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2-10-16 九月十六,幼弟文彦大病初愈,文锦随徐夫人去慈恩寺还愿。正赶上成王府为已故的刘王妃打醮。母女二人只得后殿上了还愿香,添了香油钱。 刚从殿内出来,偏巧遇到礼部侍郎陈大人家的夫人。这陈夫人素来是个活络人,因着陈大人跟徐翰林有些交情,见了徐家母女倒是分外亲热,还邀她们一起去梵音阁里坐坐。说是舞阳公主和一干夫人们都在那里小憩。徐夫人不好推辞,只得随她过去。 一进梵音阁就见女眷们分两排坐着。中间正位上是个美貌妇人,二十七八岁模样,着一身暗紫礼服,说不出的雍容高贵,端庄娴雅。文锦心道,有如此非凡气度,必是天子娇女舞阳公主了,忙低头随徐夫人近前拜过。 舞阳凤眼一亮,仔细打量了文锦一番,才客气的免礼。徐夫人又说了几句追念刘王妃的话,舞阳点头致谢请二人落座。徐夫人便带文锦恭敬退后,寻了个偏远位置坐下,轻言细语同左右夫人们寒暄应酬。 舞阳扭头问近坐的陈夫人,“这位徐夫人可是吏部尚书家的?”陈夫人压低声音道:“公主久居津浦,难免不记得了。这徐夫人的丈夫是陛下御批的免试状元徐育辰,后来加授翰林院学士。与徐尚书倒是同族兄弟,都是定国公的子孙。徐翰林满腹经纶才华绝世,却是福寿不长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女一子。女儿便是眼前的文锦小姐。” 舞阳隐约记起,抬头看了一眼徐家母女,又问道:“我看那徐小姐年已及笄,却仍是闺中打扮,不知许了人家没有……”陈夫人叹口气,压低声音道:“有徐尚书家那三位千金……又有三年热孝,自然耽搁了……” “公主有所不知……”一直插不上嘴的李侍郎夫人急忙道:“听说原本要和工部侍郎王大人家的公子结亲。小定都下了,王家又突然反悔改去尚书府求亲……因为这,徐学士才卧病不起,没过半年就撒手人寰……失了家中顶梁,再想求良配就有些难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如今都快双十年华了……” 其他几个临近的妇人,也将真的、假的、捕风作影的通通搬出来。有说王家攀权附势踩低就高的,也有说尚书府威逼利诱强行嫁女的,如此种种听得舞阳唏嘘不已。文锦见阁内窃窃私议,诸人有意无意瞄向自己,心中了然,却是更加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徐夫人自然察觉气氛大有不同,理理衣袖,起身向舞阳告辞。舞阳笑着留她,徐夫人忙说幼子大病初愈心里挂念。舞阳不好勉强,吩咐左右将随行带的滋补之物拿些送给徐夫人。徐夫人颇感意外,百般推辞,终抵不过舞阳热情相授。文锦款款行礼,替她谢过,便搀徐夫人告辞而去。陈夫人见舞阳看着文锦背影点头,笑着轻问:“公主莫不是又多了个人选?” 舞阳长叹道:“再多人选还需他有那个心思才行。” 陈夫人刚要劝上几句,就听宫婢来报,说是成王爷到了寺中。 舞阳忙请陈夫人帮着应酬,自己亲去迎接。行至殿前,就见成王李瑞溟被刘妃娘家女眷围着。一群女人哭哭啼啼,还夹枪带棒说些酸话,指责杨嫔未来悼念。直说得一干媵妾唯诺含泪不敢抬脸。 舞阳面色不善,又不好发作。勉强收敛神色,走向前去应酬。李瑞溟安抚了一番刘氏姻亲,到大殿里上了三炷香就随舞阳到菩提斋里歇息。 一闭房门,李瑞溟先拱手向舞阳谢道:“阿姐不惜车马劳苦,来为小弟操持家事。愚弟铭感五内。”舞阳忙扶他正身:“自家姐弟说什么见外话。”继而又叹息:“今日说这话虽不合适,可为姐也是为你好……刘氏故去已有三年,雪莹也已受封成安郡主,今日法事做完,我们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你也该考虑考虑重新立妃的事儿了……” 李瑞溟面色一黯,苦笑道:“阿姐说的是,可惜千金易得,佳偶难求……” 舞阳叹息,想那刘妃初入府时何其天真烂漫,怎么后来竟变得那般欲壑难平、心狠手辣?果真是人心易腐还是造化弄人? 她摇摇头,将一些过往甩到脑后。“为姐这几日倒是见了几位千金,模样都是一等一的标致,言行举止也都有大家风范。出身虽没有刘氏好,却也是名门望族。而且个个谦恭有礼,不是那种刁蛮性子。你若有意,不若趁母妃寿宴上仔细看看……” 李瑞溟盯着紫檀香炉,出了一会儿神,才叹息道:“有劳阿姐……” 他这是默允了,舞阳心下一松。原本想趁热打铁再劝两句。见他神情落寞,到嘴边的话又倒回肚里。哎,毕竟是少年夫妻,情分终是有的。舞阳不再多言,掩门而出,留一室寂静给他…… ------------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2-10-16 德妃半百之寿,皇上开恩,要在御花园里摆宴。皇后就降下凤谕,下帖子邀请各宗亲王妃们以及各臣子的内眷命妇一起赴宴。徐夫人收到入宫请柬时又惊又喜,直说皇恩浩荡还没忘了先夫。 文锦却是十分讶异,心想德妃娘娘以勤俭著称,怎么此次寿宴一改从前,这般劳师动众呢? 徐夫人哪里想这么多,尽翻妆奁,务必要给她仔细装扮一番。正忙着,就听丫鬟忍冬来报,说是尚书府老夫人请她和文锦过府一趟。 徐夫人一听,眉头微皱。半晌,才命忍冬准备些点心,带文锦乘轿过去。 尚书夫人周氏老早就在二门外迎接,见了徐夫人忙上前搀扶,口里说着亲热话,眼睛却是上下打量文锦。 徐夫人笑着寒暄,文锦只带忍冬低头行路。 走到后院正屋,挑帘丫头通禀了一声,就请她们进去。 一进屋,檀香扑鼻。文锦不觉有些恍惚,想起以前父亲在时常带她来这里给叔祖母吴氏请安。老太太总是亲热的叫她锦儿,还曾说自己的孙女们没一个比过她的。那时少不更事,亲亲热热的叫她祖母,俨然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祖母。直到那次两家生隙,她哭着来求她主持公道,才从佛香袅袅中看到她眼神中的冷冽犀利…… “哎呀,可算把你们盼过来了,还以为老婆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吴老夫人口里说着,面有戚戚仿佛要落泪似的。 徐夫人忙上前行礼:“婶娘说的什么话,侄媳妇承担不起。” 吴老夫人唉声叹息,直说年纪大了越想见隔近的人越难见到。又说老天无眼,怎么让侄儿年纪轻轻就走了。惹得徐夫人悲从中来立时掉下眼泪。周夫人连连解劝,几人长吁短叹一阵才坐下身来。 吴老夫人亲拉过文锦的手上下打量,口里赞不绝口,说数年不见她越发灵秀标致。 文锦淡笑着谢她夸奖。 周夫人也连连对徐夫人说起有女儿在身边的好处。 吴老夫人就落寞起来,直说男孙究竟没有孙女乖巧,可惜她三个孙女全都出阁了。话里意思恨不得文锦能住在府里多陪她几日。 徐夫人笑道:“若是平时,留下陪婶娘也是应该,可三日后是德妃娘娘寿宴。她从未入过天府,总要回去学些礼仪规矩。” “寿宴?德妃娘娘竟要办寿宴?”吴老夫人惊问。 周夫人哎呀一声,说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向您回禀这事儿……也是因为女儿们都已出阁,不用费心准备……”说着打量一眼文锦,“贤侄女这般好相貌可要好好收拾才是,这般露脸的机会万般难得……哎呀,这身打扮委实太素淡了些……周妈妈,快将年前太子妃赏的罗衫拿来……” 她自顾说着,徐夫人那里却坐不住了。说急着来见老夫人,才没有费心收拾,家里自是少不了她的穿戴,万不敢要太子妃娘娘赏赐之物…… 周夫人忙说都是一家人,几年不见侄女,送件衣裳也是应该。吴老夫人笑着吩咐身边婆子,“去,将我没舍得给人的璎珞和芙蓉玉镯拿来,一并送给锦儿……” 文锦连连推辞,最后还是徐夫人做主一一收下。 周夫人又问徐夫人是否入过皇宫。徐夫人忙说至今没有这个福分,幸得这次寿宴才有机会一睹天颜。 周夫人便说宫里不比别处,她每次入宫都是千小心万小心。就连去东宫拜见太子妃也是行举谨慎,不敢多言。 徐夫人连连点头,说自己定会提心吊胆,绝不敢犯了规矩。 吴老夫人对徐夫人笑道:“你也莫被你弟媳妇吓到,只要谨言慎行规矩行事自然没有错处。再说,那日太子妃也在,纵使有些小差错,总也有几分薄面。”转头又对周夫人吩咐:“不如那日你跟在你嫂子身边,有什么事儿也好及时指点。” 徐夫人连说不敢。吴老夫人却是板上钉钉的说:“这有什么客气的,都是一家人。我看就这么着,到时候派车马去家里接你。你们一起进宫,我也可以放心……” 徐夫人见她神色坚定,自不好再说,拉着文锦连声道谢,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吴老夫人欲留母女二人用膳,徐夫人忙说小儿文彦又有些不好,得回去看着,这才带文锦出了尚书府。 车辙声声,母女二人谁也未先开口。良久,徐夫人才笑道:“难得她们有心,锦儿心里有数就好……” 文锦幽幽一叹,忽的豁然,想起以前,当真少不更事。 ------------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2-10-16 九月二十三,寿宴之日。徐夫人和文锦用过早膳便开始梳洗,等打扮停当,尚书府的马车正好到了。 周夫人见文锦并未穿自己送的裙装,也没戴老夫人送的璎珞,不禁面色微冷。徐夫人忙道:“弟妹来得正好,快说说这孩子,怎么也不肯穿太子妃送的衣裳……”周夫人挑眉笑问:“怎么,锦儿不喜欢么?” 文锦惶恐,连忙分辨道:“哪里是不喜欢,只是不舍得……再说锦儿能得娘娘恩赏已是婶娘抬举,怎敢真不顾身份的穿上再到太子妃娘娘面前献丑去……被别人笑话是小,丢了太子妃娘娘的脸面是大……” 周夫人听她如此说,心里舒坦不少。又问怎么没戴老夫人送的璎珞。文锦笑着露出手上的芙蓉玉镯,“那璎珞委实贵重,锦儿不像府上二姐姐和三妹妹那般富丽天成,戴上它实在衬不起。可叔祖母送的又不敢不戴,这才用了这两只芙蓉玉镯,还怕婶娘瞧着不配,没敢先露出来……” 周夫人笑着牵过她的手,夸道:“瞧这芊芊玉手,和这玉镯正好般配。”说着又上下打量一番,“我一开始还觉得打扮的太素净了,不过再仔细一瞧,倒是清新脱俗越发显得我们锦儿灵秀标致了。嗯,不错不错……”转头对徐夫人道:“我看装扮的挺好,时候也不早了,嫂嫂,咱们快快动身吧。” 徐夫人连忙称是。周夫人就拉她一起上车。文锦嘱咐忍冬跟着妈妈们仔细行事,便上车安坐。 一路上,周夫人没少交待。徐夫人和文锦自是洗耳恭听。过了玉带桥,有禁卫军例行公事。马车夫报了吏部尚书府的名号,便立刻放行。 到了乾安门前,需下马换轿。因着入宫人多,盘查谨慎,通行缓慢。不少家眷在长亭里等候。周夫人隔帘问随行的婆子都有哪些人候着。那婆子小声报说:“奴婢只认得征远将军刘大人府上的马车。”周夫人挑帘看了看,没再说什么。 随后太监们抬来十顶绿呢小轿。管事儿的认出吏部尚书府的马车,先过来请她们下车换轿。周夫人笑着道谢,婆子们赶紧扶她和徐夫人下车。文锦躬身下步,恰巧窗帘微动,正看到一个随行婆子偷偷将金鸽蛋塞进那宫人衣袖里。她叹口气,一步迈出,脚踩在车仆身上稍稍抖了抖,就由婆子们扶着安稳落地。 三人正要上轿,就见一个婆子气势汹汹过来:“哪家府上的,这般没规矩,没瞧着刘将军府上已在此等候了么。先来后到的道理也不懂么?” 周夫人也不理会,只吩咐文锦上轿。文锦见那统领太监过去应付,也不好奇多看,乖乖坐入轿内。周夫人颇为满意,笑着安抚徐夫人一句,入轿起行。 不知换了几批轿夫,进了几道宫门。待到轿帘卷起,文锦抬头一看,只见巍峨的宫门上悬挂一金字匾额:毓庆宫。文锦心里一突,莫非到了太子宫? ------------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2-10-16 周夫人款步下轿,笑着走过来对徐夫人道:“难得进一次宫,不若随我先去拜见太子妃,再去御花园。” 徐夫人俨然紧张起来,直说自己没什么准备,贸然过去怕是不好。周夫人笑道:“还需什么准备,太子妃还缺东西不成。放心,娘娘见了你和文锦就很高兴了……” 徐夫人自不敢再推辞,只得带着文锦跟随。周夫人轻车熟路的递了牌子,就有宫人请她们进去。 穿过两道宫门,领路的太监换成宫女。又绕过几座殿阁,终于到了太子内府花园。领路宫女客气的报给随侍宫女,那宫女便笑着搀扶周夫人,“娘娘听说您要来,别提多高兴了,已在园子里备了茶果。大郡主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念叨您……” 周夫人听了呵呵直笑,一时间倒忘了介绍徐夫人和文锦两个。文锦边欣赏这内府花园,边搜索记忆里太子妃徐晚晴的身影。模模糊糊想起六七岁时随徐夫人到尚书府里恭贺。太子妃一身凤冠霞帔的坐在喜床上,神情倨傲的接受众人叩拜。那天,她的三妹娇兰偷吃了宫里赏的喜果,还被她赏了巴掌。 正想着就见金菊丛中两个女孩嬉戏。一个十一二岁,一个六七岁,具是华服美饰,长得也极漂亮可爱。两人看到周夫人,欢快的跑过来,口里直叫外祖母。年小的那个更是张手让她抱。周夫人便将她抱起亲了又亲。 文锦听说过太子妃连得三女,小女应该只有三岁。那这两个应是年长的了。 果然周夫人一脸慈爱的问她们妹妹怎样了,烧退了没有。 年小的摇头,年长的却有模有样的回答说御医用了药,已无大碍了。 正说着就听一个威严女声道:“怀安,不得无礼!怎能累着外祖母!” 文锦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位宫妇带两个宫女缓步过来。 周夫人放下怀安郡主,规矩行礼道:“臣妾徐周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徐夫人和文锦一见,连忙跟着叩拜。 太子妃先扶周夫人正身,又请徐夫人和文锦起身。 文锦一抬头,迎上她上下打量的眼神,忙低头敛眉,一脸惶恐。 太子妃笑着问道:“这位莫非就是伯父家的文锦妹妹?嗯,果真美丽端庄。” 文锦忙说她过奖。太子妃笑着安抚,“自家姐妹不必拘礼。”说着亲拉住文锦的手往花园深处走。周夫人倒请徐夫人一起去陪两位郡主。 徐夫人有些莫名,心里惴惴难安,几次询问太子妃是不是有事吩咐,周夫人都只笑不答。徐夫人便说文锦不懂宫中礼数怕冲撞了娘娘。周夫人笑道:“嫂嫂放心,文锦温婉有礼岂是莽撞之人,即使有不妥的,太子妃爱护提点,也不会忍心责罚。” 正说着就听怀安郡主指着远处说:“坏女人来了!外祖母咱们快跑。”周夫人的目光陡然犀利,徐夫人纳闷,顺眼望去,果见一个艳丽美人挺着肚子过来,左右太监宫女小心伺候着。 “这……”徐夫人刚要问,周夫人已拉起晋安、怀安往凉亭方向走。 “这是哪个无知妇人啊?见了本娘娘也不过来问安?”身后美人娇嗔道。周夫人恍若未闻,徐夫人也只得紧跟其步。 那美人就怒道:“你们瞎了眼了?还不将那俩妇人拦下!” 几个太监急步过来,看清是周夫人,忙收了威武。领头的贺公公赔笑道:“原来是尚书夫人,良娣娘娘请您留步。”周夫人挑眉:“良娣?哪位良娣?张良娣还是胡良娣?”贺公公悄声道:“自然是怀了太子麟儿的张良娣!”周夫人这才转身,冲着走过来的张良娣微微躬身:“原来张良娣娘娘是在叫臣妾。臣妾年纪大了,最近有些耳鸣,又一心想带两位郡主到凉亭里歇息,着实没在意。若不是这位公公相告,还不知道这无知妇人是叫谁呢。” 张良娣冷笑一声:“哎呀,竟是尚书夫人。我说怎么越叫越走,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泼妇刁民呢,原来您是耳鸣。误会,误会。可是,这位夫人是哪个府上的家眷啊?周夫人耳鸣,您难道耳朵也不好使?” 徐夫人冲她笑笑,扭头大声问周夫人:“弟妹,这位神仙似的娘娘在说什么?”周夫人一愣,随即冲她耳边吼道:“张良娣娘娘在夸你呢。”“啊?什么?娘娘夸我?”徐夫人嘿嘿一笑,连连行礼道:“谢娘娘夸赞!” 张良娣气结,没想到她两个合起伙来装聋作哑!偏偏她还无可奈何。 周夫人笑道:“良娣娘娘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两位郡主有些饿了……” 张良娣本想到亭子里坐坐,见晋安和怀安戒备的瞅着她。冷哼一声,转身向花园深处走去。徐夫人就担心起文锦来,急冲冲想跟过去。周夫人一把拉住她,笑着安慰:“有太子妃在,嫂嫂担心什么?”徐夫人急道:“那张良娣可是明摆着找茬!”周夫人笑道:“嫂嫂不耳背了?”徐夫人一愣,叹气道:“我……我这不也是急中生智么……”“这急智可是好啊。嫂嫂这般聪明,文锦自然也是极聪慧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乌鸦生的还是乌鸦,麻雀生的还是麻雀!”徐夫人听她后几句说的咬牙切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惴惴难安的等着。心里已是百般后悔进这宫来。 花园深处,文锦谨小慎微的应付。太子妃一会儿问她针黹女红,一会儿问她烹调之术,一会儿问她音律歌舞,一会儿问她读书识字。那表情十分真挚仿佛姐姐单纯关心妹妹似的。可偏偏文锦觉出些不同来,究竟哪里不同她又有些说不出。正揣摩着,就见太子妃神色一滞,随后露出一抹明艳微笑,对文锦道:“妹妹若是有空,常来宫里走走。姐姐也好有个说话的人。”文锦正想如何回答,就听身后几人呼道:“太子妃娘娘万福!”文锦回头,见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怀孕美人,那美人口里问着安,身子却是半丝未动。太子妃也不以为意,笑着抬手道:“良娣妹妹免礼!”“谢太子妃娘娘!”“今日风大,良娣妹妹不在屋内安胎,怎么到花园里来了?” “回太子妃娘娘。御医说这样的风不碍事儿。再说母后还让我去德妃娘娘那里点个卯,说些贺寿的话。妹妹这才先到园子里走走。”张良娣回着话,一双眼睛将文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不知这位小姐是……” “她是本宫的娘家姊妹文锦,文锦,快见过张良娣!”太子妃吩咐道。 “臣女见过张良娣娘娘!”文锦规矩行礼。 “哦,文锦小姐免礼。”张良娣似笑非笑道。 “文锦比良娣妹妹‘年轻’,你叫她一声‘妹妹’即可。”太子妃似有意加重年轻和妹妹二词。 文锦一听心头一跳。 那张良娣顿时僵了笑容,手中帕子捏的死紧。 太子妃笑着采一朵刚开的白菊顺手插在文锦发间:“果然花无百日好,这鲜花就是比旧的美。妹妹戴这个真好看……” 张良娣脸色白了又红,突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太子妃忙喝令太监去请御医。 张良娣说回去歇歇就好,立时扶着太监转身离开。 太子妃瞧着她的身影,笑得愈发温柔…… ------------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2-10-17 御花园里精心布置。酒席设在了长廊上,一桌桌,延绵下去,随长廊曲折分布,十分别致。水榭上是皇上皇后与几位品级较高的妃嫔的位置,凉亭四周垂下鲛纱帘,半透的纱帘既可以看四周情形,又可以让宾客看到皇上与皇后。水榭到岸边搭起平台,四周摆了十余张席案,是皇子公主们的坐席。中间铺了花边红毯,已有伶人舞女上台表演。先到的命妇女眷三五成群,或赏花观舞或攀谈聊天。徐夫人和文锦却是没那个心情。从东宫出来,母女二人紧握双手,谁也不多言语。周夫人也不再顾看她们,径自去和熟人寒暄。 到了午时,地位较高的宫妃命妇纷纷到位。换去朝服的官员也逐渐入席。徐尚书过来问候了一声徐夫人,看了看文锦,便去臣工筵席上应酬。 一个尖细声音响起,是太监报说太子和太子妃率诸位王爷、王妃、公主、驸马驾到。文锦心头一跳,边向众位龙子凤女行礼,边偷眼打量为首的男子。只见他个子不高,身形清瘦,杏黄蟒袍穿在身上略显松垮,被玉带紧紧束住。相貌倒是极为俊俏,修眉深目,端鼻薄唇,只是唇上蓄须,修剪成翘角八字,显得不甚持重。再加上此时嘴角扬起似有若无一丝嘲讽,使得轻佻中更添一丝邪魅。这就是当今太子李雍清了! 似乎察觉有人看他,太子一个眼神刺过来,文锦忙低头敛眉,待他免礼,众人谢恩,惊魂甫定,暗自思量。心道素闻太子喜怒无常、手段狠辣。原以为是民间谤议,可刚才那个眼神,如刀似箭,直插人心,岂是良善所有?依太子妃话中之意,难道自己要伴他左右?思及此,文锦突觉心落潭底,冰寒入骨。 这边众皇子落座,那边女眷席一阵骚动。妙龄少女们或被逼或自愿,雨后春笋般从夫人群丫鬟堆里冒出来坐到显眼位置。文锦见状,倒急忙往徐夫人身后缩去。徐夫人心下明白,正身帮她挡着,只盼望寿宴快快结束。 周夫人本欲说上两句,再一想,她们这般不喜出彩的性子岂不更好。于是笑着对文锦道:“那些人自以为长得标致便想攀龙附凤,实在是可笑不自量。即便有些运气得以进宫入府,也不过一时荣耀。没有娘家撑腰,能光鲜几时?”见文锦将头垂的更低,又安慰道:“我们锦儿就不同了,知书达理,端庄秀丽,再有太子妃娘娘庇护,岂是她们能比?” 周夫人正说得欢畅,就听旁边有人倒抽一口气,四下里具是一静。她转头一看,顿时愣住。文锦也讶异的抬头,只见一位绝色女子缓步过来。面如皎月,眸若晨星,手似柔荑,肤比凝脂。头发梳成凌云髻,上身披桃粉罩纱,下配碧绿长裙,裙角用银线勾边,莲步款款,裙上流光潋滟,闪闪夺人眼目。 那女子见众人均目不转睛看她,神色微变,轻扯罗帕,含羞掩面,如此更显风情万种。女眷席中急急走出位身材矮胖的夫人,慌慌引她过去坐下。可已似石落湖心,激起议论无数。 不一会儿便有确切消息传到周夫人耳边。原来这女子姓苏名玉容,是工部尚书秦大人的内侄女。生父苏贺原为江浙同知,因江防不利,谪迁南广。她随母北上求医,投靠姑母姑丈,到京城已有三月,只是深居简出未曾公开露面,这才一鸣惊人。 周夫人瞧了瞧身材发福的秦夫人和低头饮茶的苏玉容,冷呲一声,不再多言。文锦偷眼瞧见太子微捻胡须,也在观望苏玉容,心里倒是大出一口气。 下位者窃窃私语无不言苏,上位者自然也没闲着。溢美之声,轻薄之音夹杂着妃嫔公主们的酸言醋语,此起彼伏,纷纷扰扰。 李瑞溟的席案排在东侧拐角,倒是个僻静饮茶的好地方。偏偏岐王李瑞渊不肯放他清闲,嬉笑着凑过来问道:“七哥觉得那苏玉容如何?”李瑞溟低头望去,正见苏玉容目不斜视看向自己。他凤眼微挑,“尚可。” “哈哈,还是七哥眼界高。如此美人才是尚可,看来三姐的愿望要落空了。” 李瑞溟并不着道,“莫说我,你也老大不小了,还继续游手好闲下去?”李瑞渊打开折扇,一脸玩世不恭,“哎,小弟何尝不想收心,无奈万紫千红总是春,小弟只是不想辜负片片芳心而已。” 他正说的得意,忽觉耳朵一痛,“哎呦!三姐,三姐!” 舞阳狠狠扭了一圈才放手道:“你就这么混吧,迟早把身子拖垮。”说着坐到李瑞溟一侧,“阿弟,你看的如何?” “尚可,尚可。”李瑞渊摇头晃脑替他回道。 舞阳却是高兴万分,“瞧上哪家姑娘了?” “七哥说的是,那苏玉容尚可,其他不值一提。” “苏玉容?”舞阳眉头微皱,“论长相确是无人能比,可终究是罪臣之女,做妾还行若是立为妃就不妥了。阿弟就没有看上其他几个么,像户部尚书的三千金王采薇,刑部侍郎家的周婉如……” “阿姐莫听十三弟胡言。我心中有数,筵席之后自有定论。”李瑞溟回道。 舞阳听他如此说,倒放下心来。这个阿弟,要么不应,自然应了,必有决断。哎,只要他答应续妻生子,她就算对得起早去的生母了。 ------------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2-10-17 正午时分,皇上、皇后和淑、德、贤三位皇妃驾到。众人忙起身叩拜。应天帝龙颜大悦,一开始便宣布了个天大的好消息,竟是北燕国主驾崩,两国战事将止。众人听了自然再次三拜九叩,直呼天佑大周。应天帝免了诸多繁琐礼节,让皇室宗亲臣工家眷畅饮同欢不醉不归。筵席间顿时热闹起来。 文锦原想一睹天颜,无奈目之所及正有立柱遮挡,皇上皇后的容颜瞧不真切。倒是侧坐的德妃和淑妃能看个分明。只见德妃天庭饱满,双眸炯炯,说不上多么美丽出众,却自有一种平和大气,让人见了心安。而她上首的淑妃则极为明艳,乌眉红唇,桃腮杏面,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却是如今风头最盛的靖王爷的生母。靖王爷南征北伐,屡立战功,他的母妃自然风光无限。如今北燕之战又得天助,淑妃笑得桃花满面,举手投足更显自信傲慢。 德妃执酒起身向皇上皇后谢恩。应天帝亲走下两步与她比肩共饮。文锦这才瞧见皇上真颜,只见他浓眉阔目,棱角分明,一身金色龙袍,英武挺拔。鬓角虽有些灰白,身形也微微发福,依然难掩帝王霸气。帝妃二人对视一笑,情意绵绵,竟让文锦眼睛一热。都说君王薄情后宫绝爱,可眼前一幕却让她想到‘伉俪情深’四字。 帝妃对饮之后,寿宴正式开始。随着轻歌曼舞,大家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真情实意也好,虚与委蛇也罢,暂且随酒下肚,一时间场面热烈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残席撤去,新鲜瓜果一一呈上,李瑞渊突得起身请命,要为德妃娘娘献上一段剑舞助兴。此话一出,筵席里又私语窃窃,不少天真少女见他模样俊俏,气质风流,具是红了脸面。文锦听有人叫他岐王,才想起他是皇上最风流多情的十三子。据说府上嫔姬无数,偏偏不立王妃,有妄想妃位者,一律逐出门去。这般轻浮薄情,偏偏引得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真真怪事。 因着皇帝驾前不可亮刃,李瑞渊以玉箸代剑,一招一式舞动起来。文锦看了一会儿,终知他为何吸引女子。相貌英俊,身形矫捷,身份尊贵不说,认真起来自有那么几分魅惑。若这等男子深情款款,信誓旦旦,难保不被蛊惑动心。 李瑞渊觉着表演够了,一收招式,顽童一般笑嘻嘻向德妃娘娘讨赏。德妃笑着拿起石榴寿果砸去,他爽快的接住,拨了一把石榴子就往嘴里塞,还直说好甜好甜。逗得德妃忍俊不禁,皇上开怀大笑。由他开了先例,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也都放松起来,有献寿词的有编笑话的。众人都乐,唯有李瑞渊直翻白眼。 谁想看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耍宝。他惦念的是这些赴宴的美人们,想看看是否有出彩的好收藏入府。当然也要帮七哥李瑞溟把把关,免得他再娶个蛇蝎女人回去。 没让他久等,一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起身叩拜道:“陛下,臣女刘青鹤愿为德妃娘娘献舞,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望陛下恩准。” 应天帝笑问:“你是谁家女儿?” 征远将军刘峥忙上前跪地:“微臣幼女,莽撞无礼,请陛下恕罪。” “哦,爱卿平身。她为德妃贺寿何错之有?况且小小年纪不惧这般场合,有爱卿当年之风,真是将门虎女啊。哈哈,刘青鹤,你且舞来,朕恩准。” 刘青鹤嫣然一笑,抬头望了李瑞溟一眼。偏偏这一眼被李瑞渊逮到。他扭头笑道:“七哥,这刘青鹤是为你而跳啊。哈哈,你跟刘家还真有缘。征远将军和兵部尚书是同族兄弟,不若你再做一回刘家女婿?” 李瑞溟笑意淡淡,“十三弟,你舞剑,她舞鼓,刚好相配。” 李瑞渊一愣,只见台中女子已配上红色腰鼓翩翩起舞。她脚步欢快,鼓点精准,一抬头明眸如星,一挥手藕臂如玉,一旋身细腰若柳。红裙似火,像跳动的火焰,一下子点燃了台上台下。众人忍不住欢呼叫好。 “刘青鹤……”李瑞渊目光如炬,“若是把她收藏入府……有何不可……” 一舞完毕,应天帝赞不绝口连说好看,当即赏赐宫绸一匹。 刘青鹤气喘着谢恩,回眸深看李瑞溟一眼退下场去。 李瑞溟眉头微皱,轻抿一口香茗暗叹口气。 ------------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2-10-17 有了第一个刘青鹤,女眷中恃才女子便跃跃欲试。于是第二个王采薇,第三个赵思韵,第四个武玲珑,第五个周婉如……几位女子或歌或赋或诗或书,各有风采各尽所长。其他女子一时顿步,生怕技不如人落了下风,出彩不成反遭笑话。 正冷场中,一个女子娉婷现身。“臣女苏玉容愿以采莲舞为德妃娘娘贺寿。”此话一出,四周鸦雀。只因声音婉转仿若莺啼,美人殊丽有如谪仙。应天帝双眼一眯,转头问身边冯公公。冯公公耳语几句,应天帝便笑道:“你既有心,且舞来。” 苏玉容妩媚一笑,“臣女为准备此舞,备了些东西,还望陛下恩准呈上来。”应天帝挑眉,摆手示意:“恩准。” 秦夫人便命人抬上几扇素面屏风,摆上笔墨纸砚。苏玉容先入那屏风后面,好一会儿不出。待众人耐不住好奇交头接耳时,曼妙歌声缓缓响起。场下立时安静下来,众人无不屏息凝气翘首以盼。苏玉容这才手挽竹篮款步行来。她时唱时舞,唱时如玉珠落盘,舞时似江心鱼跃。玉臂挥洒,仿佛白波荡漾;裙花盛开,犹若碧叶田田。如此美不胜收,只看得人目不转睛。 这舞不如舞剑和舞鼓那般节奏分明,热力四射。却更婀娜多姿,妩媚多情。看着看着,苏玉容便成了一株盛开的红莲,银线如波,碧裙如叶,粉襦如朵。 忽的她旋转身姿,向屏风而去,执笔作画一气呵成,在那素面上现出一副墨莲图。而后躬身下拜,祝德妃:连(莲)年有今日,每(美)岁有今朝。 台下一片寂静,只听“啪啪”两声,竟是李瑞渊鼓起掌来。众人这才回转神,边鼓掌边惊叹唏嘘。就连应天帝也大呼:“真乃奇女子也!” 德妃转头看看龙颜,微微叹息。随后笑道:“苏姑娘才貌双绝令人叹服。美辰、美景、美歌、美曲、美人、美画,本宫有生之年怕是只能见这一次了。陛下,您看该赏些什么好?” 应天帝挑眉一笑:“爱妃说该赏些什么?” 德妃低头,“陛下做主就是。” 皇后那里倒是轻声道:“陛下赏其他千金宫绸一匹,苏姑娘依例才好。过多赏赐反拂了诸位卿家的脸面。若是觉得赏赐少了,宴后再行增补。” 应天帝看看德妃,点头称是,依例赏赐苏玉容宫绸一匹。 苏玉容叩拜谢恩,起身时眼波流转,朝李瑞溟勾唇一笑,便娉婷而去。 李瑞渊就坐不住了,“七哥,她也是为你而跳?你何时招惹得这等美人?” 李瑞溟若有所思,闭口不言。 李瑞渊询问无果,装模作样惋惜几声,便慷慨道:“好,小弟我就当忍痛割爱了!寿宴之后去帮你提亲,做妻也好做妾也罢,总要先下手为强,不然如此美人不知会被谁抢了先。” 李瑞溟转头看看李雍清又上瞧一眼应天帝,低声道:“勿要多事。” 苏玉容退下后,筵席里一片热闹,俨然都还沉浸在刚才美轮美奂的歌舞里。让那些原本想出头的女子,一个个偃旗息鼓,谁也不想再登台,去做为她铺底的绿叶。 德妃觉着差不多了,正要推托身体困乏请应天帝罢了寿宴。谁知东宫筵席上的张良娣挺着肚子起身荐贤,说是太子妃娘娘有位妹妹也是才艺非凡,不若请她上台助兴。 此话一出,太子妃立时变了神色,忙回禀说她那堂妹不过会些针黹女红,哪有什么才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有也不敢在这种场合献丑。 张良娣便说她太过谦虚,煞有介事称今日刚刚见过人,绝对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德妃见太子妃一脸为难、张良娣面露得色,心知是东宫争斗的闹剧。想着刚才苏玉容已艳压群芳,如此场合不能让太子妃难堪,便说今日已有不少人助兴,她有些乏了,不若改日太子妃请人到自己的钟粹宫坐坐。太子妃万分感激,谁知一直看戏的淑妃却来了兴致,问她是哪个堂妹?父亲是谁?太子妃只得恭敬回禀,说是堂伯徐育辰之女,名唤文锦。 应天帝听了,倒突然开口道:“竟是徐卿之女?命她上台来看看。” 太子妃大惊,冯公公却是喊出声去。“徐育辰之女徐文锦近前面圣!” ------------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2-10-18 文锦惊愕,如雷霆入耳,半晌没有反应。冯公公又叫了声“徐育辰之女徐文锦近前面圣!”她才站起身来。立时无数目光射过来,好奇打量的,惊讶羡慕的,幸灾乐祸的。徐夫人紧张万分,不知所措。文锦朝她安抚一笑,正正衣衫,一步步朝前台走去。 张良娣那番举动台上诸人有目共睹,应天帝又金口玉言让近前面圣,如此连李瑞溟也凝神迎视来人。只见她十八九岁,丰姿绰约,亭亭玉立。穿一件淡蓝色薄纱长裙,腰间配一条白玉双扣结,头梳成飞天髻,发上簪几只珠钗,戴一朵白菊,便再无其他饰物。面上娥眉淡扫,脂粉略施,极素雅清淡却尽显丽质天成。好一个神清骨秀的女子,没有刘青鹤的热烈奔放,也没有苏玉容的婀娜明艳,却自有一股清醇气度,如流水,似月光,淡淡的,缓缓的,沁人心脾,润化无声。 文锦踩着心跳行至台上,手心冒汗,面上却从容淡定。款款下拜行礼,应天帝命她起来回话。文锦悠然谢过,大方起身,毫无扭捏姿态。 应天帝仔细打量一番,笑道:“不愧是徐爱卿之女,颇有他的风骨。”说完眼睛眯起,似忆起往事,良久才慨叹道:“想来朕与徐卿对弈时曾见过你。这一晃,该有十余年了。” 文锦心内大惊,仔细回想,偏偏没有印象。幸好应天帝并未多提,改口问她家中近况。文锦忙端正神色,一一回禀。 应天帝听说她们变卖府邸迁往城郊,不由心生怜悯,说了几句关怀抚恤的话,又问有什么难处需朝廷解决。 文锦心内感激,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庭院不大,足以栖身,田亩不多,衣食无忧。慈母康健,无病无恙,幼弟顽皮,绕膝承欢。所谓知足常乐,臣女再无妄求。” “好一个知足常乐!”应天帝由衷慨叹,打量她的眼神就多了份激赏。片刻沉吟之后,竟金口一开恩赏宫绸两匹!如此,自是越过刘青鹤几个。 台上台下一阵窃窃私语,听到内情的说皇上体恤故臣遗属,没听到的自然生出种种猜测。 一心想让她出丑的张良娣大着胆子嘀咕了句,“什么知足,竟摆清高架子。” 皇后听了,生怕触怒圣颜,急急瞪她一眼。 文锦仿佛充耳未闻,款款行礼,真诚叩谢。 皇后见她仍是这般宠辱不惊淡定自若,笑问道:“今日德妃寿诞,别家女子都登台献艺。你可有才艺展现?” 文锦稍一犹豫,笑着回道:“蒙皇后娘娘施恩,得以参加寿宴,又蒙陛下体恤,未功受赏,臣女自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无奈自己除了针黹女红,其他才艺具不精通,不敢辱没圣听。若德妃娘娘不嫌,臣女几日前刚绣好一枚香囊,还望娘娘笑纳。” 德妃早喜她进退得宜,一听这话更想看她女红,笑道:“你既有心,本宫怎可不受。” 文锦便从衣袖里拿出绣囊,撑开口掏了下,这才呈上。 来传接的竟是舞阳公主,她低头看了看绣工,满意点头,亲呈给德妃过目。 德妃见那绣囊花样独特,针脚细密。内有诸多夹层,好看实用。正要夸上两句,谁知张良娣那里又发起难来,说文锦大不敬,竟将用过的东西送给德妃。皇后也皱眉道,“这就是你的诚意?” 气氛陡然不同,文锦连忙下跪。德妃想起她刚才似掏出些东西,便问道:“你都用这绣囊盛些什么?” 文锦略一沉吟,缓缓摊开手心,“这绣囊确实是新做的。今日梳洗时家母落了些头发,臣女便顺手收在了里面。” 德妃见那手中一缕灰白发丝,心更加柔软起来。“你母亲可是落发厉害?” 文锦点头,“每日梳洗总会落下一些,臣女因此有了这个习惯。” 德妃深深点头,起身对应天帝道:“这是臣妾今日收到的最好礼物。” 应天帝见她眼角微润,想起三十年风雨相随,她膝下竟无人相伴,不禁愧由心生,对舞阳公主道:“你在宫中久住几日,多陪陪你母妃!”舞阳连忙称是。 德妃大喜过望,连连谢恩。见徐夫人在台下焦急等候,请命让文锦回去。 帝后皆允,文锦一一拜谢,快步回还。 德妃见她母女二人牵手相笑,心满意足的说自己乏了。应天帝便罢了寿宴,众人叩谢圣恩,各自打道回府。 ------------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2-10-21 从宫中回来已是数日。那日出宫之时,有几位公公送来德妃娘娘的赏赐,竟是黑芝麻、杏仁、核桃等物。说是对乌发颇有好处。文锦万分感激,一早一晚熬些粥膳给徐夫人吃。 徐夫人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回想张良娣的嚣张跋扈,思及太子的阴晴不定,直怕太子妃意愿达成,真把她弄到东宫去。如此每日忧思,夜不能寐,恹恹欲病,只埋怨自己不该心存贪念,违了先夫意愿。说早知如此,宁肯让文锦孤老身边,也不愿她入宫露脸,省得以后尽是提心吊胆。 文锦何尝不担惊受怕。即便她对婚姻不抱什么幻想,到底希望能嫁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可心中再忧虑,也不能显在脸上,还尽捡好听的话让徐夫人宽心,说寿宴之上有才有貌者比比皆是,单那苏玉容和刘青鹤就盖过她去,太子喜怒不定,太子妃一厢情愿也难成事。况且张良娣是皇后的甥女,又有男胎傍身,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徐夫人这才好转一些,只是仍放心不下,遣人处处打听。结果人言巷议无不离“苏”。茶楼酒肆传的神乎其神,口封她为“大周朝才貌双绝第一美人”。据说,多少公子王孙到秦大人府上求亲,门槛都踩塌了,偏偏苏美人眼高于顶,一个都没答应。 也有那火红美人刘青鹤的传言。说她被“风流情主”岐王爷相中,竟派人去府上提亲。结果刘青鹤把媒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聘礼扔到大门三步之外。如此,泼辣娘子之名不胫而走。 一晃半月过去,东宫没有动静,周夫人再没登门,关于寿宴美人们的传言也渐渐被与北燕议和取代,徐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初六一早,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册封文锦为成王妃,择日完婚!母女二人呆愣当场,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传旨公公道了三声恭喜,徐夫人才领旨谢恩匆忙打赏。 那宫人前脚刚走,舞阳公主就带着官媒上门。徐夫人来不及喘息,急急遣文锦回避。文锦又羞又惊,待在闺房坐立难安。忍冬忙派个小丫鬟到前厅听话传音。 好一会儿消息传出。说这门亲事是德妃娘娘帮着定的。当时太子妃欲讨文锦去东宫,是德妃娘娘出面,舞阳公主力争,皇上和皇后才答应指给成王。 文锦听了,心放下一半。虽说宫里人心复杂,一举一动皆是利益纷争,可她却相信德妃不会害她。太子东宫她是怎么都不愿去的,相比之下成王……文锦想起那个拐角处的模糊身影,可惜当时没心细看……谁曾想竟要跟他结为夫妻……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文锦不由面红耳热,吩咐小丫鬟再去探听…… 其实成王名声在外,妇孺皆知,她岂会没有耳闻?十四岁投身御林,十六岁技压群雄赢娶刘妃。而后随军北战,力挫北燕;南下治水,镇抚岭南……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故事。百姓难得对皇室宗亲有诸多美传,成王恰是其中之一。可如今这故事中的人物竟要成为她的夫君……纵是文锦再冷情淡定也不由得心潮汹涌。所谓大丈夫有大胸怀,嫁给他,且是正妃,应该……不会错吧。文锦第一次对婚姻有了希冀。 舞阳出了徐府便直奔成王府邸。没想着路上遇一女子快马飞驰。还未放下轿帘,就见岐王尾随而去。舞阳心思斗转,命人加快脚步。刚进院中,就见那女子掩面而出。两人擦肩而过,舞阳认出模样。正是征远将军之女刘青鹤。她慨叹一声去见李瑞溟。 李瑞溟迎她在书房外。舞阳笑道:“都说十三弟多情,怎么你也如此?”李瑞溟无奈:“阿姐取笑了。” 舞阳不再打趣他,只说徐夫人俨然还在震惊之中,口口声声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似乎舍不得年底完婚。李瑞溟点头,“人之常情。”舞阳见他没有反对,便说已吩咐媒人在开春选日子。最好定在三月里,万物复苏,也讨个好兆头。李瑞溟便说一切听她安排。舞阳就不满意道:“还以为你那般斩钉截铁的说要娶她,多少对人家用心。也不枉母妃和我这般为你求来。难道你真是拿来凑数的?” 李瑞溟无奈,“我向来不知如何应对女子,也没那个时间精力。她若本分守己安于相夫教子,我自不会为难她。” 舞阳叹息,她这阿弟兴许是为政事操劳惯了,有十分心思必然九分用在公干上,内府女眷能让他挂心的也就一个杨嫔了。偏偏那是真真正正祸根一个!本以为这个文锦能带来些许改变,看这态度似乎希望渺茫了。 舞阳又深叹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文锦那不卑不亢温婉清雅的微笑来。看模样是个温柔识大体的,应该不会兴风作浪吧…… ------------ 第十章 更新时间:2012-10-21 德妃寿宴以后,声名鹊起的无非刘青鹤和苏玉容二人,可偏偏她两个未得良配。倒是无甚名气的文锦受封成王妃,茶楼酒肆议论声又起。好事者无不打听这徐文锦是哪府千金,长相如何,才德如何。那些久未联系的宗亲故友,也似突想起她们似的,具都带着贺礼登门。文锦见徐夫人苦于应付,索性托病命人关了府门,除舞阳公主和媒人得以进出之外,其他人等概不接待。 此事传出,便引来非议。有人道,这还没进王府就摆起王妃的架子,以后怕是难宽厚持家。况且宗亲旧故无非恭贺帮衬,这般无礼托大,也不怕日后求人。诸如这般议论传到舞阳耳里,倒让她担起心来。这日到徐府议事,竟要找文锦聊聊。徐夫人虽觉与礼不合,到底让丫鬟把文锦叫了出来。 文锦虽见过舞阳两面,可如今身份不同,不自觉有些含羞带怯,所谓聊天不过以恭敬答话为主,甚少多言。舞阳见她言行举止越发规矩守礼,不由怀疑傲慢自得一说。可又想着为她好,到底提了提闭门谢客一事,旁敲侧击的说宗亲故旧如何重要。 文锦听出她的意思,略一犹疑,慨叹道:“公主美意文锦岂会不知。公主出身天家,是天子娇女,生而富贵,衣食无忧。文锦幼时,父亲病重,府内清贫,四处举债。族中亲眷无数,救济者寥寥。而后父亲蒙获圣恩,家境殷实,又教出几位高中门生,宗亲故旧才有来往。那时府内求学问道者有之,寻文求画者有之,说门庭若市有过之而无不及。文锦曾随父出入豪府,遍游南北,大享风光。而后,父亲病故,一切浮华散去,幼弟无人教读,文锦无人问津。可怜母亲一人苦守家产,教养我姐弟二人。这般周而复始,文锦何等心境?如今,蒙获圣恩,得嫁成王,门前浮华是真亦假。天下没有白食,今日收下贺礼,明日便要偿还人情。而文锦区区女子,何德何能偿尽还清?怕是还要王爷费心出力……既是如此,文锦何苦贪慕一时荣光,授人以柄,今日让母亲费心,他日烦王爷劳神?” 舞阳听完百感交集,仔细斟酌她的话语,竟觉极为在理。没想到她这般年轻倒看的这般通透。怪不得母妃对她说,唯此女可为老七持家。说不定这次她那七弟真的捡到宝了…… 文锦之话传到李瑞溟耳时,他正在书房看书。听舞阳学舌完,脸上依旧没甚表情。倒是一旁李瑞渊直说文锦聪明。以后肯定能教养个聪明的世子。 舞阳便打趣道:“那泼辣娘子能生出个怎样的世子啊?哎,只怕人家宁肯剪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愿进某人的王府。” 李瑞渊一听,难得脸红道:“三姐何时生的这般利嘴?” 舞阳笑道:“再利也不及那泼辣娘子。”见他微恼,才止住笑,正经问道:“你果真看上了那刘青鹤?” 李瑞渊冷哼,“不过是逗逗她罢了。” 舞阳一听,气道:“你啊你,活该被人骂出来。你当那刘青鹤是那些个莺莺燕燕啊,我看她小小年纪敢作敢为,是个真性情的好姑娘。你若不拿出诚心来,就别去招惹她。” 李瑞渊被她抢白一顿,心里不舒服,起身告辞。 舞阳见了倒是一惊,随后笑骂道:“我看这混小子是真上心了……”回头又问李瑞溟:“阿弟那日对刘青鹤说了什么,让人家那般伤心?” 李瑞溟放下书,“时候不早了,阿姐随我去用膳吧。” 舞阳被憋的说不出话,气道:“你们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我去回禀母妃。”说着拂袖而去。 ------------ 第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0-21 因着闭门谢客,徐府清净了几日。文锦也就安心作画。刚刚收尾时,徐夫人过来,说尚书府老夫人遣人来请,问她如何是好。文锦一听,微微皱眉,知道早晚躲不过也只得亲去一趟。何况,尚书府毕竟不比其他宗亲。不能太近,但也不能过于疏远。于是,稍稍打扮了一下,便随徐夫人过去。 周夫人依旧二门前迎接,只是这次亲热里多了分拘谨。文锦倒是落落大方,行走中还再三谢她。说若不是有太子妃、老夫人和她提点,断没有今日。周夫人听了这话,立时心情舒畅起来,越发觉得她是个玲珑剔透的。 吴老夫人今日也在正屋迎接。一进门就直说要仔细看看未来的成王妃娘娘。文锦诚惶诚恐的说折杀她了。吴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笑着邀她园子里坐坐。文锦就扶着她走出去。徐夫人却被周夫人留下喝茶。 尚书府花园自然比不上皇宫内府的华美,却也精巧别致。文锦扶着吴老夫人行至湖心亭里。老夫人让贴身婆子把住桥口,便拉文锦坐下。文锦恍惚记起小时候,她也曾这般与她亲近。她还直说你若是我的亲孙女多好。没想着如今两人竟还能这样面对面坐下,只是时过境迁,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女童。 吴老夫人看着一湖秋水出了一会儿神,才叹口气对文锦道:“不知你是否还在气诓你入东宫的事儿……”文锦忙道:“叔祖母这是何话,能见太子妃娘娘是文锦的福分。”吴老夫人叹道,“你也不必言不由衷,今日请你过来,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待,说些贴心的话……” “当年先祖不过一介书生,因为帮着太祖出谋划策打下江山,才有了后世几代富贵。可如今徐氏一族分崩离析,一干宗亲各为所私。所以定国公府才没有护国公府那般昌盛。”文锦低头,隐约猜出她的意思。果然她话锋一转,“眼下族内男丁稀少,又不思长进。荣华富贵倒是全靠你们这些女孙。尤其太子妃是未来国母,是我们一族最大的依靠。她一人居于深宫,既要打理东宫事务,照顾太子起居,提防心怀叵测之人,又要帮扶皇后周旋各宫妃子,处好各路诰命夫人。其中辛苦不必多言。偏偏上天刁难,连得三女,张良娣之嚣张你是亲见,若不是万般无奈也不会出此下策,想送你进宫帮扶一二。”文锦低头静听,并不接话。 “可你毕竟是个有福的,能婚配成王,这对太子妃,对咱们整个徐氏家族都是莫大的助力。” 文锦忙道:“叔祖母抬举,文锦无才无德怕是难当重任。” 吴老夫人深看她一眼,叹气道:“你若不能,还有谁能?舒雅那丫头嫁到陈家,上有婆婆刁难,中有妯娌制肘,她又是个绵软性子,拿不住陈家子,如何指望相帮。娇兰那丫头从小刁蛮任性,凡是能和咱们匹配的人家具是容不了她,这才下嫁王家。王家向来是那种墙头草,如今徐府昌盛,他们便到门前走动,他日徐家败了,最先离弃的就是他们……”吴老夫人有些激动,忍不住咳起来。待平复了,看着低头顺眉无动于衷的文锦,才叹口气道:“我知你还在为当年之事介怀,叔祖母那时确实做的过了些,也是烦忧娇兰嫁不出去……没想到却是苦了你……你父亲又是倔脾气,致死不肯原谅我……”说道这,吴老夫人不由悲从中来,竟是落下泪来。文锦鼻子微酸,想到父亲临终话语,也红了眼眶。好一会儿吴老夫人才缓过劲来,“就算你仍然怀恨这事儿,不肯和我们一心。祖母也要告诉你一些道理。向来独木不成林,徐家离不了太子妃,太子妃也离不了徐家。娘家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在夫家立足的靠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太子妃如此,你也一样。说句到家的话,若没有定国公的威名,没有尚书府的面子,皇上能颁下圣旨封你为王妃?再说,成王府虽不比东宫,却已先有几个有家世、地位的嫔妾。你孤身进去,得成王宠爱最好,若是不能,日后处境可想而知。你也别相信那些个情情爱爱,对于男人来说‘名利’二字总重过情爱。何况成王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城府之深,岂是你能揣摩的?刘妃之死就是前车之鉴。” 文锦凝眉,想问些成王府的事却又生生顿口。吴老夫人却是点到即止,并不多言。文锦咬唇,好一会儿起身拜谢道:“锦儿受教了,叔祖母所言极是。” 吴老夫人以为她想通了,笑着扶她起身。“我就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这样就好,你和太子妃互相扶助,彼此照应,又有你叔父朝中鼎力,还怕徐府不兴?” 文锦低头称是。吴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待到晌午用罢午饭,文锦和徐夫人才从尚书府出来。一路上,徐夫人见文锦皱眉深思,问她缘由。文锦但笑不语,只觉前几日那些幸福憧憬被秋风吹落,碾压在车辙里…… ------------ 第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0-22 随后几日,周夫人又登门拜访,说是要给文锦添箱。明里送了些金银首饰,暗里却塞给徐夫人几张田庄地契。徐夫人忙商量文锦,文锦见那佃农都是富户,土地具是肥田。一时间心里摇摆不定。吴老夫人的话不时在耳边响起,她不禁觉得前途漫漫,举步维艰。 徐夫人的意思是收下,“你毕竟是嫁到王府。虽然王府里不缺这些,可你若没些体面的嫁妆,总是会被人轻瞧了去,何以当家服众。”文锦叹气,“若我收了这些,以后怕是再难跟尚书府脱离干系……” 徐夫人一听,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伸手将契书收了,“是为娘糊涂,你父亲临终前就说勿再与尚书府牵连。是我眼皮子低,还想着有所仰仗。你也不要为难,横竖为娘不能托你后腿。”说完即刻起身前去尚书府。 舞阳来时,徐夫人刚走,文锦只得独自接待。舞阳见她眼角微红俨然哭过。想问问缘由,又怕不合时宜。闲坐着喝了几杯茶,便说想跟她寻几个花样子。文锦只得将她请进闺房。 比起舞阳自己的,这闺房确实小了太多。不过安排布置却是极其合理。靠东窗的地方安置了一张梨花木床,上挂青丝绣花纱帐。床尾是漆木雕花立柜。柜上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和一台桃木棋盘。靠西墙的地方是一排枣红木架,架上堆得满满的全是书。 她信步走去,随便翻起一本《大周水经》。只见书内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小楷。文锦不禁有些局促,“闲时无聊,随便写写。”舞阳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将书放下。“你这姑娘倒是特别。”说着行至架前书案,就见桌上铺了一副画,用半透明的薄纸蒙着。舞阳顺手一揭,不禁大吃一惊。只见画上两人栩栩如生,眉目之情跃然纸上。“这是你画的?” 文锦点头,局促难安道:“臣女感念陛下和德妃娘娘厚爱,确实无以回报,才作了此画。又怕画得不好,有碍观瞻,所以一直没敢呈现。” 舞阳抬头细看她一眼,“这画就交给我吧。只是那日寿宴之上你怎么不趁机画上一副,也好压压张良娣的气焰。” 文锦腼腆一笑,“公主见笑,那日何等场合,臣女怎敢露丑?何况,写画要静神安心,若是存了杂念也是画不出真意的。” 舞阳点头,又看了看柜上古琴。“可否弹奏一曲?” 文锦一愣,取下琴台道:“父亲在时些许习得一些,弹得不好,公主别见怪才是。” 舞阳静坐到梨花墩上,看文锦调弦试音。不一会儿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舞阳闭目倾听,仿若置身其中。待到一曲弹完,才恍然回神。再看文锦的眼神又是不同,“当日以这首曲子也可以与苏玉容一较高下,怎么也不显露?” 文锦无奈一笑,想到当日情形,恨不得躲入人群,哪敢露面显摆。再说苏玉容歌舞书画安排的恰到好处,岂是单靠弹琴能超越的。可是这些毕竟不好说出,她只得再次低眉,“文锦怯懦,那时候众目睽睽,手指发抖,哪里谈得了琴。” 舞阳笑着起身:“你这性子倒是好的,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舞阳从文锦的花样簿里挑了几张可心的,心满意足道:“时候不早,夫人还不回府,我也不多等了。”说着将那副画小心卷起,文锦忙起身相送。 ------------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0-22 行至园中正迎见徐夫人回府,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仆妇丫鬟。舞阳见那些仆妇丫鬟穿戴整齐,举止规矩,俨然是经调教过的,心里一动,面上并未显露什么。徐夫人先遣了她们到后院,又请舞阳到前厅吃茶。文锦便回避到闺房去。 舞阳笑着夸赞了一番文锦,又命媒人进来说了三个黄道吉日,分别是二月十九、三月初六和四月十六。徐夫人既想多留文锦几日又怕拖得时间太长反惹天家不快。就选定了中间的三月初六。舞阳颇为满意,吃了一杯茶,又问她哪里买的下人,看上去调教的很好。徐夫人就面红耳赤起来,支吾着说是尚书府送得。舞阳见她难堪,后悔自己多言,忙起身告辞。 徐夫人送出门外,回内院商量文锦。说周夫人虽收回了田庄地产,却又送了这一批仆妇丫鬟给她。她委实推辞不下才不得不把人带来。文锦见徐夫人作难,倒宽她心道:“只要不是田产等物,其他都好说。”然后起身去后院看看。 那些仆妇和丫鬟见了文锦规矩行礼。文锦数数共有四个仆妇,八个大丫鬟,六个小丫头。文锦便让她们一个个回禀哪里人氏、家中情况、在尚书府里所兼何职。其中一个姓吴的仆妇能说会道,俨然是她们中领头的。文锦笑着一一听完,心中有了主意,先每人发了一两银子,让她们回家收拾妥当,待到她出阁时再回来伺候。众人一听颇为高兴,只有吴氏颇为诧异,直说愿意现在就留下伺候。文锦冷淡一笑,也不言语。 吴氏见她立刻寒脸,想着犯了忌讳,怎么说她是新主,岂有一开始就顶撞的道理。连连赔笑,说没见过这么好的主子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真真欠打。文锦笑笑,遣散众人,心里倒多了一分计较。周夫人此举着实提醒她不能没有自己的贴身仆妇。否则入了王府也是寸步难行。 再说舞阳公主从徐府出来倒是没去成王府,直接入宫觐见德妃。德妃在做针线,面前摆的正是文锦送的绣囊。见舞阳来了,拉她坐下:“那个文锦真是个精细人,我原本没仔细瞧,今日才看见这绣囊的每个夹层锁边都不一样。若是把里子翻出来面子翻进去也极为雅致。”舞阳笑道:“女儿这里也有东西让母妃细看。”说着命人将画卷打开。 德妃委实一愣,只见画上情景正是她和陛下举杯同饮。不说用色如何讲究,线条如何细致,关键是两人神情栩栩如生。尤其是陛下瞧她的眼神,那一瞬间的温柔定格于此,直击人心。德妃忍不住伸手抚摸,话语里满是感动,“我竟不知那日陛下是这么用心看我……” 舞阳也是心中感慨,突想起驸马来。快入冬了,也不知他的身体如何。又想起心底那抹身影,边关寂寥,他过的可好…… 德妃悄悄拭了一下眼角,笑道:“如此我也该知足了,还跟他计较些什么……” 舞阳回神,没太明白她话里意思。 德妃却已恢复神色,命人将此画精心装裱。邀舞阳到御花园里散步。 她二人刚走,应天帝正巧驾临。瞧见宫人拿着画,要来赏玩。画卷展开,就见自己和德妃含笑对饮。尤其德妃,杏目含光,深情款款,嘴角笑意,满足幸福。他突的心头一热,伸手相抚。 冯公公好奇的看了一眼,心内啧啧称奇,是谁这般造诣,将帝妃二人画的这般栩栩如生。 良久,应天帝才恢复神色,“冯青,那事儿就罢了……” 冯青一愣,“您是说苏姑娘进宫的事儿?” 应天帝默认。 冯青有些可惜,“陛下,如此绝色……” 应天帝摆摆手,“不及爱妃一笑。” 冯青低头,不敢再多进言。 当日傍晚,一个小太监悄悄出宫入了秦府。只对秦大人道:“苏姑娘风华绝代,即使不进宫亦能获得良配。”秦大人大惊失色,问具体缘由。那小太监只说冯公公话尽于此。 秦大人奉上龙眼珍珠,小太监才道:“冯公公只说是一幅画阻了苏姑娘的机缘。秦大人不妨另寻他途……” ------------ 第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0-25 因着那幅画,德妃又专门派人送来赏赐。除去衣衫饰物,红木盒底竟压了张万两银票。文锦坐立难安,没想着德妃竟给自己这般恩惠。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做了一套夹袄请舞阳带进宫里。德妃和舞阳见她这般知恩图报,心里更亲近几分。 有了这张银票,文锦觉得万分踏实。尽管前路漫漫瞧不清方向,至少还有些保障没有后顾之忧。文锦命人将银票折换成十张,拿出三千两交给徐夫人,为文彦和她以后打算。 徐夫人坚决不受,文锦却话语坚定:“所谓一入豪门深似海,谁也说不清以后怎样。娘亲和阿弟是我最大的不舍,也是我最大的依靠,你们过的好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我若过的好,娘亲也别指望攀附,让阿弟自食其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若过的不好,娘亲也别难过,横竖当没生养这个女儿。” 徐夫人听她这般说,立时落下泪来。好一会儿才道:“你爹爹向来跟我说,锦儿不同于寻常女子,今日娘亲才知这话真意。有这三千两银子,就算你弟弟一事无成,也够我们安享终身。娘听你的,以后愿点长明灯为我锦儿祈福。”文锦闻言又是欣慰又是感动,扑进她怀里大哭了一场,直说自己何德何能,托生给他们为女。徐夫人却说有她为女,死而无憾。母女两个诸多感慨,直说了半夜体己话方才睡下…… 隔天,文锦列出一条长长的清单,具是嫁妆等物。吴老夫人的某些话她是听进去的。成王府内几个女眷的家世背景她已打探清楚。除了张孺人是仆婢出身,其他几个非富即贵,自己进门的确势弱。置办些必要的嫁妆,一为娘家长脸,二为以后立足,已是刻不容缓。所以她打算拿出三千两,购买田庄、别院。 徐夫人命人帮着打听了几处,文锦想亲自看看再做定夺。徐夫人觉得她不宜抛头露面,免得被天家知道不好。文锦却坚持己见,不肯妥协。徐夫人怄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却要她做男儿打扮,跟以前随父出游时一样,文锦欣然同意。翌日一早,便将乌发束起,找出一件父亲年轻时的蓝衫穿上,带着小厮妆扮的忍冬乘车出府。 路上,赶车的秦叔颇为感慨,说已有数年不曾带文锦这般出门。文锦想起以前种种,不由心生怀念,命他先到老宅子附近转转。 所谓老宅,是文锦曾祖徐怀信所建。徐怀信是定国公嫡次子,虽未承爵却因定国公偏宠,承继不少店铺市面。他为人精明,极善经营,不出十年便富甲京城。于是买地置产,建下豪宅。据说占地八亩,纵深四进,房屋百间。里面亭台楼阁,假山幽湖,无一不有。雕栏画柱之精,布园设景之美,堪比侯门王府。可惜徐怀信晚年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家道由此中落。文锦祖父时,潜江决口,水漫京都,老宅后院悉数被淹。洪水退后,无力复建,只就着所剩两进房屋围了院墙,便是今日规模。徐翰林在时,喜欢行出后门,收拾残垣断壁,种花栽柳,铺路置石。久而久之,竟拓出一处闲雅之境,常有过客驻足请游,人称徐园。徐翰林去其偏旁,更名为‘余园’,谓之“既劫后余生幸免于难,便非‘一二人’所有。”由此对外开放,还建亭台长廊供人休憩。多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谈文论道留诗题字,可谓名噪一时。徐翰林死后,徐府难以为继,余园随老宅几度易主,再不复往日盛景。 马车缓慢绕行,文锦细细环视。正值深秋,百花残败,群柳无姿。文锦难抑心内惆怅,命忍冬两人止步,自己下车慢行。 脚踩在青石路上,往事情景一一浮现。春放纸鸢夏扑彩蝶,秋品金菊冬踏皑雪,从姗姗学步到懵懂总角,十数年光阴,多少欢笑尽洒于此,而今竟成一介过客。 正伤怀欲泪,突听有人吹箫。箫声浑厚空灵,如烟似雾,弥漫升腾,笼盖四野。文锦循声而去,但见博雅亭里矗着一个男子。他背身而立,白衣胜雪,乌发如墨,肃风挑动衣袂,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若天人一般。 文锦不敢叨扰,静静听他吹奏。此时旋律渐转,仿若云水奔腾,击石拍岸,汹涌澎湃。曲调反反复复,直扰得文锦心绪大乱,紧握双拳方能稳住。而后箫音陡转,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待箫声戛然而止,尚有余音袅袅,萦绕不散。 文锦心有所感,潸然落泪,正沉浸其中难以自控,突听一个清雅之声问道:“亭下何人?” ------------ 第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0-25 文锦抬头迎视,却是一愣。只见他俊美绝伦,容貌如画,真真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唇若涂脂。尤其眉心那一点朱砂,殷红如血,如龙点睛,平添一分高贵三分清华。再是手中那管紫竹洞箫,浅纹轻画,雅饰玉坠,更增几分儒雅温润。 文锦惊叹过后,方觉失态,连忙躬身作揖:“小可莽撞,循声而来,惊扰公子,还望恕罪。” 男子神色淡淡,瞧了一眼她的眼角,问道:“缘何哭泣?” 文锦赧然拭泪,“公子箫声动人,触人心弦,在下触景生情,多有失态。” “哦?”男子侧目遥望,“公子如此动情,可是从箫声里听出什么?” 文锦见他一脸迷离,心不在焉,知他不过顺口一问,却依旧诚心而答。“在下听出公子心中忧思困顿、孤单彷徨。” 男子一愣,回神凝视,“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文锦微一颔首,直言道:“公子似以云水托情。箫声初起时,如云雾升腾,伤而不痛;而后波起云涌,忧思翻转,惆怅蓄酿;既而汹涌喷薄,愤慨激荡。虽是汹涌澎湃,一腔豪迈,却又四处求索,茫然无向。最是曲终余音,似云雾不甘离散,潮水不愿消退。悲怆愤懑难续,更显迷茫彷徨。” 男子微微动容,美眸流转,华光灼灼:“公子可谓知音!请受洛菡一拜!” 文锦忙谦虚还礼:“洛公子客气,小可不过信口开河,巧中公子心思尔。” 两人一番寒暄,倒也少了生疏拘谨。 洛菡问她缘何此时游园。 文锦便假名“徐昙”,谎称京外出游学子,恰过此处,特来看看。 洛菡慨叹,说她既与徐翰林同姓,是该前来拜赏。虽园景萧瑟,不复从前,到底是大贤所建,一花一木皆有学问,一石一刻具见志趣。徜徉其中,细细品味,自可感悟万千。 文锦听他如此推重父亲,又是骄傲,又是感激。直说刚才落泪也是慨叹物是人非。 如此虽称不上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倒也言语投机,无甚悖逆。 约么一盏茶功夫,一个中年男子从老宅后门出来,直步亭下,欲言又止,俨然为洛菡而来。 洛菡拱手拜道:“府内有事,在下不多相陪,就此别过。” 文锦一愣,起步相追。刚触及衣角,突觉脚下踏空。 洛菡回身,忙把她抱住。 形体相接,亲密无间。文锦霎时娇红满面,急急挣脱。 洛菡眸光闪烁,侧身清嗓。 文锦也忙平复心绪,行礼问道:“洛兄可是住在前面老宅?” 洛菡点头默认。 文锦不由欣喜,想着以后或许能请求入府。再一想明年三月便嫁为人妇,规矩严苛,不得自由,复希望破灭,神色黯然。 洛菡见她喜忧陡转,本欲相问。话到嘴边,生生遏住。只拱手告辞,转身行步。 文锦颔首辞别,笑颜相送。 洛菡行出几步复回首道:“刚才那曲名为潇湘云水。” 文锦一愣,笑道:“洛兄高艺,愚弟铭记。” 洛菡唇角微勾,扬长而去。 这一笑,如春之旭光,淡了清寒,暖了肃风,当真倾国倾城。 ------------ 第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0-26 将近巳时三刻,大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忍冬见文锦从冥思中回神,方将隐忍之语和盘托出。原来她趁文锦留滞园中时,寻了附近人家打听老宅动静。听说最先买下房产的韦大人,前年因南迁赴任,将之卖给自家内弟。他内弟住了两年另谋他图,三个月前竟将其卖给乐坊之人。文锦一愣,不由可惜,想洛菡那般出尘气质,竟沦落乐籍,怎不令人嗟叹。难怪他箫声悲怆,定是感怀身世飘零。 忍冬见文锦模样,以为她在为老宅不平,也直说可惜,还埋怨韦大人之内弟处事不当,断不该把原本的官家贵宅卖给贱籍浪人,到底是对徐府不敬。还劝她以后成了王妃,定要赎回老宅。 文锦忙斥责她出言不逊,说韦大人当年买下宅院暂解父亲安葬之困,已是天大恩情。他内弟高价沽出是人之常理、无可厚非。万不可自骄自傲,忘恩负义,失了本分。 忍冬鲜少被她教训,听了这些自是羞愧万分,连说自己该死。 文锦见她立时跪地,满面通红。知道她本心是怀念老宅,怕新主庸俗,辱没祖先心血。 “你起身吧,浅水尚有蛟龙,乐坊趣通风雅岂会没有异士?”想起洛菡对余园评价,更是笃定道:“英雄不问出身,风雅不分贵贱。以后切莫妄自尊大,尤其将来随我嫁入王府,更需谨言慎行。否则被人笑话是小,受皮肉之苦,甚至枉送性命是大!”忍冬听她说得严肃,更是诚惶诚恐,直说以后绝不敢了。 文锦亲扶她起来,又说了几句软语安抚,此事方算了了。 主仆三人看了两处宅院都不满意,文锦听说青山脚下有处别庄出让,倒是有心看看。无奈时至中午尚未果腹,即使现在过去怕是天黑前也难返还,干脆另择他日。于是命秦叔就近择个饭馆,吃完回府。 秦叔想着文锦身份不同往日,断不能再如以前那般简便了事,倒是多行了数里,寻了离慈恩寺不远的悦来酒楼用饭。 恰是礼佛之日,下山的香客颇多,雅间已被女眷占满。文锦想着自己男装打扮,也就寻个僻静地方凑合。谁知刚刚坐下便听一个婉转声音问是否还有上房雅居。 文锦转头,见是个衣着讲究的俏丽丫鬟,门外停了驾豪华马车,也不知出自哪户高门。 小二本想说没有,看了马车一眼,旋即改口。称还有一间,预约之人半个时辰才到,若她们能错开时间,倒可以安排。 那丫鬟出去禀报了一声,复又回来给出一两纹银,“我们歇歇脚就走,用不了多久。” 小二高兴的迎人,文锦见外面车奴跪地,一位华衣夫人踏背而下。头戴垂纱斗笠,瞧不见容貌。正猜这是何人,没想着车上又下来个白衣男子。文锦惊得合不拢嘴,见他们进屋,忙低头侧背。 小二点头哈腰引人上楼。文锦垂目良久,听到闭门之声方才抬头。没想着四周静谧瞬时瓦解,人们纷纷议论那白衣男子。直说貌比潘安,神比宋玉。忍冬也兴奋不已,直怀疑天下竟有这般神仙人物。 文锦却听临近一桌,嘈嘈窃窃,声音极小,有意讳言。她仔细聆听,隐约分辨出“长阳公主”“孀居”“伶官”“面首”等词。 文锦心情陡然一落,难道洛菡他…… 忍冬不知她为何怔忪,也不敢多言。见饭菜上来,她仍不动筷,才轻声呼唤。文锦回神,些许用了些,却是食不甘味。正欲起身离开,没想着马声嘶鸣。她举目向外,但见一个红衣女子翻身下来。竟是……刘青鹤? 这边小二已是火急火燎地迎上去,满脸赔笑,问她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是要到午时。 刘青鹤只说出门不利遇到个浑人。让泡一壶龙井到山茶居,便欲上楼。 小二连忙拦阻,打躬作揖地说,“以为您过会儿才来,正巧有位贵客,就先将山茶居安置了出去。” 刘青鹤美目一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么?我不管,是我先预定的!你马上把人清出去。” 小二一脸为难,犹犹豫豫,神神秘秘地说:“里面是位贵客。” “什么贵客能有咱们刘大小姐娇贵?” 文锦抬头,却见岐王李瑞渊手摇折扇进来,真真玉树临风、神采非凡。 可惜刘大小姐半点不觉,直翻白眼,不耐烦道:“你跟了一路烦不烦啊!” 李瑞渊却不为所动,开口竟说:“跟到天荒地老,也不嫌烦。” 他信誓旦旦,声音绵柔,听得人面红耳热,楼内瞬时声音大哗,无不瞪眼看戏。 “你!”刘青鹤又羞又气,美目炯炯,似有火烧,举鞭欲打。 李瑞渊却凑身过去:“你打啊,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恩爱!” “噢……”楼内男子一阵起哄。 刘青鹤羞红满面,马鞭挥也不是不挥也不是,只得愤愤转身。却见小二不知何时把住楼口,她不由怒火中烧,再次举鞭。 幸好老板急急过来,打躬作揖连连赔罪,直说这就腾出一个雅间。 刘青鹤却来了脾气,偏要自己预定的那间。说着一个飞身越过小二,几步行至那客房门外。双手一推,刚要进门,却顿住脚步。 众人无不翘首,想看看里面情景。 就见洛菡缓缓出来,笑意淡淡,平静作揖:“小可无礼,抢先入室,姑娘勿怪。” 刘青鹤愣了一会儿,竟羞涩退后,全无半点气焰。 洛菡退进屋里,须臾扶着那位夫人出来。对刘青鹤又是一礼,便前面开路,引那夫人缓步下楼。 四周鸦雀,无不目送他们离开,就连李瑞渊也失神凝视。 洛菡扶那夫人踏上马车,横波顾盼。 文锦一愣,与他对视。 洛菡轻勾嘴角,腾步上车。 文锦看着马车行动,绝尘而去,忽得释然。所谓萍水相逢,人各有志。如今他笑容坦荡,星眸无尘。 但愿,如潇湘恒久,云水永澈…… ------------ 第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0-26 寒风数日,初冬遂至。文锦披了件红色大氅,坐在车内颠簸。 她打听的青山别庄,价钱不高,面积不小,只是地方偏僻,正在青山围场附近。卖家是位晋中客商,生意失败急着脱手还乡。 文锦本想早几日过来,偏偏舞阳公主连日登门,跟她请教女红。想是做给驸马的,花样针脚具都精益求精,这才拖到今日。眼看着越发天冷,文锦清早禀了徐夫人,也没费心寻找徐翰林冬日衣衫,只多带了几个家丁,便匆匆行了出来。 过了三十里铺,老远看见一处宅院矗于山脚,青瓦白墙,形如卧蚕,背山枕河,神若睡婴。文锦颇为满意,想着若是夏日前来,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必是风景绝佳。 马车行至庄园门口,那客商杜老板已在门前等候。见下来的是个年轻女子,颇为诧异。文锦便说家主不便露面,让她全权代劳。杜老板见她衣着考究,举止大方,心道必是富贵人家能主事儿的大丫鬟,如此正好,若能今日卖出,明日便可还乡。于是满脸殷勤,请她先看过庄园再说。 文锦进门,慢慢环游,一一细瞧。三进的院落,布局合理,构建精美,别具一格。室内之陈设,虽有些过时,倒也古朴大方,韵味十足。尤其后院的假山,一石一木,精心安置,匠心独具。登极凌顶,遥看八方,颇有遗世独立、羽化成仙之感,堪称精华所在。 文锦有心打听这宅子的过往。杜老板只说是朋友抵债来的,自己虽接手五年,却常住城内鲜少过来,只用这里屯些货物。倒是一旁的许管事说,最初的家主是承乾朝的宝郡王。宝郡王迷恋仙道,听高人指点说,在此修行能悟道成仙,因而建了这处宅院。 可惜宝郡王乱服丹药枉送性命,继任者又参与魏王之乱,伏法被诛。支脉断绝,无以承继,这才让此处贵宅流落民间吧。文锦如是想,却是心照不宣。杜老板俨然怕她不中意,急急请她出后门看看。 院落后面是绵延十几亩大田,因为山脚土薄,部分蓄草放牧,部分种了果林。只是此时,草枯地露,落木萧萧,远远望去,一片苍凉。 杜老板自然尽说好处,只道今年硕果累累,光秋梨就收了数百斤,个大味美,十分好卖。 文锦但笑不语,仰望苍天,竖耳听风。 杜老板不明所以,笃定道:“姑娘若是觉得中意,五百两银子,一次付清,杜某可立刻画押。” 文锦淡笑,“这地方离京城颇远,我怕家主一年难得几次过来。” 杜老板一听,不禁有些急躁。 一旁的许管事却笑着劝道:“此处虽然偏远,却有四季美景。春日芳草萋萋,夏日绿荫葱葱,秋日金果硕硕,冬日松柏青青。姑娘如此非凡气质,想必家主也志趣高雅。所谓寻贤不问山远,沽酒不怕巷深。贵府有车马仆奴,还怕区区几十里山路?” 文锦挑眉,这许管事倒是个通透人。 杜老板见她似有动心,也稳下情绪跟她漫谈,说这地方还有极妙之处。 文锦颇为好奇:“不知有何妙处?” “姑娘且看,往前廿十里即是皇家围场。当今天子喜猎,一年三四次驾临,所随甚众。有不耐营帐的达官贵人,自会寻到这里安歇留憩。他们矜持身份,出手阔绰,打赏丰厚。这还不说,一些寻求富贵捷径,渴望投机取巧、攀龙附凤之人,更是常来这里静候时机。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不住这里,只因常常外租。一年总有几人在此守株待兔,光租金就能收上百两。” 见文锦笑意浅浅,以为她不信,连忙又说:“半个多月前就有人出价百两,想安置一位美人住到明年春天。若不是我急着回家,早就答应下来。” 文锦笑着摇头:“家主衣食无忧,无心仕途,结交权贵作甚?” 杜老板眼珠一转,打量了一番文锦,又笑道:“你家家主可能不需要,可姑娘不如考虑考虑。” 文锦嘴角一抿,笑问:“杜老板这是何意?” 杜老板一脸得色,神神秘秘说道:“圣上降下旨意,命靖王爷班师回朝,年前返京。各路藩王肯定前来恭贺,天子势必举行盛大冬猎。到时候公子王孙云集,达官贵人满堂。在这荒郊野外,若得一别庄落脚,再见姑娘这般佳人静守……呵呵,您该明白杜某的意思。虽然不知府上是何身份,到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主子总比做丫鬟的好。有机会另攀高枝,何乐而不为呢?” 文锦玩味一笑,扫了他一眼,复低头道:“多谢你指点。五百两银子,就这么定了。” 杜老板大喜,恭维道:“以姑娘之姿,必会有良缘佳配。说不定还能一飞冲天!” 文锦付了银子,签字画押,交割清楚。 杜老板见那买方名讳写着“徐昙芳”三字,心想她的家主是位夫人,怪不得能被他刚才话语说动。看她颇有姿色,若家主是个男子,断不会让她还是姑娘。如此这般浮想联翩,越想越觉有理。 其实“昙芳”二字是文锦及笄时,徐翰林给她取得表字。文锦觉着用名不便,万一传了出去,还有抛头露面、举止轻浮之嫌,这才用了少有人知的表字。 杜老板收了契书,复又提出个不情之请,说这也是前任主家请求他的。原来,有一对夫妇生于此长于厮,四十多年数易其主不忍离开。若他愿意,留下他们打理院子,也是功德一件。 文锦亲看了这对夫妻,竟是一聋一哑。不由大动恻隐之情,让他们留下。其他奴仆有愿意留任的,工钱依旧。对许管事更是优待,愿出双倍价钱请他留任。许管事满心欢喜,一口答应。 如此这般,安排妥当,方才动身回府。 路上,忍冬却说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她以后成了王妃,不用攀附权贵,又不用外租。光靠收些果子,哪值五百两银子。 文锦一阵轻笑,良久才道:“你就当我买了养老用的。哪天跟成王过不下去了,我就到这里安度晚年。” 忍冬连说‘呸呸’,怨她出口诅咒自己,还双手合十祝她和成王百年好合。 文锦但笑不语,挑帘回看青山,突觉冬美无限…… ------------ 第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0-29 果如杜老板所说,以后月余,各路藩王纷至沓来。他们所随甚众,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一时间上至皇家别院下至馆驿宾舍,无不人满为患。 进入腊月,旌师还朝的消息日日通传。本已热闹空前的京城更添几丝亢奋。终于到了腊月初五,快马报说靖王已率部行至京外百里。应天帝龙颜大悦,令数万将士就地驻扎,靖王引五百精甲进城,太子携众皇子出郭相迎。 为欢庆王师凯旋,文彦所在的私塾也休沐两日。他本就崇慕英雄,如今得闲,自是吵着要到街上一睹盛况。徐夫人阻拦不住,只得答应下来。 初六辰时,靖王抵京。全城百姓,打鼓敲锣,鸣鞭放炮,夹道欢迎。三年鏖战,一朝还乡,上至将领下至兵卒,无不心潮澎湃情绪激昂。有在路上认出亲人的,一把抱住嚎啕大哭再不分开。如此,场面就有些混乱,行伍之距不明,军民之限不分。待行至普贤路,整个队伍已然分成三段,太子和兵部、礼部引领大臣及其他亲王行至最前,靖王和五百精兵堵在路中,唯成王、岐王和仪仗队落在最后。 文锦原本将文彦拘在车里,谁知队伍经过时,文彦耐不住心性,哧溜一下跑了出去。文锦大惊,忙带人追随。可惜围观百姓太多,三挤五挤,就不见了文彦身影。文锦心急如焚,命人分散寻找,务要把他平安带回。可惜人头攒动,找了小半个时辰具无所获。 正焦头烂额,突听一声马嘶,有人大呼:“马受惊了!” 文锦见左右百姓纷纷躲避,刚要寻个藏身之处,生生看到文彦落在空档里。她吓出一身冷汗,边大声疾呼,边拼劲力气朝他奔去。可惜文彦俨然吓住,愣愣看着狂马过来迈不动脚步。文锦眼看来不及了,不知哪来的勇气,闭起双眼,猛一回身立在路中。 正等马蹄踩踏之痛,却觉腰身被人箍起,紧接着旋身,落入一个宽广胸怀。她愕然睁眼,心跳骤停,脑海空冥。电光石火间,那人已抽身离去,一手抓马鬃一手遏马颈,但听裂骨声脆,马嘶悲鸣,轰然入地,竟是被生生扭倒。 文锦愣愣看着眼前呻吟不已的高头大马和那尚未收势的伟岸身影。只觉风停声驻,唯心跳‘噗通’‘噗通’。 “女人,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想以身挡马?简直找死!”那人气息浮动,回身冷喝。声如洪钟,浑厚有力。 “喂!吓傻了?” 文锦见他伸手过来,蓦然回神,本能退后。 那人见状,偏要近前,锁住她下巴细细看了一眼,笑道:“长得这般漂亮,万一被马踏花了脸,岂不可惜?” 文锦只觉他手如烙铁,瞬时灼热满面,想扭头避开,偏偏浑身舒懒半点动弹不得。 那人眼底浮起一抹戏谑,手指摩挲玉颊,近身呢喃道:“本王救你一命,以身相许可好?” 文锦浑身一颤,仿佛血液倒流,在心底掀起万丈巨浪,复又涌向四肢百骸。 正迷离怔忪,恰闻文彦呼唤‘阿姐’,她猝然惊醒,仓皇甩袖,打掉钳制。 “嗬!”那人执手轻呼。 文锦不敢回头,惶惶向文彦跑去。见他虽魂不守舍,却是平安无事。不由心下大松,紧紧将他抱住,玉面珠泪滚滚,直说被他吓死。文彦惊魂甫定,指着身旁一位将军说是救命恩人。文锦见那将军仍气喘吁吁,忙下跪行礼,再三谢恩。 那将军扶他们起身,说了几句安抚话,便朝对面拱手道:“六殿下,这马怕是不行了!” 文锦连忙转头看向刚才男子,难道他就是……靖王李瑞鸿! 她不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描摹打量。只见他龙质凤章,相貌堂堂。一双深目炯炯,两道剑眉漆漆。鼻梁高挺如刀削;唇角飞扬似玉琢。身材高欣,有顶天立地之气势;胸脯横阔,显万夫莫敌之豪迈。再看他装束打扮,头戴犀角金顶冠,英气勃勃;身着金狮龙威甲,寒光阵阵;背系云天赤斗篷,威风凛凛。如此神祇之姿,真真倾倒众生,即便刚才匆匆一瞥已是震惊万分,如今每看一眼还是心跳加速。怪不得百姓说他‘力拔山兮气盖世,英俊勇武若神明’。 李瑞鸿浑然未觉周围崇慕眼神,径自蹲身查看地上狂马。 那马似有灵犀,舔着他的手心,痛苦呻吟。 “还能救么?” “颈项骨折,神仙难治。” 似印证这话,马匹眼神涣散,须臾毙命。 李瑞鸿颇为感慨:“鹏程,这马陪我们出生入死三年,没想着今日竟命丧我手!”说着解下斗篷覆于马尸,“好好安葬!” “是!” 文锦见他神色怅然,不由心头一紧,微抿嘴唇拉起文彦上前叩谢。“民女姐弟二人,谢靖王爷救命之恩。” “免了!”李瑞鸿摆摆手,神情肃然的看了一眼马尸,突指着文彦道:“欠我一匹良驹!他日成才,当为我效犬马之劳!” “啊?是!”文彦呆了一瞬,继而激动万分,满口答应。 “好,记住你的话!”李瑞鸿翻身腾空,跨上座骑。稍紧缰绳,扬鞭击地喝道:“众将听令,各就各位,跑步前行。再有拖延,军法立惩!” “得令!”“得令!”…… 但见五百精兵,异口同声,瞬时归位,方阵整饬,斗志昂扬,刚才乱景,荡然无存。只惊的围观百姓张口结舌,纷纷后退,让道两旁。 李瑞鸿低头瞅了文锦一眼,见她目光闪烁不敢迎视,肆意一笑,问道:“叫什么名字?” 文锦紧抿嘴唇,不敢作答。 “王爷,太子殿下在前面催促!”身边常侍提醒。 李瑞鸿遥见太子于前方冷面相候,唇角一勾,快马过去。 文锦目送那飒爽英姿扬长而去,心口微紧,怅然若失。身旁行军匆匆,浑然未觉。几个兵士收拾马尸,请她移步,方才回神。 黯然垂目,见一墨玉落在脚下。弯腰捡起,但观玉体光滑通透,虽是碎了一角,上面蛟龙尚可明辨,一个遒劲有力的‘瑞’字赫然跃目。她突地一震,默默将之收起,急急拉文彦回府。 两旁百姓也从肃严中回魂,却是更加激昂振奋。纷纷奔走呼告,传扬‘靖王毙马救人’之事。如此,人群流散,现出两个华贵身影,却是成王和岐王两人。 “啧啧,劳而无功,亏你轻功尽施,到底被他抢先。”李瑞渊颇为惋惜。见李瑞溟并不答话只盯着队伍皱眉,又幸灾乐祸道:“这般刺激太子,以后上朝可就热闹了!” “勿要妄言。”李瑞溟轻声告诫,见随侍牵马过来,飞身入座。恰有一个身影浮入眼底,他略感熟悉,不由多看两眼。 李瑞渊好奇问道:“怎么了,七哥?” 循目过去,见是被救的姐弟二人缓缓步入小巷,复笑道:“那位姑娘倒也神勇,只是方法愚笨。凭她几两骨头,想拦惊马,简直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李瑞溟不予置评,紧夹马腹催促道:“时候不早,莫要让父皇久等。” “唉,给别人做陪衬哪需这么积极。”李瑞渊懒洋洋轻扯缰绳,目光掠过他的腰间,突问道:“你的随身佩玉哪去啦?” “……丢了……” ------------ 第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0-30 是夜,宫内大摆贺宴。据说场面之大,数年罕见。席间应天帝多次嘉赞靖王,竟出“得此佳儿,江山永固”之语。翌日又降下旨意,改封靖王为靖武王,俸禄与太子同,另加赐三州五县,具在江南富庶之所。其一干爱将僚属,也悉数受赏。尤其千户余鹏程,由于靖王力荐,连升两级,受封津浦都指挥使,掌管京畿要冲之军。应天帝对靖王如此恩宠信赖,堪称空前绝后,朝野上下自然多有揣测,胆大者甚至言‘天子有废储立贤之意’。 这般妄议原本入不了徐夫人之耳,可自从文锦受封王妃,她有意无意也关心起天家之事。尤其这几日周夫人来送年礼,言谈举止隐隐露出急躁惶惑,更让她挂心起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见文锦屋内仍有烛火,索性披衣过来。 文锦没想着她这么晚前来,急急将玉佩藏起。整装敛容,起身相迎。 徐夫人倒没察觉异样,先说了些购仆买奴、厚备年礼之类的琐事,才将这几日朝廷动静和盘托出,无非找她说些话排解心中繁杂。 没想着文锦听后,蹙眉沉思,久久不言。 徐夫人见状,不由心中埋怨自己。朝廷之事岂是她们母女能操心的,平白给她添忧。于是笑着起身,直说自己无聊扰她安眠,这就回去,让她也早早熄灯睡觉。 文锦送她下了绣楼,虽是灭烛却未阖眼。暗中摩挲玉佩,心中多有思量。 其实‘废储’之说由来已久。当今太子,年幼得立,那时天子登极不久,内有杨氏制肘,外有燕、南之患,册立储君意在稳定朝局、安定民心。据说太子少时,天子颇有期望,命其随侍左右,旁听朝政。可惜太子年轻气盛,指手画脚,干预政务,常有自以为是、悖逆圣意之举。久而久之,天子心生烦厌,曾谓左右言:竖子不贤,难负江山。后虽称酒后失言,到底管中窥豹,显露真意。而后,杨氏事发,天子命太子提刑按察,全力侦办。太子又求功心切,罗织罪名,大开杀戒,弄得朝局动荡,人心惶惶。天子因此更为不满,拘太子于太庙半年,命其面壁思过感悟先德。那时废储之说便开始发端。只是以后,太子行举大有收敛,尽管乏善可陈,无功勋建树,到底中规中矩没有差错。如此,天子岂可无端废位? 而立贤……诸皇子中堪称贤者,唯有两位,一是成王,另一位便是……成王依宗法可谓杨贵妃之子,杨氏获罪,成王被其所累,自是争储之望。只有他……想起那人身影,文锦再无睡意,复又坐起,直睁眼至天亮…… 腊月十二,应天帝摆驾青山围场共庆年终。 文锦得信,一个疯狂想法萌生,着了魔般蔓延,想遏制都遏制不住。她紧握墨玉,深吸一口气,起身去见徐夫人,说是要到青山别庄小住几日。 徐夫人纳罕,问她年终岁尾去之如何? 文锦也不回答,只犟着要去。 徐夫人鲜少见她如此,想着来年三月便不在自己身边,也就纵容她这一回。 文锦喜出望外,翌日便乘了马车再赴青山别院…… ------------ 第二十章 更新时间:2012-10-31 天降初雪,庄园更显冷寂荒芜。幸好地龙很好,屋内暖意腾腾。只是外面风大,待一会儿便通体冻透。 文锦抱了红泥手炉行至假山之上。向北遥望,青山脚下传来号角声声、鼓点阵阵。她不禁幻想那人着劲装怒马,快意驰骋,箭无虚发…… 忍冬数次问她,天寒地冻来这里受苦作甚。她也一遍遍扪心自问。 已不是幼年,两小无猜,天真烂漫,青梅竹马,肆意疯癫。也不复少时,春心萌动,藏身石后,隙中偷看,娇傻痴憨。三年寒庐清苦,两载幽院寂寥,多少绮丽心思、女儿情怀,不被雨打风吹去? 自认已是冷心冷性心防高筑,奈何还会墙坍城陷,容他长驱直入? 是那人救自己时的身姿太过潇洒?还是他抚摸狂马时的神情太过温柔?亦或者是严明军纪时那份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让人不由心中折服? 明知不应该,明知三月后将嫁成王,明知是飞蛾扑火,是痴心妄想,可心之悸动就是这般难以避免、不可遏制。于是就这么鬼使神差、情不自禁的跟了来。 不敢奢求相见,只想纵容自己一回,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专心倾听,默默相望……不敢浮想联翩,只愿放纵心灵一次,在能掌控自己的时候,天马行空,尽情幽思…… 或许天有神通,亦或者造化弄人。 傍晚时分,前门震动。许管事匆匆来报,说是有一行军士投宿。 文锦大惊,忙问来者何人。许管事只说衣着讲究,配马引弓,纪律严明,不似凡人。文锦约略描述一番靖王长相,问有没有这样一个男子。许管事连连点头,直说为首的正是。文锦大喜,让他小心安置。许管事已知她真实身份,见她如此慎重,自不敢怠慢。急忙调府内一等仆婢精心伺候。 李瑞鸿今日驰骋一天,收获颇丰心情甚好。收拾停当,闭门落座,对随行的余鹏程道:“你刚才还怕远离行营歇在野外,如今不是找到此处落脚。所以万事放宽心。” 余鹏程天生谨慎,刚才一番观察询问,更是忧心忡忡,“此处只有女主人在。我们落脚这里怕是不妥。” 李瑞鸿笑道:“总角丫头可以是女主人,耄耋老妇也可以是女主人,我们歇在前院,不入后堂,你避哪门子嫌?” “这野外荒郊,了无人烟,唯此处落一老宅,住一女主,岂不是多有古怪?” 李瑞鸿哈哈一笑,“鹏程,你不会还相信那些女鬼、妖狐之类的传言吧?” 余鹏程忙道:“哪里是信那些荒谬之事,只是……怕有心人特意为之……” 李瑞鸿一愣,眯眼邪笑:“如此,岂不更好?” 余鹏程见靖王一脸遐思,俨然想到歪处,也不好多言。他担心的是,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有什么埋伏,怕是要出大事。这几日靖王耽于享乐,似乎失了枕戈待旦时的警惕。昨夜篝火盛宴,太子不知哪里找来个神仙似的伶人,一曲《关山月》吹煞众人,一句“一将成名万骨枯”深入人心,直引得天子动容、藩王落泪,生生暗淡了三年功勋,冷却了半月荣光。也不知六殿下心中如何作想,今日仍旧猎意浓浓,神采奕奕,仿佛未挂心似的。 余鹏程出去嘱咐随行军士:渴了只能喝水袋里的冰水,饿了只能烧烤猎物,晚上睡觉必须轮守。军士见他这般严肃,也都紧张起来,具都依命行事。 许管事见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根本无人问津,急忙到后院回禀文锦。文锦听了又喜又忧,命许管事再劝上一劝,实在不行也随他们心意,还嘱咐烧火之人勤加木炭,勿要确保室内暖和…… 天色大暗,李瑞鸿沐浴更衣后见院中燃起篝火,军士具吃野物。不由笑道:“鹏程就是这般小心。”抬头见雪花渐大,想到军士劳苦,叫来许管事,请他安置军士歇息。 许管事便说客房早已备好,饭菜早已呈上,谁知各位军爷信不过,不肯入住果腹,非要这般冻着。 李瑞鸿听他如此说,笑道:“有何信不过的。莫非你家女主人是狐仙变得,此处皆是虚幻之境?” 许管事忙说:“贵客戏言,家主宅心仁厚,哪里是什么狐妖鬼怪。我们绝无害人之心,若不是看着天寒地冻,各位军爷歇在何处关我家何事?” 李瑞鸿玩味一笑,挑眉问道:“既然你家主人这般照顾,可否请在下一见,好当面致谢?” 许管事想着文锦态度,说是去回禀一声。 李瑞鸿见他蹬蹬去了后院,再三吩咐军士各去休息。 余鹏程无奈,也怕后半夜出事,让他们各回房内,轮番吃喝。 文锦听说靖王要见,心思百转。良久才道:“男女有别,见之不便。举手之劳,请贵客不要介怀,也是他善有善报。” 李瑞鸿听了许管事的回话,倒是更好奇起来。再三说,明日动身之时再行拜会。 文锦得知此话,心绪不宁,彻夜难眠…… ------------ 第二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1-01 翌日,天晴如洗,光照万里。 余鹏程见昨夜无事,些许放心。不过仍提醒靖王尽快动身返营,免得有人驾前多言,横生事端。 李瑞鸿却神色从容,非要见到主人当面答谢之后再走。 余鹏程无奈,只得请人传话。 文锦听罢,思虑片刻,便让许管事安排在后院假山上相见。 李瑞鸿心愿达成欣然前往,余鹏程自是相随左右。 一进后院,便闻铮铮琴声。 两人缓缓行步,边走边听。只觉琴音入耳,如画卷展开。正是北风猎猎,旌旗招展,两军对垒,生死决战。但闻鸣金声、击鼓声、剑弩声、厮杀声,声声惊魂。正胶着难分,俄而无声。久之,一声马啸,恍若见一人横空出世,风驰电掣,肆意冲杀,只听疾风声、踩踏声、悲号声、叹服声,声声振奋。 只激得两人心潮汹涌,热血澎湃,恨不得重披战袍再整旗鼓,驰骋杀场酣战一番。于是竞相加快脚步,想要一睹弹琴之人风采。 待行至假山脚下,却听琴音消弭,仿佛一声嗟叹,吹散四野狼烟,卷走金戈铁寒,空留余音萦绕,让人心生意犹未尽之憾。真不知是何等人物,这般琴技高超,扣人心弦。 许管事见二人翘首仰望,一脸好奇神往,如有荣焉,笑着引路道:“家主就在上面静候!天冷石滑,务要留意。” 不待他说完,李瑞鸿却是一正衣冠,腾空跃起,蜻蜓点水,登顶至巅。余鹏程也脚下生风,急急追随。 两人身形落定,但看亭内空空,琴弦静静,微微一愕。 转目回眸,方见一女子背身而立。 李瑞鸿心神一震,呼吸一滞。慨叹唯天公执笔,方能勾此画卷。但见:上悬‘晴空冷阳’,垂下华光束束;下铺‘晶冰凝雪’,散出剔透莹莹。远安‘青山苍苍,白雪皑皑’;近置‘乱石嶙嶙,松柏青青’。最是中间女子传神,一笔勾出‘亭亭玉立’,两笔添出‘丰姿绰约’。浅描淡写‘乌丝袅袅’,重彩晕染‘红氅飘飘’。真真似仙娥欲乘风而去,如神女默看沧海桑田。 突闻气喘吁吁,是许管事姗姗来迟,他才回过神来。 许管事回禀了声贵客带到,便退后静侍。 文锦何尝不知他早已莅临,只是借观景平复心思尔。 如今转身,但见那人屹立于苍松之下,一身劲装猎服,越发显得威武挺拔。只是此时,他双眸炽热直视自己,仿佛要伸手过来,揭去脸上面纱似的。她不由耳根红热,轻轻咳了一声。 李瑞鸿自知失态,拱手行礼,先夸她琴艺高超,如身临其境;又谢她留宿之恩,有菩萨胸怀。言谈举止,竟是文质彬彬,远非那日轻佻。 文锦款款还礼,谢他夸赞,又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瑞鸿略感声音熟悉,似曾耳闻,便近前一步,问她是否相识。 文锦心惊他如此敏锐,故作淡定,笑口否认。 李瑞鸿心中隐隐滑过惋惜。 文锦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何必曾经相识。” 李瑞鸿释然“即是如此,姑娘能否让在下看上一眼,也好记住今日恩情。” 文锦叹息,似对他亦是对自己说,“缘如浮萍,何必心存留恋。贵客今日得善果是他日行善因所致。缘起缘灭,顺其自然。” 李瑞鸿早惊叹她琴艺高超,非常人情怀。如今听她话里颇有禅意,诚心拱手一拜,“姑娘洒脱之人,在下佩服。” 文锦却是心内沮丧,她哪里是洒脱,无可奈何而已。抬眸深看他一眼,想起心中挂怀之事,躬身求教,“我非洒脱之人,亦有困顿难解。观贵客神宇不凡,还望指点一二。” 李瑞鸿笑问:“指点不敢讲,姑娘请说。” 文锦看着远方,悠然出口:“有一行人,听闻山上有绝世珍宝,得之者富可敌国。他心驰神往,志在必得。历经艰难,长途跋涉,行至山间。山间有一富户,欲招之入赘。若他留下即可娇妻作伴,安享富足。若他拒之不受,则需攀登如刃高山,一步不留神便坠入万丈深渊。若贵客便是那行人,该当如何?” 李瑞鸿觉得她话中有话,心下一惊。面前女子眸若秋水,虽是波平如镜,却似沁透人心。他不由生了戒备之意,猜测她的身份,揣摩她说此话的目的。 文锦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刀,知他心生疑窦,勉强稳住心神,迎面直视,但以心中坦荡无惧他寒气外露。 李瑞鸿凝视她良久,见那美目波澜不起,静水悠悠,终是撤下心防。 他抿唇一笑,行至她跟前,比肩而立,遥看远处。 果然是好地方,青山秀景直入眼帘。如墨苍松头戴皑皑白雪,既是对比鲜明又是彼此映衬,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尽显瑰丽。 他不由叹道:“若我是行人,断不会眼看山顶在前,却驻足于此,空留一世遗憾。” 文锦一震,急道:“留下尚可观景,前行却要拼上性命。” “人生在世,有所求,必有所失。横竖一死,缘何不冒险一搏?得之无悔,失之无憾。” “得之无悔,失之无憾……”文锦喃喃不已。 李瑞鸿却是回转身,拱手拜道:“姑娘恩情,在下永世难忘。他日有缘,再行谢过。时候不早,告辞!” 说完即大步流星,下山而去。 文锦看着那决绝背影,悠然长叹。罢了,他是鸿鹄,怎甘屈居雀巢?自己心愿已了,是该断了妄念。她回房坐了片刻,便嘱咐忍冬收拾东西回府。 “殿下,那女子琴技高超,谈吐不凡,是否探查一二。”余鹏程问道。 李瑞鸿回首再看一眼山庄,马鞭一挥,呵道:“山中灵秀,岂可烦扰!” 余鹏程叹息一声,忙快马跟上…… ------------ 第二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1-01 年关将至,天子率众臣子还京。当天,成王府便送来节礼。徐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将那送礼之人一一打赏。宫中德妃、太子妃和舞阳公主也先后送来赏赐。文锦便拿出自己做的绣品回礼。东西虽不贵重,却极精致独特。 年宴上,德妃戴着她做的暖袖出现,霎时引起诸人兴趣。后妃无不借来细瞧,都说好看实用,也要使人比着做上一副。破五夜宴上,大小宫妃竟都戴了暖袖。 消息传出,无人不知未来的成王妃心灵手巧。几日里,诸位皇子都打趣李瑞溟得一绣娘为妻。李瑞溟面上不显,却是叫来典仪李寄询问回礼。李寄忙一一回禀。 李瑞溟听说有一些针黹之物,便使人呈上。只见有暖袖、护膝、毡袜、贴身短袄、绣花鞋垫等等。他拿起短袄就着外衣试穿。李寄边伺候边道:“老夫人说王妃不知您的身量,尺寸上做的富于了些。若您穿着正好,那再好不过。若您穿着大些,往怀里延一下,这里有个活扣。像这样,算是前胸多出一层,正好护身子。这衣襟也是活的,您要是不喜欢,就扯下来,不妨碍穿外衣。”李瑞溟点点头,不显喜恶的脱下来。 上元佳节,天降瑞雪,东宫传出消息,张良娣喜诞龙孙。应天帝大悦,亲赐名永昭,还放还一批宫人还乡。如此重视,倒一扫废储之说。 翌日,李瑞溟进宫恭贺,便让常侍拿出贴身短袄穿上。没想着顶了大用。白天随驾去太庙祭祖,他人频频用大氅避风,他却从容骑马。晚上觥筹交错,别人酒洒湿衣冷的哆嗦,他却安之若素。回府的路上,寒风入轿,将襟子拿出来围在颈间,便阻了风途。只后悔没将暖袖带出来,不然可以操手而坐,闭目养神。 文锦不知她做的女红讨了多少人欢心,却知惹来一桩大麻烦。原来张良娣因着生了皇孙,越发气焰嚣张,见三位郡主穿的鞋袜好看,得知是她所做,竟回禀皇后,让她为龙孙掌针制衣。皇后向来娇惯张良娣,如今她又添了男丁,怎能不顺了她的意。一道凤谕下来,让她做一套衣衫。 文锦不禁为难,一是初生婴孩的衣物她从未做过,用甚料子、多大尺寸确实难以把握;二是即便她精心做好,张良娣一句‘不好’,徒劳无功是小,引火烧身是大。 正烦忧着,徐夫人亲送舞阳公主来到闺房。舞阳命人拿出一套婴孩衣衫给她,“怕你为难,跟端王妃借了一套,你且比着这套做吧。” 文锦一愣,忙起身行礼,“如此烦劳公主,文锦感激不尽。” 舞阳连忙拉住,“快别这么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不帮你帮谁……” 文锦听了,不禁红了脸面。想着她尚未出阁,却已和公主多次往来。若是在寻常人家,还不尽让人笑话。徐夫人倒是习以为常,笑着留舞阳用餐,急急出门张罗去了。 舞阳见文锦更显尴尬,倒是不以为意。“你也别害臊。你既是我未来的弟媳,我也把你当妹妹看待。” 文锦忙说不敢当。舞阳却是格外真诚,“我说这话其实有些私心。一是为我阿弟成王。我与他虽是同母所生,可我从小被母妃教养。母妃位高,又对我视若己出,疼爱有加,因此无人轻瞧于我。阿弟却被杨贵妃教养。贵妃冷淡高傲,虽夺了阿弟去,却鲜少挂心。脾气上来,还会责打辱骂。后来杨氏伏法,贵妃疯癫,降入冷宫,他又被淑妃教养。淑妃已有靖王,对阿弟不过应付了事。生母思儿心切,跪求母妃,母妃进言,他才得以回到身边。只是生母福薄,守了阿弟两年,便撒手人寰。阿弟是年十四,不想再认他人为母,便早早开了府离了宫。” 文锦心内唏嘘,不禁可怜成王身世。想自己自小父宠母爱,真真强过百倍。 “阿弟有今天的成就和威望着实不易。可惜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刘妃……罢,不提她。我希望你以后能成为这个知心人。” 文锦红着脸说自己尽力而为。 舞阳笑笑,继续说道:“二是为我母妃。我舞阳今日荣华富贵全拜母妃所赐。她不只待我如亲女,还屡次帮扶阿弟。就连生母死后追封‘顺嫔’都是母妃进言。可惜我远嫁津浦,不能常伴左右。以后你若有空常进宫坐坐,算是替我尽些孝心。” 文锦忙恭敬道:“自当尽心竭力。” 舞阳这才松口气,吃了一杯茶。 话题又转到给皇孙制衣上来。舞阳交待道:“衣料就用皇后赏赐的,这样她才不好挑刺。你也不用劳神绣什么花纹,费心求什么样式,做多了没用,反而容易让她指手画脚。你只管依着这套做好了,到时候我请母妃给皇后娘娘送去,皇后娘娘自然要给母妃三分薄面。何况你好歹是阿弟未过门的妻子,她再宠张良娣也要考虑这层。只要皇后不说不好,张良娣再有心也不好找茬。” 文锦一一谨记,自然依她说的去办。二月中旬将里里外外六件童衫做好交差之后,终于松口气,安心待嫁了…… ------------ 第二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1-02 三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茶楼酒肆,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成王续娶王妃,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自是没有多大噱头。偏偏今日靖武王府也锣鼓喧天,张灯结彩,竟是要纳第一美人苏玉容入府。这可就是众人瞩目、轰动京师的大事了! 要问他两个如何走到一起,有一段故事流传:说是正月十六,苏美人蒙面出游,赏花灯破字谜,偏巧与微服出府的靖王爷不期而遇。正所谓英雄美女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苏美人貌若天仙才情出众,靖王爷可谓一见倾心,自此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多方打听之后,一心想纳之入府。偏偏靖王妃醋意大发,抵死不应。靖王费了百般周折,才得以喜结良缘。 百姓最爱这些英雄美人花前月下的事儿,而这一对鸳鸯又都是身边活生生的风云人物,如此怎能不大谈特谈。也不知哪个用心的,将传言收集整理、添油加醋、润色编排,传给几个口上功夫一流的说书人。如此,两人如何相遇定情、靖王妃如何从中作梗、靖王爷如何怒斥恶妻求纳美妾等桥段被绘声绘色的讲出来,真真让听者大饱耳福。 恰好此日两位王爷喜结连理,更是绝无仅有、难得一见,于是但凡想一睹盛况者无不赶早占位,一边等花嫁路过,一边听说书传言。如此喜气洋洋热闹纷纷,乐坏了酒楼老板,却气煞了旁听的刘青鹤。 原来靖王妃也姓刘,与成王先妃和她一样,同出于护国公府。只是靖王妃与成王先妃相比,与她血脉更远些,已是出了五服。尽管如此,到底是有同一祖先,彼此间辈分相同,常以姐妹相称。相较于成王先妃,刘青鹤颇赞同靖王妃的为人。想着这些年靖王南征北战,里里外外都是她打理应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靖王背信弃义、另纳新欢,这些无知众人却要编排诋毁她族姐。这怎能不让她心中不平、怒火中烧。再想着那人今日也要迎娶别人,更按捺不住,一扬鞭向那吐沫飞星诽谤之人甩去…… 文锦原本安坐轿中打理思绪。 正想着成王若是良人她便真诚相待,勿要有何妄念;若非良人,只管心如止水、独善其身。谁知轿子突然左右摇摆,停滞不前。她不由疑惑,想挑帘看看,又觉不妥。只听引领喜娘惊呼连连,轿子就落在地上。她吃了一惊,忙贴近帘子唤忍冬,问出了何事。 忍冬焦急道:“不知哪来的蛮横女子,竟当街打人,阻了去路。”忽又道:“不好,他们冲撞过来……” 文锦大惊,一把撩开帘子,就见几个富家公子哭爹喊娘向花嫁队伍里跑来,后面是一红衣女子骑马扬鞭,狠抽猛打。 “快保护娘娘!”左右喊了一声,一个个以身为盾拦到前面。那女子却愈发狂躁,不问青红皂白连他们也打。文锦刚认出是谁,就听一人大喝道:“刘青鹤,别太过分!” 文锦见一个身影滑过,正是岐王李瑞渊!她大松一口气,放下帘子,平稳心续。 也不知他如何交涉,一盏茶功夫,文锦又听到他的声音:“让嫂嫂受惊了。她……年轻不懂事……” 文锦一听这话,心下了然,轻声回道:“十三弟客气,几个醉汉闹事儿,打发了便是。” 李瑞渊心道好一个玲珑心思的妙人,拱手朝轿内道谢一声,便让人即刻起轿,勿要误了吉时…… ------------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1-04 事有凑巧,轿子尚未行出百步,前面吹吹打打也来了一行喜驾。也是八抬大轿,上百亲随,老远看去浩浩荡荡,犹若红龙。不用多问,在同一天,闹出这般动静的,自是靖王府迎接苏美人的。须臾功夫,茶楼酒肆,民宅市面,观者如潮,议论纷纷。“靖王府好大的阵仗,俨然跟娶妃似的,看来苏美人极获王宠!”“怎么觉着不像迎亲倒似打仗呢?瞧那气势汹汹、行步冲冲的!”“这才显出咱靖王爷神勇无敌、迫不及待啊!”“哈哈,还别说,那迎亲的小将好生俊俏!”“我认得,是刚封的百户,才一十九岁,真真少年英雄!” 两队喜嫁一个西去一个东来,眼看着要走对头,李瑞渊和引礼舍人张江急忙打马上前。请他们让到一旁,或者退到岔路上去。谁知那迎亲的白面小将,一心怕误了吉时,竟是毫不买账,只说没有新轿后退的道理,半路停轿也是大不祥!谁家迎亲不照好处办,何况堂堂靖武王府!见李瑞渊不服气,还振振有词说,两路人原本能叉开过去的,是他们自己耽误了时辰。 李瑞渊没想着遇到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勉强压着火给他讲贵贱有分、妃嫔有别。说按照礼法纳妾不如娶妻,自当他们让路。 那小将似被说动,倒是队伍里不知谁说了声:“咱们要让了不是丢了靖王爷的脸么。”那小将一听,又看了看两旁围观百姓,立马坚定起来,说不拿女人作比,只比两位王爷。靖王长于成王,自然应该弟弟让着兄长。又嘀咕了句,何况续妻若妾,也没那般金贵。 李瑞渊一时气结,恨不得把他揪下来痛打一顿。 张江连忙安抚,直说大喜的日子,千万别闹出乱子。左右察看,试着找靖王府那边自己相熟的几个人商量,才发现除了不当家的喜娘,迎宾也好,赞相也罢具是一脸武气,俨然是抽调军士扮的,根本没个熟脸。这靖王府的引礼舍人们都去哪了? 他不由也心急起来,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今儿个是叫他遇上了。可如此僵着总不是办法,误了吉时不说,被四周百姓看笑话才真真有损皇家威严。偏偏他们这一方是万万不能退的,否则别人岂不会说成王妻不如靖王妾了。 正不知所措,但见花轿旁伺候的小太监魏全上前道,“新妃娘娘说各自约束队伍应能并排过去,时候不早了,莫要为了虚礼妄节耽搁。” 张江一愣,仔细一想也唯有如此。急急禀告李瑞渊,让他帮着拿主意。李瑞渊又回头看了一眼轿子,叹道:“王妃甘愿委曲求全,顾全大局,你照办就是。” 张江这才给那白面小将商量,那小将也知不能久拖,自是见好就收。如此两方各自整饬喜驾,靠边而行。 待两台花轿比肩,文锦微微挑起帘子,恰苏玉容也挑开一角,露出一抹璀璨微笑。 两人互看一眼,轿子便擦肩而过。 文锦良久才从她那神采飞扬里回神,忍不住嗟叹一声,真真造化弄人…… ------------ 第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1-04 成王府内喜气洋洋,左右长史各司其职,太监婢女忙而不乱,前厅后府秩序井然。 李瑞溟头戴金冠身着红服的扮相实在难得一见。引得皇室宗亲,各路宾客纷纷笑谈。有相熟的老皇叔康王爷打趣道:“成王梅开二度,更显丰神俊朗。若是能再搭弓引箭直入雀屏,怕是更倾倒众生。”旁边众人,有的含笑不言,有的跟着起哄。 李瑞溟无奈,只得寒暄敬茶。正想着花轿何时才到,转头见贴身常侍杨毅面色匆匆似有话说。他告罪一声,走出正厅,问出了何事。杨毅近前耳语几句,李瑞溟不禁皱眉。 “幸好没出大乱子,只是委屈了娘娘……”杨毅叹道。 见舞阳和陈侍郎夫人等从后面过来,李瑞溟微微摆手,杨毅便闭口不言。 舞阳焦急询问:“怎么喜驾还没到?” “阿姐放心,有十三弟在,误不了时辰,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夫人就笑道:“公主殿下都问三遍了,仿佛生怕王妃娘娘跑了似的。只听说新郎急得,没见过姑姐也这般着急。” 说得舞阳颇有些不好意思:“定是我盼这天盼得太久。早知道文锦是这么好一个姑娘,就定在去年年底进门了。说不定这时候都能怀上身子了!” 这也太快了些,杨毅和周围仆婢一阵窃笑,陈夫人几个只拿眼睛偷瞄李瑞溟。 李瑞溟面露尴尬,请她们暂回内院陪几位王妃诰命说话。舞阳却道:“康王妃老提那些陈年旧事,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抬头看一眼李瑞溟,见他神色淡淡轻问道:“丹枫园的那位没再闹腾吧?” 李瑞溟面色一紧,眉头微蹙,舞阳这才想到身后有外人在,忙道:“哎,大喜的日子,瞧我多事。” 恰此时通传太监报说喜驾到了。舞阳忙给李瑞溟正正衣冠,“快去,快去!” 李瑞溟便一敛神色,款步向王府正门走去。老远见李瑞渊疾步过来,“七哥,快,别误了吉时。” “你已经尽力了,差上片刻也无妨!” 李瑞渊却道:“那可不行,断不能再委屈嫂嫂!” 李瑞溟被他拉着快走几步,一出门,但听锣鼓声喧,赞相高呼:“王爷出迎,王妃下轿!” 文锦心里一紧,待轿帘掀开被喜娘搀扶着站定,便见一双红帮黑衬嵌金宫靴立在眼前。喜娘将大红丝绸递到手里,她轻轻拽住,便觉另一头轻轻拉了一下。 “走了!”低沉清亮的声音入耳,煞是好听,文锦便跟着迈开脚步。头上蒙着盖头自然看不清周围情景,那些恭贺声、道喜声,时远时近,并不真切,唯有眼前的红绸和金靴冲击视线。 一番磕头行礼,拜罢天地君亲,但听宫中内侍宣读恩赏。文锦虽不知天家规格,从‘玛瑙’‘如意’等字眼里也知赏赐颇丰。待听完圣旨,又闻东宫侍人宣读礼单。这份贺礼也是极为厚重,文锦渐觉凤冠愈沉时,终于听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几字。她不由心口一松,匆匆拜过,见身边人影举步,也跟着动身。谁知一阵箫声腾起,她不由身形一驻。 李瑞溟转头看看吹箫之人,神色一肃,轻牵红绸道,“走了!” 文锦不敢迟疑,款款迈步随他前行。心道凤求凰本是琴曲,被这人改得恰到好处,足见音律功底深厚。可不知为何,明明音节流亮,热烈奔放,她却从中听出淡淡嘲讽,飘渺冷意,真真矛盾。脑海中忽浮现出一个人影,是他么?还是听错了…… ------------ 第二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1-05 夜深人静,宾客尽散。 李瑞渊醉意熏熏,揽着李瑞溟肩膀道:“七哥,今日小弟够意思吧,替你挡下这么多酒。” “难得!” “啧,你就没句好话。要不是看在小嫂子的面上,今天能饶得了你?哼,早知道就把那几个能闹腾的留下大闹洞房……” “是为兄让你受累!” “呵呵,这还差不多……”李瑞渊勉强站立,“你也别送了,我自己能走。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让小嫂子久侯。” 李瑞溟口里应着,却一路扶他行至二门,待上了马车,又交待随侍:“回去给你们主子喝些醒酒汤。” “是!” 马车欲行,突听李瑞渊大叫了声“等等”,李瑞溟以为他欲呕吐,连忙近前劝道:“今夜就留下吧。” 李瑞渊摇头:“才不,你美人在怀,让我睡冷床,于心何忍?” “好,你走!” 李瑞渊点头,刚要落帘,忽得神秘一笑,“嘿嘿,七哥你过来,有几句话说。” 李瑞溟忙附耳过去。但见他眸光一闪,迅速塞一物在手,还正经八百道:“对小嫂子温柔点!别跟个冰柱似的!” 李瑞溟低头一看,‘鸳戏图’三字赫然跃目。而那马车瞬时开出数步。 混小子,到底被他戏弄。李瑞溟拿着那书,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李瑞渊却回转头,笑着吆喝,“七哥,别给我丢人啊!” “走你的吧!”李瑞溟没好气道。 “啧啧,过河拆桥。”李瑞渊呶呶抱怨,马车就行出府去。 李瑞溟回头,见杨毅窃笑不已,把书一扔,“赏给你了!” “啊?”杨毅傻眼,“您给奴才,奴才也用不着啊……” 李瑞溟也不理他,径自回身行步。 春寒料峭,夜风袭身仍有丝丝冷意。遥看正院,昏暗暗沉寂无声,他突地心生怅然,举步过去。 杨毅见他不是去新妃所在的景玉园,反而去先妃正院。想劝上几句,观他神色凝重,只得闭口不言,小心跟上。 李瑞溟缓缓行至门口,看见朱红门上两个喜字,才回神驻步。 “王爷,夜深了,新妃娘娘还在等呢……” 李瑞溟叹息一声,刚欲转身,但听风吹草动。 他猛一回头,恍见一人影闪过。 “谁!”一声断喝,飞身出去,唯见路口灯笼摇摆,光影斑驳。 “王爷,怎么了?”杨毅急急过来。 “无事,想是看错了……”又回望一眼正院,动身起步,“走了……” 红烛垂泪,静默无声。 文锦从午时坐到此刻,已有些腰酸背疼。忍冬不由心焦,有心打听一番,又怕行举欠妥,丢了文锦脸面。突听太监行礼,婢女问候,心知是王爷来了,连忙跪地行礼。文锦也打起精神,正襟危坐。 “都起来吧。” “谢王爷。” 文锦见那金靴行至眼前,不由心跳加速,浑身绷直。 李瑞溟见她葱指紧握,轻咳一声,安坐一旁。喜娘递过秤杆,他轻轻挑起盖头,拨开珠帘。 文锦有些迟疑的抬头,但见一张俊颜直入眼底,她不禁愣了楞。眼前之人,面若雕刻,棱角分明,相貌与靖王有几分相似,只是比靖王少一分英壮多一分秀欣。尤其英眉下一双凤眼,狭长深邃,如古井深潭般望不见底,更引人注目凝视。 “请王爷王妃喝下交杯盏。”喜娘托盘跪侍。 文锦蓦然回神,急急端起酒盅掩饰失态。 酒水洒出,几滴溅到李瑞溟手上。他只淡看一眼,不动声色。 文锦不由大窘,刚要抽手,恰被他手臂勾住。 见他一仰脖喝下,文锦也只得慌张张入口。 如此,六盅喜酒下肚,文锦不由脸面红热,头脑发晕。谁说喜酒不醉人,怎这般浓烈上头。 “奴婢伺候王爷王妃更衣洗漱。”文锦只得任由她们搀扶着坐到妆奁架前。 这边首饰除尽,霞帔脱下,那边也换下金冠喜服。 待洗漱完毕,李瑞溟摆手道:“都退下吧。” “是。” 忍冬有意捏了文锦一下,她猛一激灵,泛起的微微醉意生生化作冷汗。见铜盆里有湿好的巾子,连忙拿起来再擦洗一番,借此静静头脑找回些许理智。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气氛沉静无比。文锦故作镇定的拿起牛角梳子打理散开的头发,眼睛却透过铜镜偷偷看他。 李瑞溟又自斟自饮了几杯。见她迟迟不肯过来,也不催促。索性斜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文锦大窘,如此她该如何是好。 又静坐了片刻,见他身形不动,恍若睡着。终按捺不住冷寂折磨,缓缓起身。 她那里一动,李瑞溟就睁开了眼睛。毫无疑问他的新婚妻子是个美人。如墨长发直达后腰,脸上脂粉尽退,更显如玉润泽。一双美目,闪烁不定,像小鹿一样胆怯。可倔强的樱唇紧抿,即便害怕仍迈着坚定的步子款款过来。也是个要强女子!他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少女,天真烂漫,聪颖慧黠,要强倔强…… 文锦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凤眼迷离,神游千里。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好一会儿,才长吸一口气。近前蹲下,帮他脱履。 李瑞溟身子一僵,并未阻止。 文锦见他穿着自己做的毡袜,心内一喜。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将袜子脱下。一双天足展露眼前,却让她大吃一惊。 李瑞溟轻咳一声,“在南方落下的毛病。天一暖和,就开始起这些小疣。” “王爷请御医看了么?” “小毛病,无碍……” 文锦不由撅嘴,极不满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可又不好多说。起身吩咐人端热水进来。 忍冬和几个婢女慌张张进屋,见两人虽着中衣却衣衫整齐,不由面面相觑。 文锦吩咐道:“你两个去打盆热水进来,王爷要泡脚。” “是……” 李瑞溟还愣神在她刚才娇俏撅嘴的风情里,这个小女人难道忘了自己是新妇,而且今日还是洞房花烛夜? 待热水打来,文锦亲伸手试了试,“有些烫,不过泡完会很舒服……”她像哄小孩一样,笑着请他放脚。 李瑞溟犹豫了下,还是照做。水确实有些烫,不过尚能忍受。 文锦就拿了巾子津在水里,一点点帮他擦洗。 李瑞溟低头看着盆中芊芊玉手,恍惚想起儿时一段旧事。那时候天降大雨,他被其他皇子推入花坛里,沾了一腿的泥。心里害怕贵妃责罚,不敢回去。阿姐就带他到了德妃宫里。德妃娘娘就是这样卷起衣袖帮他洗擦,还刮他的鼻子骂他调皮…… 文锦洗的很仔细,也因此将他脚上的老茧、小疣摸得清清楚楚。她记得有本书上提过关于南方人易得脚病的事儿,打算找来细瞧两眼。边想边拿巾子擦干,又净了手。 婢女们不敢多待,连忙将东西撤下,悄悄关门。文锦这才回神,想到屋里还是只剩他们两个,有些僵硬的坐在床沿上。心里懊恼刚才莽撞,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帮他洗起脚来呢? 李瑞溟见她恍然回神的模样,不由勾起嘴角。伸手牵住那不安的柔荑,“时候不早,该歇了……” 文锦愣愣转身,就见他俊颜过来一下子夺了她的呼吸……天……她心里惊呼,又觉一阵天旋地转,躺在了锦缎之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吓得浑身紧绷,双眸紧闭。 李瑞溟看着那颤抖不已的双睫,心有不忍。可是,能让她躲几时几日呢?她既然已是他的妻,就要彻底成为他的人!挥手放下帐帘,缓缓覆身过去,他会温柔待她…… ------------ 第二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1-06 卯时刚至,杨毅在外屋轻声叫早。 李瑞溟轻回一声,见文锦尚未睡醒,想起昨夜孟浪,竟不顾她初经人事…… 让她多睡会儿吧,他起身半坐,穿上中衣。转头见衾被滑落,姣好侧影,尽呈眼底。细白如玉,光滑如缎,引人遐思。只是腰际点点淤青,醒目惊心,破坏了一幅美景。不由心生怜惜,伸手摩挲,没想着竟是欲罢不能,一如昨夜那般乐此不疲。 文锦睡得很不踏实,觉得有如下了十八层地狱,一会儿吊在空中,一会儿堕入深渊,一会儿利锯劈开,一会儿巨石压身。无论怎样挣扎,半点没有逃路。突觉脊背发凉,一个激灵醒来,转头就见昨夜折磨自己良久的男子。她不由得浑身一僵,差点惊叫出声。 李瑞溟见她如此反应,颇有些尴尬。一定是昨夜多饮了些酒,才会这般不知节制。他背身穿靴,“要进宫谢恩,快些收拾。叫婢女进来……” 文锦一听,连忙爬坐起身,“妾身自己可以……”正说着突觉筋骨酸疼,让她不由倒吸口气。 李瑞溟刚要回头探望,就被一双玉腕急急按住肩膀。 “请王爷移步……”声音娇软无力,羞怯中带着恳求。 李瑞溟唇角微扬,起身让出帐子给她,到屏风外安坐。 刚要拿本书打发时间,抬头见屏风翠纱薄透,里面人影朦胧隐现。他不由呼吸一滞,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只是悉悉索索时时入耳,竟是半点读不进去。 文锦慌张张穿上中衣,又到镜奁前看看,见脖颈红印尽掩,方招呼忍冬伺候。没想着呼啦啦来了六个婢女两个仆妇,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忍冬带几人屈膝问安,直呼“恭喜王妃娘娘”。 文锦有些不适应,忙让她们起身。 几人轻声应是,各自张罗。 文锦刚含住香茶漱口,镜中见两个收拾床褥的仆妇笑融融将上面那层叠起装入一个朱红漆盒,一口气将茶水倒吸进去,“咳咳!” “小姐!”忍冬忙拍背顺息。 李瑞溟闻声进来,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文锦一见他,更是面红如血,娇咳不已,急急背身,再不敢露脸。 还是那两个仆妇经事儿,笑着揭开盒盖,请他过目。 李瑞溟见那朱红点点,犹若红梅,也闹得红云满面。轻咳一声,退了出去。 身边婢女红脸窃笑,羞得文锦无地自容。 一个仆妇上前解劝:“娘娘莫觉不好意思,这是何等荣耀之事。这漆红木盒,是娘娘冰清玉洁的鉴证,还会放到储宝阁永久存着。” 见文锦更是羞涩难抑,两人就不多待,笑着屈身告退。 文锦默默沉静一会儿,刚觉红热下去。外面又传出杨毅声音:“香汤已好,不知王爷和娘娘如何沐浴……” 文锦心惊,忙竖耳倾听。 片刻宁静,但听李瑞溟起身道:“……我去香室,你们把浴桶抬进来……” 她不由大松口气,只看得婢女窃笑连连。 文锦羞怒,等李瑞溟迈步出去,急急遣散她们,唯留忍冬身边伺候。 浴桶抬进,花瓣浮沉,芳香四溢。 文锦大喜,命忍冬掩门,匆匆脱衣入水。只觉香汤覆没,疲劳瞬散,酸疼尽消。 忍冬怕乌发沾湿,拿来玉簪,轻轻挽起,由衷叹道:“小姐以后就是王妃娘娘了……” 文锦一愣,深呼口气,捧起花红香水,看它缓缓滑漏。 是啊,已为人妇,不复从前,人生漫漫,于今新启…… ------------ 第二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1-07 行进宫门,已是辰时。此番入宫,境遇大有不同。一路畅通无阻不说,宫人见了还都躬身行礼、殷勤贺喜。文锦不由看看走在前边的高欣身影,不断提醒自己,今日荣光不过因他而已,莫要因此失了本心。于是越发温婉谦恭大方有礼,不倨傲,不多话,时刻慢半步跟在他身后。 李瑞溟似有所觉,心思微动,伸手相牵。 文锦一慌,“王爷,于礼不合。” “四下无人。” 文锦不由腹诽,简直睁眼说瞎话。那身后的太监宫女不是人,近前随伺的杨公公不是人。谁知他们立马低下头去,再不抬头看她一眼。 文锦惊得合不拢嘴,心道宫里的人果真人精似的。转念又觉牵着自己的手,宽大温厚,略有粗糙,想起昨夜摩挲爱抚,瞬时羞红及耳,只垂目行步,不敢东张西望。 李瑞溟见她一改淑雅淡定,显露惊羞娇态,想起晨起种种,嘴角微勾,稍稍用力,将那芊芊柔荑尽包手里。待行至中宫,方才放开,敛容正襟,预备面圣。 文锦看着眼前巍峨殿宇,想着要正式拜见皇上皇后,不由紧张万分。李瑞溟安抚性地拍她手背一下,便率先迈步。文锦深呼一口气,小心跟进。 千秋殿里,帝后二人威严高坐。 文锦屏息凝气随李瑞溟叩首谢恩。 应天帝今日似乎心情不好,依礼法训诫了几句夫为妻纲、修身齐家,便起身前去御书房。皇后倒是微笑如风,略讲了些妇德女诫,便收了威严,说些福言喜语,尽显拳拳爱护。文锦见李瑞溟时刻恭谨,自然也不丢松。 皇后见他夫妻二人一直恭谨如初,颇为满意,意味深长说了句:“还是七皇儿最为贤德,稳重大度,守礼尽责,不像某人居功自傲,恃宠而骄,越发行事无状,惹你父皇忧心。”文锦一愣,暗暗猜测这‘某人’所指。但听通传太监报说:“长阳公主殿外求见!” 皇后笑容微顿,略带责备道:“没看见本宫正忙?让她去万寿阁候着!” 那太监唯诺退后,皇后略显尴尬得说了几句客套话,又给了些赏赐,便放他们出去。 长阳公主?文锦略一沉吟,见李瑞溟大步迈出,急急跟上。 一路东行,就觉出他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又说不出。只见他神色微凝,似有所思,大步流星,脚下带风。她要紧走两步才能不被落下。脑子飞转,不停回想,终于记起从皇上走后他就面色紧绷。究竟怎么了? 正暗自揣测,突见他停步,抬头一看竟到了毓庆宫。 是了,依礼还要去东宫拜见。只是想到前番遭遇,仍是心有余悸。 李瑞溟等到她近前,手伸了伸复又放下,依旧脚步匆匆,片刻不等。 文锦一路颠步行至中殿,已是略微气喘。转头见他无动于衷,只得抿唇低眉暗自平复。 太子和太子妃俨然等候多时。一见他们,下坐亲迎,极显热诚。 李瑞溟恭请他们端坐,依礼法行了两拜。 文锦也毕恭毕敬拜了四拜。 而后,便是看茶落座,相对寒暄。 太子上下打量文锦一番,须角微扬,笑夸道:“七弟好福气,得此佳人为妻。” 李瑞溟不显喜乐,平静回道:“皇兄见笑,还蒙父皇母后垂爱。” “呵呵,是啊,唯父母垂爱,方是好姻缘。”太子似笑非笑得提起昨日婚宴来。“两府同喜,六弟那边可谓热闹非凡。别说兵部尚书亲去恭贺,京外几位驻将都卫也都亲送厚礼,真真比娶妃还隆重几分。”话语微顿,瞧了李瑞溟一眼,复又说:“不过热闹归热闹,终究不如七弟府上郑重。父皇一道金旨,胜过万人恭贺、千金奉送。” 李瑞溟波澜不惊,拱手道:“还要谢皇兄抬爱,贵礼相赠,厚施体面。” “尽说些见外话,你我手足兄弟,何必客气。”太子端起香茗,稍稍饮了一口,转头问太子妃:“成王妃不也是你的族妹么?” 太子妃连忙应和:“正是,妹妹有幸高配成王,我是满心欢喜。想着以后即是姊妹又是妯娌,真真有个贴心人了!” 太子笑道,“如此正好,闲来无事常请成王妃进宫坐坐。” 太子妃忙躬身谢道:“臣妾正有此意,多谢殿下成全。只是怕成王爷家法严苛不肯答应。” 李瑞溟看了文锦一眼,神色淡淡,“太子妃要见嫔俪,小弟怎敢相拦。只是怕她不懂宫中规矩,再冲撞了贵人……” 太子妃但笑不语,偷观太子。 太子便笑道:“我这宫里哪有什么贵人。七弟想是舍不得娇妻。晚晴啊,你以后想见妹妹怕是难了。” 太子妃跟着打趣“人人都说成王是肩比靖王的英武儿郎,没想着竟这般黏妻……” 文锦一愣,耳根微红,故作从容。 李瑞溟轻放茶盅,笑意淡淡:“皇嫂莫怪,实在是妃位空虚多时。诸多家事还赖嫔俪打理,怕是难得抽出空来。” 太子妃看了文锦一眼,见她薄羞淡去,依旧敛容垂目噤若寒蝉,面色微微一滞,复又‘扑哧’一笑,“好啦好啦,知道成王爷新婚燕尔,我哪是那种不知趣的。也不会让妹妹三天两头过来。只是以后想见她了,派人府上相请,成王爷别推三阻四就好。” 李瑞溟连说不敢,只是话里颇含敷衍之意。 太子妃略一沉吟,又夸起文锦来,直说她温柔贤惠,心灵手巧,是几个族中姊妹中最可心的。还苦口婆心说:“就把这最好的姊妹交给成王爷了,你可不要冷落怠慢才好。” 李瑞溟淡扫文锦一眼,笑道:“皇嫂多虑,嫔俪若是可心可意,小弟岂有慢怠之理?” 太子妃只得笑着称是。 一旁太子见他两个一来二去几番言语,文锦始终正襟危坐宠辱不惊,不由轻捻胡须,玩味打量。 文锦觉出有道眼神一直盯着自己,越发低头垂目屏息凝气。 幸好李瑞溟起身告辞,说是时候不早还要去德妃宫中谢恩。 太子和太子妃殷勤留了几句,便送他们出去。 刚出门外,恰见一个华贵美人匆匆上阶。 前面小太监几步上来回禀:“奴才该死,长阳公主等不及传报……” “退下!” 文锦被这声怒喝吓了一跳,抬头见太子面有不耐,心道:果真喜怒不定,刚才还和颜悦色,瞬时就变了腔调。 “阿弟这是不待见为姐了!”那华贵美人行至殿前站稳身形,文锦这才看清相貌,只见她眉宇间与皇后有七分相似,只是身形瘦削,形容憔悴,显得不比皇后年轻多少。这就是太子胞姐、皇后嫡女长阳公主了! “瞧阿姐说得。”太子忙携太子妃笑脸相迎。 长阳冷笑一声,“不是就好!”举步上前,见李瑞溟携文锦躬身行礼。略一顿足,“成王也在?哦,对了,来谢恩的!” 李瑞溟拱手道:“还要多谢皇姐昨日厚礼!” 长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又细细打量文锦一番,“我一个要死不死的未亡人,能有什么厚礼!你们大喜之日不便露面,只得让我的乐师吹一首助兴的曲子。”说着嘴角一勾,扯出一抹讽笑:“还得打着东宫太子的名号……” “哦,阿姐,咱们进去谈!”太子笑着邀请。 太子妃也笑道:“公主难得进宫,还是进去说话。成王他们还要到钟粹宫呢……” 长阳冷哼一声,迈步进去。太子便不相送,急急跟了进去。 文锦莫名所以,只是因着见了长阳,复想起昨日箫声,果真是洛菡了…… ------------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1-08 迈出东宫,李瑞溟倒是放松不少。回眸看看文锦,有心放缓步子,等她一等。谁知她也慢上半拍,低眉顺目,始终维持一步之遥。 他神色一滞,心中滑过一丝烦躁。方才故意冷淡,自是想让她明白个中道理,如今她心领神会,谨小慎微。他又恍然若失,真真莫名…… 如此这般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行至钟粹宫,竟是一路沉默、相顾无言。只看得身后杨毅叹息连连。 幸好舞阳公主及时出现,才打破沉闷肃静。 “母妃等不及,让我出来看看,可巧你们来了。”舞阳笑盈盈扶住文锦,止了她虚礼客套。 “在东宫耽搁片刻,还望阿姐见谅。”李瑞溟拱手致歉。 舞阳努嘴,笑问道:“莫非遇到那人了?” 李瑞溟点头,并不多言。 “那东宫可要热闹了。听说一早就去找皇后娘娘,闹得皇后无法,才任她到东宫要人。啧啧,真真被个乐师迷了心窍。” “阿姐!”李瑞溟看了文锦一眼,出声告诫。 文锦心思微动,充耳未闻,故作不知。 “好,好,是我多管闲事!”舞阳笑着睨他一眼,对文锦道:“莫理这个闷嘴葫芦,咱们走。” 文锦瞅他一眼,樱口微抿,径自跟着舞阳上前。 闷嘴葫芦?李瑞溟不禁介怀,这个阿姐怎能这么说他,还当着她的面…… 舞阳知文锦是第一次到钟粹宫来,边走边给她介绍宫院布局。 文锦洗耳恭听,暗自打量。其实一进门便格外留意。宫殿楼宇依旧华美,只是较之中宫少了分庄严富丽,多了份柔和典雅。太监宫女依旧殷勤,只是相比东宫少了些战兢谨慎,多了些真切笑容。可正是这些,让她觉得此处人情脉脉,一扫心中阴郁。 绕了半圈,便进了瑾娴苑。老远见花园里有棵参天老树,根深叶茂,正好遮阳。几案就摆在树下,围城一个口字。 德妃一身暗红礼服,笑意融融,举步过来,冲舞阳道:“刚才就听说他们到了,你怎么不先带来,让我空等。” 舞阳就不依道:“瞧母妃说得,里里外外不过一盏茶功夫。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弟妹?还埋怨上我了!得得,我这还没走呢,您就偏爱别人。若我走了,还不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德妃笑骂她贫嘴,“哪里埋怨你了,是御膳房那边问何时布膳。我生怕饭菜凉了!” “哼,饭菜没凉,女儿的心可是凉了。”舞阳撅嘴道。 她说得煞有介事,文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说自己不及她万分之一。 “哈哈,三姐跟我过不去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嫂子的宠也争?” 文锦一楞,就见岐王李瑞渊摇着折扇吊儿郎当过来,与昨日稳重大相径庭。 他一来,舞阳就不装腔作势了,笑骂道:“你个泼皮猴子,刚才还嫌这里无聊,怎么又混回来了。” 李瑞渊笑道:“先到翊坤宫看了场好戏,淑妃娘娘发火不肯赏顿饭吃,不得已只得拉下脸面再来求德妃娘娘。”说着摆出一副乞丐相,围着德妃求食。 德妃笑打他一下,对李瑞溟和文锦道:“你们也该饿了,咱们就吃顿家常便饭吧……” 舞阳却拉住他问:“什么好戏?说来听听!” “舞儿!” 舞阳一听,连忙笑着依过去,“好,吃饭!饿着我没事儿,千万别饿着弟妹!” “你啊!”德妃一手牵住她,一手拉起文锦,向树下走去。 李瑞渊就攀上李瑞溟笑问:“七哥,不好奇什么好戏么?” 李瑞溟拍拍肩膀打掉他的手:“果真养成攀爬的习惯。” “你就不好奇?” “德妃娘娘招呼呢!” “切!没趣!”李瑞溟摇摇折扇,忽又眯眼笑问:“七哥,那本书……如何?嗯?” 李瑞溟瞪他一眼,“扔了!” “啊?你怎么扔了!知不知道我花多少银子从南洋货商那儿买的?” 见李瑞溟径自前行,连忙喊道:“你不看拉倒,拿来还我!” 忽又一顿,“你刚才说什么?养成攀爬的习惯?也骂我是猴子不成?!” “本来就是!”舞阳笑着喊道。 “你们……” 如此一番闹腾,气氛格外融洽。 好容易坐定,准备宣膳,就听太监报说:“皇上驾到!” 众人一惊,连忙起身相迎。 应天帝已行至花园,德妃笑着率众人行礼问安。 应天帝摆手罢礼,让人添双碗筷一起用膳。几人具是局促起来,唯有德妃神色如常,笑着抱怨:“臣妾好不容易做回东,请孩子们吃顿饭。陛下竟又来抢,也不知昨日怎么答应的。” 应天帝笑道:“朕是答应让你做东,但是没说不来参加啊。你们都坐吧。” 有他在哪个敢坐,最后应天帝说今日不拘礼,只把他当父亲看待。几人才欠身危坐。 德妃便让人摆上膳食。虽说是家常便饭,到底是御厨精心所做,食材简单,烹饪却很讲究。德妃亲为应天帝盛了碗香芹粥。应天帝吃了一碗,又些许用了些其他菜肴。午膳就算结束。 德妃命人撤去碗盏,呈上茶点。 应天帝看看李瑞溟,开口道:“你于今又得新妃,行事自当更加稳重。不要心生骄堕,让为父失望。” 李瑞溟一愣,连称不敢。文锦也忙恭谨低头。 德妃见状不由笑道:“陛下,您要是想训儿子到御书房里怎么训不成。关起门来打也没人拦着。偏偏当着新妇的面训,不是让新儿媳怕您么。” 应天帝看了文锦一眼,见她更加惶恐。笑道:“朕相信徐爱卿的女儿是个贤内助,以后定能为老七持好家。” 文锦又惊又羞,忙说会谨遵教诲。 舞阳便撒起娇来,“母妃已偏爱弟妹,没想着父皇也这般,哎,我还是早点回津浦去,免得二老碍眼。” “你啊,”应天帝笑骂道:“都多大的人了……前几日跟父皇要了多少宝贝,今儿个竟还捻酸抱亏……” 李瑞渊一听,不依道:“三姐你捞了多少好东西也不告诉我。不怕我去翻你的行装?” “你敢!” 他两个竟在御驾前似真亦假的拌起嘴来,只看得文锦目瞪口呆。人说皇帝子女众多,受宠者寥寥。皇子中仅靖王、岐王,公主中唯有舞阳。如今看来此话不假,但见他神态安详的看着他俩,时不时开怀大笑。或者帮舞阳打击一下岐王,或者帮岐王反驳一番舞阳,俨然就是平常人家的父亲尽享天伦之乐。 她转眸偷看李瑞溟一眼。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嘴角扬起的微笑和眼底透出的柔光显示着此时的愉悦放松。 是了,身在皇家,像这般亲情暖暖其乐融融的景象怕是少之又少,可能只有在这钟粹宫里才能看见。文锦又看向德妃,只见她满脸含笑,万分满足。不由心内一叹,终于明白她缘何深得君心广受尊崇…… 金乌西坠,德妃亲送李瑞溟和文锦出了内宫,临上宫轿又抓住他们的手交待:“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既结为夫妻,以后要坦诚相待,好好过日子。” 一番话倒引得文锦鼻子微酸。这一日里恭言贺语听了不少,断不如一句“好好过日子”直击人心。转头看一眼李瑞溟,他也正回首看她。文锦眸光闪动,嫣然一笑,向德妃诚心诚意行礼。李瑞溟亦是深躬致谢。德妃连忙扶他们正身,直说累了一天,赶紧回去歇歇。 两人又行礼告退,复上了金顶宫轿。 文锦懒懒靠在轿壁上,一一回想今日见闻。 突有所悟:前景虽不可知,毕竟脚下有路,用心经营就好…… ------------ 第三十章 更新时间:2012-11-09 因着昨日劳顿,文锦一觉睡到辰时方才醒了。抬眼见身边无人,透过屏风看到李瑞溟身着中衣斜靠在榻上看书。她不由大窘,连忙穿衣下地。心道新妇竟比夫君起得还晚,传出去懒散的名声怕是落定了。 李瑞溟听到动静,招呼太监和婢女进来服侍。 文锦心怀忐忑,又不好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见他。待打扮妥当,才绕出屏风,略含羞愧的说:“明日妾身定会早起。” 李瑞溟倒是一愣,莫名所以道:“闲来无事,早起作甚?” 忽又想起明日是回门之日,以为她不放心,倒是安抚道:“长史司已有安排,明日辰正出发,不用着急。” 文锦抿唇,心知他会错了意。看来压根没在意她晚起之事。不由松口气,复又想他堂堂王爷,贤明远播,怎会在这种小节上斤斤计较。 倒是自己小心过度了! 搭眼见杨毅给他周正衮服,也伸手帮着打理。看清里面是她做的短袄,因为尺寸大些,撑得外衣不捋顺。暗暗目测他的肩宽袖长,想着天气渐暖,应给他做件新夹衣。 李瑞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有些不适应眼前气氛,不由清清嗓子道:“让杨毅来就行。” 文锦笑着看他一眼,“也是妾身分内之事,怎好都推给公公。” 李瑞溟一愣,被这个‘分内之事’引得深思不已。 文锦服侍他配好玉带,又帮着正正金冠,方心满意足的罢手。 李瑞溟深瞧她一眼,“走吧!” 文锦笑着点头,随他迈出内室…… 昨日回府后,他倒是提了提今日安排。这第一件便是长史司各僚属觐见。 文锦心知亲王幕僚、家臣必定众多,可一进议事厅还是愣了愣。但见百余张桌椅,分六列排布,齐整整占满整个长厅。主座设在东头,因着她来,临时加了一个红木座椅。座椅后面是一道八扇屏风,屏风上是陆狂人的行草。再往上就见墙上挂了一幅横额,上书‘集思广益’四字。 默默随他过去坐下,听杨毅问:“左右长史已率诸位大人过来,是否开始?” 李瑞溟看看文锦,点了点头。文锦就深呼一口气,挺身直背,静候来人。 须臾,长史司主要僚属依次行进厅内,分左右两列站好,便下跪行礼,恭贺他们新婚之喜。 李瑞溟摆手道:“还赖诸位帮扶操持!都起身落座吧。” “谢王爷王妃!”众人起身安坐,便举目瞻望。视线自然是聚焦到文锦身上。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过来,文锦却神色从容,笑意浅浅,任由他们打量。 如此大方姿态,一下子俘获人心,众人互看一眼,无不露出激赏,也就收回凝视,恢复恭谨之色。 李瑞溟颇为满意的看了文锦一眼,开口说道,“今日升厅,便是让新王妃认识一下诸位。也是让诸位认识一下当家主母。就从李善开始,一一介绍吧!” “是!”左列为首的男子,起身拱手道:“王妃娘娘,卑职李善,现任王府司左长史一职。总理内府之事,但凡内府衣食住行、仆婢调动只管吩咐卑职安排。” 文锦细看他一眼,笑着点头,请他安坐。 右列为首的男子紧跟着站起,“卑职郑同,现任右长史,主管王府护卫,监理封地诸事。” 如此这般,审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宝所等八所之长,仓、库两使,及引礼舍人、伴读、教授等一一起身,文锦也是一一细看,暗暗留心。 等全部自介完毕,李瑞溟看了杨毅一眼。他便宣典宝呈上王妃金印,请文锦过目。 文锦颇好奇的看了看一大一小两方宝印,知道大体轮廓、印字模样,便请他们收好。 典宝乔英笑着回禀道:“娘娘可将私印留存。” 文锦看了李瑞溟一眼,见他点头,才命忍冬收起。 李瑞溟复开口道:“所谓男主外女主内,本王既已立妃,以后内府之事自有王妃主持。左长史,这几年有劳你费心。以后还望再接再厉,扶持王妃。” 李善忙躬身行礼,直呼必定鞠躬尽瘁,恪尽职守。其他内府之人也跟着表明衷心。 文锦深呼一口气,起身致谢,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内府之权断不可擅碰,否则祸由此起! ------------ 第三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1-09 从前府回来,刚刚落座,便有婢女报说孺人们已在西厢静候多时。 文锦瞅了眼李瑞溟,见他神色淡淡,抿唇笑道:“劳她们久等,快请进来。”说完给忍冬使个眼色,忍冬就进耳房端出一个蒙着红布的木漆盘。 须臾,三个女子行进正堂。 文锦凝神打量,只见中间的那位肌肤微丰,合中身材,五官姣好,温婉秀丽。虽不是上等之姿,却观之可亲。 左边的那位貌美如花,身段窈窕。一双杏目,上描翠色拂烟眉,两湾酒窝,周施淡粉胭脂色。樱唇点点,笑意盈盈,十指纤纤,艳红蔻丹。俨然是个极爱妆容的美人。 转头看右边那位,更是眼前一亮。只见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身柔弱无骨,我见犹怜。此时望向李瑞溟的眸子,脉脉含情,似有泪意。这般楚楚之姿竟比第一美人苏玉容还要勾人心弦。 文锦不由心头微酸,这个女子美则美矣,却……不知礼法。到底自己是刚入门的正妃,多少不该当着她的面做这等姿态。 正想着就见三人款款行礼,“妾身张氏(梅氏、柳氏)拜见王爷和王妃娘娘,祝王爷和王妃娘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百子千孙、源远流长。” “都起来吧。”李瑞溟淡淡应和一声,便端起茶盅吃茶。 张孺人笑着近前回禀:“杨嫔娘娘正在清修之中,不便前来拜见,还望王爷和王妃见谅。” 李瑞溟微微点头,没说什么。 文锦掩下心中疑惑,笑着起身,“几位比我进门早,年岁上也长我几岁,若不是身份限制我自当叫几位一声姐姐。”三人神色各异,却是都说不敢当。 文锦径自笑道:“诸位不要客气,以后自是一家人了,愿诸位能和我同心协力服侍好王爷。” 张孺人忙道:“谢王妃娘娘抬爱,妾身定当谨守本分,辅助娘娘。”梅孺人也笑着点头应和,唯柳孺人仅是淡淡一笑。 文锦也不在意,命忍冬上前,揭开红布,“初次见面,没什么特别的相送,小小礼物权当是见面礼了。” 三人一看,只见木盘上放着四样东西,一柄紫檀雕花如意,一只喜鹊点翠搔头,一只牡丹吐蕊步摇,一只凤衔海棠玉钗。四件首饰放在大小一样模样不同的香囊上面。那些香囊图案鲜艳,花样喜庆,与四件东西相得益彰。 文锦笑着将点翠搔头送给张孺人,“听闻孺人从小伺候顺嫔娘娘,又跟随王爷多年,我初来咋到,思虑不周之处还望提点。”张孺人忙低头行礼说婢妾不敢。“孺人莫要客气。”文锦笑着扶她正身,又说了几句自谦的话,将香囊交在她手里。张孺人再三谢过立在一旁。 文锦又拿起金步摇送给梅孺人,“知道梅府是徽州富首,孺人从小不缺金银饰物,到底是我一片心意,请务必收下。”梅孺人不但没推三阻四,还立马将金步摇别于发间,笑问文锦是否好看。文锦喜她爽快,帮她正了正,“孺人果真明艳动人。”梅孺人笑嘻嘻谢她夸赞,又接过香囊把玩一番,直夸文锦绣工了得,是女中典范。 文锦和她寒暄几句,便托起玉钗送给柳孺人。柳孺人也说了些客套话,只是笑意淡淡,致谢也是看着李瑞溟说的。 文锦且当没看见,笑着回到李瑞溟身边坐下,说杨嫔既然没来,一会儿命人将紫檀如意给她送去。 李瑞溟挑眉,不置可否。 婢女便接着传报说成安郡主和永晖少爷前来拜见。文锦一听,又给忍冬示意。忍冬便和一个婢女托着两个木漆盘出来。 文锦早听说李瑞溟子嗣稀薄,距今唯有一女一子。此时两个孩子由教养妈妈领着行至屋内,文锦忙细细打量。 成安郡主名唤雪莹,八九岁模样,柳眉杏眼,瓜子脸面,身量虽小,却已姿容脱俗。只是小脸上如覆冰霜,神情倨傲的瞧着自己,半点没有亲近之意。果真是先刘妃的嫡女,身份不同,脾气也大。 文锦又转头看看依着仆妇站立的少爷永晖,四五岁模样,虎头虎脑,圆脸大眼,煞是可爱。 教养妈妈们代主子问安行礼,说了一通吉祥话。两个小主子却只睁眼看她。李瑞溟皱眉,看向雪莹的眼神多了分严厉。雪莹却更加倨傲。文锦觉出气氛不同,笑着起身,命忍冬呈上木漆盘。 红布打开,是一套总角少女穿的衣衫。衣衫上摆着一副璎珞。姑且不说衣服色彩鲜艳,花样繁复,单是那璎珞就极招人眼目。 “没想着郡主出落的如此高挑漂亮,为母手拙也不知做的衣衫合不合适。倒是这副璎珞还能拿出门来,送给郡主戴着玩吧。” 雪莹瞥了一眼,嘴角微挑,满是不屑。她身后的周妈妈忙上前接了,行礼谢恩。 文锦便又揭开另一个木漆盘,是一套男童衣装。衣服上摆着明晃晃一副长命金锁。“也不知晖儿喜欢什么,让人打了副金锁,驱灾辟邪,保佑安康。”陈妈妈喜出望外,连连行礼。永晖也咧嘴欢笑,伸手欲够那金锁。 文锦亲自蹲下,给他戴上。永晖低头看了看,依旧咧嘴欢笑。文锦听说这孩子是已故的程良媛所生,天生不足,有半哑之疾,吐字不清,极少开口。不由心生可怜,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柔和。 雪莹见了,冷笑一声,“假惺惺!”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听得分明。 李瑞溟将茶盅放下,“啪”一声瓷器相碰,让屋内气氛瞬间冷凝。 文锦忙笑着圆场:“时候也不早了,大家还没用早膳。忍冬,让典膳所准备一下,请孺人们和郡主、少爷在西花厅用饭。” 梅孺人笑嘻嘻谢她赐食,动身去哄雪莹。雪莹毫不领情,冷斥了一声,“墙头草!”便径自走出屋去。 梅孺人脸色白了白,见李瑞溟已有怒意,忙恢复笑容,邀张孺人和陈妈妈一起过去。两人欣然前往,永晖更是呜呜拍手。唯有柳孺人躬身相谢,说自己身子不爽利,想回房休息。 文锦忙问哪里不好,要不要请良医看看。柳孺人便说是老毛病了,也不多言。文锦不好勉强,让她身后婢女仔细伺候。 众人离开,文锦才轻呼一口气。一直不言的李瑞溟却突然开口道:“雪莹……素来任性……” 文锦转身,温柔一笑:“王爷勿虑,妾身明白郡主心情。换作是自己也会有抵触之意。妾身只会加倍努力,化解隔阂。” 李瑞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点头起身,“去西花厅吧……” ------------ 第三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1-12 因着彼此不熟,李瑞溟又在,早膳用得颇为拘谨。 到底是走完过场,文锦恭送李瑞溟行至书房,回屋小憩一会儿。 约么半个时辰,婢女回禀说征远大将军夫人和小姐求见。文锦一愣,略一思索,吩咐婢女快快有请。 提到刘青鹤的母亲――征远大将军夫人,文锦可谓慕名已久。 原来这刘夫人也曾是本朝有名的话题人物。她出身于名门望族萧氏,与靖王生母淑妃同宗同族。父亲承继辅国侯,她又是嫡长女,自是身份金贵,本该遴选入宫、伴驾左右。然而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征远将军刘峥,一心要嫁他为妻。刘将军虽生于护国公府,却是旁支庶出,备受嫡脉轻视。加之当时刚入行伍,正是一文不名毫无前途。萧侯爷自然瞧不上眼,百般不肯答应。偏偏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以死相逼非嫁不可。萧侯爷无奈,限刘将军三年内入主卫所,否则宁肯葬女不愿降低门楣。好在刘将军极为上进,在西伐中骁勇善战屡建功勋,终以卫指挥使身份迎娶萧千金入府。或许因为得之不易,刘将军极宠爱妻,竟是专心专情,百依百顺,还因而落了个惧内的名声。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共得了三子一女。如今刘将军独树一帜,地位超然,长子刘青松领率羽林亲军,次子刘青石受封冀州卫指挥使,三子刘青云弃武从文效力刑部,真真让世人羡慕不已,直说刘夫人好命。 文锦却是钦佩刘夫人当年的勇气和坚持,换做是自己怕是难有那般决然气度。因此一直想见上一见,可惜没有机会,没想着今日竟能如愿…… 片刻功夫,婢女引人行至正堂。 文锦边起身相迎边快眼打量,心道果真是侯府千金将军夫人,神韵气度着实不同。 刘夫人也速速扫她一眼,低头告罪道:“妾身携小女向王妃娘娘赔礼来了。”说着就是屈身下拜。 文锦一把扶住,“夫人这可使不得。有什么话好好说。忍冬快快看座……” 刘夫人见她这般以礼相待,暗自松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疾言厉色呵斥刘青鹤道:“孽障,还不快向娘娘赔礼谢罪。” 刘青鹤看了一眼刘夫人,又看了一眼文锦,咬牙低头,行了一礼。 文锦忙让忍冬扶她起身,自己亲扶刘夫人落座。 刘夫人惭愧万分,推辞再三方才坐下。说昨日将军和她就想过来赔礼,想着王爷王妃要入宫觐见,这才拖到今日。转头指着刘青鹤骂道:“这孽障在光天化日撒泼打人,自己丢人现眼也就罢了,还冲撞娘娘喜驾……我……我恨不得将她打死了事。” 文锦笑道,“夫人严重了,您看我既没伤着也没碰着,更没有误了吉时。那事儿就当过去了,王爷不追究,我也不在意,您更别跟心事似的。否则,倒是我的罪过了……” 刘夫人没想着她这般好说话,抬眼观察,明辨真假。见文锦温婉真诚,这才放下心来,直夸她宅心仁厚。又命丫鬟呈上一对如意,说是赔罪之礼。 文锦自是不肯收,连连推拒。见刘夫人硬是相送,怕她多想,只得命忍冬收下。嘴里一再表明自己没放在心上,“我虽只见过刘小姐一面,却是相信她光明磊落,断不会无故如此。听说是几个醉汉放肆,惹了小姐,才有那日事端。这就更不会责怪她了……” 刘夫人听了此话,不由感慨:“不怕娘娘笑话,这个女儿确是被他父兄娇惯坏了。嫉恶如仇的性子一点就着,才会频频惹祸。可惜没几个人像您这般宽怀大度。” 文锦听出她话中忧虑,也能想到因为那日冲撞喜驾,刘青鹤的名声会落到何等境地。 她不由看向刘青鹤,见她也正打量自己,眼神里涌着莫名情愫,竟有丝丝敌意。文锦纳罕,自己没有得罪她啊?刚才说得每一句话也都是替她开托,怎么这般反映? 刘夫人一见自己女儿表情,便知她心里存着什么非分之想。连忙见好就收,再三谢文锦宽厚,起身告辞。 文锦送两人走出屋外,就见一个婢女急冲冲过来。说是雪莹郡主请刘小姐到她院里坐坐。刘夫人面上一僵,刘青鹤却是喜出望外。文锦莫名所以,又不好搏了雪莹面子,忙笑道:“若刘小姐得空,还请劳驾过去一趟。”刘青鹤刚要动身,却被刘夫人拦住。“王妃娘娘,实在对不住,妾身还要带这孽障去慈恩寺上香还愿,所以……” “娘……”刘青鹤似有不满,被刘夫人怒瞪了一眼,只得愤愤低头。文锦见状自然不好勉强,转头对婢女道:“你且回去禀告郡主,刘小姐今日不得闲,择日再请她到府中做客。”那婢女犹豫的看了文锦和刘青鹤一眼,低头告退。刘夫人便说要去前厅找刘将军,请文锦留步,急冲冲拉着刘青鹤走了。 文锦想着刚才情景,进屋吩咐忍冬打听一下郡主和刘家小姐缘何亲厚。忍冬去了一晌,回来禀告说先王妃去后,郡主到外祖家待了半年,刘小姐常过去陪她玩耍。两人从此亲厚起来。文锦点头,想着雪莹到底是年幼丧母,能有人陪她排解寂寞、忘记忧伤,自是多有依恋。只是刘夫人缘何不喜她两个相见? 可能是想拘一下女儿性子。文锦如是想着,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 第三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1-12 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李瑞溟和文锦都醒的颇早。打扮停当,用罢早膳,便动身前往徐府。 听着车辙声声,文锦忽的心生感慨。不过离家两日,她竟觉得格外漫长,隐隐有些归心似箭。想着再也不能陪阿弟肆意玩闹,再也不能在母亲跟前任性撒娇,不由心生惆怅。 许是看出她的感伤,李瑞溟随口说道:“两府距离并不太远,想家时回来看看便是。” 文锦心中一暖,露出璀璨一笑:“谢王爷恩典。” 李瑞溟没想着她这般高兴,倒是被这灿烂笑容晃了神,顺手拿起书来掩饰。 文锦见状,便不叨扰,径自掀开帘子外看。 马车行至东大街,老远看到前面浩浩荡荡行了一队家丁,四人一担地抬着六个红木大箱。 文锦好奇的“咦”了一声,心想是谁家搬迁,这般劳师动众。李瑞溟也扭头看了一眼,认出是靖王府的标记,不由皱起眉来。 街上百姓见此阵势早已议论纷纷,一个高嗓门的惊呼道:“竟都是送到秦府的回门礼?” 文锦心下一惊,那个压在记忆深处的影子突得冒出来,关于他的消息便层层激荡脑海。他与苏玉容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她岂会不知。他带苏玉容拜见淑妃,为她甘受淑妃责难,她岂会没有耳闻。那日花轿相遇,她由衷祈祷缘尽如此,只是没想着这般凑巧,回门之日竟也遇上!看他送这么多回礼,想是真真喜欢那第一美人了……文锦抿唇,放下帘子,拿出绣帕,一针一线飞舞起来。 李瑞溟见她如此,也继续低头看书。 一时间车内寂静无声,四周议论反而听得更清。有认出他们马车的好事之人,竟快言快语拿两府婚事作比起来。说婚礼当日,成王府的排场没有靖王府的大,又说今日回礼也不及靖王给苏美人的多。 自然亦有维护李瑞溟的,只说靖王之举逾越礼法,不值传扬;还是成王恪守礼教行事郑重,应当称颂。诸如这些清清楚楚传至两人耳里,偏偏两人具不反应,一个继续飞针走线,一个依旧垂眸看书。待马车行过,议论声远,李瑞溟才放下书,揉揉眼睛。 文锦见他露出疲惫之色,从绣囊里拿出一个玉瓷小瓶,“王爷不妨试试这个。” 李瑞溟深看她一眼,复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明目丸。”文锦说着倒出一粒,碾碎开涂到自己经外穴上。 李瑞溟伸手蘸了些,凑到鼻前闻了闻,顿觉神清气爽。于是学着她的样子涂抹到经外穴上。文锦犹疑一下,伸出玉指,帮他轻轻按压。 李瑞溟不禁闭目安享,好一会儿问道:“你如何有这奇药?” 文锦轻笑道:“这哪是奇药,不过是妾身胡乱做来眼睛疲累头脑昏沉时涂的。王爷觉得有效就好。” 李瑞溟忙睁开眼睛,“你懂岐黄之术?” 文锦神色一黯,“哪里懂得,不过因为父亲常年服药,跟着他认识了些药草罢了。” 李瑞溟见状,有心安慰几句,偏偏话在嘴边不知如何说起。 良久竟又换成询问:“这明目丸是用何物所制?” 文锦已是平复情绪,见他好奇,慧黠一笑,收了手指,卖关子道:“独门秘方,概不外传。” 李瑞溟一愣,直直看她志得意满、笑靥如花。 文锦被盯得手足无措,想着自己行举放纵、言辞欠妥,忙躬身正坐:“妾身僭越了。” 李瑞溟凤眼一挑,“既是你的秘方,自然不该外传。” 文锦轻呼一口气,谁知他还有下句,“只是为夫岂是外人?” 文锦樱口半开,无话应对。瞧出他眼中戏谑,复又面红耳赤起来。 李瑞溟就想起今早睁眼时看到的美景,不由心神一荡,缓缓凑脸过去。 文锦吓得不敢动弹,直直见他近前。后背刚抵住轿壁,谁知车外传来杨毅声音:“王爷,到了!” “嗯……”李瑞溟旋即正身,清清嗓子说道:“有些药膏没抹开……” ------------ 第三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1-13 从送礼之人进府,徐夫人便带着仆众到大门外恭迎。约么一盏茶功夫,文锦乘坐的马车缓缓过来。也不知车内是何情形,停了一会儿方见一个华衣男子下来。 徐夫人一眼望去,不由喜上眉梢。虽早知成王比文锦大了七岁,到底担心模样老相,委屈了自家女儿。哪想着是这等年轻英俊,器宇轩昂。再看他伸手静候,似欲扶文锦下车,忐忑之心更是放下大半。 文锦看着眼前大手,倍觉羞赧,直以为刚才是自己想错,还当他要……迟疑一下,方将手递出。 她这般俏脸绯红又窘又羞,李瑞溟倒是一扫尴尬,反而觉得颇有情趣。 徐夫人见他两人站稳身形,急急拉文彦躬身行礼:“妾身拜见成王爷和王妃娘娘。”身后奴仆自是跪了一地。 李瑞溟连忙道:“快快免礼。” 文锦已几步上前将她扶起,“娘,快别这样……” 徐夫人抬眼看看文锦,边拭眼角微光边说这是应该的。文锦自是局促难安,直说折杀她了。徐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转头请李瑞溟进府。 李瑞溟恭敬抬手:“岳母大人请。” 徐夫人哪里敢先行,务必请他先入府门。 李瑞溟看了文锦一眼,也没推辞,由文彦引领着行至正厅。 待正位安坐,徐夫人先向他恭敬行礼,复坐到东侧,接受文锦三拜。 礼毕,香茗上来。徐夫人陪着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向李瑞溟请命,说想和王妃说些私房话。李瑞溟点头应允,两人便去了后堂。屋内只剩他和文彦大眼瞪小眼坐着。 文彦年方九岁,哪里懂得应酬,瞧了李瑞溟几眼,便问道:“我是该叫你王爷还是叫你姐夫?” 如此直率倒让李瑞溟神色一缓:“叫姐夫就好。” 文彦就欢快的叫了声姐夫,还煞有介事交代道:“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姐夫可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负她。” 李瑞溟倒也点头答应,想着他跟雪莹差不多大,却比雪莹懂事许多。 文彦就又说起文锦的好话来,比如会制衣绣花,会弹琴画画,会烧菜煮饭等等。李瑞溟一一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也算对文锦了解一番。 文彦夸了自己姐姐一通,复又反问他会些什么。 李瑞溟一愣,倒不知怎么回答。 文彦就问他是否会骑马打仗。李瑞溟便说在边疆待过三年,也算经历了些战事。文彦就兴致勃勃问他军旅生涯,还时不时提到靖王,似要跟他一较高下。 李瑞溟听出他对靖王崇敬之意,不由好奇,想他小小年纪又出身书香之家缘何对他这般感兴趣。 文彦便将那日靖王相救一事仔仔细细说了。李瑞溟心内豁然,难怪自己觉得那女子背影熟悉,竟是……复又想起那紧急瞬间,不由有些后怕,真真……万幸! 徐夫人拉文锦说了一会儿贴心话,知道成王对她还算不错,多少放下心来。想着正厅里只有文彦作陪,怕他年幼失了礼数,忙和文锦返回前厅。 文锦老远听一大一小竟在聊天,着实有些惊讶。 “阿姐,姐夫也跟燕国打过仗呢,那时候跟他对阵的是燕国大将狄鹏……”文彦献宝似得说。 “呵呵,成王爷的威名早在你懂事前就传遍大江南北了……”徐夫人笑着恭维。 文锦愣愣看了李瑞溟一眼,见他开始有些不自在,忙请他到院子里逛逛。徐夫人也说要去准备膳食,拉着意犹未尽的文彦离开。 相比成王府,徐府自是偏角一隅。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穿过花墙,便是一条鹅卵石小路。曲径通幽,引出湖石假山。行出假山又是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正值阳光明媚,活水潺动,倒映着绿柳依依;杜鹃红嫩,衬托着玉兰皎洁。微风过处,花影摇曳,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李瑞溟听说过文锦父祖极爱园林布建,徐府先宅步步是景、处处成画。他虽未曾造访,单看此处,可见一斑。于是真心称赞说,“小巧玲珑,别有雅趣。” 文锦颇为骄傲,这里一石一木皆是父亲精心所选,虽难与老宅媲美,却也极显意境。每当心绪烦躁,在小院里走走,便如同跟父亲倾诉般,很快就能平复心绪排除纷扰。 李瑞溟行至水榭凉亭,抬头见两边立柱上悬挂一副对联。上联道: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下联曰:迷途逝远返回达道游逍遥。他不觉心动,问是何人手笔。文锦便说是父亲所留。 李瑞溟心生感慨,能写出如此对联,足见才气逼人。可惜自己师从柳派,虽久闻这位岳父贤名,却始终无缘相见。文锦也怅然一叹,心道:爹爹才华如熠熠星辉,可惜没能尽显于世……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文锦便把他让进书房。即便李瑞溟贵为王爷见多识广,也不由惊叹里面藏书之多。文锦叹道:“爹爹曾立下宏愿,想收集天下图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汇编整理,可惜未能如愿。我等无能,已为了生计变卖祖宅,自不敢再辜负他多年心血。”李瑞溟听出她话里自责之意,想着她们若不是万不得已岂会如此,不由心生怜惜,终开口安慰了几句。文锦浅浅一笑,陪他四处看看。李瑞溟见有不少地方史志,拿了几本静静品读。 文锦命丫鬟上些茶点,静坐一旁继续未完的绣活儿。一晌午便这么悄然而过,直到徐夫人请他们后堂用膳。 午膳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精致丰盛。其中几道还是徐夫人亲自下厨,足见心意拳拳。文锦看出李瑞溟偏爱鱼虾,举箸叨来一一去刺拨壳送到盘里。 李瑞溟一愣,点头相谢。文锦却不以为意,又将一粒红虾送到文彦嘴里。文彦大口吃了,还说要长得像靖王一样高大。 文锦手心一抖,新拨的虾仁就掉到李瑞溟碗里,汤汁四溅,几滴飞到身上。文锦脸色一白,就要起身请罪。李瑞溟却说鱼汤好喝,端起碗来让她再添些。 徐夫人赶紧接过来,盛了满满一碗,李瑞溟恭敬相谢,双手接过。 徐夫人就松了一口气,笑道:“既是一家人,王爷千万不要客气。” 复又转身对文彦道:“你能像你姐夫一般再吃一碗么?” 文彦看看,觉得有些为难,偏偏挺起胸膛,“能!” 文锦已恢复神色,笑着盛了半碗给他,“瞎逞强,喝了这些再说。” 文彦顿时耷拉下脑袋,滑稽的模样,惹得徐夫人忍俊不禁,文锦见李瑞溟也唇角上扬,这才深呼一口气…… 回府的路上,斜阳晕染西天。文锦忍不住挑帘细观。 李瑞溟便侧头看她。乌黑的发髻垂下些许发丝,随着微风缓缓拂过如玉脸颊。明眸里折射出红霞余晖,嘴角笑意浅浅,说不出的恬静怡然。回想今日点点,恍然觉得从没有一日如今日这般闲逸。没有公务缠身,没有琐事扰神,只闲闲的看会儿书,平静的吃顿饭,甚至是和一个小孩聊天消磨时间。可仅仅是这样,却觉得万分舒坦,仿佛疲惫的船寻到一处港湾…… ------------ 第三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1-13 翌日,李瑞溟需上朝去。文锦忍着酸疼,寅时爬起来伺候他起身离开,复回榻上补了会儿眠。卯时刚过,几位孺人前来问安。文锦只得再打起精神应酬。 张孺人是个极有眼力的,见她眉目含春,精神不济,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柳孺人也推脱身体不好,跟着出了正屋。唯有梅孺人等她两个走了,才提起雪莹郡主,说是昨日发了一番脾气没怎么吃饭。 文锦忙问缘由,梅孺人便说:“前日没见到刘家小姐,昨日王妃回门又不及回禀,这才……” 文锦没想到雪莹这般喜欢刘青鹤,起身要去她院中看看。梅孺人连忙拦阻:“王妃初来乍到还不了解郡主性子。她现在正别扭着,您过去怕是会有顶撞。不若暂且随了她的心意。”文锦一听,觉得有理。命人去下帖子,请刘青鹤过府做客。梅孺人轻呼一口气,笑着告退。 文锦已过了困气,拿出衣料一番裁剪。过了个把时辰,婢女来报,说是舞阳公主来了。文锦忙起身迎出院子,老远见舞阳款步过来,身后跟了不少随侍。 她笑盈盈上前行礼,舞阳却是一把扶住,“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 说着细细打量一番,别有意味一笑,“不过一日不见,弟妹越发滋润了……” 文锦不觉面红耳热,边扶她入屋,边讷讷相谢。 舞阳见她这般娇羞,笑得合不拢嘴。 文锦强作镇定,吩咐人上茶看座。 舞阳就收了戏谑,命人呈上一对玉马,说是受人所托前来给她赔礼。文锦微愕,莫名所以。舞阳就提起婚嫁那日,靖王府迎亲使者未给让路之事。说那迎亲小将年轻气盛不懂规矩,已受靖王责罚。他的舅舅也就是新晋的余都指挥使,心怀忐忑,托她送礼赔罪。 文锦有些诧异,隐隐觉得哪里不妥。见舞阳一脸紧张,俨然怕她不肯善了似的,也不及细想,只是笑道:“两府同日婚庆,自然都赶吉时,也说不上谁该退让。王爷不介意,文锦也不是是非之人,余都使多虑了。” 舞阳笑着松口气,“难为你这般通情达理,要是换做别人怕是要大诉委屈。不过念及余都使爱护甥儿之情,弟妹还是收下吧。” 文锦再三婉拒,终不好博了她的面子,只得命人收下,心里却想此事务要让王爷知道。 舞阳吃了一盏茶,复开口说明日启程返还津浦。 文锦大惊,忙问为何不多留几日。 舞阳无奈笑道:“去年九月来京,已住了半年有余。实在不能再多留了。家里来人催了数次,我也想念一双儿女。” 文锦叹息,真心涌出不舍之情,问她何时再来京都。舞阳不禁伤感道:“此次是为母妃贺寿而来。父皇开恩,母妃眷恋才得以多留数月。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能像这般常住。” 文锦感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贵为公主亦是如此。 舞阳倒是转颜一笑:“幸好能见阿弟完婚,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文锦想起那日谈话,惶恐道:“得蒙公主看重,文锦自当尽力而为。只怕人拙嘴笨,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瞧你说的,”舞阳笑着拉住她的手:“我看你是个精细人,定能帮我照顾好阿弟和母妃。其实一些事无关聪明与否,全在于心。母妃最是体察人心,阿弟口上不说心里明白。只要你是真心实意,人拙嘴笨也得他们喜欢。何况,弟妹还是如此玲珑剔透、心灵手巧之人。”文锦被她夸的不好意思,起身奉茶。舞阳笑着饮了一口,招手让几个仆从上前。 “奴婢扈氏、丁香、结香、芸香、木香参见王妃娘娘。” 文锦讶异,“这是……” 舞阳笑道:“她们这些日子一直伺候我,我觉着都还懂事明理。你若瞧着中意,就送给你了。若大的王府,没几个帮扶的人确是不行。” 文锦一愣,忙起身相谢。 舞阳倒是将她按住:“别先谢我。看看合不合意再说。” 文锦扫了一眼,见几人垂首而立,对两人谈话置若罔闻。光这份淡定,就不是一般奴婢能比的。于是笑道:“怎不合意,还要公主舍得割爱才好。” 舞阳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她们几个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怎么安置使用,那是你的事儿。”转头让几人退下。 主人瞬间更换,几人依旧波澜不惊,从容退出屋外。舞阳又摆手让贴身婢女退下。 文锦见状,也给忍冬使个眼色。忍冬便说去拿些点心来,悄然退出,还把门掩了。 舞阳满意点头,转头对文锦道:“遣了她们,是有几句贴心话要说。你若信得过我就听,若信不过,权当玩笑话。” 文锦忙道:“我心里已把公主当亲姐姐看待。想我文锦平淡无奇,若不是有公主指点爱护,哪有今日荣贵。公主但说无妨,若文锦连您也信不过,那还能信谁?” 舞阳颇感欣慰,“有你这话,可知你是个知恩明理的。有些事我也明白告你。”文锦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舞阳便道:“我们虽是内府妇人,毕竟身在皇家。有些事儿必须明晓,方能站对位置,安身立命。” 文锦心里咯噔一声,不由神经紧绷。 “现在朝局错综复杂,太子与靖王龙虎相争,不相上下。阿弟有平乱之功,治水之能,得父皇看重,尚能独善其身。也因此地位更加尴尬,行举更需谨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既嫁与他,他便是你的天。他荣你荣,他安你安。从你进府的那刻起,你们便成了最亲的人。无论你出自何府,心向何方,都不能逾越现在的身份。” 他荣你荣,他安你安……文锦深呼一口气,慎重的点头:“文锦受教了!既嫁与王爷,自然是与他夫妻同体,生死与共。” “你能明白就好!”舞阳叹口气,“只是有些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先刘妃……罢了,不提她……” 文锦倒是希望她提上一提。也不知是故意封锁消息还是如何,府里人对先刘妃讳莫如深,谁也不愿多言。她对先刘妃的印象只能捕风作影得拼凑。还有那个丹枫院中一直未露面的杨嫔…… 舞阳似乎也想起她来,犹豫了片刻复又说道:“你是正妃自当宽怀大度,一些嫔妾偶有逾越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尤其某些特殊之人,连父皇都得高看一眼!切勿自作聪明,横生事端!” 这是说杨嫔了!文锦连忙点头,谢她肺腑之言。 舞阳喜她一点就透,端起茶杯饮了几口,便又多说了说德妃和成王的习惯。文锦神色恭敬,一一谨记。舞阳颇为满意,心道有她在终可以安心回府了…… ------------ 第三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1-14 两人正聊着,就听忍冬屋外回禀,说是去刘府送帖子的人回来了。文锦忙让进屋回话,一个小太监规规矩矩进来,头也不敢抬,向她和舞阳行完大礼便回禀道:“刘夫人说正给刘小姐立规矩,什么时候懂规矩了再带她来拜见娘娘。” 舞阳讶异,问怎么回事儿。文锦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舞阳似笑非笑得看她一眼,开口道:“雪莹这孩子太任性了,你不能太娇惯她。何况那刘青鹤行事越来越离谱了,雪莹跟她太接近了反而不好。” 文锦一听深觉有理。因着雪莹对她颇有抵触,便想抓住机会缓和关系,倒没考虑长远。若雪莹也像刘青鹤那般任性而为,纵使她贵为郡主,怕是以后也难容于世。众口铄金,流言可畏,她自是深有体会。想到这,便问小太监名姓。 “启禀娘娘,奴才魏全。”小太监诚惶诚恐回道。 文锦就吩咐忍冬:“你且带魏公公亲去回禀郡主。郡主若发脾气,尽管忍着,勿要顶撞。交待典膳所多做些郡主爱吃的,等她气消了再呈上。” 忍冬领命,带着魏全退了出去。 舞阳点头笑道:“母妃说你能为阿弟持家,此话果真不假。” 文锦连忙说德妃过誉,自己毕竟经事少,还赖她们提点。 舞阳笑道:“你就是太谦逊了,半点没有王妃威严。这不能说不好,可有时候也得拿出些手段来,不能让下边的人轻瞧了去。偌大的王府,虽然比不了宫中,勾心斗角的事儿也是难免。你初来咋到,定要摸清干系,分清远近。莫要被表象蒙蔽。” 文锦面上一紧,叹道:“公主交代的极是,文锦以后定当仔细。” 舞阳看她一眼,暗自感叹,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有些事也只能点到为止,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饮罢杯中清茶,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就不多待了。阿弟也快回来了,你且忙吧。” 文锦留她用膳,舞阳推辞不受,说要回宫陪德妃娘娘。文锦就一路送出院子。刚行至丰园碧湖,就见雪莹带几个仆妇气势汹汹过来。忍冬和魏全低着头怯怯跟在后面。 雪莹见了文锦也不行礼,径自问道:“你究竟跟刘夫人说了什么?” 文锦讶异,勉强笑问:“郡主这是何意?” “哼,别假惺惺了。若不是你为难青鹤姐姐,她能被刘夫人立规矩?定是你狭私报复夹枪带棒说了什么,刘夫人才匆匆回去,给青鹤姐姐立什么劳什子的规矩!” 文锦哪里受过这等冤枉,脸面涨红,泪雾上涌,立时润了眼眶。 舞阳见状,忙呵斥道:“雪莹!怎能这么跟你母妃说话。” 雪莹冷哼一声,“她不是我母妃!” “她是你父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你的母妃。你对她这般不敬,哪里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快,向你母妃道歉。” 雪莹也来了脾气,口无遮拦道:“她没生我养我,不过运气好坐了娘亲的位置,我才不认她!哼,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父王也稀罕要!” 这个牙尖嘴利的倒霉孩子!真真得刘妃真传!舞阳火起,刚要呵斥,就听一声“放肆!” 抬头见是李瑞溟和杨毅过来。她心道不妙,看阿弟脸色,今日定不会轻饶雪莹!复又担心起来,雪莹这丫头虽是可气,毕竟身世可怜。文锦是自己中意的不假,到底还是外人。再说,若阿弟新婚数日就为新妇责罚女儿,流传出去岂不遭人非议? 舞阳如是想着,正搜肠刮肚罗织言语打算替雪莹开脱。 文锦却已迎上前去,恍若无事般恭敬行礼,“王爷回来了,妾身正要带郡主迎接呢。” 李瑞溟一愣,见她纤手伸出,揪住自己袖角,满含请求的摇摇头。她这是……让他不追究么? 舞阳没想着文锦这般,心里不禁赞叹,忙接茬说:“我正要回宫呢,可巧你来了。就这几步路,送为姐出门吧。” 李瑞溟见雪莹吓得小脸煞白,叹口气,喝令仆妇送她回去。转身恭送舞阳出府。舞阳笑着拍拍文锦的手:“也陪了我半日,回去歇歇吧。” 文锦笑笑,欠身行礼,“公主走好,恕文锦不远送了。” 转身行了几步,眼泪就夺眶而出。 舞阳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叹口气道:“也难为她了。” 李瑞溟抿唇,默默送她出府。 姐弟两个行至二门,临上轿子,舞阳才又开口:“阿弟,为姐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成家不易,守家更难。这不比行军打仗,亦不是朝廷议事。甚至无所谓对错,全靠委曲求全。以后这个家如何,还是全看你的。阿姐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瑞溟躬身相谢,舞阳便进轿落帘。 李瑞溟看着轿子出府,方缓步返还正屋。一进内室就见文锦坐在榻上发呆。见他进来,才笑着起身:“公主殿下回去了?王爷饿了吧,午膳已经备好,是在这里吃还是去西花厅?” 李瑞溟没想着她这般反映。一路上准备的软语安抚竟没了说处。凝神见她双眸微红,俨然刚刚哭过,才叹息道:“委屈你了。” 文锦鼻子一酸,差点又想落泪。赶紧侧过身子平复,好一会儿才回眸笑道:“自古后母难为,妾身心里有准备。王爷不必挂怀,更不要责难郡主。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妾身相信只要不断努力,郡主定会接纳于我。” 李瑞溟叹息,忽得明白阿姐一番言语。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你……不是一个人。” 文锦一愣,眼泪忽得溢出,如玉珠般簌簌滑落,心道有这一句,胜过万语千言…… ------------ 第三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1-15 一顿饭功夫,雪莹郡主顶撞王妃惹怒王爷的事儿便传至各院。几位孺人无不派人仔细打听主屋动静。无奈半天过去,只传出王妃陪王爷用膳、看书,竟再无后续。她们心情各异,酉时刚至,便齐齐来主屋定省。 文锦波澜不惊,依旧客气应对。张孺人和柳孺人瞧不出端倪,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告退。唯有梅孺人一脸懊恼,等她两个走了,急急开口向文锦告罪。 文锦笑道:“梅孺人不必挂怀,你也是关心郡主。”梅孺人见她这般好说话,反而更加揪心,越发心怀忐忑。文锦叹口气,推脱乏了,让她退下。梅孺人再三告罪,方惴惴难安走了。 文锦自是知道她担忧什么。也想过是否是她别有用心,故意设套挑动雪莹发难。可是又有些讲不通,因为这事儿的关键在刘夫人。若刘夫人愿意放刘青鹤过来,自没有这场事端。 再说刘夫人此番举动也不合常理。论说她专门派人去请,刘夫人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以化解隔阂,彻底圆了上次之事。可她偏偏就这么驳了回来。梅孺人若是有心为之,必须要算准这点才行。可是观她刚才反应,懊恼之意不像作假,俨然也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 那么她今早提出这事儿究竟为何?是真关心雪莹?可雪莹似乎并不待见她,何苦这般讨好?还是……想讨好自己,反而弄巧成拙? 百思不得其解,文锦叹口气,拿来帕子行针步线。这也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心烦意乱时,绣绣活计,便慢慢沉下心来。 忍冬将一碗莲子羹放下,轻声回禀道:“舞阳公主赏赐的几位已在屋外静候多时,不知小姐如何安置?” 文锦俨然忘了这茬,吩咐道:“你且请她们进来。” 忍冬将几人引入屋内,便退立一旁。 扈氏几个连忙规矩行礼,行举隐隐比上午多了分紧张。 文锦笑着打量一番,问道:“你们几个原在宫里当什么差事?” 几人互看一眼,还是年长的扈氏先道:“奴婢原在尚食局司酝司担当掌酝。”其他几个便依次开口,丁香说在司药司担当女史;结香说在司乐司担当女史,芸香说在尚功局担当掌珍,木香说在司苑司担当掌苑。 文锦微微点头,便又问她们怎么到了舞阳公主跟前。扈氏便恭敬回禀:“上元节,太子喜获麟儿,陛下恩准放一批宫人还乡。我们几个都在此列。因着家中已无他人,正担忧落脚之处,碰巧遇到德妃娘娘和舞阳公主。舞阳公主可怜我等孤苦无依,便将我等要在身边。” 文锦心思斗转,良久才道:“承蒙公主割爱,将你们送与我。我虽不贤,愿承公主慈悲之德。既然你们已是出宫的自由身,我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想还乡或迁至他处我绝不为难,还会送你们盘缠上路。” 扈氏和几个婢女互看了一眼,都说愿意留下。 文锦笑道:“你们且考虑几日,不必急于回答。也不必担心违了公主心意。你们是宫里出来的,到哪里都被高看一眼,不愁没有去处。” 几人面面相觑,文锦便吩咐忍冬,“收拾几间屋子给几位住,若三日后她们有了决断,再来告与我。” 几人只得先行告退。 文锦思量片刻,复让忍冬去把景玉园内一干人等的花名册子拿来。没想着左长史李善亲自送来。 文锦忙设了屏风隔断与他寒暄,直说自己不过心血来潮想认识认识身边仆从,反劳他亲自跑这一趟,真真不知说什么好。 李善连说应该,还赞她勤理内事,一心请她执掌内府。 文锦笑笑,接过忍冬递上的花名册子,大致看了一眼,便命退还给他。只说这么多人她哪里记得住,还是得以后慢慢认识。 李善却道:“娘娘不防看看有哪些不中意的,卑职立马撤换,免得碍娘娘的眼。” 文锦笑道:“具是生人新面,哪有这么没眼缘的。何况他们经左长史精心挑选,定是极规矩本分之人,勿需更换。” 李善略一沉吟,拱手道:“卑职疏忽,这几日忙于琐事,倒忘了请娘娘示下如何安置随嫁贵仆。正巧今日过来,还请娘娘吩咐。” 不愧是左长史,真真玲珑剔透!怪不得王爷让他执掌内府三年!文锦轻叹口气,笑道:“哪有什么贵仆!左长史看着安置即可。” 李善忙道:“岂敢岂敢!还需娘娘定夺!” 文锦再三说不用了,李善才诚惶诚恐道:“不如卑职先拟个册子,再请娘娘决断。” 如此也好,文锦笑着应允。复提了提舞阳公主所赠之人,“若她们决定留下,你看着安排就是!” 李善点头领命,见天色不早,不便久留,遂请辞而去。 文锦命忍冬送他出院,起身见窗外夕阳余韵,不由叹口气,昨日如斯,美景依旧,然心情大不同尔…… ------------ 第三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1-16 爱女离京,应天帝万般不舍。命余鹏程更改赴任行程,一路护送;恩准李瑞溟送出城外三十里,李瑞渊一并成行。如此娇宠,真真唯舞阳独有!文锦不及准备什么,起早做了些点心,请李瑞溟带去,聊表拳拳心意。 傍晚时分,李瑞溟打道回府,李瑞渊一起过来。上次在宫中没怎么说话,这次却真真切切领会到他哄人的功夫。那一口一个“小嫂子”叫的,比文彦撒娇还显甜腻。可事实上她还没有他大,只听得文锦面红心虚。陪着聊了几句,便说时候不早,去膳房亲做几个小菜给他们兄弟下酒。 李瑞渊见她不好意思得退出去,笑道:“七哥,这小嫂子还真有趣。” 李瑞溟瞟他一眼,“既然知道她是嫂子,就别心存戏谑。” 李瑞渊呵呵一笑,“哦……七哥这是护着她呢。” 李瑞溟斜睨他一眼,“你也不小了,该有个正经模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三姐走了,却把唠叨传给你了……”此话一出,两人具想到舞阳走时的依依不舍,离情别绪涌上心头,竟是半晌沉默。 良久,李瑞溟才回神道:“我们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李瑞渊叹口气,复偷眼打量李瑞溟,不自在地询问:“……听三姐说……雪莹挺喜欢刘青鹤?” 李瑞溟就想起昨日情景,忍不住看看手背,仿佛上面仍有珠泪灼灼。 李瑞渊挑眉,屏息凝气问了句:“那,你可会给她机会?” 李瑞溟一愣,抬头迎视他,颇有些斩钉截铁的道:“不会!” 李瑞渊嘴角微挑,又恢复一脸玩世不恭:“看来小嫂子颇合你心意啊。” “……与她无关!” 李瑞渊不置可否的笑笑,突转移话题道:“昨日散朝后,父皇神色忡忡让你们到御书房去,不知出了何事?” 李瑞溟看他一眼,叹道:“鲁豫两地联发急报,称天时不顺,滴雨未落,春旱已成,急请朝中赈抚。事关重大,父皇欲派得力之人前往。置于选派何人,想先听听我们意见,再拿到朝上廷议。” 李瑞渊略一沉吟,复问道:“那两位……荐举何人?” “太子推选周衡,靖王举荐梁璠。” “那七哥意下如何?” 李瑞溟皱眉,“周衡虽是清廉,却循规蹈矩、欠失灵活。鲁豫等地,豪族林立,非处世圆融之人难以施展。梁璠虽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却又贪财好利,怕是赈济未行,先饱私囊。” “既然他两个都不合适,七哥认为谁可胜任?” “我有心推举江一航,父皇却说他出身微寒,难以服众。”李瑞溟叹道。 “那,可还有其他人选?” 李瑞溟深看他一眼,“有……” 李瑞渊忙问:“谁?” “你!”李瑞溟突地目光如炬,直视他双眸。 李瑞渊顿觉无所遁形,兜兜转转还是被他看透。于是开怀一笑:“那……就有劳七哥举荐了!” “好!”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又讨论了一番应对细节。 待到华灯初上,文锦进屋说是膳食已经备好。 李瑞溟让在此处用膳,文锦就吩咐人将热菜热汤呈了上来。 李瑞渊闻着香味过去,见是普通的六菜一汤,却是色泽诱人,极引食欲。他先动勺尝了口鱼汤,“嗯,鲜,好喝!” 李瑞溟拿筷子叨起一片春笋,也觉嫩脆爽口甚是好吃。抬眼见文锦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嘴角微抿,吩咐道:“忙了半天,一起用吧。”文锦展颜一笑,边给他们斟酒边说自己不饿。 李瑞渊笑道:“小嫂子这是不给兄弟面子。难得蹭七哥一顿好饭,您要不作陪,那我就不吃了。” 说得好像自己多亏待他似的,李瑞溟不由腹诽。 文锦笑看他一眼,见他点头才侧身陪坐。虽跟着吃些,到底以伺候两人为主。 李瑞渊情绪高昂,多饮了几杯,隐隐有了醉意,李瑞溟便亲送他到府外。临上马车,李瑞渊突抓住他的手道:“七哥,我保证会干出名堂不让你丢脸!” 李瑞溟拍拍他的肩膀,“我信你。” “呵呵!”李瑞渊打了个酒嗝,又道:“七哥,小嫂子手艺不错。等我回来,让她给我张罗一桌好菜!” “好!” 李瑞渊这才纵身上车。李瑞溟看着马车行出老远,复转身回府。 刚走进丰园,就见文锦和婢女执灯过来。他不由心头一暖,“怎么不在屋里等?” “刚用完膳,正好走走。” 李瑞溟便伸手牵住芊芊柔荑,慢慢携她同行。 一时间两人具不说话,唯听树叶沙沙作响。 “王爷今日很开心?”文锦问道。 “伤心,也开心。” 伤心是因为舞阳公主走,那开心……是因为岐王么? 文锦笑着点头,并不多问。 李瑞溟借着昏暗灯光看了看她那静美笑颜,握着玉指的手不由紧了紧…… ------------ 第三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1-18 不几日,鲁豫春旱之事传出。文锦听说灾情颇重,土地龟裂,春苗干枯,忙向李瑞溟询问情况。他只说朝廷正在商议赈济之事,并不多言。还是李善前来回禀仆婢安置一事时说,两地富庶,户有余粮,只要保障人畜饮水,便不至流民失所。文锦这才放心,只道五谷可再生,人命难再造,能先保民就好。李善本没想着她挂心春旱之事,更没想着她出这般言语,不由赞她悲天悯人。 文锦叹息,她哪里是悲天悯人,不过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罢了。若百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便如江河决堤、四下泛滥,到时候冲毁哪座庙宇、何处高堂,就不得而知了。 此番心思自不可外讲,她收敛神色,垂眸翻看李善递上的花名册子。自己带来的人,她是一一斟酌过的,名姓虽未全记,到底有个印象。没想着短短数日,李善就将其中几个有能有才的挑拣出来安置妥当……还有周夫人送的吴氏等人,具安置些闲差散事,一月难进内府一次,俨然知道她们底细……文锦不由透过屏风看了李善一眼,此人真真不可小觑! 李善垂首而立,但听翻页之声。等她看完,一脸诚惶诚恐道:“若娘娘有不满意的,卑职再行调换。” 文锦笑笑,“左长史知人善任,我哪有什么不满意。只是舞阳公主带来的几人如何安置?” 李善忙拱手道:“木香姑娘请求离府,卑职依娘娘意思给了五十两银子。其他几位甘心留下,卑职觉得她们既有一技之长,又晓天家规矩,正好服侍娘娘,不知您意下如何?” 文锦笑叹,周周转转,身边除了忍冬,不是王府之人便是公主之人,到底还是一样。 李善好一会儿没听见她言语,忍不住抬头偷瞄一眼。谁知正迎见她直直望来,也不知已盯了自己多久。尽管隔着屏风,他依旧心下一惊,有些紧张的重复询问,“娘娘意下如何?” 文锦这才开口道:“我本有此意!只是她们毕竟是公主所送,自不比一般仆婢。月钱待遇定要仔细,断不可慢待。” 李善大松口气,笑道:“这个自然!” 文锦点头,复提了提传信太监等人选。 如此,算是定下了近身服侍之人。分别是一妇:扈氏,负责景玉园小膳房;四婢:忍冬、丁香、结香、芸香,负责近身随侍,盥洗梳妆,迎宾通传,持印掌珍等;四仆:魏全、张信、周通、安泰,负责内外传接、出府随护等。 这般结果,李善自是十分满意。客气说了几句‘若有不可心的马上调换’之类的话,便拱手告辞。 文锦笑命忍冬送出内府,招呼扈氏等人进屋回话。 扈氏听说由她掌管小膳房,着实吓了一跳。直说自己人笨手拙,除了会酿酒,其他烹调之术具是不精,怕是难当此任。 文锦笑道:“扈妈妈莫要客气。饮食之事向来由典膳所张罗。小膳房不过给王爷做些辰点煮些宵夜,没什么复杂讲究。再说有其他仆婢动手,你只费心管管,尝尝口味就好。听左长史说您味觉灵敏,超出常人,经您把关,想必吃食更加美味可口。” 扈氏再三推辞,见文锦不答应,只得诚惶诚恐领命。 丁香知道是做近身婢女,满脸欣喜。直说会全心全意服侍,像伺候舞阳公主一般尽心尽力。 文锦笑笑:“听左长史说你梳得一手好头?” 丁香忙自谦道:“左长史过誉,奴婢只是闲暇时帮宫中姊妹梳过,总共只会那么几个花样。” “会几个就成,我也不讲究。”见一旁结香似有话说,笑问道:“结香不喜欢担当通传一职么?” 结香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想告诉娘娘,丁香姐姐的手艺真的无人能比,一天一个花样半月都不待重复的。” 丁香就脸红起来,轻斥道:“结香!” “本来就是啊!” “呵呵,如此甚好!”文锦又问结香精通什么。她这才不好意思起来,只说自己些许懂些歌舞编排。见芸香似笑非笑看她,又急急补充道:“不过奴婢腿脚麻利,说话利落,当通传婢女还是能胜任的。” 倒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文锦正要安抚几句,见三人中最出挑的芸香露出一抹哂笑。察觉她看着,连忙抿唇,低下头去。 看来她几个也不是一心。 文锦不由叹息,些许提了提剩下几人担当何职,也没再问芸香技艺,只正色吩咐道:“以后你们便是我的常侍,里里外外少不了你们帮扶。在我身边虽比不了在王爷跟前,到底也是后府里的头面人物,吃穿用度自是一等待遇。你们务要恪职尽守,当好差事。我虽不贤,倒也知理,断不会亏待你们。” 几人互看一眼,忙磕头行礼:“谢娘娘恩典!吾等定会尽心伺候。” 文锦满意点头,见忍冬回来,让他们各去左长史那里签字领牌。 忍冬等他们退下,复向文锦回禀道:左长史出了内府,便直奔书房而去! 尽管心有准备,到底还是一惊。 文锦叹口气,坐在榻上,久久出神…… ------------ 第四十章 更新时间:2012-11-19 商讨数日,赈抚使一职终是尘埃落定。 三月二十,应天帝封岐王为正使,梁璠、周衡为副使的消息传出,京城百姓一片哗然。街头巷尾好一番声讨。 一是质疑李瑞渊能力,都说‘岐王沾花问柳抚慰美人的功夫了得,赈济百姓抚恤难民的本事怕是没有’。 二是怀疑梁璠为人,说他‘三寸不烂之舌能让铁树开花,饕餮贪婪之性敢吞日月山河’,赈灾银粮交付他手,岂不是羊入虎口。 三是难以相信这般任命竟是成王李瑞溟力推岐王所致,真真让人怀疑他贤能爱民之名。 此番议论,激烈异常,自是传入王府之内。 辰时,几位孺人齐来定省。文锦刚刚赐座,就听张孺人道:“不知娘娘可耳闻时下热议之事?” 文锦一愣,心知她所说为何,却是故作不知,反问她出了何事。 张孺人只得先将对李瑞溟不敬之言隐晦道出,复又说:“妾身本不该听这些胡言乱语,到底担心王爷名声,才斗胆禀告娘娘知晓。” 文锦笑道:“既然知道是民间谤议,不予理会就是。” “可事关王爷名誉……还请娘娘深思。” 文锦笑意淡淡,“王爷贤德,昭著于世,岂会因为这些谤议蒙尘,张孺人多虑了。” “这……” 梅孺人看了张孺人一眼,笑着接话道:“娘娘勿怪吾等多事,无非是担心王爷。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王爷美名源于十余年点滴积累,吾等自是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她倒是直言不讳!文锦不由高看她一眼。 正想着怎么回话,但听娇滴滴声音响起,却是柳孺人开口道:“王妃娘娘明鉴,岐王爷岂是能主事的?赈灾到底还是落到副使身上,周大人为官清廉倒能分忧,梁璠却是贪婪成性。岐王爷此去若无建树,反背累王爷落个‘举荐不贤’之名。妾身斗胆,还请娘娘劝劝王爷,断不能为了兄弟情义在赈灾大事上糊涂……” 难得一向坐坐就走的她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文锦命忍冬和丁香复上新茶,不紧不慢道:“几位担心之意我已明晓,只是皇命已下,怕是难以变更。况且……” “娘娘放心,此事不难。”柳孺人着急抢断,见几人具都看她,才恢复柔声软语,“妾身听说陛下本就对任命岐王心存疑虑,若不是王爷力荐定不会让他前去。只要王爷改变心意,陛下那里就好更换。顶多受些呵斥,到底比以后有了差错后悔莫及好。再说,”柳孺人略一停顿,举目迎视文锦,“妾身祖父是陛下先师,有他进言,自不会让王爷真失体面。” 文锦笑着瞟她一眼,“所谓令行禁止、君无戏言,不是谁讲情面就能轻松变卦的。听说此次任命,廷议数日,想必皇上已是经过深思熟虑方做出如此决断。我等内宅妇人不谙世事,岂能指手画脚妄议朝政?何况,王爷如此行事,自有其打算。咱们不明就里,妄加干预,岂不惹王爷心烦?” 几人互看一眼,梅孺人说了声‘娘娘说的极是’,便起身告退。 张孺人也适可而止,跟着行礼。 柳孺人见状,却是冷冷一笑,“妾身自认全心全意为王爷着想,即便惹王爷不快也会冒死进言。若娘娘不敢相劝,妾身只好当仁不让了!” 文锦一愣,着实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张孺人和梅孺人也是一惊,无不打量文锦神色。想着这般言语,真真以下犯上了! 文锦仔细瞧了瞧柳孺人,见她脸面涨红、眼欲垂泪,明明弱不禁风偏偏大义凛然,仿佛没人比她更担心王爷似的。 全心全意…… 不敢…… 既是如此,何不由她去!于是笑意淡淡,摆手道:“那就不送柳孺人了。” 柳孺人贝齿紧咬,微微欠身便甩袖而去。只看得张孺人两个面面相觑,静默一会儿方才躬身退下。 她们走后,屋内便是一片沉寂。 丁香见文锦径自拿出针线簸箩忙活,仔细想着几人话语,不由暗暗揪心。转头看看忍冬,见她也面带疑虑,轻轻拽拽衣角,请她外面说话…… ------------ 第四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1-20 文锦忙活半天,倒是有些饿了,吩咐丁香端些银耳羹来。丁香领命出去,忍冬就走上前。 “有什么话,说吧!”文锦将裁剪的下脚料子收好,头也不抬对忍冬道。 忍冬笑笑,“什么都瞒不了小姐……奴婢斗胆,只是想不通小姐缘何不去相劝……” 文锦睨她一眼,“有柳孺人在前,我何必凑这个热闹?” “可是万一……万一王爷听了柳孺人进言,岂不显得小姐难堪……万一王爷不肯听劝,以后反思,也会念柳孺人先见……” 文锦挑眉,“这么多万一,怎么就没有‘万一岐王爷一鸣惊人载誉而还’呢?” 忍冬想着岐王轻佻模样,不由撇嘴。 文锦叹息,本想说上两句,见丁香进屋,便收了言语。反支使忍冬去库房领些湖蓝色的府绸,说是制衣要用。 丁香看了看她刚做好的夹衫,将银耳羹放下。“娘娘莫要太过操劳,这些活计吩咐奴婢就是。” 文锦端起青瓷小碗,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勤快人,以后少不了你们忙活……” 丁香细看了她那针线簸箩一眼,心道若是不勤快怎会有这些颜色不一、花样不同的余料。 一碗银耳羹吃完,正巧忍冬回来,文锦就命两人扯着府绸丈量。忍冬见她画线处比上次少了两寸,忙提醒一声,“怕是不够。” 文锦略一思索,只道:“不碍事儿!”便拿起剪刀一裁到底。 正忙活着,就听结香声音:“给王爷请安!” 他竟早回来了!文锦不及收拾,忙躬身迎接。 李瑞溟见案上摆着针线布料,只说了句:“你忙你的!”便扭头出去。 文锦一愣,心道:出了何事? 本欲上前询问,刚出屋门就见他已大步流星出了院子。 想必又是赈灾一事…… 文锦沉思片刻,复回到屋里,重新执剪。须臾,安泰来报说王爷在书房用膳。 文锦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忍冬和丁香面面相觑,却不知说什么好。陪着忙了半晌,复请她用膳。文锦只说不饿,穿针引线继续忙活。 过了半个时辰,屋外魏全求见。文锦这才稍事歇息,请他屋内回话。 魏全行完大礼,开口回禀道:“奴才路过书房,正迎见柳孺人出来……”说着抬脸偷看文锦一眼,复又低头:“也不知柳孺人哪里伺候不周,惹了王爷不快……” 忍冬不由心口一松,有些幸灾乐祸的扬起嘴角。 丁香却是急急察看文锦神色。不曾想她依旧波澜不显,说了声‘知道了’便让他退下。 魏全疑惑的抬头看看,又马上低眉顺目,躬身后退。 因着猜不透文锦心思,忍冬和丁香也不敢言语,只依着她的吩咐标记、裁剪、配线、引针。 等到酉时,张孺人和梅孺人前来昏省,文锦才起身升座。 张孺人有意无意提了提柳孺人被训斥一事,只说她哭得差点背过气去,言语里颇有些侥幸之意。 文锦瞄她一眼,“柳孺人也是一片赤诚。你若与她交好,替我过去劝劝。” 谁知张孺人连忙摇头,“娘娘误会,妾身跟柳孺人也说不上几句知心话。” 梅孺人哂笑一声,起身告退。张孺人一脸尴尬,静默了会儿,便敛容请退。 文锦叹口气,命丁香送她们出去,复执起针来…… ------------ 第四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1-20 李瑞溟从书房回来,已至亥时。 以为文锦睡了,命结香不要通禀,谁知结香轻声说:“娘娘尚未就寝。” 李瑞溟一愣,快步行进屋里。一进内室便见灯光耀耀,文锦仍在榻上忙活。 他不由皱眉,“在制什么,这般着急。” 文锦一听,连忙起身行礼。 李瑞溟摆手止了,“你我夫妻,别这么多虚礼客套。” 文锦笑笑,边收拾东西,边吩咐忍冬和丁香去把小膳房备好的宵夜拿来。 李瑞溟着实有些饿了,让杨毅跟去,帮着多端些吃的。自己信手拿起摆在一旁的衣裳。“这是……” 文锦笑道:“妾身给王爷做的夹衣。今日刚完工,倒忘了请您试试。” 李瑞溟心下一暖,顺手脱了外服试穿。文锦边伺候他更换边道:“因为穿在里面没怎么绣边,不过确是细布做的,轻薄柔软,吸湿透汗。” 李瑞溟看了看,没想着这衣服如此可体,不禁回想她何时丈量的尺寸。 文锦见他模样,便知他心中所想,颇有些得意道:“妾身搭眼看看便能估个八九。” 这自信模样极为娇俏,李瑞溟深看一眼,心中烦躁消散,倒生了玩笑兴致。故作怀疑的瞄她,仿佛她吹嘘似的。惹得文锦不自觉抿唇撅嘴,越发显露女儿娇态。 李瑞溟就想到‘别有风情’四字。微扬嘴角,拿起缝了半片的湖蓝外衫,伸了半只袖子,见肩膀处窄些,仿若找着证据般笑睨她一眼,俨然戳她刚才志得意满。 哼,不相信她的能耐!文锦暗自腹诽,趁他低头斜睨回去,嘴里却是笑道:“这件原本就不是给王爷制的。” 李瑞溟一愣,明明是男子衣衫,不是给他,还能给谁?! 文锦却不让他脱下,依着他的身量比比衣料。想着这里裁些,那里松些…… 胸前葱指滑动,李瑞溟却是郁结,“给谁制的!” 文锦想着衣襟花样,回道:“岐王殿下不是要远行么,妾身无甚送的,制件衣裳聊表心意……” 她说得漫不经心,李瑞溟听了却是浑身一震。这几日顶着千钧压力,与两王周旋,同群臣激辩……步步为营,揣度圣意,噤若寒蝉,承受蜚语……其中辛苦有谁能知,还有人自作聪明劝他服软,将数日成果拱手相让…… 只有她,早起欢送,晚归笑迎。面无半点难色,话无一句质疑。今日忙活半天竟是为十三制衣。这般劳心劳力,无非暗表支持之意…… 李瑞溟心中波涛难抑,不由抓住眼前柔荑。 文锦一愣,抬头迎视,见他凤目深幽,竟是久久难移。 一个慢慢低头,一个颤颤闭眼。 眼看两唇相接,谁知 “娘娘……” 两人急忙错开,具是红脸。 丁香哪想着撞破这番场面,呆滞一瞬惶惶低头,端着托盘进也不是退也不好。 文锦只背身叠衣,急急掩饰羞窘。 还是李瑞溟不自在的吩咐,“咳……在外间进食!” 丁香如蒙大赦般退出,心里暗骂自己鲁莽。 李瑞溟见文锦低头收拾针线,知她一时半会儿不敢露脸。 笑着拿起榻上半成衣衫。见布面匀净、光泽莹润,伸手摸去,又觉质地细致、柔软滑糯,果是上好府绸。不由心道,真真便宜了十三。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夹衣,料子倒是一样,却是不及这件光鲜…… 文锦好容易平复心绪,见他仔细研究衣料,以为他会满意,笑着静等他出去用膳。 谁知李瑞溟突地冷脸,睨她一眼,“以后别瞎忙活!” 文锦愣愣看他等也不等行出屏风,瞎忙活?难道他不喜欢…… 虽心怀忐忑,到底不及更换。 三日后,李瑞渊整装出发,走马上任。李瑞溟亲去相送,临行前将这件湖蓝外衫交付他手,说是文锦赶工三日所制,让他务要爱惜。 李瑞渊听了,双手接过,交与亲随,感慨万千道:“若不做出一番成绩,连小嫂子都无脸相见!” “知道就好!”李瑞溟笑捶他一拳,“好好干!” “嗯!”李瑞渊重重点头,翻身上马。 正欲辞行扬鞭,李瑞溟指着他唇上破皮处问:“怎么弄的?” 李瑞渊一愣,复不羁一笑,“我要走了,总得给她留个念想!”说着快马一鞭,“七哥!等我回来,定让你扬眉吐气!” 李瑞溟见他飞驰而去,这才领会话中意思。难怪路上传闻大胆毛贼夜潜将军府邸……这个混小子,真敢去窃玉偷香!要是被爱女心切的刘将军逮住,怕是不只唇上一口,还不断他几根骨头! ------------ 第四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1-21 三月底,落了一场春雨。 初一一早,小太监周通便呈上一封书信。文锦见是徐夫人写的,急忙拆开来看。 徐夫人信上说,快到清明了,想去她父亲坟上看看。以前都是带着她们姐弟,如今她贵为王妃,身份不同,不知还能否成行。聊聊几句,尽显盼归之意。 文锦看了潸然泪下,好半晌不能平复。忍冬也跟着红了眼眶。她两个如此,丁香和结香更是感怀身世,直说连家人坟头怕是都找不见了。一时间主屋气氛低迷,半天不复笑语欢颜。 李瑞溟一回来便觉出异样。见文锦眼眶微红,隐有泪意,不由皱眉,问出了何事。 文锦稍一犹豫,竟是跪下身去。 李瑞溟大吃一惊,忙伸手搀扶。 文锦便说有个不情之请,望他答应。 李瑞溟先把她拉起,复坐下倾听。等文锦怯怯说完,他不由一阵沉思。 文锦见了,心凉如秋,“妾身知道,嫁入王府,自应矜持身份,遵循天家规矩。妾身不敢耽搁初五之日,只望王爷在清明节前些许给上半天功夫,让妾身能给父亲上炷清香,洒把纸钱……” 李瑞溟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道:“你去祭扫岳父,天经地义、人之常情,我岂会拦阻?不过这几日,我有……要事,怕是不能陪你前去。” 文锦听了,顿时展颜,还以为他不肯答应,竟是思虑这个…… 想他亲王身份,自是不便屈尊降贵去她娘家坟地。于是躬身谢道:“王爷不治妾身逾礼之罪,已是莫大恩典,岂敢劳您相随?……若王爷答应,妾身明日回去,当日返还,不知……” 李瑞溟凤目一挑,却道:“何必等到明日,下午过去,在家多住两日,初四回来不迟。” 竟准了三天!文锦大喜过望,连连谢恩。 李瑞溟见她既珠泪闪闪又笑容灿灿,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温柔明亮,倒是有些心虚起来。起身说午膳到书房去用,一会儿命左长史过来安排她归宁一事。 文锦连连推辞,说自己些许带几个仆从就行,不用劳烦长史司大费周章。 李瑞溟深看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言,动身走了出去。 文锦笑盈盈相送,李瑞溟却连忙相止,让她趁早收拾东西。 如此体贴,真真暖心。文锦抿唇一笑,坚持送他行出院子,才转身吩咐婢女。午膳草草吃完,就乘车去了徐府。 徐夫人没想到早上传信,下午女儿便回至身边,且能住上三天!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明赞李瑞溟通情达理,暗喜文锦得他恩宠。想着明日烧纸,定要告慰丈夫在天之灵,保佑女儿终得良配。 文锦却是红了眼眶,觉得离家不足一月,俨然过了一年似的。进了里屋,就不顾身份扑进她怀里。惹得徐夫人好一阵娇怜安慰。 文彦从未见过她如此,连问是不是姐夫欺负她了。那模样俨然要替她撑腰出气似的!文锦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依在徐夫人身边,斜睨他一眼,问他能吃几碗干饭,竟学大人说话。 文彦颇自豪的伸出手指说两碗,还自称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逗得文锦破涕为笑,徐夫人开怀不已。连初来咋到的丁香、结香也收了拘谨,跟着忍冬偷笑看戏。 如此,一家人亲亲热热说了半天话,又其乐融融吃了晚饭,便早早沐浴安寝,以待明日祖坟祭拜…… ------------ 第四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1-22 所谓祖坟,亦始于文锦曾祖徐怀信。据说他与继任国公生隙,发誓死后不入家庙,遂自寻坟地,另设墓茔。所选之处,恰在千岁山北麓,周低中高,形如元宝。因此,世人常将其富甲京城,归功于风水荫蔽,还争相盘山购林,建坟造墓。 徐怀信对风水一说,也深信不疑,买下四周几个山头作为屏护,为之聚宝集福。可惜事与愿违,他尚未身死,已是家道中落。文锦祖父时,杨太后垂帘听政,太师大权独揽。为建慈恩寺大兴土木,征集周围山田林地,徐家墓田多在此列。迫于强权,只得拱手相让,最后仅剩山间一片,以徐怀信坟茔为中,错落安置后世子孙。 因着皇家等级深严,文锦自不能以王妃身份前去拜祭。于是换回女儿打扮,乘自家马车前往。 正是祭扫时节,一路上多见行人车马、香焚纸燃。周围大小寺庵也人流不断,具是善男信女乞福求安。 徐夫人见山风习习,朦朦欲雨,命马车抄小路前行,避免行大路拥堵。文锦所坐马车就紧跟其后急急行进。 好容易到了墓地,留守的忠仆恭敬迎接。 文锦下车,复见寒庐小屋,不由心生慨叹。果真是岁月树人! 任你千般棱角,万种心潮,都抵不过时间磨砺、光阴平复。 初来时,凄凄然一腔愁怨,去年至,心郁郁顾影自怜。如今再至,复又释然。回想那些凉风冷月,倒觉陶情冶性,砥砺心志,受益匪浅。 徐夫人自也感慨万千,拉住文锦手道:“最难时日都已熬过,以后自会更好。快快更衣净手,随我去告慰先祖……” 文锦便到茅庐中准备妥当。仆婢们也备好祭品檀香。守墓的钱伯更是将琴台呈上,说徐翰林久不闻音律,望她奏上一曲,供他歆享。 文锦瞬时泪涌,接过素琴,躬身致谢,说还是他最知父亲心意。吓得钱伯连连磕头告罪,直说折杀他了。 徐夫人命人将他扶起,说了几句致谢之言。便带着文锦姐弟和一干仆婢,从中间大墓开始,一一祭扫。 待给徐翰林叩首献祭,烧过纸钱。文锦便席地而坐,挑琴拨弦。 一霎时,山幽鸟静,琴音飘渺,随风远传。 无章无目,无谱无序。文锦以琴音表意,倾诉数年心路。不曾想,听得众人心随音动,百转千回。尤其结香,因着通晓声乐,更是悲怒忧喜尽写脸上。 葱指刚歇,余音尚袅,突闻箫声腾起。如苍鹰袭来,气势汹汹,迎风冷啸。惊得文锦心头一跳,结香几个,也如梦初醒,寒意陡升! 文锦稳住心绪,静听片刻,复扣动琴弦,以音相迎。 但听两声相接,一个冷肃肃,不沾人气;一个暖融融,尽显柔情;一个呼啸啸,如江河喷薄,一个气稳稳,似山峦巍峨;一个化脱缰怒马,风驰电掣;一个幻亘古草原,广袤无垠…… 既而箫声沉默,只余琴音铮铮,如和风煦煦,似明溪潺潺,充溢山谷,久久不散。引得山上香客,路上行人,无不翘首望天,以为是菩提显灵,赐下妙音天籁。 只有一人,撇下行伍,快马扬鞭,寻音疾驰,直入山间。 可惜,琴声消弭,余音不复。 那人愤愤勒马,仰天长啸,“灵儿……” 声之失落,音之黯然,远惊飞鸟,近恸人心…… ------------ 第四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1-22 结香虽是司乐女史,却从未听过这般音律对阵。 待文锦收指,琴音散尽,才迟迟回神拍手称快,直说这般仙音交互,平生未闻。又赞文锦技高一筹,境界高深。尤其后面独奏,清雅沁润,仿若梵音佛语,闻之安心静神。 她侃侃点评,文锦却是恍若未闻,一脸沉思。 徐夫人见她面露倦意,忙让进屋歇息,说是趁早回去,免得下雨难行。 文锦趔趄起身,回看四周群山,一一搜寻。 是洛菡么?何以箫声如此?冰冷沉痛,富含杀气…… 不由心中惴惴,再难平静,歇了半晌,便请启行。 徐夫人见她脸色微白,怕山中阴凉,染上病症,自是匆匆安排,急急返程。 马车行进,车辙声声。文锦依着车厢,沉沉闭目,忍冬亦昏昏欲睡。唯有丁香精神烁烁,时时查看文锦。 突地咯噔一声,马车急停。文锦受惊,睁开双眸,问出了何事。忍冬也是吓醒,急急挑帘。 车夫秦叔忙道:“不知哪来的兵丁,竟拦路盘查。” 魏全快步上前一探究竟。 须臾功夫,回来复命,说是靖王亲卫不知找寻何人,硬要查看车内女眷。一个烈性汉子不准,正与那带兵小将争论。 文锦皱眉,他……这又是为谁? “小姐,”忍冬突道,“夫人还在前边,奴婢想过去看看!若能使银子打发,断不能让他们无礼惊扰……” 文锦连忙应允,“你快去,莫让娘亲和阿弟受惊。” 忍冬快步下车,魏全也跟上前去。 谁知领头的恰是执拗小将何冲,刚放行难缠的一拨,正是满腹怒气未平。不待忍冬和魏全说话,就急急挑帘看了马车。 不过仅是一眼,便准放行。 忍冬刚松口气,谁知他大步流星,直奔文锦马车而去。 “你不能看!”忍冬拼力拦阻,魏全、秦叔也急急挡护。 “今儿个都跟小爷过不去?嗯?”何冲铁臂一扭就将忍冬丢开,伸手一拨就挥秦伯下来。魏全本就体残无力,自是难以阻挡,被他几个手下推得趔趄退后,跌坐地上。不过他却极为忠勇,挣扎起身欲要过来,终究寡不敌众,被几人摁在地上。 何冲得意一笑,刚要伸手挑帘,谁知帘布自开。一个俏丽丫鬟探出头来,“何百户,可还记得奴婢?” 何冲一愣,“你是?” 丁香冷笑:“百户大人真是贵人多健忘。那日您随余都使求见舞阳公主,还是奴婢领的路。” 何冲恍然,“是姑娘不假……那这车内……公主不是已返还津浦,怎么……” “怎么奴婢还在这里?”丁香笑道:“百户多怪,奴婢本是宫婢,自是听从宫内调遣,先前伺候公主,现在……” 她故意卖个关子,压低声音道:“百户难道想知是哪位娘娘不成?” 何冲大惊,连说不敢。 “那……” “卑职马上放行!” “百户果然吃一堑长一智。”丁香笑笑,放下帘子。 秦叔惶惶回神,急急起身复位。 马车欲行,谁知何冲又道:“等等!” 丁香复挑开车帘,“怎么?百户大人还有话说?” 何冲笑笑,边偷眼探望车内,边问道:“姑娘可听闻刚才琴声?” 丁香一愣,笑道:“宛若神曲,哪个不竖耳倾听!” 何冲忙问:“那姑娘可见着是何人弹奏?” 丁香皱眉,“百户问这个作甚?” 何冲不答,反拱手再问:“姑娘看到没有?” “看到……”丁香见他一脸惊喜,复扑哧一笑:“奴婢倒是想看到啊!可惜……没这个福分。怎么,百户要找这弹琴之人?” 何冲一笑,拱手道:“卑职谢姑娘领路之恩。”复又看一眼车内,“就不叨扰贵主,还请慢行。” 车帘复落,马车复行。 何冲几个手下松开魏全,急急上前,“大人,就这么放了?王爷可是说逢人必看!万一里面就是那个灵儿姑娘……” 何冲瞪他们一眼,“即便真是,也与王爷无缘!” “那你可看见里面?” “混账,看清没琴还不行?” 几人平白被骂,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 “王爷是不是撞邪啦?怎么突然让找那弹琴的灵儿姑娘?” “是啊,那灵儿是谁啊?能有苏孺人漂亮?” “肯定有了,不然王爷能把苏孺人甩在半路,命我们循路拦人平空找她?” “你还别说,真没见过苏孺人模样,薄纱覆面只露俩眼,真的美若天仙?” “别吵吵了,王爷就喜欢那若隐若现模样……” 可惜山口风急,这番窃语半点未进车里。 此时,文锦一番精力,也全放在了低眉顺目的丁香身上。 心道:公主所赐之人,真真不简单啊…… ------------ 第四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1-24 出山不久,下起雨来。起初濛濛,而后成滴,行至城内,已是连绵。 文锦所乘马车,不及前面那辆宽敞,亦没有挡雨外沿。挑帘见秦叔、魏全共撑一伞,具湿半边衣衫,想着时候尚早,不如暂避雨头。于是嘱咐秦叔就近找个避处。 秦叔本想一鼓作气赶回府去,毕竟年纪大了不复从前。只说给夫人知会一声,免得中途不见惹她挂念。 甩鞭三声,前面马车即停。魏全便匆匆过去通禀。 一会儿又跑回来,先看丁香一眼,才道:“结香姑娘想是累了,竟趴在老夫人膝上睡了。老夫人不忍扰她,打算先行回府,安排膳食汤沐,等娘娘回去正好用上。” 文锦笑着点头,丁香却是大窘,急急跪身告罪,说这就过去唤醒结香。 文锦不以为意,笑道:“不碍事儿,想她极招母亲喜欢……” 见丁香仍是诚惶诚恐不肯起身,遂道:“不如你随母亲先行回去。” 丁香稍一犹豫,便谢恩下车,行至前面。 秦叔顾看四周,见离老宅不远,想到余园长亭,便问文锦要不要到那里避雨。 文锦一愣,复想起山中箫声,不自觉点头道:“就去那边!” 马车绕行,直至余园。撑伞下车,行入长亭。 刚掸掉伞面雨珠,就见一个女子搬着盆兰花急行过来。见了她们先是一惊,复又放下花盆返还雨中。 “小姐,那不是……木香姑娘?”忍冬有些犹疑的说道。 文锦看看亭中数盆兰花,一撩袖子亦跟着行入园中。 “娘娘!” “小姐!” 几人见她帮忙,哪里还敢避雨,具是跟了过去。 如此这般,往复数十趟,终是将上百幽兰搬完。 文锦累得气喘,转头看花开百盏,倒是一展笑颜。 忍冬却是边笑边埋怨,“多少年不跟小姐张罗这个,没想着今日又这般忙活。” 秦叔也道:“小姐哪是让老奴避雨,明明是罚老奴出汗!” 魏全见他两个大胆直言,倒底有些不习惯,偷看文锦一眼,暗自平复气喘。 文锦毫不在意,笑道:“救下百株芳草,也算功德一件。”话里无怪罪之意,还颇显自豪骄傲。 “蕙儿谢过王妃娘娘!” 文锦一愣,这才想起一旁女子——木香。 那日给出三天时间,让她们考虑去留,唯她翌日便作答复,且是请求离开。那时她便觉此人不同,定是极有主张。没想着今日还能在此撞见,也算命里有缘。 文锦笑着扶她正身。只说自己微服出来,不必这般拘礼,权当她是歇脚过客。 蕙儿也不扭捏,轻声应是便直起身来。 文锦便问:“蕙儿可是你的本名?” “是。” 文锦上下打量,眼前女子虽不明艳,却有幽兰气质。真真名如其人!开口赞道:“好名字!” 蕙儿一愣,淡淡相谢,无谄媚之色,无欢欣之言。 如此大方淡定,更得文锦高看,竟邀她到博雅亭内坐坐。 魏全见她们撑伞过去,本欲跟上,却被秦叔叫住。 “来,来,帮我掸掸衣衫!” 魏全看他一眼,只得近前帮忙。 秦叔望着满园雨景,叹道:“虽不如从前,终比去年好些。” 魏全边拍打后背边问:“从前什么模样?” 秦叔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讲起往日景观。 这边侃侃而谈,那边却不甚热烈。具是文锦问上一句,蕙儿答上一句。听得忍冬暗暗腹诽,心道还是‘木香’二字与她相称。 文锦却不在意,依着栏杆与她漫谈。久而久之,蕙儿也少了生疏戒备,话语多了起来。 原来蕙儿本名韩蕙,亦是官家出身,祖父因事获罪,她受株连充为宫婢。因着喜读农书,擅养花草,得上官赏识,调入司苑司当职。后来,蒙皇恩免了罪身,又受器重升为掌苑。本以为能在宫中孤老,不想因事冒犯宫中贵人,只得趁大赦之日请离。途中结识结香等人,又恰遇德妃娘娘和舞阳公主,于是又到公主身边伺候。公主返还津浦,不便带上她们,这才转送王府。只是没想着文锦任她们选择去留,她自知木讷沉静,怕伺候不周再生事端。干脆请辞离府另做打算。行经此处,听闻洛府征聘花奴,她喜余园精致,遂应聘当差。 如此一番经历,听得文锦心内唏嘘,真真人生如戏! 谁能想她一个纤弱女子,已经这般命途辗转。有些事儿,她未详言,可家逢巨变之痛,宫内求安之难,具隐字里行间。 文锦想着背后辛酸,不由心生可怜。拉住她的手道:“以后若有难处,到府上知会一声,我虽不贤,多少能帮扶一二。” 蕙儿没想着得她此言,微微动容,躬身下拜。 文锦连忙起身搀扶,直说能够再见已是天缘,值得惜念。复拉她同坐,闲谈花草。 这俨然是投机话题,蕙儿更显热络。从宫内百株灵花妙草,提到眼前幽兰。说洛菡公子最为喜欢,她就移了些来。可惜花开未久,怕雨水连击,烂叶烂心,想搬到亭内避雨。没想着倒劳烦她们相助。 文锦笑道:“我坐了半天马车,正好动动筋骨。” 忍冬就插上一句:“小姐也极爱幽兰,最不忍看它们委屈。以前园内种了无数,比你这些还多。” 蕙儿一愣,复想起此处正是徐府故园,难怪王妃这般熟稔。只是……“我怎么未见兰草踪迹?” 忍冬语结,急看文锦一眼,后悔多言。 文锦淡笑一声,“后来烦了,疏于打理。” 蕙儿挑眉,知是敷衍之语,也不多问。 忍冬暗暗吐舌,回想当年幽兰飘香,因着那人悔亲,具被连根拔起。 文锦亦望向园中,慨叹花草何辜,因人遭罪,真真莽撞。 不想目及石边树下,正见一人缓步过来。 两目相碰,具是一愣。 洛菡?! 但见他头发尽湿,蒙珠垂露,蓑衣素服,沾泥无数。明明风尘仆仆,偏偏不减半分优雅,反增三分清洌。果是神雕玉琢,仙人气度。文锦不由怀疑那冷寒箫声是否出自他口。 她心思起伏,洛菡亦难平静。那个久未遗忘的蓝色身影,与眼前秀丽红颜交互,引得心内突突,脚步难驻。 忍冬愣愣看着神仙过来,惊得失了言语。倒是蕙儿急急躬身,接过紫竹洞箫。回看文锦一眼,不好吐露身份,只说是路人避雨行个方便。 洛菡点头,径自入亭。脱下蓑衣,一阵掸雨。 忍冬这才回神,急急想起避嫌一事。可亭内这点儿地方,能回避哪去。又想起此乃人家亭园,总不能赶主人出去。只得站到中间,做个人墙隔断。偏偏眼珠不听使唤,时不时偷眼打量。 文锦亦想起今不复昔,男女大防。本想开口相认,话到嘴边又怕他早已相忘。再说,也不好提那日女扮男装…… 如此,气氛颇显尴尬。 两方主子,一个自整蓑衣,一个暗理袖角。 中间双婢,一个活墙不言,一个闷桩不语。 终究不抵沉凝,文锦起身相谢。洛菡看她一眼,点头受礼。 又是沉寂…… 文锦叹息,真真萍水相逢,缘分太浅,既然再顾无言,何必久留难堪。于是欠身告辞,忍冬即便不舍也忙提伞。 行出几步,又觉遗憾,回身顾盼,方见他背后凝望。眸中缱绻,直击心田,俨然早已认出,只是半句不言。 果真是个知音!文锦微一敛容,正色说道:“不知公子因何事愤懑,勿要迷失本心。所谓千难万苦,抵不过光阴平复。山水有义,人间有情,还望公子走出苦旅,复归坦途。” 说完,心内一畅,半日郁结,化作由衷一笑。转身举步,留下濛濛雾雾…… ------------ 第四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1-26 翌日,天朗气清。文锦睡到辰时方才醒了。美美伸腰,看窗外风吹细柳,又懒了会儿,才起身下床。 屋门打开,是丁香进来伺候。文锦颇不好意思的看她一眼,“怎不见忍冬?” 丁香笑笑,“启禀娘娘,忍冬姑娘在帮老夫人安抚文彦少爷。” 文锦挑眉,“文彦在闹什么?” “说是昨日看见有人高放纸鸢,嚷着出去买个,也要放放。” 真真瞎说,昨日阴雨连绵,哪里看见纸鸢?怕是他不想拘在家里。文锦笑着摇头,复问:“结香是否好些?” 丁香一愣,“安睡一夜,看似好了。蒙老夫人体恤,没让下床。” 文锦叹息,没想着结香竟有那种难症。 原来司乐司每年都要海选乐师入宫奏曲,再从诸多曲子中去粗取精创编新谱。司乐女史必须将遴选曲谱和新创曲谱一一记下。可是曲子太多,有些还是即兴奏出,难以重复,她们便强行练就以心记谱的特技。久而久之竟习以为常,渐成强迫之症。昨日琴箫之音宛若天籁,结香更是洗耳恭听倾神铭记。结果累得半路昏困。回到徐府,一下马车,便呕吐不已,直说头疼,吓得徐夫人急急请医。可连着三个郎中具说心之疾病无从医治。无奈之下,丁香硬扎了几针,又喂了些安神汤药。文锦回来,听闻此事,也吓了一跳,和徐夫人一起照看到子时方才睡下。 丁香见文锦叹息,连忙躬身跪下:“娘娘开恩!” 文锦大惊,“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丁香却是不应,只求她不要撵走结香。 “好端端的,我撵她作甚……”文锦双手扶起,见她将信将疑,叹口气道:“我只是觉得可怜……想想,她又何其可敬,真真算是了不起的司乐之人!” 丁香听了,颇为感动,直说她们这些女史,是宫中末品,具被人轻瞧,哪里能得这般评价。有她这一句,死也无憾了。 文锦就瞪她一眼,“别说这些晦气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丁香连忙告罪,文锦就笑道:“好了,这里不是王府,别太拘谨,不然连娘亲都会怪我摆酸架子。” 丁香又想到徐夫人真诚关怀,忍不住眼圈发红,落下泪来,直请文锦让她们跟随一辈子。 她这一哭倒让文锦动容。想着木香过往、结香现状,心道宫中谋生如此不易,丁香必也有苦楚辛酸、坎坷经历。 对她的戒备之心,具被泪水溶去,化作无限可怜之意。急急拿帕子擦拭,还像哄文彦一样疼哄。好一番宽慰,终使丁香破涕止泪。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关系明显拉近不少。 梳妆完毕,举步下楼。文锦先到结香屋里看看,见她小脸微白,精神还好,终是松口气。嘱咐她勿要再动记谱心思。她若想听,以后自己弹多少都行。如此又惹结香大哭一场。好容易宽慰笑了,吩咐丁香好好照顾,才到正堂陪徐夫人用膳。 徐夫人念她辛苦,问怎么不多睡会儿。文彦却是笑话一番,直说阿姐越发懒散。 文锦故作生气,说本来打算带他出去,既然这样,那就免谈。 后悔的文彦连连哀求,称以后再也不敢。直缠到用罢早膳,文锦才招呼魏全和张信过来,让他们带他到草市去买纸鸢。还说但凡好玩的小物件儿,一样多买两份,等回府送给郡主和永晖。 两人领命而去,徐夫人笑着点头:“你能这样,为娘就放心了。都说后母难为,毕竟人心肉长,只要你用心经营、点滴倾注,相信王爷子女定会接纳于你。” 文锦想着雪莹态度,倒没多少自信。可又不好对她多讲,免得惹她担心。 徐夫人见她面有犹疑,又语重心长道:“你毕竟年轻,难免觉得委屈,凡事多想开些。不为别的,就为王爷待你不薄也不能苛待他的子女。何况……”徐夫人笑着瞧她肚子一眼:“你以后也是为人母的,自能体会怜子之心。听说那两位小主具失了母亲,你更要推己及人,多关怀体谅。” 文锦自是明白道理,却被她的眼神瞧得面红耳热。怀孕生子……她刚成婚,哪想那些…… 徐夫人见她害臊,心思微动,遣忍冬屏退他人,关上房门,复又问她月信之事。 文锦红着脸面说迟了几日倒还正常。 徐夫人略有失望,又问那几日王爷歇在哪里。 文锦一愣,讷了好一会儿才说正房。 徐夫人大喜,拍着她的手道:“所谓新婚情热,你可要好好把握……” “娘……”文锦羞得浑身赤红,起身说去书房。 徐夫人见她急急出去,笑得合不拢嘴,复又想明日她便回去,定要先带她去寺里拜拜。一求平安,这二么,呵呵,自是求早生贵子…… 文锦行至书房,好一会儿羞臊难抑。书翻几本,具是读不进去。脑子里时不时窜出些脸红瞬间,耳朵里时不时冒出句怀孕生子。直喝下一壶龙井,才慢慢稳住心神。 一晌午悄然而过,治结香病症的方子虽未找到,治李瑞溟脚上小疣的偏方倒是有个。如此,也不算徒劳无功。她颇欣喜的摘抄下来,想着回去就给他试试。 午饭前,文彦几个满载而归。文锦见他买了大大小小不少玩意儿,颇好奇的拿出一个拨浪鼓,“这东西你还玩儿?” 文彦挑眉,“给永晖甥儿买的!” 甥儿?他还真自诩为舅舅了!文锦不禁好笑,复又想这话要是被雪莹知道,不知会如何反应。定是小嘴一翘,鼻子一哼,满脸瞧不上吧……文锦叹息,耳边就响起徐夫人宽慰之语,不为别的,就为王爷待你不薄…… ------------ 第四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1-28 寅正时分,徐夫人来叫早起。文锦嘤嘤嗡嗡直说困倦,头埋枕下不肯睁眼。徐夫人一心去争头香,哪准她耍赖娇懒。命忍冬夺了香枕,硬撵着穿衣下床。丁香、结香初见文锦撅嘴模样,边窃窃偷笑边伺候梳妆。文彦倒是火急火燎收拾妥当,直说要像别人那样,将纸鸢高飞山上。如此,姐弟二人一个困意连连一个斗志昂扬,具随徐夫人再至山间一趟。 本以为过了初三,来的又早,定是人少。哪想着慈恩寺前,马车排布,香客如潮。别说头柱高香,前五十都排不上。 徐夫人难免失望,直怪文锦懒散拖延。文锦暗暗吐舌,半句不敢多言。丁香、结香轮番相劝,直说烧香在于诚心,佛祖知她们路远,定不会责怨。忍冬也说山上多有寺庙庵堂,误了这座还有那幢。徐夫人就想起确有几座尼庵供了送子娘娘,只是香火不胜,怕不灵验。况且已至慈恩寺前,若不入内进香,反惹菩萨责难。于是领众人入内,说在此处拜过,再去别处敬献。 拾级而上,行至殿前高台。文彦突指着天空道:“看,纸鸢!” 文锦抬头,果见一只高飞天上,还是莲花形状。只是后面竟拖了……四本幡? 徐夫人也抬头看了一眼,连说不吉利,让他勿要再言。 文彦年幼无知,不明所以,还是丁香暗中告知,说四本幡是送葬之物。 文彦恍然,复开口道,“前日不是这种,幡有五色,很是漂亮!” 丁香便轻声说:“那是续命幡。” 怕是命没续成,已魂归西天。文锦心内戚戚,暗自嗟叹人生苦短。 徐夫人也颇为感慨,说盼着一辈辈人烟,无非希望死后有人想念。 文锦不敢接话,默默跟着进殿烧香。求了几道平安符纸,又去偏殿一一拜过。入了观音苑,就见排了一行女眷,真真盛况空前。 徐夫人颇为纳罕,问临近的夫人几时启程上山。那夫人便啧啧抱怨,说昨日晌午已至山间,赶上苏孺人进香,戒备森严,未能如愿。下午再来又是将军千金与搜山小将结怨,两人一个挥枪一个执鞭,看得心惊胆寒,哪敢上前。无奈之下只得在山下客栈落脚,住上一晚。没想着大家图今日重四,求个“事事如意”吉言,竟都摸黑上山,她们就又排到后面。 徐夫人笑看文锦一眼,直说早知如此也不用急赶。 那夫人见文锦妇人打扮,悄声问徐夫人:“是女儿还是媳妇?” 徐夫人便说是女儿。 “生过没有?” “没有,刚成亲……” “哦……那得来拜拜……我们倒是来还愿……” 文锦不好意思听她们攀谈,偏偏四周具是这些生与未生之言。闹得她装没听见都难。 好容易轮到她们进前,徐夫人添了厚厚一笔香油钱,请了三柱高香,命她一并点燃千万不许折断。 文锦见忍冬等人一脸了然,不由羞红满面,有些紧张的燃香下拜。抬头见观音浅笑,法相庄严,才渐收羞怯,恢复肃然。 擎香闭目,婚后点点,一一呈现。想来成王对她,不能说极致恩宠,倒也相敬如宾,以礼相待。她何尝不知母亲苦心,尽快得个一子半女,也算站稳脚跟。可是新婚未久,尚且不懂为人妻子,缘何敢想为人娘亲。倒不如自己先长进些,再得后辈人烟。只希望自己真心付出,能换得将心比心、相惜相怜。如此冥告一番,恭敬献香,顶礼膜拜…… ------------ 第四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1-29 从慈恩寺出来,徐夫人又让去后山。说那边有个济慈庵也很灵验。 文锦知道是听刚才那位夫人传得经验,可又不好违她心愿。文彦却是不满,直说等了半天,都没空放纸鸢。徐夫人只得连哄带骗,说拜过那里就放他畅玩。文彦见那纸鸢仍飞山上,有心近前看看,倒是不再多言。 车马行动,直入后山。好容易找到济慈庵,复又燃香祈愿。想是香油钱添得丰厚,主持师太殷勤留饭。几人便落脚此处,等候午间素餐。 文彦见徐夫人与尼姑寒暄,趁机出门寻找山上纸鸢,说看着就在附近怎么转眼不见。 丁香几个见他不怕忌讳,还想一较高下,纷纷哄骗,说那人定是怕技不如他,已早早收线。夸得文彦自得意满,扯着蝴蝶纸鸢,在庵前空阔之地奔跑、畅欢。忍东几个也动了玩心,跟在后面笑闹欢言。 文锦笑观片刻,径自举步四处看看。 遥见曲径通幽直入密林,不由好奇向前。没想着林子深处又现庵堂禅院。更是纳罕,虽说千岁山佛院广布,可这般紧邻真真少见。 近前举目,见大门紧闭,上悬匾额“念慈庵”。这名字似曾听闻,却一时想不起来。定是名不见经传,也不被众人传扬。 难道已经废弃?可门前路上仍留马蹄车辙……文锦依着院墙行了一段,见前面仍有墙垣依山起伏,真真不是规模一般……如此宏大禅院,何以匿声林间…… 正好奇寻思,转头见一纸鸢挂于树上。过去一看,正是文彦指的那只。莲花已然破损,四本幡倒还齐全。伸手抓住断线,欲扯下来细瞧,复想起忌讳之言。松手放开,突见线头齐整,不像用手拽开,倒像利刃割断。还没确定答案,又见一架蝴蝶纸鸢摇摇晃晃坠了过来。 岂不正是文彦那只?怎么也断了线?文锦有心去接,急急迎前,没想着它飘飘荡荡终究入了禅院。 这可如何是好,文彦玩得兴起,拿不回来怕是又得哭闹。犹豫一番,快步小跑,返还门前。 执环叩门,不见动静。再扣三下,恍闻人声。文锦大喜,索性连扣。终有个小尼开门探头,却是不待文锦开口,急急相劝:“施主若要上香,行出不远有个济慈庵!” 文锦一愣,这倒稀罕,竟把香客外撵?于是笑问:“怎么此处不能烧香礼佛?” 那小尼忙言:“在为贵人举行法事,着实不方便。” 文锦了然,忙说不是上香,是寻纸鸢。那小尼一听纸鸢,慌张张出门仰望。见空中无物,又急匆匆回院,却是大门一关,把文锦晾在外边。 文锦愕然,真真头次受此轻怠。举步欲走,又觉不甘,正犹豫着,复见门开,却是一个老尼出来相看。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文锦见她笑脸相迎,也不好发难。刚要说明来意,复想起小尼变脸正因着纸鸢。一时不知如何明言。 那老尼见她犹豫,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尼似乎听施主提到纸鸢,不知是何纸鸢?” 文锦忙说是小弟放的蝴蝶纸鸢,刚才断线,正好坠入此院。 那老尼明显松了口气,“即是如此,施主稍等,贫尼命人找来,这就归还。” 文锦躬身致谢,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丁香等人带着文彦匆匆过来。 “阿姐,可见着我的纸鸢?” 文锦笑问:“怎么这会儿功夫就断了线?” 文彦急道:“我也不知,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断了。你快说落在哪里?” 文锦笑道:“正落到里面,已劳人家找去。” 文彦大喜,复盯着门道:“怎不准进去?” “里面有法事,不能叨扰!” 正说着就见门开一扇,是那老尼含笑出来,却说没找见。 文锦一愣,“我亲眼看见落到里面……” 文彦就急躁起来:“难不成你们想昧下我的纸鸢?” “小施主这是哪里话,我们昧它作甚,确实没找见。” 文彦哪肯相信,嚷着要亲去找找。不待她们相拦,就往门里钻。开门小尼急急抓住,文彦就大声咋呼,说她们做贼心虚。 老尼一脸难堪,忙求文锦劝劝。文锦无奈,心知文彦执拗起来,谁也不听。何况她亲见纸鸢入内……于是好声相求,说大体知道纸鸢落在何处,不如让她进去看看。若真找不见,立马离开,绝不刁难。 老尼无奈,只得答应。却是真真只允她一人进前。忍冬颇为担心,丁香也盯着门前匾额一脸沉凝。文锦安抚一笑,说稍安勿躁,去去就来。 随老尼入门,绕过影壁,顿时眼前一亮。没想着不见前殿,却是一池活水横在跟前。池内荷叶田田,池上石桥拱起直通对面。登上数十台阶,才能进佛堂宝殿。遥见殿前香火袅袅,数十丘尼围香诵言。檀香扑鼻,佛音入耳,说不出的神圣庄严。 “施主?”老尼提醒一声。 文锦这才微微回神,先赞禅院布局独特、别出心裁,又问何时兴建、占地几许。直言如此规模,怎么一直默默无闻,不见香客集散。 老尼笑容淡淡,称佛院广布,具可礼瞻,何处燃香不是诚心进献。 文锦见她避重就轻有意讳言,也就不再多问,举步向前。 一路顾看,见墙上佛画精心描绘,两旁花木用心修剪,越发觉得此处不凡。 如此绕过正殿,遥见前面花墙相阻,中间漆门紧关。那老尼就驻足不前,笑问道:“施主!不知你说的纸鸢落在何处?” 文锦一愣,连忙看看墙垣,想着大体方位。 “前面已是后院,有贵人留住,若是施主找不见,不如……” “在那儿!” 文锦指着临近花墙的一株玉兰高树。 老尼回头,果见一只纸鸢伏卧树冠。赶紧赔笑道:“刚才只找地上,不及抬头看看……” 文锦不以为意,笑着近前去取。可惜树冠太高,伸手踮脚也没够着。那老尼就说去寻木梯,让文锦等着,勿要擅动摔倒。 文锦点头,依树静默,闭目嗅香。谁知墙内传来急急脚步。文锦一愣,虽知不该,到底垫脚,透过镂空,举目探望。 不曾想正见一个素服女子跑出拐角,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头发散乱,不见脸面,身子颤抖,似乎痉挛。 文锦大惊,刚要呼人救助,却见一个男子急急近前,一把将她捞起纳入臂弯。 那女子却是毫不领情,一阵粉拳厮打。嘴里呜呜咽咽,俨然痛哭流涕。 这……是夫妻吵架么?文锦新奇纳罕,待看清男子模样,瞬时目瞪口呆。竟是…… “我错了行不行?你别这样!蕊儿!” 男子紧紧将女子搂住,一脸痛苦无奈。 女子抽泣声声,愤恨挣扎:“你让我死好了!我死了你也解脱!” 男子听她咒言,立马紧握双肩,一顿激狂嘶喊。 “你让我说多少遍!” “我定护你周全!” “别不信我行不行!” “别再折磨我行不行!” 女子似没想着惹他这般,呆愣片刻,复又回他怀中哭喊:“是你不信我!是你折磨我!” 虽是幽怨,到底不复气焰,呢呢喃喃,更显无助可怜。 男子半晌失言,而后一声长叹,将她打横抱起,回身转弯…… 只留文锦颤颤闭目,止不住的地转天旋…… ------------ 第五十章 更新时间:2012-11-30 “阿姐怎么还不出来?”文彦颇有些焦躁。 忍冬虽也心急,却只能安抚:“想是纸鸢落的地方远些。” 结香从远处跑来,啧啧称奇道:“真真规模不小,快赶上慈恩寺了!我和丁香姐走到那头得有五百步!”回头招呼丁香:“丁香姐,快点啊!你都磨蹭什么呢?” “这就来了!”丁香又看了林子一眼,复快步过去。 正好庵门打开,是老尼扶文锦出来。 忍冬几个见文锦脸色发白,大吃一惊:“小姐!” “阿姐!……你们把我阿姐怎么了?”文彦也急道。 “哎呀小施主,贫尼确实不知!施主不知怎地头晕目眩跌了一跤。”老尼急忙解释。 “不碍事儿!”文锦勉强笑笑,将纸鸢递给文彦。“幸好没破。” 文彦哪还有玩心,只睁眼打量,生怕她少块肉似的。 文锦抿唇笑笑,“咱们快回去用饭,阿姐饿坏了。” 文彦才放下心来:“谁让阿姐懒,起的这般晚!”话里俨然以为是她没吃早饭饿的。 文锦自不解释,向老尼行礼告谢,领着众人回去。 老尼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便将庵门紧紧关上。 丁香一步三回头的看看,结香就纳闷道:“你看什么呢?” “没……”丁香敷衍一句,急急跟上。 她们刚行出林子,就听飞鸟振翅,两个男子从苍松翠柏上落下。 蒙面的那个微一拱手:“阁下腕力惊人,飞镖出手可落蚊蝇,在下佩服!” 对面的男子背身而立,“你跟了我半天不是为了这句奉承吧!” 蒙面人一笑:“自是有事相问。” “我没空给别人答疑解惑!” “阁下何不听听。” “没心情!” 蒙面人急道:“阁下那管洞箫是何人所赠?” 见他不答欲走,急忙又问:“为何放五色幡?” 男子猛一回身,飞镖出手。 蒙面人险险躲过,再回头已不见那人踪影。 果然功夫了得…… 从济慈寺回来,徐夫人就吩咐忍冬几个收拾东西。 “虽说王爷开恩,给了三天时间,到底不能占全。天色尚早,你就快些回去。也显得咱们知礼……” “明日给先妃祭奠,千万要行妾礼,莫要坏了规矩,惹人背后指点……” “下月的端午节,王爷若不提,你别想着回来。我身体还康健,不用你多挂念……” 如此这般一一交待,直到送文锦上车才觉出异样。怎么这孩子半天没有反应。“锦儿?” “啊?哦!女儿谨遵教诲。” 徐夫人打量一番,见她脸色发白,不敢迎视,忙问:“你有心事?” “没……没有!” “莫骗我,有什么事快给娘亲讲讲。” 文锦顿觉鼻子一酸,瞬时泪涌眼眶。可是看她一脸担心,又半点不敢声张。“没事儿……” 眼看着要落泪了,还说没事儿!徐夫人伸手拉她,才觉手指冰凉。“哎呦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莫非病了?” 文锦再压抑不住,依势扑进怀里,眼泪簌簌,落在衣上。哽咽一会儿才说:“没事儿,就是舍不得离开娘……” 徐夫人大松口气,拍着她后背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呢。多大的人了,哭什么,也不怕你阿弟和丫鬟们笑话!” “娘……” “好,好,好。”徐夫人怜爱无比,又语重心长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才是你的家,这点千万要记牢!” 家?文锦五味杂陈,既哭又笑,嘴唇颤颤,却只能回“女儿知道!” 徐夫人抱了会儿,就拍拍后背,扶她正身,“好了!又不是以后见不着,尽会撒娇……在王府里可得有个大方模样!” 文锦抿唇点头,徐夫人帮着擦干眼泪,亲扶她上车。 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小姐,您的绣囊……” 文锦一愣,徐夫人就接过来塞进她手里:“瞧丢三落四的。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 文锦略一迟疑,握紧绣囊收进袖里。敛容对徐夫人辞别:“娘,我走了……” “快走,快走!别磨蹭拖延!”徐夫人笑着摆手,见文锦落帘,车马行远,才落下泪来。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到哪儿都是娘的心肝肉!但愿菩萨保佑,让她的锦儿至此无忧…… ------------ 第五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1-30 一灯如豆! 丁香见文锦依然背身而卧,不由心内紧张。悄悄拉忍冬出去,“娘娘午膳没怎么吃,晚膳又滴水未进。这……” “我也正担心!不知小姐怎么了?” “定是舍不得老夫人!”结香由衷道:“老夫人那么好,我要是她的女儿,我也舍不得……” 丁香睨她一眼,“不头疼了,还不早早歇着去。今天不用你当值,让魏全应着。” “他?哼,弱不禁风的……就是被人摁在地上一会儿,又淋了点儿雨,都歇两天了还没好呢……再说,王爷没回来呢,平时都是我应着,万一问起来……” “结香姑娘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哪……” 几人一愣,见暗处过来一个美人,却是芸香。 芸香近前看清忍冬也在,倒是一收讥色,亲热问好,“忍冬姐姐怎么没在娘娘跟前伺候?” 忍冬不太习惯的笑笑,“娘娘睡了。” “大掌珍不在库房看着珠宝金印,到这儿来作甚?”结香反讽道。 丁香睨她一眼,示意屋内。结香忙撇嘴收声。 芸香装没听见,径自对忍冬道:“娘娘睡的真早,奴婢还有要事儿禀告呢,既然这样……” 结香又小声嘀咕,“什么要事儿,故弄玄虚。” “哎,既然今日不成那就改天了……”芸香边叹气边暗瞪她一眼,复自言自语:“也不知王爷过不过来……” 其他的忍冬没听清,可‘王爷’两字却听得分明。她忙道:“王爷怎么了?” 芸香急忙掩口,“没……” 忍冬急道:“快说啊!” “这,姐姐勿怪……此事只能告诉娘娘!”芸香一脸为难。 忍冬看她一眼,“你等着!” 进屋片刻,又出来道:“娘娘请你进去。” 芸香大喜,瞪了结香一眼,跟着忍冬入内。见文锦着中衣坐在床上,连忙行礼。 文锦免了跪礼,心不在焉道:“有何事急着见我?” 芸香看她一眼,又看看忍冬。 文锦微微摆手,忍冬就低头告退,“说吧。” “谢娘娘。”芸香吸口气,沉吟道:“娘娘可知您走的这几天,王爷去了哪里?” 文锦一愣,沉默不言。 芸香迟疑一下,复继续道:“娘娘走后第二天,王爷就派左长史出门。也不知给谁送礼,冒雨运了几大箱出去。初三一早,王爷也出了府,却是带着……杨嫔娘娘!” 芸香说完,静候文锦反应。等了半晌却只听文锦说:“知道了,下去吧。” “娘娘?”芸香颇为讶异的抬头。 “还有事儿?”文锦挑眉。 “……听说王爷现在还未回府,杨嫔娘娘也是……”芸香边说边仔细察看文锦表情。 文锦叹口气,“还有要说的?” “没……” “那就退下吧!” “是!”芸香抿唇,默默退出,一出内室,竟觉呼吸一畅。 结香刚想刺挠几句,就听里面文锦呼唤。 几人急忙进内,却听文锦道:“累了一天,都洗洗睡吧。” 结香一愣,“可是王爷……” “不用等了,关门落锁……” “啊?”结香大惊,被丁香拽了一下。连忙闭嘴,随她们出去。 文锦听见关门,复又躺下。犹豫片刻,从枕下绣囊里掏出一物,卧于手心。 昨日打算将它留在家里,今日幸好没有落下…… 想来自己真真姻缘命薄,豆蔻年华遭蒙退亲,芳心失落有缘无分,如今嫁为人妇,夫君却…… 心寒委屈复涌心头,眼眶又有清泪流出。仔细摩挲那莹滑表面,回想惊魂一刻…… 罢了…… 或许此生最美姻缘凝结一瞬…… 可至少在那一瞬,得他真心救护,而他…… 心无所属…… 这就够了,知足吧…… 把这一瞬的美梦…… 和自己的心…… 锁于此中…… 无所求…… 也就…… 不……会……痛…… ------------ 第五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2-02 一夜浅眠,五更时分,沐浴焚香,盥漱更衣。待收拾妥当,就听结香请安之语。文锦深吸口气,起身相迎,见了李瑞溟便是恭敬一礼。 李瑞溟忙伸手相扶,文锦却结结实实屈身到底才致谢起身。然后侧身陪坐,低眉顺目,静听吩咐。 李瑞溟忍不住打量一番,暗忖三日归省之期确实长些。复想这三日正是为了……不由心虚,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昨夜有事,回来晚了,怕扰她安寝,就在书房歇了。 文锦浅笑,只说自己疲乏,不及等他,还谢他关怀体贴之举。 如此正巧,李瑞溟暗松口气。开口询问徐夫人身体和文彦学业,言语间尽是关怀之意。 文锦含笑应答,却是言简意赅,反是谢语多于答语。 如此这般‘夫妻和乐’,看得忍冬和丁香面面相觑。 李瑞溟也觉出她更客套生分,不禁怀疑是否有人走漏风声。可看她始终浅笑嫣嫣,半点没有难色,又觉自己多虑。 静默片刻,杨公公前来请离,说轿子已经备好。 李瑞溟欲拉文锦起身,文锦稍一侧身微微避过,“请王爷先行!” 李瑞溟一愣,有些尴尬的收手,便大踏步迈出。 文锦叹口气,紧跟其后。 一出院子,便见雪莹、永晖、几位孺人和一干仆妇具着素服,等在各自轿旁。见了他们,齐齐行礼问安。 李瑞溟摆手免了,吩咐入轿启程。文锦快瞥一眼,见没有生面,嘴唇一抿,进轿落帘。 原本清明之日,天子会率皇室宗亲拜谒太庙。而为显至孝,势必大肆耗费,极尽奢华。据说,单清明一日点的长明烛就够普通百姓用上一年。应天帝登基后,力除陈弊,一改此习。请历代先祖画像、神位于宫内由皇脉一系拜祭,赐宗室各自开宗之祖神位自行供奉。而李瑞溟等亲王,已开府邸,不必入宫,可自行设祠开宗。因此,西祠堂目前只供奉了成王生母顺嫔、先妃刘氏、良媛程氏。 文锦一路回忆婚前所学礼法,提醒自己处处留心,勿要在祠堂重地有甚差池。 待轿子落定,便开始恪守。神道行走,必定等李瑞溟迈出两步,方躬身随后。香炉燃香,必定高举过头向天三拜,才插入灰中。直看得奉祀所一干人等暗暗点头。 好容易在前殿祭拜完毕,终进入后院正堂。 抬头见先妃神主居中摆放,上书“大周应天朝成亲王妃刘氏之位”。她不由有些恍惚,所谓人死如灯灭,自己死后怕也是仅留这么个黑底白字的牌位,只不过上面多个“续”字。可那时来拜祭之人会是谁呢…… 会是他和她的…… 不敢想! 不能想! 文锦强令自己收回心神,才觉前面之人也已凝望良久。 他……是在怀念先妃么? 毕竟夫妻一场,总会有些怀念吧…… 想来他娶先妃,不也曾大费周折轰动一时么…… 连过五将,箭中雀屏…… 宴摆三日,客请八方…… 她突地想起十一年前他们成亲那日,自己似乎还兴高采烈跑出来看花嫁路过。 是了,那时他喜气洋洋,骑高头大马,着金冠喜服,亲自迎接。刘府陪嫁的婆子洒了一路花瓣、喜果…… 可如今,阴阳两隔,生死相望…… 她或许还在奈何桥畔等,而他是否还记得那花嫁新娘…… 不由自怜,先妃还能得他忧思凝望。 自己与他情薄…… 新婚尚且虚与委蛇,怕是死后也难得几次回想…… ------------ 第五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2-03 她心内惆怅,李瑞溟也一声长叹,举步焚香,一拜敬上。而后站立一边,肃容审量。 文锦顿觉头皮一紧,屏息凝气,躬行妾礼,毕恭毕敬,奉上三香。 尽管如此,也未得雪莹好脸。她小嘴一撇,斜眼睨望。只看得文锦如芒在背,心底发凉,更觉自己形单影只,处境凄惶。 待三位孺人一一上香,就见雪莹进前下跪。高举檀香,垂泪喊娘,却是直数文锦罪状。一说她连日归宁,不持内府,二说她御下不严,任人缺场。 惊得文锦目瞪口呆,瞬时脸面红涨。 李瑞溟也是当头一棒,立马火冒三丈。一拍供案,直呼“混账!” 吓得众人浑身一抖,噤声半晌。 倒是梅孺人白着脸面上前,急急拖拽雪莹离场。 偏偏雪莹今日格外倔强,虽吓得眼泪盈眶,却是毫不妥协,跪地不起,直直与他对望。 李瑞溟怒不可遏,指着她鼻梁,痛骂大逆不道! 雪莹却继续哭着顶撞,“父王罚我可以,却要当着母妃神主说个明白。何以允徐氏回府,陪杨氏上香,偏偏把她遗忘!” 这般抢白揭挑,气得李瑞溟一脸铁青,连说“混账”,命人呈上戒尺欲要家法伺候。如此阵势,定是重罚不饶。 雪莹的教养妈妈周氏急急含泪跪下,“王爷息怒!郡主为给先妃娘娘尽孝,几日里都是素衣寒食。无非希望得王爷体恤,到先妃娘娘坟前上香。可惜新妃娘娘离府,您又无暇他顾……” “可怜她小小年纪,实在经不起家法苛责!您若觉得确实该罚,就罚老奴!即便打死老奴,也不枉陪娘娘和郡主一场!” 她这般声泪俱下,却听得李瑞溟冷笑连连,将戒尺狠狠拍在案上,指着她骂道:“说得倒是一心为主!若不是你们背后撺掇,何至于害先妃如此!我不找你们算账,还给我兴风作浪!来人啊,拉出去往死里打!” 但听门外一声应命,立时进来两个府兵来抓周氏。吓得周氏连连讨饶,雪莹也瞬时恐慌。一下子失了大义凛然,哭得声嘶力竭,死死抓住周氏不放。 看得梅孺人泪如雨下,直直跪地求情。张孺人、柳孺人也跟着跪下,一起寻情求饶。可惜李瑞溟一脸铁青,丝毫不为所动,一扬袖子就让把人拉走。 正是混乱不堪,哭声阵阵,突听一声“且慢!” 声音不大,却及时将众人定住。 李瑞溟一愣,冷睨文锦一眼,“求情的话,免言!” 文锦叹口气,屈身下跪,直向先妃神主告罪:“妾身徐氏,蒙娘娘庇佑得入王府。然不矜身份思亲心切,罔顾礼法,此罪一也!对郡主鲜少关怀,体恤不周,此罪二也!对内府疏于操持,治下不严,此罪三也!惹郡主伤心,与王爷生隙,此罪四也!今日种种皆因我起,望娘娘在天有灵,但听徐氏自罚!”说完伸出双手,示意忍冬。忍冬脸面一肃却是拿起案上戒尺,直直打向手心。 但听“啪啪”之声,一下下敲击耳膜,在冷凝中极显清脆。 “你这是干什么!”李瑞溟一声怒喝,急急夺了戒尺。可惜几下打完,文锦手心已然肿胀。 “妾身已向娘娘请罚,还望王爷体恤,勿要再动刑责,免得又扰娘娘清静。” 李瑞溟气结,一手扔了戒尺,冷面而去。留下众人惊魂甫定。 文锦长出口气,向先妃行完大礼,复起身行步。 见陈妈妈抱着吓坏的永晖避在立柱之后,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交给她:“里面是在慈恩寺求的平安符,给晖儿戴上。” 转头又看雪莹一眼,见她也缩在周氏怀里瑟瑟发抖,暗叹口气,折身返还案前,将另一个香囊供于其上。双手合十拜了拜,便行了出去…… ------------ 第五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2-05 已是华灯初上,李瑞溟在书房沉闷良久,终是起步到景玉园去。行至半途又觉心烦意乱,复在丰园湖畔徘徊踱步。 如此举棋不定,看得杨毅隐隐担忧。心道:以前是先妃和杨嫔,如今多了新妃,又有郡主添乱……真真恨如瀚海情比玄天,任王爷再英明果断,陷入其中,也难周全…… 他这里胡思乱想,李瑞溟也心绪难安。脑中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却是越理越乱。狠狠踢起脚下石子,但听“啪”“啪”两声,一声击地,一声入水。他就想起祠堂戒尺,仿若那清脆之音又起,却是一下下打入心里……长叹口气,再不犹豫,举步前行。 杨毅见状,急忙收心,快步跟上。老远见魏全、张信挑灯关门,大吃一惊,小跑相阻。 两人看清是他和李瑞溟过来,连忙跪地行礼,说是王妃娘娘以为王爷歇在书房…… 李瑞溟不听他们说完,微一扬手,行入院子。摆手止了结香通传便直入内室。 忍冬和丁香刚伺候完文锦梳洗,正欲给她上药,看见是他进来,连忙行礼。 文锦吓了一跳,未及起身相迎,就被他一把按住。 抬头见他凤目深深,直盯自己掌心,不由收拢手指。 李瑞溟凤眼一瞪:“肿成这样,还欲逞强?” 文锦被他凶得一愣,“不碍事儿……” 观他冷眼睨来,只得收声。 “你倒是真敢下手!”李瑞溟边拿过药瓶,边瞟忍冬一眼。 忍冬惶惶跪地,直说自己该死。丁香也跟着跪下,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文锦见状,急急求情,“不关她的事儿,是我……”话未说完,就被李瑞溟抱起,“啊……王爷!” 李瑞溟不管不顾,径自绕进屏风。 文锦又羞又窘,偏偏手心肿胀,指根疼痛,难以推拒。 李瑞溟把她放在床上,拔了瓶塞,拉过玉腕。 “王爷……” “别动!” “让她们……” “闭嘴!” 文锦只得噤声,擎着手掌,任他涂抹。 一时间,屋内鸦雀。 文锦见他凤目微垂,一脸认真,突觉心跳加速,急急将眼挪开。可是乱瞟一圈,还是回眸过来。又觉他鼻子挺隆,越发显得英俊坚毅、轮廓分明。 想来,自己对他都是匆匆一瞥,即便夫妻恩爱唇齿相接之时,也未敢细观他的相貌…… 胡思乱想什么,文锦暗骂自己一声。手指微动,却是牵连掌心。“嘶……” “疼?!”李瑞溟手下微驻。 “嗯,有点……”文锦难得老实回道。 谁知却换来李瑞溟一句:“活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两字入耳,她瞬时浑身僵硬,紧咬嘴唇,再不顾看。 李瑞溟觉出异样,暗怪自己失言,将玉手放开,复又提起另外一只,见她坐着出神,任由处置,更是肠子悔青。讷了一会儿,才回旋道:“我受上一尺尚且淤青,你细皮嫩肉也敢尝受……何况,一双巧手,若真打坏了,岂不可惜……” 文锦眼神微动,长叹口气。 李瑞溟也不知如何再行安抚,只得继续施药涂抹。 这番沉寂,真真冷凝。 忍冬、丁香更是屏息凝气,不敢出声。直到李瑞溟吩咐她们进去收拾,才躬身行入。 李瑞溟转交药瓶,净手完毕,就命她们出去。 两人如蒙大赦,惶惶退出。 掩门之声响起,文锦才回过神来。想着自己这般状况,如何宽衣?抬眼见李瑞溟正更衣除服,吓得急急背身。 幸见被子铺开,她便往里一钻,背身而卧,慌张闭眼。 但听他嗤笑一声,而后烛火一灭。 觉着他上床来,挤进被窝,立马身体紧绷。 李瑞溟何尝不知她的心思,叹口气道:“睡吧……” 文锦刚松口气,谁知一条铁臂锁上柳腰,“王爷!” “我有苦衷!” 文锦一愣,他这是…… 解释么? 对哄她归宁的解释? 对这几日所作所为的解释? 心怀忐忑,凝神静听。 却又……久久无声…… 睡了么? 文锦叹口气。 可黑暗里又传出一声: “你是我的妻!” 文锦浑身一颤, 泪…… 夺眶而出…… ------------ 第五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2-05 也不知昨夜何时入眠,清晨睁眼就见天色大亮,而他已不在身边。 文锦急忙坐起,被子滑落,惊见自己外衣具除,仅留胸衣亵裤! 轰!文锦瞬时羞火上涌,遍体红透!他竟趁她睡着…… 复又责怪自己沉睡如泥,被他宽衣解带,还半点未觉…… 丁香听到动静,欲进来伺候。文锦急令止步,仔细查看肌肤,见无甚痕迹,才命她近前。 丁香抿唇暗笑,帮她穿衣着装。 文锦颇不习惯这般亲密伺候,偏偏两手拳握不得,只能忍着害羞,开口询问忍冬。 丁香叹道:“忍冬姑娘毕竟伤了娘娘玉体,已在外面跪了许久。” 文锦一听,心疼不已,直让喊她进来。 丁香快去快回,忍冬就一瘸一拐进屋。 文锦急命她好生歇着,说今日全由丁香、结香。 忍冬却说自己哪有那般娇贵,就是跪得久些腿脚发麻。 见文锦一脸担心,故意笑着埋怨,说她醒得着实晚些。 不是两日没睡好么,说得她有多懒散似的!文锦佯怒,睨她一眼,说早知她外面跪着,就再睡一个时辰。忍冬自是赔笑求饶。 主仆两个如此亲厚,看得丁香眼红心热,只望自己更长进些,也能得文锦一般看待。 盥洗梳妆,敷完药膏,就听结香传报,说是梅孺人一心求见,已在西厢等了许久。 丁香忙道:“先前几位孺人过来问候。偏偏王爷走时吩咐,让免了晨省,勿扰娘娘安眠。奴婢便请孺人们各自回院,昏省再来。可梅孺人心事忡忡,直说等娘娘醒来。” 纵然昨夜暗告自己留心,别被他几句软语哄骗。可听说他体贴之举,还是心头一热。文锦嘴角微抿,吩咐丁香引梅孺人进正厅,略一敛容行出内室。 梅孺人飞步进屋,不及抬脸就急急下跪,泪意连连,声声告罪。 文锦大吃一惊,忙问出了何事。梅孺人只扑地痛哭,任她好言相劝,使婢女搀扶,就是不起。文锦无措,只得命她快快讲来。哪想着她却提起昨日之事,且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说初三那天,她遣婢女上山奉香,恰见杨嫔车辕。一时糊涂,添油加醋,露给郡主,才惹出昨日事端。没想着激怒了王爷,打伤了娘娘,还连累了郡主。说着又是放声痛哭,直称自己该死。 文锦听得愕然,不及细想,再令搀扶,口里宽慰,望她止哭。 梅孺人还是跪地不起,却是肿着眼睛恳求:“娘娘怎么怪贱妾都好,切莫真生郡主的气。她也是个苦命孩子,无非想替先妃尽孝,才会那般口无遮拦……您念着她年幼丧母,少不更事……有什么气只管向我出……” 她这是又为雪莹…… 文锦叹道:“我怎会真生她的气,孺人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见她依然跪地,只得急道:“孺人再不起,我倒要生气了。” 梅孺人一愣,诚惶诚恐问道:“娘娘真不生郡主的气?”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横竖不管她,让王爷打去……” “不不,娘娘菩萨心肠……断不会如此……” 文锦笑道:“那你就起来说话,不然我可真要当罗刹喽!” 梅孺人没想着她竟像哄小孩一般威胁,又哭又笑,终是站起身来。 文锦大松口气,“这才对嘛,莫让婢女们看笑话。” 梅孺人见忍冬丁香都在看她,也觉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整理衣衫。 文锦知她喜好打扮,见今日脂粉未施,又磕得头发散乱,便请她到内室梳洗一番。还命忍冬拿出大婚那日太子妃送的玫红胭脂给她涂抹装点。 梅孺人哪敢享用,急急起身,推拒连连。最后还是在文锦笑言相劝下理容修面,束发盘髻。 “这颜色果真还是梅孺人使得!”文锦笑叹,“我用就太过明艳!” 梅孺人偷看镜中一眼,心里极为喜欢,口里却说这哪是她能用得,是王妃娘娘细白如玉,喜好素淡,才用它不惯。 文锦笑着摇头,命忍冬合起盖子给她。“孺人拿去使吧,别放在我这里可惜了。” 梅孺人一愣,急忙起身:“娘娘不治贱妾之罪已是天大恩典,如何还能再受恩赏……” 再三推辞终被忍冬将胭脂小盒塞进手里。抬眼见文锦真心含笑,不禁鼻子一酸。犹豫片刻,就恭敬上前,亲扶文锦坐回榻上。 “娘娘一定好奇妾身为何这般挂怀郡主。” 文锦微愕,倒也爽快点头,“想必孺人受过先妃娘娘恩惠。” 梅孺人叹口气,神情变幻莫测,良久才道:“妾身也曾有个女儿,只是一出生就……夭折了……” 文锦瞬时睁大眼睛,见她眼眶发红又欲落泪,忙开口劝慰,直说自己鲁莽惹她伤心。 梅孺人似将泪水压了压,才继续道:“妾身的女儿只比郡主小了三天……所以,妾身一看到郡主就想起自己女儿……也是因着郡主才跟先妃娘娘亲密起来……” “郡主也是个苦命孩子。先妃娘娘生产时落了病根,身体很是不好。脾气也变得时好时坏。好时对郡主娇纵疼宠,坏时则会一顿责骂。府里又有太多人、太多事需要应付,先妃娘娘力不从心之时,更是会用些强压手段……郡主对她又敬又怕……” “先妃娘娘走时,郡主不到六岁。一个人躲在屋里,两天不吃不喝,生生哭昏过去。妾身守了一天一夜才见她睁眼。她就扑在妾身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妾身……委实把她当自己女儿一般看待……实在放不下……”梅夫人哽咽着说完,杏眼如泉,直直映着文锦:“若娘娘真能宽怀待她直至出阁,妾身肝脑涂地任您差遣……”说着又重重跪下。 文锦听得百感交集,连忙以臂相扶,“孺人快别这么说。您对郡主之心,可鉴日月,文锦既感动又钦佩。我既然嫁给王爷,自然会善待他的子女,你只管放心。” 梅孺人深看文锦一番,见她两眼脉脉真诚款款,不由叹道:“娘娘宅心仁厚,是我等之福!只是……府里情势复杂,娘娘早晚有用到妾身的时候。” 文锦见她话语郑重,微微凝眉,随即笑道:“以后自然需要梅孺人指点。孺人且起来,我待郡主如何,你只管看着就是。” 梅夫人长叹一声,躬身道:“娘娘果真与众不同。若以后有需要妾身做的,尽管开口……” ------------ 第五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2-07 梅孺人走后,文锦又将她所说之话细细回想。虽有几处疑窦未解,却也信了八成。想着自己入府以来三位孺人表现。张孺人见风使舵,柳孺人小性矫情,倒是唯有梅孺人颇有担当。不说别的,单是对郡主这份关怀袒护就值得敬重。自己虽不指望她做些什么,到底能问她些陈年旧事,也免得无意间又引出些磕磕碰碰。 如此,一个有意讨好,一个用心结交。几日功夫,两人关系明显亲近不少。尤其因着梅孺人牵线,雪莹破天荒来主屋请安。虽然依旧小脸冷寒,全由周妈妈代说谢言,到底也算冰川初融,颇让文锦心暖。 李瑞溟听说此事,也是心头一宽。复又想起阿姐走时说得‘委屈求全’。若那日不管不顾打杀周氏,怕不会是这般局面。想起以前点点,若是有一个愿意委屈,也不至…… 李瑞溟黯然长叹,举步回景玉园。 进屋见文锦来回握拳,笑问:“好了?” “本就不严重,况且还用了良医制的好药。”文锦笑着欠身。 李瑞溟抬手相扶,拉她一起坐到榻上,倒提起她制的明目丸来,说那也是好药,问还有没有。 文锦没想着他会这么喜欢,却是遗憾的摇头,急急承诺明日再制些。李瑞溟也是随口一问,连说不急,又提起明日带她进宫去看望德妃娘娘。让她顺便去东宫一趟,看看太子妃百日宴准备的如何,也好斟酌着备礼。 百日宴?文锦这才想起张良娣生的小皇孙快满百日。这真真是大事,着实要准备妥帖。 原来大周朝素来重生敬死,尤其对新儿百日格外看重。因着新儿娇弱易夭,只有平安度过百日,才算真正出生为人。即便以后再有意外,也算曾来人世一朝,可在家谱宗志中留个名姓。否则即便再金贵,也不会在谱系上留下一笔。 而名入玉牒对天家来说更为重要。于公是龙脉兴旺,根深叶茂;于私是富贵之始,荣华之端。尤其这位小皇孙生的及时,一扫废储之说,大振东宫士气,皇后和太子势必郑重其事,宗亲大臣自然也马虎不得。 文锦想着上次入宫,他极为不喜她与太子妃亲近,这次竟主动提出,还用了‘斟酌’两字……那这百日宴更是非同一般! 她心里有了计较,翌日一早就随他进宫。 入了宫门,李瑞溟去前殿上朝,她就去后宫请安。 德妃刚起身不久,听宫人传报说成王妃求见,竟热情的迎了出来。一见面就问她身子可好。 文锦以为她知道清明之事,忙点头说已全好了。德妃大出口气,说捂春晾秋,穿衣定要注意。又说初六那日是她进门满一月的日子,原本让成王带她过来吃顿便饭,没想着她竟受冷着凉。 文锦这才知两人说的不是一事,想来王爷也不想让家丑外扬,才说了这般掩饰之语。复又觉德妃娘娘这般挂念,她却未及进宫探望,真真有负公主之托。再说娘娘对王爷爱屋及乌、温柔慈爱,自己也应把她当婆婆看待。 于是抬手相搀,一路扶她进入屋内。见宫人呈上早膳,又亲自端碗奉盏……这般贤孝,让德妃笑颜璀璨。连随侍的陈公公都悄声戏言,说她送走了女儿,迎来了媳妇儿,女儿远嫁天边,媳妇儿却陪在跟前。德妃口里虽呵斥他大胆妄言,心里却是蜜甜。让人拿出皇上赏的黄山云雾泡上,和她一起尝鲜。 两人正捧茗闲话,就听小太监通禀:“贤妃娘娘和端王妃娘娘求见。” ------------ 第五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2-07 德妃一愣,忙携文锦起身相迎。 文锦心思斗转,飞速回想两人关系。贤妃娘娘生了皇长子端王,又将娘家侄女嫁给端王为妃,如此两人既是婆媳又是姑侄。她未见过端王妃,也不知脾气如何,定要小心应对莫失了礼数才是。 双方见罢,依礼问好。德妃就笑问道:“什么风把阿秋吹来了。” 贤妃笑道:“这促狭鬼一早就来闹我。我嫌烦了,带来让姐姐收拾。”转头指指文锦对端王妃道:“这就是你想见的成王妃,今日可要瞧个仔细。”文锦一愣,腼腆赔笑。 “瞧母妃说的,好像我是老虎似的,都把七弟妹吓着了。”端王妃笑意盈盈行至文锦身边,亲热的拉住手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那日七皇弟大婚我不得亲见,待在府里死劲猜想也没想着弟妹长得这般灵秀标致。”文锦听了,更是不好意思,只说她过奖。 “呵呵,这多半年不见,阿秋的嘴是越发甜了。”德妃笑道,转身向文锦解释。说端王妃去年八月诞下麟儿,一直在府里休养。 几人行至屋内落座。贤妃接着道:“舞阳那日拿你描的花样子给她看,就把她引得不行。这不,听说你进宫来,非要见你不可。” 文锦受宠若惊,恭敬道:“文锦拙作,让贤妃娘娘和皇嫂见笑了。” “看这孩子,还是这般谦逊,难怪姐姐如此喜欢。若是阿秋有这般巧功,怕是要宣扬的尽人皆知。”贤妃打趣道。 端王妃就不依了,“母妃这是嫌我了。哼,我和成王妃外面说话去,不理你了。” 贤妃也不生气,宠溺道:“去吧,去吧,别欺负成王妃才是。” 文锦局促的看向德妃,德妃笑着点头,她才躬身行礼,随端王妃退了出去。 两人先在花园里逛了逛,又坐到藕榭里吃茶。一番相处,文锦便知端王妃是个八面玲珑消息灵通之人。虽说在府里静养足不出户,可这多半年里皇室宗亲哪家婚丧嫁娶哪府添丁增口竟都知晓,真真不可小觑。 “听说弟妹和太子妃娘娘是同族姊妹?”端王妃问道。 文锦笑笑,算是默认。 端王妃便说:“那弟妹见了太子妃娘娘,可要好好开解一番。” 文锦一愣,笑问:“太子妃娘娘有何需要开解的。” “傻弟妹,你是真不知道?”端王妃一脸不信,见文锦确实两眼茫然,忙屏退左右轻道:“还不是为百日宴的事儿……皇后娘娘让她仔细操持,务求尽善尽美。可那张良娣是何等挑剔的主儿……太子妃操劳过度,已病了数日。太医说需要静养,不宜再劳神劳心。太子妃也上表请求皇后娘娘指派他人继续张罗。没想着反受皇后娘娘训斥,说她心胸狭隘,故意托病……太子妃一气之下,连床都下不来了……” 文锦哪想着一月之内,竟生出这些事端。又不禁叹息,中、东两宫斗法,她如何多加言语,弄不好还会落个谤议尊长大逆不道的罪名。只是这些,王爷不可能不知,怎么昨日只字未提……不只这些,但凡宫内之言、朝廷之事,他也从不多说。那次她问鲁豫春旱,他就颇为敷衍,俨然是不想她过问太多…… 端王妃见她蹙眉,以为她担心太子妃处境,便说去回禀母妃一声,她们一起去东宫探望探望。 文锦一愣,只得谢她好意。心里却直犯嘀咕,开始斟酌话语。 端王妃说做就做,果真去回禀贤妃。 贤妃笑着摆手,“知道你在这里坐不住,且去找你的话友。” 德妃深看文锦一眼,笑道:“多说些宽慰话,东宫委实离不了她。” 文锦笑着领命,两人便带着婢女向毓庆宫走。 ------------ 第五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2-10 刚进御花园,就见一行宫婢急匆匆向东而去。 文锦瞧着领头的女主背影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端王妃俨然认出,急急驻足拉她一把,暗自嘀咕:“这般不凑巧……她也去东宫……”直视那人走远,才笑问文锦:“长阳公主,你可认得?” 文锦恍然,忙说见过一面。 端王妃叹道:“有她在前,咱们一会儿再去……” 文锦不明所以,倒也随她登上假山。 待行至写意亭,端王妃才屏退婢女,一一细言。 原来长阳公主年方八岁就被指给绥王世子梁玥。十六岁出嫁,也是百里红妆风光无限。本来是金童玉女天赐姻缘,可惜世子失信早结新欢。公主气不过新婚即遭冷落怠慢,仰仗母威父权对婆家之人多行刁难。结果事则其反,致使绥王府内诸多怨言。待公主改弦更张收敛气焰,偏偏绥王爷卷入私营盐铁之案。公主磕头出血力保公爹周全,皇上和太子也想网开一面。可几位老皇亲抵死不愿,为首的康郡王更是扯出国法宗规,非要天子公平决断。皇上无奈赐下三尺白绫,也算给绥王一个体面。可惜世子毫不领情,从此对公主冷言寒脸。公主委曲求全三年,好容易盼得些许回转,杨氏案发又将世子牵连。公主以死相逼向皇上求取保命令箭,可惜造化弄人世子早已服毒了断…… 文锦听罢,不由感慨万千,真没想着长阳公主这般命途多舛。想来民间所说驸马死于天花全是虚言…… 端王妃也是一声长叹,“长阳历经如此磨难,自是性情大变。好话没有半句,开口便是讽刺之言。众人觉她可怜,无不礼让再三。可久而久之,难免见了心烦。她或许也有所觉,深居简出了两年,不再现于人前。可最近半年,又突生事端。不知哪来的乐师让她百般迷恋,竟是与他出双入对、同车同辕,一点也不顾忌皇家颜面!听说为了他,还差点跟太子翻脸……” 文锦一愣,“与太子翻脸?” “哎,据说那乐师在青山围猎之时就大受太子待见。太子有意留他做个宾客,可公主就是不愿。见太子推托再三不肯归还,竟是摔了茶盏……” 文锦突想起前番东宫相见,莫非正是那次…… 端王妃见她愣神,又轻声提点:“今日所说都是天家秘辛,千万不可外传。” 文锦连忙点头,直说绝对不敢。 端王妃就笑着起身:“总之以后见了长阳,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话未说完,遥见有人上山,“哎呀呀,真真凑巧……”转头对文锦赔笑:“这东宫我怕是难去了……” 文锦愕然,转头见石阶拐角现出一位夫人,冲着这边喊道:“前面莫不是端皇嫂?” 文锦一听如此称呼,正猜想是哪位王爷的妻室,就见端王妃笑着迎上去,“哎呀,竟是六弟妹!我还正想今日是初十你会不会进宫来,你那里就叫上我了,真真心有灵犀!” 她就是靖王妃?! ------------ 第五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2-11 文锦趁着两人寒暄,匆匆凝目,速速打量。 只见她身披大红牡丹金丝薄烟纱,下着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头戴镂空飞凤金流苏,耳饰蝴蝶饮露明月珰。明明打扮的温婉娇媚,姿容也是美丽窈窕。偏偏杏眼含威,鼻梁高悬,尤其两道乌眉,不增一丝女儿柔美,反增三分男儿英豪。怪不得人说将门多虎女,先前见了刘青鹤,如今又观端王妃,真不愧是同门姐妹。也不知先刘妃是何相貌,会不会也这般威风出挑…… 靖王妃觉出文锦一直凝望,转头问道:“这位是?” 文锦忙向她行礼,口呼皇嫂。 端王妃就笑道:“你竟还不认识成王妃?我当你早已见过。” 靖王妃上下瞥了文锦一眼,却是淡淡一笑:“德妃娘娘寿宴时,我身子微恙没能入宫。成王大婚时,又不及走动。而后几次入宫,都被琐事烦扰,想来不知是成王爷捂得太严不让人前露脸,还是真与成王妃缘浅,竟一直没能见面!” 说完也不与文锦寒暄客套,倒是对着后面呵斥道:“磨磨蹭蹭作甚,难道是孺人脚小?” 文锦一怔,转头见苏玉容气喘吁吁行出石路拐角。也不知是心急还是害怕,瞧了这边一眼,慌张张小跑近前,急匆匆躬身请安。 文锦见她玉面涨红,发髻微乱,心下诧异。端王妃也是唏嘘出声,暗暗嗟叹。两人彼此互看,一起抬手免礼。 苏玉容却不敢正身,直待靖王妃迟迟说了声“免了”,才低眉顺目立在一边。 端王妃笑得如花灿烂,转头看了文锦一眼,“想来还是我家苏孺人与成王妃最为有缘。我姑且把她留下,你们不妨一起聊聊寿宴表演和平步高攀。”说完径自挽上端王妃臂膀,邀她一起向前游览。 端王妃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她擎着走了几步。转头见文锦和苏玉容落在原地,具是尴尬难堪。 这个靖王妃,何以口出此言,惩戒自家妾室也就罢了,如何连成王妃也一起牵连……突想起成王先妃恰是她的族妹!文锦正是顶了小刘妃的尊位……怪不得她一见面就先给个下马威! 复又觉好笑,小刘妃活着时竞相比拼,生怕谁越过谁去,在宗族里丢脸,如今小刘妃死了,她倒念及姊妹情深…… 可是她再霸道也不能拖自己下水,所谓人走茶凉,自己断不能为了旧人把新人得罪。于是回眸歉意一瞥,笑着开口招呼:“七弟妹也走快些……” 文锦哪是那种不识趣的,忙说自己的披帛被乱石挂住,请她们勿等先行。 她明白就好!端王妃正好顺口答应,随靖王妃举步向前。两人所带婢女仆从也呼啦啦跟随过去,只留苏玉容和一个迟到婢女垂目喘息。 文锦轻叹口气:“苏孺人若是劳累,暂且在亭内歇歇。” “谢成王妃娘娘,妾身不累。”苏玉容抿唇回话,那婢女却是暗呼一声:“小姐……” 苏玉容美目一瞪,她便抿唇收声。 文锦见状,自不好再劝,径自依着亭柱垂目俯瞰。面上波澜不显,心里却浮想联翩。想来那人将她宠至心间,缘何今日任她被王妃刁难……是淑妃施压,不及护她周全,还是恩宠日衰,不再恋她娇颜……不,清明之前还为她封路搜山,这几日又怎会说变就变…… 回眸见她双拳紧握,身体微颤,明明眼睫挂珠隐隐欲坠,却是暗自隐忍不发一言。越是如此越显娇柔可怜,我见尚且心头一颤,若落入他眼…… 不知怎得,却是念慈庵中情景浮现……他是不是也会激昂愤慨直诉爱言,是不是也会铁臂拥怀柔情缱绻…… 于是心底一酸,莫名的嫉妒涌向心田。急急伸手捏住绣囊,还是止不住的泪盈眼眶。 幸好忍冬和丁香瞧她两个可怜,过去开口相劝。她才得以深深喘息,打破脑中幻想画面…… ------------ 第六十章 更新时间:2012-12-12 "小姐!"只听那婢女轻呼一声,苏玉容不知怎地颓然倒地。幸被忍冬几个拉了一把,才没磕到亭前花石上。 文锦吓了一跳,速速起身,疾步过去,见丁香已然掐住人中,忙吩咐忍冬去请御医。 谁知却被丁香叫住:"娘娘勿慌!有奴婢就行!" 文锦见她暗暗摇头,心里却是一突。是了,若是惊动太医,闹得宫内具知,怕有些话说不清楚……靖王妃刚走,人就倒在她跟前,论谁也要揣测一番,何况宫内人多口杂。知道的说靖王妃惩罚过重,不知道的还不知如何乱言……再说靖王妃那般不善,若一推干系反咬一口,自己岂不百口莫辩……可眼下苏玉容面色发白直冒虚汗,若真有什么好歹,那人追究起来,自己又如何交待…… 幸好一声轻咳,苏玉容迷离睁眼。 文锦赶紧命忍冬将她慢慢扶起,掏出帕子为她拭汗。丁香也急急摸臂号脉。唯那婢女哭哭啼啼,"小姐,您可要吓死奴婢……" 文锦见苏玉容神色怔忪,仍未清醒,忙轻声道:"你莫哭闹,让她静静!" 等丁香收手,才急急询问:"如何?" 丁香深看苏玉容一眼,犹疑一下方才开口:"倒无大碍,只是有些血虚,想是那个来了……" 还以为是什么急症,文锦大松口气,终是放下心来,转头嘱咐婢女:"回去多给孺人熬些红糖水……" 那婢女听了感激涕零,"还是成王妃娘娘宽厚……我家那位……明明知道小姐身上不爽利,还罚她走这般远路……可怜我们从入宫门,就没停下腿脚。" 文锦大吃一惊,那得有五六里路,靖王妃也太…… "闭嘴!"苏玉容有气无力的呵斥,已然回过神来。见文锦目露怜悯,紧咬贝齿,就欲起身。 文锦知她逞强,连忙摁住,"你且稳稳!" 苏玉容轻笑:"谢成王妃娘娘,妾身没这般娇弱!" 文锦无奈,只得搭手搀扶。谁知她却微一侧身,"不敢劳烦娘娘!" 文锦尴尬收手,等她趔趄站稳,又柔声劝道:"去亭内歇歇吧。" 那婢女也跟着哭劝,苏玉容着实目晕头沉,只得垂眸谢恩,到亭子里坐下。 文锦见她发髻凌乱,脸上还蹭了些许泥土,真真有失体面。吩咐忍冬就近找个水源把帕子湿了给她擦把脸。又支使丁香把绣囊里的梳篦拿出来,为她重理云鬓。 转头见丁香愣神,一脸若有所思,“丁香?” “哦……是!”丁香赶紧听令。 苏玉容没想着她这般安排,推辞不过总算露个笑脸。 这一笑,犹若春花绽放,又如骄阳晃眼。 想必那人就爱如此娇颜…… 文锦不由心内一叹,真真不知自己刚才安排所为哪般…… 这里相对无言,静默梳妆。那边却是话题投机,热火朝天。 话说端王妃本就健谈,靖王妃又憋了万语千言。加上两人久未谋面,如今一见,自是开闸放水,畅所欲言。可其他府上的家长里短,端王妃多少知晓无甚新鲜,唯靖王府上的妻妾之争最为挂念。于是兜兜转转,终是绕到这个上面。 妯娌多年,靖王妃何尝不知她包打听的癖好,可憋了数月委屈,如今终得舒展,实在不吐不快,于是顺水推舟,一一细言。 "嫂子最知我的脾性。我若真是那种容不得人的,怎会帮王爷广纳良妾、开枝散叶。王爷十子、八女、妾室十二,我能容得了他们,还容不了她苏玉容一个!实在是那苏氏居心叵测,扶不上台面!" “哎呦呦,瞧弟妹说的,长得人比花娇,怎是拿不出手的。” “哎,您是不知内情……正月十六,王爷一回来,我就觉着有事儿。问了随侍才知,遇见个蒙面美人,颇让王爷挂怀。我一听,二话没说就让长史司准备纳资。随侍又说哪家姑娘还没打听清楚。等打听清楚了,说是刑部尚书家的内侄女,也是德妃娘娘寿宴上轰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我想着若真如此才貌双全,纳进府里也算给王爷长脸,还欢天喜地进宫商量母妃。谁知母妃听了,火冒三丈,将她寿宴上惺惺姿态一一道出。我才知她原本打了进宫的主意!” “哦……我说呢,怪不得母妃也不愿多提!”端王妃一脸恍然。 “哎,我这也没搁在心上。觉得自恃貌美,圣前求宠的,大有人在,她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露脸,还能一鸣惊人,也算有胆有识、智勇双全。若王爷真心喜欢,弄进府里调教一番,说不定还能替我分忧。幸亏左长史提醒我多长心眼,说前番遇见几个打听王爷起居的,问王爷何时入宫,几时下朝,骑什么马,走哪条道,喝什么茶,用什么香,喜什么色,好什么曲……人虽未抓住,可感觉来头不小!而那苏氏何以这般凑巧,品茶谈香、挑弦弄音样样都能投其所好!” “哎呀呀……难道……那偶遇不是巧合?”端王妃着实惊讶万分。 “哼,哪有这般凑巧!”靖王妃嗤之以鼻,“还不都被他们算计好了!” “那你可提醒王爷?” “我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如何提醒!何况他那时被苏氏迷得不轻,我话刚起头就被定个善妒的罪名!那些挨千刀的又将我编排成悍妇模样,暗讽王爷若善罢甘休就是夫纲不振!我若再拧着不松口,岂不自讨苦吃。” “还是弟妹能屈能伸最为明智!嫂子我若是到那份上,怕是要钻牛角尖了!”端王妃由衷道。 “我也是无法!明知不是好东西,也得先放进来再收拾!”靖王妃颇为感慨。 “那快跟我讲讲弟妹使得好手段!”端王妃一脸神往。 “哪有什么好手段,实在是苏氏太不堪!”靖王妃话虽如此,却也得意一笑,“你说,若真是好姑娘,即便和王爷有情,也该守着清白之身,等着上门求娶,何况她毕竟出身官家,更该大大方方、体体面面,也好让人高看一眼……哼,她倒好……” “呵呵……莫非喜帐上没有……” “欸,我可是看也没看,碰也没碰,直接让婆子送来给母妃瞧……免得别人说我中途掉包……” “你啊!得了便宜卖乖,怕是把淑妃娘娘气得不轻。” “那也没法,谁让苏氏自己作践……” “不过,”端王妃猜测道:“横竖都是给的王爷,怕也成效不大。” “这话不假,”靖王妃一声长叹,“王爷那脾气,你越劝,他越烦,你越贬,他越抬……我索性任他折腾去,宠到无法无天,总有掉下来的时候……这不,为她盘路搜山找什么抚琴女侍……终究该挨这场禁闭……” “你啊,倒也真舍得!父皇可是罚了三天!” “不舍得又能如何?如今王爷清醒不少,总算没有白罚……” “哎,说来说去还是弟妹运筹帷幄,手段高明!嫂子我真真自愧不如!”端王妃一阵吹捧。 靖王妃却是笑道:“手段高明的可不是我!与某人比起来,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啊?弟妹这是说谁?”端王妃着实莫名。 “还能有谁,不正是咱们最有福气的舞阳公主!嫂子可别藏着捂着,知道多少好故事快快讲来!” ------------ 第六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2-14 若说舞阳之事,除了德妃娘娘,怕是没人知道得比自己清楚。只是要不要讲给她听?端王妃犹疑一下,觉得她志得意满的神情着实刺眼。既然她暗存比试之心,自己怎能让她失望。于是开口道:“什么都瞒不了弟妹。想来舞阳妹妹此番进京,也是受了委屈来的。” “我就知道!定是她那好婆婆津昌长公主又兴风作浪吧。”靖王妃了然道。 “正是!”端王妃叹道:“长公主嫌驸马子嗣稀薄,非逼着舞阳给他纳妾。舞阳自是不肯,她就闹着要上书皇后。舞阳怕闹大了惹人笑话,只得压着火选了两个可心的。谁知她嫌太少,一翻手定下八个!” “哎呦,公主能答应?”靖王妃一脸好笑。 “哪里会答应,婆媳两个暗战一场!可长公主搬出宗法族规,舞阳只得认下四个。” “四个就四个吧!比起我们,还不是少的多!何况孟驸马素来害怕公主,连宫里送得陪嫁都被打发了去,这几个还不都是摆设!” “欸,这次你可猜错了!”端王妃忙道:“长公主就怕驸马不中意,选得四个都是才貌双全、精明通透的美人!据说其中一个妩媚窈窕,能歌善舞,不敢比你家苏氏,怕也相差无几!” “哼!又是个狐媚子!”靖王妃嗤道,“这么说孟驸马……也见异思迁?” “哎,男人不都一个德行!想当初他痴恋舞阳,赖在宫里不走。为得舞阳一顾,不惜雪天受冻受苦……舞阳若不是被他诚心感动,哪会点头远嫁津浦……没想着有朝一日,他也会为其他女人对她寒脸……” “所以公主才以贺寿名义返回京城?”靖王妃皱眉道。 “哪儿能,舞阳那脾气,若低着头回来,岂不窝囊死!” “我就知道!”靖王妃笑道:“快讲!快讲!” “她,没吵没闹,大摆喜宴,把四人迎了进来。然后大权一放,一个理财、一个管人,一个执笔,一个掌印!” “什么?!”靖王妃着实吃惊:“公主不是费了不少手段才从长公主那里夺了治内权?如此,岂不让数年心血付之东流。何况,还有她自己的私府……” “那些当然不在其中!”端王妃笑道:“舞阳当着长公主的面,将私产和府产划割清楚,还说驸马得了可心人,她以后绝不再越俎代庖!” “哼,长公主岂不笑死!” “笑?呵呵,有她急的时候!你想啊,这四人没进门时,为和舞阳争宠,自是铁板一块。可一旦进门,又各自掌权,哪还能一心?况且个个自认出挑,谁想矮过谁去?” “啊!”靖王妃恍然,“让她们窝里斗!” “呵呵,这还不算完。舞阳请了个算命先生给小公子算命,说什么流年不利,一年之内不得见‘虎’!你要知道,府里唯长公主属虎,所以舞阳自动避讳,带着一双儿女回自己私园,说是清修求福,闭门谢‘虎’。忙完这些,她才来得京城!” “哎呀呀,局已布好,我可等不及,快说成效!” “成效哪有这般快,也是足足熬到年底才显现出来。正好那天舞阳到府里看我,送信之人不及等她回宫就寻上门来。说是驸马问她几时启程。舞阳就说等到成王完婚之后。那人一听还要三月,立马脸色苦菜。开始还顾着颜面,遮遮掩掩,见舞阳爱理不理的撵人,才直说府里已然乱套,驸马悔不当初,请她回去主持中馈。舞阳一掩袖子,流起泪来,说什么‘妾身数年专横跋扈,多亏驸马包容爱护!如今一心思过,不将恶行除尽,如何有颜回去见他。’” 靖王妃听了,“噗呲”一笑,“哎呀,真真会说……” 端王妃也笑道:“那人见她驳回,又说长公主想见孙儿,请她们回去过年。舞阳却立马翻脸,将那人骂个狗血临头,说公子畏虎,若不信高人之言,真有什么好歹,可别说是她断送孟家香火!直把那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当晚就回津浦复命去了……” “真不知长公主听了回话作何反应!”靖王妃忍不住一脸遐想。 “哎,其实二月里她就吃不住了!遣了贴身仆妇入宫求见德妃娘娘。正好母妃在钟粹宫里,亲眼目睹那出好戏。” “想必德妃娘娘不会给她好脸儿!” “呵呵,你又错了!”靖王妃笑道:“德妃娘娘立马把舞阳叫来,义正言辞教训应该贤良孝顺。那仆妇正暗暗得意,娘娘话锋一转,说委实不放心她这般回去,干脆再留在身边半年,免得又惹长公主心烦!逼得那仆妇尽为舞阳美言,等她夸够说足,娘娘才寒了脸面。说既然自己女儿没有一点错处,缘何收她内权逼她出府!又说来京城半年,津浦连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没来,压根就没将她入眼。立时起身要去中宫,说长公主那边不给清白,谁也别想带走她的女儿!吓得那仆妇磕头连连,终究去请了德高望重的宗祖母康王妃来。听说由康王妃做保,公主回去后长公主再不刁难,德妃娘娘才算善罢甘休。” “啧啧!我就说公主最是有福!有德妃娘娘一心袒护,哪个还敢动她分毫!”靖王妃难掩艳羡嫉妒,继而又是感慨:“你说长公主为得哪般?闹得家宅不宁不说,金孙一年不得相见。怕是以后再见,都得叫声老虎!还有孟驸马,我以前还颇敬重他痴心一片,如今倒好……真真色令智昏!” “哈哈,他也就这一次!如今,那人去了津浦,他以后还不如坐针毡……”端王妃径自好笑。 靖王妃一愣,突地想起余鹏程来!“哎呀!哎呀!” 端王妃一笑,“当年之事,驸马可是心知肚明!父皇别的地方不安置,偏偏把那人安置到津浦去,还是让他一路护送舞阳回府!这不也是为舞阳出气!” 靖王妃一拍手掌,自叹弗如!“这一上任就是五年!生生让他如芒在背、不得舒服!真真得罪谁,都别得罪舞阳公主!” ------------ 第六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2-16 端王妃见她服气,心里一阵爽快。想来她一向争强好胜,总觉得自己出身尊贵、手腕高明,根本不把同辈妯娌看在眼里,甚至连太子妃都小瞧三分。以前唯有小刘妃凭借护国公嫡系身份压她一筹。可小刘妃死后,妯娌里没人与她抗衡,她也越来越嚣张跋扈。如今总算有个舞阳让她服软,可舞阳偏偏是公主,又远嫁津浦……不禁心内一叹,以后妯娌相处,少不了还得受她左右。只是夹在她和太子妃中间,早晚有不能两全的时候…… 靖王妃不知她心中所思,倒是细细回想刚才所闻。又忽得想起进宫时看见长阳车轿,于是心生感慨,脱口而出:“同样身为公主,一个是福星高照,一个是命途多舛。看来嫡庶之分也定不了终身福禄,还是各凭自己能耐吃饭!若是那人有舞阳公主的手段,也不至落到今日这般……” 她话未说完就被端王妃暗拉一把,抬头一看,恰是长阳公主站在几步远处冷笑连连,也不知听去几番。她立时涨红脸面,明知是自己不对,却忍不住暗中埋怨:这个疯妇怎么越发神出鬼没,放着大道不走,非要背后吓人! 端王妃也是吓出一身冷汗,亏她怕别人听见她们闲谈,还遣了仆婢们守在路边。倒忘了身后是镂空假山,穿过山涧后的秘路就能绕到跟前。也没想着靖王妃突地口出此言,非要拿两人比较,还被长阳逮个正着。想来长阳素来看舞阳不惯,如今又被靖王妃这般揭挑,还不立马疯癫,真真如何是好…… 这边两相对阵、尴尬难堪,那边倒是初有言谈、气氛和缓。文锦见丁香快把头发梳完,忍冬还没回还,不由起身到前面看看。想着她人生地不熟,再不敢询问宫婢太监,万一越走越远……正担心着遥见她拾级过来,忙下阶迎上几步。“怎么去了这久?” 忍冬回看身后一眼,却是拉她至僻静处言语一番。 原来忍冬走下去不远,瞧见两块巨石耸立,人工造出一处山涧。也不知哪来的溪水,沿着中间凹处缓缓入潭。她见了大喜,低头浸湿帕子,本想尽快回还。只是突觉石潭浅显,见流水久注不满,忍不住好奇,四处寻找出水线路。没想着绕潭一圈,发现巨石只是障眼。后面还有石板小路,正好能走出假山,直达湖堤岸边。而石板下面正是隐藏的出水线路。她啧啧称奇,想寻路看看,还未行出幽径,正听见端王妃和靖王妃攀谈。也不知是石壁回音,还是她们坐得不远,恰好清清楚楚听见舞阳公主那段。 她没想着舞阳公主有这般能耐,听得心潮澎湃不忍离开,直等她们收声,才蹑手蹑脚回来。哪想着刚从左边巨石这头出来,就见人从右边巨石那头进去。她见后面跟了不少仆婢,知道是了不起的贵人,吓得紧趴一边未敢出声。好一会儿听见两位王妃称呼长阳公主。也不知长阳公主为何大发雷霆,隐隐听见责难之语。她不敢久待,这才赶紧回来。 文锦一时转不过弯来,无论是舞阳公主大显手段还是长阳公主大肆责难都让她惊愕无言。好容易回神,让忍冬快把帕子拿去给苏玉容净面,自己却一路沉思慢慢返还。 只是回至亭下未久,就见一个太监急急通传,说是两位王妃请她一起去东宫觐见,苏孺人一并同行。 苏玉容立刻紧绷脸面,文锦也突地心下难安。 ------------ 第六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2-17 随小太监下了假山,又沿湖畔行走一程。老远见端王妃笑脸相迎,文锦忙上前告罪,直说自己身体疲倦,在凉亭里歇了半晌,才害她这般久等。 “七弟妹客气,我们也是刚见长阳公主行出东宫!”端王妃格外加重‘长阳’二字,又轻拍文锦手背,暗中瞥眼,示意后边。 文锦立刻心中了然。想必长阳公主没给靖王妃好脸,才气得她杏目溜圆,面露不善。 果然,未等她上前寒暄,靖王妃已向苏玉容发难:“呦,苏孺人真是时时刻刻保持光鲜,这么会儿功夫也能梳妆打扮一番!让你陪着成王妃说话,你倒是会趁机偷懒!” 文锦一听,刚要开口解释,却被端王妃抢在前面。“哎呀呀,她打扮光鲜不也给弟妹长脸!呵呵,谁不知六弟妹讲究体面,府里仆婢尚且赏赐穿戴,还能让苏孺人灰头土脸!好啦,好啦,你刚才还说好长时间没跟太子妃相见,如今时候不早,咱们快去东宫看看。” 靖王妃本就是迁怒之言,听她相劝倒是趁机收敛,还展露笑颜,挽住她的臂膀向前。 她如此善了,倒让端王妃意外。暗中偷瞄一眼,观她目视东宫,精光活现,不由心中一颤。凭着多年相处,岂会不知她的习惯。长阳破罐子破摔,骂得肆无忌惮,憋得她哑口无言。这口恶气不找个出处,怕是几日不得舒坦……只是不趁早回府撒泼泄怨,非随她们到东宫觐见……难道是去寻太子妃的麻烦?尽管开始提心吊胆,到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两个各怀心思,文锦和苏玉容更是沉默不言。一个心思翻转,细梳点滴经验,一个眸光冷寒,硬将委屈下咽。 如此行至东宫门外,等了好半晌才得太监通传,却是引领她们到内阁相见。几人面色各异,具都屏气敛声跟随入内。 一进门就闻见浓浓药味。太子妃身着常服坐在榻上。虽是涂了胭脂装点,终究难掩脸色苍白。尤其她越是腰杆笔挺,越显身形清减。 文锦着实大吃一惊,想着上次相见她还容光满面,如今不过月余,竟如此神容憔悴。可见这段时间,东宫确实是非不断。 太子妃也是急看文锦一眼,见她匆匆低头波澜不显,不由眼神一黯,越发觉得身上直冒冷汗。 一番问安免礼,便是落座寒暄。 文锦本以为必是端王妃穿针引线,左右逢源。没想着倒是靖王妃首开话端。说什么她被琐事缠身,好一阵子未来东宫拜见。刚刚才听说太子妃娘娘大病,也不知如何染疾,是否用药。 这般明知故问,亏太子妃依然含笑,正经回答。只说些许淋了点春雨,稍稍染上风寒。已请太医问诊,也遵医嘱服药。只是芝麻大点儿的病,还劳她们挂念。 文锦忙随端王妃一起告罪,说未能早来探望,还望她莫怪才好。 太子妃笑称她们客套,说府里各有一摊,少不了她们操劳。 谁知靖王妃顺茬接道,“想必娘娘也是为百日宴劳心,才会累出病灶。” 文锦没想着她这般明揭暗挑,端王妃也心呼不妙。 太子妃略一沉吟,竟是一笑:“果真不如弟妹耐劳,主持那般盛大婚宴,也不见清减分毫。” “呵呵,娘娘莫不是怪我没上心……想来我不过多个近身服侍,娘娘却是得了后继之人,自是比不上娘娘全心全意。” 一句‘后继之人’立时让太子妃手握成拳,“瞧弟妹这般自谦,谁不知靖王府的喜宴大摆三天,回门的喜礼把路阻断。如此场面再说不用心,倒让为嫂汗颜……”说着目光一转,打量苏玉容一番:“真真美人如玉,难怪弟妹这般待见。” 靖王妃就笑着指点:“蒙太子妃娘娘夸赞,还不快谢恩点。” 苏玉容倒是反应够快,立马依言行礼。 太子妃嘴唇微抿,立刻命人取见面礼来。竟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各送一份,还叮嘱苏玉容时时装扮,永葆娇颜。 任靖王妃再笑容满面,也难掩呼吸气短。 如此这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看得文锦心惊不已,端王妃冷汗连连。正想着如何打断,恰听见婢女通禀,说是张良娣求见。 太子妃脸色一寒,本想说句不见,到底怕她横生事端,只得点头相请。 靖王妃却是眸光一闪,笑颜璀璨。 ------------ 第六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2-18 端王妃和文锦互看一眼,一同起身告退:“娘娘既然有事,我等也不多扰……” 太子妃尚未反应,就听靖王妃抢言:“哎呦,这才来了多大一会儿。嫂子再忙也不差这半天,何况成王妃还是娘娘姊妹。好容易妯娌几个相会,哪能虚坐一会儿就走?” 被她这么一说,两人如何坚持请退,太子妃也只能殷勤挽留。 于是两人复又回身恭坐,打起精神,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须臾,垂帘挑动,是张良娣趾高气昂进来。 已是半年未见,文锦不由多看两眼。以前她身怀六甲,不显苗条身段。如今依然微福,却已恢复玲珑曲线。尤其头上诸多装点,猛地一看,金光闪闪,直晃人眼,想不说‘明艳’都难。 张良娣扫视一圈,细看案上赏赐一眼。这才嘴角一挑,身子一欠,依次行礼问安。对前三人还算维持笑脸,到文锦这儿已是讥讽难掩。 文锦心内叹息,径自摆手免礼,装没看见这般改颜换面。 靖王妃却是杏目圆睁,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帘。只见她美眸一转,越发笑容灿烂。 看得端王妃心头一颤,苏玉容也冒出一头虚汗。 太子妃见状,突地后悔放张良娣进来,急急开口挽救:“良娣妹妹有何要事?若是没有,快去顾看麟儿。” 这般撵人之语,张良娣哪里听不出来。她原本是为长阳而来。怕长阳突然反悔,不让乐师助兴百日宴。谁知行至半路,听说太子妃立下归还字据,已将长阳打发了去。她就改道花园转转。老远瞧见内侍端着蒙布漆盘走向正院,一看就是用作打赏。她怕太子妃又耍手段,请了诰命夫人、大家小姐进来,这才着急求见。如今未见适龄女子、待字佳人,倒是那些赏赐颇招人怨。想着前番她说百日宴的开支不够,太子妃还借口春旱,冠冕堂皇克扣。说什么东宫要厉行节俭,为各府做好表率。亏皇姨母听她诡辩之言,竟将宴席开销削减一番。哪知她这般大手大脚,尽为自己买好长脸!今日被她撞见,若是善罢甘休,岂对得起娇儿永昭! 只见张良娣眉毛一挑,慵懒一笑,“妾身已是看了半天,好容易等他睡着才得空出来。听说几位娘娘都在,岂敢不来问候。”说着往余位上一坐,竟是赖着不走。 如此正中靖王妃下怀。恰好两人坐在同侧,中间仅有茶几相隔。她就笑着转头,亲热开口:“好久不见良娣露脸,原来不假他手照看侄儿。果然是自己的骨肉自己心疼,交给哪个也放心不下。只是良娣如此辛劳,务要注重将养,千万别真累着。” “还是靖王妃娘娘知情,”张良娣感激一笑,“我是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他冷着饿着。皇后娘娘这还嫌我懒怠,怕我初为人母,不懂照顾,亏待了她的宝贝孙儿。” 靖王妃笑道:“皇后娘娘也是千盼万盼才得这么一个金孙!怎能不疼上心尖儿!哪像我家几个泼猴,母妃娘娘早就看够!倒是一心让我添个女儿。” “王妃娘娘连得三子,也该求个郡主!儿女双全才是福厚!”说着上瞧太子妃一眼,像是察觉失言一般,急急改口:“哎呀,女儿多些也是福厚。像晋安、怀安两位郡主,年纪不大就知榻前伺候。还有最孝顺的三妞儿,四岁不到就知夺了昭儿的紫貂毡帽,拿来给太子妃娘娘包头。” “哎呀,听你一说,果真还是得生女儿!”靖王妃笑着点头,复又皱起眉来,转身向太子妃问道:“小侄女儿怎么还叫三妞儿!娘娘可得请太子起个正经闺名。万一叫顺嘴了,真真不好改口。何况五岁正式请封郡主尊号,总不能叫个‘三妞儿郡主’!” ------------ 第六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2-19 她说得一脸好笑,端王妃却听得心惊肉跳!暗自抬眼向上察看,见太子妃紧握双拳,隐隐发颤。知道再不出口解劝,不是把她当场气昏,就是逼她撕破脸面!偏偏那两个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无缝。自己即便有心解难,一时之间也寻不着插嘴之处。何况是否开口还得思量一番…… 太子妃早失储君欢心,如今又被皇后冷遇。若不是娘家撑腰,努力扶持,太子又着实离不开尚书鼎力,怕是早无立足之地。 靖王妃则恰恰相反。既有三子傍身,又得淑妃待见。加上兄弟争气,多在军中效力。靖王那般桀骜不驯,尚且让她三分!何况她刚收拾了苏氏,正是气焰高涨。自己若此时将她得罪,依她睚眦必报的心性,以后还不尽找麻烦。 再说她今天敢来东宫撒欢,虽是偶然却也必然。自从靖王还朝,废储之说就没停断。偏偏天威难测,到现在都模棱两可。虽是罚靖王禁闭三天,却是遣去太庙思过!如此惩处岂不耐人寻味…… 她这里前思后想,左右摇摆,太子妃那里气血喷涌,激动难掩。那两个讥她无儿也就罢了,还明知故问提起老三!想起当年早产,拼死拼活搏个母女平安。皇后不体恤命悬一线,听说生了女儿,立时甩袖离殿。太子更是直至满月才瞧上一眼!母亲怕再拖延,趁着喜宴求他起名儿。他竟想也不想,脱口定下‘三妞’!真真故意当着宗亲故旧给她难堪!她一时赌气叫了半年。谁知他更无情,再不改换!眼看女儿一天大似一天,她心急如焚、坐立难安。那两人一个心知肚明一个笑脸旁观!如今更是口蜜腹剑,直往伤口上撒盐! 既是如此,自己还装什么大度顾什么情面!哪怕闹个天翻地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任人窝囊!太子妃心里发狠,偏偏身上冷战连连!正觉头晕目眩,恰被一声轻笑拉回心神。定睛一看,竟是文锦! 只见她轻托茶盅,饮上一口,才笑着回眸:“我还不知小侄女有此爱称,娘娘真真瞒得严实!想来她是早产,不足斤两,太子殿下才给取此昵称,为的是好将养。” 太子妃一愣,明知她是宽慰之语,到底心中一暖。还以为她也作壁上观,没想着终于开口解围。再说此话也不无道理,所谓虎毒不食子,毕竟是亲生骨肉,他再狠心也不致难为幼女。何况女儿顶着这般俗名,他脸上能好看哪里……为的是好将养……若太子真有这般考量,也不是完全没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那他们夫妻……岂不还有希望! 思及此,那份温暖突地化作热浪,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她顿时心神大震,浑身充满力量。忍不住的咧嘴道:“哪敢瞒着妹妹,怕妹妹高才,心里笑话。” 文锦暗松口气,面上却开始紧张:“娘娘这般说,妾身委实惶恐。太子殿下取得昵称,哪个敢暗中笑话!” “哎呀,我说句玩笑话,妹妹还当真了!”太子妃边笑边深呼一口气。待稳住心绪,才转头看向靖王妃:“多谢弟妹提醒,三妞儿之名虽俗,到底护佑平安。”说着又淡扫张良娣一眼:“某些名字着实金贵,就怕婴孩福薄承受不起!不然怎么说贱名易养,贵名……呵呵,瞧我这嘴……多不吉利!” ------------ 第六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2-21 张良娣一听,瞬时火冒三丈!“娘娘这是何意?莫非在咒昭儿!” 此话一出,气氛又凝。 太子妃大吃一惊:“哎呀,良娣妹妹何出此言!谁敢诅咒麟儿!” “你……” “欸,”靖王妃笑着打断,“娘娘说得是福薄之人。小侄子这般福厚怕什么恶人诅咒。况且贵名儿还是父皇亲起,自然更得上天护佑。” 可她明摆着是那个意思!张良娣依旧怒色难平。 是又如何,话未出口,亦未明指,你还能硬安罪名!何况,妻妾有别,她反过来治你个诽谤之罪,不也顺理成章!真真见识短浅,鼠目寸光! 看来张良娣也就这点本事。靖王妃暗自叹息,倒是转眸对文锦一阵打量。 端王妃也是暗中瞥望。刚才剑拔弩张,到现在还心内惶惶。没想着最关键处,是她巧言提出‘俗名易养’!不仅解了太子妃之围,还让她顺茬杀出个漂亮的回马枪!再看她此刻神色懊悔,一脸慌张,仿佛刚才失言,没多思量!若不是能看到她垂眸冷静,毫无颤抖闪烁之光,连自己都要相信是巧合一场。年纪轻轻,审时度势,能说会装,真真不可小量。亏舞阳还怕她被人欺负,请自己多提点帮扶。如今看来,倒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说不定以后,自己还赖她相帮…… 张良娣见靖王妃凝神斜视,也跟着顺目而望。看清文锦,立马找到出气对象。她冷笑一声,径自开口:“想来成王妃娘娘才是福厚之人,不用经历生育之痛,就得一双儿女。” 来了!就知一出口即会引火上身。文锦心内叹息,轻扯嘴唇露出无谓一笑,算是回复她讥讽之语。 张良娣见状,继续出言挑衅:“当然成王爷年富力强,娘娘以后必再添儿得女。但愿他们能像成安郡主一样娇俏可爱,像永晖公子一般安静乖巧!” 谁不知雪莹娇蛮任性,谁不知永晖半哑之疾!张良娣偏偏这般反话正说,咒她以后子女皆是如此!真真恶毒!若被舞阳知道,看不好好收拾!端王妃心里腹诽,转头见文锦面容微改,终究维持优雅微笑。她不由更高看一眼,如此涵养度量,也非常人能比。 张良娣又是一拳打在棉上,不见声响。靖王妃就继续使力,划上一刀:“想来我有好久未见雪莹。那孩子素来被先妹娇惯,以前每次更换仆妇、奶娘……都不适应!哎……万一惹了成王妃不快,千万别跟她计较。骂上两句也就行了,可别真动板子!” 一说她是替补的仆妇、奶娘,二说她虐待先妃之女!再不做声,怕是还会纠缠不休。既然示弱不能让她们适可而止,又何必再委屈维护。文锦终是听不下去,开口笑道:“良娣都说郡主娇俏可爱,弟媳喜欢还来不及,怎舍得恶言恶语。”说完抬眼看她一番,“怪不得我一见面就觉皇嫂面善,如今细瞧才知是郡主像您,真真应了那句‘外甥像舅,甥女帮姨’!哎,想必先妃娘娘神姿,定也像皇嫂一般,可惜我没机会观瞻。” 此话说完,就见太子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瞻’靖王妃一番,直看得她脸上红白交加,才转头斥责文锦:“妹妹尽说大实话!都不知道忌讳!” 文锦一愣,忙诚惶诚恐起身,“娘娘教训的是!”接着转身向靖王妃行礼告罪。 靖王妃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摆手免礼。 看得端王妃心里暗喜。啧啧,你说人家心性歹毒,人家反讽你刁蛮任性!你当人家是仆妇奶娘,人家就把你当死人观瞻。真真半点没占着便宜!还是太子妃懂得适可而止,给你留个台阶下!得,得,好戏既已演完,自己也该做个圆场! 端王妃轻扯嘴角,终于发挥左右逢源的本事。先拿张良娣开口,寻问永昭几斤几两。复问晋安郡主女红,靖王世子身量,具夸她们能教会养,都比自己儿女强。最后才打听百日宴定在何时,是否准备妥当,若是需要,她定会入宫帮忙…… 如此这般,终至散场。 迈出东宫那刻,文锦真觉呼吸一畅! ------------ 第六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2-12-23 只是行未几时,就见靖王妃和苏玉容驻足停留,往后打量。 文锦觉着两人在看自己,忍不住心里一阵惊慌。莫非又出什么事儿了? “咱们快走两步。”端王妃也察觉异样,回头提醒一声。文锦连忙跟上。 谁知刚出拐角,就见一个高欣身影在湖畔来回踱步,俨然是在耐心等候。而他不是别人,正是成王李瑞溟! 文锦不及反应,就听端王妃笑着开口,“七弟怕是一下朝,就来这儿了。果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么会儿功夫也不能在钟粹宫里等……” “皇嫂!”文锦被她说得耳根红热,又被一旁的靖王妃和苏玉容看得不知所措。 端王妃却不以为意,推她后背一把。“哎呀呀,害臊什么,还不快去……” 文锦更觉不好意思,哪肯红着脸面上前,反而直往她身后黜。这般羞怯娇态,笑得端王妃合不拢嘴,又是打趣逗弄,直说妯娌几个唯她有人相疼,还说自己新婚那会儿,也没得端王这般挂念。 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新婚未久,尚觉新鲜!靖王妃边暗自腹诽,边斜睨苏玉容一眼。见她两眼暗淡失望难掩,立时哂笑连连。心道:以前被王爷捧上云颠,半会儿功夫都不能不见,如今不照样冷落一边…… 李瑞溟转身回眸,正好瞧见她们站在路口。看清端王妃和靖王妃都在,略一迟疑,终究带杨毅过来。 几人面色各异,具都收敛神色,起步相迎。 “参见两位皇嫂!”李瑞溟规矩行礼,脸上一本正经。 端王妃暗觉好笑,故作惊讶问他怎么行在这里。李瑞溟只说下了早朝,顺道过来转转。 靖王妃可不顾惜他的男子颜面,直接大喇喇点破道:“七弟还怕新妃在东宫受委屈不成,竟亲来这里迎侯!呵呵,你就放一百个心!有我和嫂子跟着,谁敢欺她分毫。你说是么,七弟妹?” 文锦被这声‘七弟妹’叫的心头一颤,抬眸见她似笑非笑、虎视眈眈,正想怎么回答才算周全。就见端王妃笑着挽上她的臂膀:“那是,谁不知道我和弟妹的厉害!只有咱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谁敢给咱们难堪!” 说完,与靖王妃对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互不点破,依旧友好亲热。 李瑞溟眉毛一挑,拱手一笑:“如此,有劳两位皇嫂照顾!” 端王妃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急急拉靖王妃走远。 苏玉容却是慢上片刻,径自凝望李瑞溟一番,等他回眸打量,才快步上前。 李瑞溟眉头微皱,这个女人真真大胆…… 文锦见他望着苏玉容的背影发呆。突地鼻子一酸,心底暖流、面上羞怯,立刻烟消云散。哼,是不是男人只要见了美人,不管合不合礼法,总要多看两眼?亏自己还感念他来此等候。 李瑞溟回神,见文锦冷着小脸,忙开口询问:“怎么了?” “没事儿!”文锦意兴阑珊的回了句。 李瑞溟皱眉,见她低头径自摆弄手指,只得开口道:“时候不早,快回去吧,莫让德妃娘娘久等。” 文锦点头跟随,心里却开始翻转。想起以后要像今日这般左右周旋,提心吊胆,忍不住心烦意乱。 眼看要到钟粹宫,李瑞溟终忍不住再次开口:“究竟出了何事?这般心事重重。” 文锦见他一脸凝重,仿佛非问出个所以然不可。讷了一会儿,突地躬身请罪:“妾身失言,怕是得罪了六皇嫂和张良娣!” 李瑞溟一愣,继而长叹口气,举步向前。 他这是……嫌她失了分寸、惹了麻烦? 文锦没想着他问也不问,瞬间开始脊背发寒。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与太子妃亲近。可毕竟血浓于水,太子妃到底还是同族姊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欺负得脸面发白、浑身发颤,还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何况张良娣早已得罪,靖王妃又不给情面……若是这般口舌之乱他就嫌怨,以后再有什么波澜,如何指望他出手相管…… 李瑞溟一心想将此事告诉德妃,倒是没注意她情绪变化。 如此,两人各怀心思,闷闷进了钟粹宫。 贤妃早已告辞,只德妃备了一桌酒席等他们用膳。瞧见两人回来,忙张罗着布筷摆盏。 文锦一见她慈爱笑脸,复想起在东宫心惊胆战,在路上得他黑脸,立时委屈蔓延,竟红了眼圈。 德妃瞧见,惊讶之余,脱口而出:“哎呦,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文锦本不想失态,偏偏这一问让她想起徐夫人。于是眼泪一时没止住,簌簌滚落下来。她这一哭,自是吓了德妃一跳。连忙拉她坐下,好言宽慰。见她只哭不言,急急转头问李瑞溟出了何事。 李瑞溟见文锦紧咬贝齿睨自己一眼就转向旁边。突地明白是自己一路冷落让她心寒。想来她主动请罪,岂不正是心中不安,欲得自己宽言安慰?偏偏妇人之争,自己不好插嘴。何况靖王妃十分难缠,非等闲人物不能解难…… 不过这也正好!李瑞溟屏退旁人,一撩衣摆屈膝半跪,“还望娘娘爱护提点……” ------------ 第六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2-12-26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文锦依着车壁愣愣出神。丁香也是若有所思不肯言语。忍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真真有些摸不着头脑。瞅着文锦看了半晌,见她嘴唇微抿,隐隐含笑,大着胆子叫了声:“啊,王爷!” 文锦吃了一惊,急问道:“王爷怎么了?” 忍冬笑看她一眼,“哦,奴婢想起王爷在前面车上。” 这不是废话!文锦正想再追问,见她笑得促狭,突得明白上当。这个坏丫头!敢捉弄起她来了!瞬时恼羞,出口威胁道:“想下去跑路是不?” “哎呀哎呀,不想不想。”忍冬连忙讨饶,见文锦虎着脸不丢松,可怜巴巴道:“以前还行,这几天身子不爽利,您要真让奴婢跑回去,奴婢也得像苏孺人那样!” “哼,那还不老实坐着。”文锦睨她,这才收了威严。 忍冬见状,又小声嘀咕一句,“都走到半路了,小姐一句话不说,奴婢不是闷得慌么。” 文锦一愣,挑开帘子看看外面,果然走了一半路程自己还浑然未觉。转头见丁香也恍然回神,突地察觉她今日确有些沉闷。于是笑问:“丁香怎么了?可有心事?” 没想着丁香欲言又止,“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锦诧异,“有什么不能讲的?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丁香又犹豫一会儿,终于开口道:“苏孺人晕倒,除了奔波劳累,气血不足,另有蹊跷!” 文锦纳罕,“有什么蹊跷?” 丁香却是顺势一跪:“事关皇家秘辛,请娘娘先恕奴婢多言之罪。” 文锦只觉心砰砰直跳,理智提醒适可而止,好奇又在蛊惑一探究竟。挣扎一会儿,终给忍冬使个颜色。忍冬瞬间会意,挑帘嘱咐轿边仆从散开些,莫堵了风途。 文锦这才命她起身,轻言慢语道来。 丁香就压低声音说:“奴婢未出宫时是司药局女史,多少知道一些偏方秘药。宫中曾有一种叫‘百日欢’的禁药……据说妇人服用此药,可百日无红,尽承……鱼水之欢……床帏之事,愈发柔媚多姿……” 她说得吞吐,文锦也听得尴尬。正懊恼自己多事,又听她道:“宫中嫔妃众多,数月难得一回恩宠,又怕承恩之日赶上月信,故而多用此药推延。一次两次还好,可‘是药三分毒’,服用久了就会……” 文锦大惊,“会怎样?” “轻则月信紊乱,重则绝信不孕!即便侥幸受孕生产,也多畸形怪胎!” “什么!”文锦真真吓了一跳,急问道:“莫非苏孺人……” “奴婢曾探过类似脉搏,听她脉象,觉得八九不离十。” “可……你刚才不是说此乃宫中禁药么?她如何能够得到?”文锦讶异。 丁香叹道:“宫中虽早已禁用,可民间并未绝迹。何况此药本就是从民间传入宫内。据说在偏南之地,还极为盛行。” 文锦突地想起苏玉容之父谪迁南广。那她岂不是进京之时就从南方带了来……可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何以接触这种邪门歪道…… 丁香见她若有所思,又吐露一句惊人之语:“即便偏南之地,服用之人也多为……青楼红馆中的风尘女子……” 文锦震惊无比,她的意思是……不,不会……他父亲再是罪官也不至让她沦落如此……何况若她非青白之身,他怎会不介意,还这般荣宠……定是……定是她为站稳脚跟才服用此药…… 文锦脸色发白,不敢深想,小心嘱咐道:“此事我们三个知道就好,切勿外传!” 丁香和忍冬连忙称是。 文锦又忽的想起此药会不会……讷了一会儿,担心问道:“妇人服用……可会对……男子有害?” 丁香一愣,脸面微红,“虽没见文墨记载,毕竟……过度……不好……” 文锦又是羞惭,又是担心,只望她及时……醒悟,勿要一错到底…… 她在后面为苏玉容操心,李瑞溟也刚刚得了回信。但听杨毅进车回禀:“吏部韩侍郎查了卷宗……王爷南下治水查贪惩腐所办要案中,确有一件涉及江浙同知苏贺……十万水利专银下落不明,江浙知府人头落地……若不是秦大人走动,他怕是得获个流刑……” 这就是了!李瑞溟心内一叹,看来她此次入京绝不是什么伴母寻医,而是万千准备大有所图…… ------------ 第六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2-12-28 已是日上三竿,忍冬终挂不住颜面,行进内室叫文锦起身。文锦虽迷迷瞪瞪坐起,却依旧不肯睁眼。忍冬一下子瞧见那胸前斑斑点点,红着脸面拿中衣给她遮掩,直说三位孺人等了近一个时辰! 文锦一惊,突地清醒,立时窘得遍体通红。慌张张背身穿衣,嗔怪忍冬不早点进来。忍冬忙说是听从王爷交待。“只是柳孺人领头不走,一直耗到现在……” 文锦抿唇,些许梳洗装扮,就到外室宣见。三人一致抬头看她一眼,文锦也顺势将她们打量一番。这一看倒是觉得新鲜。梅孺人惯常明艳装点,今日却一身清丽素淡;张孺人向来稳重打扮,今日戴的点翠却极为耀眼。尤其柳孺人,画一朵梨花绽放眉间,又着金彩于花心一点,再配一身绿罗薄纱由深入浅,层层渐变,真真将娇媚神情、苗条身段一一彰显。 文锦不由纳罕,今日是何日子,怎会这般不同?不容细想,依旧含笑免礼,赐座赏茶。谁知梅孺人推脱有事儿,些许寒暄,就起身告退。只留张孺人与柳孺人面面相觑,冷目寒脸。文锦见她两个眼神互动,谁也不先开口直言,索性端茶轻抿,静观其变。 终是张孺人先开口询问百日宴。听文锦说定在四月二十六,唏嘘紧张还剩十来天时间。若文锦忙不过来,她但听差遣使唤。文锦说了几句客套话,张孺人就笑着起身请还,直看得柳孺人微微气喘。不待文锦准允,径自开口相止:“张姐姐莫非忘了《女诫》一书还未向娘娘呈现!” 文锦一愣,就见张孺人脸上红白交加,愣了一瞬才笑着周全,“瞧我这记性。娘娘勿怪,是妾身见柳孺人之书装裱精良。开玩笑说娘娘爱看,才引得她一心敬献……方才见娘娘面露疲惫,着实忘了先前这番,还是柳孺人诚心可嘉,候了半天只为敬献……” 柳孺人皱眉看她一眼,微一抿唇就吩咐婢女依浓近前。 蓝色封皮,白色引线,更衬得‘女诫’二字醒目扎眼。文锦面色瞬息万变,默了一会儿才吩咐忍冬接过。 柳孺人嘴角微挑,说了句:“希望能入娘娘法眼,时时翻看!” 说完躬身请退,文锦勉强扯个笑脸,摆手放还,她就率先迈步,竟比张孺人先出正屋。 文锦见她们走远,一个疾步行入内室。 忍冬擎着书本惴惴难安,有心进去看看,却被丁香止住。 忍冬不由气道:“她是什么意思,拿《女诫》讽刺小姐?小姐……不,娘娘,娘娘自从嫁入王府,何时行差举错、失言失德?” 丁香连忙让她小声,忍冬就把《女诫》塞给她,压着声音道:“你说,你说……即便……即便时有晚起,那还不是……王爷闹的……” 结香听见动静,急急进来相劝。忍冬就又请她评理一番。 没想着结香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忍冬姐姐莫急,她们……早晚会有此番……” 忍冬一愣,又听结香小声道:“我跑腿传话,自然比你们耳目通达……据说娘娘身上不爽利时,柳孺人就暗使银子给府里老人,希望她们出面提起‘寻芳’一事……依着惯例,是该排日子定期限,彼此错开,也好雨露均沾……幸有一位老妈妈坚持己见,说王爷没那个意思,还是缓上一缓,毕竟先得嫡脉才是正传……柳孺人没能得逞,趁着王妃回去,又找张孺人鼓动一番。张孺人与老人们相熟,又会察言观色、见缝插针。老人们竟听了她的意见,打算过了清明,趁娘娘入府满一月之时正式安排。没想着清明那天郡主大闹一场,娘娘委屈受难,王爷心烦意乱数日不展欢颜,老人们才没敢添乱……可眼下气氛和缓,柳孺人这般……还不是换个手段……” 忍冬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不知如何言语。因着徐翰林没有妾室,她也不知道还有这什么‘寻芳’规矩……转头见丁香站在帘子旁边往里看,想着文锦刚才反应……是了!她家小姐何其聪明,怕是早明白柳孺人所为哪般……可,可小姐会怎么办? ------------ 第七十章 更新时间:2012-12-29 “柳妹妹!等等我!”张孺人一出景玉院就急急出声,偏偏柳孺人恍若未闻继续前行。 张孺人无奈,一路小跑追至九曲桥边。终见柳孺人停步哂笑:“哎呦,张姐姐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仍在陪王妃说话呢。” 张孺人笑道:“娘娘那般忙,我哪能这么不识趣。既和柳妹妹一起来,自然一起回去才是。” “哎呦,我还当姐姐忘了我们是一起来的呢。”柳孺人难掩面上讥诮。 张孺人毫不在意,继续开玩笑道:“瞧妹妹说得,姐姐就那么点健忘的毛病,妹妹还就嫌上了。” “哪里敢嫌,是怕姐姐尽在关键事儿上健忘。撇下妹妹独挑不说,还落井下石,站到旁边看热闹。”柳孺人冷笑一声,直接揭挑。 “哎呀,什么撇下不管,什么落井下石!妹妹尽会说笑。若真有什么事儿让妹妹心扰,姐姐明知是火坑也会往下跳。”张孺人面不改色,继续讨好。 啧啧,原以为她老实忠厚,不会耍什么花招,没想着是这般脸厚嘴巧。若不是今日她临阵脱逃、露出马脚,还真不信她长得如此面善,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哼,先前说什么一起敲山震虎、投石问路,现在才知道是好处一起分,黑锅让我背!亏她还腆着脸说什么火坑都会跳!果真是仆婢出身,寡廉鲜耻、毫无节操!想来还是自己经验太少!她能从先嫔婢女爬到执灯夜者,继而越丽人升充仪提孺人,定是颇有心计,极会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亏自己自进门就与她交好,到现在才知她是两面三刀。 不过,晚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免得以后再与虎谋皮、背后中招!哼,你不仁我不义,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打定主意,柳孺人更是面上讥笑:“我哪敢让姐姐往火坑里跳,谁不知道姐姐为救顺嫔娘娘神位在火里走过一遭!想来姐姐与火有缘,越烧,地位越高!执灯能执到王爷床上,成为夜者;救火能救到祠堂,提升充仪!如今已是孺人之身,若再往上烧,呵呵,姐姐莫非是想补程良媛之位?” 张孺人没想着她毫不领情,尽把陈年往事抖开。又是心虚又是难堪,脸色变了几变,挤不出话来。 柳孺人冷哼一声,径自前行。刚迈出几步,突得灵光一闪!转头往丹枫院方向看了一眼,复又笑道:“哎呀,提起良媛,才想起那位来!我进门时她还出来瞧瞧,怎么王妃嫁来这么长时间,半点动静没有?是真在清修,还是不敢露脸?呵呵,也是,仗着位高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今正妃驾到,她那般心高气傲,怎好意思做低伏小?哎,自认是夜明珠,得在妃位上光耀,等了三年,不还是白日点蜡――空烧!” 张孺人倒吸一口气,急急张望四方。回头见柳孺人举步走远,忍不住唾一口在地上:“呸!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要是早进府几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哼,以为自己多好,多光耀!还不是绝户头上的鲜花,仗着自家祖父的老脸,硬是塞进府里来!” 张孺人愤愤不平半天,忽又笑道:“哼,怪不得被她当成问路石!我看比起她来,你连砖头都不是!” 如此又骂咧几句,就听近身婢女红珠劝道,“孺人莫气,反正事儿已办成,赶紧去那边回信儿才是。” 张孺人一愣,这才整衣敛容,带她向先妃主院而去。两人行至主院后面,见四下无人,急急穿过两墙之间的狭窄夹道。出了夹道,现出一扇窄门。窄门开而复掩,只张孺人一人进入。红珠边张望把风,边暗自嘀咕:“丹枫院究竟点了多少檀香,这么远都能闻到……” ------------ 第七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2-12-29 沉寂半晌,终听里面出声招呼。忍冬和丁香、结香急急进入,见文锦披头散发脸色如常,反而越发大气不敢出。文锦轻叹口气,吩咐沐浴。结香连忙说香汤早就备好,马上使人呈上。丁香就说她尚未用早膳,扈妈妈做了几样点心,不妨先尝尝。文锦摆手,直说不饿,待香汤送来,径自撵她们出去,连忍冬也不让留下。三人只得屏息凝气退出。 待关门之声响起,文锦才脱下衣物,浸入水里。没想着水漫全身,泪水也湿了眼眶。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么?不是应该像婚前想的那样落落大方,宽容大度?怎么事到跟前,反而…… 娘亲从婚前就左叮咛右嘱咐,说自己年过妙龄嫁他为妃,是莫大的荣耀。何况他堂堂亲王,只有三四个妾室,已是少之又少,让自己千万知足。 道理她怎会不懂?所以不管他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与委蛇,只要他施与一分好,自己就是十分报。对他何尝不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对他的子女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尽心爱护……怎么就是到这里…… 不舒服!就是心里不舒服!一想着他昨晚还对自己……改日就与别人巫山云雨,胸中就有恶气堵得慌。 可是能怎么办? 他本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何况他也没真把自己放在心上…… 文锦突地一愣,什么时候有让他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念头!不,不!摇头不再往下想。转身见香囊丢在方凳上,忙起身拿来。待莹莹墨玉握进手心,才止住心慌。 是了,自己已锁心于此,怎会还有其他念想。 说他对自己虚与委蛇,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可能奢望的求不着,才会想抓住眼前虚像。这才真真要不得! 文锦暗自告诫半晌,又将方才情景细想。她两个拿《女诫》大做文章,果真是好棋一步,占尽先机。若自己不让,正好扣个不守妇德,专横善妒的罪名。即便自己顺茬退让,也是她们明敲暗打,显不出有多大方。如此高招,是张孺人的主意,还是柳孺人的思量?或者两人合谋,一起演的这出好戏? 忍冬说柳孺人挑头不走,柳孺人又拉张孺人下水说她健忘。如此倒像是张孺人挑唆柳孺人发难,明着说一起献书,临阵又虚晃一枪,不想一起担当!这真真有些古怪。想来张孺人一直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生怕惹麻烦上身。怎么今日一反常态,主动显露棱角制造麻烦? 文锦又细细回味她最后一句话,突地品出异样滋味。‘方才见娘娘面露疲惫,着实忘了先前这番’明显是撇清干系,‘还是柳孺人诚心可嘉,候了半天只为敬献’这可就有些落井下石,好像生怕自己不恼怒柳孺人似的…… 真是既自私又狠辣!只是自私之情还讲得通,狠辣之意就有些说不过去。柳孺人究竟如何得罪于她,让她想借自己之手整治? 如此再想献书一事,更是非同寻常。好一个‘一石二鸟’!只是此等妙招真是张孺人所想?若是,自己真真看走了眼;若不是,难道另有高手指点? 文锦叹息,复想起梅孺人素淡打扮,急急离场。 难道她早知今日事端? 对!一身素淡,是表明无争宠之心。尽早离开,是怕惹麻烦上身! 文锦不由一声长叹,看来自己还真得找她相帮!别得不说,光是府中耳目,就不是自己能比! ------------ 第七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01-06 如此一番凝神静思,倒把心底酸涩放下,反将目前境况想个七分明白。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锦突地心下明亮,将那墨玉复归香囊,起身出桶穿上中衣,呼唤忍冬等人伺候梳妆。 忍冬几个急急入内,周全等人也跟着进屋搬弄香汤。一干仆婢边忙活边偷眼打量,无不揣测她心中所想。可惜她依旧平静如昔,秋眸若水,验看镜中新妆,好像丝毫未把刚才之事放在心上。 正面面相觑暗自思量,突听那樱口微张。一是命周全去向左长史传话,让三日内拟出百日宴礼单呈上。二是令丁香去府库拿些软绸,要为太子麟儿赶制衣裳。三是让结香去请梅孺人过来,一起挑拣花样。 这一连串吩咐,仍然轻言慢语,温婉如常,只是几人听了,却觉柔中带刚,大不一样,忍不住躬身领命,遵礼退场。 忍冬见他们如此恭敬,突觉她家小姐真的已是王妃娘娘。正心内惝恍,冷不丁又听她开口叫声:“忍冬!” “在!小姐……娘娘有何吩咐!” 文锦见她慌张,沉吟片刻,才小声安抚:“你是我最亲近之人!无需见外!” 忍冬一听,不由热泪盈眶。“小姐!” 文锦叹道:“别动不动就哭!眼下有急事让你去办!” “是,但凭小姐吩咐。”忍冬忙止住泪意。 文锦命她将门掩好,才轻声嘱咐:“你派个可信的小丫头去外府找吴妈妈一趟。就说我在内府寂寞,让她寻几只百灵鸟来解闷。” 忍冬一愣,“小姐,您不是说不能和她们太牵扯,幸好左长史把她们支开……” “谁说和她们牵扯?不过透过她们多听些信儿罢了。”文锦睨她一眼,复又眸光一黯。若不是他早将她围困架空,怎会有今日这般被动……以前安于现状,无非向他示弱示诚。可眼下后院暗潮涌动,她若还不未雨绸缪,万一再陷入这般窘境……转头见忍冬委屈凝望,复叹道:“你只需把我原话传出即可,她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别让旁人看到,尤其别让丁香几个知道。” 忍冬不由吃惊,“丁香她们对小姐可是忠心耿耿……” “我知她们衷心,可有些事儿不能尽人皆知!你照做就是!” 忍冬见她不耐,忙领命而去。 文锦瞧着她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径自呆坐半晌,直至她办事儿回来。不待询问情况,就听小丫鬟传报说陈妈妈带永晖少爷前来请安。文锦连忙相请。 陈妈妈就一手牵着永晖一手拿着纸鸢进来。刚规规矩矩行完礼,永晖就亟不可待近前来,指着天空一阵比划。陈妈妈忙笑着解释:“少爷谢娘娘赏赐纸鸢,这几日玩的可高兴了。只是院里地方狭小,能不能请娘娘恩准,到丰园里玩……” “这有何不可,只是陈妈妈要顾看仔细,别让他靠近碧湖!” “多谢娘娘恩典!老奴自是寸步不离左右。” “谢什么,晖儿喜欢就好!”文锦笑着摸摸永晖小脸,命忍冬去拿些点心过来。转头又问道:“晖儿可还半夜惊醒?” 陈妈妈忙回:“就清明那日……自从得了您赏赐的纸鸢和拨浪鼓,都是玩到很晚才睡。一觉到天亮,没尿床也没造梦。” 文锦笑着点头,觉着永晖额上有汗,又往他脖颈里摸摸,也是汗湿一片。忙拿帕子擦擦,还轻言嘱咐道,“纸鸢再好玩,也不能跑累着;拨浪鼓再好玩,也得早睡觉。” 永晖一听,立时低头,怯怯摆弄小手。 那小可怜模样,惹得文锦爱怜不已。这孩子虽有半哑之疾,并不耳聋,恐怕以为自己责怪他了。 她忙婉转口气,娇哄道:“娘亲可是为晖儿好!早睡早起才能长高哦。”见他瞪着两眼凝望,又亲昵的捏捏小鼻头,“等晖儿长高了,让你父王送你高头大马。晖儿骑上去四下里一跑,那多威风。” 永晖俨然听懂,立时挺起小胸膛,俨然长大似的。看得陈妈妈欢笑不已,连连诱哄永晖说句‘谢谢母妃’。 文锦早听说永晖未成全哑,全赖陈妈妈细心教导。唯有陈妈妈能让他开口言语。如今见此情景,自是满心期待。 等了半天,终听见他开口,却是“谢……谢……娘啊” 尽管短短几字说得支离破碎,却听得文锦心头一跳。 “乖!晖儿乖!”她忍不住搂他入怀,在那小脸上亲上一口。 一旁陈妈妈啧啧称奇,直说这还是他头次不跟着学话。 文锦听了更加欢喜,逮住小脸亲了又亲。 忍冬正好拿点心回来,见屋里其乐融融,笑着呈上:“扈妈妈做了糯米糕和豆沙团子。我见还有蒸的蛋羹,就拿了一盅来。” “正好!晖儿肯定爱吃!”文锦笑着掀开盅盖,拿调羹舀了一勺,亲口试了试,正打算喂给永晖。 谁知陈妈妈早白了脸色,一把将永晖拉开。 文锦一愣,陈妈妈这才惊慌告罪:“少爷不喜……蛋羹。” 文锦诧异,见她目光游移不敢直视,讷了一会儿方道:“是我粗心了,以为小孩子都喜欢。忍冬撤下吧。”说着摸摸有些吓住的永晖,“晖儿爱吃什么告诉娘亲,娘亲让扈妈妈做。” 永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奇的望着忍冬手里端的蛋羹。 陈妈妈惊魂甫定,急急拉他告退。 文锦也不强留,又拍拍永晖小脸,便任由他们去了。 ------------ 第七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3-01-06 两人刚走,文锦就转头对忍冬道:“刚才陈妈妈举动你也见了,且去打听一下晖少爷饮食。” 忍冬起身告退,正好迎见丁香抱着布料进来。不知怎的,与她对视一眼,竟没来由一阵慌张。她急急低头掩饰异样,脚步冲冲出了内堂。 丁香眸光微转,挑眉向内打量。见文锦已然拿出簸箩线筐,赶紧进前将布料呈上。 文锦瞧了瞧甚为满意,让她帮着量尺画线。刚定好裁剪之处,就见结香进来回禀,说是梅孺人正洗尘梳妆,如果娘娘不忙,下午再过来一趟。 文锦挑眉,这可怪了!梅孺人素来随叫随到,怎么今日……难道知道有求于她故意拿乔……不……不会……文锦沉吟,想起那句洗尘梳妆……转头又看一眼结香,见她欲言又止,神色慌张,忙开口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结香先看看丁香,才老实回道:“奴婢去时碰巧梅孺人刚从郡主那边回来。也不知郡主因何发脾气,竟泼了梅孺人一头茶水……梅孺人狼狈之极,这才不好立时过来……” 文锦大吃一惊,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惹了那位小祖宗!突地想起昨日德妃娘娘恩赏……还有让她参加百日宴的期望……哎,千万别是自己心中所想…… 她心里沉郁,丁香和结香自然跟着静默。三人闷声忙活半晌,突听小丫鬟报说周妈妈前来行礼。 文锦一愣,忙命她进来。心道,自从那日谢恩,着实数日不见她前来走个过场,今日突然过来难道正为昨日赏赐? 哎,想来昨日德妃娘娘施恩,大开宝箱任自己挑拣。多少珍奇宝贝晃眼,偏偏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只从华装里选了几件俏丽衣衫。虽不是什么时鲜新装,却都是经典花样。尤其压箱的一件豆绿宫绦,更是舞阳公主幼时的心爱衣裳。觉着雪莹穿着合适,就禀了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大喜,另赏诸多坠饰,说是期望雪莹百日宴上就穿这套衣裳。自己也没多想,回来就将之送往……不知是否因此惹出麻烦一桩! 文锦正胡思乱想,就见周妈妈款步进来,恭敬下拜,“老奴代郡主前来向王妃娘娘请安。” 文锦客气免礼,遣丁香扶她起身。待赐坐上茶,才关切询问雪莹状况。谁知她热情半晌,周妈妈只不冷不热回答一句:“蒙娘娘挂心,郡主无悲无喜还是原样。” 直憋得文锦脸面红涨,讷了一会儿才问及昨日恩赏。 “老奴已请郡主过目。郡主对衣裳很是喜欢,那件豆绿宫绦自从上身就没舍得脱下来。”周妈妈依旧一板一眼回道。 文锦听了大松口气,会心笑道,“郡主喜欢就好。” 周妈妈抬脸瞧她一眼,话锋一转,径自说道:“只是郡主并不想参加百日宴,还请娘娘体谅!” “什么!”文锦惊呼,凝眉问道:“郡主因何不想参加?” 周妈妈头也不抬,继续平静回答:“郡主说不想就是不想。” “这可不是任性的事儿!”文锦急道:“周妈妈千万劝她改变主意,不然又惹王爷生气!” 谁知周妈妈依旧不动声色:“郡主自有主张,老奴如何相劝?只能依命传话而已。”说着竟然起身告退。 文锦瞧着她那低眉顺目,腾地火冒三丈,冷笑道:“周妈妈既然只负责传话,那教养一职我看还是免了!”说着茶盅一放,碰瓷之音格外清亮。 ------------ 第七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3-01-07 周妈妈呆愣当场,文锦却是笑着吩咐丁香:“去看看魏全回来没,没回来就派张信给左长史传话。让他再为郡主安置新的教养妈妈。” 丁香瞧了脸色煞白的周妈妈一眼,恭敬领命。 周妈妈立时急道:“娘娘……娘娘不能这样!” “哦?为何不能?”文锦也不作恼,眉毛一挑继续笑道:“是周妈妈自己说劝不了郡主,既如此如何担当教导之职?” “这……”周妈妈一时语塞,着实没想到她顺茬发难,拿自己的话设套,这该如何是好……她又急又窘,略一思索,就改换了腔调:“哎呦,娘娘明鉴,郡主哪是换人就能伺候的了……老奴刚才说那话还不是怕劝不了郡主反惹娘娘见笑?” 倒是会自找台阶!文锦睨她一眼,趁势问道:“那周妈妈的意思是?” “呵呵,老奴自当全力解劝……”周妈妈赔笑道。 “那就好!”文锦朝丁香摆手吩咐道:“这几日你常去郡主那边瞧瞧,万一周妈妈劝解不了,我也好早点知道!” 丁香满脸含笑:“是!” 周妈妈却是冷汗直冒,再三说劝解得了。 文锦这才正色道:“周妈妈是个明白人,什么时候能让郡主撒娇,什么时候不能任她胡闹,你可要斟酌好!免得祠堂那幕重演,你又性命不保!” “这……老奴知道!娘娘恩情,永远忘不了!”周妈妈只得千恩万谢一番,再恭敬请还。 文锦笑笑,命丁香送她出去,正好听忍冬有关永晖忌吃蛋羹的回报。谁知她探听甚少,说是问了多人都不甚知晓。只一个打荷帮厨说晖少爷两岁时因吃蛋羹大病一场,陈妈妈心有余悸以后就再不让吃了。 文锦若有所思,转头见丁香回到身旁,俨然听到刚才陈诉。结香也一脸冥想,似乎知道个中情况。她忙询问道:“你们可知道些?” 两人面面相觑,一起下跪道:“奴婢在宫中确有些耳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锦点头应允:“恕你们无罪,快快讲来!” 丁香略一沉吟,却是起身向文锦耳语一番。 文锦听了大吃一惊,没想着永晖竟不是天生哑疾,而是吃了有毒的蛋羹……怪不得刚才陈妈妈那副表情。 “……王爷为救晖少爷,连夜进宫面圣……皇上大为震动,命太医院紧急救治,司药局全力配合……最后虽保住了性命,却存了余毒……” “那你可知何人如此胆大?”文锦轻问道。 丁香犹豫不言,倒是结香说道:“晖少爷中毒的事儿在宫里多有传议,奴婢听说是……先刘妃主使……” 文锦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先刘妃竟如此歹毒? 她深吸一口气,急忙追问:“你们还知晓多少先刘妃的事儿?” 两人互看一眼,连连摇头,“也是此事惊动宫里,我们才耳闻一二。” 文锦叹息,好一会儿才道:“这些事儿以后就烂在肚子里吧。” 丁香和结香连忙应命。 文锦沉思半晌,让她们去库房拿些滋补之物送给陈妈妈。“就说晖少爷年幼,全靠陈妈妈照顾。以后还望她竭尽全力。”想了想,又让拿一匹丝帛送去给周妈妈,“就说她服侍郡主有功,以后还需多为郡主考量。” 两人领命退下,文锦又静默了会儿,才动手继续赶制衣裳。 ------------ 第七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01-08 须臾功夫,魏全从前府回来,说左长史早已着手准备,明天就能将礼单送来。文锦点头,摆手让他退下。谁知魏全接着回禀,“杨公公刚命人送来口信儿,说王爷请几位大人到天香楼用膳,怕是要晚些回府。” 文锦一愣,“你可知是同哪些大人?” 魏全恭谨回道:“奴才打听了一下,可惜传信儿的小路子没留心,只说与户部新进的几个主事在一起。”说着偷瞄文锦一眼,小心承诺道:“以后奴才会让他们留心些,定会将所见之人记个清楚。” 文锦不由喜他聪明伶俐,让忍冬拿出二十两银子打赏。 魏全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推辞不受。 文锦笑道:“可不只是赏你的!内外跑腿儿的公公们最是辛苦,闲暇时请他们吃些好酒。” 魏全瞬时明悟,大方收了,恭敬退出。 文锦瞧着他的背影一阵点头,心道:这个魏全以后定能成为内府的头面人物!只是他在王府默默无闻五年未受重用提擢,怎么自己刚一进门,左长史就将他安置过来?若说架空牵制,派个有根底的过来岂不更好?是怕自己心有抵触,还是另有所谋? 想来这种种安排不都是经他点头……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说什么自己是当家主母……还不都是在他许可之内!他是早就画好了圆圈,扎好了桩眼,让自己就这样做个温顺的继妃…… 如此……也好!只要摸清这个圆圈的边缘,不碰触他的界限,是不是他就不会插手相管? “小姐,王爷不回来,您就早点用饭吧……”忍冬见她一脸深思,有心开口打断,既怕她胡思乱想劳神伤心,又怕她这一出神不知多久还魂。 文锦叹口气,下意思揉揉鬓角,将脑中浮现的丝丝线线甩到脑后,起身和她一起去西花厅用膳。 饭后制衣绣活,忙了半个时辰,觉着乏了,就在榻上歪了会儿,直至结香通报梅孺人过来,她才睁开眼。没想着屋内大暗,竟是变了天。文锦些许周正衣衫,命丁香去泡壶热茶,令忍冬引梅孺人内室相见。 梅孺人俨然哭了许久,施了厚厚的粉彩也难掩杏目红肿。文锦自不好提及其他,只一心安慰解劝,没想着又惹她落下泪来。只是她对郡主没丝毫抱怨,还尽说好话周全。好像知道整治周妈妈似的,连带为她美言。直说周妈妈就是拉不下脸面,其实心里知道冷暖。 文锦着实可怜梅孺人诚心一片,索性收了客套之言。“周妈妈怎样我不做评判!可今日之事,着实让我有了新打算。我有心将周妈妈替换,不知孺人有何高见?” 梅孺人大吃一惊,“娘娘,万万不可!”说着竟然跪在榻前。 文锦连忙扶她起来,“你听我把话说完!周妈妈虽是先妃亲随,对郡主衷心不二。可她着实气量狭小,见识短浅,留在郡主身边,不仅不能导她向善,恐怕还会让她越发任性执拗。清明之事不提,今日又是这般。万一郡主真闹着不参加百日宴,不只是拂了东宫脸面,更是让王爷难堪。长此以往,他父女两个岂不越行越远?” 她这话真已是肺腑之言,可惜梅孺人泪光闪闪仍旧摇头。“贱妾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说这话,是真心为郡主着想!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此事必须慢慢进展!” “娘娘!”梅孺人瞧了奉茶的丁香一眼。 文锦略一犹疑,笑道:“她们都不会乱言!” 梅孺人迟疑一番,终是开口,不过却是言简意赅:“有周妈妈在,郡主就不算和外家断了关联!别人……也会有所忌惮!” 文锦听完,顿觉心弦一触!犹如巨石击水,掀起涟漪无数。是了!事情怎会简单!那日他咬牙切齿狠着心要打杀周氏,不是也不了了之…… 梅孺人见她恍然,忍不住松口气。复想起今日她被柳张二人摆了一道,有心安慰道:“娘娘聪慧过人,贱妾无需多言。只一事请娘娘明了,娘娘是妻,我等是妾,贵贱有别,宗法上写得明白,王爷心里也明白……有些事儿,娘娘看开就好。” 文锦一愣,忍不住又打量她两眼。这个梅孺人,真真与众不同! 梅孺人被她瞧得不自在,转移注意问起制衣之事。 文锦也就收了话题,专心和她讨论起花样来。 两人闲谈半天,选定几个喜庆花样,梅孺人就起身告辞。 文锦亲送出院子,回来将方才言语一一细想,又搬出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几本书翻看。碰巧看到夹在书里的那张治脚病的偏方。想着一直没给他用上,就命丁香拿去,看能不能配出药来。 丁香领命而去,文锦又继续看书。待隐隐听到外面风雨之声,她忙起身问是什么时辰。 忍冬回禀说刚至酉时,文锦忙问王爷回来了没。 忍冬讷了半晌,才小声回禀道:“方才柳孺人身边的依浓来报,说王爷已去凝萃园那边了。” 文锦呼吸一滞,脑海里浮现出柳孺人今日身影,现在想来那额前明黄着实鲜艳。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抬头见结香立在屏风处偷偷探望。她勉强一笑,“既然王爷不过来了,我们就简单用些晚膳吧……” 忍冬头也不敢抬,急急拉结香一起下去准备。 文锦起身行至窗前,看见院里红花摇曳,生生受着风吹雨坠。忍不住叹息一声,将袖中香囊再度握紧…… ------------ 第七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3-01-09 春雨扰人,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文锦睡得极不安稳,清早起身不见身边褶皱,着实出了一会儿神。直到忍冬几个进来才迟迟回魂。等梳洗妥当,就听结香通禀,说孺人们齐来定省。文锦仔细瞧瞧镜中妆容,见没有丝毫不妥,才到外室宣见。 没想着进来的除了张孺人、梅孺人,还有柳孺人的贴身仆妇韩妈妈。一番行礼寒暄,那韩妈妈就磕头告罪,说她家孺人昨夜伺候王爷受了些凉,今日委实起不来身,这才遣了她来,还望娘娘宽怀勿要责怪。文锦便问是否请了良医去。韩妈妈连说不用,笑盈盈暗指歇歇就好。 文锦心里微酸,面上却依旧笑道:“既是如此,就请柳孺人好好歇着,昏省也免了吧。” 韩妈妈笑脸相谢,颇得意的起身。 梅孺人就哂笑道,“柳孺人越发娇弱了,还是请良医看看的好。” 韩妈妈傲气十足的扫她一眼,“谢梅孺人挂念,我家孺人虽比不得梅孺人身强体健南行北跑,倒还不至于一场春雨就受不了。” “也是!”梅孺人并不作恼,依旧笑道:“柳孺人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少往通天书院跑!自是能经风历雨,不被病症烦扰。想来还是昨夜风雨大些,真真难为柳孺人身弱体娇。” 韩妈妈瞬时脸面涨红,被她嘲讽的不知接什么话好。倒是张孺人打岔道:“春日本就多病,还请娘娘和王爷保重身子。” 谁知梅孺人立马接道:“哎呀是啊,娘娘千万劝王爷莫接近病灶,万一过了病气那可不妙!” 韩妈妈听了此话,瞬时脸面一僵,不待文锦开口,连忙躬身道:“奴婢一会儿就请良医给孺人瞧瞧,良医说没大碍才好。” 文锦瞧了几人一眼,突觉荒唐好笑!原来不只是宫里,王府里也是这般热闹!真真是自己经验太少,眼界太小,才会以为相安无事就好!哎,树欲静而风不止,怎会没有纷扰? 她暗叹口气,含笑安抚梅孺人一眼,就推脱要赶制绣活儿,让她们各自回去。 梅孺人见她不想顺茬用招,倒是一笑,领头告退。 她们前脚刚走,扈妈妈就亲送早膳过来。说是王爷走的早,给娘娘留了几样小菜。她怕在笼屉里搁久了不好,听说娘娘晨起了,就赶紧送来。 文锦一愣,忍不住问道:“王爷何时来的?” “寅时刚过!想是怕扰娘娘清梦,直接从后门进来。奴婢一时忙活,也忘了遣人通报。”扈妈妈笑着告罪。 文锦说是无碍,结香却撒娇抱怨道:“扈妈妈倒是知应我声,若是连我这个通传都不知道,还不尽被别人取笑。” 扈妈妈连说下次注意,又有意无意道:“也是想多给王爷制些醒酒的吃食。虽说睡了一夜多有缓解,毕竟还需吃些温补熨帖的调理一下脾胃才好。” 忍冬几人听了这话,瞬时眉开眼笑,边夸她想得周到,边暗中朝文锦猛瞧。 扈妈妈的意思文锦哪会不明晓,这不是暗示他没跟柳孺人燕好……明知不应该,明知不好笑,明知躲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早晚有那么一朝,可还是忍不住轻扯嘴角。不,不能这么心胸狭小!文锦好容易劝完自己,一抬头就见数双眼睛偷瞄,俨然把她刚才心思洞晓,她立时又羞又恼,连忙催促摆膳。 谁知几人互看一眼,一起笑道:“那是,王爷有心为娘娘留的小菜,凉了不好!” ------------ 第七十七章 更新时间:2013-01-10 且不提文锦早饭吃得如何,却说张孺人快走两步拦住梅孺人的去路,说是请她到自己院里坐坐。 梅孺人瞄她一眼,慵懒一笑,“张孺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您那院子阴气太盛我可不敢造访。” 张孺人面色一白,勉强笑道:“姐姐这话说的。我那里虽然背阴些却也景色宜人。” 梅孺人就打个哈欠,一脸不耐烦:“我这人懒惯了,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张孺人只得收了虚言,直接打听道:“姐姐与娘娘交好,可摸清娘娘喜好?。” 梅孺人一愣,哂笑道:“我哪里敢与娘娘攀好?还不是图个自保!” 张孺人跟着感慨:“妹妹我何尝不是如此!昨日柳氏胆大妄为,今日又恃宠而骄,怎么都不见娘娘恼怒分毫?刚才姐姐好心提示,娘娘若趁机发难,硬说她有病灶,禁个三五日不让侍寝,还不轻巧?怎么把大好机会白白放掉……你说……娘娘是真宽怀大度毫不介意,还是按兵不动另有高招?” 梅孺人不禁冷笑:“什么另有高招,娘娘宽厚待下,难道你还嫌不好?” “哎呀,谁说不好,若是如此,真乃我等之福……”说着双手合十,喃喃念叨:“哎,可怜我没有姐姐这般容貌,也没有柳孺人那般窈窕,唯指望娘娘宽怀,王爷念旧,容我平安到老……” 梅孺人眉梢微挑,径自冷笑:“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能不能平安到老,可不在于别人是坏是好!张孺人没做亏心事儿,何必自寻烦恼?” 张孺人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连忙掩饰道:“我也是为大家好……若再像以前那位,动不动就使狠招,岂不又闹得阖府不宁鸡飞狗跳?” “哎,狠招也比暗招好,至少……让人死得明了!”梅孺人感慨道。 “哎呀呀,姐姐说什么不好……多忌讳!”张孺人连忙摆手,见梅孺人不以为意,才又担心道:“依柳孺人的心性,只怕越发恃宠而骄!早晚还会生事……姐姐帮娘娘想个法子才好……” 梅孺人呵呵一笑,“那我可管不着……我说张孺人,不该咱操心的事儿,还是不操心为妙!” 张孺人见她径自远去,盯着她背影一阵死瞧!好一会儿才唾了一口,骂道:“商贾家的势力货儿,尽会耍奸使刁!别以为攀上正枝就能得好!” 她正愤愤不平,遥见凝萃园的依浓和一个药奴有说有笑。“啧啧!主子暗骚,丫头明妖!还以什么出身书香清贵为傲!全是假清高!” “孺人,何不近前探听一下柳孺人用药?”红珠提醒道。 张孺人不屑道:“哼,她那么矫情,屁大点的毛病都会吃药!没病尚且装个弱柳扶风,有病还不使劲折腾。哼,这样也好!是药三分毒,让她吃去,活该入门这么久肚子没半点动静!” 她一番幸灾乐祸,转头见红珠对着那药奴偷瞄,立时气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骂道:“小蹄子!瞧什么瞧!”说着逮住她胳膊又掐又扭,红珠疼的眼泪直流,既不敢躲闪又不敢大声咋呼,只得哽咽着求饶。 张孺人又是一阵狠掐,才低声威胁道:“哼,今日先饶了你!哪天再敢发骚……或是妄想打王爷的主意,信不信我抠瞎你的眼!” 红珠见她双眸发红,立时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跪下磕头,直说‘若有此心天打五雷轰’。 张孺人唾她一口,不屑道:“别以为是个人就能学我的老路!还是给我老实本分点好!” 红珠连连称是,张孺人这才毒气大消,招呼她起身,没事儿人似的帮她把袖子理好,还笑着嘱咐勿要向外人胡说八道。 红珠浑身发颤,连声说好。张孺人得意一笑,这才向前举步。 她两人一个心情大好一个惊魂甫定,自没想到刚才一幕全被别人偷瞧。 “张孺人……”那人唇角一勾,妩媚妖娆…… ------------ 第七十八章 更新时间:2013-01-14 不知是那些小菜可口还是着实饿了,文锦早膳用的不少,就先到丰园里走走。正是雨后新晨,更显风景清秀。文锦一路畅游,将满腹忧思尽抛脑后。待行至凉亭水榭,更是不想回屋里久坐。索性遣丁香等人将针线簸箩拿到这里做活儿。丁香结香领命刚走,就见安泰急急来报,说是别庄的许管事带了一株开花梨树进献,已在二门久候。文锦大吃一惊,连忙命忍冬赏赐腰牌请他们进园。 一盏茶功夫,终见许管事行至跟前,身后随仆果真抬了一株梨花矮树。文锦见那白花清淡、枝桠舒展,不由心里喜欢,不待他们行礼就先开口夸赞。许管事忙率几人磕头问安。文锦笑着免礼寒暄,说数月未见,全赖他操心庄园别院。许管事恭敬自谦,丝毫不显骄傲自满。约么提了提农田、果园,就命随从拿出账册若干,请文锦细瞧一番。文锦见他暗使眼色,立时心中了然,命忍冬呈上来翻看。刚扫字面一眼,瞬时脸色微变,勉强稳住心神,凝眉遣散左右,除了许管事谁都不让留。 忍冬大吃一惊,以为账目有误,连忙带诸人退走。心里着实替许管事捏了一把汗,毕竟小姐将最喜欢的田庄交由他打点,如今未过半年就出差错岂不惹她心烦。她惴惴难安自觉把住水榭入口,连回来复命的丁香结香也拦在外面。 文锦扫视周围,见说话安全,才屏息凝气开口:“你说靖王府……打听我?” 许管事连忙点头,“清明过后就陆续有人登门求住,虽然他们巧施装扮,可举手投足行伍之气难掩,而且具是拐弯抹角打探女主。仆委实觉得蹊跷,就命人跟踪探查一番。没想着来人都出自靖武王府。” “他们都打探什么?”文锦好奇道。 许管事偷看她一眼,斟酌道:“仆也猜不透……他们好像都问娘娘是否在清明之前进过千岁山……” 文锦顿觉耳中轰鸣,难道他也听到那日琴箫对战,还认定琴音是自己所弹?天……那他搜山,岂不是……不,不对,他是为苏玉容……那他何苦派人到青山别院……文锦瞬时心慌意乱,种种猜想盘旋,激的她不禁打颤。 好一会儿才急急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许管事深深打量一番,直看的她红了脸面,才低头轻道:“仆也摸不清他们意图,只是怕损害娘娘名声,所以都用谎话蒙骗。索性将前任家主搬出,说女主已随他返还晋中。眼下庄园易主,住着烈女贞妇,留他们住宿已是菩萨情面,若心存歹念,立马拿去官办……”说着磕头请罪,“仆苦心周旋,失言之处还望娘娘责罚!” 文锦面色变了几变,紧咬贝齿才止住羞窘难堪,他这是明讽暗劝,生怕自己有甚妄念……还以为自己掩饰的极好,没想着全被他看穿……好一个‘烈女贞妇’……自己刚才在胡思乱想哪番! 使劲将绣囊紧握,努力排除私心杂念,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摆手:“你做的很好!快快起来。” 许管事暗舒口气,起身笑道:“娘娘不介意就好。” 文锦转头凝望碧湖,“还要谢许管事周全……” 许管事偷眼瞧瞧那宁静侧脸,硬将盘旋在口的话语下咽。如何能提靖王亲自造访渴求相见?如何能说靖王誉之‘山中灵秀’失之憾然?哎,可怜他两个互生爱慕,偏偏命里注定无缘! 许管事心里长吁短叹一番,赶紧躬身请还。 文锦顺势将账册归还,摆手请他去前府用罢午膳再回青山。 许管事不敢推辞,领命告退。 文锦又愣坐半晌,才命忍冬丁香等人近前。 ------------ 第七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3-01-17 几人观她面色有异,以为她因账务之事心烦,具是屏息凝气小心伺候。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左长史前来呈送礼单。文锦暂收针线,速速翻了几页,没说半句修改意见,就抬手交给忍冬,说是等王爷回来再做决断。 左长史自是客套一番,笑着恳求她先指点。文锦只觉心懒,自谦推让几句,就摆手请还。左长史讷了一瞬,指着那梨花夸赞。还有意无意提起许管事,说刚才在前府相见,果真名不虚传,谈吐不凡。文锦心内暗叹,倒是冷着脸面出口抱怨,说什么果园开花大不如前,想是收成不比去年,俨然对许管事有些不满。左长史一听,面露恍然,急忙笑着解劝,还好心建议遣府里果农前去看看。文锦推脱太过麻烦,说本不指望能卖多少银钱,只不过收些秋果给自己解馋。左长史见她不允,自不好再言,赶紧恭敬告退,快步离园。 文锦看着他的背影,命丁香等人收拾针线:“还是回去吧,这里风景虽好,毕竟不如屋里静心。” 几人互看一眼,赶紧收拾东西返还。 刚回到内室换下衣衫,就听结香报说明礼轩的妈妈们前来请安。文锦一听,立马了然,嘴唇一抿,点头宣见。 果然,行礼之后,为首的李妈妈就借榻上摆的婴孩肚兜起了话由。好一番连夸带劝,终将来意道明,自是请李瑞溟‘寻芳’各院,以便开枝散叶,血脉广传。 不知是经历昨日之事有了七分准备,还是被许管事之言夺去大半心神,文锦竟觉麻木异常,听她们说完这些‘府内旧习’和‘温婉良谏’,没怎么作难就点头应允。三人喜出望外,连夸她宽怀大度,索性趁热打铁,呈上日程安排。文锦些许翻看两眼,约么知道自己占了八天、杨嫔占了六天,梅、柳、张等三人各占四天,其余任他随意,就退还册子放她们去芸香那里盖上印鉴。 三人大功告成,笑着出院。哪想着正与李瑞溟打个照面。 李瑞溟轻瞥李妈妈手中卷册一眼,眉头微皱,不及摆手免礼,就大步向前。 结香刚呼喊一声:“给王爷请安。”李瑞溟就穿堂入室,行至文锦跟前。 忽的一人映入眼帘,文锦收不住针线,立时血珠冒出,红了指尖。“嘶……” 李瑞溟一愣,忙伸手相牵,文锦却是微微一闪,起身请安。 “我看看!” “不碍事儿……啊王爷!”文锦愣愣看着他将自己手指放入口里吮吸,立时红霞满面。竟想起前夜痴缠,他印下红梅点点…… 察觉她美目缱绻,时不时看自己一眼,李瑞溟突地一颤,也想起那夜鱼水之欢……忙放开玉指,不自在的坐到榻前。文锦见状,羞窘难堪,越发头脑混乱。一时之间,静默无言,偏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室内流窜。 李瑞溟见榻上摆着文锦制的几件婴孩衣衫,收敛心神颇专注的左翻右看。 文锦这才找回声音,将左长史拟好的百日礼礼单呈献。 李瑞溟些许看了两眼,说了声照办就拿起那绣了一半的肚兜把玩。好一会儿抬眼,见文锦眼底发青,皱眉道:“制这些衣物怕是费了不少心神,绣完这套,以后让绣坊去干。” 文锦一愣,笑着应命。李瑞溟便不再多言,起身到内室换下朝服。文锦见他斜靠在榻上看书,命人将圆枕拿来垫在身下。李瑞溟摆摆手,“你忙你的吧。”文锦又命人沏好茶水,才回到外室。想着还差一双连足袜,索性一并制完。 不知不觉,时至傍晚,竟是柳孺人率先过来请安。 文锦细细打量,见她神清气爽,毫无病色,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可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依旧客气寒暄。柳孺人转头看看内室,嘴角微抿,眼中蓄泪,躬身请求,说是家母偶感风寒,想要回去看看。 文锦一愣,心思飞转。李妈妈等人过来,各院不可能没得传言。她昨日还一心争宠,如今刚达成意愿,怎会突然这般?观她泪光闪闪,偏偏忧心不显,一看就是谎言。 “还望娘娘成全!”柳孺人又是躬身请求。 文锦暗叹,即便知道是谎言也只能让她走一步看看。于是双手扶起:“此乃人之常情。幸好柳大人府上相距不远,我这就去回禀王爷一声。只是孺人何时归宁,欲住几天?” 柳孺人立时展颜,“最好明日启程,怎么也要七八天。” 这么长时间,难道她母亲真得了重病?文锦边走进内室边怀疑自己是否看走眼。 李瑞溟早已听见,摆手道:“你看着安排就是。” 文锦见他没有额外嘱咐,方行至外间给柳孺人答复。还特意让忍冬去长史司交代,让把随行车马、奴仆、礼物依旧例准备齐全。 柳孺人恋恋不舍瞧了内室一眼,终是举步退出。 文锦见她转身时美目炯炯,没来由心头一颤,竟有些不好预感…… ------------ 第八十章 更新时间:2013-01-22 摇摇头甩掉不安,捻针继续绣那肚兜。偏偏张梅两人前来昏省,文锦只能再停工应酬。两人听说柳孺人请求归宁,具是神色愕然。些许静坐,偷瞄内室几眼,就起身告退。文锦瞧着两人背影,暗暗一叹,回身将那肚兜绣完,倒忘了晚膳时间。 直至李瑞溟起身出来,文锦才急急命人张罗晚饭。李瑞溟只让准备些稀粥,说是昨夜饮酒太多到现在还不甚舒坦。 文锦不由纳罕,早知他不喜多饮,昨日又不是请要员吃饭,怎么会…… 李瑞溟并不多言,倒是杨毅看出她的疑惑,暗中告知一番,说是碰巧遇到靖王爷做东摆宴,被他和几位将军一顿猛劝,王爷推辞不过只能多喝几盏。 靖王……是了,他那擅饮的名声可不是传了一天两天,简直能与他那赫赫战功比肩。听说每次大战之前,他必豪饮三碗,而后一马当先冲进敌军,厮杀酣战…… 文锦正勾勒那幅画面,谁知李瑞溟听见杨毅私语,恰好扭头回看。 文锦浑然未觉,杨毅却是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忘了王爷最讨厌近侍多言?他懊恼不已,正欲屈膝告罪,突觉王爷视线是落在自己身边。扭头察看,见王妃若有所思浅笑怡然,说不出的清灵温婉。 好美!杨毅不由心中赞叹,如此笑容似乎发自心间,让人如沐春风、如饮甘泉,真真耐看!只是……王爷怎么渐渐冷了脸面? 他不及多想,明着告罪,暗中提点:“哦,奴才该死,不该多言……” 文锦听他开口,恍然回魂,抬眼撞上李瑞溟探察视线,瞬时心头一颤。下意思低头躲闪,心中慌乱万分,也不知如何周全,只跟着屈膝告罪。 李瑞溟见她如此反应,脸色又是一寒。她刚才那般表情,俨然是对靖王心生崇拜……没错,靖王是大英雄,是千杯不醉……可……她是他的妻……怎么敢当着他的面为别人做那种姿态!哼,都是杨毅多嘴,说得他有多不及靖王似的!他是不喜多饮,却不是酒量不堪! 凝眉瞪杨毅一眼,冷声吩咐用膳。 杨毅赶紧接过丁香送的托盘,一一摆下碗盏。 文锦也慌慌帮忙,希望蒙混过关。 李瑞溟见她略显讨好的奉上粥膳,越发心中不快。勉强喝下半碗,就命杨毅拿酒来。 文锦一愣,正要开口相劝。李瑞溟又吩咐丁香通知厨房做几个下酒菜。 “王爷……”杨毅赔笑开口,见他冷眼过来,连忙转身去办。 文锦见状自不敢再加阻拦,好一番懊恼悔恨,直害怕是自己心思显露,被他瞧出蛛丝马迹。 她这里惴惴难安,李瑞溟也是气息难平。打定主意不能被她小瞧,自是要证明一番。 眼见美酒呈上,李瑞溟一掀盖子,就是一通猛灌,不一会儿便是瓶空酒干,直看得文锦目瞪口呆。 李瑞溟瞄她一眼,嘴角微抿,径自解怀,摆手让送一坛来。 文锦吓得回魂,连忙接过刚送来的托盘,请他些许用些热菜。 李瑞溟举筷吃了两口,就将筷子一甩,直接动起手来。待美酒送上,更是一口酒一口肉吃得好不自在。 文锦着实没想着他能这般,意外之余倒慢慢回过味来。他这是…… 杨毅看到这里也才心下明白,实在憋不住跑到外面笑个痛快。 ------------ 第八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01-23 如此,一顿晚饭直折腾了个把时辰才算用完。文锦吩咐人撤去杯盏,转头见李瑞溟走进内室,急急浸湿帕子去给他擦拭。谁知他凤眼一眯,往床上一歪,半点不肯动弹。文锦只得坐到床边,仔细为他净手擦脸。好容易收拾妥当,却被他一把拉到胸前。 “啊!王……王爷!呜!”’所有惊呼下咽,眼前只有他的俊颜。但觉铁牙叩关,贝齿沦陷,灵蛇攻击,香舌遭难。口内任他肆意侵占,无处不被他气息沾染。 天啊!文锦脑内轰鸣,浑身发颤,越发觉得天旋地转,气短腿软。 李瑞溟好一阵肆虐逞欢,见她脸面涨红又忘了呼吸换气,才意犹未尽松开,容她气喘嘘嘘回神。 只是手指毫不放松,紧捏下巴宣示夫权,“你是我的妻!” 见文锦抿唇,微一使力,又强调一句:“我是你的天!” …… 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天!短短十字,恰如魔咒,又如烙印,一连数日都在耳边盘旋、在心头涌现。 每当她胡思乱想心怀杂念,这‘十字箴言’就冒出来警告一番。文锦叹口气,将余线咬断,让忍冬丁香扯开新衣仔细翻检。 丁香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连忙笑着夸赞:“娘娘真真心灵手巧,莫说剪裁可体,绣样精雅,针脚细密的连个线头都隐藏不见,王爷见了肯定喜欢。” 文锦只笑不言,心道:上次做的夹衫他似乎有些不满,只希望这件外衣能入他眼。 正想着就听结香通传,说是外府的吴妈妈求见。 文锦一听,连忙宣见,还遣丁香去小厨房端些茶点。 丁香纳罕,自是对那吴氏多看两眼。但见她带着个总角丫头进屋,那丫头手里还提个蓝布鸟笼。 这倒是稀罕手段,可惜王爷早有安排,这般投机取巧怕也难到娘娘跟前。 丁香嘴角微挑,放心出屋,没想着正迎见芸香进院。不及开口询问,就听结香对她酸不酸甜不甜嘲讽一番。芸香这次倒没斗嘴,冷眼一瞟,嘴角一扯,扭头回还。 丁香一见,忙快步上前,边呵斥结香赔礼道歉,边笑口寒暄:“芸香妹妹留步,有什么事儿需要通禀但请直言。” 芸香似笑非笑瞧她一眼,“我哪敢跟丁香姑娘论什么姐妹长短。您天资聪颖尽得主上喜欢,我心拙口笨不能现于人前。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丢人现眼。”说着径自举步出院,半点不愿跟她多谈。 丁香心知她眼红心酸嫉妒艳羡,急急跟随欲拿软话安抚开解。好容易追到湖畔,连忙拉住衣角直言:“芸香妹妹真真羞杀我了。若不是姊妹们扶持帮衬,我缘何能在主前光鲜?妹妹只看我出头露面,不见我暗地里受多少难为……对家生奴婢们不敢冷脸,对陪嫁贵仆们不敢怠慢……生怕一个不留神,砸了自己饭碗,还连累姐妹们遭罪……谁让咱都是公主举荐,硬生生阻了人家升迁?”见芸香嘴角微撇,连忙又劝:“妹妹说我光鲜,我倒羡慕妹妹掌印管钱。想着内府各院大小仆奴,哪个不高看妹妹一眼?妹妹一个不爽快,她们想领走一针一线都难……” 如此这般,好一番褒赞,终见芸香脸色好转。但见她美眸一挑,转头笑道:“难怪丁香姑娘招人喜欢,关键是看得通透明白。哎,咱们几个都是从宫里出来,不能说同甘苦共患难,多少也比外人亲近。有什么事自当相扶相帮……” 丁香笑着点头,谁知她话锋一转,眸光一闪,继而说道:“想来在仆婢之间出挑有甚意思?丁香姑娘还是得多考虑长远!姐妹们芳华不长,总不能再蹉跎耽搁……” 丁香一愣,瞬时想起结香因何对她心厌。想来她两个最早相识,也曾亲密无间。偏偏她心高气傲,自持出挑,一心想着攀龙附凤,还罔顾公主恩情暗中打听驸马喜好……听她刚才话里意思,难道说……是了!她从进府就渴求待在娘娘身边,图的不正是被王爷瞧见……难怪结香屡次不听劝,尽不给她好脸,原来早将她看个明白…… 芸香见她面色一改,沉思不言,轻扯嘴角,举步离开。人生苦短,何惧何患?顺嫔不是宫女出身?张孺人不是执灯丫鬟?谁说富贵天定,人各有命?她两个能行,自己为何不能? 幸好没将那事儿说出……即便告诉徐氏,也不见得能得高看,倒不如告诉那边儿……呵呵,多好一块敲门砖!说不定能有热闹看……芸香抬脚踢飞一粒石子,见激起湖面波澜,越发笑得妩媚明艳。 ------------ 第八十二章 一晃,柳孺人归宁已有七日。文锦经不住张孺人再三提醒,终遣人去柳大人府上询问归程。谁知柳孺人推脱母亲未好,欲多留几日榻前侍疾。文锦自不好勉强,命人去长史司报备一声,又遣左长史送些滋补之物过去。待李瑞溟回来,轻描淡写告与他知道。哪想着柳大人早已向他求情,也不知怎么说得,李瑞溟竟有意无意向她提了句:“孝顺父母,人之常情,天经地义,你为正妃,需将心比心,推己及人。” 文锦听完,心思飞转,讷讷称是。李瑞溟见她低头抿唇,俨然听明白他的告诫之意。喜她一点就透,便笑着转移话题,让她明日随他一起入宫去看望德妃娘娘。文锦含笑答应,李瑞溟就起身到书房去了。 文锦恭送他行出屋去,才回坐到榻上沉思。良久,遣忍冬请梅孺人过来闲话。 梅孺人想是知道她要询问什么似的,一见面就直说自己着实未打听出柳孺人因何归宁。“以前凝萃园里倒是有几个长舌的,可不知怎地这次都跟猫咬舌头似的具不多嘴说道。” 文锦复问张孺人是否知晓。梅孺人犹豫一会儿,又摇头道:“她应该跟我一样,不然怎会以‘女子归宁以七日为限’劝娘娘派人请归?” 文锦叹息一声,改口又问:“我对柳府知之甚少,不知孺人能否详细相告?” 梅孺人微微沉吟,才将所知之事细细说出。 原来柳孺人引以为傲的‘帝师之府’,先前本是普通书香门第,一无开国功臣,二无治世能人。直到其祖父柳楷之做了太子少傅,成了应天帝启蒙恩师,才开始发迹。 柳楷之眼光独具,极会审时度势,揣摩上意,每每能在大事上站对位置,因此颇得应天帝赏识信赖。应天帝登极之初,根基不稳。为培养势力、剪除奸佞,明着恩准柳楷之告老还乡,暗中命其开设书院,招贤纳士、网罗人才。柳楷之趁机施恩布德,广结善缘,将不少寒门学子荐到圣前。这些人被提拔重用后,自是对柳楷之感恩戴德。尤其杨氏伏法以后,攀附杨氏的官员多被贬黜。应天帝不得不从书院广拔人才。因此柳楷之所办‘寒门书院’便成了一步到堂前的‘通天书院’。应天帝为安定民心,也有意抬高柳氏,不仅尊柳楷之为师,还真赐了块‘通天书院’的御书金匾。由此柳府扶摇直上成为清贵之门。柳楷之次子更被破例提擢为礼部尚书!只是这柳尚书并未承继其父的精明圆融,反而平庸无能、乏善可陈。好在他胆小懦弱,为父命是从,加之朝中故旧知恩帮衬,虽不讨应天帝喜欢倒也不置招惹祸患。 而柳孺人之父本为柳楷之长子,按理说应由他出仕才对。可惜他迂腐固执,不知变通,而且膝下无儿,无人承后。柳楷之再三考量,选择次子出仕,让长子承继书院。可惜他一片苦心不被理解,反惹得两房不睦。柳楷之担心家道中落,多年经营付之东流,只得以孝悌之义压制二房迁就长房,并用心为长房诸女挑选乘龙快婿,以期弥补裂痕。所以,当看出柳孺人爱慕成王而成王无心纳妾之后,不惜倚老卖老硬是厚着颜面将姻缘促成。 ------------ 第八十三章 文锦听出梅孺人话里满是嘲讽。想来柳孺人常以儒门清贵自诩,言谈举止惯有轻视梅孺人商贾出身之意。梅孺人今日这般揭挑也是大抒心头怨气。所以一些激愤之言听听即可,切莫当真。自己虽和王爷成婚未久,可从几件事儿上,也约么了解他的脾气,窥知他的城府心机。 纳柳孺人进门,绝对是得益良多之事。别的不说,单‘通天书院’那些有才学子便赛过千金万银。长史司那些僚属,六部那些亲信,怕是有不少人出自于此……今日他还因为柳大人之言告诫一番,足见对柳府之重视……所以,与其说柳府硬要攀亲,倒不如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合意正中下怀”…… 梅孺人见文锦不露喜怒,略一沉吟说了这么一句:“因为柳老太爷盛情难却,王爷不得不违了对先妃的誓言,破了三年之约……” “哦?这话何意?”文锦忙问。 梅孺人却故作失言一般,连忙掩口,支支吾吾几声才躬身请她见谅。 文锦忙扶她正身,“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梅孺人这才感慨道:“其实也是先妃爱女心切,怕郡主受了委屈。所以弥留之际,央求王爷三年内不再续娶。王爷慈悲,为宽先妃之心,许诺三年之内‘不迎纳新人,不抬举嫔妾’,直至郡主受封尊号。可因着柳老太爷出面,不得不……因为这王爷对先妃颇为歉疚……” “什么?”文锦不禁惊讶出声。毕竟素来都是妻子为亡夫守节,鲜少有丈夫为亡妻守志,何况他贵为王爷,更是天下仅有。先妃不是骄纵跋扈么?不是苛待嫔妾毒害永晖么?可他竟还为她许下这种誓言……虽说纳了柳孺人不算圆满,可着实满了三年才续娶自己啊……莫非这就是所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是了,他对先妃若无情意,清明之日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即便先妃犯了大错,在她离世之际,他仍然悲伤难过,愿意用温言相抚吧…… 梅孺人见她神色变换,惊讶、感叹、羡慕纷纷涌现,倒是没有自己担心的嫉恨之意,不由大松口气。心道:这一段时间自己虽与她交好,却有意无意试探她的人品、手段。偏偏她一直表现的和善忍让,自己着实分辨不出她是否伪装温良。今日告知她这些,也是想趁机看看她毫无防备时的自然反应。如今看来,她果真本性良善。虽渐渐有了防人之心,毕竟仍无害人之意。单这一点,就比丹枫院里那个让人心安。 梅孺人盘算清楚,又奉上几句话宽怀:“王爷确是天下间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先妃失德,尚且待她如此。娘娘这般敦厚,对郡主又这般维护,王爷自然更加喜欢。” 文锦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含笑自谦一番,转移话题询问郡主。得知雪莹不再闹脾气还开始期盼百日宴,着实心下一松。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梅孺人转头见梨花树边百灵讨喜,笑着夸赞两句便起身请还。 文锦送她行出屋子,回头见花期将尽梨花欲落,没来由一阵黯然。顺手从簸箕里抽出块边角料做的素帕,将最美的花枝绣于其间…… ------------ 第八十三章 翌日早起,李瑞溟见文锦面有倦意,突得更改主意,让她再休息一会儿,自己先进宫去。 文锦心里喜他疼惜,口里却是连声推却。 李瑞溟摆手,“听我的,后宫不比前朝,你现在去了怕是要空等个把时辰才能入门。” 文锦见他坚持,只得轻笑点头,伺候他更衣换服。 李瑞溟凝神看她在自己身上忙活,待她将腰间配饰理顺,才想起吩咐一句:“将礼单给德妃娘娘提提。” 文锦一听,自然明了于心,直说定会请娘娘指点。 李瑞溟点头,大步行出屋去。 文锦恭送他行出院子,回头在榻上歪着。好一会儿,仍觉小腹不适。算算日子,想是月信将至。就让忍冬去熬些红糖水来。忍冬一听,神色微变,忙去小厨房张罗。丁香也急忙拿床薄被给她盖上。 文锦喝下红糖水,静躺到辰时,方更衣打扮,乘轿入宫。 待行至钟粹宫,正赶上德妃移步,说是皇后摆驾东宫,邀她一起过去。“你既然来了,一起到东宫拜谒吧。” 文锦立时心内突突,不自觉浑身紧绷。德妃安抚一笑,“有我呢。” 文锦这才暂安心神,随她一起前行。路上闲话,文锦自是提起了所备贺礼。 德妃听罢,并不作评,倒是提起端王府准备的几样主礼来。文锦听完,若有所思。端王府备了六样玉器,十样金器;自家备了八样玉器,八样金器。总数上都是最高规格,可观德妃神色,俨然对端王府上更为满意…… 她略一沉吟,突地明白过来。是了,大周以玉为贵,讲究“金镶玉”的彩头。若永昭为太子嫡出,八样玉器自是合适。可他毕竟庶出,若现在就将“金玉对等”,他日太子妃所出嫡子如何相送? 德妃见她恍然,笑着点点头,压低声音交代道:“同规同制之下送礼,稍有不同就传达不同讯息。这一点,务要谨记!” 文锦连称受教,恭谨行礼。 德妃笑着扶她正身,“还跟我客气什么。” 文锦由衷一笑,亲扶她走下曲桥。没想着岔路口来了一簇宫婢,众星拱月般伺候着一个美貌宫妃。文锦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靖王之母淑妃! 不待德妃反应,淑妃倒是先过来行礼。文锦也连忙向她屈膝。 双方礼罢,淑妃就笑盈盈打量文锦一番。 明明是笑容可掬,可文锦偏偏觉出丝丝冷意来。连忙低头含胸,愈加显得恭谨谦卑。 淑妃见状,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哎呀,那日她们妯娌几个相见。鸿儿媳妇一回来就把成王妃夸赞一番。我就想下次见了定要好好瞧瞧。你还别说,今日见了,果真比前次开眼。呵呵,成王妃越发大方稳重了。看来还是德妃姐姐指点的好啊。” 德妃笑道:“妹妹竟会抬举我,成王妃总共没进几次宫,我哪有那种‘指手画脚’的机会。呵呵,靖王妃才是得妹妹真传,愈发成了她们妯娌中的翘楚。” 淑妃颇满意的听她夸赞,又多看文锦两眼,才亲热的近前,询问德妃可是到东宫去。 德妃一听便知皇后并未宣见于她。心下有了计较,直说正赶往东宫复命。话里意思自是不能与她闲话耽搁。 谁知淑妃无视推拒之意,也要跟着前往东宫拜谒。 德妃无法,只得任她一同前去。 ------------ 第八十四章 行进东宫,就听管弦之音。淑妃抿嘴轻笑,不知所谓。太监宫女见了,却是急急传报。 不一会儿,太子妃竟亲迎出来。一番行礼寒暄,直说凤驾摆在花园,请她们移步过去。 转身让两妃先行,亲热热陪文锦跟在后面,说什么几日不见格外想念。 文锦被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心慌意乱,更被淑妃有意无意的回眸,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偷眼打量德妃,见她莲步款款,背影翩翩,毫无异状,只得强作镇定,笑脸相随。 一步步挨到花园,就见凤座设在中心亭里,皇后正聆听乐师奏曲。 文锦见德妃垂首静候,也急忙低头垂目。倒是淑妃又轻笑一声,捏着帕子扭头巡视那些乐官伶人。也不知是哪个出挑的招人眼目还是她有什么相识之人,竟是举目搜寻良久。 文锦自不敢明目细瞧,好容易等一曲奏完,终听太监宣见,忙随着叩拜行礼。 皇后笑着免礼赐座,扭头埋怨太子妃未及早回禀。 太子妃讪讪而笑,倒是德妃恭敬告罪,“臣妾来迟,望娘娘责罚。” 皇后忙道:“不迟不迟,倒是本宫累你早起。”说着扫了一眼淑妃。 淑妃就笑道:“皇后娘娘好生偏心,请德妃姐姐品评声乐,却不叫上臣妾。” 皇后嘴角微挑,“哪里是本宫偏心,想着圣驾歇在你处,怕累陛下分心劳神,才没去请你。何况今日彩排预演,若让你们都先听了,百日宴上岂不失了兴致。” “娘娘原是体恤臣妾。”淑妃笑着告罪,“还以为娘娘偏爱德妃姐姐,把我和良妃娘娘撇在一边呢。” 皇后微一蹙眉,面有不耐。瞧见站在德妃侧后的文锦,便转移话题道:“成王妃怎么有空进宫来?” 不待文锦回禀,德妃就笑道:“是妾身劳成王妃过来挑选花样。正好娘娘宣见,成王妃一心过来请安,臣妾只得做个引荐,还望娘娘勿怪。” 文锦听她这话,自是再次叩拜行礼,口呼‘母后’,自称‘臣媳’,说出一番问安吉语。 皇后见她毕恭毕敬,立时笑意融融,“也是本宫疏忽,光忙着为太子妃张罗,竟没得空召见成王妃。”说着命太子妃搀文锦起身,“好在你们姊妹情深,应不会埋怨为母偏心。” 文锦一脸诚惶诚恐,连说不敢。 皇后颇为满意,轻扫淑妃一眼,说了些‘成王若得嫡子为母必也用心操持’的客套话,便命她落座。 文锦见太子妃尚且躬身伺候,自是不敢失礼,也随着站立一侧。 皇后更加满意,命乐师奏曲,请众人品鉴。 果真是皇家乐府,所奏曲目喜而不喧,雅而不俗。可惜文锦不敢凝神细听,时不时偷眼打量皇后和淑妃一眼,以防两方较劲波延自身。 三曲过后,皇后赏赐茶点,询问众人若从中选一该留哪个。 这等问题哪好回答。德妃只中规中矩评点优劣,谁去谁留全无倾向。太子妃俱都说好,文锦自是跟着应和。 唯有淑妃轻笑一声,“这些曲子大同小异,怕是皇亲贵戚们也不觉新鲜。” 此话一出,气氛微僵,淑妃却无所觉,笑盈盈提道:“太子妃不是请了长公主的乐班来,听说里面的乐师技艺高超,不妨让他们来上一曲,也让臣妾饱饱耳福。” 太子妃一愣,上瞄皇后一眼,见她神色不愉,忙笑道:“淑妃娘娘见谅,那班乐师排演完毕,现已被送出宫去。” “哦?”淑妃美目一挑,“这般不凑巧?”继而又不依不挠道:“他们领头的乐师不是被特许留住宾舍么?何不让他吹奏一曲,也好让德妃姐姐品鉴一番?” 这是在说洛菡了!文锦不禁纳罕,淑妃怎么会……偷眼打量皇后,见她面色微变,俨然透出些冷意。只是没想着她竟答应下来,命人宣见乐师洛菡。 文锦一听,不由心下一跳。 竟要在这般场合再次相见么…… 不容多想,须臾功夫,洛菡已被引至亭前。 依旧俊美绝伦,容貌如画,依旧白衣胜雪,出尘脱俗。 只是文锦不自觉低下头去,竟不敢多看两眼。唯听他不卑不亢行礼问安,清泉之音直入双耳。 淑妃却是盯着洛菡出神,直到德妃轻咳两声提醒,才恍然回目。 她这般失态,皇后自是看在眼里,斜眼示意贴身太监,那公公便暗中颔首。 淑妃毕竟久经风浪,刚才还一脸震惊,转瞬便恢复泰然,还笑着出口夸赞,说最是长阳公主慧眼识珠,寻得这般才俊,连她都以为是谪仙下凡。 明明是暧昧之语,偏偏说得自然而然,闹得皇后也不好发难,怕她揪住长阳不放,扯出更多难堪。只得不带好气的命洛菡吹奏一番。 洛菡领命颔首,身子微侧,面向淑妃等人。 美目一扫,本是无意一瞥,不想一个窈窕身影跳入眼帘,立时擎萧呆愣。 文锦久不闻音起,下意识抬头,正巧迎上那探寻目光。 如此,四目对接,具是心头一颤。 文锦慌张张扭头掩饰。倒是太子妃见洛菡出神,小声询问一句“洛先生?”。 洛菡如梦初醒,轻嘘口气,吹奏起来…… ------------ 第八十五章 待一曲吹完,文锦不由皱眉。依着她对洛菡的了解,断不该这般平庸。倒不是说吹的不好,而是少了其中意境……复又想,宫廷之内演奏,自是四平八稳最好。 太子妃也觉出此曲与往日不同,想着昨日太子找他饮酒闲话,直至半夜方才罢盏,莫不是疲乏了,才失了水准? 她见皇后沉下脸色,德妃也轻蹙眉头,生怕淑妃借此嘲讽,急忙笑着圆场,“洛先生昨日排练至亥时……” 不待她说完,淑妃却是笑容灿烂,褒赞起来,“果真是一等乐师,臣妾算是饱了耳福!怪不得能得长阳公主和太子高看。” 皇后挑眉,德妃也是心内讶异,具没想着她会这般善了。想来年前青山围猎,她感了风寒没有伴驾,确实没听过洛菡以前奏曲,自是不知这其中差距。 淑妃也不理会她们神色变化,盯着洛菡深看一眼,又指着他手中紫萧,想要一观。 洛菡一愣,身体微倾,双手呈现。 太子妃就命人取了奉给淑妃。 淑妃接过仔仔细细把玩一番,赞了声好东西,方命人送还。而后笑盈盈起身,对皇后请辞道:“臣妾出来多时,怕陛下罢朝后找寻不见,再有怪罪……” 皇后自然不好拦她,摆手允她离开,只是对她缘何来这一趟有些莫名其妙。 德妃也趁机起身求去,直说成王下朝也该找她要人了。 皇后看文锦一眼,说一声,“新婚燕尔自然情热。”也就允她们告退。 文锦躬身谢恩,太子妃有心送上一程,又怕皇后责罚洛菡,只得说了句“请妹妹有空常来坐坐”的客气话。 文锦欠身谢她,却是又撞上洛菡略显清冷的眸子。她心下一跳,不敢再看,急忙低头随德妃回还。 可走了几步依然如芒在背,直觉是那清冷的眸子如影相随。 她暗自叹息,想着这么一个知音,以后怕是只能这般相见不识…… 回到钟粹宫坐了半晌,不见李瑞溟下朝。德妃觉着时候不早,就说不再等他,径自安排膳房准备午膳。 文锦想起舞阳公主所托,又感念德妃提携照顾,倒是自告奋勇,借膳房之地,亲手下厨做了几样小菜。 德妃见她恭恭敬敬如民间媳妇伺候婆婆一般伺候她进食,越发觉得心里喜欢。撤掉碗碟,又让她陪着在钟粹宫里闲步聊天。 如此又过了个把时辰,才见李瑞溟和杨毅过来。李瑞溟并未多留,匆匆拜别德妃,就携文锦离开。 回府换下礼服,听丁香来报,说是几位孺人前来行礼。李瑞溟摆手说是今日乏了,免了昏省,便去了书房。 丁香看了文锦一眼,见文锦点头,便恭谨退下。 文锦仔细想着今日点滴,似乎他从朝堂上下来就神色不愈,隐隐有些焦躁。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 与他接触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若是一般的事儿,断不会这般形于颜色。能让他这般烦躁的……难道是岐王…… 是了,岐王去了半月有余,却是只言片语未回。后宫之内都有议论。说此次大旱比想象的严重,有的地方甚至出现蝗灾。德妃娘娘和她谈起此事还满心挂念,说难得岐王愿意做些正事偏偏遇见这桩棘手的。 文锦叹息,悄悄去膳房做了一碗莲子羹送到书房。李瑞溟轻说了一声,“有劳了。”便不再言语。文锦将一小瓶明目丹放在案角,轻轻告退。 从书房掩门出来,文锦便请杨毅借一步说话。 这还是文锦第一次跟李瑞溟的贴身近侍单独说话,但观杨毅面相便知极衷心、口风极严。 她心里几番斟酌,还是开口问道:“我见王爷今日心情不好,杨公公可知出了何事?” 杨毅恭敬道:“娘娘莫要挂心,王爷只是忧心公务,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等问题解决了自然无碍了。” 文锦便问:“杨公公可知王爷忧心何等公事?” 杨毅恭敬低头:“老奴不知,王妃见谅。” 文锦叹道:“我知杨公公为难。纵然您告与我,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可是见王爷这般,着实忧心。想着纵然没有什么良策,说几句可心的话让他宽心也好。” 见杨毅低头不言,她便温婉一笑:“既然杨公公作难,我也不勉强。膳房里还有些小菜在笼屉里温着,若是王爷饿了,有劳公公呈上。”说着转身告辞。 杨毅见她走出两步,一咬牙开口道:“娘娘留步!” 文锦转身,杨毅便过去轻声道:“今日早朝皇上接到鲁地传报,说……说岐王殿下入鲁三日,不察灾情,不问民愿,竟和那些富强豪绅饮酒作乐……陛下大怒,欲撤换赈抚使,王爷下跪进言,方得暂缓……而后陛下单独留王爷御书房训话,足足一个时辰……” 原来如此,文锦轻呼一口气,由衷道:“有劳杨公公了!” 杨毅见她神色平静,不由诧异,“王妃不责怪岐王殿下?” 文锦一愣,继而笑道:“王爷既然保举岐王,定是相信他有这番能力。我相信王爷的眼力。再说,我虽与岐王相知不深,却也相信他绝不是枉顾黎民百姓之人。岐王殿下向来不拘常规,如此行事必然有他的道理。只是时机未到,结果尚未显现而已。何况鲁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传报到此已是旧闻,说不定就这几日岐王已经摸清情况稳定形势呢?” 杨毅听了,不由佩服,想他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刚听到此事尚且心怀不平,责怨岐王辜负王爷厚望。竟还没有这位新王妃看得通透。不由躬身道,“娘娘睿智,老奴受教。” 文锦笑道:“公公客气,如此我不多扰了。您还是去王爷身边伺候吧。” 杨毅恭立着看她走出院子方才回台阶下候着。他那里还没站稳,就听李瑞溟叫他进去回话。 他躬身进屋,见李瑞溟侧身立于窗前,俨然将他和王妃窃语看在眼底。他不由心惊,连忙跪下:“老奴该死!” 李瑞溟也不看他,沉声问:“王妃跟你打听什么?” 杨毅知道已是坏了他的规矩,忙将刚才情景和盘托出。 李瑞溟听了,不觉心里一惊。从朝堂上下来,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和他攀谈,有幸灾乐祸看他笑话的,有担心忧虑劝他放弃的。就连几个心腹也都不满十三举动。到御书房侍驾,父皇也是再三怀疑,一通责骂……竟没一个人这般知他信他! 憋了一天的烦躁,抽丝剥茧般散去。转头看看桌上的莲子羹和玉瓷瓶,不由嘴角微扬,他的新婚妻子倒是一朵解语花…… 杨毅见他这番表情,心里大松一口气。这新王妃果然与先刘妃不同。或许她才是最适合王爷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