挣脱,道:“我便是任性了,又如何?”说着退了几步,与尉素霓招呼一声,施然进了秘道,对温自吟摆了摆手,“大哥,我先回去了。” 温自吟愣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问零丁在说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问零丁一脸讨了个没趣的表情,耸耸肩,启动机关,将门合上。 “自吟?”尉素霓不明缘由,见问零丁走后良久,温自吟都没有反应,忍不住担心起来,出声询问。 “霓儿……你,刚才看见了么?”温自吟好像刚刚得到语言的能力,哑着嗓子问。 “什么?”尉素霓奇怪地问,不懂温自吟在问什么。 心知方才问零丁是站在尉素霓身前,又与自己贴得很近,尉素霓肯定看不见问零丁的动作。莫非,是自己的错觉?温自吟收回手,一把将尉素霓搂在怀里,闭了眼,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当年那两个小丫头,都已经长大了,各自有主意了。无疑,他们各有各的打算,但他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霓儿,你说,我辞官归隐好不好?” “好。”尉素霓什么也没问,温顺地答应下来。 温自吟露出一丝微笑,松开尉素霓,温柔地看着她,道:“我辞了官,生活会比现在辛苦。你不问我为什么?” 摇摇头,尉素霓柔声道:“总之我嫁了你,你愿意怎样,我都跟着你。”顿了顿,她心有余悸地道:“德妃真的好可怕,我看着她,脚都要软了。我……宁可远远离开,也不想在这京里担惊受怕。” “好。那……”温自吟垂目思索一会儿,道:“等我送走了零丁,我们就离开。” “嗯。”尉素霓点点头,抿了抿唇,道:“自吟,你为何一定要零丁离开?” 温自吟苦笑一下,低叹一声:“我又何尝……” 东方似已泛出一丝白光,黎明前,黑夜依旧。烛火燃了整夜,烛泪滴满了烛台,像一团红色盛开的新菊。火光如豆,飘摇几许,忽地熄灭了。室内,隐隐可见两个人影,相依相偎。远远地,似乎传来夜枭今夜的最后一声鸣叫,隐喻不祥。 ------------ 第三十一章 诡谲之局(4) 更新时间:2010-03-27 问零丁匆匆在秘道里走着,走得虽快,却步履沉稳,脸上也满是从容之色。虽然温自吟并不知道楼玉京去见皇上做什么,但她确信,依楼玉京的忠诚,定对将此事与皇上说明。但这时候温掩罗偏偏怀孕了……薄唇勾起一个弧度,她将温掩罗与天人楼有关的事告诉楼玉京,本就是要试探皇帝的态度,若温掩罗怀孕是真,这步棋就算废了。但……若怀孕之事是假……那就要看,这假,是温掩罗做出来的,还是……皇上做出来的了! 不过,依照尉素霓所言……问零丁盘算着,便已来到密室的门口,突然,她收了思绪,猛然蹲下身,手指在潮湿的土地上一拂,又凑到鼻端闻了闻,眸中寒意乍起,匆匆调转了方向,径自来到通往封十步房间的那道秘门之前,猛地推开,在触及封十步裸露着的后背上,那泛着黑血的伤痕之后,倚在门口,嘲讽道:“是不是我忘了警告你,不要管我的闲事?” 封十步在问零丁推门的那一瞬便想起身了,却碍于伤口,慢了半分。匆匆披衣转身之后,脸色不愉,稍有微红,道:“你总是这般闯进别人房间么?” “那要看那人,是不是聪明。”问零丁目光他身上一扫,笑道:“姑娘的闺房,不是那么好进的。我今日虽然把门关严,但以你的耳力,应该能听出,密室之中的人并不是我。假设你真的听不出,但我关了门,分明就是不想见客。而你却依然想破门而入,我倒想问问,这是所谓何故?” 封十步垂下眼帘,忽冷笑道:“里面那人,许久不动,是个昏沉之人。我想,你出了意外,到时候不能履行与我的约定。” “那真是,劳你挂心了。”问零丁上前几步,伸指在封十步的伤口上一抹,笑道:“你可有这毒的解药?” “没有。”封十步老实地答。 “我给你。”问零丁像施了莫大恩惠般,道:“帮我做件事。” “原来如此。你故意将密室的门关上,是故意挑起我的好奇心……你在机关上下毒,不过是为了胁迫我。”封十步此时方看破,但并无发怒之色,只点头,道:“何事?” “有劳封爷,帮我把密室里的那个人,放了。那个习武之人,我可不敢帮她解了绳子。”问零丁反而为主,在桌边坐下,执壶倒了杯茶,喝了几口,道:“其实,封爷只猜对了一半。封爷虽然面冷,但本质并非大恶,你曾不为什么,便帮了我一次忙。今日,只是放人这点小事,我明白,只要我稍加恳求,封爷一定不会推辞。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恳求封爷,接下来,不管我做了什么,你莫要插手才是。” 封十步本来即将动身,闻言却听了脚步,沉声道:“你要做什么?”声音里,为不可闻地带了一丝慌张。 “别人的命,封爷自己的命,信物。这三者之间,孰重孰轻,封爷还需细细考量才是。”问零丁打了个哈欠,竟走到床边,翻身躺下,道:“那边的机关,以前是左三右四,我调整过之后,是左四右三。封爷自去即可,我好困,借封爷的床,睡一下。对了,再提醒封爷一件事,这毒是我自己配制的,即便是百里沉陆能解,解毒的药,他大约也是找不到的。”说到最后几个字,轻如呢喃,片刻功夫,竟似已睡得沉了。 封十步凝神了看会儿那张娇憨的睡颜,想到那双醒时狡黠灵动的双眸,竟有几分不信,她就是那个心机深沉的问零丁。呆呆站了一会儿,他举步走了出去。 早就检查过,体内真气虽游走正常,伤口虽很小,但却麻木非常,半点痛楚也没有,而且血流不止。封十步心里清楚,虽然他暂时并无大碍,但这必定是十分阴狠的毒,一旦发作,便会凶险无比。而且,他行走江湖多年,竟不知这毒的名字。不过,倒也能从这毒中,看出些端倪,问零丁下手越是狠辣,就说明,她往后的行事,越是关键。 只不过,如她所言,别人的命,自己的命,信物,这三者之间的厉害关系,他早就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了。而且认识多时,他深知问零丁并不是危言耸听之人。她说的出,便做得到。若这毒连百里沉陆也解不了的话……来到密室的门前,封十步依照问零丁的话启动机关,一阵机枢声响过,门打开,他往里一望,便是一愣。 眼前昏迷的女人封十步认识,且不说他一直与朝廷有来往,芙月是楼玉京的爱妾,深得他的重视,这事在朝中并不是秘密。单说在槐城,扮作寿方之时,芙月此人,在棺材铺他也是见过的。只是回想起问零丁的话,封十步皱起眉,扣上芙月的手腕。 一按之下,封十步心里颇有几分惊讶,这人,竟真是有武功的?他竟没看出来?那么,连他这个习武之人都没看出来的事,问零丁又是如何看出来的?话又说回来,芙月身负武功,楼玉京究竟只不知情? 心念一动,封十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如何下手。正犹豫时,身上的伤口竟似有灵性般地,轻轻跳痛了一下。脸色变了几变,封十步出手解了芙月的穴道,又将绳子割断,伸手晃动她的肩膀,低声叫道:“夫人!醒醒!” 芙月的眼皮动了几动,慢慢睁开眼,看见封十步时,愣了一下,道:“封公子?” 封十步暗自皱眉,他作为封十步时,并未与芙月见过面,她如何一睁眼,就能喊出他的名字?想了想,他道:“夫人,楼大人让我带你出去,随我来。” “老爷?”芙月清醒了几分,起身环视着小小的密室,道:“那女人呢?” “出去了。”封十步端详着芙月的脸色,道:“好像是去办什么事。夫人,快走吧,迟了她该发现了。” 芙月收会目光,笑道:“那么,有劳封公子了。” “夫人客气了。”封十步不再多说,转身引了芙月往外走,一路将她送至秘道门口,道:“出去便是大街,眼下虽然黎明将至,但毕竟外面仍是天黑,孤男寡女……封某不便相送,还请夫人多加小心。” 芙月似正想事情,有些出神,听封十步这样一说,也没来得及考虑,为何封十步明知外面天黑,女子独身外出或许会有危险,竟不相送。而且,封十步若真的是受楼玉京相托来救她,又哪有不便之理?只不过她心里另有打算,听封十步这么决定,竟中了她的下怀,因此便忘了其他,急忙称是。当下便与封十步分手,匆匆离开了。 只是芙月并不知,封十步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飞身跃入皇宫之后,方才驻足,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 第三十二章 诡谲之局(5) 更新时间:2010-03-28 芙月一心一意恨着问零丁,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然想着问零丁的手段,虽明知她不会武功,仍是心有戚戚,毫无把握。不过,她听得了楼玉京和问零丁的对话,想来想去,她觉得,问零丁扣住她,只是为了防止楼玉京泄漏藏身地。也就是说,问零丁并不想让皇上知道,她正藏身在温家。 但据她所知,皇上一时并不想要问零丁的命。这么说的话,问零丁如此小心,并不是全是防备皇上,反而更多的是为了不想让那个人知道。自以为聪明地想着,芙月唇边露出得意之色,轻巧地跃进皇宫,熟稔地躲过一波波的侍卫,向宸佑宫潜去。美丽的双眸明亮如星子,她好像看到了问零丁凄凄惨惨的下场。 “什么人!” 心里一高兴,手脚便大意了,芙月一个不慎,竟踩到了一根树枝。树枝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来侍卫的注意。 眼见着几个侍卫提着兵刃像她这边走来,芙月紧张地屏住呼吸,正准备冲出去之时,突见从她身边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出一个太监。只见太监迎着侍卫走了过去,声音又细又尖:“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去膳房拿些糕点。不过就着急娘娘想要,于是抄个近路,踩了一根树枝而已,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么?”这人,却是宸佑宫的太监升荣。 几个侍卫一见是他,纷纷赔笑,道:“职责所在,请公公不要见怪。” “嗯。”升荣点点头,脸色缓和,道:“咱家也是着急为娘娘办事,倒让几位大人烦心了。” 几个人说和一阵,便各自散去。 芙月这才放下心,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不由得身子一软,跪坐在地。她虽然身负武功,又是主子亲自调教的,但她的任务不过是打探消息,是以轻功最佳,打斗并不在行。想到自己因为得意,而如此不小心,忍不住十分后怕。 喘息一阵,芙月正要离开,却惊见眼前不知何时,正站了一个人,以她跪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靴子。然而,不过是一双靴子,却令她心惊不已,忙俯身在地,连头都不敢抬,瑟瑟道:“先……公公,芙月莽撞了。” “嗯。”依旧是尖细的声音,站在芙月面前的,竟然是刚才已经离开的升荣,只听他道:“眼下侍卫已过,快走。”说完,鬼魅一般,拂袖离开。 芙月匍匐在地,连“是”字都不敢应,待升荣走后,便一下子弹身而起,往宸佑宫扑去。 到了宸佑宫,避开宫女,芙月直接跃进温掩罗的寝宫中,单膝跪在床前,恭敬道:“芙月见过娘娘。” “有急事?”床幔低垂,隐隐可见温掩罗还未起身,声音略带慵懒,只着罗裳单衣,长发披泄,一缕散在床沿。听见芙月来了,她翻了个身,侧身拄颐看着跪在地上的芙月,微微皱眉。 芙月连忙低头,回道:“芙月今日得了一个消息,心知这个消息娘娘无时不小心在意,于是特意冒险来见。” “说吧,何事?”温掩罗好似心不在焉的样子。 芙月抬起头,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娘娘的胞姐,现就藏身在温府的地下密室之中。” “沙”地一声,温掩罗突然挑开幔帐,一双动人的眸子里寒光点点,“本宫何时有个胞姐?” 芙月一哆嗦,自知失言,忙道:“芙月说的是,问零丁那个贱人。” “嗯。”温掩罗的脸色这才稍霁,随意整理着长长的头发,道:“行了,这事本宫已经知道了,难为你在来宫里一趟了。你回吧,路上小心点。” 芙月愣住,当下脱口而出:“娘娘如何得知?” 温掩罗脸色又变,冷冷道:“本宫的事,也是你能问的?” 芙月忙低下头,紧紧咬住唇,暗道若不是主子有命,她何必要对这个女人屈膝!一时又羞又恼,也看不出温掩罗有出去问零丁的打算,心里虽有不甘,却仍自知身份,应了一声之后,便重新掠上屋顶,轻身而去。 伸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衣袖滑落至肘,露出一段玉色的藕臂,温掩罗垂了眼,含笑向右一瞟,娇声道:“你说,要怎么办?” 升荣缓缓从旁踱出,声音却不复尖细,反而沉静非常:“娘娘打算如何?” 温掩罗轻笑一声,赤足走到升荣身边,舒臂勾出他的脖颈,歪着头,一副苦恼的样子,道:“先是尉素霓,后是芙月,她倒真怕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可是,你说,她为何知道芙月是我的人呢?” 升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一株石榴,道:“以她的心机,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奇怪?” “怎么不奇怪?还不是你调教好?若是事事谨慎,又怎么会让她寻了破绽,还这样找到我面前来。”温掩罗轻轻拧眉,不高兴地撅起唇,“不管,是你的责任。” “好,就算是我的责任。”升荣平静地说。 “无聊。”温掩罗松开升荣,一扭身坐到床边,轻轻咬噬着自己的手指,道:“我要杀了她,我真想杀了她。”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偏偏满是杀意。 “那么,我去杀了他。”升荣断然道。 “不行,你不能去。”温掩罗急忙道,将他拉到身边靠着,慢慢闭上眼睛,道:“你想,皇上为何突然要我假装怀孕?” “那是皇恩浩荡。”升荣平板地道。 “是啊。皇上确实待我不薄。”温掩罗点点头,笑容如昙花一般,精致绝艳,“皇上要我假装怀孕,是为了保护我。可他为什么想要保护我呢?” “因为娘娘有危险。”升荣道。 “啪”地抚掌,温掩罗道:“就是这话。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在皇上那边说了什么,但既然皇上用怀孕这样的事来保护我,也就是说,那人一定是知道了我的什么事。那么,在眼下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敢搞鬼!” “那娘娘的意思是?”升荣问。 温掩罗鼓起脸颊,闷闷地说:“我生气,我好生气。她这般挑衅于我,偏我不能反抗。我快要气死了!”眨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如珍珠般水泽圆润。 升荣闭了闭眼,胸膛一阵起伏,似乎叹了口气,道:“想杀她,原就不需要娘娘亲自动手。” 温掩罗脸色一喜,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生气。快说,是什么办法?” ------------ 第三十三章 诡谲之局(6) 更新时间:2010-03-28 升荣道:“娘娘既然能猜出,芙月中了问零丁的计,故意要娘娘知道她的所在。那么,娘娘为何不想想,问零丁是如何让芙月知道,她身在哪里的?” 温掩罗一时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抚弄着垂在胸前的发角,细一思量,随即恍然道:“他们一定见过!对了!楼玉京一直对芙月深为看重,芙月好歹也算是丞相的女人,在京里,敢对她下手的人不多。若她此时出了事,楼玉京定然……等等……”温掩罗轻轻摆手,皱眉道:“即便楼玉京有心追查凶手,又该如何让他怀疑到问零丁头上呢?” 升荣淡淡道:“嫁祸一事,手段本就很多。更何况,我手里还有些别的消息。” “什么消息?”温掩罗好奇地道。 升荣却闭紧了嘴,不摇头,却也不说话。 温掩罗明眸一转,笑道:“那好,我不问。只不过……楼玉京对皇上可忠心得紧,他知道皇上想找到问零丁,即便认定是她杀了芙月,也肯定不会要她的命。我料,他最多只会将此事奏明皇上,倒时,皇上必会下旨去捉她,这样,岂不是白白将她送到皇上面前?我可不想这样。” “本来就是要皇上下旨捉拿问零丁。”升荣看了眼温掩罗不太高兴的脸色,道:“娘娘知道,皇上也是一直想捉问零丁,不是么?” “可他并不想杀她!”温掩罗细细的贝齿咬着好看的薄唇,手生气的一挥,将轻纱的幔帐扯下,用脚踢了踢,道:“不行,还是不要这么麻烦,我直接杀了她就好。万一皇上他……” “娘娘。”升荣浅浅叹息一声,从旁取了白袜,俯身握住温掩罗盈盈的玉足,为她穿上,道:“娘娘不要动怒。皇上即便派人去捉,可,谁又能料到,捉到的,一定会是活口么?” 温掩罗眼睛一亮,霎时如蕴了七彩流光,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你是说,待皇上去捉她之时,我们趁乱……不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忽又想是什么,俏丽的脸上如乌云蔽日,闪过一抹轻愁,“万一,被皇上怀疑我……” “娘娘多虑了。”升荣帮温掩罗穿了袜子,又为她穿上水绿的绣鞋,垂手站在一边,道:“此计若成,芙月是问零丁杀的,问零丁的所在是楼大人通知皇上的,派兵拿人的是皇上,藏匿她的是温自吟,杀她的是江湖中人,负责的是奉旨的将领。从头至尾,娘娘根本没有插手,又与娘娘何干了?即便是皇上起疑……但死无对证,又能如何?还是,娘娘不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温掩罗笑逐颜开,道:“只是有一点,我不要你当时就杀了她。若是以前,我倒想给她个痛快。可她这样欺负我,我不能让她就这么简单的死了。你把她捉住,拿来见我。” “这……”升荣有些犹豫,道:“恐怕有些冒险。” 温掩罗已下定决心,笑道:“我这么信任你,你不会说,此事办不到吧?” 升荣顿了顿,道:“我尽力。”回首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若再不走,只怕追不上芙月了。” “辛苦你啦。”温掩罗含笑点点头,待升荣转身走了几步,忽起身追上,从后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背,似沉醉道:“我就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你……小心一点儿。” “娘娘言重了。”升荣的声音微哑,轻轻掰开温掩罗的手,脚下轻点,身形一晃,烟一般飘出屋子。 温掩罗支起窗子,遥望着那一片漆黑天幕,目光凝驻,好似能看到那抹矫健的身影。神若游思,淡淡地露出一抹自负的笑容。良久,见天光渐亮,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嫩纤细的手掌,屈伸握拳,好似看到了天下皆在这寸尺之间,心里无限得意,忍不住,轻笑出声。 “罗儿,何事如此高兴?”声音清朗如露,晨曦中,走来一个高大身影,身上的明黄衣衫湛着光,比阳光更为耀眼。 “皇上。”温掩罗惊喜地叫了一声,眨眼间,思虑斗转,脚下将鞋袜甩脱,光着脚,只着单衣便推门迎了出去。 “娘娘!小心身子!”一干宫女太监跌声惊起来,也不知是该先追过去,还是先回去取衣物,正自忙乱时,却见温掩罗身子一轻,被皇帝懒腰抱起,因是逆光,看不清皇帝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温柔的低语:“怎么这么不小心?”便都定了神,恭敬地跪在地上,道:“恭迎皇上。” 皇帝也不理,稳稳抱着温掩罗,垂首与她簌簌低语。温掩罗笑吟吟地听着,时而软语娇声地应和几句。恰似情浓,宛若春意。金玉楼台燕衔泥,为谁团聚,为何离。 清晨的朱丹城是繁华的。当初前朝覆灭之时,因百里沉陆大失民心,将军温古调倒戈,大太子凤清尊略施一计,没遭多少抵抗,便将城门打开,大军长驱直入,因此并未如何耗伤元气,秩序恢复得很快。百姓得了好生活,自然对皇帝歌功颂德,忠心不二。 芙月匆匆走在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她本来心里就怀揣愤懑,还不时便能听到对当今圣上的称颂之词。几次想冲上去辩驳,这天下本来是由大太子打下来的,怎么没有人提及,若不是凤清尊,哪里来的这太平盛世?可是想起自己主子的吩咐,将将忍了下来,堵着气往楼府走去。 眼看快要到了楼府,芙月加快了脚步,却突见迎面低头走过一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 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身形,芙月激动莫名,连忙转身,尾随着男人,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来到一间无人的民宅之中。 “芙月见过……”眼见着男人背对着自己,负手站定,芙月忙跪地行礼。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全,便惊见自己在胸前抱拳的手上,竟低落了点点血迹。 狐疑地看了看,下意识地伸手上探,一下子触及颈间不断涌出的温热,芙月这才觉得,剧痛方起。不敢相信地抬头,想要努力看一眼面前的男人,她根本没看清楚他是何时、如何出手的。嘴唇动了动,她想问些什么,然而死亡对于她,实在来的太快,她刚感到疼痛,下一瞬,双眼便骤失神色,僵硬的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鲜血依旧从她的颈间流出,缓缓渗进土里。 男人动也不动,仿佛他刚才没出过手,没有杀人,身子,他身后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人。突然,他负着的手微微一动,修长结实的手指轻轻捻动几次,沉声道:“你晚了。” 有人轻身落进院子,看了眼已死的芙月,道:“劝说娘娘耽搁了点时间,连累爷出手了。”这个人,自然就是升荣。 “嗯。”男人点点头,道:“她确实很相信你。” 升荣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只不过……”男人轻笑起来,声音悦耳好听:“你猜,小楼会中计么?”侧过身,男人露出一张俊逸除尘的面孔,赫然是许久没有动静的花无计。 升荣顿了一下,道:“他十分看重芙月,即便不认为问姑娘是凶手,八成也会因为问姑娘没有照看好芙月,而怪罪于她。以他的性情,一怒之下,定会告到皇上那里去。” “到底还是有些年轻。”花无计沉吟着,对升荣道:“温掩罗那丫头,想借机要零丁儿的命?” 升荣颔首,道:“这次倒没有。因为问姑娘蓄意挑衅,娘娘震怒,想着要给问姑娘一些折磨。” “呵,她想的可美。”花无计又笑,鼻翼轻动,凑近升荣,皱眉道:“你这身香……倒时可别让小晏抓到了把柄。” “爷放心。”升荣点点头,再次看了眼芙月的尸体,道:“没什么事,属下先回去了。” “小心一点儿。零丁儿的心思越发细密了,我觉得她应该多少猜到了些。虽然我以后自然会告诉她这些事,不过眼下,还不想她知道。”花无计叮嘱一番,眯眼看着升荣离开,自己也踱出巷子,由始至终,没有看芙月一眼。 芙月扔睁着眼,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花无计要杀她。阳光渐渐偏移,几缕光辉射进了院子,映在芙月惨白的脸上,有一颗未干的泪珠,静静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 第三十四章 诡谲之局(7) 更新时间:2010-03-28 “啪”地一声推开门,温自吟看也不看闲坐在一边的封十步,一把将问零丁从床上拉起来,劈手便是一个嘴巴,怒道:“是不是你,杀了楼玉京的爱妾芙月?” 问零丁被打得头一偏,却依旧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边甩脱了温自吟的手,一边揉了揉被达到的脸颊,半抬了眼,笑问:“大哥,此言从何说来?” 温自吟鲜少如此生气,见问零丁满不在乎的模样,更是怒极,一探手,又将问零丁的手腕扣住,喝道:“我也不知你做了什么,总之,我收到消息,现在你藏在这里的事,已经被皇上知道了。他派了楼玉京和……和……”他吞吐一阵,咬牙道:“和爹带着亲卫来抓你,眼看着就到门口了。你还不跑!” “大哥在朝中,果然还有留手。”问零丁任温自吟抓着她的手腕,施施然从床上下来,单手理了理头发,道:“可我为何要跑?温古调要拿的人,还有能逃过的呢!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温自吟手下用力,怒道:“爹抓你一次,已经是心痛万分,你忍心让他再痛一次?” “你又知道了?”问零丁挑眉轻嘲,“你以为他能忍心,我就不能?”古怪一笑,她对温自吟道:“其实,我本就等着皇上来抓我呐,只不过,我倒没想过皇上会派温古调来。看来这个皇上,也算是心机深沉了。” 温自吟根本听不懂问零丁在说什么,他只一心要让问零丁离开,见言语说不通,便生生扯了她往外走,嘴里道:“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总之,你现在必须……”话没说完,忽听院中一阵嘈杂,尽是人语兵戈之声。 心知追兵已至,温自吟沉了心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镇定道:“从秘道走。”拉着问零丁便走。 “我走了,你不怕你的爱子有个三长两短?”问零丁随温自吟走了几步,忽道。 “你!”温自吟脚下停顿,回头怒视着问零丁,实在是气极,微微颤抖着不知说什么好。 问零丁趁温自吟没有动作,挣脱他的手,看着自己泛青的手腕,不以为意地缩进袖中,转头去看封十步,道:“封爷有空么?” 封十步端坐在原地,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沉静如水,“封某好似刚被人警告过,不要多管闲事。” “封爷真是言而有信。”问零丁勾唇,推门走了出去,看着院中心,身着官服,同样是一脸冷寂表情的楼玉京和温古调,道:“爹爹,夫君,你们可是在找我么?” 温古调已经多年不着官服,如今身领皇命,一身戎装,威严仍在。他看着几年不见的女儿,站得笔挺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一晃,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楼玉京却是已经与问零丁见过的,眼下又怀疑芙月之死与她有关,惊喜不再,怨恨却生,当先上前一步,喝道:“问零丁,告诉我,芙月为何会死?” 问零丁眨眨眼,方才温自吟说芙月已死,她并未放在心上,这时方注意起来,心念一转,就有了计算,“芙月真的死了?嘿,这可真是好手段。”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说!芙月之死,是否与你有关?”楼玉京心急找出杀芙月的凶手,语声渐冷。 “楼大人,你好歹也是一国丞相,案子审过不少。这杀人之事,是你问问,我就能承认的么?”问零丁不慌不忙,灵动的眸子转来转去,看看楼玉京,又看看温古调,忽抚掌,恍然道:“原来,爹爹和夫君来此,是怀疑我杀了芙月,要捉我回去啊!” 楼玉京面沉似铁,转头去看温古调,冷笑道:“温大人,还不拿人?” 温古调眉峰一动,无声一叹,对问零丁道:“羽儿,为父劝你一句,还是束手就擒吧!” 问零丁冷笑一声,看了看两人,道:“一个是与我骨血相连的生父,一个是与过拜过天地的夫君,零丁前世真是作孽不浅,今生竟遭此报应。”她面露讽刺之色,道:“温将军,说来,你也曾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怎么,如今领兵行事,还需人监视不成?” “羽儿……”温古调眼色转厉,道:“你知为父行事绝不拖泥带水,为父既已在皇上面前应下了此事,自然会拿你回去面圣。多说无益,你莫要为难为父。” 听着绝情的话,问零丁柔柔一笑,道:“我偏就要为难你了,又怎样?”她扫一眼跟出来的温自吟,道:“爹爹,你可知大哥为何如此护着我?”看着温自吟惨白的脸色,她冷冷一笑,道:“说来,比起你,大哥这个爹,做得更像样子。” 温古调神情一变,冷厉道:“你对玄儿做了什么?” 问零丁却不言语了,只看着温自吟笑。 温自吟缓缓上前,掀衣跪下,道:“爹……为了玄儿,您就放过零丁吧。” 温古调看着跪着的儿子,想也不想地硬声道:“不可能。”说着,就欲绕过温自吟,去抓问零丁。 “爹!”温自吟叫了一声,起身拦住温古调,失声道:“爹!您真的不顾玄儿的死活?他可是您的亲孙儿!” “让开!”温古调挥手给了儿子一个嘴巴,一把将他推开,向着问零丁那边走去。 问零丁笑吟吟地看着,躲也不躲,“大哥,爹爹要杀我呢!” 温自吟又惨然叫了一声“爹”,见温古调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牙一咬,劈掌便向温古调挥去,“爹爹,孩儿得罪了。” 温古调回身迎战,怒喝:“孽子!” “爹爹真是老当益壮,武功依旧精湛如斯。”问零丁在一边看着,竟时而拍手叫好。 “问零丁,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楼玉京在一边看的清楚,见温古调无暇分心,低吼一声,亲自来抓问零丁。 哪知,就在手刚要碰到问零丁之时,一抹黑影从天而降,拦在问零丁身前,寒光一闪,将楼玉京逼退了去。 “朱亥!”楼玉京看了看被刀锋割裂的衣袖,再看了看立在问零丁身前的朱亥,咬牙道:“温大人,你养的好奴才!”一把夺过身旁侍从的长剑,楼玉京说着,再次欺身而上,对朱亥痛下杀手。 “给。”封十步此时从屋里走出来,将一包瓜子交到问零丁手里,道:“挺热闹。” “唔,多谢。”问零丁接了瓜子,捻了一个扔在嘴里,“多谢。” 旁边一干侍卫,见两位大人说抓人抓人,人还没抓,却和别人打在一起。而要抓的正主儿,居然在磕瓜子,都看得有些发傻,又揣摩不出大人的意思,只牢牢地将几人围在场中,却不敢上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温古调,他见此情形,朗声对侍卫喝道:“还不快去抓人!” 侍卫得了命令,立刻收紧包围,向问零丁逼近。 “爹!”温自吟抽身不开,也不知是怎么滋味,颤声道:“爹!你忍心么!” 温古调铁青着脸,不言不语。 而问零丁眼见着士兵临近,仍是一派从容,看得一边的封十步也暗暗称奇,忍不住想,她是否还有后招? 谁知,此念方生,忽然从温府的高墙上跃进数位蒙面人,只见他们跳了进来,却不急着动作,反而均是抬手扬天一撒,白色的粉末即刻随风飘散。随之,也不知谁人说了一句“有毒”,整个院子顿时乱成一团。 当楼玉京和温古调好容易将场面控制住,之后发现,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蒙面人的尸体,却都不是被侍卫斩杀,而且,脸上都被划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楚容貌。 真是好速度,好手段!几人对视一眼,心里均是一颤,忙去看向问零丁的所在,果然发现,问零丁已经不见了! ------------ 第三十五章 诡谲之局(8) 更新时间:2010-03-28 手里还牢牢握着那包瓜子,坐在紫檀木的雕花太师椅上,问零丁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随意打量端坐在她对面的黑衣男子。那陌生的容貌是她从没见过的,可是,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心知这男人可能是易了容,不过,她还没有胆子直接上去,将他的面具扯下来。 男人任问零丁打量着,命人为她上了茶,好似看不见她扔的一地瓜子壳,浅浅地斟了一口茶。 问零丁颇感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手,将身上瓜子壳的残渣拂去,微一偏头,问道:“你是云上宿?这里……莫非就是天人楼?” 男人声色不动,又饮了口茶,将茶盏放在一边,才开口道:“何以见得?” “猜的。因为……”问零丁闭目深吸一口气,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干净的男人。” “干净,就能代表我是云上宿么?”男人剑眉一跳,眼中隐隐透出几分笑意。 “这倒不是。只不过,我听说楼玉京最近与云上宿走得很近,而我凑巧又闻到,楼玉京与云上宿见过面之后,身上,会带有一种只有温掩罗才会调制的香味。可楼玉京并未与温掩罗有过接触,所以,我想,那香味,只能是从云上宿身上沾染到的,也就是说,温掩罗和天人楼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才是。”问零丁款款说道。 “和我屋子里这种熏香一种味道么?”男人淡淡道。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奇怪……”问零丁抬手,指了指角落里那盏牡丹纹金绞丝香炉,道:“你这屋子,香炉里点的是上好的麝香,味道独特又浓重。可是……”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在男人身上扫了半天,笑道:“方才你劫我来此的时候,身上可是干净得紧,不单半点香气都无,甚至,还隐隐散着皂角的味道,分明是刚刚沐浴过。若我不曾知晓你与温掩罗过从甚密之事,你今日梳洗得如此干净,我自然无从怀疑。可我偏偏已经认定,你与温掩罗一定有某种联系之时,云楼主,你不觉得,这样做,反而是欲盖弥彰么?” “原来是这样。”身份被戳穿,云上宿并无尴尬之情,反而默认道:“你抓芙月,引来楼玉京,一来,固然是为了要挟他为你做事,二来,是要确定娘娘到底是否与云某有来往;三则,是要借他之口,向皇上分明娘娘与天人楼有关,挑拨皇上和娘娘之间的关系,从而借皇上之手,除掉娘娘。问姑娘这步棋,走的好啊!” “那也没有云楼主的那一招出的妙。芙月一死,我便满盘皆输了。”问零丁一派谦虚,摇头叹息。 “真的么?”云上宿含笑道:“问姑娘先是挑唆温夫人,抱着孩子来毒害娘娘,又放出芙月,任她将你的下落透露给娘娘,我想,为的不仅仅是在云某这里,嗑瓜子、喝茶水吧?” 问零丁摊手笑道,“我人都已经被你们抓到这里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那可难说。”云上宿的笑容谦和有礼,一字一顿道:“如果云某所料不错,温自吟之子、问姑娘的亲侄儿身上的怪病,是你的小伎俩吧!” “啊,这种缺德事,云楼主可不能乱说啊。”问零丁干笑几声,满脸无奈。 云上宿也笑眯眯的,道:“姑娘说过,云某与娘娘关系甚密,因此云某敢说,娘娘根本就未曾对自己的侄儿用什么手段。但那孩子却无缘无故地病了,而且还被怀疑是娘娘下的手,温夫人更是带着姑娘的奇妙毒药进宫来兴师问罪。最大的问题是,娘娘确实有办法让人生那种怪病,也自然有解药。但这种方法,全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问姑娘,你们姐们当年之事,还需要云某一一道来么?” “那倒不必了。”问零丁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我承认便是。” “那么,敢问姑娘,为何如此?云某以为,若是为了挑衅娘娘,芙月这一步棋足矣。何必利用温夫人母子,多此一举?”云上宿眸底一沉,道。 问零丁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变幻不定的神色,低声道:“云楼主似乎太过小心了。” “事关娘娘安危,云某不得不如此。”云上宿声音冷清起来,毫不客气道:“姑娘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吧!” “不用你说。”问零丁抬眸,凝视着云上宿的双眼,道:“既然云楼主如此强人所难,那么我也毋须留有余地。敢问云楼主,当日云梨山别院,最后一夜行刺于我的蒙面人,应该是你们的人吧?还有,元香那丫头,是温掩罗的人吧?这么一想,元香出身哪里,想必不必明说。那男人的身份,自然也不好挑开来说吧?最近一次,杀死绿意,劫走玄儿之人,八成,也与你脱不开关系吧?云楼主,你真的敢确定,你们几次三番行刺于我,会半点痕迹也不留么?” 云上宿的神态倒还平和,但却苦笑一声,道:“问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楼某惭愧。不过……” “你还与她多说什么?”未等云上宿把话说完,温掩罗突然出现在门口,冷冷说话之后,旋风般冲了进来,不理云上宿起身施礼,走到问零丁面前站定,又是得意,又是狠厉地道:“姐姐,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问零丁仰起脸,温文道:“确实是好久不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托姐姐的福,妹妹一切安好。”温掩罗雍容地站在问零丁面前,俯视着那张与她有六分相似的面孔,一边咬着牙,一边托起问零丁的下颌,笑道:“几年不见,姐姐竟越发动人了。” “还是比不上你。”问零丁拂开温掩罗的手,笑道:“当年第一美人,如今仍是艳冠天下吧。” “这个,我还真是没有比过。姐姐不在,我一下子没了对手呢?”温掩罗看似笑容满面,眼中却尽是露骨的恨意,“可是姐姐经过一次死里逃生,竟然变得越发的厉害了。妹妹我真是忍不住,想让姐姐再死一次。” 问零丁耸了耸肩,抄手站起,将温掩罗逼退几步,笑道:“那么,妹妹这次想让姐姐如何死法?” 温掩罗黛眉轻蹙,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凌迟?妹妹手下没有这样的人才。毒药么,姐姐又很精通。砍头什么的太容易了,衬不起姐姐的身份。上吊,虽然痛苦,但死得太快了,没什么意思。姐姐这张脸倒是美丽,本来会有很多男人喜欢,可姐姐偏是个残疾,可能有人不会喜欢,又嫁过两次人,想来已没什么羞耻之心了,这个办法也不好。啊,真是恼人,为什么姐姐只能死一次呢?害我想发挥都没有余地。” 问零丁饶有兴致地看着,并不插言,像是对自己会如何死去一事,并不挂心。 温掩罗在屋子转来转去,时而拧眉,时而颔首,时而轻轻抚掌,过了半晌,突然“啊”了一声,兴匆匆地来到问零丁身前,道:“我记得,这里的地下有个冰窖,那里的冰,终年不化,姐姐不妨去那里坐坐?” “这倒是个好办法。”问零丁赞成地点了点头,道:“妹妹的心思,还是如此玲珑。” “那是自然。”温掩罗难言快意,道:“对姐姐的事,妹妹一向十分关心。不过……”她面露怀疑之色,道:“姐姐此番,倒比当年更懂得识时务。当年之事,姐姐可说是蒙在鼓里,但今天……姐姐,你不问么?” “为什么要问?”问零丁笑着反问,声音柔柔的,不带一丝杀意,“你既想我死,要么,我被你杀死,要么,我杀死你。问为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 “姐姐真是痛快。”温掩罗有些惊讶,但想到目的就要达到,也不愿再说其他,于是道:“那么,让妹妹送姐姐一程吧!” 问零丁却不动,面露不解,道:“去哪儿?” 温掩罗神情变了又变,她历经两朝,又在宠冠后宫,手段自有过人之处。见问零丁这种神情,又思及她落落大方,从容镇定,当下起疑,冷笑起来,“我还以为姐姐已经识时务了,没想到仍旧是这般不是抬举!不管你有什么后招,但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以为,你还能逃出升天?” 问零丁指了指地上的瓜子壳,道:“我并不喜欢吃瓜子,莫非妹妹忘得一干二净了?”话音刚落,屋内忽然清风拂过,三条人影分从不同方向掠了进来,其中两人拦住云上宿,最后一人一把扣住温掩罗的喉咙,声音十分痛惜:“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姐姐,你竟真的冷血至此?” 温掩罗被来人所威,不慌不忙地娇笑道:“大哥,你好偏心。你只怪我冷血狠心,可姐姐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住口!”这人正是温自吟。问零丁在温府被劫,楼玉京和温古调遍寻不获,便匆匆回宫向皇上复命。他正在绝望之时,朱亥突然找到他,请他帮忙去救问零丁。 温自吟方才眼见朱亥十分维护问零丁,又响起楼玉京的话,隐隐有些明白,朱亥不知何时已经为问零丁所用,而且,问零丁似早有安排。于是念及手足之情,又顾忌儿子的安全,他立即答应下来,随朱亥一同追了出来。 见温自吟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温掩罗看向那边她一被制住,便停止打斗的云上宿,“你这次好不小心。” 云上宿早已束手,道:“娘娘恕罪。” “算啦,姐姐早有准备,你也是没办法。”温掩罗转头去看问零丁,道:“可是姐姐,我不懂,你费尽心机安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问零丁淡漠地看着在场的几人,叹息道:“罗儿,你想要的东西,我很清楚。你醉心权力,但,你只是个女人。你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成为皇后。你当初恨我,也是因为百里沉陆娶的是我,而不是你。天人楼,虽然臣服于你,但,其不过是你压在手里的一张牌,你其实对江湖之事不感兴趣。因此,琼花派之事过后,江湖上虽争斗剧烈,天人楼也吃了不少亏,你依然命云楼主议和,就是因为你不想在江湖上挑起事端。我说的,对么?” 温掩罗挑眉,道:“真想不到,姐姐竟是我的知己。不过,就算姐姐说的是,那又如何?” “死过一次,有些事,自然就想明白了。”问零丁笑笑,来到云上宿面前,一把掀开他的面具,耳边听得温自吟一声惊叫:“升荣!竟然是你!” 随手将面具一扔,问零丁对温掩罗道:“虽然你不想涉足江湖,但我却是必须要在江湖上走一趟的。少了你,江湖之行,岂不是少了许多热闹?你本就恨我,如今,我已经窥破了你的秘密,依照你的个性,宁可冒着被皇上发现的危险,也定要追杀于我。罗儿,江湖中人有句话说,江湖事,江湖了。我在外漂泊多年,也算是半个草莽。”她轻轻抚了抚温掩罗温润滑腻的脸颊,道:“我在江湖等你,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被我利用,也不要被别人利用了。” 抬眸,看着温自吟,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递给他,道:“这是给玄儿的解药。这里,还要麻烦大哥善后了。罗儿还要回宫做她的娘娘,她是不会加害于你的。”将事情交代完毕,问零丁看向牵制着云上宿的两人,轻声道:“朱亥,辰碧,走了。” ------------ 第三十六章 混乱之始 更新时间:2010-03-31 “好了,大哥,人都走出八百里了,你还要抓着我的脖子么?”问零丁几人走后良久,温掩罗才动了动脖子,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地道。 温自吟垂首看了她一眼,缓缓放开手,看着升荣,道:“从今往后,你可以不打玄儿的主意了吧?” 温掩罗蹙着眉,一手轻轻地揉着有些发红的脖颈,一手拍着胸口,仿若受惊的样子,道:“哪里敢?我就这么点秘密,已经全被大哥瞧了去,亲近已嫌不及,哪里还敢打玄儿的主意?” “你既然说了这话,可不许像以前那般胡闹任性。”温自吟肃然道。他虽不大相信温掩罗会改邪归正,但眼下她的这个把柄落到自己手里,量她也不敢再使手段。 “妹妹知道错了,以后,一切都听大哥的。”温掩罗委委屈屈地说,拉了拉温自吟的衣角,“大哥先回吧,要是我们一起回去,让人见到了,会起疑心的。” 温自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明明知道温掩罗是故意支开自己,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寻思一阵,到底点了点头,随即纵身离去。 这边,温自吟刚一离开,升荣就闪身至温掩罗的身边,手中握着不知何时取出的一盒药膏,矮了身子,仔细轻柔地为她上药。 温掩罗略略抬了头,感受着颈间的刺痛减了些,笑道:“真是好药。不过,我不认为,你会大意到,让姐姐扔了一路的瓜子。” 升荣的手势顿了顿,道:“她没有扔。” “没扔?那她如何知道这个地方……”温掩罗奇怪不已,眼睛一转,突然想到,“是朱亥?” 上好了药,升荣便退后垂首,道:“朱亥曾潜入这里。” “原来如此!姐姐好算盘,我还未入江湖,她竟已想着要挑拨我与封家的关系了!”温掩罗不高兴地道,“说来,你竟没将朱亥打死?” “我打了他一掌,应该伤得不轻。”升荣淡淡地道,不是解释,只是陈述。 “有姐姐在,若她想治,那点伤算什么?”温掩罗没有责怪升荣,但扔是撅起嘴,颇为头疼地道:“这回怎么办?本来我只想杀了她便收手的!可她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难道我真的要追她追到江湖去!” 升荣没有言语,听着温掩罗温声软语地埋怨,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好吧!”温掩罗也没有询问他的意思,径自思量半晌,遂决定道:“江湖上的事,我不明白,你看着办的。反正,你帮我找出她,也不必告诉我,杀了她就是。” “是。”升荣点点头,立刻答应下来,“娘娘,那我们回宫么?” “自然要回。不过……”温掩罗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道:“皇帝宠妃,德妃娘娘在进香之时,被问姓女子零丁惊吓昏迷,不幸小产。” 升荣沉默,道:“娘娘高见。只是……皇上不知会做何感想?他护得了你一次,不见得会护第二次。” “我的想法正与你相反。”温掩罗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就因为皇上护了我一次,他应该会护我第二次。你真以为,我做的事,他什么都不知么?如果我所料不错,他早就在这里面下了局。我么,当然是棋子之一,否则,你以为,他真的会如此护我?” “娘娘既然知道这一点,还要冒险么?”升荣漠然地问。 “当然。”温掩罗抬高了声调,倨傲地道:“我从小便已认定,有她不能有我,有我,就不能有她。若这世上没有了她,又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如果,皇上真的因此而责怪于我……”她猛然顿住,没有往下说,良久,忽而苦笑了一下,看着窗外被夕阳染成橙色的浮云,自语道:“姐姐,你现在,跑到哪里了呢?” “总之,不过是这斜阳之下。”升荣垂眸,掩去隐隐闪动的光华。 他说的不错,此时的问零丁,确实正靠坐在一棵枯树下,眯着眼,看着天边那同一抹残阳。 “大小姐,喝点水,兔子一会儿就烤好了。”朱亥走了过来,将水袋递给问零丁。 问零丁接过来喝了几口,看向正专心致志看着烤兔子的李辰碧,似笑非笑地道:“辰碧,许久不见,你还好么?”李辰碧虽赶了来救她,一路上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却半句话都没同她说。 听见问零丁开口问他,李辰碧的表情瞬间变了几变,最后化成一声叹息,“还好。” “真的好么?”问零丁状似十分担心,上下打量着他,“既然好怎么总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变哑巴了呢!” 李辰碧看了问零丁一眼,又飞快地转开头,“属下能说什么?” 问零丁摇摇头,笑容越发地看不清楚含义,“就说说,你为什么会到京城来吧!” 此言一出,李辰碧一下子纵身而起,闪身至问零丁面前,俯视着她,眸光闪烁不定,说不清是恨是痛,只听他忍无可忍地道:“属下就如此不值得信任么?” “怎么会?”问零丁被埋在他的阴影中,惊讶不已地道:“我何时不相信你了?” “且不说,槐城的事,您计划周详,丢下属下,独自离开,走得好不得意潇洒。单说此次,您既然派人来寻我,自然是笃定我也在京城。如此说来,我为何会来京城,您自然心中有数。可您这时又质问属下……”李辰碧闭了闭眼,低沉的声音里,藏着丝丝痛楚:“您到底将属下置于何地?” “你生气?”问零丁扬眉问道。 李辰碧喉结滚动,低低道:“属下不敢。” “那就真的是生气了。你这性子,真是半点不改。”问零丁缓缓从地上站起,凑到李辰碧身前,道:“我道歉,成么?”说着,她踮起脚尖,竟欲去吻李辰碧的唇。 李辰碧大惊,一把将问零丁推开,因事发突然,力道控制不好,竟将问零丁推倒在地,想去扶,却有些犹豫,当下失声问道:“主子!你干什么!” 问零丁跌在地上,手掌杵地,擦破了皮,涩涩地疼了起来。她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索性不再站起,抬头,一双眸子清澈如许,笑意如层层涟漪漾在眼底,“辰碧,我记得,以前我们隐隐谈论过,今天,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我,是不是?” ------------ 第三十七章 可疑之人 更新时间:2010-04-07 闻言,李辰碧死死咬住了唇,脸上如冰霜敷面,隐隐透着青灰,眸光闪烁,飞快地闪过一抹恨色,继之,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他定定地看着问零丁,喉咙里仿佛吞了块湿漉漉的棉花,困重得有些发疼。半晌,他终于回避开那双不知是兴致满满,或是认真执拗的双眼,嚅嗫着说:“属下……不敢。” “好个不敢!”问零丁长笑一声,双眉飞扬,断然道:“你既是不敢,就连想也不要想了。” 李辰碧心一沉,满满的绝望似也随之沉了下去,代之的是凉凉的心灰,“属下……不明白。” 问零丁了无笑意地勾起了唇角,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那边正烤着野兔的朱亥,“自你来到我身边那天起,你如何待我,背弃或是忠诚,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没强求过。所以,我如何对你,你若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应该,不用在意我如何对你吧?” “啪!” 问零丁的话刚说完,还不见李辰碧有什么反应,朱亥手中,叉着野兔的树枝突然折断了,烤得黑漆漆的兔子一下子掉进火堆里,油脂入火,红焰一下“哗啦”窜了起来。 “啊,兔子!兔子!”朱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脚将火堆踢开,将兔子抢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叫道:“好险!好险!” 问零丁看着,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走过去道:“烤好了?可以吃了么?” 朱亥低着头,只看着手中的兔子,听到问零丁问,不消说没有应声,便是连点头都没有,只是麻利地扯了一只兔腿递给问零丁。 问零丁接过来,坐到树下啃着。 朱亥看了眼仍呆站着的李辰碧,张口要叫他,想想又作罢。席地而作,他撕了块肉塞到嘴里,狠狠地嚼了起来。兔肉烤得过了,又干又硬,盐也放得多了,干涩的咸。下意识地就去看问零丁,却见她的脸色如常,全无忍耐之色,手中的一条兔腿,也已吃了一半。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的份呢?”正在朱亥犹自发呆之时,李辰碧突然在他附近坐下,看着他手中的野兔,摊开手。 朱亥将手里剩下的肉一分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李辰碧的同时,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已镇静如昔,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李辰碧看了朱亥一眼,道:“怎么?怕被人追上?” 朱亥对上李辰碧坦荡的目光,突然松了口气,一向严肃的脸上也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此处是一片荒郊,野草横生,稀稀疏疏地立着几棵树,有几条土道杂乱地分散其中,也不知是通向何处。 李辰碧也看了看四周,转头对问零丁道:“主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问零丁扔掉手里的骨头,取了娟帕擦了擦手,笑道:“反正闲来无事,你们猜猜。” 京城发生的这许多事,李辰碧并不知情,闻言猜无可猜,自然地看向朱亥。 朱亥倒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道:“属下愚钝,远的事实在是想不到。不过,属下实在不明白,大小姐是如何猜出,皇上会派兵捉你?还有,你是如何知道天人楼会将你掳走的?”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零丁笑道:“因为芙月恨我,温掩罗也恨我。” “这么说来,是大小姐故意放走芙月,让芙月通知楼玉京,然后,楼玉京又告诉皇上的?”朱亥想了想,道。 问零丁抱膝而作,懒洋洋地将下颌搭到膝盖上,道:“你忘了,楼玉京抓我之时说,芙月已经死了么?你认为,芙月被我放走之后,回到了相府,告知楼玉京她平安无事之后,有人能在青天白日之下,在飞凤王朝的丞相府将她杀死,又嫁祸于我么?” 朱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道:“那么这么说,芙月被大小姐放走之后,还没回丞相府便被人杀了?丞相是因为恼怒小姐杀了芙月,一怒之下,将你的下落告诉了皇上?” “不中,亦不算太远。”问零丁道:“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天人楼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当然是二小姐!”朱亥斩钉截铁地道:“二小姐得到消息,让天人楼掳走大小姐。” “那么,掩罗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呢?”问零丁看着朱亥,一双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兴致昂然地问。 “自然是偷听或者买通了知情人。”朱亥答道。 “不可能!”一直没说话的李辰碧插言否认,道:“如今的皇帝,稳重谨慎,虑事周详。主子的事在朝中是忌讳,就算是派兵捉拿,也定然会找个别的理由,不会明说是来抓‘问零丁’。这样的话,他们又怎么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除非……”朱亥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除非二小姐知道芙月已死,楼玉京会状告皇上。这样皇上一旦派兵,他们就知道了。可是,二小姐是怎么知道,芙月会死?” “很简单,自然是因为,芙月是他们杀的。”问零丁不意外地道。 “可是……二小姐怎么知道,那个时间,芙月并不在丞相府?”朱亥问道,他明白,若芙月身在丞相府,就算是温掩罗,也没有把握进府杀人。 问零丁抿了抿唇,道:“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芙月与温掩罗有某种联系,至少,她们有过接触;另一种,有人知道我身边发生的事,并把这事,告诉了温掩罗。” 朱亥一震,忙翻身跪下,道:“属下并没有做对不起大小姐的事。” “我知道。”问零丁好笑地命他起身,道:“我放走芙月的时候,你又不知道,此事如何能算到你头上。” 朱亥这才安了心,从地上起来,道:“那么大小姐的意思?” 问零丁闻言,轻蹙起眉,也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朱亥浑然不解,困惑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自觉醒悟,道:“会不会是封十步?”见问零丁仍是摇头,他有些犹豫地道:“大小姐不是觉得少夫人有古怪么?莫非是她?” 抬眸看了朱亥一眼,问零丁扬起笑,道:“尉素霓确实有古怪,弄不好,还真是她呢。” 朱亥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他至少知道,眼前问零丁的笑容,绝对不是怀疑的笑容,他心里兀自狐疑不已,猛地又想起一事,道:“这就是当日大小姐故意引诱少夫人去毒杀二小姐的原因么?” “你倒还记得。”问零丁瞄了朱亥一眼,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当她明确地知道自己孩子的生命被人威胁之时,会做何反应罢了。” “原来……少夫人是因为这个铤而走险,进宫去的。”朱亥了然地点点头。 问零丁似笑非笑地接道:“可惜,失败了。” 朱亥愕然,道:“少夫人不过是妇人,失败了也并不奇怪啊。” 问零丁漠然不语。她想起当初那碗燕窝的毒,时至今日,她虽找不到确实的证据,但也找不到比尉素霓更可疑的人。那么,如果毒真的是她下的,这个女人应该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顺。一个并不温顺的女人,怎么会忍受自己的亲生儿子生命被人威胁?再说,如果她温顺确是装的,嫁进温家好几年,竟连枕边人都瞒过了,说明她演戏的本事十分高明,那么,当日她进宫时,为何会被温掩罗发现的?还有,她怎么就这么相信温掩罗的解药,连一点担心都没有,根本没想过要再请太医为孩子检查一下,这绝对不正常。再加上她对朱亥说过的那些怀疑…… “大小姐?”朱亥见问零丁许久不言语,不禁开口道:“少夫人还有哪里不对么?” 哪里都不对。问零丁看了朱亥一眼,岔开话题,道:“还有别的事?” 朱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想知道,既然大小姐知道天人楼会来,为何不提前避开?反而让属下找到李兄弟,一同去救你?” “第一,就是我和温掩罗说的,这件事,我务必要让她插一脚;第二,我要肯定天人楼与温掩罗的关系,第三,我要确定云上宿的身份。”问零丁看了看远处,一边解释,一边暗自盘算起来。 朱亥重重点头,叹道:“真想不到,云上宿竟然会屈身去宫里做个太监!” 收回目光,问零丁神神秘秘地笑了笑,道:“你真以为,云上宿,只有升荣那一个身份?” 朱亥又有些发傻,与李辰碧对视一眼,道:“大小姐的意思是,不仅如此?” 眯起眼睛,狭小的缝隙中透出一双晶莹的眸子,诡秘的眸光如清辉一般,带着丝丝寒气。问零丁此时想的,是在云梨山的旧事。 还记得她故意放出风声,让温掩罗知道她藏身在云梨山别院之后,夜里有一群蒙面人来袭……若依温掩罗和云上宿的关系,又看那人的武功,如果说他就是云上宿,奉了温掩罗的命来取她的性命,倒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假设那人真的是云上宿,却为什么那个时候,他的身上,没有温掩罗身边独有的那种香气? 莫非,温掩罗手下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那么,那人若不是云上宿?会是谁? 眼前似乎又看到蒙面人那双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来的眸子。问零丁只觉得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似遇到了什么障碍,卡在某个地方,硬是想不起来。 ------------ 第三十八章 悄然之缉 更新时间:2010-04-09 “主子,那些谋算的事情,以后再想不迟。倒是现在,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本来不欲打断问零丁的思考,但见天色将晚,李辰碧不得不开口。 “今夜大约是要露宿了。”问零丁收了心思,望着只剩下丁点儿的残阳,笑道:“明天启程,向西。” “向西?”朱亥听说要露宿,已经在着手准备,闻言手下一顿,道:“为什么向西?” 李辰碧也是疑惑,道:“莫非,百里沉陆在那边?” 问零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百里沉陆这人,就是死了,也是难登极乐,怎么会在西边。”话音一顿,她收了轻笑之意,目光一时间变得有些深沉,似怀念,似感慨,“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诀别山庄。” 朱亥仍想再问,却感到李辰碧冷冷的目光扫来,便住了口,径自忙活起来。 一路无话,这日,几人已行至珥陵镇,只要过了这个镇子,再翻过一个山头,便进入了诀别山庄的地盘。不出意外,日落之前就能到达。 时已正午,几人随意选了家饭庄,想用了饭再上路。李辰碧走在最前面,当先迈了进去,哪知,刚走了几步,却飞快地舒臂将后面的问零丁和朱亥拦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们退了出去。 “怎么了?”朱亥皱眉问道。 李辰碧只是摇头,沉着脸,身子绷得紧紧的,不动声色地将问零丁掩在身后,小心地回避着四下的目光,一路遮遮掩掩地闪进一条隐蔽的巷子里。 待停下了脚步,李辰碧再次确认周围无人,随即盯着问零丁,冷冷地道:“你大哥的儿子被毒死了,说是你干的,官府已经张榜缉拿你了。” 弯弯的眉毛一蹙即舒,问零丁道:“你觉得是我干的?” 李辰碧眉尖一跳,面沉似水,咬着牙没有言语。 而一边的朱亥仿佛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失声道:“小少爷死了?” 李辰碧瞟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会?”朱亥不愿相信,摇头道:“小少爷不过是个孩子,谁这么残忍……”目光无意识地对上问零丁新月般姣好的眉眼,他猛地一震,哑声道:“大小姐……” 问零丁勾了唇,笑意浮在唇边,道:“死了不是更好?这孩子生在温家,注定一生被利用、被算计、被谋害,早死早超生。” “果真是你?”李辰碧一字一顿地道。 “你希望是我干的?还是不希望?”问零丁歪着头看着李辰碧,道:“我要是说,不是我,你信么?” “你说,我就信。”李辰碧重重地点点头,神色闪烁着淡淡的骄傲,“这世上,没有问零丁不敢承认的事。” “想不到,你竟真有几分了解我。”问零丁眨了眨眼,略有一丝动容。 李辰碧闻言,神色却突然暗了下来,张了张嘴,却未吐出一个字。 朱亥在一边看着,心绪已经慢慢回转过来,道:“那,如果不是大小姐,会是谁?” 问零丁沉吟片刻,问李辰碧:“你说,官榜上说,玄儿是被毒死的?” 李辰碧点点头,回想那张官榜,道:“上面说小少爷是被人毒杀致死,怀疑你是凶手,而且……”他犹豫一下,道:“温自吟悬赏五万两捉你,要活口。” 问零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道:“那日在天人楼,我与云上宿谈了几句,他怀疑,当初玄儿的怪病,是我做的手脚。”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她笑道:“我承认了。” 朱亥大惊,李辰碧的表情却颇有点见怪不怪的意味,他拦住想焦急发问的朱亥,皱眉道:“你怀疑尉素霓,于是,让小少爷生病,嫁祸温掩罗,借此试探她?” 摊开双手,问零丁道:“不然,老天也哪会这么眷顾我,平白赏这个机会给我?” 李辰碧板着脸,瞪了问零丁一眼,冷冷道:“你借住温家,怕也是小少爷来威胁温自吟的吧?” 问零丁点头,抚掌道:“不亏是辰碧,一猜就中。” “那么,就怪不得温自吟认定是你凶手,你的前科太多了。”李辰碧眼中掠过焦急,嘴里却带着淡淡的嘲讽。 “那又如何,区区五万两,就妄想能抓我么?”问零丁看了看街口攒动的人群,冷笑道:“尉素霓这步棋,走的实在不算高明。” “少夫人?”朱亥立刻叫出来,不信道:“怎么会是少夫人?” “不然,你以为会是谁?”问零丁拍拍朱亥的肩膀,“温掩罗?还是封十步?或者,温古调?” “自然不会是老爷!”朱亥摇头,道:“但是,大小姐为何不认为是前两者?” “第一,封十步且暂住温家,温家出事,他便第一个被怀疑,若真是他,不消多久,就会真相大白了。他就在封家立足未稳,不会惹这个麻烦;第二,温掩罗。她在温自吟心里,已经是和我平起平坐的‘妖女’,玄儿出事,温自吟自然也会怀疑她,与封十步一样,若温掩罗真的是凶手,稍加调查就能明白。再者,眼下我已经不在温家,温掩罗何必得罪自己的娘家?”问零丁款款道来,一派从容,“至于其他人,温自吟自今仍是个闲散贵族,杀了他儿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么,为什么就一定是尉素霓?”朱亥追问。 问零丁道:“因为知道我一直以下毒的名义,用玄儿的生命威胁温自吟的,除了我方才说的那几个人,便只有尉素霓。还记得我们在天人楼时,我给温自吟的解药么?其实,一直以来,我根本没有给玄儿下毒,那不过是我威胁温自吟的手段。只不过他关心则乱,又忌惮我的手段,自然就信了。他回去以后,自然会将解药给玄儿吃。但那瓶子里,不过是普通的黄芪粉而已。” “既然是黄芪粉,随便找个郎中都能辨别,为何温自吟偏偏认定了你?”李辰碧道。 “以温自吟的性格,我猜,他必然会事先找太医验过那瓶药……”问零丁道。 朱亥急急插言:“既然如此,太医没理由看不出那不过是普通的黄芪粉。” 问零丁一笑,道:“太医自然看得出来,但是温自吟却不一定相信。依照太医所言,他会认识到两种可能,第一,我没对玄儿下毒;第二,我没给他真正的解药。你们说,他当时,会比较钟情哪一种猜测?” 李辰碧隐隐有些明白,道:“他并不是十分信任你,自然不可能相信你没对玄儿下毒。但若要他真的认定,你没给他真正的解药,以他重视亲缘的性格来说,也不会太肯定。” “你倒是对他很了解。”问零丁眯起眼,审慎地看着李辰碧。 李辰碧低了头,道:“属下不过是照这两天听说的事,推测罢了。” “了解也好,推测也罢,总之,我猜,他应该了解到解药无毒之后,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把药喂给了玄儿。”问零丁卷着发角,事不关己的轻佻口气,“这个过程,他自然不用再瞒着尉素霓。相反,他大约会将这阵子发生的种种解释给她听,以安抚她。所以,尉素霓心里明白,想构陷我,用毒是最好的手段。” “我不懂,大小姐为什么总是怀疑少夫人?”朱亥难以理解地低吼,道:“虎毒不食子,小少爷可是少夫人的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又如何?我还是温古调的亲生女儿呢!”问零丁冷声笑道,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朱亥,“在温家,血缘算得了什么?更何况,玄儿还未必是尉素霓的亲生子呢!” “不是亲生子?”朱亥踉跄一下,“这到底……” 与温家没有关系,李辰碧虽也有丝惊讶,却并不动容,略一思索,道:“确实,前朝的旧臣死的死,散的散,就算留在朝中的,也多是先闲臣,不至于掀起风浪。相比之下,也只有刚才那几个人的嫌疑更大些……只是,如果真是尉素霓,显然,她与温自吟存有二心,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所料不错,目的之一,是让我在晃晃白日下,无路可走。”问零丁玩味一笑,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目的之二么……辰碧,你觉得,温自吟此人如何?” “属下不太明白主子具体问的是什么。”李辰碧揣测着说道:“不过,但就温自吟其人来讲,除却他重视亲缘,时时会心软……才华气量都很足够,又能文善武,若是掌权,不论文臣武将,都必是一代贤臣。” “那么,这样的人,是否值得天子在他身上动些心思?”问零丁笑问。 “皇上?”李辰碧略微动容,道:“此事,皇上也参与其中?那尉素霓,莫非是皇上的人?” “好啦,不要再猜了。这还早得很,等时间到了,一切自会水落石出的。”问零丁摆了摆手,笑道:“走吧,出城。” “您现在正被通缉。”李辰碧叫道:“太危险了。” “就凭那画像?”问零丁不屑地道。 李辰碧顿了下,低声道:“单凭画像,倒也未必认的出。只不过,那榜文上注明了,主子您,右手上,有一道伤疤……” 问零丁愣了下,抚上右臂,淡淡一笑,道:“他倒是仔细。不过……”卷起袖子看了看,“良家妇女的胳膊,是随便能给人看的么?” *********************************************************************** 嘿嘿,公布一个好消息,则喜的老读者一定要知道哦,《一笑千金》实体书预计5月份上市,笔名改为:婧壹,请大家多多支持~! ------------ 第三十九章 重叠之秘 更新时间:2010-04-15 李辰碧知道问零丁已有算计,无话可说,默默让开道路,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朱亥一眼。朱亥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没有吭声,一语不发地跟了上去。 眼睁睁地看着问零丁彷若无人地进了一家酒楼,李辰碧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与朱亥的一般惨白起来。 端起上来的菜闻了闻,问零丁的心情看来不错,欢欢喜喜地道:“没下毒也没下药,吃吧.” 看着客栈正堂上,明晃晃贴着的通缉榜文,觉得旁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们这一桌,李辰碧和朱亥对视一眼,均觉坐立不安。勉强提了筷子,却哪里吃得下去? 问零丁端着碗,给他们各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筷尖一指李辰碧,"他许久未见我了,尚有情可原。你却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的,我……“她语声一顿,看了眼门口,耸耸肩,“来了。” 李辰碧和朱亥俱是一惊,微一侧头,余光便扫见几位官兵正直直对着他们走了过来,身子顿时绷起,缓缓低了头,手暗暗扶在藏起的兵刃上。 那些官兵像是收到了报告,站在问零丁几人身边,看着榜文,再看着问零丁,反复几次之后,为首一人用刀柄敲了一下桌子,喝道:“叫什么名字?“ 问零丁早就装作胆怯的样子站在一边,此时小声道:“回几位官爷,民女丁羽。“ “丁羽?“官兵冷笑着指了指那张榜文上的人像,道:”我看你是叫问零丁吧!“ 问零丁随着他的手势看了眼那人像,瑟缩几下,道:“民女确是叫丁羽。”她说着在身上翻了翻,竟找出一枚路条递了出去,“几位官爷请看,民女确是良民。” 官兵将路条接到手里看了看,再看了看那张榜文,仍是怀疑,厉声道:“谁知道这路条是不是你杀了人之后抢来的!画上之人与你这般相似……“他又指了指李辰碧和朱亥,道:”连你身边跟着两个男人都与榜文上写的一般无二。你莫要狡辩了!来人,锁了!” 暗暗拦住就要上前的李辰碧,问零丁赔笑道:“官爷,这哪里相似了?”她一直客栈里的其他桌子,道:“您看,这楼上楼下多少人,男人女人的,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也不只我这一桌吧?再说这样子……”她疾走几步,来到一个女客身边,指着她的眉眼,道:“您看,这眉,这眼……不也是很相似嘛!” 官兵犹豫起来,想了半晌之后,再次看了看那榜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指问零丁的右手,道:“袖子拉起来!” 问零丁双颊微红,低头道:“官爷,这如何使得?” 官兵一瞪眼,道:“那就老实到衙门走一趟!“ 问零丁抖了抖,勉勉强强将衣袖掀了一角,道:“行了吗?“ “撸高点!“ 问零丁红了眼圈,几乎要哭出来,将袖子又拉高了些,露出大半截小臂,委委屈屈道:“行了吗?“ 官兵定睛看去,只见那粉藕似的小臂白皙无瑕,连一颗黑痣都无,哪里来的什么伤疤?顿时失望,将路条往地上一扔,骂了一顿之后,便带着人走了。 轻轻放下袖子,问零丁做出无颜再留下的样子,吩咐李辰碧将吃剩的东西包好,便匆匆出了酒楼,一路出了城门。 “主子,你的手?”李辰碧一直忍着惊讶,待出了城,放按耐不住地问了出来。 “哦?这个?”问零丁举起右手,使袖子滑落在肘端,抚了抚光洁的小臂,忽然手下一动,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喏!”她将人皮甩了甩,拿给李辰碧看。 看着熟悉的狰狞伤疤,李辰碧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望,只好别开目光,点了点头。 “嘿。”问零丁将人皮递给他,拍拍他的胳膊,道:“看着。”说着,她手指在胳膊上滑动一阵,那张带着伤疤的人皮竟也被她扯了下来,小臂顿时又光洁如初。 李辰碧顿时愣住,盯着问零丁的手,哑声道:“你……到底……” “谁知道呢!”问零丁笑了笑,手臂缩回袖中,道:“对了,辰碧,你们有没有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奇怪?” “官榜上只有我的画像,而没有你们的,你们不觉得很奇怪么?“问零丁掏出一袋包子,边走边吃道:”温自吟他以为我杀了他儿子,定然恨我入骨。而你们救了我,他就算没将你们一起恨上,但为了捉我,还是应该将你们的相貌都画上更稳妥吧?没道理只画了我的像,而放过你们两个。今天若是你们两个的尊容也在上面,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或者,大少爷并不是真的认为你是凶手……他或者,并不真的想捉你。”朱亥道。 “他不想捉我?”问零丁凉凉地道:“悬赏五万两啊!那个不是个小数目。” 朱亥沉默下来,摇摇头,表示他想不通。 “那依你的意思?”李辰碧询问道。 “说来,现在的皇帝还真是个好皇帝。“问零丁答非所问,浅笑连连,“若是早几年,那些官差哪容我们细说,早就将我们锁进衙门了。你们说……”莫测地眯起眼,“这事,有没有人在从中作梗?” “那是什……”朱亥想也不想,开口就问。 “主子!”李辰碧打断朱亥,淡淡扫了他一眼,对问零丁道:“你那路条……” 从袖中抽出那枚路条,问零丁颇为怀念地摸了摸,道:“这本来就是我的。“ “丁羽?“李辰碧和朱亥顿时齐声惊问。 “嗯。“问零丁点头,不再多说,将路条收起,看一眼面前的三条岔路,想也不想地选了左手边的一条。 她身后的俩个男人顺着那小路遥遥一望,只见尽头处,山峦起伏,如墨如黛。青岚飘渺,似真似幻。百练般的瀑布藏于其中,斜阳下,泛着涟涟水泽,光晕若虹。隐隐可见,峭壁山间,楼台轩榭,半遮半掩。 快步追了上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诀别山庄的那位神秘的庄主,似乎,便是姓丁。 ------------ 第四十章 乍现之伏 更新时间:2010-04-19 风卷着浓郁的血腥之气,鬼魅一般飘荡在林间。皎皎月光下,竹影摇摇,簌簌作响,仿若生魂在凄凄哀鸣。 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十数具尸体,问零丁静静地凝视着阴影处面目未明的男人,目光在他手中未出鞘的剑身上轻飘飘地掠过,凝滞在剑柄尾端的翡翠绞扣上,“单这剑穗的价值而言,就已逾万两。显然,阁下并不是潦倒之人。” 男人沉静如水,不动如山,面无表情地道:“钱不嫌多。”声音清古高越,渗着丝丝寒意。 幽幽的眸子一转,薄唇勾起完美的弧线,问零丁道:“不论如何,到底是你手刃了其他的杀手,我该向你道谢么?”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与我抢生意。”男人道。 “我不信。“问零丁狭促地眨眨眼,清冷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娇柔之意,”你若是如此挂心你的生意,为何还不动手?“ 男人静默一阵,拇指推动剑镡,露出半寸剑锋,寒光一闪,他微微侧头,似对着身后道:“我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 男人话音刚落,林间便响起一把斯文、却略显轻浮的声音:“啊,被发现了。”言语中,带了一丝懊恼。随之,伴着窸窣的脚步声,从暗中走出一位锦衣华服的清俊男子。“区区不才,诀别山庄丁弹指,有幸得见清明公子真容,实乃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但见这丁弹指口中说着:“三生有幸。”脸上也是笑意浮动,一团和气,然衣袂翩然之间,点点寒星如雨般射向执剑的男人,出手尽是死穴,绝不容情。 男人冷哼一声,身子云一般陡然飘起,看似缓慢,却眨眼间便闪过丁弹指射出的暗器,同时清啸一声向后飞掠,待丁弹指走到问零丁身边时,男人已然去得远了。 “乖乖,你好本事,竟惹上了这么个煞星。”丁弹指一把将问零丁搂在怀里,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顶,一笑之下,两颊各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 “就算真是个煞星,不也被庄主的一手拈花针驱退了?”问零丁自然而然地靠在丁弹指身上,两人看起来像是认识多年,十分熟稔。 丁弹指拢着问零丁的肩,看了眼她身后的李辰碧和朱亥,笑道:“多谢你们一直护着小羽儿。辰碧……朱亥?区区随小羽儿这么叫,可以吧?” 两人点头,朱亥看了眼满地的尸体,显然是心有余悸,道:“庄主,方才那人就是浮屠殿主,第一杀手清明公子?” 含笑点头,丁弹指垂目,温和地看着问零丁,道:“放着手下那么多杀手不用,清明公子亲自来取你性命……小羽儿,你好大的面子。“ 问零丁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走到那些尸体旁边,挨个看过去。忽然,她微一皱眉,蹲在一具尸体身边,探手摆正那人的脸,扬声道:“辰碧,你来。“她指着那人的脸,“你看,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几人都走了过去,李辰碧仔细看了看,“咦”了一声,诧异道:“这人不是我们还在槐城时,装成家丁,假借花老板之名,似要掳劫主子的两人之一么?为何会在这儿?” “果然不是我看错。”问零丁沉吟着道,一边四下看着,一边道:“看看,另外那个人在没在这里?” 李辰碧应声而动,在尸体中找了找,果然找到另外那个人的尸体,沉声道:“他也死了。” “弹指,这些人你认识么?”问零丁转而看向丁弹指。 丁弹指随意看了眼,便道:”除了这两人,其他都是些不入流的杀手。”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两人的尸体,修长的手指在他们胸口处微微一按,随即捻动手指,看着指端粘腻的鲜血,道:“只是奇怪,以这两人的身手而言,这些不入流的杀手,怎么能够从正面刺中他们的胸膛?“ 问零丁听了这话,也看向两人的伤处,“能从一具尸体上看出身手好坏……弹指,这两人你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丁弹指无奈地摊开手,”他们两个,不才正是区区的手下。“ “好巧。”问零丁似笑非笑地看着丁弹指,抄手靠在身后的竹子上。 “小羽儿,不要说得像区区故意算计你一样。”丁弹指委屈地撇撇嘴,“区区得到消息,说你可能还活着,就派了这两人来探探消息,结果他们一去不返。这怎么能怪区区我呢?” “我说了怪你吗?”问零丁反问道:“那么,这两人曾经去找过我,你可知道?” “区区怎么知道?”丁弹指一脸讨好的神色,过来牵问零丁的手,“你知道,区区手下很多人,区区会派他们做很多事。他们有时候半年一年都不在山庄的,区区怎么能知道他们顺便都做了些什么?”摇了摇问零丁的袖子,他道:“小羽儿,这里好冷,我们回庄里说不好么?” “好啊。”问零丁点点头,嘻嘻笑起来:“那些杀手也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不在路上解决我,竟一股脑儿地跑诀别山庄的山脚下闹腾。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今儿就是清明公子不料理了他们,他们也定会死在你的‘拈花针’下……”她捧起丁弹指的左手,看着他指尖的数枚银针,“你说,是不是?” 将银针尽数收起,丁弹指哂然一笑,道:“说的可不是呢!在区区的地界,想伤小羽儿,还得问区区我准不准呢!“说着一眨眼,竟落下两滴圆圆的泪珠,”小羽儿,你不知道……当初听说你死了……“ “听说我死了,你真的那么难过?“问零丁抬手抹掉丁弹指脸上的眼泪,笑问。 丁弹指连连点头。 “那见到我还活着,你有什么感觉?“问零丁淡淡地问。 丁弹指微微一笑,拉住问零丁的右手,“还用说?自然是高兴啦。走,到山庄里,区区为你洗尘。“ 问零丁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由着丁弹指拉着她走,“你最近也很麻烦吧?我这样叨扰,方便么?“ “那要看是谁。是小羽儿的话,一百个方便。“丁弹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问零丁的手腕,肯定道。 “那,如果我有事求你呢?” “说。”丁弹指笑了笑,道:“小羽儿,你莫要见外,我们认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区区什么脾气,你最是清楚不过。” “是啊,我很清楚。”问零丁似感叹般地低语一声,正色道:“弹指,我想与百里沉陆见一面。” ------------ 第四十一章 故旧之思 更新时间:2010-04-20 “丁香?”擦着湿淋淋的头发,问零丁从红木雕花的屏风后转了出来,对靠在软榻上小寐的丁弹指道:“在你这里,可真是廉价的熏香了。“ 丁弹指微睁了眼,从紧跟在问零丁身后的侍女手中接了手巾,拉着她坐自己旁边,欠了半个身子,一边帮她擦干头发,一边困倦地道:“丁香温胃。你胃一直都不好,今晚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染点丁香,给你驱驱寒气。“ “嗯。“问零丁舒服地闭上眼,声音也软了下来,”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区区不错。只是想你……“丁弹指放缓了语速,略犹豫道:“在山下,你说,你要见百里沉陆?” “怎么,不行吗?”问零丁缓缓睁眼,瞟了他一眼又闭上。 丁弹指将手巾交给侍女,让她们端了盆洗了洗手,笑道:“不是不行。只不过,你见了他……区区是怕你生气。“ “我现在脾气好的很,哪里还会生气?“问零丁略一勾唇,道:”反正,你帮我把他找来。抢的骗的都行,总之交给你了。“说到最后,竟是一派撒娇耍赖的口吻。 “好。区区想办法。你到床上睡。”丁弹指好脾气地答应下来,半拖半抱地将问零丁哄到床上躺下。回头一看,见李辰碧和朱亥一脸惊醒地立在门口,了然地笑了笑,嘱咐侍女在屋子里添了两张舒服的长榻,这才告辞离去了。 本以为问零丁会有什么算计,李辰碧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她细致绵长的呼吸,均感奇怪,问零丁居然这么快就睡熟了,她真的这么相信丁弹指? 暗自揣摩一阵,李辰碧看了眼朱亥,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到外面去说。 守在门口,李辰碧问道:“你在温家多年,主子和丁庄主,是什么关系?“ 朱亥摇摇头,神色间也是诧异,“我只知道,丁家与温家算是世交,大小姐和庄主也是自小就认识的。以前的大小姐谁看着都喜欢,她也是对谁都好……我从不觉得她对丁庄主有什么特别……也可能是我观察的不仔细……我也不是很清楚。“ “算了……“李辰碧苦笑道:”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如此就算是在诀别山庄住下了。丁弹指对问零丁,就像对老祖宗一般,几乎日日请安。问零丁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意思,时而亲亲热热,时而颐指气使,竟像是吃定了他一般。 这日,问零丁一早起来,推开门,见三个男人似热络地在门口说着话,可再仔细一看,便发现其实只有丁弹指一人在侃侃而谈,“弹指,说什么呢?“ 丁弹指笑道:“你起来了?”伸手握住问零丁的手,扶着她走下台阶,毫无忌惮地道:“今早手下回话,说晚上百里沉陆就能到庄里了,区区特意来通知你。” “多谢了。”问零丁半垂了眼,四下一瞥,见寥寥几个仆人,俱是屏息竖立,暗自留心,面上不怎么真心地道谢,“说来,我和他都是朝廷钦犯,你就不怕天子责怪下来?” “怕,怎么不怕?”丁弹指有些委屈,可怜兮兮地看着问零丁:“可是,小羽儿的事,区区也是不敢不答应。“ 忍不住笑起来,问零丁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实话实说的性子。“挣脱他的手,问零丁握着自己的右臂,沉吟道:”弹指,有时间,多弄些木头来。“ “好。”丁弹指连问也不问,张口就答应下来,“你屋里再躺会儿,区区让人拿早点来。”说着便往前边去了。 “这人……”李辰碧忍了好几天,终于道:“可靠么?” 问零丁在花园里坐下,脸上尽是玩味的表情,“可靠?我有这么说过么?“ 朱亥一听便着急起来,“那大小姐为何还住在这里?“ “因为这里安全。”问零丁看了两人一眼,道:“这里不可靠,但是安全。” 李辰碧摇头,道:“属下不懂。” 轻哼一声,问零丁道:“当今天子的地盘,谁敢动?” “皇……“朱亥刚要惊叫,却被同样震惊的李辰碧捣住嘴,只听他压低了声,”皇上?这丁弹指,竟是皇上的人?“ “我有这么说么?“问零丁露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神情,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说诀别山庄是皇上的地盘,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李辰碧听她这么一说,心反而定了定,道:“那,你为何要见百里沉陆?” “我是要见他。可是……“问零丁眉峰轻动,神情忽然明快起来,对两人道:”我们要不要来赌一把?“ 这样的事或许是经历得多了,李辰碧不置可否地退到一旁,朱亥却傻傻地问:“赌什么?” “赌一赌,晚上百里沉陆会不会来。“问零丁对他一笑,冲着李辰碧眨了眨眼。 “丁庄主他?“朱亥下意识地抬手指了指丁弹指刚刚离开的方向,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丁弹指明明已经说,“请”来了百里沉陆,怎么…… “说到这个丁庄主……”李辰碧若有所思地看着问零丁脖的颈间,道:“主子不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和某个人很像?” “你是说……”问零丁抬手,隔着衣服按在那串奇怪的项链上,不自禁地出了会儿神,“辰碧,你觉得,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李辰碧正待摇头,却见问零丁黑曜般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并不是思念之色,反而满是是浓浓的警醒,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他……” “小羽儿,看看,区区给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李辰碧还未等问出口,却见丁弹指带着一干仆从走进院子,远远就得意地喊了起来,好不张扬。 “小羽儿,你刚和他们说了什么?怎么两个都是这种表情?“丁弹指走近,在两个男人脸上转了一圈,奇怪地问。 “我啊……“问零丁一手搭上丁弹指的肩膀,转着眼珠,凑近他道:”在和他们说……你非礼我。”说罢哈哈一笑。 “哎呀,区区要是敢,那倒好了。”丁弹指大大方方地说,挨着问零丁身边坐下,忙着帮她拿这拿那,十分殷勤。 问零丁并不推却,含笑一对,一顿饭吃得甚是愉快。 一日无话,到了夜里,丁弹指敲开问零丁的门,头微一动,将身后的人引给她看。 ------------ 第四十二章 琼花之福 更新时间:2010-04-21 瘦削孱弱的身材,苍白秀气的面孔,百里沉陆一进来便盯住问零丁,冷声道:“你找我干什么?” 看了他一会儿,问零丁开口道:“弹指,我想和他单独谈谈。辰碧,朱亥,你们都出去。” 李辰碧和朱亥自然不愿,正要反驳,却被丁弹指一手一个拉了出去。 “走啦!走啦!不听小羽儿的话,到最后吃亏的是我们啦!”丁弹指嬉皮笑脸地说着,顺手将门关上,在外面敲了敲,“小羽儿,记得把门栓上。” “多谢了。”问零丁含笑道谢,从百里沉陆身边走过去,当真将门拴上,这才回头道:“请问你是哪位?” 百里沉陆坐了下来,吐出四个字:“百里沉陆。” “你不是。”问零丁摇头,道:“百里沉陆的易容术是我教的,他还做不到你这种程度。”她仔细端详了一阵,猜测道:“丁弹指知道百里沉陆在福家,他派的人肯定去了福家没错……福常在……”她对上那个“百里沉陆”的眼睛,“你并不恨我……你是……福绵绵吧?” “百里沉陆”静默一阵,忽道:“就这样?” 问零丁点了点头,肯定道:“就这样。” “你就这样笃定我是福绵绵?”“百里沉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然,你以为有多难?”问零丁笑了笑,“以弹指的身份,他派去的人,非琼花派上层人物不能接见……而且,是关百里沉陆,我想,琼花派上下,算上福阁主你,知道的人若是超过了两个……”她顿一顿,缓缓道:“那么福阁主就该退隐山林了。” “姑姑虽然提醒过我,可竟然这么快就被你看破了。”娇嗔地说着,福绵绵“哧啦”一声,扯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秀丽灵动的面孔,“温怀羽,你果然有些意思。”如果单看那张脸,她不过十六、七岁,几乎比问零丁还小,实在看不出已经二十又二。 问零丁一笑,道:“让阁主觉得愉快,真是零、丁的荣幸。”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零丁”两个字的语气。 福绵绵果然心领神会,笑道:“零丁见外了,我直接叫你零丁,你也直接叫我绵绵就好。”她摊手,耸耸肩,“或者,你喜欢叫我福姐姐?” “绵绵。”问零丁道:“我以为眼下琼花派已和诀别山庄势如水火,弹指若要请动你,肯定不太容易。” 福绵绵道:“这么说,你让丁弹指来劫百里沉陆,一开始就在打我的主意?” “我说了,若我所料不差,眼下琼花派,只有你和福常在……或者,我应该叫她沈归……”问零丁直白地道:“应该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百里沉陆的消息。当弹指找到你,你意识到百里沉陆藏身在琼花派的消息外泄……论身份、地位、能力、武功,你都不会让沈归来。那么,只有你亲自来了。” “好。我不问你怎么猜出百里沉陆是在我那里,天下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福绵绵爽快地道:“我来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告诉弹指百里沉陆在福家的人,并不是我。”问零丁正色道:“你想,如果他能得到这个消息,别人就得不到么?我不知你收留百里沉陆和沈归,是想送个人情,还是出于姑侄的情分。但,你应当知道,这个消息一旦被朝廷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个不用你说,我心里清楚得很。”福绵绵面色不变,低头摆弄着一枚珍珠纽扣,“你要是和说我这个,还不如让我睡一觉。” 问零丁一笑,“琼花派的事,绵绵你自然心中有数,如果有封家在朝回寰,不过是江湖事,最后将人一献,口风一改,说不准,琼花派立刻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御用帮派。”她满意地看见福绵绵的神色专注起来,继续道:“可是,就算沈归曾经是封十步的未婚妻,两人青梅竹马……你就能那么笃定,封十步对她依旧不能忘情?依旧会护她到底?好,即便封十步心胸广大,绵绵,你是否忘记了,封家名正言顺的家主,其实并不是他。” 福绵绵低着头,似在思索,片刻之后开口:“你知道封猗傩的下落?” “封家历来为皇帝尽忠,封家家主出事,皇帝不可能不过问。”问零丁语意不明地道:“封十步明显不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你认为,皇帝为什么一直不闻不问?” “依你的意思,封猗傩的下落,皇帝心知肚明?”福绵绵搅动着珍珠,忽将之捏得粉碎,“或者,当初封猗傩失踪,根本就是皇帝做的手脚?”她逼视着问零丁,“你一直呆在槐城,之后回京藏身在温家,你能猜透着些……难道,封猗傩现在人在温家?” 问零丁垂头看着红木桌上的纹路,“谁知道呢?” “皇帝自然不会让封家帮忙百里沉陆……”福绵绵脆声一笑,拂落手中的珍珠粉末,“你告诉我这些事,等于提醒我注意,也就等于帮了百里沉陆。你不是恨他么?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 “这点水,不是江湖。”问零丁眉眼弯如笑月,“刚才你说我有意思……殊不知,你疑我,我猜他,他忌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才是真正的有意思。丁弹指知晓百里沉陆藏在福家,为什么?你肯收留百里沉陆,为什么?琼花派当初的凶案,究竟是什么人干的?青焰门灭门之事,凶手是谁?为何要嫁祸丁弹指……还有许多仍藏匿着的、或者已经浮出水面的秘密。”她顿一顿,道:“我想,这其中总有些是你心知肚明的,也总有些是你想不明白的。别的人,自然也是如此。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好狠的女人。”福绵绵笑盈盈地说,那表情不像是指责,倒更像是夸赞,“你到底想要什么?” “杀百里沉陆。”问零丁道。 “据我所知,你曾经有机会杀他。” “在那种地方杀了他,他不过是一句弃尸。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是谁杀了他。过了几日,或者有人发现,给他收了尸;或者被野狗分食,只剩一堆白骨;或者,自行腐烂,造福蝼蚁尘泥……那样,有什么意思?”问零丁抄手,淡然地道:“让一个人死很容易,可要让那人死得轰轰烈烈,却实在不那么容易。”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福绵绵环臂,赞赏地看着问零丁,“我真是很喜欢你。如果有可能,我不想与你为敌。” 问零丁眨眨眼,“女人之间的仇恨,大多是因为男人。我们会因为一个男人为敌么?” ------------ 第四十三章 坦白之言 更新时间:2010-04-22 福绵绵想了想,道:“应该不会的吧。男人嘛……”她信手摘下耳上的金凤衔枝耳环,问道:“就像这耳环,我戴上,或者会很漂亮。可是摘下来……我还好看么?”她笑起来,可爱又妖艳,“也不丑,对吧!” 问零丁点头,“何止不丑,简直好看的要命。你看起来好像比我还要年纪轻,我真是很嫉妒。” “是么?那为何我在你眼中找不到一点点的嫉妒呢?”福绵绵走近几步,拉起问零丁的手,道:“告诉我一句实话,传说中,能颠覆江山那东西,真的在你手里?” “在,也不在。”问零丁微笑,“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老掉牙的烂俗套路,偏偏就是有人会信。” “听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我就猜是这样。”福绵绵长吁一口气,“你找我来,告诉我封家的事,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让我逼封猗傩现身吧?” “我一直想,从来不愿意沾染是非的琼花派,为何一夜之间站在了风口浪尖上。”问零丁指着福绵绵手中还没戴上去的金耳环,道:“我本来还想问这个。可是看到它,我觉得什么都不用问了。” 把手中的耳环细看了一番,福绵绵不明究竟,“为什么这么说?” “即使是江湖儿女,也是朝廷的子民。凤凰,可不是哪个女人都能用的。”问零丁从她手中取了耳环,帮她戴上,道:“你用的很精心,但金器质软,从这些细小的磨损上看,这耳环你戴了有好些年了。这么算来,这双耳环应是前朝未灭之时打造的。” 福绵绵看了眼那凤凰,道:“这是百里沉陆给我的,有什么稀奇。” “百里沉陆喜鹿,前朝后宫女眷的饰品,无论是耳环还是金钗,形状以鹿为尊。这种事,我会不知道么?”问零丁垂眸,道:“在那个时候,能用、愿意用、敢用这种耳环的人,还用我明说么?” “不错,送我这对耳环的人,就是大太子凤清尊。”福绵绵大方承认了,但表情也有些丧气,“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点。” “你不是算漏了。”问零丁拧眉深思,“依你的阅历,这么明显的事如何会漏算?你应是故意让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你应当不至于引诱我去对付凤清尊。那么,你是为了试探我……可是试探我什么呢?”眼底一沉,她道:“莫非,这个凤清尊除了在前朝覆灭是陷害过我,还同我有什么关系不成?” 福绵绵面色不变,却飞快地眨了下眼,笑道:“女人嘛,尽管知道这事有点无聊,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恨不恨凤清尊?”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山更迭,多少人家破人亡。我那点事,不过是兵不厌诈,哪里值得我恨。”问零丁并不相信福绵绵所言,但她也没继续追问,只是平静地说:“凤清尊不是百里沉陆。没有爱,也无所谓恨。” “那你还恨着百里沉陆,就是你还爱他?”福绵绵紧追不舍。 “我爱过他。”问零丁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秘密。” 长长出了一口气,福绵绵满脸失望的样子,“难为姑姑视你为仇人,你能这么说,根本就是不爱了嘛!一点儿也不传奇。” “说到传奇……”问零丁话锋一转,“在你家里,一个前太子,一个前皇帝……你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要做什么?” “这个么……”福绵绵挤挤眼睛,不紧不慢地道,“可能,和你心里想的一样。” 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皇家的私密……那也与我无关。我只希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妨碍到我。”问零丁静静道:“我找你来,最主要就是想请你传一句话,告诉百里沉陆,我在诀别山庄等他。” 沉吟着,福绵绵仔细观察着问零丁的神色,答应下来,“我会转告。”她又戴上那张百里沉陆的面具,意味深长地道:“你很聪明。但是有些事,光是聪明是没用的。你残了手,没有武功,没有钱财,没有势力,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自己竟不觉得奇怪么?” 问零丁道:“我没求谁帮我,我也没求谁不要来害我。挡我者,要么杀我;要么,我杀。”她认真地说:“绵绵,我现在别无所长,只是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福绵绵略一甩袖,“啪”地一声,门闩随之断掉,夜风将门吹开,卷着凉意扑面而来,“我喜欢你,所以,我送你一个消息。”眨眼间,她已轻飘飘掠至对面的屋檐之上,看了眼守在院中的丁弹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零丁儿,你要记住。”语毕,她的身形宛如浮萤,霎时间便看不见了。 “小羽儿,他说了什么?”丁弹指走近,随口问道,顺手抖开细孔雀翎的披风将她裹住。 问零丁摇了摇头,没答话。 李辰碧却站在院中,看着福绵绵消失的方向凝神不语,半晌回头,诧异地道:“百里沉陆的轻功,有这么好么?” 问零丁淡淡一笑,丁弹指却似压根没听到一般,低头柔声道:“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弹指,我们认识多久了?”问零丁忽道。 “你再过一个月,你就满十八了。”丁弹指回忆着,神色间尽是怀念,“算起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算起,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问零丁笑起来,“我隐约记得,你当时一见到掩罗,就要她做你媳妇。” 丁弹指失笑,“掩罗确实漂亮,小时候玉雪可爱,长大了艳丽无双。”他低头盯着问零丁的脸,“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想要娶了做媳妇的,是你,不是她。” “别说的像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我似的。”问零丁的语气冷冷清清的,像是十分反感这句话。 “有什么不对?天下的男人见到好看的、特别的女人,都是会喜欢的。”丁弹指屈指,轻抚了一下问零丁的脸颊,“可是,会为喜欢的女人拼命的,却不很多。” 问零丁立即问:“你呢,你会么?” 丁弹指张口语言,却突然面色一变,提身向旁飞掠,轻巧地闪开白练般的剑光,却眼睁睁地看着那浸着杀意的剑芒扫过问零丁的肩头。 不着急去看长剑的主人是谁,丁弹指对问零丁道:“不会。” 但见他浅笑而立,玉面锦衣,温文尔雅,月华清辉之下,如天人之资,贵不可言。 血从指缝中流出,问零丁脸色白如冷玉,她大笑,“总算,这次重逢,你还说了句实话。” 丁弹指略一抱拳,“过奖。”随后,他看向长剑的主人,“清明殿主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 第四十四章 决战之初(1) 更新时间:2010-04-23 杀手清明一身白色素衣,月色凄凄,他独自站在院中,凛凛的杀意比他的人更清明。一击不中,他信手抖落剑身上的血珠,收剑回鞘,对丁弹指道:“我以为你会护她。” “她不是区区的责任。”丁弹指摊手,理所当然地道。 点点头,清明声音寒彻入骨,“我的剑势,是在认为你会护着她的基础上而走的……你若是真的护了她,此时她已是一具死尸。” “所以,区区早就说了,简单的人最有福气。”丁弹指随意一笑,指端透着点点银光,“清明教主莫非是在赌场输了钱?为何一定要小羽儿的性命呢?五万两而已,区区还付得起。” 清明道:“丁弹指莫非真不知么?问零丁的赏银,已增为十万两……”他顿了顿,补充说:“黄金。” “啧啧”几声,丁弹指回头对问零丁道:“小羽儿,你可真值钱。” 问零丁紧紧按着伤口,道:“是我大哥加的赏?” 清明摇头,“不是。” “多谢。”问零丁盯着清明的那双死寂的眼睛,道:“殿主还想杀我?” “浮屠殿不做没钱的买卖。”清明沉声道。 “也就是说,如果那赏金不收回去,殿主是不会放弃刺杀小羽儿了?”丁弹指苦恼地摇头,眸中狠辣之色一闪而过,“那么,区区便不能放你走了!”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数点寒光已逼至清明的眼前,他的人也随之飞扑上前。 清明的剑未出鞘,只手与丁弹指换了几招之后,借着与其对掌的劲力掠至半空,没有片刻停留地飘然远去。 丁弹指没有追,收势回到问零丁身边,拖起她的胳膊检查伤口,“还好,伤口并不太深。” “浮屠殿主,果真不辱盛名。若不是庄主……”李辰碧脸色铁青,方才他并没有察觉清明出现,更没有及时发现清明的偷袭,也就更谈不上保护问零丁了。 “区区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哪里像清明殿主说的那样。”丁弹指不知从哪取了金疮药,低头洒在问零丁伤口上。他逆着光,阴影浮在俊美的脸上,像笼了一层纱,浮动隐约,变幻莫测。 “弹指。”问零丁按住丁弹指的手,道:“我说要的木头,什么时候能到。” “区区已经吩咐下去,很快就会到。”丁弹指坐在问零丁身边,神情显得有些凝重,“小羽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就在去年,我弟弟死于江湖仇杀。” 问零丁点点头,道:“我听说过。” “小羽儿,这些年,我失去太多的人……我以为,曾经失去你,但你回来了,我不希望,再一次失去你。”丁弹指诚恳地说,眼圈隐隐有些泛红。 微一犹豫,问零丁握住丁弹指的手,平静地道:“弹指,这些年,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其实,在我记忆中,第一个有印象的男人,就是你。可是,我却偏偏没有喜欢你。”她的语气有些悠远,“我想了很多,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为什么不会喜欢你的理由……” “是什么?” “是因为,我们心里深处,最肮脏的那一部分,太过相似。”问零丁伸出右手点向丁弹指的心口,“右手刚受伤时,我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在那些寂静的夜里,我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弹指,废了我这手的人是掩罗,我想你知道。可是,那时候我们姐妹已经交恶,我也下令不许她出入皇宫。那么,不会武功的掩罗,后来是如何在我下狱的前天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的寝宫,将我的手伤成如此?” 丁弹指慢慢勾起唇,“小羽儿是怎么猜的?” 叹了口气,问零丁收回手,道:“你实在应该在当时杀了我的。那时朝廷虽已是强弩之末,但皇城未破,我想,当年的大太子不至于会冒险闯进皇宫。那么,能不被任何人发现,肯在私下里带掩罗进宫的人,除了你,我不做第二人想。” “我怎么舍得杀你?”丁弹指爱怜地摸索着问零丁的手,“其实,也不一定是我。以掩罗的美貌,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为她做事。” “问题是她不愿意。”问零丁所回手,收在袖中,“她当时年纪还小,又一心一意做皇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百里沉陆身上,并没有与其他人往来。况且,当时我为了百里沉陆的安慰,一直很注意京城里那些可能会有威胁的人的动向。除了你,掩罗不认识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好,即便你说的都对,我参与了当年构陷你的事情。那又怎样?”丁弹指优雅如斯,淡笑着问道。 “为我做一件事,我就不想办法杀你。”问零丁清清楚楚地说:“从此两清,我不会因为当初的事与你计较。” “那得看是什么事。”丁弹指没有立刻答应,“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威胁。” “我不知道那个清明殿主是怎么回事,但我笃定他不会杀我,可是他会来烦我。”问零丁道:“我要一个月的清净,拦住他,别让他进来这个院子。” 丁弹指问:“你为何笃定他不会杀你?” 问零丁带一丝讽刺地道:“我不会武,但至少我会看。他的功夫,实在高过你。刚刚他与你过招时,剑并没有出鞘。对了……”她突然皱起眉,狐疑地看着丁弹指,“你刚才那一手拈花针……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若没记错,你借由拈花针成名,似乎……正好是在三年前……” 丁弹指眼底一冷,好像一匹优雅的狼,慢慢褪去了斯文的外衣,丝丝杀意透过衣衫渗了出来,“小羽儿,区区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我猜中了?”问零丁毫不畏惧,她迎着丁弹指的视线,道:“那么就答应我的要求,木材,绝对的安静,一个月。” 丁弹指沉默许久,脸上又露出轻浮的笑意,“小羽儿,这一次,我可能不会再放过你。” 问零丁沉稳道:“只怕,由不得你。”抢在丁弹指开口之前,她紧接着道:“杀我,我想你的主子是不会同意的。” 丁弹指愣了愣,看着问零丁,真正地出起神来。 ------------ 第四十五章 决战之初(2) 更新时间:2010-04-24 天阴得很厉害,灰沉沉的,应是很快就会有一场雨,呼吸间都能感觉到空气的潮湿。 诀别山庄的前厅,李辰碧与朱亥一左一右立在丁弹指的身后,专心致志地盯着他后颈处露出的绣着金线的衣领,强迫自己不去看眼前不合理的场景,不去想不合理的事。 “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喝茶吧。”清明一手牢牢地握着长剑,啜了一口茶,对主位上的丁弹指道。 “这碧螺春可是今年的新茶,殿主若是再多来几次,区区可就要出去抢钱了。”丁弹指托着茶杯笑道。 “不如……”清明略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庄主送我几罐。” 丁弹指瞪大了一双眼,笑道:“区区倒从未见到过这样无赖的杀手。殿主,你不如一刀杀了区区。” “清明是杀手,不是劫匪。”清明了无笑意地勾唇,“庄主也忒的小气。” 丁弹指无奈道:“区区不知道,你是来这里杀人呢?还是来这里喝茶的!” “来这里,是忠实于我杀手的身份。但庄主与我武功相去不远,山庄里又人多势众,我自问没有把握杀死庄主。”清明云淡风轻地道:“所以,还不如来喝茶。” “小羽儿说,你的武功比区区高。”丁弹指弹弹手指,“杀死区区,应当不是难事吧?” “浮屠殿不接没钱的生意。”清明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庄主并不值钱。” 丁弹指被噎了回来,干笑一阵,回头唤了下人,取了两包新茶给清明,道:“好吧,就当区区我流年不利。” “别忘了,现在江湖中人大部分都倒向你的敌人。”清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就算是流年不利,过几日的话,庄主该认为自己是上辈子做了孽了。” “你是说琼花派和天人楼联手对付区区的事?”丁弹指丝毫不以为意,“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可是杀到家门口来,还是第一次吧?” “那又如何?”丁弹指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从侍女手中接了铜镜整了整鬓角,道:“别忘了,殿主来这里,想杀的是谁?” 微一笑,清明道:“我只知道,不只我一个人想要她死。留她在这里,庄主只会死得更快。” 丁弹指道:“小羽儿有多少本事,区区清楚得很。” “既是如此……”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浮屠殿主清明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门口处,长笑道:“庄主为何要出钱买她的命?”说完,举步迈出屋子,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庄主,想要主子死的人,果真是你?”清明刚走,李辰碧便冷冷地问了出来。 “茶香未散,人情不冷。”丁弹指呢喃着举起杯子,缓缓道:“她还没死。” “你到底要做什么!”李辰碧一直站在丁弹指伸手,此时匕首出袖,正逼在他的后颈上。 “我做的,都不是我想做的;我想做的,一直不曾做到。”丁弹指转动着茶杯,不躲不闪,好似不将自己的命放在眼里,“辰碧,你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里,小羽儿要你们两个跟着我?” “自然是监视你。”朱亥的刀也已出鞘,冷冷道。 隐约听见一声轻哼,李辰碧眼前忽然一花,接着感到手下一轻,低头去看时,见刀下已经无人。 “这样的功夫,也配来监视我?”丁弹指身在窗边,“她是想救你们。”一滴雨水落在脸颊上,他轻声说:“你可知道,我已经拍了多少人进那院子去杀她?这一个月,那院子里,已经多了多少具尸体?” “什么?那大小姐……”朱亥惊问出声,李辰碧却闪身就要往院子冲去。 “急什么?”丁弹指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她若死了,你们还能活着么?你们以为,那清明殿主日日来这边喝茶,为的是什么?” 收住身形,李辰碧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边,丁弹指的声音十分轻柔,“不要想,也不要猜。上面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的……这样子,也很好……很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听不到,“啊,下雨了……” 李辰碧茫然地看向窗外,雨果然下起来了,不很大,却绵绵密密,如人的心思,看不透,也摸不清。 尽管已快夏至,雨后的风,依旧冷得让人心寒。 风簌簌地吹着,衣衫像是很潮湿一般地裹在身上,清明握着剑,站在诀别山庄东边的山巅,目光凝驻在山庄内的一处小院子里,那几乎蚂蚁一般大小的白影身上。 “殿主。主人正在找您。”忽地,清明身后轻飘飘地落下一人,“主人说,这边不用再盯着了。” “他们……来了么?” “是。”身后那人道:“傍晚就会到达山脚。” “嗯。”微一点头,清明当即转身往山林中行去,他身后的人急忙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就消失在树丛深处。 “这便是你一个月来的成果?渌水之战的人偶……”丁弹指震惊地看着面前用木头做的人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我竟能亲眼看……你……”他的目光落在问零丁的右手上,“你如何做到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的人多些,有的人少些。”问零丁道:“没有人知道,我最灵巧的手,不是右手,而是……”她动了动左手的手指,“我生来就是左撇子。因为我娘不喜我与人不同,便要求我右手也能如左手一般自如。但,那毕竟是强求而来的。” 长长嘘了一口气,丁弹指道:“那你做这个是?” “弹指,我听说,那些人已经快到这里了?” “是。大概今天傍晚就会到了。”丁弹指说着充满危机的话,脸上却显然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从容沉稳的气度问零丁自然也看在眼里,“兵法云,兵者,鬼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弹指,弹指……”她叹息,“你将他们都引到诀别山庄所为何事,难道,你认为我猜不出来么?” 丁弹指顿了片刻,指着那些木偶,道:“那么,你做这些,又是为什么?” “兵不厌诈,诈成则活,诈败则死。”问零丁幽幽地说:“既然要诱敌,自然要做的真一点儿,才会有人上当。” “你有什么好处?” “以防万一。”问零丁目色一寒,“弹指,我想你也会奇怪,最近那些死在江湖争斗中的那些人的尸体,为何会不见了。” 丁弹指猛地想起一事,不禁脸色大变,“你是说……药人!” “百里沉陆没什么心计,但他的一手使毒的本事,却是没有半点水分的。”问零丁看着眼前的人偶,笑容忽如幽昙一般层层绽放,“弹指,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 第四十六章 诀别之别(1) 更新时间:2010-04-28 因前日刚下过雨,游云浅淡,如一层薄薄的棉絮般飘在空中。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上面,鲜艳红火得如鲤鱼的锦鳞。风吹动时,恰似一尾尾锦鲤正在青灰色的天际嬉戏。浮光掠影,如泛起的一波波涟漪,漾开了天地见的团团戾气。 诀别山庄的门一层层地打开,问零丁抄手走在丁弹指的身侧,跨过重重门槛走了出来。 山庄门口团团围满了人,俱是虎视眈眈地瞪着两人,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天人楼、琼花派……哦,那什么鲨鱼帮也来了……还有封家呢,这小子倒滑头,竟躲那么远……”丁弹指“唰”地抖了下袍袖,对问零丁耳语道:“他们瞪区区我不奇怪,你又几时惹到他们了?莫非他们也对你的赏金感兴趣?” 问零丁随意应了一声,她的目光投向人群中,闪烁不定,好似在搜寻着什么,并没真正将丁弹指的说话听进心里。 丁弹指觉得有点无趣,整了整衣冠,正要上前“寒暄”之时,却被问零丁扯住了衣袖。俯低身子,他轻问:“怎么?” 问零丁摇摇头,凑在丁弹指耳边说了几句,见他颔首之后,回头对走在最后、仍身在院内的朱亥比了个手势。 朱亥躬身应声的同时,院内忽地响起一阵机枢之声,一十四个真人大小的木偶如有生命般,捏着兵刃,依次从院内走出。它们没有五官,有的只是细细的木纹。先做好的那些,由于风吹日晒,有些木头已有了裂纹,像一道狭长的伤口,一眼看过去,黑漆漆的深处,尽是一片死寂。 大部分的草莽,并未听说过当年的渌水之战,只不过看见这样的情形,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了丝丝寒意。 兴致盎然地看着木偶从自己身边走过,冲向前方的人群,瞬间便夺人性命,丁弹指道:“小羽儿,不打声招呼好么?” “那些冠冕堂皇的开场白,与废话无异。杀人与被杀,结局,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问零丁平静地看着山庄正前方空地上的厮杀。夕阳的残影映在她的脸上,为那苍白的双颊然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何况,不这样,又如何能逼出百里沉陆的药人?” “区区不是很懂,百里沉陆到底要做什么?”丁弹指不知从哪摸出一串佛珠,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另一只手却猛地一摆。随着他的动作,山庄中冲出几十劲装家丁,也投入眼前的厮杀中。 “他要人。能用的人。活人或者死人,都好。”问零丁面不改色地看着一只人手飞落在脚边,“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卑鄙得这么单纯。” “小羽儿这话说的好狠。”丁弹指尴尬地笑笑,还想问什么,“那……” “弹指。”问零丁打断丁弹指,指了指一直在旁观战、此时却抽出红色弯刀的福绵绵,“是时候了。” 虽说是门派众多,但除去几个大的门派,其他小帮小派,加起来不过寥寥百余人,其作用不过是凑数、助威罢了。而那些真正的高手,除去暂时袖手旁观的封家之外,挑起此事的两大门派,琼花派和天人楼,到现在根本连动都没动。因此,打斗虽起,人也死了不少,但不过一场混战。确切来说,不过是问零丁和丁弹指联手施为的一场厮杀。 死的都是些本来与此事全不干系的人。 他们是凶手,他们是帮凶。 丁弹指慢悠悠地将佛珠套在手上,笑道:“最后一个问题。区区总是不明白,你做的那些木头人,虽然厉害,但到底不过是些木头,一刀劈上去也就完了,为何能久站不死?” 问零丁道:“这个容易。你去试试就好了。木偶不分什么敌我,谁砍它,它就杀谁。” “还是……算了吧。”丁弹指略有骇异地耸了耸肩,一挥手又唤来数人加入打斗。而他,却在那些人上前之时,悄悄地退了下去,一闪便不见踪影了。 李辰碧和朱亥两人补了丁弹指的空,一左一右护在问零丁身边,朱亥道:“丁庄主做什么去了?” “办事。”问零丁简单地说,见一身红衣的福绵绵如一团燃烧的火一般冲进人群中,随着她凌厉刀锋飞溅的热血,让那团火愈来愈旺地燃烧起来。另一边,云上宿手中的剑也缓缓出了鞘,但却凝立不动,迟迟未踏出一步。 问零丁盯了他半晌,左手从袖退了出来,竟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她将匕首递给身边的李辰碧,“辰碧。” 李辰碧震惊地瞧着匕首明显乌黑的刃口,犹豫地接了过来,在问零丁的催促之下,只好飞掠上前,将手中的匕首向云上宿射去。 正面直击,云上宿自然轻易就能躲开,可别人却未必有他的身手。那匕首没有阻碍,去势不减,一下子插进天人楼一位蝼蚁的肩头。只见他一声闷哼之后便倒地而亡,伤口处,汩汩涌出的,尽是黑血。 “毒!”云上宿面色一变,目光比他手中的长剑更寒。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血红的,这样的场面之下,如此直白的挑衅,如此狠辣的毒药,如此卑劣的手段,他已再没有作壁上观的理由。 只是,与投身混战的福绵绵不同,云上宿是直接扑向李辰碧而来。 李辰碧无奈,也只得迎了上去。 “大小姐,为什么……”问零丁少了一人护佑,朱亥的担子便重了很多。虽然此时尚未有人扑到问零丁面前,他仍是担忧不已。 问零丁没有回答,深思地看向远处仍观望着的封十步,紧紧地抿起唇角。 “毕竟没有两军相争时壮观、惨烈。你说呢,清明?”半山腰一处陡峭的石崖边缘,临风站着一个蓝衫男人。从他所在的位置,能将整个山庄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自然,也能看到眼下庄外的打斗。他俯视着,神态从容,隐隐带一丝悲悯的冷漠。 一袭白衣的清明从男人身后的竹林中走了出来,淡淡向下一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哪能和皇上您的千军万马相比?” “温怀羽……到底在想什么呢?”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凤清晏哂然一笑,仍专注地低头看着山庄的动向。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目光忽地凝滞不动,一双剑眉也微微地皱了起来。 ------------ 第四十七章 诀别之别(2) 更新时间:2010-04-29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精准地射向问零丁的胸口。 朱亥慌忙举刀,将箭劈落一边,冲着剪射来的方向大吼道:“什么人?” 一匹快马急驰而至,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不待停稳,男人便带着女人跃下马。扶稳了身边的女人,男人一双血红的眼睛钉子一般地射向问零丁,开口便是森森杀意,“问零丁,你还我儿命来!” “少爷!少夫人!”朱亥震惊地看着来人,这风尘仆仆的两人,正是温自吟和尉素霓夫妇。 问零丁和熙地看着自己的兄嫂,和声道:“大哥,大嫂,好久不见了。” 温自吟是为儿子报仇而来,他认定问零丁便是凶手,哪里还会听她说话,将尉素霓推在身后,他已是长剑在手。以剑指着问零丁,他厉声道:“问零丁,枉我顾念兄妹之情,你却如此歹毒,竟对自己的侄儿下此毒手!” 好似听得有些震耳,问零丁抚了抚耳朵,笑道:“大哥真是一点儿也不体恤大嫂,这样的地方,岂是大嫂这样金贵的人儿能来的地方?” “问零丁!”一身素衣的尉素霓上前一步,双眸间点点泪珠滑落,满眼都是仇恨之色,“我要亲眼看着自吟取你性命,为我儿报仇!” “为人母者可真了不起,为了儿子,如此长途跋涉,也没有半分疲态。嫂嫂……”问零丁玩味地看着尉素霓,“你快别生气了,双颊这般红艳好看……在这种地方,怕是会惹人觊觎的。” “问零丁!”温自吟气极,稳住颤抖的双手,他提剑便向前冲来,却被丁弹指的手下截住,困斗起来。 问零丁看了勉力杀向自己的温自吟,一字一字道:“大哥,玄儿不是我杀的。” 温自吟冷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命是自己的,大哥既然决心要死,我是不会阻拦的。”问零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看向亭亭立在边缘的尉素霓,一抹带着怜意的笑容浮在脸上,“只是怕你这命,丢得不很值得。” “小羽儿!” 耳畔衣袂声声,丁弹指扣了一个人,轻巧巧地落在问零丁身边。这人是他照着问零丁所指,混在人群中好不容易劫回来的,“幸不辱命。” 那人容貌普通,都被丁弹指点了穴,一动不动地站着。乍看之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可那一双眸子里却闪着冷冰冰的恨意。问零丁伸手拉过他,对丁弹指笑道:“你想不想知道,这人是谁?” 连连点头,丁弹指十分感兴趣地看着那人的脸,见问零丁的手在那人脖颈处细细摩挲一阵,接着“撕拉”一声,扯下一张人皮面具。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那表情似乎是想躲开,又觉得无礼;想装作若无其事,又显然十分艰难。勉强笑了笑,丁弹指借故与问零丁说话低了下了头,“他是?” “福常在。”问零丁看着眼前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仿佛不觉得其凄厉可怖,“还是,我叫你沈归,你会比较舒服?”半晌,听不见回话,问零丁想了想,看向丁弹指。 “啊,区区忘记了。”丁弹指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看着问零丁的脸,专注得似她的脸上绘了武功秘籍,此时见问零丁一脸嗔怨地看着他,这才将目光调整至沈归脖颈以下,努力不去看那张可怕的脸,伸手拂开沈归的哑穴。之后,他俯低了身子,在问零丁耳边道:“她真的是那个百里沉陆曾经宠爱有加的福美人?” 他的声音小之又小,可仍是被沈归听到了。她哑声一哼,也不知是在嘲笑丁弹指,还是在嘲笑自己。眸子暗了暗,凄楚之色暗河一般在她的眼底滑过,泛起阵阵涟漪。如黑曜石的光芒,不很耀眼,但是璀璨。 “好一双眼睛!”沈归一瞬间柔弱之态,并没有逃过丁弹指的眼睛,他盯着沈归的双目,赞道:“就凭着一双眼睛,便可想当年是怎样的美人!可惜、可惜!小羽儿……”他问问零丁:“你要我抓他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的,不过眼下还不急。让他们先打一会儿罢。我瞧你的人,加上我的木偶,一时半刻的也不至于有什么事。”问零丁笑了笑,她将沈归的容貌公之于众已经算是欺人太甚了,丁弹指却故意越描越黑,真是不够厚道。“你这伤,是因为当年琼花宫的那场大火吧?告诉我,那火,是谁放的?”问零丁问。 又一阵忧伤的涟漪滑过沈归的眼里,但她却咬紧了残缺不全的唇,闭上眼,没有说话。 可如此维护的姿态已无异于将一切都说了出来,问零丁想也不用想,便道:“是百里沉陆吧。”她顿了顿,又道:“那你为何后来没有死?” 沈归猛地睁开眼,嘶声道:“我不是你的犯人。如果是你,即便对我没有好处……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问零丁轻柔地拉过她伤痕累累的手,“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看你的脸就知道,当时你伤的有多重。烧成这样你肯定无法自救,但你竟没死,自然是被救。当时百里沉陆已经被俘,你即便伤好,也不能回到他身边。我猜,无依无靠的你应该从那时起,就回了娘家。后来,百里沉陆出逃……”她笑道:“我很奇怪,身在琼花派的你,为何能够知道呢?就算琼花派在江湖有些威望,这等朝廷机密也不至于会知道。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告诉你。可又有谁知道你还活着、又身在琼花派呢?自然是救你的那个人。我说的没错吧?” “你……”沈归见鬼似的看着问零丁,身子细细地颤抖起来。 “后来,我得知,樱桃那丫头也是被人所救,她说,与她联络的人可能是个女人……是你吧?我想,是你的那个救命恩人通知你百里沉陆出逃,让你去联络樱桃为你们办事。同样道理,那人既然知道樱桃身在何处,自然是他救了樱桃。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至少是他们肯定是一起的。”问零丁继续道:“现在我们反过来猜一猜,你我都应知道,百里沉陆出逃,对于朝廷来说,是一件几乎可以动摇根本的大事,这样的消息,天下又有几人知道?可救你的那些人却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问零丁松开沈归的手,在她的脖颈处浅浅摩挲,“第一,那人是朝廷的大员;第二,那人就是救了百里沉陆的人;第三,两者皆是。但是,世人皆认为百里沉陆早在前朝覆灭之时就已身亡了,也就是说,他还活着的消息,即使对于朝廷,也是一个重大的秘密。那么,他被囚的地点,更是机密中的机密,知道的人肯定是寥寥无几。你想,就这么几个人,皇帝能查不清楚么?所以,照我说,第一种和第三种推测的可能性并不很大。那么,假设是第二种……能在破城那种混乱、人人自危的时候,身在皇宫,还能将你们两救出去……或者还不止你和樱桃两个,能将你这一身足以致命的伤治好,并将你们安顿好,更能打探出百里沉陆的下落,将他救出来……这个人,你想想会是谁呢?” 沈归听得哑口无言,如果,这便是问零丁刚才说的几分……那这几分,也太多了些…… ------------ 第四十八章 诀别之别(3) 更新时间:2010-04-29 “他不是皇帝,也不应是皇帝的心腹。他是当年攻破皇城的飞凤大军中的一员,有权、有势、有钱、有心计、有大批忠心的下属……他应该地位甚高,深谙朝事,眼下却没有身在朝中……这个人……”问零丁忽然笑了起来,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勒紧了沈归脖子的手,“当然,这些与你没有关系。我想,你还不知道,我让弹指抓你来的目的。” 沈归的眼中染上一层惧意,她艰难地开口:“你要做什么?主子他……是不会为了我做什么的……” “百里沉陆的为人,我会没不比你清楚么?”问零丁尾指一挑,薄利的指尖在沈归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目光落在一直盯着这边的封十步的身上,见他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深,满意地一笑,道:“一个女人,若是这一辈子,连一个心甘情愿为你卖命的男人都没有,那可真是……太失败了。” 沈归随着问零丁的视线看了一眼封十步,神色间有些黯然,“我这个样子,他认不出我的……你死心吧。” “你实在不了解他。”问零丁啧啧叹息,“当初他潜身在我家里,若不是为你,他不可能早早便暴露了身份。当时你一身男人打扮,一张脸遮得密不透风,都能惹了他的怀疑。眼下他见了你这双眼睛,如何能认不出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在呢喃,“总有那么一个人,即便他变成什么样子……或者会迟了些……但早晚,都是会认出来的。” “你想用我来威胁他什么?”沈归惊慌不已,“如果是要对主子不利,我……” “你还真是痴心到犯傻。”问零丁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我只是觉得,还不够……混乱。” 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看封十步,见他正一步步向前行来,沈归下意识地重复:“混……乱?” “不够乱,有些人就不会出现;不够乱,罪名就不够大。”问零丁盯着山庄周围密林深处渐渐清晰的憧憧人影,眼底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早已沉下山去,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色暗了下来,阴沉得像死人脸上的那抹青灰。夜风悄悄地吹起来,不很大,只在山间幽幽地回荡着,送来一缕缕奇异的药香。 丁弹指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与问零丁望着同一方向,“药人……” 僵尸一般的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笔直地走向打斗的人群。这些人双眼晦暗无光,脸色灰白,骨剔肉削。看似孱弱呆滞,行动却并不迟缓,甫一入阵,便取了最近一人的性命。 “刚死的那人……”丁弹指眨眨眼,苦笑道:“是他们那边的吧?” “药人哪还会分辨敌我?”问零丁微微一笑,手下施力,一把将沈归向前一推。 沈归穴道被点,问零丁力气又不大,一推之下便向前跌了过去。 丁弹指看着沈归从身边跌了出去,适时甩袖一拂,将她的穴道解开的同时,也将她送入战圈。见她反应迟钝地勉强躲开前面的刀,却被后面的剑划破了手臂,不禁充满怜惜地道:“难为她是福家出身,好弱……” 白了他一眼,问零丁清楚地看见眨眼间,沈归便危机连连,若是再没人帮忙,她大概会立刻就会横尸当场。 “啊……封十步……”丁弹指伸指一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闯进人群中为沈归挡下一刀的封十步,“为这么个女人……他……”突然住口,他看了问零丁一眼,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 “他怎么了?你怎么不继续?”问零丁一声轻哼,凝视着封十步那护卫的姿态,见他一扬手,就要招呼封家的人上前助阵,慢慢闭了闭眼。 天已经完全地黑下来,新月高高地缀在半空,像一把索魂的银钩,月色朦胧,如裹在刀锋上的冷冽杀意,仿佛下一秒,这钩子就会从天边坠落下来,夺人性命。 地上的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只看到一片一片湿粘的黑,武器的撞击声、喊杀声、呻吟声不绝于耳。人们挥起落下的刀光不期然地相连,像一条银色在舞动,飞溅的血影,便是它闪动的黑鳞。 丁弹指收起笑意,静默而立。他眼看着封十步并没能号令动封家的下属,他能看到他脸上的诧异、不信和愤怒,他眼中闪烁着被背叛的了悟,甚至带一抹自弃的绝望。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连丁弹指都觉得似有动容,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身边这个女人的平静和从容。 他低头去看她,在她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没有仇恨,没有喜悦,没有残忍,没有麻木,也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意,只有不为所动的坚持,和无边无际的沉寂。 “大小姐,有许多马蹄声。好像有很多人正在接近山庄。”朱亥忽然在问零丁身边说道,他显得有些不安,“很多人。” “千军万马夜行,怎能没有声息?”问零丁浅笑一阵,扬声对封十步道:“封十步,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手下突然不听你的命令了吧?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封十步武功颇高,一边护着沈归,一边仍分神冷笑:“如何问?” “这个容易。我让他们托梦给你好了。”问零丁抬手一指仍立在原地的封家众人,混战中忽然分出一个木偶,向那些人直扑过去。 没有人拦,少了一个木偶,那些人松口气来来不及,谁会找死去追? 封家众人有些着慌,但封家也是懂些机关之术的,因此并未大乱,谨慎地派好了阵势,准备迎敌。 此时,一抹白影飞掠而至,拦在木偶身前,毫无惧意地看着自己面前三寸将将停下回转的木偶,“问零丁,我和你无冤无仇,不用做得这样绝情吧?好歹,我也是你嫂嫂。” 指挥那个木偶回到自己身后,问零丁对站在众人面前的尉素霓笑道:“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做我的嫂子么?” “霓儿……你?”温自吟乍见如此变化,惊得愣神,一柄长刀趁此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吃痛,行动更见缓慢,就在药人的手要抓住他的咽喉之际,一匹雪练凌空飞至,缠住他的腰际,将他拽了出去。 “自吟。”尉素霓收回雪练,想要上前扶稳温自吟,想了想还是没动,只是柔声道:“我并不是故意骗你。” 因为疲累和伤痛,粘腻的汗水模糊了温自吟的视线,他开始觉得眼中的尉素霓如此的陌生。“你到底是谁?” 尉素霓轻轻摇摇头,扭头看向问零丁,“够了吧?不用再打了吧?”她环视一眼众人,道:“我想,大家已经差不多认得出来那些药人的身份了。” ------------ 第四十九章 诀别之别(4) 更新时间:2010-04-29 “对啊!零丁儿,大不了我作证,这些药人都是百里沉陆炼制的!当初在琼花派,杀了海鲨帮的人的凶手就是百里沉陆!后来灭了青焰门的人,也是百里沉陆!是百里沉陆嫁祸诀别山庄的!”随手砍掉一个药人的脑袋,福绵绵气定神闲地插言,“为了帮你逼出这个女人,我可是很努力地说服封十步来到这里,我还故意随你的心意,让丁庄主劫走姑姑……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绵绵!”沈归大惊失声,叫道:“原来是你!你怎么能……” 福绵绵状似无可奈何地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姑姑!琼花派上下那么多人,我总不能让大家陪你们一起去送死吧?” “百里沉陆?” 福绵绵一番话,说得本来就因为死亡而变得意志不坚的人们更加动摇起来。这一动摇,身手就都慢了几分,瞬间有几个人便被药人掐断了喉咙。而问零丁的那些木偶,却忽然像有了灵魂一般,放弃身边的对手,与药人缠斗在一起。 如此一来,孰是孰非便显得清楚起来,人们有了喘息的余地,纷纷向问零丁看来,目光带了一丝感激与不解。当然,也有些被木偶所伤的、或是亲朋被木偶杀死的人们,仍是不肯谅解,但终于也没有再动手。 一时间,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百里沉陆”这个人。才不过几年的功夫,百里沉陆的名字还未被人彻底地遗忘。但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这个皇帝应该已经入土多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又做了这么多事?便有人站了出来,问道:“百里沉陆不是原来那个昏君么?他……”未等说完,这人的便无端吐了一口黑血,随即气绝身亡了。 虽然知道这人是中毒,但没人知道这人是怎样中毒的。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怀有恐惧,场面乱了起来。 “是百里沉陆……”问零丁盯着那人口角不断涌出的鲜血,淡淡地道。 她话音还未落,人群中忽然暴出一声充满惊吓的喊叫,随之不断地有人倒下。人们从死人身边哗啦啦地散开,分出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孱弱男子,浑身充满阴鸷之气。 看到这个人,问零丁、丁弹指等人仿佛已预料到般地神态自若,其他人因为没见过百里沉陆,虽感到恐惧和奇怪,并不震惊。只有温自吟最为震惊,他愣愣地看着那男人,不敢置信地道:“百里……沉陆……” “主子!”沈归一见他,便甩开封十步的手,跑过去扶住他。 百里沉陆将沈归甩在一边,目光四下一转,狠狠地瞪了问零丁一眼,最后落在福绵绵脸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你……背叛我?” 福绵绵的弯刀已然回鞘,娇声笑道:“我本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何来背叛?” “你……”百里沉陆正要说什么,一手却被沈归拉住,他不悦地皱起眉,刚要变脸,却见听沈归着急道:“主子!你看!” 原来,这一会功夫,那些木偶已将药人尽数击倒,正将百里沉陆和沈归两人团团围住。 “问零丁!”百里沉陆低吼道:“你敢!” 问零丁看也不看他,对冷眼旁观的尉素霓道:“其实,你和大哥的事与我无关……只是……”她对封十步道:“她的身份,你现在可猜出来了?” 封十步长叹一声,道:“封猗傩……封家家主竟是你这样的女人……你失踪,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吧?那么又为何让我……” “封家的事,已与你无关,你毋须多问。”封猗傩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浑身哪还有一丝温柔娇弱之意。她冷冷地道:“你因私情枉顾皇令,置封家上下性命于不顾。我现以封家第十七代家主身份,将你逐出封家。从此后,你与你的后代不得使用‘封’姓,死后不入封家祖坟。你的生死荣辱,与封家无干。” “原来,你来此,不是为了找问零丁报仇。你是为了封家……是为了取回封家的一切。”封十步脸色苍白,惨然道。 “这是你自找的。”封猗傩道:“皇上早就命你不得参战,你却为了一个女人执意妄为。若不如此,也不用逼我出面。你可知,皇上是在试探你?只是你太令人失望了。” “皇上?那有什么稀罕……”封十步看着与封猗傩站在一起的封家众人,“封家的信物到底是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现,他们就……” “没有信物。”问零丁插言,对封十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遍寻不到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一,已经被毁;二,那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封家的家主不靠信物,靠的是皇帝的支持。皇上让谁做主,谁就是封家的主人。封十步,你实在不该私下里帮沈归的。”她不再看颓丧的封十步,对封猗傩道:“三个问题,一,你为何要对大哥下毒?二,玄儿之事,你为何要陷害我?三,你的身份,温古调他知不知道?” “下毒是因为,我偶尔要出去办事,这时候如果自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封猗傩压低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至于玄儿……自吟太重感情,他在公爹,你,德妃娘娘之间犹豫不决……作为妻子和女人,我不得不不承认,你待自吟,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可是,温家,不需要感情。”她不敢去看温自吟的脸,幽幽地道:“我的事,公爹是清楚的。包括……玄儿不是我和自吟的亲生子这件事。” “霓儿,你不是侍郎千金么?为何……你说,你的事,父亲他也知道?玄儿……玄儿……”温自吟连遭变化,胸口血气翻腾,几欲昏倒,却挣扎着道:“他不是我儿子?那么他……他是?” “他……”封猗傩犹豫一下,看了看四周,见除了问零丁几个,其他人因怕百里沉陆,已经遥遥地躲了开去,这才低声道:“他是皇上早夭的三殿下……当初三殿下初一落地,便被太医诊出怪疾……若非皇上一直以千年人参吊命,恐怕连三个月也活不过去。” “可……皇上当初也不知道三殿下一落生便有疾病,你……而且,玄儿他很健康,一直很健康……”温自吟想说的是,就算用三殿下来冒充他的儿子,可,生孩子是需要怀胎十月的,当发现三殿下有怪疾的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准备? “三殿下身子虚弱,长得不大,发育也缓慢。其实,他已经快要满两周岁了。至于看起来健康,不过是参汤的缘故罢了……”封猗傩停下来,关切地看着温自吟,“自吟,你没事吧?” 温自吟丝毫不知自己的嘴角已有血丝滑落,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原来,玄儿不是我儿子……零丁……零丁也没杀他?” “玄儿不是被杀的。他不过是……”封猗傩艰难地道:“没有再喝参汤罢了。皇上说,这孩子受的苦也够多了,来世,希望他能找个好人家投生……自吟,皇上这么做,是希望你明白,错误的感情是你的羁绊。皇上一直希望,你能成为他分忧。” “你呢?那你呢?你是如何想的?希望我无情么?”温自吟身子晃了晃,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皇上他……好冷的心。” “他若真的……”封猗傩面露一丝痛苦,“就不会让我将这些告诉你。让你恨问零丁一辈子,不就正好?” 温自吟下意识地看了眼问零丁,淡淡一笑,“零丁、零丁。我大概能体会到,你的感觉了。”他困难地回头,看着从山下包围上来的重重官兵,凝视着最前方那依旧威武的马上将军,“零丁,我们有个好父亲……”说完,一口鲜血从胸腔喷出,他闭上眼,重重地向地上倒去。 “自吟!”封猗傩一下子扑了过去,将温自吟接到怀里,将他唇边的血擦净,红着眼圈,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 第五十章 诀别之别(5) 更新时间:2010-04-29 “温怀羽,束手就擒吧。”温古调策马上前,俯视着问零丁,眼中冰冷,没有一丝热度。 “大哥说的没错,我们果然有个好父亲。”问零丁笑了笑,去看与温古调并行前来的另一匹马,马上的人脸色略显憔悴,但依旧俊逸潇洒,“楼玉京,如果我说,芙月不是我杀的,你还会抓我么?” 楼玉京不知怎么的有些恍惚,他瞧着问零丁,道:“芙月,不是你杀的?” “不是。” 楼玉京似有动摇,“证据呢?” “没有证据。”问零丁摇摇头,道:“我没有蠢到先掳走她,又将她杀死惹你憎恨。更何况,若是我杀了芙月,我绝不会让你找到她的尸体。” 楼玉京没有相信,“你做事,哪有常理可言。” 问零丁状似赞同地笑了笑,对一直尽量不惹人注意的云上宿道:“楼主不出来澄清么?” 云上宿反问:“澄清什么?” “没有什么。”问零丁随意将手掩进袖中,又一副抄手而立的悠闲模样。她对楼玉京道:“那好,你来抓我吧。”又看向温古调,“父亲大人,您要不要一起来?” “来人,绑。”温古调没有片刻犹豫,沉声开口。 几个兵士忙小跑着上前,拿着绳索就要往问零丁身上套。 早已退至问零丁身边的李辰碧和朱亥见状就要上前,却被丁弹指一左一右地扣住,也不见他如何用力,两人就是挣扎不开,情急之下只好双双攻向丁弹指。 丁弹指仍不松手,只微微一笑,轻松地闪开来两人的攻击,“小羽儿,对不起啦!区区只是小人物,可惹不起朝廷!” 两人更急,可是双手被扣,几人离得很近,便是攻击也十分有限,根本不能将丁弹指如何。 眼见问零丁即将被绑,围着百里沉陆的木偶中,忽然有两个脑袋反转,头部从中裂开,数支竹箭从中射出,正好射中来抓问零丁的兵士的头。箭尖从他们一边的耳上穿入,从另一边的耳孔中透出,鲜血从几人口鼻涌出,霎时就没了呼吸。 “温怀羽!”温古调大怒,以马鞭指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 问零丁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似乎忘记说了,想抓我,劳烦父亲大人亲自动手吧。不然……”她挑眉看向楼玉京,“夫君大人也可以。” 楼玉京仍是有些犹豫,“问零丁,芙月真的不是你杀的?” 问零丁懒得理他,只看向下马上前的温古调,“父亲大人,你可要小心一点。” 温古调冷冷道:“老夫就不相信你胆敢弑父逆天!”他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就在他将要伸手去抓问零丁时,又是一排竹箭破空而至。温古调毕竟武功不凡,立即收手后掠,虽仍是被箭划过手背,但并大碍。 问零丁漂亮的眸子里闪着阴森的光芒,“父亲大人,我记得,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温古调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顿时怒不可遏,抽出长枪在手中一抖,沉声道:“如此逆子,留你何用!”说着,枪尖一点,拨开复又射来的竹箭,向问零丁刺来。 “大小姐!” “主子!” 眼看问零丁就要被温古调手刃当场,朱亥和李辰碧顿时忘记了要攻击丁弹指,齐齐失声惨叫。 “锵”地一声脆响,楼玉京在千钧一发之时挥剑挑开了温古调的剑尖,“温将军,手下留情!” 温古调喝道:“楼大人,别忘了皇上是命我们前来平乱的。若遭拘捕,理当格杀勿论!” “温将军,兹事体大,还是回京请皇上定夺吧。”楼玉京拦在问零丁身前,并不退让。 温古调瞧了他几眼,忽道:“楼大人,你若是不好下手,那么就请让开!” 楼玉京摇了摇头,道:“温将军,还是将其生擒回京为好。” 温古调重重一哼,道:“老夫会不了解她么?她会让你生擒么?” 楼玉京闻言,心中也是没底,忐忑地回头看了问零丁一眼,见她一脸满不在乎,不知怎么就认同了温古调的说法,他低声道:“你随我回去,我保你平安。” 问零丁勾一勾唇,道:“楼大人,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眼下你若是不杀我,日后被我这爹爹告到皇上那去……” “既然你知道,就随我回去。”楼玉京已来了一阵子,温自吟的事他听了一半,猜了一半,难免有些心慌,芙月之事早已忘在身后,只看着眼前的问零丁,再次觉得无能为力。一晃神的功夫,温古调又抖枪刺了过来。 楼玉京下意识地再次将枪挑开,又惊又怒,“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何非要杀她不可?” 温古调沉声道:“楼大人,那你为何又非要护她?别忘了,以她所做的事,皇上留她全尸,就算是天恩浩荡了。” “楼大人,你还是让开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了。”问零丁眼底渐冷,道:“这是我们温家的事,我会处理。” 楼玉京也不知自己脑中想了什么,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伸手将问零丁推后数步,一声叹息之后,与温古调对峙起来,“温将军,别忘了,这些兵马到底归谁调遣!” 没想到楼玉京竟真的护她到底,问零丁颇有几分意外。她咬了咬唇,也叹了一口气,一手抚上瞬间架在她颈间的薄刃,她道:“弹指……我就知道,你差不多也该看够了。” “听你刚才与沈归的一番对话,我一直在想,我现在这么做,你或者早已猜了出来。”丁弹指压紧了手中的短刀,瞥了眼被他点了穴道的李沉碧和朱亥两人,道:“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但是,我该做的事,也是不得不做。” “你要做什么!”楼玉京厉声问道:“放开她,我饶你不死。” 丁弹指毫不慌张,慢悠悠地抬起手腕,露出那串佛珠,道:“楼大人,这佛珠你可认得?” 楼玉京只看了那佛珠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缓缓地收回剑,慢慢地跪了下去。 丁弹指道:“楼大人不必如此,皇上并未怪罪于你,只是请大人暂且休息,这里的兵马,就不要管了罢。” 楼玉京站了起来,看着问零丁脖颈上的刀,惨然道:“皇上他……想要她的命么?为什么?” “我从不敢揣测圣意。”丁弹指摇头,手微一动,握着短刀向问零丁的颈间抹去。 “好了、好了!不就是为了逼我出来么!” 随着朗朗笑声,丁弹指惊愕地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仿若鬼魅一般扣住自己执刀的手,虽然暗自施力,但他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寸一寸被拉开。接着他眼前白影一闪,定睛去看时,见问零丁已被人带出十步开外。他看见那人极温柔地检查着问零丁的脖颈,只觉得刚才被捏住的手仿若碎裂了一般地疼。 “清……明?”丁弹指喃喃地低吟着,接着身形暴起,一把拈花针随着他的动作,雨一般向清明射去。 “真是麻烦!”清明将问零丁推开,他双袖齐扬,将银针尽数甩落,接着迎上丁弹指,手掌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挥了出去,一掌印在他的胸口。 丁弹指一击而败,勉强站稳,但觉得胸口处隐隐作痛,气血还算平顺,心知清明手下留了情,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也不再上前,只问道:“为何是你?” 整整衣袖,清明笑道:“为何不是我,你们不是在找我么?” 问零丁站在他身后,看着那熟悉的背影,低低道:“果然是你。” 清明的身子微微一震,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回头道:“你果然……”他猛地顿住,目光看着问零丁的身后,脸上现出焦急之情。同时,他重重一跺脚,向问零丁冲去。 问零丁诧异地回身去看,猛地有一人撞进她的怀里。正待细看之时,却觉得小腹一阵钝痛,她脸色一白,却没有低头察看伤口,反而蓦地抬手,霎那间就将匕首架在来人的脖子上,喘息着笑道:“我就在想,为何人群中没有看到你……你……竟藏身在诀别山庄里。” 那人似呆了一呆,随即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巧笑道:“姐姐的手真快,可是,受了那样的伤,你还能杀了我么?” “关于这个……”问零丁长出一口气,稳住有些发抖的手,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 第五十一章 诀别之别(6) 更新时间:2010-05-02 “零丁儿!”清明在问零丁身边站定,想伸手去探她腹部的伤口,却停在半途犹豫起来,“你……你伤的重不重?” 摇摇头,问零丁盯着清明的眼睛,笑如霏霏淫雨中无风湖面的涟漪,浮动、荡漾,似有若无,却温和地存在着,“我竟到现在才认出你,真是对你不起。” 见问零丁神色自若,并无大碍的样子,清明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清楚得很,除了眼前的女人,这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可令他动容半分?只是仍不大放心,他轻轻探了手去,只觉一只冰凉玉腻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腕上。 悸动便如刚破茧的蝴蝶一般,出乎意料地,摇摇摆摆撞进心里。心知这样的感觉有些莽撞,他没有收回被问零丁拦下的手,反而缓慢地、试探地将那柔荑握住。对上问零丁澄澈通透的眸子,轻轻地“嗯”了一声。几分肯定,几分疑惑。 问零丁轻轻一叹,道:“我本以为,自我们从槐城分手,已经好久没见。却不想……”她似正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忽觉刀下的人微一动,忙敛神将刀刃向下一按,冷道:“温掩罗,不想被我误杀的话,就别乱动!” “姐姐,你要是想谈情说……”温掩罗见问零丁此时仍有余力说话,也知自己的刺杀失败,虽然失望,但见眼前这一男一女这种态度,忍不住也要出言讽刺几句。然她听了问零丁这一句话,却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得意道:“我还以为,姐姐多大的胆子,竟也不敢杀我?” 稍施力,在温掩罗雪白的颈上划出一道血痕,问零丁道:“你虽是我的仇人,但是一来,你这几年过得太顺遂了,一瞬间对死亡的绝望和恐惧,不能消除我的恨意;二来,我以用你和别人做了笔交易……”她微一顿,唇边露出意思狰狞的笑意,“我想,这个交易应该会让你更痛苦。” “谁?什么交易?”温掩罗大感意外,下意识便去看向云上宿。但不待问零丁回答,她却突然发现一事,自她被问零丁制住,云上宿竟然没显出半分焦急之色,这绝对不正常! 问零丁看向清明,道:“他来了吧!” 点点头,清明忽地扣住温掩罗的脖颈,丝毫没有半分怜惜,以致于那白皙的皮肤上瞬间便被捏出一道红痕,方才被问零丁划破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来。无视感到痛楚,却叫不出声的温掩罗,他看向问零丁执刀的……右手,柔声道:“我来,你若是累到手……” 虽然他没将话说完整,问零丁却明白里面的意思。一怔之下,她依言垂下胳膊,握着刀的手缩回袖中,双唇动了动,又想忽然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紧紧地抿了起来。 目光似最轻最柔的蚕纱一般罩在问零丁的身上,清明又略收紧手指,像说着什么平常事一般,道:“小晏,你还不出来么?” 夜风淡淡,像是谁人的叹息,随着沙沙的脚步声,一行人从密林中缓缓行了出来。为首的男人华冠蓝衣,容貌端正高洁,气度沉谨大度,甫一出现,就好像夺走了天地全部的宠爱,连那分外皎洁的月光,也好像收起了对其他人的眷顾,只洒在他周围的方寸之间。 一手执在少腹之前,一手负在背后,男人斯文地笑了笑,看着清明道:“大哥,你骗得朕好苦。”言语中并无怒意,但却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皇上!”因这男人出现,清明便没有十分为难温掩罗。只见她又是惊惧、又是不信地看着刚刚出现的蓝衣男人,艰难地叫了出来,“怎么会……” 十分复杂地看了温掩罗一眼,当今皇帝凤清晏略一挥手,侍卫韩川领命而去,分出外围的一部分士兵将中间的几人团团围住,与那些无干的人隔在远了些。 四下看了看,确定外面的人应不至于听到他们的话说,凤清晏以冷淡的目光制止了还想说话的温掩罗,他的声音依旧温文,却带着一抹不容置喙权威,“德妃,你还嫌自己惹的事不够多么?” 温掩罗好像在一瞬间丢了魂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若不是被人提着脖子,她早已软软地跌在地上。 温掩罗本是扮成丫鬟的模样藏在庄里,故而衣着甚是粗糙,甚至不怎么合身,略显宽大,袍子一样松松地套在身上,神形单薄,仿佛风一吹便可烟消云散一般的软弱无依。一双美目里满是凄凄求恕之色,细密的睫毛轻翼似地扇动,两行盈盈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脸色苍白得近似透明,唯双颊处泛着红晕,编贝般的牙齿狠狠地咬住嘴唇。 如此这般张皇失措、失意可怜的模样,已是让人觉得楚楚动人。偏她从伤口处渗出的血珠胭脂一般地点在微张的丰润红唇上,好似欲诉无言,字字血泪的委屈无从倾诉,无端为整个人添了几分瑰丽媚色,连一声哽咽都是销魂,旦夕之间便撩人方寸,迷人心智。即便是罪孽深重,又有几人忍心苛责? 然凤清晏一直看着她,眼神却越来越是冷硬,终于在她啜泣连连之时,淡漠地开口,“你装腻了没有?” 温掩罗一愣,泪眼婆娑地抬头去看凤清晏,“皇上……你说什么?” 眼神略一动,凤清晏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拳,抬眸看着清明因温掩罗哭泣,有些厌恶地改扣住她后颈的手,扬眉道:“大哥,还不松手么?” “小晏……”清明耸肩看了眼问零丁,“你知道,这事的决定权并不在我。” 凤清晏没有强求,转头去看问零丁,道:“朕该叫你什么?” 问零丁略一顿,似想去看清明,却又忍住,“零丁。问零丁。” “好,问姑娘。”凤清晏颇为礼遇,道:“云梨山一别,好久不见。当初姑娘曾许诺答应朕一件事,不知是否算数?” “你要我放了她?”问零丁指了指温掩罗。 微一摇头,凤清晏一字一句地说:“朕要问姑娘立下重誓,不可伤她性命。” 此言一出,熟知其中内情的,都纷纷看向问零丁。而问零丁却连想也不想地一口便答应下来,“好。我发誓,此生不杀温掩罗。若有违背……”她顿了顿,抄手去瞧凤清晏,“该怎样诅咒才是,请皇上明示吧!我早已万劫不复,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才是最能威胁我的。” “那么……”凤清晏深深地看了一眼清明,“就立:‘若有违誓,心仪之人,定会一生孤苦,饱受疾病苦难折磨,最后死于非命,堕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吧!” 问零丁点头,依言说了一遍,竟无半分勉强。 凤清晏若有所思道:“姑娘是因为记恨百里沉陆,才这般爽快?” “怎会?百里沉陆早已非我心仪之人。”问零丁失笑,连连摇头。 “那么,姑娘怎么敢立下这般誓言?”凤清晏有些难解。 “第一,誓言不一定会实现,神鬼之事,你我凡人怎可测知?第二,我未必会违背誓言;第三……”问零丁脸上显出一抹明亮绚烂的笑容,那高傲自信的绝丽摄人之色,竟生生将一边的温掩罗比了下去,“我的心仪之人,断不会那般软弱,区区只为了一句话,便悲惨至此。” ------------ 第五十二章 诀别之别(7) 更新时间:2010-05-03 凤清晏仔细想了一想,脸上仍是不解的表情,却没深问,只道:“那么,问姑娘可以放人了么?” 问零丁略一点头,走到温掩罗面前,手中匕首翻出,在她那绝艳无双的脸颊上飞快地划了几刀,见她满脸是血,被清明放开,惨叫咒骂着在地上掩面翻滚,仍是无动于衷的漠然,“我答应皇上不杀你,就是在我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刀……”她顿住,道:“我刚已在刀刃上涂了药,你脸上的伤疤无药可医,永远不会复原,你可以死心了!” 仿佛根本没听见温掩罗恶毒的谩骂,问零丁对凤清晏道:“我没有毁约。” 凤清晏让韩川去扶了温掩罗到自己身边,见她容颜尽毁,眸中也闪过几分恻然。可仍是冷着脸,没有半分安抚,只嘱咐了随行的太医好生医治。之后,他对问零丁道:“你走了一步好棋。你想朕许你什么?” 问零丁笑道:“皇帝的许诺,我怎会轻易用掉?” 凤清晏不意外道:“你若是眼下不用,莫非是想到地狱之后,再向朕托梦么?” “看情况吧。”问零丁语意不明地说,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看了一眼百里沉陆之后,她深深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清明,迟迟不语,若有所思。 清明微微一笑,问:“怎么啦?”声音轻柔若晓风明月,满满的宠溺妥协。 猛一甩头,问零丁忽举步,抄手走向百里沉陆。她走得慢,很稳,很婀娜。她边走边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人,今天到底要做什么事、达到什么目的。不过,现在我问零丁要做事,你们就请等一等罢!” 即使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问零丁身上,但那些人――有权、有势、有武功的人,竟真的都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看情形,就连一丝想动的意思也没有。 风呼啦啦地刮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洁白的月亮,漫天的星子也似恐惧一般地躲了起来。变了天的穹窿显得更为深邃无际,黑压压地罩在人们的头顶,没有落雨,只带来沉沉的压力。 “百里沉陆。”问零丁已然走到被木偶包围的百里沉陆面前,她唇角弯得极美,眼底却陌陌如寒川,“你准备躲在里面一辈子么?” 百里沉陆阴毒地看着问零丁,低哑的语气仿佛一条吐信的毒蛇,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这个贱人!” “我不像你,只会动口,不会动手。”问零丁淡淡说完,神色却陡然间变得肆意起来,身形也不再随意悠闲。只见她双手从袖中退出,垂在身侧,脊背渐渐挺直,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坚硬的古剑,寒意森森,杀气滚滚。 早在问零丁移过来,就护住百里沉陆的沈归微微一震,心底不由得涌出点点惧意,她只觉得自己握着武器的手,比冰冷的铜铁更凉,“问零丁,你要做什么?” “沈归……福常在,这里没你的事,你最好滚开。”问零丁脸色一变,话音刚落,木偶便像能看懂她脸色一般,齐齐行动起来,一边收紧了包围,一边对圈中的两人发起攻击。 沈归和百里沉陆的武功都不算顶尖,在这许多木偶的围攻下,眼看变落入下风,瞬间身上就挂了彩。 沈归本来只顾着保护百里沉陆,没心思注意别的。然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想起来,这十几个木偶,就连刚刚的药人都不是对手,仅凭她和百里沉陆两人,早该被分尸了才是,哪里会伤了成这般,还在苟延残喘? 想到这儿,她慌忙去找百里沉陆,回眸之下,见本应在她身边的百里沉陆,已然与她隔开了好几步,中间夹杂着两、三个木偶,她哪里还过得去? 讷讷地收手,沈归惨然地发现,攻击着自己的木偶果然也都住了手,又像是木桩一般地呆立不动,然其所在的位置,正好将她一人困住。 “果然……你是要亲手杀他的,你那么恨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杀了他……”沈归呢喃着,两滴泪珠从腮边滚落,“你也杀了我罢……” “今天我很忙,改日再说吧。”问零丁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只盯着百里沉陆看。只等他伤重不支时,这才让木偶停了下来,再一挥手,那些木偶就听话得分散开,将已匐在地上的百里沉陆让了出来。 问零丁自若地走到百里沉陆身边站定,低下头去看他狼狈的模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这事我做得太容易,这场面太不壮烈,你太没有面子了?” 百里沉陆缩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若目光可以化成铁锯,那么问零丁此时已被他锯成碎片。他盯着问零丁的手,吃力地道:“一个月……十四个木偶,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可能!” “对了,我忘了,就像我熟悉你一样,你也是对我十分熟悉的。”问零丁似刚刚恍惚,挑眉道:单手的话,是没有可能。可是……”她将右手伸出,皓腕一转,五指微动,极其灵巧地挽了个兰花,“若是两只手,对我来讲,就是很容易的事了。” “不可能!”百里沉陆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问零丁的手,“你的手……” 问零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弯腰用右手拎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死的明白。我只是,要你死,而已。”说完,她左手执刀横在百里沉陆的脖子上,轻笑道:“你大概没想过,昔日的九五之尊,会被三教九流的人看着、这么简单地、死在这种地方吧?”她瞧着那张越来越青的脸笑得分外开怀,“而且,还是被你最厌恶、最鄙视的女人――我,杀死。” 百里沉陆脸色又青了几分,绝望、恐惧、愤恨、咒怨之色一一掠过,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不去看问零丁,却冷不防地对上不远处福绵绵饶有兴味的探究目光,一时竟不再转开眼,痴痴地出起神来。 看着这样的百里沉陆,问零丁颇意外地愣了一愣,忽大笑起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恨我、讨厌我……原来,是因为你真正喜欢的人,是她。” ------------ 第五十三章 诀别之别(8) 更新时间:2010-05-05 或许是明白自己将死,绝望过后,百里沉陆渐渐平静下来,“你们温家有权有势,母后又喜欢你,我不能不娶你。本想娶了你,安了母后和朝臣的心之后,过阵子就将绵绵接进宫来,可是,母后却怎样也不肯同意。”他目光凄凄地看着福绵绵,梦呓般地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你在母后耳边进了谗言,说绵绵势强,恐怕会祸及后宫。” 问零丁道:“不错,是有这事。”她回想起当时的情素,“我听说你喜欢福绵绵,自然会特别留心。可当时我觉得,一来,当时福家已有人身在后宫,再多一人,恐外戚得势,危害朝廷;二来,福绵绵当时已接掌了琼花派,手段相当不凡,我不放心把这样的人睡在你枕边。故此才除此下策。” 百里沉陆冷笑一声,道:“你总是说得这样好听,做的事也让别人说不出个苦字,谁都喜欢你。可是,你爱过人么?如果你真的爱过,你就该明白,就算为了她死了,我也情愿。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是为了我好,可谁知道你心底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你说,我怎能不恨你!” 问零丁沉默半晌,忽自嘲似的道:“这样想来,当初我还是太年轻,做事还是不够圆滑。若换了今日……”她轻声道:“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死了这条心,还会匍匐在地感激我。” 百里沉陆哼了一声,“其实到如今,说这些事又有什么意思?” 问零丁勾一下唇角,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道:“你说的是。” 说话的同时,她手中贴在百里沉陆脖子上的刀陡然动了起来,那样子,像是想割肉般地沿着脖子划下去。 眼见百里沉陆就要死于问零丁的手中,场上却风云突变。 就在刀锋刚在百里沉陆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寸许口子之时,一直旁观的清明忽地掠了过来,一掌架开问零丁执刀的手腕,一手扣住百里沉陆的向后退去。 一声清啸出自问零丁的口中,她左手的刀脱手向清明射去,之后身子一扭,脚尖略点,竟轻飘飘地追了上去。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探,只听一声细微的金属之声响过,一柄软剑已被她牢牢握在手中,抖剑就刺。 清明一手抓着百里沉陆,便只有一手能够反击。当下侧身闪过问零丁的剑,就势一掌印在她的肩头,以巧劲将她轻轻地推了出去,自己也借着这股力道,后退至十步开外,见问零丁没有再冲过来,他稳住身形,连呛了声,这才苦笑道:“零丁儿,你果然是会武功的。” “本来是不会的。但一时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问零丁提着剑,冷冷地看着清明,目光落在他的胸前,见一支竹箭深深地插在那里,周围的衣衫已经是殷红一片。眸光幽幽地闪了一闪,她道:“你以为你是神仙么?” 一手按在胸前,血沿着指缝不停地流下来,身子微微摇晃一下,清明瞟一眼刚才问零丁派去攻击封家、之后调回她身边的那个木偶,叹了一声,道:“原来,你那时就在防着我。你的木偶,果然还是那么厉害。” “你若不动,它也不会动的。”问零丁紧紧盯着他的伤口,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抓紧,骨节处苍白一片。“给我一个理由。”她说。 “我……”清明又是一阵咳嗽,笑意染上他温柔依旧的眼角,“喜欢你啊。” 问零丁脸色一沉,道:“我想,你不至于在这时开玩笑。” “从来就不是玩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知道的。”清明的嘴唇有些青白,重重地喘息几下,支撑不住般地弯了弯腰,又笑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是你杀了百里沉陆。而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天下人面前说,我喜欢你。” “喜欢?”问零丁嘲讽道:“现在的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说喜欢?清明?凤清尊?还是……花无计?” “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清明有些吃力地抬手,慢慢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本来清逸俊美,此时却苍白憔悴的脸。那张在问零丁印象中,属于花无计的一张脸。 许久未见的容颜就在眼前,问零丁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一瞬间似乎闻到了槐城铺子里那张石桌上,似乎永远四溢的葡萄香。“我该叫你什么?清明?凤清尊?花无计?” “问花何顾?问花何顾!”花无计以余光看了眼一语不发的凤清尊,淡然道:“我只是个弃儿。无父母无兄弟无姓氏,我应该只叫清明。姓凤,是为了承父王的恩。姓花,是为了记你的情。零丁儿,你就叫我无计吧。” “大哥……”问零丁还未答话,凤清晏却忍不住了,他痛惜地看着花无计,欲上前道:“你为何这么说?” “小晏。”花无计微一侧头,却不去看凤清晏,“你我都知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与我叙旧,也不是为了找我回去。你已经是皇帝……给我一点时间。” 凤清晏停住脚步,表情沉峻下来,“朕若不给呢?” “你会给的,你必须给。”花无计一字一句地道:“因为这对你有利。” 凤清晏脸色微变,道:“就为了这个女人,大哥你……” 花无计专注地瞧着问零丁,满眼都是欢喜,“总比你的女人强得多了。”他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怕惊了她一般地柔声道:“零丁儿,我喜欢你。” 见他总是将“喜欢”两字挂在嘴上,像无赖一般的模样,问零丁不知怎么的生起气来,“好了,你说完了,我听到了。”她挥剑一点被他牢牢制住的百里沉陆,“把他给我!”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花无计摇摇头,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人,“我今天就是来救他的,他要是死了,我会很头疼的。” 问零丁眯起眼,“你说,你要救他?” 花无计点点头,“其实,我挺可怜他的,若他在这里被你一件杀死,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是不行,我还得利用他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得用他来勾引你。”花无计凝视着问零丁,清楚地道:“你还没有爱上我,所以,我 还不能让他死。他死了,现在的你一定又不知道跑到哪里藏起来……这次,你来追我吧。只不过,我希望到时候你能想明白,究竟是在追我,还是追他。” ------------ 第五十四章 诀别之别(9) 更新时间:2010-05-17 第本来阴沉沉的天,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放晴了。云渐渐地散开,半遮半掩地藏在其后的月亮看起来像是带着一张嘲笑的脸高高地挂在夜空,皎皎的月光肆意地挥洒下来,即使是子夜时分,也没有谁的表情可以遁形。 天地间似乎没有任何生物呼吸一般寂静,花无计紧紧地盯着问零丁,试图捕捉每一处微笑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 脸色一点一点地灰了下来,花无计的手不自觉地使力,“喀嚓”一声,硬生生捏断了百里沉陆的锁骨。在百里沉陆惨号声响起的同时,一口血从花无计的嘴里喷了出来,洒在雪白的长衫上,还有数滴,溅在百里沉陆扭曲的面孔上。 好似丧事了所有的感官没有自知,花无计惨笑一声,道:“你连恨我都不肯……” “我为什么要恨你?”看着花无计那般凄惨的模样,问零丁困惑地皱眉,“你做的事我已经都想明白,你的心意我也已经很清楚。你既然做什么都是因为喜欢我,我又为什么要恨你?” 花无计沉默了好久,忽笑了起来,“总算……你总算是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这一笑,本来已是死灰的脸色,竟一下子恢复了光彩。只见他虽衣衫染血,几乎连站也站不稳,然那欣喜如意的模样,仿佛桃花映水,青柳拂风,好似过往种种,已然付之一笑,尽不放在眼中,说不尽的风流潇洒。“在你眼里,杀他,和我喜欢你,是两回事,可在我看来,这便是一回事。这几年,我虽然一直在你身边,但你想着的,一直是百里沉陆。”他似忘记了胸口的伤,慢慢地舒展身体,“所以,我只要带他走,从今以后,你便只能想着我。” 问零丁一直点头,一边点头,一边道:“我确实会想着你。想着――杀你。” “也好。”花无计笑道:“我会努力不让你杀掉我的。我深信只要我耗的时间足够长,你一定会喜欢我。” “无赖。”问零丁冷冷地甩出一句。 “嗯――”花无计拉长了音,喉间轻颤,懒懒的音调,颇有几分得意,“零丁儿,我很高兴地确定,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想,你是不会将百里沉陆给我了。”问零丁垂下眼,握剑的手微微地颤抖一下,“你清楚,有人不会轻易放你下山;你也清楚,如果你执意带百里沉陆走,我不会轻易放你下山;你更应该清楚,我在笃定你留有后路的同时,会不遗余力。”说着,她只手一扬,十四个木偶便整齐地排列在她身后,像是守护神,又好像是来自地狱的爪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呵。”花无计沉沉一笑,留恋地将目光从问零丁的身上转开,看向当今的帝王――凤清晏,嬉笑道:“小晏,你就放了我,可好?” 凤清晏缓缓摇摇头,“大哥,你告诉过朕,朕是皇帝。” “你真是长大了。”花无计满足地叹息一声,迈开沉重的脚步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凤清晏和问零丁的距离,“只是,你确定你能留下我?” “朕本来很确定。但是见到大哥你,朕又开始不确定起来。只不过,朕总得试试。”凤清晏淡淡地说:“只是,大哥,朕还有事问你。” “百里沉陆是我劫的。”花无计不等他问就飞快地回答。 “朕不是想问这个,朕是想问,大哥怎样将百里沉陆救出去的。现在朝中……究竟还有你多少人?”凤清晏道。 “这个……”花无计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总之,我不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你的好臣子。毕竟,父皇的养育之恩我还是要报的。” “就像……他一样么?”凤清晏抬手,指了一指问零丁身边的李辰碧,“朕记得很清楚,他曾是大哥的侍从。” “嗯……”花无计看了眼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的李辰碧,勾唇道:“在这个时候露馅了也好,辰碧,你过来。” 此时此刻,即使出现什么,也没有人会觉得更为惊讶。虽然全部的视线一下子落到了李辰碧的身上,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人说一句话。 李辰碧不敢去看问零丁,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如同被梦魇住了一般,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忽地,他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问零丁的眼睛,见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只觉得牙齿冷得上下碰撞起来。颌骨好似锈住了一般,他几乎听到从骨缝深处传出的“吱呀呀”的响声,“你……属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慌张得像一个孩子。 “辰碧,过来。”花无计又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爷……”李辰碧忽地跪在地上,“爷当初让属下跟着主子时说过,以后,属下就是主子的奴才,凡事,只听从主子的吩咐。因此……因此……” “因此,你不回来了?”花无计看向问零丁,“零丁儿怎么说?” “我要说什么?”问零丁她皱眉看向李辰碧,“你希望我说什么?” “属下……”李辰碧嚅喏良久,忽地轻笑一声,“属下,知道主子不喜欢听废话。属下……不想您说什么。”说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他匍匐在地,很久很久,都没有起来。 几股细细的血流像潜藏的蛇一般蜿蜒从李辰碧的身下流出,向四方散开来,又渐渐汇成一滩。他跪在那里,凝成一个永恒的姿势。 “这个傻子。”花无计叹息一声。 “李辰碧!”在场的人,只有朱亥喊了出来。比声音更快的,他箭一般地冲了出去,翻开李辰碧的身体,震惊地发现,一柄匕首深深地在他的腹部,血浸透了大半的衣衫,胸口处,已经没有丝毫的起伏。 “大小姐……”朱亥凄惶地去看问零丁,紧紧抱着李辰碧的身体不肯松手。 问零丁道:“人都死了……”她哼了一声,道:“皇上,你再这么拖下去,我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凤清晏道:“朕记得,朕并未开罪于你。难道,你是为了李辰碧这个奴才生气?” “当然不是。”问零丁道:“我一直说,我不相信巧合。所以,我不会相信你恰好会出现在河边救了我。既然不是巧合,那么,就只能是蓄意。皇上,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怀疑,你派楼玉京到槐城追查百里沉陆下落的真正目的。你究竟是为了百里沉陆,花无计,我,还是……温掩罗。” ********************************************** 亲爱的们,则喜的《一笑千金》已经出版上市啦,在当当网和卓越网都有销售,比起来,当当网更便宜哦! 撒花! 请大家多多购买吧,谢谢支持! ------------ 第五十五章 诀别之别(10) 更新时间:2010-05-18 “有区别么?”凤清晏略一点头,一直肃穆地立在周围的士兵便渐渐靠近,“既然你不喜欢听废话,事情又都是心知肚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的……也是。”问零丁微微一笑,手正要抬起,却见一直不动声色的丁弹指踏前一步,对凤清晏施了一礼,嘻嘻笑着道:“皇上,你们都是聪明人,自可什么都不必说。但属下却很是茫然,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可否?” 凤清晏盯了他一会儿之后,并不答言,只微一点头。 “多谢皇上。”丁弹指转向花无计,道:“大爷,你和皇上之间的事,你们兄弟俩的事,国事也好,家事也罢,属下不敢多问。但,属下真的很想知道,爷既然就是清明公子,清明公子就是爷,爷口口声声说喜欢小羽儿,为何月前,竟狠心刺伤她?” “好个丁弹指……”花无计气力不济,顿了顿之后,才勉力道:“你就这么想挑拨我和零丁儿的关系?顺便帮小晏消耗我的体力么?难为你还跟过我好一阵子,别忘了,你那一手拈花针,是谁传给你的。” “大爷的恩情,属下不敢或忘。不过,属下现在是皇上的奴才,做的事,自然以皇上为先。”丁弹指厚脸皮地道:“大爷伤的如此重,光是站着就很勉强了吧?不如……” “你眼力不错。”花无计打断他的话,道:“主意也打得不错。只可惜……”他忽然将百里沉陆扔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低笑道:“衍行,你还站着?你家爷要被人欺负死了。” “成衍行?”丁弹指忽地一惊,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的人影,哪里有成衍行的影子?正疑惑时,忽然见凤清晏深思地看着问零丁,而问零丁,则淡淡地看着天人楼主――云上宿。 丁弹指顺着问零丁的目光,错愕地盯着云上宿,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只觉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你是……成衍行?” “嘻……”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出自福绵绵的口中,她正斜躺在不知何时搬来的一把长椅上,“丁庄主,我说过的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莫非王土……”丁弹指看着云上宿慢慢地撕下脸上的面具,一步一步走到花无计身边,先是出指如风封住他伤口周围的穴道,又喂了他一把药丸,这才凉凉地道:“伤成这样也不管,爷是想博得谁的同情?” “我只是忘了。”花无计摸摸鼻子,虽是一把药丸下肚,脸色仍是一片惨灰,“再说,我开口你才过来,是想看谁的笑话?” 低头看了眼挣扎欲起的百里沉陆,成衍行顺便出脚将他踢昏,这才立在花无计身边,毕恭毕敬地道:“主子没吩咐,属下不敢妄动。” “丁庄主,你可明白了?”福绵绵娇声道:“王土永不会便,但江山翻覆,君王更迭,一人之下的芸芸众生,究竟揣着什么样的心事,究竟属于何人?这个,怕是谁也不知道吧!” 丁弹指漠然,道:“那你呢?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我么……”福绵绵以手抚唇,一双眼眨呀眨的,竟是盯着问零丁不住的瞧,“谁知道呢。”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凤清晏笑了一下,看着成衍行,“原来如此,你可是把德妃骗得苦了,难为她如此相信你。”顿了一顿,他又道:“朕一直以为你爱她,原来竟是朕看错了么?” “我若不爱她,皇上你怎么能放心让我呆在她身边?”成衍行温雅地道:“当然,我也确实是爱她。我即便能装出各种声音,独独爱,是装不出来的。” “但你做的事,绝不是爱她的行为。”凤清晏的口气有些尖锐起来,“仅仅是因为你要忠于你的主子?” “这个……”成衍行哂然一笑,道:“我还真的说不大明白。不过,我斗胆问皇上一句,虽然从皇上的角度看,我确实是背叛了她。但我做的事,可是伤着她一点儿半点儿了?” “背叛,难道不是伤害?”凤清晏冷冷地道。 “背叛别人,是她的本能。所以,她对被人背叛这件事,并不看得很重。”成衍行的气息澄净如水,“在我看来,反倒是皇上不肯立她为后,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凤清晏道:“你倒是和你的主子一样,有些辩才。” “小晏,你这话怎么说的。”花无计不甘心地插言叫道:“你是在说我们强词夺理么?” 凤清晏一扬眉,似笑非笑的模样竟与花无计有几分神似,“难道不是么?像弹指说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温怀羽,却也没少伤她吧?” 花无计笑道:“因为那是零丁儿,即便她现在或许还不喜欢我,但她却总能明白我的心思。”敛了笑,他可怜兮兮地对问零丁道:“零丁儿,你伤得我好重。弹指问的事,我实在是没力气答了,你替我说,好不好?” 问零丁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掩唇笑了笑,忽地将手中的剑收起,道:“你是清明。清明是浮屠殿的第一杀手。浮屠殿属于皇上。皇上……”她目光转动,依次从不知何时已经清醒的温自吟、楼玉京的脸上看过去,最后落在丁弹指的身上,“天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皇上全然的信任。” 丁弹指道:“那么,他伤你,是为了使皇上信任他?” 一甩头,问零丁道:“也不全是。如不是伤了手,我定会做出更多的木偶,那么今日,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你是说,他今日可以全身而退?”丁弹指不可思议地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收剑?”问零丁叹口气,道:“渌水之战时,他便看过我的木偶,依他的心计,即便当时想不出办法,但今日,这些木偶决不可能再拦得住他。而且,他既然是清明,那么浮屠殿上下自然不会再属于皇上,同样,天人楼也势必倒戈。福绵绵敌友未分……况且……” “但,皇上这边还有封家,我诀别山庄,还有千军万马。”丁弹指冷冷道:“还有你。且不说你已与他为敌,单说只要用你……”他向问零丁看去,忽地看到夜风中的她扬起嘴角,不知怎的就说不下去了。 “你、敢。”问零丁缓缓吐出两个字,高高昂起下巴,诡秘地眯起眼,道:“我和他的事,你不准置喙,更不准利用,更别提威胁。就是因为我要与他过不去,因为我站在这里,你才有命活。若你是想插手,今日定然没有你的活路。” 丁弹指脊背有些发凉,但依旧冷硬道:“我丁弹指,也从来不受人威胁。” “弹指,她没有威胁你。”凤清晏开口,看着看起来十分开心的花无计,叹息道:“朕还是输了。” “皇上!” 在场的臣子顿时一惊,齐声叫了出来。 “百里沉陆在大哥手里。”凤清晏闭了闭眼,道:“大哥……实在是算无遗策。” “不过是一个百里沉陆……”丁弹指盯着昏迷不醒的百里沉陆,不解道:“他能有什么用?” “他是没用。”花无计悠哉地坐在百里沉陆身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个羊脂玉瓶,“可是这瓶毒药很有用。” “那是……”丁弹指匪夷所思地瞪着那玉瓶,“不过一瓶毒药……” “弹指,你忘了?刚刚接近百里沉陆的人是什么下场了?”凤清晏开口,道:“朕所料不错,那应是同一种毒。原来,大哥你非要带百里沉陆走,还有这个原因。” 花无计笑道:“说来惭愧,这其实是我的第二条后路。本来呢,我是打算烧山放火的。毕竟零丁儿的木偶,怎么说也是木头做的。可惜老天爷偏心,渌水之战时,边上有条河。这里吧,偏偏下了场雨。害我放火不成,只能出此下次。幸好幸好,百里沉陆身上有这样好用的毒,不然,我就是长双翅膀也飞不出去。” “你别在那弄虚作假了。”问零丁白了他一眼,道:“福绵绵既然是向着你的,百里沉陆手里有什么毒,你还会不知道么?” “零丁儿,你可不能乱说!这话让皇上听了,可是要杀我的头呢!”福绵绵坐不住了,直了身子怪叫起来。 “你闭嘴!”丁弹指像是怒极一般,吼了福绵绵一声,忽地伸手扣住问零丁的脖子,道:“大爷,你就算手里有毒药,但你能不顾及她的性命么?” 花无计眼底一沉,脸色陡然寒了下去,正待开口,却听凤清晏喝道:“丁弹指,朕命你住手!” “皇上!”丁弹指着急地叫道:“今日若是放了他,日后再抓可就难了!” “朕知道。可是,今日你抓不到他。”凤清晏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握拳,压下心中的怒意,道:“你忘了么?刚才的事?所有人都不敢接近的百里沉陆,为何温怀羽过去偏偏没事?” “那是……”丁弹指忽地回想起来,手下忍不住松动一下。还没等他认识时,忽地银光一闪,腕间一阵剧痛。闷哼一声,低头去看,见手腕处鲜血汩汩涌出。死死咬了牙,他伸手握住伤口,试图转动手指,却发现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心中一凉,他惨然地看向问零丁,“你……” 问零丁一击而中,旋身受剑,冷哼一声,道:“皇上的意思是,百里沉陆的毒对我无效。” “你有解药?”丁弹指揣测地问。 问零丁没有回答,只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摩挲着那条怪异的项链。情不自禁地看向花无计,但见他对她嘻嘻笑着,只觉满腹心念算计好似化成九曲回肠,无论怎样也舒解不开。 她家世显赫,又曾宠冠后宫,加之自小聪慧多才,眼界甚宽,什么东西没见过?即便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但是脖子上这条项链,她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只是知道、也曾经服毒试过,她之所以不惧毒,就是因为她身上戴着这条项链。 莫非,他早早就能预料到今日? 看进那如笑春山般的双眸深处,问零丁其实了然,尽管他非仙非神,没有预知之能,却一直牢牢地掌控着所有的事端。他们和她,一直被他拿捏在手。只是他高明之处在于,那些他想要的事态发展,并非他强势为之。他仅仅在更远处设下诱饵,任他们愿者上钩。 真是……好让人生气! ------------ 第五十六章 诀别之别(11) 更新时间:2010-05-18 “我不明白……”丁弹指握着手腕,散着腥气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渗进土里。 “你想明白?”花无计扬眉而笑,问凤清晏道:“小晏,这里面可也有你的事儿,你看如何打算?”见凤清晏沉吟不语,他又道:“你若是不愿意讲,我这就离开。反正如你所说,我做了什么,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我也清楚。说与不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也好。”凤清晏终于点点头,道:“长夜漫漫,你我兄弟既然不能回宫畅谈,在此叙旧也是一样。只是,该从何说起?” “就从……小晏你故意让看守松懈,让我劫走百里沉陆开始吧。”花无计瞥一眼早已呆滞的楼玉京,笑道:“小楼,你可知小晏他为何派你来彻查此事?那是因为他想看看,你到底是忠于他,还是忠于我。” 楼玉京身子抖了一下,低下头,回身让人取了一把椅子,请凤清晏坐下,侍立在旁。 凤清晏道:“那不是大哥派人来告诉楼卿,说温怀羽藏身在槐城么?大哥朝思暮想、百般呵护的人的踪迹,竟然泄漏了,还告到了楼卿的耳边。当时朕就知道,这事,定然是大哥的主意。朕一向敬重大哥,既然知道大哥想用百里沉陆引出温怀羽,朕怎敢不放人?” “所以,你派小楼到槐城,一为百里沉陆,二为零丁儿,三为我,四为小楼自己。你故意告诉他,我在槐城,却又不明示他要拿我如何,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朕也是为大哥行方便。朕若是要楼卿抓你,你又如何能利用黄伯陷害温怀羽,让小楼将她收监,试探她的心意呢?” “结果,反而是小楼被试探了心意呢。”花无计想起当初的事,轻笑道:“温柔乡、英雄冢。自古便是情关难过嘛,小晏,你默许此事,是为了考验小楼呢,还是为了气我?” “朕当时倒并未想那许多,槐城之事,参与的人已经够多,朕并不想趟这浑水。”凤清晏像想起什么似的,接道:“你故意派出插在诀别山庄的两个亲信去诈温怀羽,其实是为了引朕怀疑诀别山庄与温怀羽有联系吧?朕没有上当,大哥可曾失望?” “怎会?小晏如此英明,做大哥的甚感欣慰。”花无计频频点头,道:“而且,大哥还要感谢你,多谢小晏有好好照顾我那任性的心上人。” “自家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凤清晏的脸色和缓起来,笑容如明月清风一般和煦,“在云梨山别院,大哥每每借德妃之手,派成衍行来‘探病’,朕怎敢不用心?” “不。”一直安静地听着兄弟俩话家常一般说话的问零丁,忽然插口,道:“来云梨山的,并不是奉了温掩罗之命来杀我的成衍行,而是花无计。” 兄弟俩对视一眼,花无计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零丁儿如何猜出来的?” 因为我响起了你的眼睛。问零丁将这话咽在喉中,道:“说来,我也是刚刚才能确定。但是,当我猜出掩罗身边的太监升荣就是云上宿的时候,其实就离谜底不远了。” 花无计问:“为何这么说?” “因为芙月。”问零丁道:“我让朱亥将芙月抓来之后,芙月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她说‘昔日高贵如你,竟也落魄至此!’这说明,她知道我的身份。虽然我的身份在熟识内情的人中不算是秘密,但我相信,以楼玉京的为人,是不会将朝廷的事说给内眷听的吧?那么,芙月若只是楼玉京的一个妾室,她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我本来就怀疑芙月此人,又见她说出这句话,我便笃定她的身份有诈。那么,若芙月不仅仅只是楼玉京的一个内眷,那么,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楼玉京是否知情?” “小楼自然不会知情的。”花无计笑道:“以小楼的身份,即使是安插亲信,掩人耳目,也不至于用娶妾的方式。” 问零丁瞪了他一眼,接着道:“楼玉京娶妾,是在三年前,我逃离京城、大太子始终之后。从我的角度看,在这世上不能与之共存的两个人――温掩罗和百里沉陆,在当时都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把芙月这个人到楼玉京的身边。这么说的话,将芙月插到楼玉京的身边,便不是因为我。那么,以楼玉京的身份,便是因为朝堂之内的事了。当时楼玉京因为开国有功,能力出众,已经是位列丞相,那么,能在丞相身后搞鬼,又能数年不被发现的人,还能是谁呢?” “小晏没什么理由这么做,这么做的人,自然是我。”花无计借口道。 问零丁点头,道:“后来,我放走芙月,芙月却死了。当皇上以别的名义派人来抓我的时候,天人楼的人却趁乱将我掳走。就是说,天人楼知道芙月已死的消息。天人楼知道,就是温掩罗知道。可温掩罗是怎么知道的?” 花无计道:“因为就是她派人杀了芙月。” “说的不错。可她是怎样知道我刚刚放了芙月?”问零丁道:“假设,温掩罗派人监视温府,一来,温自吟不可能不发现;二来,芙月身负武功,被行刺不能不抵抗。而一旦以武力抵抗,伤口自然与普通人不同,楼玉京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我看楼玉京的样子,直到芙月死,都没有发现她身负武功,那说明什么?” “说明她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杀的。能让一个武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那人一定是芙月认识的人。”花无计叹气,道:“所以,温掩罗主动找芙月的麻烦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是芙月主动找的温掩罗。” “我想,芙月大概是见你命成先生说服掩罗,收买元香在云梨山时给我的药里下毒,以为你也是要对我不利,因此才敢自作主张,找上温掩罗,想借她之手来除去我吧。”问零丁也叹了口气,“她哪里知道,你在药中下毒,其实……”咬了咬唇,她道:“可毕竟是皇宫内院,她武功不高,凭什么说进就进?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成先生就在里面。这么一来,成先生,芙月,凤清尊就有了联系。所以我猜,杀芙月的人,不是成先生,就是你。” “是我。”花无计大方地承认,道:“可我很奇怪,你是怎么将我和凤清尊想在一起的?” “因为福绵绵。一双耳环。一句话。” ------------ 第五十七章 诀别之别(12) 更新时间:2010-05-18 “福绵绵,耳环,我大约能猜想出来。”花无计看了福绵绵一眼,见她捂着自己的嘴,好笑道:“可是,那话,是什么话?” “零丁儿。”问零丁敛眉,低低地道:“她心里既然有了凤清尊,为何又与花无计这个人有关系?我心里十分奇怪。” “原来如此。”花无计大笑道:“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想着我的。” 问零丁不接他的话,道:“其实你的破绽很多的。” “还有什么?” “拈花针。”问零丁幽幽道:“那身法,与你当初在槐城我家院子,追沈归时的手法一模一样,又和弹指拈花针一模一样。” “确实。若你会武功的话,这点你肯定看的出来。”花无计连连点头,“你还猜到了什么?” “你与福绵绵有旧,你是清明公子,你知道皇上要肃清江湖,便会默许江湖生乱。那么百里沉陆做的那些事,你大约出了不少主意。琼花派的血案,还所有青焰门的灭门之事,是你,还是你的手下?” 花无计颔首,“是我。” “你陷害丁弹指,是为了引我去找他。”问零丁苦笑一声,道:“可待我到了诀别山庄的山脚,你又几乎与弹指同时出现,还把追杀我的人斩杀殆尽,死人里面,还有当初出现在槐城的那两个人。而那两个人,竟是弹指的手下。这些,你等于是告诉我两件事,一,你和弹指大约是约好的;二,清明公子和弹指都是皇上的人。但是,你没想到,皇上竟让弹指将那两个人也杀死混在其中。” “那又怎样?” “那两人曾经要对我不利,却偏偏是弹指的人。弹指明明听我说了这事,他却仍将两人认了下来,这样的事正常人是不会做的。但弹指他做了,那分明是想让我以为,有人要陷害他。既然他是皇上的人,而能让皇上如此冥思苦想也要构陷的人,大概只能是凤清尊了。”问零丁清楚地说道:“可是,让我知道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呢?我和凤清尊若说有仇,那便是不共戴天;若说无怨,可说是素不相识。皇上何必处心积虑地让我明白凤清尊要对我不利呢?那只有一种可能,凤清尊这个人,已经和我有了某种联系。” “这么一说……”花无计一脸苦恼地道:“确实有很多破绽。再加上李辰碧的话――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有鬼,我的确是值得怀疑。可是,证据呢?” 你的眼睛。问零丁别开头,淡淡道:“易容术不是万能的。” “这样……那你什么时候确定我是花无计的?” “在你伤我的时候。”问零丁轻声道:“弹指听命于皇上,皇上虽不想杀我,但我敌友未明,定然不会让我随心所欲地做木偶。你若是不伤我……弹指就会出手。他一出手……你给皇上出一次主意找我的麻烦,皇上也就更信任你一份。你此后天天‘奉命’来杀我,一是监视弹指是不是对我还念旧情;二来……你多少在皇上面前,为我做了些掩护吧。” 问零丁孤单单地站着,风吹着她的衣衫飒飒的响,她幽幽长叹,好似呢喃,“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思?” “为了你能想着我。”花无计清清楚楚地说。 轻轻皱眉,问零丁道:“可是,我不甘心。”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甘心为止。”花无计朗笑一声,长身站起,将百里沉陆拎在手中,道:“我说了,等你来追我。现在,我要走啦!亲亲零丁儿,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把你的人带走。”问零丁冷冷清清地说。 花无计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让成衍行将李辰碧的尸体抗在肩上,道:“放心,这个笨蛋的后事,我会安排。”看看有些泛白的天边,他抹一把脸色的疲色,对凤清晏道:“小晏,你让你的人闪开些罢!” “大哥……”凤清晏手一摆,人群中便闪出一条通路,他缓缓站起,道:“你为什么不当皇帝?” “因为我喜欢的女人,不喜欢皇宫。”花无计满脸认真地说,回头去看福绵绵,“你走不走?”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得罪皇帝。”福绵绵向后瑟缩一下,眼中却没有什么惧色。 “你这个女人。”花无计摇头而笑,举步走向士兵的缝隙中。走了几步,忽又停住,扬声道:“小楼,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么?”说完哈哈一笑,再也不留恋地向前走去。成衍行自然跟在身边,在后面是天人楼……还有封十步。 凤清晏瞧着那虽然有些摇晃,却仍然洒脱的背影,视线忽然有些模糊,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楼卿……” 楼玉京连忙跪下:“请皇上降罪。” “你倒是……”凤清晏俯视着他,道:“楼卿,你是否有话要问朕?” “臣……不敢。”楼玉京垂首道。 凤清晏道:“你是不是在想,朕竟然如此不信任你?” 楼玉京不言语,却也没有反驳。 凤清晏俯身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朕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在这件事上,朕比较信任丁弹指。” “可是,他对问零丁,似乎……也有些非分之想。” “朕知。可是,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你能么?”凤清晏说完,见楼玉京没有回话,叹了一声,方道:“卿其实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朕信不信卿,卿信不信朕,其实没有关系。只要卿不逾越臣子的底线,朕不是一名昏君,就可以君臣和睦。卿,你要时刻记住,朕是皇帝。”他顿住,忽问道:“楼卿,告诉朕,大哥告诉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楼玉京身子巨震,刚才一直迷惑的眸子忽然清明起来。他紧紧闭了闭眼,匍匐在地,什么也没说。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凤清晏笑了起来,伸手扶起楼玉京,道:“走,陪朕去看看温卿。” 楼玉京应了一声,跟在凤清晏身后,心中回想的是花无计的话:“小楼,记住,皇帝始终是皇帝。” 此时,执意不肯让封猗傩搀扶的温自吟正被两个士兵架着,见到凤清晏过来,也艰难地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句:“臣,请陛下圣安。” 凤清晏久久地凝视着他弯曲的背影,半晌方一字一顿地道:“温卿,如今前尘尽了,卿可愿辅佐朕,共创盛世江山? 温自吟跪在地上,本是万念俱灰的他,听了这句话,却忽然间生出莫名的豪气。眼眶渐渐酸楚起来,胸口起起伏伏,带着缕缕钝痛。他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臣愿意。” “零丁儿,他可真的走了哦?”福绵绵不知何时来到问零丁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扳过她的头,不让她去看凤清晏那边。 “嗯。”问零丁抽出手,缓缓地笑了起来,竟是妩媚非常,“你不是喜欢他么?为什么要帮他?” 这话问的古怪,福绵绵却十分清楚里面的意思,于是笑道:“我帮他,不是为了看你们 双宿双飞。我只是想看看,他如此伤你算计你,你是否还会原谅他。如果你原谅他,我就原谅你们。如果你不原谅他,他就是我的。” “结果呢?” “我还没看出来,所以,我才要赖在你身边,你可得帮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赦免我的死罪。”福绵绵肆意地搂着问零丁道。 “我自己都还自身难保呢。”问零丁道。 “啊,对了,还有那个传说呢。”福绵绵一眼瞧见凤清晏正缓缓走近,连忙跳开,向躲避瘟疫一般地逃出多远。 “温怀羽。”凤清晏道:“那个东西呢?” “没有温怀羽。”问零丁直视着他的眼睛,坚持道。 凤清晏改口:“问零丁,那个东西呢?” 轻轻打了个指响,那十四个木偶竟同时着起火来,只一会儿功夫,火便烧得烈了,向十四个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将诀别山庄的大门照得有如白昼。 “若是我说,东西就在这些人偶中,皇上信么?”问零丁低声问。 凤清晏沉吟许久,道:“朕信。但别人未必会信。” “若那东西存在,我活着或是我死了,它依然存在。”问零丁浅笑吟吟,“皇上只要相信,那东西不会现于人前,也就是了。” “好。朕便信你。”凤清晏道:“朕赦你无罪,你跟朕回宫。” “圣旨?” “圣旨。”凤清晏扫了一眼问零丁,“怎样?” “民女领旨。”问零丁微一福身,“谢恩。” “你竟肯向我行礼。”凤清晏诧异道。 “只要我的心站在更高的地方,这些虚礼又有何妨?”问零丁笑靥如花,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 “你和大哥都是……”凤清晏抬头看了看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双手微一握拳,“起驾,回宫!” (第二卷完)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亲爱地同学们,如上,第二卷已经结卷啦!接下来第三卷呢,是倒叙回去,交代伶仃和无计这两只还没见面时就已经发生的种种恩怨……嗯,有什么建议的话,请多多留言哦! ------------ 第三卷 倾城卷 ------------ 第一章 长相思 更新时间:2010-05-19 百里王朝,京城博陵。 被红色的幔帐重重装点的大世宫新房内,喜字高挂,红烛照影,宫灯流华。金丝秀凤的盖头下,温怀羽低垂着头,仍带些稚气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听着外面喧嚣的喜乐,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似盯着喜服上的并蒂莲,心却早已飞到朝思暮想的男人身边。 从小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从小就喜欢的那个男人……到今天,终于能够嫁给他了。 温怀羽静静地等待着,觉得时间过得那样的缓慢。直到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变小,消失,她有些着急起来,微微动了动被沉重的凤冠缀得发疼的脖子,她轻声问道:“乐容,皇上……还没来么?” 站在她身边的陪嫁宫女乐容连忙回道:“回大小姐,还没。” 忍不住担心起来,莫不是喝多了酒,又对着那些大臣发起脾气来? 温怀羽有些坐不住了,吩咐道:“去看看。” 乐容应了一声,便匆匆向外走去。不想走到门口,正与要进来的太监撞个正着。“黎公公有礼了。公公,皇上怎么还不过来?”乐容见来人正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黎丞,忙问道。 黎丞已年过四十,曾侍奉过先帝,在宫中颇有地位。被乐容撞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看了她一眼,道:“皇上说今儿个喝醉了,就不过来了。命老奴来和娘娘说一声,请娘娘早点歇息吧。” “是……”乐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看了一眼,见温怀羽仍静静地坐着没什么反应,暗暗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一双翡翠玉玦塞到黎丞手里,“有劳公公了。” 黎丞连虚礼的推辞都没有便将玉玦收在袖中,上下打量了一眼乐容,“温家确实出手不凡。” 乐容低下头,“公公说笑了。” 受了玉玦,黎丞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笑道:“皇上的意思老奴已经转达了,得赶紧回去复命。也请娘娘早点安寝吧!” 乐容忙送了黎丞出去,在门口停了片刻,这才回到屋里,忐忑地看着一身喜服的温怀羽,“大小姐,刚才……” “我听到了。”温怀羽慢慢地掀开盖头,脸上看似平静,波澜不惊,可那一抹宛若春桃的绯红,却半点儿也不见了。“帮我卸妆吧,今天忙了一天,也是累了。” “大小姐……”乐容踟躇地看着温怀羽,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你要是想哭,可别忍着。” 温怀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家里的丫头,就数你最聪明机灵。”她收了笑,取下头上的凤钗,“可有时候,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小姐,您说什么?”温怀羽后面那句话说得声音极小,因此乐容并未听清。 “没什么。”温怀羽回手将她拉了过来,笑道:“快点吧,这些东西实在太重了。” “哦……” 史记,神安六年八月十六,百里沉陆以皇后之礼迎娶大将军温古调长女温怀羽,封号——御,入主大世宫,为后宫之首。 一时间,多少人眼红心热,却没人知道,婚礼当夜,红烛空燃,美人独守。 ------------ 第二章 凤仙引 更新时间:2010-05-19 神安七年,四月,故城外三十里,琴山。 刚刚下过一场雨,山间的草木散发着阵阵清香,被雨打落的桃花瓣细密地铺在蜿蜒的山路上,点缀着点点新绿,甚是好看。 忽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惊起数只飞鸟。不多时,半山腰的一处突出的山石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坐着的两人俱是一身盔甲。白马上的人俊秀儒雅,是自立为飞凤王的叛臣凤鸣山的二儿子,凤清晏。骑着黑马的人清逸神毓,正是凤清晏的哥哥,人称大太子的凤清尊。 勒住缰绳,凤清晏极目远眺,看着在蒙蒙山岚中显得若有若无的城池,开口道:“大哥,这一仗,怎么打法?” 凤清尊随手摸着马儿的鬃毛,俯视着山脚正有序地扎营的军队,朗笑道:“如此一个小城,还需要什么打法么?” 凤清晏满脸不信,道:“大哥总是这么说,可每每想出来的法子,总是出人意料。” 凤清尊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头,道:“若是你觉得出人意料,既是说,你的历练还不够,太嫩,太嫩。” 凤清晏崇敬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道:“天下有几人能和大哥相比呢!” “呵……小晏若是用心,肯定比我强多了。”凤清尊轻笑一声,忽地调转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眯起眼,扬声道:“小楼么?” 一匹骏马转过山弯,出现在凤清尊的视线中,不多时便来到他面前。马上的人甩蹬下马,单膝跪地,向两人施礼道:“楼玉京见过大殿下,二殿下。” “起来吧。”凤清尊道:“有事?” 楼玉京道:“回殿下,刚刚在山脚抓到一个少女,请问殿下该如何处置。” “少女?女人?”凤清尊玩味地笑了笑,道:“一个女人,也用得着请示我么?” 楼玉京有些为难道:“可是这个少女……她……” “怎么?”凤清尊伏低了身子,笑道:“她莫非是这山里的妖精不成,竟让小楼你这样为难?” 楼玉京忙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属下觉得,我们大举起事,大军行过之处,为避战乱,能动的人早就跑了。况且,故城悉知我们即将攻打此处,势必封城,禁止出入。这附近,又未见有什么村落人家,这个少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停了停,又道:“除此之外……属下还觉得……” 凤清尊听出了几分兴趣,追问道:“如何?” “依属下所见,这个少女生得沉鱼落雁,美貌无双……”楼玉京看了一眼凤清尊,见他没有动容,这才继续说:“这样倒也罢了。可她的锦衣罗裙,肌肤细腻,可见其应是大家小姐,出身非富既贵。但这样一个小姐,怎么会不带一个侍卫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之中呢?” “依你之言,确实有些古怪。但也不过是个女人。”凤清尊挥了挥手,道:“既然有可疑,处置了也就是了。” “可她说,是来找殿下的。”楼玉京端详着主子的脸色,谨慎地回禀。 凤清尊愣了愣,忽然叹息道:“小楼,这样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楼玉京忙跪了下来,道:“属下只是觉得,这姑娘实在太过美艳……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 凤清尊心念转动极快,笑骂道:“原来,你是怕我见了这姑娘漂亮,中了别人的计,这才把什么‘沉鱼落雁’的放在前面说,是也不是!” 楼玉京低头闷笑,道:“属下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起来吧,回去看看。”凤清尊提了缰绳,回头对凤清晏笑道:“小晏,若那女人真的漂亮,看大哥给你收了做媳妇。” 凤清晏翻了翻白眼,无奈地扶着额头,“大哥,你这个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为何要改?”凤清尊又笑了几声,这才正了颜色,沉吟道:“小楼如此谨慎,可见这少女必然生得极美。她可说了名字?” 楼玉京道:“没说。” “不说么……”凤清尊想了想,道:“要是说起,百里王朝最绝色的那个……应该是……” 凤清晏“啊”了一声,惊讶地与兄长对视一眼,“不太可能吧?” 凤清尊的唇边浮起淡淡的微笑,眸中锐光一闪,道:“若真的是她,那真是有趣极了。” 说笑间,几人向山下行去,不多时,便到了军帐之外。遥遥便能看见,大营正门的空地上,几个士兵正围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女。那少女正背对着凤清尊几人,一时看不见真正的模样。那些士兵也都是目不斜视,举止谨慎。但看在十分熟悉自家将士的凤清尊眼里,这几个人的防备,还是比平日放松了许多。 “哈,男人果然都是色鬼。”凤清尊浅浅地笑起来,当先下马向那少女走去,却是边走边对那几个士兵道:“你们几个,各领军棍三十。知道为什么么?” “知道!”几个士兵齐齐答应,排好队,整齐地退了下去。 这么一折腾,那少女早已转过身来,一双妙目在几人身上一扫,随即对凤清尊福了福身,娇声道:“见过大太子。” 凤清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忽地走近她,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的确是个美人儿。” “谢太子爷夸奖。”少女转动着眼珠,可爱可怜的模样。 “敢来这里,你胆子不小。”凤清尊说着,陡然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随即将她甩开,大步向帐篷走去,“进来说话!” 少女呆呆站在原地,惊讶不已地抚着自己的唇,神色有些迷蒙,双颊红得向天上的晚霞,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凤清晏从她身边擦过,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对她温雅一笑,“姑娘不是有事要找大哥么?” “啊,是。”少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凝神看了凤清晏一会儿,笑道:“我要是没猜错,您可是二殿下?” 凤清晏的眼中略过一抹淡淡的讶异,随即含笑点点头,“姑娘的眼真利。” “小晏!和你媳妇说话呢!还不进来。”帐中传来凤清尊调侃的声音。 “大哥!”凤清晏又叹息又无奈,挑开帘子,先让少女走了进去,之后飞快地瞄了一眼楼玉京,自己也跟了进去,“我倒是无所谓,可你不要毁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凤清尊坐在书案之后,玩味地看着少女,道:“美人如斯,有没有名节也都无所谓了。你说是不是呢?温二小姐,温掩罗?” ------------ 第三章 君来路 更新时间:2010-05-21 被人戳破身份,温掩罗仍抿唇一笑,眨着亮晶晶地双眸,“久闻大太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殿下这么说实在见外了,掩罗从未想在殿下面前掩藏身份,殿下即便是直接问我,我又会推拒不答?” 凤清尊道:“我喜欢爽快的人,尤其喜欢爽快的女人。那么,我也就直接问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温掩罗四下看看,有些嗔怪地撅起殷红的小嘴,道:“殿下就让我这么说话?” 凤清尊垂下眼帘,看着桌案上的地图,好像没听到温掩罗的话。 温掩罗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但她也知道这儿不是温府,容不得她放肆,即便受了委屈,暗自恼恨,也只得忍了下去,不敢再求。“掩罗此来,是为了向太子殿下献宝。” 凤清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倒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拿出来看看。” 温掩罗神秘一笑,道:“是百里王朝全部关隘城池的布防图。” 凤清尊淡淡地瞧着她,道:“你这话,是不是说得太大了?” 温掩罗得意地道:“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夸大了。但……”她一眼瞟见凤清尊略带讥讽的眼神,忙收敛了几分,“我爹爹是当朝大将军,总管天下兵马,手里自然得有布防图。我不过是将图偷了出来,照着抄了一份而已。” “温将军一生戎马,治军严谨,这样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轻易让你盗出?”凤清尊道:“不过,你既然说是布防图,我便信你。是真是假,我有的事办法知道。不过……”他忽地笑起来,“你千里迢迢,送图又送人,就没什么别的要求?” 温掩罗听到“送人”两个字时略一愣,随即看见凤清尊色咪咪的目光,立即红了脸,低下头搅着手帕道:“其实,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不过……不过就是想……” “想什么?但说无妨。”凤清尊的声音沉沉的,柔柔的,说不出的好听迷人。 温掩罗扭捏一阵,声若蚊蝇,“我……我想,殿下日后登基,我想……做殿下的……皇后……” “皇、后。”凤清尊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会儿,忽地向坐在侧首的凤清晏看去,极缓慢地道:“好。我答应你。” “大哥!”凤清晏叫了起来,头痛地看着自己的大哥,道:“国母之事,岂可儿戏?” “哪里儿戏了?”凤清尊拄着颐,眯着眼向温掩罗看去,“出身名门,知书达礼,艳盖群芳,献宝有功。一个皇后而已,绰绰有余了。” “可是……”凤清晏看着听了凤清尊的话之后神采飞扬的温掩罗,不拦吧,直觉此事不妥。阻拦吧,却又摸不透大哥的心思,不知他心里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怕坏了事。一时两难起来,踌躇不已。 “小晏,我心里有数。”凤清尊微一摆手,道:“那图也不知是真是假,你这边着什么急。” 温掩罗一听,忙道:“自然是真。”她手微一动,却又停下,谨慎地对凤清尊道:“殿下可莫要说话不算!” 凤清尊道:“本殿下就算真的说话不算,你又能如何?” 温掩罗微微打了个寒战,只觉他目光如炬,似已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透彻。心道此来本就是极其冒险的事,也实在不差这一件了。当下咬了牙,背过身去,从贴身的肚兜里取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绢。正要递上去,却惊讶地发现那白绢竟向长了翅膀一般,呼地从她的手中脱出,笔直落在凤清尊的手里。 凤清尊将白绢抖开,见本来不过丝帕大小、厚不过一指的白绢,抖开之后竟满满地铺了一桌子,若不是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赞叹,“温家果然富贵,这种进贡的白绢,全天下也不过几匹。”至此,他方信了温掩罗确实是温家二小姐。刚才的那些,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闲话,真真假假只在他心里,又有谁能看得出来呢? 温掩罗不安地看着凤清尊的动作。不论容貌、心计、胆量,她本来对自己极有信心,但她隐隐发现,不论是哪一种,在这个男人面前,统统派不上用场。想到此来福祸难测,隐隐生出几分悔意。可想到皇后的位置,想到心里的种种怨怒,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仗着胆子问:“殿下,方才您答应我的事?” 凤清尊抬起头,笑道:“你急什么。这图是真是假,若不在战场上试一试,谁能确认是真是假?再说,你的皇后之位,也得等我将百里沉陆拉下来,我父王做完了皇帝,再等我做上皇帝之后才能兑现不是?还是,你改变主意,想要嫁给我父王?” 温掩罗暗暗心惊,强笑道:“殿下说笑了,掩罗岂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 “不是最好。”凤清尊将白绢随手交给凤清晏收起,从桌案后转了出来,来到她面前,道:“总之,只要这图是真的,皇后之位,就是你的。”他伸手抚了抚温掩罗的脸颊,声音一变,带了几分低哑,“可是,看见你,我真是有点等不及了。”一把握住温掩罗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看,这里在咚咚地跳呢!” 温掩罗挣了几挣,见挣不脱,便悄悄地动了动手指,轻轻地握在凤清尊的手上,身子软了下来,几乎就要贴到凤清尊的胸膛上。 “殿下!” 正在此时,帐门忽地一掀,有人从外面疾步走进。一眼见到帐内的情形,来人立即定在门口,道:“属下是否来得不是时候?”言语中,说不出的调笑之意。 “衍行,你可是在嘲笑我?”凤清尊仍不松开温掩罗的手,反而执着那滑腻的柔荑在唇边吻了一吻,道:“有事?” “这位是,成军师吧?”温掩罗定了定神,手虽然被握着,仍是回眸,微微施礼道。 成衍行定睛向温掩罗看去,眸中闪过一抹惊异,略一回礼,与凤清尊对视一眼,躬身道:“属下有事请殿下定夺。” “那么……”凤清尊看向温掩罗。 温掩罗忙道:“殿下,我这就告辞了。”说着便要离开。 “不忙。”凤清晏拉着她的手不放,低头凑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好歹,住一晚再走?嗯?”说完,竟在她的耳际轻轻一吻,见她惊得浑身一抖,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小楼,你带温二小姐去我的账里休息。” 楼玉京从帐外走了进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温掩罗,躬身道:“请。” “大哥……”凤清晏忙站起,正要开口,却见成衍行微微对他摇了摇头,只好收了音。 “殿下……”温掩罗不太确定地看着凤清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凤清尊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脸,“乖乖等着我。”说罢瞥了一眼楼玉京,“好生款待着。要是二小姐有什么吩咐却找不到人,我便唯你是问。” “是。”楼玉京忙再次抱拳,将帘子挑开,将温掩罗引了出去。 估摸着楼玉京已经将温掩罗带得远了,凤清晏道:“大哥,你真要立她当皇后?” 拍拍凤清晏的肩,凤清尊道:“你急什么,江山还没打下来,再说,到时候谁当皇上还不一定呢。” 凤清晏惊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王自立为王之后,明明白白立大哥你为太子。这太子,就是以后的皇帝。除了大哥,还能有谁当皇帝。” “哎!”凤清尊一手搭在弟弟的肩上,道:“你啊。说实话,小晏,你就不想当皇帝?” “啪”一声,凤清晏狠狠将凤清尊的手甩掉,恼怒地说:“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我心里,这天下早就只有大哥一个皇帝,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你可真是大胆!”凤清尊甩甩手,无奈地道:“要是让父王听见,怕不还治我一个谋反之罪!” “父王最喜欢大哥了,他哪里会怪罪你!”凤清晏道。 “好吧,好吧!就算父王不会怪罪我,老天爷指不定还会怪罪我呢。要是我哪天死在沙场,皇帝就是你的……”凤清尊晃着脑袋,自顾自地说着,“难道你不喜……” “大哥!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和你翻脸!”凤清晏气得脸都红了,瞧见凤清尊戏谑的神情,只当又被他戏弄,重重跺了跺脚,一转身冲出了帐篷。 凤清尊朗声大笑,“小晏总是这么正经!” “真是可怜,有你这么样的大哥。”成衍行同情地看看晃动不止的帘子,依在柱子上,道:“你是说真的吧?” “什么?”凤清尊眉毛一挑,向后靠在书案上,笑问。 “不当皇帝啊。” “啊……这个么……”凤清尊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成衍行也不多问,“那个温二小姐,你怎么如何处置?” “那就要看她懂不懂事了。”凤清尊随手挑起白绢,道:“有些小聪明,可惜,毕竟是养在内院的贵族女儿。” “也不见得。”成衍行道:“天下暂且不说,单就能舍得出卖自己父亲这事,一般丫头是做不来的。更别说,她竟敢指名要见你。不过……”他看了眼那白绢,“真的?” “假的。”凤清尊道:“你瞧她穿金戴银,锦衣罗袍的,身边又不见一个侍从,这千里迢迢的,她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地找到这里?” “殿下的意思是……”成衍行疑惑地问。 “行了,衍行,你我认识多少年了?营中来了这么个小姐,你的脾气,能放着不理?可我打回来,到说了这么多的话,都没见你。你倒是去了哪儿了?”凤清晏别有意味地问道。 成衍行闻言哂然,只手挑了帘子,道:“我给殿下请回一位客人。” 帐外,一华服男子施然而立,含笑如春,风华正茂。见帘子挑开,他略一抱拳,施礼道:“区区丁弹指,见过大太子殿下。” ------------ 第四章 撷芳词 更新时间:2010-05-22 “原来是丁庄主,久仰。请进。”凤清尊略一点头,示意丁弹指进来,对成衍行笑道:“这般尊贵的客人,你可是从哪里请回来的?” 成衍行淡言:“属下只是觉得温二小姐能偷了温将军的要塞地图出走,温将军竟没派人来追,而且,还能一路平平安安地找到这里,没有迷路,没有被劫财劫色,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稍微留了点心,于是发现丁庄主原来就在附近。” 丁弹指已走了进来,笑道:“早就听闻成先生大名,今日一件,果真也神人也,真是佩服、佩服。” 成衍行看了眼凤清尊,道:“哪里,若不是庄主有意被我发现行踪,我又怎么会如此容易就将庄主请回来呢?” “哦?”凤清尊与成衍行本就极有默契,何况此时成衍行已经说得这般露骨,“这么说,丁庄主也……” 丁弹指点点头,道:“实不相瞒,区区此行,一来,是奉温世叔之命,保护掩罗的安全;二来,区区素来仰慕大太子的风姿,早就想来拜见了。” 凤清尊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温掩罗的一举一动,温将军早就心中有数了吧?那为何不干脆派人阻止温二小姐的行动,反倒让你护送她来?他难道不怕我一生气,斩了她的宝贝女儿?” 丁弹指沉吟一下,笑了一笑,道:“温世叔或者是认为,以殿下的度量,不至于和一个丫头过不去吧?” 凤清尊轻声一哼,凤眼一挑,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瞧着丁弹指看。 丁弹指开始时任凤清尊打量,含笑自若。但渐渐地发现有些不对,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凤清尊连看也不再看他,径自在书案后坐下,批阅起桌上的公文,竟将他就这么晾了起来。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安起来,悄悄地看了成衍行一眼。 成衍行冲他微微一笑,也是只字不言。 丁弹指无法,只得出声道:“殿下……区区……” 凤清尊“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公文,抬头道:“我见刚才庄主似乎是长途奔波太过劳累了,一时记不起自己的来意。不知现在庄主休息好了没有?” 丁弹指听到凤清尊这话,心里便明白大约是这大太子因自己刚才没说实话,故意给了他几分脸色看。此时开口,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于是他稍一停顿,道:“回殿下,说实话温将军只让区区暗中保护掩罗,确实交代过别的事情。不过……殿下知道,丁家与温家是世交,彼此都是十分熟悉的,温世叔的想法,区区多少能猜出几分。区区料想,温世叔的意思,可能是仗着掩罗的美貌,对殿下施个美人计,让殿下成为掩罗的裙下之臣。如此的话,百里王朝的未及便顿时缓解。所以,区区此来,三为,向殿下献美。” “美人计……又是美人计。”凤清尊嗤笑一声,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好色之徒么?” 成衍行但笑不答,丁弹指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太子权倾天下,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哪里能算是好色呢!” 凤清尊收起笑意,目光忽地转冷,道:“丁庄主,我一向不喜欢太会说话的人,你知道为什么么?” 丁弹指暗暗心惊,忙道:“口蜜腹剑,区区明白。但太子容禀,区区并无阿谀奉承之意……” 凤清尊有些不耐,挥手打断他:“既如此,你便说说,你说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丁弹指道:“其实区区此来,只为一事。现百里沉陆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自凤氏揭竿而起,殿下领兵一路行来,治军严谨,爱民如子,已经深得民心。区区觉得殿下必成为一代明君,所以特来投靠。” 凤清尊道:“温家数代忠良,保家卫国。你与温家乃是世交,你来投我,叫我如何信你?” 丁弹指自信满满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与方才温掩罗拿出的一般无二的白绢,笑道:“区区想,方才掩罗那个布防图是假的这事,殿下已经看出来了。那么,殿下不妨再费些神,看看这个。” 接过成衍行递过来的白绢,凤清尊开始觉得这事有趣起来,一边将白绢打开,一边道:“那么你是如何得到手的?” 丁弹指神秘地道:“殿下有所不知,温掩罗当时偷到的图确实是真图。但温将军因为要用她来迷惑殿下,所以并不想惊动了她,因此命我将图暗中调换了一下。” 凤清尊看着白绢,唇边有笑纹一点一点地漾开,“我记得,温掩罗谨慎得很,那白绢一直是揣在她的肚兜之内,你究竟是怎样调换的呢?果然,美色当头,你也无法坐怀不乱啊!” 丁弹指忙解释道:“殿下言重了!区区虽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如此下作之事也是不会做的。调换白绢之事,其实是区区在掩罗出京之前,请了别的姑娘做的。” 凤清尊眉峰一动,道:“那姑娘是谁?” 丁弹指正要答,却觉凤清尊问的有些不对,便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有什么不对么?” 凤清尊道:“没什么不对。我只是觉得,依温掩罗的谨慎程度,究竟是谁能在她的眼皮底下将这么重要的白绢换了出来。” 丁弹指松了口气,道:“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因为将白绢换出来的姑娘,正是温掩罗的亲姐姐,当今天子百里沉陆最宠爱的皇妃――温怀羽。” “是她?”凤清尊的动作微微一顿,道:“这么大的事,你信得过她?” 丁弹指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她对百里沉陆忠心得很,又与我有旧,区区自然信得过她。” “是么?”凤清尊一抖手,将白绢抛到丁弹指面前,厉声道:“你自己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丁弹指心里一慌,忙拾了白绢细看,只见上面一行端正娟秀的小楷:“凤氏太子台鉴:东兰之战被俘者、太子豁下先锋等三人已押至博陵。若太子望其全身而返,请善待温掩罗、丁弹指二人。大谢。” 手中不自觉的一松,白绢滑落在地,丁弹指脸色青灰,忽明忽暗,时而怒极,时而伤怨,最后化成长长一叹,“这字,确是小羽儿的笔体。可是,当时她把白绢换出时,我明明看过,确实是地图无疑。之后我就尾随温掩罗出了京,也未和她再见过面,一路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接近过我。而且,今早就入山之前,我还拿出来看过。为何……” “大约是用墨的问题吧。”凤清尊道:“可能,温怀羽用了两种不同的墨,遇到特定条件,一种会消失,一种会出现。只是,这个条件是什么呢?” 帐内顿时静了下来,三个男人或站或立,或闭目或凝神,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对了!”丁弹指忽抚掌,大声道:“香!” “香?”凤清尊微微一愣之后,轻轻一嗅,这才发现,本来是全然男性的军帐之内,不知何时竟飘散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甜香。他双眉慢慢蹙紧,开口吐出三个字:“温掩罗?” “八成是的!”丁弹指脸上又是惊喜又是叹服,“殿下有所不知,掩罗是调香的高手。她使用的熏香,都是她亲手调制的,有特殊的香味。” 凤清尊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沉实的桌案,道:“这么说,他们姐妹俩是串通好的?这种墨,只到接触温掩罗身上的香气,就会发生变化?” 丁弹指迟疑片刻,摇头道:“那倒不是的。据区区所知,掩罗因为小羽儿选为宫妃之事,已经与她反目。而且,区区认为,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殿下的怀疑,根本也没有任何意义。” “若她和你们有怨,这假的地图已经足够我杀你们一百次了。”凤清尊盯着地上的白绢,道:“她却又用我手下的兵卒威胁我饶你们的性命……这事可不怎么合常理。” “我倒能猜出几分。她是决意要保全百里沉陆的,又不想与我们决裂,只好用这种方式警告我们。”丁弹指脸上的表情模糊起来,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总之……” “总之,不管因为什么,是她暗中摆了你一道。”凤清尊平静地说,拾级而下,将白绢挑在手中,摩挲着上面的小字,缓缓地开口:“有意思……丁庄主,虽说你没有身在朝野,论心计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怎么这次这么大意,竟栽了这么大个跟头?” 丁弹指倒也算了得,这一会儿功夫便将心绪平复下来,苦笑道:“殿下见过掩罗,你觉得她心机如何?” 凤清尊道:“观人度势尚差了点,倒是很有些心眼儿。在女人里,算是不错了。就是大多男人,也是不她不上。”他顿住,端详着丁弹指不以为然的表情,“怎么她姐姐温怀羽,要比她更有强么?也对,能调出这种墨,她应该有些能耐。” “那墨算什么。小羽儿七巧心肝,素以巧手闻名。”丁弹指略带了几分骄傲,道:“区区敢问殿下,对温怀羽可有印象?” 凤清尊直言道:“女人,宠妃。并无更多。” 丁弹指又是得意,又是叹息地道:“如此,殿下想必也不知道,为何自四年前飞凤军开始打江山以来,本来势如破竹之势,到了近年,渐渐地战势艰难、损失惨重起来?甚至,如这绢上所言,东兰之战殿下虽胜,却折损了三成兵马,被俘百余人。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知不觉间,遇上高人了?”凤清尊眯起眼,道:“温怀羽?” 丁弹指深深一躬,道:“高人说不上,小羽儿,仅仅是个女人而已。她对百里沉陆一往情深,定是要维护百里王朝存而不衰的。因此区区才将温掩罗盗图之事与她说了,请她施计将图换出……但现在向来,是换,而不是取,这事想必惹了她的怀疑吧!而且……”他常常一吁,“若她不仅仅是单纯因为这个图,而是因为……” “因为看出你这个人不可信任的话……”凤清尊将话结果,清俊的脸上泛起层层笑意,仿若无风自动的湖面,表面风和日丽,实则暗涛汹涌。 “若你此言属实,我倒很想会她一会。”凤清尊忽地转身,抖手将地图铺在长案之上,“故城城小势单,地势易攻难守,若她真的聪明,这里应不至于会多做手脚。倒是这里……”他伸指一点,脸上熠熠放光,“古城之后便是渌水。渌水宽阔,水流湍急,非造船而不得过。况渌水四面临山,中间唯一出口,南宽北窄,呈壶口之形,此为天险圮地。到时,我们在南,他们在北,一夫当关,实在是大有可为啊!” 丁弹指端详着地图,摇摇头,躬身道:“殿下恕罪,区区一介草莽,令兵布阵之事实非己长。” 凤清尊道:“你说你与温怀羽相熟,她的行动,你就一点儿也猜不出来么?” 丁弹指苦笑道:“区区要是猜得出来,早就……”他脸色一暗,便得不太好看。 凤清尊追问:“你说她巧手,是什么意思?” 丁弹指斟酌着措辞,“她擅长机关之术。但……”他瞧着地图,道:“我实在想不出,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她一个远在深宫的皇妃,能做出什么事来。” 凤清尊冷笑一声,道:“你胆子倒大,方才说最近我取胜困难是因为有她,这会儿又说你不知道、想不出。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丁弹指从容不迫,悠悠地道:“这种事情,殿下还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比较好吧?” 凤清尊看了他片刻,忽也轻松起来,“你说的是,想杀你的话,也不急于这一时。” 丁弹指面无惧色,恭敬地道:“殿下明鉴。” 凤清尊便吩咐:“衍行,你待我好好招待丁庄主吧。” 成衍行微一点头,然后道:“殿下,属下想起来方才是为什么事来了。” 方才不是为了他来的么?丁弹指惊讶地看向成衍行,见他居然一本正经,再看凤清尊一脸无奈的模样,识趣地闭口不言。 “什么事?”凤清尊认命地开口。 成衍行回道:“刚才士兵回话,晚饭已经做好了,属下这才进来请示……但耽误了这长时间之后,大约已经凉了。属下这就吩咐人热热。” 凤清尊静默半晌,平静地问道:“今晚上吃什么?” 成衍行先慢吞吞地说:“鸡汁龙须面。” “噗!”寂静的帐内忽地响起诡异的笑声。 凤清尊转头看向偷笑的丁弹指,淡定地道:“丁庄主大概有所不知,军营不比他处,不论尊卑伙食均是一样。我所料不错,今晚庄主还没吃饭吧?”他十分和气地说:“衍行,吩咐下去,今后三天,就吃龙须面吧。” ------------ 第五章 美人春 更新时间:2010-05-23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军帐。至少,与温掩罗想象中的不一样。 温掩罗以为,军帐中应该有张永远拉不开的强弓,至少有两把名贵的长剑,长长的桌案之后挂着泛黄的地图,案上永远摆着厚厚的军报信笺。石砚中的墨总是满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油灯里的油就快要燃尽,有些浑浊。床上窗下都铺着厚实的虎皮,装饰着野性动物的头骨。 总而言之,温掩罗心目中的军帐,应该带着或浓或淡的血腥味,可能和着男人的体味,是冷硬的,充满戾气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斯文,干净,淡淡散发着书香之气的。 凤清尊的军帐布置得很整洁,没有弓剑,没有多余的装饰。地上铺着厚厚的素色毯子,桌案上的军报整整齐齐地摞着,笔墨纸砚都放在该放的地方,桌子的正中摆着一本薄薄的书。角落里一炉熏香正袅袅地燃着,似乎是淡淡的麝香。床铺上的端正地置在床头,上面叠放着纯白丝质的睡袍。 温掩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软之中带了一丝微凉。便想起那个人,神仙一般地令人心驰神往。 只是想起那双莫测的眼,温掩罗最终还是没有胆子去翻看桌上的军报。她只是坐在床头,静静地等待着。 烛火跳动,照在她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的交界之间,淡淡的光晕勾勒出她绝色的容颜。空无一人的大帐之中,那样孤独寂寞的美丽,像一朵藏匿的花,既是明丽无双,又带一丝淡淡的伤怀,实实是惹人垂怜。 凤清尊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动人的春色――珠玉在侧,活色生香。 他进了帐,放下了帘子,驻足在门口,一双凤眼闪闪烁烁地看着缓缓扭过头来的温掩罗,唇边飞快地掠过一抹笑意,柔声道:“怎么还不睡?” “殿下未归,我怎么敢在殿下的地方放肆?”温掩罗款款醒来,迟疑地伸手勾住他的手腕,小指轻轻挠着他的手心,低声道:“殿下都是这么晚才休息么?” 凤清尊从来不是留下惠,此情此景,他岂有白白放过之礼?手臂微微一带,已是美人在握。他揽着那柔弱无骨的身子,不安分地在那曼妙的腰际徘徊摩挲着,挑起她小巧的下颌,“在等我?” 感受到腰际那炙热的温度,温掩罗的身子细细地颤抖起来,温顺地点了点头。 “好姑娘。”凤清尊笑了起来,低头吻上她雪白的脖颈,声音沉沉,“你姐姐也像你这般美貌么?” 此言一出,温掩罗本来温和可爱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阴戾,“殿下,姐姐已经嫁人啦!” “那还真是可惜。”凤清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 温掩罗顿觉胸中恨意汹汹,她猛地推开凤清尊,双颊虽仍绯红,眼底却已冷了几分,“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到嘴的鸭子飞了,凤清尊无限遗憾地舔舔嘴唇,挑眉道:“没什么意思。美人儿么,一个在怀,总是比不上左拥右抱。” 温掩罗气得握紧了拳头,怒极之下艳色更盛,“凤清尊,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答应,自然答应。”凤清尊微微一笑,人影一动,忽地闪到她身后,用力抱住她,温声道:“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你们若是姐妹情深,我这场仗便难打了。”他低下头,将她圆润的耳垂含在口中,模糊低道:“听说你那姐姐聪明得很,又处处回护当今皇上。要是遇上她,一来,为了你,我怎么好痛下杀手?二来,我若是被你姐姐打败了,不是给你丢脸么?” 那声音听在温掩罗耳中,向这世间最浓郁的美酒,令人醉生梦死,无悔无怨。“姐姐……她确实处处向着百里沉陆,可她说到底不过是深宫里的女子,怎么能与殿下堪比?只是……”她忽地想起一事,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猛地扣住凤清尊的手,她急急转过身子,道:“我想起来了,前阵子,好像听说宫里正在征集上好的木料,她似乎是要做出些什么用在战场上。我听说,头一战就是准备用在什么水……” 瞳孔微微一缩,凤清尊低下头去,埋在她散着香气的胸前,轻声道:“渌水么?” “对,就是渌水。”感到那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胸口,温掩罗惊呼一声,身子立刻瘫软如水,可仍不忘叮嘱:“殿下,姐姐虽然没什么大的能耐,但……但却是会做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殿下切记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以心软……” “我知道了。”凤清尊仍低着头,似随口问:“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手下留情,毕竟你们可是亲姐妹。” 温掩罗微微一震,顿时警觉起来,连忙道:“我只是以殿下为重……”她的声音伤感起来,“若是将来……有可能……有可能的话,还请殿下能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饶姐姐一命。” 暗暗冷笑,凤清尊只手挑开她腰间的带子,抚摸着滑腻细致的肌肤,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轻吻不断地落在那白玉般的躯体之上,听到她不住地喘息娇吟。“你姐姐到底要做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么?” 温掩罗连连摇头,喘促着道:“宫里消息封得很严,听说做出来的东西都放在停香苑,但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是么……”凤清尊将她散乱无神的神色收入眼中,反复抚摸着她细致的脖颈,双眸深如渊,静如潭,没有丝毫波动,“都说你姐姐巧手,她都做过什么?” 仿若孤舟沉浮在海上,温掩罗哪里还有冷静的思绪。只是仅剩的直觉和恨意提醒着她,凤清尊一直在盘问温怀羽的事。眨了眨眼,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沉默着没有回答。 似乎是叹了口气,凤清尊伸手悄悄地探入她双腿之间,在她耳边柔声道:“你姐姐都做过什么?” 温掩罗的眼神再一次朦胧起来,水光涟漪,她急促地喘息着,“我……我记得……她曾经做过一个……会动的人……能……能替我们端茶倒水……” 双眸锐光一现,搂着纤腰的手在那纤弱的胴体上随手一拂,冷冷地看着温掩罗双眼渐渐地合上,凤清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翻身侧躺在床,对着门口处扬声道:“还不进来!” 门帘一动,成衍行手中捏了一只山鸡走了进来,目光淡淡扫过床上衣不蔽体的温掩罗,没什么表情地道:“辛苦殿下了。美男计用得还顺手?” 凤清尊叹气道:“倒没想过这丫头会调香,若不是怕用迷香被她发现,哪用得着本殿下亲自出手?”他盯着成衍行手中的山鸡,沉默地开口:“那是什么?” 下巴向温掩罗一点,成衍行道:“我以为殿下会用得着。毕竟她敢来找殿下,应该不至于……”他顿了下,又道:“或者是属下多管闲事,殿下想自己验明正身?” 又是一阵沉默,凤清尊笑道:“我以为,你会用狗血。” 成衍行拎着山鸡走过来,道:“野狗太显眼了。” 凤清尊呵呵一笑,缓缓地眯起眼,“衍行,派几个人,先过渌水,往京城的方向查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运过来。再有……”他伸手划过温掩罗脸颊,“好好地给我查查温怀羽这个人……我对她……很感兴趣。” ------------ 第六章 破阵子 更新时间:2010-05-25 成衍行道:“故城未破,如何取道渌水?” 凤清尊故作不悦,道:“绕行。” 成衍行道:“绕过故城,需过天险。不知派谁合适?” 凤清尊道:“你觉得谁合适?” “自然是辰碧。他自幼跟在殿下身边,忠心耿耿,武功好,又未曾在敌将面前露过面。”成衍行一本正经地道:“只不过此去艰险,属下怕殿下舍不得这个人。” 凤清尊笑道:“衍行,你哪里都好,就是做事太过谨慎小心了。依你我的情分,万一辰碧有事,我还能叫你陪葬怎么?叫辰碧去吧,他虽然有些憨直严肃,但做这么点事,还是绰绰有余了。” 成衍行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暖意,施了礼就要退出去。 “衍行啊。”手一挥,将取了血的山鸡丢了过去,凤清尊道:“看在本殿下今天这么劳累,给我炖个宵夜吧?” 成衍行微微一笑,拎着山鸡走了出去。 夜还很长,凤清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温掩罗滑腻的肩头,修长的手指勾勒出诱人的曲线。轻轻捏起那消尖的小巧下巴,他细细端详着那张虽略显稚嫩,却仍完美无暇的脸庞,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另一张模糊的面孔。 忽地心神一凛,薄唇勾出一抹自嘲。或者是因为这女人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提起她,丁弹指的态度有点奇怪,温掩罗的反应也很很有趣……再联想她做的事,仍有些晦暗的地方。有点儿神秘,有点儿难以揣摩。又因并没有亲见,稍微有些在意。 可是……从怀里掏出那方白绢,目光凝在那一行小子上,目光幽幽地闪烁起来。 清秀,端正,流畅,整齐,起笔旋转顿皆恰到好处,中规中矩。乍一看,让人觉得写字的人虽然有些才气,却偏偏自守规矩,显得过于认真古板。可细细瞧去,发能看出横折处棱角尖锐分明,隐隐透出点点锋芒,撇捺处的一挑一提,灵动挥洒,还略带了几分俏皮,竟也能完成的极为到位,使之不长一分,不短一毫。若不是心中有数,从容自信,断然会把持不住,根本写不出这样几个字。 若字如其人……凤清尊将白绢揣回怀里,弹指熄灭既然燃尽的残烛,翻身躺下――定不会让他失望吧! 次日清晨,温掩罗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幽幽转醒,还弄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她,转着朦胧的空空的眸子在帐内看了一圈,心里正猜测着凤清尊的去向时,忽然发觉柔软的毯子底下,自己竟未着寸缕。掀开被子,点点干涸的褐色血迹映入眼中。 沉默着,她虽颊边绯红,看神色却并不意外,也没什么惊喜,只是偶尔闪过一抹冷厉和得意。伸手取了衣服穿上,待穿戴整齐,她缓缓步出帐子,见不远处,成衍行正吩咐着几个士兵去做什么事。 缓缓走过去,温掩罗道了声“早安”,遮遮掩掩地询问风情尊的下落。 成衍行温和地笑了笑,道:“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温掩罗见他并没透露凤清尊的下落,反而提起昨夜之事,心中不悦,却又不好追问,便道:“很好,谢谢成先生记挂。” 成衍行也是故作不知,道:“我军现在正在攻打故城,外面怕有危险。小姐请回帐等候,我一会儿派人将早饭给小姐送去。” 温掩罗张了张口,正要想理由反驳,却见忽有士兵飞奔而来,在成衍行面前单膝跪下,道:“成先生,大殿下叫您火速去见他。” 皱了皱眉,成衍行挥退士兵,正揣测着凤清尊为何急招,眼角忽地看见温掩罗蠢蠢欲动的神情,唇角一动,他道:“小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要不要去看看战场?” 温掩罗正有此意,自然喜形于色,却故做矜持,“这样好吗?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成衍行微微一笑,道:“成某既然敢带小姐前去,自然是心中有数。殿下见到小姐,一定十分高兴,因为您是殿下的‘意中人’啊!” 成衍行这话正中温掩罗的下怀,她沾沾自喜之余,也就不再推迟。 再三确定温掩罗确实会骑马之后,成衍行命人牵了马,派了一小队人跟在她身边随行保护,便带着他出了军营。 令温掩罗疑惑的是,明明令人热血沸腾的战场在正前方,成衍行却将她往山上带。几次想要问出口,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本来握缰的双手,悄悄地动了动,只以单手执缰,另一手巧妙地探在袖内,直到看到山腰处那抹惊才风逸的卓然身影,才将手缓缓地抽出,又握在了缰绳之上。 站在山腰处凝望战场的凤清尊听见身后杂乱的马蹄声,显然来人不是单人独骑,轻诧地回头,一眼瞥见马上那娇美无双的身影,脸上立即堆起了层层的温柔,“怎么不多睡会儿?”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将温掩罗从马上扶下来困在怀中,不让她看到自己与成衍行对视的眼神。 “不知殿下急招属下前来,是为何事?”成衍行牵着马,跟在凤清尊身后来到山腰处,凝目一瞧,不等凤清尊回答,便惊声闻道:“这是怎么回事?” 搂着温掩罗,凤清尊状似怕她冷,体贴地用自己宽大的披风罩住她,“你也看出来了?” 成衍行面露忧色,“故城所在,并不占地利。攻亦可,守亦可。在攻守借无优势、天时亦同的情况下,胜败只能取决于军队的优劣。可这优劣一眼既明,为何现在……”他是想说,不论将领、军队的战力还是士气,己方显然具有绝对的优势。但为何此时看起来,非但没有半分取胜的迹象,反而有些陷入苦战的模样。 凤清尊点点头,他显然已经看破了关键所在,并不着急,“你再仔细看看。” 成衍行跟在凤清尊身边日久,见他如此不慌不忙,心中定是已经有了主意,于是定了神,细细往战场看去。片刻之后,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转头对上凤清尊含笑的眼,道:“为何城墙之上的士兵这般多?” 故城守将闭门不出,因此凤清尊用的是强攻。云梯搭墙,圆木撞门。这样的战势,按常理来讲,城墙处守城的将士会拼命阻拦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军,箭矢、落石、滚木是惯用的手段,时间长了,石木告罄,爬上城墙的士兵增多,就变成肉搏战,到时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今日却并非如此,故城之上的守卫之多,远远超出了他见过的任何一场战斗,因此即便落石之类已经用光,在几打一的情况下,己方爬上去的兵卒也站不到任何便宜,不是从墙头掉落摔个粉身碎骨,就是在城墙之上被敌军乱刃分尸。一场本应速战速决的战斗,竟然打得好不艰苦。 “为何城里的留守士兵数目,与我们探来的差距如此之多?”远远望去,孤城四壁,处处鏖战,竟无一处攻破。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城门,成衍行道:“城门还没一处攻破?” “看样子快了。”凤清尊也盯着城门,“或者,秘密就在这城门之内。” 两人都没说话,俱是沉着似水,静静地看着被士兵吆喝着以攻城木撞击的高大城门。 好似很慢,好似又很快,就在某一个瞬间,正对着两人的城门轰然倒塌。然而,露出的却不是城内的屋瓦楼檐,而是扑天盖地落下的滚滚黄沙。 但见流沙汹涌如涛,瞬间便将城门处的士兵湮没殆尽,待黄沙全部落净,露出的,却又是一扇高大的朱红城门。 与刚才倒塌的城门不同,这扇城门很新,颜色鲜艳,看来是刚刚漆过,也就是新添的城门。而且,在两扇城门之中塞满了黄沙,只要城门一破,汹涌而出的黄沙就会想敌军活埋。 真是好狠的手段! 一向沉静的成衍行少见地微微动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看来,四个城门都应是如此。不用堵住城门,不用运沙袋叠坝,这样的确能省下不少兵卒。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凤清尊笑了笑,道:“衍行,你说,这门,究竟有几层?” 成衍行想了想道:“这方法出奇又有效,看来是早有准备。依一般城墙的厚度而言,最少有三扇吧。” 凤清尊微一摇头,眼中光华大盛,“依我看,北门处,应只有两扇而已。”他从背后托起温掩罗的下颌,强迫她高昂着头,直视眼前的战场,愉悦的口气中,潜藏着丝丝杀意,“看着,这便是你姐姐操控的战场。” 温掩罗毕竟是千金小姐,未曾见过这般惨厉的情景,闻言心中十分害怕,唯恐一个说错,凤清尊便迁怒于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怎知姐姐有插手此事?她……她可是远在京城。” 凤清尊沿着她的下颌一寸一寸地摩挲着那纤细的脖颈,沉沉地吐出三个字:“因、为、你。” “我?”温掩罗颤声问道。 她话音刚落,好像是为了证实凤清尊的话,城门北边黄沙滚滚一片,想是第一层城门被破。 “好厉害的姐姐。”凤清尊低声赞道,抬手,他褪下一枚精致的红玉指环放到温掩罗的手心里让她牢牢握住,语气又温柔起来,“真是短暂的相逢,一夜春宵,我真是舍不得你。” 温掩罗捧着指环,她看不透这男人的心思,“殿下的意思?” “你姐姐这是逼我送你回去呐!”凤清尊在她耳边轻笑,道:“你想问为什么是不是?我来解释给你听。不过……这之前,我先得做一件事。” ------------ 第七章 春晓曲 更新时间:2010-05-26 博陵,大世宫。 桃花树下,温怀羽信手拂去飘落在棋盘上的花瓣,却由着一只白色的粉蝶在一枚黑子之上驻足歇息。 见状,温自吟坐在她对面,手中一枚黑子将落未落,停在半空,“不过是多了几扇城门而已,故城被凤清尊攻破是早晚的事。” 捻了一颗葡萄扔进口中,因未到时节,尚未熟透,酸得温怀羽一张小脸全皱到一起去了,好容易缓了过来,她颔首道:“这个自然。” “那你费劲心思,命人赶时间多装了数层城门,到底有什么用意?”温自吟问道。 “说有其实有点,说没有其实也没有。”温怀羽慢慢地说:“正如大哥所说,只要肯多折损人手,区区一个故城,那是说拿下就拿下的事。可是……”粉蝶似歇息好了,翩翩飞起,“我只是觉得,他不会那么做。” 将执了许久的黑子置在棋盘,温自吟道:“为何?” “因为我。”温怀羽随意下了一子,轻声道:“正因为无论我怎样布局,他都能拿下故城,那么他应该能看出,我这么做,也只能起到拖延时间,垂死挣扎的作用。” “既然如此,他不是更应该一鼓作气?”温自吟瞪着棋盘,有些支舞不开。 温怀羽静静等着,肯定道:“他不会的。不管不作为大太子的他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表里如一,是不是为了名声,现在的凤清尊,是出了名的爱护手下,他不大可能让自己的士兵去白白送死。” 皱着眉落下一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复杂的棋局,还是因为温怀羽模棱两可的解释,温自吟叹息道:“小羽,大哥没有你那般机巧的心思,你就直说吧。” 抿唇一笑,温怀羽道:“就像这棋,我们从后复盘的话,故城的事,应当是这样。首先,掩罗现在在凤清尊手中,依她对我的不满,我故意泄露给她的那些事,她定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凤清尊。” “你故意泄露了什么?” “停香阁的事。我在那里面做了些……木偶。”温怀羽笑道:“况且,弹指也在那里,他一心投靠凤清尊,应该也会说不少我的‘好话’。本来,凤清尊对他们两人本就不信任,怎么也会怀疑这里面是否有诈。于是,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掩罗他们出现的时机。所以,他定然会想道,故城能施为者甚少,若我布下埋伏,九成是在渌水。如此一来,他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 “第一,打探消息;第二,保存实力。”温怀羽把玩着一粒葡萄,深思地说:“尤其,在他发现我故城的布置之后,应该更加笃定,在渌水我布有埋伏。当然,他也可能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我便在那白绢上动了些手脚。那个,可以看作是帮掩罗他们两个保命,也可以看作是对大太子的挑衅。” “有什么用?”温自吟仍是不懂。 “真正优秀的将领,应当能杀能放,可攻可守。他既然断定我在渌水有埋伏,行事必然小心谨慎,更加不肯轻易让自己的士兵涉险。”温怀羽幽幽地叹口气,“即便他知道,如果他不强行攻城,而是立即撤军之后,故城的人也会立即从防备比较薄弱的北门撤退,一路向北退至渌水。那里有事先藏好的船,上了船渡过渌水,就是一夫当关的隘口。”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凤清尊一鼓作气,拿下故城之后,直取渌水,夺取我们预先准备好的船只,不是更合理一些?”温自吟道。 温怀羽看着他,道:“那么,掩罗呢?” 温自吟一愣,道:“什么?” “我做的木偶已经运到渌水去了,就算凤清尊他们过得了渌水,也绝对过不了那个隘口。”温怀羽忧郁地道:“到时,掩罗怎么办?她毕竟是我们的亲妹妹。” “你是说,他会杀她?”温自吟沉吟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和一个丫头过不去吧?” “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棘手。可是,倒时两军对峙渌水,他们若是用掩罗作为人质,不管是皇上,爹爹,还是我,都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掩罗不值得。我想,他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杀了掩罗,又实在有损他的声誉。这样一来,他会怎么办?”温怀羽伸出三个手指:“一,放了掩罗,让她自生自灭。二,利用她,让她渡过渌水,混到我军营里做奸细,三,留在身边,当作暖床的女人。大哥,你猜他会怎么做?” 温自吟道:“三个都有可能。” 温怀羽笑着摇摇头,“三个都没可能。他能走到今天,绝对不会是被美色所诱的男人,为了稳定军心,他不可能留下掩罗。但是他该知道,女人的美貌就像人才,不能为他作用,那必将成为他的敌人,所以他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至少,不会在危机时,让她怀恨离开。至于利用掩罗之事……渌水之战天时地利皆有,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就算他做了,我也……”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许。” “那么……”温自吟揉着额头,道:“妹妹,你都把我说糊涂了,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么,凤清尊他到底会怎么做?” 温怀羽哗啦啦地搅动着棋子,淡淡道:“其实,我做这么多事,不过是迫他在渌水之战前夕,让掩罗跟随故城退出的乱军一同离开。对他来说,这时战势仍缓,不至于在掩罗心中落下个薄情寡义的名声让她恨他,反而可以给她一个希望,让她心有挂念。对我来说,这时尚未开战,我尚能分神顾及她,可以在她什么都没看见之前把她带回京城。然后,凤清尊退,我也退。既然故城我迟早都会给他,我在渌水真有埋伏也好,假有埋伏也罢,总之渌水之畔,才是我们决战的地方,这对他是大大有利的事情,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么,你的意思是,故城之战,凤清尊会先行撤军?”温自吟惊愕不已。 温怀羽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伸手将棋子一个一个捡进白玉的盒子里,神态沉静,姿势从容,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又仿佛什么都在她的心中。 不知不觉,太阳已高高挂在头顶,好一个安静明媚的上午。 ------------ 第八章 王孙信 更新时间:2010-05-27 “衍行,传令下去,撤军!”将理由说明,凤清尊稳健地开口。 “是。”成衍行神色一凛,迅速地上了马,向山下急驰而去。 “殿下?那我?”温掩罗轻轻地开口,语气中很是舍不得。 凤清尊耐心地哄着她,道:“乖一点儿回博陵去,不久我就会来接你。” 温掩罗看着血淋淋的战场,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小口口水,轻颤地问:“可是,我要怎么回去?” “呵……”凤清尊笑了笑,解下自己的外衫,亲手给温掩罗穿在身上,一边低头帮她把腰带系好,一边道:“身上可带了温家的信物?”她并不傻,独自出门,不可能一点准备也不做。 乖顺地点头,温掩罗老老实实地道:“带了。”这才注意到,凤清尊竟是一身轻装,未着重铠,“殿下,你……为何不穿盔甲?” “我以为今天没必要。”探手抽下她头上的长钗,凤清尊将那瀑布似的长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又变戏法似的在马上的包袱里那出一条灰旧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拉高帽子,端详了一阵,道:“有带胭脂水粉么?” 温掩罗在身上摸了摸,将几个小盒子递给他。 凤清尊接过,每个都打开看了眼。然后用手沾了,熟练地往她的脸上涂去。不多会儿的功夫,那张脸就似变了个人,变得有些不那么好看,有些憔悴,有些……不怎么干净的样子。 凤清尊这才满意,低头一瞧,一双绣着金莲的水缎葱花绿的绣花鞋映在眼中,不仅失笑,忽地将她抱起侧坐在马上,轻柔地握住那双仿若无骨的小脚,不让难得羞赧的她左躲右闪。脱下那双精致的绣花鞋,他又在包袱里翻出一双灰布长靴替她穿上,用细细的带子将宽大的靴腿绑好,以免鞋太大了不跟脚。 “殿下……”温掩罗手足无措地坐在马上,觉得脸上热热的发烫,垂着眼,鼻端萦绕着淡淡的麝香气味,她突然觉得害羞极了,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凤清尊一笑,道:“一会儿你装成难民跟着故城的逃军一起走,我会派人悄悄跟在后面保护你。到了渌水之滨,你就拿出温家的信物,与他们一起上船。我猜,你姐姐应该有派人在那边接你。” 温掩罗羞怯地问:“我不能留在这里么?” 凤清尊笑若晴空浮云,深深凝视着她,直到看得她魂儿都飞了,这才转头对成衍行派来保护她的那队士兵道:“你们带小姐回营,先换了衣服,送小姐出去。我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士兵齐齐应声,整齐划一,仿若一人。 凤清尊扶着温掩罗在马上坐稳,让她牢牢握着缰绳,拉了她的手让她俯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在京城等我。”接着,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在她的马臀上一拍。 马儿是训练有素的军马,得了命令载着温掩罗向山下飞驰而去,奉命随行的士兵飞快地对凤清尊施了施礼,将温掩罗护在身边,一行人转眼便跑得不见了。 目送那些人下了山,凤清尊本想回头继续守着战场,却见凤清晏快马加鞭风驰电掣地向自己冲来,将一干护卫远远地甩在后面。 自然明白他为什么二来,凤清尊缓缓背过身去,不久就听身后一声战马的长嘶,凤清晏有些喘息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哥,干什么撤军?城门就快破了,再坚持一会儿,故城就能拿下了!” 风情尊不厌其烦地又将理由说了一遍,伸手将凤清晏的头盔摘下,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懂了?”好笑地见他笑话着这个消息,一时忘记躲开他的手。 凤清晏愣了愣,有些无奈地偏了头,道:“他们真的会弃城而逃吗?” 凤清尊挑了挑眉,“你不信我?” 凤清晏又是一愣,这个大哥智计无双,他从小就是极为信服,哪里会不信?刚想解释,见凤清尊含笑的嘴角,知道自己又被消遣了,想生气却气不起来,“大哥,你总这样有意思吗?” “有啊,就这会儿才……有这样的心情呢……”凤清尊声音低沉若地上随风吹起的薄薄沙尘,“其实,你细想想就会明白了,这场仗,我们必胜,他们必输。无论我们这会儿撤不撤军,故城,都已是囊中之物。退一步讲,若他们不弃城,我们到时再行攻打也就是了。” “可是,大哥不是一直说气势很重要?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再攻城时,士气颓馁下去,怎么办?”凤清晏认真地问。 “小晏,士气是什么?”凤清尊悠然地道,声音朗若吟诗,“士气其实就是士兵愿意为止赴死的一个理由。作为一个将领,要能牢牢地掌握这个理由,随时都能给出这个理由。”他拍拍弟弟的肩头,指着战场,道:“策略。你要随时让你的军队相信,不管你是进是退,是攻是守,皆有你的理由。你要让他们认定,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败,不过是你的一个策略,是通往胜利的一个小小的驿站。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即使你身边只剩下十个人,他们也会愿意为你战至最后一刻。” 凤清晏崇敬地看着大哥睥睨天下的身影,衷心地道:“若是大哥的话,什么人也会愿意追随你到底!” “啪”地一声脆响,凤清尊好笑地敲了弟弟一个响头,道:“想什么呢!记住了吗?我是在说你呢!你也该长长进了,大哥可不能一辈子都护着你。” 凤清晏满不在乎,笑道:“那有什么不好?将来大哥做了皇帝,我就在大哥手下当个闲散王爷,每日吟诗下棋,弹琴作画,多么快意!” “你……”凤清尊难得无话可说,沉沉地叹了口气,“算了,你现在带人下去,等一会儿敌军弃城而逃,小心点把城门打开,先让温掩罗过去。之后带人进城,安营扎寨吧!” 凤清晏问:“不追?” “不追。” “那,温掩罗她……”凤清晏揣摩着大哥的心思,道:“大哥既然喜欢她,有的是办法把她留下吧?不一定非得送她走吧?” 凤清尊摸摸下巴,笑道:“留下她做什么?一张漂亮的脸而已,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美人胚子正在长大哩!找这样的祸水留在身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更何况,现在博陵那边……”忽地顿住,他凤眼一眯,潜匿的锐光在眼里闪烁,“他们弃城了。” ------------ 第九章 定风波 更新时间:2010-05-30 指挥了兵卒有条不紊地将四门的黄沙清理干净,凤清尊提马踏进故城。 还没走过一条街,他忽然勒住马,叹然地看环顾两边,胸口起伏几下,像是有些激动。 凤清晏很少见他这样,忙问:“大哥,哪里不对么?” 扬鞭一指,凤清尊赞叹道:“小晏,你看,分明刚刚打过仗,刚刚弃城撤兵,可这街道上,竟这般整齐,除了血迹,连一支残箭都未曾留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凤清晏经大哥提醒,顿时也明白过来,道:“撤军时这般整齐有序,说明是早就计划好的,而且,对方的将领的能力也不可小觑。”他跟在继续前行的凤清尊后面,道:“真是不简单。房屋竟然都很少破损,大哥,这是我们大军一路行来攻占的最省心的城了。” 凤清尊点点头没说话,眸光深邃,似在想着什么事。 忽然,他微一眨眼,翻身从马上下来,闪身掠至一护半掩的门扉前站定,整整衣冠,颇有礼貌地瞧了敲门,和声慢语地问:“有人在吗?”其实他在马上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屋里有个人,一直透过门缝看着他们。不过那眼中没有杀气,反而有一丝好奇和胆怯,想来,应不是什么危险人物,九成是没有逃走的故城百姓。 门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似离门远了些,门仍是虚掩着没有动。 凤清尊耐心很好,再次敲了敲,道:“请问,家里有人吗?我想打听点儿事,事后重金酬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人为财死。 又过了一会儿,门渐渐地打开,从里面探头探脑地走出一个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他低着头,好像有些害怕,不敢直盯着凤清尊看,但又很有些好奇,时不时地飞快抬头看上一眼,“官爷……小的……小的……” 将一锭黄灿灿的金子送到他眼前,凤清尊笑道:“这位兄弟,你不用紧张,我就问几个问题就走。” 显然金子的吸引力比凤清尊要大,男人直愣愣地盯着凤清尊手里的金子,吞了吞口水,“不知官爷想问什么?”很是担心自己回答不出。 “为何不逃?”这男人一看就没当过兵,有手有脚,看样子也有些胆子。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当口,即便因依恋故土不愿离家,也应该怕被硬逼着充军而逃跑。为何竟留在此时? 没想到凤清尊问的问题这样简单,男人怎么也藏不住心花怒放的表情,“本来小的是想跑的,可是看了大人张的榜之后,就不打算跑啦!当然,城里还是跑了很多人。不过我信任大人,就留下了。” 他说话没什么条理,听起来不大分明。凤清尊淡淡一笑,依旧和颜悦色地道:“是哪位大人?” “就是城守大人!”男人道:“这个城守大人好着呐!虽然上面要征兵,但是在咱么这个城,可是自愿的。”男人憨厚一笑,道:“我家就我一个独子,要是我去当兵,爹娘可就没人照顾啦!” 这个城的城守是谁凤清尊心中清楚,此刻听着顿觉奇怪,探子的消息中可没提出这城守是个有用之才,因此又问:“那么,他张了什么榜?” “哦!就是,在官爷打来之前,大人张了榜说,凤家的军队是不会骚扰百姓的,所以不想离开的人,可以留在城里,愿意留下的,还可以在府衙每人领一旦米。”男人道。 凤清尊觉得啼笑皆非,“你们都相信了?” 男人笑道:“其实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城里有些长辈女人的,确实是禁不起折腾,本就报着必死的心留下。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的亲人哪能狠心就舍了他们独自离去?本来就不情不愿的,大人这么一张榜,有些胆大的就都决定不走了。这不,我也留下了。” 这倒还有些道理。凤清尊暗自盘算,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个城守大人可是姓王名守德?”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王大人。” “多谢。”凤清尊微微一笑,将金子交到男人手里,回来上了马,沉吟不语。 “大哥?”两人说话没有避人,凤清晏武功上乘,耳力不错,从头到尾都听得清楚,“那个城守,有什么不对?” 凤清尊摇摇头,“哪里都不对,我记得王守德此人,乃是家里花钱捐的官职,性子胆小怕事,爱财如命,小气多疑。怎么会这么为百姓着想,提敌军张榜安民,又给粮食,又这般会调度军队。这也太奇怪了。” “那么,若不是我们的消息有误,就是王守德这人,有问题?莫非是有人暗中命令他不得不这么做?”凤清晏思忖道:“可是,纵观百里朝堂,文武百官之中,除了温古调温将军,和寥寥几个中立保身的官员之外,大多都是奸佞小人。而温古调虽尚算忠义之人,可惜太过迂腐,应不会做这样的事,其他人更不会做。那么……” 凤清尊呵呵一笑,道:“我只能说,若真有这么个人,这人眼界之宽,气度之大,不下一代帝王。只是,百里那个小子手下有这样的人,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恼,随即又洒脱笑道:“罢了,总之迟早会见,也不急于这一时。倒是,之后渌水之战得好好准备。” 他扭头看了眼成衍行,“现在只等辰碧的消息了。” 成衍行点点头,脸上却有些迟疑,“但,若真有别人在背后指点,只怕辰碧带回的消息……” 凤清尊清笑一声,“这事愁也无用。反正不急,这城里又没什么需要我们整顿的,趁此机会好好休整一番,等辰碧回来再做打算。小晏,你去传我的令,骚扰百姓者,定斩不赦。可不能让对手小看了啊。” “衍行。”他又对成衍行道:“待士兵休息好了,多派几个人去探探路……别落单,小心埋伏。还有,注意周围动向,若是辰碧出了意外,也可以沿途接应。若探明路上没有埋伏,三日后命小楼为先锋,先到渌水边驻扎,准备造船之事。对了,虽然不一定能筹到多少,不过还是从百姓手里买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休整期间,操练也不可断,别让这些混蛋们散了心……还有……” “殿下……”成衍行面沉似水地打断他,“您这是要去哪里?去多久?” 凤清尊诡秘一笑,道:“好像是过于啰嗦了,反正,这里的事,你和小晏看着办。你现在把丁弹指找来见我。” ------------ 第十章 隔帘听 更新时间:2010-05-31 渌水深深,如一束白色的长练,簌簌地泛着光,沉默地奔驰在清朗的夜空之下。月光泄到河面上,转眼就被汹汹的流水撕碎,翻起的水花,反射着点点银光,像一层银粉雾气飘荡沉浮。 忽然,河面上的水纹忽地有了变化,两道锥形的横向波纹不知何时出现,尖端飞快地向对岸掠去,后面拉上的越来越宽的波纹,被新浪翻,迅速地消失了。 如昙花一现,那两道波纹只出现了片刻就消失了,此时,在河的对岸,两个湿漉漉的男人游鱼一般地从河中窜出,身子一晃便又消失在漫漫的黑暗中。 “殿下,您可真是害死区区了!” “怎会?月黑风高夜,游泳摸鱼天!呐,弹指,接着!” 这两人正是凤清尊和丁弹指,此时凤清尊袖子一甩,从袖口滑出一条大鲤鱼,摇头摆尾地飞向丁弹指。 无奈地接过滑不溜手的鱼,丁弹指回手将其遥遥甩回河里,苦笑道:“殿下想要大半夜的出来遛弯儿,区区不敢不从,只是……”他出身世家,虽是草莽之身,但行事作派素来十分讲究,便是偷袭,也是穿得整整齐齐,哪里有过这般狼狈?“殿下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人说富贵当需险中求,其实人生大多事都是如此,想成就一番事业,哪里有不冒险的?”凤清尊负手飞掠,起落悄然无息,行至潇洒随性,哪里是像在求富贵,简直有几分仙游的架势。 丁弹指心知凤清尊带他出来不可能毫无算计,只是他有心投靠,怎样也不敢违背了这个太子殿下的意思。这位殿下虽然笑比怒多,可要真惹到他……激灵灵打一个冷战,丁弹指一震袍袖,紧紧跟上。 黑漆漆的军帐渐渐出现在眼前,两人放缓了速度,压低了身子渐渐靠了过去。 躲在暗处,凤清尊皱眉看着面前的营地,帐篷歪斜,残灯烛火,老弱兵残……竟是一片颓萎萧条之象。虽说这倒是很符合败军的形象,但若说这就是白日时从故城撤出的那支军队,两者的差距实在是太多了。 兀自沉吟片刻,凤清尊还是决定先进去看看,于是小心地潜进营中。 如凤清尊断定,这里的守备十分松懈,两人轻松地避开卫兵,没怎么费力就摸到了主帐底下。刚将身子藏好,就听帐子里面传来一声呻吟,“唉唉!轻点,轻点,我的腰啊!” “大人,您这腰怕是扭了。” 看来,里面应该是那个城守王守德,另一个或者是他的侍卫,或者是随行军医,暂时还不可知。 “废话,要是不扭,我能让你给我按按吗!”王守德气呼呼地说:“都怪那个姓朱的,有张榜,又发米,忙我的呦……还有我的米,哎呀真是心疼死我了。最后,跑就跑呗,还得捡东捡西,还得注意队伍别扰民……真是瞎耽误功夫,要不是后来一阵猛跑,别说我的腰,我的命都搭进去了!哎哟哟!” “大人,要不我去请军医来?”下人说道。 “算了算了,我自己手下的人我还不清楚么?那个军医能治得什么?本大人的身子要是被他治坏了可怎么得了!” 下人道:“那大人您好生歇息,明日一早还要拔营赶路呢!” “回来回来!”王守德道:“拔什么营?赶什么路?那姓朱的把咱利用完了,完后一脚踢开不要了,让我们自行回京?可你想想,败军之将回京,那不是找死嘛!” 下人沉默一阵,道:“不会吧?朱爷可是温家的心腹,他这次来传的那是温娘娘的旨,咱们做的,那可都是娘娘吩咐的,怎么……” “放屁!”王守德打断他,“我看那姓朱的早就想要杀我啦!你没看他吩咐我办事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把我一刀砍了,他、还有他上头那个娘娘,那是下了套儿让我们回去跳呢!要不,他怎么能把咱们丢在这里,自己带着好兵好马跑去前面隘口安营扎寨?分明就是让咱么自生自灭嘛!” 下人道:“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朱爷是看大人实在跑不动了,又觉得过了河没什么危险了,才……” “闭上你的狗嘴,你到底是谁家奴才!”王守德破口大骂,道:“你的卖身契在我这儿,你是我的狗,我说天是红色的,你就不能说天是金色的,懂了没有?” “懂了!”下人道。 “嗯……”王守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对了,听说今天那个姓朱的抓了一个敌军的探子,叫什么来着?” 一阵静默,帐里一时没有声音传出来。 凤清尊听得心中一凛,暗道莫非是辰碧被捉了?可是辰碧的武功……那里竟然有能将他擒住的好手吗? 这时,屋里的王守德又骂开了,“兔崽子,你大点声!” “朱爷交代了,此人的性命不可透露。” “你……好好,你快点,过来说!过来说!” 里面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又过片刻,凤清尊忽地听到里面传出一声闷哼,与丁弹指对视一眼,均是微微一惊,不约而同地掠至帐子的窗口下,掀了帘子往里看。 只见一个官爷打扮的人已经倒在血泊中,胸口处插着一柄匕首,一个下人模样的人站在他旁边,一手还握在匕首上,另一只手则捣在王守德的嘴里不让他出声。 王守德临死时又惊又痛,牙齿已经深深地咬进下人的肉里,血汩汩涌出,那下人看也不看,咬牙切齿地低语:“王守德,你早该死了!” 看来是有些深仇大恨的,凤清尊思忖片刻,与丁弹指一起退了出去。 “殿下,如今?”丁弹指问道。 “这里倒没什么事了,我担心的是……”凤清尊面露忧色,沉吟不语。 丁弹指察言观色,道:“殿下莫非是担心被捉的那个探子?” 凤清尊看了他一眼,道:“你与温家相熟,他们口中那个姓朱的,你可知晓?” 丁弹指犹豫一下,点点头,道:“此人名叫朱亥,是温家的家奴,自小在温家长大,武功不坏,对温家忠心不二。实在是没想到,这次小羽儿竟然派了他来。” ------------ 第十一章 壶中天 更新时间:2010-06-07 凤清尊刻意挑了几下眉毛,摸了摸下巴,一把勾住丁弹指的肩膀,“嘿,兄弟,这个温怀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丁弹指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苦笑道:“殿下,您这样……是否有失……尊贵?” “这个不是重点。”凤清尊勾住丁弹指的脖子,半是劝诱半是威胁地道:“说说。” 丁弹指飞快地看了凤清尊一眼,脸上掠过一抹莫名的思绪,他垂下眼,若有所思地道:“她……”他斟酌了半天,才沉缓地道:“她是个很容易让人放在心里的女人。” 不是绝色,不是动人,不是惹人垂怜,不是令人倾慕……那么多的溢美之词,丁弹指却只说“很容易让人放在心里”,这包含了很大的范畴,似乎并不是简单的男女情爱可以涵盖的。 凤清尊眯起眼,在他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丁弹指的侧脸,夜光下,隐隐流露出几许不可捉摸的寂寥之意。 竟惹得他心痒难耐起来。 眸光一闪,凤清尊不松开勾在丁弹指脖子上的手,趁他低垂着脸的时候,半仰了头,对着皎皎的月亮,唇角一勾,扯出一抹阴诡的笑意。 “慢点想女人,兄弟,你先帮我个忙。”凤清尊松开手,顺势拍了拍他的肩头。 丁弹指会意,目光转向茫茫黑夜中看不见的前方,“殿下要去就那个被抓的探子?他是?” 凤清尊一笑,当先纵身直起,身形飘忽,鬼魅一般地向前方飞掠而去。 丁弹指不敢怠慢,深吸口气,急忙追了过去,与凤清尊并肩而行。 凤清尊微偏过头,赞道:“好轻功。” “殿下谬赞。”丁弹指谦虚地道,心里却不免有几分得意,忍不住想,“大太子”之名,果然只是因为他善于用兵,轻身功夫之类的,原来也不算特别出众。 兀自想着,忽觉凤清尊的速度慢了下来,丁弹指定睛一看,前方黑压压的一小片营地,之间灯火闪烁,不时有人影闪过。他也放缓了身形,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要怎么……”他见凤清尊忽地一挥手,识趣地闭了嘴,静静地站在一旁。 须臾,凤清尊开口,“你认识那个朱亥,是吧?” 丁弹指点点头。 “你去找他,摸到他的帐子,看看是否能得到什么消息。”凤清尊吩咐道:“我去救人。” 身在敌帐,也难分是偷听比较危险还是救人较为玩命,只不过凤清尊不认识朱亥,丁弹指也不知道要救的是什么人,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倒是间接证明了凤清尊很信任自己,丁弹指这样想着,反复思量并无不妥,于是点头答应,再三恳请凤清尊要小心之后,两人便分头行事。 故城里可用的兵不多,被朱亥分出来之后自然就更少,因此这处营地虽然比较整齐有序,但毕竟可用之人很少,防守也并不如何严谨,丁弹指武功上乘,行事又小心谨慎,因此没费多大力气,就摸到了主帐。 此时帐篷里还亮着光,说明里面的人八成还未歇息。丁弹指贴在账外,屏息倾听着。 “朱爷,能守得住吗?” 帐子里传来一把年轻的声音,看样子谈话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说实话,我也是心里没底。只是大小姐这般吩咐了,我们照做就是。” 说这话的声音沉稳严肃,丁弹指立即听出是朱亥的声音,不过他也敏锐地听出,朱亥的声音虽然鉴定,却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觉悟,说明他潜意识里,似乎仍是对温怀羽下的什么命令感到怀疑。 沉默了一阵,帐中又传来年轻的声音,“可是,只是木偶而已……还能比得上活人吗?” “你是没见过大小姐巧手做出来的东西。我曾亲眼见过,大小姐做过一头驴子帮她驮东西。当时我都看傻了。” “属下想不出来,总觉得很难以置信。” “难道你忘了那个探子是谁抓住的了?他的一身功夫可不弱,我大约只能和他打个平手,要是没有木偶,我断然留不住他。” “可是,木偶再厉害,也只有八十一个而已,大太子那边,可是有千军万马呢!” “总之……”朱亥的声音显得有点不耐烦,“大小姐信上怎么说,就怎么做。再废话,军令处置!” “别……”年轻的声音带了丝讨好,“属下只是……” “这也难怪,你是最近才到温家朱宅来的,还没见过大小姐,并不知道她……”朱亥顿了顿,忽道:“我知道你既好奇又不信,等到时候见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都是发誓忠诚温家的仆从,你还怕死不成?” “自然不是!”那年轻的声音坚定地道:“大小姐怎样吩咐,属下便怎样做!” 此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丁弹指听了,觉得没什么用,他收了心思,目光转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凤清尊的下落,也不知他把人救出来了没有。 不过,营地现在还没有起骚动,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丁弹指这般想着,忽听里面又道:“朱爷,抓到的那个探子怎么处置?” “临出京时大小姐吩咐过,若是普通的士兵,问了口供杀了就是。武功不错的,一律送到京城。所以我想,应该把这人押到大小姐那去。” “可是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光是怕他跑了,看押他就用了八个人把守,十六个人轮换……” “八个人”,丁弹指心中一动,倏地向营帐扫去,目光所及,一般的营帐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把守,那么,只要是找到门口有八个人把守的帐篷,就能把人救出来了。 得知了关押的所在,丁弹指心里想着要去帮凤清尊的忙。哪知,他身子刚悄悄一动,眼角余光忽见一枚小石子忽地从黑暗中射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发出一声轻响。 “什么人!” 虽说是石子落地的轻响,对身负武功的人来说,无异于箭矢的破空之声。帐内的朱亥断喝一声,随之迅速地扑出帐外。 丁弹指来不及隐藏,虽然飞身后退,但也与朱亥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之下,听到朱亥冷静沉着的声音,“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 丁弹指忽地一愣,这才想起,他虽常常出入温家,但都是极其隐秘,因此他认得朱亥,朱亥倒并没见过他。 可是,即便如此,朱亥回京一说……丁弹指的心猛地冷了下来,眸光一寒,杀意顿生。 周围的包围上来的士兵他倒并不放在眼里,只盯着朱亥,手中悄悄地扣了一把银针。正待洒出,忽地发现不知谁的兵刃被月光一晃,白芒划过黑暗,映出不远处黑暗中的一双璀璨的眸子。 凤清尊! 眼见着大太子对他微微一笑,身形倏地隐没在黑暗中,丁弹指微一愕然,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让自己好无退路。 这么想来,他刚刚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吧?听到了要听的事,陷害了要害的人,将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趁此机会,施施然回去救人…… 计是简单,不过,他竟能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身后…… 丁弹指回想起方才凤清尊在来时的赞美,这才自嘲地发现,那不过是他引自己轻率的一根伏线。 浮起一丝心惊,却也渐感佩服,竟然觉得自己虽然被利用了,却仍心甘。 “大太子”果然是“大太子”啊! 暗自叹了口气,他凝了精神,开始思量如何尽量长的拖延时间。 毕竟,总归是被利用了,那就索性被利用得彻底一些,也算是他的价值了! 银针挥洒而出。 夜,仍是漫漫长长。 ------------ 第十二章 瑞龙吟 更新时间:2010-06-08 只是顺便使个小手段,令丁弹指以后能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而已,并不是想就此要了他的命。因此凤清尊虽然避开了丁弹指的视线,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暗处端详了一阵,笃定丁弹指独自一人应付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凝神寻找有八个人守卫的军帐。 不过,在一片混乱之中,凤清尊倒没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简单的数字上,毕竟他对这个比乌合之众也强不多少的军队抱持相当的怀疑。他并不相信这样一支军队,在营中有骚乱之时,那八个人还会本分地守在原地。 因此,当他一眼看到被八个站得笔直的士兵把守的营帐时,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而是大大的惊讶――那个朱亥竟能在短短时间里将这些残兵带得如此规矩吗? 如此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丝毫不耽误他的行动,片刻之后,八个士兵便齐齐倒在地上,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掠进帐子,一眼瞧见柱子上绑着的人正是李辰碧,凤清尊几乎在同时,手中从守士兵腰间顺来的长刀已经飞出斩断了那几乎有小孩手臂粗的麻绳。 “殿下?”甩脱身上的绑绳,李辰碧迅速地来到凤清尊的身边,震惊地道:“您怎么在这里?” 凤清尊扣住他的手,两人双双掠至帐外,他一边往丁弹指的方向赶去,一边板了面孔道:“我有教过你在这种时候还要话家常的吗?” “是。”李辰碧惭愧地低了头,跟在凤清尊身边,凝神看了看骚动的军帐,“那边是谁?成先生吗?” 凤清尊微一摇头,身形忽地顿住,深思片刻,忽而自语道:“再耽搁一阵,他应该也死不了吧?”说完扭头问李辰碧,“为什么被抓?” 接触到凤清尊紧迫的眸子,李辰碧知道自己必须长话短说,“木偶。属下在逃脱,却被一个极叵测诡异的木偶射出的短箭射中小腿。” “木偶……”凤清尊眯起眼,陡然蹲下身,见李辰碧小腿处的裤子上有一处脏污的破损,从里面露出带着点点血迹的白布,看来朱亥已经找了军医为他疗过伤了。 “殿下……”李辰碧哪里敢任凤清尊蹲在他身前,惊讶之下,慌忙往后闪。可他腿上有伤,一退之下忍不住一个踉跄。 只手扶住李辰碧,凤清尊手下用力一甩,在李辰碧整个人从身边擦肩而过之际,快速喝道:“你先回去。” 李辰碧来不及应声,但知道凤清尊的命令不可以违背,于是就势纵起,当先往营外冲去。 看着李辰碧远去的身形,凤清尊淡淡笑了笑,李辰碧倒难得这般听话,不过……依他愚忠的性子,却未必能老实到底。 只不过,丁弹指那边要快点赶去才好,久战无果,若是再请出那还不知道真面目的“木偶”,今夜怕是难办了。 虽然有点想牺牲丁弹指,亲眼看看那所谓的“木偶”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丁弹指倒是个难得有用的人,他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何况,他也对李辰碧的眼力很信任,既然他见了那“木偶”的样子,因此没必要将事情做得太绝。 思索间,凤清尊已经冲进了骚乱的中心,拂手挡开攻向丁弹指的一把长矛,游刃有余地笑道:“该走啦!” 人越聚越多,丁弹指渐感吃力,却仍洒然笑道:“区区多谢殿下还能惦记着!” 凤清尊哈哈一笑,道:“难不成庄主是在撒娇?” 听凤清尊说出“庄主”两个字,丁弹指只好苦笑,心知这次所做的事定然会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她会怎么样? 不信?愤怒?伤心?鄙夷?唾骂? 心里有些胆怯,又有些期待,可反复思量之后,只化成一许惆怅。 大概,依旧是那般温雅毓秀、云淡风轻的一笑吧! 微微失神间,耳边听到朱亥的一声大吼:“去请出大小姐的……” “走!” 正凝神细听朱亥要请出什么,却被凤清尊的一声低喝打断。丁弹指狐疑地转头望去,见凤清尊难得正色地对他点了点头。 心里暗笑,凤清尊怕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吧?饶是智高如此的大太子,竟然也有些紧张起来了。 她这回究竟又做了什么? 估计,不会是他能吃的消的! 罢了,不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敌人,总归只有一条路: 逃吧! 心念百转千回间,丁弹指人已随凤清尊向外冲杀而去。 幸亏两人武功高绝,又心知若再耽搁恐怕有失,手下毫不留情,寻常士兵纵然人多势众,也一时难以抵挡,他们转眼便冲到了军帐外围。 清楚到了这里,就算里面即便请出大罗金仙怕是也再拦不住他们,丁弹指微微回头,惊讶地发现在人群之后竟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型。 比寻常人要高出一个头,头部方方正正是一块正方形的木头,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有没有五官,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木头,每块木头都是方方正正,看起来憨笨,但在关节处却好似连着精巧的机关,颈部,肩部,肘部,腕部,腰部,髋部,膝部,踝部,竟无一不活动自如! 与她认识多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木偶! 正震动不已,他忽然发现那木偶的前胸忽然有点点寒光一闪而过,接着数支小箭带着泛着银光的铁索遥遥向他射来。 他看得呆了,竟是一时忘记要闪,只看着那小箭流蝗一般地飞射而来,近了些有发现,那箭的尖端竟还带了三个反向的小勾,每个铁钩上,又反向生了五支倒刺。 寒意伴着恐惧从心底升起,若是被这样的小箭射中,定会痛苦万分吧! 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缓缓地闭上眼睛,丁弹指心里想着,她或者会念及旧情…… “卡嚓”一声脆响,丁弹指闭着眼睛感到冷风在他面前停住,睁眼一瞧,见原是凤清尊回剑拦过,将小箭全缠在剑身上,如此救了他一命。 “还不走!”凤清尊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微一挣,见剑身被缠得牢固以及,丝毫不动,便想也不想地果断撒了手,一把扣了丁弹指的肩膀,身形暴起,带着仍有些呆滞的他冲了出去,遁入茫茫黑暗中。 良久,丁弹指才反应过来,讷讷地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凤清尊的速度慢了下来,松开丁弹指,看着自己刚才执剑的手,冷哼一声,“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剑。” 丁弹指硬着头皮道:“不知那是什么剑,区区去为殿下再寻……” “罢了……”凤清尊忽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那个朱亥,会将这把剑送给她吧?” 丁弹指一愣,忽觉说不出话。 很久以后他回想时才发现,当凤清尊还是大太子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用剑,也是最后一次。 ------------ 第十三章 月当听 更新时间:2010-06-13 回了营中,还未歇息的成衍行出来迎,凤清尊暂没与他多说,先嘱了丁弹指回去休息。 丁弹指略一苦笑,也知自己今夜表现太糟,服从地转身走了两步,犹豫地回过身,试探地问:“殿下,过几日就要开战了,那木偶……” 凤清尊没回他,只将双手负气,微微仰头,看着淡淡的月色。一股比月色更寒的清冽气息渐渐从他身上散开,寸尺之内,越发地孤冷起来。 丁弹指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急急退了下去。 “衍行,这里交给你。” 待丁弹指一走,凤清尊身形鬼魅般地一晃闪进帐中,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用小包袱包好,接着他不顾成衍行满脸不赞同的神色,指着铺在案上的地图,道:“渌水之战,能打则打,打不了就守。” 成衍行一挑眉,徐徐张口,“为何?”话虽然问了出来,却不是对着凤清尊,而是看着刚从帐外进来的李辰碧。 受伤、被囚、逃跑、游水,李辰碧脸色十分憔悴,“回成先生,敌军帐里有一种木偶,十分厉害……” “辰碧,你是跟在我后面回来的?”凤清尊头也没抬,兀自研究着地图。 李辰碧垂下头去,“属下不能……” “你的伤如何?”凤清尊打断他。 “不碍事。”李辰碧提了提精神。 “那好,你回去收拾一下,休整一下,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去博陵。”凤清尊声音不大,却说得清清楚楚。 李辰碧愣了一下,蓦地抬头,张大了嘴看了凤清尊一眼,又飞快地低了头,低低应了声“领旨”,一旋身便匆匆出了帐子。 “没把握?”成衍行上前走了几步,轻声问。 凤清尊轻笑几声,道:“也不是没把握。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打败的……只是……” “殿下对做出那个木偶的女人感兴趣?”李辰碧虽只回了一句,成衍行便猜得七七八八。 “有点。”凤清尊坐了下来,表情十分愉快,“所以我得赶紧去一趟。看看是要了她,还是杀了她。” 成衍行默默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忽没头没脑地道:“真可怜。” 凤清尊闻言,缓缓眯起眼,“衍行,你在说谁?” 成衍行漠然不答,从怀里掏了面具戴在脸上,烛火一晃,帐内出一瞬间现了两个凤清尊,“怕是瞒不住二殿下。” 凤清尊缓了脸色,笑道:“小晏心思极细,就是太依赖我了,否则……”他微一顿,没再说下去,“这事也不用瞒他,我回来之前,这里的事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商量着办。对了,还有小楼,他要是看出来了,也不用瞒着。倒是丁弹指……” “属下不认为带着他同行是好事。”成衍行道。 凤清尊颔首,“我也不认为把他留下是好事。渌水首战之后,让他潜回博陵待命。” “属下明白。”成衍行点头应下,“那木偶若当真厉害,接连攻来,我们抵挡不住的话,该如何?” “不如何。它们不会离开渌水。”凤清尊沉稳道:“它们再厉害,也不过是木头做的而已,离开渌水,只需一把火而已。” “原来如此,怪不得殿下要冒险潜进博陵。”成衍行脸色凝重,“不如再多带……”他下意识地向凤清尊看去,见自家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竟觉一丝不自在,“……些人手。” 凤清尊笑道:“带多少人,都不如带一个你。” 成衍行垂下眼,默然无语。 凤清尊双手交握搭在膝头,充满兴味的目光在成衍行身上绕来绕去,“为了温家那个二丫头,你要与我避嫌?你不怕这一避,因嫌生隙?” 成衍行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属下不知。” 凤清尊笑笑,道:“那我就说得再明白点,你用不着因为看上了温掩罗而故意与我避嫌。”他收了笑,端端正正低道:“我不在意。” 成衍行抬眼看着他,半晌之后,眼中忽露出一丝暖意,“如何看出来的?” “也没怎样看出来。就是觉得,你一向做的多,问的少;听的多,说的少。这次,关于这个温掩罗,虽然你面上已经很淡漠了,但私下里你已经操心得太多了。”凤清尊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比如,那晚的野鸡。你难道不知道,那种小事,我自己也做得来?” 成衍行轻咳几声,“有事属下服其劳。不过……”他怀疑地看着凤清尊,“属下斗胆问一句,刚才您说的话,莫非,是在诈我?” 凤清尊眨了眨眼,一双凤眼勾成了璀璨的新月,“我就是在诈你,如何?” “不如何。”成衍行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表情,“那么属下安排了这边的事之后……” 摆摆手,凤清尊起身走到他身边,悄声道:“你带着丁弹指一起。” 成衍行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用成衍行的脸?” 凤清尊但笑不语。 “属下明白了。”成衍行点点头,道:“那么,到时属下会与二点下说明。”唇角勾动几下,“只怕二殿下到时又会生气。” 凤清尊想了下凤清晏的表情,遂也失笑。 “不过,此次殿下准备离开多久?若是有了急需应变的事?”成衍行思索着,他确实不喜欢多言,但面对凤清尊,他不问,他就不会说。 “我安排了别的人。”凤清尊点点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封家。” 成衍行神色略显沉重,“可靠?” 凤清尊微笑,“自然。”说完,他转头看了帐门,“辰碧?” 李辰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 提了包袱,凤清尊拍拍成衍行的肩膀,“若是你杀我,我是不会怨恨的。” 成衍行难得哼了一声,“您这是在笼络人心?” 朗声一笑,凤清尊大步走了出去,与李辰碧点了下头,俩人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成衍行吁声一叹,站在原地盯着军帐的某一个方向,那是丁弹指锁住的军帐。 有事属下服其劳,他还得帮着凤清尊看住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丁弹指,不是吗?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正老老实实的睡觉! ------------ 第十四章 玉连环 更新时间:2010-06-14 午后,正是阳光最充足的时候,大世宫内轩榭亭台上的琉璃瓦明晃晃地反射着七彩的光晕,宫内的奇花异草俱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一洼人工建成的小溪无精打采地流过,即使软软的柳枝垂落,点在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斑斓的锦鲤也是动也不动地沉在溪底,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放下手中被刚刚冰镇过的寒潭香,温怀羽懒洋洋地接过乐容递过来的信,看了眼信封上的“温”字,便挥手让她退下去,顺便禀退了园子内其他的宫人。 “朱亥的信?”坐在她对面的温自吟见本来困乏的她接了信之后立即精神起来,忍不住问道。 点点头,温怀羽将看过的信递给大哥,又端起那盏寒潭香握在手中,清冽的酒香沁入鼻端,驱走了困顿的闷热。 看完信,温自吟呆了一呆,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渌水之战,我们竟然胜了?” 温怀羽道:“那又如何?” 温自吟甩甩手中的信,睁大了眼,“我们胜了!这可是与叛军开战以来,胜的第一场啊!” “那又如何?”温怀羽还是这么一句。 “如何……”温自吟端详着她凝重的脸色,一时的激动渐渐过去,“你还在担心什么?” 温怀羽摇摇头,“也没担心什么,渌水之战会胜,本是在我意料中事。只是……”她从温自吟手中抽出那封信,再仔细瞧了一遍,“只战了一场,叛军就再不叫阵了,与我军以渌水为界,分驻两边,不肯进,没有退,也没有绕路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是在想办法。”温自吟道。 “只打了一场,想了两个月?”温怀羽反问道:“一个办法都没想出来?” “凤清尊一向很谨慎。” “谨慎?”温怀羽摇摇头,让掩罗进军营,肯放了她,肯留下丁弹指?她看了眼温自吟,“他谨慎,但是他可能更喜欢冒险。或者……”她的眼中露出一丝困惑,“他自认有冒险的资格?那么……”她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笺,深思起来。 温自吟顺着温怀羽的言语猜测起来,“莫非你怀疑渌水之战其中有诈?你怀疑他们是佯败吗?” “不是。”温怀羽从思考中回神,将信笺撕碎扔进溪水中,“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凤清尊足智多谋,领兵一直所向披靡,我做的木偶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为何他败了一次之后,竟没有针对这个弱点做丝毫的尝试,这有点说不过去。” 温自吟问道:“弱点?什么弱点?” 温怀羽看了他一眼,道:“火。只要想方设法引木偶远离渌水,一把火也就足够了。” 温自吟不觉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或者凤清尊猜出你只命朱亥守而不攻,不得逾越渌水之界,因此别无他法呢?” “怎么可能别无他法?”温怀羽一双秀眉深深地叠了起来,面露不安,“难道……”愣了愣,又兀自失笑,“不可能,他千金之体,怎么会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温自吟听温怀羽说的含糊,不禁追问下去。 温怀羽正要回答,却听外面乐容道:“娘娘,二小姐求见。” “掩罗?”温怀羽面色微沉,唇角一勾,像是要冷笑,末了,却化成一抹无奈,“她总算还知道回来。” 温自吟脸色也有几分不愉,“爹也真是,这是使的哪出呢!掩罗好好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人家呢,怎么能……”他猛然抬头,黑眸深深地凝视着温怀羽,“你进宫快两年了吧?” “嗯。”温怀羽不明白温自吟为什么这么问,一边起身,一边交代乐容引温掩罗去偏殿候着。 “为何我来你这里时,总是不见皇上?”温自吟俊秀的面孔板了起来,认真地问:“他不是很宠你么?” 温怀羽低头整理衣裳,淡淡道:“他对我很好。” “可是……” 温自吟还想说什么,却被温怀羽打断,“他若对我不好,怎么肯让大哥如此频繁地进宫?本来后宫是不允许男人进来的。不说这个,我们先去看看掩罗吧。”说着当先出了门。 温自吟无法,只得跟在后面。 大世宫是历代皇后住的地方,面积与百里沉陆住的干龙宫相差无几,两人转过几个回廊才到了偏殿。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曼丽的姑娘立在正中,明媚的脸色将整个晦暗的宫殿都映得亮了起来。 “掩罗,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好么?”温怀羽还没看口,温自吟便担心地问道。 “姐姐,大哥!”温掩罗的笑容纯真灿烂,没有一丝生硬,她跳着扑到温怀羽怀里,“姐姐,想不想我?” 温怀羽微笑地拍拍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那娇若红桃的面孔,也安下心来,“这一趟出门看来你过的不错?”暗自叹息,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啊。 “是啊!”温掩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温怀羽的脸色,笑得没有半分破绽,“姐姐,我这次出去玩,遇到可一个好男人呢!” “是么?”温怀羽拉着她坐下,温和地问:“看来你这次偷溜出去,收获真是不小。” “那是自然。”温掩罗得意地点点头,顾盼神飞的样子使那张本就绝代的面孔更多了几分明艳,“我不小心玩到故城去了,差点被乱军杀了呢,还好他救了我。” “你可真是顽皮。”温怀羽声音柔和静美,就像普通的姐姐任妹子在自己面前撒娇一般纵容的样子,“爹爹这次可气坏了,我看你要怎么解释!” 害怕地吐了吐舌头,温掩罗摇着温怀羽的手臂,嗲声道:“姐姐,家里太闷了,我就是出去玩了一趟嘛!再说,我有好好地回来啊!” 温怀羽微板了面孔,“你胆子也忒大了,外面这兵荒马乱的,你又生得这般好的模样,也不怕出了什么事!” 温掩罗眨眨眼,道:“我可聪明着呢,一见势头不好,我就拿着咱们温家的信物找到了军营去,是他们把我送回来的!” “是啊,你好聪明。”温怀羽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淡笑道:“要是找不到军营,你怎么办?” “我才不担心。”温掩罗一边笑着一边滚道温怀羽怀里去,一双美目瞬也不瞬地望着温怀羽,“我知道姐姐一定不会让我出事的,不是么?”见温怀羽但笑不语,她眼珠转了几转,“姐姐,你不想听听我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 “什么样?”温怀羽就势问道。 温掩罗做正,一脸娇羞露怯的模样,目光却瞟着温怀羽,“他俊美无双,飘逸出尘,高贵大气,睿智机变,又强势又温柔,尤其那一双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几乎要被吸进去了一样,心里砰砰乱跳。”她抬首看向温怀羽,轻轻叹了口气,“我见过的男人,不论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没一个比得上他。要是能得到他,就算把当今皇后的位置让给我做,我也不稀罕。” “这样?”温怀羽故作听不懂,面不改色,微笑依旧完美,“真是恭喜你了。” 温自吟插不进口去,呆呆地看着姐妹俩故作不知,毫无芥蒂、和和气气地话家常的样子,却越来越是心惊。自己分明坐在她们对面,那一双如花似玉般的姐妹明明近在咫尺,在他的眼中,却好像越来越远。 忽然,殿外传来脚步声,乐容捧着一方长条的木盒子走了进来,满脸喜色道:“大小姐,这是皇上送您的,据说是刚刚进贡来的呢。” 温掩罗第一个跳起来接了盒子送到温怀羽面前,随意问:“既是皇上赏赐,怎么没有传旨?” 乐容一边帮忙打开盒子,一边笑道:“皇上赏给大小姐的东西哪知有多少,什么都传旨,别说累死太监,就是皇上自己,光是写圣旨就怕要忙坏了呢!” “姐姐真是好福气。”温掩罗低下头看向盒子,眸中汹汹的妒恨一闪而过。“这回皇上又送了什么……玉?” “不……”温怀羽静静地看着盒中那段有着一道道细细木质花纹、羊脂般雪白晶莹,细腻华润、却非玉非石的东西,手指轻轻地抚上去,缓缓开口道:“是木头。” ------------ 第十五章 斗婵娟 更新时间:2010-06-15 “这是木头?”温掩罗又惊又羡地盯着看,“这可是个宝贝吧!” “我也不知这是什么。”温怀羽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将盒子扣起让乐容接过去收在柜子里,问道:“皇上呢?” 乐容的动作一僵,吞吞吐吐地说:“在琼花宫……” 好像从天边刮来一阵冷风,未收的笑意霎那冻结,玫瑰花一般鲜艳的红唇上像凝了一层寒冰,虽是瑰丽之色,却染了几许凄凉。温怀羽有些失神,半晌没有说话。 温掩罗心里浮起淡淡的快意,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愁苦,仿佛姐妹之间的痛楚感同身受,“姐姐,皇上就是皇上,三宫六院的那么多女人,哪能只疼一个呢!好歹姐姐你是这后宫里最得势的,皇上又最相信你,最宠爱你,可别想那么多了。”她靠着温怀羽坐着,肩膀挨着肩膀,拉着她的手,无限亲昵的样子。 温怀羽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寒霜渐渐散去,像拨了云彩的太阳,和熙灿烂的,“出去一趟,倒是懂事了。”她慢悠悠地说:“我一直担心你长不大,以后怎么出嫁呢!听你说得这么明白,真放了半个心呢。这样一来,我也好给你选个好婆家。” 温掩罗脸色微微一变,紧接着娇嗔一笑,好似害羞的样子将头埋在温怀羽的肩窝里,清清楚楚地说道:“姐姐,此生我就认准了一个男人,非他不嫁。” “是嘛!”温怀羽轻抚着妹妹的后背,与温自吟对视一眼,也不问那男人是谁,平心静气地扔出一句刀子似的话,“你的心思一会儿一变的,前几年不还说非皇上不嫁呢?” 温掩罗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瞧着温怀羽,露齿一笑,道:“我可不像姐姐认死理儿,我要的一定是最好的。比任何人的都要好。”她眼波一转,就像初春刚破了冰的湖面,冷冷的水纹一波波地荡漾开去,任是凄凄寒寒,也是一片大好水色。“姐姐你可不要和我抢,不然我可和你急。” “哪里敢呢!”温怀羽笑开来,微一眨眼便转了话题,吩咐乐容去百里沉陆那边请旨,以为温掩罗洗尘之名,回温府省亲。 温自吟有些犹豫,皇妃省亲,那是天大的事,怎好如此草率?正要劝阻之时,乐容那边已经请下旨来,百里沉陆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惊讶之余,他试探地道:“看来皇上还真是宠爱你,可是……” 温掩罗抢着打断他的话,咬牙笑道:“姐姐嫁了这样的男人,真是羡慕死我了。” 温怀羽没有接话,简单换了轻装,兄妹几人便相携出了宫。 銮轿不紧不慢地行在官道上,宽阔轿厢内坐着的三兄妹异常地沉默,装饰的金铃清脆地响着,“叮当――叮当――” 温自吟觉得有些紧张,那感觉就像是年少时的第一次比武,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见人拼杀,血色挥挥洒洒,蒙住了所有的记忆。 轻咳几声,温自吟不自在地寻了个话题:“怀羽,你想,皇上什么时候会派爹出战?”喉咙干得厉害,声音有些微哑。 轻碰了一下负手,有暗板翻出,一壶清冽甘醇的美酒安稳地置于其上,温怀羽倒了一杯递给温自吟,“为什么要派爹出战?” 温自吟抿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道:“爹是当朝大将军,此番凤氏谋反,皇上却一直没让爹去平乱,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妥当。” 温掩罗自行斟了酒浅噙着,笑道:“大概皇上体恤姐姐,不想让姐姐为爹担心。” 温怀羽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道:“是我不让皇上派爹去的。” 温自吟皱起眉,“为什么?你可知爹一生忠义,恨不得常驻边陲以保百里王朝和泰安稳。自凤氏起兵以来,他多少回请求出阵,皇上都没有答允,原来是你……爹要是知道,怕是……不会太高兴。”他看了看温怀羽平静的脸色,又道:“我知你是担心爹的安全,可是……” “大哥,你可知女生外向?”温怀羽打断他,淡淡地说:“我不让爹出战,也不全是为了私心,其中有一半也是为了皇上。”她知道温自吟必然不解,便兀自接了下去,“如今的朝廷,细算下来,数得上的将军不过爹一人,若是他早早战死沙场,百里王朝早就不在了。”她目光奇异地看了眼温掩罗,“现在的百里王朝,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温怀羽!”温自吟震惊地睁大了眼,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是要被诛九族的!” 温怀羽脸色不变,“等凤清尊打进京来,温家忠义,将是第一个被诛的世族,和诛九族也差不多了。” 温掩罗似懂非懂地转动着眼珠,道:“姐姐的意思,我们温家早晚都是一死?” 温怀羽道:“若要保百里江山,温家只有一死。” 温掩罗绯石一般的眼中掠过一抹妖娆的色彩,“姐姐,你和大哥,还有爹爹,都拦他不住吗?”见温怀羽点头,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喃喃道:“就没有什么办法?” “有啊!”温怀羽斜靠进天鹅绒的软垫里,轻轻笑起来,笑声如汩汩的溪水般清音悦耳,“听说凤清尊爱才惜才,胸怀大度,有识人用人之能,若不想死,可以投诚去呀!”她温和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妹妹,“可惜了,你这次明明都到了故城……”她伸手拖了温掩罗的下颌,对着那张绝代倾城的面孔大大地叹了口气,“怎么又回来了呢!凭妹妹你这张脸,他一见了定然对你万分钟情,他日凤清尊登上大宝,你可就是皇后了呢!” 温掩罗目光闪动若夜半的烛火,“姐姐,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温家上下投降去?” 温怀羽收回手,微微一笑,“我是嫁了人的,百里王朝就是我的家,我是没办法的了。”她垂下眼,声音清澈通透,“谁要是和百里王朝过不去,谁就是我的敌人啦!” 轿内又静了下来,温自吟捏进了拳头藏在袖子里,沉闷地喘不过气。他坐在姐妹俩的对面,见两人笑靥如花,亲亲爱爱地说着话,从轿外透过的微光勾勒出的轮廓完美无暇,只是那唇角勾起的弧度却带着森森的煞气,像两把镶满宝石的、切金碎玉的……脱了鞘的刀。 銮轿慢慢地停了下去,有丫鬟掀起了轿帘,温家姐妹两个执手下了轿,对面前站着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福下去,同声叫道:“爹爹。”语音娇软如杜鹃,声声不归。 温自吟走在最后,看着父亲如山般挺立的身影,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将姐妹俩罩在其中。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天边的云朵,像烧起来一般,通红一片,战场的狼烟烽火中,渐渐刮起了腥风血雨。 他突然感觉到,乱世,就这么开始了。 ------------ 第十六章 夜来花 更新时间:2010-06-16 太阳沉下去,月亮悄悄地爬上来,温府的丫鬟楚雨端着刚刚沏好的新茶小心翼翼地走在花园里。 难得今天大少爷,两位小姐都在家,老爷的心情很好。想想也是,那么一双玉人似的女儿,那般温文俊秀的公子,三人站在一处,任是怎样严肃的父母见了,怕也是眼仁都得笑开了吧? 可惜就是最最随和、最最善解人意的大小姐嫁进宫里去做了娘娘,不能常常回来了。府里少了那抹柔美的身影,少了那泉水一般的笑声,不止老爷寂寞,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像少了什么似的,忍不住时时想念。 遥遥见厅里的饭菜还没撤,主子们都还在说话。 楚雨轻吁了口气,将托盘放下,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远远地藏在一根朱红的柱子后面等。 她天生胆子小,且不说见到虫子老鼠,就是有人在她身后拍一下,她也必定会吓得尖叫失声,非把被别人震聋不可。更别说遇到什么事,哪怕几个主子轻轻咳速一声,她都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吓得直哆嗦。 就因为这个,她做不了那种上台面的丫头,被安排在后院洗衣、打扫,做些杂事。她出身卑微,粗活是做惯了的,也不觉得如何辛苦,反觉得清净无碍。哪知最近一阵子府里的下人也不知怎么了,一个个都请辞了回去,在严重缺人手的情况下,她也被管家捉了出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哦对了,有个姐姐回乡之前告诉她,最近有传言说皇上可能要派老爷去镇压叛军,到时候温府的日子…… 楚雨想着心事,丝毫没注意一条黑色的影子柳絮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她身后,接着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探出,牢牢地捂住她的嘴。 楚雨的脸唰地变得雪白,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儿,但是嘴巴被捂住,她叫不出来,想挣扎,却感到身后那人的另一只手正按在自己的肩头,仿若千斤一般,压得她动弹不得。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她觉得另一半魂魄就要这样被抖掉之时,忽听到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神州陆沉,有凤来仪。” 楚雨睁大了眼睛,身子慢慢地不抖了。 “告诉二小姐,我在她房里等她。” 男人又说了一句话,接着松了手,楚雨觉得身上的压力一下子没了,暗自稳了稳心神,也不回头,重新端了茶壶,不疾不徐地走进厅堂。 “老爷,少爷,两位小姐,楚雨送茶来了。” 楚雨禀明之后,按身份,先为温怀羽添了茶,依次是温古调,温自吟,最后是温掩罗。 “楚雨,你怎么到前面来了?” 就在她给温掩罗添茶的时候,温怀羽随口问了一句。不过,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只见楚雨浑身一抖,手中的茶壶直直地坠落在地,伴着破碎之声响起的,是两声尖叫。 第一声自然是楚雨,而紧接着的却是被泼了一身热茶的温掩罗。 “你个死丫头!不想活了你!”温掩罗被热茶烫得跳了起来,扯着衣裙甩来甩去,狠狠地责斥着。还好看温掩罗渐渐冷静下来的脸色,茶应该并不是太烫。 “奴、奴、奴……”楚雨却早就吓得傻了,跪在地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全。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温掩罗怒不可遏地瞪着楚雨,上前几步扬手就要打。 “掩罗,算了。”温怀羽将她拦了下来,温声劝道:“她就是么胆小,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事要怪就怪我,我许久不回家,倒忘了这丫头不禁吓。” 温掩罗闻言抬袖掩了半张脸,“我看是这帮丫头见姐姐你这个大好人回来了,胆子就大了。”袖子再放下来时,脸上半点怒色也无,反倒添了许多委屈之色。 温怀羽低头看了看温掩罗被打湿的裙子,关切道:“烫着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温掩罗款款一笑,揉了揉被烫到的地方,“还好茶并不是很热。” “奴、奴婢陪二小姐回去换衣服吧!”楚雨一直跪在地上抖着,可能是被吓坏了,忽然大声嚷了一句。 “你起来吧,你身上不也淋了水呢?下去换衣服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温怀羽和声安抚了楚雨几句,回头去扶温掩罗,“掩罗,我陪你回去换衣服。” 温掩罗推开她伸过来的手,笑道:“怎么敢?姐姐难得回来一趟,还是多陪爹说会儿话吧!爹最疼姐姐,看见姐姐连胡子都是笑的。”说着一转身,也不理屋里几人到底什么反应,提了裙子走了出去。 楚雨见状,怯怯地告了退,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跑出厅外,一抬眼见温掩罗正向自己房间走去,忙又低了头去,从另一个方向转到后院去了。 一捧月色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楚雨的表情平静如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她狠命压抑着的震惊和动容。 她为主人办了那么多的事,却从来没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也就是说,她不认得他。 可那暗语却分明半点不差。 那么大不讳的、传出去会全家抄斩的暗语,没有几个人能猜得出来吧?就算是猜出来了,又有几人能这般笃定沉着地说出来? 那么,应该是主人派来的没错吧? 心里很想去温掩罗的房里看个究竟,却想起主人的手段。楚雨打了个冷战,硬生生压住了好奇,回到后院,安分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冲着二小姐而来的……那么沉厚的语气,命令里却带了一丝诚恳。 他,究竟是谁? 楚雨不知道,在同一时分,温掩罗脑中也闪过这个问题。 拒绝温怀羽跟来,倒并不是真的体谅自己父亲想念女儿的心情,而是,自宫里将话说开之后,她已经没必要再和温怀羽呆在一起。 一时有些惫懒,也没想起怎么没有丫头来服侍。因为温怀羽的旨意,她今天刚一回家就进宫去了,实在是累得狠了,只想褪了衣服上床上躺一下。 却不想当她低头去解腰间的丝带时,一双大手从身后环住她,修长的的手指轻易地将绳结打开,她听到一把低笑的男声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这么着急?” 谁!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温掩罗忽就记起了这带着戏谑的温和声音,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住男人的手,“你……”回过身,一张比月华更清贵的容颜映在她潋滟的眸子里,“大太子殿下,您莫不是想掩罗想疯了?”她的声音里有着惊恐,得意,担心,还带着淡淡的嘲讽。 “有佳人兮在水一方,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清尊扯开一抹微笑,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她的唇,“你姐姐同你一起回来了不是么?你想办法,把她留在温府几天。” ------------ 第十七章 双声子 更新时间:2010-06-17 温掩罗有些不高兴,人也别扭起来。她甩开凤清尊的手,警惕地问:“为什么?招惹了妹妹还不够,还想招惹姐姐?” 凤清尊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怀里,安抚地搂着,失笑道:“天下第一美人?嗯?我看是天下第一醋桶。”见佳人脸色更暗,他忙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个温怀羽到底什么样子,防着以后杀错了人……” “杀人?”温掩罗陡然睁大了眼,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这次来是?” 凤清尊脸色一垮,乍一看好似委委屈屈,然稍微注意便可看到他眼底流转的萧杀之意,“人家打不过她的木偶嘛!明的不成,就只好来点暗的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来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姐姐。”温掩罗的表情难测,语气带了点点失望,“你是来杀她的?” “啊……”凤清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温掩罗的表情,“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手下留情的。” 温掩罗脸色又沉,却比刚才沉稳多了,“既然是殿下心里的女人,用我来做借口,不大好吧?”她的声音十分柔美,顺从之中,夹杂着点点埋怨。 凤清尊拧起眉,双手扳正了她的身子,无奈道:“你说这什么话?你的意思是,非要我亲手杀了她,你才高兴?” 温掩罗眼睛一亮,规规矩矩地道:“殿下严重了,姐妹一场,我怎么会那般绝情。只不过,我觉得殿下是成大事的人,不应为儿女私情改变初衷。” 凤清尊呵呵一笑,避重就轻地道:“你说的有理。”说着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置着一个小小的细颈瓷瓶,“她的死活,就看你怎样高兴了。” 可是,私情? 温掩罗或是温怀羽,那个才算是他的私情? 温掩罗唇角泛起春水般的笑意,一双美目嗔怪地瞟着凤清尊,“殿下当我是傻的吗?皇妃在温家出事,这个罪过谁担着?” 凤清尊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将手负背后,“对了,她会武么?” “温家女人不习武。”温掩罗柔顺地回答,裣衽一礼:“请殿下稍后,我先去前厅了,不然姐姐先走了也说不定。” “等等。”凤清尊的眸子暗了下来,眯起眼盯着温掩罗腰间散乱的绳结,声音微哑,“我记得,你是要回来换衣服的?” 温掩罗掩唇一笑,不言不语地转了身去,径自从柜子里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不闪不避地在凤清尊面前换上,只留下还未细致整理的前襟。 揪着领口,她回身对有些呆滞的凤清尊眨眨眼,接着忽一扭身冲出屋子,提了裙子向前厅奔去,一边跑着一边大喊起来:“有贼啊,抓贼啊!” 微红潮湿的双眸,没有血色的唇,起伏不定的胸口,跌跌撞撞的脚步,那般惊慌胆怯的神情,就像是山林里被豺狼追赶,却迷了路的兔子。 “掩罗,怎么了?” 第一个飞掠过来的是温自吟,他一把扶住踉跄的温掩罗,急急地发问。 温掩罗按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随手一指,“有贼!” 温自吟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初时什么也没看到,疑惑地微微转了目光,却见一抹黑影正轻巧地从屋檐上疾驰而过。 “什么人!”温自吟将温掩罗往旁一推,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怎么回事?” 这时,温古调和温怀羽也赶了过来,温家的下人匆匆围拢到院子里,张望着,议论着。 温掩罗脸色雪白,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眼泪像最纯净的露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看了看一向严肃的父亲,温怀羽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将温掩罗搂在怀里,柔声安抚:“没事了。” 温掩罗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靠在姐姐怀里,喃喃地说:“有贼……” 温怀羽扫一眼她的胸口,见衣裳虽然有些凌乱,但大体还是整齐的,于是放了心,“看清楚他的样子了吗?你认识吗?” 惶惑地摇着头,温掩罗紧紧揪着衣角,又惊又怕地喘息着。 “平时胆子忒大了,怎么今天这么胆小?”温怀羽笑着安慰,道:“可能就是个采花贼,没事。”她这么说着,目光与看过来的温古调一碰,两人心里都是奇怪,有哪个贼不要命了,竟敢来温府撒野? 温掩罗虽然素来艳名远播,仰慕的人不少,求亲的人也不少,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上。 刚刚那人,真的是采花贼么?有这么急的采花贼吗?有这么笨的采花贼吗?有这么容易就被一个丫头逃脱的采花贼吗? 看了看不算深沉的夜色,温怀羽怀疑地低头看了看埋在自己胸口的亲妹妹,假设这是温掩罗演的一出戏,可她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还是,回宫派人仔细查查吧! 心念一动,她在围观的丫头中看了一眼,发现竟有许多十分面生。正想询问,忽地想起最近温府好像传了许多不好的谣言,使得许多下人都辞了工回老家去了,这些人大约是新补进来的。 “楚雨,你扶二小姐回房。”最后,温怀羽的目光落在看起来比温掩罗抖得还厉害的楚雨身上,“二小姐受了惊,晚上多叫几个丫鬟陪着。”暗自皱眉,看来看去,竟只有这么个胆小的丫头能够信任了。 楚雨怯怯地走了过来扶了温掩罗,颤抖地点了点头。 温掩罗抬起头,一手扭着温怀羽的衣服,极为不舍地松开,目光里满是祈求和渴望,身子如风中的蒲草般细细颤抖着,却紧紧咬着唇没有开口。 温怀羽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到底是亲生姐妹,骨血相连,即便互生嫌隙,但说真正论起来,应该没有更为信任的人了,事到临头,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依赖。 沉吟片刻,先前的思虑便统统不见了,她抓住温掩罗就要松开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感受着相同的血在彼此的身体里汩汩地流着,“别怕,今晚我不回宫了,在这里陪你。”说着便吩咐了乐容先回宫去请旨。 回过头,温怀羽淡淡一笑,在温古调还未开口的时候就解释:“皇上不会怪罪的。” 温古调皱了皱眉,嘱咐了一句不可恃宠而骄之后,也就不说什么了。只盯着温自吟追下去的方向静静地等候着。 温掩罗没说什么,靠近了温怀羽,低低唤了声“姐姐”。 温怀羽一边安慰怀里的妹妹,一边也紧张地盯着屋檐的方向看。 几个人都没有发现,犹自瑟瑟发抖的楚雨那双无限沉静的、充满思绪的眸子飞快地闪过一抹困惑。 那男人指名要见二小姐,就是为了被光明正大地赶出来? 还有,看那黑影方才起落的轻身功夫,虽然不错,但算不上顶尖。那男人的武功,就仅止于此吗? ------------ 第十八章 转应曲 更新时间:2010-06-18 夜已经睁开了它清澈的眼睛,深沉地凝视着寂静的大地。然而,今夜的温府却注定无法平静。 此时,温府正堂里静可听针,厚实的红木桌椅、冷滞的茶香、轻浅的呼吸声为本就幽暗的室内平添了几分沉抑,凝重的气氛压得温府本就焦灼不安的下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温怀羽任温掩罗依在身边,抬头看了看一动不动、稳如磐石般地坐在上首,眼睛半阖着,好似入定般的父亲,平静的眸子里藏着一丝担忧,“爹,大哥不会有事的。” 自温自吟追那个黑衣人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约一个时辰,以他的轻功,足以在整个京城博陵转一圈了,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温古调掀了眼皮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是不会出事,却是会惹事!” 了解父亲严厉的性子,温怀羽不禁失笑,瞧了眼窝在自己怀里偷笑的温掩罗,她抿了抿唇,道:“大哥谦谦君子,沉稳持重,素来待人谦和,哪里会惹事?” 温掩罗也哧哧地笑道:“是啊,大哥从小就乖极了,他惹的事还没有我和姐姐多呢!” 温古调缓缓睁开眼,看着两个女儿,内敛的目光也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女儿家比小子还顽皮,这也是得意得好往外说的?” 温掩罗笑得更大声,温怀羽却只勾了唇,乖顺地道:“爹说的是。” 温古调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女儿,短短地叹了了口气,“若是你大哥能长了你的三分心思,我也就放心了。” 温怀羽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父亲,正要询问,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略等了片刻,只见管家温玉撩着衣襟下摆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道:“老爷,大小姐,少爷回来了……”他欲言又止地环视了屋内的几人,终于慢吞吞地接道:“还有,丞相大人求见。” “丞相左舒鸿?” 温古调皱眉不语,温怀羽见状起身问道:“他是与大哥碰巧在路上遇上的,还是……他们本就是一起来的?” 温玉道:“是一起来的。” 是大哥追那人追到了丞相府?莫非,那人是丞相的人?可……温怀羽下意识地揽紧了温掩罗,为什么丞相的目标是掩罗?她虽然执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性寡情,但总的来说,朝廷的事她是不管的,怎么会惹到左舒鸿? 是此去故城出了什么事吗? 与父亲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见温古调果然从上首的位置上起身走到左方下首垂手而立,温怀羽唤了楚雨将温掩罗扶到一边,略整了整衣服,端正地坐在温古调方才做过的椅子上,“温玉,请丞相进来。” 温玉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在温府侍奉多年,几个主子的心思莫得极其清楚。见状明白温怀羽是要在外人面前端出皇妃的架势了,当下躬身行礼:“请娘娘稍后。”说完也整整衣衫,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步子走的很稳,没有方才的匆忙。 又过一会儿,听到有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一把明显带着不悦的声音响起,“怎么,本相来访,温将军连迎也不迎么?”声音有些苍老,却尖细仿若鸡鸣,一丝阴鸷隐隐藏于其中。 “相爷恕罪,这是娘娘吩咐的。”温玉不卑不亢地答道,说话间,已引了左舒鸿到了堂前。 左舒鸿闻言稍缓了脚步,“怎么?娘娘回府省亲了?”不及温玉回话,他扭头向堂内看去,见端坐在上的温怀羽,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惊讶,继而捧出一副笑脸举步走了进去,“老臣请娘娘金安。” 左舒鸿已年逾六旬,身材瘦小,皮肤很黑,紧紧地裹着骨头。头发灰白,松软的眼皮垂着,浑浊泛黄的眼珠滞涩地转动着,看起来不过就是普通的糟老头子,甚至有些凄厉可怖。 然其二十岁状元及第,为官四十余载,到如今为相已经十七年。一生沉浮于宦海,人已被磨得极其圆滑诡诈,而且学生门客甚多,势力盘根错节,在朝颇有势力。 故而温怀羽并不喜欢与其打交道,但却也不敢小看他,也不想轻易与他交恶。 点点头,温怀羽和气地命人赐坐,同时目光淡淡地扫过随后进来的温自吟,继而落在左舒鸿左手边立着的一名生得年轻男人,“左相,这位是?”方正面孔,浓眉大眼,一团正气中略带了几分羞赧,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为何会与左舒鸿站在一处? “回娘娘话,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君和。”左舒鸿很高兴地拉过左君和见礼,“他从小身子不好,在外面拜了个师傅学武,一直不在家里,很少回家,故此娘娘没有见过。” 点点头,温怀羽就势说了几句好听话,接着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丞相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左舒鸿呵呵一笑,看了眼温古调道:“其实也没什么事,若是事先知道娘娘在此,老臣决计不敢惊扰娘娘凤架。”话虽这么说,他却紧接着指了指站在温古调身后的温自吟,道:“老臣此来就是想问问,温将军为何让大公子夜谈丞相府?” “左相误会了。”暗道果然是为了那个贼,温怀羽抢先开口,笑道:“是这样,今夜家里遭了贼,被大哥发现追了出去……”她看向温自吟,语带斥责的,“大哥你也是的,既然贼逃进了丞相府,你禀明左相,相爷自然会大开府门帮你缉拿,怎么敢私自闯进丞相府去?”虽然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开口就将温自吟责怪一番。 左舒鸿是明白人,怎能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他摆明了这事不想这样善了,于是故作不知,只乐呵呵地笑着,却是不言不语。 温自吟脸色肃然,犹豫地踏前一步,开口道:“娘娘容禀,臣……并未私闯丞相府。” 果然。依大哥的性子,应该不至于冒冒失失便闯了进去。温怀羽不动声色地看了左舒鸿一眼,故作奇怪地问:“那么究竟是怎样?惹得相爷这般生气?” 温自吟道:“臣一路追着那贼,明明就要捉到了,却眼看着那厮一下子闯进了丞相府。臣不敢擅闯,心想这贼定然与丞相没有关系,应当是情急之下迷了方向,一会儿应该会从另一方向逃出。臣便打算从外面绕过去守株待兔。哪想被相爷的家丁看到,认为臣有什么不轨之举。因此……” 温怀羽大奇,转向左舒鸿,“相爷,大哥所言可是事实?” 左舒鸿不再装傻,点点头,道:“回娘娘话,表面上看来,就是这样。” 温怀羽笑道:“所谓眼见为实,既然事情就是这样,相爷为何还如此斤斤计较呢?” 左舒鸿不紧不慢地道:“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平常时期,莫说是大公子闯进臣家里,就算是看上臣家里的什么玩意拿走了,臣也绝不会说一句舍不得。只不过,眼下这个时候,臣却是不得不谨慎行事,故此才想要来讨个说法。” “相爷说的‘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左舒鸿颤巍巍地站起,道:“就是叛军压境,我朝将军却迟迟没有出战,京城流言四起,惶惶不安的这个时候。” ------------ 第十九章 喜朝天 更新时间:2010-06-19 温怀羽舒展了一下手指复又握起,也装傻道:“哦?是什么流言?” 左舒鸿艰难地挑了一下眼皮,从那双污浊的眸瞳却看不出藏着什么心思,“娘娘面前,老臣不敢明言。” “本宫恕你无罪。” “可……”左舒鸿为那地看了看周围,除了温家人,屋内屋外还站着不少伺候的下人。 温怀羽道:“丞相不必介意,既然流言已经满城纷飞,本宫也不怕多几个人知道。丞相但讲无妨。” “多谢娘娘。”左舒鸿这才直了直腰,道:“娘娘久居深宫,想来并不知道,如今京城里传言,说因为娘娘依仗圣宠,因循私情,不让皇上派温老将军出战平叛,眼睁睁地看着朝廷节节败退……实乃……” “实乃祸水?”温怀羽轻声一笑,并不理睬左舒鸿弯下身去叫着“恕罪”,微带薄怒的目光四下一扫,“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人为相爷奉茶?” “奴婢该死,这就去泡茶!”楚雨第一个反应过来,活像一只被惊到的蚱蜢一般跳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向厨房冲去。 室内又沉静下来,温怀羽仿佛没听到方才左舒鸿的谈话一般,浅噙着笑,俯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楚雨慌慌张张地端了茶盏回来,与几个丫头开始倒茶,她方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惊讶道:“丞相为何还站着?” 左舒鸿道:“娘娘未开金口,老臣怎敢越矩。” “丞相坐吧。”温怀羽和气地开口,见左舒鸿搭着椅子边坐下,紧跟着便尖锐地道:“这个流言本宫知道了,只是,本宫不解,这流言,与今夜丞相故意小题大做,大动干戈来我温府兴师问罪,有什么关系吗?” 这话说得极重,左舒鸿刚坐下的身子急忙又弹了起来,“娘娘言重了!老臣此来,绝无兴师问罪之意!” “那么……”温怀羽有意放缓语速,微微侧了侧身,一手搭在扶手上,俯视下面镇定如山的左舒鸿,云淡风轻地道:“是丞相觉得流言属实,本宫确是上奏皇上不准家父出战。不过,本宫猜想,丞相或者认为本宫此举,并不只是体恤家父年迈,而是另有居心。比如……”她眼儿一眯,温文尔雅地道:“丞相是不是怀疑,本宫是有意不派大将军抵抗,任叛军长驱直入,是为了……”她身子往前一探,重重地说:“颠覆朝廷?” “老臣不敢!”左舒鸿实在没想到温怀羽居然能在转眼间便摸透他的想法,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心底陡然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罪该万死!” “丞相何罪之有呢?”温怀羽勾着嘴角,温和地道:“丞相既然认定了本宫与温家心怀叵测,因此见兄长在徘徊在相府周围,必然会怀疑是不是本宫已想要对丞相不利,因此谨慎防范,有大方从容地前来询问,其心明澄,可比日月,哪里有什么罪呢?” “娘娘言重!老臣愿以死明鉴,并无此意!”左舒鸿跪在地上,觉得脊背已然凉透。他实在不懂,为何如此大不讳的言辞,温怀羽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难道皇上对她的宠爱真的已经到了极致,宁可为她倾尽江山? 虽然温怀羽猜中了他心底的意思,但他此来,本意真的不是将事情说得如此直白。眼见她几句话将事情扩大到如此地步,饶是势大如左舒鸿,也是暗自叫苦。若是闹到皇上面前去,少不得就是个诬陷之罪,而且对方又是朝廷里手握兵马最多的大将军温古调,这后果恐怕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温怀羽可不管左舒鸿心里想些什么,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沉思不语的温掩罗脸上一转,又道:“左相忠义,本宫也不妨告诉你,请求圣上不让家父出战,确实是本宫的意思。至于原因,皇上心里自然有数,丞相就不必妄自猜度了。” 左舒鸿不敢接话,他若是接下了,就相当于承认方才温怀羽对他的指摘,因此他匍匐着道:“娘娘真是冤煞老臣了,老臣心里真的从没有如此想过。” 温怀羽奇道:“丞相之意,是说本宫所言不对?” 左舒鸿哪里敢说不对,只得委婉地表白心迹,道:“老臣谨慎处理大公子一事,起因确实是因为那个流言,但绝不是娘娘所说的。今夜之事,是老臣恐怕温老将军误会流言之事为相府所出,故此派大公子夜……”他不好说深,点到即止,又道:“故此老臣才急匆匆前来澄清。” “是嘛!”温怀羽舒了一口气,“那么是本宫错怪相爷了?” “娘娘此言,老臣担待不起!” “原来真是错怪了丞相啊!”温怀羽惭愧地说着,吩咐作君和扶了左舒鸿起来,话音陡转,“本宫若没记错,好像丞相曾经派人来求过亲?” 左舒鸿大大一震,自此突觉温怀羽心思莫测。温家二姑娘温掩罗素有艳名,自己的孙子也仰慕已久。他先前曾与温古调提过联姻之事,但都被温古调婉拒了。今日他带了左君和来,一来是为了在事情不好收拾之时,以殷勤之事,做个转圜;二来,也是打着若能成功威胁温古调,左君和就可以抱得美人归的主意。却不想,连这一层心思,也被看破,他怎能不心惊? 一时无法,也只得顺下去说,“老臣确有此心,只是不知道老将军肯不肯割爱,也不知道二姑娘心里愿意不愿意?” 温怀羽微一抬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温古调,上下打量着左君和,见他双颊已然微红,不禁失笑道:“左公子一表人才,掩罗怎么会不愿意?”她一眼扫过脸色变得阴沉的温掩罗,“这样罢,本宫改日会奏请皇上,为左公子和掩罗指婚,丞相意下如何?” 左舒鸿本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但却被温怀羽抢了先,心里万分的不甘,半点也没有事成的喜悦。况且,因温怀羽方才的一席话,此时一旦联姻,与其说是威胁得逞,不如说是被威胁。若将来那话传将出去,他丞相府,实属同党无异! 可明明是自己求亲在前,被答允之后再拒绝又像什么样子?左舒鸿一口气憋在胸口,却怎么也发作不得,只得与左君和一同谢恩。 “天色不早,温玉,你选些有武功底子的家丁,送丞相回去。”温怀羽温温一笑,起身走过去送客,“相爷,以后温左两家可就是亲家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相爷可要多多关照。” 左舒鸿抬袖擦了擦额迹的冷汗,“老臣明白,老臣明白。” 两厢又寒暄几句,左舒鸿便领了人返回丞相府。 这时方禀退下人的温怀羽含笑看着板着脸的温掩罗,“怎么,不高兴?” 温掩罗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她,道:“我不嫁!” 温怀羽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道:“你自然不用嫁。”她淡淡一笑,“我的妹妹,怎么能嫁给一个死人呢!” ------------ 第二十章 泪红云 更新时间:2010-06-21 温掩罗惊疑不定地看着温怀羽,“姐姐真的不是为了保护温家要把我嫁过去?” “怎么会?”温怀羽温和地笑着,一边随手理着妹妹的鬓角,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打蛇要打七寸。蛇再毒,总也有个弱点。只要拿住了这个弱点,什么人也用不着怕。” 温掩罗猛地睁大了眼睛,水瞳中霎时异彩纷呈,她崇拜地笑起来,亲亲热热地像温怀羽靠去,“我记得了,姐姐。对了,姐姐,你好久没回家了,我想你。”她柔柔软软地说着,“这次回来,不妨就多住几日?反正皇上也是听你的……” “掩罗!住口!”温古调突厉声插口,面孔唬得什么似的,“方才那话,也是敢堂而皇之地往外说的!再让我听见,看不打烂你的嘴!” 温掩罗下意识地掩住双颊,与姐姐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没说话。看来,她虽没有反驳,但也并没有打心眼里害怕这个父亲。 显然这一点温古调也看得出来,哼了一声,他也没继续责难,唤了丫头进来,吩咐温掩罗,“你回屋去,我和你姐有话说。” 温掩罗扭过半个身子,娇嗔道:“我不,屋里有贼,我害怕。” “你害怕?一个人跑去故城我还没说你,你还会害怕!”温古调不悦地压低了声音,斥责了小女儿几句,最后却仍是开口道:“自吟,你先陪你小妹回去。” 温自吟暗暗皱了皱眉头,走到温掩罗身边与她一同像堂外走,走到门槛后忽然回头道:“对了,怀羽,那人的轻功并不顶好,我追过去,分明见他逃进了丞相府。而且,在我与左舒鸿离开前,我确定那人没有离开。” 点点头,温怀羽平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将这话放在心里,“我知道了大哥,你先陪掩罗呆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去。” 待两人走远,又将屋内的下人禀退,温古调随意坐在最近的椅子上,蕴着光的眸子深沉地看着温怀羽,“我听说,渌水之战我们胜了?” 温怀羽敛手微福,也就手坐了下来,看一眼端坐如山的父亲,轻轻叹了口气,“爹……” “没有外人,你说实话。” 温怀羽咬了咬唇,“其实,正确说来,是没有败。”她目光低垂,方才的强势气息全部散去,在凄寒的子夜里,摇曳的灯火下,那身形单薄得几乎让人以为她在发抖。 温古调十五岁从军,戎马一生,自然懂得“胜”和“不败”的差别。他沉吟良久,道:“还能不败几次?” 长长叹了口气,温怀羽摇了摇头,“凤清尊行军神鬼莫测。从我收集的消息里,越是难打的仗,他的计谋越是层出不穷。更可怕的是,他的计谋并不止于战场之上。我……猜不出这次他又会着眼在哪里。我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她止住口,没有再说话。 温古调的手微握成拳,双眸乍亮,其中像有火在熊熊燃烧,敛在骨子里的煞气一下子尽释而出,刀锋般的冷酷表情好像已置身在滚滚沙场,“既如此,为何不让我出战?”到底是父女,温古调丝毫不怀疑温怀羽方才对左舒鸿说的话是确有其事。也就是说,他请战数次而未果,真的是她在百般阻挠。 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温怀羽恍若未觉,轻薄的衣衫微微一荡,她低低开口:“有用吗?爹现在出战,不过是让凤清尊再立一次威、沙场上从此又多了一具的尸体而已。可是对百里王朝来说,这次损失的,却是最后一名将军。您一日在朝,凤清尊便一日心有忌惮。若您不在了,那便与大开门庭,迎接凤清尊入京无异了。” 身上的煞气稍敛,温古调冷冷地板着脸,“你就一定知道,为父会战死沙场?” “女儿自知不孝,出言不敬。”温怀羽道:“只是……”目光转向窗外,弯钩一般的月亮高悬在天,“爹爹虽是名将,可如今朝廷的军马却弱不禁风……两军对垒,并不是凭一个名将就能决定胜败的。我知道爹认为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但我认为,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所以……”调转目光,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爹爹出战。” 温古调双眼锐光如电,精光暴泄,面色黑沉,静静地与女儿对视许久。忽地,他收起磅礴的气势,渐渐放松了身子,“你如此说……朝廷真的是气数已尽,再无转圜?”知女莫若父,到底是血脉相连,温怀羽的见识气度他是清楚的。更何况,女儿一片心思全系于一人之上。那人的天下有难,她却如此做法,个中原因,他略一思索,便已想得透了。 温怀羽咬唇不语,一阵风吹进来,将本就昏暗的灯火吹灭,冰冷的月光映出她晦涩难辨的表情。半晌,她重重地点一点头,唇边绽开一朵笑花,“可是不管怎样,我是准备与他生死一起的。” 温古调深深地叹了口气,“为父和你兄长领朝廷俸禄,自然是要尽忠的。只是你一个丫头,若是嫁了别人,就是外姓了,本不用一起陪着。”他一向严厉的声音里夹杂着重重的怜惜,“早知如此,就算你心里喜欢,为父也不会让你嫁进宫里去。”见温怀羽默然不语,声音愈柔,“他待你好么?” 温怀羽身子微微一震,苦意不知不觉溢了满口,她扯开笑容,“很好……我提出的事,他没有不答应的。” 温古调捕捉着女儿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听说,琼花宫里的福美人怀了龙子,是么?” 温怀羽诧异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吗,犹豫着点了点头,“是啊,在这种时候,算是唯一的喜事了。” 温古调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起身走到温怀羽身边,大手压在她的头上,“听为父一句,朝廷的事,女儿家的见识无论正确与否,总是多说多错。这万里江山,不应担在你的身上。你一片冰雪心肝,放在这上面,是要自苦的。” 温怀羽轻轻靠在父亲怀里,一滴冰凉的泪珠滚出眼眶,划出一道浅浅的泪痕,被风一吹,很快地干了。“爹,当初你出征在外,娘日夜挂心,最后耗尽心血而死。爹,你有没有后悔过?” 沉默许久,温古调开口,清清楚楚地吐出两个字:“后悔。”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没有用。” “是啊。没有用。”温怀羽淡淡地接道,脸上是义无反顾的决然,“爹,本来外患未除之时,我并不想与左舒鸿争执。但经过今日之事,此人怕是不会与温家善罢甘休。我们怕是要先下手为强才好。” ------------ 第二十一章 小重山 更新时间:2010-06-23 昼夜交替,本是万籁俱寂,引啼的公鸡都还在犹在梦中,有些人却注定无法入睡。 当朝尚书、丞相府的大少爷、左舒鸿的长子左清儒忐忑不安地看着一回来就端坐在八仙椅上,脸色阴晴不定的父亲,几次张了张口,还是不敢询问,只好偷偷将儿子左舒鸿拉到一边去咬耳朵。直到详详细细地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这才舔了舔嘴唇,道:“爹,不管怎样,君和能娶到百里王朝的第一美人,也是一桩喜事啊!” 左舒鸿冷哼一声,松弛的眼皮挑起,一双眼不再昏黄,反而鹰一般地射出锐利的光。“糊涂!温家的女儿,岂是那么容易娶的!” 左清儒呆了呆,“爹,这娘娘亲口答应的,总不至于会反悔吧?” “反悔?娘娘是什么人,她怎么会反悔?她怎么能反悔!”左舒鸿重重地道,声音阴鸷森冷,“我估计,明日……过不了后天,圣旨就会下来。” 左清儒松了口气,“既然如此,爹您还担心什么?皇上金口一开,那就是板上钉钉,就算娘娘是现如今品级最高的皇妃,也不能抗旨不尊吧!” 左舒鸿沉下脸来,烛火映着他枯苍干瘦的皮肤,好似厉鬼,“皇上指婚,确实谁也不能违抗。但,若到时,皇上不再是皇上呢?” 此言宛若一声炸雷,孤零零响在九天,没有人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左清儒的脸色顿时惨若猪肝,双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就胆识历练而言,他远远不如他的父亲,甚至,还比不上他的儿子。 左君和因为自小并不是在家中长大,朝中之事耳濡目染的不多,虽知爷爷这话是视同谋反的讳言,心里有些胆怯,但到底没有露出多少惧色,只是上前道:“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孙儿的表现很满意,左舒鸿暗自叹息着瞪了眼不成气的儿子,对左清儒道:“你且下去罢。”说着抬手点了下左君和,“君和,你留下。” 左清儒面露怯色地应了一声,垂首退了下去,并将门从外带好。 “君和,来。来这边坐。今个儿没外人,我们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左舒鸿招呼了坐君和坐到身边,摸了摸一直放在手边的烟袋,“你一直在外学艺,可曾听闻外间如何说我?” 左君和帮爷爷将烟袋燃起,被挡下之后,显出几分为难,张了张嘴,“爷爷……” 左舒鸿眼中闪过一抹慈爱,他抚了抚孙子的臂膀,“你是个好孩子,不像我,也不像你父亲。”他偏过头去,也不知在看着什么,“我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我什么阴险奸诈,残忍多疑,结党营私,以势欺人……反正,没一句好话。君和,你怎么看?” 左君和低下头去,却没有做声。 左舒鸿哈哈一笑,“你果真是个好孩子。你认为他们说的不错,所以不会否认讨好爷爷;但又因祖孙之情,不肯明言惹我生气。好孩子!好孩子!” 左君和低声道:“孙儿自小离家,逢年过节,爷爷总会派人送来许多东西。吃的、用的、玩的,无一不是精细贵重的。爷爷如此疼爱孙儿,孙儿怎么能不知道?” 左舒鸿欣慰地道:“几个孙子里,虽然只有你不在眼前,但爷爷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这么正直坦荡的孩子,回来这些日子,也能看出几分我的行事作风,但你却从未瞧不起爷爷……” “爷爷!”左君和猛地抬头打断他,“爷爷怎么做事孙儿无权置喙,但不论对错,爷爷都是爷爷。若天下人认为爷爷是对的,孙儿自当以爷爷为傲;若天下人认为爷爷是错的,所有的罪责孙儿愿和爷爷一同承担。” “好!好!”左舒鸿大笑起来,神情无比的舒爽,“君和,爷爷为官多年,当初也曾有过为国为民的宏愿。但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在这样的朝廷不可能。于是,我便改变了我的初衷,只盼着明哲保身。但朝中之人,谁肯任你独善其身呢?于是我又只盼着能保下性命……后来,我成了家,又得保住这个家。光保住还不行,我还是个男人,我有责任让我的妻子儿女生活得好,也得想着为我的后代谋一个将来。” 左舒鸿叹口气,道:“我这么说,不是解释什么,反而,我就是要告诉你,君和,爷爷是一个奸臣。” “君和,本来这事爷爷并不该说出来,不过经了今天这事,也只好先让你知道了。左家出的都是文官,而温家世代尚武,若没有别的心思,只论尽忠天子而言,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可惜,温左两家,保的就快不是一个天子了。” 左君和震动地吸了口气,瞪大了眼睛,双手握着拳头微微地颤抖,“爷爷,您的意思是?” 左舒鸿重重地点点头,“爷爷身为丞相十五年余,朝中之事看得比谁都清楚,百里王朝已经没有几年的气数了。爷爷是个奸臣,新朝建立之后,定然容不下我,可能,还会连累全家。与其被动就死,不如现在便做个内应表忠心。以后新帝登基时,念着我这么一份功劳,总也不会要我这条老命。”他犹豫一下,又道:“就算他容不下我,但你们却一定是保得住的。” 左君和的眼还是睁得大大的,胸口起起伏伏,重重地吸气、吐气,“爷爷,那您和孙儿说这件事的意思是?” 左舒鸿道:“你爹是个孝顺的,却当不得事。你那几个叔叔……算了,不提也罢。想来想去,我也只能和你说。你先告诉爷爷,你对这事怎么看?” 左君和稳了稳神,认真道:“当今皇上昏庸无能,于公,另寻明君方是正道:于私,爷爷已经决定了,孙儿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他不解地看着祖父,“爷爷和孙儿说这件事,是有什么吩咐?” 左舒鸿点点头,道:“你以为,爷爷今晚为何要去温府?” 左君和讶异道:“不是因为温自吟?” 左舒鸿冷笑一声,道:“一个小子,也犯得上我跑一趟!” “那是?” “是为了温怀羽!” “娘娘!”左君和抽了口气,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娘娘久居深宫,爷爷为何……” 左舒鸿阴沉着脸打断孙子的话,“经过今晚这事,你还认为她只是个久居深宫、没有见识的黄毛丫头?” 左君和微微一滞,脑中浮现出那高贵从容、却又单薄灵秀的身影,两种不同的气质拧在一起,带给他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奇异感受。“爷爷,那您今日怎么想起来去……对了,爷爷是怎么知道今天娘娘会留宿温府?” 左舒鸿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就因为我并不知道,所以才会去。因为有人要我今晚务必将温怀羽留在温府。” “爷爷怎么知道温怀羽今天会回家省亲……”左君和百思不解,他瞧着祖父含而不露的神情,忽然一个想法跳出脑海,“温自吟追的那个人……果然是逃到了这里?” 左舒鸿颔首,眼中露出一抹赞许,“我猜,大太子殿下要对付温怀羽,虽然不知到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借着和筹备亲事,与温家多多来往,若是得了什么有利的消息,就不要手软。对了,明日我会向皇上给你求个官,有了权力行事也方便些。” 左君和十分犹豫,“这样好吗?我要娶温掩罗,却要对她姐姐不利?” 左舒鸿冷笑,“你以为温怀羽是真心想要把妹子嫁给你?我看,她不过是想先稳住我们,然后再想办法铲除我们。所以,君和,你若是不先下手,就要被人鱼肉了!” 左君和下意识地摇着头,根本想不出其中的道理,只是他深信左舒鸿不会害他,因而也不再这个问题上多思索,反而想到了别的,“对了,爷爷,逃到府里的那个人是?” “哦……他……”左舒鸿正待说什么,忽听窗棂轻轻地响了一声。他顿时大骇,却强制镇定循声望去。只见靠东边的窗户旁边凝立着一抹笔挺的黑影,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看清了人,左舒鸿长舒了一口气,拉住就要冲上去的左君和,站起一揖,赔笑道:“原来是李爷!” “怪不得殿下常说,左相是只老狐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随着语声,黑影缓缓移动至前,现出一张冷峻的面容,竟是跟着凤清尊一同入城的李辰碧。他寒霜一般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左君和,“你不觉得,你对你孙子说得太多了?” 左舒鸿脸色微变,略躬身道:“李爷,老夫只是想多一个为殿下办事。” 李辰碧面无表情地盯着带着防备的左君和,“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左小公子,我看得出来,你的武功不错,可惜,经验太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对左舒鸿道:“若是因为他坏了殿下的事,你自己知道怎么办!” “不敢!” 点点头,李辰碧又道:“还有,不管你想做什么,没有殿下的命令,不可以伤及娘娘分毫。” 左舒鸿虽然惊讶,但仍应了下来。 “那么,殿下吩咐我来还有一事。”李辰碧道:“不知左相在温府,除了一名名唤楚雨的眼线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 第二十二章 行香子 更新时间:2010-06-29 在温府厨房最高的横梁上,李辰碧找到了正在打盹的凤清尊,“殿下。” 凤清尊眼皮抬也不抬,“回来了?” “左舒鸿并不承认在温府还有其他的眼线。”李辰碧压低声音,清清楚楚地将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将给凤清尊听。 “老狐狸。”凤清尊眯眼一笑,殊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也像一只狐狸。 “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热闹。” 李辰碧愕然,“看热闹?”敢情自己主子色诱温掩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动用左舒鸿硬是将温怀羽留在温府,就是为了看热闹? “看热闹。”凤清尊重复一遍,“我让左舒鸿去找温家的麻烦,就是为了让温左两家反目。他们之间这把温吞吞的火,也是该加一把柴了。到时候,一文一武两位当朝元老斗起来,还怕没有戏看?” “原来,殿下不是为了将温怀羽留下来?”李辰碧的表情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怎么会?一个左舒鸿也值得我费心?把温怀羽留下来,才是我最主要的目的。”凤清尊笑呵呵地说。 李辰碧有些惊吓地看着自个儿的主子,“殿下您不是想……不是想……”不是真想做个采花贼吧? 他虽然并不知道凤清尊此番冒险进博陵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直觉地认为,绝对和温怀羽脱不开关系。 今天他们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温府的动向,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从温怀羽出现,凤清尊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这说明什么? 李辰碧担心起来。 他深知凤清尊的手段,想到什么一定可以弄到手,就算是那个温怀羽应该也不会例外。 可问题是,温怀羽是个人,是个女人,她不是一件东西! 凤清尊一瞧李辰碧又青又红的表情就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你当本太子是什么人了?虽然我对她的确很感兴趣,虽然她眼下就身在温府,虽然我随时都能去看她两眼。可是,我还不打算与她以任何方式相见。而且,我也不允许她看见你。你要小心别被她发现,记住了吗?” “属下记住了。”李辰碧没有异议地遵命行事,心里却仍有疑问,“殿下真的放任左舒鸿哪只老狐狸去对付温府?万一他不小心出了差错,伤了……”他看了看凤清尊的脸色,“属下斗胆请殿下给个底限,殿下对那温怀羽到底……” 凤清尊淡淡瞟了忠心的属下一眼,“谁伤了她,我就要谁死。”语气很轻,却含着森冷的煞气。 李辰碧一凛,“属下明白了。” “以后提起她,要称呼温姑娘。” 李辰碧再次震惊,“是。” “好了,那么,走,我们去会会那个楚雨。” 李辰碧皱起眉,“殿下,今天您已经忙了一天了,该休息了。” “那可不行。”凤清尊半点也没露出疲惫的样子,“我是分别与左舒鸿和楚雨做单方面联系的。楚雨没听过我的声音,说不准会捎信去问。我可不想让左舒鸿那只老狐狸知道我现在身在博陵。更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联系的暗语,那样的话,我们插在相府的暗桩就会暴露了。” 折腾了大半宿,温府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瞪着后门旁边的一株榆树,楚雨瑟瑟地站在风中,犹犹豫豫的样子我见犹怜。 她觉得事情很奇怪。 事先没有通知,在大白天派了个陌生人潜入温府与她联络。在她本以为是为了找温掩罗有什么事,最后却发现,真正的目标竟是温怀羽。而且,左舒鸿还找了个不轻不重的理由亲自过府。 而她,这个被迫潜在温府多年的眼线,事先竟半夜也不知情!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楚雨忍不住怀疑,那个白天在她身后说的人,根本就不是丞相府里的人。 可……若那男人真的另有居心,她在当时却听从了他的吩咐,这事要是让左舒鸿知道了,她会怎么样……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紧紧地搅着衣襟,还是没有决定要怎么办。 “你不冷吗?” 随着一把温柔的声音,楚雨肩上一沉,一条披风已经裹在她的身上。只是她还没来得急感激,便直觉地张开嘴想要大叫。 一只手掩住她的嘴。 “别怕……都是为一个主子办事的。”那把声音带着几许苦笑,几许无奈,“你忘了?神州陆沉,有凤来仪。” 楚雨这才听出,这声音正是白日那个没看到模样的男人。她努力定了定神,微微点了点头,感觉那手缓缓松开,她转过身去,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果然是她没见过的人,但也不是什么风采出众的人物。除了一双格外明亮有神的眸子外,浑身上下便再也找不出别的吸引人的地方了。 倒有些可惜了那把出色的声色了。 楚雨分心二用地想,“你是?” “鄙姓李,名辰碧,你就叫我李大哥好了。”笑容十分温雅,态度和蔼可亲。 “白天的人是你?” “当然是我。” 见男人回答得理所当然,楚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踌躇了半晌,才又问:“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暗语?” “笨!”男人出指点了点楚雨的额头,神情带了几分怜宠,“因为我是自己人啊。” 楚雨突然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没见过你。” “我一直都不在京里,你自然没看过我。”男人忽地伸手拖起楚雨的脸,凝神看了看,“瞧你青白青白的脸……”一手握住她的肩头,“都冷得抖起来,明早还得伺候人呢,回去睡吧。” “我……”楚雨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躲,急急后退几步,脚跟拌在一块石头上,差点摔倒。 “小心点儿。”男人伸手扶住她,脸上难掩笑意,“你别慌,如果不相信我,尽管去问丞相。说来,我还是刚从他那里回来呢。” 楚雨觉得脸上热热的,但仍警醒地问:“丞相有什么吩咐?” 男人笑道:“丞相要你听我吩咐。” 楚雨没做声。 男人眼底一沉,“听着,我要你,监视温自吟。” 楚雨眨眨眼,好像不能消化这个命令,“我会找丞相确认。” “我没意见,不过……”男人咧开嘴,“别误了我的事。现在,乖一点,回去睡觉。” 楚雨点点头,“这披风?” “送你。” xxxxxxxxxxxxxxxxxxxxx 亲爱的们,则禧好可怜哦,天太热身上起疹子要打吊针,呜呜呜~~~~ ------------ 第二十三章 花心动 更新时间:2010-07-06 眼见楚雨纤弱的身形隐没在廊角,男人抬头看一眼仍挂在半空、仿佛不知疲惫的月亮,像是要提神般地揉了揉脸,“真是,好长一夜。” 话音落下,将一张薄薄的面具正好掉在手心,他一边将面具揣好,一边冲着那榆树方向挥了下手,低低唤了声:“辰碧。” “是。”一抹黑色的人影从榆树上跃下,无声地落到面前,李辰碧躬身道:“殿下。” “你先到客栈等我。”露出本来面目的凤清尊简短地说,“我去去就回。”说罢,吩咐李辰碧先行离开之后,如电的目光四下一扫,身形像被清风吹动,轻飘飘地向温掩罗的房间掠去。 温掩罗正站在门口,见到凤清尊,连忙迎了上来,竟是满脸戒备地将他拦住,“殿下,您是想要对姐姐……” 凤清尊看得有趣,“你觉得我要对她怎样?”他的笑容染了一抹邪气,“你是希望我杀了她呢?还是……吃了她?”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慢,同时挽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温掩罗眼中恨意一闪,支吾道:“我自然是、是……可眼下丞相那边……” 凤清尊会意,“你是担心你没了你姐姐,就没了靠山?”见她微一点头,他呵呵一笑,“果然聪明。” 温掩罗脸一红,有些羞涩,有些得意,“那殿下……” 凤清尊不答,只问:“她睡熟了?” 点点头,温掩罗又不安起来,“我点了些助眠的香,今晚又折腾这么久,她身子底子不好,我想她一时不会醒。” 身子底子不好? 凤清尊飞快地皱了下眉,瞄了眼温掩罗,心知不可在她面前表现得对温怀羽太过关心。也罢,温怀羽如此有名,有什么事是差不到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么想着,他绕过温掩罗往里走:“我进去看看。” 忽觉衣服一紧,低头看去,是温掩罗牢牢抓住了他的衣袖,眼底乍然一冷,语气中带了几许不悦,“还有什么事?” 温掩罗被他看得微微一颤,却仍固执的不肯放手,“姐姐已经睡了,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目光更冷,“我要做什么,需要告诉你么?” 温掩罗又是一抖,“那,我、我……” “你留在外面。”凤清尊一眼便看出她的打算。 温掩罗微恼起来,她威胁似地抬头,“殿下要是不……”未出口的话语,在触及那双含着冰冷笑意的眸子时,她像是突然失了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凤清尊不甚温柔地托起她的后脑,低头浅浅地吻了下她的唇,“好女孩,想要当皇后,就要乖乖听话。” 松开手,满意地见她老老实实地退开一步,凤清尊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袍袖一震,半支的窗棂轻巧地合起,他慢慢地走到床边,挑开薄薄的幔帐,垂首看着熟睡的温怀羽,一向清冷的眸子一瞬间热了起来。 五官还算精致,但尚显青稚,算不上多么出众的美人。只是她此时沉沉地睡着,青丝披散着纠缠在瘦削的臂膀上,异常苍白的、巴掌大的小脸深深地埋在锦绣的被子里,那么憔悴疲累、却出奇地并不让人觉得懦弱可怜的模样,竟惹得凤清尊立时心猿意马起来。 缓缓地坐下,抬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心,轻轻地将那淡淡的褶痕揉开。慢慢滑下,在她娇嫩的面颊上摩挲一阵,盯着那露在外面、羊脂一般的雪白肩头,他闭目遮起眼底渐渐升起的灼热,长叹一声,大手伸进被里,摸索着找到她的手腕,三指刚一扣上,脸色便是一凛! 这是……毒? 他又扣住她的另一边手腕,反复检查了几次,微微眯起眼,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兀自沉吟起来。 虽然很浅很浅,但确实,是毒。 是谁,要杀她? 怪不得她的脸色如此苍白,又禁不住一点疲累。 目光再次凝在那张沉睡的容颜上,见那双细细的眉毛竟又皱起,他不悦地沉了脸,再次伸手帮她抚平。 她梦到了什么?该不会是在发愁如何对付他吧? 她知不知道有人想杀她? 若是不知道……岂不是…… 凤清尊身上散出淡淡的杀气,须臾之间,他便下了决定。 伸手入怀,掏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金丝瓷瓶。打开盖在子,瓶口凑近她的鼻端,来回晃动几下之后,复将瓶子收起。 再不留恋,他起身将幔帐放好,大步走了出来,草草安抚了温掩罗几句,便纵身出了温府。 “辰碧!” 博陵西北角一家极简陋的客栈里,凤清尊将写好的信交给李辰碧,“派人送给小晏,告诉他,不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将朱亥拖住,不得让他返京。如果拖不住就……”他毫不犹豫地道:“杀!” “是。”李辰碧答应了,但见凤清尊脸上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忍不住问:“殿下为何……” 凤清尊一挥手打断他,“因为他见过你。辰碧,你送了这信之后,去找这个人……”他又递给他一封信,“让他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将你混进侍卫里,再借百里沉陆的口,将你送到温怀羽身边。” 李辰碧将两封信都收好,才道:“殿下是让属下监视温姑娘?” “不。”凤清尊清清楚楚地道:“我要你去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若有人想要对她不利,你直接杀了不用问我。”将李辰碧震惊的表情收入眼中,“若是她伤了一根头发,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李辰碧从没听过凤清尊下过这样重的命令,虽然不解,但已知他将温怀羽看得极重,当下不敢怠慢,单膝跪地发下誓言:“殿下放心,属下宁可粉身碎骨,也定然护得姑娘周全。” 凤清尊点点头,“你去吧。” 李辰碧犹豫一下,“属下去了,殿下您?” 凤清尊踱到窗前,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脑海中闪过那小小的、苍白的容颜,“我要暂时离开一阵。” “殿下去哪里?去干什么?” “……不知道。”凤清尊的声音前所未有地缺了一丝底气,“我得去找一件东西。” ------------ 第二十四章 卜玉郎 更新时间:2010-07-07 温怀羽睁开眼睛,看见窗外明媚的阳光,便知道,今日又起得晚了。 可能是这几天没有紧要的战报传来,也可能是因在宫外,睡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也可能……真的是太累了。 乐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服侍她洗漱穿衣,“娘娘,早膳是在屋里吃,还是端去厅上?” 温怀羽道:“爹他们都吃过了没?” “娘娘交代过不用等,老爷少爷他们都用过了。” “那么端屋里来吧。”温怀羽收拾妥当,将屋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支起,“都过了辰时了,竟这么晚。” 乐容一边吩咐小丫头摆膳,一边笑道:“是啊,娘娘这几日睡得十分沉实,精神好了许多呢。”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温怀羽自己也有些吃惊,“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沾枕头就会睡着。” “娘娘在宫里顾虑得多,怕是太累了。这次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多呆几日吧!”乐容扶温怀羽在桌边坐下,盛了一小碗粥,“眼下是在宫外,奴婢斗胆说一句,娘娘掏心掏肺地为这个想,为那个想,谁谁都考虑到了,也未见得有人领您的情!” 温怀羽搅动勺子喝了一口,微微瞪了她一眼,“这话,你也就可在我这里说说,出去了切不可胡说。” 乐容吐了吐舌头,“哪儿敢。” 喝了两碗粥,温怀羽瞪着空空的碗,忽然发觉这几天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乐容看出她的心思,“听说这几日府里新换了个厨子,是不是比原来的好些?” “唔……还好。” 乐容嘻嘻一笑,“也是,娘娘您除了能吃出葡萄什么味之外,也没见您对别的什么感兴趣。” 温怀羽脸上微微一红,扬手去打,“又胡说!” 乐容笑着躲向门口,推开门往外跑,“奴婢去瞧瞧新摘的葡萄洗好了没……” 她回头和温怀羽说话,便没看见前面的路,一下子与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你……”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她张嘴便要数落几句,待看清楚之后,有些戒备地看着来人,“李侍卫,有事?” 温怀羽抬头一看,见是前日黎丞在传达指婚圣旨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说是百里沉陆派来保护她的贴身侍卫李辰碧。温和地对他点了点头,“有什么事,说吧!” 李辰碧道:“左君和求见。” “左君和?”温怀羽有些奇怪,“他为何要见我?李侍卫,你确定他不是来找小妹?” “左君和求见的是娘娘。这是帖子。”李辰碧一丝不苟地回答,双手呈上薄薄的名帖。 “这么正式?”温怀羽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左公子未曾言明。” “那么……带他去花厅等我。” 换了套比较正式的衣服,温怀羽来到花厅,见左君和正站在厅中看着墙上挂的一副《八骏图》,气定神闲,看起来十分耐心。 “左公子,不知你求见本宫,有什么事?”待左君和行过礼,温怀羽开口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烦劳娘娘看一眼聘礼的礼单。”左君和从袖中掏出一封折书递了上去,“虽然蒙皇上指婚,可该少的也是一样不能缺。爷爷说此事要臣亲办方显诚意,臣时时惶恐,不知是否做得妥当。” 温怀羽略一皱眉,“这该是请父亲过目才对吧?” 左君和显得有些不安,踌躇地道:“温将军……嗯……看起来很严肃,若是不满意的话……臣……”他深深一礼,“人人都称娘娘和气,求娘娘先过过目,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臣立刻着人修缮。” 温怀羽看他一眼,心想他是怕惹父亲生气,也算是有心了。缓缓打开礼单,“其实父亲不过是看上去严肃,并不难相处。”她一行行地看下去,“……珍珠金银花缀妆缎、蟒缎、缎袍褂裙共九袭,蟒缎、缎衾褥七床,金项圈一具,金大簪、小簪各三枝,金耳坠全副,金戒指十枚……香炮镯金……貂裘……” 合上礼单,温怀羽道:“难为你有心了,可这是不是过于奢华了?” 左君和听闻,方舒心一笑,“哪里,这只是臣的一番心意。”他一扬手,有仆人端上一个礼盒,“听说娘娘善棋,特寻了这副棋具,请娘娘务必笑纳。” 温怀羽打开一看,见棋盘是用上等红木合金丝制成,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以黑翡翠琢成黑子,羊脂白玉雕成白子,一颗颗光泽圆润,摸起来冰凉滑腻,令人不忍释手。 “左公子,这棋如此名贵,本宫不能收。” 左君和没想到她断然拒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娘娘莫不是觉得不喜欢?” “怎么会?”温怀羽笑了笑,“本宫也是常人,好的东西看在眼里自然喜欢。只是眼下温左两家联了姻亲,若我就这样收下,传出去没什么好处。” 左君和听了这话,不见苦恼,反而眼睛一亮,像是就等着温怀羽说这一句,“请恕臣斗胆,若论起家世朝廷,娘娘收下臣的礼品确实于礼不和。但若是臣以棋友之谊相赠,就没什么不妥的了吧?” 温怀羽一愣,“怎样以棋友之谊?” 左君和抬头,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君和素来听说温大小姐棋艺超群,一直心存仰慕,不知可否请大小姐与君和下上一局?” “这……”温怀羽为难起来。若思及身份,左君和这番话其实已算无礼,但以棋会友则又另当别论。况且,左君和眼下已入朝为官,身份不低,又与温掩罗即将成婚,她也不好拿他如何。 左君和道:“大小姐莫不是瞧不起君和的棋艺?” 温怀羽一叹,不好再推辞。瞧一眼那价值不菲的围棋,心里明白左君和是打定主意不会带走了。 只是,虽收下这棋有些不当,若想以这样一礼便想拿到她的短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他这般做法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命人在院中布了棋盘,温怀羽落座正要执子,却见李辰碧横出一臂,“娘娘,请准许属下先查看棋子。” “你……” 温怀羽一脸不可思议,左君和却是恼怒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辰碧恭恭敬敬地道:“皇上在三吩咐属下,务必一切以娘娘安危为先。” “李侍卫为何如此紧张?”温怀羽有些担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皇上他……” “皇上一切安好。只是念及娘娘您施巧计在渌水大败叛军,皇上怕有人私下里对你不利。故此命我小心保护娘娘。” “他……”温怀羽心里一暖,露出淡淡的笑容,“太过紧张了吧!” 原来,他还是念着她的,不是吗? 一时有些失神,因此并未看到两道痴痴的视线正胶着在她的身上。 李辰碧的余光瞧见左君和凝视着温怀羽的样子,神色暗了一暗,“娘娘,请体恤皇上的一片苦心。” 温怀羽点头,笑容挂在唇角,“有劳李侍卫了。”转向左君和,她带着几分歉意,“左公子……” 左君和微笑地摇了摇头,“大小姐毋须介怀,君和觉得李侍卫说的有理,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他淡淡地说:“君和这点薄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 第二十五章 小桃红 经过李辰碧的查看,棋子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两人便你来我往地下起棋来。 只不过,自认棋艺也算不错的左君和发现,面对温怀羽不骄不躁的攻势,他竟连半点胜算也没有。 院中清风正徐,他抬头,看着温怀羽半垂的脸,神态认真从容,带一丝淡淡的喜悦。不知从何时起,他执子却无心落盘,只看着眼前随风浮动的青丝,脑中不知闪过何种遐想。 “左公子,该你了。”温怀羽迟迟不见他落子,忍不住抬眸去问,见他神色悠远,显然已心不在焉。“左公子在想什么?” 左君和觉得脸上微微发烫,掩饰地低下头去,将手中捻着的棋子放会盒中,“大小姐棋艺出神入化,君和认输。” “哪里。”温怀羽看着棋盘认真地说,“左公子颇有棋力,起手大气谦和。只不过……下得稍显犹豫。不是看不出,只是,总会慢一分。以棋看人的话,公子待人以诚,心胸宽厚,不肯紧紧相逼,实乃谦谦君子。” 左君和惊讶又赞叹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大小姐谬赞了。” “怎么会?”温怀羽缓缓地将黑白棋子分开,自己也不知道眼中闪着希翼恳切的光,“左公子,再下一盘?” 左君和看着她殷红若薰的双颊,盈盈如水的渴盼眸子,忍不住失笑,“大小姐很久没与人对弈了?” 温怀羽方觉失态,不好意思地解释,“皇上他不爱棋,宫里女眷也多不善棋。入宫后,便甚少与父亲见面……”语气中藏着一丝伤感,“也唯有大哥能偶尔与我下几盘,但多说些别的闲事,沉不下心,也没有什么时间。” “大小姐果然嗜棋若痴。”左君和见她竟露出一丝小女儿娇态,语声下意识地放柔,“区区几盘棋而已,君和蒙大小姐指点已是感激不尽,岂敢推却。”伸手捻了黑子,笑道:“上次大小姐是黑子先行,这次轮到君和了。” 温怀羽自然欢喜,又凝神下棋,丝毫未觉左君和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里混合着惊叹、愉悦、赞美、怜惜……一丝淡淡的遗憾,还有,深深的倾慕。 李辰碧石柱一般地站在一边,看似面无表情,实则一直在看着左君和。 又怒又怜。 怒其痴心妄想,怜其注定伤心一场。 凤清尊看上的人,哪里有不能到手的?就连如今身居九五的那位,只怕是也争不过。 只是,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有哪里好,竟惹得自家主子动了心。 目光一转,见乐容正端着一碟子水晶葡萄轻手轻脚地走了来,俯身贴到温怀羽耳边小声道:“娘娘,吃点葡萄吧?” “唔……放着吧。”温怀羽随口道。 乐容苦笑,端着盘子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又叫小丫头将葡萄端了回去,站到温怀羽背后,小小地瞪了左君和一眼。 左君和看到了,但是觉得莫名其妙。 乐容看了看温怀羽认真的模样,悄悄走到左君和身边,“左公子,娘娘一下起棋来什么都忘了。请公子一定不要下过晌午,娘娘身子不好,禁不起饿。” 左君和一愣,扫一眼犹自沉浸在喜悦中的温怀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忍不住下得快了些,这样多下几盘,她会高兴些吧? 棋艺本就不如,又下得快了,自然输的多了。 可他看着温怀羽宛若放了光的脸庞,也觉得欢喜起来。 终于到了晌午,收了乐容的眼色,左君和再次投子认输,“大小姐,君和认输。” “我们再……” “娘娘,君和不才,好像觉得有些饿了。想向娘娘讨口饭吃。” “啊,真是对不起。”温怀羽这才想起来,看向乐容,“乐容,午膳……” 乐容道:“早都布好了,就等你一个人呢!” “哦……那我们过去……”温怀羽连忙起身。哪知久坐之后起得急了,眼前黑了一下,身子随之晃了几晃。 “娘娘!” 左君和和飞掠过来的李辰碧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俱是忧心忡忡地喊了出来。 “没事……我……”温怀羽稳了稳神,一手抚了抚额头,一手顺势扶着左君和的胳膊,正想说“不用担心”,睁眼却见温掩罗正站在不远处,怒气冲冲看着自己。 表情顿时僵住,慢慢回复到惯于摆给人看的淡然,“掩罗,你一上午去哪儿了?” “没去哪。”温掩罗缓缓走过来,盯着左君和扶着温怀羽的手,笑容阴晴不定,“姐姐这是在和左公子做什么?” “没什么,下棋而已。”温怀羽推开扶着她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叫姐姐吃饭啊。”温掩罗一派天真地捻起棋子,道:“好漂亮的棋子,姐姐,送我好不好?” 温怀羽道:“这是左公子的,你问我要可说不算。” 温掩罗立刻转向左君和,“左公子,这副棋可以送我吗?” 左君和皱皱眉,但到底说不出个“不好”,只得点点头,歉意地看了眼温怀羽。 “多谢左公子。”温掩罗喜笑颜开,花朵一般的脸庞层层绽放,艳丽之致,逼得人无法直视。 她自然地挽住左君和的手臂,“左公子,爹爹和大哥都在等呢,我们过去吧!” “娘娘……”左君和被温掩罗拉着,艰难地回过头。 温怀羽道:“左公子先去吧,本宫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躺躺。” 难掩失落,左君和到底被温掩罗拉走了。 收到温掩罗最后看过来的那个得意的、狠毒的眼神,温怀羽叹息一声,缓缓坐下。 “娘娘,您还好吧?”李辰碧有些担心,忍不住走上来问。 “没什么。乐容。”温怀羽吩咐道:“捡些清淡的端到我房里,叫大哥用了饭到我房里来一趟。” 乐容答应一声匆匆去了,温怀羽又是一声叹息,“李侍卫,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李辰碧没有应声。 温怀羽看了他一眼,起身向自己房间走去,“这话我原该不与你说,但皇上派你过来,我就少不得嘱咐你几句,日后做事,但凡与我这妹子有什么冲突的,还请多让着她些。不然,她任性起来,实在令人头疼。” 李辰碧盯着温怀羽有些虚软的脚步,淡淡应了声是。 午饭过后,温自吟来到温怀羽屋子,担忧地看着她,“听说你不太舒服?” “坐太久了吧!”温怀羽不在意地笑笑,扬手命乐容和李辰碧出去守着,待屋内下人走净,她正了颜色,“大哥,左舒鸿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