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 春天的故事 更新时间:2008-09-09 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 巫胜男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她是s大学考古系一年级的学生,全s大都知名的校花。 她的知名不仅是因为她美丽,更是因为她所读的专业是考古系。这种专业连男人都不愿意去读,更何况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 入校半年多,她在本系那群变态男窥探的目光中战战兢兢的度过,在外系那群就算不变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色情男的穷追猛打中度过。她只觉得自己所处的并非人间。 为了这个原因,当今年年初,系里分配下来一个到新绛考古的项目时,她立刻报名参加,并且尽全力争取到了这个为数不多的名额。 这又一次成为校里的新闻。每个认识她或者不认识她的男生,都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面带关切地说:“胜男,你真地要去新绛吗?那可是一个小县城,什么都没有。” 当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巫胜男便会骄傲地仰起头:“小县城又怎么样?我是为了考古的伟大事业而去的。” 这话说得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就要将一生都奉献给考古这种无聊的工作吗? “考古现场是很可怕的,你要和一大堆不知哪里征来的民工在一起。” 巫胜男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民工又怎么了?大学生就了不起吗?” 虽然当时理直气壮,但一个月下来,她真的要崩溃了。 每天就是对着泥土不停地挖啊挖啊挖啊!挖出了个破铜烂铁,所有的人都会狂欢半天。除此之外,生活没有任何娱乐,连电视都没有。工作之余,只能与一群吆五喝六的大老粗们打牌中度过。 这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巫胜男哭丧着脸想,她当初一意孤行地报了考古系,完全是将考古这件事浪漫化不切实际化了,事实上,考古真是一件单调而乏味的工作。 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家里人从未曾阻拦过她读考古系,因为她姓巫。 姓巫的这家人,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这些与众不同是不能让人知道的。 但若此时逃回s大学去,那岂非正中那些曾经劝说过她放弃的男生们的下怀?一想到那些男生们得意的嘴脸,她便又一次下定决心,绝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有所发现。 就在她的意志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勉强自己重树起来,几乎已经到了不想再撑,直接卷铺盖跑回s大之时,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陶罐。 这个陶罐,色承七彩,罐身上刻满了许多希奇古怪的符号。 巫胜男一看,便知那是一些巫术的符号,似乎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的。 陶罐也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罐口的封条是用羊皮所制,羊皮上写的字迹已经褪尽了颜色,但奇怪的是,羊皮却仍然十分坚韧,完全没有破损的痕迹。 巫胜男啧啧赞叹,以她的经验来目测,这罐子至少是千年以上的古物,那么古老的羊皮居然还能安然无损地覆盖在陶罐之上,这一定是魔法的力量。 这只是她心里想的,当然不会说出来。但所有的人都对于这个陶罐的神奇之处,表示万分的赞叹。 很快便进行了碳十四测定,陶罐大概是商代的古物,而罐口的封条则是春秋时代的东西。 商代! 目前所知商代的遗物无非就是那些写了字的龟壳或者是笨重的铜鼎,如同这般完美无暇的商代陶器还从来未曾发现过。 我要出名了!哈哈哈! 巫胜男在心里狂笑了数声,接着便设想着她将如何接受新闻采访。说不定不久之后,山西各大报纸的头条上都会出现巫胜男的芳名:年青貌美的女大学生发现了珍贵古董! 她已经完全将陶罐的发现归功于自己一人之身,自觉主动地将其他人排除在外。 她很想打开陶罐的封条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可是在考古专家未来以前,陶罐是严禁被打开的。 越是如此,她便越想打开来看一看。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到许多看过的童话故事,也许在罐子里封印了一个魔鬼。 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充满了期待。 但考古专家迟迟不来,每过一天,她对于陶罐的好奇程度便成倍地增长。 直到那一天到来。 那是一个风雨之夕。 雨一直下了整天,因为下雨的原因,工地上不能开工,所有的人就都整天窝在自己的棚子里。到了晚上风雨也不曾停下来,似乎是打算下足一天一夜。 巫胜男白天睡了一天,夜里便睡不着了。她是独自一人住在一间棚子里的,只要不开工,从来没有人敢光顾她的棚子。 大老粗们对于女大学生充满了好奇与敬畏,完全不懂为何在这种地方会出现这种美丽的小女生。 夜深了后,所有棚子里的灯都熄灭了。 她却仍然睡不着。黑夜之中,有一个声音若断若续地传了过来。 她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侧耳细听。 那声音又不见了。 是什么声音?刚才明明听见了。 她盘膝而坐,用内家心法导引,使自己渐渐进入无人无我的境界。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大吃一惊,那并非是具体的声音,好象是通过意念传入她的脑海之中一样。 声音更加急切:放我出去!已经关了我那么久了!我好寂寞,好可怜!快点放我出去!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去。 外面虽然大雨磅礴,她却如同全无知觉。雨迅速地淋湿了她的全身,她心里想到,我是否应该拿把伞?但那个声音却更急地催促着她:放我出去!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如同着了魔一样,虽然心里在想回去拿把伞,脚步却仍然不停地向前走去。 终于到了声音的起源,原来声音竟是从那个七彩陶罐之中传出来的。 放我出去! 声音在陶罐之中催促着她:打开封印,我就能够重新临世了! 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陶罐,她的心里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不妥。虽然她急切地想知道罐内藏着什么,但这种情形也太诡异了?万一把陶罐打开,真有一个魔鬼跳出来怎么办? 她的手按在陶罐的封口上,迟疑了片刻。心中两种力量在激烈的斗争,是打开还是不打开? 理智上她知道她不应该打开这个陶罐,但感情上,她却莫名其妙地很想放那个东西出来。虽然她全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声音又在催她了:放我出去吧!我已经在陶罐里度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真地不想继续寂寞地留在罐中了。 或者是因为那个声音一再强调着它的寂寞,巫胜男便对罐中的东西产生了一丝怜悯。 她咬了咬牙,终于掀开了封印。 天空之中闪过耀眼的闪电,将黑夜印得如同白昼般的光亮。过了好一会儿,雷声才远远地传下来,“轰”地一声巨响,将呆若木鸡的她惊醒过来。 刚才的瞬间,发生了一件事情,她便隐隐有预感:我惨了! 封印被打开后,罐中并没有出来什么魔鬼,也没有整罐黄金,更不是珍珠玉器,从罐子里游出一条小小的金色的蛇。 那小蛇一游出罐子,立刻向着她的肚子钻了进去。 她还来不及反应,那小蛇已经消失在她的小腹中。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一切如常。衣服还好好地穿在她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更没有血迹。那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好象从来不曾存在过。 但她却知道那绝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蛇是真的从陶罐中游了出来,也真的钻进了她的肚子。 她的肚子不痛不痒,只是微微有些发涨。废话,一条蛇钻进肚子里怎么可能不涨呢? 她欲哭无泪,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惨了! 许多看过和听过的古代故事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少典妃感神龙而生炎帝,附宝感大电而生黄帝,简狄感玄鸟而生契……,巫胜男感小蛇而生…… 她连忙止住自己恐怖的想法,被一条蛇钻进了肚子,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怎么发生在她的身上? 由于出身的原因,发生这种古怪的事情,她并不觉得惊惶,若是别的女孩,只怕已经狂叫着昏倒在地了。 她冷静地将手中的封条又放回到陶罐上面,虽然已经不能象最初发现时那样完美地契合在陶罐上,但至少可以掩人耳目。 她回到自己住的棚子,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倒头便睡,这回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梦中,见到肚子里有一条小蛇正在狞笑着吞噬她的内脏。 她大惊从梦中醒过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一个月以后,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她去医院进行了身体检查,街道老大妈般的妇科医生沉着一张脸说:“你怀孕了。” 多么意料中的答案啊!除了自叹倒霉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真应该立刻去买彩票。 巫胜男只觉得自己真是衰到家了,还没有享受到美好的人生,人生就走到了终点。 “十九岁就怀孕,现在的女孩子啊!”街道老大妈语重心长地说。 “要通知校方。” 不用那么残忍吧?我根本就不是作风不良,我是如同耶稣的妈妈一样,处女受孕的。但这句话完全不用说出口,街道老大妈绝不会相信。 “打掉吧!”老大妈严肃地说,语气如同甩掉一堆鼻涕。 她迟疑了一下,“我考虑一下。” 老大妈皱起了眉头:“考虑什么?你又没结婚,难道要做未婚妈妈吗?” 巫胜男被老大妈的腔调激怒了,“未婚妈妈又怎么样?孩子是我的,我想留就留想拿就拿,别人都管不着。” 老大妈的脸沉得如同水似的,只差直接将她送入不良少女管教中心了,“去做检查。”塞了一张单子在她的手中。 她盯着手里的单子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医院。 巫胜男回学校了。 她的绯闻被四处传扬,每个看见她的人无论男生女生,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兴灾乐祸。女生因为一向嫉恨她当仁不让的校花之名,男生则在心里想,一直如同圣女般地拒绝每个男生的追求,原来根本就不是圣女。 更有甚者,私下里议论纷纷:孩子的老爸是谁?只怕是被考古工地的那些民工给那个了。 校领导院领导系领导一天三访,轮番谈心。批评者有之,教育者有之,循循善诱者有之,但无论开门见山也好,旁敲侧击也好,话题的关键都集中在两点上:孩子的老爸是谁?把孩子打掉吧! 孩子的老爸是谁,她根本不知道。如果她说孩子是一条蛇变的,估计除了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之外,还要再加上一条,自从被那个了以后,巫胜男同学因受不了刺激而神经错乱了。 至于把孩子打掉,她也迟疑不定。 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所怀的孩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校领导院领导系领导在屡教之下,发现巫胜男无可救药,全没有悔改的迹象。在遗憾之余,大家便不免讨论,影响如此之差的女生,怎么还能让她继续留在我们纯洁的校园里? 不如劝退吧! 所谓之劝退,根本没有不同意的余地,就是被开除。 这样的一个决定,在校领导院领导系领导三方表决之下,怀着一丝淡淡的哀痛心情,终于作出了。哀痛并非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学生,而是因为失去了一个美丽的女学生。 巫胜男的美丽,领导们也是很欣赏的。 毕竟在这个男生占绝大多数,小撮的女生又大多歪瓜劣枣的高等学府里,如同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是绝无仅有的。 不过在校方还来不及将这个决定宣布的时候,巫胜男自己先提出了退学申请。 她是很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在s大学呆下去了,无论她是否打掉孩子,或者是否编出一个莫须有的男人权做孩子的老爸,她的大学生涯都已经结束了。 她离开学校的那天,几乎全校的男生都在广场上送行,全校的女生都在教工食堂里庆祝。巫胜男终于走了,这个世界清静了! 可是该去哪里呢? 巫胜男走出学校的门,便开始考虑这个实际的问题,难道大着肚子回家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说大着肚子有点太夸张了,但总有一天肚子会大起来。而且,而且,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怪物来,说不定会生出人首蛇身的东西。 那不是和女娲一样了吗? 她的脑袋又开始天南海北的联想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大学才读了一年都不到,而且学的还是考古这种无聊的专业,凭这种背景是很难找到工作的。 可是如果这样回家,也太没面子了。 她长长地叹息,如果不是她一时好奇,也不会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忽然看见街对面的妇人。 她呆了呆,怎么小婶婶会到这里来,难道家里的人已经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了? 生活在这种家庭真是不幸,没有任何秘密。 她无奈地叹气,一步一拖地向着小婶婶走过去。 “我……”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小婶婶便打断了她的话:“族长让我来接你的。” 族长,多古怪的称呼啊!都什么年代了,还不开化地用这种老掉牙的名称。她垂头丧气地说:“外婆已经知道了吗?” 小婶婶笑咪咪地道:“怎么可能瞒得过?别忘记巫家的预言术是天下无双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天下无双?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小婶婶眨眨眼睛,“若是早告诉你,你还会去考古吗?” 巫胜男几乎跳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家里的人早就知道她会未婚先孕。 小婶婶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胜男,别生气了,那是你的命运哦!” 她哭丧着脸:“难道我真要做未婚妈妈吗?” 小婶婶笑咪咪地道:“未婚妈妈有什么不好?你妈不就是未婚妈妈吗?” 她沮丧:“可是她到底还有个男人,至少还是因为和男人那个了才怀孕的。但是我呢?我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 小婶婶笑道:“你不觉得这是你的福气吗?象耶稣的妈妈一样。”她越想越是开心,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象朵花。 巫胜男疑惑地看着她,家里的女人个个都象疯子一样变态,小婶婶本来不是这样没正经的,嫁进来以后,很快便被熏陶改造了。“你有没有同情心!” 小婶婶拍了拍她的头:“走吧!你长得那么漂亮,想找男人还找不到吗?” “可是会有个拖油瓶!”她抗议地说:“难道外婆也觉得应该生出这个小孩吗?也许是个怪物。” 小婶婶笑道:“怀孕了就要生下来,自己的小孩子怎么可以不要?顶多大家一起帮你带了。” 她拖着巫胜男向公交车站走去,“别那么啰嗦了,我们要先坐汽车,再坐火车,还要坐船,再啰嗦个没完,就赶不上火车了。” 想到即将开始的那段漫长的旅程,巫胜男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崩溃。不仅旅途漫长,还有家里那一群可怕的女人。 自己好不容易逃离了巫家的魔爪,本以为大学毕业就可以找个工作,过自己想要的人生,结果一年不到又要回去了。 未来真是太可悲了! 巫胜男唉声叹气地被小婶婶拉上汽车,她的手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难道真要生下它吗?也许会生出一个怪物来吧! …… ------------ 第一部 御龙传奇 ------------ 楔子二 更新时间:2008-09-09 风雨如晦! 朝歌,大商的皇宫中。 侍女们早便睡下了。整座皇宫都是死寂寂的,听不到一丝人声。 昨晚下了整夜的雨,现在应该天快亮了吧!但因为风雨的原因,还不见一丝日光。窗子是打开的,长长的帘幕被风吹得列列作响。 灵儿忧心忡忡地坐在灯前,灯火摇曳不定,如同她忐忑不安的心。 她是一个美丽得有些不祥的女子,肌肤如雪似玉,腰肢纤柔不盈一握,双眉若黛,眼若秋水,但凡是见过她的男子都会为她而痴迷。 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但并不如同普通的女孩那样放在心上,直到她遇到他的那一天。 她时时地望向房门,猜测着他应该回来了吧! 晨鸡还不曾鸣叫,宫中的人亦来不及知道那件刚刚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 按照计划,他会在天明以前赶回皇宫,然后带她离开。 想到终于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她的心里便难免又是期盼又是焦灼。她很想走出房门去看一看,但她却仍然勉强自己坐在桌前。 过去的几个月中,她逐渐学会忍耐,将自己的心事深藏不露,只有这样,才能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存活下去。 现在,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结束了。她唯一的愿望,不过是与他隐居山林,不再管这人间的是是非非。 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她立刻抬起头,望向那里。 一个年青人湿淋淋地站在门口。他全身都被雨淋透了,脸色苍白得有些发青。 她喜悦地站起身,向他迎过去,走到他面前几步,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两人默然对视,半晌,他裂开嘴一笑,她便也笑了。一笑起来,熟悉的感觉立刻充斥胸臆。他不善言辞,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呆呆地笑。 她道:“事情办妥了吗?” 他点头。 她便笑得更加欢愉,她拉住他寒冷如冰的手:“我们走吧!” 她回顾了一下,不想带走任何东西,她不过是这里的过客,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拖着他走,他却站着不动。 她有些愕然回首:“还不走吗?” 他脸上的笑容尽敛,眼中多了一抹陌生的神情。“灵儿!”他叫她的名字。 她甜甜地答应,“嗯!” 他道:“你不必走了。” 她皱眉:“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办完了事情,你就带我走吗?!” 他冷冰冰地道:“我在骗你。” 灵儿怔了怔,慢慢地放开手中那没有温度的手,她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是那个人,没有错,是那个温良纯厚的赵赢子。 她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笑,“你不会骗我的,我知道。” 赵嬴子淡淡地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为什么?” 赵嬴子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面颊。灵儿,我并不期望你的原谅,我们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与我早便知道。这样的爱情是要经受天地的诅咒,不会善始善终。 女子的眼中掠过一抹绝望,他从不曾以如此冷漠的目光看她,他真的在骗她吗? 赵嬴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七彩陶罐,陶罐的周身画满了古怪的符号。 灵龙儿脸色微变:“这是什么?” “是祭司七海留给我的降龙阵。” 七海?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虽然杀死了七海,但在他未死之前已经将这件宝物准备好了,只等着我一朝功成,便可以使用。” 灵儿的目光渐渐地冷了下来,“原来你早就有所准备。” 赵嬴子残忍地笑笑,“现在你相信我在骗你了吧!” 他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相信过的男人,到了最后,他却在欺骗她?她不甘心,曾经的一切难道只是一个谎言吗? 她咬牙,一字一字道:“你真的一直在利用我,从来不曾爱过我吗?” 赵嬴子默然,窗外传来阵阵鸡鸣,天要亮了吗?他的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龙儿,我爱过你吗?为何你还要问?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灵儿,若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你从未曾遇到过我。 他与她黯然相对,窗外传来希希沥沥的雨声。 一个风雨如晦的早晨,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从未遇到过我! ------------ 第一章 御龙人 更新时间:2008-09-09 赵嬴子十七岁的时候,随着师傅师门四处流浪。他师傅的师傅是一个叫啸父的人。他并不确知这个啸父到底是何许人也,也不知啸父曾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来让后世之人记住他。根据师门的描述,所谓之啸父,是世间唯一懂得御龙术的人。 啸父已不在人间,他是成了仙还是寿终正寝,师门不曾提起。但自啸父离开人间后,师门便成为继啸父之后,世间又一个唯一懂得御龙术的人。 赵嬴子从未曾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师门也同样会离开人间,到时,他便可以继承师业,顺理成章地成为御龙术的传人。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少年,对于名利懵懵懂懂,每日只知依着师傅的指点修习道法、学习御龙术而已,甚至连少年人应有的口舌之欲都不甚有。他很淡漠,淡漠如同世外之仙。 然而流浪至今,他始终不曾见过真正的龙! 很多年以后,有一则名叫师门使火的传奇故事是专门描写师门生平的。但赵嬴子十七岁的时候并不曾听闻过这个故事,他的师傅亦如是。 传奇的当事人,对于自己会成为传奇这件事,大多缺乏先见之明。而一心想要制造传奇的人,却往往又不能如愿。 赵嬴子很想见一见真正的龙,他便可以试验一下自师门处所学的御龙之术。他也很想问一问师门是否曾见过龙,但每次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做罢。 他是温和的少年,很少说令人感到困扰的话。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便是在无休止的迁移中度过的。据说生命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完成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目标,而师门与他的目标则是找到和驯服真正的龙。 他有时会想,也许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见到龙吧!这样想的时候,他便难免感觉到一丝悲哀。他是为龙而生的,若没有龙,他岂非连生存的意义都失去了? 现在是秋季,他们正在赶往朝歌。风很大,吹起路边的落叶飞花。一朵残花自他的面前经过,他伸手一抄便抓住了那朵花。 花已经缺了一瓣,他却全不介意,仔细地将花插在衣襟上的一个小小的破洞中。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生命充满了怜惜,对于自己的一切却漫不经心。 师门在前面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是一个苍老的中年人。所谓之苍老的中年人,是指他的年岁并不是很老,但却已经白发苍苍。他的腰身也有些佝偻了,额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他一坐下来,便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拿起腰上的酒葫芦大口喝上几口酒。 他走了几十年,路上的烟尘早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 赵嬴子一见师傅坐下来,便急步赶了上去。他一直跟在师傅身后七八步的地方,因为师傅走路的时候,身上披着的大袍子总是被风吹得烈烈飞舞,走得太近,那大袍子的衣襟就会不客气地抽他的脸。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师门面前,心里想着师傅大概是饿了。 果然师门紧接着便说:“徒弟啊!去给为师找点吃的吧!” 他点头,四处环顾。他们现在一条官道上,一眼望出去,官道之上尘烟滚滚,除了他与师傅两个活物之外,便只有天上偶然飞过的乌鸦与麻雀。 他抬头看着苍天,想象着龙应该是在天上飞吧!他们是御龙之人,却连飞上天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御龙呢? “小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快去找吃的?” 他连忙向着官道外的农田跑去,所谓之找吃的,如果没有野生的食物,便只能从附近的农人地里偷一些东西了。 师门自己是绝不会做这种有损身份的事情,因而他饿的时候总是把这个棘手的难题交给赵嬴子。 赵嬴子离开官道向着田野走了一段距离。他看见一只小兔子从草丛中惊走,他便忍不住笑了。他当然可以将小兔子抓回去让师傅果腹,但他通常不会这样做。 他抬头看看天空,秋日的天宇是一色的碧蓝,轻盈而洁净地悬浮于头顶上方。他凝神看了一会儿,眼角似乎瞥见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他转头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只看见一条可疑的红色浮云。 现在并非是日出日落,天空之中便不该有红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浮云,但那不过是一条浮云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摘了一些野果,用衣襟包着,一路走一路擦着。待他回到师傅面前时,所有的野果都已经被擦拭干净。 他将果子呈献给师傅,说道:“师傅,吃果子吧!” 师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骂道:“臭小子,你就不能给我弄点肉吃吗?” 赵嬴子笑了,“多吃果子能够长命百岁,师傅不是一直训导我要有好生之德吗?我们是修道的人,有东西吃的时候就不要随意杀生。” 师门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小子,你长大了,学会教训师傅了。” 他吃了几个果子,又喝了好几口酒,才说:“小子,你也吃点吧!” 赵嬴子点了点头,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才发现原来野果的滋味又苦又涩。他偷眼看了师傅一眼,见师傅闭目养神,他想原来野果这么难吃。但他仍然将剩下的果子全都吃了下去。 师门这才睁开眼睛,“小子,你和你的死鬼老爹一点都不象。” 他精神一震,“师傅,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师门露出一抹略有些辛酸的笑,“你老爹可没你那么能忍,他要是吃这果子,咬一口就会叫出来。” 他忙问:“我爹怎么死的?” 师门叹了口气:“你爹是被龙杀死的。” 龙?!赵嬴子惊异地看着师门,难道师傅真的见过龙吗? “小子,我知道你不相信为师见过龙,但这个世界上真有龙。”他用手指了指天空,“如果有一天,你看见天空之中可疑的红色浮云,那就是龙留下的痕迹。臭小子,你爹可是一个优秀的御龙人。” 他更觉得好奇,“我爹也是御龙人?” 师门却忽然转移了话题,“小子,你爹死以前和我说过,他要是死了就要埋在长江源头的蟠龙岭上。所有的御龙人都是埋在那里。” 他问:“师傅你有没有把我爹埋在那儿?” 师门点了点头:“当然。你师傅我是多么重信守义的人,答应过人家的事怎么可能不办到。我把他埋在蟠龙岭,和所有的御龙人埋在一起。” 他忍不住追问:“蟠龙岭在哪里?” “在长江的源头。” 长江?他搜索着记忆,虽然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大江大河,可不曾有一条江叫长江。 “长江在哪里?” 师门被他问地烦了,用酒葫芦重重地敲了他的头一下,“长江在淮水的南方。” 他被师傅敲得有些疼,他揉着自己的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淮水又在哪里?” 师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猾的笑意,“淮水在很北的地方,比草原还要更北的地方。” 赵嬴子点了点头,原来淮水是在比草原还要北方的地方,那么长江大概就是在草原上吧!他在心里计算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到蟠龙岭去看一看爹的坟墓呢? 师门忽然说:“小子,要是师傅死了,你也要把师傅埋在蟠龙岭,记住了吗?” 赵嬴子答应着:“我知道了师傅。”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师傅你会长命百岁的。” 师门叹了口气,长命百岁?御龙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死于非命呢? 赵嬴子想起刚才看见的天上的红云,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师傅,也许只是自己大惊小怪吧! 他张开的嘴中便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我妈是谁?” 师傅没有回答,脚步有些踉跄。 他又追问了一句:“师傅,我妈是谁啊?” 师门打了个酒嗝,“小子,你妈是谁我怎么知道?” 他怔了怔,很想问,难道我爹就没告诉过你吗? 但他看着师傅蹒跚的脚步,想着师傅大概喝醉了。他就不再问了。师傅喝醉酒的时候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打人,他可不想没来由地被揍一顿。 抬头看碧蓝之天,那抹红云已经消逝不见。 也许,也许真的只是错觉吧! 他们又在路上走了几天,终于到了朝歌。越是靠近朝歌,旅人便越多,每个人的行囊之中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师门说:“徒弟,你看他们行色匆匆,为了生机而奔忙是多么可笑的事。” 赵嬴子“嗯”了一声,心里想,至少他们每顿都有干粮吃,不必饥一顿饱一顿。 师门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徒弟,你总是把心思藏起来不说,这是很不好的习惯。” 他暗暗笑了,师傅虽然年纪大了,有的时候却比他还更有童心。他道:“师傅,你也有许多事不愿意告诉我。” 师门沉思了一下,“小子,有些事到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他默然不语,他甚至连自己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师门从不提起他的父亲,那一天,是破天荒的。 在朝歌的城门前,他看见巨大的告示牌。牌上写着的内容是他们早知道的,他们也正是因此而来朝歌。 据说有人在朝歌附近发现了神龙的踪影,而天子孔甲又是酷爱龙的人。所以他便传下圣旨,征召天下的有道之士入朝,寻找能够擒龙和养龙的人。 自那以后,各地的方士便络绎来朝。 在这个浩浩荡荡的应征擒龙队伍中,他们并非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告示牌下的军士麻木不仁地接待着报名参加擒龙的人。每一个报名的人,都需得当场表演自己的道术,在确实证明有道法以后,才能够进入养龙居。 所谓之养龙居,便是天子孔甲为了饲养神龙而建的别苑。当然,现在别苑中没有龙,只有一大批前来擒龙的方士。 便是在告示牌下,赵嬴子第一次遇到刘累。 刘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意气风发,锋芒毕露。他身上穿着洁白如雪的长袍,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腰间系着一把古朴的木剑。 他容貌清秀,气势逼人。两个少年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对方,相视一笑。 他想,刘累虽然年轻,一定是一个道法高超的方士吧! 刘累从烟尘滚滚的官道中走过来,脸上的表情高贵而矜持,那些衣着褴褛的方士们便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了路。 不久以后赵嬴子方才知道,刘累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一种人。他自己内敛而沉默,从不哗众取宠,虽然身具道法,却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而刘累却浮夸造作,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想尽办法吸引众人的目光。虽然全不通什么道法,却始终以有道高士的形象出现。 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人,看起来有着天渊之别,似风马牛不相及,但终成了日后的好友。 刘累坦然地自方士之中穿过,停在告示牌下的军士面前。 那军士抬眼看了看他,似也被他的气势所震,说话的语气便也恭敬了一些。“姓名?” 刘累大声回答:“刘累!”他说得如此响亮,在场的方士和围观的闲人都听见并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军士点了点头,用一把小而尖锐的锥子在龟壳上刻下他的名字。“表演一下吧!” 刘累的双眼吃惊地睁大,“你说什么?” 他骤变的语气倒是把军士吓了一跳。“按照规定,想要进入养龙居的人都必须证明自己身具道法。”军士小心翼翼地说。 刘累仰天大笑,“你知道我是谁?” 军士一怔,心想你不是叫刘累吗?他便如实回答:“你是刘累!” 刘累又仰天大笑了几声:“你可知道刘累是谁?” 刘累便是你!军士却没把这句废话说出口,他迷惘地看着刘累骄傲的脸,摇了摇头。 刘累点头,“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因为你不是方士,就算不知道我的大名也无可厚非。我便是上古御龙氏的传人,这世间最会御龙之人。你居然让御龙氏的传人当众表演道法,那不是耍猴戏吗?” 他用指尖敲了敲龟壳,“一个有道之士怎么可以耍猴戏?” 军士呆了呆,争辩道:“可是……” 刘累打断他的话:“不必再可是了,找个人带我去养龙居。若是激怒了我,我拂袖而去,天子就真地失去了世间唯一一个御龙人了。” 他转身向城内走去,走了几步回头望向张口结舌的军士,“你还愣着干嘛?快点找人给我带路。” 军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一名军士点了点头。 或者人的衣着和气势真地能够决定许多事情,除刘累之外,无人再能得到相同的待遇,他们不得不表演着各自的绝活。 这种表演千奇百怪,更加如同杂耍,至少在这一点上刘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于是无所是事的闲人们便每天等在告示牌下,看着那花样翻新的表演。 所谓之江湖术士,又有几个是真的懂道法的?许多人无非是穷途末路,想要在养龙居中骗些吃喝罢了。 赵嬴子看着一个中年人从口中喷出碧绿的火焰,又一个老年人手中牵着一只小猴子,他说那只猴子可以闻乐起舞。军士便让他表演了一番,小猴子依着老年人吹奏的音乐声,做出种种滑稽的动作。 旁观的人们纷纷叫好,兴味盎然。 赵嬴子不知这种表演与御龙有何关系,但中年人和老年人都成功地进入了养龙居。 轮到他们的时候,师门指了指赵嬴子,“他是我的徒弟!” 军士点了点头,“有什么本事?” 师门默然,赵嬴子知道师傅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提问,他连忙答道:“我们会御龙。” 军士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的人都会御龙。” 赵嬴子想到那驯猴的老者,他想,他一定是不能御龙的。 军士道:“不要啰嗦了,有什么本事表演一下吧!” 赵嬴子点了点头,抽出背上背着的剑,练了一套剑法。军士却打了个哈欠,“这也算本事吗?没有什么希罕点的?” 赵嬴子呆了呆,其实刘累说得对,一个御龙人怎么可以耍猴戏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是否应该艰在这些普通人之前显露自己的道法。 幸而便在此时,变故骤生。 狂风吹起了城门上挂着的旌旗,一道闪电凭空而降,将旗杆从中打断。旗子便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掠过惊呼奔逃的人群头顶。 旗杆是整棵像木的树干做的,粗重高大,落下来的时候,似能将空气劈成两半。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站在原地,不知逃避,旁观的人们失声惊呼,那小孩若是被旗杆砸到,岂非会变成肉饼? 但旗杆落下的速度快愈人们的惊呼之声,所谓之方士们也只能袖手旁观,无所作为。 赵嬴子飞身赶到小孩的身边,一手抱起孩子,一手向上托住落下的旗杆。那旗杆忽似轻如鸿毛,在他的手中没有一丝分量。 但他脚下的土地却裂开了几道缝隙。他身具道术,却仍然是个人类,他只能将力量转入脚下的土地,却不能以自己之身来承受。 他将手中的旗杆轻轻放下,惊愕地人群一起欢呼了起来。 与那些江湖术士相比,这人才象是能御龙的人吧! 此事之后,他无需表演任何技能,便被带入了养龙居。 师门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天空是一碧如洗的,朝歌的秋天总是秋高气爽。师门有些凄然起来,在赵嬴子还未曾来到人世以前,他便几乎走遍了天下所有的地方。 每一个地方的天气都不同,民风也不同,连语言都是不同的。 他想,他剩下的生命里还要走多少地方呢?这样想的时候,他便不由地迷茫。他一生所想,不过是擒住那两条龙罢了。 “师傅,你在看什么?” “徒弟,这么晴朗的天为什么会打雷?” 赵嬴子看看天空,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他也觉得好奇,这样晴朗的天为什么会打雷呢?“那是不是叫旱天雷?”他试探着问。 师门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小子,那不是普通的雷,那是龙的声音。” 赵嬴子一震,“龙的声音?朝歌真的有龙吗?” 师门看着天空,“你不是也看见了天空中的红云吗?” 赵嬴子有些不好意思,“师傅,我怕我看错了。” 师门笑了笑,“徒弟,你深沉内敛,这是个优点也是缺点。” 赵嬴子想他并不象师傅所说的那样深沉,他不说话不愿意生事,不过是因为他比较懒惰罢了。“为什么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其实连争论也可免则免,争论起来,便要争出个谁是谁非,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全无意义。 “优点是别人看不出你的深浅,缺点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你却会因此而错过。” 赵嬴子点了点对:“我知道了师傅,以后我会改的。” 师门叹息着摇了摇头,“一个人的天性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改变。” 赵嬴子想师傅最近的感慨越来越多了,师傅大概是老了。他看着师傅鬓边的白发,心里便生起一抹无奈。师傅总会有离开人间的一天,到时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自有记忆以来便是与师傅相依为命的,这世间来来往往曾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但那些不过是人生的过客,到了最后,仍然只剩下他与师傅两个人。 小的时候,师傅用兽皮为他制成衣服,衣服磨破了,都是师傅为他补好的。等他长大以后,师傅便逐渐懒惰,所有关于日常起居的工作慢慢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见师傅的袍子上又磨出了一个小洞,心里想着,也许晚上应该把这件袍子补一补。 未来怎么样,他从不关心,似乎这一生就会在与师傅的四处流浪中度过。他也并不曾想过是否应该有一个安定的居处,在他的概念之中,“家”这个词是从未曾存在过的。 他说:“师傅,我们真的能擒住龙吗?” 师门默然,半晌才说:“有些事情,就算做不到,也要拼命去做,因为那是你活在这个世间的使命。” 赵嬴子又见到了刘累,他们在养龙居的住处被安排在刘累的隔壁。 这是广大的庭院,亭台楼阁,水榭回廊。院子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因为孔甲听人说过,龙是要居住在水中的。 水池之大,如同一个小湖,湖的中心有小小的岛屿,一切都布置得如同天然而成。 御龙人的居所便围着湖散布着,虽然已经有许多人入住其中,却仍然只住满了一半。 赵嬴子想:天子真是奢侈,他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还从未曾见过这么大的庭院。 他看见刘累站在湖边一处用竹子搭起的高台上,台下围了许多人。 秋日的风吹起刘累飘飘的白衣和他披散着的长发,明朗的阳光自他的身后照过来,所有仰视的人都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团光影中的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 这样的情形,不由地使人产生顶礼膜拜的心情。 刘累很会造势,他总能轻易地将自己抬高到与众不同的地位。 他似在讲述自己的英雄史,一眼看见赵嬴子,便挥了挥手说:“都散了吧!明天再继续。” 那些围着的江湖术士们很听话地四散而去。赵嬴子想刘累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才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有那么多人听从他的吩咐。 刘累从竹台上一跃而下,长发在脑后悠然地飘飞着。他跑到赵嬴子的面前,笑道:“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你。”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 刘累夸张地扬起双眉:“那还用问吗?其他的人都是凡夫俗子,只有你象个有点本事的人。” 赵嬴子笑了,“我也是凡夫俗子。” 刘累摇了摇头:“我听说你的事了,你是一个真正的御龙人吧?”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到处都是江湖术士们百无聊赖的身影。他指了指那些人:“你看他们,一看就知是来骗吃骗喝,哪里会有什么本事?可是你不同。”他认真地注视着赵嬴子的脸,“只有你才配做我的朋友。” 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上有难得地执着模样,赵嬴子便有些感动起来。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来不曾有人如此重视过他。 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一向不善言辞。 师门远远地咳嗽了一声,他忙道:“我先过去了。” 刘累点了点头,向着白发苍苍的师门做了个鬼脸。他想这个老头子已经这么老了,还能擒龙吗?他便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是充满活动的少年,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虽然一直以骗术过活,但自己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 赵嬴子为师门铺好了床,他吃了一些侍女送上来的见所未见的古怪食物,也说不上好吃难吃。但看师傅的样子,似乎很享受,他便想,这些东西大概是很好吃吧! 因为猜到那些是难得的食品,而他又感觉不出味道有什么不同,他便全都放在了师门的手边。 夜晚来临以后,师门倚着桌子打瞌睡。他在灯下为师傅缝补破了的袍子,忽听窗外传来弹指的声音。 他侧耳听了听,有人悄声呼喊他的名字:“赵嬴子!赵嬴子!” 他看了看师傅,见师傅闭着眼睛,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他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袍子,推门走了出去。 月亮很大,蓝幽幽的,几颗星星分散在月亮的附近,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悲喜的人间。风在夜里就静了下来,不似日间那般激烈。他看见枝上一动不动的乌鸦,树叶的影子在月下如同鬼魅。 他略略吃了一惊,这个地方,诡异莫名如同一个圈套? 刘累从树后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怎么才出来?”他捻熟地说,似乎两人并非只认识了一日,而是多年的好友。 他笑,觉得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年人多少带着点孩子气。“我怕师傅会听见。” 刘累吐了吐舌头,“整天跟着那种老头子,一定很无聊吧?” 他摇头,“师傅是很好的人。” 刘累笑了,“好与无聊是不同的。好人也可以无聊,坏人也可以有趣。当然也有又好又有趣的人。比如说我吧!”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两人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一起抬头看着天空。刘累说:“龙是在天上飞吗?” 赵嬴子点了点头,“我想是的吧!” “不会飞的人又怎么能擒住龙?” 赵嬴子想了想,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是很复杂的,“龙虽然在飞,但却总会回到地面上来。” “虽然会到地面,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也是很难的。” “总有办法的。”赵嬴子语气里带着一丝安慰,“你是御龙氏的传人,一定比我更加了解。” 刘累眨眨眼睛笑了,“那是骗人的,其实我一点道法也不懂。” 赵嬴子吃了一惊,却又有一丝感动,这样秘密的事,他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你不怕天子怪罪?” 刘累漫不在乎地说:“这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骗子,就算天子要怪罪,也不止怪罪我一个。” 他从身边摸出一个小小的酒壶递给赵嬴子,“喝吧!” 赵嬴子拿起来喝了一口,入口甘醇,他赞道:“好酒。” 刘累笑道:“当然是好酒,这是御酒,我偷来的。” 赵嬴子张大了嘴:“你偷东西?” 刘累把两只手垫在脑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偷东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吗?” 赵嬴子想了想,确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在流浪的路上,他经常偷地里的粮食。他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将手中的酒壶递还给刘累。刘累便也喝了一口,又递给他。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壶中酒喝光。他几乎是不喝酒的,师傅嗜酒如命,只要有酒,他必然会孝敬给师傅。 也便因此,他的酒量并不好,喝了半壶酒后,就觉得头有些晕沉沉的。 他学着刘累的样子躺了下来,看见叶间一闪而逝的流光。 光是淡淡的红色,如同纤云般飘移不定,树叶的边缘皆被镀了一圈虚无的光影。 因头晕的原因,他便失去了以往的判断能力,他以手指着那红色之光,口齿不清地说:“你看那里。” 刘累却似什么也不曾见,“看什么?” “红色!”他说。 刘累哈哈笑了起来:“哪里有什么红色。”他的手慢慢地摸到衣袖之中,赵嬴子已经喝醉了吧!现在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但,袖中的东西还不曾抽出。狂风却骤起。 他的眼前被什么东西迷茫住了。 有人紧紧地拉住他的手,他转头,看见赵嬴子略带醉意的眼睛,“不要放手。” 他想张口说话,风如此猛烈,使他连嘴都无法张开。他只得紧紧地握住赵嬴子的手,那手温暖而坚定。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有些感动,如此狂风之下,他便如同无依无靠的飞絮,但赵嬴子却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疑惑地四下张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以后,赵嬴子才知道,那个曾经流光飞舞的夜晚,他两赴险境。但他终于不曾死,也不曾有任何损伤,或者这便是宿命无情的安排。 若是那一夜,他不曾离开房间,不曾喝过酒,也许便不会有以后的事情发生。 他偶然会这样想。但转念一想,有些事情就算那一夜不发生,以后也依然会水落石出的呈现。所谓之偶然,不过是必然的结局。 赵嬴子是在花香中醒来的。他疑惑地坐起身,便见到身前身后开着的无可计数的鲜花。他仍然紧握着刘累的手,他一动,刘累也慢慢地醒转过来。 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妥,身上也不曾受伤,一直昏睡不醒大概更多归功于那一壶御酒。 他们四下张望,发现自己是处身在一座山谷中。 谷里遍值鲜花,只要是外间有的花,谷里便都有。 赵嬴子走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不少花,但他所见过的花加在一起尚且不及谷中花的一半。 山谷四面都是高高的山崖,也不知是否有出路。 刘累拍了拍头,想要忆起昏睡以前的事情,除了那阵狂风之外,他便再也想不起什么了。他疑惑地注视着赵嬴子,不必他开口,赵嬴子也知道他想问些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们为何会到了这里。”但他的心里却有一丝不安,那狂风,如此没来由,难道是龙造成的? 但他的个性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两人站起身,同时看见了花丛中的那个少女。 ------------ 第二章 穿越之龙少女 更新时间:2008-09-09 我终于出场了。 显得很突兀对不对?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一个我来。 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们看见那个少女就是我!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说起来复杂,但偏偏又很容易理解,因为我穿越了! 穿越!只要看过几本小说的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算一本小说也没看过,至少看过电视剧吧?寻秦记、跨越时空的爱恋等等等等,不胜枚举,那不都是在穿越吗? 只是人家穿越得很成功,或者回到古代当个王爷公主什么,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男人就遇到了无数自愿投怀送抱的美女,女人就遇到了年少多金,英俊潇洒,痴心一片的帅哥。 那样的穿越,光听听便心旷神怡,恨不得一脚将穿越的主角踢开,自己去当那个穿越的人。 因而当我听说我有机会穿越之时,立刻欣然同意。并且满脑子开始幻想自己回到了盛唐或者是宋朝那样一个锦绣的年代,成为某某公主,或者某某郡主,只要咳嗽一声,身边就会蜂拥过来一大批丫环。然后又在偶然的情况下邂逅了天上有世上无的帅哥。 但无情的事实却太早就让我的希望破灭了。 我是穿越了,但即不是唐朝也不是宋朝,甚至连明朝清朝都不是。我到的年代是那种只有在传说中才提到的商朝,到的地方就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山谷。 虽然面前的两个男人还是很帅的,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太让人扫兴了。 还是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我,巫龙儿,十六岁,绝色美女单身妈妈巫胜男的千金。 据老妈口述,我是她处女怀孕所生的心肝宝贝。 处女怀孕!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用这么荒谬的谎言来哄骗我。多半是我那不付责任的老爸在得手之后就抛弃了老妈,老妈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出了这样一个谎言。 要知道人言可畏哦!著名影星阮玲玉自杀以前就留下了这句话,这可是血的教训。 更何况我所生活的家庭是那种充满了三姑六婆的变态家庭。这家子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女人多,男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出门打工者有之,早早夭折者有之,因为受不了这一家子的女人而下落不明者亦有之。 但无论男人怎样,出现也好,失踪也好,这一家子的女人都坚强而快乐地生存着。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能与我们巫家相提并论的只有北宋时候著名的杨家。杨家将死光后,不是也有十二寡妇出征吗? 族长是我的太婆婆巫小花,她是本家族中年纪最老的人,名字却起得最嫩。 太婆婆以下,便是我婆婆辈的人,其中包括我妈妈的妈妈巫含烟,我妈妈的阿姨巫含风,我妈妈的婶婶张美凤。这三个人都是我婆婆辈的,为了简单起见,我便叫她们大外婆,二外婆,三外婆。 然后就是我妈妈,和我妈妈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 然后就是我,和我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 总之,是一大家子的女人。 这一家女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漂亮。 太婆婆巫小花看起来不过五十多岁,每天最喜欢看的杂志是elle、瑞丽、巴黎时装潮那些在地铁里销量极佳的绝对没有任何内涵的时装杂志。 婆婆们看起来便更年轻,大概也就三四十岁,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泡帅哥。 而我的妈妈,今年三十五岁,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我和她走在街上,没人会当她是我妈,都以为她是我姐。 她现在最热衷的一件事是参加世界小姐选美。据她说,宫雪花四十多岁还参加香港小姐选美,她不比宫雪花漂亮多了? 对于老妈这种热爱生命积极参加的个性,全家的女人都表示十二万分的支持。 只有我不冷不热地提醒她:“你都已经是老妈了,还凑那种热闹?” 老妈就会毫不客气地回敬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成为未婚妈妈?何况我还是处女呢!” 处女!?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是处女这件事挂在口头上?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儿已经十六岁的老妈呢? 难道老妈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圣母玛利亚? 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们这家子人本来是住在一个偏远得不能再偏远的山区。想要从文明社会到达那里,必须要先坐火车,再坐轮船,然后再坐上一辆驴车走上个几天几夜。 当你以为你已经走入了历史的洪荒之中,前面蓦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寨子。 那就是我们巫家的祖业,世代居住的地方。我们一直离世索居,自给自足。偶然离开巫家寨,也是因为有人重金礼聘,请我们去做一些只有巫家的女人才能做的事情。 在我五岁的时候,太婆婆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将全家都搬到大城市来,据她说,她做这个决定完全是因为我。 我慢慢长大了,要读小学中学大学,不可以再留在那个偏远的小寨子里了。 难道我在巫家的地位就那么重要吗? 我的那些堂姐表姐们,长大了以后,都被送去住校了。只有我是不能住校的,必须每天回家。 其实,我真的很盼望能住校,能离开这一大堆的女人,有自己的生活。 每当我这样憧憬的时候,老妈就会无情地打击我:“别做梦了。当年我也象你这样,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独立了。结果还不是回来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光芒:“我们都不可能逃离巫家的魔掌。”接着她便歇斯底里地一阵狂笑。 她所说的并非事实,有许多人还是逃离了巫家的魔掌,只有我不能。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悲惨,难道只因为我是妈妈未婚就生下来的吗? 为了防止我也成为失足少女,太婆婆和婆婆们才对我十二万分地关心? 这些问题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事实就是,我们巫家搬到了大城市。我读了一所全国知名的高中,而且学习成绩还名列前茅。 我的老师们经常说:“巫龙儿啊!好学生,国内的大学不要考了,直接考哈佛大学吧!” 哈佛大学?若我真的上了哈佛大学,那这一家子的女人岂非都要搬到波士顿去住? 考大学的事情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在我穿越到商朝以前,是高二的学生,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了。 不过我却来不及想考哪一间大学,事实上,也不容我去考虑。我的人生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了! 从五岁开始,每天晚上我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学习巫术。 所谓之学习巫术,不过是背一些希奇古怪的咒语。咒语的种类繁多,内容各异,每一条有不同的用处。 太婆婆虽然疼我,对于这件事情是一丝不苟的。如果我有哪一天偷懒,在背诵咒语时心不在焉,就会受到极严厉的责打。 太婆婆对于其它的事情都大而化之,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认真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幸好我的记忆还不错,每条咒语的发音虽然古怪,字与字之间又完全没有逻辑可言,更有许多根本就不是字。但我仍然能够全部背下来。 因而我在巫家也是一个好学生,大家都赞我是几百年来最会背咒语的女孩。 但会背又有什么用,到现在为止,没有一条咒语能够如同解说的那样行之有效的。 我经常会猜测,其实巫家根本就是神棍,靠骗术混饭吃罢了。 除此之外,便是练功打坐。 所谓之练功打坐,就是和武侠戏里的练功打坐完全一致。唯一的不同之处,他们练功打坐了以后,有了高超的武功,就可以扬名立万。我练功打坐了以后,也有了高超的武功,但却只有巫家的人知道。巫家素有禁令,绝不可轻易在常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武功来。 因而,我虽然是武林高手,却没人知道。虽然一心一意想成为一个侠女,却极尽一切可能,使自己显得平凡普通,只怕我今生都与大侠二字无缘了。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现在已经是冬天,我是十二月份生的,老妈说她生我的时候正在看神雕侠侣,深深地迷上了里面的杨过和小龙女,因而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龙儿。 这一天特别的冷,北方的寒流肆无忌惮地袭击着这个大海边的城市。 天气阴沉得可怕,大概就要下雪了。 我一走进家门,便看见所有的女人都集中在客厅之中。这吓了我一跳,若是往常,所有的女人都在这里,一定已经吵翻了天。但今天客厅之中却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神情肃穆,似乎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我一眼看见桌上放着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了十六根蜡烛。我心里想,难道又在玩什么诡计? 我便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还算你们有良心,记得我十六岁生日。” 但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没有一个人回答。 只有族长太婆婆慢腾腾地开口了,“你的每一个生日,我们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得如此严肃认真,与我平时所知的那个轻松愉快的老太婆全不相象。我连脸上的笑容都无法维持了,“怎么了?是我生日,怎么象是送殡一样?” 太婆婆叹了口气:“龙儿,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要承担起你的责任了。” 责任?我满面疑惑地看看老妈,老妈绝美的脸上同样是麻木不仁的表情。我苦笑:“难道要我出去打工吗?” 是不是家里出现经济危机了? 太婆婆声音提高了一点:“龙儿,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等着你长大,无论你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你,只因为我们知道你以后所承担的责任十分重大。” 我叹了口气,过了今天我才刚满十六岁,能有多大的责任让我来承担?巫家的女人个个都是巫女,如果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现,只要我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随便出来一个,就可以轻易搞定,我的巫术根本就是本家女子中最烂的一个。 我的一个表妹捧上来一只双鱼水盘,我一看便知,太婆婆想给我看一些东西了。 太婆婆默默念诵了一会儿咒语,烧了一张符,将灰烬溶入水盆之中。“龙儿,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父亲?!我精神一震,终于要告诉我实话了。“当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太婆婆笑了笑,“你没有父亲,你真的是你妈妈处女所生。” 我张大了嘴,不是吧!还是那句话? 水盆呈现出那一个风雨之夜,我可怜的老妈的遭遇,天啊!原来真和耶稣如此相似。 我看了老妈一眼,老妈的脸上带着:现在你知道你老妈有多伟大的表情。 我冲着她吐了吐舌头,这种事情,大概只会发生在巫家吧! “这么说,我是一只蛇妖?”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形容我自己的话。 太婆婆眨眨眼睛,“你姑且把自己当做一只蛇妖吧!” 姑且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我? “你并非偶然降生,你来到这个世间是带有使命的?” 使命?!我选择无言,太婆婆一定是日本漫画看多了。 “你要回到过去,让一个男人爱上你。” 我眼睛一亮,这个我明白,许多穿越小说穿越电视都是这样说的。“什么男人?唐朝的还是宋朝的?皇上还是王爷?家财万贯也行。是不是武林高手,是不是超级大帅哥?” 我一连问出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都问得理所当然,所有穿越的故事不都是这样编的吗? 太婆婆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是,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御龙人。” 御龙人?什么职业?还四处流浪?那岂非和叫化子差不多。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太婆婆说:“就是和叫化子差不多。” 我苦笑,“能不能选个好点的男人?” 所有的女人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瞪视着我,我的要求有那么过分吗? “你无从选择,这个人是你前生的爱人。但他却最终背叛了你,将你关在陶罐之中。你的任务就是回到过去,改变你前生的命运,一定要设法使他爱上你。” 我皱眉,那种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琐事,有必要那么认真吗?“就算他背叛了我,把我关在陶罐之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妈不是把我救出来了吗?” 太婆婆的脸沉了下来,她沉声道:“龙儿,跪下!” 我叹,不用那么认真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不作兴这种动不动就跪下的封建家长式的教育方式了。我跪下,抬头看着一大堆女人俯视我的脸。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都有自己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改变你前世的命运。这很重要,超过了你能想象的程度。现在虽然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总有一天你会明了一切。” 好,我投降。那么多女人逼视的目光就足以使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瞬间崩溃。 “那我怎么回到过去?用时间机器吗?” “并非是把你整个人送回过去,而是把你的部分灵魂送回过去。” 部分灵魂?我立刻想起了聊斋里的一个故事,叫做倩女离魂。据说有一个女孩子,灵魂离体,与自己喜欢的人私奔。而失去灵魂的身体却仍然存活,只是一直重病。过了若干年,女孩的丈夫带着她衣锦荣归,灵魂才又与身体结合。 “人有三魂七魄,巫家的离魂术可以将你的一魂三魄送回到你的前生去,而剩下的二魂四魄仍然留在你的身体里。你会一切如常,只是比平时疲倦、嗜睡、记忆减退、心不在焉。” 我在心里计算着,“我的前世岂非就变成了四魂十魄?” “我会通过巫术将你前世的一魂三魄暂时封存起来,但这样做的结果是你前世的生命会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一种是你前世的个性,另一种则是你本人的个性。虽然说你和你的前世有许多相同的地方,但毕竟是两个人,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而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必须要用这一魂三魄去说服你前世的二魂四魄,让她能够按照你的想法和意愿行事。” 我皱眉:“但我的前世比我要多出一魂一魄,想要说服她岂非很难?只怕我会被她说服。” “这就是你必须办到的,你到过去的使命就是改变前世的命运,如果你办不到这一点,又怎么能够改变你前世的命运?” 改变前世的命运?太婆婆也太异想天开了。过去的事情早就发生了,还怎么改变?如果改变了,是不是整个历史都会改变? 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是落入了太婆婆的圈套,巫家所有的人都居心叵测,包括一直把我当成心肝宝贝的老妈。只因巫女的责职便是守护大地,为了保护其他的人,她们甚至宁愿出卖我! 当我终于知道一切的时候,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也太大义灭亲了吧?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发生了若干次。这种体验并不愉快,甚至是令人厌恶的。谁说穿越是很爽的事情?我的穿越就象是空腹喝了两斤二锅头,然后又被人塞进了一辆六十年代产的公共汽车上,在颠簸的乡间小路上行驶了几天几夜。 太婆婆让我盘膝而坐,默运心法。她则用黄金粉和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血写了一张符咒,然后我的一部分灵魂便离开了身体,在又是衰弱又是恶心的情况下,到了那个野蛮的商朝。 而我的另一部分灵魂仍然留在我的身体里,使我能够维持日常的起居。 但自那以后,我就如同得了嗜睡症的病人一样,随时随地都会忽然进入梦乡。刚刚说过了话,一转头就忘记。饭量锐减,人也变得消瘦起来。 而且就算是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我的脑子里也经常处于十分混乱的状态,一会以为我在商朝,一会以为我在现代。经常将商朝的事情与现代的事情混为一谈。 太婆婆说这是因为我的两部分灵魂能够互相感知,才会将发生在另一部分灵魂身体上的事情当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这说起来真是拗口,我本人身处其境都觉得无法理解。 商朝的那个我,由于灵魂的力量比较弱的原因,经常会被我前世的灵魂压制,使我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一件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命运真的能改变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努力,也仍然还是发生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于是,我十六岁生日那一天,在太婆婆烧了符念了咒语后,我的一部分灵魂离开了我的身体,回到遥远的只有在中学历史课上听说过的还有电视剧封神榜中出现过的比非洲食人部落开化一点点的商朝。 然后我便进入了山谷之中那个少女的身体里。 有一瞬间,我有一丝迷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意识地抗拒着我,又似乎是在看一部电影,电影中的那个女孩子并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但我确知我是进入了她的身体,也确实感觉到了她的灵魂和记忆。我不知她身体里本来的那些灵魂是否感觉到了我,还是已经接纳我作为她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我或者说那个少女抬起头,看见赵嬴子和刘累。 赵嬴子,我前世的情人。在我穿越以前,我便已经在太婆婆的双鱼盆中看见了她。 太婆婆语重心长地告诫我:“龙儿,你的前世没有使他爱上你,这个重任就落在你的身上,你一定要让他爱上你,死心塌地地爱上你。” 老实说,他是一个长相蛮不错的少年人,剑眉星目,神清气朗,漆黑的长发随便在脑后梳了一个发辫。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干净,风尘仆仆的,但却更增加了他那种漠不经心的魅力。他显然是一个对许多事情都无所谓的男孩,那种与生俱来的萧疏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我实在是一个对于恋爱全不在行的人。 虽然继承了巫家女人共同的特点,异乎寻常的美丽,而自小到大都不乏男生追求。但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所有的女人对于我交朋友这种事情都极端敏感。如果有个男同学送我回家或者打电话来找我,我们全家的女人就如同一群苍蝇看见了一块臭肉,一下子蜂涌而上,对那个男生进行彻头彻尾的思想教育工作。 这种思想教育十分冗长,从旧社会讲到新社会,从土地改革讲到改革开放,从人生观讲到世界观,不将对方讲得落荒而逃誓不罢休。 与此同时,我的许多堂姐堂妹表姐表妹却可以肆无忌惮地交男朋友,换男朋友的速度如同飞奔的走马灯。 为了这个原因,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让一个男人爱上我。 因而当我一看见他,我立刻向他走过去,完全不知掩饰自己的急切。其实我只是希望他快点爱上我,我就可以快点回到现代去。 “赵嬴子,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张嘴便叫出了他的名字,叫出来以后,我才想起来,商朝的我应该不知道他叫什么才对。 赵嬴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刘累则好奇地看着赵嬴子:“你认识她?” 赵嬴子摇了摇头,疑惑地问:“你是谁?” “我叫灵儿!”我又张口便回答。一回答出来我就一怔,我的前世是叫灵儿吗? 这个念头一动,我莫名其妙地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本来是兴高采烈,现在却变得冷漠而淡然。 我虽然心知我身上的变化,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想必现在表现在我身上的是我前世的灵魂。 “这是什么地方?”刘累大声问,他说话一向是底气十足,因为他知道若说话不大声,别人未必会认为他懂得礼仪,反而会认为他是胆怯。他从来不愿让人误认为他胆怯,胆怯的人是无法靠骗术混迹江湖的。 灵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刘累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难道你也是被一阵狂风吹来的吗?” 灵儿淡淡地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刘累皱起了眉头:“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灵儿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希奇?你生活在这个世间,你可知世间是什么地方?”她一笑起来,百花便都失去了颜色。她本来极冷,但笑容乍现,便如一道暖阳照入了寒冬的冰雪之中。她的笑容极短,一闪即逝,面颊又恢复冰寒彻骨的模样。 刘累想,这不是强词夺理吗?他却懒得再辩,只问:“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山谷?” 灵儿脸上现出一抹落寞的神情:“我不知道,我从未曾离开过山谷。” 她看了看两人,“你们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刘累愕然,他虽然讨厌这个少女,但听到这话,心里也难免一紧。若是十五六年都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这少女的生活可真是寂寞得可怕。 被灵儿的灵魂压制的我,挣扎了半天,总算能够控制灵儿的身体说一句话了:“如果你们找到了出路,也带我离开吧!” 若是赵嬴子走了,我岂非就没有机会让他爱上我了? 赵嬴子注视着灵儿的眼睛说:“只要你愿望跟我们走,我就带你走。” 我忽然发现他长着十分明亮的双眸,目光坦荡,当他看着你做出许诺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他一定能够办得到,而且绝不会反悔。 我一时呆住了,古代人不看电视电影,眼睛就是比现代人明亮。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并非是在太婆婆的水盆里,水盆中的影像是不可能给我如此熟悉的感觉的。 灵儿的意识又一次占了上风,她迟疑着说:“我从来不曾离开过这个山谷。” 赵嬴子微笑,“但我却感觉到你想离开这里,我没有猜错吧?” 灵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蒙昧的心有一丝摇动。她确是想离开山谷的,十几年的时光,她只见过她的父亲而已。 赵嬴子和刘累沿着山脚走了一圈,四周皆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将山谷围成一个桶状。莫说是找到出路,连一个山洞都不曾有。 谷的中央有一池碧水,水旁则有个小小的石屋,大概便是灵儿居住的地方。 赵嬴子的心里不由生起一丝怜悯之意,灵儿竟独自在这冰冷的石屋之中住了十几年。他更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灵儿带出这个山谷。 他抬头向着山壁上张望,许多藤蔓从山壁上低垂下来。他用力拉了拉,那些藤蔓也不知长了多少年,粗大如同儿臂,一拉之下,纹风不动。 他回头看了看刘累和灵儿,两人都站在身后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他爽朗地笑了,越是困难重重的时候,他就越要显出自己的信心和勇气来,只有这样才能激励身边的人。 他说:“你们等着,我试试看,能不能爬上去。” 刘累点了点头,灵儿却低声说:“小心!” 他略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多看了灵儿一眼。见灵儿一双明若秋水般的眸子正关切地注视着他,他的心里便涌起了一丝温柔的情致,他大声道:“我不会有事,我一定能够找到出路!别忘记,我是御龙人。” 他从不这样大声说话,但现在他却觉得他必须要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消去灵儿和刘累的疑虑。他却未曾注意到灵儿眼中一掠而过的异彩。 他抓着藤蔓,向崖上攀去,身手轻捷如同猿猴。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在崖下紧张地张望,心里都在向天默祝,保佑他快点爬上崖顶,路上不要出什么意外。 藤蔓很牢靠,偶尔会有一些松落的石子滚落,但都有惊无险。 赵嬴子爬到半山的位置,回头看看下面,见灵儿和刘累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对着他们笑笑,是鼓励他们,也在鼓励自己。 再抬头向上爬时,却忽然感觉到空气之中起了一丝异动。 是风! 和前晚将他们带来的风一样。 狂风蓦然而起,将藤蔓吹离了山岩。他攀在藤蔓上的身子便也随风飘荡在半空之中。 他一惊,只能用力抓紧藤蔓,风却全无停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是猛烈。 灵儿的脸色变了,她紧张地向着天空张望,一朵奇异的红云正在迅速地靠近。 灵儿大惊,失声叫道:“快下来。” 她的声音被狂风吹得游丝般地飘散,但即便是赵嬴子听到她的叫声也同样是无济于事。他的身子正如同杆上的旗子般在风中招展,能紧抓着藤蔓没有掉下来,都是奇迹。 然而他却仍然看见了天空之中的变故。 红云越来越近,终于落入谷内。云逐渐散去,红云之中现出金色的龙影。 赵嬴子张大了嘴,他完全忘记了身处险境,是龙!这个世间真的有龙! 龙落到地面,便幻化成中年男人的形象,但却与普通的人类有些不同。 他的脸色是金黄的,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头上依然能够看见一对伸出来的龙角。他着一件金黄的长袍,在阳光之下耀眼夺目,让人不能逼视。 龙! 不仅赵嬴子张大了嘴,刘累也张大了嘴!虽然许多江湖术士自称可以御龙,但大家都心里明白,谁都不曾见过龙,但现在,龙就在他们的面前。 风住了,红云悄然散去。 赵嬴子抓着的藤蔓也终于回到了山崖边,他却一时忘记了行动,象个傻瓜一样张口结舌地盯着那名中年男子。 龙抬头看看崖间的他,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你想逃走?” 赵嬴子发了会儿呆,才发现自己还悬在半山腰。他以双腿夹着藤蔓,向下滑落。下来就比上去容易多了,不消片刻又回到地面。 他却不觉得害怕,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龙,“你,你,你,”接连“你”了三次,他才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他咽了口口水:“你会说话?” 龙冷笑:“凡人会的事情,龙怎么可能不会?” 凡人会的事情,龙就一定会吗?“凡人会御龙,龙会吗?”刘累不知死活地接了一句。 龙的目光冷冰冰地从刘累的身上扫过,“你会御龙吗?” 刘累被他的目光一扫,心里就有些害怕,他连忙躲到赵嬴子的身后,小声嘟囔着,“虽然我不会,但世间总有人会吧!” 龙的衣袖轻挥,谷中便升腾起一阵旋风。风向着四崖卷去,瞬间便将壁上的藤蔓一扫而光。 他淡然一笑:“不要想离开,除非经我允许,否则谁也不能离去。” 灵儿垂下了头,还是这样霸道! 她听见赵嬴子大声说:“你真残忍,怎么能够将灵儿囚禁在这里十几年?” 她吃惊地抬起头,难道他不怕龙吗?他的脸有些脏了,在崖上的时候沾染了许多灰尘。但这张略有些脏的脸上却闪烁着勇敢的光芒。 龙哈哈大笑,“我怎么会将我的女儿囚禁起来?她不适合外面的世界,我把她留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女儿?!”这个词又让赵嬴子吃了一惊,他疑惑地望向龙儿:“你是他的女儿?” 灵儿点了点头,多少有些无奈。人可以选择许多东西,如同职业、喜好甚至是姓名,就是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可是你却是人。” 灵儿又点了点头,我是人,但我父亲却是龙。 她没有说出口,她想赵嬴子一定能明了她的无奈。做为龙的女儿,所有的一切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被安排好了。 龙慈爱地挽着灵儿的肩膀:“女儿,你觉得寂寞,为父就为你找了两个人来,你喜欢他们吗?” 灵儿默然不语,她懂事以后,就越来越少与父亲交谈。总觉得父亲从来不曾理解自己,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能明白。也许是因为父亲是一条龙,而她却是一个人吧! 她知虽然从外表上看,她与普通的人全无区别,但龙的血却流淌在她的身体里。这使她处于很尴尬的境地,她即不是龙,也不是人。 她想离开山谷,父亲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她觉得很寂寞,永远是独自一人。 父亲想了半晌,才以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她说:“我的小灵儿长大了。” 她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父亲就抓了这两个男人来。 她问父亲抓两个男人来做什么?父亲神秘地笑:“因为你长大了,需要男人陪了。” 她苦笑,只觉得满心的无奈。她虽有龙之血,却不能翱翔于九天,如果她能飞,她一定早已经飞出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山谷。 她很羡慕天上的飞鸟,悄悄地盼望着,也许有一天,她可以象小鸟一样在天空飞翔。 十几年来,父亲从来不曾提起为何不让她离开山谷,每当她问起时,父亲总是顾左右而言它。问得急了,父亲就会说一句:“外面太危险了,只有这里才最安全。” 然后便化做一片红云消失不见。 她甩开父亲的手,冷着脸说:“我不需要这两个人,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龙皱起眉头,危险的目光自赵嬴子和刘累身上掠过,“既然你不喜欢他们,我就杀了他们,再去找你喜欢的人。” 灵儿一怔,连忙叫道:“不要杀!” 龙的手伸了出来,却又停住,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猾的笑容,“你不喜欢他们,为何又不让我杀他们?” 灵儿撅起了嘴,“我现在又喜欢了。” 龙哈哈大笑:“你喜欢就好!” 他腾身到空中,化做一朵红云,向着谷外飞去。龙虽然飞走了,却仍然传来他的声音:“两个小子好好服侍我的女儿,如果她有什么不满意,我就把你们两个吃掉。” 刘累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龙真是与人不同,居然会有这种父亲?” 灵儿叹了口气,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她环顾四周,光秃秃的山崖上再无可以借力的地方。她转头望向赵嬴子:“怎么办?你们也出不去了。” 赵嬴子笑了笑,柔声道:“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说有办法,灵儿便真的觉得有办法,她想他很可依赖的吧! 刘累却忍不住道:“还有什么办法?那山崖如此陡峭,就算有藤蔓都很难爬上去,更何况现在是光秃秃的。除非你会飞,也许还能飞出去。” 他挑衅地看了灵儿一眼:“你不是龙的女儿吗?难道你不会飞吗?” 灵儿不理睬他,只是悄然看着赵嬴子。为何总是觉得他很熟悉?似曾相识,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她在初见他的时候便有这种感觉? 赵嬴子指着谷中的水潭道:“这水一年四季都不会干吗?” 灵儿点头:“不仅不会干,下大雨的时候也不会涨起来。” 赵嬴子心里一喜,从表面上看水潭即无入水口也无出水口,却能保持水位不变,那说明水下还有暗道。 他一跃下水,在水底四处寻找,过不多久,果然在崖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虽然小,却也足够一个人潜进去。 他在心里默祝,但愿这洞不会越来越窄。他到水面深吸了口气,一头钻入那洞口中。 越是游,越发现洞不仅未曾变窄,反而越来越宽。他游了一会儿,只觉得胸口渐涨,眼花耳鸣,心知是无法呼吸的原因。但他外表温和,个性却十分倔强,虽然知道一直这样屏住呼吸可能会气绝而死,却仍然不愿意原路返回。 他一直沿着洞游出去,终于见到一丝亮光。 他喜极,向着亮光处游过去,钻出水面后,发现自己在一条河中。 原来那谷中的水潭连着外面的河水,才能不干不涨。 他正想巡着原路游回去,却听得水哗啦一声响,灵儿和刘累从水中探出头来。刘累脸色铁青,一浮出水面便大口呼吸,灵儿却面色如常。 他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我正想回去找你们呢!” 灵儿脸微微红了,低声道:“你那么久不游回去,我担心你,就也跟着游过来了。” 赵嬴子怔了怔,心里不由感动,原来灵儿那么在意他的生死。他忍不住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灵儿展颜一笑,“是我太不相信你了,以后再也不会。” 如此单纯的信任,只因她全未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她一心一意相信的男人,却是最终出卖她的人。 ------------ 第三章 巫龙儿的狼狈不堪的生活 更新时间:2008-10-04 “巫龙儿!巫龙儿!!巫……龙……儿……!!!” 我猛然从睡梦中醒来,几乎一头撞上了物理老师的下巴。 戴着深度近视镜的欧巴桑恶狠狠地瞪着我,横飞的口沫喷得我满脸都是:“从上课开始你就在睡觉,一直睡到下课。是不是自以为是好学生,就可以无法无天。”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她的瓜子牙,很无奈地说:“老师,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是我实在是太困了。其实我不仅物理课睡觉,其它课也在睡觉。” 我的直接令欧巴桑一时无言以对,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她才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测验能考几分。如果你还能年纪第一,我就随便你睡觉,不来上课也行。” 年纪第一?这样睡觉法,不年纪倒数第一都不错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现在只有二魂四魄在身上,随时随地都可能进入梦乡,而且一睡起来就没完没了,恨不能睡到地老天荒。 幸好下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欧巴桑夹起教案,忿忿地离开教室。 我叹了口气,合上物理课本,目光忽然扫到我右边的座位上居然坐了一个人。 自从原来的体育班长转走后,那张桌子已经空了半年了。我立刻转头去看,果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而且还是一个半中半洋的混血儿。 那人正好笑地看着我,其实不止是他,全班的同学都兴灾乐祸地看着我,谁叫我不仅是校花,还是年纪第一呢。 平时嫉恨我的人太多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红颜薄命啊! 我的脸沉了下来,要知道我是最痛恨洋鬼子的,比洋鬼子更加痛恨的就是半中半洋的二鬼子。 巫家的先祖曾经参加过轰轰烈烈的红灯照起义,许多巫女死于与洋人的战斗中。因而巫家历代相传,将洋人都描述成了魔鬼样的人。而二鬼子的父母,有一方身为国人,却甘心与洋鬼子苟合,那就更不可原谅了。 我毫不客气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二鬼子愣了一下,睁着他那双无辜的褐色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我。他大概全未料到如同我这样的一个漂亮女孩居然会对他这样一个英俊的男生如此粗鲁。 说到英俊,二鬼子确实不是一般的英俊。一米八以上的身材,深深的眼窝,浅褐色柔软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英挺中不失秀气的双眉。要是二鬼子愿意去演电影,一定会成为偶像派巨星。 可是再英俊也没用,我就是讨厌二鬼子。 转头望向左边,穆小莺正在收起笔记本。我连忙叫住她:“笔记借我抄抄。” 她看了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收进书包里的笔记本又拿了出来。“明天要还我啊!”还不忘叮嘱一句。 我点头,“知道了。” 见她还舍不得走,两只色迷迷的桃花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二鬼子身上瞄。我便问她:“二鬼子是哪里来的?” 穆小莺夸张地将嘴张成了“o”型,“什么二鬼子?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他是今天刚来的转校生,叫赵天赐。你整天都在睡觉,老师介绍他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听见。” 我耸了耸肩,开始抄起笔记。 我打算在学校里抄完笔记再回家,一回到家里,所有的女人就会兴致勃勃地盘问我发生在商朝的每一个细节。其实她们既然可以通过双鱼水盘看见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我? 但太婆婆解释说,水镜术实在是太耗费元气,她已经是“老掉牙”的“老太婆”了,怎么还能频繁使用这种法术?那会使她“娇嫩美丽的容颜”衰老得更快的。 商朝的事情,能够由我控制的部分实在太少。灵儿是意志很坚硬的女孩,她总能迅速地战胜身体里我的那部分,而充分体现出她的那部分。因而,大多数的时间,我都象是在看电影。 而更痛苦的是,我无论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能够同时感觉到我的一部分在商朝的一举一动。甚至在梦中,看见的也是商朝的那个我。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心二用,简直就是精神分裂。 我一边抄着笔记,一边打着哈欠,天知道我是多么想睡觉啊!可是我真的已经睡得太多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大概有十六个小时在睡觉。还有八个小时是在一边做事情一边打嗜睡中度过的。 为什么失去了一魂三魄的人就象是深度嗜睡症患者一样? 抄着抄着,我自然而然地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你真是那条龙的女儿?”刘累已经是第七次问这个问题了。 灵儿默然不语,相同的问题已经回答过六次,无需再回答第七次。 “为什么你看起来和人一样?而且你也不会飞。” “我的妈妈是个人类。”灵儿低声说。 “原来你一半是龙一半是人。”刘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你妈妈呢?她在哪里?” 灵儿淡淡地道:“她刚刚生下我就死去了。” 她的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父亲一直提起母亲,在父亲的口中,母亲是一个美丽得象是九天仙女般的女子。 极偶然的一次机会,是母亲的忌日也是她的生日,父亲熟视她良久,喟然长叹:“若是没有你,也许你母亲还不会死。” 这样的话他只说了一次,但她却是如此倔强和敏感,这句话被她深深地记忆着。若是没有她,母亲还不会死! 她越是年长便越是沉默,笑容也不再出现,孤寂的生活使她逐渐淡忘欢笑的感觉,冰冷淡漠越来越成为她脸上日复一日的神情。偶然的时候,她也会望着碧蓝的天空,幻想着自己会成为一只飞鸟,自由地在天空飞翔,这种想法总是一闪即逝,她从未曾认真地考虑过。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改变,她却不能知道这改变是出于什么原因。显然她并不曾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人偷换了一部分,可能是因为我能够感觉到她的记忆,她却无法感觉到我的记忆的原因。 赵嬴子询问了路人,才知道这条河在朝歌以北几十里的地方。沿着河岸行走,就可以回到朝歌。 将灵儿带离了那个山谷,他才猛然发现,他不知该如何安置灵儿。他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御龙人,虽然现在应天子之召来到朝歌,但也许明日就会离开朝歌,再次踏上旅程。难道他要带着灵儿四处漂泊不成? 刘累看着他迟疑不定的神色,便猜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这样,也许能够解决他的难题。 他立刻说:“把灵儿带回朝歌吧!朝歌是大地方,一定能为灵儿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灵儿的神色有些黯然,你不想带着我吗?我是为了你才离开那个山谷。但她是沉默的女孩子,虽然心里感觉到错愕却什么也没有说。 “好!我们回朝歌。” 在赵嬴子的内心深处也同样不想离开灵儿,只是师傅能够接受一个女孩子吗? 他们沿着河岸而行,听着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声音,时而有一两条鱼儿从水中跃出。天空中有大雁向南飞去,秋天的季节总是充满了离别和不安。 三个沉默的少年怀着各自的心事,偶然相视一笑,却也同样看出对方眼中的忧虑。 金色的雏菊开满了远远近近的原野,时而能听见一两声老牛若有若无的鸣叫声。麻雀自草丛中惊起,略带警惕地看着灵儿,然后扑着翅膀落荒而逃。 她感觉到众生对她所怀的恐惧,她到底是龙之女。 风起了,吹乱了柳条,吹落了黄叶,也吹起了人的心事。 刘累忽然指着天空:“红云!” 两人一起抬起头,天上有一抹红云如期而至,杀机亦如期而至。她与赵嬴子互视一眼,赵嬴子问:“是你父亲吗?” 她用力呼吸,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是龙的味道,但却与父亲的味道不同。她摇头:“不是。” 赵嬴子疑惑地问:“难道还有龙在这附近?” 她迟疑着开口:“好象是一条母龙。” “母龙?!”刘累的声音夸张地提高,“原来有一公一母两条龙。” 为什么还会有一条母龙?她曾经以为父亲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龙。 红云一闪而逝,眼前出现一名中年女子。这个女子如果不是头上长了一对龙角,用人类的眼光来看,实在是一位美艳妇人。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冰冷,一落下来,就用一双银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灵儿。 赵嬴子跨前一步挡在灵儿的身前,他敏锐地感觉到母龙的眼中带着一抹杀机。母龙这才将银色的双眼移到赵嬴子的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开。”她冷冷地开口。 “你要干什么?”赵嬴子却寸步不让。 “我要杀了她。”母龙伸出纤纤的手指,她的手很修长,手指细细的如同春葱。阳光一映之下,手上却反射出淡银色的光芒,想必她的手上长着一层几近透明的淡银色鳞片。 “为什么?” 母龙终于认真地看了看赵嬴子,从来不曾有一个人类如此大胆地与她说话。在她的印象中,所有的人,只要一见到龙,就会匍匐在地上,全心全意地顶礼膜拜。 “小子,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赵嬴子笑笑,“我是一个御龙人。” “御龙人?!”母龙仰天长笑,居然在龙的面前自称御龙人,是不想活了吗?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赵嬴子,是一个奇异的少年。看起来不是特别地俊秀,与他身边刘累那种一见便被他吸引住目光的俊美是不同的。 但这个少年,如果仔细看他的轮廓,双眉英气逼人,斜飞入鬓,两眼灿若朗星,鼻子端正,嘴唇红润。多看几眼,便不由自主地对这少年生出好感来。 龙双眉微扬,“你不怕死?” 赵嬴子笑笑:“我什么都怕,怕夜里无处投宿,怕白天没有食物果腹,怕风太大,沙尘迷住眼睛,也怕下雨路上过于泥泞,更怕风雪。但我却不怕死。” 龙笑了,她觉得自己开始喜欢上这个少年人了,“年轻人有勇气很好,可惜勇敢的年轻人通常会死得太早。” 赵嬴子淡淡一笑:“我更愿意试试我的御龙术,也许被我降服的是你。” 龙哈哈大笑:“好!我给你一个机会。我站在这里不动,如果你能够在三招之内逼我移动半步,我就放你们走。” 赵嬴子大声道:“好!一言为定。你是龙,绝不可以食言。” 龙冷笑道:“虽然人类喜欢背信弃义,我们龙却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转身对刘累和灵儿道:“你们都听见了,在三招未完以前,她是绝不可以移动的。” 刘累和灵儿一起点了点头。难道你要独自对付她,却让我们舍你而去吗?灵儿心里想。但她素来内敛寡言,虽然知道赵嬴子的用意,却不愿说出口。 刘累却不同,大声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走死。” 赵嬴子皱眉,“你便知我会死吗?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我反而无法全力施展。” 刘累却固执地摇头:“我不走,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赵嬴子叹了口气,望向灵儿。灵儿默然不语,只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你也不会走吗? 虽然赵嬴子与灵儿都不曾说出口,但他却感知到灵儿的心意,他若不走,她是绝不会走的。 他呆了呆,两人都与他才相识罢了,难道便要生死与共吗? 刘累道:“你也与我们才相识,为什么愿意为我们而死?” 为什么?赵嬴子无言以对,他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有强烈的责任感,下意识地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甚至连小小的动物,他都不愿轻易伤害,更何况是人。 这种性情是与生俱来的,从不曾有人教导过他,他只是下意识地这样去做。似乎连天下都在他的胸臆之间。 好!要生一起生,要死便一起死! 他转头,面对着龙。龙眼中皆是嘲讽的笑意:“可笑的人们,居然想从我的眼底逃脱,你们太自不量力了。” 赵嬴子豪气干云地长笑一声,“世上没有绝对之事,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我会赢。” 龙笑道:“让我见识一下你有什么本事。” 赵嬴子向刘累伸出手,刘累不等他说便解下了腰间那把桃木剑。他这把剑时时不离身,不过是个样子,他可从来不知该怎么用,而且只不过是一把木剑罢了,难道还真能屠龙不成? 赵嬴子却不是用这把木剑攻击龙,他不紧不慢地用剑在龙身边的地上画了八卦的图形。 龙好笑地看着他,凭这些图形就想奈何她吗? 图形画完,赵嬴子右手持剑在胸前,左手持剑诀按在剑上,默诵咒语。八卦的图形中忽然现出幽幽的蓝光,蓝光交织形成光网,将母龙网罗在其中。 赵嬴子大喝一声,桃木剑向母龙当胸刺去。 母龙双眉扬了扬,“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 她衣袖轻扬,不仅将赵嬴子的木剑荡开,连网罗着她的蓝光也被她击散了。她笑道:“连你的师傅师门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却妄想对付我。” 赵嬴子一呆,她也知道师傅的名字,师傅早就见过她了吗? 他来不及多想,咬破手指,在木剑上画了个符咒。木剑立刻化作千万道剑影,向着龙刺去。龙仍然是衣袖轻扬,剑影立刻便消失不见。“就这么一点本事吗?” 赵嬴子知道龙说得不错,他与她之间差得太多,师傅所传授的御龙之术用来对付普通的妖物也许还绰绰有余,却不能用来对付真正的龙。 这个世间真有御龙人吗?龙的力量如此可怕,弱小的人类又如何能够对付他们? 他忽然合身扑上去,紧紧抱住龙,转头大叫:“快走,到朝歌通知我师傅,叫他为我报仇。” 他情急之下才这样做,虽然想到刚才他们两人就不愿意走,现在岂非更不愿意走? 母龙皱起了眉头,她一掌击在赵嬴子的身上,想要将他推开。赵嬴子却死抱着她不放,他知道以母龙之力,只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可是为了救刘累和灵儿,他却别无选择。 母龙有些不耐烦,她虽然觉得这个少年很奇怪也很可爱,但对于他的死缠不放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世间真有不怕死的人吗? 她想起十几年前,曾经有一个男人,似乎就是这样不怕死的。 无论她打倒了他多少次,他都重新站起来,重新面对她。 当时他已经全身浴血,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却终于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到了后来,连她都有些感动,对他说:“只要你求饶,我就放过你。” 可是他却哈哈大笑:“我求饶?做梦吧!” 他最终死在她的手里,她却觉得有一丝遗憾。见惯了谄媚胆小的人们,那人是唯一的异类。 这个少年此时的气势和那个男人如出一辄。 她熟视着少年的脸,连双眸都与那个男人如此想象,难道,他是他的儿子? 她念头一转,目光又落在灵儿身上,如果是这样…… 她一掌重重地击在赵嬴子的胸口,击得他气血翻腾,他却不愿意吐血,不愿意在她的面前示弱。 她对于少年本来的好感一扫而光,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也死在我的手中。 她伸出右手,曲指成爪。纤纤的手指变成了龙的利爪,只要一爪下去,就可以抓破他的头顶。 灵儿看着她的手抓向赵嬴子的头顶,她心急如焚,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他? 她忽然想起父亲给自己的宝物,父亲说过,如果遇到了危险,用那件宝物来保护自己。 她连忙从衣内抽出一条亮晶晶的银鞭,鞭看起来不象是真实的,若隐若现。父亲说生死的关头,这鞭能保护她。但却只能用一次,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了。 她持鞭在手,默默祝祷,千万不要失手。 她高声喝道:“你看这是什么。” 母龙的手爪略停一停,向着她望去。她立刻挥起银鞭击向母龙,心里却怕伤到赵嬴子。幸而母龙冷笑道:“连你也想挑战我吗?” 她并不躲闪,反而向着银鞭抓去。她太骄傲,以为半龙半人的灵儿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她分毫。 银鞭一入手,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正正地劈在母龙的头顶。 本来紧抱着她的赵嬴子被闪电的压力所迫,倒飞了出去。 原来银鞭是公龙将闪电隐藏于其中,使用的时候便会引来闪电。 母龙脸色惨变,她虽是龙,可翱翔于九天之外,最怕的却正是闪电。 她被闪电击中,虽然不至于真的有什么损伤,却一时怔在那里,不能移动分毫。 灵儿和刘累连忙扶起赵嬴子向着朝歌方向奔去,身后传来母龙的叫声:“你们跑吧!无论跑到哪里我都会杀死你们。” 寂寞的风穿过寂寞的原野,三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之外。 母龙被闪电击中的麻痹感已去,她慢慢地坐倒在地。她只觉得悲哀莫名,为什么,为什么,如此伤害她的仍然是她心中最爱的那人。 她将脸埋在双手中间,她想她要流泪了,可是她是龙君,她不可以如同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痛哭流涕。这许多年来,她都拼命地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 她四处游荡,捉来不同的男子,强迫他们与自己交欢,并非是因为她的天性淫荡,只因她从来不曾得到过她所爱的人的垂怜。 而那本应该是她理所当然得到的。 她与他,是亲兄妹。 这没什么奇怪,龙和人不同。人们制定的伦常道德,不可兄妹相恋。但在于龙,却是天经地义。 她自小便知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也总是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但他却终于还是离开了她,为了一个人类的女人。一个在她的眼中卑微如同蝼蚁的人类女人。 这种羞辱是更胜过他对她的背叛的。她是高高在上的龙,却败在一个人类女子的手中。 哥哥为了那个女人离她而去,她发誓一定要找到那名女子并杀死她。 可是哥哥却把那个女子藏得很好,无论她找了多久都不曾找到她。 直到她听说,那个人类女子在难产中死去了,为哥哥生下了一个半人半龙的女儿。 母亲死了,并不等于仇恨就此结束。她将仇恨全部转移到那个女孩身上。母债女偿,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哥哥小心地保护着那个女孩,十几年的时间,她都不曾找到她。 灵儿并不知,她的父亲将她囚禁在山谷之中,只是为了保护她。山谷中的鲜花掩住了她身上龙的气息,才能许多年都不被母龙察觉。 当她离开山谷后,一直苦苦追寻的母龙就感觉到了她的所在,追踪而来。 母龙看了看夕阳,其实她的心比逃去的少年更加惶恐不安。她所想要的,无非是夺回被人拿走的东西。但这样东西却无论是人还是龙都无力勉强得到。 许多年前,当她还是一条小小的龙时,在遥远的冰雪的故乡,她与哥哥缠绕着取暖。她曾以为她的一生都会如此与哥哥缠绕着度过,她虽是龙,在这件事情上却与一切的雌性动物相通。 她别无所求,只求能如此安然地度过一生。但哥哥却最终背叛了她。 龙的一生或者比人的一生要漫长得多,龙的情感却不能比人更加坚强。 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她的双眉倒竖起来,就算哥哥会因此恨她一生也好。她一定要杀了灵儿,就算要为此付出她的性命,她也绝不放过灵儿。 夕阳慢慢地落入山后,她腾身到空中。周身升腾起红云,那是龙的标记。不远处有一座大城,是人们口中的朝歌。 她知道有许多人正在赶往朝歌,只因每个人都梦想着擒龙。 她一点也不害怕,她不相信真有懂得御龙术的人类。就算有,她也一样要去。杀灵儿已经成为她活在这个世上的使命,如果不能杀灵儿,她甚至不知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她孤独地向着朝歌飞去,看见西天升起的太白星。 寂寞地风寂寞地自她身边穿过,吹皱红云,也吹乱她的心事。 尖锐的手机铃声终于把我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教室里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拿出手机,耳边传来老妈的怒吼声:“巫龙儿,你又在学校睡觉了吧?还不快滚回家来。还吃不吃晚饭了?” 如果不是她们迫害我,我会弄成这样吗? 我收拾起书包,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 已经八点半了,高一高二的教室都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高三的教室还亮着灯。 我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看看天空,一轮金黄的满月挂在天上。 已经下过雪了,月下的操场一片银白。因为这操场在日间是十分热闹的,此时便显得无比凄清。 我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这算是怎样的人生啊?到底什么时候那个该死的赵嬴子才会爱上灵儿? 我怔怔地回忆着赵嬴子的容貌,其实和他相处真是一件蛮幸福的事。长得又俊又有男子气,不象时下的台星韩星那般娘娘腔。而且还有担待,用生命来保护别人。若是现在的男生,只怕跑得比谁都快。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学校,才出校门,就看见一个气急败坏的男生向着我狂奔过来。 二鬼子! 他怎么还在学校附近游弋? 二鬼子一看见我,大喜若狂,一边跑一边高声叫:“救命啊!快救救我!” 他一路跑到我的面前,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有人要抓我,快救救我吧!” 我好整为暇地打量着他惊慌失措的脸,这也叫男人吗?和梦中的赵嬴子比,真是天渊之别。 说什么他也有一米八十以上的身高,现在被吓得像只小老鼠。 我看了看他身后,有四五个黑衣大汉从黑暗之中显现了出来。那几个人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一式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像是哪个黑帮出来的。 我用手指戳了戳瑟瑟发抖的大男生,“就是这几个人追你?” 二鬼子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抖个不住,“你先挡着他们,我进去找人。” 他转身就要向学校里面跑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才我说什么来着?现在的男生,果然跑得比谁都快。 我拉住他:“不用跑了,不就是这几个人吗?我能应付得了。” “你?!”二鬼子的脸上画上了大大的问号,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你是台拳道黑带?” 我摇头。 “那你会柔道、空手道?” 我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对付他们?”二鬼子鄙夷的看着我,似乎在说,连我这个高大的男生都被追得落荒而逃,你个小小的女孩能有什么作为。 我不去理他,向着黑衣大汉们迎上去。“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大汉们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一名大汉伸出手把我向着旁边一推,想要推开我。他也太小看我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姓巫的女人是好惹的吗? 我伸手一抄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反手一扭。他惨叫一声,被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不是台拳,也不是柔道空手道,这是来自于蒙古的摔跤。 另几名大汉这才正视我,一名大汉开口说:“这是我们的私事,小姐请不要多管闲事。” 我笑咪咪地看着他:“这是我们学校门口,要抓人,滚远点抓。” 几名大汉沉下了脸,虽然他们见识到我身手不凡,可仍然想依仗着人多来欺负我。 我怎会客气,冲进去脚踢拳打,“唉哟”之声不断,不过是片刻功夫,大汉们全都趴倒在地。 我回头望向嘴张得可以直接塞进一只馒头的二鬼子:“你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叫武术的吗?” 二鬼子心悦诚服,脸上全是谄媚的笑,“你这么厉害,简直就象是电影里的侠女。”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侠女专打二鬼子。”转头向地铁站走去。 他呆了呆,追上我:“你帮了我大忙,我要请你吃饭。” “我不吃。”我断然回绝。 二鬼子却契而不舍:“怎么能不吃?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人绑架了。” 绑架?只有有钱人才会被绑架,二鬼子很有钱吗?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决定好好地敲他一笔,“那就请我吃必胜客吧!” 其实我并不喜欢吃那种洋人大饼,但我平时的零用钱少得可怜,每天都乖乖地回家吃饭,根本就不知有什么东西是特别贵的。在我的想法中,既然必胜客比肯德基麦当劳要贵,那应该是很贵的东西了。 他爽快地答应,“我们就去吃必胜客。” 刚开始吃,我就开始后悔,说起来很好听,匹萨,其实和中国的馅饼区别不大,不过是把馅放外面罢了。但既然是二鬼子请客,怎能不吃到他破产? 我一口气吃了二只九寸的大饼,才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二鬼子吃惊地看着我:“你那么瘦,原来那么能吃。” 我嘿嘿地笑,“你还不知道我很能打呢!” 二鬼子这才释然,“对啊!你那么能打,一定很能吃。” 他准备买单,但手在裤袋着摸了半晌,什么也没摸出来。二鬼子的脸阵红阵白,终于尴尬地说:“对不起哦!你能不能先把钱垫上?我忘了带钱包了!” 什么?! 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二鬼子,“你请人吃饭,却不带钱包?” 二鬼子无辜地眨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我真的忘记了,顶多明天还你钱,再请你吃一顿好了。” 我咬牙切齿,该死的二鬼子,许多年前,你们鬼子先祖欺负我们中国人先祖,现在你就来欺负我。 为什么我们巫女先祖们没有把鬼子赶尽杀绝?却留下你这个妖孽为祸人间。 我颤抖着手,掏出口袋里唯一的百元大钞,在心里发誓,下次二鬼子再被人追,我绝不再理他,并且把二鬼子的祖宗八代都在心里问候了n遍。 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钱,就这样在一餐之间全部不见了。 我欲哭无泪,如丧考妣。 二鬼子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明天就还你了。” 我恶狠狠地瞪着二鬼子,“你要是敢不还,我就解剖了你。” 二鬼子大吃一惊,“你会解剖?” 我冷笑,“生物课上解剖过青蛙。” 二鬼子呆了呆:“这我也解剖过,但解剖人和解剖青蛙怎么能一样?而且我还是一个活人,怎么可以解剖?” 真是个白痴。 我懒得理他,忿忿地走出必胜客。 二鬼子在我身后叫道:“我送你回家吧!” 我回头冲他挥了挥拳头。他吐了吐舌头,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他展颜一笑道:“你真可爱!” 霓虹灯五彩的光影落在二鬼子俊美的脸上,他大大的双眸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该死的二鬼子不是看上我了吧?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谁叫我即是校花,又是年纪第一呢! 我在心里哀叹,人有魅力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啊! ------------ 第四章 龙之死 更新时间:2008-10-21 赵嬴子第一次见到七海,便是在这一天夜里举行的祭神仪式上。 那时三个少年刚刚回到养龙居,在进入院子的时候,他们看见所有的人都齐集在这里。 身着七色彩衣的七海站在高高的竹台上,手持祭司之鼓,在他的身边,戴着魔鬼面具的少女随着鼓声翩翩起舞。 赵嬴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许多许多年前,记忆还未发生之时,他好似就见过有人跳这种祭司之舞。 七海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略有些矮胖,生着一张白净的脸。这张脸上殊无风尘之色,想必朝中的祭司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一曲甫毕,传来阍者喝道的声音:大王驾! 人们闪开一条道路,纷纷匍匐于地。 黄色的伞盖翩然而至,天子孔甲所乘的步撵便在伞盖之下。 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太多的醇酒美人使他的容颜日复一日地憔悴。他并不想过如此放纵的生活,但他却忍不住。 他的目光从匍匐于地的众人身上掠过,每个人的头都低垂着,使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他的心便又一次焦虑不安起来,随着时光的流逝,他越来越感觉到危机。他在夜晚无法入眠,经常会因梦境而惊醒。在梦里,他的父亲不降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孔甲,你配做一名天子吗?” 他便会惊出一身冷汗。他知,与死去的廑相比,他真地不配当一名天子。幸好,廑英年早逝,十几年前便死去了。 只是……他的焦虑并不因此而解除,廑虽然死了,皋却还活着。 皋是他的儿子,如同他一样纵情声色,他忍不住在想同样的问题,皋,他配做天子吗? 这样想的时候,他便感觉到浮生若梦的悲哀。贵为天子,贱如百姓,都要同样面临着生与死,没有谁真能逃过死亡的恐惧。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望向火把掩映下的波光,无论如何,为了皋,也一定要擒龙! 没有人知道,擒龙是一个计划,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他的儿子皋。 祭神仪式在斩血之时达到了高潮。孔甲接过七海双手捧上的神剑,一头早经驯服的牛乖乖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在它身上的厄运。在牛颈之旁,两名侍者举着一块白布,牛血将溅落在白布之上。 他并不真地相信白布上的牛血能够预言未来,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他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软弱无力的手,但这双手却操纵着率土之滨,万千黎民百姓的命运。 他双手握剑,用力向着牛头斩去,却不能一剑斩下牛头,痛苦的牛大声悲嘶起来,四蹄疯狂地刨着地面,一双牛角也用力向前顶着,徒劳无功地想要挣脱身上束缚着它的绳索。 孔甲咬了咬牙,又用尽全力剁下去,对于他来说,斩下牛头是一件十分勉强的事情,却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每年都不得不做上几次。如果是廑,他的目光一黯,若是廑,只要轻轻一挥,就可以轻易地斩下牛头。 他便不知从哪来了气力,“啊!”地大呼一声,牛首终于落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悲哀地想着,为什么每次都是想到了廑才能完成这个无聊的仪式? 仪式是成汤先祖所定,他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却不能改变祖宗的遗训。 谁说王的意志凌驾于尘世之上?谁说天子便是天下之主?过往的魂灵无时无刻地存在,他们时时提醒着他,看吧!你的先人们都在紧盯着你。还有那些讨厌的柬议大臣们,一点点小事情就会啰嗦个没完。其实王也同样是不自由的。 溅血的白布被送到七海的面前,他熟视良久,大声宣布:“吉!” 台下众人欢呼雀跃,其实每次都是吉的,就算真的看出凶兆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分毫。 孔甲看着脚下的人们,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够感觉到身为天子的无上荣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脸上掠过,那是千篇一律的痴迷而狂欢的面容。 但忽然,他觉得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停了下来,转向刚才的方向。是一个少女!他看见一张美丽而冷漠的脸。 他只觉得脑里轰地一声巨响,目光再也无法从那少女的脸上移开。也许少女的神情过于冷漠,脸色过于苍白,身形过于单薄,但不知为何,这些看似不完美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却使少女身具致命的魅力。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少女,完全忘却自己身为天子的体面与尊严。与这少女相比,宫中那些冠绝天下的美妇人原来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 他目不转睛地看,出神地看,身边喧嚣着的人们都似已离他而去,世间只剩下那冰雪的女子。 七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是唯一敢在孔甲面前放肆的人。因为他是祭祀,在这个神意无比崇高的世代,祭祀总是被赋予某些特权。 他顺着孔甲的目光望过去,他的心便轻轻地一凛。那美丽胜过仙子的少女落在他的眼中,竟似比魔鬼更加可怕。 她终于还是如同预言所示来到了这个人间。 灵儿似乎感觉到了七海的目光,一双冷彻似水的目光轻轻地向着他的面上一转,两人目光交接,灵儿分明从七海的眼中感觉到了敌意。 她虽然不经世故,但女子的本能却使她轻易地感觉到是被人喜爱还是被人讨厌。七海看着她的目光并非是讨厌,而是恐惧之中带着强烈的痛恨。 她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来不曾见过这个白胖的祭祀,但他看她的目光却象是早便深谙她的一切。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仍然感觉到那两道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恨她,恨到想杀死她。 但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女孩,为何堂堂大商的祭祀竟将她恨之入骨? 她亦感觉到孔甲的目光,但她全不介意,不过是一个凡俗之人罢了。她还不通世事,不知道皇权的至高无上,但不久之后,她便明了一切。 孔甲望向身边的侍从,对于主子的一切意图都能未卜先知的内官无需孔甲开口,便已经露出了然于胸的微笑。 一个小小的女孩罢了,充入宫中,是举手之劳。 他正想向着女孩行去,忽然感觉到四周的火把正在随风起舞。内官不由地停住了脚步,他向着四周扫视,只见那一只只点燃着的火把为了什么原因,火焰正在用力地窜向天空。 那火焰如同有生命的一般,用尽全力,一心一意地向着黑暗的天宇用力跳跃,天上有东西正在吸引着火焰的流光。 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一丝异动,每个人都惊诧地抬起头。 天空之中,一条银色的龙蓦然现出身影,那龙一出现,所有的火焰便都发疯般地起舞。这龙似是火之精灵,正激得火焰燃烧着自己全部的生命。 “龙!”在死寂了片刻之后,不知谁先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惊呼,使本来呆若木鸡的众江湖术士们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所有的人齐齐怪叫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寻找着可以掩护自己的地方。 他们本是为御龙而住进此地,但真的看见了龙,却都吓得失魂落魄。 转眼之间,本来人声鼎沸的方场之上,只剩下寥寥数人,连孔甲也已经被抬到不知何处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是祭祀七海和那个仍然戴着鬼面具的少女,师门,赵嬴子,刘累和灵儿。 龙在天空盘旋,一双银光闪闪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大地上的六人,御龙人,你们真能御龙吗? 七海却忽然一笑:“你来了!” 师门点头:“我回来了。” 七海摇了摇头:“为什么还要回来?” 师门默然,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我为何要回来。” 原来师傅和七海早便认识了,赵嬴子在心里想,师傅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呢? 银色之龙冷笑道:“既然你们都在这里,也省去了我许多麻烦,就一次把你们都解决掉吧!” 当她是龙型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便如同雷鸣一般。 地上的众人一起抬头看她,六个人脸上都不曾有惧色。那戴着面具的女人终于将面具取了下来,她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眉清目秀,就算未笑也带着三分笑意。 这少女与灵儿正好相反,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好感来。 七海和师门不觉得恐惧也便罢了,赵嬴子对于一切都是淡然处之,灵儿冷愈冰雪,那少女竟也神定气闲,而刘累不觉得恐惧,因他知道在场的众人一定会保护他。 他并不能确知这些人是否能御龙,但不知为何,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也平填了许多勇气。 银龙从空中降了下来,落在竹台之上。她并非一定要落下来,但落下来后,她便能够离他们更近一些。离得近了,就可以看清众人脸上的神情,悲伤也好,痛苦也罢,若什么都看不见便杀死了他们,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她也并非是残忍到非要戏弄猎物的生灵,但这些人却与她关系密切。十几年前,他们便对她究追不舍,七海、师门还有已经死去的那两个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逼迫着她,尤其是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她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灵儿。她长得并不是很象母亲,也不象父亲,她比母亲美得多了,而且她身上带着那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哥哥从来不曾看到过吗? 她的双眉倒竖了起来,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已经死去的那个女人也好,伴随在灵儿身上的戾气也罢,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一定要除去她。 主意一定,她取下身上的一片龙鳞,向天空弹去。“铮”地一声轻响,龙鳞悬在空中,亦不落下。月光照在龙鳞之上,映得龙鳞的银光,如同电光般地刺眼。 那龙鳞似是吸收了月光,自鳞上反射出的银光越来越强烈,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光,而变得如利箭般的尖锐。 龙鳞忽地裂成千万个细微的碎片,由银光牵引着,如同一支支银箭,自中心部分向着四面八方射下来。六人皆在银箭的射程之内。 银箭射到一半却凝住不动,原来是师门举起了长袍,将银箭挡在空中。但那些箭也不落下来,仍然一支支竖立着,如果师门的力气略一不济,银箭便又会突破长袍继续落下。 银龙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你果然比原来要高明了许多。可惜的是,无论你再怎么修炼,你到底也只是一个凡人。” 她衣袖轻扬,长长的利爪自袖底伸了出来,爪忽然变长,凌空向着灵儿抓去。 站在灵儿身边的赵嬴子手中只有一把桃木剑,他虽知道桃木剑无法伤到银龙,但为了救灵儿,也只能用桃木剑向着龙爪斩下来。 只轻轻一斩,桃木剑便从中折断。银龙的眼中嘲讽之色更重,手爪不停仍然抓向灵儿。无论如何,先要杀死她。 但,她的爪却无法抓到灵儿面前,一条金色的影子,比电还要快,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由后退,银箭也蓦然消失,仍然回归成一片银鳞落在地上。 金龙,他终于来了。 一金一银两条龙,冷冷对恃着。这许多年,都是在互相逃避,因不知如何面对对方。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本以为会是这一世的夫妇,但十几年前,却出了一个小小的差子。 银龙不由凄然一笑,就为了那个差子,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不仅如此,只要一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会落荒而逃。 如今,终于能够相对,因为她要杀他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女儿。她知他一定会阻止她,但她却固执地坚持,不止是因为对她母亲的怀恨,也不止是因为她生带不祥,或者更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他与她才会再一次面对。 这也许是他们见面的唯一借口。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她笑,为什么?当她不愿放过她的时候,难道她曾放过自己吗?“为什么你为了一个人类的女子而抛弃我?” 金龙迟疑,为什么?他是龙,可是他如同人类一样脆弱和不安。对于默守陈规,全无新意的生活充满不满,他只是觉得如此活下去,再活个千年也好,虽然活着,却孤寂如同死去。 或者他只是宁可死去! 面对着她凄然的笑,他却无法再笑出来。十几年,他曾轻松地笑着离去,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一切似又回到了起点。曾离别的,以为这一生便此永绝的,又不得不再次面对。 她咬牙,手中多出一把银色的剑。她握紧剑,如同溺水之人握紧自以为可以救命的稻草。她以生平未曾有过的速度,全力向着灵儿刺出这一剑。 虽只是一剑,却仿佛用全部生命刺出来。一剑之下,只有两个选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金龙皱眉,他必须救他的女儿,他站在银龙与灵儿之间。银龙却视他为无物,他若让开一步,银龙与灵儿之间的阻碍全去,灵儿不得不直接面对银龙的攻击。他若不让,这一剑便是向着他刺来的。 不过是比电光石火还快的瞬间,他需要做出一个决定。 若是他不还手,这一剑刺中了他,她却不会因此放过灵儿。 他已经是人的父亲,不再是十几年前任性的龙。为人父母的,就必然是自私的,无论做任何事情,心中总是会惦记着自己的子女。 他心念电转,他知道自己只有还手。 他咬牙,手中亦多了一把金色之剑。两剑交击,如同闪电蓦然惊起。两条龙俱凝住不动,四目相对,眼中不知是仇恨是叹息还是无奈。 只是,谁都不可退缩。 龙终于腾身到空中,现出原形。 妇人是银色之龙,男子是金色之龙。龙在空中争斗不休,翻滚跳跃,金银之光大盛,连月华都失去了光彩。 两方都使尽全力,巴不得一击便杀死对方,不知是因恨还是因爱。 金龙健壮的长尾划过银龙的身子,两人终于又一次交缠。银龙的心里便有些迷茫,恍惚中,似又回过遥远的过去,在那冰雪的故里。他与她还是年少无知,亦曾如此交缠。 只是龙心脆弱如同人心,曾近在咫尺的幸福如今远过天涯。 她竖起尖利的龙爪,向着金龙的心口抓去。金龙亦是用同样的招式向着她的心口抓来,只因他们是兄妹,对对方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必然会后退,避开这一抓。但她却没有,反而向着金龙的爪上扑过去。她的爪自金龙的身侧滑过,金龙之爪却已经深深刺入她的心口。 两条龙又一次凝住。 风止了,云亦静了。龙在空中现出人形,他的手仍然在她的胸口之中。 两人默然对视,天空之中开始飘下银色之雨。 为什么不躲开?他在心里问,但却无法说出口。其实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躲开。 她笑,“龙的生命有多长?” 他下意识地摇头,“大概有几千年吧!” 她笑得欢愉,“我不知你如何,我却不能再过几千年这样的日子。” 金龙茫然,难道我便可以过几千年枯寂的生命? 十几年前,他便已经不能。为了这个原因,他才四处惹事生非,才会遇到灵儿的母亲。也为了这个原因,他才不管银龙的想法,将她也拖入这个游戏之中。 其实一切只是源于寂寞! 银龙向后抽身,她无力再停留在空中,自空中落下,又恢复成龙身。那是她的本来面目,十几年来,每每临波自照,她都忍不住想,做一条龙真的不及一个人吗? 可是人却是如此低劣的生灵! 她便更不甘心,为什么,你会宁愿选择一个人? 银色的龙身重重地落入水池之中,池水四溅开来,银色之雨便益发地大起来。 金色之龙在半空俯首沉思,若是连你都死去了,剩下的生命岂非更加寂寞。 十几年来,互相的躲避成为唯一的要务,现在连这要务也没了。他忽然笑了,其实,龙便是龙,又何必到这人世间走一遭呢? 他的目光停驻在灵儿身上,是他唯一的女儿,她身上虽有龙之血,却又不是龙,如此生命注定是一个悲剧。只因他的不甘寂寞,便使这人间凭空多出本不属于这世间的生灵。 可是她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又怎忍将她带走? 他望着灵儿半晌,龙的故乡是比人间寂寞得多的地方。长年的冰雪使龙亦冷如冰雪,似乎连血液都失去了温度。 他又怎忍让她孤独地生活在那冰雪的故里?但她到底是不属于人间的,如果把她留下,岂非不祥。 他迟疑不定,该何去何从? 他看见灵儿悄然后退,不着痕迹地躲在一个少年的身后。他心里一动,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是他为灵儿捉来的少年,好象是名叫赵嬴子的。并非是英俊到让人一见惊艳,但一双目光却淡然地超过了年纪。 少年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他跨前一步,挡在灵儿的身前。 他在保护她吗? 他不由地想到十几年前,当他初见到灵儿的母亲时,也曾有一个少年人如此地挡在她的面前。 他因之而生起了一丝感动,或者命运不过是来来去去地轮转,无论向着哪个方向走,都难免走到最初的时候。 他霍然开朗,其实无需他为灵儿选择,灵儿的存在岂非也是天意? 他长啸了一声,向着北方飞去。他决定回到寂寞的冰雪之国,从此后再也不会来到人间。 灵儿,女儿,以后你的一切,生死存亡,爱恨情仇,都与父亲无关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刚才的那一步,是我用尽全力跨出来的。若没有我的意识在灵儿的身体里,说不定她会选择跟着她那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老爸回到鸟不拉屎的北极去。 一说到北方的冰雪之国,我脑子里自然而然便出现了北极的情形。 连超人大哥的老家都是在北极,龙的老家在北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巫龙儿,你到底在干嘛?”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看清眼前的情况。最近我最常听见的便是这句话:巫龙儿,你到底在干嘛?巫龙儿,你又在走神了!巫龙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巫龙儿…… 太婆婆为什么不索性让我休学在家,免得我整天象是梦游病患者一样失魂落魄。一想到失魂落魄这个词,我又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失魂落魄。 我先定了定神,向四处张望了一下,总算想起来,原来我们正在上体育课。 所有的学生都排列整齐,为了既然招开的迎春长跑入场式齐步走。这种千篇一律的入场式全无意义可言,但亲爱的老师们却在此处发挥了他们被压抑着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积极地制作着大同小异的队形,再加上几种肉麻当有趣的口号。这很能取悦主席台上那几位脑满肠肥的校长和训导主任们,他们通常对于这种仪轨乐此不疲,这种宗教般的精神全不亚于早期四处流浪的基督教徒。 我一个人站在离队列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大概不过是一百米左右。所有的人都在一百米外看着我,他们见怪不怪,这种事情近来屡有发生,因而那些本来揶揄的目光都已经变得麻木了。 我叹了第三口气,一路小跑回到队伍里面。 体育老师眉头皱成了疙瘩,“巫龙儿,不如你向班主任申请,不要参加入场式了。” 我眨眨眼睛,这算是解脱了,还是被排挤了? 全班三十六双眼睛,二十四副眼镜一起盯着我。再加上体育老师那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我只好点头,“好吧!我和班主任说。” 我独自一人离开操场,身后传来同学们响亮的号子声。 我忽然感觉到孤独,我知道我已经离所有的人越来越远。我终于感觉到寂寞的悲哀,龙一直强调着的悲哀。只因这世间从不曾有人了解过自己,真能与自己同行。 我在教学大楼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不知哪个班的学生朗诵古诗的声音隐隐传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心里一酸,双手交叉环住自己的手臂,我的寒意并非是天气造成的,而是因这突出其来的凄然。 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转头看看,二鬼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深邃的褐色眼睛中带着一抹了然与怜悯之意。 我抹了抹眼睛,并不是流泪,只是想抹眼睛,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好象在看着一个乞丐。” 二鬼子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搂住我的肩膀:“要是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我冷笑,“我想哭?我为什么要哭?” 二鬼子同情地看着我:“不能参加入场式是很没面子的事吧?” 我默然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鬼子坦然地让我盯着,一点都不因我的目光而感觉到惭愧。我伸出手:“还钱。” 二鬼子呆了呆,“什么?” 虽然我看不见我的双眼,但我相信怒火一定在我的眼中燃烧。二鬼子悄悄地将手从我的肩头撤了回去,嗫嚅着说:“我没钱还。”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把二鬼子打进太平洋。“你昨天怎么说的?” 二鬼子小小声地回答:“我不是故意不还的,但我这几天真的没钱。等我有钱了,按10%的利息还你,总行了吧?” “20%。”我坚定地更正了数字。 二鬼子可怜兮兮地点点头,他不去演青春偶像剧真是一种浪费,连脸上那种奶油小生般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为了弥补你的过错,先把所有的笔记借给我抄。” 他立刻谄媚地说:“你不用抄了,我已经把所有的笔记都复印了。” 他兴高采烈地拉我回教室,拿出一叠笔记,“以后你想睡觉就睡,我每天的笔记都会复印给你。” 我呆了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斜倪了他一眼:“干嘛那么殷勤?是不是想追我?我告诉你,我是最恨二鬼子的。” 他不服,“长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而且别人都说混血儿长得漂亮,怎么你偏不喜欢?” 我盯着他的脸不语,若是他能长得象赵嬴子就好了。 我的脸全没来由地红了,我是不是太投入了,难道真的爱上了那个商代不开化的叫化子一样的御龙人吗? 他却以为我是因他的原因而脸红,得意洋洋地说:“仔细看看,我还是很英俊的对吧?” 我翻了翻白眼,男人们都有同样的毛病,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以为你爱上他了。 我坐下来翻看着笔记,他虽然是二鬼子,字却写得很秀气。在这个电脑时代,人们的写字能力正在迅速退化,他却还写一手好字。 但打死我也不想称赞他,免得他又自鸣得意。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商代的情形。 ------------ 第五章 身世之谜 更新时间:2008-10-27 那一夜之后,养龙居中其他的江湖术士都离开了,只剩下师门、赵嬴子、刘累和灵儿还居住于其中。 没有人提起过应如何处置银龙的尸体,她便这样无人问津地被丢弃在那里。 每天早上只要打开门,就能看见阳光之下鳞鳞的银色光芒,提醒着每一个人,我仍然在这里,龙不仅仅是一个神话。 七海和那个少女经常光顾养龙居,每次来时便与师门关起房门窃窃私语。后来赵嬴子知道那个少女名叫飞烟,是七海的女儿。 宫监亦是一日数次,每次来,都不过是问灵儿同样的问题:是否愿意进宫? 灵儿总是摇头。 孔甲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从未曾有过的宽宏大量,他从来不曾逼迫过灵儿,若是她自己不愿意,他便绝不勉强她。 他亦是隔三差五地驾临养龙居,灵儿总是淡淡的,不轻易开口,几乎不笑。或者正是因为灵儿如此冷淡的态度,更使孔甲欲罢不能。他所遇到过的女子,无论是宫中的妃嫔,或是只与他有过一夕之欢的妇人,每一个都是尽心竭力地巴结着,即怕惹怒龙颜,又期盼着荣华富贵。 他从不曾被哪个女子拒绝过,灵儿是唯一的一个。 偶尔他也会觉得心烦,自觉得失去了耐性。但被灵儿冰寒彻骨的眸子轻轻地扫上一下,他心里的焦燥便迅速地平复下来,只觉得如同灵儿这般的女子,是绝不可以用强的。 大雪落下以前,刘累开始自作主张地将龙的鳞片刮下来。他如同一个渔夫一样用一把锋利的刀,逆向刮着龙鳞。 龙鳞去后,便显出银色的血肉之躯。 原来去掉了鳞片的龙,亦是如此软弱无助。 他自龙身上割下龙肉,自制银龙羹。这种食品用料昂贵,制作繁复,幸而此地所有的开销都来源于天子。他每天不停地制作银龙羹,有时只尝了一口便将余下的全部倒掉。 那一段时间,整个养龙居内便充满了龙的气味。 若非是加火加汤地烹制,凡人又怎能感知龙的味道?赵嬴子因之而深刻地体会出人之可怕。其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龙也罢,山精狐魅也罢,皆比不上人。龙落入人的手中,也只能如同鱼肉般任由人来处置。 或者这便是为何,世间的万物逐渐退去,最终只剩下人。 雪落下前,孔甲终于尝到了龙肉的滋味。他乐此不疲,据说这种味道比世间任何一种肉都要鲜美许多。他下令刘累将龙肉慢慢地烹调,但无论龙有多大,总有吃完的一天。每个人难免忧虑,当龙肉吃光了以后,到哪里再去找一条呢? 不久后,雪便落下了。 赵嬴子不喜欢雪,因为下雪的日子,流浪在外的人们总是特别地凄凉。雪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便落下了。如果不是正巧在外面走,可能雪落了很久都不会知道。只是能感觉到那冷。 冷是可怕的。当无处栖身,倦曲着身子缩在山洞的一角,听着自洞口呼啸而过的风声,大雪茫茫地落下,自整个天上直至整个地下。冷逐渐控制人的身体,乃至意志。 先是手脚失去知觉,渐至血液的流动也变得缓慢,人似要沉入寒冷的深渊之中,一直落下去,落下去,直落到天荒地老、不知名的所在。 看外面,是飘飘洒洒美丽夺人心魄的雪,洁白无暇,轻盈中略带寂寞。或者这种美丽正暗喻着潜在的危险,悄无声息地夺去了许多旅人的生命。 他曾见过欢乐的孩童在大雪中打雪仗、堆雪人,也曾见过荒野之中,深埋在雪中的嶙嶙尸骨。 对于富足的人家来说,雪是美好的,代表着来年的幸福。但对于如同他这般的旅人来说,雪却恶魔般地可怕。 雪在夜晚降下。下雪的那一夜,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他打开门,便见到雪中的灵儿,亦见到灵儿身后的雪。有一瞬间,他生出错觉,以为灵儿是雪的精灵,随着大雪的降下而蓦然来到他的身边。 他怔怔地看着灵儿雪白的面颊,心里便感觉到幻灭的寂然,太美的事物通常是不祥的。灵儿之美,本不应存在于这个世间。 两人默然对视,想要开口,却踌躇不安。太明了对方的心事,反而使交谈变成了障碍。 过了半晌,灵儿才终于开口:“带我走吧!” 他不语。 “天子要我入宫,一日急似一日。” 他点头,“我知道。” 灵儿回头望向大雪的暗夜,“带我离开这里,我即不想入宫,也不想留在养龙居。”她轻声说:“以后我们找一个小小的村子住下来,谁也找不到我们,那样的日子不是很美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有一丝不确定。他会带她走吗?他们认识的时日并不长,但不知为何,刚一认识,就感觉到互相之间的默契,似是前生好友,连心意都可相通。 他亦望向飘雪的暗夜。这些日子以来住在养龙居中,不再怕餐风露宿,若这一走,又要浪迹天涯,连师傅都不能再相见。 他愣愣地想着,他自小被师傅带大,师傅应是世间与他最亲之人。可是灵儿…… 总觉得他与灵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远隔天涯,也无法斩断。 他迟疑不定,带灵儿走吗? 他伸出颤抖的手,灵儿大喜,亦伸出手,只要两人的手相握,就无人再能分开他们。 但,忽然有人沉沉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赵嬴子一惊,收回伸出一半的手,转头望去,师傅满面寒霜,冷冷地盯着他。 他不由惭愧,他刚才真的想带着灵儿远走,他想抛尽一切,剩下的生命只为了灵儿而存在。 师门冰冷的目光落在灵儿身上:“夜深了,你应该回房休息了。” 灵儿默然,只差一点,她便可以和赵嬴子离开。但就差了这一点点,或者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有奇异的预感,失去了这一次机会,她与赵嬴子便会从此擦肩,再无相聚之期。 她看见赵嬴子悄然改变的面容,她知道在师傅与她之间,赵嬴子终于还是选择了师傅。她感觉到心里的绝望,但她却只是悄然转身,默不作声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然不曾回头,她亦能感觉到身后赵嬴子的目光,如芒在背,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跟我来。”师门的脸上喜怒不形于颜色。 赵嬴子低着头,随师傅进了师傅的居所。 七海与飞烟坐在灯下,如此寒冷之夜,他们居然还在这里。 四人如同堵气般,谁都不愿先发一言。赵嬴子觉得师傅今天很奇怪,他平时从来不曾用这种严肃地态度对待他,若是平常,也许他早已经破口大骂。 赵嬴子是宁可他破口大骂的,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太伤师傅的心。 但师傅却只是沉默,反而是白白胖胖的七海先开口:“你很喜欢灵儿吗?” 赵嬴子的脸有些红了,他到底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三个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却仍然勇敢地点了点头,“是,我很喜欢她。” 七海微微一笑:“你可知你为何喜欢她?” 赵嬴子一怔,为何喜欢她?古怪的问题。是因为灵儿之美吗?还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寂寞无依?或者是初见之时便自心底里生出的亲切感?他一时无法回答。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告诉你你为何喜欢她!”七海笑咪咪地说,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喜怒皆不形于颜色。 飞烟悄悄地低下头,她虽然是七海的女儿,却学不会父亲这种冷漠的态度,好象世上的一切都不过是预言的再现。人的悲伤与否皆与命运无关。 “你喜欢她,不过是源于兄妹的天性。你是灵儿的哥哥,而她是你的妹妹。” 赵嬴子一呆,他勉强笑道:“这怎么可能?灵儿是龙的女儿,难道我是龙的儿子不成?” 七海收敛起笑容,“我所说的皆是事实,你与灵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同母……异父……!赵嬴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与灵儿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吗?他不由地望向师门。 师门沉吟不语! 师傅,为何你从来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 “因为这天下之主,本该是你!” 天下之主?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那还是十八年前,孔甲刚刚称帝的时候。 那个时候,啸父还不曾离开人间,师门和七海亦还随着师傅四处流浪。过去的岁月,无论多么辛苦,留在记忆中的也都是甜蜜的回忆。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师傅的独女小师妹相思。 如同任何一个江湖故事一样,两位师兄都深爱着小师妹,只是小师妹天真烂漫,却始终将两人当做哥哥来看待。 少年人难免会感觉到失落,但却绝无忿恨与不满,因那时还年少,年少的心总是充满了宽容与真诚。 那一年,许是为了参加新帝登基的庆典,许是为了什么其它的原因,他们到了朝歌的郊外。 那是春日,桃花刚刚染红了树梢。 相思在河边的林间奔跑,她是流浪江湖的女子,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懂得规矩,也少了许多矫揉造作。师门便在后面追着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相思,等等师傅!相思,不要再跑了。” 相思咯咯地笑着,回头张望,师门是二师兄,和她比较投契,七海是大师兄,个性稳重,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 她是活泼的女孩,奔跑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象是一只飞鸟。 这样想时,她便张开了双臂,模仿着飞鸟展翅的样子,在林间飞翔。清风吹起她的长发,亦吹起她的衣袂,使她看起来如同一只飞鸟的仙子。 她蓦然看见林中那个少年,少年似是刚从河里爬出来,全身都湿透了。他站在河边四下张望,脸上有一丝迷惘不安。 他亦在同时看见相思,双眼不由地一亮。 相思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少年。虽然衣服湿淋淋的,却仍然能看出那本是从未见过的华服。少年容貌秀美,气度高华。 “你,”相思迟疑着问,“落到河里了吗?” 少年淡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 相思向着河的上游看了看,那仿佛是朝歌的方向。“水不急,怎会把你冲到这里来?” 少年淡然道:“只因将我投入河中的人以为我死了,我也以为我死了,想不到我还活着。” 相思怔了怔,她并不是很能明了少年话中的含义,“有人害你?” 少年笑笑,“是。” 相思自然而然地义愤,“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居然有人谋害人命,那人是谁?” 少年轻叹:“是我堂兄。” 相思又怔住了,她是从来不知手足也可相残的。在她的想法中,父亲师兄就是这世间最亲的人,彼此相依为命,谁也不会害谁。 她想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师门远远地奔了过来,他看了少年一眼,拉起相思,“走吧!师傅在前面等我们呢!” 他拉着相思走了几步,相思忍不住回头,那少年仍然站在河边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便叫道:“你是不是无处可去?” 少年点了点头。 相思笑了,“那就跟我去见我父亲吧!也许他愿意收你为徒。” 少年展颜一笑,脸上不复那种淡然冷漠的神情。他紧走了几步,跟上相思,“我叫廑,你叫什么名字?” 相思的脸微微红了,她略低下头,轻声说:“我叫相思。” 有记忆以来,她都不曾如此害羞过,但当这少年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却莫名其妙地面红耳热。在她懵懂的心中,尚不知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她只是莫名地羞怯,因那少年的目光。 后来这少年成了她的三师兄。 因廑的原因,他们匆匆离开了朝歌,不曾看到新帝登基的庆典。廑的身事很快成了师徒之间的秘密,原来廑便是刚刚死去的先帝。 所谓之先帝,未必一定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在以后的历史中,有无数的帝王在还未成年时便死去了。以后续位的人,无论是孩童还是成年人,都会称已死的为先帝。 廑是孔甲的堂弟,这皇位本应是他的。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宫廷斗争故事,孔甲的父亲未死之时,出于无可考证的原因,不曾将皇位传给儿子孔甲,反而传给了自己的弟弟扃。扃死时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廑,只是廑在位时间尚不足一年便夭折了,又复将皇位传回给了孔甲。 廑绝口不提宫中之事,他似对于皇位全无留恋,自拜啸父为师后,便一心一意地做一个御龙人。 初时他什么都不会,连生火都需得相思帮忙。但他到底是聪明的少年人,无论学什么总是一学就会,而且能够举一反三。 他轻易地学会了御龙技术,甚至超过了七海和师门。 不久后,他们遇到了那两条龙。 在遇到龙以前,廑便与相思有了夫妻之实。 这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喜欢相思,相思也喜欢他,既然两个人互相喜欢,那为何不可私定终身? 他是在宫中长大的,喜欢哪个女子就会临幸哪个女子,从来不曾有人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即便是离开了皇宫,他也仍然无法改掉这种习气。何况他是真的喜欢相思,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活泼略带粗鄙的女子。宫中的女子大多是文雅幽娴过头的,而他的禀性,却正是一个跳脱的少年。 这些事情,师门并不知啸父是否知晓,在师兄弟间却不是什么秘密。 他也曾为此感觉到不甘,但他却是如此深爱着小师妹,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也一定喜欢。何况,他也确实很欣赏这个师弟。虽然他偶然会发发少爷脾气,经常好吃懒做,他却是师门所见过最有悟性的人,而且天生便有着御龙人的资质。 有一度,他曾以为师弟会是继承师傅的衣钵,成为御龙人的不二人选,但不久后,他们便遇到了那两条龙。 御龙人与龙之间的战争无可避免地暴发了。 对于龙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调剂;对于御龙人来说,却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使命。 每一个御龙人都幻想有朝一日,真能御龙而行,擒住一条龙,并且自由地驾驭它,使它成为御龙人的宠物,这样的生命才能算是御龙人有意义的生命。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御龙人想尽办法出尽百宝,想要降服龙。龙半真半假地与御龙人缠斗着,打发着自己无聊的时光。 直到那一日,廑真地触怒了龙,而龙也确实感觉到了廑的威胁。 那是一个风雨之夕,狂风呼啸,闪电雷鸣。师徒几人在一个废弃的旧屋中点燃了火堆。廑一直看着窗外的闪电,他曾经听师傅说过,龙是万物之灵,但却也同样畏惧天地之力。龙最怕的便是闪电。 一道电光闪过,不远处小山上的一棵大树应声倒下。廑目光敏锐,虽然是在暗夜之中仍然看出那树被闪电从中劈成了两半。 他心里一动,若是可以将闪电之力归为己用,说不定可以降服龙。 他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却不曾认真考虑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而这后果他是否能够承担。 他开始观察闪电的习性,发现越是高的树木越易被闪电击中,他因此知道,为何龙会怕闪电,因为龙通常是翱翔于九天之外。 在以后的几个风雨之夜,他便试着将闪电从天空中引下来。他发现若是将长剑竖立于树顶,那闪电便更易击中这树。 他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但他想,也许闪电性近金属,如果用金属去接引,就更易将闪电引下来。 他便找铁匠制作一条长鞭,这鞭很长,一直可以从树顶拖到树底,还要长出许多。 对于他所做的事情,啸父不置可否,从他高深莫测的表情上,师兄弟完全无法知道师傅心中在想些什么。 而师门七海则积极地帮助他,他们也同样想擒住这两条龙。 七海学会了师傅的占卜之术,对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很快便通过观察天象,发现三日之内会有晴天霹雳。 三个师兄弟仔细计划,当晴天霹雳到来以前,把龙引到这树的旁边。只要天上闪电划过,立刻便用长鞭去击龙,也许这样就可以间接地用闪电击中龙。 他们这样的设想,也不过只是冒冒然的试验,谁也不曾真地做过这件事,也不知是否会成功。但许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又怎么会知道后果如何呢? 那一日大清早,师门便去引龙,一直带着龙在树旁边转来转去。 到了正午时分,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布起了乌云。两条龙在天空中停驻下来,是要下雨了吗?只要是下雨的日子,他们就会立刻飞走,绝不停留。 闪电来得很快,在龙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道闪电便劈了下来。 廑飞身抓起长鞭,向着金龙的身上击去。 他感觉到手中的长鞭上有巨大的力量通过,那力量如此可怕,似要将他从鞭上推出去。但他的本性是倔强绝不服输的,因感觉到那力量,知道闪电真的在自己手中的鞭上,他反而咬紧牙,死也不松手。 他感觉到身上蓦然而过的剧痛,他全不在意,或者在深心之中,他一直在期望着什么。他想到过去的时光,他曾经在皇宫中长大的日子,他曾是太子,然后是皇帝。这天下本应是他的,但在一朝之内,他失去了一切。 其实他早便该死去了,却莫名其妙地又活了下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是否能够得回天下,他知道那将会是一场可怕的战争。他自父亲那里遗传了仁爱的性情,即为天下之主,便应将天下苍生重于己命。 他知道孔甲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若是让孔甲察知他的下落,他必然还是会究追不舍。 他因之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御龙人。既然做了御龙人,便想成为其中最好的一个。 他飞身向着金龙扑去,百忙之中回头望了一下。他看见相思紧张的面颊,他忍不住对她笑了笑。相思,对不起,我不知我是否曾经爱过你,或者我与你在一起,只是为了留下子嗣。 长鞭击中龙,金龙蓦然惊住,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闪电过后,银龙亦惊在天空。她忽然明白发生了何事,一时怒不可遏。 她奋起全力,向地上的少年抓去。是龙真正的神威,人从来不曾见识过。啸父挡在廑的前面,他早预测过未来,遇到廑的时候,他便知他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龙的长爪穿过啸父的身体。 她一怒杀了啸父,仍然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她的目光落在剩下的三人身上。幸而此时,金龙摇摇晃晃地从地上飞了起来,原来他只是一时被闪电震晕,并不曾死去。 银龙无暇再找御龙人算帐,带着金龙飞走疗伤。 大雨开始降下,御龙人的血被雨水冲得如同小河般地流走。 其实这是御龙人必然的下场,在过去无尽的岁月中,所有的御龙人终于还是死于龙之手。 啸父临死以前一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相思,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他的目光落在七海的身上,“你是大师兄,一定要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七海含泪点头,占卜术可以预知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那么这生命到底又有何意义?只是为了照着命运的安排走下去吗? 飞烟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年轻之时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同样的问题。但自啸父死后,他便尽全力地完成啸父托付给他的任务,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逐渐漠不关心。 或者人是为了使命感而活着,失去了使命感的生命也确是全无意义吧! 数月后,相思生下了赵嬴子,再然后,她独自远走,谁也不知她去了何方。 师门知道她必然是去找龙报仇,他也同样知道,她不可能伤害龙的一分一毫,只是他却无法阻止她。 相思一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与龙之间的故事,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 “但你们却如何知道灵儿是我的妹妹?”赵嬴子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感受,一切似在意料之外,偏又在情理之中。 灵儿,乍一见她时,就感觉到了亲切,是因为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吗? 七海轻叹:“你可知你的外公在临终以前托付给我的是何事吗?” 赵嬴子摇头,七海笑笑,“他让我杀死相思,待到她生下你以后,便杀死她。” 赵嬴子不由后退了一步,“什么?” “师傅早便预知师妹的命运,她若不死,必会生下妖孽。这妖孽,是为祸人间的。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因为她的存在,而天下离乱,人们颠沛失所。师傅为了天下苍生着想,着我在师妹生下你后,便杀死她。可惜的是,我与师门谁都不忍动手。” 赵嬴子颓然坐倒,为何外公会如此忍心,命令师傅和师伯杀死母亲,母亲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难道为了不相干的苍生,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杀死吗? “你不能明白你外公的心意吗?你认为他的决定是错误的吗?” 赵嬴子咬牙,他从不曾见过母亲,只是在流浪的路上看见过小儿幸福地依偎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小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母亲的怀抱一定是世界上温暖的所在。年岁渐长后,他渐淡然,不再以母亲为意。 只是,若母亲不曾离开过他……,他止住自己的想法,抬头问道:“我该怎么办?”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悲伤。灵儿,并非我不愿选择你,只是这命运却选择了你我。 师门淡淡地道:“我和你师伯已经商量过了,明天你就和飞烟成亲。” 赵嬴子一愕,望向飞烟。飞烟脸红了,低垂下头。她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的,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叫赵嬴子的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师兄。 赵嬴子却觉得好笑,这算是什么?灵儿是他的妹妹,这是命中注定的,他因而不能与灵儿在一起,但为何要为他安排另一件亲事?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的不满,在以往的十几年岁月里,无论师傅有什么样的安排,他从不曾忤逆,也从不问原因。他是一个孝顺的少年,总是默默地遵守着师傅的每一个命令。这一次,他是真的感觉到不满。 心底的幻灭如梗在喉,他只想大声呼喊。但他却仍然压抑着自己,如果真的有错,错的未必是师傅和师伯,也未必是母亲和那条龙,更不可能是灵儿和他。他不知错的是谁,也许唯一错的便是命运。他不该是他,灵儿不该是灵儿。他们不该如此相见,更不该是兄妹。 他点了点头,成亲便成亲吧!若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让灵儿尽情地恨他吧! 是兄妹也好,漠不相关的人也罢,一切都没有关系,若这是大家所想,那便由他来承担吧! 他走出房门,在大雪中坐了下来。全天上的雪正飘然而下,落满整个大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因心之冷,便不再察觉外物之冷。血液似也逐渐凝结,不再有流动的力气。 没有悲伤,只是彻骨的寒意。脸上结出冰屑,他知那不是泪,不过是融化的雪水罢了。 第二日,他与飞烟的婚礼匆匆举行,不曾认真地准备,不过是例行公事地知会了众人。 是他亲自通知的灵儿,他说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为难,十分流畅地便说出了口,好像在事前已经排练了无数次。只是这样漠不关心地说着,恍若说着别人的事情。 灵儿默然听着,不觉得意外。那个下雪的夜,他不曾与她远走,她便知,他与她自此分离。生命如同两条交叉而过的射线,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只会越离越远,交叉的那一点,不过是曾经的轨迹。 她笑笑,淡然道:“恭喜你!” 他却迟疑,不知如何接口。两人对视良久,他忍不住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灵儿骄傲地仰起头,“世上没有必须做的事情,若你说什么事是必须做的,那不过是借口。” 他咬牙,还是为自己申辩,“你可知道,你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他期待着她现出惊异之色,但她面色如常,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是兄妹又如何?不是兄妹又如何?若你真想带我走,这本不该成为障碍,若你不想带我走,也无需以此为推托。我与你的身份本没什么重要,重要的不过是你的想法罢了。” 他无言以对,若真心相爱,还会在意世间的一切吗?他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在灵儿的面前,他竟是如此怯懦之人。 那一日,婚礼之后,灵儿随着宫人离开了养龙居。 她去了哪里,不言而喻。以她的姿色,进宫之后,必然会成为孔甲的宠妃。 七海说:“看来一切正在按照预言发展着。” 但赵嬴子却在心里想,若是不曾有人告诉他灵儿是他的妹妹,若是他肯带灵儿走,也许命运会不同。 他并不是觉得后悔,有许多事情,既然发生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他却对自己充满了怀疑,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愿带灵儿离开,是为了遵守伦常,还是仅仅出于他自己的软弱?他知道他不敢挑战世人认定的道德,他亦不敢挑战师傅与师伯所做的决定。 也许灵儿比他更加勇敢,因为在灵儿的血中,有一半是龙之血。 在龙的眼中,世间的人们所规定的一切,大概都是可笑和微不足道的吧! “龙儿,你怎么走那么急?”二鬼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 迎春长跑刚刚结束,我如常地跑了第一。这是意料中的,每次迎春长跑,只要有我参加,我当然就是第一。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收敛起我的与众不同,也因为家中女人们的严令禁止,我可以包揽学校运动会的全部第一。 如同我这般头脑发达四肢同样发达,而且还长得美若天仙的女孩,这世上除了我以外,还能有谁?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已经在自我陶醉中。但今天,我是怒不可遏。 我终于明白了灵儿与赵嬴子的关系,同母异父的兄妹,太婆婆不仅完全没有告诉我,居然还让我去勾引他!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我那太婆婆是不是日本漫画看多了,居然把兄妹乱伦当成唯美的情结,还诱骗我去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从那一天,我帮二鬼子击退绑架者以后,二鬼子就变成了我的标准跟班。每天除了在学校里和我寸步不离外,下学也一定要跟着我到地铁站,才依依不舍地上不同的地铁。 他实在是一个多嘴多舌又八卦的家伙,每天跟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地总在说一些哪个女同学给他寄了情书,情书中写了什么肉麻的字眼这些无聊的话题。 最恐怖的是,他每天都会收到至少十几封情书。这个家伙在这一点上,完全不象是青春偶像剧中那种酷到掉渣的男主角。 人家男主角通常是直接把这种情书丢进字纸篓,他却完全相反,无论收到多少封,每封必读。而且读得还十分细致,且要对情书的纸张字体及遣词造句进行评论,绝对比对待语文课本要认真得多。 这本也无可厚非,他喜欢读是他的事,反正有许多无聊女生喜欢写。但可怕的是,他喜欢读给我听。一边读一边还要问我,“这女生语文课是怎么上的?又写错字又写病句。” 我难免讽刺他一句:“给你写信的不是花痴便是白痴,怎么会好好上课?” 他笑咪咪地说:“说的也是哦,比如说你就从来没给我写过情书。” 我打了个冷战,看着他那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洋人们总是把自己的牙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从小就戴牙套洗牙,忙得不亦乐乎,也便因此,洋人的牙多数是很好的。但这并不让我感觉到他的魅力,更提醒我他是一个二鬼子的事实。我冷冷地回答:“想让我给你写情书?做梦去吧!” 他沮丧地低下头:“为什么你就那么排斥我呢?其实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哪里人,我们祖先可从来没有侵略过中国。” 我冷笑:“那也不代表你是好人,也许你祖先的什么亲戚侵略过中国呢?别忘记我家祖先可是抗击洋人的英雄。” 他眨眨眼睛,“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什么好奇的?你名叫赵天赐,是我的同学。难道还有什么奇异的身世不成?” 他笑说:“也许我是什么富豪之子呢!你别忘记有人想绑架我。” 富豪之子?!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他任由我看着,“原来你也喜欢富豪之子啊!” 我伸出手:“还钱!” 他呆了呆,一下子如同泄气皮球,“说了有钱一定还嘛!” 我冷笑:“富豪之子?!” 这一点都没有打击他的情绪,他又拿出一封情书大声朗诵!天啊!我真宁愿他是一个哑巴,或者我是一个聋子。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好读的? 我急急忙忙地跑向地铁站,他在我身后紧追不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不忘上气接下气地读他手中的情书。这人可真是固执到变态的地步。 跳上地铁,看着他在月台上向我挥手。有一瞬间,我忽然产生错觉,他的脸竟然变成了赵嬴子的脸。 我呆了呆,用力甩了甩头,还是那个二鬼子。 我叹了口气,难道我真的爱上了赵嬴子? 我靠在车厢的角落里,寂寞之感如潮而至。我曾以为我不过是到商朝影响着灵儿,谁知她竟也影响着我。 我感觉到她心里的寂寞与悲伤,竟好像是确确实实发自我的心底。 我开始无法分辨灵儿与我的心意,灵魂似逐渐结合在一起,她的一切喜怒哀乐,我都感同身受。我知我已经无法与灵儿分开了,毕竟她就是我,我也就是她。 可是她是一个几千年前的古人,而且我猜测她的下场一定不怎么样。 太婆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结局,只是希望我能够改变命运!只是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又怎么可能改变? 我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起来,若是过去的事情改变了,那我会不会就消失不见了? 寻秦记里也说过,要是改变了过去,就会改变整个人类历史,那么以后的人就会消失了。 更何况,灵儿还是我的前生。 我不着边际地想着,冲进巫家。家里安安静静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全家都去看通宵电影了,厨房里有饭菜,自己热了吃吧!” 我咬牙切齿,全家的女人一定是知道我要找她们算帐,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不幸,只有她们计算我的份,从来不曾由我计算她们。 ------------ 第六章 皇妃、侍卫及其它 更新时间:2008-10-29 赵嬴子被征召入宫成为侍卫,这是出自新妃的第一道旨意。 他每天天未亮时便进宫,直到夜已三更才匆匆回到养龙居。他在宫中的职责,是保护新妃灵儿的安全。 自灵儿入宫后,孔甲便绝足其他宫闱,每天除了不得不例行公事地上朝听政外,饮食起居,招见外臣,批阅奏章皆在灵儿的宫中。 无论孔甲如何宠幸她,灵儿却一直是淡淡的,连笑容都不曾见。但她越是冷淡,孔甲反而越是沉迷其中,无法自拨。 或者这是源于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通常是最好的,如果一意献媚,反而轻易便厌倦了。 对于赵嬴子来说,每天的侍卫生涯,不啻于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 折磨是来自心灵与肉体两方面的,一部分是源于灵儿的恨,另一部分则是源于他自己那颗从未曾真的放下的心。 入宫之时,天还未亮,孔甲也未起身。 他站在寝宫之外,听着从宫中传来的若隐若现含义不明的嬉笑声。他并不想听这种声音,但孔甲却乐此不疲,他感觉到自己许久以来都不曾如此精力充沛,是灵儿使他又一次象一个青春年少的男子一样,对于女体再次充满好奇。 这样的游戏一直持续到宫监再三催促,他才疲惫地登上步撵。他如同后世那些食用五石散的人们一样,当看见灵儿之时,便精神百倍,离开灵儿之后,就厌厌欲睡。 每个人都感觉到天子的改变,新妃的流言逐渐在大臣之中传播开来。 “听说新妃是个妖孽,祸国殃民。” “不错,前朝夏桀亡于妹喜,也是专宠于内,乱政于外,才落得个流放异乡,不得善终。” “如此女子又怎能让她留在后宫?” “天子正对她宠幸有加,又怎肯轻易弃爱?” 流言如同清风,无孔不入,自宫外传入宫内,而后宫正在流言肆意滋长的沃土,百无聊赖的宫监和女子们就是以制造和传播流言来打发漫漫长日。 赵嬴子知道流言来自何处,他想七海是想借此逼孔甲休弃灵儿吧!他却觉得七海在这件事情上有些幼稚,孔甲如此珍爱灵儿,又怎会屈服于这微不足道的流言。 孔甲上朝之时,便是他与她相对之时。 灵儿自入宫后,开始学会如此修饰自己,她的美丽于此时,如同鲜花绽放。若说入宫以前,灵儿尚青涩,未经事故,如同一朵洁白无暇的水仙花,入宫以后,她便富丽堂皇,独领风骚,如同是盛放的牡丹。 赵嬴子并不因这改变而感觉到任何的不妥,他曾以为,他会讨厌浓妆艳抹的灵儿,但事实却非如此,无论灵儿怎样,淡雅的灵儿也好,浓烈的灵儿也罢,她便是她,他对于她的感觉一直不曾有过改变。 这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来月,时而放晴,但隔天又乌云密布。雪停的日子,灵儿忽来了兴致。她仍然不笑,却要学习射箭。 如此重任当任不让地落在赵嬴子身上。他是御龙人,武艺自然也比常人高强得多。 灵儿要学射箭,他便着有司制作了一把轻巧的弓,思量着灵儿弱质纤纤,太重的弓必是拉不动的。 箭也是特制的,比平常的箭要重一些,更易射出去。 灵儿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大概是她身体里龙的血液在发挥着作用。她不过是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可以箭箭中的。 当她拉弓之时,柔弱之中略显英气,比平日里更加美丽得多。 赵嬴子怔怔地看她,只觉得心乱如麻,若她不是他的妹妹,或者他全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带她远走,一切又会是怎样? 假设中的事情是永不会发生的,他毕竟不曾带她离去,而她也终于成为了皇妃。 灵儿忽然对着他笑笑,“你看我这箭射得如何?” “很好!”他是真心诚意地称赞她。 灵儿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但射来射去都是射那死的木靶,若是射人,不知会怎样。” 他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灵儿笑咪咪地道:“箭是你教我的,男儿学习射箭是为了上战场杀敌。我如今学了射箭,若只对着箭靶射,又怎能真的明了箭的威力。” “娘娘想要如何?” 灵儿笑得甜蜜,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枚苹果,“不如让宫人顶着这个苹果,我来试试看能否在百步之外射中苹果吧!如果能够射中,那就说明我的箭法真的不错了。” 她望向身后的宫人,每个宫人的脸色都变得惶恐不安。她笑了,纤纤的手指自宫人们的面上掠过,“选哪一个好呢?”她自言自语,似乎踌躇不决。 赵嬴子咬牙,接过那枚苹果,“既然娘娘的箭法是我教的,这个箭靶当然应该由我来当。” 他知灵儿是故意难为他,但他却全无惧意。若灵儿真想杀他,只需一句话,她已经贵为皇妃,要杀一名侍卫,本就易如反掌。 他站在百步之外,灵儿的脸便有些模糊起来。他身旁是一棵大树,树梢上蹲着一只呆若木鸡的乌鸦。他不知在乌鸦的眼中,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但在他的眼中,世界的一切都如同灵儿的脸般黯昧。 灵儿拉开了弓,箭尖对准了他头上的苹果。他在心里猜测她会否射出这一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箭尖所指的方位也是黯昧不知归宿,正如他眼中黯昧的世界。 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鸣镝声。箭自他的耳边掠过,即不曾射中他,也不曾射中苹果。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一名侍卫却惨叫着倒地,这一箭终于还是射中了什么人。 他回首,那一箭正中那名侍卫的心脏,准确无误。他知道灵儿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亦知道灵儿的箭法只在半天之内便可以百步穿杨。 他心中忽然生起怒意,她恨的人是他,为何要累及无辜。 他一怒起来,便是真的怒起来。在过去的十几年岁月中,他几乎是不发怒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淡然处之,他自己都不太确知原来他一发怒,会是如此怒不可遏。 他向着灵儿走去,不顾尊卑,不顾生死,一把抓过她手中的弓,用力一扭,将弓扭成两断。虽然如此,他却仍然无法抵制自己的怒火,他扬起手,很想重重地击在灵儿脸上。 人命本就轻贱如同浮云,在流浪的路途上,他见过无数次的死亡,但他就是无法容忍灵儿如此草菅人命。 灵儿的眼中闪过一抹怯意,她从来不曾见赵嬴子如此愤怒。她自小在山谷中长大,父亲从来不曾认真地教过她什么,在她的心里,几乎没有是非的观念,只有爱与恨。 她隐隐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错事,只是错在哪里,她却不能完全明了。 她怯怯地看着赵嬴子,一时忘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一个小小的侍卫本不该在她的面前如此放肆。她只因他的愤怒而感觉到心悸,他一向都是淡然出尘的,她曾以为无论怎样对待他,他都会默默地承受。 身边的宫监大声喝止:“大胆赵嬴子,你敢对娘娘无礼?” 他咬牙,因她眼中那一抹乞怜之色而终于心软。他想他到底还是不忍真的伤她,只是她却做得太过份。 他喟然叹息,沉声说:“以后不要再伤人。” 她无言点头,心里暗想他会否因此事而开始恨她?这样想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急切,原来是急切地希望他能恨她。 如果不能相爱,也许恨便是唯一的选择。因为恨可以让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也许比爱还更加刻骨铭心。 她却不知,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毅力。 她并不因之而收敛,虽然不再轻易伤人,却直接将矛头指向赵嬴子。她不时想出古怪的点子来折磨他,经常以宫中的刑罚鞭打他。 赵嬴子每日回到养龙居时,几乎身上都带着伤。但只要她是针对他的,他便绝不会反抗。 晚上的时候,飞烟便会小心地为他包扎伤口。他们两人虽然已有夫妻之名,却仍然分床而居。谁都不曾想过要与对方发生什么,总觉得两人之间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飞烟时而垂泪,大多数的时候却总是坚强地微笑。 赵嬴子每每面对飞烟之时,同样感觉到悲伤和迷茫,他知他无论怎样选择,都必然会同时对不起两个女子。 他想,其实飞烟与他同样无奈。他们的婚事就那样理所当然地完成了,从来不曾有人问过飞烟是否愿意。在这件事上,飞烟如同一件没有灵魂般的物品存在着,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七海与已死的啸父所预测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飞烟的悲哀与凄楚,他逐渐留意飞烟,以一个丈夫般的身份待她,只是两人仍然以礼相待,不曾有分毫逾越。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受尽折磨的是当事的少年男女,但局外之人也同样不能置身事外。 七海仍然不遗余力地传播着流言,且私下教会朝歌的小儿传诵有关妖孽魅主的儿歌。所谓之小儿的儿歌,自那以后便成为宫廷斗争的另一个手段。人们都知如何制造有利于自己的舆论,籍着流言的传播从中获得渔人之利。这方法一直流传了几千年,到了数千年后的现代社会,也仍然方兴未艾。 事情似陷入了僵局,孔甲不愿理会流言,大臣们则众议纷纷。 偶然的时候,赵嬴子很想问问七海到底要做些什么?这个念头每每一产生便被他自己打消了。 他不想知道占卜中的未来,也不想知道七海的计划。也许他和灵儿都不会有好结局,他一概漠不关心。他所在意的无非是每天的进宫,期盼着孔甲上朝,然后便是他与灵儿独处的时光。虽然这段时光也绝不愉快,但他全不在乎,只要能够如此相对,纵然遍身鳞伤,也安之如饴。 不久后,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七海死的那一日,一切都是倏乎而来,全无预兆。 那一天的早上,赵嬴子走出自己的房门,便看见七海站在养龙居的高台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水池中龙的骨骸。 龙肉几乎被剥光了,只剩下磷磷的白骨。 当与龙骨肉相见之时,龙所应有的尊严也荡然无存,唯余生命最原始的本质。 赵嬴子站在七海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并不喜欢这个师伯,正是由于他的出现,他生命中的一切都改变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仍然恭恭敬敬地问了早安,现在他不仅是他的师伯,还是他的岳父。但他仍然叫他师伯,从来不曾改口。 七海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池中的龙骨,“你要走了?”他问。 赵嬴子怔了怔,他每天都去宫中当差,七海还从来没有问过他。 他说:“是,天就要亮了,我一定要在天亮以前到宫里。” 七海似乎笑了笑,他终于转身望向赵嬴子:“你是否一直在怨恨我?” 赵嬴子摇了摇头,说怨恨也太言过其实,他虽然不喜欢七海,却也绝不怨恨他。 七海熟视着他的脸,说出了一句师门也曾经说过了话:“你和你父亲一点都不象。” 他笑笑,“怎么可能象,他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太子,而我是流浪江湖的御龙人。” 七海笑了笑,“但你比你的父亲强多了。” 他呆了呆,有些尴尬,这算是称赞吧!可是将他与从未谋面的父亲对比,总觉得全无意义可言。 七海指了指竹台上的一个小小的七彩陶罐,“这东西是一件宝贝,你师祖临死以前交给我的。我本来一直不知道如何使用,但看见你的时候,我却忽然明白了。你师祖当年把这东西给我,不过是为了让我把它交给你罢了。” 赵嬴子的目光亦落在那个小小的陶罐上,又是当年的安排,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不是命中注定的? “你不喜欢吗?”七海向着天空骂了一句粗话,“其实我比你还觉得厌倦。但人活着,总要有个使命吧!就算你再不喜欢,总会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去履行这个使命。” 我年轻的时候,也如同你一样讨厌命运,努力想要摆脱。多年以后,我才猛然发现,任何的努力原来不过是又一次落入命运的圈套之中。人如同是巨大涡流中的一叶孤舟,自以为得计地寻找着自己的道路,也尝试着与洪流背道而驰,甚至不惜独树一帜,与世俗相敌。但最终,所有的锐气与勇敢却终于还是在那可怕的洪流之中磨灭,再有棱角的石头,也最终变成圆滑的鹅卵石。 你以为我不曾挣扎吗?只是除了心里的不满,与对于安排自己命运的渴切以外,却还有未尽的责任。这责任与使命使人更具尊严,虽然无奈,却因之而使生命显出与众不同的高贵。 他心里想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赵嬴子在此时是无法明了的。 他活到中年,有许多事情也仍然无法明了,只知有些事情是必须做,有些事情是绝不可做。 他说:“你是一个好孩子,虽然我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师祖的预测没有错。这个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能够阻止她,那个临世的妖孽,只有将她封印,才能救恕世间的众生。而你就是那个封印妖孽的人。” “你说灵儿是妖孽吗?”他终于忍无可忍,“她虽然是龙的女儿,但也同样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七海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未来之事,谁又能知道呢?” 赵嬴子感觉到心里的不满,一直以预言来左右事情的发展,现在却又说未来之事,无人能够知道,那么那些所谓的预言又算什么呢? 他转身,不去理会竹台上的七彩陶罐,向宫中行去。 他想也许御龙不过是疯子口中的神话,他的师傅也好,他的师伯也罢,甚或是他已经故去的外公和父亲乃至于他的母亲,都是一些痴人说梦的疯子。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想法中,以为真的可以御龙,并且保佑这个世间的平安。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在这个神话中生长,成为神话的一部分,就算明知那不过疯子的呓语,却也无法摆脱。也许他便是这神话最重要的核心。 那一天,在新妃的哭求之下,孔甲传下圣旨,“妖师七海,对朝政心存不满,影射后宫,罪不可赦。着令五马分尸!” 七海死的时候,朝歌市集中无所是事的闲人旁观了整个行刑仪式。据说七海一直面带微笑,直到身体被五匹奔驰而去的烈马拉得四分五裂,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有一丝收敛。 行刑的酷吏是一些最喜欢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死在自己手中的心理变态的家伙。他们的官职通常是被人所鄙夷的,也便因此,他们特别地苛刻。 在行刑以前,刑吏对七海极尽嘲讽污辱之能事。他们不停地询问:“国师,听说你会擒龙?既然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救救自己?” 七海对于这样的询问置之不理,他一直注视着皇宫的方向,想到死去的师傅、师弟和师妹,死亡是人间每天都不可若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死去的人便这样死去了,自纷扰的世事中解脱了出来。未死的人却仍然痛苦地活着,不得不承担着一个又一个的罪孽。 他就要死去了,可是他的女儿和赵嬴子还活着。而那龙之女,也将永远存在于世间。 赵嬴子是那天晚上离开皇宫以后才知道七海已死的消息。 他感觉到灵儿有些与众不同,脸色特别地红润,甚至微笑了几次。这在平时都是不可想见的,自她入宫起,通常要数日才会轻轻笑一下。 孔甲最想看到的便是她的笑容,每天变着法子,想要引她一笑。 那一天,孔甲与灵儿嬉戏了许久,宫中的歌舞与酒宴也换了数次。灵儿忽然笑望向他:“赵侍卫还没有出宫吗?” 他怔了一下,他一向是等到孔甲与灵儿睡下以后才会离开皇宫。 灵儿微笑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还是早点回家吧!你的夫人一定在家中等你。” 赵嬴子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心里略感不安。他躬身行礼,退出贵妃的寝宫。 走出很远,仍然感觉到灵儿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清冷,更胜冬日的寒风。 他想,她又想做些什么? 回到养龙居,看见全身缟素的飞烟。 飞烟脸上没有泪痕,只是目光有些呆滞。七海的尸体被人送来,虽然勉强拼凑,却仍然一塌糊涂。 他头脑一阵晕眩,险些将晚饭吐了出来。 这似在每个人意料之内,师门只是淡淡地看了七海一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闭。 飞烟亦略无多言,着人买了棺木,便草草地将七海放入棺中。 盖棺之时,她向着棺内熟视良久,才轻声说:“你可知父亲是因何而死?” 他摇头,又点头。 他知道这必是出自灵儿的授意,他也知灵儿是想令他恨她。只是他却不知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似乎所有的是是非非都是无中生有的,生命的最初,当她母亲生下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以后会上演的这一场纷纷扰扰的闹剧。 闹剧还将继续,而他也无从逃避,不得不尽心尽力地将这戏演完。 飞烟在棺前坐了下来,“自我有记忆时起,我就知道你的名字。父亲说,你将来会成为我的夫婿。为了这个原因,我一直在几千遍几百遍地设想着你的相貌,你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将会在怎样的情况下与我相见。设想的次数太多,便与事实越来越远。其实你和我想象的不同,却又好像很一致。只是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就是你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她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虽然如此,我却仍然固执地幻想,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慢慢地想到我,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有时我以为这一天近在咫尺,有时我又以为即便是天荒地老这一天也不会到来。” 她慢慢地说:“若不是我的父亲,我不会为了一个宿命而活。现在他也死去了,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 赵嬴子默然无语,他的目光落在飞烟的双肩上。她的肩膀很瘦弱,纤纤秀秀的,但他知道这双肩膀的主人却是比他还要坚强的女子。 他终于迟疑着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 飞烟抬起头,脸上毕竟充满了泪水。他揩去她的眼泪,“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情,不会改变的。” 飞烟喜极,投入他的怀中。他抱起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逃避,过去的日子也许他一直有一个梦想,现在是梦想正式破灭的时候。 他解开飞烟的衣袂,使她成为他的女人。这是他早该做的,但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然后他离开沉沉睡去的妻子,向皇宫走去。 是月圆的夜晚,雪后的枯枝向天竖立,一两只寒鸦在枝上瑟瑟发抖。据说有乌鸦的地方就有死亡,它们以尸体为生,何处有死亡的消息,便会有乌鸦闻风而至,因而乌鸦是报告死亡的飞鸟。 赵嬴子孩子气地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雪球,向枝上掷去。乌鸦被惊得飞了起来,发出凄苍的鸣叫声。但过不片刻,又落回枝头。 赵嬴子想如果再没有死亡该有多好? 所谓之使命感,或者就是在此时产生的。当人开始感觉到悲伤之时,便期望着悲伤不再出现,也因而愿意为了阻止悲伤而去做一些本与自己漠不相关的事情。 他进入皇宫之时,看守宫门的侍卫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人阻止他,不知这是出自灵儿的授意还是出于其它的原因。 他坦坦然自宫中穿行,宫人们都入睡了,白日人来人往的庭院小径如今空空如也。远远近近的飞檐远远近近地次第错落,距离在暗夜之中显得比白日更难估算。 他看见倚栏而坐的灵儿,她必是知道他会回来,特地在此等待他。 他不由驻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白雪之下是点点梅花,梅花之外,是身着淡然白衣的灵儿。 她在夜间洗尽铅华,只一袭素衣翩然,美得让人不忍卒睹。赵嬴子想,他之所以无法放下灵儿,是因为她的美丽吗? 他怔怔地想,却终于没有答案。 他向着灵儿走去,迷蒙地想着心事。他只是任性负气而来,但他到底要如何对待她? “你回来了?”灵儿的语声在冰雪的庭院里也如同是一颗颗的冰晶,落在人的耳中,刺得耳膜隐隐生痛。 他点头,并不问她如何能够知道他会回来。 两人默然对视,良久,他才道:“你明知我最恨你伤人。” 灵儿笑笑,“如此,你会否一世都记住我?” 他咬牙,就算不如此,难道我会忘记你吗?他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被动地起身:“去哪里?” 他冷笑:“哪里都好,我只是不能让你再留在宫中。” 她讪笑:“如果当时你愿意带我走,我根本就不会进宫。”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会带你走,飞烟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都只会有一个妻子。而你,不过是我的妹妹。” 她脸色惨变,顷刻被这句话击倒。她再怎样不甘,再怎样任性地想要改变命运,却也无法改变她是他妹妹的事实。 他拉着她转身向宫外行去,她任由他拉着,想到她曾如此渴望跟着他走,他却选择了另一个女子。现在他却又要带她走,并非是因他终于确知自己的心意,而是不欲她再次左右孔甲。 周遭的宫人早已经被她屏退,但这里到底是皇宫内苑,只要她大声呼喊,便会有成群的侍卫和宫人蜂拥而至,连熟睡的孔甲也会被惊醒,到时赵嬴子会是怎样的下场? 无需她开口,愤怒的孔甲就会杀死他。也许不杀他吧!将他发配到遥远的边疆。或者充入内庭做一名内臣。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好,赵嬴子会因他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她略有些痴迷地想着,却终于不发一言。 在离开皇宫之时,赵嬴子略遇到了些阻碍,但他轻易便击溃了那些并不太认真抵抗的侍卫。 他找来一匹马,带着灵儿上马而去。 他知道他不能带灵儿回养龙居,这会给留在养龙居中的人招来杀身之祸。而且他也不愿带灵儿回养龙居,他不知如何让飞烟面对灵儿。 他思索着应该将灵儿安置于何处,杀死她是最简单快捷的解决方法。七海未死以前曾经说过,灵儿会是为祸人间的妖孽。他本来不相信,现在却逐渐明白了预言的可怕之处。 所谓之预言,虽然明知会发生,却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改变。若轻易便可改变结果的,又怎能被称为准确的预言? 他思索良久,只想起灵儿曾经住过的山谷。 也许金龙也同样感觉到灵儿的命运,才将她幽禁在山谷之中。 他带她回到谷中,虽然已经降下大雪,但谷中却有奇异的地热。外面白雪皑皑,山谷之中却仍然繁花似锦。 他一眼看见那石屋。他曾经因那石屋而感觉到灵儿的寂寞与悲伤。他知他要做出一个定会让灵儿恨他终身的决定,但他只能如此。 他将灵儿带入石屋之内,在外面将石屋的门封住。 灵儿在屋内大声呼喊:“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 赵嬴子置若罔闻,自山谷间搬来一块块大石,将石屋的入门一点一点地堆满。如此这般,灵儿便再难以离开。 他不知灵儿是否会死在里面,他想也许会吧!虽然灵儿是龙之女,在许多方面都只象是个普通的女子。 若是她一直不进饮食,大概就会死吧! 他怔怔地想,倚着大石坐了下来。石后仍然传来灵儿不甘的呼唤声:“若你想杀我,为何不亲自动手?放我出去,我不想再被关起来。” 呼声渐弱,灵儿似乎低声地哭泣。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白云,一只山鹰寂寞地在天空翱翔。他听说山鹰的眼是最锐利的,虽然在比白云更高的地方,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世间万物。 在鹰的眼中,他是一个濒死的可疑生物。 他说:“你知道我无法动手杀你,若是你不死,你就一直留在里面吧!” 我会陪你,我知道我会死,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再过些时日,我便会死在山谷之中,连尸体都成为鹰口中的食物。可是我却会一直陪着你,无论生死都不会与你分离。 他并不知道他是太任性了,有许多决定,做出以后,就无法后悔。当他知道时,一切都已太迟。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是侵犯人权,不可以这样关着我!快放我出去!” “巫龙儿,你那个侵犯人权是哪里来的?”音乐老师毫不客气地用教鞭敲着我的头。 我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回答:“被人强行关起来,那不就是侵犯人权吗?” 音乐老师笑咪咪地问:“请问你,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年代有人权这个词吗?虽然说你演得很不错,感情也很到位,但不要无中生有地自创台词好不好?” 我叹了口气,也毫不客气地回答:“老师,你也太老土了吧?现在哪里还有人演梁山伯与祝英台这种老掉牙的剧目,要演也演罗朱!被全校同学看见我们班期末汇演居然出这种节目,一定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音乐老师仍然笑咪咪地问:“以后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巫老师?” 我哑口无言。这个音乐老师果然人如其外号,笑里藏刀哈哈儿。他从来不喝斥学生,说话也永远是笑咪咪的,但你别以为他有多和善,他不过是将尖酸刻薄淋漓尽致地发泄在他的轻言细语中。 若说到讽刺挖苦别人,这位哈哈儿老师若称得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你是老师,你说了算。” “今天就排练到这里吧!听说你最近上课都象梦游,是不是青春期综合症?如果真是这样,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据可靠消息表明,若是对青春期综合症置之不理,会导致更年期提前。” 这算是老师说的话吗?我看着那张笑咪咪的胖脸蛋,真想迎面给他一拳。 不过那只是心里的幻想,我当然知道老师的权威是绝不可侵犯的。我在心里想象着怎么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然后我再踩在他的身上哈哈狂笑的情形。这样想的时候,自己的脸上便也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现在是完全能够明白鲁迅在阿q正传中描写的精神胜利法,这真是一种被压迫阶层在心里默默反抗的绝好方法。 “龙儿,你干嘛笑得那么恐怖?”二鬼子怯生生地问我。 我笑嘻嘻地问:“你猜要是音乐老师摔个狗啃屎会是什么效果?” 他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无奈地叹口气:“我也不知道!” 其实当我大声呼喊放我出来的时候,并非是把我当成舞台剧中的祝英台,而是因商朝的灵儿被赵嬴子关在石屋之内,我感同身受,才会忽然之间如此入戏。 赵嬴子真的想要将灵儿活活地饿死吗? 我忍不住问二鬼子:“要是你,会不会把喜欢的女孩子关起来?” 他一愕,“关起来?那是侵犯人权的。”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权,只有爱和恨,宿命与抗争,在那样的一个社会,你会不会把你喜欢的女孩子关起来?” 他眨眉:“你这话逻辑有问题,既然喜欢她,又怎么会忍心把她关起来?要关起来的人,一定是恨之入骨的。” 我想了想,“有的时候,爱与恨是分不清的。明明是爱一个人,却又很恨他。你懂不懂?” 二鬼子大睁双眼,认真地考虑半晌,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懂。我要是爱一个女孩子,就会用尽全力地爱她,再怎样也不会恨她。” “如果这个女孩子杀了你身边的人,而且一直折磨你,你还爱她吗?” 他笑了,“爱便是爱,与她做过什么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我真的爱她,就算她杀光了天下所有的人,我也同样爱她。” 我默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二鬼子的脸。二鬼子又露出那种肉麻当有趣的神情:“是不是被我的爱情观感动了?” 我冷笑,学着音乐老师的样重重地敲他的头:“你到底有没有是非观?她杀了人就是杀人犯,你居然爱一个杀人犯?” 他抱着头跳开,嘴里大叫:“有谁规定杀人犯就不可以爱了?你再这样敲我,你也快变成杀人犯了。” 我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教鞭,背起书包打算回家。 二鬼子忽然叫我的名字:“龙儿!” 我回头,有一瞬间,我又产生错觉,他的脸居然变成了赵嬴子的脸。我心里有一丝恍惚,为什么我总是在他的身上看见赵嬴子的影子呢? “龙儿!我很喜欢你!”他大声说! 我“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其实我并不是太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赵嬴子。 等我走出了教室,我才忽然想起,刚才二鬼子对我说:“我很喜欢你!” 我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不用回头也知道二鬼子一定在身后盯着我。他刚才说,我很喜欢你,我的回答是嗯!那算是什么答案? 而且二鬼子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偶像剧中的告白吗? 我停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痛了,我总得表示点什么吧! 我转头,对上二鬼子期盼的双眸。说心里话,他确实很漂亮,那一双大眼睛里的光芒即温柔又深情。 我想了一下,决定断然拒绝他。他是二鬼子,我是巫龙儿。我们巫家光辉的革命传统绝不会允许我接近他。 我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心里小小的惭愧,其实我并不是那么讨厌他,甚至是有些喜欢他的。但喜欢又能怎样?我是一个“蛇妖”的化身,来到这个世间是有“使命”的。别的不说,光是现在就活在半梦半醒之间。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整天迷迷糊糊,失魂落魄,而且还是真的失魂落魄。 他沉默,不发一言,我们两人就这样傻呆呆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毕竟这是多次尴尬的局面。幸好旁边已经没有别人,若有别的同学在场,那我和他的绯闻在第二天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他却终于还是开口,他开口说的话并非是问为什么,也不是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之类无聊已极的对话。他说:“人们不敢正视自己内心是因为恐惧。如果现在你仍然有这种恐惧感,那只是我的失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一个能让你放心的人。” 我皱眉,什么意思? 说起来我也是冰雪聪明,但面对这种对话的时候,通常便是束手无策。我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那正经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不到十秒钟,又换回那副自以为是的欠扁神情。“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啊!” 我“哼”了一声,是他追我,居然还那么拽。 ------------ 第七章 死亡所肯定的 更新时间:2008-11-12 赵嬴子浑浑噩噩地倚靠着大石,过了几天了?他没有认真计算,只记得太阳落下了,月亮升起了,月亮落下了,太阳又升起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头顶上方地一角天空。 天空是多变的,时而晴朗时而阴沉,时而流云如织,时而繁星闪烁。但天空却也是亘古不变的,变的不过是日月星辰、云和风。 飞鸟寂寞的身影倏乎来去,只留下匆匆的一瞥。谁又在乎这广漠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每个生灵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游丝般的生命,归于生命的拥有。或者浮生不过是瞬息即逝,一切终将归于虚无,但在此之前,浮生偏又如此漫长无垠,令其间的生灵用尽心机,苦苦追寻一些本不存在的虚假。 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是虚弱,他知若是再不进饮食,他可能会因饥饿而死。 身后的石屋中死寂无声,不知里面的灵儿怎样了。 虽然隔着石堆,他却仍然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联系,并不因此而被隔断。他想,他死了以后,也许她仍然会活着,他不知她还会活多久,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她到底是龙之女,与他是不同的。 身旁的水池哗啦响了一声,刘累和飞烟从池中爬了上来。 他远远地看见赵嬴子立刻飞奔过去,将赵嬴子从地上拖了起来。他身上衣衫破破烂烂,似被刀剑割破,一直精心修饰的头发,也乱七八糟。他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 赵嬴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开口,他知道不必开口刘累也一定会告诉他发生了何事。 刘累气急败坏地说:“你果然躲在这里。” 他握紧拳头,重重地一拳打在赵嬴子的脸上,“你这算是什么?一个人带着那个女人走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嬴子裂开嘴笑笑,刘累这一拳打得很重,他感觉到嘴里鲜血的味道,又甜又腥,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那些郊外的山果。 “你说话啊!那个女人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带走她?”刘累用力地摇着赵嬴子的身体,语气里多了一丝哭腔。他松开手,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你知不知道,你师傅死了,他死了!” 他双手掩面,号啕大哭。 赵嬴子失神的眼睛终于开始有了焦点,他慢慢地站起身,用手扳着刘累的肩头,“你刚才说什么?” 刘累吸了吸鼻子,用衣袖重重地抹了一把眼泪,“你师傅死了,孔甲杀了他。他的尸体被吊在城门上。” 他冷静地问:“为什么?” 刘累哽咽着说:“因为你带走了那个女人,”他神经质地重复着:“为什么你要带走那个女人?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妖孽,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已经知道了。” 赵嬴子咬牙,一跃跳入水潭。是他的错,他又做错了一件事。他忽然明白他已与以前不同,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关系着生与死。他终于感悟到自己宿命和责任,原来预言中的一切果然在不动声色地进行着,如同策划已久的阴谋。 刘累和飞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刘累大叫:“你要干什么?” 他不发一言,他不能让师傅的尸体吊在城门上,那对于死去的人是莫大的耻辱。 “你不能去,孔甲埋伏了许多人,就等着你去呢!” 他置若罔闻,若一定要死,他宁可死的人是他。这一路行来是不近的距离,但对于急切的人来说,却又近如咫尺。他终于到了朝歌门外,不远之处,一轮落日如血,静静地悬挂在城门之侧。 他看见师门被吊在城上的身影,那身影如此单薄,似是失去灵魂的纸人。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笑得凄艳,如同这即将逝去的红日。他本是质朴少年,这一刻却出奇地美丽。 刘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呆呆地看着赵嬴子的脸,原来他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他同样感觉到心底的痛不欲生,他想自那一个流光飞舞之夜,他拉着他的手落入狂风之中,他便从未自那场风中脱身而出。 赵嬴子飞身而起,割断师门身上的绳索。师门的尸体落下,他接住,负在背后。 城上闪过无数的人影,皆张弓对着他。 有人大声喝问:“赵嬴子,你把娘娘劫到哪里去了?” 他抬头看看城门,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她死了,你们谁也休想再见她。” 城上之人大怒,喝道:“放箭!” 流矢急雨般地落了下来。赵嬴子竭尽所能的闪避,不是怕流矢伤到自己,而是怕流矢伤到身后的师傅。 他且避且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傅说过,御龙之人都会死于非命,死了以后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葬在蟠龙岭。他想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师傅葬在蟠龙岭上。 侍卫自城中蜂涌而出,他们逢命捉拿赵嬴子,无论生死。 刘累用力推着赵嬴子:“你带着飞烟走吧!我挡住他们。”他还从来不曾象此刻一样大义凛然,以往的十几年岁月中,他都不过是以骗术混迹于人群的江湖术士。他亦如同灵儿一样没有是与非的观念,只有生存或者死亡。 赵嬴子摇头:“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而且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 刘累笑笑,“没有这件事,孔甲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赵嬴子呆了呆,“什么?” 刘累淡淡地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并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骗子,我也是朝廷的杀手。所谓之御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这骗局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杀死你,廑的儿子。你的存在一直是孔甲的心病,我被派到你身边的目的也不过是刺杀你。” 赵嬴子笑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既然如此,你现在杀了我不也一样吗?” 刘累自嘲地笑:“若能杀你,机会千千万万,又何必等到今日。” 他转身面对着如潮而至的追兵,“你带飞烟走吧!别忘记你还要把你师傅埋在蟠龙岭呢!听说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也许要走很久才能走到。” 他想他一直是个糊涂的骗子。这么以来,他一直取悦天子,用尽心机制成银龙羹,不过是想藉此改变天子的心意,说服他放过赵嬴子。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痴人说梦。 若是每个人都为了一个使命而活,他活着的使命也许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他不再回头,他知道赵嬴子一定会离开。因为赵嬴子也同样有他的使命,他的使命并非死于今日。 他抽出腰间的那把桃木剑,这许多年来,他都卑微的活着,因教他骗术的师傅曾告诉过他,想要凭武力来解决问题是最愚蠢的作法。其实他并非不懂武功,只是不愿去用。 他一人独立在朝歌的城门之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只是他能够抵挡多久呢? 有多久便是多久吧!他只要为赵嬴子争取到时间,那关乎生命的一点点时间。 后来刘累被吊上城门时,手上的剑早就断成了两截,他仍然紧握着那把断了的剑,如同溺水的人紧握着一根稻草。 他被吊上去的时候,还没有死,并且还活了颇长的时间。 城下横七竖八倒着一些受伤的侍卫,有几个侍卫大声骂着粗话:“这个天杀的臭小子,拿一把木剑就把老子打成这样。” 他据高临下地看了看城下的侍卫,忍不住笑了。风吹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在风中飘荡,如同一片死心未息的残花。 “听说这小子是个骗子,造骗人混饭吃。” “把这臭小子的衣服扒光吧!他长得还不错,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交谈声变成了猥亵的笑语。 “你们懂个屁,这种小子就是靠张脸蛋骗女人的钱也骗男人的钱。” “男人的钱怎么骗?” “扒光了不就知道了吗?” 几名侍卫爬上爬城墙,伸出长杆想要挑开刘累身上的衣服。刘累的身体摇来晃去,他们捅来捅去,一直捅在刘累的身上。 一名侍卫笑骂道:“怎么那么难脱。” 另一名侍卫道:“那就点火来烧吧!” 是个好办法!他们先是用火把向刘累身上投掷,但刘累身上的血太多了,火把从他身上滑落,就是无法点燃衣服。 有一名侍卫便用火点燃了箭,一箭射向刘累。 箭“扑”地射入刘累的身体,未死的人身体一阵剧烈地颤抖,但却没有发出惨叫。 那名侍卫道:“这臭小子还真倔强。” 又几名侍卫看着有趣,加入了他的行列。许多火箭自城门的天空中划过,即美丽且辉煌。 火终于燃了起来,被火烧着的人发出了恶臭。 所有的侍卫纷纷掩臭,原来烧一个人是这样的味道。他们落荒而逃,唯恐这臭气影响了自己晚饭的胃口。 于是那曾经的骗子便孤独地在城门上燃烧着,后来绳索被烧断了,他自空中重重地坠落下来。落地的声音很响,如同雷鸣,使许多百姓都吃了一惊。 大家纷纷抬头,天空万里无云,是晴天霹雳吗? 吃罢晚饭的侍卫们再次回来时,城门前的尸体已经变成了焦碳。一名侍卫用脚踢了踢那焦碳,原来烧死的人是这样的! “拖走吧!”侍卫首领面无表情的发号施令,“你们玩得太过火了,天子要将他吊在城上,难道吊这么一个东西不成?” 侍卫们诚心忏悔,“是!以后不敢了。” 几名侍卫将那团面目全非的焦尸丢在乱葬岗上。这件事使乱葬岗上的乌鸦心存愤怒,烧成这样,如何下口呢? 赵嬴子同样不敢回头张望,他背着师门向前疾奔,身后传来人们的呼喊声惨叫声。声音随着他的远离而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他自觉是一个怯懦的人,他全没有勇气留下来与刘累同生共死。 他可以想出许多理由来解释他的临阵脱逃,他需要将师傅送到蟠龙岭,他还有种种仇恨未报,他必须安置飞烟。 所有的借口到了最后都是得出同一个结论,他现在还不能死。 在所有的借口之外,思想一直绕来绕去不愿正视的问题,还有灵儿,他若死去,灵儿又该如何? 灵儿会死在那石屋中吗? 他们沿着离开朝歌的大路向前疾奔,太阳渐隐山后,夜晚终于来到了。 赵嬴子的脚步却不因夜色而减慢,他仍然全力奔行着,即便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他也不愿略停一停。 在他身后的飞烟终于忍不住说:“休息一下吧!” 他摇头。 “天黑了,追兵就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你一直背着师傅,我怕你会累坏了。” 他的脚步缓了下来,却仍然不愿停住,“我要带师傅去蟠龙岭。” “蟠龙岭?”飞烟迟疑着问:“在哪里?” “大江的源头。” 飞烟咬了咬唇,“大江在哪里?” 赵嬴子向着北方指了指,“在草原上。” 他不知道这只是师门的戏言,固执地相信在北方辽远的草原上有一条大江,大江的源头便是御龙之人一心向往的蟠龙岭。 飞烟轻轻叹了口气:“那是很远的地方,一两日之内不可能走到。如果你这样不眠不休地走,还没有到那里,你已经累垮了。” 她并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地方,但赵嬴子既然要去,她便会跟着他走下去。 赵嬴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将师门放在路边。他在师门旁边坐了下来,想到若是以往,师门一定会大声叫他:“徒弟,为师饿了,给为师找点吃的去。” 他便有些心酸,眼睛也刺痛了起来。 他用力眨眼,他可不想流泪,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了。 现在是雪后的冬天,树林里已经不再有野果。他仍然在林中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飞烟打落了一只乌鸦。 两人协力生了一堆火,乌鸦在火焰中发出腐尸般的味道。这味道使他想呕吐,但他却咬牙吃了下去。 刚才他都不曾死,以后也绝不能死于饥饿。他若要死,便要死出生命的意义来。 以后的日子,他们以路上的动物为生。赵嬴子本是不轻易伤生的,现在他却再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只有一个信念,找到蟠龙岭。 师傅说过,若是他死了,也要埋在蟠龙岭。 他们一路北行,翻过数不清的崇山峻岭。脚上的鞋轻易便磨破,他便拾取路边的干草编起草鞋。这在他是习以为常的,飞烟却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飞烟一直默然不语,她柔嫩的双脚因长途旅行长出了许多血泡,一脚踏下去便钻心般的疼痛。 她始终忍耐,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 血泡慢慢地结成了硬疥,最终变成老茧。她本来纤柔的双手,也逐渐粗糙。但这一切都无所谓,她只是静静地跟在赵嬴子的身后。 她也许是逆来顺受的女子,但这种不动声色的柔韧却是男子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赵嬴子并非不知道飞烟所忍受的痛苦,他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他知道以后的生命里,飞烟还要忍受更多的痛苦折磨,那个时候,他不会在她的身边。生命中的一切艰难都需得飞烟独自面对。 他甚至希望飞烟因之而痛恨他,甚至离他而去。但无论他们走了多久,飞烟始终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有时他以为飞烟已经不在了,每次回首,她却必然都在他的身后。 他并不因此而感觉到幸福,反而更觉悲哀,为何飞烟竟是如此的女子。 她若有一丝软弱,或者不愿吃苦,他都能轻易地抛开她。 他们在草原上走了不知多少时日,一路向着牧民打听,始终不知蟠龙岭在何处。 草原上有许多江河流过,他们几乎踏遍了每条河的源头。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来到的时候,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寻找下去。 他在一个大湖边埋下了师门的尸体。也许蟠龙岭只是一个传说,人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而御龙人的最终归宿也只是一个传说,那些不得善终的灵魂固执地飘浮于尘世间,千秋以降,仍然诉说着御龙的不灭神话。 “你留下吧!”赵嬴子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轻轻看了一眼飞烟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有了他的骨肉,更不能再跟着他返回朝歌。 飞烟低垂着头不说话,她知道她这一生都不可能与赵嬴子同生共死。他将回到朝歌,回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无论他的目的何在,他都不会再回来。他可能会与那个女子一起死去,也许他会带着她远走吧! 这念头在她的心底一闪而过,她不由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丈夫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这么久以来,他们都不曾如此专注地注视着对方。因双方都知道,在他们的中间还有另一个女子。 他笑笑:“你相信我吗?” 她不由点头。 “若是相信我,就把孩子养大。” 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我走了!” 飞烟点了点头,泪盈于睫。她是他的妻子,但他终于还是选择离开她。 看着她的泪眼,他心底一片茫然。他不曾骗她,虽然他从未爱过她,但他却是真的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 他不会背叛她,忠诚与是否相爱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将会回去寻找那个女子,而且将说一个谎言。他的一生都不曾说过谎言,这也许是唯一的一个。 为何要欺骗自己深爱的女子呢? 他仰天笑了笑,只因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爱更重要的。 他在春雨绵绵的季节回到朝歌,此时距他的离去已有数月之久。 他仍然回到山谷之中,谷中的石屋仍在,石屋前的大石也仍在。他一块块地搬开大石,不能确定他将会看见怎样的情形。 毕竟她已经被幽禁在石屋中数月之久,若是一名普通女子,只怕已经变成一具腐烂的尸体。 可是他却有信心她仍然活着,不仅因为她是龙之女,而且也是因为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一丝奇妙的联系。 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是彼此之间血脉相连的默契,也是相爱之人的心意相通。 大石终于被搬开了,他看见石屋内的情形。 灵儿俯在门旁,不知生死。 他抱起她,她全身冰冷,如同没有生命的死人。 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灵儿睁开迷迷茫茫的双眼,看见眼前的他。她轻笑:“你终于回来了。” 他问:“你知道我会回来?” 灵儿想要点头,却无力,“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他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她到底是个女子。天下间的女子大抵相同,是人也好,龙也罢,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他抱起她,手中的身体轻如一片羽毛。他的心便一阵剧痛,灵儿,你终究会恨我,我也终究会伤你。我不想推说是命运的安排,所谓之命运,也许只是人们为自己所找的借口。我只想说,若你我还有来世,我请求你不要再遇到我。伤害一次便已经足够,我不想再次伤你。 灵儿恢复得很快,初时她只能静静地躺着,看天上的云,云下的飞鸟,听簌簌的风响,风底落花的声音。 不久后,她便能起身。她经常看见赵嬴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想他到底为何回来呢? 初见他那一瞬间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两人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总似隔着九重山岳。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否有话要说?” 他张张嘴,复欲言又止。再追问时,他便说:“你先养好身体。”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她不再询问,只是如他所言,一心将养。 她的身子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太久未进饮食,过于虚弱。待到她终于一切如常后,赵嬴子才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去了哪里?” 灵儿摇头,“你必是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因为我无法再感觉到你的气息。” 赵嬴子笑笑,他抬头望着一朵被风吹残的蒲公英,这草似柔弱,轻易便飘零了,却在飘零之间暗含着无限生机。 他说:“师傅死了。” 灵儿默然。 “你进宫吧!”早已经想好的话,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原来仍然如此艰难。 “你想要杀死孔甲?” “师傅从小把我养大,他是一个很懒散的人。我还在童年的时候他就教我做各种日常的事务,等我学会了,所有的工作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也绝不能算是一个好师傅,教御龙术的时候十分严厉,分明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却便埋怨我心不在焉,有时还会责打我。偶然的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不是我,不曾跟着这样的一个师傅,也许生活便不会那么辛苦。这样想的时候并不感觉到自己的不孝,直到师傅死了,我才明白,到底他是我的师傅。十几年的时间,我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走过来的。我从来不曾把他当成我的父亲,因为父亲和师傅是不同的。师傅就是师傅,谁也不能替代。” 他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灵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不敢检视他的伤口,到现在我都不知他是如何被杀死的。只是他死了以后仍然被悬在城门上。有的时候报仇并非是因为恨,而是一种责任。许多事情就是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着,谁也不知道错误的根源在哪里。也许每个人都有错,也许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但总有什么东西是必须遵守进行,那也许就是世间的大道。” 灵儿垂下头,他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却说了这么多话,他在掩饰心里的想法吗? “相信我,只要杀死了孔甲,我就带你走。”赵嬴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自己心里的感受。他就这样麻木地说了出来,似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喃喃地重复着:“我会带你走,一定会带你走!” 心渐飘远,随风零落。他伏身拾起地上的一朵残花,便如拾起自己的心。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曾说过无数谎言,他也曾说过。每一个谎言的目的各不同,有的是恶意的有的是善意的。他几乎不曾以谎言伤害过任何人,如今的这个谎言,也许是他一生之中最无奈也最无助的一个。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灵儿终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个谎言。他便忍不住笑,将那朵花插在衣上的破洞里。 这个动作与来朝歌前的少年别无二致,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同。 灵儿,如果灵魂之中能够记忆爱与恨,便让这爱和恨都与灵魂相伴而行。无论哪年哪世,都不要忘怀。 与此同时,我正在努力地与灵儿的意识斗争,我不停地告诫她:“不要相信他,千万不要相信他。” 但同时我也感觉到灵儿的思想,或者我真的与她渐相融合,那思想好象也是我自己的思想。 她终于选择相信,也许在深心之中,她早便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但她却仍然决定要按照赵嬴子的布置去做。 我想到许许多多过往的女子,当然是灵儿以后的那些女子们。 相信了范蠡而去吴国勾引夫差的西施,有些版本的故事中为她编造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是否真那么美好,不言而喻。 相信了王允去使用美人计的貂婵,周旋于吕布董卓之间,结果如何?三国演义里将美人计不厌其详地描述了一番,对于此女的最终下场却连提都懒得提一句。 相信了刘备的孙尚香,更是凄惨,被自己的哥哥及丈夫出卖还落下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成语。 历代女子只是相信了男人,虽然成就了瞬间的辉煌,却难免寂寞终老,无人问津。如此悲惨的生命,只是因为曾经相信过男人,也曾经爱上过男人。 或者正如李碧华所说,男人,便是让女性同类伤心的动物。 灵儿的意识渐占上风,每次与她的斗争中我都难免落败。也许不止是因为她的魂魄数目比我多,我亦半真半假地左右着她。有许多时,我全心全意地投入这个故事之中,渐觉我就是灵儿,灵儿就是我。 ------------ 第八章 现代爱情故事 更新时间:2008-11-23 还是说说现代的我吧! 新年过去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迎春长跑跑过了,年末汇演演过了,接下去就是期终考试要来了。 元旦以后到寒假以前的悲惨时光,不必描述,只要是上过学的人就都心知肚明。 而最悲惨的莫过于我,每个老师都幸灾乐祸地盯着我,因为谁都不相信近来一直在沉睡着的巫龙儿还能考年级第一。 若如此心不在焉地学习仍然是年级第一的话,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天理? 这一段时间里,商代的那个我被关在石屋中。每天无所是事,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现代的这个我,努力地将自己二魂四魄集中在学习之上,不过见效甚微。 二鬼子自那日向我表白了以后,便不再纠缠我,却莫名其妙地与穆小莺建立了良好的睦邻友好关系。 两人经常隔着我眉来眼去,似乎我只是一团空气。 大多数的时间,我都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在打瞌睡。但他们并不愿这样轻易放过我,经常无中生有地找点借口把我摇醒。 “龙儿,帮我拿一下天赐的笔记本。” “龙儿,把这张字条递给小莺。” “龙儿,问问天赐有没有多余的钢笔。” “龙儿,帮我把作业本还给小莺。” …… 如果不是教室里的座位是固定的,我一定已经选择和穆小莺或者二鬼子换一下座位了。 在期终考试以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一天,我照常扒在课桌上,半梦半醒地神游于商代与现代之间。身边忽然传来争吵声,我本来想选择置之不理,但争吵声中却屡次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本来就是坐在巫龙儿旁边的,不信你问她。” 有人用力拍了拍桌子,“巫龙儿,快醒醒,我回来了。”我皱着眉头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我立刻清醒了过来,张大了嘴,“武松,你怎么在这儿?” 武松笑咪咪地看着我:“我转学回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没错了,是武松。 所谓之武松,原名当然不会是武松,他本来的名字十分之肉麻名叫许宝玉。他曾经对我说过,因为这名字,他从小学到高中都受尽了大家的奚落和嘲弄。 他虽然名叫宝玉,却和宝玉全无相似之处。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武松,后来我就一直叫他武松。 不要认为被称为武松的人就是五大三粗,举起的拳头有饭钵大,只知道喝酒的破落户。看看水浒上关于武松的描写: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从这段话里不难推测,虽然武松长相比较英武,但至少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而且潘金莲如此美人都爱上了他,可想而知,他一定是长得还不错的。 许宝玉虽然不似二鬼子那般文秀俊美,但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个英朗少年。他本是我们班的体育班长,游泳一级运动员、短跑二级运动员,蓝球、足球、网球、乒乓球,球球皆精。 他未转学以前,是我们班的两大骄傲之一。 所谓之两大骄傲,一个就是我这个又美学习又好的美才女,巫龙儿。 其二便是他这位十项全能的体育骄子。 学习尖子和体育班长之间是很容易发生一些故事的,据说所有学习好的女生都喜欢这种男生。不过可惜的是,武松转校以前,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故事。他转校以后,更没有发生什么。不要认为转校以后就不会发生故事,许多小说电影里不是有情节说转校了以后,互相通了信,才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感受吗? 不过我和武松从来没有通过信,互相之间也没什么感受需要明了。 他的父母是石油勘探公司的,经常要四处迁移。武松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转校。我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因为他在走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是豪言壮语:“哪里有石油哪儿我!” 然后站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向着台下的我们挥了挥手,“同学们,永别了!”颇有点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激昂。想不到才半年的时间,他又回来了。 武松和二鬼子都站在我的面前,武松说:“这个座位本来就是我的,我回来了,当然应该我坐。” 二鬼子则说:“我来的时候这个座位是空的,什么叫你回来了就应该你坐?哪有这种规矩?” 两人相持不下,武松转头望向我:“龙儿,你告诉他,这个座位本来是我的。” 我眨了眨睡眼惺忪的双眼,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座位本来确是他的,不过…… 武松得意洋洋地望向二鬼子,“看见了吗?龙儿点头了。” 二鬼子却不服气:“她点头又怎么样?她又不是老师,是老师让我坐这儿的。” 武松气急败坏,“好,那就找老师评评理。” 我打了个哈欠,继续神游太空。谁坐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真搞不懂这两个人。 这件事经班主任大叔仲裁,最终以武松的大获全胜告终。 拓说班主任大叔和武松的老爸本来是老战友,稍稍扁袒一下武松也是情理中的。 二鬼子委委屈屈地换到了我身后的座位上,而武松则得意洋洋地坐回了那个位置。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但不久后,我才明白,武松的转校回来,并非是偶然。小说电影上的情节千篇一律地发生了,他在转校后发现了自己对我的爱意,为了这个原因,才千方百计地请求父母让他再次转校。 如同我这样的美人真是无药可救,经常被人暗恋还懵懂不知。清醒的时候,我便难免感叹自己真是个“红颜祸水”啊! 二鬼子与武松之间的仇怨,自武松转校回来那一天开始累积,并日复一日地升温。很快,他们便在篮球场上因为争一个篮板球而大打出手。 那是本学期最后一堂体育课,体育测验都已结束,而且学期就要结束,体育老师对于压迫我们也失去了兴趣。那一堂课按照惯例,是自由活动。 所谓之自由活动,就是各玩各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你特别喜欢学习,那么回教室去复习功课也没人管你。 雪后的日子,大家就都躲在体育馆中不愿意出去。 女生有些在打排球,有些在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时时发出暧昧的尖笑。 男生则多数在打篮球。 我坐在旁边的看台上,即不参加女生的活动,也不参加女生的私语。这些日子我的嗜睡症略有好转,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也可能是商代的那个我每天昏迷不醒,现代的我就比较有精神起来。 虽然没睡觉,我满脑子想的仍然是商朝的事情。那时赵嬴子还不曾回来,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呢? 就在这个时候,篮球场中传来了争执声。 我向下面看看,见二鬼子和武松对恃着,架势如同电视里正在吵架的nba运动员。两个男生都是一米八十以上的身高,又都是瘦瘦的,一个略柔美一些,一个略粗犷一些。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完全没注意两人吵架的内容。 穆小莺推了推我,“巫龙儿,你还不下去管管。” 我皱眉:“我又不是老师,我管得着吗?” 穆小莺露出恐怖的笑容:“你怎么管不着?他们两个人是为了你才吵架的。” 我“嘿嘿”冷笑两声,大言不惭:“那就吵吧!光吵还不行,最好打上一架,把谁打进医院才好。” 穆小莺面色古怪的看着我,“上天真不公平,怎么让你生得那么漂亮?人家说漂亮的女人多半是善良温柔的,你却刚好相反,心如蛇蝎。” 心如蛇蝎?有那么夸张吗?我一点也不否认,“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蛇蝎美人吗?” 我与穆小莺斗嘴,场中的形势瞬息万变。胆小怕事柔弱不堪的二鬼子居然竖起拳头,一拳打在武松的脸上。 我和穆小莺把嘴张成了“o”型,面面相觑。 全球同学都知道二鬼子虽然长得俊,但人确实是很没用的,每次班级男生集体出去滋事,他都躲得不见人影。想不到他居然会动手打人。 武松等的就是这一拳,武松是什么人?人如其名,他没走的时候,每次打架都是冲在最前列,虽说未必真的比得上景阳岗上的打虎英雄,也是不遑多让的。如今二鬼子居然敢动手打他,只有一个句话能形容二鬼子了:活得不耐烦了。 武松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拳。二鬼子英俊潇洒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青印。 旁观的女生齐齐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风云失色。 我忍不住捂住耳朵,绝对相信这群雌性动物会一直尖叫到打架结束。 二鬼子如何是武松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得扒倒在地。他却十分倔强,无论倒下多少次都再次爬起来。 慢慢地,他的嘴角和鼻子都有鲜血渗了出来。 武松有些手软了,他到底不是真的武松,怎么可能象是打蒋门神一样打二鬼子? 他后退了两步:“别打了,你根本打不过我。” 二鬼子大口喘着粗气:“打不过也要打。” 尖叫着的女生又齐齐发出更可怕的一声尖叫,满眼含泪地看着二鬼子,如同看着炸碉堡的董存瑞,高喊向我开炮的王城。这种宁死不倔的精神,足以使任何一个柔弱似水的女生为之倾倒。 二鬼子不要命地扑上去紧紧抱住武松,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武松被他缠得哭笑不得,骂道:“你干什么?好象和我有仇似的。快放手。” 二鬼子死死抱着他,嘴里也叫:“我不放,就是不放。” 两个人如同老版动物世界片头的那两只猩猩在地上滚来滚去。 如此情形,真是不堪入目,而伟大的体育老师则好整为暇地从办公室里向外张望,似乎没有结局是绝不会出来的。 穆小莺推了我一把,“你还不拉架?” 我叹了口气,关我什么事?两个男生打架居然让我这小女生来拉? 我慢条斯理地走下看台,一手拉住武松的胳膊,另一只手拉住二鬼子的胳膊,手上使了个暗劲,两人虽然健壮,又不懂武艺,我想将他们拉开,自然是轻而易举。 两人松了手,二鬼子的脸如同开了染料坊,一块青一块紫一块黑。他用衣袖抹抹嘴角和鼻子上的血,怒气冲冲地瞪着武松。 武松倒有些哭笑不得了,笑骂道:“你干嘛那么认真?” 二鬼子咬牙切齿高声回答:“当然要认真。” 武松有些折服于他的气势:“都是一个班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二鬼子咬了咬牙,忽然伸手指着我:“我喜欢龙儿,我看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你别跟我争。” 体育馆又变得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武松,情势不言而喻,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他们两人为什么打架,但由当事人说出来却又有着不同一般地震撼效果。 所有的女生眼含热泪注视着二鬼子,多么真情感人的表白啊!尤其是当他被人凑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少女们的心就这样轻易地被感动了,要是她们是这件事的女主角只怕已经尖叫一声冲过去与二鬼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了。 可惜的是,我是巫龙儿! 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若是我这么容易就动心,在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一定已经交了无数男朋友了。 体育老师终于摇着头走了过来,“你们在拍戏吗?”他老人家还真的很有幽默天赋。 “是不是想记过处分?” 武松连忙搭上二鬼子的肩头,嘻皮笑脸地说:“我们哥俩儿练习柔道,天赐想加入柔道社,我给他提前训练一下。” 二鬼子梗着脖子瞪了武松一眼,他当然也知道识实务者为俊杰,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们没打架,我们是闹着玩。” 体育老师哼了一声,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孩子,成天就想着谈恋爱,才多大的人啊!知道什么是恋爱吗?” 下课铃声响了,大家一哄而散。 所有的人都离开体育馆。武松不放心地看着我又看看二鬼子,终于也默默地离开了。体育老师大声说:“你们别忘记关灯锁门。”便自顾自地下班了。 篮球场上只剩下我和二鬼子默然相对。 气氛暧昧而尴尬,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商朝,想起灵儿和赵嬴子,当他们两人独对的时候,似乎也总是相对无言的。 我有些脸红心跳,我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虽然看了许多言情小说,却仍然不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总得说点什么吧!我这样想的时候,二鬼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于是我们两个同时开口说:“你……” 这个字一出口,双方都吃了一惊,又异口同声说:“你先说!” 体育老师说得没错,真象是拍戏。我哑然失笑,我一笑二鬼子好象被壮了胆,又开始神气活现。“我以这种方式表白是不是很感动?” 我故意沉下脸:“别再玩什么花样了,我说了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你再费尽心机也没用。” 二鬼子的眼中掠过一抹伤心的神色,这个家伙不当演员真是暴殄天物,这一抹伤心欲绝的神情也太夸张了吧? 他垂下头,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就算你不喜欢我,我还是会喜欢你。无论你再拒绝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死心。我一定会把你追到手,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冷笑:“你喜欢追就追吧!只怕这辈子你都不会如愿。” 我转身向着体育馆外面走去,不忘提醒二鬼子:“别忘了关灯锁门。” 二鬼子在我身后固执地叫:“这辈子追不到你,下辈子再追。下辈子再追不到你,下下辈子再追。我不信三生都追不到,就算三生追不到,还有千生万生。” 我的心里涌起一丝悲哀,二鬼子真以为他是苦情戏中的纯情小生吗?所谓之爱情其实是最脆弱的,相爱的时候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但时日一长久,爱情很快就会成为漫漫岁月中最无足轻重的鸡肋。 体育馆外,武松双手抱着胳膊靠在一根电线杆。他仰头望着天空,这种造型真应该拍张写真。 我叹了口气,一个才烦完,又来一个。 武松看了看我,“谈完了?” 我点头。 武松咧嘴笑笑,“结果怎么样?我知道你是最恨洋人的。” 我皮笑肉不笑:“你知道还问?” 身后传来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二鬼子一定是跟着出来了。如果说我不曾有一点点动心,那是在自欺欺人。也便是因那一点点动心,我竟感觉到恐慌。 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都不可能选择二鬼子当我的男朋友。 巫家的女人们可以用巫术的各种手段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算不用巫术,每个人和我谈谈心,我就会想要自杀了事。 而且,我那流离于商代的灵魂也不停地提醒着我,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却,不可以谈恋爱,绝不可以谈恋爱。 更重要的是,朦胧间,我总觉得我就是灵儿,我所爱的人应该是我那个商代的同母异父的哥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也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为了迅速让二鬼子对我死心,让他那什么三生百生的话在这一生就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笑谈。我走上去挽住了武松的胳膊。 武松一愕,他可不是笨蛋,在这种时候绝不会认为我是接受了他的追求才这样做的。但他仍然很配合地搂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向校门走去。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杀人的目光炽热地停在我的脊背上。他会有怎样的感受,我无暇细想,我只能做出这样选择。 太婆婆说过我的降生是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使命”的,其实有没有使命都无关紧要,我忽然感觉到畏惧,也忽然明了我的怯懦。 虽然我身具武术,寻常的男子几个近不得身,又聪明伶俐,年级第一,但这一切都不能改变我的禀性。这么久以来,我不曾有过男朋友,不仅是因为家里的看管得法,也是因为我的畏惧。在深心之中,我竟是如此排斥着男女之情。 是因为我的前世吗? 前世的际遇使我不再相信男人和爱情吗? 直到二鬼子的目光消失不见,我才慢慢地抽出手。 武松长长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我:“龙儿,我现在很难过。” 我勉强笑笑:“难过什么?我不是挽着你的手离开学校的吗?” 他一蹶不振地说:“我宁可你刚才没有挽我的手。如果是那样,我的心反而会更好受一些。” 我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不该聪明的时候都这么聪明?武松平时大大咧咧的,本以为他是那种粗心的男孩子,想不到一眼就能将情势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可是我很介意你无视自己的心意。如果你喜欢他,我愿意退出。如果你不喜欢他,我还会继续加把劲追你。” 我笑笑,自己都知道这笑容看起来有多虚假,“无论我喜不喜欢他都无关紧要,我是不会和他交往的。” 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如果爱一个人,就离他远去。因为爱上男人的女人永远是最软弱的,没有资格成为一名巫女。巫家历代巫女惨痛的教训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这一直是巫家女人信守的至理名言。 如果我爱他,我会离他而去,如果我不爱他,我同样会离他而去。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二种结局,我一定会离他而去。 第二天二鬼子没来上学。 身后是空空的课桌,但我却莫名其妙地总觉得有人在身后盯着我。那双受伤的眼睛,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无力地长叹,难道我真的在发花痴吗? 班主任大叔在课堂上发了句牢骚,“赵天赐怎么不讲假就旷课?太不象话了。” 全班同学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抓紧时机偷偷地瞄上我一眼。含义不言而喻,赵天赐无故旷课,这件事情一定要问巫大小姐。 我投降地紧盯着桌上的课本,不用那么夸张吧?难道还要生次病,然后我再去探病,再演一出病中哭诉的琼瑶阿姨式的情节? 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崩溃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天啊!我悲惨的生命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雪下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停。 我走出校门,看见马路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休闲服的少年。我略愣了愣,平时大家都是穿着一式的校服,还从来没见他穿过便装。 二鬼子抬起头,哀伤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略停了停,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向他走过去。 二鬼子也不管地上的雪,就这样坐在路沿上,两只胳膊放在膝盖上,下巴又放在胳膊上。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没有站起身,就这样坐着看着我。 我低头看他,他穿休闲服的样子实在是比基奴李维斯还漂亮数倍。 我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说:“你干嘛不上课?” 他有些赌气地噘起嘴:“我不想看你们亲热。” 我怔了怔,不假思索地说:“这是学校,怎么亲热?” 他负气地低头,看着脚前的雪地,“你挽着他的胳膊还不够亲热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干嘛要走过来?既然昨天都挽着武松的胳膊离开了,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天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来? 来来去去的老师和同学狐疑的目光洒落了满地,我说:“别坐在这儿了,象什么样子。我们去树林里吧!” 学校对面就是一片小树林,是早恋的男生女生私会的好场所。 他点头,垂头丧气地跟在我身后。也许是太冷了,林间空无一人,只有一两只被冻坏的小松鼠蓦然窜过。 雪簌簌地从枝上落下来,不是因为风,就是想落下,不愿留在枝头。 总算摆脱了那些好事的目光,我们在林中停了下来。我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褐色的眼睛哀伤地看着我。这难免让我头痛起来,就算是失恋也用不着这样吧?看见这双眼睛,我竟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痛。 我想起巫家女人教育早恋儿童的方法,是否应该从旧社会说到新社会,从土地改革说到改革开放,从人生观说到世界观?我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说不出口。这种话大概只有我那些可怕的婆婆、阿姨们才能说得出口。 他却先开口:“你真的喜欢许宝玉吗?” 我梗着脖子,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说起来我利用武松,无非是想让他死心,可是当他当面问我的时候,我偏偏又说不出我喜欢许宝玉这几个字。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用他打击我?难道你还要验证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怔了怔,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为我是像许多言情小说中那些俗套的段子,想利用他的嫉妒来抓住他的心吗? 自以为是的二鬼子,我确实利用武松,但目的与他想的正好相反,是为了把他赶走。 我冷笑:“你不要自我感觉太好,我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喜不喜欢我,我也全不在意。何必要验证什么感情?” 他定定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否认,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该死的二鬼子!我觉得头痛欲裂,商朝的那个赵嬴子已经让我无计可施,我光辉伟大的任务就是要让他爱上我,但他是否爱我,我始终无法确定。而现代的这个赵天赐又固执地说我喜欢他。 我是不是和姓赵的有仇? 我尖声大叫:“我说了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你再问多少次也是不喜欢!” 我一口气叫出来,看着他的脸逐渐惨白。这么久以来我都不曾叫得这么大声,林间的鸟儿被我吓得纷纷飞了起来。 我感觉到心里似乎有一块酸酸的东西横亘在那里,满腔不可言状的情绪如同江水拍岸地拍击着那块东西。这种感觉十分难受,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我便再次大叫:“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 我也不知我要叫多少声,总之我就那样神经质地反反复复地叫着。不知道是想叫给他听还是叫给我自己听,也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我自己。 我就那样尖声大叫,把“不喜欢”三个字叫了无数遍,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似要叫到天荒地老。 二鬼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抱住我,用自己的嘴唇盖上了我嘴唇。我蓦然怔住了,停住自己神经质的尖叫。 他的嘴唇紧贴着我的嘴唇,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贴着我。我们两个人都僵住了,这算是什么?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两只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盯着我。 我们这般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会儿,我才猛然发现,他还在吻我的嘴唇。 我立刻一把将他推开,想到电影里的女主角在这个时候都要打上男主角一个耳光。打人我是当仁不让的,我伸出手,向着他的脸上重重地击出了一掌。 他被我打得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树上,嘴角又涌出了鲜血。 我呆了呆,才想起以我的手劲只怕会把他打出内伤。 他用衣袖抹了抹嘴角,俊秀的面颊上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我的手指印。他这两天真是不幸,昨天刚被武松打,今天又被我打。 他惨然一笑,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我用力吸了口气,这算什么,我怎么表现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我努力使自己笑得轻松点:“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不就是kiss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经常和男生kiss。” 他的目光黯了下去,他终于被我击倒了。他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孤独寂寞。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远,雪地上留下三排脚印。两排是我们来时的,一排是他走时的。 我慢慢地坐倒在地,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用力地捶着自己的头,我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失去了一魂三魄,才变得这么莫名其妙? 我把头埋在膝盖间,以后怎样面对他?该怎样面对他? ------------ 第九章 师门使火(上) 更新时间:2009-02-11 灵儿回宫了。孔甲看见灵儿走进宫门的时候,脸上立刻堆现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不顾自己天子的体面,急步向灵儿迎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以后孤王派了无数人去寻找你,却一直找不到你的下落。”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音竟有一丝哽咽。 灵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是一个纵欲的中年人,容貌不能算英俊,但也绝不算是丑陋。过多的醇酒妇人使他的面颊有些苍白浮肿,他不算胖,身上有些赘肉,是让人能够忍受的程度。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灵儿的面颊,眼睛里泛着罕见的泪光。 灵儿是从未曾见过他流泪的,其实他本人也早就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滋味。可是这一次,当灵儿离他而去,他竟然感觉到椎心之痛。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灵儿迟疑着开口,她说这句话并非完全是矫情。天子身边粉黛三千,后宫的女子个个都娇美可人。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因她的美丽,时时牵引着他的心。可是她一离开,那些用尽心机的女子们又怎会轻易放弃接近天子的机会? 男人的情感脆弱如同游丝,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情感。 “我怎会忘记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思念你,甚至不曾临幸过其他的女子。” 灵儿是真的错愕了,她离开皇宫有几个月的时间,孔甲都不曾临幸其他的妃嫔吗?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要这样?” 孔甲沉沉地长叹:“孤王也不想如此,但孤王只要一想起你,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只想快点把你找回来。” 她无言,凄然一笑,你可知道,我回到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置你于死? 孔甲将她抱上绣龙的软塌,“快告诉孤王,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对孤王说,孤王绝不会怪罪你。” 孔甲话中的含义她当然明白,如同她这般美丽的女子被一名侍卫劫走了数月之久,若说这其中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仍然是清白之身,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可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挣脱孔甲的怀抱,跪在地上,用力以额头叩着地面。“大王,贱妾早想一死以谢君恩。只是念及大王对贱妾的万般宠爱,实在不忍就这样离大王而去。大王若是责怪贱妾,贱妾现在就撞死在这里。只是求大王不要再问贱妾别后的事情,贱妾实在是无颜启齿。” 她是真的用力叩头,额上鲜血淋漓。 孔甲又是心痛又是气恼,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连声传唤御医。“爱妃,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只是纤纤弱质的女子,落入恶贼的手中,只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孤王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灵儿伏在孔甲的怀里不作声,只是小声地啜泣。孔甲也便不再问了,他怕问急了,灵儿羞愧难当。灵儿能够回到他的身边,他已感万幸。而且商代不同于以后理学横行的宋朝,女子的贞洁也还不曾被看得重于生命。 御医为灵儿额上的伤口涂抹了药,又吩咐了一些需注意的事项,便告辞离去了。 孔甲看着灵儿在榻上睡着了,她美丽的面颊比离去以前消瘦了许多,也苍白了许多,但这一点也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使她更平添了柔弱之美。 他到底是个男子,而且贵为天子,想到自己的女人居然被另一个男人掳走了这么久,心里便又升起了怒意。 他正想召唤侍卫继续加紧揖拿赵嬴子,忽听灵儿尖叫了一声:“你是谁?有鬼啊!” 他大惊,望向灵儿,见灵儿大睁着双眼,紧盯着房间的角落。他不由顺着灵儿的目光望过去,角落之中空空如也。 灵儿却满面惊慌,扑到他的怀中,“陛下,你看那里。” 他顺着灵儿的手指望过去,空无一物,他安慰地拍拍灵儿的肩头:“你看见了什么?” 灵儿全身都在颤抖,“有个满身血污的人站在那里。” 孔甲心里一惊,他是最信鬼神之说的,虽然自己从未见过什么鬼怪,但却最怕听见宫人说出这个“鬼”字来。 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回头望向身边的宫人,“你们看见了什么?”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名大胆的宫人回答:“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她话才说完,灵儿又尖叫了一声:“怎么会没看见?那个人全身都是血就站在那里。他走过来了,他向着我们走过来了。” 一名胆小的宫人尖叫了一声,躲在另一名宫人身后。虽然她们也同样什么都不曾见,但宫中枉死的人本来就多,而鬼怪的流言也是宫人们最喜欢传播的。一名宫人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她如此一说,另几名宫人同时尖叫了一声,连那个胆大的宫人也开始怀疑起是否真的有鬼,只是她自己没有看见。 孔甲再不怀疑,抱起灵儿向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叫:“快传国师,快传国师!” 一名宫人小心地说:“陛下忘记了吗?国师已经被赐死了!” 孔甲一愕,才想起被五马分尸的七海。他终于有些后悔,若是他不曾处死七海,七海一定有办法抓住那些鬼怪。 但后悔只是片刻的,朝中养了许多方士,就算七海死了,还有别人。 那日之后,后宫之中便布满了驱鬼降妖所需的法器。 所谓之方士,大抵如是。没事的时候,他们是话最多的。刮阵风下阵雨,天狗食个月亮,乌云蔽个日,都能想出一大套理论来解释一番。但真的有事了,他们便是最无用的。 灵儿看着如临大敌的方士们,露出罕见的笑容。她知他们是什么也看不出的,但仍然煞有介事地指挥着宫人在各处布上法器。 只是布再多的法器,烧再多的符咒也没用。夜晚到来的时候,灵儿仍然会自梦中醒来。 她总是推醒身边的孔甲,指着暗夜说:“你看!那里有个人。” 孔甲是比她还觉得害怕,却仍然把她搂在怀中,“别怕别怕,孤王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怕。” 偶然的时候,灵儿也会想,她只怕是没有心肝的女子。孔甲对她的宠爱,只要是有感觉的人都不免会心生感动。可是她却一心一意,只是要置他于死。 “陛下,你到底爱我什么?” 她这样问的时候,孔甲也会有些错愕,但他很快便会笑着回答:“如同你这样的美人怎能不叫人怜爱?” 她淡然冷笑:“陛下只是爱我的美貌吗?如若我现在不美,变得奇丑无比,陛下就不再爱我了?” 孔甲自觉说错了话,连忙低声下气地哄她:“怎么会?无论你的容貌怎样,我都会一直爱你。孤王答应你,终孤王一生,都不再爱别的女子。” 她笑笑,并不愿深究这话的真假。也许她是真的无情吧!明知赵嬴子可能是骗她,却仍然一心一意地要助他完成心愿。明知眼前的男子是真心爱着自己,却只一味地出卖他。 女子的狠毒并非没有来由,只因女子的心中牵挂着另一个男人。也许这世上狠毒的只有男人,女子不过是男人的工具。 后来这全身是血的人便进入了灵儿的梦中。 灵儿又一次在梦中尖叫着醒过来,孔甲轻拍着她的面颊,他觉得她又消瘦了,他心痛不已,已经回朝了,仍然要忍受鬼物的折磨。 灵儿睁开矇眬的眼,投入到孔甲的怀中,“大王,吓死我了。” “怎么了?”孔甲轻声安慰她:“又见到那全身是血的人了?” 灵儿轻叹,她是真的轻叹,这么久以来,做戏给别人看,也做戏给自己看,别人辛苦,最辛苦的却是她自己。“我梦见那人了,他对我说话。” 孔甲精神一震,愿意说话就好,愿意说话的人表示他尚有不甘,只要他不甘,就必有所求。“他说什么?”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灵儿轻声说。 “他叫什么?” 灵儿自他怀中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他说他叫师门!” 孔甲一惊,不由地向后缩了缩,是师门?他冤魂不散。他的手开始冰冷:“他还说了些什么?” ------------ 第九章 师门使火(下) 更新时间:2009-02-11 灵儿怪异地笑笑:“他说他是因我而死,他要我偿命。” 孔甲大惊,紧紧地抱住灵儿,似怕灵儿这便离他而去,“叫他出来见我!是我杀了他,与爱妃无关。” 灵儿仍然怪异地笑着:“他说陛下是为我才杀他,所以他才来找我。” “不是!不是!”孔甲终于感觉到慌乱,这个秘密,他一手布置的计划,本就是为了杀光与这秘密有关的人。他紧紧抱着灵儿,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秘密,“我杀他与你没有关系,我本来就要杀他,还有赵嬴子,他们两个都要死。” 灵儿眨了眨灵动的双眸:“可是他说陛下是恼了赵嬴子带走我,才会牵怒于他,他才死于非命,他说都是我的原因。” “不是因为你,”孔甲迟疑着开口,“不管赵嬴子是否把你带走,我都会杀他们。” “为什么?” 孔甲咬了咬牙,“因为赵嬴子是我堂弟的儿子,当年我本以为我堂弟已死,才命人将他的尸体丢进沟渠。想不到他没有死,反而因此死里逃生。我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就一心想要杀死他们。” “这么说,”灵儿轻声道:“寻找御龙人是陛下用来除去他们的计划?” “是!”孔甲不由自主地点头,他轻易地乱了阵脚,只因灵儿是他深爱的女子。也许他的爱只是因为贪欢好色,时日也不会太长久,但在这一刻,他是真切地爱着灵儿。 灵儿淡淡地笑笑:“我只怕他不会放过我。” “那怎么办?”孔甲手足无措。 “我倒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就怕陛下不愿。”灵儿说得云淡风清,不带一丝情绪。 “只要能救爱妃,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尝试。”孔甲反应不出她所料,她越是淡然,他反而越是急切。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地不平等着,将对方视如珍宝的那一个,必然是处于劣势。因他是真爱她,而她却全不曾有一丝爱他。 “大王何不为师门建一座庙宇,修建他的塑像,并封他为神,令他享受百姓的祭拜。他的冤魂有了归所,又感念大王的恩德,想必就不会再为难臣妾了。” “原来是这个办法,这有何难。”孔甲立刻起身拟旨,不过是封一个死人为神,在他是举手之劳。修建庙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国库尚算充实,要拨些银两不在话下。 果然旨传下去后,灵儿便安稳了许多,也不再在夜里惊起。想必是冤魂接受了这个安置他的方法,不再闹事。 庙宇的地点被设在城外的山顶上,据灵儿说那是出自师门的授意。师门是修道之人,一心想要飞升为仙,越接受天空的地方就越适合安置他的灵魂。 庙宇修建得很快,春天还未曾结束,师门祠便已经修建完毕。祠的正中是师门高大的石像,比本人要显得英武不群。祠外则遍植桃李,因传说中的神仙是吃桃李的花瓣度日的。 许是天子亲封的神,祠未建成,就有百姓前来祈福。又风传这师门之神十分灵验,有求必应。 民间的传闻本来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灵验与否这种事情,谁也无法说得准。但在浮生中苦苦挣扎的生灵却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的神灵来解除自己的苦难。 师门祠的名声便越来越大,人人都在盼着祠建成的那一日。 直到祠终于建成,天子也将于第二日前来拜祭。这亦是灵儿想出的主意,据说只有天子亲自前往拜祭,师门才能彻底平息心头的怨恨。 孔甲立刻应承了,只要灵儿能够平安无事,去拜一拜又有什么关系?他每年四时都要拜祭四面八方的神灵,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灵儿见他嘱人去准备拜祭之事,心知自己正在将他推入死亡的陷阱。 他到底是她的丈夫,虽然他有许多妻子,但自灵儿进宫后,他便似只剩下灵儿一人,对其他的女子不再问津。 灵儿从未感觉到来自于其他妃嫔的威胁,有时她甚至怀疑,这宫中真的还有其他的女人吗? 她知他对她的宠爱是极深入的,深入到为她挡住了后宫的一切风雨。 只是她仍要出卖他,为了她的哥哥,也是她唯一深爱的男人。在这个故事中,没有对与错正与反,如果一定要说有错的话,错的也是命运。 与此同时,在刚刚建成的师门祠中,赵嬴子正在悄然布置着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到了明天,孔甲就会死!而他的师傅师门也会成为名闻天下的神邸。 他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天子的可能性,虽然他的父亲廑是真正应该拥有天下的人。但在过去十几年的生命中,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御龙人。 他其实也应该是一个御龙人,他本就淡漠如仙,却出乎意料地被牵扯进这些无端的恩恩怨怨。 明天会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他夜观天相,早便预测到了这一点。这个日子也是他与灵儿精心安排的,只有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才能实行他的计划。 这些日子以来,他更加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许多历代御龙人都无法通晓的技巧,这或者就是天赋吧! 他现在明白师傅为何会说他死去的父亲是最有天赋的御龙人。这天赋并不曾随着廑的死去而消逝于世间,反而数倍于前地藉由着赵嬴子的身体而存在着。 他在每棵树顶都装上青铜的长针,又用铜线将长针连接在一起。 天子前来拜祭的时候,百姓便会被隔离在山下,到时他们将会看见传说中都不曾听到过的奇景。 师门使火!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诵着这四个字,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不知这四个字会成为传奇。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悄然在坊间传播着师门的神迹。 师门是精通用火的神,祠落成之日,人们会看见师门使火。 一切布置停当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怀中的七彩陶罐上。孔甲死了以后,他会回去找灵儿。 他曾经说了一个谎言,他告诉灵儿他会带她走,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村落,相偕到老。他不知灵儿是否相信了这个谎言,在他说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的。 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一个如画的小村庄,他与灵儿结庐而居。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结庐而居,以什么身份?兄妹?夫妻? 其实他母亲离去后发生了何事,只有那条龙才知道。无论师门或者是七海都是自占卜中感应到灵儿是他的妹妹,可是又有谁能证明? 也许,也许,灵儿不是他的妹妹,也许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用力甩了甩头,无论灵儿是否是他的妹妹,她是龙与人的孩子,生来就是妖孽,这样的孩子本就不该来到人间。 他把七彩陶罐拿出来,贴在自己的颊上。陶罐冰冷,令他的心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以后,灵儿就要孤独地被封印在陶罐之中,也不知多少年后才会有人打开这个罐子。 他在师门的塑像前坐了下来,这些日子,他都栖止在这里。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落拓的外乡人就是天子一直在捉拿的逃犯。 到了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心有一丝疼痛,灵儿,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过了明天,我就会死去。如果还有来世,如果你能够离开这个陶罐,我但愿你不会再遇到我。 天子的拜祭仪式被安排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谁也不会料到傍晚时分会有骤发的雷雨。 灵儿并不曾陪伴孔甲前去,如同祠堂之类神圣的地方,妇人都不被允许接近。她独自在后宫中等待,看着天渐渐黑了下去。 天空中布起了乌云,一道闪电自天边划过。 灵儿的心一颤,终于要结束了吗? 终于要结束了吗? 孔甲的心里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拜祭过了师门,他的阴魂就该放过灵儿了。但,赵嬴子还没有死,这始终是他的心腹之患。 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可是在他死以前,一定要杀死赵嬴子。只有这样,他才能永绝后患,为他的儿子铺平前方的道路。 如果赵嬴子还活着,他便是死也死得不甘心。 他走下马车,看见天已经黑了,天空之中隐隐现出闪电的影子。 他皱眉,问身边的宫人:“为何会有风雨?” 宫人抬头看着天空:“奴婢也不知道,几位天象师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想不到还是有不测风雨。” 他挥了挥手,匆匆进了祠堂。 堂中间立着的师门像比正常的人要高大了许多,他不得不仰头看着师门。这使他多少有些气闷,到底这是一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现在他却要在他的面前顶礼膜拜。 不过他是一个迷信鬼神成痴的人,无论是否为了灵儿,他都不愿得罪已死之人。 这就是人们的可笑之处,当人活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惧怕,甚至轻易便取人性命。可是人一死,地位就莫名地改变了。 人不怕杀人,就怕被自己杀了的人。 身边的太监大声诵读了祭文,他将需行的礼仪都行过了。外面传来了雷声,这雨就要落下了。 他急着回宫,风雨之夕,本该缠绵在温柔之乡,他却在这城外的山顶上拜祭一个死人。 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好似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 他走出祠堂的大门,正要踏上马车。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忽然整个桃李树林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孔甲一怔,这火是一下子就烧起来,而且是四面八方同时烧起来。整间祠堂都被桃李树林牢牢地围着,因为仙人是要吃桃李花瓣度日的。 桃花树林一烧起来,便将这一队人围在了大火之中。 他惊惧,嘶声高呼:“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侍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师门使火!师门使火!” 他大惊,抓住那名侍者:“你说什么?” 那侍者惊恐万状地紧盯着他:“陛下,师门是个神仙,您杀了一位神仙,现在他来报复你了。” 他咬牙,一掌击在那名侍者脸上:“你胡说些什么?” 那侍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坊间早有传闻,师门会用火。您看这火,来得没有一点征兆,一烧起来就全都烧着了,那不是神仙点的火又是什么?” 他不由后退,师门使火,师门使火! 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倾盆大雨终于伴着闪电落下。 他大喜:“下雨了,下雨了!” 雨能熄火,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 只是他却不知,虽然雨能浇熄火,但不断落下的闪电又会重新将火点起来。 火越烧越猛,火中的人们四处逃窜。 孔甲气急败坏地抓住一名侍者:“带我出去!快带我出去!” 那名侍者用力推开他:“我都出不去,怎么带你出去?” 他大怒,大声叫道:“谁能救孤王封万户侯。” 一名侍者哭丧着脸:“我也想当万户侯,但整个山头都着火了,谁也出不去了。” 谁也出不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是天子,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孔甲无路而逃,冲回祠内。师门的塑像高高在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伸手指着师门:“你看什么?你在看些什么?你活着的时候孤王就不曾怕过你,你死了,孤王更不怕你!你出来!有本事你就出来让孤王看看。” 石像的嘴角似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默然不语地注视着越来越大的山火。 “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孤王能让你死,就不怕你。孤王不怕你!” 孔甲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他喃喃自语:“孤王不怕你!孤王谁也不怕!孤王是天子,顺应天命,这天下都是孤王的!” 天下,他不由望向祠外,雨仍然倾盆而下,火也步步逼近。原来天下是如此之近,近在咫尺,又是如此之远,远如天涯。 山下许多百姓都看见了山上蓦然燃起的大火,人们议论纷纷,“下雨的日子也会有山火?” “听说天子正在拜祭神仙。” “难道是神仙怪天子杀了他,所以要天子偿命?” “一定是这样,别忘记那位神仙是会用火的神仙。” 师门使火! 百姓们不由下拜,师门果然是位神仙啊! 人群之后,赵嬴子冷冷地看着被火光笼罩着的山头,一切都不出所料,但却又出乎意料。火着起来了,而且一下子就烧得猛烈,他不知这是出自上天的意思,还是他计划的结果。 无论闪电或者是大火都是他的尝试,而使这一切成为事实的却是冥冥中的天意。 天意不可测,于此之时略能窥见一斑。 赵嬴子感觉到自己心底的邪恶,为了杀一个孔甲,却连累许多人无辜惨死。计划之初,他就已经预知这一点,但他仍然按照计划进行着。 曾几何时,他是连小动物都不愿意伤害的。不知是这世界改变了他,还是这本就是他的禀性。 他看着火燃烧,他不愿离开的原因是他怕万一孔甲会从火中脱身。 那火烧了整夜,直到天快亮时还未曾熄灭。没有人从火中逃出来,所有的人都死在火里。 他确知这一点后,便向着城中行去。 他一路慢慢地走,雨下得很大,他的全身早就湿透了。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不过是淋雨,以前在江湖上流浪的日子,淋的雨还少吗? 倒是自从住进了养龙居后,他就很少淋雨了。 淋雨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逝去的时光,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就这样跟在师门的身后,怕被师傅猎猎的衣角打中面颊。 他抬头看看前方,前面空空如也。 下大雨的日子,朝歌的百姓都还没有起床。 他想若是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他就可以想起更多的事情。但这条路却太短,不一会儿他便走到了皇宫前。 他凝视了片刻雨中的宫宇,次次第第,错错落落,许多飞檐下挂着铜铃。风儿轻拂,就能听见隐隐的铃声。 他想起他从未谋面的父亲,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感伤。他想他真是脆弱了,过去的十几年时间,他都不曾有过感伤这种情怀。 他轻易地进入后宫,守卫被换成了灵儿的亲信,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游刃有余。 他推开灵儿寝宫的大门,灵儿自桌前喜极起身,两人默然对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 ------------ 第十章 二鬼子失踪了(上) 更新时间:2009-02-12 龙儿!醒醒,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看见全家的女人都齐集在我身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 我怎么了?全身绵软无力。 我疑惑地望向太婆婆,太婆婆叹了口气:“龙儿,你醒来就好了。” 我从来不曾如同现在这般地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怎么了?” 太婆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昨天夜里一夜没回来,打手机也不接。今天早上才有人发现你昏倒在学校对面的小树林里。” 昏倒?我居然会昏倒?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不要说我是蛇妖化身,就光是自小所受的训练也使我不同于常人,怎么可能如同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样昏倒? 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同,哪里不同?说也说不上来。我望向太婆婆,太婆婆耸耸肩:“你的灵魂已经回来了。” 我大喜,从床上一跃而下,“我的灵魂回来了?太婆婆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一听到灵魂回来了,我连身上软弱的感觉都没有了。看来我这个人到底不是那种柔弱的小女孩。 太婆婆叹了口气:“你的灵魂是自己回来的,不是我召回来的。” 我呆了呆,“为什么我的灵魂会自己回来?” 太婆婆悠然道:“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任务失败了,赵嬴子把你的前世封印在陶罐里,所以你现在的灵魂无处可栖便自己回来了。” 我哑口无言,赵嬴子真的如此狠心,把灵儿封印进了那个七彩陶罐吗? 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大大小小的女人想法各异的古怪眼神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最小的表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表姐,你好逊啊!你不是一向自称是美少女吗?怎么连一个商朝的老古董都搞不定。” 我咬牙切齿地横了她一眼,“有本事你去试试看!” 小表妹笑咪咪地回答:“太婆婆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完成。” 我哭丧着脸望向太婆婆,太婆婆悠然地翘起二郎腿,“也许还能补救,现在你就要期终考试了,还是先准备一下考试再说吧!” 我闷声不响。 老妈忽然道:“龙儿,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大吃一惊,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哪里有?” 老妈眨眨眼睛,“没有就没有吧!干嘛那么激动?” 我心虚地偷眼打量着她,她们不是察觉到什么吧?别忘记巫家水境术的预言可是天下第一的。 我此地无银地又加了一句:“我只剩下二魂四魄,哪里有心情谈恋爱。” 也不知是巫家的女人相信了我,还是大家根本就不想深究,或者她们又有什么恶毒的计划等着我,总之,有关谈恋爱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而赵嬴子是如何将灵儿收入陶罐的,太婆婆没有在水镜中展示。 也许是因为灵儿毕竟是我的前世,许多次我都在梦中见到那时的情形,只不过每次的过程不尽相同。 结果却是相同的,灵儿被收入了七彩陶罐,化成一条金色的小蛇。 然后在1992年的那个春天,从陶罐中跑了出来,进入了我老妈的肚子。 那时我是单纯地这样相信,后来我才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班里许多同学都居心叵测地来慰问我,坐在我身后的二鬼子头也不抬一下。这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因为那天有人风传看见我和二鬼子进了那小树林。至于后来为何我会在树林中昏迷不醒一夜,而二鬼子又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 总之,有关我和二鬼子之间的事情,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过我和二鬼子在这一点上很有默契,都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期终考试终于昏天黑地地结束了。接着就是放寒假,这是逃避绯闻的绝好办法。过了寒假以后,谁还会记得这件事吗? 现在可是网络时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一个月不见,那都已经是下辈子了。 三姑六婆的同学们,每天八卦不断,就算没喝孟婆汤,记性也不会好到能记住上辈子的事儿。 最后一科考完了以后,班主任大叔例行公事地发表了一通寒假要复习功课之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废话,然后又留了几篓筐的作业,终于宣布了一句:“放假了,都回家吧!” 他自己第一个落荒而逃,谁说只有学生喜欢放假?老师也一样喜欢。 我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课本作业本铅笔钢笔一件一件收入书包之中,身后两道炙炙的目光如芒在背。自从他被换到我后面以后,我反而比以前不自在了。虽然我很少回头,却总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全班同学都很配合地逃之夭夭,转瞬之间,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二鬼子两个人。 我看着自己整齐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书包,我干嘛慢腾腾地整理书包? 我背起了书包,难道我还在等着他叫我的名字吗? 我向着教室门口走去,教室不大,很快便会走出去,如果他不叫我的名字,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到底在期望些什么? 但他却终于没有叫我,我走出教室,站在楼道里想了一会儿,这算什么?其实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说一声:“寒假快乐!” 这念头一起,我就在心里把自己骂成了猪头,怎么不见你和别人说寒假快乐? 我发了会呆,就这样了吗? 我还是忍不住转过身,一转身便被吓了他一跳,他居然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 我后退了一步,心想我大概真成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否则怎么可能有人站在我身后我都不知道? 二鬼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在干嘛?” 我咬着嘴唇,我怎么知道我在干嘛? 他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情。“我要订婚了!”他忽如其来地说。 我呆了呆,这都什么时代了?我只听说过试婚,没听说过订婚。“你几岁?”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语气当然会带着揶揄的味道。 “十七!”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十七就订婚吗?你不怕某些事做得太早,将来会肾虚?” 他眨眨眼睛,“你在想什么?是订婚,又不是结婚。” 我皮笑肉不笑,“十七岁就订婚?这根本就是摧残祖国的花朵。”忽然想起来他是二鬼子,根本不能算是我们伟大祖国的花骨朵。 他却没有被我逗笑,反而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我但愿与我订婚的人是你。” 我后退了一步,“你又来了,我说过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二鬼子便紧逼了一步,“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天为什么会昏倒在树林里?”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要怪就怪太婆婆的离魂术太不地道,连魂自己飞回来了,她都控制不住。 我眨眨眼睛:“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昏倒的吧?” 他眼中那种怜爱有加的神情更加恐怖,被这种肉麻的眼神盯着,人的大脑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变得迟钝起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如果那天我没有走,你就不会生病了。” 生病?我什么时候生病了? 我无暇反驳他,他一步步进逼,我一步步后退,楼道一共就那么点距离,我很快便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他与我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我忽然觉得面红耳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居然不敢看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巫龙儿,居然不敢逼视一个男生。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胸前的藏蓝衣襟上,校服是千篇一律的式样和颜色,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气息,我忍不住用力吸了吸,是古龙水的味道吗?像风一样。 他伸出两只手支在我身后的墙壁上,我便被他圈在手臂间很小的空间里。这种暧昧的姿式更让我尴尬莫名,我紧盯着他胸前那一块蓝色的衣襟,一动不敢动。 他温暖的呼吸落在我的头发上,我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我偷懒没洗头。 他说:“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其实以我的本事,想要将他推开绝非难事。可我偏偏一动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像是电影里调戏良家妇女的花花公子。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要干嘛?难道他又想吻我? 他的手指轻轻地从我的面颊上滑过,“如果我走了,你要用多久能把我忘记?” 我错愕,他居然不是问我是否会记得他,而是问我要用多久才能把他忘记。 我咽了口口气,发出很不体面的“咕咚”一声,我说:“不用太久吧!”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是违心之谈,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男生。 他落寞地笑笑:“我猜也是。” 看见他这种自暴自弃的神情,我竟莫名其妙地心疼,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是他与我近在咫尺,我只怕又要用力地捶自己的头了,说不定又会把自己捶得当场昏倒。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电影票,塞在我的口袋中。“明天,我等你!”他言简意赅地说,然后便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这算什么?什么叫明天,我等你?这算是约会吗? 我拿出口袋中那张电影票,明天晚上七点半。电影是十年前老掉牙的日本爱情戏,情书! 我看着那张电影票发了会儿呆,二鬼子也太纯情了吧?他不知道现在都流行好莱坞大片吗? 我转身对着楼阁的窗户,把那张电影票放在阳光下照着,好似电影票里有夹层,而夹层中藏着什么秘密文件一样。 但电影票就是一张电影票,照来照去,也仍然是一张电影票。 我把电影票放在窗台上,向楼梯口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张小小的纸可怜兮兮地躺在窗台上,默默承受着被人抛弃的命运,如同它的男主人。 我叹了口气,我到底是怎么了?联想力丰富到连琼瑶阿姨都要自叹弗如的境地。 我慢腾腾地踱回去,盯着那张电影票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忍不住放入自己的口袋中。 就算我不去,也不必把垃圾丢在这里。 接下去的一整天,从我离开学校开始算起,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七点以前,我都手足无措,坐定不安。 全家的女人都看出了我的异样,但全家的女人又一次集体发挥了该说话的时候绝不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乱说话的巫家精神。没有一个人问我怎么了,也没有一个人打算给我一点点帮助。 吃完晚饭后,我那些美丽动人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便纷纷不见人影,每个走的时候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去做什么了,不言而喻。不过每个人临走前都找到了一个借口,连我只有七岁的小表妹居然也说:“我同学家闹鬼,让我去看看。”说罢她便得意洋洋地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鬼头一起走了。 那小鬼头当然是个男孩,而且还长得粉雕玉砌。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两个走远,这算是什么人间?朗朗乾坤,清平世界,连七岁的小女孩也开始谈恋爱了吗? 待所有的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美丽的老妈终于史无前例地关心了我一次:“龙儿,你还不去吗?” 我吓了一跳,几乎从餐椅上摔了下来。我故做无辜地说:“去哪里?” 老妈笑咪咪地道:“不是有人约你看电影吗?” 我沉下脸:“你们又用水镜术监视我!” 老妈眨眨眼睛,“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低头一看,手中捏着那张电影票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老妈笑咪咪地说:“还用水镜术吗?你从昨天回家就捏着这张票,捏到今天,连吃饭都没放开。” 我呆了呆,我居然捏了那么久? “龙儿!”老妈居心叵测地坐到我的身边,脸上带着深浅难测的可怕笑容:“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 第十章 二鬼子失踪了(下) 更新时间:2009-02-12 我连忙摇头:“没有!”这两个字说得不够理直气壮,我自己都听出了我的心虚。我深吸了一口气,端正坐姿,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当然没有!” 老妈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爱上赵嬴子了呢!” 我一怔,爱上赵嬴子? 老妈端过桌上的那盆汤,“你知道赵嬴子把灵儿封印进陶罐以后做了些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我连他怎么把灵儿封印进陶罐的都不知道。 老妈双手结印默诵咒语,汤面便忽然平整如同明镜。在镜中,我见到赵嬴子和灵儿,两人黯然对视,窗外传来几声鸡鸣。我想起那句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忽然悲从衷来,即见君子,云胡不喜?以前我就读过诗经中这首诗,那时全不明白这诗想要说些什么。明明是一个女子在期盼着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来了,女子却又不快乐。既然思念,就是想见到他,见面了以后,应该欣喜若狂才对,为什么反而悲伤? 现在我却似有些明白了,有的时候,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 灵儿却不甘心就这样被收服,她蓦然后退,摘下挂在墙上的青铜剑。 赵嬴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灵儿,“你想要与我动手吗?” 灵儿咬牙,“我不甘心!” 不甘心!谁又能甘心?被自己深爱的人欺骗,不止是落的个凄惨下场这般简单,那种心碎如死的感觉,又有谁能甘心呢? “好!若你能杀我,你便自由了,世间再无人能降服你。” 若你能杀我,我亦自由了,不必再承受这刻骨铭心的痛。 不知为何,我竟在水镜之中看出了赵嬴子的思想。 灵儿呢?连我都感觉到的她是否亦感觉到了? 灵儿咬紧牙关,一剑向着赵嬴子刺去,赵嬴子闪身避过。他是自幼修炼的御龙人,她虽然不曾修炼过什么,却是龙的女儿。 两人都不是普通人,且是一母所生。雨滴自开着的窗户飞溅进室内,随着剑光四处飞扬。剑若青虹,雨若飞花,灵儿的面颊凄艳如死。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却不带一丝烟火气。交战的双方都如同世外之仙,一举手一投足皆飘然出尘。 但只要是决斗就会有个输赢,市井无赖的决斗也罢,武林高手的对决也罢,甚或是神魔之战,总要决出个输赢来。 窗上挂着的素白窗帘随着剑光落下,灵儿这一剑到了赵嬴子的面前。 每一个命运都会有个归宿,每一段爱情都会有个结果。若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之战,若一切都已走到了尽头,当你我终于兵刃相向之时,过往的一切是否已成轻烟一缕? 她蓦然顿住了手中的剑,剑停驻不发,赵嬴子苍白如刀的手也迟疑了片刻。 虽然只是片刻,在她看来却一生般地长久,他会否砍下这一刀? 掌风如刀,雨丝如剑,他终于有所决断。这一掌仍然向着灵儿击下去,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灵儿惨笑!到底,这是你的选择! 她颓然倒地,没有死去,却气息奄然。 赵嬴子手中的陶罐闪烁着七彩光芒,那光落在灵儿的身上,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灵儿的身体渐渐缩小,最终成了一条小小的金蛇被吸入那陶罐中。 整个过程,灵儿皆逆来顺受。 哀莫大于心死,若心已经死了,又怎么还会在意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灵儿被收入陶罐之内,赵嬴子取出羊皮符咒封在罐上。 所有的事情做完后,天色大亮,雨也渐止了。 他在陶罐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陶罐,似已成了失去灵魂的躯壳。 外面传来人声喧闹,皋带着大批侍卫出现了。 “就是他!这个人擅闹禁宫!” 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嬴子,这个人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这人便是一直被缉拿着的逃犯赵嬴子。 他以为父亲孔甲捉拿他不过是因为他带走了灵儿,对于灵儿,他自己也同样心怀叵测,只不过碍于那是父亲的妃子,他不便染指罢了。 若干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死去的廑是何人,他早已经忘记。毕竟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而人们又大多是健忘的。 他虽然已经得知师门祠失火的消息,但他也同样相信那是仙人所为,并不曾怀疑这个胆大妄为的侍卫。 只是,他心里却有隐秘的喜悦,父亲死后,灵儿就归他了。 他焦虑地向着宫中张望,却不见灵儿的身影。他忽然想起,这个大胆的侍卫曾经劫持过灵儿。 他立刻沉下了脸,喝问:“大胆赵嬴子,灵贵妃呢?” 赵嬴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应该是他堂弟的少年。自小纵欲的少年人,有些未老先衰的疲惫。他笑笑:“灵儿已经死了。” 皋一怔,“死了?尸体在哪里?” 他指了指面前的七彩陶罐,“在这里面。” 皋看看那小小的陶罐,虽说灵儿很纤细,但诺大的一个人又怎么能装进那陶罐? 赵嬴子淡淡地注视着眼前的皋:“你是否还想保住成汤的天下?” 皋错愕,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想起,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资格问他这种问题?他本想发怒,但不知为何,当他看见赵嬴子脸上那一抹淡淡的悲哀之色,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他说:“你到底是谁?” 赵嬴子笑笑:“别问我是谁,如果你还想保住成汤的基业,就不要打开这个陶罐。罐中有个妖孽,若放她出来,必会天下大乱。” 这是预言中提到的话,他淡然地说出来,看似上窥天机的高士,实则是被预言操纵着的傀儡。 皋只觉得自己的心意竟似被赵嬴子左右着,他不由自主地点头应承。 赵嬴子笑笑:“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保证三世之内,成汤天下太平。”三世之后,那已经是以后的事情了,谁又能逆料呢? 皋问:“我该如何是好?” 赵嬴子淡淡地道:“出去吧!命人用土石将宫门和窗户都封死吧!” 皋怔了怔:“那你呢?” 赵嬴子漫不经心地笑,“我留在这里,为成汤的子孙看守妖孽。” 皋连连点头,这在他来说是求之不得了,他虽然年轻,却与其父一样相信鬼神之说。 他连忙带人退出了这座宫室,并且立刻着人运来了土石,将这座宫殿紧紧地密封起来。他做得如此之快,是怕万一赵嬴子反悔,不愿被活活地封死在里面,那岂非就无人看守那妖孽了? 但自始至终,赵嬴子都不曾离开那间宫室。 直到最后一块砖砌上后,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三世之内,天下是太平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甚至在那死寂的宫室前落下了一滴眼泪,这眼泪不知是为谁而落的。有可能是为了那自愿赴死的侍卫,也可能是为了失踪的美人灵儿,还可能是失去了宫中最美丽的一间宫宇。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他曾有一度觉得感伤。但感伤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忘记了那座被封闭起来的宫殿,也忘记了那个名叫灵儿的女子。 毕竟天下美丽的妇人数不胜数,去了一个,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老妈施展了水镜术,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的粗气。她的功力比太婆婆差远了,太婆婆绝不可能像她一样用次水镜术就会气喘如牛。 我看着老妈美丽的脸,“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老妈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汗,“男人是不能相信的。”她下结论般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冷笑,“原来你是为了不让我去看电影。” 老妈叹了口气:“龙儿,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立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是蛇妖的化身。而且赵嬴子一再信誓旦旦地表示我是一个妖孽,会为祸人间。 可是我怎么为祸人间?说起来,我真是一个善良的人,看见乞丐也会偶尔施舍一块钱。如同我这样的女孩子,虽说生在巫女家族,巫术根本不通,虽是蛇妖化身,却又全无任何妖法,我用什么来为祸人间呢? 我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老妈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她以手支颐,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我们两人默不作声地冥思苦想,谁都没想出个结果来。 老妈终于说:“不管怎么样,你觉得你能象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和人结婚生子吗?” 我很想点头,可是却点不下去,我也不想摇头,为什么我就不能? “再说,你才十六岁……”老妈迟疑着加了一句。 她拍了拍我的头:“虽然你是个小蛇妖,但却一直是妈妈的小宝贝。妈妈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你怎样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她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但我一点也不感动,太阴险了! 巫家的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对付我,如果她们激烈地反对我去看电影,说不定我牛脾气上来,反而要和她们对着干,一定要去看电影。但老妈却用这一招,以退为进。 她就知道,她这样一说,我一定不会再忍心忤逆她的心意。 我叹了口气,随手将电影票丢进那碗汤里,然后便跑回自己的房间。 从窗口望出去,是冬夜深蓝的天空。一颗流星忽然自天际划过,带着银色的失落,奔向不知名的前方。 我趴在桌上,目光落在手机上。我一直不去,二鬼子会打电话来吗? 但他终究没有。 后来,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所有的人都半真半假地忙着,我也不例外。 再后来,寒假过去了,新学期开始了。 新学期的第一天,第一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大叔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赵天赐退学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赵天赐退学了! 班主任大叔平时从来不曾这般言简意赅,教训起学生来,能罗里罗索地说上一两个小时。但这一次,他真的只说了这六个字,就再也没有提任何有关二鬼子的事情。 身后的课桌空空如也,二鬼子说,他要订婚了。 我朦朦胧胧地想着二鬼子上个学期最后一天和我说过的话,他说他要订婚了。 班主任大叔宣布了上个学期全年级的排名,我不再是第一,变成了第二。第一是已经退学了的赵天赐,第三则是因为经常向赵天赐借笔记本而忽然成绩大佳的穆小莺。 一下子包揽了全年级一二三,幸福的喜悦在班主任大叔的脸上开了花。可惜的是,那位年级第一却退学了。 大叔看着我的脸色差强人意,“巫龙儿,因为赵天赐走了,你还是勉强能算得上年级第一。以后要继续努力,不要被别人赶超。” 我默然不语,我懒得回答。 我的大脑中只想着一个问题,二鬼子问我要多久能把他忘记。 我的心里只有一种感受,二鬼子真的走了。 大叔口沫横飞地说了半天,见我无动于衷,他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幸而此时,下课铃声响了。 大叔摇了摇头,一副孺子绝对不可教的嘴脸离开了教室。 我仍然怔怔地坐着,身后的课桌空空如也,我却总是感觉到有二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的脊背上。 我要多久才能忘记他? …… “巫龙儿,你又在睡觉了吗?”体育老师的怒吼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惊跳,看见自己走在队伍的百米之外。 体育老师叹息着摇头:“我看春季运动会的入场式你不必参加了。” 我习以为常地点头,不参加就不参加吧!我忽然感觉到厌倦,我的生命到底因何而存在?商代的那个我已经被我最深爱的人封印在陶罐之中,现代的这个我,莫名其妙地思念着一个消失不见的二鬼子。 我独自离开操场,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曾几何时,二鬼子尾随而至,坐在我的身边。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二鬼子到底不曾来。 他已经退学了,开学这么久了,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实。我知他不会再坐在我身边,大胆地搂住我的肩头。 心里忽然有些酸楚,我真的在怀念他。 “巫龙儿!巫龙儿!”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是传达室的老大爷。 大爷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你看大爷这记性,这东西放在大爷这好久了,大爷都忘了给你。” 我接过纸包,“是什么?” 大爷不好意思地笑,“寒假的时候,你们班那个赵天赐让我转交给你的。可是我一直忘记了,大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那么长久的事情,怎么能记得住?要不是今天收拾抽屉,也想不起来。” 我云淡风清地笑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刚开学交给我和现在交给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一百元钱的纸币。我先打开信,信不长,内容如下: 龙儿:我走了! 别问我去了哪里,也别问我还回不回来,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回来。你我的相遇本就是不应发生的意外,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只是我很庆幸,在这意外之中,我认识了你。我不知道我会否永远记得你,也许再过一两年,就会把你忘记吧!可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过我,这无关紧要,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了,并不一定要对方也同样喜欢自己。 我是必须要走的,就算现在不走,将来也要走。所以我选择现在走。 我怕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不想离开你。为了这个原因,我强迫我自己立刻便走。 我约你的那一天,你没有来。我一直在电影院外面等你,等了一夜。你知道吗,那一天晚上,我一共看见了三颗流星。我觉得我运气真好,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我总共也只看见过两次流星而已。 第一颗流星划过的时候,我来不及许愿。我想第二颗流星我绝不能放过。 第二颗流星划过时,我想好了我的愿望,却忽然说不出口。 到第三颗流星时,我发现,我已经失去许愿的勇气。 那天天一亮,我就离开了这里。我知道我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你,你我的相逢最终不过是人生百年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无论我在这里,或者在遥远的地方,我都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二鬼子 这个傻瓜二鬼子,居然在电影院外面等了一个晚上。 我的眼睛发酸,我不是想流泪吧? 我抬头望着天空,用力眨眼,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把眼泪眨没。 眨了半天,泪总算在眼眶中被风吹干,只要不落下,就不能算是流泪。 我将那张百元钞票拿出来,钞票上用钢笔画了一幅漫画。漫画不过寥寥几笔,却画得很传神。一个半中半洋的二鬼子正挤眉弄眼的看着我,脸上的神情又是可爱又是滑稽。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忍得辛苦的泪因这幅搞笑的漫画忍无可忍,一发不可收拾。 我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声地啜泣。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我错愕抬头。 武松关切地看着我:“龙儿!你在哭?” 我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勉强自己露出笑脸:“没有。”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钞票,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龙儿,要是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向他表白呢?” 我默然不语,商朝以降,千载如一日的风千载如一日地吹着。我们的寂寞与无助无论是几千年前的商代或者是几千年后的现代,始终如一。 不知哪个班的学生朗诵古诗的声音隐隐传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与武松一起凝神倾听,即见君子,云胡不喜?二鬼子,你到底在哪里? ------------ 第二部 烽火佳人 ------------ 第一章 褒姒(上) 更新时间:2009-02-13 镐京,大周的皇宫。 “看,又在发光了!” 往来的宫人纷纷驻步,望向光源。 那是后宫之中的秘密所在,据说,王最珍贵的宝物就被藏在那里。 “你还记得这是第几次发光吗?”一名小宫女询问身边的姐妹? 另一名宫女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这半年来频频发光。本来是月圆之夜才亮,现在连白日也在发光了。” “你说那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会知道?一定是希世之宝吧!” “真想看看那样东西,听说王看管得很严,连最得宠的少妃都不知是什么在发光。” “说不定不是宝物,是妖物呢?” “若是妖物就先把你吃了去。”两个宫女掩嘴偷笑,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琼台上,天子姬胡亦在看着那隐隐的金光。他是周朝历史上一个著名的天子,不过他活着的时候并不曾预料到自己会比周朝历代的列祖列宗要有名得多。若他有预知的能力,知道自己会被国人放逐,他一定会收敛自己的言行。 但可惜的是,大凡人类,都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有当事情发生后,才会追悔莫及。 他死后被称为厉王,由此可见国人乃至朝臣对他的评价。 当然,此时他尚活着,也还不曾被称做周厉王。 金光第一次在月圆之夜出现时,宫中的天官就已经向他禀报。以后的半年中,金光每闪现一次,天官都会不厌其烦地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记载下来。包括金光出现的时间、持续了多久、金光的强度、金光的方向等等。 他能想到的,天官都记录了下来。他没有想到的,天官也同样记录了下来。 也许正是因为天官的这种不厌其烦的敬业精神,使他对金光的好奇日渐强烈。 所谓之秘密宝库不过是个谎言,天子历代相传,在那个秘密宝库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宝贝,反而镇压着一个妖孽。 这妖孽是由前朝带来的。在遥远的过去,周武王带着大军攻下朝歌之时,纣王和妲己死于鹿台大火,商宫中的一切都被掠至镐京,包括这个妖孽。 妖孽是被密密地藏在商宫的最深处,一个四面密封,窗和门皆被砖石紧紧砌起来的废宫之中。 远道而来的周国人推倒了那座宫殿的一面墙,才得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里面别无它物,不过是一具枯骨。 枯骨手中紧紧地抱着七彩陶罐,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周国人曾以为他的指骨插入到了陶罐之中。 那枯骨看上去应有百年的历史了,周国人用尽方法,将枯骨的指骨一根根敲断,才总算把那个七彩陶罐拿了出来。 就在他们想要打开陶罐之时,未死的商国国师气急败坏地阻止了他们。 “千万不能打开那个陶罐。” “为什么?” “陶罐之中封印着一个妖孽,若是被放了出来,就会天下大乱。” 武王姬发虽是英明之主,但也同样迷信鬼神。他皱眉反问:“若这罐中封印着妖孽,为何不将妖孽杀死?反而留在商宫?” 国师幽然长叹,“这妖孽是杀不死的,一定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若是不小心流于世间,就再也没人能收服它了。” 原来如此!“那我该怎么办?” “把它带回镐京去,同样建造一个封闭的宫殿将它藏在里面。告诫后世之人,切不可打开这个陶罐。” 国师积极的出谋划策,由于他献计有功,天下平定后便随着武王回到镐京,又成为了周国的国师。 那七彩陶罐被放在一辆专门的马车里面,旁边有整队的军士看护,小心翼翼地送回镐京。 谁也不曾注意到,当七彩陶罐被拿走以后,那具枯骨便忽然碎裂,化做粉尘。 毕竟那只是一具枯骨,打仗的时候,在路上就能看见战死的人、饿死的人、病死的人,谁又会注意一具已经化做枯骨的尸体呢! 武王依从着国师的安排,在皇宫的最深处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将七彩陶罐深深地埋在地下,并且严令子孙后代,谁都不可以打开陶罐。 这禁令已经传了许多代了,代代依从,也从没有出过什么差子。若非是它忽然发出金色光芒,无论是天子或是国师都渐已忘却后宫之中还镇制着这么一个妖孽。 只是,它终是不甘寂寞,不愿长居地下,现出金色的光芒,提醒着世人,我还在这里! 据说长久被镇制的妖孽,总会有出世的一天。这一天是否就要在本朝到来了? 是天时地利人和吗?还是罐中的她感应到了什么? 少妃撒娇地摇着他的手臂:“大王,那金光亮了这么久都不曾熄灭,是不是就要这样一直亮下去了?” 姬胡伸手将少妃搂入怀中,“孤王也不知。” 少妃眨了眨灵动的双眸,她是出身市井的女子,生性好动,百无聊赖的宫廷生活经常使她觉得无比烦闷。“大王,您就一点儿也不好奇吗?” 姬胡叹了口气:“孤王又怎么会不好奇?只是先祖传下过禁令,孤王虽是天子,也不敢随意违抗。” 少妃脸上现出一抹不屑的神色,整个皇宫之中只有她敢用这种神情与姬胡说话:“难道先祖还盯着你不成?大王,臣妾真的很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发出金光。” 姬胡默然,他也记不清少妃第几次提出这个要求。他同样想看一看金光的来源,但一想到朝中朝外那些已退休的和未退休的老大臣们死气沉沉的脸,他便不寒而栗。 他是天子,没有人该忤逆他的心意。但那些老大臣却会想出各种办法来折腾他。唠唠叨叨地说上几天几夜,那是常事,再激烈一点就是集体跪在他的门前,不吃不睡。 他即不想听唠叨,也不想一推门就看见一群讨厌的老脸。他还没活够呢!这样被折腾着,一定会早夭。 少妃却一早就知道他的心意,她入宫时日不长,却自小便在市井中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本以为做了天子的宠妃就可以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但事实却又不尽然。 原来天子也有怕的,怕的就是那些早就该死,却一直不死的老臣。 她想在这一点上,天子和她是相同的,他们都怕那些老臣,也都巴不得他们早点死。 她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善恶是非的教育,只知道怎么生存下去,怎么争取自己想要东西。如今她虽然贵为妃子,但却仍然不能为所欲为。隐隐间,她感觉到那些老臣便是她的障碍。 虽然他们不经常对后宫的起居指手划脚,但也会偶尔找个机会劝说大王宠幸一下王后和其他妃嫔,不要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少妃一个人身上。 这使她万分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无形之间,那些老臣就站到了与她对立的地方。 这也是几千年宫廷斗争的不变规律,一个女子太得宠,她就会受到来自朝中的各种压力。 或者就是为了这悄然积累起来的怨恨,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些什么事让那些老臣不舒服。最令他们不舒服的莫过于天子听从她的教唆做了某些有违祖宗家法的事情,她甚至可以想象当那时老臣知道发生了何事时,脸上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一丝快慰,也便更加坚持:“大王,也许那东西是个宝物,你没看它不断地发出金光吗?金光是祥瑞之兆,哪里会有妖孽能发出金光的?而且大王是天子,天子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妖孽见了也会退避。而且,若那东西真是个宝物,在本朝临世,那岂非是大王之福,天下之福?” 她巧舌如簧地鼓动,见姬胡的神色逐渐动摇。 她便擅自作主,下了命令,“来人啊!把发光的东西挖出来,我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宝贝。” 姬胡默不作声,任由宫人去执行少妃的旨意。 过不多久,惊恐万状的天官不请自到。姬胡早便料到天官会前来劝柬,这是宫中千篇一律的游戏。天子要做什么事情,便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大臣的数目众多,各司其值。官与官之间互相制衡,也互相倾轧。天子所做的决定,某些官员认同了,就必然会有另一些官员来反对。支持与反抗的双方永无止境地斗争着,不知何时才会有个尽头。 如同修建宫宇这样的大事,争论不休也便罢了,有时连天子换一件衣服,吃一顿饭,多喝了点酒,也会被当成话题,争来吵去。甚至将祖宗家法请出来压人,长篇大论,没完没了。 多年下来,姬胡周旋于其间,早便习以为常。虽说朝臣们永远有新鲜的反对意见,他却是个中高手,总能尽量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因而当天官一出现时,还不等他开口,姬胡便说:“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妖孽横行于世?” 这也是一种策略,如果在此时与天官争论是否能将那东西拿出来看看,天官必然想尽办法来阻止。他却全不提这件事,反而先问如何阻止妖孽横行,就等于在说:将那东西取出已经是势在必行了,不必再费唇舌。而且也轻易地就将天官的注意力转移,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果然,天官一怔,虽然不愿,却不得不回答:“若要阻止妖孽,须使妇人裸身围住妖孽。妖孽最是喜洁,不愿沾染妇人的不洁之物。” 这有何难?宫中最多的便是妇人。 一声令下之后,许多宫女便被带了过来,然后集体除去衣物,裸身站立。 姬胡甚是开心,原来许多妇人赤裸而立是如此滑稽的场面。 天官低垂着头,眼角都不敢斜一下。如此猥亵的事情大概只有在本朝才会发生。他想起周朝的先祖,只觉得自己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过不多久,一只七彩的陶罐被送了过来,宫人在执行少妃的旨意时所体现出来的干练让天官乍舌。 那陶罐被放置在赤裸的众人之中,少妃笑咪咪地看着陶罐,声音甜腻得如同含着一块糖。天官当然知道少妃的心情为何如此之好,在与朝臣无形的斗争中,她又胜出了一次。 “大王,不如由您亲手把这陶罐打开吧!” 姬胡正想起身,天官连忙阻止:“大王,若一定要打开陶罐,还是由微臣代劳吧!” 他是怕万一陶罐中真有什么妖孽出来,岂非让大王撞个正着。他也不等姬胡传旨,一个箭步冲到陶罐之前,伸手抓住陶罐上的那张羊皮封纸。 手一搭上那羊皮封纸,他的心便不由地轻颤了一下。他有强烈的预感,他正在做一件重大的事情。他知道他不该打开这封纸,他应该尽全力阻止姬胡。但他也同样知道,世上有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便那样发生了,他无力阻止姬胡,就算他此时不打开这张封纸,以后也会有人打开它。 感觉到自己的软弱与无奈,天官几乎热泪盈眶。身后传来少妃不耐烦的催促声:“快一点!你是否存心在抗旨?”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力向外一扯。其实根本不必用这么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掀便能打开那封纸。但他却仍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他觉得他所扯开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羊皮纸,他似是扯开了天下动乱的帷幕。 身边赤裸着的宫人齐齐惊呼了一声,一条金色的小蛇自陶罐中游了出来。 那蛇出了陶罐便在宫人赤裸的脚下游来游去。宫女们纷纷跳着脚躲避,即不敢远远地逃开,又不敢让小蛇接近自己的身子。 这种古怪的情形让姬胡大喜过望,他哈哈大笑,指挥着宫人闪避:“到你那边去了,快跳快跳!” 张口结舌的天官手中仍然紧持着那只七彩陶罐看着眼前的一幕闹剧,无数赤裸的女性胴体自他的面前掠过,他想这个江山是真的完了!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跳跃着的宫女们,手中紧持着那只陶罐。这个错误总是要补救的,而补救的关键必然就是他手中的这只罐子。 他毕竟是天官出身,虽然大多数时间在混日子,却也懂得一些道法。 他趁着混乱离开皇宫,他知道他必须找个妥善的地方收藏这陶罐,以后拯救天下和苍生的重任还应在这陶罐之上。 姬胡并不曾留意天官的不告而别,他的精神全集中在那满地游走的小蛇身上。 小蛇自宫人的脚下溜走,在后宫中疾奔。于是蛇的身后就跟着天子、贵妃和一群未穿衣服的宫人。 每个人都如同疯了一样的呼喊狂笑,他们并不知自看到蛇的那一刻开始,有一些事情就在悄然地改变着。 一各六七岁的小宫女吃力地提着一桶水走过来,她忽然看见这么一大群人向着她狂奔,一下子便吓坏了。 她愣在路上,不知所措,全没注意到小蛇游到她的身前。 小蛇似有灵性,在她的脚边转了一圈,轻轻一跃便进入了她的腹部。她这才感觉到有些异样,她低下头审视着自己,衣服好好地穿着,身体全无异样,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跳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姬胡冲到小宫女的面前,两只手扳着她的肩膀:“那条蛇呢?那条蛇呢?”他连声问。 小宫女认得面前的是天子,平常的时候,她只能远远地看上天子一眼,现在天子却与她近在咫尺,抓着她的肩头说话。她更觉得恐慌,眼泪几乎涌出眼眶。 一名赤裸的宫人抢着回答:“那蛇刚才钻进她的肚子了。” 姬胡立刻解开小宫女的衣带,小小的身子便赤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仔细地观察着宫女的小腹,几乎把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 宫女的小腹是平坦的,光滑洁白,没有一丝伤痕。他疑惑地问:“真的钻进她的肚子了?” 几名宫人一起点头:“是的!那蛇一跳就进了她的肚子。” 小宫女更加害怕,如果不是面对着天子,她一定已经号啕大哭了。 姬胡点了点头,沉着地下命令,“把她关起来,严密看管,我要看看她会不会变成一个蛇妖。” 小宫女大惊失色,她在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大声呼喊:“我不要去冷宫,我不要去冷宫。我不会再犯错了,求求陛下开恩,我不要去冷宫。”在小宫女幼小的心里,所谓之关起来便是被送进冷宫。 姬胡看着宫女被架走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谁要把你送进冷宫?我是要把你当成兔子一样地关在笼子里,那可比冷宫幸福得多了。” 在他看来被关在笼子里确是比冷宫幸福,因为他经常会去看笼子里的那些鸟兽,但他是绝不会去看冷宫的女人一眼。他知道冷宫里的每个女子都盼望着能见到他的面,他却不想见她们,一面也不想见。 如此比较,笼子确是比冷宫要幸福许多。 自那以后,那名可怜的小宫女便被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中,在她身边不远的另一个笼子中是王所养的豹子,其它的笼子里还有一些兔子、小鸟之类妃嫔喜欢的小动物。 那豹子对于新邻居十分好奇,对着她凝神看了好几天。豹子的心里有个疑问,人不是应该站在笼子外面向里张望吗?为何这个人也被关在笼子里面? 这个问题无人为它解释,它逐渐习惯小宫女的存在,并因她同样被关在笼子里而心存同情。 开始的时候,姬胡每日都来看看小宫女有什么变化。她只是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大睁着惊惧地双眼,怯怯地望着笼子外面的世界。 时日长了,姬胡便失去了兴致,只有在想到自己所养的宠物时,才会顺便看上小宫女一眼。再然后,他便在后人称为“国人暴乱”的事件中,被流放到了偏远的地方。 姬胡客死他乡后,他的儿子姬静继位成了新的王,便是后人所称的周宣王。 小宫女在笼中长大,看着身边的小动物换了一匝又一匝,人们却总是忘记将她放出笼子。她也渐失去了离开笼子的勇气和想法,其实在笼子中也不错。从她的眼中望出去,外面的世界就是一个大的笼子,所有的人都被囚禁在这个大的笼子里苦苦挣扎。 大笼子之外的一隅,她独居在这个小小的笼子中,无论发生了何事,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岁月便流水般地逝去了。 ------------ 第一章 褒姒(下) 更新时间:2009-02-13 四十年后,宣王末期,笼子中的小宫女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妇。 四十多岁在周朝那个年代,确已经是不小的岁数,而且她一直幽居在笼中,衰老得也特别地快。 她已是鹤发鸡皮,掌管后宫的官员都几乎忘记了她为何会生活在笼中,只是定时给她送一些生活用品。 直到那一天,她又一次成为后宫关注的焦点。 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大雨连着下了几天几夜都没有停。姜王后早早便起来了,她有些忧心地看着窗外的雨水,若雨再这样下下去,只怕就会有洪涝了。 她是颇为贤德的王后,也深受宫人的爱戴。虽然后宫向来不可参政,但若哪里有了灾难,她也会拿出自己的服饰财帛来赈济。在许多时候,这不过是做个样子,却已经足以为她赢得贤后的美名。 她坐在镜前,拿起一只珠花,正想插入鬓间,忽见一名宫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站在她身后。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漫不经心地开口:“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宫人点头,“昨天夜里,宫里出了件稀罕事。” 王后笑了笑,“有什么稀罕事?又是太子在胡作非为吧?” 宫人连忙否认,“太子昨天读了一天的书,早早就睡下了。” 王后嘲讽地笑笑:“他会那么乖吗?” 知子莫若母,太子是自小就被娇宠坏了。许是由于先帝的教训,王登基之时颇为勤政,也用了一些贤臣,朝纲得以重振,大周也算是中兴了。可是太子却因生活在平和富庶的环境下,娇生惯养,游手好闲,实是不成器。王后真怕太子继位后会重蹈先王的覆辙。 宫人忙道:“真是如此,娘娘若不是信,可以传东宫的太监来查问。” 姜后挥了挥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宫里的太监还不都是帮着他说话。” 宫人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姜后道:“说说出了什么稀罕事。” 那宫人立刻便来了精神,“那个被先王囚禁在笼子里的宫女,昨天夜里生下个女婴。” 姜后一怔,她一时没想起是哪个宫女。 宫人连忙解释:“就是那个七岁便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宫女。听说是因为金蛇进了她的身,先王才把她关进笼子。” 姜后皱起眉头,终于想起了这件事。她亦是听宫人说起,据说那金蛇可能是个妖孽。 “她被关在笼中四十年,如何还会产子?难道说有人与她私通?” 宫人连忙道:“绝无可能,看管笼子的都是太监和宫女。而且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是想找男人,也没男人敢要她。” 宫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那个笼子的老妇又衰老又憔悴,而且肮脏不堪,哪个男人敢碰她一下? 姜后瞪了她一眼,肃容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言乱语。” 宫人一惊,连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后淡淡地道:“看来这后宫又要整肃了。”她起身出门,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产子的宫女身上,如果确如宫人所言,四十年来,她都被关在笼中,不曾有人接近她,那她产下的女婴又是什么? 她一如所有的皇室成员一样迷信鬼神,最怕的就是后宫会出现妖祟。若那宫女产下的女婴真是四十年前进入她体内的金蛇,那就必然是个妖孽。 她的车驾到达囚禁老妇的笼子前时,看见许多宫人都在雨中围观。她的脸沉了下来,宫中之人就是如此,有一点点新鲜事,都会传得人尽皆知。 众宫人见王后的脸沉下来,知道王后心中不喜,连忙都悄然散去。 姜后向着笼中望过去,她这才明白宫人所言非虚。那老妇大概自被关入笼中起,便从来不曾沐浴。还未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臭气。 她皱起了眉头,看着老妇满布皱纹的脸。那张脸太脏,也看不出她原来长的什么样子。 虽然王后来了,老妇却连头也不曾抬一起,只是紧盯着手中小小的襁褓。襁褓是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围起来了,黑乎乎的,早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姜后心里有一丝凄然,被人关在笼中四十年,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她虽然有些可怜这老妇,但她身为一国之后,做任何事情都需得从全局着想。她的目光亦落在那襁褓之上,只是婴儿的脸被布挡着,她看了半晌也没有看清婴儿长得什么样子。 她向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会意,走过去打开笼子,自老妇的手中将襁褓抢了过来。 老妇大惊,正想抢夺,却已经被另两位宫人强行按住。 抱着襁褓的宫人将婴儿送到姜后的面前,姜后向着那婴儿瞟了一眼,她心里一动,虽然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却已经美丽逼人。 婴儿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姜后,小小的鼻子端庄秀丽,鼻下是小小的红唇。只看了一眼,姜后就断定,这女婴长大后必会成为倾国倾城的尤物。 她心里便有些不喜。所谓之尤物者,多数祸国殃民,只知引诱男子,令其堕落。先王不就是因为宠幸少妃,才落得个被人流放的结局?还有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皆是狐媚之辈,让男人见了,便一心一意地恋慕,结果如何?落得个国破家亡。 更何况,这女婴不仅长得美,且可能是蛇妖的化身。 她心念一动间,便有了主意。转头吩咐宫人,“这妖孽万万不可留在宫中,速速处死,送出宫外去。” 宫人连忙答应。 姜后上了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尤在哭天抢地的老妇,“把她也缢死吧!” 虽然片刻间便处死了两条人命,她却全不感觉到自己的残忍。后宫之中,杀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个皇宫,为了王和太子,还有这大周的天下罢了。 如此一想,她心里便连不安都没有了。谁又能知道她的苦心?她身为天下之母,苦苦维系着家国的苦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抱着婴儿的宫人看着手持白绫的太监将老妇活活勒毙,她同样没有感觉到不安,这样的事情在后宫之中时有发生,有时死的是妃嫔,有时死的是宫人。她现在虽然没死,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因为她连想都不曾想到的原因而死去。 所谓之连坐一词,其涵盖之广,通常让人无法逆料。你很可能因为一个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曾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的人连坐而死,死时都不知他犯了何罪。 手中的婴儿轻轻地动了一下,不知是否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宫人低头看看了女婴,女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她叹了口气,到底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这样被杀死,岂非是做孽?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心中却忽然有一丝不忍之意。也许漂亮的动物天生就占尽先机,她虽然还年幼,却已经出奇的美貌。 “闷死吧!别看了!”一名宫人催促着她。 她点了点头,将襁褓的破布蒙上了女婴的脸。 宫人们各忙各的,渐渐走散。她趁着无人注意,抱着女婴到了水渠旁边。这渠是通到外面的,每天早上宫人用过的洗脸水都被倒在渠中。 她悄悄地掀开破布看了看,女婴咬着自己的拳头,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女婴可爱的神情让她不由地莞尔一笑,要亲手杀死一个如此美丽的小孩子,任哪个女子都会与心不忍。 她想了想,将女婴放在渠中。刚刚出生的孩子被丢入水中,也一定是活不下去的。她虽然没有亲手杀死她,但也不能算是抗旨。 她回头看了看,一名宫人问道:“她死了吗?” 她慌忙点头,“就是死了,才放入水渠里的。” 那名宫人也不疑有它,就算没死,被水这样一冲,也定是活不了了。 襁褓中的女婴在水流之中载沉载浮,被水冲着向宫外漂去。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哭过一声。 宫人目送着女婴漂远,不由地猜测,她会活着吗?还是就这样死去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太史伯阳父正在侃侃而谈。 “数日以来,大雨不断,臣夜卜一卦以问吉凶。从卦象上看,大雨暗示妖孽临世,且是个阴性的妖物。卦辞上说: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高居于上的姬静打了个哈欠,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就要被这些唠唠叨叨的大臣们磨完了。因为先君之失,他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的大王。但有谁知,勤政的大王是多么无聊的一件差事? 每天天没亮就不得不起身准备早朝,处理没完没了的政事,下了朝后,还得批阅来自四面八方的奏章。有美丽的女人却不能宠幸,美味的食物却只能浅尝即止,他真不知自己是在做大王,还是在为朝上的百官做苦工。 许多年来,他都是如此无奈地度过,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失败的大王,他便不得不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王。 其实他也巴不得天天享乐,不理朝政,但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他却失去了当一名昏君的资格。 不要认为所有的天子一听到昏君便谈虎色变,其实想要成为昏君是很不容易的,不仅要有勇气,且要失去廉耻之心,还要有天时地利人和。 他即没勇气,又有廉耻之心,且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注定了他不能成为一名昏君。 “这卦是什么意思?”这些大臣说话的艺术也着实使他厌倦,有什么话从来不愿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总是旁敲侧击,翻来覆去,直到他失去了耐性,才会勉勉强强地把个中意思解释一番。似乎不这样便不能体现出他们的水平与常识来。 幸而这一次阳父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很快便说出了答案。“这卦十分深奥,似是预言未来之事。马逢犬逐应指的是午未年,羊被鬼吞臣还不曾参悟。至于檿弧箕箙,臣倒是想明白了。” 姬静不由冷笑,说来说去,原来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意思。“那你就说说檿弧箕箙是指什么。” 阳父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檿弧箕箙是指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从卦上来看,卖弓箭的人会对江山极为不利。为了防患于未然,臣请陛下禁止京中出售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如有违令者,定斩不饶!” 姬静挥了挥手,“依卿所奏。”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是懒得与臣子们争论的,有这种精神和气力还不若留下来用在后宫妃嫔的身上。 阳父领旨而去,当天京内便颁下严令,禁止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件事与自己基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居住在京城之内的百姓,很少是以狩猎为生的。而个别出售弓箭的商人,收到命令后,很无奈地撤下了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却换上了杨木弓和艾草箭袋。每个命令都有一个期限,当这个命令终于不了了之时,他们仍然可以再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一夜之间,京中的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完全绝迹,似乎从来不曾有人用桑木制弓,箕草制箭袋。 第二日,姒大和妻子来到了镐京。 他是行走江湖的流浪汉,沿途兜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自褒国一路走来,越是接近京城,就越觉得屋舍俨然,衣饰都丽。他想京城就是与别处不一样,连乌鸦都长得更肥大一些。 他背着几十把桑木弓,跟在他身后的妻子则背着许多箕草箭袋。他回头向着她招唤道:“走快点!京城那么大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人买弓箭。”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京城,就可以将所有的弓和箭袋都卖出来,他便可以发一笔小财。 他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每天能吃得饱穿得温,到了夜间有栖身之所,便已经足矣。对于流浪汉来说,这是一个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但大多数流浪汉却终其一生都不能实现这个梦想,他们的下场多数是饥羸而死。 他们在中午时分进了镐京,沿街叫卖。 很快,姒大便发现了奇异的情形。路上的人们看见他们手持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脸上立刻现出古怪的神情,避之唯恐不及。 姒大觉得很纳闷,难道京城的人们从来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吗? 这个念头一产生,在他卑微的心底便产生了一丝骄傲之情。原来京城这么大的地方,人们都不曾见过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这在褒国可是很普通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叫卖的声音便更加响亮了。 片刻之后,一队卫兵冲到了他和妻子的面前。他有些错愕,流浪汉最怕的就是卫兵,因为他们总是被卫兵驱来赶去。 他缩着脖子问:“军爷,我是正当商人。” 为首的军官露出一抹冷笑:“你卖的是什么?” “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偷来的。” “你自己做的?”军官追问了一句。 姒大用力点头:“是我亲手做的,我是做桑木弓和箕草箭袋的好手,一个下午就能做出一副弓来。” 军官哈哈大笑,“果然是好手,可是你不知道京中的禁令吗?” 姒大呆了呆,“什么禁令?”在他的印象中,所谓之禁令,不过是不许在大街上大小便,不许随地睡觉,不许沿街要饭这一类的事情。但他没有要饭,他在叫卖。 “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者,斩!”军官冷冰冰地回答! 他好笑地看着眼前的流浪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脖梗子都红了。他叹了口气:“昨天才下的命令,你今天就犯,若不斩你,我如何向太史伯大人交待?” 姒大眼珠乱转,他知道这军官并非说笑,而且这里是京城,听许多到过京城的人说,京城的规矩可大了,动不动就要斩首。 他可不想死,虽然日子艰难了点,经常吃不饱睡不稳,但越是这样,却越想活下去。轻言生死的,通常是那些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子弟。 他当机立断,立刻抓起身边的妻子向着那军官身上推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那名军官的笑骂声:“该死的东西,连老婆都不要了。”和妻子的哭喊声:“你这个天杀的,就知道自己逃命。” 他一概充耳不闻,老婆虽然重要,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任谁都分辨得出。 他一路飞奔,流浪的日子使他练就了逃跑的好身手。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知道士兵们拿着武器穿着盔甲,一定没他跑得快。 他向着城外奔去,在心里发誓,京城原来是如此可怕的地方,一来就差点丢掉性命,以后他绝不会再回到京城来。 他奔逃出了城外,一直跑到一条河边。河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河底。 他在河边坐了下来,喘着粗气。身上背着的弓一个也不剩,全在逃跑的过程中失落了。妻子现在怎样,他不敢去想,他逃了,只怕妻子便难逃一死了。 他喝了两口水,一点也不为了前途发愁。反正在流浪的日子里,他经常不名一文,但最终他都能想出办法来度过难关,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站起身正想离开,忽见从河的上游漂下来一样东西。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好象是个脏兮兮的襁褓。 那东西漂到他的面前,被水冲到了岸边。姒大俯身抱了起来,真是个襁褓,襁褓之中一个粉雕玉砌般的小女婴大睁着双眼,左顾四盼。 他呆住了,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这真是一个小孩吗?还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仙?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婴,女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思,大大双眼中掠过一抹略带嘲讽的神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中便有如此成熟的神情,姒大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将婴儿抛回水中去,毕竟他已经身无分文,喂饱自己都是一件难事,哪里有多余的食物去喂养一个婴儿。 他的手伸出去,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婴儿放回到水里。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左右着他,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挣扎了半晌,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得如此漂亮的小孩,就这样把她淹死,也实在是罪过。 而且,他转念一想,这小孩如此漂亮,带回褒国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念头一生,他立刻便打消了扔掉小孩的想法,决定将她带回褒国。 他抱着小孩,转身离去,完全忘记了曾经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人活着,谁不为自己打算?妻子如衣履,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他一路乞讨,怀中的小孩帮了他很大的忙。好心的妇人们见到他怀中的孩子都会忍不住叹息:“多漂亮的女孩啊!这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就会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是我的女儿。” 妇人们便疑惑地望向他的脸:“鸡窝里出凤凰了吗?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生出这般美丽的女儿?” 姒大顺理成章地说着谎话:“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她妈妈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 妇人掩口笑了:“她妈妈人在哪里?一个大美人怎么会嫁给你这种流浪汉?” 他便不免又编出谎话:“她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我那老婆,贤良淑德,人又长得漂亮,可惜这么早就死了!” 妇人们多数会陪他掉上几滴眼泪,然后便将家中多余的吃食通通塞进他的怀中。 如此这般,他轻易地回到了褒国,甚至比离开褒国的时候还要胖了一些。 进城之时,他看见世子洪德骑马的身影。 世子是出城打猎的,他年少英俊,文武全才,虽然身为世子却全无任何骄奢习气。平日里礼贤下士,温厚待人,很受朝野臣民的爱戴。 他自姒大的身边经过,眼角似扫到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让他的心轻轻一跳,他立刻勒住马,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是一个流浪汉,手中抱着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肮脏襁褓。吸引他目光的是襁褓中若隐若现的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 小女孩自襁褓中伸长了脖子,向着他张望,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他心里一动,不过是一个女婴,为何觉得她的眼神如泣如诉。 他一跃下马,走到姒大的面前。 姒大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当然知道这是谁,而如此高贵的人居然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这下糟了,他一定难逃一死了。 洪德轻轻触了触女婴的小脸,丝绸般的触感使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感觉到心里的怜惜,虽然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却莫名地引起男人呵护的欲望。 他的目光落在姒大的身上,这样的男人,不该是她的父亲。 他问:“这女孩是你的女儿吗?” 姒大点了点头。 洪德淡然一笑:“你没有说谎?” 姒大连忙跪下,“小人怎么敢说谎。” 洪德淡淡地道:“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姒大一时怔住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要给女孩起个名字,而且他胸无点墨,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名字。 洪德追问了一句:“既然她是你的女儿,你不会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叫,她叫,”姒大吱唔着,忽然想起自己名叫姒大,“她叫姒儿!” 洪德点了点头,姒儿,姒儿!他问:“把你女儿卖给我吧!”在这个年代,出卖自己的子女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女儿卖给富有人家,对于父母和子女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女儿可以在更好的环境中长大,父母也可以得到一笔钱财。 姒大大喜过望:“好!当然好!” 洪德微笑,接过姒大手中的襁褓,他全不在意襁褓有多么肮脏。女婴一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里竟有莫名的满足感。若是可以一生守护这女孩…… 他错愕,不过是襁褓中的女婴,竟已经使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 姒大嚅嗫着说:“我的女儿长得如此绝色……” 洪德打断他的话:“三百匹布帛。” 姒大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什么?” 洪德皱眉:“你嫌少吗?” 姒大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婴竟然换了三百匹布帛,他一辈子都不曾奢望过能有那么多的钱财。 洪德不再看他,转身上马,他甚至不愿让其他的人来抱这女婴。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妥,这女婴还这么小,就已经如此媚人,只怕长大了会是个祸害。 所谓之祸害,若用之得法,也必有可借助之处。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婴,婴儿的双眼清清泠泠地注视着他。他发现婴儿不哭,却也不笑,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种表情未免过于冷漠了吧? 他试着逗女孩笑一笑,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女孩始终不曾展颜。 他带女孩回到褒国的皇宫,自此以后,女孩成为褒国的公主,名为褒姒。 洪德发现,女孩似是生来便不会笑的。 她慢慢长大,与他最为亲近。宫中之人都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她所想要的,就必然会得到。但她绝美的面颊永远是一派冷漠之色,十几年间,都不曾露齿一笑。 即便如此,只要见过她的男人,仍然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倾倒。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褒姒越是长大,便越是深居简出。她悄悄地藏在褒国的皇宫深处,如同一条空谷无人问津的兰花。每日所见,唯世子洪德与几名近身宫人罢了。 十六年后。 姬静早已辞世,他的儿子姬宫涅继位,便是后世所知,大名鼎鼎的周幽王。 其后不久,天子便发动了对褒国的战事。领兵之人,就是朝中最具帅才的大将,赵叔带! ------------ 第二章 留学生巫龙儿(上) 更新时间:2009-02-16 “巫龙儿,训导主任有请。”穆小莺一进了教室,就大着嗓子宣布这个消息。 全班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莫名其妙地被训导主任叫去,一定没什么好事。 我镇定地合上手中的化学课本,心里想着最近犯过什么错误。结论是,自从灵魂归来后,我上课即没有打瞌睡,也没有迟到早退,更没和谁谈恋爱,应该又恢复成老师眼中的乖乖女好学生了。 既然没有劣迹,那就没什么可怕的。虽说如此,学生见到训导主任仍然有老鼠见到猫的感觉。 走进主任办公室,训导主任正在低头研究着玻璃板下面压着的一张美女图片。我伸长脖子看了看,主任进步了,把白毛女换成了张柏芝。 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在桌子上压上一块玻璃板,不言而喻,居心一定是不太磊落的。训导主任坚持不拿走那块玻璃板,但却经常更换玻璃板下的美女图片,间接地证明了这一点。 我咳嗽了一声,“老师,您找我?” 训导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让我坐下,看来这次谈话是有一定的长度的,否则站着接受训话就行了。 “巫龙儿,你上个学期的成绩下降很多!”训导主任以训导主任应该有的方式开始了谈话。 我惭愧地低下头,从年级第一下降到了年级第二,果然下降了很多。 训导主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听说你在谈恋爱?” 我连忙抬头,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纯真而无辜:“哪有这种事?” 训导主任阴险地笑笑:“有没有都没有关系了,赵天赐同学已经退学了,我希望你以后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我连忙大点其头,训导主任似乎忘记了,他口中的这位绯闻男友正是上个学期的年级第一。 “你听说过h国吗?”训导主任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地说起了h国。 “当然听说过,地理课上也学过。” “这个国家地处欧洲北部,风光秀丽,物产丰富,而且是世界上少有的几个保持着君主制的国家之一。”训导老师以热情洋溢的语调开始介绍起这个国家来。 我默然不语,他老人家明明是教政治的,难不成想改行教地理了? 他见我没有接茬,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你想去那里看看吗?”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若是有人出钱请我去旅游,当然想去。” 训导主任眼中忽然现出一丝羡慕夹杂着嫉妒的神情:“我也很想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话就更说得我无言以对,现在去欧洲的旅行团多不胜数,要是真想去,随便出点钱就可以去玩上一圈了。 “h国皇室高中刚刚和我校建立了友好学校关系,目前有一个交换学生的名额。”总算说到重点了。 “巫龙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训导主任说话还真艺术,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校领导们有什么想法。 我说:“那就选一个学生交换呗。” 训导主任笑咪咪地道:“校领导已经讨论过了,虽然你上个学期没有考到年级第一,但年级第一的赵天赐却已经退学,因而在现有的学生中,你仍然还是年级第一的。” 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要是赵天赐不退学,你们两个还要竞争一下。现在既然他已经退学了,我们决定将这个宝贵的名额分配给你。”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我脸上全无惊喜之色,使训导主任愉悦的心情多少受到了一些挫折。他皱眉问:“你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高兴。” 我笑笑,“我不知道我家里人会不会同意我去。” 训导主任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不同意你去?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托关系想要争取这个名额。” 我叹了口气,“我家里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我妈妈很早就和爸爸离婚了,她一手把我带大,只怕不会轻易让我离家远行。” 我随口编着谎言,说得理直气壮。 训导主任理解地点了点头:“单亲家庭,确实比较复杂一些。” 谈话到此结束,我回到教室的时候,似乎人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看来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是最懵懂的。 武松问我:“你要去h国了吗?” 我说:“我不知道。” 武松叹了口气:“我才转学回来,你又要走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转学到h国去。” 我笑笑安慰他:“训导主任说只去一个学期,到了夏天我就回来。” 武松哭丧着脸:“二鬼子走了,本以为可以全力以赴地追你了,还是天不从人愿。”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他也沉默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愿提起“二鬼子”三个字,不仅是他,班里其他的同学也是一样。 每个人都认为我正在失恋之中,心灵承受着无比的创伤。 其实我并非如他们所想象那样,悲痛莫名。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也并不经常想起二鬼子。虽然偶然想起他的时候,会有一丝凄然。但那凄然也是很淡的,淡得就象春末的飞絮,残照中的轻烟。 但我也没必要主动提起他,提起他的时候,难免会猜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着什么事情。他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神秘莫测的,除了知道他叫赵天赐以外,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在学校的时候,从不提起任何家事背景。从许多方面判断,他的生活并不富裕,他甚至连手机都没有。 这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全家的女人又一次齐集在客厅之中。 我走进家门之时,她们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一见我进来,便停了下来,一起望向我。 我不寒而栗,这些可怕的女人们,又在想什么恶毒的点子来折磨我? 果然,太婆婆露出了“慈爱”的微笑,“龙儿,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这不是一句废话吗?如果我没回来,她怎么能和我说话? 太婆婆笑咪咪地说:“今天你们训导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这么说,关于交换学生的事情,她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必我再费唇舌。“你们回绝了吗?” 我可不认为全家的女人会支持我出国留学。 “回绝?”太婆婆夸张地惊呼了一声,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像个小姑娘一惊一乍,这也是巫家的女人们共同的特点。无论多老,心里也要把自己当成清纯的小美眉,这样才能越老越可爱。 “为什么要回绝?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到欧洲去留学,还是别人出钱,包吃包住,为什么不去?” 我怔了怔,“可是那是欧洲啊!” 太婆婆笑咪咪地问:“欧洲怎么了?你的英文不是很好吗?” 我呆呆地看着太婆婆,怎么可能?她居然同意我到欧洲去留学?我的目光落在老妈的身上,老妈满脸都是做作的悲伤,好像我不是去留学,而是慷慨赴死,壮士一去不复返。“老妈,你们真的放心让我去欧洲?” 老妈叹了口气,抹了抹干干的眼睛:“你长大了,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这么说,我终于可以摆脱巫家的魔掌了?我大喜过望,几乎跳了起来。但太婆婆马上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在走以前,你还要去古代。” 我满腔的喜悦立刻在这句话下化为乌有,“我还要去古代?为什么?” 太婆婆仍然“慈爱”地微笑着:“因为你古代的生命还没有结束啊!” “可是灵儿已经被赵嬴子关进了陶罐,难道你们要我去古代的陶罐里面壁思过?” “当然不是!”太婆婆终于收敛起她虚假的笑容,“这一次,我要把你送到周朝。” 周朝!?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为什么又要去周朝。 “虽然灵儿被收入了陶罐,但在周朝,陶罐又被人打开了。你从陶罐中跑了出来,进了一名宫女的肚子。后来,这名宫女生下了一个女孩。” 这个情节听起来似曾相识,我忽然想起了《东周列国志》。我张口结舌,“你不是说我的第二世是那种大名鼎鼎的褒姒吗?” 太婆婆又笑了,“我们家龙儿真是博学多知,一听就知道我在说谁。你的第二世就是那位不会笑的大美人褒姒。” 不是吧!? 这是我心里唯一产生的念头,为什么会这样? 妹喜、坦己、褒姒,这三位美人是众所周知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巫龙儿是众所周知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好学生,怎么看,我都不可能和坏女人褒姒划上等号。 我在地板上坐了下来,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我觉得我就要崩溃了。 老妈怜悯地坐在我的身边,用手搂住我的肩头,“龙儿,妈知道那很为难,妈也不想再说什么大道理,想不想去,由你自己作主。” 我说:“老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老妈一愕,“自己的小孩当然要生下来。” “可是你生下我以前就知道我是个妖孽了,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呢?”就是为了生下我,让我受一次又一次折磨吗? 老妈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就算你是妖孽,是降世的灾星,是什么都好,你是老妈的宝贝女儿啊?老妈也想过不要你,毕竟老妈连个男人都没有,就生下莫名其妙的女儿。可是,那个时候,你在老妈的肚子里,老妈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让老妈听你的心跳,又让老妈看你的样子。你在肚子里的时候,样子很可笑,象个小et。老妈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老妈一定会把你养大,就算没有爸爸也好,就算以后的日子充满了不如人意也罢,你都是老妈的心肝宝贝,老妈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我侧过头看着老妈,她深情地看着我,差点就热泪盈眶了。我叹了口气:“老妈,你又来了。想让我去古代就明说了,干嘛又来这一套?” 老妈眨眨眼睛:“如果你愿意去古代当然好,如果你不愿意去,老妈都说了不会勉强你的。” 我撅起了嘴巴,老妈总是以退为进。她早就摸清了我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我说:“说说看,这一次又让我勾引谁?” “就是《东周列国志》提到的那位周朝著名的大夫赵叔带。”太婆婆连忙接上话茬。 我在记忆里追寻赵叔带的影子,却什么也没想起来。看来我最近闲书看得少了,要多用点时间去恶补一下古典小说。 “太婆婆觉得你上一次太含蓄了,一直与赵嬴子若即若离。这一次你应该更加主动一些,让赵叔带迅速地为你痴迷。只要你能让他爱上你,也许你前世的命运会改变。”太婆婆停驻不语,她始终不愿说出为何要改变我前世的命运。 “要怎样主动一些?”我哭丧着脸,“总不能叫我一见到他就宽衣解带吧?” “对,最好是这样!”太婆婆勉励地看着我。 我被气得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主意?人家都说老人年保守,看不惯时下的年轻人行为不检,作风开放,怎么我太婆婆会想出这种主意来教我? “那是周朝,没有那么封建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而且那是你前世的身体,又不是你自己。”太婆婆补充说。 虽然她妙想天开,我却一点也不乐观。灵儿是个性坚强的女子,我很难左右她的意志。至于第二世的褒姒,虽然小说上大多是戏剧性的情节描写,也不难看出,她绝不是轻易就妥协的人。否则也不会长年不笑,要烽火戏诸侯才会轻轻地笑上一下。 这个女子,只怕比灵儿还要更加固执得多。 我侧着头想了想,“可是如果我失魂落魄地去留学,那真的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太婆婆十分笃定,“以我们家龙儿的品貌和才华,就算身上只剩下二魂四魄,也足以应付欧洲的生活。我和你婆婆们还有你妈妈你阿姨都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 家里每一个女人都殷切地注视着我,在如此目光之下,办不到的事情也办得到了。 我用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好!我屈服,我去留学,我也去古代。谁叫我是巫龙儿?如同耶稣一样出生,蛇妖的化身。 别人办不到的事情,我都要办到。因为我是天注定的妖孽。 也许,太婆婆一再要我改变前世的命运,是否就是为了解救我这个妖孽呢? 可是如同褒姒这样著名的女子,她的命运早已经被写在许多书本上,如果我改变了她的命运,那岂非就要天下大乱了?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因为太婆婆很快便拿出了她的“灵魂分离器”,又一次对我施行“灵魂分离大法”。 于是我又一次经历那令人恶心反胃、虚弱不堪的灵魂穿越过程,到达了古代。 与此同时,远在欧洲h国首都歌城的皇室学校高中部。由于时差的关系,此地尚是下午。 身着淡灰休闲便装的赵天赐,站在油画架前,正在画着一副复杂的油画。 画面才刚刚勾勒出轮廓,看起来象是连绵不断的城墙。 他手持着画笔,站在油画板前,似是想添上些什么,但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将笔放了下来。他已经在这幅画前站了两个小时了,仍然无法画出那个女子。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走进画室,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油画仍然与许多天以前相同,自从他回来后,便一直在画这幅图画,只是画了两个月,画面上仍然只有空空的城墙。 ------------ 留学生巫龙儿(下) 更新时间:2009-02-16 他忍不住问他:“sky,你又做那个梦了吗?” 天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好友wilson,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是的,我又梦见那个女子。” wilson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他看起来比以前忧郁多了。他不知在中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的印象之中,sky一直是乐观温和的少年。即便十年前,他的父母双亡之时,他虽然深受打击,也仍然没有改变乐观向上的本性。 那个时候,大家都担心他无法度过难关,忧心忡忡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不过是七岁的孩子,却将自己关在房内数月之久。但他终于也能走出悲伤,再次以他温和的笑容面对所有的人。 与那时相比,这一次的悲伤就淡了许多。他甚至不曾提过自己的经历,也从没有表现过有什么与以往不同之处。但悲伤却是无法掩饰的。他仍然过着相同的生活,甚至更加循规蹈矩,即便如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却都感觉到了他的悲伤。这种不动声色的悲伤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没有人主动询问他,大家都了解在他温和外表下的坚强个性,他若是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怎么问,都无法自他的口中得到只字片语。 “你所说的那个交换学生计划已经得到了对方的答复,他们会将学习最好的一名学生送到这里来留学。” wilson有些疑惑,如同这种芝麻绿豆般的事情,sky居然会亲自向教育部提出来,而且更古怪的是,他一再强调交换的对象必须是对方学校中学习最好的高二学生。 有一瞬间,他觉得sky的眼中有一抹陌生的神情一掠而过。这抹神情让他吃了一惊,他想仔细看时,那双眼睛中的目光又恢复成了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镇定与从容。 他心惊胆战地回忆着刚才的那抹目光,是温柔吗? 如此温柔的目光,只有男人看着自己心爱女子时才会流露出来。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是一个敏感而可怕的问题,若真是如此,只怕整个国度都会掀起轩然巨波。 sky再次提起笔,他凝视着眼前的画板,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是她吗?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 二千多年前,褒国的皇宫。 公主褒姒正在月下抚琴。 月光清泠泠地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她没有施脂粉,因而脸色略显苍白。 她抚琴的地方,是花园荷花池畔一个小小的凉亭中。池中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朵荷花,有白有粉,时而传来鱼儿戏水的声音。 她的身边没有宫人服侍,她总是喜欢独处,不愿被人打扰。 她的琴艺并不是特别地好,却哀婉莫名,让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悲从衷来。 远远的假山上,世子洪德默默地注视着她。 月下的褒姒更加美得可怕。 若说美也能让人感觉到恐惧,大概只能自褒姒的身上得出如此感受。她的美,极端不祥,如同丹鹤头顶那一抹艳红,美则美矣,却也剧毒无比。 他便不免心如刀割。这些年来,始终是他陪伴在她的身边。从她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到如今婷婷玉立,美若天仙的十六岁少女。 说也奇怪,他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什么非份之想,大概是早便预料到这个女子不会是属于自己的。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不由自主地对她痴迷,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也同样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离他远去。 这一天,迫在眉睫。 一曲方罢,一道闪亮的流星划破深蓝的天宇。 褒姒不由抬头,流星踪迹已沓,化为天际的流光。 她心里一动,脑海之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赵叔带! 赵叔带?!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便满怀急切,只望立刻见到此人。她搜寻着记忆,似曾听世子提起过这个名字,是周朝的大夫。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个人现在就在城外,他是天子派来攻打褒国的大将军。 过去的十几年时光,她都是一个冷漠多于热情的女子。她几乎是不笑的,因为人世间根本没有可笑之事。她也从不曾有过急切的感觉,从未一心渴望得到什么。 这一刻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而怦然心动。 她微微皱起眉,目光落在假山之上。她早便看见世子的身影,她感觉到他今天的目光有些与众不同。她却故做不知,这并非是矫情,而是由于她个性的冷漠。 洪德对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她知道他并非是她的亲哥哥,但十几年来,他却如同一个亲哥哥一样关心着她。 她却没有回以一笑,脸上的神情仍然冷漠淡然。 洪德不以为忤,他轻轻拨弄了下琴弦,琴声铮然。褒姒的琴是他教的,只是褒姒青出于蓝,早便超过了他在音乐上的造诣。 褒姒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的指甲有些长了,他是一个很注重仪表的人,如非心里有十分难以决断的难题,绝不会让指甲长长也不修剪。 她淡然开口:“哥哥还在为了天子征讨之事烦闷吗?” 洪德轻叹:“姒儿,赵大夫围城数月,城中的食物都要耗尽了,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哥哥想要如何?”她说话也是言简意赅的,不愿多费唇舌。 “我想投降,”洪德迟疑着说,他注视着褒姒,思量着如何提出自己的要求。 褒姒淡淡地道:“哥哥若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你,”洪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来,“可愿入朝?” 她清泠泠地目光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洪德的心一颤,若是她不愿意,他竟无法强迫他。但她却很快便说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愿意!” 如此爽快,他不免有些失落,她愿意入朝,她一点都不眷恋褒国吗? 她推案起身,“即是要入朝,哥哥就快去准备一下吧!明天就把我献给赵大夫,以解褒国之忧。” 她似是迫不急待,竟提出明天就开城投降。 洪德叹了口气,他早知她不是属于他的,却仍然无法忽视心里的不舍。 她反而安慰他:“哥哥把我养在宫里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朝有用我之处。我入了朝,定会成为得宠的妃子,到时我自会向天子美言,褒国能保得一世无忧了。” 洪德点头,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他转身向花园外走去,只觉百般无奈。最初时,他就将褒姒当成一个工具买下来,但十几年相处,他毕竟是个人,对方又是聪明美丽的女子,又岂能真的无情。 他仰天吁了口长气,天明之后,他就打算向城外的赵叔带表示褒国投降的诚意。 这是一个诸侯割据的年代,天下布满了小国,每国自有国主。虽然大家都奉周国的天子为主,但偶然也会做一些越矩的事情。结果便是天子派兵征讨,有时也会有附近的诸侯跟着添乱。 征讨之下,最终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进贡一些钱财妇人之类的东西,来平息天子之怒。 赵叔带年少有为,是朝中口碑极佳的少年将军。无论是对诸侯的战争还是对北方犬戎的战争,只要是他带兵的从来不曾失败过。 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德厚,从来不纵容麾下部属奸淫辱掠,对于战败的敌人,也是十分客气的。 洪德相信,只要将褒姒交给赵叔带,并且表示褒国永远臣服之心,他一定不为己甚,绝不会伤害褒国的一分一毫。 只是,褒姒进了朝,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向着花园外走,很想回头看一看,但终于还是咬牙忍住。不是自己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属于自己。 褒姒目送着洪德离开,她自然知道洪德的心事。这些年来,她与洪德有着同样的预感,她终有一日会离开褒国,离开这个自小成长的地方。 她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她不会是属于洪德。她必将要去更恢宏的所在,她必会成为更举足轻重的女子。 这或者就是她降生于世的使命! “去找赵叔带!”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着她。 她想视而不见,但那声音却很固执,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心底响起:“去找赵叔带!见一见他,再决定自己的命运!” 去找赵叔带! 去找赵叔带!! 她蓦然起身,好!我就去见一见赵叔带,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值得我如此牵肠挂肚。 褒姒身体里我的灵魂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把她说服了。她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直想着赵叔带,那完全是出于我的一魂三魄的意愿。 褒姒向着四周看了看,花园之中空无一人。宫人们都知道公主喜静,独自抚琴的时候最恨别人打扰。她们也乐得逍遥,趁机偷懒。 她轻轻一跃,便轻飘飘地跃上了墙头。她身怀武功这件事,连洪德都不知晓。她也不曾向谁学习,偶然的时候看看洪德练剑,她几乎是过目不忘了。 不仅如此,她更是无师自通,她自信自己的武艺在国内罕有敌手。她也不知这些武功是哪里来的,仿佛是天生就会的。随着年岁的增长,自然而然便信手拈来。 她跃出墙外,外面是偏僻的小路。她早已经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如同这般地私自出宫,已经不是第一次。 她一路向着宫外奔去,身子轻盈如同一阵清风。她轻易地躲过守城兵士们的目光,自城头飞掠而过。 对于自己的异于常人之处,她也会觉得不安。很多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并不象是一个人,反而象是个妖孽。 当这样想的时候,她便会突如其来地悲伤莫名,好象有什么人,深藏在灵魂的某处,曾经伤她至深。 城外不远,即是赵氏的兵马。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认出中军大帐的方位。她并不善长行军布阵,只是觉得赵家的军队看起来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她想起关于赵叔带的种种传闻,他应该是很精通兵法的。 她避过军中巡逻的耳目,来到中军帐外。她堂而皇之地站在帐前,帐帘是掀起的,一个少年将军正坐在帐中低头研究着布阵图。 他虽然全神贯注,但褒姒一到了帐外便立刻警觉,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黑眸落在她的身上。 她心里一动,这个人的目光,为何……如此熟悉? 她再次觉得悲伤,他,好似前世见过。 赵叔带亦是一怔,他行军多了,练就了极敏锐的感觉。那并非是什么武功,而是多次出生入死之下,所形成得如同野兽般的预知能力。 当女子一出现在他的帐外,他便知道有人靠近,但他万万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美若仙子般的少女。 女孩身穿月白的轻衣,衣是上等的丝绸所制,有风或无风,衣袂皆若有所思地飞扬。她身上全无饰品,只在发间插了只淡蓝色的花。在此之前,他还从来不曾见过蓝色的花。不知为何,乍一见到这个女孩,他竟轻轻地打了个冷战。 女孩美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致,他似从她的身上看见了离乱的运命。 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不止是因为她的美丽,还因为她眼中那一抹深入骨髓的哀伤之色。 如此悲哀,连灵魂都因这哀伤而寂然。一个如同她这般美丽年青的女子,为何竟会哀伤到这个田地?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军中?” “我叫姒儿,我来就是为了看你。” “看我?”赵叔带一愕,“你知道我?”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可是,”她轻轻蹙起眉头,“我却不明白我为何要来看你。” 赵叔带心里一荡,褒姒这般神情竟让他心生不忍。他也并非不曾见过美女,他的未婚妻雪姬公主就是极美的女子,但与眼前的女子相比,以往所见过的许多被称为美女的女子竟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的美并不止是人生得美,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所带的那种致命的魅力。 也许这便是上天的意愿,造出一个迷惑男人的尤物,使其倾国倾城。 “你是褒国人?”他问。 褒姒点点头。 他的脸沉了下来,“如果你是褒国人,我便不能放你离开。” 褒姒有些惊愕,过去的十几年间,还不曾有男人沉着脸与她说话。她更有些好奇,难道这个男人无视于她的美丽吗? “你要怎样?” “我不知你是如何进入我的军中,也不知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我要先将你收监,直到攻下褒国以后,才能放你。” 褒姒瞪大了双眼,他居然说要将她收监,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十几年来,这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好笑的男人。她便莞尔一笑,一笑之间,连帐内的烛火都失去了光彩。 赵叔带怔怔地看着她的笑脸,这是怎样的女子,怎么能够如此之美? “你想将我收监,我却怕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赵叔带双眉微扬,“如此说来,你还是高手。” 褒姒转身向营外奔去,回眸望向赵叔带,“来追我吧!只怕你未必能追得上。” 不必她说,赵叔带已经奔出帐外。只见褒姒纤秀的身影在士兵之中穿行,足不点地,如同驭风而行。他心里一动,这是什么武功,如此厉害? 他连忙跃上一匹战马,打马向褒姒追去。 褒姒奔跑的速度极快,快愈奔马。但她却有心引着叔带向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两人越跑离赵军大营越远。叔带心里一动,她故意将他引出来,莫非有什么圈套。虽然想到以褒姒这样不可思议的武功,本不需要用圈套来对付他。但他为人谨慎,又是行军在外,突然见到这样一个少女,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他伸手摘下鞍畔挂着的弓箭,高声喝道:“你莫要再跑了,若你再跑我就要用箭射你了。” 褒姒却一点也不怕,回眸微微一笑:“你射我试试。” 她今天已经笑了两次,她自己都觉得惊异,对着这个人的时候,连笑容也比以前多了。 赵叔带皱起眉,他手上暗暗用劲,折断箭头。将弓拉满,“嗖”地一箭向褒姒射去。他虽然猜测以褒姒这样的武功,要躲开这一箭应是轻而易举,但他仍怕误伤了人,所以用无头之箭射向褒姒。 哪知褒姒不躲不闪被这一箭正正地射中背心,她“唉哟”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赵叔带一惊,箭头虽然已经折去,他却怕箭上带着的力道震伤褒姒。 他从马上下来,扶起褒姒,只见她双眼紧闭,似连呼吸都没了。那支没有头的箭便落在她身边不远,照道理说,她就算受了伤,也应该伤得不重。 他轻声呼唤她:“姑娘,姑娘!”想起她自称叫姒儿,但改口叫她:“姒儿!姒儿!你怎么样?” 女孩却仍然一动不动。他无奈,只得用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他大惊,难道这女孩被他射死了?他连忙摸向女孩的心脏,只觉得温暖柔软。他一怔,连忙缩手,女孩已经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非礼我。” 他急忙后嫁了几步,“对不起,我刚才是想看一看你是否受伤。” 褒姒悠然起身,拾起身边落着的那支箭:“你为什么要把箭尖折断?你怕伤到我?” 叔带沉下脸,淡淡地回答:“无论对方是谁,在未弄清对方的底细以前,我都会这样做。” 褒姒默然,他对她的美丽无动于衷吗?她不由仔细地打量着他。他并非是俊美异常的男子,但却胜在淡然出尘的气质。他的五官即不是太刚毅也不是太柔和,身材即不太高也不太矮,但奇怪的是,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特征长在他的身上,居然莫名地和协。 她想,其实他真的很有……男人的感觉! 她便忽然说:“我们成亲吧!以后我跟着你走,天涯海角记不分离。”她一愕,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其实这句话完全是在我的授意之下说出来,我对于勾引男人实在没有经验,何况太婆婆一再暗示我要直接一些,这是我能想出来最直接的办法了。 赵叔带一怔:“你说什么?” 话已经说出来了,她便不再想收回。而且,虽然今天的她有些莫名其妙,但那些话也并非完全背离她的心意。在见到赵叔带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联系。那种联系虽然微弱,却丝丝缕缕,斩不断理还乱,好似是来自于前世。 “你不愿与我成亲吗?” 赵叔带又后退了一步:“我已有婚约,如何能够另娶他人?” 她的眼神一黯:“你已经有了婚约?” 赵叔带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黯然,他的心竟也跟着黯然,为何他要这么晚才遇见她? “你喜欢她吗?” 喜欢?这是一个从来不曾有人问过他的问题。所谓之婚约,父母之命,姻妁之言,自己是否喜欢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赵家是朝中显贵,与雪姬公主联姻正是门当户对,还有谁会在乎喜不喜欢。 “你不喜欢她对吗?如果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与她成亲?” 赵叔带整容道:“君子言出必践,我即已经与她有了婚约,就绝不会停妻另娶。无论我是否喜欢她,她都是我的妻子,而且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好象,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冷冰冰地拒绝她,只为了使她伤心。 她便忽然生出怨恨,为什么你永远是这样? 她道:“你刚才摸了我的胸口,你不知女子的贞洁是最重的吗?我还如何嫁人?”她这样说也是夸大其辞,那个年代的女子,贞洁还不至于重于性命。但她就是要想尽办法逼他,只因他也曾经苦苦地逼迫于她。 生命不过是一次次的轮回,也许在每一个轮回之中,我们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 他伸出右手,“刚才是这只手摸了姑娘,为了保住姑娘的清白,我愿意将这只手斩下来。”他居然抽出腰间的刀,一刀向着自己的手腕斩去。 褒姒一惊,他宁可断臂也不愿娶她吗?她便更觉幽怨,虽已忘记,上世的恩仇却在悄然地累积。 她抱住他的手臂:“将军切不可如此,你是国家栋梁之材,怎能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就自断一臂?若你真的这样做了,我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苍生。” 她口中这样说,心底的恨意却在悄然深植,我要你的手臂有何用?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如此待我。 他凝神看她,仍是淡然的素脸,自她蓦然冰冷的眼神中,无法猜测她的心意。“我不能娶你。”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是说与她听,也是说与自己听。他毕竟是不能娶她的。 她淡淡地道:“谁要你娶我?我以后的夫君必是人上之人,就算你想娶我,只怕还不够资格呢!” 她抓起地上的箭,“我走了!不出三日,我们还会见面。” 她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纤秀的身子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叔带目送着她奔远,知道自己是万万追不上她的,只怕此生都不能追上她的足迹。他低下头,看见那朵淡蓝的花落在地上,想必是刚才自褒姒的发上落下来的。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将花捡了起来。 花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花与她极是合适,美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致。他想到她说不出三日,他们还会见面,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察觉到自己竟在盼望着与她的再次相见,他忍不住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在心中暗骂:赵叔带啊赵叔带!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切不可再胡思乱想了。 ------------ 第三章 不笑的美人(上) 更新时间:2009-02-17 次日,褒洪德便递了降表。 赵叔带只带了五十骑进城受降,其他的军队皆驻扎在城外。他虽然个性审慎,有时却又十分胆大,全不怕褒国是故意诱他进城。 百姓们都站在街道两侧观看,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倒不象是举国投降,反象是正处于喜庆的节日之中。 叔带骑着一匹黑马,目光下意识地自路旁的百姓身上扫过。这么多的人,他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他想到姒儿,她是褒国的女子,会否就藏身在这些百姓之中,悄悄地注视着他? 不会!他轻轻摇了摇头。如同她那般拥有致命美丽的女子,无论在哪里都会是目光的焦点。如果她真在这里,只怕远远就已经看见她了。 当天夜里,在褒国的皇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迎接赵叔带。交战的双方在一日之内便冰释前嫌,宾主尽欢,觥筹交错,谁都不再提曾经的战事,似乎双方早已经交好多年。 褒姒坐在镜前,怔怔地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了。身体里似乎总有另外一个她,正在左右着她的心意,有些想法的产生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真的放弃了吗?你不会放弃的对不对?其实你还有机会留住他的心。 她用力摇了摇头,那是自己的心意吗?她的眼前又浮现出赵叔带的身影,和世子洪德比起来,他的神情过于漠然,五官也不及洪德那般俊秀。但不知为何,自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便觉得他很熟悉。似是前世的好友,前情尽在眉尖心上,诉也诉不清。 只是,那熟悉不仅是相知相守的,还有混杂于其间的恨意。 恨意是如此之深,深得想要……,她迟疑,想要杀,死,他! 她打了个冷战,猛然起身。编钟沉郁的音乐随风而至,一名宫人低声禀报:“公主,世子请您献舞。” 她轻咬朱唇,回眸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身影。 她着一身大红的舞衣,衣料是上等的蚕丝所制,无风自动,有心无心。她轻轻地旋身,长长的衣袂便四散飞扬,如同正在云间起舞的仙子。 宫人不由张大了嘴,她是女子,日日见到公主,但仍然时常为公主的美丽所痴迷,那些男子又怎能抵挡得了公主的一颦一笑。 只是公主却从来不笑,她跟了公主多年,公主笑的次数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次吧! 她想公主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为何从来都不笑呢?这样想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真是生了个猪脑子,公主贵为公主,还能有什么烦心的事? 在侍婢的心里,这世间最烦心的莫过于家里又派人捎信说没有粮食吃了。除此之外,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人不开心呢? 褒姒随着乐声来到皇宫的大殿之时,赵叔带已经饮了数杯酒了。他的酒量向来不好,薄有些醉意。世子洪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此时悄声说:“赵大夫,除了金银珠宝外,下臣还有一件礼物烦请赵大夫献给天子。” “是什么?” “那便舍妹褒姒。” “什么?”赵叔带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 “舍妹褒姒。”洪德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谁不知道天子好色,诸侯国进贡之时常有进献美女的先例。 “褒……姒……”他喃喃地重复。她说不出三日他们还会再见面,现在才过了一日而已,他们便见面了,只是她却是褒国进献给天子的礼物,而他则将是那个亲手将这礼物献给天子的人。 “你看,她来了!”洪德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他抬起略有些醉意的眼,她飘然而至,身着大红舞衣,头上仍然只插了一朵浅蓝的花。他的目光落在那朵花上,似闻到缕缕幽香。 他并不问褒姒,反而问起那朵花,“这花如此奇异,我从来不曾见过,是贵国的特产吗?” 洪德有些错愕,所有在场的男人皆如痴如醉地注视着褒姒,只有他居然问褒姒头上的一朵花。与鲜花相比,褒姒美丽多了。他道:“那是舍妹种的花,除了舍妹之外,无人知道种植之法。” 他灵机一动,又加了一句:“大夫若是喜欢,临走之时可带些花种去。我令舍妹传授大夫种植之法,以大夫这般文韬武略,象种花这种小事,又岂能难得倒大夫。” 他笑笑,若有所思地说:“只怕这种花也只有她能种得出吧!” 他复拿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就算带些花种去又如何?如果没有你,这花便失去了灵魂。 那一夜,赵叔带喝得酩酊大醉。他被宫人扶入后宫之中,隐隐看见宫中种植的蓝色花朵。花在深夜里静静地散发着芳香,让他本来就因醉酒而有些混乱的头脑更加零乱不堪。 朦胧中,褒姒似乎来到他的身旁。他有些不安,到底褒姒是即将进献给天子的女子,以她的姿色,必然宠爱有加,到时,她便是贵妃,而他则是臣子。 他想起身,但浓郁的花香却如同一张网一样将他紧紧地缠绕在里面,使他无法移动分毫。他看见褒姒轻轻地解开衣袂,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忍卒睹。原来太美的东西和太丑的东西会有相同的效果,让人不愿凝视,因怕看得久了,就会迷失在其中,无法自拔。 次日,赵叔带醒时,红日已高。 叔带看见枕边碾碎的蓝色花瓣,他将它们捧起来放在鼻下闻了闻,虽然已经过了一夜,花瓣上却仍然带着那种迷人魂魄的幽香。 他抬头,看见坐在镜前的褒姒,经过了一夜,她更如同鲜花般地怒放。 他忽然怒发冲冠,不可遏止。他自塌上一跃而下,抓住她的肩膀,扳过她的身子,望入她美丽的双眸:“这到底是什么花?为何会使人心智迷乱?” 褒姒淡然道:“这花是多年前,一个来自西方的人带来的。他长相奇特,被人们当成妖孽处死。他临死以前告诉我这种花名叫罂粟,是世上最美最危险的花。他将所有的花种都交给我,请求我种植这种花。他说,只有我才最适合这种花。” 叔带茫然松手,后退了一步,是罂粟影响了他吗?昨天夜里,当两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时,那是因他被罂粟所控制,或者只是出于他自己的心意? 他看见床上的片片落红,他不由惨然一笑。“你是要进献给天子的女人,我却与你发生了苟且之事,我该如何回去面见天子?” 褒姒双眉微竖,“你是否想一死谢罪?”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褒姒淡淡地道:“那我呢?你死了,是否也要我陪着你一起死?” 叔带一愕,不错,若此事被别人知道了,褒姒也定然难逃一死。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犹疑不决,唇边有一句话,翻翻滚滚许多次,却无法吐出来。不若我们一起死吧! 只是,她可愿意与他共死吗?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意,转头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我们都可以不死,我们可以一起逃走。” 她绝望地看着镜中自己比一夜以更显美丽的面颊,他不会答应的,若他答应,他便不是赵叔带。 虽然相识不久,她却莫名其妙地了解他的心意。也许正是因为他如此,她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与他走,想要与他携老。男人,是应该有所担当的吧! 果然,他坚定地摇头:“我绝不会带你私逃,赵叔带是堂堂丈夫,怎么可以做出叛君诱拐之事?这件事由我一力承担,是我强迫你所为,无论君上要如何惩治我,我都心甘情愿领受。” 她忍不住仰天长笑,多年以来,她从未如此笑过。此时,她却笑得无比欢悦,笑到眼泪都流出来。这便是她一心想得到的男人,也许过于固执迂腐,也许不懂变通,或者正是如此,她才更加无法释怀。 赵叔带怔怔地看她,她从不笑,忽然一笑,他的心竟没来由地一紧。笑原来是比哭更悲哀的。 她笑了半晌,似觉这是有生以来所遇到最可笑的事情。 他皱眉,抓紧她的肩头,喝道:“不要再笑了!” 她的笑容慢慢收敛,她安然凝视着他的双眼,脸上又恢复到那种冷漠中带点哀伤的表情。她道:“愚蠢,你真是愚蠢!天子不会知道你与我之间的事情,你无需请罪,更无需死,我自有办法应付。” 他呆了呆,迟疑道:“可是……” 她打断他的问话:“就算你想死,等回到镐京,见了天子以后,被天子发现了什么破绽,你再死也不迟。” 他默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悲凉如水的心情。他向来是淡漠如仙的,对于功名利禄也不甚在意。赵家的先人来自于北方,在朝中累世为官,算是世家。但赵家人丁却不甚旺盛,一直以来都是一脉单传。 到了他这里的时候,年少英俊,文武全才。家里人朝中人都看好他,以为他必是将来国之栋梁。他早早便与公主雪儿订亲,这婚事也算门当户对,双方自幼都见过面,互相也很喜欢对方。如果,如果不是遇见她……,或者晚一些遇见她,等他与雪儿成亲以后…… 他用力甩了甩头,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不管未来会有怎样的命运等着他,他都要一力承担。只要不伤到她…… 他却不知,当他不愿与她离去之时,早已深深地伤害了她。 三日之后,赵叔带带着褒姒返回镐京。 一路之上,褒姒始终沉默不语。每日只是坐在马车之中,连饭菜都是送入车内吃的。赵叔带策马走在车畔,只觉得车内死寂,全无活物气息。使人不免产生错觉:褒姒已不在车内。 他时时向车内凝视,虽然隔着车厢,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却似能感觉到女子明亮忧伤的目光。 他的心便没来由地一紧。他知他可以骗得了褒姒,骗得了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意,他毕竟是牵挂着褒姒,前所未有的牵挂。 不日到了镐京,褒姒上朝面圣,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满朝咸惊。这女子美得不祥,让人想起夏末的妹喜,商末的妲己。 天子数日不朝,再上朝时便哈欠连连,人虽然在朝堂之上,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时而露出一抹暧昧的笑,下面站立的群臣见了,面面相觑。 流言无风自起,迅速传播,这女子必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二千多年后的h国歌城国际机场。 我走下飞机的时候,脑子里仍然充满了周幽王令人生厌的嘴脸。想到如同褒姒这样一个美人,却要日日陪伴着这个不学无术,只会吃喝玩乐的古代天子。虽说傍大款是千古不变的真理,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到底是令人扼腕叹息的。 褒姒又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子,虽然我已经比灵儿之时更能控制她的心意,但我却无法抵制她心里的恨意。 她的恨如此强烈,似有毁天灭地之能。这不免使我不安,爱一个人,真要如此强烈吗?爱到不愿放过他的生死,连同自己的生死。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在爱与恨之下,其它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们是我的前世,却又似与我全无关系。她们皆是忧伤婉约的女子,巫龙儿却不是。 我的哈欠才打到一半,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加长型轿车便停在了我的面前。 车门打开了,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自车内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行礼,“巫小姐,欢迎来到鄙国。我是皇室总管罗宾,奉命前来迎接小姐。” 我张着嘴,连哈欠都忘记打完了。难道h国对待外宾都是这样有礼节的吗?但我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外宾,我不过是一个小留学生罢了。 我咽了口口水,总算把嘴闭上了,“贵国真是太客气了,居然要劳烦皇室总管先生亲自来迎接我。” 罗宾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哪里哪里,小姐是我国的贵客,能够迎接小姐是我的荣幸。”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面子原来如此之大,这种阵仗哪里象是迎接一个小留学生?简直就象是国家元首出访。 当然如果真是国家元首出访,外面会有许多花童手捧鲜花,齐声欢呼。 我上了凯迪拉克,汽车一路驶出机场,我连入关手续都不用办。 一路行来,我很没风度地伏在窗户上向外张望,我可是第一次出国,当然会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好奇。 街道整齐美观,绿化也不错,远处高楼林立,那便是歌城的中心。但汽车并未向高楼处驶去,反而驶向城外。 很快便开到海滨大道上,歌城大概是全世界最美的首府城市。位于海边的歌城,因北大西洋暖流的原因而四季如春。 我看见小美人鱼忧伤的塑像,她眺望着大海,眼含眷恋。我叹了口气,女子大抵如此,皆为爱所伤,无论古今中外,现实还是童话。 汽车最终开进海滨一座占地广阔的学校之中,校内建筑皆是两三层的白色小洋房。 凯迪拉克在一座洋房前停了下来,皇室总管大人又亲自为我拉开车门,手提着我的小破箱子,带我进了洋房。 洋房之内大概是学生宿舍,每层只有两个房门,我被领到二楼的一道门前。 总管大人打开房门,恭恭敬敬地对我说:“以后小姐就住在这间宿舍内,如果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满意之处,请直接打我的电话。” 我再次张大了嘴,从门口就能看见对面的落地玻璃窗和窗外的阳台,阳台是正对着大海的。春季的海洋,蓝得让人心悸,海水温柔地涌动,让人怀疑那不是水体,而一块巨大的蓝色丝织品。 房间是小小的套房,住一个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骂:资本主义!连高中生的宿舍都是有海景的洋房,太奢侈了吧? 我将小箱子丢在地上,门也不关,直冲上阳台,在太阳椅上躺下来,享受着阳光和海风的沐浴。我难免产生怀疑,我是来留学的吗?简直象是在度假。 如同往常一样,我迅速地开始打瞌睡,天知道这种失魂落魄的日子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 第三章 不笑的美人(下) 更新时间:2009-02-17 赵叔带看见街上站着一个年愈古稀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脸上连皱纹都不甚有。 他身着青衣,安然立于街对面,神色淡然从容,让赵叔带一见之下便生出好感。 他自回京以后,一直深居简出,上朝亦是托病不去。天子却因他带回了褒姒,对他此次的功绩极为褒奖,一连派人送来许多赏赐。他一概收下,却连进宫谢恩都省去了。 一连数日,他都听见自街上传来奇异的叫卖声:“卖陶罐!卖陶罐!上好的陶罐,只卖一万金。” 一万金的陶罐,他还闻所未闻。 这叫卖声便是来自他家门前,似是刻意要引起他的注意。 他隐忍数日,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出家门。 老者微微一笑:“大夫终于肯见我了。” 他笑笑:“老丈在此数日,叫卖天价陶罐,一听便知,不是为了卖东西而来。” 老者笑道:“这陶罐卖一万金并不算贵,但若是寻到了知音人,我分文不取,也愿意拱手奉送。” “谁又是知音人?”他南征北战,见过的奇人异士本来就多,一见这老者,便知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老者神秘地笑笑,“也许是大夫,也许是别的人。” 他问,“那陶罐到底有何奇异之处?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老者自衣袖中取出一只七彩斑斓的古朴陶罐,“只是一个普通的罐子,若是用来插花,大概会物尽其用。” 他怔了怔,一万金的陶罐,只用来插花吗?他伸手接过陶罐,才一入手,心里就是一动。为何……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呆呆地凝视陶罐,总觉得陶罐上竟似有着褒姒的气息。 “大夫可看出什么了?”老者高深莫测地询问。 他迟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 老者笑笑,“看来这陶罐今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了。” 他抬头注视着老者:“老丈到底是何人?这陶罐又是什么异宝?” 老者拱手笑道:“在下只是藉藉无名的掌书吏,贱名何足挂齿。” 赵叔带忽然想到一个人,这人出生之时,头发眉毛便是白的,因而自幼就被人称做老子。他连忙肃容问:“先生莫非就是李耳先生?” 老者含笑道:“正是在下,想不到连国之栋梁的赵大夫也知道区区在下。” 赵叔带微微苦笑:“先生不必嘲讽在下,我这次出征,只怕是过大于功。” 李耳淡然一笑,“万事皆有前定,大夫也不必太过自责。” 赵叔带引着李耳进了自己的书房,嘱人不要打扰,“这陶罐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先生要在我的门前贩售?” 李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笑问:“大会觉得褒姒如何?” 赵叔带一愕,褒姒如何,这该如何回答? “听说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连大夫也无法抵挡她的魅力?” 赵叔带皱起眉,他知道李耳是得道的高人,却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不三不四的话来。 李耳仰天长笑,“我的先师,本是朝中的天官。五十六年前,他因不曾力阻历王,而放出了一个妖孽。他自责甚深,又知这陶罐是降伏那个妖孽的唯一神器,所以才带着陶罐悄悄地离开了皇宫。自此以后,他一直潜心修炼,为的就是将来的某一日,可以亲手将那妖孽重新封印回陶罐。只是他未曾等到这妖孽临世,就仙游了。他曾经反复叮嘱我,那妖孽留在人间,终是祸害,一定要将她除去。并嘱我找到那个可以降伏妖孽的人,将陶罐交给他。” 赵叔带低声道:“那妖孽莫非就是褒姒?” 李耳笑道:“先生见过褒姒,不觉得她很奇异吗?” 不错,她确是很奇异,只是这般的美丽,便已是不祥的了。也许这不过是男人们的推托之辞,将自己的意志不坚和贪图享乐皆归疚于身边的女子身上。 只是这本就是一个男人的世界,红颜自古多薄命,女子天生的美丽,不过是一把双刃剑,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他道:“诚如先生所言,她确是很奇异,男子见了,都会神魂颠倒。” “那么大夫呢?是否也为她倾倒?”李耳紧追不舍。 赵叔带轻轻叹了口气,“她已是天子的宠妃,我又岂会有非份之想?” 李耳熟视了赵叔带半晌,忽然深深一揖:“大夫虽然没有非份之想,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赵叔带不由倒退了一步,“先生是想要我收服褒姒?” “不错,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收服这个妖孽,此人非君莫属。” 他犹疑不下,若说她会祸国殃民,到底不曾做过什么神人共愤的事情,不过是天子分外地宠幸。 那亦不能归疚于她,后宫哪个女子不是千万百计想要得到君恩?她只是得益于天生的美丽罢了。 也许她是妖孽转世,但到底她现在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触手可及。 李耳轻叹道:“大夫想想妹喜和妲己,她们亦不过是女子罢了,却最终落的个国破家亡,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啊! 他霍然而悟,赵家世代为朝中肱股之臣,只知有国不知有家,他又岂能为了自己的怜爱之心便置天下安危于不顾?也许褒姒是无辜的,但为了更多无辜的百姓,也只能牺牲她了。 他自有冠冕的理由,男人会依此行事的准绳,虽知会委屈伤害了她,却终是义无反顾。 他道:“我该如何去做?” 李耳点头微笑:“若是大夫不嫌弃,我想收大夫做个记名的弟子,将先师传我的一些修道之法传授给大夫。以大夫的资质,相信假以时日,必能从容控制这陶罐,收服妖孽。” 他连忙跪倒在地,“先生是得道的高人,朝中谁人不知。能蒙先生收我为徒,那是我的福分。” 两人行了拜师之礼,李耳传授了一些吐纳炼气的法门,嘱他静心修炼,便飘然离去。 赵叔带将李耳送至门外,忽见一个青衣小鬟站在墙角,眼望着他,似是想招呼,却又不敢。 他瞥见小鬟的衣角上绣着一支梅花,他轻轻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那小鬟连忙行了一礼,道:“公主请大夫进宫相见。” 他想起自从回来以后,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他都不曾去探访过雪姬。他不免暗暗惭愧,这些日子以来,他竟似完全忘记了雪姬一般。 他随着小鬟自边门进了后宫,因他与雪姬是自幼订亲的,两小无猜,平时来往得惯了,宫中的侍从早便与他相熟。见他进宫,纷纷招呼道:“赵大夫,又来探望公主了?” 他微笑着点头,心里却不免苦涩,他该如何面对雪姬?虽然雪姬不知,但他确已经做出了背叛雪姬之事。 雪姬是冬天出生的,出生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因而便起名叫雪姬。她又自幼喜梅,将自己住的地方也起名叫问梅宫,身边的宫女衣上也都绣了梅花。因而他一见就知这小鬟是雪姬宫里出来的。 小鬟在院外便停住脚步,轻声道:“公主在里面等候大夫,请大夫自己进去吧!” 他推门而入,见雪姬依在栏杆上,闲闲地望着栏下小池塘中的红鲤。虽然容颜温柔和美如故,却无法掩饰眼角的那一抹落寞之意。 他知这落寞的始作蛹者便是他,他却无力弥补。他在雪姬身后站了片刻,轻声道:“雪儿,我来了。” 雪姬回首,脸上立刻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她是禀性柔顺的女子,虽然在宫中长大,却全无骄奢任性的习气。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只是默默地承受,从来不令人知。 她越是如此,赵叔带便越是愧疚。在褒姒这件事上,他与普通的男子并无二致,不过是见色起意,无法自持。他难免在心底苛责着自己,刻意忽略着刚见面时那一丝熟悉的心悸。 “我听说你托病不朝已经有月余的时间了,你身体可好?”雪姬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低沉,与褒姒那般清泠似冰的声音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面颊,她亦是美丽的女子,虽然不似褒姒那般让人一见销魂,但朝中暗慕她的世家子弟也大有人在。她却始终如故地待他,将他当做自己未来的夫婿。 他道:“对不起……”只说了三个字,后面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雪姬笑笑,“我经常见到姒贵妃,每见一次,都更觉得她美丽非凡。象她这般美的女子,连同是女子的我都难免倾倒,更何况是男人。” 他忍不住否认:“我不是……”他顿住,雪姬并不曾提到他,他不过是心虚不打自招。 雪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大夫可有话要对我说?” 他一愕,有什么要说的吗?两人默然相对,气氛莫名地尴尬。他们两人的相处,向来是轻松自如的。即不因双方的未婚夫妻身份而有所芥蒂,也不会因身份的高低不同而有所疏离。他们如同知己一般无话不谈,连宫人们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和谐。 只是这一次回来,一切都改变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瞬息万变,虽然两人近在咫尺,却都感觉到对方的心远过天涯。 他想到与褒姒迷乱的那夜,李耳要求他肩负的使命,他忽然便兴味索然,只觉得这人生不过是一场闹剧,他却偏偏是这闹剧的主角。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雪姬,沉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为妻。”这是说与雪姬听,也是说与自己听。男人需得有所担待,他与雪姬自幼定的亲事绝不能因他的意乱情迷而废止。褒姒终是会恨他的,无论他是否别娶,他与她之间都必然是个悲剧。 雪姬任由他抱着,心里却觉得凄然。他从来不曾与她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相识十几年,都手都不曾碰过,两人相敬如宾甚至到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她却从来不曾担心害怕过什么,只因为她信任他。 但现在,当他抱着她时,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信任却飘然远走。此刻的搂抱竟比十几年的淡然更令人黯然神伤。 她却仍然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相信你,支持你。” 似有人将一道细细的丝线紧紧地束在心脏之外,用力拉扯。痛是锐锐的,不至于失声惨叫,额上却会渗出冷汗。那痛亦是长久不断的,时日越久便越是深入,总觉得会有一日痛到无法忍耐。也许丝线会断,也许心会从中裂开两半。 雪姬的目光悄然飘走,她看见远远的琼台上站着的那个女子翩然若仙的身影。她不知她是否看见相拥的两人,也许是吧,也许不是!是否看见又有什么关系?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头。 花园之中,逐渐种植那些奇异的蓝色花朵。人们渐渐迷醉于花香之中,忘乎所以。这花正象是褒姒的化身,在不知不觉间便控制住后宫中的每一个人。 ------------ 第四章 皇室高中(上) 更新时间:2009-02-18 他可曾想过我? 两月之后,经御医诊断,褒姒身怀有孕。 她想怀了孕的女人,大概都是多愁善感的。她自出生起,便知自己的灵魂是不快乐的,只是不快乐到了此时已至顶峰。她从不曾欢笑,甚至连莞尔轻笑都是吝啬的。王总是问她:“你为什么不笑呢?” 她便会懒洋洋地回答:“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她现在住的地方叫琼台,是整个后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地方。申皇后的寝宫在与琼台正好相反的地方,琼台很高,站在上面,整个后宫便尽收眼低。她能够看见申后宫,申后也一定能看见她。她是俯视着申后,申后便只有仰视她。 可是这也不让人觉得快活,她想如果在褒国的郊野里,赵叔带愿意对她说:“我带你走。”那么她会更快活一些。 她虽然与众不同,可是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 “要怎样你才笑呢?” “你杀了赵叔带吧!杀了他,也许我会笑的。” 王吃了一惊,见褒姒漫不经心地俯视着窗外盛开的鲜花,那是褒姒亲手种植的花,一种奇异的蓝色花朵,镐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品种。 “你不是认真的吧?” “王会为了我杀赵叔带吗?” “当然会。他只是我的一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很有威严地说。 “我是开玩笑呢!王不会当真吧?” 王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开玩笑。” 褒姒默然。 “可是美人,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我为什么从来不笑?只因在我的灵魂深处,往世的爱与恨如此深重地压迫着我,让我失去了欢笑的能力。 “龙儿!龙儿!”有人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 是二鬼子吗?很熟悉的声音,难道我又梦见他了?可是我已经决定把他忘记,如同这个世间从来不曾有这个人存在。 我猛然睁开眼睛,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就在我的面前。 我尖叫了一声,把眼睛的主人吓得连忙后退。他离得我远了,我才总算看清,真是二鬼子,他身穿一套看起来很贵的休闲装站在我的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满怀疑惑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我不是在梦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看起来好象有些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似乎有一种气势,是别人所没有。有点象,有点象是正在上朝的皇帝。 我呆了呆,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能产生这种无聊的联想。 我很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发出极不雅的“咕”的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鬼子柔情似水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说柔情似水,一点也不夸张,他就是有那种本事,将自己的笑容粉饰得十分浪漫多情。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他本来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而这个学校又是皇室高中,难道他是皇室成员? 我立刻精神一震,许多小说影视剧中的弱智情节真的发生了吗?我立刻满脸堆欢,全不掩饰自己的阿谀谄媚,“这么说,你是王子还是亲王?” 我一下就猜王子,却不猜是王子管家的儿子,当然也是受了那些灰姑娘式的言情小说的影响。后来我才知道,所谓之皇室高中,里面虽然有王子、亲王、公主等人,也有皇室七八个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远亲。还有皇室工作人员的亲友团,事实上,就算是皇家花园花匠的儿子也可以进入皇室高中就读。 所以所谓之皇室高中,并不象我最初所想象的,由清一色的贵族组成。当然,能够成为皇室花匠的人就算没有爵位,必然也是花匠中的翘首。 他微笑:“我是阿斯特伊丽莎白塞巴斯迪恩王子,本国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 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那就是皇诸。“你,你,你,”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你”了半天才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是皇太子?” 他仍然很有风度地微笑着,“现在哪还有人叫皇太子的?你也太老土了吧?” 我呆了呆,他说话的口气和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有天渊之别。我一时有些无法适应,事实上,在我与他曾经经历过的极短的时间里,都是我在揶揄嘲讽他,被他说老土这还是第一次。 我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了吧!谁叫人家现在是皇太子殿下呢?我说:“你老爸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吗?” 他淡然笑笑,“他和我母亲十年前都死于飞机失事。” 我一怔,“那现在的国王是谁?” “是我叔叔。” 我灵动的大脑又在飞转,如此说来,他死去的老爸曾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因而他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他老爸却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连他老妈也死了。听说在外国,如果皇帝死了,皇后便可以顺理承章地成为女王。 照道理说,他应该继位当皇帝,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的原因,就由他的叔叔继位当了皇帝。 想明白了以后,我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情节。 在上一个故事中,我回到遥远的商代,那时的天子是孔甲。孔甲的老爸本来是天子,他死之时因觉得孔甲不成器,就把皇位传给了弟弟,也就是廑的老爸。而廑则成了太子,但孔甲却不甘心,推翻了廑成为皇帝。这情节听起来有点类似。 难道说,世上的人们真的是在命运中不停地轮转?曾经有缘的人必然会再次相逢,上演着同样的故事?或者上世曾经欠过别人债的,终会在这一世归还,想逃也逃不掉。 虽然想到了这些事情,我的嘴里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你看过包青天没有?”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是说电视剧吗?” “你知不知道包青天里有个大贤臣叫八贤王的?”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那又如何?” 我忍不住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八贤王他老爸就是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他死的时候没有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却传给了弟弟赵光义。而八贤王也一直没有死,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原因?” “因为他不想当皇帝啊!就算他心里想当,却很识实务,所以他才能活那么久。我认为你应该向他学习一下,赶快让出太子之位,以保平安无事。” 他呆了呆,骚了骚头发,“你是说我叔叔会派人暗杀我吗?” 我故意笑得更加奸险,“当然会!这是老生常谈的故事。他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一定会派人暗杀你的。或者你先发治人,把他们都杀掉。” 他苦笑,“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现在是法制社会,皇帝犯了法也会被起诉。就算叔叔想让我让出太子之位,也要皇室一致裁定,认为我确实不足以成为合适的太子,才有可能实现。” 这回换我眨眼睛了,“是这样吗?” 他耸耸肩,“当然是这样。这不是电视剧,小姐!” 我叹了口气,真无趣,本来以为可以看一出皇室阋墙的真人版呢!原来是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在我的学校时用的名字是赵天赐,“你为什么说你叫赵天赐。” 他轻叹:“那是妈妈为我起的名字。她姓赵,是一位华人。爸爸是一次出访中国的时候遇见了她,那时她是中方派出的翻译。爸爸对她一见钟情,虽然访问时间已过,却以私人的理由留了下来,并且向妈妈展开了爱情攻势。” 又是一个现代灰姑娘的故事。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难道现实生活中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他捻熟地揽住我的肩头,如同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做的那样,“现在的皇室比以前开放多了,有许多平民王妃。不过来自东方的王妃,我妈妈还是第一个。”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若是以前,我必然毫不留情地就把他的手拍掉了,可是现在我却知道他是皇太子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与绝大多数女生一样,喜欢出身高贵腰缠万贯的男孩,虽然我经常嘲笑这是浮浅的表现,但当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时,我的反应一点都不比任何花痴女生要来得高尚。 可是要是让巫家的那一大票女人知道我想要和一个洋人谈恋爱,只怕那些巫女们会用出可怕的巫术来对付我。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她们指挥了一大群蜘蛛蝎子蜈蚣在后面狂追,而我则在前面落荒而逃。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立刻从他的身边跳了开来,尽量拉远与他的距离。 他受伤地看着我,“你还是那么抗拒我吗?”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以我这种大帅哥都无法打动你,现在我又亮出了皇太子的底牌,如同我这般长得又帅,出身又好到掉渣的男生,你到哪里去找? 我叹了口气,我也很想嫁入豪门,成为万人景仰的平民王妃,可是我不是一般的女孩,我出身自巫女世家。巫家女人脑子的结构与众不同,她们即不在乎钱财也不在乎身份地位,天知道她们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傍大款这种普遍真理,在巫家根本就行不通。 他一如既往地睁着那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现在他倒是与以前的赵天赐有些相似了。 我说:“那我现在叫你什么?那一大串什么什么王子,我可记不清。” 他回答:“你叫我sky,这里的人都叫我sky。” sky,我忽然有些黯然,若他是天,我便是地,他是云,我便是泥,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因我们身体的接近而拉近,反而更显遥远。我宁可我不曾再见到他,他仍然是我记忆中那个没钱请吃饭的二鬼子。 他似看出了我的想法,抓住我的肩头,“还是叫我二鬼子好吗?” 我呆了呆,抬起头,他深褐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我忽然有落泪的冲动,原来,坚强如我,竟也是如此脆弱的。 我咬了咬唇,轻声叫他:“二鬼子。” 他很响亮地回答:“哎!” 我哑然失笑,却又热泪盈眶。我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应,难道我真的在悄悄地爱他吗? 我用力甩了甩头,甩去大脑里纷忡而来的胡思乱想,就算喜欢又怎么样?这世间不是有许多相爱的人最终无法走到一起? “我什么时候上课。”我刻意转移话题。 他说:“我正是带你去参观学校的,你明天就要上课了。” “明天?我时差还没换过来。”我不满地说。 他笑咪咪地斜睨我一眼,“那有什么关系?你上课不都是在睡觉吗?” 我一怔,无言以对,他说的不错,每当我的灵魂部分离体之时,现世的我都是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他拉着我的手走出宿舍,旁若无人地在略显僻静的校园中闲逛,一边指点着旁边的建筑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每个经过的人都向他示意,虽然并非十分正式却也表现出自己的敬意,也便因此对于被他拉着的我难免多看上几眼。 我往常也并非不曾被人注视,感谢我美丽的老妈,把我生得美若天仙,我早便习惯了大街之上人人回首的场面。但这一次,我却莫名地觉得窘迫,因我知道他们之所以特别注意我,并非是因为我的美丽,而是因为我被他带着。 于此之时,我感觉到我成了别人的附属品,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形。我难免觉得自尊有些受创,我终于发现了我与所有言情小说中女主的不同之处。她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附属品的地位,并且安之如怡,我却不能。 也许我真是巫家那些女人多年教育的结晶,我比大多数的女子更加倔强独立,自我为中心。 我停住脚步,“带我参观学校这种事情,不必皇太子御驾亲征吧?我自己四处走走就都知道了。难道每一个新入校的学生,皇太子都要亲自带他们参观学校吗?” 二鬼子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他们与你不同。” 他既然说出这句话,我是否应该老生常谈地接一句:“怎么不同?” 然后他再继续老生常谈地说下去:“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他们不是。” 那岂非成了无聊言情剧的典型表白套路,想到这种可能性,我难免踌躇不定,汗毛立正,不知是否应该问出这个“怎么不同”来。幸而,在此之时,又发生了另一个无聊言情剧的典型套路式的情节。 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从不知是哪一栋建筑里忽然冒了出来。 这两个人,男的英俊,女的秀美,都是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美人。我想到自从进了这个学校以来,看到的人几乎都是美男美女,是否皇室成员的基因比别人要好一些? 忽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太卑颜屈膝,很有拍皇室马屁之嫌。我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了批评教育:巫龙儿同学,要小心啊!你已经被资本主义给腐蚀了。 女的一眼看见我,便迎了上来,露出温柔美丽的笑容:“sky,这位就是中国来的巫小姐吗?” 男的则挑剔地上下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哪里来的土包子,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令人满意的。 我毫不客气地同样上下打量着他,虽然长得高大英俊,却傲慢无礼,完全没有皇室就有的教养。 ------------ /第四章 皇室高中(下) 更新时间:2009-02-18 此时,二鬼子介绍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这位是丽莎温布敦公主,我即将定婚的对象。” 我一怔,转头望向他,二鬼子脸上带着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 他又指着那个男的,“这位是威尔逊温布敦亲王,是丽莎的哥哥。他们两位是我的远房表兄妹,他们的祖父现任摄政王,是我祖母当今皇太后的表兄。” 真是七拐八拐的亲戚,可是他刚才说,丽莎是他即将定婚的对象。我的大脑有一刻有点混乱不安,二鬼子临走以前就对我说过,他要定婚了,那时我并不介意,也不当真,因我不知他的身份。 现在我却难免介意,难免当真。身为皇太子,十七岁订婚应该是正常的吧!我相信所谓之交换学生的计划,一定是他想出来的。可是他既然已经要订婚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弄到他身边来呢?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丽莎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我听sky说起过他在中国的事情,他说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还一直很照顾他。”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勉强自己露出一丝笑容,虽然我知道这笑容一定不怎么动人,但总不能板着脸面对人家的微笑。“其实我和他只是同学,还经常借他的笔记来看。”天知道我在说些多么无聊的对白。 丽莎含笑道:“祖父派去捉拿sky的人都被一个小女生打败了,原来那个女生就是你。你这样瘦小,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因为我会中国功夫。”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功夫!”丽莎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虚假羡慕之情,“是不是有个叫jackychen的人,很会拍功夫电影,是那种功夫吗?”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对,还有jetli,brucelee。” “哦!可惜我自小不被允许看这样的电影,只是偶然在新闻中看到过。” 是的,因为她是公主,公主的教养当然与靠装神弄鬼骗钱度日的巫女家出身的我不同。我最爱看的就是各种武侠电影,想必公主小姐一定闻所未闻。 那位亲王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sky,你怎么还不回去准备,今天晚上的宴会你要代表皇室发言。” 二鬼子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于亲王先生的无礼有些不满,但我却在心里暗暗地感谢这位亲王先生,我立刻接上话:“原来你晚上有事情啊!那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二鬼子迟疑了一下,“可是你才第一天来。” 我笑咪咪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不安全?” 他摇头,“这里的保安很好,就算是有突然空袭也可以从容应付。” “你觉得我的英文很差?” 他又摇头。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 我把他牵着我的手交到丽莎的手中,“既然是皇室的夜宴,一定很重要,我可不敢影响你们。我听说皇室很恐怖的,会派特工把不喜欢的人撞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二鬼子一怔,显然想为皇室辩护两句,我却不容他开口,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声说:“我走了!明天我会去上课。” 我一口气跑到一栋小楼的后面,忍不住躲在楼后向他们张望。二鬼子终于还是牵着丽莎的手转身离去,三人有说有笑,并不因我的出现而影响了他们的心情。 我看着他们走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背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下来。我怔怔地坐着,即不悲也不喜,大脑似乎停止了转动,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白一片。 然后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是蔚蓝一色的,不见纤云,海浪拍岸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乍然飞起,在空中凝住片刻,便倏然而去。 我忽然感觉到心的一丝刺痛,那痛来得很忽然,也很深入,似乎有一支小小的针莫名其妙地进入我的心脏之中。我用力吸气,血液便向着心脏中涌入,牵动着那针刺着我的心底。我用力呼气,血液自心脏奔流而出,又牵动着那针刺着我的心底。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我的无力。 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是巫龙儿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不可能得不到。现在我却隐隐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有些东西就算想尽办法想要得到,还是无法得到。就算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整个世界奋战,仍然会失去。因为人是无力与命运相抗,再强的人,也终究是命运手中的玩偶。 在那一刻,我睿智地预感到了命运,预感到了我与天赐绝不乐观的未来。 “听说她一来,皇室总管就亲自去迎接她。” “sky还和她手牵着手在学校里散步。” 我走进教室,正在窃窃私语的三个女生一起闭上了嘴巴。她们的脸上迅速绽放出温柔和善的笑容,似乎刚才正在背后说闲话的人们并非是她们。 我忽然发现,大概所有的皇室女子都被训练用同样的仪态去微笑,每个人都笑得恰到好处,不卑不亢,从容大方。 三个女孩一一向我自我介绍,一个是内务大臣的女儿,一个是某某亲王的侄女,一个是首相的外孙女。 我也露出同样虚假的笑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大抵有着几副不同的面孔,如同随身携带着无形的面具,在不同的场合就戴上不同的面具。 人们自懂事时就开始学习怎样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在面具之下,随着年岁渐长,那面具的应用便越来越纯熟自然,惭似长在自己的脸上,最终连自己都无法辩认那是面具还是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个班级居然只有四个学生,就是我们四个人,而且没有一个男生。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学校里所有的班级都是如此,每个班不过三四个人而已,而所请的老师则大多都是国际知名的学者。这些著名学者在各个领域皆是领军人物,却在这里教一些高中生上课。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也同样是无上的荣光。 那天整个下午都是游泳课,据说游泳对于贵族女子的身材保持是极好的运动。这个学校的课程安排,娱乐多过学业,诸如马术、芭蕾、艺术体操、击剑之类说不出有什么用,但贵族们却认为必不可少的课程充斥了课程表。 而中国学生非常重视的物理化学之类的课程,则不过是寥尽人事的一周安排上一次而已。 于是,吃过午饭,班里的四个女生便在奥运标准的游泳馆中集合。我虽然知道游泳馆在哪里,却还是有点踌躇不安,因为我根本就没带游泳衣。 谁会知道这种变态的学校还要让学生上游泳课?我本来的学校所谓之体育课不过是打打排球蓝球,跑跑步,跳跳鞍马,扔扔铅球罢了,顶多再组织一下班内或者年级内的足球比赛,游泳这种即费时间又费水力资源还不安全的课程,哪个学校会那么傻得去安排? 在进入更衣室之前,我很不好意思地询问:“我没有游泳衣,只怕不能上游泳课了。” 首相的外孙女莞尔一笑:“不用带游泳衣,更衣室里有干净的游泳衣,用过一次就会更换。” 我呆了呆,决定自此沉默。还有什么比刘姥姥更悲哀的吗?想当初,刘姥姥带着板儿进大观园,还能为荣国府的太太小姐们插个科打个浑逗她们乐上一乐。我相信我的三个女同学早已经把我这个土包子在心里笑上了几千几万遍,但偏偏碍于皇室的教养,她们又不能表现出来。 闷在心里暗笑是很痛苦的事情,会把肠子笑断。 我气鼓鼓地接过首相外孙女满怀热情递过来的游泳衣,也不知是在生她们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或者在生巫家上上下下一大群巫女们的气。 巫家的女人什么都强过别人,却偏偏不懂得上流社会是怎么回事,谁叫她们都是靠装神弄鬼来混日子的巫女呢? 走出更衣室,一眼便看见游泳池边的二鬼子,他身边坐着三四个男生,大家如同众星捧月般地包围着他,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一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立刻便落在我的身上。 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看我,这世上传得最快最远的莫过于绯闻。我与二鬼子的绯闻一定在我还未曾到达这个国度以前,便已经在悄悄地传播了。 绯闻女主角正式登场,如此八卦的情节,就算是皇室的男孩们也一定是喜闻乐见的。 我高高地仰起头,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看就看吧,难道我的身材还怕人看吗?但下一个瞬间,我便明白了另一件事情,我引以为傲的东方式的纤细身材,西方人可未必喜欢。 我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在这声口哨声中,二鬼子的订婚对象,理应是我的情敌的丽莎身着一件大红游泳衣走了出来。 一看到她,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不免挫败地叹了口气。原来西方的女孩十六七岁就已经长得如此成熟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与她相比,我也未免太小儿科了。 我怔怔地站在游泳池边,看着她满面阳光明媚的笑容。她向我走过来,“喜欢游泳吗?” 我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天知道我本来并不讨厌游泳的。 她笑了,“我最喜欢游泳了,这个运动是很健康的运动,可以保持身材又能运动全身。”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上游泳课分明就是皇室高中所有站在我反面的人设下的一个阴谋。我在心里狠狠地想,完全忘记了,游泳课是皇室高中早便安排好的课程,并非是因为我的到来而特设的。 丽莎一跃入水,姿态美妙,如同一尾人鱼。我看着她在水中自由来去,显然水性甚佳,看来她是真的喜欢游泳,喜欢做一件事,就会下意识地去做好,那与被别人强迫去做是不同的。 我叹了口气,在池边坐了下来,无聊地用脚踢着池水。我并非不会游泳,只要我想,我甚至可以立刻报名参加奥运会,并囊括所有冠军。我天生的运动天赋,或者是来源于我身为龙女的本性。 龙曾经说过:普通人类会的事情又怎能难得倒龙? 我虽然并非是龙,却是龙女以奇异方式转生在现世的后身,普通人类会的事情又怎能难得倒我? 可是我却没有与她争胜之心。我知她是故意展示给我看,也是为了展示给二鬼子看。若我是她,说不定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感觉到女子悲凉的心境,古往今来,从东到西,又有哪个女子不是为情所困,为情所恼,为情所痴,为情所伤呢?若她真爱二鬼子,她又怎能容得下有一个我的存在? 一个阴影落在我身边的水面上,二鬼子毫不避嫌地在我身边坐下,如同我一样用脚踢着池水。我们两人的目光一起随着池中的丽莎转来转去,如同赌气一般,谁也不看谁一眼。 过了半晌,到底还是他忍不住先开口,“你一定比她游得好,为什么不下水?” 我默然,谁游得好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命运岂非是从出生时起便已经注定了?就算我此时比丽莎胜出一筹,她却命中注定是二鬼子订婚的对象,而我,则命中注定与二鬼子擦肩而过。 我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二鬼子的眼睛:“她很爱你吗?” 二鬼子一怔,下意识地回视着我。 我们两人便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意。他迟疑着回答:“我想是的。” “你怎么知道?她对你说过吗?” “没有。” “那你又怎么知道?” 二鬼子轻轻叹了口气:“爱一个人还需要说吗?如果连心都感受不到,那这种爱情还有什么意义?” 爱一个人不需要说出来吗?那么我呢?我是否爱他? 我忽然站起身,一跃下水。 旁观的人群以为我终于忍不住,想要与水中的丽莎比试一下,但事实上,我只是想潜入水底。 水底的世界是安静安全的,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因而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与外界隔了开来。 我抱着膝盖蹲在池底,就是不愿意浮上水面。我即不愿意面对二鬼子,也同样不愿面对我自己的心境。爱一个人,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若是二鬼子不曾因思念母亲而偷跑到中国,如果他的母亲不是刚好是我多少年前的学姐,如果他并非是插班到了我们班而是另一个班级,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那么我还是我,无忧无虑,想尽办法与巫家女人斗争的巫龙儿。我不会明白心痛的感觉,我不因另一个女子而烦扰,我还在那所高中的课堂上呼呼大睡,然后被欧巴桑的怒吼声惊醒。 我倔强地在水中睁大双眼,我感觉到泪水正在飘出眼眶。我知我的泪水会混入池水之中,自此不再干涸。 记得曾有一个佛教谒语问道:“如何使一滴水永远不干?” 答案是:“将那滴水放入大海之中。” 我的泪水流入了池中,随着池水流淌,会进入这个学校的循环水处理系统,然后再回到池中。无论何年何世,这个游泳池都会记忆里我的悲哀。 我自怨自艾地想着,一点都不曾发现我的想象力正在无止境地膨胀,简直就要到达诗人的地步。 水波轻轻晃动,二鬼子潜水到我的身边。大概是我在水底的时间太长,他不放心,下水来看看我。 可是他根本不明白我的与众不同之处,我是龙女,水与我如同母亲。这世上没有怕水的龙,如同没有怕灯火的飞蛾。不同之处,飞蛾扑火,在一霎那的灿烂之后,便魂飞魄散,而龙在水中却可永世长存,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他拍拍我的肩头,指了指水面。我固执地转过头,不愿看他。他在我身边坐下,似要与我较量,谁能坚持到最后。 我瞪了他一眼,好,我不信你比我更能潜水,到你无法忍受之时,你自然会上去。 他竟不上去,脸色肿胀,但他却咬紧牙关,死死支撑。我有些不安,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再过一些时候就会因缺氧而窒息。若是这个傻瓜真的因为固执而淹死在游泳池里,这岂非成了国际笑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拖着他游回水面。 水波又轻轻摇动了一下,丽莎潜入水底。她满面惊慌地向二鬼子游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二鬼子的一只胳膊,便向着水面游了回去。 二鬼子已经有些昏迷的迹象,乖乖地被丽莎带着游回水面。 我终究还是心有不甘,终究还是想看一看二鬼子是否有事。 我钻出水面,看见池边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二鬼子拖上岸去。一个男生用力压挤着他的胸部,似在进行人工呼吸。 幸而二鬼子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龙儿呢?” 他这句话是用中文说出来的,我相信他的母语绝不是中文。据说一个人在最危急的时候,一定会说出自己的母语来。可是他却用中文问了一句龙儿呢?在他的心里,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眼睛又开始有些酸痛,巫龙儿如此多愁善感,连身为巫龙儿本人的我都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目光向着水面搜索,一眼看见浮出水面的我,他似想说些什么,但嘴巴蠕动了一下,却终于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对着他笑了笑。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也能感觉到我笑得有多凄凉。 我并非没有勇气,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不姓巫,也不是龙女的转世,也许我还敢于与丽莎相争。 但我不是普通的女子,即便是现在,我仍有部分的魂魄活在古代。我不知这样的生活何时才会是个尽头,也不知等待着我的命运会是什么? 太婆婆无需将一切实情相告,我并非是个傻瓜。我知我天生就是妖孽,来到这人间必会引起动乱。在返回古代的穿越中,我早已经深谙了这一点。 巫家是守护大地的巫女,她们生下我来,也许不过是为了就近监视我。据说妖孽是必然会临世的,就算我不是老妈的女儿,也会成为其他人的女儿,或者借用更加骇人听闻的方式临世。 也许巫家人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老妈生下我。 那么,我的命运会是什么?重新被封入陶罐之内吗?再度过几千年的寂寞时光? 我与二鬼子默然对视,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无奈。他是注定成为皇太子的人,而我往世的命运则是祸国殃民,倾国倾城。若想不使这倾国的游戏继续,我便要离他远走,最好永世不见。 我咬牙,用力呼吸,一呼一吸间,便痛彻心臆。心痛的感觉千年如一日地继续,我宁愿我立刻烟散云散,不必在每一个轮回中感受这疼痛和不安。 每一个人活在世间都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宿命,我深惧这宿命,只望逃开,再不必面对。 ------------ 第五章 冰霜美人(上) 更新时间:2009-02-19 “皇后娘娘驾到!”阍者的喝道声自门外传来。 褒姒却只作不闻,她悠然坐于王的腿上,用纤长秀美的手捧起桌上的卮。 卮是厚重的青铜所制,颇有些笨拙,与她白晰纤弱的手相映之下,却有奇异的魅力。姬宫涅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发热,只看着褒姒的手,他就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并非是身体强壮的男人,多年的醇酒妇人早就侵蚀了他的健康。他对于女人早便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但奇异的是,每当见到褒姒,他立刻便似恢复到了十几岁最黄金的年华。而离开褒姒后,他便失去精神,如同一个衰衰老翁。 他逐渐依赖褒姒,片刻都不愿离开她。即便是上朝之时,心中所思所想,也皆是褒姒。只是褒姒永远淡然如水,冷漠似冰,自她入宫后,就从未展颜一笑。 他总是在心里设想着她笑的样子,那必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实倾国倾城又有何妨,只要她肯笑一笑,即便是用天下来交换,他亦是愿意的。 姜皇后走进琼台之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王痴迷的目光停驻在褒姒的身上,眼中的神情似整个天下便只剩下褒姒一人罢了。 她心里一紧,如同这般的神情,在王的眼中从来不曾出现过。 她是王的第一个妻子,这些年来即没有什么失德之处,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贤德,与前朝的皇后相比,她是略显得平庸了一些。只不过,她却也是有好处的,她几乎不嫉妒,无论王宠幸多少女子,她都安之如怡,以退为进地维持着自己母仪天下的端庄与威仪。 或正因如此,王一直对她礼敬有加。这些年来,后宫得宠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得宠的时候,有聪明的也知道拢络人心,对她这个正宫皇后极力巴结。也有不知好歹的,一得宠便傲得天上地下,似整个后宫都需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她只是冷眼旁观,难免在心里冷笑。 王是一个容易厌倦的人,时日长了就有了新欢,忘动了旧爱。那些本来张狂的妃嫔,在此时方知什么是人情冷暖,连宫中的小杂奴都不再把她们放在心上,她们才明了后悔的滋味。 不过她也不为己甚,对于那些知过能改的妃嫔也便不记前嫌,偶尔施舍些小恩小惠,便足以使她们感激涕零。 正因为如此,她在后宫中的地位稳如泰山,也越来越是德高望众,这些年来,已经不再有胆敢与她做对的妃嫔了。 但这一次,这个新来的褒妃有些不同。 她进宫有月余了,竟还不曾拜见过她。 说起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王虽然已经多年未曾在她的宫中留宿,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正宫皇后。按照祖制,新进的妃嫔都需得在三日内朝觐她。 她是早知这个褒姒美得妖异,又听闻许多妃子来哭诉,说自从褒妃入宫后,就再也见不到王的面了。 她的心里便也有了期待,很想看看这个美若天仙的褒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等了许多日,这傲慢无礼的小贱婢竟一直不去见她。 她忍无可忍,这贱婢的眼中显然全无她这个正宫娘娘的存在。 她只觉得怒火上涌,无法抵制。其实她是一个极能忍耐的人,若不能忍耐,这些年早便被王层出不穷的女人逼疯了。她不仅没疯,还稳坐皇后之位,这全是得益于她的能忍。 这一次,却有些出乎意料。她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哪里来的贱婢?见了正宫娘娘也不下跪,懂不懂规矩?” 话一出口,她便一愕,她从来不曾如此出口伤人,就算心中将那人恨之入骨,也仍然合颜悦色,不愿失仪。 褒姒抬起双眸,两道冰箭一样的目光自她的身上轻轻转了一下,她只觉得心里一寒,这女子的目光为何如此之冷,冷得不像是一个活人。褒姒朱唇轻启,寸步不让:“你又是哪里来的贱婢,不请自到,就不怕碍了别人的眼吗?”她的语音也同样是冷冽的,刺得姜后的耳膜有些隐隐做痛。 她怔了怔,已经很久都不曾有人当面顶撞过她了,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用力咽下自己的耻辱与不甘。 她敛衽为礼,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自然,“王久未临朝就是为了这个女子吗?” 姬宫涅似才发现皇后的来临,笑牵起褒姒的手:“美人,这位是姜皇后,你入宫多时,一直未曾拜见。” 褒姒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王,这琼台可是我住的地方?” 姬宫涅点头,“当然,你一入宫,孤王就将琼台送与美人居住,除了美人外,再也无人可住这琼台。” 褒姒淡淡地道:“既然我是琼台之主,主人在自己的家里是否有选择客人的权力?” 姬宫涅呆了呆,他并非是个傻瓜,褒姒话未说完,他便知道褒姒想说些什么。他看了看姜皇后,见姜后的面色铁青,他觉得有些好笑,十几年的夫妻,她都不曾如此嫉妒过。他道:“皇后,这是孤王新纳的美人,因未定座次,所以未曾朝见,你不必动怒。今日天气已晚,你还是回宫休息吧!” 姜后一怔,王竟对褒姒的话言听计从,她有些懊恼,更多的是不甘,她冷笑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负有规束后宫的重责。如我知道有谁狐媚惑主,先是劝谏,若劝谏不改,只能将其逐出宫去,以免损我江山社稷,陛下好自为知吧!” 她拂袖而去,心里却觉得悲凉。十几年的夫妻,终究还是不敌美丽的容颜。 褒姒注视着姜后离开的背影,她觉得姜后有些悲凉,她想她能够感受姜后的心境。若她是她,当年老色衰后,无力再抓紧自己的男人,就算母仪天下,这生命又有何意义呢? 她却不想同情,因心底的爱与恨如此强烈,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哪怕毁灭别人,亦毁灭自己。 她道:“陛下是天子,抑或皇后是天子?难道陛下要听从皇后的命令行事吗?” 姬宫涅忿然,“若不是看在她是申侯的女儿,我早便废了她。” 褒姒默然不语,世上之事本与她无关,她却苦苦纠缠于其间。只因灵魂深处的叹息,前世悲伤的记忆,用尽全力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如果活在这世间只是为了延续这悲哀,那么就让所有的人都感同身受。 这一天的晚些时候,雪姬在花园里看见褒姒身着白衣的身影。她觉得她站立在花丛中的姿态有些哀婉单薄,似是失去生命的纸人。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直至眼睛有些发酸。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没来由地一黯。 褒姒似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头向她招手。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似走入一个阴谋。 “你在看什么?”褒姒说话的语气有些象是刀锋,清清泠泠地割在人的耳膜上,刺得耳膜隐隐生痛。 “我在看贵妃你。”雪姬的脸有些红了,她是温婉的女孩,又贵为公主,从不曾被人如此质问。 褒姒默然,目光从雪姬羞涩的面颊上掠过,落在她身边的花丛上。她道:“你就是赵大夫的未婚妻吗?” 雪姬点头,却忍不住解释,“我只是与他相识得早,由父母订下的婚约。”她听出自己语气里的焦虑之意,她有些错愕,为何她竟有种感觉,错的那个人竟是她?她自幼便与赵叔带订婚,若说真有人插足其中,那个外来之人,也应该是褒姒。 她垂下头,目光悲哀地落在自己的丝履上,她想若男人的心改变了,女子便失去了权力。所谓之婚约只能束缚人的身体,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一个人的心。 “你喜欢他吗?” 雪姬一怔,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种古怪的问题。她凝思半晌,她喜欢他吗?从很小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他的身影。校场之上,书院之中,只要有他存在的地方,必然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只要看见他,她就莫名地满足,这仅因他是她未来的夫婿吗? 她咬了咬唇,认真地回答:“我喜欢他。” 褒姒的目光略有些黯淡,“他是否知道?” “我不知道,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 “如果是这样,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吧!其实一个人的心意并不是那么难以说出来,我不明白的是,你们都喜欢隐藏自己,心里想要什么,却不愿意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雪姬有些好奇地注视着她,她觉得她在说这句话时即悲伤又无奈,她想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话呢? 我很后悔告诉你我的心意,因为告诉你的结果是因此失去了你。 第二天,姬宫涅无奈地上朝去了。他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未曾临朝。在称病的第五天,年迈的司空便跪在宫外请求面君。他令人将他打发走了,选择避而不见。 到了第十天,内侍通报说跪在宫外的大臣越来越多,那些司空司马司徒之类的大夫们不顾年老体衰,不吃不喝长跪于宫门之外。 这使他觉得很厌倦,心里也有一些愧疚。 但他是天子,他不过是几日未朝罢了。 越是愧疚,就越怕见他们的面,还夹杂着一丝无奈。谁说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天子之下有百官,之上有礼法,想做的事情通常是会被别人用生命来劝谏阻止的。 有的时候他也很无奈,他很想对那些悍不畏死劝谏他的大臣们说:其实我也很想死,我不过就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只是,他是天子! 普通人做错事,不过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弥补,他做错了事,却是以整个天下的百姓来弥补。 他虽是后世所知的昏君,但他并不是笨蛋。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诱惑太多,欲望太强,让人如何能够退步抽身? 他悻悻地想着,坐上四名宫监抬着的步撵。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褒姒斜倚在栏杆上,不知名的风吹起她低垂着的衣袖,使她看上去似是正要飞升的仙女。 他的心便不由地一冷,女子之美让人不忍卒睹,却有极强的不祥之兆。他莫名地生起预感,她会死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绝不让她死,就算是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 褒姒坐在琼台的窗边,脚下有来来往往的宫人。有些在经过时互相点头行礼,有些则会站在一边叽叽咕咕地说上一会儿话,还有些视若不见,有如陌路。人人心思都难测。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锦衣,带着几名宫人,一路向着琼台而来。 身边的宫女低声禀报:“这位就是太子宜臼。” 她忍不住冷笑,事情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发展下去的,万事因果循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太子宜臼刚从申国回来,他是年少气盛的少年,事母颇孝。拜见母后之时,见母亲郁郁不欢,询问之下,才知全是因一个名叫褒姒的女子。他一怒之下,便擅自作主,要杀一杀这女子的锐气。 他看见琼台之下遍植的蓝色花朵,美丽而妖异。花香随风飘入他的鼻中,有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起来。 他立刻收敛起心神,暗想果然是个妖姬,连所种之花都是如此妖异。他正想吩咐手下的宫人将花铲去,忽听一个宫女喝道的声音:“褒娘娘下来了。” 他不由冷笑,来得正好,他正想见识一下这个才入宫不久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抬起头,见一个身着月白轻衣的女子,正自琼台宫中走出来。那女子亦不怎么上妆,头发只松松挽了一个髻,斜斜地插一只蓝色怒放的花朵。女子的神情很冷淡,冷若冰霜。 他却一下子怔住了,这女子怎么能如此之美,如此之冷?她一出现,满园之花都失去了颜色。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自己因何而来。 褒姒略略福了福,“褒姒见过殿下。” 宜臼连忙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娘娘请勿多礼,是宜臼来得莽撞,惊扰了娘娘。” 褒姒淡淡地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莽撞不莽撞的?要是千岁不见怪,褒姒愿意奉茶致歉。” ------------ 第五章 冰霜美人(下) 更新时间:2009-02-19 宜臼忙道:“是宜臼的不是,怎敢有劳娘娘奉茶。” 褒姒也不多说,转身向琼台走去,走了数步,回头瞥了宜臼一眼:“太子不来吗?” 宜臼连忙跟了上来:“有劳娘娘。” 他跟在褒姒的身后,见褒姒步履极轻盈,走路之时不动纤尘。他想她真是世间之人吗?怎似随时都要飞升一般? 两人进了琼台坐定,宫人奉上茶点,褒姒便挥手屏退宫人。琼台中只剩两人,褒姒道:“我来了这么久,都不见太子,太子是去了申国吗?” “不错,申国是我母后故国,外祖健在,我经常会去看望他老人家。” 褒姒点了点头,“太子可喜欢这蓝花?” “喜欢,以前从未见过,真是天下绝品。” 褒姒淡淡地道:“太子既然喜欢,我命人送几棵给太子吧?” 宜臼忙道:“多谢娘娘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褒姒见天色不早,便慢慢站起身来,似是要替太子斟茶,才将茶杯递过去,手便一抖,失手将茶杯落在地上。宜臼一惊,连忙要去捡落下的茶杯,褒姒也刚好俯下身去。两人手一触,宜臼心神一荡,褒姒却并不把手收回,任由宜臼握着。 两人四目相投,宜臼心神恍惚,不由自主将褒姒搂入怀中。褒姒轻轻挣扎,此时,忽听姬宫涅的声音响起:“美人,你在哪里?” 宜臼一惊,欲待推开褒姒,褒姒却反而一把将他抱住,轻声说:“你不喜欢我吗?” 此时姬宫涅已经跨入门来,一眼见到这种情景,吃了一惊,褒姒立刻失声惊呼,用力推开宜臼,“你快放开我。” 姬宫涅见此情形,勃然大怒,一把拉过褒姒,喝道:“畜生,你干什么?” 褒姒掩面痛哭:“王,太子非礼臣妾。” 宜臼待要解释,幽王已经一掌掴在太子脸上,“你这个畜生,连王妃也敢调戏。快给我滚回申国去,没有我的命令,永远不得还朝。” 你现在觉得后悔了吗?如果你带着我走,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许多人会成为牺牲品,他们没有作错任何事,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出现在你与我的故事之中。 每一个故事里,都会有一个大义凛然的主角,在这个主角的反面,也必然会有一个恶贯满盈的敌人。你与我的故事中,你我就是处于这样的对立面。 我们的命运可以不同,当一切未发生之时,你愿意带我走,故事就会只剩下你我二人。虽然不会传世,却能幸福相守。我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与我喜欢的男人找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村落,度此残生罢了。 只是当一切都变得不可能,我宁可选择毁灭,毁灭你,亦毁灭我,毁灭这个世界。 “你们知道吗?sky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谣言止于智者,不过这不是谣言。 从那一日之后,我总是会在各种场合各种时间,“很偶然”地听见如上谣言。每一个散布谣言的人都言之凿凿如同亲眼所见。 当天的情景,看见的人并不很多,只是一传十十传百却是以几何基级在上升。 偶尔的时候,我想起数月前的我。那时二鬼子还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的生活单纯而快乐,每天想的无非是如何与巫家的女人们抗争,在她们的“高压”统治之下,尽全力争取我的“自由生活”。 曾几何时,一切都改变了。 我变成了半魂人,一部分灵魂在古代游走,扮演着一些据说是我的前生却偏偏又与我全无关系的角色。而现世的我则遇到了二鬼子,开始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恋爱。 我们双方谁都不曾认真地思考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对对方的牵挂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产生了。 也许恋爱中的女孩是快乐的,我却绝不快乐。我开始感觉到褒姒般的悲哀,我们两人的悲哀如出一辙,只因全无希望。虽然近在咫尺之间,却似比天涯还要更加遥远。 溺水事件后的整整一个星期,二鬼子都没有到学校来上课。想必皇诸溺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幸好这件事是发生在皇室高中内部的,而学校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除了本校的学生外,这件事并不曾被任何新闻媒体知晓。 但,我却在一夜之间,成了整间高中的名人。 每个人都在猜测我与二鬼子之间的关系,脸上的表情也无可避免的暧昧起来。我只有选择视而不见。 我不认为这件事就能如此不了了之,只是不知皇室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我难免想起被车撞死的黛安娜王妃。虽然大家都在猜测她的死亡是来自英国皇室的直接授意,但谁又能把英国皇室怎样呢? 这样一想,我便难免揣测,他们不会派杀手来杀我吧?就算派了杀手我也不怕,我不是普通的人,我是巫龙儿。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我不是巫龙儿该有多好! 我念头才转完,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的面前,自车上下来四个黑衣大汉。我叹了口气,不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吧? 事实上,我现在仍然在皇室高中的校园里,这辆汽车大摇大摆地开了进来,完全没有人阻拦,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来历不凡。 那四名大汉将我围住,为首的一个人说:“请小姐上车和我们走一趟。” 我略扬起头:“去哪里?” “见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是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黑衣人的手插进口袋,从他口袋突出的形状来看,那显然是一把手枪。 我眨了眨眼睛:“如果我不去呢?” 黑衣人很职业化地沉下脸,完全是一副杀手该有的阴沉模样,他扬了扬口袋中的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又眨了眨眼睛,手一沉抓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看看。” 我这样一抓便抓住了黑衣人的脉门,他的手立刻便失去了力气。这些老外虽然长得高大魁梧,却完全不懂得中国武术。他大惊失色,显然不懂我只是这样轻轻的一抓,他为何连开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笑咪咪地把手伸入他的口袋中,拿出那把枪,在手里掂了掂,“原来是一把枪,拿着枪到处乱跑是很危险的事情,你有没有持枪执照。” 黑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哭笑不得,却又偏偏无法挣脱我的手。另外三个黑衣人一齐将枪拿了出来,指着我沉声喝道:“放开他。”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未必一定不愿意去见他们的主人,但如果就这样乖乖地被抓去,那岂非太没面子了? 我一拖那名大汉,将他挡在我的身前,又用力把他推向那三个黑衣人。那三名黑衣人自然不会开枪,若是开枪,首先就伤到了他们的同伴。 他们急忙闪开那名大汉,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却已经足够我打倒他们。 我相信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人影一闪,自己的手腕就“喀”地一声轻响,莫名其妙地便脱了臼,其实我不过是用了小擒拿手中的几招,轻易就将这些高大笨重的动物搞定。 三个大汉一起大叫了一声:“唉哟!”用另一只手托着受伤的手,大声呻吟起来。 外国人果然怕疼,不过是脱臼,却叫得象是受了满清十大酷刑。 我笑咪咪地问他们:“刚才的问题你们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 黑衣大汉们脸色发青,如同看着鬼一样看着我。为首的那名黑衣人颤抖着声音回答我:“小姐如果不想去,谁又能勉强?” 我“格格”地笑起来。我相信巫龙儿动听的笑声现在落在他们的耳中也一定比夜半鬼哭还要恐怖得多。我说:“谁说我不去?我很想见见你们的主人。” 黑衣人怔了怔,满脸不可思议。 我托起一个黑衣人脱臼的手腕,向上一推,“喀”地一声轻响,又将脱臼之处接回原位。那黑衣人长声惨叫,叫完了以后,才发现手腕已经完好如初。他怔了怔,挥了挥手,嘴巴张得可以直接塞入一个馒头。 我三下两下将黑衣人的手腕治好,施施然地走上汽车。 四个黑衣人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手足无措。 我笑咪咪地说:“怎么还不上车?” 黑衣人如梦初醒,两个坐在前排,另两个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一名黑衣人拿出一块黑布,有些尴尬地看着我。 我笑问:“是不是要蒙眼睛?” 黑衣人困窘地点头,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真不知是我们劫持你,还是你劫持我们。我大放地将黑布接过来蒙在自己的眼睛上,“没关系,既然我愿意去见你们主人,当然按他的规矩办事。” 汽车发动之时,我的心里却并无任何得意之情,甚至是有些悲哀的。我就算武功高强又如何?我能够对付得了四个黑衣大汉,甚至四十个黑衣大汉。可是我又拿什么去对付整个皇室?欧洲的皇室都有着七拐八拐的裙带关系,如果我真要对付h国的皇室,那就等于在与整个欧洲为敌,甚至整个世界为敌。 巫龙儿不是普通人,可是巫龙儿到底是一个人。 我再次想到褒姒,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世上真有女子,可以倾国倾城吗? 汽车开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黑衣大汉客客气气地扶我下车,暗示我可以拿下黑布了。 我摘下黑布,眼前是一座典型的欧洲石头古堡,象是《吸血僵尸之惊情四百年》里德古拉伯爵住的地方。 黑衣大汉推开古堡的大门,在前面引路。 古堡里并不象电影里那么阴森恐怖,反而十分现代化。大厅的正中是巨大的液晶电视,我站在前面估计了半晌,也没估计出来这应该是多少英寸的。古堡的四周满布柔和的水晶灯,窗子也进行了改造,采光极佳。 我站在大厅中东张西望,一名大汉低声提醒我,“我们主人来了。”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人正自楼梯上走下来。这个人我见过几次,应该叫做wilson,他似乎是二鬼子未婚妻的哥哥。 原来抓我来的人是他。 我在白色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吩咐那名大汉:“有没有西瓜汁,给我拿一杯来。” 大汉怔了怔,抬头望向wilson,wilson点了点头,大汉依命退下去为我准备饮料。 wilson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现在明白sky为什么喜欢你了,你确实有点不一样。” 我淡然一笑:“哪里不一样?” wilson微笑道:“被人抓来此处,还能谈笑自若的女子,确是很少见。” 他并没注意到几名大汉脸上的窘迫之情,若是他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一定不会说这句无意义的话。 我笑笑,“你抓我来想干什么?” 他嘿嘿冷笑,努力使自己变得无比邪恶,“我要强奸你!” 我故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好害怕哦!为什么要这样?” wilson冷笑道:“你不要以为我被你迷住了,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sky。” 我淡然一笑:“你以为你这样做了,sky就不会再迷恋我了?” 他肯定地点头:“我与sky从小玩到大,他的个性我最了解,他有处女情结。” 我苦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那么老土地喜欢处女?虽然我本人确实也是处女,只是我实在是对于这种男人不敢恭维。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再是处女了,sky就不再喜欢我了吗?” 他更加肯定地点点头:“一定是这样。sky以前也有过女朋友,他从来不碰她们,因为他说最宝贵的东西一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我长叹,看来二鬼子不仅老土而且变态。他是否还要象是古代验明正身一样,在女孩的身子下面垫上一块白布? 我忿忿地想着,拿起黑衣大汉送来的西瓜汁恨恨地喝了一口。“于是为了使他死心,你就想牺牲我,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份吗?” wilson默然,过半晌才说:“我知道这很过份,可是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我都只能这样做。或者我杀了你。” 我双眉微挑:“现在到底是法制社会,虽然你是皇室成员也不能随便杀人吧?” wilson点头,“不错,我当然不能随便杀人。我杀了你以后就会自首,由法庭来裁判我。” 我一怔,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难道他不想利用皇室的势力来脱罪吗?我不由再度打量他,他是一个长相不俗的年青人。典型的北欧血统,一头金黄的头发柔软而服贴,湛蓝的双眼中时时闪现出真诚的光芒。 “你明知这是犯罪却还要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妹妹是sky的未婚妻,他们的婚事虽然是由长辈订下的,但我妹妹却是真心喜欢sky。在他未离家出走以前,他也很喜欢lisa,只是自他从中国回来后,一切似都改变了。” 我默然,那是因为我吗? “sky的父母十年前就因飞机失事而双双去世,这十年以来,他虽然是皇储,却一直处于尴尬和孤独的境地。现在的皇帝是他的叔叔,他还有一个堂弟,只比他小三个月。皇帝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但即便如此,仍有许多大臣认为皇储应该改由现任皇帝的儿子来担任。十年以来,皇储的人选一直是皇室内外争论不休的问题。为了使sky的皇储之位更加稳固,皇太后陛下认为lisa做为sky的未婚妻这件事绝不应该有任何改变。因我们的外祖父身为摄政王,对政治有很大的影响力。” 我的头开始隐隐做痛,这是发生在现代的事吗?怎么听怎么像回到了封建的旧社会。“就算是这样,也不关我的事!” 我站起身,向外走去。“那是你国内政,我是外国人,不便干涉。” 他见我想离开,立刻伸手抓向我胳膊,看他的出手,似是学过柔道之类的功夫。我不由冷笑,真是自不量力。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前一甩,他的身体立刻自我的头上飞了出去,如同一个沙包一样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唉哟”叫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咪咪地道:“忘记告诉你了,并非是你那四名手下把我劫持来的,而是我自愿来看看到底是谁想对付我。” 他望向黑衣大汉,黑衣大汉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女孩子太厉害了,我们四个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笑道:“你难道没听sky说过,你外祖派去中国抓他的人都是被我打倒的。” 他皱眉,满怀不甘:“不可能,我是柔道三段,怎么会输过你。” 我笑道:“如果你不死心,那就再试试。” 他自地上爬起来,双腿一前一后半曲站稳,两手向着我腰间抱来。我当然不会让他抱住我,仍然抓住他的手腕,向前一甩,于是他又一次从我的头上飞出去,如同一个沙包一样重重地跌在地上。 我这次用的招数和上次无异,不过是略快了一点。 他大声呻吟,抚着自己的腰半晌才坐起来。我笑道:“怎么样?还要打吗?” 他摇头:“你这是什么功夫?难道是妖术?” 我双眉微扬:“你不看电影吗?这叫中国功夫。” 我继续向外走,他在我身后大叫:“等等!” 我皱眉,还不甘心?我转身,却意外地看见他跪在地上。我呆了呆,“你干什么?” 他咬牙,“我求你,sky自生下起就注定是皇储。但上天却象是和他开玩笑,在他七岁的时候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以后的十年里,他都生活在忧患之中。虽然他从来不表示出来,我却感觉到他的不安和不快乐。他不能再犯错,任何错误都不能犯。我不管他是否喜欢我妹妹,但只有与我妹妹订婚,才能保他皇储之位无虞。如果你真的爱他,你就放过他吧!” 我怔住了,wilson叫我放过sky,可是又有谁能放过我? 我在这世间的生命,到底又是为何而来。我忽然觉得无力,无论是古代或者是现代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我想要得到的,似乎永远会失去,不想要得到的,却会莫名其妙地被送入我的手中。 我怔怔地站着,wilson跪在我的面前,他湛蓝的双眼诚挚地注视着我,“求求你,放过sky吧!” 我笑,窗外浮云飘缈,人间百代成烟,我又何尝不想放过他,只是,谁又会放过我呢?! ------------ 第六章 烽火一笑(上) 更新时间:2009-02-24 赵叔带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思念褒姒了。他按照李耳所传的吐纳法门修习了一段时日,自觉身轻体健,耳聪目明,饮食也慢慢减少,一日只食一餐,就不再感觉饥饿。 李耳隔个三五天就会飘然出现,考查叔带的进度,他从来不表示什么意见,即不称赞亦不责备,叔带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忽一日,只听大门外吵吵嚷嚷,市井中的片言只语,现在已经能够清清楚楚落入他的耳内。 “大王出游了,快来看大王。” “那个女人是谁?是褒娘娘吗?真是太漂亮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呢!” 他不由恍惚起来,下意识地走出大门,见大队的车骑已经从门前经过,他只看见了黄色车盖的影子。 向着车骑逝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方待返回院内,忽听一个人远远地招呼自己:“赵大夫,多日不见了。” 叔带回头一看,原来是郑桓公。他连忙深施一礼,问道:“贤侯久违了,贵体安康?” 桓公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只是朝中之事使人劳心费力,辗转反侧啊。” 叔带叹道:“贤侯真是国家栋梁,但还需尽人事,听天命,不必太过勉强。” 便将桓公引入家中,两人方才坐定奉茶,桓公便道:“我已老朽,为了大周的江山,就算是肝脑涂地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却为了子肆后代的生机心存忧虑。” 叔带问道:“贤侯担心什么?” “方今天子黯弱,众强环伺,朝内又是奸佞当道,内有妖姬惑主,我真担心有一日镐京不保,到时不仅老朽死无葬身之地,我的儿子恐怕也要牵连其中。” 叔带略一思索,“贤侯若是为此烦心,我倒有个计较。” 桓公忙道:“愿闻其详。” “虢桧之地,有河洛济颖水之便,素无诸侯分封,贤侯何不将妻子财帛迁于此处。进可建功,退可自保,与洛邑近在咫尺,又无戎人之扰。贤侯本出贵胄,将来不怕不成就一番事业。” 桓公大喜:“多谢赵大夫,我明日便使犬子先行一步,如果果如大夫所言,定有重谢。” 叔带笑问道:“贤侯何以忽然想到此事?” 桓公叹道:“阁下久居不出,不知如今朝中变化,太子前些日被贬到申国,听说是对褒姒无礼,惹恼了大王。这褒姒终究是个祸害,有她在的一日,周室天下便笈笈可危。” 叔带默然,心里暗想,她果然厉害,太子被支走,申后恐怕也要不保了。 “今日更是荒唐,王带着褒姒出游,你可知道去了何处?” “何处?” “骊山烽火台。” “去干什么?” “那褒姒,自从进了宫后就从未展颜一笑,听说大王用了许多方法想逗她笑一笑,先是叫人鸣钟击鼓,品竹弹丝,她全无悦色。后来又命人日进彩缯百匹,令人宫娥手裂,以悦褒姒,依旧不见笑脸。虢石父便进一计,言道若王与褒妃同游骊山,夜举烽火,至时八方来援,至而无寇,褒妃必笑无疑。” 叔带一惊,“此事严重,贤侯为何不进言阻止。” 桓公叹道:“我何尝不是一力谏阻,奈何王全不听从,一意孤行,如今已向骊山而去,谁又能阻止得了。” 叔带心中忐忑不安,骊山烽火本为了抵抗外夷所设,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决不轻易举烽。如今失信于诸侯,以后万一有外夷来犯,诸侯必不信,到时以何救急?他连忙站起身来:“虽然不能阻止,也要勉力一试,我这便赶去骊山。” 桓公微微一笑:“我此来也正是请赵大夫前往,如果赵大夫肯去,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赵叔带不及多言,连忙跃上一匹快马,打马向骊山峰火台而去。此时周王的车驾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他虽然快马加鞭,但赶到骊山之时,周王的车驾已经抵达多时。 只见骊山烽火台上,早已经搭上了一排长棚,四周灯火通明,许多内臣侍卫手举火把,随侍在侧。 正中的一个黄色棚中,周王与褒姒站在其中。周王指指点点,似乎正在向褒姒解释烽火的用法及用途。 他马才以,褒姒便立刻感觉到了,向着他望过来。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他已经与以前不同,目力早已经超过了凡人。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褒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便觉得凄然,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跳下战马,走到中央的大棚之前,方待叩拜,周王已经大笑着说:“赵大夫来了?听说你染病日久,寡人甚是挂念,如今可好了?” 赵叔带勉强一笑,拱手道:“多谢大王,略微小恙,早就全愈了。” “赵大夫此来,想必也是听说寡人欲举烽火,特来观赏吧?” 叔带正容说:“微臣正是为此前来,微臣想请大王收回成命,勿举烽火。” 周王一怔:“什么?” 叔带道:“烽火关系天子与诸侯间的信义,本为危急所设,如今无故举烽,诸侯必来驰援,至此一看,知为人所愚,大王以后将如何取信于诸侯。” 周王皱了皱眉,方要答话,褒姒已经先道:“如今四海升平,哪里会有什么战事?即使有了战事,只要有赵大夫在,还怕打不赢吗?谁不知道赵大夫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就算犬戎来犯,有赵大夫在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叔带微怒道:“本朝素来严禁妇人干政,请贵妃自重,不要多言。” 褒姒冷冷一笑:“妇人又怎么样?只要说得有理,谁不能说话?” 叔带抬起头,见褒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与褒姒目光相触,连忙低下头,周王便道:“爱妃说得有理,现在天下太平,何事征兵?如今我与爱妃出游骊山,举烽只是消遣,聊与诸侯为戏,如果它日有事,与卿无干。”说罢便命侍从点燃烽火。 赵叔带心里大急,见那侍者手持火把向烽火台行去。他不由抬起手,喝道:“不要点!” 他这一抬手间,一道劲风从掌中发了出来,竟将那侍者手中的火把击灭。他心里一动,原来他已经有了如此高的修为。 他转头望向周王,正想再次劝谏,却见褒姒冷冷地道:“赵大夫难道想抗旨不遵吗?” 赵叔带一怔,才想到他现在的行为等同于与周王的圣旨相抗。他连忙跪倒在地,沉声道:“大王,妄举烽火,后患无穷,请大王为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 褒姒亦淡淡地道:“大王,真不知您是大王,还是这些傲慢的大臣们是大王。不过是点烽火耍戏,这一路之上,就有无数大臣阻止。大王不觉得厌烦吗?若大王事事都依从他们,总有一日,他们会要求大王杀死妾臣,到时大王也要依从他们吗?” 周王脸色一沉,这一路之上,他已经听到了无数悍不畏死的老臣痛骂褒姒是祸国殃民的妖姬,是上天降下于周国的灾难。他想,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不过是相貌美丽了一些,为何他们就如此容不得她? 他大声喝斥,“来人啊!把这个大胆的狂徒压在一边。” 两名侍卫上前拉起赵叔带,赵叔带心里犹豫不决。赵家历代忠于周朝,欺君犯上之事从来不曾做过,他又岂能抗旨不遵? 一名侍卫低声道:“赵大夫,您就别让我们为难了。就算你能阻得了这一次,如何能阻得了下一次?” 他一怔,心里有些恍惚,如何才能永绝后患,难道真要杀死她?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只见她手持着火把,袅袅娜娜地向烽火台走去。 台是高居于骊山之上的,夜风吹得她白色的衣袂烈烈做响,如同一朵迎风怒放的百合花。他眼睛就有些发酸,心也莫名地酸楚起来,难道真要杀死她吗? 台上烽火是由干柴佐以松香油脂之类易燃之物,一触火焰,熊熊大火立刻冲天而去。 火焰之前,白衣胜雪的褒姒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美若仙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大火之前的女子,带着震摄人心的可怕魔力,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们皆屏住气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美是如此空前绝后,又是如此凄婉哀绝。人们的心皆微微地颤抖,若是举国来交换这一瞬间的美丽,亦是值得的。 赵叔带颓然长叹,烽火已燃,大势已去。在最后的一刻,他竟也被那美丽所打动,不再想阻止。如果美丽的结果是毁灭,他宁愿与她一同堕入这无底的深渊中。 他向着自己的马走去,感觉到褒姒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却勉强自己不要回头。这女子已不再是当日褒国城外那略有些固执的普通女孩,现在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牵动整个天下。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自骨髓向着身体各部位散发的无力感使他几乎失去了呼吸的力量。如果悲剧感动人心之处在于将美丽的事物毁灭,那么他必将毁灭那个女子。这故事或许会因此而不朽,但又有谁知道剧中人那痛彻心扉的寒意。 李耳飘然而至,他抬头看了看,连礼都无力去行,“师傅,您可知发生的一切?” 李耳微微一笑:“天道循环,生生不息,世间发生的一切,都自有深意。” 他摇头:“我本可以阻止她,但在最后的关头,竟连我都不想阻止她。这是为什么?难道天下注定要亡在她的手中吗?” 李耳仍然高深莫测地微笑着:“你和她皆是天意的安排,天意之不可测,便在于此。当事之人,往往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但总有一天,会明了一切。” 第二日起,我便和wilson出双入对。 当wilson的汽车载着我进入学校之时,所有偶然经过的人,都张大了嘴。他们吃惊地看着wilson扶着我自车中走出来,如同正在看着一只复生的恐龙。 我阳光灿烂的微笑,夸张地与每个经过的人点头示意,唯恐他们看不见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 是的,不过是一夜之间,我便从头到脚地改变了。 现在的我,穿着最新款的gucci时装,本来清汤挂面的披肩长发也经由h国最昂贵的发型师之手,变成了略显成熟的卷发,脸上画的妆浓得我自己对镜自照时都有想呕吐的感觉,手上的prada限量版皮包,被阳光一映,闪烁出耀眼的金光。 谁说名牌就是好的?现在我已经全由名牌包装出来,可是我却觉得我变成了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小丑。 并非不可以清淡一些,只是想这样,带着一丝自我放逐般的自虐情绪。让他看见这世俗的我,不堪入目的我,也许他会逐渐讨厌我,对我敬而远之。 wilson揽着我的肩膀,同样对着每个经过的人夸张地微笑着。说起来我们两人未必是合适的演员,虽然在自编自导自演这场戏时,一拍即合。但真的演出之时,在许多地方都显得过于幼稚,不够成熟。 但没有关系,因我们要欺骗的人是sky,一个陷入爱情深渊的人,他的双眼早已经被蒙蔽,根本看不清这世间的真假。 流言的传播速度绝不会比嫦娥一号要慢。当我与wilson公然旷课,并且大摇大晃地在餐厅里享用法国蜗牛之时,sky终于出现在餐厅的门前。 我与wilson对视了一眼,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sky面色略显苍白,他向我们走过来时,脚步有些不稳,险些撞倒一张桌子。 wilson刻意握住我的手,我侧头看看,他对着我鼓励的一笑,一双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说起来他真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几乎是与二鬼子不相上下的。难道上天真地特别偏心,对于皇室成员分外垂青?他们已经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用之不尽的财富,还要长着电影明星般的面孔。 sky的目光在我们相握的手上停了片刻,然后慢慢地移到我画了浓妆的脸上。“你们……”他吐出两个字,似乎在选择合适的用词。“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想了半晌,他问出了一句很平常的话。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只有天知道。我笑,自假睫毛的间隙中回视着他:“我现在是wilson的女朋友,相恋的男女一起吃顿饭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你是wilson的女朋友?”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移到wilson的脸上,“她说的是真的吗?” wilson无言地点了点头。 二鬼子咬牙,似用尽全力在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你明知她是我的人。”他脱口而出。 我的心轻轻一颤,他说“她是我的人”。长远以来,最让我看不起的就是台湾那些言情剧里哀怨的女主角,一付要成为某个男人的女人的无能像。但现在,当我听见从他的口中说出,“她是我的人”时,我竟莫名地有一丝喜悦。 原来一个男人一心想要拥有一个女人的时候,不仅男人的心里会觉得满足,女人也会心甘情愿地觉得满足。 忽然察觉到我用了“男人”和“女人”这种成熟的字眼,其实我与他都不过是十六七的少年罢了。 wilson眨了眨眼睛,“你的女人应该是lisa。”他毫不客气地说。 二鬼子一怔,这是他无法反驳的事情。wilson语重心长地缓声说:“不要忘记你和lisa就要订婚了。”他此时说话的口气象足了我们学校的训导主任。 二鬼子咬了咬嘴唇,似被这句话击溃了,他迟疑着说:“我……我……我……”他连说了三个“我”字,“我”后面的内容却再也说不出来。 wilson寸步不让:“难道你忘记了,你与lisa的婚事是自小就订下的吗?正是因为先帝后都已经去世了,你更应该遵守你们之间的婚约。如果你真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抛弃lisa,国民会怎么想?他们能接受你这样一个忘记自己父母的皇储吗?” 二鬼子的脸色更加苍白,这可能正是他长久以来犹豫不决的事情。我相信,如果他的父母还在世,他可能有勇气与他们抗争,要求他们解除这件婚事。但可悲的是,他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死去了。死人永远有着高于活人的权力,虽然他们不再说话,却比活人说几千几万句话还要有力的多。 我笑咪咪地补充了一句:“何况,我爱上了wilson,他真是一个很好的情人。”我故意选择了极端暧昧的字眼,并且伸过头去,与wilson的嘴唇轻轻碰了碰。 天知道,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用了怎样的毅力来勉强我自己。我并非是保守的女孩,可是我却只愿意和我喜欢的人做我喜欢的事。 二鬼子的怒火在这个瞬间爆发,男生真是一些不理智的动物,若是他足够冷静,就能看出我们两人的戏演得有多假。可惜的是,堕入情网的男生通常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他冲到我们面前,一拳打在wilson的脸上。其实很多事情未必需要用武力来解决,何况,他的武力并不强大。 wilson居然全不因他是皇太子殿下而有所退让,亦是一拳打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打做一团。 二鬼子一向不是武林高手,这我本就知道的,而wilson又是柔道三段,不久之后,二鬼子便处于劣势,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渗出鲜血。 但他却象是拼了命一般,仍然死死的抱住wilson就是不肯放手。wilson毕竟不敢真的伤他,出手之时都留了分寸,此时被他死命抱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他不由地哭笑不得,笑骂道:“sky,有点骑士精神好不好?你已经输了。” 二鬼子闷闷地回答:“我不管,这不是讲骑士精神的时候,龙儿是我的女人,她是我的。” 感动吗?也许是吧!可是我不能。 我走上前去,轻描淡写地抓住二鬼子的手臂,轻轻用力,便将他从wilson的身上拖了下来。“你有没有问过我自己的意见?什么你的女人?你是不是做皇太子做昏了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二鬼子呆了呆,深深地注视着我:“我要听你说一次,你喜不喜欢我?” 我咬牙,用力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镇定地说出以下几个字:“我,不,喜,欢,你!”此时如同许多武侠小说中惯用的描述词,我是冷静地近乎冷酷,这种态度比原来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更让他受不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龙儿,我都不知道这是你第几次说出不喜欢我的话。难道要得到你的心真的这么难吗?” 我冷笑:“你不知道这世间最不能勉强的就是人的感情吗?就算你用举国交换,如果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他点头,后退,慢慢转身,背影萧然。我看着他走出餐厅,全身终于不可抵制的颤抖,我抖得如此厉害,连wilson都吓了一跳。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着我说:“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推开他,转身向外面冲出去。我不知我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古代的我,委身于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之侧,现代的我,正在将我唯一喜欢过的人赶走。为什么从古到今,我的命运从来不曾改变? 我向着大海边狂奔,并不曾流泪。巫家的女儿是不流泪的,可是,有谁会知道,不流泪的女人的生活是怎样地痛苦着? 巫家历代的巫女一向坚强自信,只有我知在背人处,她们有多少辛酸和无奈。 我跑到大海边,用心全身力气,大声嘶喊。胸中如有块垒沉沉地堵着,如不喊出来,似连呼吸的空间都因之而失去。 郁闷与酸楚沉重到无法宣泄,我隐忍的生命,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 第六章 烽火一笑(下) 更新时间:2009-02-25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回头,看见wilson关切的脸。“真没想到,你这样喜欢sky。”他说。 我淡然一笑:“若我喜欢他,又怎么会对他做这种事情?” 他不赞同的摇头:“正是因为你喜欢他,你才会为了他而牺牲。如果你只是贪图权贵的女子,这个时候你又怎么会放弃他?” 我耸耸肩,“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当然贪图权贵,但我很实际,如果这个权贵是我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那我当然不会白费功夫。” 他湛蓝的双眸深深地注视着我:“我向你保证,虽然我的地位不及sky,可是我也是亲王,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为亲王妃。” 我忍不住仰天长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上天真是太垂青我了,从古到今,我似乎都与皇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亲王妃,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封号,轻易地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摇了摇头,巫家女人固执的脾气适时的左右着我,“我不想做什么亲王妃,等到sky死心了,我就回中国去。” 他怔怔地看着我,目光里有一丝温柔的情致:“我并非是为了补偿你什么,我本来很痛恨你,因为你抢走了属于我妹妹的东西。但现在我却有些明白sky为何会喜欢你了,你确实与众不同,如果我是他,说不定也一样会喜欢上你。” 这算是什么?安慰吗?我笑笑向着他的汽车走去:“走吧!他不会那么快就死心,你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固执的人,我们的戏还没演完呢!” 我们的戏还没演完,不仅是现代,还有古代。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戏,每一个人不过是照本宣科的戏子,或哭或笑地演绎着自以为是的情节。演的人十分投入,因这本就是自己全部的生命,看的人也同样投入,因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他人的欢乐而欢乐。只是戏演完后,曲尽人散,只剩下独自一人站在门可罗雀的舞台上。当此之时,又有谁能与自己共同分享这寂寞? 第二天,我打开房门之时,看见二鬼子倚墙站在门外。 他戴了一幅墨镜,遮住了青黑的眼角,但露在外面的嘴唇却仍然是红肿的。他本来神情落寞,但一见到我开门走出来,立刻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怔怔地注视着他的笑,不过是一夜的时间,他便成了一个成功的戏子。这笑的背后必是悲伤和无奈的,他却轻易掩饰,似全无昨日的事情发生。“龙儿,我陪你去教室好吗?” 我轻咬嘴唇,为何要如此委曲求全?“我昨天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喜欢的人是wilson。” 他低声下气地求我:“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和他公平竞争,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我无动于衷:“你忘记你已经有未婚妻了吗?就算我喜欢你又怎么样?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他道:“我去求祖母,求她作主,解除这件婚事。她最疼我,一定会答应我。” 我连忙摇头:“你不要胡闹,你是h国的皇储,你这样做会使整个皇室蒙羞。” 他却坚定地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不解除我和lisa的婚约,你一定不会相信我。” 他转身欲去,我连忙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他大声回答我:“我去找祖母。” 我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要胡闹,不许去找太后。” 他转头望向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那你答应让我追求你,我就不去找太后。” 我呆了呆,这算什么?看来我真是太小觑他了,他居然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弱点。这也未免太荒唐了,我是为了保住他的婚约才要演这场戏,他却同样用他的婚约来威胁我。 wilson的声音插了进来,“好!我们就公平竞争,看看谁能赢得龙儿的芳心。” 我转过头,wilson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的身旁,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认真地看着我:“龙儿,我是说真的。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巫龙儿又一次成了男生追捧的对象,我却哭笑不得,明明说好了是演戏,难道他想假戏真做? 我忿忿地向教室走去,不愿回头看身后的两个男生。想追就追吧!总有一天他们会败在巫龙儿的固执之下。 数日之后,我就发现,首先败下阵来的居然是我。 自那日起,无论我走到哪里,这两个男生都会摇摇悠悠地跟在我身后,俨然是两个保镖。但世界上又有谁请得起身份如此高贵的保镖?我便如同狐假虎威那个寓言故事中的狐狸一样,因身后的两个男生变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事实上,就算是他们不跟着我,我已经是皇室高中的风云人物。现在皇储和亲王殿下更加毫不避嫌的公开追求我,这份“殊荣”真是让我无法消受。 我很快便意识到不闻不问绝不是好办法,我必须尽快让sky死心。其实wilson用的方法也未尝不对,无论一个男人是否有处女情节,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的好友发生了关系,他一定会死心的。 我略有些懵懂的大脑终于第一次产生了罪恶的想法,如果可以让他死心,难道我真要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我可没有伟大到这个地步,我为什么要在乎他是否能当上h国的皇帝?就算他当不上皇帝,他也仍然会是高高在上的亲王。那样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呢? 我忿忿地想着,就算我喜欢他,也不至于为他牺牲这么多吧! 我翻来覆去的想着,知道我终究还是会选择这个办法。对于男女之情我到底还是无知的,除此之外,我竟再无良方。 不数日,便是wilson十八岁的生日,他比二鬼子年长一岁,现在已经是高中三年纪的学生。 他在自己的古堡中开了一个派对,所请之人无非都是皇室高中的狐朋狗友。而我自然是在被邀请的名单之内,并且将会以半个女主人的身份出现。 派对以前,wilson和sky分别送来宴会礼服,前者是深紫色的后者则是纯白色的,两件礼服都很美丽,我却一件都没有选择。 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件蓝色的礼服,在头发上插了一支蓝色的鲜花。揽镜自照,有一瞬间,我似看见了褒姒的身影。 我用力甩了甩头,我仍然将古代与现代混做一团,这样的装束分明就是把我自己当成褒姒。 褒姒生存在世的命运就是祸国殃民,使周朝动乱不安,那么我呢?我生存在世的命运又是什么? 当我出现在宴会上时,赢来了一连串的赞叹声。 我确是没有波霸的身材,但东方女子的楚楚动人婷婷玉立亦是西方女子望尘莫及的。我看见二鬼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他并不知道今天亦是我的阴谋。 他向我走过来,我却提前把我的手搭在wilson的胳膊上。他的脚步一滞,脸色略显黯然,但他马上又勉强自己提起兴致,向我露出微笑。 如此苦苦折磨,却为哪般? 虽然这次宴会没有长辈出现,出席之人皆是皇室高中的学生。但仍然似模似样,完全合乎宫廷礼仪。这些皇室的子弟,自小就被训练成了派对动物,对于上流社会派对的运筹与组织皆是游刃有余,应对自如。 派对间隙,我与wilson悄然离席,一直留意着我们的二鬼子当然会有所察觉。 我和wilson进了二楼的卧室,故意只是虚掩房门。当我脱下衣服时,wilson的目光痴迷地落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便一丝不挂的与他拥吻,天知道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居然全无羞耻之感,更多的不过是绝望中所夹杂着那一丝毁灭般的寂然。 他将我抱到床上,认真地吻着我的身体,自脸至颈到胸口到腹部,我不知道这戏该怎样继续,如果他再不进来,也许这戏就会继续演下去。 终于门被推开了,二鬼子出现在门前时,一直勉强自己露出的笑脸被彻底地击溃。他怔怔地看着我们,似只看了一分钟,却又似看了一世般地长久。他看着我们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一起回望着他,同样似是看了一世般地长久。 他终于轻声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他每次都在问相同的愚蠢问题,我们在做什么,只要上过生理卫生课都会知道。 我巧笑嫣然,不知我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如此自然甜蜜,“我们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懂吗?” 他眼中的绝望之色越来越甚,有一刻我甚至有错觉,他会因这绝望而死去。但他却只是摇头后退,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毁去我心里最美好的东西?为什么?” 他转身狂奔而去,楼下的大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我仍然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覆盖着同样衣衫不整的wilson。又有人上楼来,房门立刻被关上了。我相信流言会迅速地传播,不用第二天,我与wilson的“奸情”就会尽人皆知。 他轻轻地拥抱我,不带任何欲望,低声说:“你的身体很冷。” 我笑,谁说做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对于我来说,为何一切总是如此艰难? 楼下人声渐息,人们想必渐渐离去了。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春末夏初的雨季在那一夜来临了。 每一个地方都会有或长或短的雨季,有的是阴雨连绵一两个月,有的不过是寥尽人事的五六天。 大雨落下之时,天色已经漆黑。我坐在古堡的窗边,打开窗户。凄然的风吹起烈烈做响的窗帘,我忽然想起了灵儿。 那一夜,当赵嬴子将灵儿装入陶罐之中时,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 我下意识地读出那首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与此同时,在皇室高中的画室中。 sky蜷缩在画室的角落里,他没有开灯,整栋小楼都是漆黑的,除了他外,这个世间似再也没有活物。 他以手抱膝侧耳倾听着外面传来的雨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似乎在遥远的过去,就多次经历过。第一次经历都是如此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他安静地坐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脑子里混乱一片,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纷肿而至。他用力地想着许多事情,比如英国王子来访的接待,慈善基金会的拍卖,祖母的大寿将至,应给她买什么样的礼物? 可以想的问题有很多,因他的生活一直是这样忙碌着的。只是每个问题的思考到最终都是半途而废,思维的焦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个地方。 龙儿!难道你真的抛弃了我? 他也不知为何会产生“抛弃”这种念头,似他与巫龙儿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到达到男女朋友的地步。但却真的觉得她在背叛,只因深心之中总觉得两人的关系由来已久,似在许多世的劫难中处处相逢,却又处处擦肩而过。 情与仇,谁又能说得清,理得明? 他知这一夜他又不可能睡了,这些日子以来,疼痛越来越深入骨髓,使他艰于呼吸。但他却仍然在每一个清晨都露出微笑,只因他不愿徒增龙儿的压力与不快。 从严格意义上讲,他还不能算是一个男人,十七岁,不过是一个男生罢了。他却已经如同一个男人一般地思考问题,想要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去保护深爱的女孩。 “深爱”,想到这个字眼时,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是真的爱她,可是她却总是游移不定,若即若离。他真想知道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一瞬间,他竟产生邪恶的想法,也许,也许把她的心挖出来看一看才会明了。 他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想?难道真是爱得太深,也恨得太深吗? 他用力甩头,点亮画室内的灯。那副仍然没有完成的油画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彩。 他怔怔地看着画布,如同长城般的城墙,城上的烽火台,台下许多仰观着的人们。他忽然知道自己想要画什么,是中国古老的故事,烽火戏诸侯。 灵感如同流星般划过他的脑海,他拿起笔,开始在画布上画上一个少女的形象。 少女身着月白轻衣,发上插着一朵奇异的蓝色花朵。 他闭目凝思,是龙儿的脸,那个少女与龙儿如出一辄。 他仔细地画着,从未如此聚精会神。他想他是想起了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却又茫然不知。 他的全部心神似都深入这画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色渐亮。这是他的专用画室,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可以随意进去。 他便躲在自己的画室之中,不吃不喝,亦不休息,一连画了三日。 三日以后,那幅画终于画成。 画上的女子脸带轻浅的微笑,身后是熊熊的烽火。 原来女子的美可以如此!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周幽王连天下都不要,只要看那一瞬间的美丽,只因这美如同罂粟般地诱惑着人心,让人不由自主地堕入其中,再无自拔之力。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雨仍然在下着,这个雨季不知会持续多久。 ------------ 第七章 那就交往吧(上) 更新时间:2009-02-26 是周末了,学校里早就在前一天晚上就变得空空荡荡。我拒绝了wilson共度周末的邀请,独自在空落落的面海洋房中收拾自己纷乱的心绪。 女子毕竟是女子,无论多么坚强也仍然只是女子罢了。 我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意大利式吊灯放射着淡淡的微光。周围是万籁俱寂的,这所学校本就远离尘喧,在如此的雨声之中,只有海浪声若隐若现。天地间,似已再无活物。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钟,我已经在床上赖了这么久了吗? 早饭中饭都没吃,我却感觉不到饥饿,原来一个人悲伤的时候真能废寝忘食。我自床上跃了起来,毫不怜惜地在厚厚的席梦思床垫上跳来跳去,如同一只不小心坐在热锅上的猴子。 床垫是h国皇室高中的,就算是跳出一个大洞,也不会有人心痛。如果我这样在巫家的床上乱跳,老妈早就冲过来把我按在地上收拾一通了。 所谓之收拾一通无非是上下骚我的痒,直到我笑得要背过气来才会住手。 我忽然安静下来,怔怔地想起老妈,想起太婆婆,想起巫家那些麻烦的大大小小的女人。一想起她们,我便再一次悲从衷来。如果此时,她们在我身边,虽然会有许多没头没尾的疯言疯语,大概也会不乏讽刺与打击。但至少,她们在我身边,至少这样,我会坚强一些。 我忍不住冲到阳台上,远远近近的风大多带着一丝海洋的清新气味,雨中的大海,辽阔而落寞正如同是我的心境。 我又一次想要大声呼喊,因堵在胸口的那一块酸酸的东西越来越是涨满,不仅是因为二鬼子,也是因为独立无援地漂泊在外。原来,我竟是如此思念着那些即三八又讨厌废话又多的女人们。 但在我张开嘴的瞬间,我一眼看见站在楼下的二鬼子。 他如同一个电线杆子一样辍在大雨中,一动不动地抬头望着我,他全身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也不知他在雨里站了多久。 我吃惊地瞪视着他,目光在雨中深入浅出,游离穿梭于丝丝雨线的缝隙之间,当我们两人的目光交缠之时,我又一次想到了我可悲的前世。 那毫不留情将我封入陶罐之中的赵嬴子,和注定要与我为敌的赵叔带。姓赵的到底与我有什么仇怨,就是不愿放过我? 我们两人傻呆呆地互相凝视了半晌,我忽然想起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让他对我死心。如果此时,我因为心乱心痛心软而放弃,那么前面的一切辛苦不甘就都白费了。 我转身奔入房间,重重地关上阳台门。 然后我便好整为暇地洗澡,整理房间,为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在端着碗子吃泡面的时候,我感觉到无比的满足,幸而歌城有一家中国食品商店,否则连美味的方便面都吃不到了。 一切做完以后,我又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长头发。用尽全力想将头上可恶的发卷拉直,但这个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我便只好将乱蓬蓬的卷发编成了两个麻花辫,即便是如此,仍然有许多头发未梢不驯服地支出到了辫子之外。 如此这般,折腾了半晌,我再也无事可做。我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目光忍不住落在墙上的挂钟上。五点了,才过了两个小时,为什么却象是过了一生般的长远。 钟上的秒针一丝不苟地缓慢行走着,分针则纹风不动,更不必说时针了。我的眼睛紧盯着秒针的足迹,在钟面上转来转去,其实我不过是想看一看窗外,想看一下那个疯子是否还站在雨中。 可是我却不敢去看,唯恐看了的结果,是我会忍不住冲到他的身边。 我又跳回到床上,把刚刚整理好的床铺再次弄乱,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被子里是安静的世界,再听不到外界的喧嚣,如果这样就可以逃离一切,那该有多好啊! 不过是片刻功夫,我便知道我仍然无法忍耐,一波又一波的焦虑不安如同巨浪一般拍击着我的心,我想知道他是否还站在雨中。到此之时,我已经不止一次地为了那个疯子而心疼,这就是爱吗? 我终于再次冲到阳台上,果不其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忍不住大声骂他:“你在干什么?你在学言情戏里的男主角吗?这样很好玩吗?” 他冷得发青的嘴唇绽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我只想见你。”他说。 我双腿一软,跪倒在阳台上,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事情,他却仍然如此固执,这就是爱吗? 爱一个人,可以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在乎吗? 我双手掩面,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也许,也许就这样疯狂一次,就算是要毁灭,也一起去毁灭。如果,命运真要惩罚我,就让我们两人一起堕入地狱吧! 我终于决定任性一次,巫龙儿一直是个任性的女孩子,但在过去十几年的生命里,却几乎没有做过真正任性的事情。因巫龙儿不是普通的女孩,是龙女转世,降生在这世间就背负着使命。无论是好的使命或是坏的使命,从我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不可能过平静的人生。 我直接从阳台上跳了出去,不过是两层小楼,在我是轻而易举。我一下子跃到二鬼子面前,他吓了一跳,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过了半晌,他才说:“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了。” “为什么那么傻?” 他沉吟,迟疑着说:“我只是想见你。”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吗?我和wilson的事情。” 他眼中掠过一抹痛苦之色,他用力抓紧我的肩头,“我怎会不在乎?在乎到我甚至想杀死你。可是……我更受不了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如果让我以后都见不到你,我真不知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笑,感觉不到心痛,要死便一起死吧!我抓起他的手,他的手亦是冰冷的,我大声说:“我和wilson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想让你误会。”大雨毫不留情地打湿我的衣服,我心里满怀着毁灭的寂然,要死,便一起死吧! 他怜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笨蛋,难道就那么想把我赶走吗?” 我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大雨之中,我们两人相依而立,如同是世界上最傻的一对傻瓜。 我说:“到底要怎样?” 他说:“我们交往吧!” 我说:“那就交往吧!” 多熟悉的台词,许多偶像剧中反复出现,但如果真的别无选择,那就让我们试一次,哪怕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有关巫龙儿的绯闻,已经成了皇室高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人态度各异,同情者有之,痛恨厌恶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但无论是持何种观点者,却不可避免地同时得出一个结论,这段灰姑娘式的恋情不会长久。 目前的欧洲王室中,已经出现了许多灰姑娘式的王妃,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王妃,我却不能,当然也是因为环境各异,背景不同。深心里,我却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给我的磨难。从古到今,我的哪一世能够过着平静的生活,与自己相恋之人携老吗? 几乎可以肯定地得出结论,没有哪一世能够办到。那么这一世的我,是否能够打破既定的宿命,过上我喜欢过的生活呢? 就算是在二鬼子的身边,我也会猛然陷入沉思之中。快乐通常是短暂易逝的,痛苦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想到这一点,我便不寒而栗,只能紧紧地抱住二鬼子。许多时候,我也感觉到他的颤抖,是否他也如同我一样,预感到了一切的不切实际呢? wilson再见到我时,便只有摇头叹气。他反复地说:“如果那个周末,我把你约出去就好了。” 我微笑,就算那个周末他把我约了出去,还会有下一个周末,下下一个周末,所谓之偶然不过是必然的一种表现形式。有一些事情注定会发生的,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逃避。 但他毕竟是真心地爱着二鬼子,那种友谊是自幼便建立起来。他努力地为二鬼子在皇室内部斡旋,包括他自己的妹妹。在这件事上,他真是无私地让我惭愧。如果我也能够象他一样,我一定已经卷起铺盖回中国去了。 所谓之学期未完,在我不过是一种借口。深心之中,我仍然如此期盼着见到二鬼子,不想轻易与他分离。 不久之后,巫龙儿生命中又一个重要的男人出现了,那便是二鬼子的堂弟赵天养。 赵天养亦是二鬼子的亡母在世时起的名字,因二鬼子的母亲姓赵,她在起中文名字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让他们两个人都姓了赵。 天养的英文名字叫king,他是纯种的金发碧眼的北欧人,与wilson十分相似。他只比天赐晚生了三个月,同样在皇室高中就读。 在我到来以前,他因国事访问非洲的一些国家,现在才回到h国。 那已经是欧洲的初夏季节了。时间在这半年间如同奔跑般地迅速流逝,我与二鬼子并不经常见面,见面时也总是远离人群,唯恐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他从来不曾提起过皇室对于他的任性妄为所做出的任何反应,每当面对我时,他总是会露出阳光般地微笑。 只有很偶然的时候,他才会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泄露出他的处境并非如同他外表看起来那般轻松愉快。 我只能故做不知。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所造成的,如果我能够再狠心一些,再坚持一些,也许我们的难题早已经解决了。 他渐渐忙于各种公共事务,不再有时间与我共同消磨。我猜测这也是皇室用以控制他的一种手段,希望藉此转移他对我的迷恋。 我安之如怡,我渐屈服于命运,不欲做任何无谓的抗争,我想命运早有安排吧!我所要做的,不过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尽我所能地坚强,坦然面对罢了。 我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天养的,在我初次见到他时,我从来不曾预料到他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将会扮演怎样重要的角色。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我抱着两本书从教室里走出来。和暖的天气,校园里的樱花都开放了,微风吹拂之下,花瓣便纷纷扬扬飞得满天都是。 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青男人便在这花瓣之中飘然出现,他给我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他穿错了衣服,长错了容貌。 如果此时,是一个白衣飘飘,仗剑跃马的江湖侠少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定与当时的情景更加贴切。 但他却西装革履,金发碧眼,颇有些桃树上长黄瓜,袋鼠妈妈揣着小猫之嫌。 他走到我的面前,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名叫赵天养,是天赐的堂弟,请问我是否可以请你共进午餐。” 他如此开门见山,全无悬念,倒让我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我想到wilson关于二鬼子这位堂弟的描述,似乎他是二鬼子皇储之位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微微含笑,完全是绅士风度。他显然与二鬼子有些不一样,二鬼子绝不会在学校里穿西装,和我说话的时候也不用使用那么多的敬语。看来,wilson的担心果然是没错的。如果一个国家需要一位公民模范式的皇帝,这位赵天养应该是比二鬼子更加合适。 一念及此,我立刻便产生了捉弄他的心情。我点头:“好,不过吃饭的地点要由我来定。” 他废话很多地接茬,“能与小姐共进午餐是我的荣幸。” 我在心里暗笑,他显然是一个太注重礼仪的人,而我这个市井出身的江湖骗子家的女孩是最会对付这种视礼仪重愈生命的人了。 我说:“我们去吃中餐吧!我知道一家中餐馆就在城里的唐人街。” 他一愕,有些迟疑:“唐人街?我从来没去过。” 我皱起眉,“亲王殿下是觉得中国人的地方太不堪入目吗?” 他连忙解释:“当然不是,h国从不歧视任何民族,来自各国的移民都可以在h国安居乐业,我们的政府会为每一位移民提供最公平良好的待遇……” 我的天啊,他是外交部发言人吗?我连忙打断他:“我知道在哪里,你开车就行了。” 他呆了呆,“我开车?” 我双眉微扬:“你不会开车吗?” 他苦笑:“我当然会开车,只是……” 我再次打断他:“我最讨厌司机了,既然是你请我吃饭,当然由你本人开车。” 他无言,被我这样粗鲁地打断两次,在他而言,大概此生未遇。我率先向路边黑色宝马走去,二鬼子从来不开这种中规中矩的老头车,真不知这天养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比二鬼子还要小三个月,却象是一个老头子。 打开车门之时,我对着车内的司机说:“你可以走了,亲王殿下要亲自开车。” 司机惊愕,如同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落在天养的身上,天养无言地点了点头。司机的嘴巴张得如同河马,当天养将汽车开走以后,我仍然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失魂落魄地注视着汽车的背影。 ------------ 第七章 那就交往吧(下) 更新时间:2009-02-27 天养开车的技术并不甚佳,这也难怪,从来不亲自开车的人,能开成他这样已经不错了。 黑色宝马在歌城的公路上飞奔,我打开车窗,不顾车内开着的恒温空调。樱花瓣伴着烟尘飞入车内,他轻轻皱了皱眉,却忍耐着不说话。我故意大声笑着,伸手捞起空气中的花瓣送到他的面前:“我以为这是日本的特产,想不到h国的樱花也开得这么好。” 他温文有礼地回答:“这是日本国送给我国的礼物,前年时由轮船运来了一大批。去年都不曾开花,今年是第一次开得这么好。日本国与我国一直有着良好的贸易关系,而且我们两国又同为君主立宪制……” 又来了! “停车!”我忽然大叫了一声。 天养被我吓了一跳,讲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宝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停在路旁。 我走下汽车,路边一个流浪汉背着一只破包正从后面的路上走过来。我热情地拦住他:“要去哪里?我们载你一程。” 流浪汉吃惊地看着宝马汽车,结结巴巴地说:“我去歌城q区。” 虽然我对于歌城并不是特别熟悉,但也知道q区是著名的红灯区。虽然歌城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但美丽的背后总会有阴影,任何一个大都市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区域。 我笑咪咪地说:“上车吧!我们送你过去。” 流浪汉小心地看着天养的脸色,天养真可称得上是皇室代言人,脸上全无蕴色,仍然礼貌十足地说:“请上车来吧!” 流浪汉用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才鼓足勇气坐上汽车的后排,那个地方本来是天养坐的,但现在他却成了司机。我相信他回去以后一定会叫人将整部车子从里到外地仔细清洁一遍,或者索性不要了,更换一部新的汽车。 这样想的时候,我咬着嘴唇窃喜,天养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不知我在高兴什么。 我又把打开的车窗关上,片刻之间,车内便充满了流浪汉身上的臭气。 天养再次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礼仪,什么话也没说。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汽车穿过歌城中心,向q区开去。流浪汉在我们身后指点着道路,不久后,我们便拐入肮脏狭窄的街道。 道路上遍布着一些来历不明的污水,空气中散发着垃圾的味道。幸而现在是白天,如果夜晚这里一定会倚满了廉价的暗娼。 流浪汉窘迫地说:“我自己走就行了。” 我却固执地说:“那怎么可以?一定要把你送到目的地。h国是最友善的国家,所有的人们都能在这里安居乐业。” 天养看了我一眼,我语气里的嘲讽他又如何能听不出?不知他是否想要一脚把我从汽车里踹出去,就算他这样想,也绝不会这样做。他可是全民表率的亲王殿下,怎么会与我这样的小女子一般见识? 总算到了流浪汉的目的地,当我们停车之时,一盆污水从天而降。我动作敏捷地闪身避过,我可是练过功夫的人,如同这种偷袭又能奈我何。可怜的天养却被淋个正着,笔挺的西装上挂上几片菜叶子。 流浪汉大惊,连忙用手来抹天养西装上的污渍,“对不起,对不起,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他一边抹着,一边抬起头大声叫骂:“是哪个贱婊子,你他妈的倒水也不看看。” 天养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够了。” 流浪汉吓了一跳,嗫嚅着说:“这件衣服很贵吧?” 天养叹了口气,温言安慰他:“不要说脏话,衣服的事情不必你费心了。” 我咬紧牙关,勉强自己不要笑出来。事实上,我的肠子都要笑断了。 天养遗憾地看着我:“只怕……” 我不知第几次打断他的话:“我们去吃饭吧!” 天养一愕,“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怎能再与你共进午餐?” 我耸耸肩:“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很好,比刚才好多了。” 他满面不解,显然不懂这般狼狈怎能算得上很好。从他眼神里流露出的疑惑能看出,他的心里一定在思考我是否是个疯子。 我坐上汽车,大声叫他:“快来啊!我带你去唐人街。” 他无奈地上车,这次是他主动摇开了车窗。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唐人街的一家小餐馆中“用餐”。说起来这家小餐馆的卫生也不是特别差,桌子上的餐具也不算特别肮脏,而且赵天养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但当他尊贵的屁股坐上半旧的木头椅子时,仍然显得局促不安。 面前的餐具上带着一些干涸的水渍,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那些水渍,心里一定已经在后悔为何会请我吃午餐。 我倒了一杯茶在杯沿上有些黄色污渍的茶杯中,将茶杯送到他的面前:“喝茶吧!” 他接过茶杯,小小地呷了一口,如同正在喝着毒药。我笑咪咪地看他,不知他的贵族风度能维持多久,若我是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我便点了足够五个人吃的食物,其实这个小餐馆里的食物十分简单,几乎被我全部点了一遍。 我每道菜都只吃了一口,然后便皱眉起身:“这家的东西不好吃,我们再换一家。” 他当然不会表示异议,于是那个下午,我们几乎吃遍了唐人街的每个餐馆。 所谓之午餐,一直吃到了晚饭时间,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起自己来。但我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我想了半晌,隐隐记得二鬼子曾和我提起上流社会比较喜欢出没的场所。我说:“不如连晚餐也一起解决了吧!” 赵天养大惊失色:“你还没吃饱?” 我眨眨眼睛:“我很能吃,你不知道吗?” 他终于叹了口气:“可是这里所有的餐馆我们都已经吃过一遍了。” 我笑:“所以我现在想到凡贝香舍去吃饭。” 天养呆了呆,“去那里?” 我露出天使般纯真的笑容:“听说你们皇室成员经常光顾那家餐厅。” 天养终于见识到了我的恶魔本性,他几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能去?” 我继续眨着我无辜的眼睛:“怎么不能去?你现在很帅,全欧洲最帅的王子就是你了。” 我不由分说地将他推上汽车:“快开车,是你自己说要请我吃饭的,不可以说话不算。” 他苦恼地发动汽车,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凡贝香舍开去。这条道路他是很熟悉,平日里一定走过了许多次。 虽然他尽量把车速减慢,但只要是路就会有尽头。汽车停在凡贝香舍的门前,穿戴整齐的侍者拉开车门时,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 虽然如此,他却仍然聪明地选择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拉开餐厅的大门。我与天养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昂首走入皇室高级餐厅。我们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窗外便是修葺得十分美观整洁的花园。 餐厅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在这香气之间,天养身上污水的味道便出奇地引起旁人的注意。 我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太太轻轻地皱了皱鼻子,但她显然知道散发着可怕味道的人是亲王殿下,因而她只是轻轻地皱了皱鼻子,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 这就是上流社会,明明讨厌,却又要表现得淡然,对于身边的一切都采取一种过分挑剔的态度,苛刻似已进入骨髓之中,不仅对别人苛刻对自己也同样苛刻。 侍者送上菜单,皆是我弄不明白的菜式。我研究半晌,无奈地放弃,便依着我的老规矩,几乎将每样菜都叫全。 餐厅经理吃惊地记下我所点的菜名,不放心地偷看了天养一眼。天养只是微微点头,不置一辞。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我的用意不过是与他为难,他似也一心与我较量起来,看看谁在这场比试中先败下阵去。 在等待期间,我终于问他:“你可以说了。” 他一怔:“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 我双眉微扬:“为什么要认识我?” 他笑:“我还未回国,远在非洲就听到了你的传闻。我一直在设想,你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你可知道,在你未来以前,sky是很喜欢lisa的。就算他们两个人没有婚约,sky大概也会与lisa订婚。而且sky并非是一个花心的男孩子,从小到大,都有许多女孩子追求他,无论是为了他的地位身份,或者是为了他本人的相貌才华。但他一直不曾对谁用心,只有对lisa比别人更加好一些。你一来,一切就都改变了。” 我笑笑,许多人都暗示过我,我是第三者插入了二鬼子与lisa之间,他是说得最明白的一个。“现在你见到我了,有什么想法?” 他仍然很有风度地微笑着:“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眨眨眼睛:“真话通常不好听,不过我仍然想听到真话。” 他道:“那好,我就说真话。以欧洲人的审美观点来说,你的美丽显得太过单薄。” 他挑剔的目光在我的胸部停留了一下,“可能是亚洲女孩子的都比较消瘦的原因,如同你这样的身材,在欧洲绝不能算是好的。虽然你够瘦了,但该胖的地方却又不够胖。” 真是太直接了,我懊恼地皱起眉头,我才十六岁而已,难道他以为所有种族的人都象是白种人一样,十六七便已经成熟得象头奶牛? “当然,你很美丽,但并非是我所欣赏的那种。不过sky的想法与我不同,他的母亲就是亚洲人,也许他更欣赏亚洲式的美丽。” 我打断他的话:“够了,对女孩子的容貌不要评价太多,你可是一位绅士。” 他第一次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我对别人当然不会如此直截了当,但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 天知道我会不会介意?我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什么我也是女孩子,哪里会有女孩子不介意别人评论自己的容貌?而且从小到大我都是校花,怎么到了这里居然会被人贬低,真是太让人扫兴了。 “在未见到你以前,我绝没有料到你会是如此世俗,不懂礼仪的女孩。sky自幼就是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的,他在礼仪方面的修养一向为皇室所标榜。我真不能想象,他竟能容忍你这样市井的女孩子。” 我用手支住面颊,怔怔地看着他,原来这个绅士般的人,不开口则已,真的开口批评起别人来,嘴巴比最恶毒的妇人还要更加可怕。“如你所说,我一无是处。” 他用力点了点头,“不错,与许多上流社会的名媛相比,你确是一无是处。比如说你着装的品味,还有你的发型,你脸上甚至没有化妆,这一切都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孩子最可怕的致命伤。”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有那么差吗? “但是,”他终于说了“但是”两个字,但是者,表转折是也。既然前面都是在批评我,现在一但是,想必我仍然是有点好处的。 “但是,奇怪的是,我却觉得你很有魅力。” 我“受创”的心灵总算恢复了一点自信,原来我还是“很有魅力”的。 他沉吟着说:“也许你的魅力就在于你与皇室的不同。可能我们的深心之中,都在悄悄地追求一些粗鲁的原始的东西。只是我们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们有任何离经叛道之处。你却不同,你与我们完全相反,就象是来自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 他的措辞如此文雅优美,不当个诗人实在是浪费。 “太完美的便会期盼丑恶,如同丑恶的总是期盼完美。人生便是如此,永远想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会轻易厌倦已经在手中的。” 现在又象是哲学家了。 我打了个哈欠,无聊地玩弄着刀叉。“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说,因为我粗俗,所以sky才喜欢我。” 他笑,“大概是这样吧。” 我默然,不仅如此,不仅仅是如此吧!还有我们的前世。许多次我都在二鬼子的身上看见了赵嬴子的影子,现在他又更象是赵叔带。虽然相貌不同,却总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相似。他应该是那个世世与我纠缠的人吧! 他满含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大概我也感染了你身上的市井习气,说话太有失风度了。” 我翻了翻白眼,这算是道歉吗? 食物被陆陆续续送了上来,我仍然每样东西只吃一口。他则一口也不吃,用一双探究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任由他看,一点都不曾影响我的食欲。 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食欲,只是勉强自己做出很有食欲的样子。 他说的不错,我与二鬼子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就算我用尽一生努力,也未必能缩短这距离。 一位贵妇从我们身边经过,她走出门外时,天养追了出去,两人在餐厅门外交谈了片刻。贵妇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眼,我却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同刀锋般的犀利。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谁?目光竟能如此可怕。 我忽然意兴阑珊,胡闹该到此终止了,也许在天养的眼中,我的一切胡闹不过如同三五岁的孩童般幼稚。他耐心奉陪的目的,不过是想看一看他的堂兄选择了怎样一个可笑的女孩。 我心里一凛,我并非只是我一个人。自从我与二鬼子的绯闻开始流传后,我所做的一切,人们都会与他划上等号。 一念至此,我更觉得不安,原来一切的胡闹都开始有了代价。我率性任为,却已经在悄悄地破坏着他。 我走出餐厅,天养正走进来,他问我:“不吃了吗?” 我点头,“送我回去吧!你已经认识我了,也足够了解我了,好奇心应该得到满足了吧?” 他似也感觉到我的心情开始恶劣,不再多说,只吩咐侍者将汽车开过来。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人皆沉默不语。我的沉默是感觉到与二鬼子的不相配,他的沉默却来历不明。 “刚才那位女士是我母亲。”他忽然说。 我一愕,居然遇到了他老妈,当今h国的皇后殿下,让他老妈看见他这种狼狈的样子,只怕他要倒大霉了。 “对不起。”我是真心诚意地道歉。 其实我对他莫名奇妙的恶感,完全是来源于我所幻想的宫廷斗争。如果他并非是二鬼子的堂弟,我也不曾听说过有关他们关系的传闻,我一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地捉弄他。 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相貌俊美,礼貌周全的男孩,任谁看见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自心底产生好感。 生为二鬼子的堂弟,并非是他的错误。而命运所安排的一切戏剧性的情节更加与他无虞,他也不过是这场戏里的一个演员罢了。 他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原来你也会道歉的。” 我皱眉,说地我好象真的一无是处一样。 他道:“你不必道歉,我本来觉得你很讨厌,可是看见妈妈的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开心。” 我呆了呆,“开心?” 他点头,“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照妈妈的要求长大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轨的事情。你看到的我,也许只是妈妈意愿的体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决定一直这样生存下去。但今天,妈妈很生气,我却完全没有歉疚之感。也许我和sky一样,不过都是压抑着自己心底某些世俗的东西。” 我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是这样吗?难道真如同他自己所讲的,贵族难免渴望平民生活,如同平民渴望着贵族式的人生? 我挥手与他道别,看着黑色宝马疾驰而去。 与sky相比,他更象个成熟的男人,也许是因自小就被母亲压迫长大。想到那个贵妇冰一样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 sky比他任性得多了,大概是因自小就失去了双亲,容易得到大家的同情怜爱吧!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天已经全黑了。今晚的月色很好,星光就显得黯淡了。我看了会儿星空,想到商朝的灵儿,周朝的褒姒,太婆婆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前世的生命到底有几个轮回。 但她们并不象是我的前世,反而象是与我同步地生存在这个世间。 ------------ 第八章 起狼烟(上) 更新时间:2009-03-02 “贵妃产子了,是位王子殿下。” 一连三日,赵叔带总是会在不同的场合听到这件事情。说的人或有意或无意,听的人亦是有意无意间。偶尔发表上一两句评论:“这位姒娘娘,还真是很能干。” 他便莫名其妙地感觉到烦躁,宫中的女子,用尽心机,不过就是为了生下皇子。她即得到了天子的宠爱,又很适时的生下了儿子,以后她在宫中的地位更加不可动摇了。 他一早便接到周王的传诏,命他入宫。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不再过问朝事,虽然还挂着大夫的虚名,却俨然已是山野散人。 琼台之下处处盛开着蓝色的花朵,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衣里藏着一方丝帕,内包一朵干枯的蓝花,花虽已枯萎多时,却仍然能隐隐闻到香气。 花香一如既往地泌人心脾,让人不由地迷乱。 进入琼台,便见到对面放着一只箭架。架上只有一支箭,箭是没有箭头。赵叔带的目光在那箭上停驻良久,原来她一直收藏着这支箭。 褒姒斜倚在榻上,身着一袭大红的衣裙,她很少穿得如此艳丽,益发显得肤若凝脂,目若点漆,唇若涂朱。周王坐在她的身边,怀抱着一个婴儿,满面皆是喜色。 他一见赵叔带进来,立刻大声说:“赵卿,快来看孤的王子。” 赵叔带躬身行了一礼,走到周王身边,正要看时,褒姒却已经将孩子抱了过来。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褒姒的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他心里一动,这神色里似蕴含着什么,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他的心一直在回避着一个问题,虽然潜意识里问了自己许多次,但同样在潜意识里不停地否定着。 这个孩子,是否是他的儿子。 每当这个念头一产生,他便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赵叔带,赵叔带,你已经不忠不义,居然还在痴心妄想。 从孩子出生的时间来看,如果这是褒姒进宫以后才怀孕,孩子显然是早产了。 但男孩早产本就是很普通的现象,说不定,这孩子真是早产了。 褒姒淡淡地道:“听说赵大夫文武全才,不仅精通兵法,而且饱读诗书,不知是否能为我的儿子起个名字?” 赵叔带一愕,望向周王,周王笑道:“其实爱妃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只是想问一问大夫的意见。” “不知娘娘想到了什么名字?” “你说伯服好不好?” “伯服?大王已有太子,伯者居长,何不用仲呢?” 褒姒淡淡道:“太子已经被贬到申国去了,大夫不知吗?” “微臣有所耳服,但即使太子被贬,却仍然是宗子,将来必定要传承大统。” 褒姒冷冷一笑:“宗子?你是说太子是嫡,我的儿子是庶了?” 叔带淡然道:“微臣不敢。” 褒姒便道:“即是如此,大王何不下道诏书,让我的儿子做为嫡长子呢?” 周王一怔:“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太子尚未成为王,便如此失德,大王以为太子有能力统领天下吗?” 周王略有踌躇:“这事以后再说吧!” 褒姒微微一笑:“以后再说也可以,但我的儿子一定要用伯字。” 周王笑道:“好,伯就伯吧!只要爱妃你高兴就行了。” 叔带默然,褒姒挑衅的看着叔带:“即是我的儿子,就要海内臣服,所以我叫他伯服,大夫以为这个名字可好?” 叔带轻叹:“好!果然是好名字。” “大夫也觉得是好名字?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叔带冲口而出:“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问我?” 褒姒咯咯地笑了:“大夫名动天下,连大夫都觉得好的名字,才配得上我的儿子。” 叔带站起身来拱手:“微臣告退。” 周王挥了挥手,笑问褒姒:“自从骊山烽火后好久没见你笑过了,今天你又笑了,要是你能常笑就好了。” 褒姒道:“也要有有趣的事才会笑啊,如果没有有趣的事情,怎么会笑呢?” “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王不觉得赵大夫很可笑吗?” 周王怔了怔,抬头看着叔带,“赵大夫有何可笑之处?” 褒姒用衣袖掩着唇,“大王真的不觉得赵大夫好笑吗?怎么臣妾就是觉得赵大夫好笑呢?” “是吗?真这么好笑吗?”周王便也笑了起来。 叔带哼了一声,转身出了琼台,心里暗想,我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 不数日,宫中传出消息,申后与太子私通书信,书中颇多怨恨天子之语,申后失德,已被废为庶人。太子连坐母罪,亦同被废为庶人。褒姒为后,伯服立为太子。 只有几日的时间,朝中变化莫测,谁又能知道明天的事情? 叔带觉得他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心静如水,至少在修习吐纳的功夫时是这样的,但每当他见褒姒一次,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就被打破。 他知道他仍然思念褒姒,虽然在勉强抑制,可是思念却还是深藏在心底,也许越是一心想要控制的东西,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 他忽然想起自从骊山归来后,他便没有骑过马,既然天气晴朗,心绪烦乱,何不到郊外去骑马。 主意一定,他便牵了一匹马,一跃上马,向郊外策鞭行去。刚出城不远,忽见前方有一个少女的身影,骑在一匹白马上,少女身着淡雅的衣裙,脸蒙面纱,头上插着一朵蓝花。 赵叔带一阵头晕目眩,他在褒国城外初见到褒姒时,她便是这样的装束,他不由自主策马追去。那少女在叔带前面奔驰,她似乎知道叔带在追赶自己,策马更急。叔带骑术甚精,但少女的马越极佳,他追了半晌虽然拉近了距离,却一直没有追上少女。 叔带心里便烦闷起来,他高声叫道:“褒姒,是你吗?” 少女一听他呼唤,一勒马缰,停了下来。叔带也停了座骑,少女幽幽地回首,“褒姒告诉我装扮成这样,你一定会追着我的。我本来不信,想不到真是这样。” 叔带一怔:“雪姬,是你?” 雪姬解下面纱,微微苦笑:“你还记得你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宫看我了吗?” 叔带猛然想起,自从从褒国回朝见过雪姬一次,他便再也没有进宫看过雪姬,他叹了口气:“对不起,最近我在修习吐纳功夫,忘记了好多事情。” “可是你却没有忘记褒姒。” “不是,我只是想对付她。” “是吗?你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 “我……” “你真的会杀她吗?真的会吗?” 真的会吗?真的会吗?“我不知道,别问我。”赵叔带一跃跳下马,他只觉得心里烦闷,无处排解,随手一鞭向着身旁的一块大石抽去。鞭子到处,大石“轰”地一声分成两半。 叔带吃了一惊,忽又觉得忧伤,我现在变得与以前不同了,这都是为了你,褒姒。 忽觉有一只手轻轻地握住自己的手,叔带转过头,见雪姬悲伤地看着自己:“你还记得吗?我七岁的时候,你对我说,等我一过了十五岁的生日,你就会来迎娶我,可是我的十五岁生日已经过去半年了。” 叔带轻叹:“你已经过了十五岁生日吗?怎么我不知道?” 雪姬苦笑:“那一天我遣了宫人来请你,但她回来说你在闭关,谁都不见。自那天起,我就日日在你的门外等候,希望你能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可是你每次出门,总是满腹心事,有时明明看见了我,却仿佛不识,就那样从我的面前走过。直到今天,我忍不住用了褒姒教我的方法,想不到你真的就追着我来了。你心里一直想着她对不对?” “不对,我没有想她。” “你没有想她吗?我看见琼台的那支箭,褒姒说是你把箭头折断的。” 叔带垂下头:“是,是我折断了箭头。” “为什么?” “如果不是她,是任何一个人,我也会折断箭头的。” “真的吗?” 叔带抬头凝神看着雪姬:“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褒姒她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象她这样美的人。” 叔带咬了咬牙:“我会娶你,相信我,只是现在时机还不到,等我完成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就会娶你。” 雪姬苦笑:“我明白,我会等,一直等下去。”她转身上马,“我走了,我会一直在宫里等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记得你曾经答应我的话。” 叔带心中踌躇不决,眼见雪姬便要策马向城中奔去,他忍不住叫道:“不要走。” 雪姬心中一喜,勒住马。叔带咬了咬牙,你应该忘记她了,忘记褒姒,你以后记得她的唯一原因就是要杀死她。他一跃上马,一把抱住雪姬:“别回去,我娶你,现在。” 雪姬喜极而泣,反手抱住叔带。叔带抱着她一跃下马,闪身到了一块大石之后。大地上篙草如同翠绿的屏障,褒姒,我会忘记你,我一定会忘记你的。 他轻轻解开雪姬的衣袂,鼻畔闻到一股馨香,他分不轻是来自雪姬头上鲜花的,还是来自自己衣服里那朵干枯的蓝花,但这股馨香却让他很放心,就这样吧!我不会再想你,再也不会! 花瓣就那样辗碎了,随风飞了起来,在天空中盘旋着,变成蝴蝶,向着天边飞去。落霞之处是镐京城的方向,火光忽然冲天而起,化做千百只蝴蝶在天空中盘旋不定。 “镐京起火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快回去。” 叔带一拉雪姬,两人跃上马背火速赶回镐京,方才进城就见许多戎人的士兵在城中烧杀掠劫,叔带大惊,为何戎人忽然出现,全无先兆?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向着宫中奔去,奔到宫外,见宫中火焰冲天,宫人纷纷从内逃出,叔带一把拉住一名宫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申侯勾结戎人,说是为皇后讨回公道,天子、褒娘娘和新太子往烽火台方向逃走了。” 叔带大惊,连忙又跃上马背向烽火台方向追去,才追到城门口,就见烽火冲天而起。雪姬喜道:“看来哥哥还没事,烽火起了,近处的诸侯就会来救,应该可保无虞。” 叔带微微苦笑:“你忘记了几个月前你哥哥为了取悦褒姒妄举烽火,恐怕是没有人会来救了。” 雪姬仍心存侥幸:“也许会有人来吧!” 叔带苦笑,只全力打马向烽火台奔去。奔到暮色将至时,眼见已离烽火台不远,忽见一队兵车从前方而来。叔带拉住缰绳,只见那队兵卒身着戎人的服饰,叔带与戎人作战日久,对戎人甚为熟悉,在犬戎军中还有数位旧相识,心中也不惊怕,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军中闪出一员大将,正是戎军左先锋满也速。叔带旧时曾与满也速交战,虽然各为其主,但却猩猩相惜。他略施一礼问道:“将军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满也速笑道:“叔带,久不见了。我们可不是自己想来的,是你们的申侯请我们来诛无道之君,匡护周室。” 叔带苦笑:“这是我国中事,不敢有劳。” 满也速笑道:“现在再说已迟,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数名兵卒高举长杆而出,长杆上挑着数颗人头,为首的一人正是幽王,其次则是郑桓公。 叔带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忽见一辆大车行来,黄盖飘飘,满也速立在一旁,低声说:“我们大王到了。” 叔带默然,只见那车到了近前,戎主坐在车中,身边坐着褒姒,怀中抱着婴儿。戎主一手搂着褒姒满面堆欢,褒姒则是半推半就,似嗔还喜。叔带暗暗叹息,想不到一切都成了事实,她果然成为妹喜、妲己。 戎主一手指了指叔带,大声道:“你是谁?” 叔带拱了拱手:“在下周大夫赵叔带。” 戎主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赵叔带,这些年来我总是听见你的名字,听说就是因为有了你,我们的大军才一直不能进入中原,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叔带淡淡地说:“狼子野心,你们名为犬戎,果然人如其名。” 戎主大怒,喝道:“你说什么?来人啊!快将此人斩首。” ------------ 第八章 起狼烟(下) 更新时间:2009-03-03 褒姒却轻轻按住戎主的手说:“大王,何必跟这个人一般见识呢!大王刚刚得了周室江山,正应该安抚民心,这个赵叔带虽然令人厌恶,却总算是把臣妾引入宫中的人。要不是有了他,臣妾还见不着大王呢!” 戎主立刻转怒为喜,笑道:“既然美人如此说,今天就放他一条生路,不过以后他若再不识担举,我可就不会放过他了。” 满也速连忙将叔带拉至一旁,低声道:“你真不想活了,现在镐京都是我们的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有作为。” 叔带默然不语,满也速摇了摇头,打马追上队伍。待犬戎的军队过后,叔带见地上扔着一颗首级,仔细一看,原来是郑侯的首级,想必是刚才从长竿上落了下来。叔带心中忧愁,将郑侯的首级拾起,用布包好,系在马上。 雪姬低声问:“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叔带长叹一声:“现在只好去见申侯了。” 叔带与雪姬进入镐京,见戎人虽然稍作约束,却仍然四处劫掠生事。两人低着头沿街角行到申侯府第,见府前守卫森严。 叔带向侍从拱了拱手,道明来意,不多时,便被引入府内。见申侯满面忧急,坐在堂内,一见叔带进来,立刻起身深施一礼道:“老臣罪该万死,引狼入室。” 叔带还了一礼,苦笑道:“贤侯何以会引戎人至此,实是令人费解。” 申侯摇头叹气:“老臣得报小女无端被废,囚于冷宫之中,老臣借了戎人之兵,本是为了清君侧,杀了褒姒那妖姬。想不到这戎人不受管束,竟将天子也杀了,老臣知道之时,一切已迟。” 叔带道:“如今不是追悔之时,当务之急,是如何将戎人逐出镐京。” 申侯道:“戎人天性凶狠善战,对我中原河山垂涎已久,如今进了镐京,恐怕不会轻易离去。” 叔带道:“若是贤侯真想戎人离去,何不速速派人去请四路诸侯。” 申侯忙问:“请哪四路诸侯?” “第一请郑世子掘突。世子虽然年轻,在京中时曾与在下见过数面,英武非常,堪当重任。且郑侯已死,世子必然一心报仇,当会全力以赴。第二位请卫武公。武公德高望众,忠君爱国,又本出姬姓,是武王之弟康叔之后,如知国难,必然星夜来援。第三请晋文侯。晋国亦是姬姓同族,始封于成王之弟叔虞。在诸侯国间,晋国国势颇强,有他相助,大事必成。第四位请秦襄公。秦爵虽是附庸,但向来习近戎人,又世代与戎人交战,为犬戎所畏。” 申侯一听之下,连声称善,即刻便派人去请这四路诸侯。刚刚分派停当,忽听有人传报,说是戎主在皇宫内设宴,请申侯赴宴。 申侯虽然暗暗派人请诸侯勤王,表面却要做出与戎主甚为相得的姿态,便答应赴宴。那传信之人又言:“褒娘娘说了,赵大夫一定在贤侯的府上,请赵大夫也一起去赴宴。” 叔带“哼”了一声,道:“回禀你们娘娘,我会去的。” 申侯叹道:“我本是为了杀此妖姬而来,想不到白白承担了弑君之罪,这妖姬却安然无恙,难道真是天意吗?” 两人便到宫中赴宴,见满朝文武都在此处,个个面带忧虑。戎主一见申侯,大声说:“贤侯是有功之臣,快快请坐。” 申侯苦笑施礼,见朝中人纷纷侧目,他心知此时自己是众矢之的,也不便多话,只得落坐。叔带也便坐下。才坐下便听见丝竹鼓乐之声,只见褒姒身着大红舞衣,如同仙子凌波般冉冉而至。先向着戎主轻施一礼,便袅袅娜娜地舞蹈起来。 一舞方罢,褒姒又施一礼,娇声道:“愿吾主一统中原,千秋万代。” 戎主哈哈大笑道:“美人快坐到孤王身边来。” 褒姒便缓缓上阶,坐在戎主身侧,戎主一把搂住褒姒,两人笑谑嘻闹,旁若无人。众臣纷纷侧目,叔带心中气愤,勉强忍耐,忽听一人高声道:“旧主方丧,便作出此等淫荡姿态,真是不知廉耻。” 这句话说得十分响亮,满堂皆闻。褒姒脸色微寒,目光在众臣面上一扫,众臣心底惊惶,只觉得褒姒的目光如同刀剑般锐利。 戎主怒道:“是谁在胡说?” 只见一人从座中起立:“是我吕章。你待如何?” 褒姒冷冷一笑,“来人啊!把这个人给我斩了。” 左右皆惊,一时无人上前,戎主大怒:“你们没听见美人的话吗?快把此人斩首示众。” 两名戎兵立刻上前,一刀便将吕章的头颅砍了下来,那头颅在地上滚了滚,停在阶前,只见头颅上双目圆瞪,满面怨毒。 众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褒姒笑道:“谢谢大王。”复举起酒杯,“各位还不喝酒吗?” 众臣双手颤抖,勉力举起酒杯,只听一人大叫一声,当场昏倒在地。褒姒咯咯娇笑,“你们真胆小。”目光不期然地飘到赵叔带身上。两人四目相投,叔带满面鄙夷,推案而起,只拱了拱手,话也不说,向着殿外走去。 方才走出宫门,只见眼前红影一闪,褒姒已经挡在他的身前。叔带淡淡道:“娘娘有何见教?” 褒姒微微一笑:“你这么急着离开?你还没喝酒呢。” 叔带冷笑道:“多谢娘娘关心,可惜国难当前,叔带无心饮酒。” “你在怨恨我?” “我怎敢怨恨娘娘。”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叔带立刻抬起头,直视着褒姒,“微臣只怕冒犯了娘娘。” 褒姒轻叹:“你知道这一切是谁的错?” “叔带不知,还请明示。” “是你的错,如果当初你愿意带着我走,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切发生。” 叔带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娘娘还记得那件事吗?娘娘可知道我为何不愿带娘娘走?” “难道不是为了你那忠君爱国愚不可及的思想吗?” 叔带淡淡地说:“娘娘错了,我不带娘娘走,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一刻喜欢过娘娘。我自始至终只喜欢一个人,她就是我的未婚妻子雪姬公主。除了她以外,我的心里再也没有过第二个人。” 褒姒一怔,“你骗我。” 叔带笑道:“我骗娘娘吗?娘娘以为象我这样的男人,会把自己喜欢的女人亲手奉送给别人吗?甚至在你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以后?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娘娘,娘娘只是一厢情愿。” 褒姒大声道:“你只是想要报复我,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不喜欢我吗?我才不会相信呢!” 叔带轻施一礼:“信不信是娘娘的事,与我无关。”掉头便走,仿佛再也不愿意看褒姒一眼。褒姒呆呆地注视着赵叔带的背影消失,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真的吗? 我不相信,我能感觉得到,你一定是在骗我。 数日之后,叔带在家中静坐运功,忽听城外喊杀震天,他连忙走出家门,见数名守城士卒匆匆忙忙从街上跑过,他拉住一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守城士卒认识叔带,答道:“是郑国的兵来了,已经和戎人在城外打起来了。” 叔带忙问:“只有郑国的兵吗?” 士卒点了点头。叔带心中暗急,心道掘突也太沉不住气,为何不等其它几国兵至再行攻城。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跃上马,向城门方向奔去,才奔到城门口,见满也速得意洋洋地领兵退回。叔带在马上拱手问道:“刚才听见喊杀冲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满也速笑道:“一个黄毛小子,带了五百乘人马妄想攻城,已经被我击退了。” 叔带忙问,“向何方退去。” 满也速笑道:“是不是你勾结来的人马?” 叔带道:“怎么可能?我也是刚刚才闻讯赶到。” 满也速便向东方指了指,“往那个方向走了,现在大概已经退出了数里了。” 叔带打马便向东方追去,追了三十里左右,才总算追上郑国大军,只见郑国残兵败将已经收束了人马,正打算安营下寨。叔带与掘突亦是旧识,径直进入中军帐中与掘突相见。 见掘突白衣白甲,素袍缟带,一见叔带便深施一礼:“多谢赵大夫收束先父遗骸。” 叔带扶起掘突问道:“你为何擅自攻城?” 掘突叹道:“我本想先行突袭,想不到戎人兵马甚是厉害,如今一败涂地,该当如何是好?” 叔带道:“我看你不必在此安营了,只向着东方而去,我计算着卫侯的兵也该来了,你迎上卫国的人马,在城外扎寨,晋国和秦国的兵马不日便会来了,到时候四国会兵,再攻城不迟。” 掘突忙道:“多谢指教。”便传下号令向着东方而去。 叔带自行回城等候,他忧心忡忡,本想找李耳商量一下对策,但自从城破后,李耳便再也没有访过叔带。叔带也不知至何处寻他,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又过了数日,四国大军已到,在城外安下营寨,眼见一场大战便要开始。 叔带数日在城中巡视,见戎人兵马甚多,虽然四国之兵会聚,他却也暗暗担心,不知数算几何。而戎主久居宫中,迟迟不愿撤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想要劝他主动退兵是不可能的了。 他忽然想起满也速本是犬戎故主之子,其父死后,将王位传与满也速的叔父,但满也速的叔父死时,却没有信守承诺,将王位传给满也速,却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如此说来,满也速本该是戎主,而不该是现在的这个。 若是能说动犬戎内讧,必然对四国之兵大大有利。 叔带便携了美酒,专程寻访满也速。满也速如今鸠占鹊巢,住在郑侯府中。叔带一来,满也速便亲自出迎。他们两人曾在战场上相遇过数次,说起来亦敌亦友,反倒觉得肝胆相照,不需客套。 满也速一见叔带,便笑道:“这数日,你脸带愁容,见到我也假作不识,如今特意带着酒来,恐怕是有事要求我吧?” 叔带也不隐瞒,笑道:“正是如此,我是来问你们打算何时退兵?” 满也速打开酒坛,也不用酒杯,拿起来就喝,一口喝掉半坛酒才道:“退不退兵要看大王,你问我也无用。” 叔带便道:“如果你是大王,你可愿意退兵?” 满也速一怔,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叔带笑道:“我听说这王位本该是你的,你真的甘心屈居人下?” 满也速脸上阴晴不定,淡然道:“我们虽是好友,这话可也不能乱说。” 叔带道:“如果戎主不幸身亡,你当上了大王,你可愿意退兵,与周室相安无事?“ 满也速道:“大王向来身体康健,怎会不幸身亡?” “若是有人杀了他呢?” 满也速笑道:“你难道不知大王力大无穷,向称戎人之中第一勇士,谁又能杀得了他?” 叔带哈哈一笑:“人总是会死的,一个人再英勇,世上也一定有人能杀得了他。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做什么交易?” “如果我助你杀了戎主,让你登上王位,你可愿意退出镐京?” 满也速默然不语,又拿起酒坛饮了一口,叔带也不催问,只道:“这宅子本是郑侯所居。” 满也速道:“我知道。” “虽然戎人兵多,可是四国大军以至,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满也速双眉一扬:“我也在思量这件事情,就算能够退敌,恐怕也要损兵折将。” 叔带笑道:“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即使四国军队能赢,也必然会元气大伤,如果你愿意领戎人退走,岂非两全其美。何况此地本非戎人所有,你们远道而来,本为劫掠财物,如今镐京财物早已劫掠一空,再住下去,也没有什么好拿的了。难道就不思念草原上的父老妻儿吗?就算戎人能够打败四国之军,又将如何?你们会将家室都迁来中原吗?或者你们是打算不再过游牧的生活,成为定居民了?” 满也速忙道:“当然不可能,让我住在一个地方,闷都闷死我了。” 叔带道:“既然如此,你觉得我这个交易如何?” 满也速叹道:“那岂不是让我背上了弑君之名?我们戎人虽然不象你们规矩一大堆,但这个忠义二字却看得比千金还重啊!” 叔带道:“是你叔王背义在先,又怎么能怪你?何况戎主死于我手,你顶多是疏于防犯,谁会说你弑君犯上?” “这……” 叔带道:“明日夜里,你引我进宫,等到宫中火起,城外四国兵马便会攻城,我会命他们只攻南东西三门,留下北门,此时戎主已经死于我手,你便引戎兵从北门走,回到草原上作你的大王。我希望在你为王之日,能与周室修好,不要再来犯我边境。” 满也速心念电转,半晌叹道:“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这次就卖给你一个人情。只是大王武力非凡,平日里数十人都近不得身,我知道你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只是要想杀大王,恐怕也力有未逮。你当真已经决定要去刺杀大王吗?” 叔带笑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与你无关。你顶不济仍然做你的将军,又无损失。” 满也速道:“既然如此,明夜我就带你入宫。”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会杀死褒姒吗?” “我要杀的人是戎主。” “你以为戎人退出镐京后,国人会放过褒姒吗?”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得不面对她,你能否杀她?” 赵叔带终于拿出了那只七彩陶罐,他想,现在是时候了吧?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陶罐之上,以后,如果有以后,她会在陶罐之内,而他则在陶罐之外。 虽然近在咫尺,却永世不能见面。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陶罐上的暗纹,如此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并不知道真相,没人能杀死她,只能将她重新封印回陶罐。只是陶罐中的生涯,也许比死去还要更加凄惨。 而他,则注定是那个将她再次封印的人。 叔带走过宫门时,看见角宿异样的光芒,这暗示着什么?他心里不由惶恐不安,如果褒姒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那么他一个人的存活下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死,为何不两人一起死去呢?也许,也许这样会比较快活。 满也速将叔带领至琼台之下,满院的蓝花在月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满也速打了个喷嚏,他说:“这种花真是邪门,我每次一看见这种花头脑就有些不清楚。你们那个褒姒娘娘也真是邪门,如果不是大王看中了他,我一定会将她收为己用。” 叔带淡淡一笑:“她是个不祥之人,你忘记周王了吗?戎主很快就要与周王会合了,你还敢要她?” 满也速哈哈一笑:“你别想骗我。你看她的眼神不同,虽然你什么也没告诉过我,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对不对?” 叔带默然。 满也速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一个女人有什么错,你们周人就是那么不痛快。在我们草原上,如果喜欢一个女人,就把她抢回自己帐篷去取乐,谁都不会说你不对。你们周人就不同,什么礼教道德,连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不敢表示出来,这样活着,真是无趣得紧。” 叔带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你还不快走,如果被人看见了,小心连累你。” 满也速也拱了拱手,“我只是不想亲手弑主,不管你是否成功,此事与我已经脱离不了干系,咱们多年的仇敌,今日却站到了一条阵线上,说起来也真是好笑。” 他走了几步,回头望向叔带:“你真的忍心杀她吗?” 叔带默然,来历不明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袂也吹起他的愁绪,他忽然觉得他与褒姒之间的恩怨纠葛并非只在此生。很久很久以前,他便与她纠缠不清了。 他扪心自问,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真的忍心杀她吗? 琼台之上,一个女子悄然向下凝视,她看见他与满也速之间的交谈,虽然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却已经睿智地预料到了一切。她同样在扪心自问,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他真的忍心杀她吗?而她,当她不得不自保的时候,她会选择杀死他保全自己,还是选择为他而牺牲? 她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想着,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连她自己都不知如何选择。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诫她:不要那么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同样在心底告诫着自己,不要那么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天上开始下起雨,她莫名其妙地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夜。 身边的宫人轻声唱起一首诗,她侧耳倾听: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愿此后的轮回中,再不与你相见,让一切的恩怨,都在这一世了结吧! ------------ 第九章 巫龙儿的愤怒(上) 更新时间:2009-03-04 我打开房门,皇室总管大人便站在门外。自从我到达h国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不曾见到过他,倒是在电视里看见过几次,想必这位大人平时也是个大忙人。 他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一个描金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盖着山鹰徽章。这徽章是皇室的图腾,据说h国皇室的祖先曾经得到了神鹰的庇护,才得以发迹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请柬。 “蔽国皇后生辰在即,皇后殿下特别吩咐,一定要请巫小姐参加皇后殿下的私人庆典。” “私人庆典?”我重复了一遍。 总管大人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皇后殿下的生日庆典是小规模的庆祝活动,只邀请皇室内部关系极亲密的成员参加。” 我默然,想起那位目光如同刀锋般的贵妇,她一定是精明强干的女子,绝非是那些温柔良善传说中的皇后可比。 宴会的时间是三日以后,皇室总管大人在离开以前,很小心地暗示我,与会的人们都是本国的贵胄,一定要将自己打扮得高贵隆重,千万不可失礼于人。 他走了以后,我仍然站在门前怔怔地发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与二鬼子之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也许这一次的宴会便是了结之期。 手中的请柬上散发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气,这种纸张我都从来不曾见过,大概是皇室内部的造纸厂印出来的。人生下来就是有阶级的,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要高人一等。 我忿忿地想着,刻意忽视着心里的无奈与无力。 我知道我在害怕,天不怕地不怕的巫龙儿并非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我很害怕这所谓的皇室,害怕皇室所代表着的那个贵族阶层。虽然他们也是人,我也是人,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巨大。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每一件都大有来历。吃饭时用的餐具洁白无暇,连水渍都没有。出门就坐上名牌车,身边带着一群暗探。 而巫家的女孩却是互相乱穿衣服,经常冲到表姐表妹堂姐堂妹的衣柜里拿起件衣服便穿在自己身上。吃的东西更是乱七八糟,时不时会蹲在路边摊吃上一碗麻辣烫,把自己搞得鼻涕眼泪齐流。出门的时候一般是搭地铁,有时也会坐公交车,最奢侈的,不过是买上一辆助动车骑骑。 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简直就象是火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 手中的请柬轻如鸿毛,却又重愈泰山。若论武功,没人能及得上我,可是这世界的事情并非全能用武力来解决。那些贵妇人一个轻蔑的眼神,就足以把我击倒在地。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这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也许是因为珍惜与二鬼子之间的关系,人但凡有了想要的东西,就会变得软弱起来。因而才有一句老话说得好:无欲则刚。 “龙儿!”二鬼子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吓了一跳,想要收起手中的请柬已是不及。他的目光落在请柬上,有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我的心立刻因他这抹无奈之色而沉沦下去,他也觉得我会为他丢脸吗? 我勉强自己笑笑:“你们的皇后真热情,居然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庆典。” 他轻叹,“婶婶是个很不简单的人,她出身自本国的政治世家,自小就跟从父亲学习从政的各种要义。她现在是皇室经济管理人,皇室的财政大权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这么说,她很象是贾府的王熙凤?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她特意邀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庆典,应该不会只是参加生日庆典那么简单吧! “还有三天。”二鬼子忽然说。 “那又怎样?” “我要在三天之内教会你皇室的所有礼仪。” 我默然,他到底还是怕我会失礼于人,深心之中,他同样对于我们之间的距离十分介意。这也不能怪他,他是本国的皇储,面子对于他来说是重愈生命的。 接下去的三天,我停了所有的课,在他和wilson的监督之下,又请来了皇室礼仪总管,对我进行严格的训练。 地狱式的训练严苛得让人乍舌,先是站立的姿态,走路的姿态,说话时的用词、声音,吃东西时的礼仪,甚至连看人的目光都有不近人情的规定。 三日下来,我只觉我所住的并非人间,皇室的养成,果然不是普通阶层的人能够想象的。真不知最初是谁制定出来这一大堆规则,而那些贵族妇女们居然也日日都依着这些规则在生存。 第三天一早,御用发型师化妆师就开始为我梳妆打扮,参加宴会所需的礼服也早已经准备妥当。费时长久的化妆从早上进行到下午,当化妆终于结束时,我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我忍不住问二鬼子:“难道每个人都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化妆吗?” 二鬼子耸耸肩:“当然不是,但你今天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而且也没有自己专属的化妆师,所以才会大费周章。如果你有专属的化妆师,应该三四个小时就弄好了。” 专属的化妆师,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几件护肤品都是超市里买的玉兰油牌的,有时看看商店里摆放的化妆品,什么兰蔻、夏奈尔、姿生堂根本就不敢过问,至于更加专业的化妆品牌,那就闻所未闻了。 二鬼子无辜地眨着眼睛,“上流社会都是这样子的。” 一口一个上流社会,资本主义真是要不得。 穿上深紫色的礼服,镜中的我雍容华贵得象个公主。我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镜子,这是我吗?简直换了一个人。 我的心又有些忐忑不安,镜子里的人美丽而大气,我却感觉不到我的灵魂,仿佛是生生造出来的人。 我心里有些沮丧,二鬼子能够改变我的外表,却没办法改变我的心灵。 wilson吹了声口哨,“这样子出现,皇后应该不会再有所挑剔了吧?” 二鬼子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我们两人的目光相遇,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意。他如同我一样担心,这个宴会颇有些象是鸿门宴。 皇室总管大人已在外面等候,我们上了凯迪拉克,不多时便到了歌城夏宫。 所谓之夏宫,大抵如同中国古代时的行宫。因皇宫已经成了公众浏览的古迹,皇室成员大都拥有自己的房产,散居在全国各处,只有皇帝和皇后才象征性地住在夏宫里。 穿着雁尾服的服务生将我们引到夏宫的花园中,此地已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些皇室高中的同学也应邀参加了这次宴会,每个认识或不认识我的人一见我们走进来,都不免有意无意地看上我们一眼。 绯闻早已经在皇室内部传播着,就算是从来没见过我的人,也一定早就风闻我与二鬼子之间的事情。 皇后殿下含笑走过来,身后跟着赵天养。她仪态万方地挽起我的手:“原来你就是那位来自中国的姑娘,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sky在中国的时候多蒙你的照顾,我代表h国皇室感谢你。” 她虽然笑着说话,眼神却仍然如同刀锋般地锐利。我马上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我并不知这敌意是来自何方,但敌意是如此明显,呼之欲出。 我直视着她的双眼,这是很傲慢无礼的举动,我在瞬间就将过去三天的礼仪教育都抛诸脑后。“皇后殿下太客气,中国人民向来热情好客,照顾远来的宾客是我们优良的传统。” 说出这些话,我自己都忍不住有些肉麻,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连我都满口外交辞令。 皇后双眉微扬,“巫小姐与上次大不相同,真是令我括目相看。” 我正想说,没什么不同,你们看人是看衣服,无论怎么换衣服人还是那个人。这句无礼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人大声通报:“皇太后陛下驾到。” 本来熙熙攘攘的御花园,因为这一声通传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面目颇为慈和,由一名女官搀扶着走进花园。 皇后立刻说了一声:“失陪了。”便向着那老妇迎了过去。 二鬼子对我挤了挤眼睛:“这位是我祖母,过会儿我为你们介绍。” 我连忙摇头:“不用了吧!如果她提起我再介绍也不迟。”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去向祖母问安,你自己拿点东西吃吧!” 我点头,尽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容身。我不欲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想无惊无险地度过这个让人坐立不安的晚上。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一阵小提琴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lisa身穿一袭粉红的长裙,手持一只小提琴正缓步走了过来。她一边走一边在拉一首美丽的乐曲,至于这首乐曲是什么名字,我当然不会知道。 虽然我也很喜欢听音乐,但我通常只是听听流行歌曲。如同这般高雅的艺术,我低劣的审美情趣还无法接受。 一曲卜毕,掌声雷动,身边一个贵妇赞叹说,“萧邦的小夜曲,拉得真是太完美了。” 原来这就是萧邦大名鼎鼎的小夜曲,我暗暗惭愧,我真是太无知了。 lisa放下小提琴,走到皇后面前,深施一礼,“祝皇后殿下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年轻。” 皇后扶起lisa,满面堆欢,但奇怪的是,我分明觉得皇后眼中的寒意一点都不曾减少,似乎对lisa的讨厌程度一点都不亚于我。 皇太后则真正露出和蔼的笑容:“lisa,你有好几天都没来看我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lisa微微一笑:“外婆,学校里事情很多,没能来看望您,您千万不要见怪。” 皇太后蹙起眉头:“学校里功课很忙吗?” lisa摇摇头:“不是功课,是别的事情。” 皇太后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要我帮忙吗?” lisa的目光穿过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在我的身上。她很技术地只是盯着我看,却不说话。皇太后自然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我,她微笑着向我招手。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多么显而易见的阴谋,lisa一定是对我怀恨在我,所以才想利用这种场合来折辱我。 我硬着头皮走过来,很老土地鞠了一躬,自我介绍:“我叫巫龙儿。” 身边传来隐隐的偷笑声,我忽然想起,皇室礼仪总管曾经一再教过我,皇室之中仍然使用着中古时期的屈膝礼,身为女性是不应该鞠躬行礼的。 皇太后却全不介意,亲切地拉住我的手:“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lisa对我说过你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姑娘。据说你在音乐方面十分出色,不知是否可以为我们演奏一曲。” 我在音乐方面十分出色?我望向lisa,她脸上带着兴灾乐祸的笑意。太阴险了,她明知道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我迟疑着,“这个,这个……” 皇太后亲切的笑容如同满清十大酷刑一样折磨着我,我求救的目光落在二鬼子身上。二鬼子微微皱起眉,向前迈了一步,正想开口说话。 lisa却抢先将小提琴塞到我手中,“不如你也拉一首曲子,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小提琴,恶毒的女人。我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一双湛蓝的大眼睛恶作剧地看着我。 太恶毒了! 皇太后却似已经看出了什么,她接过我手中的小提琴,“我也许久不曾拉过任何曲子了。今天是皇后的生辰,不如让我来演奏一曲助兴。” 整个花园里掌声雷动,皇太后必然已经猜出我是不会演奏任何曲子的,所以故意为我解围。 我感激地望向她,她对着我挤了挤眼睛。这一瞬间,她不象是六十多岁的老妇,反而象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我呆了呆,原来皇太后是这样容易相处的人。 一曲结束,花园之中再次掌声雷动。皇后道:“母亲大人亲自演奏,这真是我无上的荣耀。” 皇太后微笑:“很久不曾演奏了,让你们见笑了。”她轻易地解决了我的尴尬局面,使大家的注意力都从我身上转移开来。 lisa不甘地瞥了我一眼,用意显而易见,算你走运,让你轻易蒙混过关。 我亦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恶毒的女人,连你自己的亲戚都不帮你。 她高高地仰起下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走着瞧。” 这句话是通过她的嘴形分辨出来的,这时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贵族应有的风度,如同一个市井妇人一般因着自己喜欢的男孩而斤斤计较。 其实天下的女子大抵如是,所有的冷漠与飘然皆是因不曾动情,若一动了情,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 我忽然想到褒姒,她似是处处占尽先机,其实亦是处处失尽先机,只因她心中一直有所牵挂。 正餐过后,所有的人都进入了圆顶大舞厅,音乐蓦然响了起来,我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人自觉地站成了两排。 这种情形我并不陌生,在电影里也曾经看过。难道他们是要跳舞? 二鬼子和wilson脸上也现出惊异之色,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糟了,原来的宴会流程上没有宫廷舞这一项,不知是谁临时变更了宴会流程。” 我叹了口气,看来又是针对我的阴谋,“我该怎么办?我不会跳啊!” 二鬼子皱起眉,这种舞蹈不同于交谊舞,并非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跳那么简单,而是所有的男人都站成一排,女人站成另一排,然后根据音乐进行队列变换。虽然原则是很简单的,但一时之间却也不能解释清楚。 音乐已经开始响起,二鬼子显然不能再站在我身边。他担忧地看着我,同样无计可施。 lisa却刻意靠近我,笑咪咪地问:“怎么了?不会跳吗?” 我咬着嘴唇,难道她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可以变更皇室夜宴的流程吗?lisa似也看出了我心里的疑问,她收敛起笑容,很严肃地说:“你为何不想一想,你站在sky的身边班配吗?其实要让你下不来台的不止是我一个人,每个爱护sky的人都希望你能远远地离开他。” 我愕然,怔怔地看着lisa的蓝眼睛,她说每个爱护sky的人都希望我能远离他。我想到wilson,最初他将我劫持到古堡去,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难道我真的不应该留在二鬼子的身边吗?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任由人们在面前穿梭。如果每个爱护他的人都希望我远离他,而我却固执地靠近他,难道我对他的爱尚及不上lisa和wilson吗? 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妇人们夸张地绕过我的身边。他们如同一道道洪流卷过我,而我不过是洪流中的一叶小舟。 目光深入浅出地穿梭于空气之间,如同某种昆虫的触角,敏感而脆弱。我与二鬼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我知我终于还是要做出决定。 于是,我做了一件欧洲皇室几百年都不曾遇到过的事情。我相信许久以后,这件事还是会在皇室内部悄然流传,因他们从来不曾见过如同我这样的女子。 我本就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即便是勉强溶入其中,也必象是油与水一样,最终会沉积出来。 我用力一跃,跳上了大舞厅顶上的水晶吊灯。然后如同荡秋千一样用力一荡,吊灯开始摇摆起来。 所有跳舞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张口结舌地抬头看着我。在他们的眼中,我一定比外星人还要令人吃惊。 我荡了几下,吊灯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我的长裙如同天外飞仙般在空中飞舞。老实说,如此戏剧性的情节,我也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虽然我自小修习武术,却因巫家的禁令,很少在人前展露。轻功这种神秘的武功,更加讳莫如深。 我从吊灯上一跃而下,落在舞厅最前方的麦克风旁边。音乐停了下来,整个舞厅中的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我。 看吧!想看就看个够吧! 我站在麦克风前面,大声说:“我是来自平民阶层,我不会跳这种舞蹈。我只会中国功夫,中国功夫你们懂吗?jetli,jackiechan你们知不知道?我从小看着武打电影长大的,你们这些贵族当然不会知道。还有我也不会拉小提琴,不会弹钢琴,什么都不会,因为我们巫家的女孩子根本无需学这些。但是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你可以会,也可以不会,这与你的人格无关,也与是否尊贵无关。”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每个贵族的嘴巴都张得更大。整个舞厅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忽然,一个人开始鼓掌。所有的人又立刻把头转向那个方向,如同是渔民船上那些整齐听话的鱼鹰。鼓掌的人是皇太后,发自她戴着白手套的手的鼓掌声并不是很响亮,却分明惊天动地。 皇后也开始鼓掌,于是更多的人加入鼓掌的行列,片刻之间,疯狂的掌声充满了皇家圆顶舞厅。 我用力咬着嘴唇,眼前开始模糊,我知道我要流泪了,并非是出于感动,而是因为无论我如何努力,我到底还是一步步地离开二鬼子远去。 我向着圆顶舞厅外面奔去,身后传来二鬼子的呼唤声。 我却置之不理,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不该来到这个地方,不应该痴心妄想会有现代灰姑娘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 人最可笑的就是没有自知,我明知巫龙儿不是为了身为皇后的命运而存在,却仍然不愿放弃二鬼子。所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现在我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皇太后的维护我,也许是出于她的心善,也许是出于她对于皇室体面的重视,但经过了这样的宴会,我已经成为h国皇室的笑柄,如果二鬼子还想与我在一起,除非他愿意放弃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 我跑过惊诧的侍者,撞翻了一盆长青树,踢飞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小狗的哀嚎声与贵妇的尖叫声杂夹在一起。我懒得回头去看,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当我一口气冲出夏宫以后,一辆黑色宝马停在我的面前。汽车门打开了,天养在车内对我招了招手。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是否早就知道我会离开那个舞会,否则来不及将汽车开到这里。 我坐上汽车,他立刻开着车飞奔而出。我们两人皆沉默不语,我看着窗外的景物向后飞速移动,只觉悲伤如同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乱如麻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我从来不曾如此脆弱,抖得象是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树叶。 天养腾出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上,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却已经表示了自己的安慰之意。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我并不需要任何安慰,也无人能够安慰我。所有的安慰在此之时皆是苍白无力的谎言,谁都知道我与二鬼子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因皇室的反对而迅速夭折。 汽车停了下来,我走下车,并非是皇室高中。我疑惑地望向他,天养耸了耸肩:“我猜你一定想喝酒,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想喝醉。” 我双眉微扬,“你很了解女人吗?” 天养微微一笑:“其实并非女人在这个时候都想喝醉,男人也是一样。” 我低哼了一声,率先向着酒吧中走进去。这是一家品味颇为不俗的酒吧,里面的宾客一看便知来历非凡。我却替天养觉得悲哀,象他这种年轻人,本该是在迪斯科舞厅里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喝着廉价的啤酒,对着年轻女孩吹口哨才对。 我便又一次想到了二鬼子,既然天养的生活如此,二鬼子也一样是这样的。 一想到二鬼子,我的心便又是一阵刺痛。我毫不犹豫地冲进去,迅速点了可以醉死七八条大汉的烈性白酒。 天养担心地看着我:“真的能行吗?” 我豪气干云地笑笑:“不要看不起女人。” 他便也学着我的样子豪气干云地笑笑:“看我们两人谁先醉倒。” 我完全没有考虑如果他醉倒了,谁开车送我们回去,不服输地回答:“那好,比比看,谁先醉倒。” ------------ 第九章 巫龙儿的愤怒(下) 更新时间:2009-03-05 这句话一说完,我们两人便如同两只水牛转世一样,拿起烈性白酒喝水般地向嘴里倒。所谓之倒,就是真的倒,谁也不曾品一品是什么酒,是什么味道,不过是张大了嘴巴,整瓶整瓶地倒进去。 若干种酒在胃里迅速混合,眼前的天养也变成了好几个。 天养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开始笑个不停,也不知有什么事那么好笑。 所有的酒都被倒进胃中,他打着酒嗝问我:“喝够了吗?” 我点了点头,“够了,我们走吧!” 他问:“去哪里?” 我乱七八糟的脑子想了半晌,才总算想出一个思路:“我们去游车河吧!” 他爽快地答应了,谁都不曾想到我们两人都已经喝醉了,酒后架车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触犯法律的。 黑色宝马在歌城的大街上狂奔,过不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警笛声。但我们谁都不曾注意,他仍然用尽全力地踩着油门,而我亦在大声唱着老家的小曲。 直到轰的一声巨响,车上的空气囊弹了出来,将我挤在中间。我困难地从气囊中探出头去,“发生了什么事?” 天养的头亦是从气囊中探出来的,他醉眼惺松地看着窗外,格格地笑了起来:“我们好象撞车了。” 我亦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撞车了,太好玩了,我从来没撞过车。” 接着我们便进了医院,再接着我们又进了警察局。但我们毫无知觉,这并非是撞车受到了什么损伤,而因为我们醉得太厉害了。 等到我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的下午了。 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我翻身坐起,惊奇地发现,我正处身在警察局的牢房之中。 门外的女警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你醒了?” 我点头,真是一句废话,如果我没醒,我怎么会睁开眼睛并且坐起来? 她拿着一个本子大声朗读:“昨天夜里,你和一名男子酒后驾车,撞到了路边的围栏上,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却已经严重违反了本国法律,你会被依法起诉,如果罪名成立,你可能入狱。” 我呆了呆,没那么夸张吧? 我还来不及说话,女警继续说:“你的律师已经为你办理好了保释手续,你在这里签个名就可以离开了。” 我的律师?我哪里有什么律师?我满头雾水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张纸,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名字。走出牢房我才想起,说不定我刚才签的是卖身契。 天养灰头土脸地站在外面,大概也是刚被人保释出来的。我们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忍不住哑然失笑,这种经验在我们两人大概都是平生第一遭。 门外早便围了大票的记者,虽然亦有许多皇家侍卫将记者隔开,但我们两人的脸仍然被照相机快门摄下了无数次。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巫龙儿本来是在皇室高中著名,现在要在整个h国都大名鼎鼎了。 我们上了加长型凯迪拉克,被直接拉到了夏宫。 皇后殿下满面寒霜,正襟危坐,她的目光本就锐利如剑,现在更加比剑还要犀利三分。我停着头不敢看他,身边的天养亦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默然不语,冰冷的目光自我的身上移到天养的身上,又自天养的身上移到我的身上。 过了半晌,她才冷冷地开口:“king,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要喝酒。” 天养低声回答:“对不起母亲,我只是不小心喝多了。” “不小心喝多了?”皇后殿下厉声反问:“情报局已经送来你们在酒吧的帐单,两个人居然喝下那么多的烈酒,你居然还如此大胆,酒后驾车。你是否还记得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这样的行为如何能让国家的臣民信服。” 是否所有的贵族说话都喜欢上纲上线?我忍不住插嘴:“殿下,是我的错,那些酒是我点的。” 皇后冷笑:“巫小姐,我正想请问你,我早就听说你与我侄子之间的传闻,听说sky为了你甚至想要毁婚。那么现在你与king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又该如何解释?” 我哑口无言,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皇后殿下冷冷地下旨,“送巫小姐回学校。”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人应声进来,我不安地看着天养,皇后只说送我回学校,不知天养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天养对我笑笑,似是叫我释怀,我看看皇后冷若冰霜的脸,若是我有这么可怕的母亲,我只怕早就被吓死了。想到老妈巫胜男,虽然神经点、三八点,到底还算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天养低声安慰我:“那是我妈,你担心什么。” 我想想也对,所谓之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皇后也是天养的亲妈,除非天养不是皇后生的,而是通过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手段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我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巴不得立刻去查一查十七年前,歌城的皇宫是否有下落不明或者卒死的怀孕妇女。 这种时候,我居然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看来我真是太有巫家女人的优良传统了。 黑色的凯迪拉克将我送回学校,一下车,我便看见二鬼子坐在宿舍门前的台阶上。 他仍然穿着昨天的晚礼服,其实我也一样,也仍然穿着昨天的礼服,他的面容有些苍白憔悴,眼下有明显的黑圈。 不过是一夜之间,他似已经瘦了一圈。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当此之时,应该说些什么呢? “你和king在一起?”他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和king在一起,可以有两种解释,我昨天和king在一起,或者是我和king已经开始交往了。 我应该怎么回答呢? 已经是傍晚了,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不仅是我,二鬼子也必然一样,而天养也是一样的。相信这一天一夜整个h国的皇室都不好过,而罪魁祸首就是我。 头上有两只小鸟飞过,长着长长的尾翎,天边一轮夕照,正在缓慢地落下,樱花花期已尽,枝叶繁茂,却更显凄楚。 我们每一个生存在世间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美梦,有人梦想着成为亿万富翁,有人梦想着拥有至高的权势,有人梦想着青春美丽,有人梦想着嫁入豪门。 过去的十几年时光里,我也曾有过许多梦想,最可笑的一次是我梦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无论我曾经梦想过什么,我却从来不曾做过灰姑娘的梦。到了现在,在我深心之中,是否渴望着能够成为h国的太子妃呢? 白云缥渺,百代成烟,我抬头望向万里长天之时,周代的那名女子亦如我一样,抬头望着万里长天。 天空因隔离而略显寂寞,一如你我的宿命。 我微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却能感知这一刻的美丽,绝望中的女子总是比幸福的女子要更加美丽一些。我说:“是的,我和king在一起。” 在说出这句谎言之时,我并没有考虑到后果。其实想要证实这是一句谎言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只要随便拨个电话给天养,问他是否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这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但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曾想过有什么办法可以击破谎言,而天赐也立刻便信以为真了。 我们两人黯然相对,落日如血,将我们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地面上。他用力咬紧嘴唇,死死地盯着我,我却不看他,目光闲闲地游离于长天,白云,樱花,影子上。 身边每一件事物都隐有所指,如同圈套一般将我密密地网罗于其中。我轻松地呼吸,一呼一吸间却如同有巨石横亘在胸臆。 他瞪了我半晌,缓缓转过身子,我的心便如同悬浮在空中的羽毛,因受阻的自由落体运动而失去了重量。我的目光落在他脚上漆黑的皮鞋上,鞋擦得很亮,光可鉴人。 我盯着那足跟向着前方踏出两步,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脚的主人飞速地转身,向着我疾奔过来。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迅速便来到我的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失去焦点的大脑并不确知他要做些什么。 他伸出手用力击在我的脸上,我一愕,他居然打我耳光。不仅如此,他一掌击在我脸上,还不解气,又反手一掌击在我另一边脸上。他便这样反来复去地打了十几下,我可以反抗,以我的武功,只要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推就可以将他推得远远地跌出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没有这样做。 我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打了我十几掌。 嘴里有些腥腥的味道,是鲜血的味道,他用尽了全力打我,这十几年来,无论巫家的女人用怎样的方法来“折磨”我,都不曾打过我。他是今生第一个打我的人。 我眼前有些模糊,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不仅是因为挨打,更是因为心底的绝望。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身子终于无助地向后倒下去。 始作俑者的他,错愕地注视着我,在我倒地之前终于伸出手抱住我。 于是我倒在他的怀中,我用力睁大着双眼,眼前却仍然是模糊一片。有人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的双眼终于开始重新聚焦,慢慢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并不在他的怀中,抱着我的人居然是天养。 他满面关切地看着我,轻轻地揩去我唇角的血渍。天赐呢? 我转头去找,他跪在我的身边,脸色苍白如死。他怯怯地伸出一只手,似要触摸我的脸,天养却粗鲁地推开了他的手。“你还要怎样?你居然打她!” 天养的怒吼声把我吓了一跳,他干嘛发那么大的火? 我错愕地看着天养的侧面,说起来我和他并不是很熟,除了那一次的胡闹以外,也只有昨天夜里的醉酒相处了。 天养二话不说,抱我起身,向着屋内行去。我自他的肩头向后张望,天赐怔怔地跪在原地,眼中的绝望之色,痛入骨髓。 无形之风如有形般地掠过身侧,我亦是痛彻心扉。 二鬼子,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离别吗? 这是我一心想要做到的事情,现在终于实现了,为何竟会如此失落? 那时,任性的我,固执的我并不知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若我有水镜术的预知能力,若我知我命定的一切,也许我不会那样选择。 但命运便是这样一件东西,该发生的,总是离奇地发生着,于当事之人看来,明明早有预知,却竭尽心力亦是无力阻止。这便是命运,就算拥有水镜术的神奇之力,也不过徒添预知的苦恼罢了。 ------------ 第十章 又一次别离(上) 更新时间:2009-03-06 赵叔带走上琼台之时,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了。 他看见褒姒斜倚在栏杆上,长长的衣袖被夜风吹起来,如同方欲羽化之仙。他看了她片刻,想到过往的数月时光,自相遇到现在,一切都似乎太匆忙了。 胸中暗藏的罂粟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探手入怀,将那绢包取出,花早就干枯,他抓起花,用力碾碎,全不带一丝怜惜。 破碎的花瓣随风散去,轻若纤尘,失尽生命。 两人的目光都停驻在花屑之上,直到尘埃落定。 他却仍然固执地注视着花屑,如同注视着自己正在粉碎的心。 她含笑问他:“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淡淡地道:“你贵为王妃,我又怎敢亵渎。” 她冷笑:“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怕你是担心看了我就不再忍心杀我吧?” 他立刻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你很聪明,又一次猜到了一切。” 她仍然是冷冷地笑,许久以来,她都不曾如此笑过了,只有见到他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却越来越冰冷,暗含利刃,似可刺破人心。 “四国大军来了,却迟迟不攻城,城内的戎人也迟迟不敢进攻,看来是双方各有顾虑,都有恐惧之心。我听说满也速是你肝胆相照的仇敌,你们虽然屡次交战,却腥腥相惜,而且他又是已故戎主的儿子。若是此时,戎主忽然身亡,换了一个新主子,愿意和大周和平相处,那不是皆大欢喜,即不伤和气,又退了戎兵,何乐而不为呢?” 叔带叹道:“你果然聪明,若你不是祸国殃民,确可以做一个母仪天下的贤后。” “母仪天下?”褒姒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吓了叔带一跳,叔带不由自主抬起头,见褒姒便站在自己身前不远,一双秋水般的双眸含怨带嗔,他心里暗叹,我还是不能抵抗她。 “我要母仪天下做什么?我只是想跟着你,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可惜你不要我,你更喜欢公主。不过也说得是啊!大夫做了附马,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妖孽,一个生下来就被扔入河中的妖孽。” 叔带不由道:“其实那个传说未必是真的。” 褒姒淡淡地道:“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我就应该死吗?” 叔带一怔,脑子里一片茫然,如果是真的,她就应该死吗?在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还未曾做过任何错事,就因为出身的原因,她就应该死吗?他咬了咬牙:“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事情也轮不到我作主,我只知道你现在应该死,不管你是什么人,是妖孽也好,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也好,现在你应该死。” 褒姒微微一笑,慢慢地分开衣袂,露出玉石般晶莹剔透的胸口,“你说我该死,那么你杀我啊!来杀我啊!” 叔带一呆,只见褒姒一步步向自己走了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后退,手虽然按在剑上,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杀她吗?真的杀她吗?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在屏后大声问:“是谁想杀美人?”话音刚落,“轰”地一声巨响,屏风已经被人击成粉碎,四散分落。戎主身着中衣,从屏后走出来。 褒姒立刻退到戎主身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指,指着叔带道:“是赵大夫,他深夜潜进宫中,想要杀我,大王快救我。” 戎主大怒,喝道:“来人啊!来人啊!” 褒姒笑道:“大王不要叫人了,不会有人来的。” 戎主一怔,问道:“为何?” 褒姒微微一笑:“我把人都遣走了。” 戎主道:“美人为何把人都遣走?” 褒姒笑道:“听说大王是戎人中第一勇士,我正想见识见识大王的英雄气概,要那些人碍手碍脚做什么?难道大王连一个赵叔带都对付不了吗?” 戎主哈哈大笑:“废话,我杀人,还需假手旁人吗?美人站在旁边,看我怎么慢慢折腾死他。” 赵叔带淡淡一笑:“来吧!我也听说过你神勇非常,正想见识一下。” 褒姒好整为暇地依在塌上,随手拿起一枚鲜果放入口中:“那你们慢慢打,别死得太快,死得太快就没意思了。” 叔带哼了一声,他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抢先一剑刺出。戎主闪身让过,当胸一拳向赵叔带击来,拳风虎虎,叔带不敢硬接,撤剑闪过。戎主哈哈大笑:“你们周人就是胆小,打架都不愿意直来直去,跳来跳去地躲闪,十分无趣。” 叔带默然不语,挥剑再刺,他的剑法一向轻灵快捷,戎主虽然身材槐梧,动作却也十分敏捷,两人来来回回打了几十个回合,叔带暗暗叫苦,看来戎主第一勇士的名头真不是浪得虚名。 他心里着急,怕时间太久,会引起宫中侍卫的警觉,又在担心放火的事情,不知道进行得如何,索性剑法一变,只攻不守,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戎主皱了皱眉,骂道:“你不要命了?怎么有这样打架的?” 叔带淡然道:“我今天进来,本来就没想活着出去。” 戎主骂道:“我刚才一直让着你,你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且战且退,一路退到墙角,忽然大喊一声,从墙角拿起一根短棒,一棒击中叔带的剑脊上。叔带虎口一麻,剑已经脱手飞了出去,手掌上已经被震得鲜血直流。他虽然在修习吐纳功夫后,武功大进,但他本来只是擅长兵法,并非以武艺见长,因此,在剧斗之下,便难免捉襟见肘。 戎主又是一棒击来,叔带知道不能硬接,连忙后退,戎主左手银光一闪,一只短剑已经削在叔带腰间。叔带一惊,他想不到戎主还藏有这一招,只觉得腰间剧痛,知道自己已经受了重伤,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叔带咬了咬牙,拼全力一剑向着戎主心口刺去,眼见戎主一棒向着自己头顶打来,左手短剑也正向着自己胸口刺来,他全然不顾,暗想自己剑长,总能在戎主杀死自己以前刺中他。到时便是与他一起死了,也没什么,忽然想起褒姒,不由自主地向着她的方向望去,以后死了,就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便是这一瞥间,两条淡紫色的丝带从眼前掠过,正好缠住戎主的双腕,戎主大惊,全力一挣,竟然没有挣脱,此时叔带的剑已经刺入戎主的心口。 戎主大喝一声,双眼瞪着旁侧,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褒姒淡淡地说:“我是褒姒,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戎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倒在地上,至死都未瞑目。叔带全身一软,也倒在地上,他出血甚多,如果不及时止血,也是凶多吉少。 褒姒慢慢地走到两人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叔带:“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救你。” 叔带微微一笑:“我不会求你。” 褒姒道:“你不怕死吗?” 叔带笑道:“如果我怕死,你还会喜欢我吗?” 褒姒一怔,怒道:“你就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不会眼见你死吗?你错了,如果你不求我,我绝不会救你。” 叔带笑道:“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求你,我只是不愿意求你。求谁都好,我却绝不会求你。” 褒姒道:“为什么?” 叔带道:“因为我讨厌你,我自始至终都讨厌你。” 褒姒心里不由冰凉如水,她慢慢地坐在地上,坐在戎主与叔带的血泊中,“你真那么讨厌我吗?你真那么讨厌我吗?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 两人默然相对,叔带的血不停地溢出,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了。忽见窗外火光冲天而起,他心里暗喜,火已经放起来了,戎主也死了,就算他也死了,总算还死得值得。 褒姒侧头看了看火光,低声问:“有人和你一起来?” 叔带点了点头。 “是谁?” “是雪姬。” 褒姒凄然一笑:“你以前不要我,就是为了她。” 叔带点头,“不错,她是我的妻子。” 褒姒道:“戎主死了,你们都不会放过我。等到我也死的时候,你就可以和她双宿双栖了对不对?” 叔带心中也不由凄然:“谁又能杀死你呢?” 褒姒道:“这么说,你是不想我死了?” 叔带道:“那倒不是,如果可能,我第一个就会杀了你,可是我却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人能对付得了你。” 褒姒目光一寒,“既然你那么恨我,我也不想让你如愿地和那个贱人在一起,索性我现在便杀了你,就算我死了,黄泉路,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走,你永远都不能和那个贱人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她说到做到,随手拿起地上的短剑,心一横,便向着叔带的喉头刺去。叔带闭上双眼,心道,死在你手中也好,总胜过便这样流血而死。或者不死的话,将来有一日,总还要面对杀你的一天。 忽听一个女子尖声叫道:“不要伤他。” 叔带大惊,心里暗暗叫苦,你来这里做什么? 睁开双眼,只见雪姬站在门口,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则持着一把匕首抵住婴儿的心口,“你要是杀他,我就杀了伯服。” 褒姒停下手中短剑,站起身道:“你要杀伯服?你忘了伯服是你的外甥了?你要杀了你哥哥的儿子?” 雪姬咬牙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我哥的儿子,如果你敢伤叔带,我一定会杀了伯服。” 褒姒莞尔一笑,“你以为你能伤得了伯服吗?”她手中短剑寒光一闪,已经脱手飞出,向着雪姬的喉头激射而来。雪姬大惊,想不到褒姒完全不顾伯服,眼见短剑已经如闪电般地飞过来,想躲闪已经不及。 便在此时,叔带鼓起全身的力气咬牙飞身挡在雪姬身前。褒姒双眉微皱,心道你到底还是帮着她,难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宁愿为她而死? 她喟然长叹,手指轻挫,短剑便“叮”地一声落在地上。她心里踌躇,我该怎么办?杀他们吗? 雪姬见褒姒神色凄然,立刻全力将伯服向着窗口用力掷去,喝道:“你还要你儿子的命吗?还不快救?” 褒姒一惊,飞身向伯服扑去。与此同时,雪姬将一物塞在叔带手中,低声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杀她!” 叔带大惊,心念电转,百感交集。雪姬用力推他:“快杀她。” 叔带不由自主将手中之物全力掷出,掷出后才发现,原来雪姬忙乱之中,自地上捡起的东西竟是那把无头之箭。 箭如流星,向着褒姒后心飞去,褒姒刚刚接住伯服,也不知她是有意或是无意,居然完全不知躲闪,那箭虽然无头,被叔带用全力掷出,比原来的有头之箭还有锋利百倍,从褒姒的后心穿过,前心穿出,将她怀中的伯服也穿个正着,箭透过两人之体飞出,余势方尽,落在地上。 褒姒慢慢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叔带:“你杀了我?!” 叔带呆呆地看着褒姒,只觉得心中空空落落地,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不仅杀了我,连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杀死了。你知道吗?伯服是你的亲骨肉。” 叔带大惊,“你说什么?” 褒姒苦笑:“他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叔带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褒姒慢慢地向着叔带逼近,“可是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吗?你想错了,我不会死,因为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不仅不会死,还会在你的面前杀死你的妻子,这个被你叫做妻子的女人。我会慢慢地杀死她,让她慢慢地死,死上几天几夜,你说这样是不是很过瘾。” 叔带一惊:“不要,这不是她的错,如果你想报复,就报复我吧!” 褒姒微微苦笑:“到现在你还帮着她吗?”她觉得双目刺痛,眼前一片血红,只听雪姬惊呼:“你的眼睛流血了。” 褒姒道:“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流眼泪了,你没见一个人伤心吗?伤心的人都会流眼泪,我也是人,我也一样。” 叔带笑道:“也好,都死了也好,免得留下一个,活着的其实比死去的要痛苦得多。” 褒姒双手颤抖,我恨你吗?也许是吧!但我却还是不想杀你,就算是恨,却还是有爱的吧?为什么,你当初不愿意带着我走呢? 她眼中血泪流得更多,脸上却现出奇异的微笑,“我只会杀死她,却不会杀你,以后你都会陪着我,永世也不分离。” 她手轻抖,丝带缠上了雪姬的脖子。虽然没有看赵叔带,心底却有一双眼睛凝视着他:杀了我吧!若活着是如此痛苦之事,我宁可速死。若来世我们仍然要经历如此爱恨情仇,我宁愿灵魂就此尘灭,再不会有来生。 雪姬紧紧地抓着缠在颈上的丝带,呼吸逐渐困难,她亦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会否杀她呢?在我们两人之间,他最终会选择哪一个? 她的双眼已因呼吸困难而充血突出,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她仍然看见叔带拿出了那只七彩陶罐。 她心里又是喜又是悲,不由地望向褒姒,他到底选择了她,放弃了这个罂粟般的女人。却又难掩凄然,因她知她这一世都不可能胜过褒姒了。 她知在叔带的心里,褒姒将会如同神邸般地存在,再无人可替代。 泪水无可遏制地狂泄,她想褒姒也同样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在那最后一刻,她的脸竟是美丽得空前绝后。 眼前七彩光芒闪耀,叔带的脸色重归寂然,褒姒不见了,只余下地上的死婴。无人再看婴孩一眼,似他从不曾存在于世间。 这冷淡却比伤感更刺痛人心,因人到情伤之处,原来是不流泪的。 李耳飘然而至,将一颗丹药塞入叔带口中,“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死,不过你却不能死。” 叔带只觉疲倦不堪,甚至连问的心情都没有。李耳道:“褒姒并没有死去,她只是暂时被收伏在坛中,用灵符镇压,她是天地间的灵物,是不可能被真正杀死的。你要世代守护这陶罐,切不可再将它打开。” 叔带默然不语,她还没死,她还在坛中。他不由自主地接过泥坛,紧紧地抱在怀中。 李耳长叹道:“镐京已非久留之地,现在四国之军已经进入镐京,宜臼即将即位为王。迁都在即,大周气数已尽。你益向晋国而去,数世后,赵氏必会成为一方霸主。我教你的吐纳功夫,你不妨流传下去,就算是我对赵氏的一点补偿吧!” 李耳语音方落,人已飘然而去,叔带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坛子,去晋地?也好!远远地离开镐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 第十章 又一次别离(下) 更新时间:2009-03-09 接下数日,宜臼登基,犒赏有功之臣。叔带虽然是头号功臣,他却甚至连天子的面也不想见,只收拾了细软,打发了家人,便单骑带着泥坛,向北门而去。 眼见街市残毁,路有枯骨,人民流离失所。隐隐听见坊间传闻,说是新天子已经决定迁都洛邑。此事均与叔带无关,他也无心过问。忽见远处一队人马走来,衣着光鲜,旌旗招展,原来是郑世子掘突,护驾有力,如今已经袭爵郑伯。叔带不欲与他相见,躲在巷中,直到郑世子的队伍过去,方才继续向北而行。心里暗叹,世事沧桑,如同白云苍狗,又有谁真能通晓天地的玄机呢? 一路出了北门,北方千里平原,便是晋中大地。他正想打马而去,忽听身后马蹄得得,叔带回过头,只见一个女子,身着素服,一直飞奔而来,跑到叔带身边拉住马,问道:“你走,为何不带着我?” 叔带苦笑:“以后我不再是大夫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雪姬微微一笑:“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想跟着你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叔带眼眶一热,百感交集,只觉得怀中泥坛里有一缕馨香,若有若无,他想起许久以前,在褒国的郊外,那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对自己说:“我想跟着你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他用力点了点头,大声说:“好!我们走,去晋地,以后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雪姬大喜,用力打马,两骑相依而行,向着北方,电驰而去。 这就结束了吗?真是不可思议。 我的灵魂再次完美地回归我的身体,我却茫然若失,更加失魂落魄起来。天杀的赵叔带,该死的赵叔带,终于还是选择将褒姒重新封印。为什么我的前生总是遇人不淑,喜欢的男人都是如此狠心,却美其名曰:为了国家和民族! 我欲哭无泪,肝肠寸断。耳边有人焦急地呼喊着我:“龙儿,龙儿,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我茫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天养紧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的怜爱与关切之情几乎能够将我溺死。 他认真地看着我,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叫急救车吧!” 接着他便拿出电话,我连忙按住他的手:“叫什么急救车?我又没死。” 他被我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端详着我:“你好了?你没事了?” 我眨了眨眼睛:“我能有什么事?”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忽然紧紧地抱住我:“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你快要不行了。” 我被他紧紧地勒着,几乎不能呼吸,莫名其妙,难道这位王子殿下真的对我有意了?我推开他:“我可没那么娇弱,虽然我不会拉小提琴,不会跳舞,我却比一般的人健壮得多。” 他审视着我的脸:“可是他刚才打你打得很重。” 被他一提醒,我再次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我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镜子前面,天啊!我的天啊!我的脸肿得象个猪头,该死的二鬼子,连电影里都说了不许打脸,他居然专捡我的脸上打。 我故做不经意地向窗户外面望出去,二鬼子仍然跪在原地,脸色茫然象个迷路的小孩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拖泥带火了。 也许是因为灵魂全部回到身体里的原因,我一下子又变得坚强起来。 我打开衣柜开始收整行装。身边的天养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回中国去吗?” 我点头,“对!我本来就不应该来。” 天养蹙起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却十分努力地忍耐着,不说出口。我心里隐隐猜到他想要说的话,也同样不愿他说出口。 我将不多的衣物丢进小皮箱,又在脸上戴了一个大大的口罩,这么肿的脸,只怕海关会以为我是偷来的护照。 “送我去机场吧!” 我对天养说。 他很不甘心地抿着嘴,终于还是默不作声地向外走去。 二鬼子看见我们走出房门,他看见我手中的皮箱,他的脸色便更加苍白,白得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他嗫嚅着说:“你要走?” 我笑咪咪地回答:“对,我要走了,以后我再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上了天养的车,看着车发动。天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十分缓慢,不知他是否在期望着天赐阻止我。但天赐到底没有阻止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天养的汽车开了起来。 天养用了史无前例的慢速架车,不时地看着倒视镜,他大概是希望天赐会飞车追过来。 许多辆不耐烦的汽车从我们身边一掠而过,每一个超车的司机都难免向着我们的车里投来好奇的一瞥。我忍无可忍:“干嘛开那么慢?” 天养想了想,回答我:“因为我刚刚因开快车被抓了起来。” 可是你现在的车速会因为开得太慢而妨碍交通。我在心里说,却懒得说出口。我终于感觉到了天赐与天养的不同之处,天赐的个性里有许多逆来顺受的因子,心里想要的,也并不会太积极去争取,如同他对我的感情。 也许通过学校交换学生将我换到h国来是他做过的最积极来拉近我们的事情,虽然说来的人多半是我,但却也未必一定是我,因而这种做法中仍然带着某些消极的成分。 但天养却不同,他想要表示的,便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如同他想要让我留下,就在行动之中很明确地告诉了我。只是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到机场虽然遥远,天养开车的速度虽然缓慢,终于还是到了机场。我向售票处走去,买了最早一班到上海的机票。他看着我手持机票走过来,终于开口说:“别走了。为什么要走?” 我轻松地微笑:“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国家,我要回家去。” 他用力摇头:“你只是因为和sky的误会就选择回国,你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误会?不止如此,误会是我用心良苦地造成的。我推心置腹地说:“天养,天赐是要做未来的皇帝的,以他现在的地位,娶我这样的女子合适吗?” 天养默然,半晌才说:“现在不是中古世纪,灰姑娘式的恋情也很被广大民众所接受。” 我双眉微扬:“天赐和一般的皇太子不同,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一直受到你的挑战。而且他与lisa的婚约是由已经过世的先皇及皇后订下的,如果他一直怀念着先皇和皇后,他就不能够毁婚。这不单纯是灰姑娘式的爱情,也体现出他的孝道与他所代表的皇室形象。你比我更明白这一切,你认为我应该留在他的身边,破坏他的生活吗?” 天养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在你看来,皇帝之位比爱情更重要吗?” 我一愕,一本正经的天养,不苟言笑的天养,说话动辄如同外交部发言人的天养居然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不由反问:“你认为呢?” 他说:“你知道温莎公爵和夫人的故事吗?” 我笑:“我当然知道,这是很著名的传奇。” 他温柔的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在我看来,温莎公爵一点都没错,与相爱的人相比,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我是真的不明白天养,他明明应该是那种中规中矩的皇子,以贵族的价值观生存于世间,皇室完美的代言人,在他的个性之中,原来深藏着我所不知的东西。 他拉住我的手,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正如你所言,我是天赐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在这种时候,如果我犯了过错,我便自然而然地退出了这场竞争。天赐不必再担心我这个堂弟,在我父亲百年之后,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新的皇帝。” 我嗫嚅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昨天已经闯了祸,虽然母亲用了所有的能力来掩盖这件事,但现在不是中古世纪,现在是一个新闻自由,舆论自由的时代,这件事情仍然被曝光出去,相信民众对我的看法一定会有所改变。如果在此时,我不经皇室同意,私自与一个东方的女子结婚,那么我在皇室和民众中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那时,就再无人可与天赐竞争帝位了。” 我错愕地张大了嘴:“你在说些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牺牲?” 他含笑看着我,“这不止是牺牲,也许我放弃了我继承帝位的资格,可是我却得到了你。对于我来说,你比帝位要重要得多。” 我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的神情逗得他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被我深深地打动了。”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发出不雅地“咕”地一声,“为什么?我们才见了没几次面。” 他眨眨眼睛:“这世界上充满了一见钟情。” “可是你明知我喜欢的人是天赐。”我冲口而出。 他温和地微笑:“我当然知道,我并非不介意,但我宁愿选择先拥有你,然后再让你慢慢地爱上我。对于我来说,只要能够拥有你,就算你的心并非在我身上,我也觉得很幸福了。” 不是吧!我的今生也太完美了吧?这种好事都落在我的身上。两个超级大帅哥都死心塌地地爱我,我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看到在做白日梦? 我几乎想咬下自己的手指,看看我是不是清醒的。 他说:“你考虑一下,但时间不要太长,因为飞机在两个小时后就起飞了。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就去随便找一间教堂由神甫主持结婚。在神前的婚礼,连我的母亲都没有办法干涉。如果你不愿意,你就上飞机吧!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我向着候机大厅的窗边走去。落地的窗户擦得不见纤尘,我看不见窗中自己的倒影,只能看见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和时而起飞时而落下的大小不一的飞机。 每一辆飞机在飞起之时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落下时则带着今生前世般的疲倦,因而喜欢看飞机起落的人,他的内心必是无比忧伤的。 不知何时起,天空开始落下丝雨,刚刚还晴空万里,一下子就下起雨来了。是否连天空都感受到了我的悲哀? 我的脑子很想集中到一个焦点,但我的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混乱,我想到小学作文经常会写到的句子:今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我确实想了很多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到。 灵儿、褒姒,她们虽然并不曾真的死去,但最终的结局不过是成为历史中的一缕尘烟,而我呢?我会成为什么? 我也是来自于那个陶罐,有朝一日,是否会有一个人再次将我收回陶罐中去? 我望向天养,他靠在一根粗大的柱子旁边,不曾注视我,目光游离于机场的第一个角落。 我早知他是一个俊美的年青人,如果不是先遇到了天赐,也许我会轻易地被他所打动。想到他所说的话,诚如他所言,如果我与他结婚,便扫清了天赐道路上的障碍,可是我又怎能做这样的事情? 我转身向闸口走去,不再回首。h国皇室的恩怨与我无虞,我不再纠缠其间。我要回到中国去,做本来的巫龙儿。 巫龙儿是干什么的?巫女家族出身,以时而真时而假的巫术来骗取迷信者的钱财。全家的女人皆自恋到变态的地步,将男人视同衣履。这样的生活才适合我,再怎么样,我都不应该成为一个现代灰姑娘。 如此决定,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全身心都真正地轻松了下来。 我知道我放弃的是什么。就算天养不再能继承王位,他却仍然是亲王,如果我嫁给他,我会拥有王妃的头衔,在h国内拥有好几座古堡,想去哪国旅行就去哪国旅行,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新衣。 我重重地嗯了口口水,我的新衣,我的首饰,我的美食,我的周游全球,让它们都见鬼去罢。 我什么都不要,我宁愿选择做个江湖骗子的巫女。 我坐上飞机,听着空中小姐解说着救生衣的使用方法。飞机缓慢地在航道上滑行,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机窗之外,再见h国,我的一场繁华梦就此告终了。 我向后靠去,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座位里面。我打算好好地睡一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中国了。 便在此时,我听见有人用优雅的语音对我身边的人说:“我与这位小姐是一起的,请问是否可以与你换一下座位。” 我用力咬紧牙关,不愿睁开眼睛。 是真的吗?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白云苍狗,百代成烟,我想起一直听到的那首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 第三部 赵氏孤儿 ------------ 第一章 赵家的祖祖辈辈(上) 更新时间:2009-03-10 西周末年,幽王宠幸美女褒姒,致使国家动乱,众叛亲离,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幽王死后,其子平王继位,迁都洛邑。但周室衰微,周天子已经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自此春秋时代开始了。 古怪的开场白,象是历史大片的旁白。 我用两支手捧着下巴,牙疼一样地盯着太婆婆白皙的牙齿。她这么大把年纪了,仍然长着一口贝齿,一个掉的都没有。这大概是和巫女家族每天从不间断的体育锻炼有着莫大的联系。 巫女家的每一个女人,虽然长得美艳可人,却都身轻体健,比男人们还强壮得多。 我的面前放着太婆婆的法宝双鱼盆,熟悉我们巫家的人一定知道这只罪恶的盆子是干什么用的。 太婆婆就是一次又一次地从这只盆子里看见过去发生的事情。那绝不是电影或者电视剧,是真真实实曾经在过去的时空中上演过的情节。故事中的人总是与我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一想到这一点,我便益发感觉到这个盆子的罪恶。如果我不曾有过过去,如果我不曾有过什么前生,如果我只是漂亮老妈和任何一个男人偷情所生,那么一切将会是多么美好啊? 我悠悠地叹了口长气,无奈地注视着盆子里颤抖着的水波。我知道我即将看见又一段故事,然后继续我的灵魂分裂之旅。天啊!这样的生活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晋文公年间,赵叔带的后人赵衰掌握了晋国的大权。他因随晋文公流亡多年,并且娶了晋文公妻子的姐姐为妻,与晋文公有了姻亲关系,特别受到晋文公的信任。 他在晋国本是有妻子的,后来所娶之妻翟氏女便是晋文公妻子的姐姐。她为赵衰生下一子赵盾,虽然她是后娶之妻,却因为身份的原因,而后来居上。赵衰死后,赵盾继承了世子之位。 他尚有三个异母兄弟,赵同、赵括和赵婴齐。 我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太婆婆是在上中国历史课吗?说话太没重点了吧? 当然我不可能象电视里那样酷酷地来一句:说重点!只有言情剧里那些没什么家教的纨绔子弟才能这样做,我还是很懂得“尊敬老人”的。 太婆婆重重地敲了我的头一下,“才说了几句你就不耐烦了,自己看吧!” “为什么是姓赵的?”我忽如其来地问。 太婆婆一怔,显然没有听懂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是姓王的姓张的姓李的?这三个姓才是中国前三大姓,比姓赵的人多很多啊!” 太婆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我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要问你自己,为什么总是和姓赵的纠缠不清。” 我叹了口气:“据我所知,历史上还有一个朝代叫宋朝,宋朝的开国皇帝名叫赵匡胤,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婆婆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难道你就是那个著名的京娘?” 我一跃而起,“说不定有一世的我就是她!我看我还是先去恶补一下千里送京娘那出戏,提前做好准备,被送到宋朝的时候也可以成竹在胸。” 我的诡计却一下子就被太婆婆识穿了,她伸出“纤纤”玉手,一把揪住我的辫子,“别想跑,就算你和赵匡胤有什么关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你必须先熟悉一下赵家的祖祖辈辈。” 我喟然长叹,我是姓巫的,又不姓赵,赵家的祖祖辈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婆婆显然还不放心,手指在我的腰间轻轻一弹,我只觉得全身酥软,不由自由地乖乖坐了下来。她太恶劣了,为了防止我逃走,居然在我身上用了点穴。 这种神秘的武功失传以久,连巫家的女子也并非每个人都懂得。我噘着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注视着面前的水盆,天知道赵家的祖祖辈辈到底和我有什么仇,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赵盾并不知道,赵家以后的祸事,全是起源于他的时代。 他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位青年男子,手持腰带哭泣。那男子站在远处的山颠,周围皆是大雾迷茫。他想走到那名男子的身边去,但无论他怎样努力,这条路却永远走不完。有时明明已经与那男子近在咫尺,下一瞬间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使他焦虑不安,如同年幼之时,未曾完成老师所布置的功课,而第二天又会面临着严父的考校。 他便用尽全力向着那个男子走去,走到全身汗如雨下,双脚酸软,却仍然无法到达他的身边。 他又急又怕,大声呼喊:“你是谁?你,是,谁?” 那哭泣的男子慢慢抬起头,投来淡漠的一瞥,赵盾觉得他的目光如同清晨的露水一样让人彻体生凉。只是这凉意却并非是刀剑般犀利,不使人受伤,反而如同炎夏的一缕冷风。 “我叫赵叔带。”年青男子回答,脸上的泪水仍然汩汩而下。 赵盾大惊,赵叔带,那是赵氏的先祖,如果不是有叔带迁晋,也不会有赵家在晋朝的基业。 他连忙跪倒在地,用力叩首:“请先祖赐教。” 赵叔带却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赵氏将亡,赵氏将亡!” 他悚然而惊,再抬头间,面前空空如也,自己却站在万丈的深渊旁边。 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如浆,赵氏将亡,赵氏将亡!? 虽然梦已经做过很多次,每次再做之时他仍然不知那名青年男子是何人,仍然大声询问,而男子也仍然千篇一律地回答着同样的话:赵氏将亡,赵氏将亡。 焦虑不安日复一日地膨胀,赵氏真的要亡了吗? 这个问题使他头痛欲裂,他一向以严苛公正著名,也因而不愿迷信鬼神。他很想找一位解梦的方士来参详一下这个梦,但这样的行为却与他多年以来所树立的形象迥异。他唯有隐忍,且不能将困扰着自己的恶梦告诉赵家的任何一个人。 如此凶兆,他身为赵家的家长,只能独自承担。 窗外传来幼儿嬉戏的声音,他向外张望,看见六岁的儿子赵朔和八岁的幼弟赵婴齐躲在一棵桃花树的后面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 天才蒙蒙亮,晨起的婢女四处寻觅,大声呼唤着赵朔的名字:“朔少爷,朔少爷,你在哪里?” 桃树后的赵朔正想回答,却被赵婴齐捂住了嘴。他疑惑地看着婴齐,婴齐脸上露出古灵精怪的笑容,“我们来捉弄她一下吧!” 赵朔有些不愿意,“上一次你捉弄秋晴姐姐,害得我被打了五大板子,为什么每次你捉弄人都是我被罚?” 赵婴齐眨了眨眼睛,“因为我是你的小叔叔,是你的长辈,赵家祖训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尊敬长辈。我们两人一起犯了错,当然是你受罚。” 赵朔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不知为何每一次父亲怒发冲冠之时,小叔叔总能轻易地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他蒙昧的心中一直将赵婴齐说的话当做金科玉律。 他是过于单纯质朴的孩子,而婴齐则刚好相反,他永远古灵精怪,谁也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恐怖”的想法。 婢女一路叫着一路向院外行去,待她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赵婴齐立刻便拉着赵朔从躲着的地方溜出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指了指院中的那口井。 赵朔怔了怔:“干嘛?” 婴齐脸上露出让赵朔毛骨悚然的笑容,“把你的外衣脱下来。” 赵朔不明所以,却仍然依言将外衣脱下交给婴齐。婴齐接过外衣便丢在井中,赵朔大吃一惊,想要阻止,却已不及。 他哭丧着脸道:“这是娘新缝的衣服,你怎么就扔掉了?” 婴齐笑咪咪地道:“怕什么?反正你娘经常给你缝新衣服。” 赵朔并不知道,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新衣,在婴齐的心中却一直是羡慕和嫉妒的对象。婴齐刚出生之时,母亲便死去了,他三岁时,父亲也去世了,因而他并不曾真的明了母亲这个词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只是下意识地嫉妒着赵朔,因为两人年纪相仿,赵朔却永远有一个慈爱的母亲疼爱他。 也许就是出于这种潜意识里的嫉妒,他一直带着赵朔胡闹,然后看着他受罚。他感觉到,无论他如何,赵盾都不会真的责怪他,反而对自己的亲子十分苛责。 他并不知这是赵盾心中对于已故的本应是大夫人的二夫人所怀有的愧疚之情。赵盾的母亲是后进门的,却因为身份的原因而成为大夫人,虽然两位夫人一直相安无事,甚至是相亲相爱的,但女子于无人处的辛酸与凄苦又有谁能够明了? 或许就是出于这份负疚之情,赵盾向来对这个幼弟宠溺有加。许多时候他都知道婴齐才是始作俑者,但他仍然惩罚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与婴齐不同,赵朔是将要继承世子之位的人。赵家的世子,必将在朝中举足轻重,甚至影响整个晋国的时局。 婴齐仍然觉得不满足,又强迫赵朔脱下一只鞋放在井边。此时赵朔只穿着一袭白色的内衣,一只脚穿着鞋,又一只脚则只着了袜子。婴齐将赵朔整整齐齐梳理的头发打乱,将后面的许多长发拉到面前,半遮住他的脸,又自井中打上来半桶水。 赵朔好奇地问:“小叔叔,你到底在干嘛?” 婴齐露出暧昧而古怪的笑,拿起半桶水不由分说地泼在赵朔身上。赵朔冷得一机灵,打了两个喷嚏,“小叔叔,我会生病的。” 婴齐笑道:“你不会生病,你从小练武,如果这样就会生病,只能说明你是个笨蛋。你是不是笨蛋?” 赵朔呆了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赵婴齐笑道:“既然你不是笨蛋,你又怎么会生病?” 赵朔默然,他同样不明白是否是笨蛋与是否生病有什么直接关系,但他一向辩论不过这个小叔叔,他说是就是了。 婴齐将赵朔藏在桃林之中,满面认真地吩咐:“我不叫你,你千万不许出来,我一叫你,你就从林子里跳着出来。记住要跳着出来啊!” 赵朔点了点头,被风一吹,遍体生凉。他冷得直发抖,只望小叔叔的恶作剧快点结束。 婴齐施施然地折回井边,咳嗽了一声,用尽全力大声叫了起来:“春喜姐,春喜姐!” 刚才的婢女急匆匆地从院外跑回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婴齐,在婢女的心里,这位小少爷如同是一个小恶魔一般折磨着每一个人。“婴齐少爷,有什么事吗?” 婴齐满面惊惶,手指着井旁的那只鞋,“你看这是什么?” 春喜的目光落在鞋上,她略有些狐疑,“这好象是朔少爷的鞋,主母才命我缝的。” 婴齐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这鞋会在这里?” 春喜呆了呆,忽似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向着井旁奔去。她探头向井中张望,见井中漂浮着赵朔的外衣。她不由地尖叫了起来:“朔少爷落井了!快来人啊!朔少爷落井了。” 婴齐见春喜惊慌失措,向着桃花林中使了个眼色,赵朔连忙自桃花林中跳了出来。每次婴齐带着他胡闹,都是这样暗示他的。 婴齐自后面拉了拉春喜的衣带:“春喜姐,你看这是什么。” 春喜回头一看,只见赵朔披头散发,全身水湿,正向着她跳过来。她一时惊得面色苍白,喉咙格格做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直到赵朔一直跳到她的面前,她才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有鬼啊!”跌跌撞撞地后退,向院外狂奔而去。 婴齐见春喜吓得魂不附体,他却乐得前仰后合。赵朔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他只觉得春喜刚才的脸色比他还象鬼。 两个男孩站在井边笑了半晌,婴齐忽然收敛起笑容:“你在笑什么?” 赵朔怔了怔,嗫嚅着说:“刚才春喜姐真的很可笑。” 婴齐道:“你怎么可以随意戏弄下人?你将来必为赵氏世子,一言一行都关乎晋国安危,怎可如此轻挑浮燥?” 赵朔呆了呆,心想这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回头,只见父亲赵盾正满面寒霜地站在身后。他心里一寒,心道糟了,又被小叔叔耍了。他低着头,小声道:“父亲!” 赵盾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赵家几代以来都不曾出过婴齐这般跳脱不羁的男孩子了。赵家世代忠义,自先祖叔带公开始,就一直以忠孝仁义传家,为何到了这一代会出现这么古怪的一个孩子? 他深心里还隐隐有一丝忧虑,等他百年之后,赵家由赵朔来继承,这个孩子太忠厚纯朴了,以他的心智如何才能压得住婴齐。 他的目光自赵朔的身上转向婴齐的身上,他也并不愿多说,只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人,到赵氏祠堂去思过,今天一天不许吃饭。” 婴齐呆了呆,许久以来,这种惩罚都只落在赵朔一个人身上,这一次却连他都无法逃脱。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甘心:“二哥,我也要受罚吗?是朔儿把春喜姐吓坏的。” 赵盾仍然淡淡地道:“两个人一起受罚,全部到祠堂去罚跪。” 赵婴齐的小脸挎了下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赵朔忍不住窃喜,是老天开眼了吗?从不受罚的小叔叔终于也和他一起跪祠堂了。 他捻熟地拉起婴齐:“小叔叔,我带你去。” 婴齐忿忿地甩开他的手:“我知道祠堂在哪里,不用你带。” 他率先向祠堂行去,赵朔则兴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后。他并不在意自己受罚,反正他是经常受罚的,但小叔叔却要和他一起受罚,这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两人进了赵氏祠堂,赵朔便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他一跪下来便低下头,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思考自己的过失。其实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婴齐造成的,但每次他都在思过。 或者他是太听小叔叔的话了,他这样想。 跪在他身边的赵婴齐却在东张西望。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人都会到这里来拜祭先祖。最中间的一个牌位上写着“先祖公叔带”数字,他每次跪下以前,眼睛都会下意识地落在这位赵叔带的牌位上。 据说便是他将赵家带到晋国来。再古远的过去,便不得而知,那时的赵家应是世代生活在镐京吧!但传闻中,赵家是来自遥远的北方,草原之上,也许是有胡人的血统。 他天南海北地想着,目光又一次落在牌位后面的那个七彩陶罐上。无数次,当他跪在此地之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猜想着陶罐之中到底收藏着什么东西。 那陶罐是赵家的禁忌,历来都不曾被打开过。据说先祖叔带公临死以前千叮万嘱,我赵家的子孙定要世代看守这陶罐,切不可将陶罐中的妖物放出。 妖物!这很和他的胃口,这世间无事之时,他亦要惹事生非,何况有这么神奇的一个东西便堂而皇之地被收藏在赵氏祠堂中。 陶罐之中到底躲着一只什么样的妖物? 他推了推身边的赵朔,“朔儿,你看那个陶罐。” 赵朔紧紧地闭着眼睛,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敢接腔了。那陶罐可非比寻常,如果小叔叔想要打开那个陶罐,他相信父亲一定会用板子重重地打他。 赵婴齐又用力推了推他:“朔儿,你怕什么?看一下又没人会知道。” 赵朔闭着眼睛摇头:“我不看,陶罐里是妖怪,我不敢看。” 婴齐笑了:“我还没见过妖怪呢!你爹我二哥不是最不喜欢怪力乱神吗?怎么他也会相信这个陶罐里有个妖怪?” 赵朔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陶罐一眼,七彩斑斓的陶罐,在上午并不太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幽光。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不知为何,他小小的心里生出极不祥的预感。那陶罐,似乎被可怕的凶兆笼罩着。 他立刻又闭上那只眼睛,“我不看,我害怕。” 婴齐冷笑,“你真胆小,以后你怎么做赵家的家长。” 这一次赵朔却不愿再上他的当,“你想看你自己去看,你胆子大,以后求爹把世子之位传给你。” 赵婴齐哼了一声:“谁希罕世子之位?我只要自由自在地生活,无拘无束,谁也管不了我。” 赵朔闭着眼睛想了想,忍不住问:“那你大哥要管你呢?” 赵婴齐淡淡地道:“你看我大哥什么时候管过我?” 赵朔觉得婴齐的语气里有一丝古怪的落寞,他认真地回忆,大伯赵同总是出征在外,很少看见他回家,他确是没有时间管赵婴齐的。不过这样不是很幸福吗?小叔叔总是比他要幸福得多,做错了事也没有人责怪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 第一章 赵家的祖祖辈辈(下) 更新时间:2009-03-11 他自己就觉得很悲伤,因为总是有太多的人管他。父亲、母亲、赵家的远亲近亲或者是一些七八杆子也未必能打到一起去的亲戚,甚至连家里的奴仆也总是管着他,干涉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也能象小叔叔一样没人管那该有多少幸福啊! 他忽然注意到身边的小叔叔站起身,他连忙睁开眼睛,见赵婴齐正向着那只陶罐走去。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小叔叔要干什么?难道他真要打开那只陶罐? “我赵氏一门,皆不得开启此罐。有违者,天打雷劈。” 赵朔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晴空朗朗,万里无云,不会真的天打雷劈吧? 他看见婴齐的手已经摸上了那个陶罐,他连忙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婴齐的胳膊,“爹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的。” 婴齐眨了眨眼睛,“现在祠堂里就你我两个人,如果你爹知道了,就是你告诉他的。” 赵朔呆了呆,下意识地回答:“我怎么会告诉爹?”他却没有想到为什么一定要打开陶罐?如果不打开,就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赵婴齐的手按在了陶罐的羊皮封条上,两个小孩谁也没有注意到本来万里的晴空正在迅速地密布起乌云。云层在天空翻滚着,集结着,似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婴齐的手按在羊皮封条上,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叔带公正在凝视着他。他不由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那牌位安然而立,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却总觉得牌位上似有一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虽然感觉到灵异,却反而更增喜悦,那么这罐中只怕真有妖怪吧! 他终于轻轻地掀起封条,一声霹雳从天而降,两个小孩都吓了一跳,却都不敢回头去看,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只陶罐。 封条被打开后,过了半晌,罐中全无动惊。 两个男孩面面相觑,赵朔忍不住问:“妖怪在哪里?” 婴齐摇了摇头,他正想把脸凑到罐口去看,忽见罐中闪过一道金光。 赵朔吓得后退了一步,面色苍白:“金光!金光!” 婴齐却好整为暇:“我看见了,不就是金光吗?说不定是一罐金子。” 他把手伸入罐中想去摸,却忽觉得手指一阵刺痛,他“呀”地惊呼一声,连忙缩手,见自己的手指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赵朔更是害怕,连连退了几步,失声惊呼:“你被妖怪咬了,你被妖怪咬了。” 婴齐双眉微竖,心中恼怒,死妖怪,这半天也不出来,却胆敢咬你家少爷。他一不做二不休,将陶罐翻转过去,罐底朝天,用力抖动,心道,这回看你还出不出来。 罐中之物失去依仗,终于“叭”地一声轻响,落下地来。 唉!为何又要惊扰我!? 那金色的小蛇,在罐中睡了许久,只望这一世都这样沉沉睡去,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只是这不甘心的小童,却用尽办法,要将她扰离这小小陶罐。 她的心已经沉寂多时,就此了却残生也是好的,可为何总是不愿放过她? 她倦倦地仰起头,眼前是两个男孩模糊的身影。嘴里有些咸咸腥腥的味道,是她刚才咬了其中的一个。血渍仍然在嘴角,那味道……很熟悉,难道是他? 两个男孩亦都垂头看着她,“蛇!”其中一个失声惊呼了起来。 另一个略微大一点颇为凶悍,一脚向她踩了下来,口中叫声:“原来妖怪是一条蛇。” 她皱眉,好顽劣的男孩。她自他的脚下窜过,向外急速滑行。 婴齐穷凶极恶地在后面追赶,“莫要让它跑掉!” 赵朔却拉住他:“让它走吧!不要再为难它了。” 她不由停了下来,回头张望,蛇的眼中,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同。那大的小孩却不甘心,叫道:“它是妖怪,怎么可以让它逃走,我一定要擒住它。” 小的孩子却挡在大孩子前面,向着她道:“你快走吧!快走吧!” 她略有些感动,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想要保护她。她忽然跃起,一口衔住小孩子腰间的一只小小玉佩,用力一扯,将玉佩扯断。 小男孩惊呼了一声,叫道:“将玉佩还给我。” 蛇却不再理会,转身向外游去。 一时之间风雨大作,狂风夹着暴雨敲打着地面。她在风雨中疾行,每次的降临大概都是这样的天气吧!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与此同时,晋国皇宫中,皇后穆嬴全身缟素,忧心忡忡地坐在寝宫之内。 晋襄公新丧,她唯一的亲子太子夷皋却十分不争气,每日只知吃喝玩乐,与宫中女子苟合,却从来不曾过问朝中大小事宜。 她是一个美艳的妇人,虽然儿子已经成年,但她看起来尚年轻,不过象是二十五六岁的妇人。 无论儿子怎样,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也许太子是自小被宠溺坏了。她想到赵盾犀利如刀的眼神,但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她知道赵家在朝中的势力,虽然赵盾身为太子的师傅,但若太子不能得到赵盾的欢心,以赵家之力,完全可以废去这个太子。 这样想的时候,她便更觉得不寒而栗。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她亲子的地位。 一念及此,她立刻嘱人备下马车,亲自拜访赵盾。 她知赵氏为人最重忠义,当此之时,只有以先君之情来感化他了。 外面风雨大作,她却顾不得许多,只要夷皋能保住太子之位,区区风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车直奔赵府而来,照道理说,她身为王后,纡尊降贵,亲自去拜访一位臣子,那是多么大的荣耀。她的心里却诚惶诚恐,如同去见老师的学生。她反复在脑中思量,该如何劝说赵盾,让他心甘情愿地拥立太子登基。但一想到自己儿子的种种劣迹,连她都不由地叹了口气。若她是赵盾,只怕连她也不会拥立这样一位太子吧! 谁让她是太子的母亲,慈母之心,大抵相同。无论犯了什么错处,那都是自己的儿子。 她不等阍者通报,便直接走入赵府。大雨之中,赵盾仓皇来迎,虽然她是来求他的,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足。 她进入赵府的会客大厅之时,身上白衣素服的裙角湿了一大片。她可从来不曾这么狼狈过,以往的时节,不要说被大雨淋得湿透,身上略溅上一点水渍,她都会大发雷霆。只是人有求于人的时候,自然便降低了身段。 婢女奉上茶,她迟疑着端起来,该怎么开口呢? 赵盾似知她前来的目的,只东拉西扯地讲了许多无用的闲话。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人,再公正不阿,场面上的应对之辞还是知道的。 她听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打断赵盾的话,“大夫,先君已亡故多日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想到自己在朝中孤苦无依,便不由地落下泪来。这眼泪也是真的,先君在的日子对她即不特别宠爱也不特别冷落,不过是平平无奇。她亦是知足的,毕竟她是皇后,儿子是太子,为了儿子不成器,她自己便不得不兢兢业业,克尽妇道,不愿出任何纰漏,不给别人一点机会。 现在先君驾崩了,朝中却找不到能为太子说上话的人。如果夷皋不能继承王位,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 她偷眼看了看赵盾,泪水越流越多,“先君在世之时,便立了夷皋为太子。如今先君已亡故有日,国岂可一日无君?我们孤儿寡母都只有依仗着大夫了。” 赵盾默然,这件事情,也正是他一直踌躇不决的难题。 他身为太子的师傅,太子是怎样的品行他又岂会不知。为了这个原因,他的心中也早有废立的打量,只是废立一事,他身为外臣,实在也不方便提出来。虽然赵家在晋国举足轻重,完全有废立的实权,但他却思量着赵家的名声。若先君才死,便废去先君之子,这实也不是忠臣所为。 因而他便一直将太子的继位之事压下,数日来与朝中老臣们商议,却始终没有结果。 老臣之中的意见亦不能统一,有拥立太子的,有反对太子的,辩来辩去,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长叹一声,“此事还要容臣下与朝中肱股之臣商量。” 穆嬴双眉微挑,这些日来,她一向以一副哀伤欲绝的柔弱面容出现于人前,此时终于现出几分英气泼辣来,“朝中之事一向以赵大夫马首是瞻,若大夫点一下头,又有谁敢反对?何况夷皋本就是大夫的弟子,若可登基为王,自是事事依重大夫。夷皋身为太子,先君即亡,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之事。若不以夷皋为王,那便是公然有违先君旨意。先君刚刚亡故,便置先君遗子不顾,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面目见先君于地下?” 穆嬴侃侃而谈,赵盾不由看了她一眼,原来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皇后并非如同她的外表那般无用。 皇后向来温婉,从不惹起皇宫风波,本以为她是无能的女子,原来不过是深藏若虚罢了。 他淡然回答:“皇后所言极是。不过在臣下看来,废立太子自然是无颜面见先君,但若不废立,只怕百年之后,下臣无颜面对的是晋国的列祖列宗。” 穆嬴一愕,这么说,赵盾是下定决心要废立了?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放声痛哭,“赵大夫,太子是您的学生,是好是坏还不都看您的教导。太子自幼就是跟着您长大的,哪一件事敢忤逆您的意思?我知道太子不成器,但太子还年幼,赵大夫再慢慢地教他,总能把他教会。若真的便这样废立了,又让谁来继位?” 赵盾想要扶起穆嬴,却又不敢碰她的身子,连忙后退了几步,也跪了下来。其实穆嬴所说的话,也正是他的心病,在外的几位公子,各有所长,又都虎视眈眈,立了谁别人都会有意见,都会因之而引起动乱。太子虽然不成器,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他沉吟不语,穆嬴看他的脸色,知道这句话倒是打动了他。“大夫废立事小,若为了废立一事,而使晋国动乱,生灵涂炭,大夫岂非更无颜面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几位公子质于诸国,若此时迎回,只怕不祥吧!” 赵盾叹了口气,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请国母起身吧!太子本就是先君所立嫡子,赵盾何德何能,岂敢不从。只望国母能多多教导太子,劝其向善,身为一国之君的人,举足轻重,可不是诸君可比。” 穆嬴大喜,亦连连叩了数个响头:“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大夫如此大恩大德,穆赢没齿难忘。” 赵盾默然,他倒并非是被穆嬴说服,只因穆嬴所说之事也一直是他的心病。他一向以国重于一切,若晋国真因为他的废立而动乱,他不仅无颜面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也无颜面对晋国的百姓。 穆嬴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再停留。她站起身的时候,只见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她心里想,什么鬼天气,刚才还明明晴空万里,忽然之间便雨落倾盆,而且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是老天知道她要出门,才故意与她做对吗? 她向着门外行去,心里到底是喜悦万分,只要赵盾答应拥立太子,夷皋的太子之位就可保无虞了。 她走出大门,眼角的余光忽然落在一个东西上。 她怔了怔,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觉得金光一闪,一样东西便进了她的怀中。她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 低头看时,身上衣服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异样。她心里暗暗诧异,刚刚明明看见一道金光一闪进了她的怀中,为何又什么都不曾见? 她便问身边的小丫头:“你刚才可看见什么东西?” 小丫头忙着支开手中的雨伞,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曾看见什么。” 她伸手重重地戳了小丫头的额头一下:“小蹄子眼睛只顾看什么,明明有一道金光扑入我的怀中。” 小丫头吃了一惊,仔细检视着王后的衣服,一切如常。小丫头心想,只怕是王后多心了,她知这些贵人最喜多心,没事也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她便随便编排了一些话来敷衍王后:“那是大喜之兆吧!只怕王后要遇到喜事了。” 穆嬴想了想,心道刚才赵盾答应了拥立太子登基,以后我便是太后了,只怕真是天降吉兆。她喜滋滋地想着,不再觉得惊慌,反而更加开心起来。虽说是如此,不知为何,心底最深的地方却隐隐有不祥的感觉,似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着,出离了她的控制。 她最不喜这种感觉,这些年来虽然韬光敛锐,其实是悄悄地控制着后宫的一切,没有什么让她觉得束手无策。但这一次,那道金光…… 她用力甩了甩头,不再多想。以后要忙了,为了儿子的登基之典,还有她的母仪天下。 不久后,太后穆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使她尴尬莫名,她不知这孩子来自何处,因先君死前已有许久不曾与她同房,但她也不曾有过任何别的男宠。 为了掩饰太后的丑闻,这孩子便成了先君的遗腹。 又过了数月,孩子产了下来,是个粉雕玉砌般的女孩。更奇的是,女孩一出生,手里便握着一块玉。 那玉上只写了一个字“朔”,这位事在宫里宫外传为奇谈,人人都在猜测这块玉的来历。赵家的人也被传入宫中看了这块玉,赵盾一见那玉,心里便一跳,那玉看起来似曾相识,好象是系在赵朔身上的。 他却不敢说什么,只说不曾见过如此奇玉。 回到府中后,他将玉画了下来,拿给妻子看。妻子一看便道:“这玉便是朔儿随身的宝玉,但早就丢失了,相公是在哪里见到的?” 赵盾默然,为何公主的手中竟会握着赵朔的玉。他的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一直纠缠着他的恶梦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这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 ------------ 第二章 准王妃(上) 更新时间:2009-03-12 “巫龙儿!”有人重重地敲了敲我的头,我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老妈双手叉腰站在我的面前,“洋鬼子来找你了。” 她脸上的表情哪里象是洋鬼子来找我,分明就是鬼来找我了。 我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双鱼盘。已经和天养说过许多次,不要到我家来找我,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却总是不听。 巫家的大门外,七岁的小表妹手持着桃木剑,毫不客气地指着天养,如果现在不是法治社会,如果回到太平天国时代,只怕小表妹已经扑上去和他大打出手了。 天养则安之如饴,这些日子以来,他早便习惯了巫家的古怪之处。当他第一次出现在巫家门口之时,太婆婆惊见居然有一个洋鬼子胆大包天敢在素以洋人为死敌的巫家门前晃悠,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卧室,换上一袭驱魔的法衣,一手持驱魔铃,一手捧着观音圣水,围着天养以萨满教的跳大神方式念念有辞地折腾了半天。最后还将观音圣水淋了天养一头一脸,弄得天养哭笑不得。 我对天养解释说,这是巫家欢迎远客最崇高的礼仪。 天养半信半疑,不过他良好的教养使他无论面对怎样的对待时,都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风范。 因而当太婆婆驱魔半晌,仍然无法驱走这个洋人时,她自己也折腾得累了,便半途而废,不再管该死的洋人和引狼入室的更该死的巫龙儿,自己回房间呼呼大睡去了。 我觉得巫家的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既然这么痛恨洋人,为何还允许我到洋人的地方去留学?难道她们就不怕我在留学期间与洋人发生苟且之事吗? 我挽起天养的手,将他带离巫家女人的视线范围。要知道被许多警惕的目光盯着,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天养就是那天我上了飞机以后,要求将座位换到我身边的人。巫龙儿的魅力果然非比寻常,居然将h国仅次于皇太子的王子就这样勾引了过来。他才到达中国,h国皇室便得到了消息,立刻给他安排了一个民间访问的事由。虽然他的举动使皇室措手不及,但皇室仍然做出了尽可能的补救。 他自己却笑言,“这有什么关系?就告诉h国的平民,我是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才一路从h国追到中国来好了。那不是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我冷笑,“只怕你回国以后,皇后会派杀手杀了我。” 他眨了眨眼睛,“你武功高强,我一点也不担心。” 他不担心,我却担心莫名。本以为他是半真半假,他却当真了。他这样的行动,天赐会怎样想呢? 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想到天赐,想到他的感受,深心之中,我仍然深爱着天赐吧? 但天赐却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禁忌,谁都不愿提起。若是当时,追踪我而来的不是天养而是天赐,也许现在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我可能会不计后果地和天赐在一起,完全置曾经艰难的努力于不顾。可惜的是,追着我来的却是天养。 现在是夏季,学校都放暑假了,天养可以留在中国,但等到秋天到来的时候,他难道还要一直留在中国吗? 我心中始终觉得不安,天养如此任性的追踪而至,到底又算什么呢? “找我干嘛?”我每次都是用这种毫不客气的开场白开始我们之间的谈话。 他笑咪咪地回答:“我说什么也是中国的客人,听说中国人自古好客,有一句话似乎是这样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是不是说有朋友自远方来,大家要经常说话?” 我翻了翻白眼,真服了他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说有朋友从远处来,不是很高兴的事吗?至于不亦说乎,那一句应该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那个字也不是说,是悦。”我忍不住更正他。 他皱起眉头,苦着脸报怨:“明明是说,怎么又变成了悦?你们中国人喜欢写错别字吗?” “那叫通假字,不懂不要乱说话。” 这个洋人一到了中国就开始努力学习中文,也不知他安着什么心。难道他真想娶一个中国老婆吗? “巫龙儿!”一声怒喝适时地插了进来。我转过头,看见全家至少有二十个女人集结在一起,全都穿着法衣。 这种情形没见过的人一定无法想象,见到的人除了张大嘴巴,只怕也不会再有别的反应。 所谓之法衣,花花绿绿,绝对不是现代正常的人能够穿着走出大门的。不过巫家的女人就有这个本事,想要打扮得时髦,她们能比任何人都时髦,必要的时候也会穿着法衣招摇过市,如同一班刚从戏班里逃出来的戏子。 法衣当然是有等级的,等级是由衣服的颜色与装饰品的不同来区别。想要区别这些法衣,除非你在巫家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否则不要将人生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无论如何,二十个女人身着五颜六色的法衣,每件法衣上都缀着数不清的裙带,夏季的风吹过,衣带飘飘,环珮叮当,你会马上怀疑你是否生活在二十一世纪。 天养不出所料地张大了嘴,过了半晌才从他张得大大的嘴中挤出一句话:“好漂亮!” 只有这种老外才会觉得漂亮,我却觉得头皮发炸,眼前发黑,又来了! 果然,为首的太婆婆巫小花女士笑咪咪地说:“龙儿,你要去相亲了。” 相!亲!!我没听错吧? 我吃惊地睁大双眼,本以为她们又想出了古怪的驱魔阵法,怎么居然是去相亲? 老妈笑咪咪地加了一句:“你没听错,你是要去相亲。” 我疑惑的目光从太婆婆的身上移到老妈的身上再移到各位婆婆的身上接着移到各位阿姨的身上,最后落在我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的身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在肯定地告诉我一件事:你要去相亲了! 天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才十六岁,到了年底也才满十七岁,她们居然让我去相亲? 这算是什么世界啊?! “为什么?”这是我唯一能问出的话。 老妈眨了眨眼睛:“你也不小了,都十六了,太婆婆在这个年纪早就结婚生子。让你去相亲不是很正常吗?” 我冷笑:“你怎么不说慈禧老佛爷十四岁就进宫当秀女了?” 老妈花痴一样地拍手笑了起来:“对啊对啊,这是我们中国的优良传统,女孩子到了十四五岁就该嫁人了。” 拜托,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自己当天真的小姑娘一样处理。 我仇恨地死盯着老妈:“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巫家每个女人都扭过头,当然谁也不会承认这个恶毒的点子是她想出来的。我可不是傻瓜,难道她们是怕我嫁给老外,所以就逼我去相亲? 我正想说话,太婆婆威严无比地咳嗽了一声,几个堂姐妹立刻冲过来架起我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我塞进了出租车,然后对着司机说出了我们的目的地:“城东半仙道馆。” 半仙道馆?!我侧头望向身边的堂姐,她笑咪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错,就是半仙道馆。” 为什么是那里?难道我相亲的对象也是一个江湖骗子? 所谓的半仙道馆,自称有半仙之能,素以捉鬼降妖著称。有一段时间,巫家曾经与半仙道馆打得不可开交,双方都说对方是骗子,明里暗里的斗法。斗法的结果,各有输赢,平分秋色。虽然后来冲突少了一些,但同行是冤家,都是做同一样生意的,关系再缓和也缓和不到哪里去。 人说女人最是小器,曾经得罪过自己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地宽恕他们。想不到巫家的女人居然不计前嫌,强迫我去半仙道馆相亲,可见在她们的眼中,洋鬼子实在是比曾经是冤家的同行还可恨得多。 我回头向后张望,天养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显然还不真的明白发生了何事。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他不是那么任性地追过来,巫家的女人也不会忽发奇想地逼我去相亲。不过这样也好,也许我就这样和一个自称半仙的骗子订了婚,让天养自此绝望,然后他也许会乖乖地回到h国去,那么我与h国两位王子之间的情仇纠缠也便自此结束了。 我心里这样想,因而也并非十分抗拒这次相亲。只是觉得生活在巫家完全没有任何人权可讲,家里的女人可以决定你的一切。 不过并非巫家每个女子都受到同等的待遇,其他的那些女人不是照样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想和谁谈恋爱就和谁谈恋爱吗? 为什么我一定要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只是因为我是那条小蛇转世吗? 我正在自怨自艾,出租车已经停在半仙道馆门前。 这是颇为古典的建筑,门里放着巨大的香炉,还算有些香火。一个身着道袍的牛鼻子坐在门前正在用手挖着鼻屎。 他看见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女人前来,仍然岿然不动,一只手继续挖着鼻屎,另一只手向着里面指了指。 堂姐妹们夸张地绕过他的身边,唯恐不小心沾到秽物。 一个小表妹低声说:“表姐,你惨了,只怕这些臭道士的身上长着虱子呢!” 另几个女人毫不客气地磔磔而笑,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情。我早就知道别指望巫家的女人有同情心,这些女人都是恶魔投胎转世的。 太婆婆威严地瞪了她们一眼,自己的脸上却也同样是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如果我们此来的目的不是来相亲而是来滋事的,只怕所有的女人早已经开始大声嘲笑半仙道馆了。 两个还算干净的道童将我们迎了进去,坐定后奉上茶,当然没有人会碰一下,其实茶杯也并非那么肮脏,只是想到门口的道士,大家连喝口茶的胃口都失去了。 过不多久,一个中年道士和一名道姑走了进来,那道士倒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至少外表上看起来还算令人满意。 道姑很热情,一进来便自我介绍:“我是这间道馆的女主人,刘仙姑,这位是敝夫馆长任三清。” 一个叫仙姑,一个叫三清,多会起名字,一看就知道是道士出身。 太婆婆便不厌其烦地将在座的所有女人都介绍了一遍,与我们巫家相比,对方显然人丁单薄。 刘仙姑一边陪着笑,一边一一见礼,那位三清道长则眼观鼻鼻观心,人虽然在这里,却似已经在神游太虚。 不过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所谓之“修道”之人,越是古怪越显得有“道行”,都见怪不怪,谁也不会怪这位道长太失礼。 寒喧了半晌,渐入正题,那位仙姑一直用眼睛看着我,满脸笑开了花。看她的神情,恨不能立刻就让我与她的宝贝儿子入洞房。 不过说了这半天,仍然不见相亲的男主角,仙姑也有些坐立不安,不时地瞟向门外。 太婆婆终于忍不住问:“不知令公子是否在府上?可否与我们见上一面。” 其实这话根本就不该太婆婆问,本来就是来相亲的,如果见不到男方,相什么亲? 仙姑的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的神情,“我的儿子自小有些奇异。他是观音大士身边的善财童子下凡,托胎在我家里。我们平时都不敢把他当成普通的孩子看待,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死神棍,就知道装神弄鬼骗人。 太婆婆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我们早就听说过令公子的奇异之处,听说令公子最能助人求财。” 这话说得完全言不由衷,不久以前,巫家与半仙道馆大打出手的时候,所谓之善财童子下凡还曾经是巫家女人攻击的对象,现在太婆婆却好象完全忘记了一样。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能屈能伸不止是男人的专利。 仙姑对着身边侍立的道童低声吩咐了一句,那道童领了“法旨”出去了。仙姑笑道:“先用茶。” 巫家女人只得无奈地端起茶杯,每个人都忍不住私下使了个眼神,真要喝这脏不里几的茶吗? ------------ 第二章 准王妃(下) 更新时间:2009-03-13 幸而便在此时,有人如同唱戏一般大喝了一声:“呔!呔呔呔!” 仙姑刚喝的一口茶几乎喷了出来,连三清道长都睁开眼睛向着门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真的打扮得如同戏里的善财童子一样,身上穿着大红的肚兜,腿上穿着大红的裤子,脸上画着红红的胭脂,头上如同古代的小丫环一样梳了两个发髻。一手拿金砖,一手拿宝剑,胸前还挂着一个大大的金锁。 他摆了一个京剧出场的pose,金鸡独立了片刻,然后嘴里一路唱着“呔呔呔呔呔!”便走了进来。 终于有人比巫家女人还古怪了。我的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一起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位善财童子。 仙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居然是这样出场的。 善财童子在堂上绕场一周,以京剧念白自我介绍:“啊!我便是那善财童子下界,任平生是也。哪位是我的娘子,巫龙儿小姐?” 他不去唱京剧真是浪费,看那身段,有板有眼,听那念白,字正腔圆,绝对不逊于任何京剧科班出身的戏子。 本来我以为巫家的女人已经很象是戏子了,现在我才真的明白什么叫戏子。 我毫不客气地站起身,冷笑道:“我就是巫龙儿,却不是你的娘子。你这算是什么德行?真把自己当善财童子了?不想相亲就直说,我可没功夫陪着你胡闹。” 他的用意显而易见,显然是不满意父母安排的这次相亲。其实如果我不是因为h国的事情让我烦恼得很,只怕我也会如同他一样想出古怪的点子来与太婆婆做对。 他呆了呆,总算收起了京剧念白,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你就是巫龙儿?” 我点头,他脸上虽然抹着厚厚的脂粉,但仍然能看出来他是一个相貌颇为清秀的少年。他疑惑地蹙起眉头:“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会同意相亲这种无聊的事情?”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是因为不想相亲才故意打扮成这样。 我眨眨眼睛:“谁想相亲了,我是被强迫来的。”我冷笑着看他:“何况我也根本不会嫁给一个每天打扮成不男不女的样子,把自己当成善财童子的白痴。” 他一怔,却没有发怒,反而好笑地问:“你才是没见识的白痴呢!我在这周围有大批的信徒,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在暗恋我,谁会想要和你这种江湖骗子的女儿结婚。” 我毫不相让:“说我是江湖骗子,难道你不是吗?只有那些最无知的人才会相信有善财童子投胎转世这种无稽之谈。” 我们两个互相骂来骂去,谁也没注意到已经把对方的家庭骂了进去。但奇的是,无论是巫家的女人还是半仙道馆的人居然都默然不语,看看任平生又看看我,袖手旁观。 “好啊!你说我是骗子,我们就来斗斗法。”任平生跳到院子中间,拉开架势,一副要与我大打出手的模样。 我冷笑,难道我巫龙儿怕了你这神棍不成。我亦跳到院子中间,打算与他大打出手。便在此时,天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他一看见我就立刻走过来挽住我的手:“总算找到你了,我刚才一直跟着汽车跑,还好这个地方建筑不多,你们又很引人注意。” 我也连忙挽住天养的手,得意洋洋地对任平生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h国的王子,是为了追我从h国一路追过来的。我是要做王妃的,谁会想要和你结婚啊?” 任平生的目光落到天养身上,“你是王子?”他半信半疑地问。 天养点头,很客气地伸出手,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自我介绍。任平生骄傲地仰起头,看也不看天养伸过来的手一眼,大刺刺地对着仙姑说:“我已经决定和这个巫龙儿结婚了,你们筹备婚礼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大摇大晃地向后院走去,如同他愿意与我结婚是我的莫大荣耀。我被他气得无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刚想表达反对意见,就听见太婆婆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这件婚事也是我们所乐见的,我看婚期就订在下个星期初八,那是个上佳的吉日。” 我呆了呆,大喝一声:“太婆婆!” 太婆婆状若未闻,拉着仙姑的手回到内堂,商量婚礼的详情。我的目光落在老妈的身上,老妈叹了口气,挤出一滴鳄鱼的眼泪:“嫁给半仙道馆总比嫁给h国的王子好,老妈还能经常看见你。要是你嫁到了国外,老妈想见你都见不到。” 我错愕,气结,只觉得心脏病马上就要发作了。不过我没有心脏病,身体又很健壮,想要当场昏倒都不可能。 天养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怪诞和不可理喻,他满面疑惑地问我:“你们不是早就婚姻自由了吗?” 我苦笑,“虽然政府大力提倡婚姻自由,但在许多农村地区仍然存在包办婚姻。” 天养皱眉:“这是侵犯人权的,我们可以去告他们。” 我瞪了他一眼,“这是中国,这种事情,告了也没人会理睬。” 天养垂头丧气:“那怎么办?难道你就要嫁给这个古怪的疯子吗?” 我叹了口气,说实话,巫家的女人哪个不是古怪的疯子?疯子配疯子,岂非是绝配? 我咬了咬牙,休想我那么容易就屈服,未来以前我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随便嫁个人就算了,但这个人也实在太过份了,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他说结婚就结婚,把我巫龙儿置于何地? 我拉着天养走出半仙道馆,沿着柏油路向山下走去。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我的脑子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到底要怎样才能反抗封建包办婚姻呢? “我们逃走吧!”天养想到了一个悲观的点子。 逃走?!那就是私奔了? 我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天养那双湛蓝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巫家的可怕之处?” 天养摇了摇头,“我可以命令h国外交部不给巫家签证,让她们想找你也找不到。” 我“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首先,就算没有签证,她们也可以偷渡。其次,如果她们想对付我们根本不需要到h国去。” 天养满脸迷惑不解,“难道她们是fbi或者是克格勃,手下掌握了大量间谍,就算自己不必出国,也可以遥控间谍在国外做事?” 真是异想天开,外国人的脑子想象力大概也就有这么多了。“你懂不懂什么是巫术?”我耐心地解释。 天养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她们会巫术?” 我苦恼地叹了口气:“不仅会,而且很精通。” 天养皱着眉头深思半晌,还是忍不住说:“巫术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只有那些无知妇孺才会相信巫术。” 我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了两声:“等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被一群老鼠追赶,你就会明白巫术有多么可怕了。” 天养打了个冷战,他这种贵族公子平生除了在生化实验室中见过老鼠以外,大概就再也不曾见过真正的老鼠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对老鼠的惧怕程度绝不会低于一个大声尖叫着的神经质的妇女。 “那怎么办?”他无奈地问。 我咬牙切齿地回答:“现在只有这一招可以对付他们了。” “什么?”他兴高采烈地问我:“你想出办法来了。” 我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天养的手,脸上真诚无奈的表情如同正在探视贫困山区的国家要人,“天养,我们结婚吧!” “结婚!?”天养一怔,立刻满面惊喜:“太好了,你终于被我打动了。” 我眨眨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但并不是真的结婚。巫家的女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就算她们想逼我与善财童子结婚,在国家认可的婚姻面前,她们也无可奈何。结婚了以后,我们就逃回到h国去,到了h国再离婚。” 天养呆了呆,闷闷地问:“为什么结了婚还要离婚?” 我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笑容:“你不是想趁人之危吧?” “我当然不会趁人之危,”天养无可奈何地轻叹:“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我默然不语,天养如此无怨无悔,我当然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可惜的是,我爱的人却不是他。如果,我首先遇到的是他而不是二鬼子,那该有多好啊?! 我们茫茫然向民政局而去,他并不十分了解这个机构,在他们的国家,婚礼是要在教堂中举行的,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神前的婚姻才是最神圣可靠的。 可是在我们的国家,神并不喜欢听人们随意许下的承诺,在神前说过的话便不存在反悔的可能性,如果有离婚的可能,就不要告诉神你想结婚。 去哪个民政局不是问题的重点,市民政局也好,区民政局也好,只要能够派发结婚证书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目标。 只是这不是普通的婚姻,不仅涉外,且涉到了外国的皇子殿下,相信我与天养结婚的消息,必然会成为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如果是这样,天赐,他会否知道? 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天养似乎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忽然轻轻一笑:“无论如何,天赐的太子之位都稳如泰山了。”他流利地说出了一个成语,而且使用的十分恰当。 我的心却莫名的一阵惭愧,为了我,为了天赐,天养却要牺牲如此之多。我几乎一时冲动,便要对他说,我们结婚吧!以后也不离婚了。 在那一刻,我心里是真的这样想。 幸而我还未曾说出这句话时,民政局的大门出现在我们面前。几对喜气洋洋的男女从门内走了出来,手捧大红结婚证的模样如同若干年前青年学生手捧毛主席语录。 我咽了口口水,咽下了到嘴边的那句话。我到底还是自私的,虽然心中觉得十分对不起天养,却仍然无法将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草草地决定下来。 我们走入民政局,办事的欧巴桑戴着一幅深度老花眼镜,正全神贯注地核对着登记薄上的名字。听见又有人进来,她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要下班了,怎么现在才来。” 她立刻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脸上的表情马上改变了,由原来的不耐烦变得谄媚中带些古怪的神情,“涉外婚姻吗?” 我“嗯”了一声,看她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大概巴不得这涉外婚姻的女主角是她外孙女。 “做过身体检查了吗?” 我摇了摇头。 欧巴桑公事公办地说:“那要先去检查身体。” 天养好奇地问:“结婚还要检查身体吗?每年的身体检查应该是家庭医生关注的事情,与结婚有什么关系。” 欧巴桑呆了呆,“当然要检查身体,如果你有什么毛病,就不能结婚。” 天养皱起了眉头:“有什么毛病?我很健康。”他忽然恍然大悟,“您是不是怕我有男性疾病?不用担心,我在这方面真的很好。我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也十分注意使用避孕套,我绝不会有任何病的。” 欧巴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大概也不曾被人当面提到男女关系及避孕套等字眼吧! 我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要笑出来,脸上却是一副十分诚恳的嘴脸:“大妈,您知道这些外国人,如果让他们去检查身体,他们又要讲人权什么的,很麻烦的。” 欧巴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老外就是老外,说也说不通。检查身体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她翻开手中的登记薄,“叫什么名字?” 天养连忙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欧巴桑将那名字写下来,寻思了半晌,忽然惊问:“你难道就是那个h国的王子?” 他歉和地微笑,“正是我。” 欧巴桑张大了嘴,别看她年纪大了,居然还很关心国家大事,连天养那么繁复的名字也能记住。“王子,王子,王子要结婚。”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笑咪咪地回答:“正是,我们要结婚,我叫巫龙儿。” 欧巴桑却仍然张口结舌地盯着天养,如果说刚才她巴不得这婚姻的主角是她外孙女,现在一定巴不得这婚姻的主角是她自己。 我敲了敲桌子:“大妈,我叫巫龙儿。” 欧巴桑转过脸迷茫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叫什么?” 我咬了咬牙,真恨不得踢她一脚,我大声说:“我叫巫龙儿。” 欧巴桑点了点头,手中的笔却不落下去,“巫龙儿,你几岁了,还不到十八吧?你们能结婚吗?” 我怔了怔,这倒是个问题,我和天养都不满十八岁,也许这在h国不成问题,但在我国就成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我转头看了看天养,决定说个谎话,其实人的一生说过无数个谎话,有些谎话是恶意的,有些是善意的,我当然知道说谎不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时候,却又不得不为之。 我开口说:“我已经十九了,当然可以结婚了。” 欧巴桑露出奸险的笑容:“身份证呢?” 我呆了呆,看来真不能随意说谎,马上就要被拆穿了。 我又是皱眉又是眨眼,吱吱唔唔地回答,“身份证,身份证……” 欧巴桑得意地冷笑着,显然想说,没有身份证是不能结婚的。 但她还来不及说出口,一个尖锐的女声便插了进来:“巫龙儿,你想干什么?” 我大吃一惊,这声音太熟悉了,不用回头也知道,发出如此可怕声音的人便是我的美女老妈巫胜男。 她不是在和半仙们商议我的婚姻大事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拉紧天养的袖子。 娘子军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冲过来,一把将我自天养身边拉开,老妈满面怒容地说:“你居然敢私奔。” 我苦笑:“我哪里有私奔,我在登记结婚。” “不经我同意就敢登记结婚,这就叫私奔。” 欧巴桑显然对于老妈不敢苟同,立刻反驳了她一句:“现在不是封建时代,我国是婚姻自主的国家,早已经不再是封建家长制了。” 老妈“哼”了一声:“她未满十八,难道你敢给她登记结婚吗?” 欧巴桑呆了呆,无言以对。 巫家的女人们架起我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今天晚上你就要和善财童子结婚,谁也救不了你。” 我尖声大叫:“就算我要和善财童子结婚也要先领了结婚证。” 老妈冷笑,“生米煮成了熟饭再领结婚证也不迟。” 这算什么?这是一个当妈的人说的话吗?这句话通常应该是准备私奔的人对父母说的。真不敢相信有一个当妈的居然会强迫自己的女儿生米煮成熟饭。 天养死死地拉住我,“你们不能逼她,她是自由的,她有人权。” 老妈毫不客气地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他一路飞过数张桌子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如同动画片一样地滑落到地面。 欧巴桑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竟敢打王子。” 老妈露出阴森的笑容:“告诉你,我们巫家最擅长的就是打鬼子。” 全家的女人得意洋洋地向外行去,她们可不管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国际争端。我忧心忡忡地回头张望,见天养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欧巴桑急急忙忙地扶起他,“您怎么样?要不要报警,要不要叫救护车?” 天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没事。” 我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他的眼中居然有着深切的悲哀。我心里一动,这悲哀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吗?在命运之前束手无策,对于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虽然一心想要阻止,却完全没有阻止的可能。 他为何如此悲哀? 我再次觉得惭愧,只因我从未曾爱过他,由始至终,我都是在利用着他。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这一次我能够从巫家逃出来,也许我应该考虑接受他的爱吧! 这样想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便再一次出现二鬼子的身影,也许这对于我们两人都是好的选择。 他可以一心一意做他未来的皇帝,我可以一心一意做我的王妃,那不是三全齐美吗? 我这样想着,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疼痛,真要放弃,就这样放弃他吗? 虽然无数次地下定决心,无数次地将他赶离自己的身边,心中却隐隐觉得他是不会真正离开自己的。 这一次却不同,如果我真的决定与天养在一起,他们两人是堂兄弟,那我与天赐就真的自此无缘。 无论我怎样前卫,如同这种叔嫂乱伦的戏码还是没胆子演出来的。何况他们两人又是h国的太子和王子,一举一动都天下皆知。 我用力咬着嘴唇,咬到嘴里有些咸咸腥腥的味道。 是血吗? 我并不曾特别在意。 老妈却在我身边轻轻叹了口气,“龙儿,你就那么喜欢洋鬼子吗?” 我呆了呆,转头望向老妈。 老妈悲哀地看着我。 我的美女老妈,不知何时,她的鬓边竟然出现了一丝白发。我大吃一惊,指着那缕白发,“老妈,你有白头发了。” 老妈轻抚着我的脸,“龙儿,老妈已经三十五岁了,有白头发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老妈,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她竟象老了十年。 我勉强笑道:“三十五岁有什么?不是还要参加选美吗?” 她的眼里居然有泪光一闪,她忽然紧紧地抱着我:“龙儿,你到底是老妈的亲生女儿啊!” 我呆呆地被她抱在怀中,干什么?又要演苦情戏吗?每次提不合理条件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的。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不就是嫁人吗?嫁就嫁呗,用不着又来这一套吧?” 她认真地看着我:“你告诉老妈,你真的那么喜欢洋鬼子吗?” 我喜欢的并不是洋鬼子,而是二鬼子。不过我可懒得解释那么多,我叹了口气:“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老妈默然。 巫家大大小小的女人皆默然。 这是无比恐怖的情形,她们很少沉默,一沉默下来,便让人心生不祥。 太婆婆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目光自巫家的每个女人身上扫过,然后落在我的身上。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龙儿,这是你的命运!这是你命运里最好的选择。相信太婆婆,我不会害你的。” 她虽然这样说,我却听出这句话隐有深意,她先说这是我的命运,又说这是我命运里最好的选择,难道还会有其它的选择吗? 那些其它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我转头望向老妈,老妈却避开了我的目光,她知道的,巫家的每个女人都知道,她们只是瞒着我而已,到底我的命运是怎样的? 我望向太婆婆,她转过身,发号施令:“带龙儿去换衣服,婚礼以前要时时刻刻都看守着她,绝不可以让她再次离开。” ------------ 第三章 庄姬公主(上) 更新时间:2009-03-16 庄姬十岁的时候,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母亲虽已贵为太后,却总是隐有重忧。哥哥身为晋王,却不理朝政,游手好闲。 她是早慧的女孩,对于朝中之事并不特别留意,但因为天生的聪明,对晋国的形势也多少明白一些。 她知母亲和哥哥都在怕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赵家的家长赵盾。 晋国是泱泱的大国,与那些领邦小国不能相提并论,连周天子对晋王都是礼敬有加。她并不是特别明了为何晋国最伟大的王会惧怕一个臣子,但因天生亲情的关系,对于母亲和哥哥都惧怕的人,她难免就生出了恶感。 她知她是先王遗腹所生,但自小她便知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她不知世界在别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形象,在她的眼中,却是灰暗无比。从很幼小的时候起,她便感觉到深深地厌倦。 天空时而碧蓝时而灰涩,万物时而喜悦时而悲哀,这一切都不能使她感动。她轻易便察觉到心里的凉意。那凉意如同是暗藏的坚冰,让她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怀着漠然之情。 她的体温亦是冷的,无论是盛夏或者是严冬,侍儿触到她的手时都会忍不住轻轻缩手。公主体温如此之低,竟不似活物。 有时她甚至幻想着自己的血液也是寒冷的,她想也许自己不是如同其他的人一样的生灵吧!或者是冷血的生灵在世间的另一个形体。 如同上一世一样,她并不常笑,偶尔的笑也有如蜻蜓点水,一掠即逝。 她看见赵盾的那一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春日傍晚。 赵盾进宫之时,无需通报,因他是诰命遗臣,又是晋王之师。 他自宫中经过之时,暮色中的桃花凋谢了许多。 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丝悲哀之意,十年以来,那恶梦并不曾褪去,反而一日比一日更甚地纠缠里他。到底赵家的灾难是什么呢? 他看见庄姬公主纤秀的身影,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已经美貌得妖异。如同这般的美人,百年也不曾见过一个。 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想起过往的那些亡国之姬。 那些单薄而美丽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纤弱文秀,命若游丝,却固执地存活在男性的世界之中。不仅存活,而且轻易地左右着尘世的起落。 他因而有些痛恨太过美丽的女子。 只因男人的欲望及喜爱,使本来无罪的美丽也生出了许多罪愆。 他匆匆向晋王的寝宫行去,这个时候,他应该又是在吃喝玩乐吧!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师傅,他也算是失败的吧!无论如何教导,都无法改变晋王的本性。 本以来假以时日,他便慢慢成长,如同一个人君一般肩负起治国的重任。但无论过了多久,对于他喜爱的治游,他仍然乐此不疲。对于他厌恶的国政,他也仍然厌恶如故。 他真不知自己该怎样教他。 也许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如何教,都改变不了的。 他很快便闻到古怪的味道。这味道使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他想原来听到的传言是真的,王果然在吃熊蹯吗? 熊在晋国的北方,被许多山地居民视为神圣之物,捕猎被严格禁止。但同时也有来自平地的人们传说,山中的熊是极美味的,尤其是熊蹯。 所谓之熊蹯不过是熊的两只前掌,连后掌都不能算的。听说因熊的习惯喜欢以自己的舌头舔食前掌,日积月累之下,这前掌就变得美味无比。 王对于世间的美食及美妇人都怀着无比深厚的兴趣,对于珍希的食物更是酷爱到了有些变态的地步。只是碍于身份,有许多东西他都不能吃。 如同熊蹯,因是北方山地居民的圣物,他虽然垂涎已久,却始终被朝臣劝阻。 赵盾叹了口气,不过是口舌之欲,为何就如此不能割舍? 他向着王的寝宫而去,设想着该如何劝说他。 与此同时,晋王夷皋正怒不可遏地拔出身上的佩剑,在他的面前跪着惊惶失措的御厨。 “为什么会这么难吃?”人人都说熊蹯是世上罕有的美味,为何落在他的口中竟味同嚼蜡。“你是故意在戏弄孤王吗?” 御厨抖做一团,“下臣不敢,下臣是按照民间相传的方法制作,只因这食品从未进入宫中,下臣是请教了民间的一位厨子,才得知作法。” 夷皋冷笑,从未进入王宫?这也算是借口吗?为何会从未进入王宫?都是那些该死的大臣们,连杀一头熊都会冒死劝谏。不过是一头熊罢了,山里有许多头熊,杀上几头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让赵盾知道,他的心忽然一颤,若是让赵盾知道他私下杀熊,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为什么我要如此怕他?他不过是一个臣子,我才是晋国的王,为什么我怕他如同老鼠怕猫? 他的双眉倒竖了起来,心中的郁闷不平之意一浪接一浪地狂涌而上。到底为何我要如此怕他?我才是王。 他咬牙,手中的剑用力挥出去。该死的大臣们,总是一意与孤王做对,我才是晋王至高无上的王,连吃熊蹯都不能。普通的猎户可以做的事情,为什么王不可以? 王的权势是上天赐予的,北方的那些山野村民,他们不该一心一意匍匐在我的面前吗? 剑落下,御厨惨呼了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他一惊,才自狂暴之中猛醒过来。 身边的宫人皆瑟瑟发抖,那御厨已是身首异处。 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怎么办?一怒杀人,若是让赵盾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感觉到心底的凉意,赵盾在他的心里竟是比已死的先王还要可怕得多。 他站起身,想吩咐宫人将御厨的尸体拖走,悄悄掩埋,再给御厨的家人送上一笔抚恤金。此事千万不可传到赵盾的耳中,若是他知道,是否会废了他立别人为王? 他心里一阵颤抖,不可能,谁也不能夺走晋王之位,只有他才是晋王,先帝唯一的太子,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资格坐上晋王的宝座。 然而他却看见衣袂的一角自殿外一闪而逝。 他大惊,奔出寝宫,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悄然离开。 是赵盾! 最不想见的人便是他,为何他偏偏会在此时出现? 他反手抓住侍立在宫外的一名宫人的衣领:“赵大夫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宫人牙关打着战,“来的时候王正在发怒,赵大夫就走了。” 他呆了呆,不由后退,如此说来,赵盾看见了一切。他吃熊蹯,一怒杀人,这一切都落在他的眼中。 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手中仍然提着那柄染血的剑。 为何上天会如此?他不过是吃了一直想吃的熊蹯,杀了一名御厨,难道上天就要如此惩罚他吗? 赵盾,他为何不进来训斥他?他为何要悄然离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怔怔地坐着,只觉得这个春天的傍晚寒冷如同严冬。 一个小小的黑暗投印在他的身旁,他抬起头,是他十岁的幼妹庄姬。女孩美丽的小脸带着一抹冷酷的肃杀之意,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两人悄然对视片刻,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庄姬,你为何不去陪着母后。” 庄姬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染血的剑上,“哥哥恨他吗?” 夷皋颤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庄姬冰凉的小脸仍然冰凉如故,“哥哥心里很恨赵盾吧?” 夷皋惊惶四顾,身边除了数名宫人以外,再无旁人。但这些宫人,谁又知道其中是否有赵盾的耳目。 女孩庄姬冷冰冰地微笑,她虽然在笑,眼中却略无笑意,“若是恨一个人,为何还要容他活在这世间?” 夷皋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若是恨一个人,便不能容他活在这个世间吗?他忽然觉得自己从不曾认识过自己的妹妹。这自小美丽如同精灵般的小女孩,总是安静地存在着,于不为人知处,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的美丽。他也曾觉得她太冷,冷得全无温度,可是当此之时,当她红润的小嘴中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若是恨一个人,为何还要容他活在这世间?” 他似再次认识了自己的妹妹,原来,她是这样的! “可是我怕。”他不由自主地回答。 女孩的笑意便更加冰冷,冷得比深冬的冰雪还要触手可及,“若是怕一个人,便更不应容他活在这世间。只有杀死自己心里怕的人,才不会再怕。” “杀死他?”他不由自主地重复。 “君要臣死,臣可否不死?” 他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又安敢不死。 “既然如此,就杀了他吧!”她下结论一般地淡然说。 她说的是杀一个人,却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地轻易。 他咬了咬牙,不错,与其这一生都受制于人,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立刻大声传唤王宫守卫,低声下旨:“去找到赵盾,杀无赦。” 守卫队长吃了一惊,反问了一句:“什么?” 夷皋的脸上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大声重复:“谁杀了赵盾,赏千金。” 女孩鬼魅般飘缈的身影隐在假山亭轩之后,她小小的脸上那一抹笑容冷如鬼魅,她是很少笑的,笑起来的时候也全无温暖的感觉。 心里的冷是深入骨髓的,也不知世上是否能有东西化解这冷。 与此同时,赵盾匆匆回到赵府。 他一路走一路叹息,为何王会越来越暴戾? 虽然说王是至高无人的,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社稷安危最终还不是取决于民意? 他一直迟疑不定,到底该如何是好? 王的残暴有目共睹,一日更胜一日,难道便任由他如此下去? 或者……一个念头悄然涌上心头,自己当初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早知他不会是合适的王,却仍然立他为王,现在再改正这个错误,也许为时不晚。 如此一来,他便要担上不忠不义之名。 他心里犹豫不决,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坐在书房之中凝思,听见外面传来一两声剑刃交鸣的声音。 他向着窗外望去,是十八岁的赵婴齐和十六岁的赵朔,两人站在院中练剑。 婴齐的武功显然高出赵朔许多,赵朔一剑刺来,婴齐轻轻闪身,让开这一剑。赵朔力量用老,不由地向前踉跄跌出,婴齐却并不拉他,反而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赵朔本就是向前冲出去,又被婴齐一推,重重地跌在地上。 他在地上趴了半晌,才爬了起来,脸已经高高肿起。他一边抚着自己的脸一边埋怨,“你又暗算我。” 婴齐微微一笑:“那怎么能算暗算,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就不是推你一把,反而是刺你一剑,那时候你就不是光跌一跤了,恐怕要一命呜呼了。” 赵朔叹了口气,“为何我的武功总是比不上你。” 婴齐眨眨眼睛,“我可是赵家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如果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比得上我,那怎么能称得百年难见呢?” 赵朔呆了呆,骂道:“你怎么脸皮就那么厚?” 房内的赵盾也不由地摇了摇头,两个年青人之间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若婴齐与赵朔可以个性互补,一个不要如此跳脱,另一个不要如此迂腐,那岂非大佳? 院门忽然被撞开了,一名宫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赵大夫,赵大夫!”那名宫人尖声呼唤着,满面皆是惶急之色,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赵盾连忙走出屋外,扶起那名宫人,温言安慰,“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慌张,慢慢道来。” 那宫人用力喘了几口气:“赵大夫,您快走吧!大王刚刚下了命令,要杀您。” 赵盾呆了呆,“你说什么?” “大夫走后,王就下了命令,现在宫里的侍卫正向着赵府赶来。我是从小路跑来,才得以赶在侍卫之前,大夫快走吧!” 赵盾皱眉,夷皋竟然如此胆大,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眼中,夷皋虽然暴戾,却对他十分惧怕,想不到他竟会作出如此决定。 他迟疑不定,赵家向来忠君爱国,若这一走,岂非变成了不忠? 他的目光落在赵朔的身上,做人臣者就都有如此觉悟,有一天,也许便会因着莫须有的罪名而死于君王之手,但这岂非是为人臣的本份。 他犹疑不定,婴齐却当机立断,急奔回房内,拿了一封刀币交给赵朔,“你和二哥快走吧!” 赵盾一怔,“要我走?” 婴齐双眉微扬,“就算是忠臣,也不必为了一个昏君丧命。若是二哥死了,大王岂非更加肆无忌惮。为了晋国的百姓着想,二哥也不能轻易赴死。” 赵盾心里一动,婴齐说得不错,若他真的死了,晋国还有谁克制得了夷皋那暴戾的脾气?他岂非更加为所欲为? 他点了点头,“我和朔儿走了,你们怎么办?” 婴齐微微一笑:“二哥不必担心。大王怕的是你,想杀的也是你,你走之后,他必然会将赵家上下囚禁起来,以诱你返京,因而赵家的人是不会有性命危险的。” 赵盾点头又摇头,“虽然一时没有性命危险,终究无法摆脱危机。” 婴齐成竹在胸,“二哥若是信得过我,就将赵家交给我,我定会保住赵家周全。” 他虽然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平日又颇为跳脱,说这句话时,却带着莫名的自信与镇定,如同是惯战沙场的大将。 赵盾不由地点头,赵同和赵括都驻守在外,家中只剩下老弱妇孺和赵婴齐,此时他也只有相信婴齐。 他带着赵朔自后门出了赵府,一路向城外疾行。只听马蹄得得,一队王宫侍卫正向着赵府行去。 赵朔回头向着赵府张望,忧心忡忡地询问:“父亲,小叔叔不会有事吧?” 赵盾略一凝思,想到婴齐镇定的神色。他忽然若有所悟,这种神情,为何似曾相识,好象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他便不由安然,“他不会出事。” 赵朔好奇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不是一直嫌小叔叔太过跳脱,总说他虽然诡计多端,却有失磊落,此时却会如此全心全意相信他。 他是纯良的少年,虽然觉得好奇,却也不再多问,对于前途亦不是十分忧虑。 这天下之大,本也没有什么值得人担忧,生死由天,顺其自然而已。 赵婴齐看着赵盾与赵朔离开赵府,低声吩咐一名家丁,“你立刻到城外军营寻找赵穿,要他潜伏回城,藏身在府外。告诉他这件事一定要保密,谁都不能泄露,连赵家的人也不可知道。” 那家丁答应着去了,此时王宫的侍卫也纷涌进入赵府。 侍卫队长倒是颇为客气,府内大体看了看,也不敢真的翻查,与婴齐交谈了几句,又嘱赵家的人不要随意外出,便离府回宫复命去了。 这个结果倒是有些出乎婴齐的预料,看来赵家在朝中的威望之高已经超过了朝臣们对于王权的敬畏之情。若是如此,以后行事便容易多了。 他一掠上了院墙,向外张望,见府外三三两两的侍卫散布。虽然他们不曾抓到赵盾,却仍然派人将赵家严密地看守了起来。 婴齐也不担心,反而进入后堂陪着赵府的女眷闲聊了许久,让她们宽心。赵家的妇人们也都是巾帼英雄,虽遇大变,却仍然能够镇定如故。 到了第二日,婴齐与府中的一名家丁换了衣服,手中提着菜篮,跟着买菜的老仆走出府门。 ------------ 第三章 庄姬公主(下) 更新时间:2009-03-17 门外看守的侍卫对他们也不甚注意,只有两个人远远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两人到了市集,那老仆受了婴齐的指使,故意与菜贩讨价还价,折腾许久。两名跟踪的侍卫远远地看着,脸上皆是不耐的神色。 那老仆逛了大半个市集,两名侍卫终于忍无可忍,在一间茶馆坐了下来,远远地盯着两人。 婴齐见机会来了,悄悄使了个眼色,那老仆便故意与一名菜贩大声争吵起来,引来许多路人观看。 婴齐趁机悄悄地溜出人群,见那两名侍卫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张望。 因赵家在朝中声望本来就高,侍卫们被派来监视赵家,心里本就已经不愿,做事的时候也极为疏懒,几乎是不用什么心思的。 婴齐避开两人,走入一条小巷,只见一个人远远地跟着他走了进来。 他一出赵府就留意到这个人,虽然那人刻意换了衣服,戴着极大的草帽,但婴齐一眼便认出这便是赵穿。 赵穿连忙深施了一礼:“小叔叔,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府外会有大批的宫中侍卫把守。” 婴齐微微一笑,赵穿比他还年长两岁,是他的远房堂侄,人生得高大威猛,作事也颇有些鲁莽,但婴齐要的便是他这种个性,若是别人,说不定还不能帮上他。 他将昨日之事大略说了一遍,“穿儿,你觉得如何?” 赵穿双眉深锁,“这个该死的昏君,居然连二叔都敢动。二叔可是先王亲封的佐政大臣,又是昏君的老师。何况我赵家在朝中多年,历来被晋王所倚重,他想杀二叔,那就是存心与我赵家过不去。” 婴齐淡淡地道:“当今大王当政十年,从无建树,反而越来越荒淫无道,其实二哥当年犯了一个错误。” 赵穿呆了呆,“二叔犯了什么错。” 婴齐故做神秘地道:“你可知当年二叔本想立公子黑臀为王,但因为大王是先王的亲生儿子,二叔怕废嫡一事会引起晋国的动乱,才立了公子夷皋。其实公子黑臀是先王的亲弟弟,完全有资格继位为王。而且公子黑臀禀性纯良,若是他做了大王,一定比夷皋要强得多。” 赵穿不由自主地点头,“那现在该怎么办?” 婴齐忽然跪在地上,向着赵穿叩了三个响头。赵穿吓了一跳,也连忙跪下来,“小叔叔,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折杀我了。” 婴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思量再三,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解赵家之危,也可以为晋国百姓造福诣。只是这个办法却十分危险,你可能会丢了性命。就算成功了,二哥也不一定会饶过你,说不定还是要杀你。而且你会因此背上骂名,成为不忠不义之臣。” 赵穿怔了怔,“到底是什么办法?” 婴齐叹道:“这个办法大大地不敬,但为了赵家,这已经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知你是否愿意为了赵家而牺牲自己?” 赵穿默然片刻,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咬了咬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是赵家的人,如果赵家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能独善其身。为了赵家和二叔,就算要了我的命,也心甘情愿。小叔叔,你只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办法?” 婴齐道:“我们这便混入王宫,你与我二人杀了大王,迎立公子黑臀为王。那样不仅解了赵家之危,也是晋国百姓之福。” 赵穿大吃一惊,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小叔叔,难道我们要弑君?” 婴齐冷笑道:“君即不君,臣亦不臣。这十年以来,大王从来不曾做过任何有益于百姓的好事。大家谁不知大王是个昏君?但每个人都碍于君臣纲常,谁也不敢忤逆他。我们现在虽然做的是弑君这样不忠不义之事,实是大忠大勇之事。假以时日,晋国的百姓一定会感谢你的。” 赵穿心头一热,大声道:“好!我就依小叔叔的指示。现在我们做什么?” 婴齐心里暗笑,果然没有找错人,赵穿大概是最容易被说动的,才几句话就说得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自幼就机变百出,如同这般想要说服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我们先潜入宫内,找到合适的时机就下手杀了大王。” “现在就潜入宫内吗?现在是白天,为何不晚上再潜入宫中?” 婴齐笑道:“正因为是白天,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如此胆大,白天就敢潜入王宫。而且白天宫门不锁,来来往往的宫人也多,反而更便宜我们行事。” 两人到了宫外,见两名运菜的宫人正推着一辆菜车离开王宫,想必是到市集采买新鲜蔬菜。婴齐与赵穿跟在两人身后,见他们在集中买齐了菜果。那些蔬菜皆被装在一只只的大竹筐内,上面覆以竹盖。 婴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两人推着车向回走时,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婴齐忽然冲上前去,抓起一名宫人身上带着的玉饰转身便跑。 两名宫人大惊,大声叫喊追着婴齐转过街角。 再看时,婴齐已经不见,而那玉饰便被扔在地上。 宫人拾起玉饰面面相觑,一名宫人道:“这个贼是什么意思?为何抢了玉饰又丢在地上?” 另一名宫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个疯子不成?” 因抓不到婴齐,又怕误了回宫的时候,只得回到菜车旁。也不觉得有异,便推着菜车向王宫行去。 宫门前的守卫也不疑有它,甚至连菜筐的竹盖都不曾打开一下。每日宫人皆要出宫买菜,虽然按规矩是应该检查的。但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早便无人真的去检查了。 菜车一直被推到御厨房外,婴齐与赵穿捡了个没人的时候自菜车内溜了出来。如此轻易便进了宫,真不知是否连上天都觉得夷皋是罪有应得。 庄姬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一整天,她都有这种感觉。 昨天侍卫队长带回了消息,赵盾已经闻风而逃,没有杀成赵盾并不出乎她的意料,她早知赵盾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杀死。 她亦知自己的哥哥在朝中的口碑颇恶,拥戴赵盾的人,远远超过了拥戴大王的人。 但,这有什么紧要?大王便是大王,臣子再强,也不过是臣子。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忍不住握住腰间佩带着的一块玉佩。那佩上只镌了一个字:朔。 这佩是自出生起便陪伴着她的,谁也不明白为何公主会握玉而生,而这玉上的朔字又有什么含义。 一到下雨的时候,她便不由自主地握紧这块玉佩。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是与玉佩相关的,甚至是与下雨相关的。也似乎是与自己的生命相关的。 那件事只有在下雨天的时候才会隐约浮现在脑海之中。 朔!月初为朔,月中为望,月尽为晦。 耳边传来一两声宫人的歌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心里一紧,好熟悉的歌,好似前生听过。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便忽然心慌意乱,有一个人,正在慢慢靠近。她虽不知那人是谁,却感觉到那人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似乎自己的再次降生,便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无论是来到人间,或是离开人间都似只是为了他一人而已。 天黑了下来,宫人送上灯烛,雨却越下越大。 她忽然听见侍卫们凌乱的脚步声,她心里一动,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出寝宫,见两名宫人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一见她便跪倒在地:“公主,不好了!大王遇刺了。” 她一愕,宫中守卫森严,大王怎么会遇刺。她却只问:“刺客是谁?” “是赵家的公子。” 她在心里冷笑,果然是赵家的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弑君犯上。她并不觉得后悔,自己劝说哥哥杀死赵盾本也没有什么错误,身为君王者,若不能除去威胁自己的臣子,这王位亦是笈笈可危。 她淡淡地问:“大王死了吗?” 宫人呆了呆,公主问话的语气如同被刺之人并非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什么漠不相干的人。“大王的头被赵穿斩了下来,只怕,只怕,” 宫人吱吱唔唔,却不敢说出死这个字。 她仍然冷冷淡淡地道:“头都被斩下来,还能不死吗?” 她向着夷皋的寝宫行去,两名宫人连忙拉住她:“公主,您现在千万不能前去。” 她轻轻一甩,甩脱宫人拉着她衣袖的手:“为何现在不能前去?” “刺客还在宫中,您去了只怕会有不测。” 她淡淡地道:“正是因为他们尚在宫中,我才想去看一看。” 与此同时,赵婴齐与赵穿堂而皇之地坐在夷皋的寝宫之内,身前是倒伏在地的无头尸体,赵穿的手中则提着夷皋的头。 人的头被割了下来,多少与长在颈子上有些不同,怎么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夷皋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或者是因为脸部肌肉的收缩造成的,但落入人的眼中,却觉得他似乎无比快慰。 王宫侍卫队长怔怔地站在两人活人一个死人面前,那头悬在空中的时候仍然不停地转来转去,有时便面对着他,有时便背对着他。他只觉得一阵恶心,几乎将晚饭吐了出来。 婴齐微笑着伸出手:“我们两人杀了大王,若你喜欢,可以将我们两人捆绑起来,交与朝中大臣处置。” 侍卫队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赵公子,您说哪里的话,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捆您。只是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大王到底是大王,如今被公子们杀了,该如何向晋国的百姓交待。” 婴齐脸上神情镇定自若:“我想请问大家一句话,大家觉得大王为人如何?”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一名侍卫咬了咬牙,大声道:“大王为人残暴,我们随侍在大王身边只觉得朝不保夕。每日离家之时都与家中老少亲人一一道别,唯恐一去不回。今天公子杀了大王,我等实是感激不尽。” 婴齐微笑道:“不仅各位是这等想法,晋国的大臣及百姓谁又不是这样想。我倒有个见解,不如请公子黑臀主持大局,他是先帝的亲弟弟,为人又极是温良纯厚,若是迎他为王,朝中必不会有所异议,到时也免了晋国一场内乱。” 侍卫队长早已经没了主意,现在晋王死了,赵家在朝中势力极大,他也不敢开罪赵家的人,现在只有唯婴齐之命是从。“请公子吩咐。” 婴齐笑道:“吩咐不敢,请队长派人接回我二哥,再迎回公子黑臀,至于此间之事先不要泄露出去,等到我二哥和公子黑臀回来后,再做商议。” 侍卫队长答应着下去安排,婴齐又命人将夷皋的尸体妥善收藏。他虽然只有十八岁的年纪,做事情却有条不紊,隐有大将之风。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便叫赵穿也下去休息,他与赵穿都不能离开王宫,在赵盾未归来以前,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庄姬默默地在寝宫外看着他安排一切,这个少年,如此镇定,哥哥就算是活着,也万万不会是他的对手。怪不得赵家可以掌握晋国大势,看来赵家之人果然同非寻常。 她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脸上,是英俊的男孩子。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漆黑明亮,如同是夜晚最明亮的星辰。 她怔怔地看他,应该是从未见过他的,因象他这样的人,见了一面便不会忘记。可为何,却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呆呆地想,忽觉得手腕一凉。她回头,见母亲脸色苍白如同白,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寝宫之内,喃喃自语:“庄姬,他们杀了你哥哥。” 庄姬淡然道:“不错,我都看见了。” 母亲咬牙,满面痛恨,“赵家,该死的赵家!” 她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样,“我要出宫,我要去找朝臣,向他们掀露赵家的恶行。” 庄姬露出一抹冰冷而嘲讽的笑:“母亲还想活命吗?” 穆嬴呆了呆,“你说什么?” 庄姬淡然道:“若是母亲还想活命,就要忍耐。你此时出宫,只有死路一条。” 穆嬴怔怔地审视着庄姬,“为何会是死路一条?” 庄姬淡淡地道:“所有的侍卫皆站在赵家一边,不会有人放你出宫。而且就算你出了宫又怎么样?你以为那些朝臣会为一个死去的人得罪赵家吗?何况他们正在迎公子黑臀回宫,他回宫之后就会继位为王,你认为他会杀死令自己当上大王的人吗?” 穆嬴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你哥哥的仇就不报了?” 庄姬冷笑:“仇当然要报,但不是现在。要报仇便要忍耐,等到赵家放松警惕之时,总会有机会报今日之仇。” 穆嬴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小小的脸蛋冰冷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总嫌女儿太冷,冷得让做母亲的都不敢接近。但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十年的光景,她从来不曾了解过自己的女儿。 她虽然满心不甘,却不由自主地被女儿说服。只觉得唯有照她的话去做,才能即保住自己的命又报儿子之仇。 雨越下越大,她想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女儿并非是普通人,她是一道金光所化。 想明白这一点,她忽然跪倒在地,跪倒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庄姬,娘怕娘活不到那一天。但无论用多少时间,你答应娘,一定要报今日之仇。杀死赵家的人,最好杀光他们。到时候就算娘已经死了,在地下也会觉得快慰。” 庄姬淡淡地道:“你放心,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到底是我的哥哥。我不会任由他这样白白地死在赵家之手,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会让赵氏灭族。” 赵婴齐忽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是风吗? 他向着窗外望去,一个小小女孩苍白透明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愕,如此美丽的女孩,让人不由地心生警惕。 那女孩似也感觉到他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他的心便不由地微颤,为何会如此悲伤? 那悲伤由来已久,倒不似发自心底,好似来自于冥冥之中一个不知名的所处。只是这样沉沉地包裹着他,如同覆茧之蚕,使人艰于呼吸。似会被那悲伤吞噬,连生命都这样沉沦下去,直到无底的深渊。 两人黯然对视,一个十八岁,一个不过十岁。 那一日,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面。 ------------ 第四章 二鬼子叛国了(上) 更新时间:2009-03-18 记得吴奇隆与杨采妮演的《梁祝》那部电影里,梁山伯死后,祝英台不停地哭。那时她就要上花轿了,因为哭得太厉害,脸上无法打上胭脂,到后来眼睛里连鲜血都流了出来。 我现在的情形虽然没有那么夸张,可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怔怔地坐在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天啊! 天啊!! 杀了我吧!!! 这是在现代吗?这是一场现代的婚礼吗?为什么我还要象唱大戏一样地戴上凤冠霞帔?身边居然还放着一个红盖头,难不成因为善财童子喜欢唱戏,整个巫家就变成了戏班? 我第二十七次提出抗议,“就算要结婚,也要穿白色的婚纱吧?现在哪里还有人穿这玩意?” 小表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表姐,你也太老土了,你不晓得现在流行复古风吗?这种凤冠霞帔,别人要刻意找都找不到呢!我们这些可是老古董,是从太婆婆的太婆婆那一代流传下来的。” 我虚弱地摊倒在椅子上,怪不得红色已经变成了怪异的桔色,还有一股古怪的味道,与刚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文物颇为神似。 再这样下去,还没进洞房,我已经被活活薰死了。 老妈从镜子里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我,“龙儿,你实话告诉老妈,你就那么不想嫁给任平生吗?” 我也从镜子里面注视着老妈,老妈美丽的面容竟然有些憔悴。我忽然有想哭的冲动,在h国之时,当我处于极端痛苦的境况之下,我想见到的不过就是这些三姑六婆的女人们。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眨掉眼睛里泛起来的泪花。如果这个时候再流泪,刚画的妆被泪水冲开,就真成了梁祝了。 “其实善财童子长得还不错,虽然人神经了一点,不过我本人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 我随口安慰着老妈,却让老妈更加悲从衷来。 她忽然以手掩面,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号啕大哭。 身边的女性亲属全都吓了一跳,连忙将老妈团团围住,“结婚是大喜事,哭什么?” 老妈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哽咽着回答:“你们怎么会明白当妈的心呢?女儿不快乐,当妈的会比女儿更不快乐。” 她这样说着,倒引起了三婆婆的同感,两人泪眼相向,简直就要抱头痛哭了。 我连忙拿起那块可以进博物馆的红盖头帮老妈擦了擦脸,“老妈,我哪有不快乐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洋鬼子。” 我说的倒是真话,如果不是觉得善财童子面目可憎,我也不会急着嫁给洋鬼子。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我越是这样说,老妈便越是不安。 她忽然紧紧地握住三婆婆的手:“小婶婶,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今天我求求你帮我放了龙儿。” 我大吃一惊,老妈居然胆大包天,想要违抗太婆婆的旨意吗? 三婆婆的目光闪烁不安地落在我的身上,“可是,龙儿的命运……” 老妈打断了三婆婆的话:“我不管什么命运,红颜祸水也好,祸国殃民也好,无论如何,龙儿是我的女儿,别人怎样我管不了,我只要管我的女儿。何况,何况,”老妈迟疑着说,“巫家真有能力改变命运吗?”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虽然我一直自认美若天仙,不过也不至于自我膨胀到把自己当倾国倾城的美人来处理。 三婆婆咬了咬牙,“好,我就帮你这一次。但族长不会就此罢休的,我只能帮你一次,如果再让族长找到龙儿,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更可怕的事情?那会是什么事情?难不成太婆婆要大义灭亲,消灭我这个“红颜祸水”吗? 老妈打了个冷战,不敢往下想下去。在场的我那些表姐表妹堂姐堂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见三婆婆与老妈已经达成了共识,立刻七手八脚将我身上的老古董嫁衣剥了下来,看那架式是唯恐我会携衣潜逃。 “我已经叫人通知洋鬼子,让他在机场等你。你一到了机场立刻就跟他去h国,记着不可以停留,如果让太婆婆把你抓回来,我们谁也救不了你了。” 几个巫家小字辈掩护我自后门撤退,一出了门,门口已经有出租车在等候。看来老妈是早有计划,连汽车都叫好了。 出租车一路向机场开去,我回头张望,老妈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模糊不清。我的视力本来没有那么差,再远的多的距离,也可以清晰视物。 两滴泪水悄然滚出眼眶,离别之时,原来是如此地悲伤。 虽然我自小就没有爸爸,老妈也总是以冷嘲热讽地方式对我进行打击教育。我因而常觉得自己如此不幸,人家的妈妈至少是正常慈爱的,我的妈妈没说两句话,就把我好好地嘲弄了一番。 此时想来,原来我竟是深深地爱她。 我无力地靠在窗边,用衣袖抹着泪水,这样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许,也许我不去h国,嫁给善财童子吧!至少这样我还在这个城市,还可以时不时地见到那群讨厌又可爱的女人们。 我几乎已经脱口叫司机将汽车开回,但汽车却已经进入了机场的车道。 这么快就到了吗? 我下了汽车,看见天养伸长着脖子,一辆辆汽车地张望。 他一眼看见我走下车,立刻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快走,我已经买好了飞机票,还有半个小时就起飞了。” 我被他拉着,有些迷茫,我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现在我跟着天养走了,到底又算些什么? “还好你妈妈还算有些人性,最后关头把你救了出来。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 我立刻怒从心头起,大喝了一声:“巫家的每个人都对我很好,请你不要说她们的坏话。” 天养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我呆了呆,我忽然的怒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养看来,强迫结婚一定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我轻叹:“我的婚姻和天赐的婚姻一样,并不是只取决于我一个人,而是取决于命运。” “命运!”他重复了一下这个单词,脸上也现出一抹迷茫。 其实虽然他们一直叫嚣着自由人权,在许多事情上面,也同样地无奈。若天赐不是被身份与地位束缚着,我们两人之间,又怎会有这么多的障碍? 他仍然固执地拖我进入闸口,“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在中国古代,许多人嫁给一面都没见过的人,也同样安安乐乐地过了一生。不过洋鬼子是不会明白的,将爱情置于如此崇高的地位,本就是西方文化冲击的结果。 中国的先民们更多关心的并非是爱情,而是社稷万民。 高尚吗?或许吧!只是若没有了爱情,这生命又有何意义呢? 我想到我的前生,灵儿、褒姒,对于她们来说,生与死并不重要。她们所想要的无非只是与那人远走,离开嚣喧的尘世,择地而居,平淡安乐地渡过一生。 只不过,对于龙之女来说,这看似容易的事情却又是如此千难万难。 一路无话,到了h国,才一下飞机,我们立刻被蜂涌而上的记者团团围住。 记者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一时让我无所适从,过了半晌,我总算弄明白,原来他们问的是我与天养的婚事。 但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呢,消息居然传得比飞机还要快。 无数的话筒硬塞到我的嘴边,“巫小姐,据可靠消息,您已经与王子殿下在中国秘密结婚,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巫小姐,皇室会否给您王妃的封号?据说您本来的恋人是皇太子殿下,为何又会与王子殿下结婚?” “巫小姐,您这次返回h国是否打算在本国长住。请问你们是否有计划生宝宝?宝宝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出生?” 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我们两人奉子成婚? 皇室保镖用力推开记者,为我们开出一条道路。但那些契而不舍的记者们仍然紧随其后,不停地问出各种希奇古怪的问题。 我虽然全无任何被采访的经验,但至少看过电视。电视里那些著名人物被这样突袭采访时,都是缄口不言,想必是不说还好,只要一说话就会被人以各种手段和方式进行发挥再创造,到时我便跳进北冰洋也洗不清了。 在跨上皇室总管大人的凯迪拉克时,我分明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 我心里一颤,那目光…… 我向着目光来源的方向望过去,人海茫茫,许许多多张晃动的脸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伸长了脖子,用尽全力向着那个方向张望。 一个人正悄然回首,是天赐吗?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他也到了机场? 为何?那目光竟会如此寒冷?冷得似是一个伤透了心的人。 皇室总管和保镖们将我塞入汽车,我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真的是天赐吗? 二鬼子,他从来不曾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那个时而聪明,时而冒着傻气的少年,无论他曾经怎样被我伤害,他看着我的目光也总是如此温柔。 但刚才的那一缕目光,却如同利剑,似可直刺入人心底。 我心慌意乱地坐在车内,一言不发。 天养看出了我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是因为那些记者吗?不用担心,过几天可以召开一个记者发布会,到时向他们说明详情。” 我苦笑,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说:“你刚才有没有看见sky?” 他一怔,“sky也来了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看见了他的背影。” 我们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说起来我们两人的心里都有些愧疚,好象是一对背着丈夫偷情的男女。 皇后殿下似乎不想见我,我被直接送回了皇室高中。 而天养则被送回夏宫,不知道他将会接受怎样的“酷刑”折磨。 仍然是那个小楼,也仍然是那一片海洋,樱花的花期已过,风中不再有飘零的花瓣。 我也依然坐在阳台上,怔怔地看这天,这海,这小洋房,这陌生而熟悉的学校,这一切不过是浮生中的一个梦罢了。 而我又是如何闯入这个梦里来的呢? 我苦苦沉思,却找不到答案。 我想起小说《飘》中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明天,一切都等待明天吧!毕竟明天是另外一天。” 所谓之另外一天,便会有另一个希望。 只不过有希望也同样会有失望,对于我来说,明天会是怎样的一天,是充满了希望,还是又一次面对失望呢? 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明天吧! 今天我只想安静地坐在这里,看着阳光下温柔的海波,不再听不再想不再看这个世界,一切都与我无虞,我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人,对于正在上演的一个又一个故事时而投去漫不经心地一瞥。 我的前世今生,一幕一幕,如同电影一般地划过我的脑海。一切的喜怒哀乐,不甘心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曾经如此令我苦恼不安,如今想来,也并非那么难以割舍。 莎士比亚说,人生有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嚣与疯狂,本身毫无意义。 闭上眼睛之时,我看见第三世的女孩。那个名叫庄姬的女孩,那张寒冷如冰的面容。 如此美丽,一点都不逊于前两世。但却更寒冷,冷得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打战。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心底的恨,是前两世的恨积聚在灵魂之中吗? 就算她已经忘记了一切,恨却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血液深处的冰冷本性正在悄然觉醒,我忽然明白太婆婆所说的话,乃至于七海、师门所说的话。 这女孩天生便是祸害人间的妖孽。 只因她的心是冷的,灵魂是冷的。 我忍不住颤抖,她是我吗?她真的是我吗? 我的本性亦是如此寒冷吗?满怀仇恨而来的我,到底为何又一次降生在这个世间? 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巫龙儿,巫龙儿,你还不愿归去吗?” 我吃了一惊,归去?归去何方? “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你本就不该来到人间。” 我应该去的地方,是那七彩陶罐之内吗?我心慌意乱,我应该再次被囚禁吗? 虽然已经完全忘记了被囚禁的感觉,但想想也会知道,那黑暗的陶罐之中,一住便是百年,甚至千年,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太美妙。 两千年不曾有人陪伴的寂寞,真不知我是怎样渡过的。 我不愿再被囚禁起来啊! 我叹息,几乎要大声抗争,只因为我是龙之女吗? 为何要把男人们的错误归咎到女子身上?看看那些红颜薄命而又倾国倾城的历代女子吧! 妹喜、妲己、褒姒、西施、貂蝉、杨玉环、陈圆圆等等等等,不过是男人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她们自己又有什么过错呢? 我不会回去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回去! 我固执地反驳着,谁也休想再次将我囚禁入那个陶罐。 我祸国殃民也好,红颜祸水也好!我就是我,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下去,谁也不要再想以命运为借口,把一些莫须有的罪过加诸在我的身上。 我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地思考我的人生,不再因我不是普通人类的孩子而觉得愧疚。那不是我的错,如果一定要说有错的话,那也只能算是命运的错。 呼喊我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巫龙儿,巫龙儿,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呼喊声从下面传来:“巫龙儿,你睡死了吗?怎么还不醒?” 我打了个哈欠,该死,不知道有时差吗? 我探头向下张望,wilson蹙着眉头站在阳台下面,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有些皱皱的。 以皇室成员对于自己个人形象那种变态的吹毛求疵来说,他现在着实是不修边幅。 “wilson,是你啊!我才刚刚到h国,还来不及通知任何人。”我现在也很习惯于说一些废话的外交辞令。 wilson翻了翻白眼:“你还没到h国,我们全国就都已经知道小姐大驾光临了。” 我笑咪咪地说:“对啊!我忘记了,我现在是著名人物。” wilson脸上现出一丝忧虑的神色:“你和king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伸了个懒腰,“其实没什么,我和king没有结婚,那都是误传。” wilson叹了口气,“sky走了。” 我一怔,sky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走到哪里去了?他又背着皇室潜逃了吗?” wilson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浓,“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他是真的潜逃了。” 真的潜逃?难道还有假的潜逃不成? “你下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wilson话题一转,居然不再提sky潜逃之事。 “看什么?”我此时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wilson却很坚持,“你一定要去看,这样东西是sky留下来的。” sky留下来的,说的象是sky已经死了一样。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我心里到底是在思念着他吧! 于是wilson带着我到了sky的私人画室,于是我见到了那幅烽火佳人。 “这幅画,sky画了很久,他一直画不出那个女子的样子。直到今天我听说他已经走了,我再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画完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副画,是我的脸,不,是褒姒的脸。 他,与我纠缠三生。记得有一句俗语叫做缘定三生,我们之间的因缘,也是如此长久吗? 或者更长久一些。 “你和sky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转头,迎上wilson狐疑的目光。 ------------ 第四章 二鬼子叛国了(下) 更新时间:2009-03-19 我笑,感觉不到心里的疼痛,“你不会相信,我们仇深似海,也许我来到这个世间的目的就为了报这刻骨铭心之仇。” 门外传来皇室总管大人的声音:“巫小姐,您在里面吗?” 我走出画室,皇室总管大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皇太后有请。” 皇太后请我,不问便知,一定是与二鬼子潜逃一事有关。可是他为何要潜逃呢?他又能潜逃到哪里去? 如果我昨天在机场看见的人就是他,他大概正要离开这个国家吧! 我忽然忆起他那时看我的眼神,心里便不由地一颤,那种眼神,分明是对我恨之入骨。看来他知道我和天养结婚的事情,因爱生恨,才会离开这个国家。 但就算他暂时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皇室再派一些人去把他抓回来好了。 我进入夏宫之时,立刻就知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夏宫之中,坐着皇室最重要的一些人。 不仅皇太后、皇后和天养在这里,连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大人也都正襟危坐。 这两个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却在电视里见过许多次了。 我一走进门口,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我的身上。还好我神经够坚强,被那么多大人物目不转睛地看着也能从容自若。 我自来熟地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连行礼都免了,很没礼貌地开口:“找我来干嘛?” 皇太后、皇后和天养早知道我是什么德行,见怪不怪。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大人面面相觑,大概他们两位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如此粗鲁无礼的人。 皇太后殿下先开口了:“有一件事情,十分要紧,是与巫小姐密切相关的。我们商谈了许久,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只有请巫小姐过来,和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废话就不必说了,我听说sky潜逃出国了,他去了哪里?”我相信我已经将粗鲁无礼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此时不是事关重大,只怕他们早已经一脚把我踢出皇宫了。 皇后用力咽下一口闷气,客气地说:“既然巫小姐已经知道了,我们就直说了吧。昨天巫小姐到达敝国之时,sky也悄悄地离开了敝国,去了领国j国。” 我点了点头,“那又怎样?也许他是心情不好,到领国去散散心。” 皇太后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巫小姐大概不了解我国与j国之间的历史。”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隐约记得h国和j国好象是出自同一个民族,可以说是兄弟之邦。但越是兄弟之邦大概就越仇深似海,在一战和二战期间,这两个国家都是处于敌对的地位。 果然皇后殿下开始不厌其烦地解释,这解释是自古以来的,从十五世纪开始说起。 可是十五世纪的h国与j国关系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 我打了个哈欠,很没礼貌地打断了皇后殿下冗长的说明:“请说重点。” 皇后殿下话说到一半,嘴张着,一口气哽在喉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如果我坐在她的面前,而她也不是皇后,她一定已经狠狠地咬我一口了。 她身边的天养转过头,眼睛里有明显的笑意。 这些皇室的子弟,大概从小被压迫惯了,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于如此挑战皇室权威。 皇太后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以示安慰,“重点就是,我国与j国之间关系复杂,sky不仅有我国皇位的继承权,同时也是j国的远亲。更重要的是,j国的公主一向对他倾心。我担心的是,他会利用公主对他的感情,而挑起两国的争端。” 欧洲的皇室大多有着七拐八拐的关系,比如说荷兰女王是英国女王的表妹。h国的皇室与j国的皇室有亲戚关系,这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只是皇太后说挑起两国争端又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看天养,他眨了眨眼睛,“你看过荷马史诗吗?” 我点了点头。 “特洛伊之战是因何而起的?” “是为了争夺美人海伦。” 天养笑了,“现在你就是海伦。”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真是无上的殊荣。据说曾有人如此统计女子的美丽,海伦的美丽使交战的双方发动了一万艘战船。把这当做一个计量单位,称为一海伦的美丽,那么如果一个女子能够使人发动一艘战船,这就是万分之一海伦的美丽。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这么说,你们两国可能会发生战争?” 天养点头:“不错。” “如果发生战争,会动用多少艘战船?” 天养呆了呆,不仅他呆了呆,在场的人们都是一怔。天养皱起眉头:“我国与j国领土相邻,就算是发动战争,也多半是陆战,海战的可能不大。何况现代战争,都是先用飞行部队进行轰炸,然后才进行地面进攻。我想大概不会动用战船。”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如果不动用战船,那我就没有办法和海伦比了。 “你们太夸张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会有人轻易发动战争吗?虽然我没什么政治头脑,也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天养摇了摇头:“我国与j国之间的恩怨是无法说清的。一战与二战期间,我们两国就积下很深的仇怨。而且天赐身为皇太子,自小就接受严格的政治训练,他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我们都知他是很有政治手腕的人。如果他存心想要激起邻邦对我们的仇恨,他一定能够办得到。而且,近几年,无论是在经济上面或者北冰洋海域的研究方面,j国都对我国十分不满。他们曾经屡次表示我国侵占了他们在北冰洋海域的利益,甚至扬言不惜用武装手段对我国进行报复。更严重的是,j国有一个省前几年全民公决宣布独立,我国是支持这个省独立的。j国也为此事记恨于我国,认为是出于我国的煽动才导致这个省最终独立。” 我的天啊,都什么唧唧歪歪的事情。说起来是国家大事,若不是升级到国家这个等级,而是降级到街坊邻里,那根本就是最典型的邻里纠纷嘛! 我点头,“我明白了,你们现在怕的是天赐会挑起j国与你国的战争,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甚至不是h国的公民,我又能做些什么。” 皇后殿下终于冷冷地说:“此事还不是因你而起,你才是始作蛹者。” 她总算找到机会一泄胸中的闷气,不过我不会让她轻易得逞。我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天赐和天养都爱我,那也不是我的过错。” 皇后殿下翻了个白眼,险些昏倒当场,现在她一定对我有了新的认知:这个粗鲁的女人不仅没有教养,还自以为是,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女海伦吗? 我笑咪咪地看着她,海伦算什么?特洛伊和希腊不就两个小破城邦吗?和我泱泱大国比,连一个省都不如。我的前世连周朝都倾了,倾你们欧洲两个小国根本不在话下。 “可是事已至些,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皇太后殿下慢悠悠地开口:“明天你和天养就要招开记者发布会,告诉大家,你们两个人全无关系。希望天赐看到这个消息能够回心转意,回到h国来。” “但如果他不相信这个消息,认为是我们存心骗他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决定通过外交途境,把你送到j国去。” “什么?”我和天养齐声惊问,看来这个决定连他也不知道。 此时我才见识到皇太后殿下的阴险,别看她平时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在紧要关头还是很有皇家女子的风范。“虽然你不是我国公民,这件事情我们会向中国大使馆说明。我相信为了欧洲的安全,为了世界的安全,中国政府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作法。” 我呆住了,欲哭无泪,这算什么?欧洲两个国家要打仗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把我当成货物一样地送来送去? “你不要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战争威胁,如果h国与j国之间真的发生了战争,整个欧洲都会被牵扯进去,进而整个世界也会被牵扯进去,如同当年的二战。这看似普通的事情,也许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 皇太后殿下满面严肃,可是她说的话也太无稽了吧?这样就能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那我巫龙儿岂非成了名垂千古的人物? “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出现战争,我都不能允许。战争是十分残忍和恐怖的事情,许多无辜的民众会死于非命。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做为国家元首的皇室的想法。为了保护我们的臣民,无论是牺牲你或者是牺牲任何人,甚至是牺牲天养和sky我们都会在所不惜。” 我默然,老太后在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决绝令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错,我已经被牺牲过两次,灵儿和褒姒都是如此被牺牲的。为了万千百姓,她们深爱的人决定牺牲她们。 我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我要被反复地牺牲?我存在的命运就是被牺牲吗?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不来人间。 便是在刚才,我还信心十足,以为自己终于不必理会命运,也鼓起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想要与命运抗争。但结果还是这样,没有什么区别,我还是要屈服于命运,还是要面对倾国倾城。 我微微一笑,以优雅的姿态起身:“请找贵国最好的化妆师为我化妆,我希望出现在贵国记者面前的是一个能够被大众所接受的完美女人。希望大家都会为我而着迷,这样他们便不会太苛责天赐。” 天赐,我曾经以为过于优柔寡断的天赐,我曾经对于他的犹豫不决痛恨不已。原来我还是错估了他,此时,他竟会做出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情。 原来柔顺的只是他的外表,两千年以降,无论是生在东方或者是西方,他始终没有改变。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会固执地做下去。 原来是为了消灭我,现在是为了得到我。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为了天赐,我也要美丽出众。让所有的人相信,我不仅是海伦,而且比海伦更美。 走出夏宫,街道上站着一排女人。 我忍不住笑,来得真快,不知她们是怎样以如此神速搞到签证的。 巫家的女人仍然穿着降妖伏魔用的法衣,以至于皇宫前的警卫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路人也都纷纷停下了汽车。 巫氏女子的出场,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太婆婆脸若寒霜,“我说过让你嫁给任平生,你却不愿,现在一切都成为了事实。” 我无力地笑笑:“太婆婆,你的消息好快。” 太婆婆叹了口气,似一下子老了十岁,“龙儿,我用尽心机想要改变你的命运,但人真不能胜天吗?” 我也笑,“太婆婆,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个谎言。也许上天造我出来,只是无聊时的一个游戏,想要在茫茫红尘中找到的消遣。几世以来,我的命运如同车轮一样转来转去,终点又回到起点,起点再转到终点,几乎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不同。这不是太可笑了吗?既然命运如此相同,何必还用尽心机地去预言,去改变呢?” 太婆婆便忽然怒了起来,“若是你肯听话一些,”她回头瞪了老妈一眼:“若是你们都肯听话一些,也许命运就改变了。” 我摇头,“不会改变的,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改变的。” 太婆婆复又凄然,“龙儿,太婆婆该拿你怎么办?你教教我,太婆婆该怎么办?” 我抬头,天空浮云飘缈,人间百代成烟。 谁又知道该怎么办呢? 第二日,我们招开了记者发布会。 我果然被打扮地千娇百媚,所有的人都赞叹我的美丽,也相信如同我这样的尤物绝不会比当年的海伦逊色。 接下来,天赐没有任何消息。 再接下来,人们传说天赐要与j国的公主结婚了。 j国开始向边境驻军,为了防止臆想中的战事成为事实,h国也开始向边境驻军。 两国在欧洲内部拉拢着自己的盟友,这就是政治吗?如同小孩子家的游戏。 “你相信吗?战争是真地迫在眉睫了。”天养对我说。 “为何不把我送到j国去?” “因为天赐可能和j国的公主结婚,因而皇太后不能肯定把你送到j国去是否是一个好主意。” “那还有什么办法阻止战争吗?” “还有一个。”天养沉思着,他转头看着我的脸,“还有一个办法。” 我微微一笑,“杀死我?” “不错,此时你的死讯传遍国际,也许是阻止战争的唯一方法。” “那为何还不动手?” 我与天养说这些话的时候站在击剑房中,他手中的剑斜斜地指着我,那是真的剑,锋利无比。 他的目光落在剑锋上,一字一字道:“对于我来说,h国与j国打仗也好,整个欧洲都打仗也好,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好,都无关紧要。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即便是整个世界都毁灭了,我也不会在意。” 我呆住了,爱一个人,可以是这样吗? 他抬头笑了笑,“感动吗?” 我吸了吸鼻子:“有一点。” “其实不仅是我,我相信对于天赐也是一样的。也许因为我和他是堂兄弟的关系,我想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对于他来说,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他或者只想毁灭你,然后自己亦一起毁灭。也许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沉沦,但他全不关心,也许这就是他与我虽然不同却又相同的爱吧!” ------------ 第五章 古代爱情故事及其幻灭(上) 更新时间:2009-03-20 庄姬十六岁的时候,婴齐二十四岁。 公子黑臀执政已经六年过去了,他便是后世所说的晋景公。 赵家仍然势力显赫,没有人再追究赵穿和婴齐弑君之罪,毕竟被杀的不过是一个天怒人怨的昏君罢了。 何况后来接任的晋王还不是有赖赵家杀了先王,否则,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成为晋王。 赵盾已经于两年前死于疾病,现在赵家的家长便是二十二岁的赵朔。 他身为家长,却依然优柔,许多事情都听婴齐的摆布。 婴齐也依然跳脱如故,机变百出,只有面对庄姬的时候,是个例外。 自六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便时时照面。 四季祭神的大典上,年节时宫中按例举办的夜宴中,甚或只是酒肆坊间,总于灯火阑珊之处蓦然见到那人的身影。 有意无意间,皆费人思量。 庄姬越长越是美丽,只是神情也愈是冰冷。她总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仙,冷眼旁观着世事变幻。 公子黑臀为人尚佳,并没有难为穆嬴和庄姬。 两人仍然过着以往的生活,太后依然是太后,公主也依然是公主。只是人情炎凉,自己也明白与前时不同,穆嬴沉默收敛许多,偶尔于无人处咬牙切齿,一见人来,便立刻恢复成雍容端庄的仪态。 时值夏末秋初,天气炎热如故,不见一丝清凉。 庄姬着一件淡紫的轻衫,下配同色的长裙。衣料是由来自吴越两国的上等蚕丝所制,轻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微风轻拂间,衣袂便随风而起,如同翩翩惊鸿。 她斜倚在栏杆上,栏杆下便是御花园中的水池,几尾金鱼时时拍浪,溅起圈圈涟漪。 一个少年,坐在她的身边,正在抚琴。 少年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也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他姓屠,名岸贾。屠氏亦是朝中肱股之臣,虽及不上赵家那般历史悠远,却是极得宠的新贵。 朝中的形式本来就是如此,若有人太得势了,无论是大王或者是朝臣心里都会觉得不安,必然便会有与之暗相抗衡的力量被培植出来。 如何使朝中各方面的势力都保持平衡是一种学问,想要江山太平,就一定要把持好这个尺度。 黑臀在这方便颇有些才能,表面上对赵家恭顺如故,暗暗地却已经在抬高着屠氏的地位。 或者因为屠氏是朝中唯一可以与赵氏对抗的家族,庄姬便也自然而然地接近屠岸贾。 她知屠岸贾一直对她倾心,大概也颇想成为附马。如果嫁给了屠岸贾,无形之中屠家的地位又得以提高,也便是对赵家的打压。 可是她却不能下定这个决心。 自六年前初见后,那个少年人那双明亮的眼睛便时时追随着她。 虽然两人从未交谈,但目光一瞥间,便似诉尽千言万语。 只是,他或者对她有意,她却暗怀心机。 无论是前世的积怨也好,今生的新仇也罢,赵氏,我都誓要让你毁灭。 一曲甫毕,她回头看了屠岸贾一眼,虽然未笑,目光却也柔和了许多,“屠公子的琴艺大进了。” 屠岸贾谦恭地微笑:“让公主见笑了,谁不知道这京城之中,公主才是抚琴第一名家。” “第一名家只怕不是我,听说赵家的公子精通六艺,样样皆是不世之才,你我二人只怕皆不是赵家公子的对手。” 屠岸贾眼中精光一闪,却仍然谦恭如故:“公主说得是,赵家公子是人中龙凤,我是万万比不得的。只不过公主是金枝玉叶,那自然又比赵家公子强得多。赵家虽然强势,也不过是臣子,公主才是主子。” 屠岸贾眼中的神采并未逃过庄姬的眼睛,她心里暗想,看来要对付赵氏,屠岸贾会是一个好帮手。 她道:“母亲就要为我择婿了,她询问我想要嫁给朝中哪位公子,我一直踌躇不决。虽然我很欣赏屠公子,但又怕嫁给屠公子会引得赵氏不快。” 屠岸贾微笑道:“下臣怎敢高攀?公主若是下嫁那真是纡尊降贵。只是赵氏向来跋扈,而且公主的哥哥六年前也死于赵氏之手,这件事,下臣一直觉得不平。朝中老臣多数惧怕赵家势力,不敢为先王鸣冤。下臣倒是觉得,以下犯上,臣子弑君,那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怎可就这样轻易地放过。” 庄姬淡然道:“那件事我早就忘记了,屠公子也休再提起。” 她忽见水池对面一个白衣少年正向着这里张望,两人目光轻轻一触,是赵婴齐。于是破天荒的,她居然对着婴齐微微一笑。 婴齐愕然,六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 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 若是,可以永远留住她脸上的笑容,那也许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只是这笑容却极为短暂,一闪即逝。 她转头:“三日之后,宫中会有夜宴,所有朝中显贵子弟都被邀请参加。到时,我会告诉大家,我选择的夫婿是哪一位。” 屠岸贾大喜,连忙深施一礼:“下臣一定准时赴宴。”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向水池对面,你听见了吗?到时你也会来吧! 虽然你从未说过一句话,我却知道你和其他人一样,不会放弃这个万一的机会。但是,我会给你一个惊喜,让你意想不到的变故。 待到一切昭然若揭时,你会后悔六年以前你所做的事情。女子的报复是隐忍不发的,却比男子的报复更加深沉可怕。 或者对于赵氏之恨并不仅是来自于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也许是来自于更久远的过去,你我都不知道的时代。从那时起,我便在痛恨着你,乃至于赵家祖祖辈辈所有的人。 也因而,我选择彻底消灭赵氏,让姓赵的人不再存在于这个世间。 三日之后,夜宴如期举行。 朝中的世家子弟皆被邀请参加。 酒过三巡,身着一袭淡蓝衣裙的庄姬方才袅袅娜娜地出现。 她似是天生适合各种颜色,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是如此合适,仿佛那颜色便是上天为她而设计生成的。 公子们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虽然说是已经死去的晋王的妹妹,到底还是公主,且人长得又如此美丽,谁若是能做附马,那岂非是几生的幸事。 庄姬轻施一礼,目光自各个公子的身上一一掠过,每个被她看到的少年心里都不由地轻轻一颤。谜底就要揭开,那个被选中的人到底是谁? 便在此时,御花园中点着的灯火忽然同时暗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惊,只见月色之下,一个黑影忽然飞身而上,抱起庄姬便向着院墙奔去。 公子们纷纷叫喊,但那人武功颇高,眨眼间便带着庄姬到了墙边。 他虽然挟持着庄姬,却仍然身轻如燕,轻轻一跃便上了院墙。他站在墙边向着下面扫视一眼,狂笑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救公主吗?” 这话方落,一个白衣少年一按面前的几案,身子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掠了起来,向着墙上那人扑去。 庄姬虽然被黑衣人劫持着,却仍然看得清楚,是婴齐。 她低声道:“带我走。” 黑衣人很听她的吩咐,立刻带着她跃下院墙,向外狂奔。 婴齐也同样一跃翻过院墙,紧追不舍。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过不多久便到了城外。 绛城以北,皆是大山。黑衣人出了绛城,便向着山上奔去。婴齐只觉那黑衣人武功极高,他虽然全力追赶,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直没有缩短。 那人一路跑上山顶,前面便是一道断崖,他在断崖前站住,回头望向婴齐:“人说赵家公子文武全才,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婴齐微微一笑:“惭愧,不知足下是何人,为何要劫持公主?” 黑衣人的脸全部被黑巾所蒙,只在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小孔。婴齐心念转动,为何他要把自己的脸蒙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我认识的人? 黑衣人道:“我是何人,足下不必知晓。只是公主国色天姿,晋国的公子少爷哪个不心存觊觎。刚刚我劫持公主之时,却只有赵公子一个人追了出来。看来朝中的公子哥们大多都是无用之辈。” 婴齐笑道:“只怕是足下武功太高,就算他们想追也未必追得上。” 黑衣人道:“既然赵公子追来,必然是想让我放了公主。但我冒着奇险将公主劫持出来,岂可就这样轻易成全了赵公子英雄救美的名声,赵公子多少也要露几手本事,让我能心甘情愿地退去。” 这人说话的口气即不象是江湖中人,也不象是朝中官员,婴齐一时也猜不透他到底是何人。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庄姬身上,见庄姬安安静静地站在崖边,山风吹起她的衣袂,她便如同要羽化飞升而去一样。 他的心便掠过一丝哀伤。 他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次见到庄姬的时候,都会莫名地觉得悲伤。 无论当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或者现在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要见到她,心里的哀伤便会悄然涌起,慢慢地占据整个灵魂。 总觉得有愧于她,是因为六年前杀了她的兄长吗? 他道:“好!虽然我不是足下的对手,但也要拼死一试。” 他身上不曾带着武器,从地上捡起一条枯枝,“我就用这条枯枝来试一试足下的身手吧!” 黑衣人的目光落在枯枝上,他的眼中露出了明显的笑意:“赵公子果然是赵公子,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要用一条枯枝与我比试。我一向风闻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对赵家也素来景仰,想必我用剑来迎战公子,不算不敬吧!” 他“铮”地一声抽出腰畔带着的剑。剑光被月光一映,亮得如同白银一般。 婴齐脱口赞道:“好剑。” 黑衣人用手指弹了弹剑脊,剑便发出“翁翁”之声不绝于耳。“这剑是越国的名匠所炼,与我国人所用的青铜不同。这才是一把神兵利器,能轻易削断青铜刀剑。越国的商人告诉我,这种剑叫铁剑,据说能够掌握铁器的人便可拥有天下。” 婴齐心里微动,他为何要说这些话? 黑衣人道:“公子若是今日能够生还,还望能够大量炼制铁剑,只有这样,晋国才能称霸于诸候之间。” 婴齐深施一礼:“在下受教了。” 那黑衣人忽的一剑向着婴齐胸口刺出,他刚才还在谈论铁剑之事,似乎全无杀气,下一瞬间便已经刺出一剑,喜怒变化,皆出于意料之外。 婴齐却早有所提防,手中的枯枝在对方剑脊上轻轻一按。枯枝虽然软,落在他的手中却又坚硬如铁,黑衣人手里的剑竟被他按得偏了几分。 黑衣人轻咦了一声:“公子的武功是哪里学的?” 婴齐微笑道:“赵家祖辈相传,据说是先师老子所授炼气之法。” 黑衣人点头:“好,原来是神仙的弟子。” 他对婴齐的轻视之心已去,剑法更加凌厉。婴齐手中枯枝时软时硬,数招过后,仍然未被黑衣人的铁剑削断。 黑衣人眼中也不由地现出敬佩之意,若不是为了公主,婴齐倒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少年英雄。 此时两人的位置已经转变了,本来黑衣人站在庄姬的身边,但两人打斗跳跃,已经变成黑衣人面对着庄姬,赵婴齐背对着庄姬。 婴齐全神贯注在面前的黑衣人身上,忽觉得后腰一阵剧痛,他心里一紧,背后只站着一个人,那便是庄姬,难道…… 黑衣人的目光被婴齐挡着,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手中的剑又被婴齐荡开,左手一掌则向着婴齐胸口击去。 这一掌他本以为婴齐一定能躲得开,谁知此时婴齐却遭到暗算,因后腰的剧痛,心神便有些散了。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婴齐的胸口,击得他向着崖边飞出。 庄姬正站在他的身后,被他一撞,两人一起向着崖下落了下去。 婴齐身在半空,神智立刻恢复清明。他转头一看,见庄姬就在自己身边,两人的身体正向着崖下疾落。 他立刻反手拉住庄姬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攀住崖上的枯藤。 长在崖边的枯藤上满布尖刺,婴齐拉着枯藤仍然无法止住下落之势,又向下滑落了很长一断距离,才总算停了下来。 那枯藤之上,已经满是他手掌的鲜血。 他深吸了口气,向下看了看,只见自己的后腰上一个深深的创口,鲜血如泉而出。那创口如此之深,想必是匕首之类的利器造成的。 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问,反而安慰庄姬道:“公主莫怕,我料想过不多久,宫里的人就会追过来了。” 庄姬亦抬头看着他,婴齐身上的鲜血浠浠沥沥地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胸前,那鲜血的味道…… 她有些失神,这鲜血的味道为何似曾相识? 崖上的黑衣人探头向下望了望,他们此时已经离开崖顶很长一道距离,那黑衣人独自一人亦是没有办法将他们救上来。 黑衣人大声叫道:“你们坚持一会儿,我立刻就去把宫里的人引过来。” 婴齐点头:“有劳了。你放心,我不会放下公主的。” 他说话的声音仍然如故,镇定之中透着一抹洒脱不羁,但庄姬却感觉到他的语音已经比刚才虚弱了很多。 她咬了咬牙,“若是你支持不住,就放了我吧!” 婴齐低头微笑:“我怎么会支持不住?我不是人中龙凤吗?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庄姬呆了呆,他仍然在笑,鲜血也仍然在流。她只觉得他的脸色明显比刚才苍白了许多,那血流得如此之快,似迫不及待要离开主人的身体。 “可是,你这样拉着我,血会流光的。”她不甘心似地劝说他。 他收敛起笑容,换上郑重严肃的神情,“你放心,我绝不会放你下去,就算血流光了,我死了,我亦会拉着你。” 庄姬错愕,她知他是极跳脱之人,最喜阴谋诡计,还很少见他以这样的神情说话,只是为了做出一个保证。可是,为何?为何要如此坚持? 身上的血越来越多,那就表示着他身体里的鲜血越来越少。 他却仍然大睁着双眼,安然注视着她,她忽然有所觉悟,即便是死去了,他也会这样注视着她吧? 崖上传来人声,屠岸贾探头向下张望:“公主在这里,快来救公主,在这里!” 他们都来了吗? 马上就可以把他们两人救上去了。 可是,可是心里却有些不甘,就这样被救上去吗? 她忽然妩媚地一笑,“婴齐,你跟着我好吗?” 赵婴齐一怔:“什么?” 女子的笑容如同罂粟一样诱惑着他:“跟着我。”她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 她忽然用力一扯,婴齐不由失声惊呼,他早已经没有力气,这样拉着庄姬不过是源于心底的坚持。 庄姬如此用力的一扯,他再也拉不住,手不由地松了。 庄姬便向着崖下落去,如同春末最后一朵落花。 崖上的人们齐声惊呼,婴齐想也不想,立刻也松开手,向下落去。 就这样跟着她吧!也许会堕入地狱。 两人一齐向下跌落,手终于挽在一起。云彩扶摇而上,苍风呼啸而下,生与死,爱与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第五章 古代爱情故事及其幻灭(下) 更新时间:2009-03-23 婴齐醒来之时,满耳俱是流水之声。 他翻身坐起,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回首看看,腰间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起来,所用之布是浅蓝的丝绸。 他向着四处张望,鳞鳞的波光映着月影,原来崖下便是汾河,也许是落入了河中,才得以不死。 身边生着一堆火,庄姬便坐在火旁边。火光印着她的面颊,不见一点红艳,反而更显苍白。 他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会否跟着我跳下来。” 他苦笑,这种好奇心会要了两个人的命。“我是否跳下来,又有什么关系?” 庄姬侧头看了看他,“你不想娶我吗?” 他一怔,默然不语。 她的眼中泛起一抹奇异的笑意,“我知道你想娶我。你喜欢我对不对?” 他垂下头,不敢看她。 “从我十岁,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总是在窥探我,你可知道这是极不敬的行为。” 他想她到底是冰雪聪明,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瞒得了她。他索性把心一横,“就算我喜欢公主又怎样?公主不是一直痛恨我吗?” 她眼中笑意尽敛,眼底有尖针般的光芒一闪而逝。他低着头,不曾看到那一刻她的眼神。她说话的声音却仍然妩媚,“世事变幻莫测,有时看似真实的,却偏偏是虚假的,看似虚假的,却又变成真实的。恨与爱,又有谁能说得清。”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心有七窍,机变百出,在这个比自己年幼八岁的女孩面前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迟疑着抬头,“公主难道忘记了六年前的仇恨吗?” 庄姬冰雪般的面颊忽的沉了下来,冷冷地道:“你也躺够了吧?我饿了,去给我弄些吃的来。” 女子的声音如同冰晶般清可见底,却又凝而不散,似是有形的实物,刺得婴齐的耳膜隐隐作痛。他不由在心里苦笑,女子的心事真是难测,刚刚还是和颜悦色,转眼就变得冰冷漠然,比盛夏的天气还令人难以捉摸。 他虽然身受重伤,却仍然勉强自己起身。 只是四野无人,远远近近唯有星月及地上这一小堆火光。此地似已经远离人寰,苍天之下,便只剩下他们两个生灵罢了。 他略一沉思,便向着河里走去。小的时候,他曾经带着赵朔在河边摸鱼,恶作剧地将他推倒在河水之中。 其实赵朔总是逆来顺受,无论他怎样欺负他,他也总是转眼便忘记了,然后继续追在他的身后大叫小叔叔。 他想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如同叔侄,反而更象是兄弟。 他闭上眼睛,感觉着水流轻微的变化,忽然伸出手向着水底抓去。一条大鱼已经被他抓在手中。 他有些欣喜,很久没有这样抓过鱼了。 他转头向岸上看了看,庄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他对她笑笑,她小小的脸却冰冷如故。 想要逗她笑真是一件难事。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周幽王和褒姒,只觉得庄姬与褒姒有些相似,都是绝顶的美女,都不愿意轻易露出笑容。 他又抓了一条鱼,便回到岸边。用一条树枝将鱼穿起来,放在火上烤着。 这也是他小时候喜欢玩的游戏,那时不过是一时兴起,效法乡野村夫,现在却成了有用的谋生方法。 鱼烤熟后,他恭恭敬敬地递到庄姬面前。 庄姬咬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也能吃吗?” 他轻叹:“我知道委屈了公主,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等到天明以后,我再想办法带公主回京。” 庄姬扬起脸,满是不耐的神情,随手将手中的鱼抛回河中,“堂堂的晋国公主,居然要吃这种东西。”她将另一条鱼也踢回河里,“你也不要吃了。” 婴齐微微一笑,答道:“是。” 他知道庄姬是故意为难他,但他却全无一丝愠色。这二十多年的光景,始终都是他在折磨别人,被别人折磨,这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庄姬的心里却易发烦躁不安,为何要如此隐忍。 她又道:“我和你孤男寡女在野外相处一夜,回朝之后,一定会流言四起。我身为晋国的公主,岂非颜面扫地?” 他略一沉思:“公主想要如何?” 她冷笑:“不如我杀了你吧!只要你死了,我就能保住清白。” 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镇定从容如故:“若公主觉得这是好办法,就请公主动手吧!” 庄姬冷冷地道:“你莫要以为我在说笑,我真会杀了你。” 她纤手微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短剑。短剑的光亦是雪亮如银,映得婴齐的双眼微微刺痛。是铁器!他心里一动,却一言不发。 庄姬手持短剑向着婴齐胸口刺去,婴齐一动不动,任由庄姬刺中自己。 庄姬的手轻轻颤抖,这一剑刺入婴齐的胸口,鲜血沿着剑锋流了出来,慢慢流上她持剑的手。血仍然是热的,如同日间时他身上的血滴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忽然有些酸痛,她眨了眨眼睛,怒道:“你为什么不躲?” 婴齐虚弱地笑笑,“若这样真能保住公主的清白,我宁可一死。” 她却益发怒了起来,“你这个傻瓜,你知道什么?在崖上是我刺了你一剑,若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跌下悬崖。” 他咳嗽了一声,抹去唇角的鲜血,“我早已经知道。” 她呆了呆,“你知道,还要救我?” 他仍然若无其事地笑,“你要杀我是你的事情,我要救你是我的事情,有什么相干?” 她错愕,只觉得全身无力,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他为何会是这样的?很有些出乎意料。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个人,心硬如铁。 他应该是用尽心机地伤害她,自何时起,他变得如此柔情似水? 她却无法消受,这男人,是注定要死在她的手上。 她用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膝,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亦是一种罪过。 她并不要他的好,她只要一如既往的恨,用所有的灵魂去恨,那才是生命的意义。 泪水悄然涌出眼眶,这许多年来,她都不曾哭过。这一哭,才发现,原来女子就算其寒如冰,到底不过是水做的。 他怔怔地看着她流泪,胸口仍然插着那把短剑,他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眼中只有她的泪水,其实,自六年前一直到现在,他的心底都有一个隐秘的愿望。他只想尽一切可能让她不再伤心难过,若这伤心难过是因他而起,他宁可立刻便毁灭自己。 他看了一会儿,迟疑着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长发。 她抬起泪眼痴痴地看了他半晌,两人相对无言,她轻声道:“我嫁给你吧!” 他下意识地点头,他从来不曾梦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夫婿,就算是爱吧!也全无欲望。 她拔出他胸口的短剑,解开衣服为他包扎伤口。 冰冷的手指轻抚过他胸口的肌肤,他不由地轻轻打了个冷战。 她为何如此冷,冷得不象是活物。 他忍不住捉住她的手,她便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当他解开她的衣袂之中,几乎不敢看怀中美丽绝伦的身体。 他并不觉得快乐,甚至是悲痛莫名的。不祥的预感横亘在胸间,总觉得两人不会有好的结果,也许会一起毁灭吧!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毁灭就毁灭吧!只要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就算万劫不复,他亦在所不辞。 天亮之时,呼唤声远远传来。 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 赵朔带着一群人远远走来,一眼见到婴齐和庄姬,大喜过望,连忙奔过来,抓住婴齐的手,“小叔叔,总算找到你了。听说你受了伤,我真担心你会出事。” 他的关切之情显然是出自真心实意,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婴齐笑道:“你干什么?不是想哭吧?身为赵家的家长还哭鼻子,不觉得难为情吗?” 赵朔吸了吸鼻子,“整夜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他从不这样说话,但因一整夜都在担心婴齐的安危,现在蓦然见到他平安无事,便也不由自主地用婴齐的口气说起话来。 婴齐笑道:“你放心吧!我又怎么会轻易就死?我可是赵家百年以来最杰出的天才少年,想要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赵朔这才想起庄姬,连忙深深一鞠,“公主无恙否?” 庄姬“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无恙吗?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悄然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快送公主回宫吧!太后和大王都在期盼着公主快点回去呢!” 赵朔目光一转,忽然见到地上落着的一物。他捡起那东西,反来复去地看。看了半晌,失声惊呼:“这不是我小时候失落的玉佩吗?怎么会在这里?” 庄姬心里一动,回首张望,目光便落在赵朔手中的玉佩上。 那玉佩是伴着她出生的,谁都不曾知道来历。 她心中忽然若有所悟,原来朔是这个意思。 她不由轻轻地瞟了婴齐一眼,婴齐也已经看见那块玉佩。玉佩是自庄姬的衣内落下来的,他当时并未留意,只因他的眼中只有庄姬。 他清楚地记得玉佩是怎样遗失的,那个下着大雨的日子,那条自七彩陶罐中逃走的金色小蛇。 他转头,对上庄姬的目光。 原来,因缘,如此! 虽然整颗心一下子便沉入无边的谷底,他却仍然微微一笑,“请公主上车吧!” 庄姬默默上了马车,心里已有所决断。赵氏终还是要亡在她的手中,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结局。 公主回宫后,便传出大王的旨意。 公主即将嫁入赵家,只不过婚配的对象并非是婴齐,而是赵朔。 这个结果颇有些出乎意料,只因每个人都知道,那一日拼死救了公主的人是婴齐。 人们都在猜测,公主为了报恩,大概会下嫁婴齐吧!想不到结果居然是这样的。 赵家的人开始忙碌不休,为了即将到来的婚事。是公主下嫁,无论如何也要办得体面风光。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个人都或真或假的忙碌着。 只有婴齐最清闲也最寂寞。 这结果似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总是于无人处安然沉思,想着十六年前那个下雨的日子及六年前初次见到庄姬的那一天。 想得越久,便越是迷茫,渐渐不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 或者所有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最后只剩下庄姬的面颊。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结婚结婚,要在黄昏之时缔结,方才称得上结婚。 那一日的傍晚,宫内的马车终于来了。 公主自车内走下来,身上穿着大红嫁衣。 她脸上施了淡淡的胭脂,脸色便不再显得苍白,更增几分娇媚。 人们交口称赞,公主真是美人,你看这脸若芙蓉,腰若流素,天下还有谁能及得上公主?赵朔有福了。 赵朔亦是心旌摇动,他也同其他的少年公子一样心中暗慕公主。只是他的个性一向平淡冲和,虽然爱,却爱得淡然,可有可无,不似婴齐那般强烈。 他微微含笑,向庄姬迎去。 还未走到庄姬面前,一个人影却抢先于他抓住了庄姬的手。 他一愕,是婴齐。 他心里微动,那一天,公主与婴齐在野外度过了一夜。 众宾客也都是愕然,侄子娶媳妇,叔叔却抢先拉住新妇的手。 婴齐拉着庄姬向外行去,“跟我走。” 庄姬用力一挣,没有挣脱,被婴齐拖着走到院中。 她脸上现出一丝怒容,“你干什么?” 婴齐不回头,却道:“我要带你走。” 庄姬冷笑,大声道:“放开我。” 婴齐充耳不闻,“我带你离开绛都,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这样过一生一世。” 有一瞬间,庄姬的心意有些纷乱,许久以前,似有人说过:我想跟着你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那曾经是生命里最重要的心愿,但这心愿却被人轻易地打碎。破碎的感觉如此真实,似连心亦一起碎成粉末,连同灵魂都不再完整。 现在,他终于愿意带她完成这个心愿了吗? 她却用尽全力止步,婴齐回头,她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记耳光是用全身的力气打出来的,婴齐的面颊立刻便红肿了起来。 她冷笑,一字一字道:“赵婴齐,你给我听清楚。从今日起,我便是赵朔的妻子,是你的侄媳,你若再对我有任何痴心妄想,便是乱伦大罪。我不会跟你走,无论哪里都不会跟你走。你听懂了吗?” 他默然,唯恐天下不乱的宾客探头张望着,亦是默然。数百人的庭院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刻意收敛起来。 他惨然一笑,抓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松开,他一步一步后退,听懂了吗?听懂了,却仍然不懂。 他转身向院外行去。赵朔看看庄姬,又看看婴齐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 “小叔叔,小叔叔,等等我。” 婴齐停下脚步,微笑道:“朔儿,你怪我吗?” 赵朔怔了怔,摇头,“我不怪你,就算公主要跟着你,我也不会怪你。” 婴齐心头一热,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好好照顾公主。” 赵朔点头,“我会的,赵家上上下下都会的。” 婴齐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也要小心公主。” 小心公主?“小心什么?” 婴齐轻叹:“我不知道,但从此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万事都要谨慎。小心公主,她很危险。” 他转身而去。 赵朔大声问:“小叔叔,你去哪里?” 婴齐挥了挥手,不再回头。去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他已经不能再留在赵家,他知自己没有那样的勇气。他无法再面对庄姬,也同样无法面对赵朔。 天地苍茫,天大地大,哪里才是归处? ------------ 第六章 现代爱情故事及其幻灭(上) 更新时间:2009-03-24 夏天就要结束了,一个多么乱七八糟的夏天啊! 我坐在皇室高中的阳台上,看着对面的大海。蔚蓝的海洋是千年如一日的蔚蓝,只是海边的人们却朝代更迭。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有诗云: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催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也有诗云: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唯见长江东流水。 如此意境,真是古今皆同啊! 我大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如同文青一般地充满了感古怀今的情致。 身后的房间里,巫家的女人们都挤在里面。那么一大票人想要找个宾馆来住,着实价格不菲,因而大家全不顾皇室高中的规定,全部集中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可怕到了极点。 只要一推门,就能看见横七竖八或坐或躺,满地皆是巫家大大小小的女人们。而我的床自然让给了太婆婆和三位婆婆们共享。 “表姐,你进来吧!”小表妹打开阳台的门通知。 看来她们的会议已经结束了。 我万般无奈地走入房间,太婆婆正襟危坐,“全家讨论通过,决定把你送去j国。你这次前去的目的,就是要劝说天赐回心转意。利用他对你的感情,破坏他与j国公主的婚事,然后再把他带回h国来。只要能够避免两国之间的战争,我们决定把你嫁给天赐了。” 就这结果?太没创意了吧? “虽然这样做,天养未必甘心,但至少能够解开目前的困境。” “可是皇太后还没有决定送我去j国,你们就已经决定了,我该怎么去?” 太婆婆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很简单,h国和j国离得那么近,国土毗邻,我们决定送你偷渡过去。” 偷渡?! 天啊! 我才十六岁,就要当偷渡客吗? 所有的女人一起点头,“我们会和你一起去,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 我哆嗦了一下,那我宁可自己一个人去。 但巫家是向来没有人权可讲的,只要是家长们决定的事情,我就只能乖乖地听从。 太婆婆立刻找来了h国和j国的详细地图,经过仔细研究,找到了最容易偷渡到j国去的地点。 那个地方是个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只要不在森林里迷路,想要走到邻国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巫家的人当然不会迷路。 地点一确定,便事不易迟。全家女人立刻挟持着我上了汽车,一路向着边境驶去。 这种欧洲小国,还不及我国的一个省大,汽车开了几个小时,便到达边境。我们只说是去打猎野营,浩浩荡荡地进了原始森林。 这一群人,蜿蜒前进,太婆婆有如蛇头,我们便是偷渡的人蛇,全体都要偷渡到j国去。 巫家的人一向异想天开,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我是更加见识到了这一点。 每个女人都体力极佳,因大家都是自小受传统武术训练长大的。 走了十几个小时,终于走出了森林。向路人询问,已经到达j国了。 全家的女人一点都没有偷渡客的紧张与不安,大摇大摆地叫了汽车,将我们送到j国的首都。 找到唐人街,赁房而居。接下去,便是我的任务,如何进入皇宫,找到二鬼子,再利用我的“柔情万种”,把他带回h国去。 太婆婆反复告诫,“记住,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再发小姐脾气。一切都要以天下苍生为念,把二鬼子抢回来,用尽全力抢回来。” 天下苍生,连欧洲的苍生也要管?管得可真宽。 我出了唐人街,问明皇宫的方向,沿着街道慢慢地向皇宫走去。 j国与h国风土人情大抵相同,连街道和建筑的形式也基本一致。在j国的大街上漫步,经常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这并非是j国,我仍然还是处身在h国中。 一辆观光的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赶车的老人热情地招呼我。 我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只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观光客,谁又会猜到,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孩,现在却左右着整个欧洲乃至于整个世界的形式。 这样一想,我又开始觉得头大如斗。这是怎样的殊荣,只怕巫龙儿就算是龙女转世,也消受不起。 一辆银色的敞篷车迎面开了过来,我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那辆汽车。 那车却忽然停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开车的人居然是二鬼子。 我大喜过望,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他居然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连忙迎上去,“天赐,太好了,我一到j国就见到了你。” 二鬼子穿着一件缕着银线的衬衫,脸上戴着一副墨镜,我还从来没有见他打扮成这种样子。阳光一照之下,他闪亮得象是舞台上的歌星。 “你来找我吗?”他冷冷淡淡地说。 我呆了呆,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漠的语气和我说过话,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太婆婆说了,我一定要把他从j国公主的身边抢回来。 我脸上便自然而然露出一抹谄媚的笑:“我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他仍然冷冰冰地问。 找他做什么?这怎么回答?难道说是专程来抢他的吗?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真诚,“天赐,我考虑了很久。我发现,原来我还是深深地爱着你。这种爱是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改变的,我想我会一生一世的爱你,永远都不会变心。” 我的天啊!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琼瑶阿姨在戏里无数次声嘶力竭地嘶吼出来过,怎么让我说出来的时候,连牙都要被自己酸倒了? 二鬼子摘下眼镜,一双深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我,“巫龙儿,你疯了吗?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 我眨眨眼睛,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只刚见到主人正在撒欢的小狗,“我是疯了,因为离开你,我才疯的。虽然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可是思念已经在煎熬着我的心灵,我茶不思饭不想,废寝忘食,每天想的都是你。” 幸好今天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否则我自己一定已经被我自己恶心地呕吐不止。 二鬼子皱起眉头,脸上也是一幅马上就要吐出来的神情。真不知那些言情戏怎么还有人如痴如醉地去看,如此恶心的台词听一遍就够了,还要翻来覆去地听。 “巫龙儿,你的目的我很清楚,你不过是想劝我回h国。我告诉你,我不会回去。我已经决定和j国的公主结婚,战争也无可避免。你说的谎言,我一个字也不信。” 不要说他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握住他的手,更加“情深意切”,“天赐,你相信我,战争之类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你,我不要你和别人结婚,我要嫁给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二鬼子甩开我的手:“你想和我结婚,也要问问我想不想和你结婚。你先和wilson胡搞,又和我堂弟胡搞,如同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根本就不会再喜欢你。” 什么?!他居然说我水性杨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几乎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你说谁水性杨花?” 二鬼子的眼中露出嘲讽的笑意,“原形毕露了吧!” 我呆了呆,我不是来和他吵架的。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咽下这口闷气。该死的二鬼子,我是为了天下苍生才这样求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双倍奉还。 我在心里将二鬼子及h国及j国及巫家所有的人都仔细地“问候”了一遍,脸上却露出更加妩媚的笑容,“天赐,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虽然我也尝试着和wilson及天养交往,但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 二鬼子冷笑,“一句尝试着交往,就想把以前的事情都抹煞吗?” 我颓然长叹,该死的二鬼子,美女巫龙儿几时这样不要脸地求过人,如果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怎么会这样卑躬屈膝。一想到天下苍生,我又忍不住把欧洲的苍生们在心里“问候”了一遍。该死的欧洲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管他们的闲事?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二鬼子略一凝思,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真想让我相信你,就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吧!” 我大喜过望,总算有点希望了,“要我怎样表现?你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二鬼子冷笑:“好啊!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就进宫当一名女佣服侍我吧!” 我呆了呆,这算什么主意?二鬼子是不是漫画看多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古怪的点子。 二鬼子淡淡地说:“愿不愿意随便你,我不会勉强你的。”他转身上了敞篷车,似乎就要开车离去。 我心里一急,连忙拉住车门,“我愿意。” 他看了我的手一眼,“放手。” 我呆了呆,松开手,“你不带我进宫吗?” 他恶魔般地微笑着:“我现在要去用餐,你自己去皇宫等我吧!” 他发动了车子,还不忘叮嘱一句:“记住,我一回宫,要马上就看见你。如果你没有等我,你就失去了成为女佣的资格。” 我委屈地点了点头,该死的二鬼子,你就折腾我吧!总有一天,我要叫你加倍奉还。 银色法拉利风驰电掣地开走了,尾气喷了我一脸。汽车的排气管造得那么粗大,是想用来烤肉吗?就算是高级跑车也用不着那么夸张吧? 我忿忿地想着,一步一挨地向皇宫走去。 到皇宫门前,我试着和警卫解释,但警卫却摇头,说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也不可以随便放我进入。 二鬼子显然早就料到这一点,他故意让我独自回皇宫,就是想让我出丑。 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将我赶走,既然不能进去,我就在皇宫门口等他。 我在路边的马路沿上坐了下来,一等便等了十个小时。 该死的二鬼子,居然让我等到半夜十二点钟,他才晃晃悠悠地开着法拉利回来。而在此其间,警卫们已经换了两次班了。 每次换班的警卫都看着我窃窃私语,心里一定把我当成了图谋不轨的恐怖分子。 二鬼子的汽车一开回来,我立刻一跃而起,却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看来我是等得太久了,腿都麻了,自己还不知道。 二鬼子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上车吧!” 我连忙拉开车门,坐上汽车,心里的急切如同一个正在向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 他开着车向皇宫里行去,不多久便到了他的“寝宫”。 此时的寝宫当然不能与远古时代中国的寝宫相比,服侍人的不叫宫女,而叫女官,也没有太监,现在随意阉割别人是违法的。 一位五十多岁面目慈和的老年女官迎了出来,她蓦然见到我在二鬼子的汽车上颇吃了一小惊。 她好奇地注视着我:“殿下,这位小姐是?” “她是下等女佣,今天刚请来的。你带她去换上佣人的衣服,以后,我寝宫里所有的工作都要交给她做,记住,是所有的。” 女官呆了呆,她大概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离奇的介绍。 她望向我,仍然露出和蔼的微笑:“请跟我来吧!” 于是,我跟着她去换了一件白衣灰裙,头上还戴上一顶古代英国女管家都会戴的那种白戴子。 衣服换妥后,她又把我领回二鬼子的寝宫中。 二鬼子坐在台灯下,双眼瞪视着面前的一本书。女官轻声告诫我,“殿下在看书的时候,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殿下最恨被人打扰。” 我点头,她轻声轻脚地退了出去。 于是剩下我傻呆呆地站在门旁,二鬼子则一眨不眨地瞪着那本书。 我很快就发现,他根本就不曾看书,那页书已经看了半个多小时,他仍然没有翻页的打算。 我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一点多钟了,他是否打算就这样盯着那本书看一整夜? 我这样想的时候,他却忽然说:“给我放洗澡水。” 我吓了一跳,本以为他根本不知道我走进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连忙走进浴室,浴室中的瓷砖白得耀眼,真不知是怎么清洁的。我打开水笼头,心不在焉地放水进入浴缸。二鬼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难道他想…… 我喜欢幻想的大脑,当然难免联想到一些成人情节,如果他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该怎么办呢? 太婆婆说过,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把二鬼子抢回来。这个意思显而易见,她分明就是在说:“龙儿,直接上了二鬼子的床,最好让他把你的肚子搞大,这样想抵赖都不行。” 我打了个冷战,想到巫家女人们阴险的笑容,老天爷,我才十六岁而已。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二鬼子站在浴室门口,“水都要漫出来了,你在想什么?” 我惊跳,连忙关上水笼头。二鬼子用手探了探水温,“你自己摸摸看,这样的水温能洗澡吗?” ------------ 第六章 现代爱情故事及其幻灭(下) 更新时间:2009-03-25 我摸了摸,只是略热了一点,却绝对是属于能忍受的范围。 “放掉,换一缸新水。” “是。”我柔顺地回答。该死的二鬼子,你喜欢浪费水吗?又不是我交水费,我不会替j国皇室心疼的。 于是又换了一缸略凉一些的水,他又嫌太冷了。 于是再换一缸。 说起来,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这些小伎俩就想难倒巫龙儿吗? 换水这种事情,我又不需要做什么,不过是坐在旁边时不时试试水温罢了。 总算他老人家满意了,还好他没让我帮他脱衣服,还算有点人性。 他这个澡洗得颇为长久,洗到我以为他已经在浴缸里淹死了,他才总算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吩咐我清洁浴室,这当然也是在我的预料之中,想要折磨我,怎么可能不派些工作来让我做? “打扫完了以后,要用ph试纸检察酸碱性,必须要保持在中性范围。”他倚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抛给我一句话。 我呆了呆,又不是饭店厨房,居然还要检查酸碱度。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在沙发上伸展开两条长腿,虽然只穿着浴衣,却更显得英俊出众。 我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真是暧昧啊,这种情形。 我连忙一头扎进浴室,以我平生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打算起卫生来。 天知道巫龙儿的房间永远乱得象是刚经过一场风暴,学校里每次要打扫卫生,我也总是跑得不见人影,现在居然要替一个该死的男人清洁他的浴室。 该死的二鬼子,我一边用力刷着马桶圈一边喃喃自语:“我忍,我什么都忍,只要你跟我回h国,我就折腾死你。” j国也太奢侈,为什么要把浴室造得如此之大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浴室中各种的酸碱度总算达到了中性。原来生活之中到处充满了酸碱不平衡,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我腰酸背痛地走出浴室,二鬼子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我呆呆地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他似乎睡着了,呼吸比平时沉重了一些。 晨曦自窗外悄然溜入,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我惊奇的发现,他的睫毛上居然挂着一颗泪珠。 那一颗,我的心立刻变得柔软如同某种水生动物。睡着以前他在悄悄哭泣,他为什么会哭?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我整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在皇宫前面象傻瓜一样等了他十个小时,然后又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我都没有哭,他有什么资格哭? 我忿忿地想着,惊觉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些酸痛。 我连忙转过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还好没有眼泪,巫家的女人可没那么轻易就流泪的。 我拿起床上的薄被轻手轻脚地盖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脚边坐了下来。地毯很厚,就算坐在地上也不觉得寒冷。 可是我坐在地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地毯,而是我知道若我坐在他身边,我一定会忍不住抱住他。 而且身为女佣,也没有资格坐在主人身边。 我自暴自弃地想着,几乎把自己设想成动画片里那些被富家少爷们欺负地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我靠在沙发上,睡意一点一滴地笼罩过来。我是真的累了,且累的并不止是身体。我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轻抚着我的头发。 我却固执地不愿睁开眼睛,至少在睡着的时候,他仍然是温柔的。 自那日起,我便开始了女佣生活。 二鬼子几乎不让我有任何空闲的时间,将我一天从早到晚全都安排得满满的。 早上起来,先要给他放好洗脸水,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他洗完脸后,早餐要准备妥当,而且为了折磨我,他故意不吃“御膳房”的早餐,每天都要列出一份清单,让我给他做出来。 事实上,我做菜的水平真是不敢恭维,我自己做的饭菜,我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 他是在折磨我,也是在折磨自己。 他吃饭的时候,我就要把他要穿的衣服准备好,熨烫整齐,撒上古龙水。 等到他出门以后,我就要整理整个房间。 房间里虽然不需要ph试纸来测试酸碱度,可是却要一尘不染,地毯上绝不能有一根头发。 而且他每天都要更换床单被罩,换了以后,还一定要我手洗。 一个人就算再有洁避也用不着每天都换一次床单,何况身在j国的皇宫中,居然还要手洗床单,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不问可知,他这样做的用意,无非就是想折磨我。 我忍! 无论他想出怎样的办法来折磨我,我都不会半途而废。我一定要带着他离开这里,只要他离开了,战争就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 我一边洗着床单,一边幻想着整个欧洲的民众都在向我欢呼。在他们的眼中,我一定是雅典娜一样的和平女神。 一阵细碎的高跟鞋声自我的身后传了过来,我连头都懒得回一下。出现在洗衣房中的一般都是皇宫里最低等的女佣,那些人永远会用一种无比古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暧昧地问:“听说夜里你和sky殿下睡在一起?” 天地良心,我是从来不曾和他睡在一起过的。 只不过我连个居处都没有,因为他随时可能会传唤我。他睡觉的时候,我只能站在旁边打个盹。 二鬼子在折磨人方面还是颇有天才的,如果他改行去警察局逼问犯人,我相信几天下来,所有的犯人都会老老实实地招认一切罪行。 那高跟鞋声停在我的身后,来人似乎从背后打量着我。 我仍然自顾自地洗着床单,忽然想起,皇宫中的女佣都是穿着布底的鞋子。皇宫对于女佣的着装有严格的要求,绝不可以在走路的时候发出任何响声。 这个人既然穿着高跟鞋,那就不是普通的女佣。 但我仍然固执地不回头,整个宫中我只认识二鬼子一个人罢了。来人既然不是普通的女佣,又是个女子,只怕是来找茬的。 果然,那人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回头,终于失去了耐性:“你就是那个中国女人吗?” 她的措词颇为傲慢,虽然声音还算动听,但落在我的耳中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我好整为暇地将手中的床单拧干,又在衣服上将手抹干净,才慢慢地回过头。 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一头金黄的长发略有些卷曲,蓝碧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与h国的皇亲相比,她就显得不是那么美丽了。看来j国皇室的血统似乎不及h国皇室来得那么优良。 “你是谁?” 她傲慢,我可以比她更傲慢。 她高高地仰起骄傲的头颅,“我就是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公主,sky的未婚妻。” 所有的公主都要叫伊丽莎白这种没有创意的名字吗? 我嘴角略翘了翘,算是微微一笑,“未婚妻吗?在我记忆里,sky的未婚妻是h国摄政王的孙女丽莎。” 她冷笑:“他们两人的婚约已经解除,现在我才是sky的未婚妻。” “解除?几时解除的?怎么新闻里没有提到过?” 她有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sky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会回去吗?他当然不会再和丽莎结婚,现在他喜欢的人是我。” “他喜欢你?”我嘿嘿地冷笑,“只怕他真正喜欢的人不是你吧!谁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才潜逃到j国来的?” 她双眉倒竖,眼中现出一缕凶光,“你这种女人如同妓女一样令人生厌。听说你不仅和wilson有肉体关系,还勾引sky的堂弟。你认为sky会喜欢你这种女人吗?” 我大吃一惊,从公主殿下的口中听到妓女这个词,真是出乎意料。看来这位公主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中规中矩的乖乖女,她的勇气倒是比h国的公主们要强得多。 我眨眨眼睛:“我是不是妓女不关你什么事。就算我是妓女也好,sky还是喜欢我。” 她怒,忽然扬起手向着我的脸颊重重击了下来。 她居然想打到我,真是异想天开。 我一伸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用力抽手,却无法从我的手掌中移动分毫。 她勃然大怒,立刻开始破口大骂。她这样一开骂,更令人大跌眼镜,她居然使用许多市井俚语且不乏粗话,骂得内容连男人听了都不免汗颜。 我被她骂得哭笑不得,大喝一声:“够了,你不是公主殿下吗?怎么比街上的泼妇还不如?” 她冷笑:“公主就不能骂人吗?公主也是人,泼妇可以骂人,公主也一样可以骂人。” 我呆了呆,她说的一点也不错,大家都是人,泼妇可以骂的,公主当然也可以骂。 我叹了口气,松开手,“你骂我也没用,若是一个男人喜欢你,你就算赶也赶不走他。若是他不喜欢你,就算再勉强也勉强不来。” 她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我不一样,我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抓在自己的手中。” 便在这时,二鬼子的呼唤声自门外传来:“伊丽莎白,你在里面吗?我听女官说你到这里来了。” 她一听见二鬼子的叫声,眼中立刻现出一抹诡异的光芒,我一看她这种神情就知道要糟。 果然,她立刻躺倒在地,大声惊呼:“快来人啊,这个女人打我。” 二鬼子随着她的叫声冲进门内,公主殿下躺在地上,泪流满面,真不知她是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暂间就流出眼泪来的。 二鬼子连忙殷勤地搀扶她,公主软绵绵地倚在他的身上,“这个中国女人把我推倒在地。” 我耸耸肩,太小儿科了吧! 二鬼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暧昧不明。 公主却不依不饶,“帮我教训她,她太没规矩了,身为女佣居然敢打主人。” 二鬼子居然乖乖地听话,向我一步步走来。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举起了右手。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他要干嘛?难道他又要打我? 我警告地看着他的手,上一次他已经把我的脸打成了猪头,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也就罢了。这一次难道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显而易见的谎言就打我吗? 他的手在空中略停了片刻,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这一掌击在我的脸上,并不重,我呆呆地站着任由他打在我的脸上。 他又打我,他居然又打我。 公主殿下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满眼皆是胜利的喜悦。 我咬唇,我忍,无论什么我都忍。 我用力咬紧嘴唇,我忍,为了该死的欧洲苍生,我什么都忍耐。 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咬唇时太用力,嘴唇已经被我咬破。等到我惊觉时,嘴里咸咸腥腥皆是鲜血的味道。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将鲜血咽下去。 该死的二鬼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恨恨地想,刻意忽略着心底那一抹刺痛。 二鬼子注视着我,眼中似有什么一掠而过。但那丝光芒消失得太快,等我想要捕捉时,他又恢复到冷冰冰的神情。 他转身扶着公主殿下离去,公主殿下在走出房门时,还不忘对着我抛下阴险的一笑。 我忍!我忍!!我忍!!! 我颓然坐倒在地上,把脸埋在手掌中间,我还能忍多久? 身体上的折磨我可以忍耐,可是心灵上的折磨却让人忍无可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女官悄无声息地停在我的面前。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公主请你到她的寝宫去。” 我抬头,那名女官露出满怀歉意的微笑,想必我们的三角关系在j国的皇宫中早已经广为流传。 我冲着她笑了笑,“好,你带路吧!” 她一边走一边小心地叮嘱我:“公主脾气比较古怪,但她为人还是不错的。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忍耐。” 我仍然笑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越来越虚无飘缈,“我什么都会忍耐,你放心吧!” 女官迟疑了一下,“其实没有人想打仗,对吧?” 我一怔,不由望向她,女官诚恳地注视着我:“大人物们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平民百姓没有人想打仗。” 我点头,无力地回答:“我明白。” 她向着寝宫里指了指,“公主说你要自己进去。” 又设计了什么阴谋诡计? 我推门进入,所谓之寝宫当然不可能和古代的寝宫一样,还是很现代化的。 这座两层的小楼,下面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我沿着楼梯走上去,看见一道门虚掩着,有人声从门内传出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聊的伎俩。她想做什么,我已经心里有数,但奇怪的是,我偏偏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站在门旁,沿门缝向里张望。 公主换了一件酒红色无比性感的睡衣,手中拿着一杯同色的葡萄酒,斜倚在二鬼子的怀中。 二鬼子的手中也同样拿着一杯葡萄酒,色迷迷地注视着怀里比自己年长的公主。 轻柔的音乐从屋内流出来,显然公主殿下还是很会制造气氛的。 我咬牙切齿,在心里暗骂:真是太恶心,太不要脸了。 “告诉我,在你的心里,是我更重要还是那个中国女人更重要。” 她一定知道我已经到了门外,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 这其实是很无聊的一个问题,若是公主知道二鬼子潜逃的原因,就不会问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但女人就是这样奇怪,虽然明知道对方爱的不是自己,却仍然希望对方说出这个“爱”字。 而我也是女人,因而我也同样希望在这个时候听见二鬼子说,他爱的人是我。 可惜的是,我自己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果然,二鬼子想也没想,便深情款款地说出了答案。“我原来确实爱她,可是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为人,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是如此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知道我的个性,对于被玷污的东西,无论那样东西是多少珍贵,我也宁可把她毁去。我绝不会再要她,因为她已经不再是我心里珍视的宝贝。” 公主殿下还不满意,追问了一句:“那你爱我吗?” 二鬼子用更加肉麻的眼神注视着公主,“这还用问吗?” 该死的,他居然说我是被玷污的。 我握紧拳头,全身忍不住瑟瑟发抖。我从来不曾如同这一刻抖得如此厉害,抖得如同三九天没有穿衣服被人抛在雪地里的孩童。 也许是我抖得太厉害了,连屋内情意绵绵的两个人都听到了动静。 二鬼子向着门口走来,他打开门,我们两人便再次面面相觑。 我仍然不可抵制地颤抖,颤抖地忘记流泪。 我们两人便这样一言不发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说:“你受不了了对不对?你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曲,你要走了,对吗?” 我用尽全力使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不会走。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走。” 我转过身,努力使自己挺直腰。 当一步步向楼下走去时,我脚下的楼梯越来越模糊。 是泪水吗? 我固执地睁大着眼睛,固执地抬头看着天花板,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落下。巫家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也许是心情太激动,也许是抬着头无法看清脚下的楼梯,也许是我故意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忽然一脚踩空,自楼梯上滚了下去。 说实话,就算巫龙儿不看着楼梯下楼,也不可能跌倒。但那一天,我就真的跌倒了,真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不仅如此,我的头还重重地撞到了楼梯旁突出的扶手。 因而当我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我自己都说不出来我的跌倒是出于什么原因,难道是因为太伤心了吗? 天知道。 二鬼子大惊,自楼上飞奔而下。他扶起倒在地上的我时,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又急又痛的神情。 我忍不住笑,泪也流了出来。不是想折磨我吗?这么快就露馅了。 他焦虑地注视着我的脸:“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楼上的公主殿下尖声大叫:“sky,你做什么?” 他略一迟疑,似乎忽然想起他与我之间的“深仇大恨”。于是他便松开扶着我的手,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 可是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无比痛苦和矛盾的神情。 我微笑,从容起身,“我没事。一点点小伤,这难不倒我。” 我向着寝宫外走去,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下雨了。 巫龙儿伤心的日子,总是特别容易下雨,因为我是龙的女儿吗? 我走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去我脸上的血迹。 我不知道我脸上的伤口如何了,我不觉得疼痛,与心中的痛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 第七章 赵氏之灭(上) 更新时间:2009-03-26 我回到唐人街巫家的居处时,全身已经湿得如同落汤鸡一样。 老妈吃惊地尖叫:“龙儿,宝贝女儿,是谁打破了你的头。” 我不去理她,一直走到太婆婆的面前。 太婆婆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后悔了?” 我摇头:“我不后悔。” 太婆婆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真象巫家的女人。” “你不是说我前生的生命并没有结束吗?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到第三生去?” “你想知道?” “我只是想让这一切都快点结束,无论是前生或者是今生。” “好吧!也许知道了一切,你会有所觉悟。” 太婆婆拿出了法宝灵魂分离器,再次对我施法。 我觉得疲倦不堪,我真的累了。也许,也许回到那个七彩陶罐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人怀孕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暴躁一些。 庄姬觉得肚子里的小生命似是在故意折磨她,她吃不下睡不着,动辙恶心,全身无力,只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她并不曾长胖,反而更加消瘦了。 只有肚子古怪地挺在外面,和她瘦削的身形不成比例。 穆嬴每天都来看望她,每次看望她时,母女两个人都会关在屋内,说一些别人听不得的体己话。 “已经几个月过去,你还记得你兄长的仇恨吗?” 庄姬想,母亲并不曾真的在乎过她,身为母亲的人,在女儿怀孕的时候,仍然只是一心一意希望女儿履行报仇的承诺,却忘记了报仇的对象是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她的手落在腹上时,便会想到那个远走的人。他可知道,她现在怀着的孩子是他的骨肉。 寂寞的时候,人会更加软弱。 她总是时时望着窗外,冬天到了,大雪已经落下了几次,窗外皆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大雪之中的人是最难谋生的,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她也会故做漫不经心地留意家中的来往宾客,希望自他们的身上听到一点关于婴齐的消息。 但来人皆不曾提到婴齐,似乎自那一日后,他便自人间蒸发了,再也无人看见过他。 她想,也许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肚子里的那个小孩。 偶然的时候,屠岸贾会到赵家拜访公主。做为公主曾经的闺中密友,他并不因公主已经嫁为人妇而有所避忌。 赵朔也对于两人相会全不介意,他仍然是过于宽宏大量,对一切都顺其自然,从不愿过份勉强。 因而当庄姬与屠岸贾相会的时候,他们谈话的内容,赵朔多半是懵懂不知的。 庄姬有时会想,赵朔实在是太平和了。若不是赵朔而是婴齐,只怕所有的一切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屠岸贾对于公主最终选择了赵朔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朝中的适龄公子谁不想成为公主的夫婿,何况,他曾是公主最亲密的朋友。 他难免会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人到底还是自私的,对于本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失去了,总比从来不曾梦想着得到,要更加难过许多。 “我嫁入赵家,不过是为了报多年之仇罢了。”庄姬是这样安慰他。 他却狐疑,难道公主为了报仇真的会杀死自己的夫婿吗? 他不知道这多年之仇,已经有了很多年,甚至上溯到商代,龙仍然存在于世间的那个时候,这仇便已经根深蒂故。 “若是赵氏灭族,朝中便由屠家掌权了。”公主对于这一点从来就不曾隐瞒。 这对于屠岸贾来说,亦是绝佳的诱惑。若是可以超过赵氏,使屠家成为晋国的第一家族…… “可是赵家根基深厚,只怕难以尽数歼灭。” 庄姬冷冷一笑:“有什么难的?只要杀了赵朔、赵同、赵括、赵穿和”她顿了顿,“和赵婴齐,赵家剩下的人便无足轻重了。” “可是赵婴齐在哪里?” 庄姬默然,花园之中繁花落尽,大雪落着树枝。一两只喜鹊在枝上鸣叫,似是预报着新年的来临。 梅花的香气隐隐可闻,庄姬抬头看着那一角碧蓝的天宇,赵婴齐,你又在哪里呢? 与此同时,赵婴齐正踏着积雪向城中的市集行去。他手中挂着几尾鱼,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渔夫,竟会是赵家逸去的公子。 他并不曾离开京城,只是隐姓埋名,结庐而居,住在汾河的岸边,每天捕鱼换一些粮食及日常用品。 虽然自赵家的公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低下的渔人,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他有奇异的负罪感,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赵家,也对不起庄姬,尤其对不起赵朔。 他不知赵朔是否已经查知庄姬与他之间的关系,他想,对于一个丈夫来说,这是无法隐瞒的。 从小开始,他都是欺负着赵朔长大的。他从来都没有愧疚的感觉,但这一次,却是完全不同。 他心甘情愿地自我放逐,并且由身体上所受的苦楚而使心灵上的苦楚得以缓解。 或者,只是这种痛苦的感觉,让他更深刻地了解到原来他还存活着。 自离开赵家开始,他逐渐麻木。每日不过是坐在河边垂钓,却连寒暑都不再察觉。 坐着的时间久了,双腿都失去知觉,站起的瞬间便刺痛入骨。 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轻易死去,不过是因为那一刻的决绝。 他渐失去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不知灵魂是否仍然存在于体内。 唯有身体上不停地痛苦折磨才让他重新感觉到心灵上的痛苦,也便因此,他才确知,原来他到底还是活着的。 人的痛苦可以是这样的吗? 他知她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但却仍然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只望有一日,猛抬首间,她便站在他的面前。 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无论过去了多少日,他也仍然只是独自一人住在河边。 四野寂寞,天地寂寥,除了他外,这宇宙洪荒之间便似再也没有一个活物。 只是偶尔能听见水中鱼儿翻尾的声音。 他因而养成了对鱼儿说话的习惯,每天打起的鱼也并非全部送到市场。有些鱼被他放回到河里,然后再钓时,那鱼却仍然固执地上钩。 他想人也是一样吧!明知那是个圈套,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落进去。 当最后一声虫鸣消失在大雪中后,他便更加寂寞了。大雪中不再有活的生灵,连草上的小虫也都尽数死去了。 凿开冰便可以见到那些潜伏于水底的鱼儿。 鱼是不会说话的,无论他对着它们说什么,它们的嘴不过是一张一翕,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至少在说话的时候,有短暂的瞬间,他可以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寂寞。 他是绝不靠近西市的,因为那里离赵府很近。 在路口的时候,他也会向西张望,远处是黑瓦下的白墙。 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沾即止。他会立刻回过头,昂首向着东市行去。 那白墙后的生活,已经与他无虞,他宁愿自我放逐一生,也不愿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墙内的庄姬似有所觉,不由抬首,向着墙外望去。 缕花的围墙阻碍着她的视线,目光深浅出地穿梭于云际。 到底是寂寞的啊! “先杀赵同和赵括吧!”庄姬低声说。 屠岸贾默然点头,一切的故事都会有个开始,也会有个结局,杀赵同和赵括是开始,同时也是结局。 赵氏之灭将自此始,而庄姬平淡的人生也将自此结束。 赵同收到赵家的书信是在年末还未到的日子。 书信是由赵家现在的主母庄姬公主所写,公主在信中谈到年末祭祖之事,请长年领兵在外的赵同和赵括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庙一次。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年末要到了,也确是该祭祖了。 只是赵同却不懂为何写这封信的人会是庄姬,而不是他的侄子赵朔。 他与赵括都是常年带兵的人,自然有着将军的豪气,略一思索之下,只是想由主母来写,也未尝不可。 信中请他们务必在当月初十日赶回绛都。 那已经是初六日。赵同计算时日,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刚好能在初十日抵达。 他便和赵括商议,因为怕耽误了祭祖的时间,两人决定轻骑返京,只带了两名家将。 四人一路换马,日夜兼程,总算在初十日傍晚赶到绛都。 远远地看见夕阳中的城门,赵同松了口气,“总算不会误了祭祖的大事。” 他收了收马缰,让马儿缓步而行。 还未靠近城门,忽然从两边的树从之中窜出许多兵卒来。 赵同怔了怔,那些兵卒身穿写有“屠”字的衣服,一出来便将四人团团围了起来。 却见一匹白马缓步自城内走出来,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将军,正是屠岸贾。 赵同连忙向屠岸贾施礼,“屠大夫为何出现在这里?” 屠岸贾微微一笑:“我听说赵大夫带了重兵回绛都,不知赵大夫意欲何为。边关之兵向来不得进入京城,这是我大晋国的规矩,因而我不得不在城外拦下赵大夫,以免大夫进城,会出纰漏。” 赵括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们只有四个人,怎么称得上带重兵回都?” 屠岸贾微笑道:“大夫说是四人,但是这四人也是边关大将。大夫擅自回京,是否请得大王的恩准?” 赵同是赵氏长子,为人一向稳重,虽然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罢干休,却仍然客客气气地拱手:“我与三弟回家祭祖,年年如此,大王早便默准了的,何需再做请示?” 屠岸贾冷笑道:“是否年年如此,下臣不知。但下臣却收到密报,说是两位大夫密谋造反。下臣掌管京城内的安全,收到这样的密报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 赵同双眉微扬:“赵家一向忠于大王,怎会密谋造反,这必然是诬告。” 屠岸贾冷笑道:“是不是诬告我不知道,但六年以前,也是你赵氏手弑先王。若说你赵氏全无图谋不诡之心,也需得大王亲自审查方能定度。” 赵同道:“好,我这便与你去见大王。” 屠岸贾却摇了摇头:“你这样去见大王,我怎么放得下心?谁不知赵氏师承神仙,人人皆有通天之能。我若是就这样带你去见大王,若你真有图谋之心,又有谁能阻得了你?” 赵同道:“你要怎地?” 屠岸贾笑道:“也没什么,只要大夫愿意让我将大夫的双手绑起来,我便带大夫去见大王。” 赵括大怒:“你居然要绑我大哥,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绑赵家的人?” 屠岸贾微笑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不过是由大王亲任的京城侍卫队长罢了。京城的安危皆系于我一人,我焉能儿戏?” 赵同仰天长笑一声:“好!你即要绑我,这便绑吧!” 赵括急道:“大哥!” 赵同却道:“六年前,赵穿与婴齐弑君之罪,终是使我赵氏蒙上不忠之名。赵同一定要亲自面君,向大王陈述赵家的精忠之心。” 赵括叹了口气,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到底还是赵氏的诟病。 他便不再阻拦。 赵同伸出手,屠岸贾使了个眼色。 两名兵卒手持一卷黑漆漆的绳子走到赵同面前,也不打话,便用那绳子将赵同的手紧紧缚了起来。 赵同不疑有他,任由两名兵卒将他绑起。 那两名兵卒绑了他的手,仍不满足,绳子在臂上交叉,将赵同五花大绑起来。 赵括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屠岸贾笑道:“只因为赵氏英雄辈出,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那两名兵卒绑完赵同,自赵家的家将身边经过。忽然自袖中翻出一把短刀,一刀刺入赵家家将的心口。 两名家将还不曾反应过来,便双双丧命在那两名兵卒的刀下。 赵同赵括一起大惊。 从那两名兵卒的身手来看,绝不会是普通的士兵。 赵括喝道:“你们为何杀人?” 屠岸贾微微一笑:“不仅要杀人,还要杀你。” 他拍了拍掌,身边的兵卒一起抽出剑来,便向着赵同和赵括扑去。 赵同连忙用力一挣,他自小修习内家心法,如此一挣至少有三五百斤的力气,普通的绳索早已经挣断。但缚着他的绳子却像是由牛筋所制,居然分毫未损。 他连忙叫道:“三弟快走,通知朔儿,城外有变。” 赵括却不愿走,反而护住赵同,“大哥,你先走。” 赵同怒道:“我全身被缚,走也走不远。” 屠岸贾则笑道:“你们两个都不用走,因为谁也走不了。” 他拿过一把弓,搭上一支利箭,这箭是由越地的铁所炼,在军中还不曾大范围使用。 他拉满弓,一箭向着赵括射去。 箭到了赵括面前,他举刀向箭削下,刀竟无法将箭削断。 那箭被赵括撞了一下,去势歪了些,仍然射入赵括右肩。 箭头自赵括的肩膀射入,后肩射出。赵括咬了咬牙,将刀交到左手。 屠岸贾微笑道:“你们不必再挣扎了,我这些部下所拿的刀剑皆是比你们的武器更加锋利的铁刀和铁剑,只要刀剑交击,你们的兵器就会被削断。” 赵括冷笑道:“削断又如何,就算是死,赵家的人也不会退缩。” 屠岸贾叹了口气,转过身,似不愿看两人被万剑分尸的惨状。 他心里有点趔趄和不安,赵氏被灭后,他便要执掌朝政,他的未来岂非会变得十分忙碌? 他自衣内拿出一只响箭,这响箭是庄姬给他的。据说赵家的人在外面遇到的不测,就会用这种响箭互通消息。 他将响箭放到空中,鸣镝之声向着四野分散开去。 城外仍有赵氏的军队,赵氏之人看到这信号,一定会赶来。 他命人埋伏在道路的两边,等待赵穿前来便杀无赦。 他的任务是杀死这三个人,剩下的就看庄姬了。 他想,一个女人再怎么残忍,应该也无法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吧? 但如果赵朔不死,便前功尽弃。 谁都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赵氏的生命力极强,只要赵氏之人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们就会死灰复燃。 他想,她真的能够忍心杀死自己的丈夫吗? ------------ 第七章 赵氏之灭(下) 更新时间:2009-03-27 与此同时,赵氏祠堂中,七星灯一阵摇曳,忽的熄灭了。这灯以人鱼膏做为燃料,便是几十年也不会熄灭的。 赵朔心里一跳,七星灯灭了,是有什么灾祸吗? 他迟疑地站在灯前,思索着是否应该将灯重新点亮。 忽然有什么光芒自他的眼角边掠过,他下意识地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 赵叔带――是先祖的灵位。 灵位后面放着的那个七彩陶罐,正在隐隐发出七色光芒。 他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想起幼时与婴齐放出的那条小蛇。那件事以后,婴齐便将陶罐重新封了以来,两人约好谁也不能向外人透露这件事。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这件事让赵盾知道,两人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便莫名地想到那块丢失的玉佩。这些年来,那块玉佩早已经成了记忆深处的一抹轻烟,他似早便忘记了自己还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块玉佩。直到那天在汾河旁边,他再一次见到了它。 只是这以后,那玉佩却又神秘地失踪,他再也找不到它了。 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阵冷风自门边卷了进来,七星灯一阵摇晃,又熄灭了一盏。 他心头一凛,回头望去。 是庄姬。 她身着白衣,以素巾缚着头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装饰。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清冷的面颊上,那冰一样的素颜上,亦是不见悲喜。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从未认识过庄姬,这已经是自己妻子的女子。 他知道她怀有身孕,那应该是他们的孩子吧?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竟有些怀疑。即便是怀疑,却也并没有什么愤怒,似乎一切发生在庄姬身上的事情,都是情有可愿的。 他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为何全身缟素?”即使是祭祖也无需如此。 庄姬的目光略有些复杂,怜悯中带着一丝歉意。她在灵位之前跪了下来,是赵氏列祖列宗的灵位,最先的一人便是赵叔带。 赵氏后人一直感念着叔带将赵家迁至晋地,才会有此后的数代荣华。 她的目光落在赵叔带的牌位上,熟悉的名字,自有记忆以来就反复被人提起。母亲是咬牙切齿的,脸上俱是痛恨之情,“若非是赵叔带到了晋国,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端。” 哥哥死前也会偶然提起,“赵叔带,幽王时的重臣,若不是他,周的天下说不定已经灭了。” 她满怀虔诚地叩了三个头,赵叔带,我不知你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亦不知你是否有灵,但你将会看到赵氏的覆灭。我不知这是谁的错误,也许错不在赵家,也不在婴齐。但事已至此,我与赵家都别无选择。 她站起,旋身,面向他,“还记得六年前吗?” 赵朔不由点头,那件事谁又会忘记?赵家一直风浪不惊,只有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赵盾才被迫远走。 “死的是我哥哥。” 赵朔泛起一丝苦笑,心底不由酸楚,赵家为了这件事,六年以来,寝食难安。赵氏一向自认忠义不贰,弑君之人却是赵氏子弟。 “以臣弑君本是灭族之罪,但朝野上下却都怕了赵家的权势。而现在的天子,又是因赵氏之力才得以继位。可是,我却从来不曾忘记过仇恨。” “你嫁给我,只是为了报复吗?” 出乎赵朔的意料,庄姬却摇了摇头。她伸出纤纤的玉手,手上拈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你看这个玉佩。” 赵朔的目光落在那玉饰之上,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那正是他幼时失落的玉佩。他清楚地记得,那条金色的小蛇咬住玉佩,用力自他的腰间扯落。 他的目光自玉佩上移到庄姬的脸上,那一天,在河边,他看见这块玉佩。那时,他从未想到,原来玉佩是庄姬所有。 “我生下来时手中便握着这枚玉佩。谁也不知这玉佩来自何方,也不知这玉佩暗喻何事。我以前也知赵家有赵朔公子,但未见你时,从未将你与这玉佩联系在一起。只是那一日,我见到你,忽然似忆起了一些事情。似觉得我们将会是夫妻。” 他便忽然福至灵开,下意识地问道:“若不是因这玉佩,你要嫁的人是否是婴齐?” 她默然,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他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悲伤的感觉? “自小,我都是在婴齐的阴影之下长大的。我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一日超越他,甚至以为,赵家的家长,由他来继承,比我更加合适。但,人的命运,或者是由生下那一日便注定下来了。到底我是赵氏之长,也成了你的夫婿。” 她莞尔一笑,她很少笑,笑的时候,便灿若桃李。 赵朔却因她的笑容而更觉悲哀,“你可否放过婴齐?”他迟疑半晌,终于问出这句话。 虽然谁也不知婴齐现在何方,赵朔却相信庄姬一定能够找到他。他知如果婴齐知道此事,必然会赶回赵家。只是,赵氏若灭,婴齐便是赵家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当此之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为赵氏家长的职责,如果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赵家还有人能够生存。 他相信赵氏顽强的生命,只要还有一人存活,赵氏便会继续存在于天地之间。 庄姬似看出了他的心意,眼中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想救他吗?你可知道,当年若非是出于他的图谋,我哥哥也不会死。” “可是,”赵朔迟疑着:“那天在河边,你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庄姬淡然道:“发生了何事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我与婴齐之间曾有怎样的事情发生,都不会对于今日的结果有任何影响。” 他咬牙,跪倒于地,“公主,我只求你放过婴齐,他已经离开赵家,不知身在何方。而且身为赵氏之长,本就该承担赵家一切的罪孽。如果你有什么仇恨,都报复在我的身上吧!我知道弑君之罪,就算是灭尽赵氏一族也不为过,但我只求你看在腹中骨肉的面上,他到底也是你的孩子。求你放过婴齐。” 庄姬的手下意识地落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时而能感觉到小生命的律动,是她与婴齐的孩子。 她的嘴角又回忆起那鲜血的味道,婴齐的血落在她的身上,那熟悉的味道,似是存在于前世的记忆中。 但心底的恨意却并未因此而略减,一想到前世,便不由地伤神。仇恨,深入骨髓的仇恨,已经纠缠于灵魂之中,无论生生灭灭,都不会忘怀。 她清冷的声音有如利剑:“你现在还不会死,只要你活着,婴齐就一定会回来。” 赵朔错愕,她的心真是冰雪做的吗?她是下定决心不愿放过婴齐了? 他游目四顾,祠堂之中除了牌位,只有那盏摇摇欲灭的七星灯。他知他绝不能再活,如果他还活着,婴齐就一定会回来救他。 他忽然一跃而起,向着祠堂的墙上撞去。 这种撞墙的自杀方法,只适用于女子,本是男子不屑为之。但此时此地,他却只能如此。 庄姬微微冷笑,好整为暇地看着他。 眼见他的头就要撞上墙壁,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便撞到了黑衣人的身上。 他一愕,抬起头,黑衣人眼中带着一抹怜悯之色,“赵公子,何必如此?” 他不由皱眉:“韩厥,想不到那天劫走公主的人居然是你。” 韩厥微微一笑:“我只听命于公主行事,在我的眼中,这世间没有天子,没有大王,也没有什么公道正义,只有公主而已。” 赵朔冷笑,“身为韩家的子弟,想不到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厥淡然道:“人人都为了自己的一个信念而活,士大夫者就应该忠君爱国。只是我的信念并非是大王,而是公主。” 韩氏亦是晋国一大家族,韩厥一向收敛,自小就不引人注意。但奇怪的是,前代韩氏家长死时,却指定由韩厥继承家长之位。 赵朔虽然与韩厥相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居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他本已不想忤逆庄姬,此时更不愿再得罪韩家的人。他立刻用力咬向自己的舌头,想要咬断舌头而死。 韩厥却伸手托住他的下颚,轻轻一扭,“喀”地一声轻响,赵朔的下颚便被扭得脱了臼,他现在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庄姬轻轻叹了口气:“赵氏图谋造反,我已经掌有确凿的证据。韩将军,你现在就将赵朔拿下,随我入朝面君。” 赵朔却不甘心就这样被擒,死了也好,只不愿成为诱饵。 他虽知自己不是韩厥的对手,却为了婴齐的原因而要勉力一拼。 他右手成虎爪向着韩厥喉头便锁,他因手中没有兵器,又知韩厥的武功远胜于己,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招式。 韩厥摇了摇头,“何必再苦苦挣扎?” 他并不闪避,两手向赵朔的肋下击去。这一招是攻敌所必救,若赵朔不自救,而继续伤人的话,还未打到韩厥,自己便先受伤了。 但赵朔咬了咬牙,居然不退不让,反而跨前一步,右手其势不断,左手亦紧随其后,锁向韩厥喉头。 韩厥皱眉,赵朔的招式全无招式可言,不过是情急拼命,连街上的贩夫走足与人打架的时候,也会使出相同的招式。 他双手向上反转,握住赵朔的手腕轻轻一拦,“喀喀”两声轻响,赵朔的手腕被他一抖,亦是双双脱落。 韩厥紧握住赵朔的双手:“不要再反抗了,你与我差得太远。” 赵朔却双目尽赤,伸出右脚,向着韩厥腰间用力猛踢。韩厥想不到他如此彪悍,双手脱臼了,却仍然不愿放弃。 他促不及防,被赵朔一脚踢在腰上,这一脚赵朔用尽全力踢出来,踢得颇重。韩厥也有些着恼起来,反手一掌切向赵朔的膝盖。 他这一掌亦是击得极重,正正击在赵朔的膝盖骨上。赵朔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他知自己的腿必也断了。 他只觉得韩厥实在是深藏不露,他与韩厥相识已久,只知他是一个深沉内敛之人,却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 他一腿已断,连站立都不太可能,身子便斜斜地倒了下去。但他却不愿放弃,虽然坐倒在地,却仍然用尚能发力的一条腿向韩厥的跨间踢去。 韩厥叹了口气:“你又何必一定要四肢尽断?我本不想如此折磨你,皆是你自己所求。” 他提起右脚,向着赵朔的腿上踩下去。 赵朔的武功本就不甚高,此时更是强弩之末,他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脱困,还不若说是为了自尽。 但即便是四肢尽断,韩厥却仍然没有杀死他。 他伏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剧痛不断地自四肢传来,他自幼娇生惯养,就算打个喷嚏,也会引得家人一阵慌乱,从未受过如此苦楚。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忍受这种痛苦的?但奇怪的是,他不仅忍住了,而且痛苦似正在慢慢褪去,变得微不足道。 一双雪白的丝履停在他的面前,他不必抬头也知这脚的主人便是庄姬。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用手握住那双丝履。手中的纤足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勉力抬起头,额上流下的汗珠渗入了眼眶之中,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却仍然固执地睁大着双眼:“放过婴齐吧!他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吧?为何你不愿放过他?” 庄姬用力抽出自己的脚:“他是杀我哥哥的原凶,我绝不会放过他。” 赵朔却摇头:“你只是不愿放过自己。放过婴齐,也放过自己吧!” 庄姬一怔,不愿放过自己?那是什么意思? 许多事情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恨得理所当然,用尽全力,可从来不曾想过,不愿放过对方,原来也不过是与自己为难。 她用力甩头,似要甩去纷乱的思绪。“韩将军!将叛贼关入大牢。我会亲自向大王解释,承上赵氏谋反的证据。” 韩厥无言地提起赵朔。赵朔是个人,此时却失去了人的尊严。 韩厥的心里也莫名地生起了一丝悲哀,他如同一条忠实的狗一样服从着庄姬,从来没有非份之想。公主在他的眼中,如同下世的仙子,无论她要求他做什么,他只是默默地遵从。 但当此之时,连他都不免有所怀疑。到底是怎样的仇恨?已经事隔多年,为了杀兄之仇,连自己的丈夫也要杀死吗? 人人都知道,女子伤害自己的丈夫不啻于伤害自己。若赵朔死去,庄姬便会成为寡妇。 他不敢多想,公主是公主也好,是赵氏的媳妇也好,或者变成寡妇也好,这一切都不重要。她永远都是庄姬,他只要全心地效忠于她便够了。 他将赵朔放入一辆囚车之中,他自己则走在囚车之外。 车内的赵朔却仍不死心,一直在苦苦哀求:“韩将军,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面上,请你杀了我吧!” 他不由叹息,“正因为你我两家有几世的交情,我才不愿杀你。” 赵朔却摇头:“我是死定了,公主绝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愿我死之前,婴齐还要为了我赴险。请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我赵朔从来不曾求过人,这是我一生中唯一求人的一件事。” 赵朔因下颚脱臼,话亦不能说得太清楚,一边说着话,口水便不停地流出来。 他虽然不及婴齐那般风流潇洒,却到底是世家公子,几时如此狼狈过? 路上的行人皆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车内的人真是赵家的公子吗?” “听说赵家谋反,公主大义灭亲,已经杀了赵同、赵括和赵穿。现在正将赵朔押解入大牢。” “赵朔不是公主的夫婿吗?公主怎么舍得杀死自己的夫婿?” “谁知道啊!公主已经身怀有孕了,对自己的夫家还如此绝情。女人真是可怕,以后可千万不要娶这么可怕的女人。” “你想娶可也娶不到呢!” 只语片言传入赵朔的耳中,他便更加急切,若是让婴齐知道了,他一定会冒死前来。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街知巷闻,只怕婴齐很快就会知道。 他用力叩首,“韩将军,请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韩厥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他与赵朔本也没有仇恨,而且是世交,如今看到赵朔落到这个地步,难免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哀伤。 赵朔却不停叩首,额头鲜血淋漓。他早已经没了疼痛的感觉,只望能够速死。 此情此景,连游手好闲的路人也不免动容。赵氏本来口碑极佳,虽然受此大难,人们却也不曾幸灾乐祸。 一名酒肆老板捧了碗酒,送到囚车旁边,“赵老爷以前资助过我,现在赵家蒙难了,我也帮不了公子什么,这碗水酒就算是尽尽我的心意吧!” 囚车边的侍从望向韩厥,他们亦不愿为难赵朔。 韩厥转头不语,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故事之中。 赵朔双手不能用力,自老板手中喝了那碗酒。他低声道:“老丈,请您将酒碗打碎。” 老板呆了呆,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却仍然遵从赵朔所请,将酒碗用力掷于囚车之上。碎开的瓷器向着四处飞溅,赵朔抓住了其中的一片。 韩厥一直没有看赵朔一眼,此时只是默不作声地挥了挥手。 侍从们悄然无声地推动着囚车,车内的赵朔用尽全力划破自己的手腕。 囚车所经之处,鲜血一串串地滴落。时间久了,血慢慢凝结。赵朔怕自己不死,不停地将伤口再次用力划开,直到鲜血流尽。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似回到小时候,他总是跟在婴齐的身后,被他捉弄。他的唇边便泛起一丝微笑,从来不曾恨过他,因为他是如此美丽而朝气的少年。 直到死去之时,他仍然紧握着那碎瓷片,只怕血不曾流尽,自己不曾死。 侍从们皆低垂着头,韩厥亦是低垂着头。 车上的血越流越少了,车里的人不再有声息。 连韩厥的心底都不由地生起一个愿望,若是婴齐能不死,那该有多好啊! ------------ 第八章 婴齐之死(上) 更新时间:2009-03-30 与此同时,城外雪后结冰的河面上,婴齐身着蓑衣,盘膝趺坐。 他手中持着鱼杆,河面上被砸开了一个尺许左右的洞口,鱼钩便自这个洞口探入河中。 他一直闭着眼睛,似已经沉睡。 远处是雪后的枫林,枫叶早已经落尽了,只剩下一支支光秃秃的树干朝天耸立着,一两只寒鸦时而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钓杆忽然轻轻一沉,婴齐立刻睁开眼睛向上甩杆。一尾红色的鲤鱼自水中被拉了上来,这尾鱼很小,似是才生出来不久。 这倒没什么,奇的是,有一条大鲤鱼死死地咬着小鱼的鱼尾,亦同时被钓了上来。 两条鱼落在雪后的河岸上,翻腾跳跃,垂死挣扎。 但无论大鱼和小鱼怎样跳,大鱼都咬着小鱼的鱼尾,便是死也不愿松口。 婴齐抓起小鱼,轻轻取出鱼钩。鱼钩陷入小鱼鳃中甚深,颇费了他一些功夫。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大小两鱼的四只眼睛都乞怜地看着他,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鱼眼中的泪水让婴齐略有些感叹,他轻轻拍了拍两条鱼,“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放回水中,以后千万不要再上钩了。” 他将两尾鱼自冰洞之中放回,一入水里,大鱼方才松开小鱼,两条鱼在水中盘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向下游游去。 婴齐仰天吁出一口气,默默祝祷,这世上处处艰险,若想要继续生存下去,便找个无人之处吧! 他忽地将钓杆抛入雪地,转身向着城内行去。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路行来,天越来越阴沉,鹅毛大的雪片又开始飘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天空,四野如盖,雪花落入他的眼中,转眼便化成了水滴。他略闭了闭眼,雪水沿着眼角流出来,倒是如同他正在流泪。 他不由哑然失笑,自记事以来,他都不曾流过泪了。即便是最伤心的时候,他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男儿是流血不流泪的。 才走入城门,酒肆的老板忽然迎了过来,一把拉住他,将他带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赵公子,你为何还要回来?” 他一愕,“你知道我是谁?” 老板点头:“公子虽然改变了装束,但公子的风神又如何能掩饰得住?这集中有好些人知道您就是赵家的公子。” 他不由苦笑,本以为自己大隐于市,却原来众人早已经洞知。他道:“不知城中有何变故?为何人人皆面色凝重?” 酒肆老板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目光,“公子就别再问了,公子还是趁着天色尚早快点离开京城吧!” 婴齐心里一动,老板越是隐瞒,他便越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他微微一笑,反而安慰老板:“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有解决之法。虽然我是赵家不成器的子弟,但若是朝中有事,我绝不会独善其身。” 老板皱起眉:“公子,您还是快走吧。京中的人都知道赵家的公子个个都是好人,我们都很感念赵家的恩德。” 他越是这样说,婴齐便越不能离去。他拱了拱手:“谢谢老丈美意,赵家的子弟,绝不会临阵脱逃。” 他向着巷外行去,老板知道无法劝阻他,在他身后叫道:“公子小心庄姬公主。赵家的人都死了,是公主告的密,连赵朔公子也死了,现在只等着公子一个人了。” 更多的雪片落了下来,落在人的脸上、手上、颈中。婴齐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于是便有许多雪片络绎不绝地落入他的眼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小便一直捉弄赵朔,害他受了许多次惩罚。长大了以后,甚至连他的妻子都曾经与他有染。 虽然那时他不曾想到庄姬会成为他的侄媳,只是有些事发生了便发生了,再也无法抹煞。他甚至还在赵朔新婚的那一天想要带着庄姬离开。 如果,如果那一天,他能够带庄姬走…… 他用力甩了甩头,甩去眼中融化的雪水。男儿是流血不流泪的,赵氏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若是此时离开,他或者可以苟延残喘,甚至长命百岁,但他却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路上的血迹已经湮没在大雪之中,他却仍然隐隐感觉到那鲜血的存在。他沿着血迹消失的方向行去,过不多久便到了皇宫之外。 宫外的大街上,整齐地排放着一百多具尸体,每具尸体都以白布覆盖着。 他在尸体前面站了一会儿,因白布盖住了死去的人,便无法知道那布下的是谁。只能根据尸体的长短肥瘦,和偶尔露于外面的一片衣角来分辨是男还是女。 他看了一会儿,赵氏一百多人,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 他想,是怎样的仇恨,可以将无辜的人也牵连进来吗? 他却无法真正地思想,因一思想,心底便感觉到锐锐的刺痛。他仍然走上前去,一张一张白布地翻看。 死去的人与生时的面容大不相同,几乎难以辩认。 但他到底还是认出来,最苍白的一张面颊便是赵朔的。 他想,其实他与赵朔之间的感情并不仅止是叔侄之间的,其实他是一直将赵朔当成是自己的兄弟般看待。 他在赵朔的身边坐了下来,注意到他的四肢齐断,身体因失血而变得浮肿异常。他托起他的手腕,想要数一数那上面有多少道伤痕,但数来数去也数不清楚。 伤痕都纠结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 他便忽然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那么傻吗?就算是死了,难道我会独自逃走吗? 大雪很快便将街上的尸体掩盖起来,不多久,那一个个尸体就变成了一个个突出的小雪包,如同坟茔。 他蓦地抬首,望向皇宫的城墙之上。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如同雪人般地立在那里。 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虽然一个在城上一个在城下,却分明看见对方的心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为何如此狠毒? 她不由地牵起一抹笑容,笑容也是冰雕玉砌的。什么才是狠毒?被最深爱的人背叛出卖,才能被称为狠毒吧? 只是这一切却怨不得我,前有因,后有果,你我两人都只是命运的棋子,谁也无法自这个棋局中逃开。 “龙儿,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看到了什么?” 老妈用力摇晃着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冷战,自前世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天光大亮,是一个明朗的晴天。但我的心却更加沮丧,原来第三世的我,是如此狠毒的女子。 想到赵朔因鲜血流尽而苍白浮肿的尸体,我便感觉到一阵恶心。 “老妈,也许我真的应该被收回到陶罐中去。”我自暴自弃地说。 老妈呆了呆,忽然一把抱住我,用力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胸口。我感觉到老妈正在抽泣,老妈居然哭了。 我努力想从她的怀里抬起头,但她却似不想让我看见她流泪的样子。“龙儿,你是妈的女儿,妈怎么能忍心把你送回到那个地方?” 我用力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咱们巫家的责任不就是守护大地吗?你太软弱了,哪里象是一个合格的巫女?” 她慢慢放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眼睛,“龙儿,如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会怨恨老妈吗?” 我摇头,“我不会,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怨恨你,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妈妈。” 我走出唐人街的寓所,巫家大大小小的女人们各行其事,都装做不曾注意到我。我看到每个人眼角泄露的目光,她们是否都在想着同一件事情,巫龙儿还能活多久? 其实巫龙儿也许会永世长存,只是是寂寞地长存于一个狭小的陶罐中。 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街的对面,用“英俊少年”这四个字来形容一个外国人总是有一些怪异的感觉。只要一提到英俊少年,首先让人想到的便是游剑江湖的那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我们两人隔着长街相对,不由地莞尔一笑。 是天养,他到底追过来了。在这个两国之间的战事近在咫尺的日子,他已经是h国嫡系仅剩的王子,他却仍然追踪我而来。 我又怎么可能不感动? 不知为何,在天养的身上,我居然看到了赵朔的影子。 是他吗?前世有缘之人,今生仍然聚在一起,继续前世未完的故事? “你是怎么来的?” 天养耸耸肩,蛮不在乎地微笑,“和你们一样,偷渡过来的。” 我哑然失笑,堂堂的王子殿下居然也要偷渡。 “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知道,但我却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能够陪在你的身边。” 我咬着嘴唇,终于还是问出那句俗气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天养微笑:“我以为你知道。” 天啊,是在拍言情剧吗?气氛也太暧昧了一点。 我毅然地转过身,将巫龙儿式的冷酷无情发挥到了极致,“我要到皇宫去了,我一定要让天赐重新爱上我。” 天养在我身后轻轻叹息,“天赐从来没有爱过别人。如果他不爱你,他根本就不会到j国来。” 可是爱一个人并不等于故事的结局,因爱生恨的事例比比皆是,而前世的我正是此道高手。殊不知现在很流行的一句话叫做爱你爱到杀死你,以前我还不懂得,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到要杀死他的地步。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我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皇宫,脸上带着最灿烂的笑容。巫龙儿绝不会轻言失败的,虽然我曾经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但此时,我一定要拯救整个世界。 我在心里将自己的地位无限抬高,努力忽视着自己的狐狸精本质。 无论如何,战争都不能发生,也许……必要的时候,就牺牲掉我自己吧! 我走进天赐的寝宫,宫里寂静如死,天色不早,他大概已经出去了。我漫不经心地推开门,却见到天赐坐在床边,额头埋在两只手掌中间。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些酒瓶,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浓重的酒气。 我呆了呆,借酒销愁吗?听说失恋的人都是这样的。但失恋的又不是他,分明就应该是我。 我迟疑着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栗色的头发。那本来充满光泽而柔软的发质,竟似乎有些枯萎了。 我心里一紧,竟有些疼痛。 听说春秋时代的伍子胥老爷爷曾经一夜白了头,看来一个人太忧伤了,真的会在头发上体现出来。 我悄悄伸出手,悬在天赐的头发上方。心里虽然很有抚摸下去的冲动,但终于还是不敢真的抚摸下去。这样的动作会否太亲昵了?似乎只有恋人之间才会互相抚摸对方的头发。 虽然我曾经与天赐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但大家却是极端守礼,最亲热的举动不过是拉拉手罢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这种年代,居然还有人这样谈恋爱,是否太老土? 天赐抬起头看着我,他的脸色也憔悴了许多。只一夜之间,他便更形落寞。我有些尴尬地放下悬在空中的手,努力使自己笑得阳光灿烂。 “要放水洗澡吗?还是殿下想先用餐?” 天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神情复杂。于是我也只好傻傻地盯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气氛变得古怪之极,我们如同棋鼓相当的对手,都在心里揣测着敌人的实力。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我的额头。那个地方早已经被包束了起来,而且我的体质非比寻常,这样的一点小伤,根本无足轻重。 但他却摸得十分小心,如同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还痛吗?”他的声音黯哑,一说话,酒气便扑面而来。 我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空酒瓶上,都是烈性白酒,有五六瓶之多。他居然还可以坐在这里说话,喝了那么多的酒,应该已经醉死过去了。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心里一定已经很讨厌我?”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这几天充斥于他身上令人讨厌的蛮不讲理之气一扫而光,他似又恢复成了那个有些傻,有些羞怯的二鬼子。 我用力摇了摇头,是很真心实意。与我对他做过的事情相比,他对我所做的,根本就不算什么。“我不讨厌你,我还是很喜欢你。” 这样直白,当然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忘记我是为何而来。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喜欢我?真的吗?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两国的战事,你会来求我吗?” 我吸了口长气,到了这个时候,也许我真的不需要再隐瞒自己的心意了。“你说的不错,如果不是为了阻止两国的战事,我是不会如此卑颜屈膝地来求你。可是,我也是真的爱你。从很久以前,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你都是我唯一爱的人,从来没有改变。” ------------ 第八章 婴齐之死(下) 更新时间:2009-03-31 说这种肉麻的话,我的牙齿居然没有被酸掉,可见在爱情之前,人们的恶心是不遑多让的。 他怔怔地看我,抚摸着我额头的手沿着我的面颊滑了下来,落在我的嘴唇上。他便用指腹轻轻地摩擦着我的嘴唇,让我不由地面红耳赤。 他忽地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自己则压向我,嘴唇毫不犹豫地落在我的唇上。 我有些错愕地微张着嘴,任由他吸吮着我的嘴唇。自从那次在学校外的树林中,许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吻我。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揽住了他的脖颈,逐渐沉迷于他的吻中。原来接吻的感觉竟是如此甜蜜,或者只是因为我是真心地爱他,因而才会全身心地沉溺于其中。 我们两人也不知道拥吻了多久,他的手开始不安份地抚摸着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但我的心里却隐隐有所期待。 发生便发生吧!对于我来说,已经不会存在后悔与否这种情感,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我能够控制的范围。就算明天我不得不回到陶罐之中,今天我却愿意将我的一切都交给天赐。 只是,当他的手终于伸入我的衣内时,门却被人一脚踢开了。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公主殿下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咬牙切齿地瞪视着我们,尖声叫道:“sky,你在干什么?” 我们两人立刻如同被妻子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一样,自床上一跃而起。我面红过耳,低垂着头,不敢看公主一眼。 说起来,公主才应该是我与sky之间的第三者,但我就是觉得羞愧,似乎自己正在勾引公主的老公。 “sky!”公主愤怒地扑入天赐的怀中,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昨天才说你爱我,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天赐哑口无言,无话可说。所以奉劝男人们一句,千万不要脚踩两只船,结果是很凄惨的。 我趁着他们两人纠缠,悄悄地向门边溜去,这种时候,还是走为上策。 但公主却显然不愿放过我,她以令人乍舌的速度飞奔到我的身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不要走,你这个勾引别人老公的贱女人,我要你说清楚。” 我张口结舌,原来爱情可以激发女人的潜力到如此地步,如果我不是深知公主不曾练过武功,我一定会错以为她是使用轻功飞掠到我的身边。 我看看公主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再转头看看天赐,我说什么?我根本说不清楚。 我安慰地拍拍公主的肩膀,“sky喜欢的人当然是你,如果他不喜欢你,他又怎么会到j国来?你们两国不是仇人吗?” 我居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起我自己来了。 公主冷笑,脸上忽然现出一抹落寞之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sky是因为失去了你才会离开h国的,我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工具。如果我不是j国的公主,他可能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我的心里便更加惭愧,我们只因自己的悲伤而悲伤,自己的欢乐而欢乐,从来不曾意识到,因为我们的任性和冲动,正在伤害着周围的人们。 “你不要这样想,你和他才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和。只要你们两国不发生战事,两国的人民一样会衷心地祝福你们的婚事。你相信我,没有人会破坏你们,你们之间的婚姻是上天注定的。” 我口不择言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天赐的脸色正在一点一点地阴沉下去。 其实我这样说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的禀性还是一个善良的好女孩,我也是真心希望战争的威胁能够就此结束。而且站在女性的立场上,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女子为爱神伤。 这句话说完,沉默不语的天赐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好!说得真好。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说的什么爱我之类的话根本都是假的,你之所以委屈自己来面对我,不过就是为了阻止战争。你真伟大,巫龙儿,你可真伟大。” 他这几句话是用中文说出来的,公主并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 她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天赐,“你在说些什么?” 天赐露出冷酷的笑容:“我说战争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会和你结婚,但对于背叛了我的h国,我绝不会原谅。至于这个女人,”他指了指我,“我不会再为她动心,无论她做些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我错愕,为何结果是这样?我只是对公主心怀愧疚,而且同样身为女子,明白女子的悲哀与无奈。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世之中,我都被厚重的悲哀包围着,只因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李碧华说过,男人是让女人伤心的同类。 正因为我为了深爱的人而伤心,所以我才不愿让公主也感受到同样的悲伤与无奈。 可是,结果却再次背离初衷。 我绝望地看着天赐揽着公主坐在沙发上,他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出去!” 我用力咬紧嘴唇,出去就出去,我忍,无论什么我都会忍耐。 走出天赐的寝宫,我用力捶着自己的头,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明明事情已经有所转机,却为了我那可笑的同情心,再次将天赐推离了我的身边。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在皇宫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心的流云。无论中国或者外国,蓝天与白云都是如此相似。 天空浮云飘渺,人间百代成烟,我该如何阻止你?天赐! 婴齐背起赵朔的尸体,他觉得他应该将赵朔的尸体埋在赵家的祖坟里。 地上还有许多赵家的人,但他却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也许因为赵朔是赵家嫡系传人吧!也许只是出于他对于赵朔的歉疚之情。 他不忍见赵朔就这样曝尸在冰天雪地之中,他想他是最娇生惯养的,吃不得一点苦,这样的寒冷他怎么能够忍受。 站起身时,他看见自四周八方悄然掩至的兵士。他虚无缥缈地对着他们笑了笑,那些兵士有些是他认识的,本属于赵氏麾下。有些则是他不认识的,不知是来自于何方。 他视若无睹地向前走去,刀剑反射着雪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只做不见。 兵士们面面相觑,该怎么办?到底是赵家的公子?难道真的杀死他吗? 婴齐所经之处,人们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开一条通路。 皇城上的庄姬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到了这种时候,他竟还能轻易脱困。她心里也不知是痛恨还是甜蜜,到底是她的男人,与众不同的男人。 只是那男人的背上尚负着另一个人,那人才是与她有夫妻之名的人。 她便难免感觉到一丝酸楚,女子的一生便这样亲手被她自己毁灭了。 她自城上袅袅娜娜地走下来,虽是全身缟素,却美丽得出人意料。 她自身边的一名将军手中接过马缰,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背。这一世的她并不喜欢武力,只因她知道许多事情是武力所无法解决的。 她柔弱一如普通女子,但却心机深沉,喜怒皆不形于颜色。 马儿缓步向着婴齐离开的方向行去,于是城下的兵士便跟在公主身后。 人群缄默如死,所到之处众人皆惊,如此多的人们,竟连呼吸之声都不曾发出一丝。 婴齐没有回头,他却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人群。他忍不住又笑了笑,低声道:“许多人在送你,这一路行去,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赵朔真的不会觉得寂寞,赵家一百多余人都与他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真正觉得寂寞的却是婴齐,他们都死去了,只有他还活着。 赵氏祖坟便在城外,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的人走得心神俱醉,跟着的人便也迷迷茫茫。 这苍茫的天地,何处才是归程?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却仍然要继续存活下去。也许,能够死去方是幸福的选择。 如同赵氏祠堂,居中的坟墓便是将赵氏带至晋国的人叔带。婴齐在叔带的墓前叩了几个响头,他自己也忘记记数,只是用力地叩了几下。他觉得差不多,一定已经超过了三次。他便在赵叔带的墓边以手扒开雪地。 庄姬冷眼旁观,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对叔带怀有偏见,连看见他的名字都觉得刺眼。 不过也好,就在叔带的坟前杀死婴齐吧!赵家最后一个人。 雪被扒开,露出雪后冻得坚强的地面。婴齐仍然用力地挖着土地,他的手因寒冷而变得如同鱼腹般苍白。 他的动作有些呆滞,指尖慢慢地渗出鲜血。 但他却全无疼痛的感觉,本以为只有疼痛才会让他省悟到自己尚是存活的,现在却连疼痛之感也失去了。 土坑挖得很慢,挖了半晌,还是浅浅地浮在地面上。 一名士兵终于无法忍耐,抽出腰畔的长剑,在婴齐身边帮他挖了起来。婴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仍然低下头认真地挖着土地。 于是更多的士兵加入了这个行列。或者连他们也感觉到这等待比死亡更加煎熬,只盼着这一切能快点结束。 土坑终于挖好了,不是太深也不是太宽,只够一个人睡下而已。其实,无论拥有了怎样的荣光和权势,到了最后也不过只剩下一坯黄土。 婴齐将赵朔的尸体小心地放入土中,看看他身上的伤痕,又觉得不妥。便撕下衣襟沾了些地上的雪,用力地擦拭他身上的血迹。但他的身体却是冰冷的,雪都不会融化。 他便觉得绝望,索性将雪放入自己的怀中,雪在怀里融化了,才终于将那片衣襟濡湿,连带着他胸前的衣服也湿尽了。他却管不了许多,用湿的衣襟小心地拭去赵朔身上的血迹。 他想到底是赵氏的公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如此不体面。 擦拭干净后,又将赵朔以古怪姿式摊开的四肢摆正,将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整齐一些。这一切都做完了,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将身边的黄土一捧捧地洒在赵朔身上。 埋一个人比挖一个土坑要容易得多了,眼见着那黄土盖住了赵朔苍白的脸。他在心里默祝,若今生我曾经负你,希望来世可以偿还。到了来世,我们仍然做好兄弟吧! 这以手堆起的坟墓与赵家其它的坟墓相比,显得过于单薄了。只是比地面略高出一点,不过是一个人的体积。 婴齐看着那坟墓在心里叹了口气,等我,虽然我知你用生命来保护我,但我却仍然不能舍弃你们。 他转过身,面对着庄姬,露出爽朗的笑容。“公主用尽心机,不过是想杀死婴齐,婴齐就站在这里,公主还在等什么?” 他笑得极畅快,倒不似将要赴死,反似遇到平生仅见的喜事。 庄姬亦露出难得的笑容,“赵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婴齐沉默,目光如同某种动物的触角,在冰冷的雪片间深入浅出。人们站得久了,身上便积上了厚厚的积雪。他思索半晌,才安然回答:“我从来不曾后悔杀死你哥哥。” 庄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还是那么固执吗?死到临头,也不会觉得后悔吗? 她抬起纤美如同春葱般的玉手,手在冰雪之中,白得透明一般。但这只纤弱的手,却操纵着整个赵氏的生死。六年以来,并非如此用尽心机,所谓之仇恨,或者是来自于前世。 庄姬的手落下,刀剑的光影便飞起。 她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每一个动作。 婴齐的武功不弱,她知道他是朝中仅次于韩厥的高手。她想,若他一心一意地反抗,应该会杀死许多人吧? 这个念头,并不让她觉得快慰,反而不由自主地发抖,为了自己自私的仇恨,到底还要杀死多少人呢? 但婴齐却一动不动,任由刀剑砍在自己身上。 血花飞落在苍白的雪地上,红得刺伤了人的眼睛。 婴齐一直在笑,她却不由地着恼,笑什么?到底在笑什么? 她便忽然无法抵制,伸手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用尽全力向婴齐的心口刺出去。这一刺间,前世今生的仇恨,似乎都已经溶化在里面。 她咬紧牙,固执地刺下去。刀锋砍入血肉的触觉,让人不由地牙酸腿软,在骨头之间划过,难免受到阻碍。但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碍她的报仇,哪怕是隐藏在心底的爱,也同样不及这恨来得剧烈。 婴齐惨笑,一张嘴,鲜血便泉涌而出。 两人近在咫尺,她手中握着刀,刀刺入他的心脏。鲜血溅上她苍白如死的脸,便更形妖异。他抬起手,用衣袖为她拭去脸上的鲜血,如此小心翼翼,充满不舍。 “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会很寂寞吗?”他说。 她忽然颤抖,会很寂寞吗?可是却不愿他看出她的软弱,“我怎会寂寞?我会再嫁人,也许是屠岸贾吧!他深爱我,愿为我做一切事情。” 他云淡风清地微笑:“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赵氏尽灭,我到底还为了何事存活? 她慢慢地跪倒在雪地上,仰头望向天空。整个苍穹的雪正在落向整个大地,天地苍茫,万物皆凄苦无依。我到底又为了何事而存活呢? ------------ 第九章 赵氏孤儿(上) 更新时间:2009-04-01 该死的庄姬,为什么要杀死婴齐?! 我终于忍无可忍,就算前两世有负于她,至少在这一世,婴齐不曾对不起她。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对于我前生的事情袖手旁观。但到了现在,我实在无法再不闻不问。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杀死自己深爱的人?我知道你爱他?你不要想否认!” 庄姬的心却被坚强的外壳紧紧地包裹了起来,连部分灵魂在她身上的我都无法进入。但我却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徒劳无功地在她的灵魂深处叫骂了半晌。 事实上,我深切地感受到,不仅庄姬要崩溃了,连我自己都要崩溃了。 这到底算是怎样的故事?为什么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执着? 现世的我叹了口长气,百无聊赖地走出j国皇宫。真想抛开这一切,什么都不管,就这样跑回到我生活的城市,做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何况,我就要考大学了,虽然未必真的会去考哈佛大学,至少考个北大清华复旦什么的不在话下。 也许我可以象老妈一样,学考古这种没人要学的专业,然后每天和那些死人骨头、破瓦罐烂瓷器混在一起。 等我到了23岁进入晚婚年龄的时候,找一个大款嫁一嫁。以巫龙儿的姿色,想要随便嫁个大款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再生一个孩子。两个也好,顶多罚点钱。 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如果人生是如此简单,那该有多么幸福啊! 我在j国的商业街上乱转,看着橱窗中那些精美的货物。有一条钻石项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看了半晌,那条项链的价格在我看来基本是天文数字。 我很不文明地吐了口口水在橱窗,该死的资本主义,真是物欲横流啊!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我转头,迎上天养关怀的蓝眼睛。“你这样可不好,随处吐口水是违法的行径,警察会把你送进监狱。” 我漫不在乎地耸耸肩,进监狱这种事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直跟着你,你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看来你又失败了!” 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说:“你怎么会找到我?” 天养微笑:“我一直在皇宫门口等待,看见你出来的时候还叫了你一声,你却没有听见。” 他一直在皇宫门口等我?我看着他英俊的面颊,如果他的前世是赵朔,对不起他的人应该是我,为何这一世他还要对我这么好? 我咬了咬嘴唇,很认真地问他:“你相信人死了以后,他的灵魂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到了下一世,成为另外一个人吗?” 他微笑,“我知道你们所相信的东西,我一直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到天堂或者地狱。等到未来的某一天,上帝会来审判我们。但现在我却有点相信你所说的话,虽然我不能记忆什么,但总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你知道吗?你我前世就相遇了。可能今生有缘的人只是延续前世未完的缘分吧!只是我前世已经对不起你,今生似乎也同样对不起你。” 他笑,“今生还没有结束,不要那么早就下结论,也许今生的你我会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是这样安慰着我,如果再感觉不到他的温柔,那我真是一个呆子了。我忍不住挽住他的手臂,“天养,我们走吧!什么也不顾,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好,人类毁灭也好,我们都不要再管。” 天养哑然失笑:“我们走到哪里去?” “去非洲,找个原始部落躲起来。”我有些懊恼地回答。现在到底不是古代,古代的人们可以退出江湖,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小村落躲起来,自由自在地渡过余生。因而才会有桃花源这样美丽的传说。但到了现代社会,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躲避的? 虽然我说的是傻话,他却怜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好!如果你想走,我就陪你走!” 我呆了呆,“可是你走了以后,就会一无所有,连王子都不再是了。” 他笑,“不爱江山爱美人,也许我们也可以成为千古佳话。” 泪水慢慢地涌入我的眼眶,为什么他是天养而不是天赐呢?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爱情可以怎样消磨。对于我的前世来说,爱一个人便死心塌地,永远不会改变。但现代人的爱情却实际得多,客观得多。许多年轻美丽的女孩,只是单纯为了钱财的原因,就愿望放弃自己的尊严,没名没份地跟在有钱人的身边。即便不是为了金钱的原因,爱情也不再在乎天长地久,不是有一句话很流行,只要曾经拥有便足矣。 天赐与我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是冷淡,而天养却始终不离不弃,我真不知会否有一天,我的心终将离开天赐而选择天养? 他携起我的手,“既然要走,就去准备一下吧!非洲食人部落是很贫穷的地方,没有防洒油,太阳又很强烈,只怕会把你的脸晒花。” 我含着眼泪微笑,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谁也不会走。一走了之不是我们的选择,如果这样走了,不仅欧洲皇室会痛恨我们,我们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我却仍然仰起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眼中的泪水眨掉。“那就去疯狂采购吧!” 听说购物是治疗失恋的一种绝佳方法,许多失恋的女孩子都是通过疯狂购物或者大吃特吃来渡过艰难的时间。虽然对于我来说,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失恋。但我的悲伤无奈再加上那份彷徨,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便手牵着手漫步在j国的商业街上,首先买的东西便是那条天文数字的钻石项链。虽然h国皇室比英国皇室穷多了,但买上几条钻石项链对于h国的王子来说,还是不在话下的。 然后我便买了许多名牌,如同guccci、chanel、lv、prada等等,这些牌子,我以前是连冒牌货都舍不是买的。现在手中提着的购物袋中居然都是当季新品,完全没有打折,甚至是限量版。 我几乎怀疑我会在一天之内花光h国皇室所有的钱。 到大包小包将我和天养淹没之时,我们两不由地相视一笑,然后我将所有的东西送给了路边一个衣着整洁正在吹萨克斯管的乞丐。 他吃惊地看着面前那如山堆积的货物,一口气梗在喉头,几乎昏死过去。 我与天养手拉着手进了一家位于本城最高的三十九楼上的高档露天餐厅,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全景。我们点了最贵的所有食物,然后每一道菜只尝上一口。 我忽然想起我与天养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在唐人街的小餐馆中,我也点了所有的菜,然后每道菜只尝上一口。 一念及此,我不由地偷笑,他似知道我在想什么,也莞尔一笑。“如果不是你那么特殊,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很坦白地说。看来陷入爱情的人真的都很会拿着肉麻当有趣。 我忽然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感觉到类似的目光,不用说也知道这目光是出自谁的眼睛。 我故做镇定地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果然是天赐。他与公主殿下居然也在这间餐厅里用餐。 天养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脸色也是一变。 天赐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他姿态优雅地走到我们身边,轻轻鞠了一躬,“原来我亲爱的堂弟也到了这里。不知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时候,你到这里所为何事?” 天养冷笑起身:“我是为了我深爱的女人而来,我与你不同,虽然我知道她的心里从来不曾爱我,我却仍然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sky,你本来是温和善良的人,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就算你发动了战争又能解决什么?” 天赐的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是愧疚、自责、不安、痛苦、悲哀……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如同我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但他却仍然咬牙切齿地回答:“就算我变了又怎么样?一直以来,我失去得太多,现在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天养轻轻叹了口气:“sky,你从来没有失去过龙儿,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落寞伤感,让人不由地黯然神伤。为了我和天赐的事情,到底还有多少人要受到伤害? 天赐微微动容,但他却仍然固执着自己的坚持:“我说过,我不会再为她动心,无论她做些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天养也不由地动怒,他自座位上起身,大声说:“爱一个人不应该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无论你怎样爱龙儿,龙儿怎样背叛了你,你都不该用发动战争做为报复。你可知道战争发生以后,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虽然大伯和伯母死得早,但那时你已经七岁了。他们是众所周知充满仁爱的皇帝和皇后,他们从小就教导我们要视人民的生命重于自己的生命。可是你却做了什么?为何十年前你没有和先帝一起出访,如果是那样,那时你便死了,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天赐大怒,对于他来说,已经死去了的父母一直是心底最疼痛的部位,任谁都不能轻触一下。但此时,天养居然用死去的先帝来教训他。 他立刻竖起拳头一拳向着天养迎头击去,天养即没练过武术也没练过柔道空手道台拳道,不过是普通人一个,当然被这一拳重重地击在眼眶上。 他立刻如同熊猫一样多了一个黑眼圈。他自然不会就这样甘心被天赐狂扁,也竖起拳头毫不含乎地打了回去。 露天餐厅中高贵的女士们纷纷尖叫着离席,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蒙着自己的脸,却从手指缝向外张望。 我好笑地看着她们夸张造作的动作,完全明白为何天赐和天养对于上流社会会如此厌倦。 餐厅的侍者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来阻止,不时地用眼睛瞄一瞄安然端坐的伊丽莎白公主殿下。 公主却面无表情,只是冷静地注视着打架的两个大男孩。我分明看见她眼底的忧伤越来越是浓重,几乎要自眼眶中溢出。 于此之时,我终于明了我的命运。我一直在疑惑,我再次降生所为何事?是为了使天下动乱吗?继续祸国殃民的倾国游戏吗? 或者都不是,我来到这个世间,只是为了伤害别人,同样也伤害自己。 两人的打斗在我的眼中幼稚而可笑,他们都不是懂得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人。但一个人武功再强,又抵得过千军万马吗?或者一个小小的原子弹便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现代战争更已经与个人的武功高低没有任何关系。 我仰头向天,吁了口长气。也许,我真的应该做出选择了吧! “你们说公主会生下那个孩子吗?” “亲手杀死了孩子的父亲,如果生下小孩,该怎样面对他呢?”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将来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那岂非要杀死自己的母亲?” “如果是我,连小孩也不要了。屠将军不是很思念公主吗?每天都到宫里来看望公主。” “听说屠将军希望公主不要生下那个小孩,他大概想成为新的驸马吧!” 庄姬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浮肿的面颊,怀孕的女子大多不如平时美丽。她每日饮酒,通宵达旦,完全不顾念自己腹中小小的生灵。 年老的宫人时时劝慰她:“公主千万保重玉体,这样饮酒不仅会伤了孩子,也会伤了公主自己。” 她唯淡然一笑。怀孕的女子都喜欢抚摸自己的腹部,感受腹中小生灵的蠕动。她却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似乎肚子里的孩子与自己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自赵氏灭后,屠氏一家独秀,掌握了朝中大权。屠岸贾每日出入宫中,连通报都减免了。 在他的眼中,庄姬的美丽自那个下雪的冬日之后,便一去不复返。她似失去了灵魂的纸人,苍白单薄,每日烂醉如泥,连如此倾慕公主的他都开始觉得无法忍耐。 他想,若要使她完全脱离赵氏的阴影,就一定要杀死她与赵家的男人所生的小孩。 当此之时,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屠岸贾,他收买了庄姬身边的宫人,命她在庄姬的饮食中下药,希望可以将孩子打掉。 那宫人心里畏惧,即惧怕屠岸贾的权势,又惧怕庄姬的威仪,踌躇再三,将药量减半,投入公主的饮食之中。 庄姬将药吃下去了,夜里觉得腹痛如绞,便了几次血,却终于还是没有将孩子打下来。 庄姬也不去追究,她自己的心底同样疑惑不安。赵氏全都死在她的手中,但她却可能生下赵氏唯一的后人。 如果肚子里的小孩是个女子,那大概是上天要灭尽赵氏。但如果那个孩子是个男孩…… 她不再想下去,任由小孩在腹中自生自灭。肚子越来越大,她却越来越消瘦。落在宫人的眼中,不免觉得公主怪异得有些畸形。其他人生孩子时总是会变胖一些,只有公主不仅不胖,反而骨瘦如柴。 一次不曾将孩子打下来,屠岸贾心里不甘,再令宫人下毒时,宫人却死也不愿。他自己也担心药下得太多了,可能会危及庄姬的性命。 虽然庄姬在他的眼中已经大不如前,但到底还是晋国的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便胜过寻常女子许多。他已经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臣,若能够攀龙附凤,便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人在得意的时候,难免越来越是功利,他自己不曾觉得有何不妥。人在不同的阶段必然会有不同的追求,他的追求,无非是功成名就,余荫子孙罢了。 分娩的日期越来越近,他便秘密安排,将宫中的宫人逐渐换成自己的心腹。连产婆亦是他安排好的,只要庄姬一生下小孩,女孩还可以容她存活,若是男孩,便悄悄地杀死。神不知鬼不觉,让赵氏一门自此消失在大地之上。 偶然的时候,他会想到庄姬。她会否恨他,若他真的杀死了她的孩子。这样想时,他便安慰自己,当尘埃落定后,庄姬会明了他的苦心。 以后庄姬将会是他的妻子,他与她之间不该再留下赵氏的印记。 到孩子终于出生的那一日,春天已经近在咫尺。 庄姬看见窗外早早绽放的桃花,她感觉到腹痛如绞。她知道早已经无人可以信任,她任由屠岸贾摆布着,带着一抹自暴自弃的决绝。 身下开始流出液体,她想她是要生了。然后便有鲜血渗出来,许多血,争先恐后地离开她的身体。 她觉得有些寒意,她便笑了,是赵家的孩子携怨而来吗?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身背药箱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 她蹙起眉头,好无礼的人,她可没有传唤过大夫。她虚弱地开口:“你是谁?” 那男人施了一礼:“草民名叫程婴,本是赵家的门客。” 她怔了怔,赵家养过无数门客,连她这个赵氏的主母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赵家白吃白喝。这个程婴,似乎有一点印象,是个江湖郎中。 她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为何而来?” 程婴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若公主生下的是位公子,那就是赵家唯一的后人。小人斗胆,请求公主准许小人把公子带出去抚养。” 庄姬哑然失笑,“把赵氏的孩子养大,又能怎样?难道你要他杀母替父报仇吗?何况这个孩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 “我有奇异的感觉,这个孩子一定是男孩。公子在死前早已经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曾经悄悄托付小人,若生出的是男孩便起名叫赵武,希望他可以光复赵氏。” 庄姬默然,腹中又是一阵剧痛。她咬紧牙,身下有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孩子,你还未出生就已经想要母亲的命了吗? 她万般艰难地开口:“好吧!若孩子真能活着生出来,你就把他带走吧!” 程婴深深一鞠,“多谢主母。” 她不由地自嘲地笑了笑,这么久以来,都不曾再有人称她为主母,到了此时,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居然还有人称她为主母。 疼痛撕心裂肺地传来,她想也许她会因这疼痛而死去。但她却不能死,若她死了,这孩子便再也生不出来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生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也许那孩子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过去的一切就都让它过去吧!她不再有仇恨,就算会有下一世,她也不会再痛恨赵家的任何一个人。 心底柔软如棉,脆弱如丝,到底是自己孕育了几个月的小小生命。 这个过程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昏过去。屋里只有她与程婴两个人,她默默忍耐着痛楚,连最微弱的呻吟声都不曾发出来。若发出一丝声音,可能就会被屠岸贾的手下侦知。 终于,那孩子自母亲的身体里脱落出来,张开朦胧的眼睛,四下里环顾着。奇的是,孩子自生出来便似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居然一声都不曾哭。 程婴拭去额上的汗珠,“恭喜公主,真是一个男孩。” 她无力地摊在榻上,想要伸手抱一下孩子,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带他走吧!趁没人知道赶快带走他吧!”她的面容冷漠,似将被带走的孩子与自己全无关系。 连程婴的心里都觉得不安与疑惑,这真是一位母亲吗?她到底是否还有人类的情感? 他将身边的药箱清空,轻声对手中的孩子说:“武儿,若你真的有知,就千万不要哭出声。只要离开这个皇宫,我们就安全了。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武不凡的男孩子,到时一定要为赵家的人们报仇。” ------------ 第九章 赵氏孤儿(下) 更新时间:2009-04-02 报仇?庄姬的脸上泛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所谓之报仇,在伤害别人以前,已经伤尽自己。 但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自己亦是执着于仇恨的人,若她能够放弃仇恨,也许生命便不会这样。 “快走吧!我在房里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我只怕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进来了。” 程婴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背起药箱走出房门。 庄姬看着那房门关上,泪水终于悄然划落,所谓之报仇已经与自己无虞,这孩子能否生存都只看上天的旨意了。 她用尽全力站起身,每一行动,更多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涌出身体。她也不知自己会有多少血可流,但她知道,她现在还不能死。她必须要设法拖住屠岸贾,在程婴离开皇宫以前,他不能让他找到他。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厚厚的布条勒住流血之处,又塞了一些衣物在腹部,短时间内,便无人可看出她的异样。 走出房门,门外的两名宫女安静地出奇,她们平时无事之时总是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两人脸色都有些怪异,心不在焉。 她问:“屠将军进宫了吗?” 宫人点头,“屠将军还在大王那里,马上就要过来看望公主了。” 她依着栏杆坐了下来,不能让屠岸贾进她的寝宫,只要他一走入她的寝宫,就能发现她已经生产这个事实。 宫人互视一眼,自花丛中摘了一些花朵放在庄姬的身边。浓浓的花香遮住了庄姬身上的血腥之气,她心下了然,两名宫人是早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是真心诚意的笑,许久以来,不记得有多久,好象从上一世开始,她都不曾开心地笑过了。 但此时,两个不知名的宫人,可能还受了屠岸贾的钱财,看似漫不经心的细微之处,却让她感激非常。这一丝柔情,大概只存在于人类之中吧! 她安静地等待,渐感觉到睡意侵袭而来。她知自己不能睡着,若这一睡,只怕再也不会醒过来。 一名宫人轻轻推了推她:“公主,屠将军来了。” 她震做精神,勉力展开灿烂的笑容。 与此同时,程婴身背着药箱急步向皇城大门行去。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众多,他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 那孩子在药箱之中悄然无声,自孩子出生到现在,他还不曾哭过一声。这多少有些怪异,可能是因为孩子并非是普通的女子所生。 程婴并不知道庄姬有何不同之处,在他的眼里,公主是个古怪莫名的女人。他无法从公主的神情上看出她心里所想,连她是否真的痛恨赵氏,他亦无法知道。 他想她到底是残忍的,杀了夫婿全家,又全不动情地送走了自己唯一的骨肉。他想,他这一生都无法真正明了公主了。 前面便是皇城的大门,一名将军当门而立。他知道这是韩厥,晋国的第一高手。自赵氏灭后,他便成为续屠岸贾之后,最有势力的人之一。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先发一言,似都在心里暗暗地惦量着对手的份量。 他终于一笑,深深一鞠,“韩将军,有礼了。” 韩厥挥了挥手:“我见过你,在赵家。” 他心里一凛,赵家门客上千,韩厥到赵家的次数也不多,居然能够记住平平无奇的他。他却仍然好整为暇,全不惊慌:“小人只是一名普通的郎中,这次进宫不过是为公主看病罢了。” “普通的郎中,”韩厥重复了一句,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公主玉体如何?” “已无大碍,只是少许不适。” 韩厥便默然,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方才问:“你这箱里装的是什么?” 程婴微笑道:“郎中的箱中自然是装着药。” 韩厥笑了笑,侧身让开道路:“走吧!” 程婴一愕,如此轻易就可以离开吗?他不敢多言,拱了拱手,便向着宫外行去。 待他走出宫门,韩厥忽然问:“是男孩吗?” 程婴不由停住脚步,一阵冷风吹来,他只觉得遍体生凉,他才发现,全身早已经满布冷汗。他没有回头,却轻轻点了点头。 身后似传来轻微的叹息,“快走吧!江湖风波险恶,前路难行,先生多自保重。” 他不敢再停留,急步走出皇宫。回首间,已是两世为人。皇宫的门在身后阖上,他却知道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向城外奔去,脑中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屠岸贾终究还是会发现公主生产的事情,虽然他已经逃出了皇宫,但屠岸贾却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定会全国搜查,到时他该怎样保住这个小孩呢? 许久以来,屠岸贾都不曾发现庄姬如此美丽了。当她对着他粲然一笑时,满园的鲜花都顷刻失去了颜色。他便有些失神起来,公主的美丽到底还是无人能及。 他连行礼都忘记了,有些意乱情迷地在公主身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她有些不同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你来了。”庄姬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自如,象是一个殷勤的主妇正在询问归家的丈夫。 “我今天与大王提到你我之间的婚事,大王也十分赞同。只等你分娩之后,将养好身体,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庄姬若有若无地笑笑:“将军还真是心急。” “与公主结为夫妻是我多年的夙愿,现在总算能够实在,我又怎能不心急?” 庄姬淡然道:“将军不怕死去的赵氏一家阴魂不散吗?” 屠岸贾傲然一笑,“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尚且不怕,难道还会怕死人?” 庄姬笑笑,“不错,死去的人都已经死去了,还有什么能让人觉得不安呢?” 她脸上的笑容虚无缥缈,让屠岸贾忽然心生不安。微风袭来,吹起她长长的衣袂,使她看来如同谪仙。他不由握住她的手,“我会好好待你,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她不置可否,重新开始?今生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她的手为何如此冰冷,冷得如同死人。她虽然体温本就较常人要低得多,但此时,身上已经全无一点温度。 他忽然起身,一把推开庄姬寝宫的大门。浓重的血腥气立刻扑面而来,屋内的情形使他不由地轻轻颤抖。怪不得她忽然曲意奉承,原来是怕他知道她已经生产的事情。 他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是真的觉得愤怒了。赵家的人都死光了,为何心里还惦念着他们? 人类的感情大多是自私的,因爱生恨不过是一瞬间。 他冷笑回首,毫不怜惜地抓住庄姬,不顾尊卑地撕开她的衣袂,藏在衣内伪装腹部隆起的衣物便落了出来。他抓起那些衣服,逼视着庄姬的眼睛:“这是什么?” 庄姬淡然一笑:“你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冷笑:“那个孩子呢?” 庄姬悠然望向宫墙,墙外是另一个世界。墙内的人渴望着外面的生活,如同墙外的人一心想要进来。“他已经走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再也找不到?”屠岸贾仰天长笑,“只要是我想找的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他大步向宫外走去,想要置那孩子于死地的念头不知是出于对赵氏复仇的恐惧还是出于嫉恨。 “来人啊!传令下去,在全国范围内捉拿出生半年以内的婴儿。如果找不到那个孩子,我宁可杀光所有的小孩。” 庄姬颓然坐倒,身边的花朵已经在刚才的争执中被捻碎了,她俯身拾起几片零落的花瓣,花香依旧,只是花已经失去了生命。不久以后,这些花朵就会慢慢消失,变成空气中的一抹余香。 她抬起头,便看见韩厥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恍惚地笑了笑,许久不曾见到他了,自从赵氏灭后,许多人都改变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信任韩厥,只知他如同一个最忠实的仆人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一心一意地服从着自己的命令,从来不曾奢求过什么。 她知道一个男人如此地跟随着一个女子,必然是出于某种原因,但她却已经无暇思索,亦无力思索。 她问:“他们走了吗?” 韩厥点头:“程婴走了,屠将军也走了。” 她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得生命正在悄然流失。她知自己活不长久,但奇异的是,她竟想起了许多遗忘了许久的往事。那些前世的事,如同传说一般自脑海中一掠而过。 她忽然了然于胸,原来一切是这样的。 她道:“韩将军,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韩厥轻笑:“公主要我做的事情,我又何曾拒绝过?只是公主身体如此虚弱,应该传个御医前来诊治吧?” 庄姬摇头:“我不会死,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现世的生命。” 韩厥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赵氏祠堂,赵叔带的牌位之后,有一个七彩的陶罐,韩将军可否替我取来?” 韩厥点头,走了几步不由回首,欲言又止:“公主……” 她安慰地笑笑:“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宿命,我现在只是重归宿命罢了。” 待韩厥走后,她命宫人取来羊皮纸,凝神静思。十六年的时光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乃至三生的时光一掠而过,亦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那封印她的符咒,她记得清楚,只因已在那符下生存了许久。 她以丹砂画符,决定将自己重新封印。是否会有来世,还未可知,但这一世,已经再无可恋。 准备好了一切之后,她忽然想到那个刚刚被带走的男孩,那是她的儿子,可是她只来得及看他一眼而已。 虽然屠岸贾说过要杀光全国范围内刚刚出生未满半年的小孩,她却并不真的担心。生灵涂碳,这大概就是她一次次降生的使命。 她自嘲地笑笑,赵赢子与赵叔带都没有错。也许错的人是赵婴齐,那个深爱着她的婴齐。 她的心便又是一阵剧痛,婴齐,来世,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来世我们又一次见面,也许只是因为庄姬被封印以前的那一点不甘,才会有我巫龙儿的出现。 我的目光落在仍然打斗不休的两个大男孩身上,回忆着我这一生的并不太漫长的时光。 我还没有过十七岁的生日,不知还有机会过吗? 每个今生相遇之人,也许不过是继续前世未了之缘。二鬼子、天养、wilson、武松、丽莎、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公主,乃至我亲爱的老妈,虽然我不能对号入座,但在许多人的身上,我都看见了他们前世的影子。 太婆婆用尽心力将我送回到前世去,让我看到这一切的发生,是否她早已经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我悄然起身,向着三十九层天台的尽头走去。人们都在注视着天赐和天养,打架的两个人也都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在对方的身上。 谁也不曾注意到我。 就算注意到我,也无法改变什么。巫龙儿可能会把自己的感情弄得一团糟,也因此而累及整个欧洲,但若巫龙儿只是一心求死,还有谁能够阻止得了我? 只是我却不知我是否真能死,根据我前世的记忆,我想要死大概也是很难的。 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这样做了。 沿天台的边缘种满了玫瑰,现在是玫瑰盛放的季节,微风拂过,便有淡淡的花香。 对于花草树木,我并没有特别的好感,不过如是。事实上,对于许多事情,我亦没有特别的好感,不过如是,甚至是我自己的生命。 我回头望望,天赐和天养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两个人都呲牙裂嘴,都已经打得没力气了,似恨不能狠狠地咬对方一口。 我哑然失笑,可爱的一对兄弟,若没有我,你们应该是很友爱的吧! 我跃起,身后传来惊呼如潮。天赐与天养一起大叫:“龙儿!” 人在空中是做自由落体运动,据说在半空中的人瞬间就会因失重而昏迷,因而跳楼的过程并非如同想象那般无法忍耐。 三十九层楼并不是特别高,不可能高入云端,除非那天正好有雾。 我在空中之时,却并没有昏迷,许多前尘往事如同轻烟般地掠过,谁会想到,到了最终,巫龙儿居然会选了这样一条道路。 许多人会流泪吧! 一只小小的麻雀受惊地自我身边急速向上飞起,我想对它说:“不用怕,巫龙儿死了,天下就太平了。” 这样想的时候,我又觉得好笑,其实我的生命到底不过是一场闹剧。 然后我便听到“砰”的巨响,至于我会摔成什么样子,我已经无法预料。听说摔死的人是很恐怖的,四肢尽断,脑浆崩裂,全身浮肿,总之是不成人形。 这大概是我唯一的遗憾,我生来就是一个美人,本可以选一个更优美点的死法。但形势所迫,我居然会使用这种让人恶心的方法去死。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见碧蓝的天宇。 居然没有下雨,记忆里,我与雨是分不开的。 似乎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唱着那首诗,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许多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然后便是警车的长鸣声,再然后,我便一无所觉。 ------------ 第十章 何处是归程(上) 更新时间:2009-04-03 “你听说了吗?朝中发生了奇事。” “什么事?” “公主忽然失踪,而位高权重的韩将军也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怎会这样?” “谁说得清?不过公主真是不祥之人,害死了自己夫婿全家,现在人都失踪了,却仍然在祸害晋国的百姓。” “人都失踪了还怎么祸害百姓?” “你不知吗?屠将军下了命令,要杀光全国出生未满半年的小孩,就是为了找出公主的儿子。现在已经有几十个小孩死于非命了。” “幸好我的孩子都已经十岁了。” 两个樵夫坐在林间闲聊,他们一眼看见程婴走过来,便一起打招呼:“程大夫,又来采药啊?” 程婴点头:“你们刚才说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城里已经搜查完了,现在正向着城外搜查。” 另一名樵夫忽然想起一事:“程大夫,你家里不是有一个才刚出生的小孩吗?” 程婴苦笑:“正是,在下这便回家,着夫人带着犬子避回娘家去。” “快去吧!官兵就要来了,只怕迟了就走不脱了。” 程婴急步向自己的家中行去,屠岸贾居然为了寻找赵氏孤儿想要杀光所有的婴儿,他也疯了吗? 他只觉在这个故事中,疯子众多,每个人都为了某个原因而执着,无论是赵朔、婴齐或者是庄姬,甚或是他自己,只为了心里的坚持,连生死亦在谈笑之间。 他一路走,一路思索,若要阻止屠岸贾,只有让他以为他已经杀死了赵氏孤儿。但他该到何处去找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呢? 他东张西望,看看路边的树,树底的花。枝上有许多鸟儿在鸣叫,大鸟叫着的时候,小鸟便会跟着一起附和。 鸟儿真是幸福啊,不必思考那么多烦人的事情。 终于到家了,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对妻子说起。但想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想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那就直说吧!其实直说才是最简单的。 他推开门,走入内室,见妻子抱着两个婴儿,正在低声抚慰。 这种情形使他的心底感觉到一丝暖意,他站在门边傻傻地笑了一会儿。妻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嗔怪地问:“你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我一把。” 他走过去,思索着应该接过哪个孩子。妻子自然而然地将赵武交到他的手中,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怀抱着赵武,嗫嚅着开口:“两个孩子一起养,是否太多了?” 妻子叹了口气,“谁让赵家对咱们有恩呢!幸好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要不然连奶水都没有。” 他怔怔地看着妻子的脸,是个平凡的妇人,本来不过是赵家的丫环。到了适婚的年龄,便许给了没有妻室的门客。 他娶她的时候也并没有觉得怎样,但娶得久了,才发现,她是很贤惠的女子。 妻子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你怎么了?看什么?” 他咬了咬牙,冲口而出:“屠将军要杀光全国所有出生未满半年的小孩。” 妻子一愕,立刻惊慌失措:“那怎么办?我们的孩子可千万不能让人找到。” 程婴默然不语,只是用眼看着妻子。妻子的脸色逐渐苍白,“你要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赵家对咱们有恩啊!” 妻子双腿一软,颓然坐倒,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程婴道:“若不给屠将军一个婴儿,全国的婴儿都会死。” 两人黯然对视,谁也不先开口说一个字。手中有两个婴儿,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谁是自己的孩子,谁是赵氏的孩子。若是将赵氏的孩子交出去…… 谁也不敢再想下去,只要将赵氏的孩子交出去,所有的孩子就安全了。 只是,赵氏全家已死,这孩子是赵家唯一的血脉。 泪水悄然落下,妻子垂下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幼儿。是自己的血中血、肉中肉,才生下来连三朝都没满。 怀胎十月,母亲与亲子之间的联系,外人又怎能明了? 她死死地抱着怀中的幼儿,如同溺水之人紧握着一根稻草,“真要这样吗?” 她的声音瞬间便黯哑了许多,“你真忍心这样做吗?” “如果牺牲他一个,可以救回成百上千的小孩,我只能这样选择。而且,就算不愿意交出他,屠将军的军队还是会找到这里来,到时候他还是死路一条。” 她痛哭失声,为何不将赵家的小孩交出去?她却说不出口,在赵家学的都是忠孝仁义,现在却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这就是宿命吗?每个人都为了一个原因而活,也必将为了一个原因而死。 她小小的孩儿,尚无任何知觉,却已经被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程婴将手中的小孩放在床上,“把孩子给我吧!” 她却不愿也不忍,仍然用力抱紧:“让我再抱一会儿。” 程婴叹气:“来不及了,屠将军的军队就要来了。”他上前去强行交小孩自妻子的怀中抢了过来,小孩因受了惊吓,放声痛哭。 他却不管不顾,掉头向外走去。 妻子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点,别弄疼了他。” 她忽然想到他是要被送去死的,心里一凛,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程婴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唯恐自己一回首间,便会失尽勇气。 他一路前行,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自己是要走到哪里去。跌跌撞撞地走了许久,只觉得全身越来越无力,似连再走一步路都无比艰难。 他依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怀中的婴儿不再哭泣,咬着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天上缥缈的云彩。 他低头看了看儿子,难道就这样把他送过去? 如果这样简单,只怕未必会得到屠岸贾的信任。每一个圈套都需得一个诱饵,而这个以他自己的儿子所制成的圈套就更应该精致一些。 他检视自己的记忆,将朝野内外的大臣们都考虑了一番,谁是可以信任的呢?他忽然想到一个老者,名叫公孙杵臼,早已经辞官归田,他与已死的赵盾是生死至交,他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念至此,他立刻抱起儿子,向山间行去。公孙杵臼的家离此不远,是山间的宅第,他曾经在采药之时,数次到他家中做客。两人也不算是深交,见面之时只是略交谈几句,喝上一杯茶罢了。 所谓之知己大抵如是,即便不曾说过太多的话,却已经深谙对方的人格,知道在生死存亡之间,何人是可以相托的。而某些酒肉朋友,虽然平时大话说惯了,真到了危急的关头,却是会第一个出卖你的人。 他一路行去,到了公孙杵臼的家中。远远便见到白须白发的老人倚杖站在门前,他似在眺望,亦似在等待。一见他来,脸上便现出一抹了然于胸的凄然。 两人打了个照面,连行礼都省去了。 “朝中传闻,赵氏孤儿失踪之时,先生曾进过宫,我就猜测,那孩子是被先生带走了。” 程婴不由一笑,相知如是,夫复何言,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孩,“这是贱内所生,到今日也才出生三朝。” 公孙杵臼的目光便也落在小儿痴憨的脸上,“先生要将这个孩子交给我吗?” 他抬头看着他,到了此时,场面上的客套话已经全无意义。“我是要先生死才会前来。” 公孙杵臼仰天长笑:“老夫已经年愈八十,连牙齿都松落了,多活一日也不过是白白地浪费粮食,若真可为了赵氏孤儿而死,那倒是老夫的福份。” 程婴有些黯然,“先生再考虑一下吧!藏匿赵氏遗孤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就算先生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家人着想。” 公孙杵臼笑笑,“先生如此劝我,莫不是想令公孙某将先生绑至屠将军面前,以此谋得荣华富贵?” 程婴也不由一笑,两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公孙杵臼接过程婴手中的婴儿,“带屠将军来吧!他一定会相信是我设法带走了赵氏孤儿。这孩子死后,赵氏遗孤和其他的孩子们就安全了。” 程婴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公孙杵臼怀里的婴儿忽然大声啼哭,似已经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他不由停步回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知这是他最后一次流泪,自此以后,他将会以一个出卖故主的小人身份存活在世间。 他会背负着骂名将赵氏遗孤养大,直到他终于可以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不久后,屠岸贾的军队被带到了公孙山庄的外面,带队的人便是程婴。再过了不久,白须白发的公孙杵臼被人强拖了出来,怀中仍然死死地抱着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屠岸贾亲自拿过那个婴儿,将他高高举起,摔死在山石之上。 整个过程,程婴都微微含笑,似死去的孩子与他全无关联。 然后,便是公孙杵臼自杀身亡。再然后,便是程婴出卖故主的荣华富贵。因他的功劳,连带着他的儿子也鸡犬升天,被屠岸贾收为义子,起名叫屠成,被接入屠家教养。 屠岸贾终身不曾娶妻,偶尔的时候,午夜梦回,深宵寂寞,他会想到神秘失踪的庄姬公主。最初想到她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心如刀割,似有什么本应属于自己,至珍至宝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但时日久了,心如刀割的感觉就越来越淡。 他有许多侍妾,却不愿给任何人名份。只因由始至终,他都觉得,只有晋国的公主庄姬,才是能够配得上他的人。 他也会想,也许,只是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会再见到庄姬。到了那时,他一定不会再放她远走,无论是喜欢也罢,厌倦也罢,他都会将她缚在自己的身边,直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无边无际的黑暗,密密地包裹着我,如同蚕茧。黑暗如此厚重,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不能移动,不能开口,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不知我是否还活着。 恍惚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别担心,龙儿,你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如此熟悉,我用力回忆,在哪里听到过?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想了许久,有个人曾经用这个声音唱着:啊!我便是那善财童子下界,任平生是也。哪位是我的娘子,巫龙儿小姐? 善财童子!竟是他的声音! 若我仍是平时的我,只怕此时已经吃惊地跳了起来。 但黑暗是如此沉重,我渐又陷入半梦半醒般的状态,迷迷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妈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龙儿,龙儿!你还好吗?你听得见妈说话吗?” 我立刻脆弱如棉,老妈,你还管我吗?我这样做对不对?我死了,他们就不会再争,战争也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老妈,全世界最漂亮的老妈,其实我真的觉得很幸运,我是你的女儿,而不是其他什么人的女儿。 虽然你并不太慈爱,又很粗心大意,还很臭美,又有点花痴,但我一直都很爱你,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爱着她们的母亲。 老妈的声音远远地离去了,我又陷入迷茫。 然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应该是个下雨的日子,我忽然觉得力气回来了,我听见太婆婆的声音:龙儿,我计算着,你的劫难已经过去了。太婆婆就要把你从陶罐中放出来了,你一定要出来,千万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就再也没人能救你了。 我错愕,我没有死,而且还在那个陶罐之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陶罐应该是禁锢我的东西,为何反而救了我的性命。 有一点点光射了进来,我立刻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光。这样一动,我终于大吃一惊,我转易地转身,而且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身体不是人类的身体。 我的手呢?我的腿呢? 这样想的时候,尾巴便翘了上来,我看见了我自己的尾巴。 天啊!?我居然变回了那条蛇,那条金色的蛇。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恶心的吗? 西方人说过,女人和蛇是天生的宿敌,因为夏娃便是被蛇引诱,才吃了禁果。因而世世代代的女人都是如此痛恨着蛇,看见蛇则会尖叫不已。 现在,我自己居然变成了一条蛇! 虽然知道我是蛇妖转世,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变成蛇又是另一回事。 太恶心了! 听说蛇身上充满了粘液,难道此时我的身上也充满了粘液? 我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出去。 出去做什么?现在成了一条恶心的蛇,出去了说不定会被巫家女人做成蛇羹,我完全相信那些心恨手辣的巫女们会这样做。 说不定她们还会热切地讨论是蛇羹美味还是烤蛇段美味。一念及此,我只觉得全身冰冷。连我最小的表妹都在黑暗之中呲着牙,露出恐怖的笑容。 更何况,就算我又恢复成了人形,那些纠缠在我身边的烦人事岂非又要重新来临? 我固执地将头盘在身体之中,死也不愿出去。做一条蛇这点还是很让人羡慕的,一个正常的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头埋在盘旋成圈的身体里的。 太婆婆苦口婆心地劝说:“龙儿,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大碍,快出来吧!” 不出去,就是不出去! 我默默地与太婆婆抗争。 ------------ 第十章 何处是归程(下) 外面传来响亮的雷声,大雨正在倾盆而下,这样的日子正是传说中巫龙儿现身的日子。但这次,她们再说破了嘴皮,我也不会出去的。 忽听善财童子漫声吟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巫龙儿,原来你那么怯懦,才受了这么一点点打击,就想缩在罐子里一辈子也不现身吗?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把这个罐子丢进大海之中,让别人再也找不到这个罐子,也省却了世间的祸害。” 太过份了,居然要把我丢进大海里去,还说我是世间的祸害。 我立刻向上跃起,自罐口跳了出来。 我不知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至少我跳出来以后,落在地上以前,我又变回到原来的巫龙儿,只是全身赤裸,没穿一件衣服。 善财童子好笑地看着我:“原来你身材那么差劲啊?” 我呆了呆,连忙缩起身子,用手挡住关键的部位:“我诅咒你长针眼,你这该死的神棍。” 善财童子笑道:“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吗?” 此时围在旁边的巫家女人们已经拿了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回头看看身后的陶罐,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不可思议,似只是做了一场梦。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从三十九层楼跳下来了吗?为什么我没死?居然还进了那个陶罐?” 我一口气问出一串问题,这才四处打量,我在一间奇怪的房间里,房内贴满了各种符咒。 “这又是什么地方?这些鬼画符是干嘛的?” 善财童子拍了拍手:“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恢复了,这说明我法力高强。”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难道真是你这个神棍救了我?” “不错,正是平生救了你。”太婆婆回答我。 平生,连姓都省略了,用得着叫得那么亲热吗? 我甩了甩手,踢了踢脚,一切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说什么我也是从三十九层楼跳下来的,居然会如此健全,太让人失望了吧! “你跳下来以后,样子是很恐怖的。”太婆婆似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说,“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就把你直接送到火葬场。但我们都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死去,所以我们用了一点障眼法,把你从火葬场里换了出来。” 我眨眨眼睛,太婆婆的法力似又高明了,居然可以把一个那么大的人用障眼法换出来。 “然后我们就设法把你收入陶罐之中,带回到中国来。因为你在陶罐里已经住了两千多年,里面早已经充满了你的灵气,这个罐子是让你恢复元气最好的地方。” 我侧头想了想,这说起来有点矛盾。当年赵嬴子和赵叔带用尽心力将我封印在陶罐之中,就是为了不让我脱逃。想不到过了两千年,这陶罐竟成了我的避难佳地。 “但若任你自生自灭,虽然你不会死,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恢复。所以我们只好与平生联手,用半仙道观及巫家最高深的法术来助你疗伤。如果不是我们两家联手,你只怕又要在罐内住上二千年,才能完全复原。” 又在夸大其辞了,难道半仙道观和巫家最高深的法术相当于蛇妖二千年的修为?那我这个蛇妖不是太失败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脸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不过我也不会肉麻当有趣地感激到痛哭流泣。 我说:“我在罐中多久了?”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那个不想问的问题:“他们两个人怎么样了?” “你在罐中已经两个月之久,欧洲的危机也已经解除了。天赐和天养都回到H国,现在H国和J国关系融洽。” 已经两个月了吗?我看着窗外飞落的红叶,秋天到了,大概已经开学了吧! “表姐,你不用担心,太婆婆说你生了重病,已经向学校请了假。只要你身体完全恢复了,就可以回学校去上课了。” 可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现在已经是全世界的名人了,大家都知道我死了,我又忽然出现,那岂非成了诈尸? “关于这一点,你更不用担心,巫家使用了法术,使学校里的人都以为新闻中的巫龙儿是另一个人,与你全无关系。” 不会吧?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一切问题?我又可以开始原来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怔怔地发了会儿呆,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好象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天赐和天养,虽然我们还同样存在于这个世间,却已经等于生死离别。 我打开电视,锁定新闻频道,总会有一些他们的消息吧! 一直等了很久,才终于看到一则欧洲的新闻:H国的两位王子和好如初,相携访问南美洲。这是欧洲危机发生以后,两位王子第一次共同出访…… 原来我到底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 “表姐,你就别难过了,其实任平生也不错的。”七岁小表妹老气横秋地劝慰我:“要知道,门当户对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从古代形成到现代的规矩,一定是有道理的,要不然也不会存在那么久了。就算你再新潮,再叛逆,有许多事情还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拍了拍她的头,“就算他们两个都不要你表姐,你表姐也用不着嫁给那个善财童子吧?我的理想是嫁给一个亿万富翁,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如果嫁给了那个神棍,以后一辈子不都变成了神婆?” “小姐,你知道有多少美女追在我后面,我连理都不理。我愿意娶你,是给你面子。”任平生不满意地回了我一句。 我心里一动,这个人,难道是屠岸贾。我用力甩了甩头,甩掉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我现在大概得了穿越心理病,无论看见什么人都会把他联想到是某某人的转世。 我横了他一眼:“你有我厉害吗?我可是险些成为皇太子妃的人。” 后来,我便有了皇太子妃这么一个夸张的绰号,再后来,我回到学校,开始紧张的高三生活。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过去的一年,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到底有所改变。我开始学习真正的巫术,夜晚的时候经常跟随着表姐表妹堂姐堂妹们蹲在黑灯瞎火,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或者坟地废茔等待妖怪出没。 这种活可真不是人干的,更何况是我们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美女。这个时候,其他的美女都在灯红酒绿的销金场所腐败,而我们这一群大美女,却在与野狗野猫为伍,还要与各种小虫战斗。 我越来越对巫女敬仰有加,历代的巫女,为了守候大地,放弃了身为女子所应享受的一切。当别人与家人幸福地嬉戏玩乐时,孤独地与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的异生物战斗着。 所谓之异生物,就是有别于正常生物的精变者,这是我发明的名词。在现代社会,什么都要讲究科学,连妖魔鬼怪也要用个更加科学点的词来代替了。 “表姐,如果天赐和天养又回到你的身边,你会选谁?”小表妹总是追问着我同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我颇为伤神,天赐与天养,两个都那么好。 “可不可以两个都选?” “难道你想过女尊的生活?”小表妹眨着眼睛。现在的小孩子真要不得,才七岁就懂得女尊这个含义暧昧的词了。 “你又偷偷上网看无聊小说了吧?” 小表妹笑咪咪地回答:“女尊也很好啊!男人欺负了女人几千年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扬眉吐气了。” 我看着她心花怒放的笑脸,无言以对。 如果天赐与天养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选谁呢? “巫龙儿,你又在睡觉了!” 班主任大叔的怒吼声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我惊跳,睁开模糊的双眼。昨天晚上出去降妖,搞到深更半夜,白天不打瞌睡才怪呢! “你知不知道已经是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你还总是上课睡觉,就算学习好也要注意点影响。何况你是要考清华北大的,总是睡觉,能考得上吗?” 我打了个哈欠,“大叔,难道我会考不上吗?” 大叔眼睛瞪得灯泡一样大,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要是考不上呢?” “那就打个赌吧!要是考不上,我请你全家吃一个月的饭。要是考上了,你请我全家吃一个月的饭。” 班主任大叔呆了呆,喉头上下滚动了半晌,大喝一声:“我才不赌呢!打这种赌的人一定是笨蛋。” 我又打了个哈欠,现在我比以前更不在意,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淡然处之。似已没有什么能够再让我心动情动。 眼角似乎扫到了一个人,我大吃一惊,身边的座位上坐的应该是武松,但那个人显然不是。 我立刻转头,一张金发蓝眼白皮肤的脸笑咪咪地看着我。 “天养!”我尖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天养,请叫王子殿下。”班主任大叔更正我。 全班都表情暧昧地看着我,天养笑道:“我转学了,打算在这里读完我的高三。”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他居然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没死? 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看见他会兴奋成那个样子。” 我的脖子僵硬,全身颤抖,是天赐。 我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真的是天赐,他坐在我身后的位子上,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我。 “你,也来了?!” 他笑:“我怎么可以让天养一个人接近你?说什么你也是我最深爱的女人。” 我的眼中开始泛起泪花,我曾以为我失去了他们两人。 “不仅他们来了,我也来了。” 我另一边,一个声音不甘心地插入。我再次转头,善财童子总算以一个正常人的形象出现在人前。 “你,你,你,你不在道观里骗钱,到这里来干嘛?” “我忽然想读书考大学了,不成吗?” 成,当然成! 只是现在我身边被三个大帅哥团团围住,这算是一种什么状况。 我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几乎当场昏倒。 我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认命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天养笑道:“我们三个已经约好,我们要重新追求你,看看到最后,谁能获胜。我们说过了,不用权势,不用卑鄙的手段,不用法术,完全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来追求你。只看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们谁都不会再勉强你。” 怎么会这样? “有完没有?”班主任大叔断喝一声,“虽然你们是太子殿下,王子殿下,善财童子殿下,不过这里可是学校,不是让你们谈恋爱的地方,我才是这里的老大。谈情说爱的事情,出了学校再说,现在给我乖乖地学习。” 我立刻把头埋在书本里,决定再也不看三个帅哥一眼。 下课铃声响起来,武松走到我身边,怜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龙儿,你惨了。” 立刻六道杀人般的目光笔直地落在武松身上,他打了个冷战,“以后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他落荒而逃,在三个人的拳头加诸在他身上以前。 天啊! 我拿起书包跟在他身后狂奔出了教室。身后传来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喊声:“龙儿,你到哪里去?等等我。” 天啊!谁来救救我! 我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所处的并非人间。 屠成五岁了。长得俊美可爱,且聪明伶俐,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屠岸贾总觉得很得意,他是真的把屠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设想着将来有一日,把所有的一切都传给他。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每当这种日子,他便会屏退身边的一切女子,拿上一壶酒,自酌自饮。 这样的日子,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庄姬。 门被推开了,屠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拉着他的衣襟,“爹,你又在喝酒了。厨娘告诉我,总是喝酒伤身,爹,你不要再喝了好吗?” 屠岸贾不由微微一笑,“爹不怕伤身,爹只是想起了一个女子。” “是爹的心上人吗?”屠成天真地问。 屠岸贾哑然失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 “也是厨娘说的,她说男人独自喝酒的时候,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默默地又饮下一杯酒。 屠成忽然轻声唱起一首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屠岸贾一惊,目光不由落在屠成的身上。小小的孩童容貌俊美,竟似与死去的婴齐有几分相似。 他心里一动,如有所悟。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 赵氏孤儿一事,以屠成长大成人,终于恢复成了赵武的身份,并且亲手诛杀了灭门凶手屠岸贾告终。 这件事情在历史上广为流传,人人都赞程婴忍辱负重,牺牲了自己的亲子,终于将赵氏孤儿养大。也赞赵氏孤儿恩怨分明,终能为死去的家人报仇。 只是当事之人的辛酸与痛楚又岂是外人能够明了? 赵氏复兴,以后三家分晋,成为赵国,这皆是后事,不在本书的范围之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