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复生 ------------ 第一章 冰糖葫芦,白衣美人 更新时间:2012-10-25 永安镇。 小镇最大的酒楼茶肆,近来生意好到大掌柜连睡觉都在梦中数钱数到手软,口水更是流了满枕。 很稀疏平常的一天,大掌柜依着惯例让小二在楼上摆了那把祖传的紫檀八仙椅,掌中托着一盏砂壶,闲闲看着楼下。 听着大堂中“砰砰砰……”“啪啪啪……”不绝于耳的瓷器碎裂声,大掌柜两枚小胡须愉悦得翘了翘,默默在心里哗啦啦拨着算盘,算着今日又该进项多少真金白银了,这帮子武林人士一向出手阔绰,那银锭子扔出手眼都不眨一下。 那茶桌上摆着的,全是他从外地购买回的一般瓷品,却是被明码标价上等官窑。 本就是粗糙赶工而成的茶盏们,生不逢时,仅仅不到半日,便被那些红脸粗脖子的热血汉子给摔了个粉碎。 这可不是寻衅滋事,更不是决战武斗,大掌柜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看着楼下临时搭的一个台子,上面一宽衫方巾的儒士正站在台中,神情愤慨舌生莲花,手下沉木更是频频拍案,引起了台下众人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 “前日,我们刚说到那红衣妖女惨无人道,不仅祸害了赵家一门,还克死了赵家大公子,可怜那赵公子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物,也逃不出那妖女的魔爪。更令人发指的是,妖女连那赵家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姐都不放过,败坏伦常将其肆意亵玩,最后那赵小姐不堪凌辱投湖自尽……” …… “你们可知,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孙家大管家,五十岁了,那魔女都不放过人家,硬逼着孙大管家娶她!最后那孙家大管家骨气太硬,宁死不屈啊,最后被那魔女打得双腿残废!真是散尽天良!” …… 果然,几盏白瓷杯瞬间粉身碎骨。 瓷裂声,拍桌声,斥骂声,甚至连掀桌的都有。 “太不像话了!那妖女还是人吗?简直是禽兽不如!” “他奶奶的,真该叫上兄弟们冲上山将那妖女给灭了!” “嚣张的妖女,也不过是一个臭婊子,丑陋如斯,还逼着别人娶她!不娶就杀!但凡是个有骨气的爷们,就该像那赵大管家一样,一身铮铮傲骨,宁死不屈!那才是好汉!” “对,这位兄弟说得好!” …… 大掌柜摆了摆手,站在他身后的小二哥立马机灵得奔下楼,给那唾沫横飞的说书先生填上热茶,而那摔了杯盏又抽出刀剑红脸粗脖子的江湖人士,转瞬又朝着那小二哥喊道,再上一壶酒。 小二哥勤快得忙活来忙活去,身前挂着放银两的布袋也越来越沉。 …… 那说书的儒士动作优雅的饮尽一杯茶,待放下茶杯,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幸是老天有眼,也看不过那红衣妖女再祸害人间,终于将其拖入了阴曹地府,妖女恶事做尽该是要受那刀山油锅千刀万剐之刑罚,魂魄永生不得超脱!而天下,也从此太平了。” 这厢,闻此大好消息的众位壮士还来不及拍桌庆贺,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茶楼中响起。 “那可不一定啊!我可是听说,那红衣妖女,就在三日前,死而复生了!” 这消息真是惊悚!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侧目。 一个娇俏的白衣姑娘双腿盘坐在大堂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白玉美手上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放在嘴边咬着。 双眸灵动,眨巴眨巴瞧着那瞬间回过头来看她的众人,好一会儿,红唇亲启,吐出了几粒山楂籽。 看到白衣女子的众汉子莫不都在心中感慨一声,瞧那脸蛋美得跟个仙女似的,曼妙身材也极动人。 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兴许还能称赞那白衣女子一句,气质清雅脱俗,美丽不可方物,真是个绝色尤物。 白衣女子身后站着的黑衣男子,看着众人齐聚过来的目光,神色不变,眉头却是一挑,一双漆黑双瞳轻飘飘扫视了一圈。 好冷! 众人心惊,倘若目光也能杀人的话,兴许自己早已被那黑衣男子冷冷的目光给万箭穿心了!大家都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出来混的都有两把刷子,没刷子的也有点眼色,那黑衣男子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吠犬不足惧,但不吠的犬呢…… 黑衣男子腰侧的那把上古名剑龙渊,江湖兵器谱排行第三也是最为神秘的名剑,没人不会认得。 只是那黑衣男子看起来面生的很,不知是何方人物,又站在白衣女子身后,看其衣着不俗,想来是哪家高门贵府中的高手护卫之流。 说书的儒士想来是个有些见识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气定神闲,对着那白衣女子悠悠道:“妖女死而复生全数谣传。这位姑娘想来有所不知,三日前,各大门派世家江湖英雄豪杰齐汇楚门,亲眼瞧见那楚门魔女躺在红漆棺材中,直到钉棺下葬。又何曾来的死而复生一说?” 白衣女子一听,手中的冰糖葫芦顷刻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沾了满身的灰尘。 红唇哆嗦了几下,白衣女子立马冲到了那说书先生的身前,难以置信求证道:“你你你你……说的是真的?” 说书先生此刻离得美人这般近,纤毫毕见,那双如玉美手指着自己,非但没让他感觉到半分被无礼冒犯,反而让他生出一股轻轻揉弄那双柔荑的冲动。三日前,据师兄师姐们都上了不老山,而和他关系走得很近的刘轩师兄回来时更是频频炫耀,他在楚门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夏歌。花容月貌,倾国倾城……那副趾高气扬,直让他看得咬碎金牙也不解气,不就是见了见美人么,又不是抱得美人归!得瑟个毛! 而那天下第一美人夏歌……有面前的这个女子美么? 只是,说书先生一时旖念顿生想要真正触摸到那白衣女子的手指时,那白衣女子像是刚反应过来般摊开了两只手掌,手中空荡荡的,眉头立马皱起:“哎?我的糖葫芦呢?” 只是大堂中一时间的沉默,竟是没有人接话。 黑衣男子将扫视了一圈的冰锥子眼神收了回来,待落到女子身上时,冰锥子奇异得化成了一滩春水。 黑衣男子本是很刻板的语调,此刻却像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慢慢道:“刚刚掉到地上了。” 白衣女子灵动眸子猛地睁大,尔后一串泪珠子簌簌落了下来,迅疾到众人来不及反应,一张芙蓉面上满是委屈,冲着那黑衣男子哭道:“都怪你没看好我的糖葫芦!你赔我!你赔我!死木头!都是你害得!”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对着那落泪哭诉的白衣女子道:“我没钱。” 大堂中的一干江湖人士看得美人落泪,而那黑衣护卫如此木讷,不解风情,频频扼腕。 白衣女子含泪咬牙,恨恨道:“楚红居然死了?楚红居然死了!” 黑衣男子点点头,一脸诚实:“恩,我知道。” 白衣女子落泪落得更欢:“你知道她死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你什么意思!我还巴巴得跑出来找人,你不说话是想看我出丑么!” 黑衣男子皱眉,黑眸盯着女子看了半晌,良久,语气似叹息:“没有。我说过了,阿红已经死了,可是你不信,非要下山来打听,若说出丑了,也是你自己闹的。” 此刻,汉子们又想拍桌摔杯了,你这护卫能不能别这么实诚啊,有这么对待美人的么!瞧瞧那白衣女子一张俏脸气得愈发通红,贝齿咬唇忍着哭的模样,真是惹人疼惜到心坎里了。 而坐在二楼的大掌柜看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幕,手中的砂壶轻轻放下,尔后对着身后的小二哥吩咐了几声,那小二哥听得一愣,随后却是乐颠颠得下楼了。 说书的儒士看众人的注意力全被那白衣女子和黑衣男子吸引去,却没有半分被喧宾夺主的不悦,反是语调温柔,对着那白衣女子道:“他没钱,我有钱,你想吃……” 只是,说书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周身一阵阴寒。抬眼,便见那黑衣男子一双深邃黑瞳定定看着自己,气势逼人。 说书先生从善如流得闭嘴了。 这时,刚刚奔出大堂的小二哥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小二哥是个有眼力见的,没有将那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白衣女子,而是想递给那黑衣男子,简言道:“这是我们掌柜送给姑娘的。” 白衣姑娘怔怔看着小二哥手中的冰糖葫芦,登时止泪,兴冲冲走了过来,问道:“这是给我的?” 小二哥忙将糖葫芦递给她,又按着大掌柜的吩咐说道:“我们掌柜的还说了,倘若姑娘以后再来咱酒楼,这一串糖葫芦是时时为姑娘准备的。” 白衣姑娘双眸迸发出光彩,看着这一切,黑衣男子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白衣女子高兴得咬着新糖葫芦,重新坐回了那张桌子上,不理会众人看着她的眼神,双眸认真看着那说书先生,意思是你可以继续讲故事了。 半个时辰后。 听完说书,黑衣男子掏出白绢,将女子嘴边的糖渣轻轻擦拭干净,尔后弯下腰,背起又开始撒娇不想走路的女子,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慢悠悠走出大堂。 看着那二人踏出酒楼的背影,小二哥不解得问那大掌柜,糖葫芦那又不贵,怎么……只许诺那女子一串,这不是显得小家子气么。 大掌柜伸手捋了捋两枚小胡子,悠悠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串糖葫芦是正好,让那姑娘高兴就好。若是让你买许多回来,反是落了故意讨好之嫌,过犹而不及。以后添茶上菜,切记这个理,这世上万事,七分刚刚好。” 经此一事,倘若那白衣美人日后还来,当个活招牌,他这酒楼的生意指不定还会更红火。那不老山楚门红衣妖女之事,充其量只能火一阵子,但她已是个死人,远不如一个活生生的绝色尤物来得吸引人。 小二哥一脸崇拜,连连应是。 ------------ 第二章 天下之南,不老奇山 更新时间:2012-10-27 三日前。 平城不老山。 稍稍混江湖混了个三四年的人,大抵都听说过,天下之南端,平城不老山,山雄水清,峰秀滩险,风景美是极美,但不老山出名不在这儿,而在不老山的人。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不老山不高,也没有仙,但出过两个人,就让这座天下无名的山给火了,偏偏,这两个人,一个是三十年前天下人人敬仰的大圣人,另一个,隔了三十年后,却是如今江湖人人惧怕痛恨唾骂的大魔女。 可以这么说,三十年前不老山就是个香饽饽,就连高居庙堂的那些官爷们都有闻香而来学天道求点化的,指望着哪天也学大圣人能乘凌紫霞白日飞升。但,天有不测风云,就连山也有个旦夕祸福啊,看看,三十年后,就一个身穿红衣的娘们儿,下了这不老山在江湖溜了一圈,就把不老山那仙气蒸腾的大名给折腾了个大颠倒,如今一说不老山啊,那说起的人嘴巴里仿佛都邪气轰天,可见不老山的恶名之深远之深刻。 倘若这不老山也能说话也有个七情六欲,估计也会泪流满面仰天竖起中指,骂一句,奶奶个腿啊。 哎,这世道啊,常言是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山是这样,人啊其实也差不离的。 要上不老山,就必要过黄泉峡谷。 黄泉峡谷其实也就是一个狭而深的河谷,夹岸奇峰陡峭,估计连灵猴都难以攀附而上,凡人就更别指望了,不过若是碰上轻功稍好些的江湖人,兴许能提气踏壁而行爬上顶去?不不不,若大家真想要秀一秀自己轻盈的身姿缥缈的轻功,可别挑这个地儿秀啊,但凡家中有个老资格的祖师爷师父师叔前辈什么的,去虚心请教问问有没有人在这里狠栽过? 但凡有十个来过不老山的,必定有九个会神色黯然一脸痛色悔不当初得点头。 黄泉峡谷有忘川河,奔腾急湍,暗礁接踵,撑船三十年的老艄公都不敢在此一试。那陡峭崖壁毒草丛生毒物肆行,人若沾上半分星点,三步一毒,五步便倒。 在那陡峭崖壁上不幸染了毒,任你是天外飞仙还是九天金鹏,也要头昏脑胀四肢发麻血液逆流,这进气都比出气少了还能再飘逸的起来?下面便是忘川河,再掉进那湍急的河流之中,暗礁无数,估计直接就去和阎王喝茶去了。 黄泉峡谷有忘川河,也定有奈何桥。上载危崖,下临深谷,这样一条近乎临空悬挂的石桥就是通往不老山山顶的唯一途径。石头是天然而生,那台阶是被人一刀刀凿刻出来的,不过为啥取名叫奈何呢,以前听了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的,想必今天以后也都知道了。 今儿个是七月十五,民间鬼节。 本是阴测测冷森森的一天,搁在往年,独自行走在这奈何桥上啊,保不准就被那漫天飞舞的黄白纸钱糊住脸,胆大的呸一声,骂骂咧咧几句晦气就匆匆溜了。但遇上几个胆小的,兴许就被那几张黄白纸给吓得嗝屁了,若有人说起来谁听了都是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可江湖上好像真有此事。 “那被吓得嗝屁了的就是咱隔壁山坡的那个千华寺的老秃驴,不休主持。” “噗哧,骗鬼吧你……” ……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那奈何桥头一直蜿蜒到奈何桥尾,各门各派由于制服不太统一的缘故,花花绿绿白白黄黄的,站在不老山顶,远远看过来,还真如一条细长细长的花虫子攀在壁崖上,不过,这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是去干啥? 唉,这是去奔丧啊。 行在队伍中间的,是两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脑袋锃光瓦亮,在一堆戴着高帽,扎着镶玉发带的行人里实在有些扎眼的很,间或别的门派,有几个自恃姿色不错眼高惯了养成碎嘴爱笑话别人的女弟子,吃吃笑着拿这两个秃驴做笑料。这俩秃驴大的牵着小的走,老的身形瘦削,僧袍又大,走起路来晃荡荡的似乎跟张纸片似的,小的又太小,那僧袍估计是被粗糙改过的,一点也不合身,补丁也是花花绿绿的,啥形状的都有。听过做和尚的一辈子清习苦修,连肉都吃不上一口,可也实在没听过哪家寺庙穷成这,看起来比那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还不如吧。这样的人竟能和那楚门魔女扯上关系? 不过,在这个漫长桥路上走着,无聊至极,出现这么奇特的俩人,一时间还觉得有趣得很。 “爷爷” 身后那群女子的笑声有些尖利吵闹,小和尚不舒服得嘟起嘴,揉了揉耳朵,唤道。 “啊,二蛋,咋了?” 老和尚似是突然从梦乡里刚被拽出来,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看向了身旁的小和尚。 “我又听见别人骂你老秃驴了,爷爷,你要真的是老秃驴,那我不就成了小秃驴啊?” 老和尚抬起有些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咧开嘴笑了笑,掉了一颗门牙的老嘴看起来有点漏风,他安慰着一脸不满的小和尚:“那群小娘子还说你爷爷我嗝屁了呢,说一句秃驴怎么了,我看啊,她们八成是羡慕二蛋的光头圆圆的,千华寺几百年了最属二蛋的光头亮堂!” 小和尚一听,脸上立马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老成十足的表情出现在这张稚嫩的小脸上显得很是滑稽,他道:“嘁,爷爷你又说胡话了,千华寺建了才不到十年,哪来的几百年。再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边走路边睡觉,上一次我没跟你出门看着你,你就被人绊倒磕掉一颗大门牙,现在又这样,你是打算把所有的牙齿都磕光吗?” 老和尚老脸一红,嘿嘿直笑,道:“楚门那个丫头太皮了,不就是爷爷我以前没打招呼拿了点她的不值钱的东西么,她就死揪着不放,好歹上次拿一颗门牙赔了她,这才消了她的火气,嘿嘿。” 小和尚这下连无奈的表情都懒得做了,小胖脸面无表情,哼声道:“不打招呼拿人家的东西那叫偷!还有啊,什么叫不值钱的东西,你拿了人家的一株千年灵芝和一颗不死金丹,连皇帝都要不到的东西你都给她拿了,换做是我,我也会生气的!你一颗牙齿才值几个钱啊。” 听着小和尚的斥责,老和尚砸巴了下嘴,“可爷爷我是拿那些宝贝救你啊,不然二蛋你也活不到现在了。” 小和尚一听,脸上的面无表情换做了苦恼:“好吧,我知道那些宝贝全进了我的肚子了。那我们今天来干嘛,找她的打吗?” 老和尚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脸上带了几分的认真,少了几分玩笑,悠悠道:“江湖人人都说她是个坏女人,杀人如麻,坏事做尽,活得时候别人咒她老天无眼怎么没来个天雷劈死她,就算是死了也定是要下阴曹地府遭受千刀万剐的。爷爷我偷了这样一个人的东西给你吃,今天又带你来上门讨打,你怕不怕她?” 小和尚摇摇头,竟是认真说道:“不怕,倘若她真是别人说的那么坏,当初就不会只要爷爷的一颗不值钱的门牙换那些东西了。还有啊爷爷,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听信山下传言嘛,你怎么又不听,我们寺庙里那个赖着不走的疯子总是拉着我说什么‘紫府武相,位居人上’‘紫府同宫,终身福厚’是个天生的皇帝命,我才不信,我只是千华寺的小和尚,下一届的千华寺主持啊。” 老和尚这会却是嘿嘿笑了两句,没有回话。 小和尚探了探头,这石桥似乎很长,他们都走了半天都走不到山顶,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群人,脸上带了几分不解,问道:“那他们是干嘛来,和我们一样偷了人家的东西,来讨打的?” 老和尚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眯了眯,语气带了几分意味深长,道:“不,这些人是来奔丧的。” 此时的小和尚,知道奔丧是什么意思,却是听不出这话中有何深意。只是感慨了句,这楚门的人缘可真广,有人死了,都有这么多的人来去送葬。心中想着若是千华寺每年都有这么些香客来,他和爷爷是不是就不用每天住在破庙里淋着雨饿肚子了。 小和尚年纪尚小,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小脸,红扑扑得跟个大圆苹果似的,眼睛也是圆圆的,黑黑的,看起来憨憨的。此刻小和尚皱起了小眉头思索着怎么挨那楚门女主人的打才不会疼,嘟着嘴巴的模样很是可爱。 只是这一老一少,说了半天的话,周围人却是没有听到半分,落在他们眼中的,只是一大一小慢腾腾走着,老的牵着小的,老的头一直点呀点跟鸡吃米似的,小的一会儿就转头看看老的,有些胖乎乎的小脸一会儿皱起,一会又展开,丰富得很。这副画面落在背后那群长舌姑娘的眼里,又是一件趣事。 ------------ 第三章 奈何桥尽,便是楚门 更新时间:2012-10-28 走石桥走了近乎两个时辰,不知越过多少座山了,在众人都有些疲累之时,走在前方的人群突然传来一声欢呼。然后长长的奔丧队伍开始骚动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前面的传给后面的,后面的传给吊尾的――“楚门到啦!”大抵是走累了说渴了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传来,让人精神不由狠狠一震。 走完奈何桥最后一个台阶,转了个不大的弯,出现在人们眼前便是一片巨大的平地,看得出来,此处视野极佳,平地用一块块齐整青石铺就,干净整洁,纤尘不见。前面人群渐渐散开,一堆一堆的站好,扎堆人的类型基本上是和制服统一起来的。但这块宛如广场般宽阔的地儿,却是在这不老山的山顶,虽是登高望远眼界极其宽广,可这里风也极大啊,许多门派的队伍中纷纷传来惊呼声,原来是很多女侠漂亮精致的发髻被那大风吹散,一个一个长发散乱遮眉掩目脸带惊慌恍若疯魔,更甚者,有那修为稍稍低一些的子弟,连手中的刀剑都有些拿不稳,铿锵、铿锵的金属坠地声时时传来。 相对而言,各大门派的掌门们各大世家的家长们就比较淡定了,纹风不动,摸须的摸须,微笑的微笑,肃然的继续肃然。 或许,日后可以带自家子弟上这不老山顶来考验考验,是好是坏,满意的觉悟高的留下负责传承发扬本门派,不满意的资质差的挑出去干干杂活负责门派的衣食住行。更或者,每年兴许还可以在此地组织一个谈道论剑的大会,吃吃瓜子喝喝茶,舞舞刀剑秀秀法,各大门派还能互相交流交流。一时间,几大高深莫测的门派掌门们皆是心有灵犀对视一眼,为这个想法感到妙极,妙极。 如今有此打算,完全是自恃,那个让他们忌惮非常的人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了。 老和尚那微阖的双目陡然张开,手一动,拉着小和尚侧了侧身子,站到了一个偏僻的人群角落里。抬起头,看着那广场中央,一座巍峨的白石牌楼矗立那里,排楼上有精致奇异的瑞兽浮雕,栩栩如生。牌楼上方中央,凿刻着两个黑漆大字――楚门。 铁画银钩,笔走龙蛇。 老和尚一双浑浊的双目定定看着那两个大字,他活了这些年头,去过多少地儿,见过多少人,更甚者,还随着那人到过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但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依旧如第一次来楚门一样,看着那宏大的白石牌楼上两个大字久久回不过神。那人常说,字如其人,他记得。而他看这两个字的神韵,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才真正明白那人话中的含义:是什么人,便写什么字,便做什么事。 初见这两个字的时候,老和尚那时还不是老和尚,小和尚也不是小和尚。塞耳浊目,这是当时老和尚给自己的评价。 老和尚拉着小和尚,从这群热热闹闹的英雄豪杰中退出来,直直往那牌楼走去,道:“二蛋啊,走,爷爷带你去见个人。” 小和尚乖乖应道:“哦” …… 楚门是啥?倘若有人问出这么个问题,定会被其他江湖老油条们鄙视嘲笑的。 谁不知啊,这楚门有五人:一个连克四任丈夫的无盐恶女,好穿红衣,性极凶残;一个爱吃馒头的天下第一高手,嗜睡成狂,逢路必迷;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挥舞巨斧,要当小受;一个天下第二好多年的绝色美女,很天然呆,太缺心眼;一个头戴三朵桃花的半老徐娘,天性风流,千杯不醉。 简言之,楚氏一门全是奇葩。 往常,江湖老鸟就是这么说给那群菜鸟听,但是今年楚门故事,似乎与往年有了些不同。也是在不久的不久的不久的以后,江湖人人都知道了一个铁打金铸的事实――楚门不仅是江湖的一朵大奇葩,也是天下的一个大传奇。 话说,楚门这个奇葩指数啊,早就盖过了江湖黑榜第一邪教白衣教的凶残值,也早早盖过了三年前同震白道黑道的北陵王小世子天下第一剑的大风头。而为此,江湖上还另有人排了一张江湖榜――红榜。 但是,红榜上的名额自它出世都是仅有一个,那就是楚门。 兴许有几个不解的要问,若说那楚门的掌门人楚红,传言其要用“克夫命,老抢亲,无盐丑女,性极凶恶,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简直一罗刹……”等等等等诸多贬义词汇来形容,被这样一个大魔女管理的门派,想来楚门也是个歪道邪教的黑道非法组织了。 有人这么想很正常很正常。 楚红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魔女,她的邪恶前无古人想必后来者也难望其项背。因为不仅江湖正道视其为妖邪,传言连那恶名鼎鼎的白衣邪教都对她忌惮惧怕。朝堂和江湖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说楚门是个奇葩就是因为这个喜好穿红衣的大魔女在那朝廷之中都大有凶名,五年间,楚红从不老山下来,就好似一个泼天祸害,把江湖搅乱成了一锅粥,也把朝堂闹了个天翻地覆。 所以,这一点让江湖人士有点难办。 明地里英雄豪杰们在这红衣魔女背后那是指天骂恨不得将其手刃挫骨扬灰,各种版本的恩怨情仇录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似乎谁不跟这个臭名昭著的女人牵扯上一丝关系,那谁就不能说是江湖名人大户世家,只是个不出名不上道的货色而已。楚红眼界高,极高,一般人她想杀估计也嫌出手累,哪次出手不是对着江湖有名的侠士英雄世家公子,亦或是嗜血魔头,更是朝堂赫赫威名已久的名臣大官。所以,很诡异的一点,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但凡哪个门派出了一桩命案稍稍有些凄惨见血的,不管和楚红有没有关系,有心人都能将其添油加醋传得身临其境:某年某月某日,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不知为何,阴风一阵接着一阵似乎还能听见凄厉的鬼哭声,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一个身穿如血红衣的罗刹从天而降,手持漆黑倒钩长戟,刷刷刷,头颅横飞,四肢散地,唉,造孽啊,又是一出人间惨剧。 与风风火火恍如办喜事热闹的门派葬礼一同将至的,还有那暂时在江湖上会火好一阵子的门派名气。所以,稍稍有些脑子的掌门人,都会对这条让门派名气大升的捷径热衷不衰。 所以为何老人们总说流言不可信呢,因为这流言,很多一半是人传的,一半是杜撰的,水分多啊。 暗地里呢,有些江湖人士常常自诩视功名为粪土,逍遥江湖才是真潇洒,亦或者寻求天道永存,似是随人云云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能顿悟大道与天地齐寿,很是瞧不起那些天天对着一个爱穿黄袍子的人,早晚见了要跪看到人家写的一句话要跪就连赏了一件东西也得跪的官员们。与此相对,天天在皇帝手下混饭吃的官爷们也很看不起这些闯荡江湖的人,说起来就是一乡野草莽,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粗野之辈。 也因此,江湖人士们见红衣魔女大闹了朝廷之后,那官爷们挨了刀子见了血破了门府失了财偏偏还不敢下令追剿,这可是让江湖人士扬眉吐气了好一阵子。红衣魔女虽说是坏事做尽,但毕竟也还是出自江湖。在摒弃个人恩怨一致对外的大势下,“英雄不问出路”这句话还是很值得深究发扬的。 就算,红衣魔女压根算不上是什么江湖英雄。 正在广场人诸多英雄豪杰吵吵闹闹好似菜市场买菜时,人群中一个青衣仗剑的年轻男子看着那白石牌楼轻声喃语:“这样的人,分明就是一枭雄,若是生为男子,论谋略论胆识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但她偏偏是个女人,又凶又倔,又烈又傲,还爱欺负人爱看人的笑话,这样一看,她顶多就是一个没人敢娶的母老虎罢了。” 年轻男子一袭青衣,举止儒雅,一张白玉脸上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秀气,其中最为出彩的便是那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笑时眼如弯月,眼神似醉非醉。薄唇经常扬起,似是在笑。这样一张风流倜傥而又不失温柔缱绻的脸,配上男子挺拔精瘦的身姿,就算是在俊才辈出的京都,都极受女人的青睐。 一向凭着这张脸便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北陵王小世子,却有一个女人对其很是不屑一顾,不屑一顾倒也罢了,偏偏这个女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羞辱了一番,让他堂堂北陵王小世子的颜面丢尽更让北陵王府一时沦为天下笑谈。 此刻,北陵王小世子舒易看着那牌楼上两个大字感慨万千。 往事不堪回首,一词概括之,心酸。 去年今日,小世子很清楚的记得,江南别庄,秋色宜人,那红衣女子花下而立,肆意烂漫的扶桑花都比不上那女子的一分明艳,景是美景,人是美人,但那红衣美人一开口,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得破裂殆尽:“小舒啊,倘若明年今日我还好好活着,我哪就亲自来北陵王府提亲,当然不是给我提,是给我家那二楞子车夫,将你嫁给他好不好啊?嘿嘿,若我不走运翘掉了,这个约定也就不算数了。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我一直想带你去楚门看看,在山顶上,风挺大的吹得也挺爽,你这娘们似的皮肤就该给那大风吹吹,哈哈……” 舒易记得,那女子极爱红衣,也极爱她的家,楚门,什么好东西都想带回去,或许,那女子唯一夸过他的一句话就是―― “我家那二楞子,长相最好,心也最好,除了人时不时爱犯点傻这个小毛病,当然也值得最好的人来配。可我下了山,发现的尽是些歪瓜裂枣,后来碰上的你嘛,还算凑合了。” 或许,那女子这辈子唯一夸过他的一句话,以后,他再也听不到了。 ------------ 第四章 白玉牌楼,血色棺材 更新时间:2012-10-29 商讨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众位英雄豪杰终于讨论出个结果了,最后是由江湖四大世家之首王家打头,带众人进那楚门。 茫然四顾,巨大的广场,除了一座宏大巍峨的白石牌楼,什么建筑都没有。 许多从未来过楚门的人面面相觑之际,那王家家长王守静气定神闲得带着王家人走向那白石牌楼。 众人纷纷了悟,猜测那门内定有玄机。 一只脚刚踏进门的王守静,看着周身陡然变幻的场景,尽管已经是第二次来了,还是忍不住一愣。 与在牌楼外看到的空旷无一物不同,眨眼间,踏进门内的众人便已身处宽敞的大厅,厅中两边各自耸立着十八根高大的白玉柱,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映着人影清晰。这大厅极为宽敞,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竟然就那么轻轻松松给全纳入了,并且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而一口艳红如血的硕大棺材,孤零零刺入众人的眼眶,让刚进入大厅还喧嚣不休的众位豪杰们霎时鸦雀无声。 大厅一时静得,或许掉一根针也能听到。 为什么说是孤零零的呢?照说谁家灵堂里摆了口棺材,那灵堂应该是白幔悬垂白烛点着,那棺材前更应有一个铁盆,盆前跪着一人,白衣白帽白着脸,神色凄怆烧纸钱,滴几滴眼泪才应景。 诸位说,是不是? 葬礼就该有个葬礼的样子,这红衣魔女生前张扬跋扈目无纲纪,这会死了,还大刺刺得睡在一口诡异的红色棺材中,这是个什么事啊?谁家棺材有红色的?谁家灵堂还悬着红绸银钩吊着红烛金盏?棺材前连个穿白衣烧纸钱的人都没有,嘁,更确切的说,那棺材前连个铁盆连根白烛都没有。楚门不是还有别的人嘛?人呢? 那楚门魔女一生极爱红衣,非红不穿,看看这大厅灵堂的布置,除了那白玉柱子,黑色地板,入目的尽是红,大片大片,张扬艳丽,醒目如血,怪不得人人传说那魔女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呢,看看其对红色的执着程度,该是深刻到骨子中,融到了血里的。 “那女魔头真的死了?” 寂静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窃窃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该是哪个门派的小弟子在跟旁人说悄悄话,但是没料到众人的沉默太过深沉太过时长了点,这个低低沉沉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大厅里很是刺耳。 这个大厅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地近乎有些诡异,任何一丝破坏这份安静的声音,都显得那么突兀,刺耳。 众人被这一声叫回了神,心中俱是带了几分莫名的惊惧和忐忑,那份惊惧和忐忑不是因为那声询问女魔头真的死了没,因为十日前,很多很多江湖人士都在场的秋水崖,那白衣教教主一剑将那魔女刺了个透心穿,剑尖都从背后伸出那么一长截,这场被江湖人士称之为“狗咬狗,黑吃黑”的两大魔头的对决终于落幕了。而最后,带着女魔头的尸体回到楚山的,竟是那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高手,传闻是楚门的护院――秦霄。 那份自踏进这个大厅就开始一点点升腾的惊惧和忐忑,真正的由来,是因为人人掩藏在心底的,那一丝难以置信。 楚魔女真的,就那样死了? 就算是有人亲眼看见,有人亲耳听到,无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都出声作证,那女魔头真的被刺死了,气都没了,还活什么活啊。但那一份难以置信就像一颗执拗顽强的种子,一日日过后,还是生根发芽了,提醒着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众人。 所以,与其说是难以置信,还不如说难以接受。楚红是谁?三十年前人们心目中的仙境圣地不老山楚门的第三代传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三十年前的楚门,那就是人们心中圣洁无比的仙女,可这三十年后落到楚魔女的手中,那就成了一个浪荡淫邪的娼妇。人人都怕她怕得要死,恨也恨得要死,可那魔女武功太过高强,天下能匹敌者寥寥无几,人们挨了刀子想抗争想报仇也不行啊,打不过人家说什么都是废话。 五年间,楚红从不老山下来,就好似一个泼天祸害,把江湖搅乱成了一锅粥,也把朝堂闹了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这样一个存在,就好像一把熊熊大火,把人间烧得正热烈难熬时,突然给灭了。灭得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是一声唏嘘。 楚魔女怎么就那样给人刺死了呢?无数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小子皆是一脸浩然正气得出了那茅庐,就是为得有朝一日能替天行道亲手结果了那魔女,这是一个大英雄的梦,每一个做着此梦的人,甚至连吃饭睡觉走路都嫌浪费时间,以至后来很多人发毒誓都不说那什么五雷轰顶什么千刀万剐什么下辈子坠入牲畜轮回道……而是,我若怎怎怎,那就让楚魔女把我怎怎怎……其实大家还是高看楚魔女了,她就算再什么厉害再怎么凶恶,她也只是一个凡人,就算外界再怎么传言她是狂魔妖邪,她也没有三头六臂真的因为谁谁谁背弃了契约誓言就去砍人家一刀啊。 更重要的是,楚红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罗刹和凶鬼,她也只是一个凡人,是个凡人,那她就会死。 只不过这个死,兴许死得不是时候。无数寂寂无名的江湖门派还有无数盼望着出头的人们,能不唏嘘能不慨叹么? 相对于众位豪杰们的唏嘘慨叹,那四大世家的家长和那一些大门派的掌门人想得就更为深远了。说是朝廷和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那只是场面上的话,论绝世顶尖高手朝廷定是不如那江湖多,可是论人多论装备,江湖就显得弱了。少了楚魔女的江湖,就好像是被剪了爪子拔了牙齿的老虎,能有什么威慑力?楚魔女在的时候,那朝堂之中没人敢对江湖众人放一句狠话,收编招安为我所用什么的更是荒诞可笑,可是现在,楚魔女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江湖受制于朝廷,那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能这样想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侠士们侠女们还是兴高采烈的,大魔女死了,他们再也不用心惊胆颤了,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大侠们,唯恐这个爱抢亲的魔头哪一天就降临到自己的婚礼上,被抢亲不是最可怖的,最可怖的是女魔头克夫啊,新婚当天被克死在婚床上,是个有骨气好面子的男人都受不了吧。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来人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但丝毫不掩妙曼动人的身姿,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抱着一个青瓷花瓶,花瓶中插着一枝红艳幽香的扶桑花,众人的眼神落到来人的面庞时,皆是一震! “竟是她!” “夏歌!夏歌!” “是天下第一美人夏歌!” “终于见到真人了……” 五年前,楚红曾经说过,你们算什么江湖四大美女,连我家丫鬟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看都不能看还敢出来趾高气扬搔首弄姿选什么美,还要脸不! 随着楚红辛辣刻薄的话语落下,江南举办了很多年的江湖选美大会在女魔头下山的头一年终究还是给黄了,因为台上的众位美女们要么狰狞竖目要么羞愤飙泪毫无美感可言,更重要的是,台下连着台上诸多男人的眼神都直勾勾看着那楚魔女,那楚魔女手中正拿着一幅美人像。 画中的女子一袭粗布衣裳,本是做丫鬟的打扮,女子的容貌却是绝色倾城,似是蒙着一层淡淡哀愁的含情水眸,诱人红唇勾起噙着淡淡笑意,冠绝天下的清丽姿容恍若窃了那明月的三分皎洁,朝霞的三分明艳,幽兰的三分神韵,还有一分不应在人间的仙姿缥缈。女子素手抚琴,气质高雅如世家名媛,这样一个女子出现,确实是让台上那些女子瞬间黯然失色。 只是众侠士猛然热烈如火和众女侠立刻嫉恨似仇的目光并没有撼动那一身粗布的女子分毫,那名为夏歌的楚门丫鬟将手中的青瓷轻轻放在了棺材前,转头,一双含情水眸柔柔地看向了众人,启唇问道:“你们也是来送阿红一程的?” 只是不待众人反应,一个清朗如金玉般好听的声音响起,“夏呆子,他们是来看那疯婆娘是不是真死了!” 那声音却是从众人的身后传来。 因那话哗然的人群很快散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而来,浓眉大眼,高鼻深目,披散着卷曲褐发的绿眸异族少年站在那里,娃娃脸看起来很是稚气,身材魁梧,脖戴银项圈,这一身白衣的少年背着比他足足高了一倍的木柴,越过人群走到了大厅中央。 站在众人群中的北陵王小世子,定定看着那个绿眸少年,神色突然闪过一丝怔愣,和意外。 那少年背着那近乎有几百斤重的木柴,不带一丝喘气,问着站在棺材前的夏歌:“夏呆子,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跟三娘说一声,让她去做。” 夏歌摇摇头:“不用了,三娘早就做好了,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小迟你快去吧。” 绿眸少年似是瞟了那红色棺材一眼,慢腾腾道:“哦,好吧,那我吃完就去劈柴了。” 夏歌点点头:“你记得到东厢把秦哥哥叫起来,他一连睡了三天,还没吃一顿饭,再不吃估计就饿死在床上了。” 绿眸少年神色有些僵硬,似是答应了一件很艰难的任务一般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后背着那一大捆木柴慢腾腾地走了。 夏呆子?三娘?小迟?秦哥哥? 那楚门二人诡异对话进行得旁若无人,这被晾在一旁的众位豪杰们皆是面面相觑。 喂,今天是你们掌门的葬礼吧,你们怎么表现的这么这么……事不关己呢? 楚门中人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了,看着明知来看笑话的众江湖人士,没有生气愤怒,对着躺在棺材里的掌门,没有悲伤痛苦,依旧各干各的,江湖上传的大魔女在自家门派也不得人心的传言似乎也得到了证实。 就在这时,“锵锵――” ------------ 第五章 红衣之女,爬出棺来 更新时间:2012-10-30 一个仿佛是木板被敲击的声音在暂时安静的大厅里响起,让众人眼皮皆是一跳。 夏歌将手中的青瓷花瓶放在地上后,又将插在那花瓶中的红艳扶桑花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那口红色棺材上。随后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块抹布,竟然就那么开始擦起棺材来。 看着一无所觉的天下第一美人,尽心尽职干起丫鬟的事来,众好汉皆是面色纠结欲言又止。 那声音,“锵锵――”似是从那口红色棺材中传来的,而大厅里没有别的木制事物,所以绝不是众人出现了错觉。 侠女们却是不由解气地撇了撇嘴,她们其中有不少是参加过那最后一届江湖选美大会的,最终却因为楚魔女的出现搅黄了因此最终抱憾终身。传说中楚门的丫鬟确实极美极美,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确实不为过,只是这女人也太呆了,刚才那个渗人的声音就在她身边响起,她就没听到吗? 关于鬼神之事,不管什么年代不管什么地点,心里坚信的人绝对比那口中说不信的人要多太多了。况且,今天这个日子也太过特殊了些。 众人恍觉,今日是什么日子。七月十五,民间鬼节,据说是阎君大开鬼门之日,传闻,新亡人……是要回来的…… 夏歌正从棺材盖子擦到了棺材下面,有些地方够不着,这个样貌极美性子却很二的实诚姑娘直接钻在下面,跪着开始擦起棺材底来。 楚门掌门究竟有多爱干净啊,咽气了,丫鬟都得这么尽心尽职擦棺材。 终究,被众人选出的奔丧队伍代表王守静怜香惜玉忍不住出言道:“夏歌姑娘……” 还好,听到有人唤她,夏歌美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试着要从那红色棺材下爬出来,却是没注意到放置那棺材的凳子东高西低,她从东面进去,却要从西侧出来,自然…… “砰――”夏歌美人狠狠磕到头了,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很是响亮。 “噗嗤――”人群里不知道是哪个女侠忍不住喷笑了,大厅里一时诡谲的氛围暂时消散了些。 夏歌摸着脑袋上的包,慢慢站起身来,却是抬眼看了眼人群中那声嗤笑的方向,尔后,美人朱唇扬起,也呵呵笑起来,声音轻灵如玉:“我刚才好像听你们说什么,天下第一美人,是在说我?” 诸人看她一身粗布衣裳,眼神似是带了几分幽思,偏偏笑容却是天真无邪,方才又从那棺材地下爬出来,几缕青丝垂落脸颊,清丽绝色的面庞愈发娇美动人起来。这样带着淡淡忧郁气息能让人顿生怜惜的女子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谁还是? 夏歌看着那一干猛点头的江湖豪侠,却是认真得摇了摇头:“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只是天下第二。”尔后,女子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红色棺材,慢慢道:“小迟说你们是来看阿红是不是真死了,三娘先前就说,谁要不信,可以亲自去揭开棺材看看。过了今晚,阿红会被埋在后山,到时候你们就看不到了。” 传言中,楚门有一个天下第二好多年的绝色美女,很天然呆,太缺心眼。这番情景下,众人见她毫无忸怩姿态,神色坦然说自己是天下第二,后又竟然同大家说可以去揭棺验尸,实在惊世骇俗……但是这么秀丽脱俗的女子竟然仅是楚门的一个丫鬟,想来那红衣魔女生前定是嫉妒夏歌容貌才让她做些下人的活计。 言毕,夏歌没有去看众人的反应,拿着手中的抹布,走出了大厅。 四大世家中,孙家来的是一个已过五旬的男子,蓝衫短须,容貌清癯,目光中闪烁着几分欢喜之意,对着比他还小几岁的王家家长王守静恭敬道:“王先生,您看那楚魔女……” 王守静转头看着他,就算残了一双腿也要拄着拐杖从北方赶来,就为看他的仇人红衣魔女的凄凉下场,心中表示真切理解,便道:“孙先生客气了,在场的众豪杰谁没跟那魔女没过节呢,孙先生的遭遇我很同情,那就请……孙先生先去验棺吧。” 听到王守静如此道,孙管家清瘦的脸笑成一朵大秋菊,尔后,冲身后想要扶着他的孙家仆从摆了摆手,亲自拄着拐杖向那口红漆棺材走去。 大仇人如此下场,就算动手的不是自己,那也真是一件人生快事。 只是,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孙大管家拄着一双拐杖吭吭哧哧挪向那口棺材时,那继“铿铿――”之后,一个更大的击打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一眨眼的事儿,重物坠地的声音轰然响起,这样的突然太过震撼人心,那孙大管家脸色雪白,一时脑袋空白,便已摔了拐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众江湖豪杰“嘶嘶”得直抽冷气,亲眼看着那口红色棺材的盖子就那么被人从里面顶起,尔后甩到了黑色地板上。 那那那……楚门魔女……诈尸了?! 同那伏在地上半分不敢动弹的孙大管家一样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仗着身边人多势众,倒也多了几分底气,嘶嘶抽冷气的众人终于记得抽出身上的刀剑,齐刷刷得对着那口红色棺材,接着,齐刷刷的后退一步。 这下,方才还在楚门外淡定如斯的诸位掌门家长可是一脸铁青,再无方纹风不动的超然,只因他们几人都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倘若……那红衣魔女真的诈尸了,那也是个让人恐惧不已的厉鬼。这下,传言中的魔女真真切切化作了修罗刹鬼,来向众人索命,那首先遭殃的,可不就是他们! 虽说也有平素压根不惧怕那鬼怪妖魅的,可是……这是红衣魔女变成的厉鬼啊!红衣魔女武功高绝无人匹敌,那那那……变成了厉鬼更该是多么厉害的鬼啊! 一时,各大掌门家长都顾不得高手风范了,纷纷倒退着往那大殿门外挤去,只是这门来得时候那么宽敞,离开的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挤了? 显然,很快,卡门事故发生了。 这厢,那小心翼翼努力爬出棺材的红衣之人听着身后的吵闹声,疑惑着转头,待看着那几百号子人纷纷要挤出门去,只是那门太过狭窄,咯吱咯吱得发出呻吟,那几个人上上下下一起都要出去,却是没有估计好各自的身宽,然后,就那么被卡住了。 红衣之人摇了摇头,门都那样了怎么还有人往外挤,这不是压根不想出去么,一点秩序都不懂! 终究是稳当当站在地上了,红衣女子那双白玉般的美手拍了拍,虽说疑惑自己怎么睡在这口不吉利的棺材里,还是骚包的大红色棺材,她可是最讨厌这么张扬的颜色了! 这时,一道夹杂着哭泣的颤抖的声音这时候传进了她的耳朵:“不要……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死……我以后一定会给您烧很多很多纸钱的,姑奶奶饶命啊,姑奶奶您安心走吧……” 红衣之人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耳朵,心道,这人得了失心疯么?竟然对着她猛磕头!表情却是一派温柔如水,俯身问了句:“这位大爷,您家死了姑奶奶,怎么到这里哭来了?” 那道温柔的声音落下时,孙管家心里闪过一道疑惑,怔怔得抬手摸向了脖子,项上人头还在…… 尔后,那张残败的大秋菊脸抬了起来,看向了那红衣之人…… 触目惊心! 孙大管家满脸鼻涕泪水交融在一起,很是失身份,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只顾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快看!你们快看!快看她的脸啊!她根本不是红衣魔女!” 这声音太过撕心裂肺,夹在着震惊,狂喜,羞愧,愤怒等等纠葛在一起难以形容的复杂,兴许可以想象孙管家此刻的心情,生死存亡之际你给人哭着跪着磕了一百个响头求人家饶命,结果发现,磕错人了。 太他妈的丢脸了。 这不只是孙大管家心底的羞愤怒吼,更是那卡在殿门口出不去的一干江湖豪杰的心理纠结。有胆子上不老山来楚门的,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就行,那说出去在江湖上都能找到名号在说书馆子里都能翻出典故的人物。而但凡是个世家门派,出门都要拼排场拼弟子,面子不能吃,但挂着好看。带着一干得意弟子的掌门们这次浩浩荡荡奔赴楚山,除了看那红衣魔女的下场,更有一些不为人道的心思,那件事,他们可是念了许多年了。 有时候,无名之辈真的是个惹人痛恨的代名词,没实力没本事没名气的,说话连比鹅毛都轻,屁响了还有个臭味,你没名气没实力的,或许哪一天碰上高手在大街上武斗不小心伤着了没命了,压根和死了条虫捻断根草一个样。等你吃过苦头摔了跟头,或许当初还兴冲冲地下山闯荡的你就能明白了,这不是玩过家家的地方,也不是吹牛的地方,这里是江湖。名气,都是用一滴滴血一刀刀伤换来的。 惊惧过后被那一声撕心裂肺惊醒的众人纷纷回头,看着那站在红漆棺材一边的红衣之人,待看清其容貌时,却是差点哭了。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身皮!这回丢了大脸的众人捡起那不知掉在哪里的刀剑,再然后,众豪杰以惊人的速度纷纷站好了队形,对着那依然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状况的红衣之人,齐齐怒斥:“你是谁?” ------------ 第六章 世子笑骂,老朽哭棺 更新时间:2012-10-31 他妈的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是谁?这是在场很多江湖人士的内心咆哮。 正迷茫着的红衣之人听见众人响如惊雷的怒斥声,浑身一颤,脸色大变。 女子一张俏脸被吓得苍白如雪,黑眸霎时噙满泪水,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剑纷纷指着自己,不由颤声道:“我我……” 终于努力爬起身的孙大管家遭此戏弄,心中大恨,怒视着那红衣女子,质问道:“那红衣魔女呢?楚门又在玩什么把戏?随便拿个人来装神弄鬼!真是欺人太甚!” 这是人群中又响起几道声音,愤愤不平。 “该不会那魔女只是重伤了,根本没死吧!” “让楚门人滚出来!把那妖女叫出来,我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红衣女子身上的东西呢?是不是你拿走了?” “把东西交出来!你凭什么一个人私吞!” …… 王家家长王守静脸沉如水,此刻静静盯着那红衣女子的脸,一言不发。 红衣女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仗势,众人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将她吓得够呛,身前那个拄着一双拐杖大爷模样的人更是恶狠狠盯着她,她不明白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迷茫加害怕,这个一觉醒来然后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红衣姑娘,缩了缩身子,干脆躲在一侧的白玉柱子后,扑棱扑棱得掉起了眼泪,吓哭了。 而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冷眼旁观的小世子,慢慢从喧嚷的人群中走出来,来到那白玉柱旁轻轻蹲下,伸手温柔替女子擦去眼泪,轻声道:“别哭,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多年前还沉溺在酒色之中的他,遭遇父亲仇敌,深陷刀光剑影生死难料,一身红衣的她闲闲坐在屋顶,咬着一串京都善膳坊出品的冰糖葫芦,笑看他的狼狈,“拼命打呀,打不过别怕,死不了人的,有师父在呢,我会保护你的小命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早已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楚门魔女。最后,不死也残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小世子躺在暗巷中听着那面容可憎一身红衣的女子拍拍手悠悠道:“就这花拳绣腿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没给人砍死,真是命大的很,不过倒是合我心意,哎,勉强收你做个徒弟吧!” 而隔了这么多年,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京都风流闲散的绣花枕头了,他手中有剑,天下第一剑,如今,他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了。 女子怔怔抬起头,看着小世子那张精致的俊脸,竟是突然呆了。 舒易被女子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中尴尬,他还以为这女人会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感动不已,接着扑到自己怀里……然后,拧着他这张风流潇洒的脸,嬉笑着说什么古人诚不欺我收徒真能防老啊…… 可是,犹带泪痕的女子犹豫了半晌,抽抽嗒嗒地说了一句话:“嗝――你是女人吗?长得这么好看。” 小世子舒易看着一脸泪痕的懵懂女子,既熟悉又陌生,无语凝咽。 这女人真是……本性难移啊。 一干人见突然冒出个年轻小子,旁若无人同那红衣女子举止亲密打情骂俏,很是不满。 “哪来的混小子!滚一边去!” “欠打!找死呢!” “该死,说不定跟楚门那妖女是一伙的!” 换做往常,谁敢呵斥北陵王小世子,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以前的王府少爷花心风流,不学无术,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但仗着他爹的权势摆那儿,全天下的除了那坐龙椅的皇叔和自家那个母老虎娘亲,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得冲他呵斥得!倘若敢惹的,就像当初那女人教给他的―― “啪啪” 响亮之极的耳光声在吵闹的大厅里响起,突然,迅疾,诡谲,这几巴掌,让人群一下子变得死寂无声。 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缓缓站起身,转过身,看着人群中有几人已然捂着脸蹲在地上,疼极了却是不敢再叫唤。 舒易脸上露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容,配着那张俊脸着实蛊惑人心,说出的话却是极气人:“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楚门岂是你们这帮蠢货可以放肆的!” 哎,小世子,这话太失身份了! 那红衣女子也不哭了,呆愣愣得看着方才还一脸温柔绝世公子般的男子,转瞬间站起身气势大变出口惊人,嘀咕,这家伙真是个优雅的……痞子啊。 舒易继续笑,扬了扬指间夹着几枚金叶子,看着众人道:“那几巴掌里附送的金叶子就送你们了,回去后可要小心拿下来,别给毁容了。” 王守静看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年轻人,凌空打了几个巴掌,出手不凡,脾气言语也极古怪,他一向不想同这种身份神秘的人结怨,便拱了拱手,放下身架道:“这位大侠,眼生的很,不知师承何处?方才,是几位后辈莽撞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事考虑不周,老夫在这里代他们向你赔不是了。” “血气方刚?”舒易讥笑了声,随后将蹲在地上的红衣女子拉到身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对着众人冷声道:“莽撞?哈哈,他们脸上的眼睛是窟窿么!睁眼瞎,看看,这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既然知道她不是楚红,还那么咄咄逼人做什么!难不成真以为楚红死了,楚门就可以任人欺了!” 如果说这个年轻狂妄的小子是那楚魔女的亲戚,在场的众人定是坚信不疑……这么恶劣至极的性子刻薄毒辣的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想到这个年轻后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王守静也动了气,脸色沉了下去:“你……” 这时,一个颤巍巍的苍老声音突然传来,“你是谁?那――楚掌门呢?她在哪!”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两个穿着补丁僧袍的和尚不知何时站在红色棺材一边,一老一少。 缺门牙的老和尚张嘴问着那刚刚哭过的红衣女子的脸,神色古怪极了。 感觉到爷爷的手从刚才就一直颤抖着,小和尚二蛋抬头,不解问道:“爷爷,怎么了……” 红衣女子看着老人那古怪的神色,见他并没有那群人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时心中也放心了不少,小心回道:“这位老爷爷,那楚掌门是谁?我又不认识,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啊。” 一瞬间老和尚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就知道是如此,脸上露出一抹希冀,“她没死是不是?不然怎么是你睡在棺材里呢。” 众人一听,纷纷变脸。 红衣女子脸上疑惑更浓,“从刚才你们都一直再说,楚红楚掌门,你们到底是在说谁啊!” 舒易看着她依旧一副懵懂无所知的模样,摇摇头,心中暗笑,他竟然不知道,那个骄傲无比的凶女人竟然连演戏都这么精彩逼真,手中还带着几分眼泪的湿意,应该不是他做梦,那女人刚才竟然给哭了,还真是难见得很。 为了配个自家师父演戏,舒易清了清嗓子,嘴角含着几分莫名的笑意,对着一脸疑惑的红衣女子道:“楚红是楚门掌门,十日前同白衣教教主花盈袖在秋水崖打斗,最后楚红不敌,被花教主一剑穿心,今日躺着棺材里的应该是她,可不知怎么冒出个你来。” 话罢,青衣男子还啧啧叹息了两声,似是在唏嘘叹息,但那双桃花眼却是含笑看着那红衣女子,但凡一个和小世子熟识的人都知道,一旦小世子笑得极温柔和煦,这家伙绝无好意。 楚红性子一向烈,又极骄傲,她曾自诩天下难寻敌手,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叹气,说什么难求一败的滋味太孤独了……这下败了那花教主一剑,差点给人刺死了,想来她心中也快气炸了吧,更何况这厢还忍着脾气应对上楚门闹事的一干江湖人士。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红衣女子脸上闪过一抹纠结,看着那一脸希冀的老和尚和一脸隐约坏笑的青衣公子,小声道:“原来比剑比输了让人给杀了,这什么地方啊真可怕……可是,这人都死了十多天了,还放着不下葬,该是烂得不成样子了吧,你们找个死人干什么啊……” 女子话落,众人惊愕。 老和尚脸色一下子变得颓败灰暗,心中的震撼和不信死死交缠,双膝却是忍不住弯下,对着那口空棺嚎啕大哭起来。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可是不休老和尚根本不在意,仍旧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狼狈的模样甚至比方才那孙大管家更甚更可笑。 大厅中豪杰们看着那老和尚像个泼皮一样哭喊,顾不上惊愕那女子的话,纷纷耻笑,心中又含着几分幸灾乐祸,这俩和尚是来闹事的吧!不休老和尚却不管不顾,哭着回身扯了小和尚一把,喊着他跪下。 小和尚看到爷爷就那么跪在棺材前哭得好不伤心,一时怔愣住,老和尚那一声喊后一扯,差点将他扯得跌倒。 鼻涕泪水糊了一脸的不休老和尚,声音沙哑而又严厉,对着仍然站着的小和尚呵斥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如若没有她,你也活不到现在,我本想着带你来看看她……也让她看看你,不曾想……音弭,跪下!” 不休老和尚一脸泪水,伏在地上,哭道:“没想到……她竟然不在了……” 头一次被爷爷喊大名,听完那断断续续的话,二蛋小和尚慢慢跪下了,还未听不休和尚再吩咐一句,便对着那空棺材磕了三个响头。 ……他还未见过的凶女人,爷爷口中的皮丫头……爷爷好像说她死了…… 咚咚咚,孩童稚嫩的额头磕在光洁的黑色地板上,竟如琅琅金玉掷地有声,让一时吵嚷着看热闹的诸人渐渐安静下来。 神三鬼四,二蛋小和尚对着那座空棺材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末了,心中悄悄对着那座空棺叫了一声娘。 老和尚看着那口空棺,哭喊着大骂天道不公,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在厅中看好戏的一干人,连着那糊里糊涂的红衣女子和北陵王小世子,一点儿不知道,这个像是老疯子的光头和尚,和那呆愣愣的小和尚,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第七章 人皮面具,不死金丹 更新时间:2012-11-01 大厅里一时乱哄哄的,嚎啕声,窃窃声,嗤笑声……只是所有的一切,那青衣仗剑的小世子再也听不到分毫。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们找个死人干什么……”那双极其醉人的桃花眼此刻含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从那哭棺的老和尚身上挪开,慢慢落到站在白玉柱子旁那个怯生生的红衣女子,看着那张和往常一样熟悉的脸,想扯开嘴巴笑,眼睛却是莫名酸涩得发痛。 不会的,那个女人怎么会死?开什么玩笑!她早就许诺过,这年今日要到北陵王府提亲,说要带他来楚门吹大风……还说,她家有一个顶好的二楞子车夫,她要将他许配给那车夫做天下第一夫君……她说过,倘若做不了天下第一善,便做天下第一恶好了,好歹命长祸害遗千年……她说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了,天天谋划着怎么得手,即使那人每日冷冰冰的不给她一个笑脸……对啊,她可是天下最恶最厉害的妖女,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人一剑刺死了……肯定不会的! 此刻的小世子恍如中了魔怔,低低笑着,却是比哭还难看几分,下一刻,一行清泪滑下脸颊,嘴中呢喃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舒易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最狼狈的一日。桃花双目看着那红衣女子熟悉的面庞,近在咫尺,想触手那人的脸,却是不敢动分毫,这时,他才终于承认了先前,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出现的不安和惊慌,这人骨子里……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怎么会坦然说自己会被人刺了一剑,会技不如人比剑输掉,因为这是比杀了她更让她难以承受的事。他家师父有多好面子自尊多强,他不是不知道。 而一旁,那红衣女子看着那跪在血色棺材前哭得好不伤心的两个和尚,而刚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的青衣男子此刻一副又哭又笑极不正常的模样,眉头皱了皱,小心往后退了几步,将大半个身子缩在了白玉柱后。心中却是含着几分惊疑,这里的人们……都太奇怪了,怎么一个个跟疯子似的……还有那群拿刀拿剑面目凶狠的人们不会冲过来将她撕碎吧…… 女子头疼之外,心中的疑惑却是愈来愈多,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美如白玉的手,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纤指葱白柔美,犹似冰肌玉骨,这双手像是世上最美的玉石雕琢而成,莹润的指甲泛着美丽的光泽。 这是她的手?红衣女子一时有些看呆了,只是……红衣女子抬头,环视着她现在所处的大厅。地极宽敞,许多高大的白玉柱子冷冷矗立着,黑幽幽的地板映着人影清晰。看着那个红艳艳的身影,红衣女子一时睁大了眼,定定看着。 尖尖的下巴,肌肤白皙,看起来文静秀气,长睫还沾着泪珠,颤了颤,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这是我?”红衣女子在心里问了句,但为何在要寻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时,心中却是茫然和陌生,空荡荡的一片。 “我怎么不记得了……” 红衣女子嘀咕着,暗自觑了觑那群似乎很危险的人,见他们的注意力被那两个和尚分散些来,这才暗自吐了吐舌头,俏脸上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她刚才仔细看了看那大厅中的白玉柱,似乎每一根后面都有一扇门,而她依靠着这根白玉柱后,也有一扇。若她要偷跑,七八步就可以,就是不知道这门后是哪里。若是这群人见她跑了,会不会追杀啊! 那也总比坐以待毙好! 瞬间,红衣女子下定了决心,先离开这个气氛诡谲的大厅再说。虽然她先前装作又哭又怯的模样,那并不代表她真的怕他们!她实在不想在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被那群疑似她仇家的人车轮战给耗死,近百个人嘞! 至于以后么?红衣女子眼中划过一抹光亮,绝不是善意,那就后会有期了! 只是,红衣女子打算得精妙,但却忽视了她身前的北陵王小世子。 舒易见红衣女子离开自己几步远,一脸胆怯畏缩,好不可怜。勉强笑了笑,伸手一探,便将女子后退的身子拖住。 舒易扳着红衣女子的肩膀,看着她恍如看陌生人看向他的戒备眼光,心中既是痛楚又是难过,却是将心中的誓言慢慢说了出来,也不管那群江湖豪杰听了是什么心思。 “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这一辈子,你若不嫁,我便不娶。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也定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我若有半分违背此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只是,若我先你而死,我会拜托我家人照顾你一辈子,好吗?” 红衣女子怔怔看着脸上带着泪痕却对着她认真发誓的男子,那副精致的面容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挺娘的。只是前一刻,她还痛恨这个家伙真是不长眼,扯着她的衣裳不放,将她的退路给堵住,让她没法逃出大厅。 红衣女子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一丝好笑,看着青衣男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满含期待和恳求等待她答应的模样,轻声道:“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发这样的誓,难道说我嫁不出,你就一辈子不能娶媳妇了!” 瞬间,红衣女子见男子神色一变,想要再说些什么,她忽然抬手,指了指他的眼睛说:“你看我眼神不对,那里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不要对我许这些乱七八糟的誓言。还有,你说了,我就得答应吗?我们,根本不认识吧。” 舒易听着女子平静却暗含疏离的话,怔住了。 红衣女子原本还想着,这下子那男子总该死心了吧,本来事实就是如此,她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 只是,让红衣女子惊惧的是,下一刻,原本柔情似水的谦谦公子忽然面沉如水,扳着她肩膀的手蓦然收紧,箍得她肩骨直疼。 “喂――啊!”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恍如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得从她脸上扯离开来。红衣女子眸中含泪,一时间脸上的疼痛简直让她承受不住,下一刻,手背上似是滴落上了什么。 迷蒙模糊的视线里,那双如白玉的美手上,点点刺目的血迹。 依旧站在众人身前的王家家主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王守静忽然抬手,身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大厅中恢复了安静。 愣愣看着手上的人皮面具,再看看女子沾染着血迹的脸,舒易猛然间后退几步,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守静同样脸色大变,简直如同见鬼一般。她是……内心挣扎半晌,只是在王守静再次看到那红衣女子抬起的一双白玉美手,在慢慢擦去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清晰的面容时,所有的不信怀疑都被粉碎。 王守静就算再不愿最后还是单膝跪下了,行了一个谦卑的大礼,“王家家主王守静拜见青苏公主。” 他身后的一干人都愣住了,这王家家主该不会疯了吧? 而舒易紧紧捏着手中的人皮面具,听着身后一声“青苏公主”,颤了颤手,也慢慢跪了下来,“北陵王世子舒易,拜见皇姑姑。” 三十年前,京都有长公主青苏才色双绝,名满天下,世间男子见其莫不倾心。 可惜天妒红颜,青苏公主却染沉疴多年,皇上曾亲自来楚山向圣人求药,无果,最后,青苏公主遗言葬在不老山。 大厅中,但凡知道不老山的人,也定是听说过这段过往。只见那王守静和那身份竟是北陵王世子的青衫男子都跪下喊了,青苏公主。 谁也不会怀疑,那个曾书下“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之句不知伤了多少俊才少杰的心的美丽女子,为何今日突然出现这里,死而复生。 楚门最让人垂涎觊觎的那一样东西,不死金丹。 楚门后院,夏歌抱着一个青瓷花瓶慢慢走到正劈柴的白衣少年身旁。 “小迟”夏歌的声音一如她的性情般的温柔,唤了那劈柴的少年一声。 白衣少年劈柴的手一顿,随后继续挥动斧头,抡了一个圈,啪啦啪啦的木头便碎裂开来,只是那变成一堆碎片的木头,还能当柴禾么? 看也不看那堆废柴,白衣少年站起身,看着夏歌,慢腾腾问道:“恩,她――醒了? 夏歌没有说话,却是伸手将青瓷花瓶中的扶桑花枝递给了他。 只是,祝迟看着那红艳欲滴的扶桑,并没有接。 夏歌没有在意他的刻意回避,轻轻将那枝花放在了他的手中。那双像是永远都带着几分淡淡忧郁的眼睛眨了眨,缓缓道:“醒了,可是刚刚,她哭了。” 夏歌的声音轻飘飘的,近乎听不到。 “小迟,阿红她到死,都没能给你带回天下第一夫君回来……” “阿红她真的,不在了……” “三娘不是说了么,这是最后一天了……” 碧眸少年手中的明艳幽香的扶桑花枝,陡然坠落在地。 吱呀―― 两人回过头,便见那紧紧关闭了三日的东厢房门被人打开了,一身黑衣的冷峻男子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楚红不会哭,从很久之前,祝迟和夏歌来到楚门,他们就没有见过她哭,怎么痛都不会哭。 三娘说过,从楚红她爹死的那年起,那个扎着羊角辫爱穿红衣的小姑娘,就不会哭了。 真正的红衣妖女是没有眼泪的。 ------------ 第八章 忘川摆酒,不甘而归 更新时间:2012-11-02 啥? 红衣女子捂着脸含着泪,傻傻看着对着她噗通噗通跪下的众人。 拜见……青苏公主? “你们……我……我不叫……青苏啊。”只是最后几个字,红衣女子的声音低不可闻。此刻,她皱着眉,想着心里突然划过的那一抹悸动。 “我的名字好像是……”脑海里像是萦绕了迷雾,将一切记忆的画面都遮掩住,让她看不清寻不着。 “容七,你的名字。” 一个温暖的声音突然响起,略带沙哑的磁性。 红衣女子愈发心悸,猛然抬头,想寻着那个声音的方向,却是无果。 “不对,不对……那个声音……明明就是……”她记忆里的。 “当——当——当——” 就在此刻,大厅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如雷般的洪钟撞击声响,震荡人心,厅中诸人却是听得脸色骤变,纷纷运功抵挡空中罡气的冲荡,只是,还是有不少人脸色发青,被逼着吐了血。 钟声戛然而止,大厅中方才只容一人进出的门就在此刻,近乎诡异得向两边拉长,只瞬间,光芒涌入,犹如十几扇门齐齐大开,那突然地的光亮刺激的众人都无法睁开眼。 “劳烦诸位侠士,远道而来参加爱女的葬礼。” 一位身着曲裾深衣的夫人站在门外,眉目如画,凤眸慵懒勾人,如云鬓发上斜斜插着三朵桃花。 时值七月,已是秋日,但那三朵桃花却是沾露盛放,浓艳灼灼。 “诸位的心意,三娘不胜感激涕零。于是特地在此备酒聊表谢意,也顺意祈福,祭女在天之灵。” 那夫人慵懒娇软的语调,听口音却是北方之人。只是,本是悲恸的哀辞,那夫人虽然词文动人,却是说得不带半分伤感。 刚刚被那莫名钟声逼得好不狼狈的众人惊诧之下,犹带惊惧得顺着那夫人的手看去。 不老山宽广平坦的山顶,不知何时,摆了许多白瓷大碗,整整齐齐,细心人数着,是整整六百六十六碗。 在那门打开之时,诸人就已闻到,清冽香气飘荡在空中,极其醉人,而王守静等一干家主门派掌门闻着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美酒香气,脸上却是带了惊疑和不信。 那明明就是…… 那夫人看着王守静,又看着他身侧的几人,微微倾身,行了个礼,“王大人,孙老,李老,多年未见,难不成不记得琼花苑那一宴了么?” 王守静沉着脸不说一句,眼角余光却是瞥见身边两人脸色的变化,心也微沉。这次,难不成他们又白来了? 那孙家管家却是先沉不住气,惊叫出声:“你是……三花娘?” “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 有人曾花千金也买不到三花娘的一盘美味佳肴,只是若有人能赢得了她手中的两把如雪双匕,倒可以让那三花娘心甘情愿当其一月余的厨娘。可是,如果连那高手如云的当今圣上都无法派人将三花娘请进宫廷呢?而他们几人,曾远远目睹过这人的一面,也不过是拜那人所赐。 而这世上唯一将三花娘手中双匕打掉的那人,曾是武林盟主,传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在血洗琼花宴后堕入魔道,从此与武林正道为敌。 那琼花宴上数百人中唯一生还的,就是三花娘。 只是,王守静几人倒是不知,三花娘早已隐匿江湖多年,不知怎么又出现在这不老山顶,又成了那红衣妖女的娘亲?要说三花娘是红衣妖女的亲娘,这根本不可能。 只是,没人会问,也没人敢问。 三花娘在这里,这个事实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计划。 那酒,不想喝也得喝。 三花娘笑了笑,弯了眉眼,轻轻走了几步,端起地上一碗,仰脖饮尽。喝酒的姿态利落,竟丝毫不输于男子。 而率先走出人群的竟是两个人。 一个青衣仗剑的青年,一个脸色凄惶的老和尚,那老和尚身后,还跟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和尚。 舒易走到酒阵前,席地而坐,抬手便饮。 老和尚站在夫人的面前,对着她双手合十,拜了拜,没有再说一句话,领着小和尚走了。 王守静喝着那大碗琼液,却犹如苦水。扬手摔了瓷碗,不甘得握了握拳头,回头看了眼已经擦干脸上血迹的红衣女子,哼了声,带着王家人,往那来路奈何桥走了。 有几个贪杯的多喝了那几碗美酒,却是醉得不省人事。 真是大快人心,山顶上一时白瓷的碎裂声夹在风中飘散吹远,不留痕迹。 “姑娘,你要不要来一碗?” 三花娘抬眼,突然对着愣站在诸人身后的红衣姑娘笑言道。 红衣姑娘一愣,不好推拒,只好点了点头。 三花娘随手扔掉了手中的酒盏,缓缓站起身,看着不老山顶突然涌起的大雾,轻轻唱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曲调温软宛转,犹如情人低语,她唱着这首出自另一个女人的诗句,心中再也没有当初的那份不屑,和嫉妒。 奈何桥奈何,不知那浩浩荡荡下山的一干人,有谁数过奈何桥那整整六千六百六十六个台阶,又有谁留意过六百六十六个台阶上刻着栩栩如生的三朵桃花。下一刻,三花娘暗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三花娘回身,看着那沉默不语的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温柔如水,轻声问道:“这位姑娘,该怎么称呼?” 黯淡暮色中,官道上的车马行人已是不多,遥遥的长道上,行走的身影被一点点拉长。 秦霄感觉到背上的人渐稳的呼吸,抬头看看已经混沌起来的天色,慢慢缓下步子。 却是不料,背上的人睡得并不沉,白衣女子身子微动,迷迷糊糊说了句,“怎么不走了?” 秦霄一怔,背上那人刚睡醒,含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软糯好听,竟让他瞬间错觉,就好像…… “阿红……” 低低的声音刚出口就随轻风消散,可白衣女子还是听到了,美目中闪过一丝黯然和失落,下一刻,女子赌气道:“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啦!” 怕她一时乱晃摔着了,秦霄忙蹲下身子,将她放下。 白衣女子站稳,使劲拍了怕白裙上的褶皱,像是发泄一般,手劲用得很大。 秦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捉住了女子的手,轻斥:“别这么大劲儿,会疼。” 白衣女子看着男子的神色,眸子一亮,却是道:“要你管!再说,你凭什么管我!” 秦霄感觉到掌心里的柔软滑腻,低下头,看到那双如美玉般的手已然有些红肿。 秦霄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师父他不是让你好好保护这一双手吗?” 她的这双手不能有丝毫伤处,不然过奈何桥的时候,伤口沾染了壁崖上丝毫毒瘴,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听他这话,白衣女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男子,不满道:“秦霄,你怎么又忘了,我不是你们的阿红,我是容七。” 秦霄看着她生气的脸,娇艳动人的容颜,就连生气的时候看起来都很美,黑眸中不由闪过一丝茫然,但胸中,更多的还是一种陌生混沌的感觉,沉重的近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秦霄移开了眼神,声音恢复了冷静:“抱歉,我刚刚把你错认成楚红了。” 容七看着他木然沉默的侧面,气极。 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只是,看着秦霄平静冷峻的脸,容七依然能细心的发现他隐忍的情绪,心中还是有些难受,道:“秦霄,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就算我时时刻刻缠着你,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秦霄听着女子低落的声音,见她又开始闹别扭了。 秦霄不由叹了口气,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低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楚红,她已经死了。所以,不要想太多。” 她能不想多吗?容七低垂着头,翻了个白眼。她连个死人都争不过! 三天了,从她醒来,面对那些陌生的人,脑海里除了空白就是空白,她貌似,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像是被人抹去一般。 而那所谓的楚门,她醒来后在的地方,除了一丝隐隐的熟悉,其它,包括楚门的那些人,她一点印象没有。 可眼前的人不同,他是特别的。 她依旧记得那日醒来,满心茫然。那些古怪的人一个一个走后,她犹不能放下戒备。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她也知道,是那个一脸温柔的夫人替她解了围,只是她却无法说一句谢谢。 秦霄,她第一眼看到的他,就像现在这样一身黑衫,束发携剑,人长得很俊,却是冷漠似冰,让人生畏。他拿着扫帚清扫着那宽大广场上的白瓷碎片,那装扮和他的举动太过违和。这样的人,不该是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吗? 可她莫名知道,她可以依赖他。 那日,那个什么北陵王世子似乎是喝醉了,直扯着她的手说胡话,挣脱不得,一会儿看着她的脸吃吃笑着叫什么师父,转而又哭着落泪喊她皇姑姑……她讨厌他那一身的酒气,光闻着便熏人欲醉,可见酒劲有多大了。 最后,还是这个人帮他解围,恩,男子名叫秦霄。他将那个青衣男子一脚踢开好远直缩在那里弓起腰身,看得她都心惊胆颤。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近乎窒息,以至于让她忍不住可笑得幻想,若真是被他疼着宠着,该是多大的幸福。 容七抬头,看着自己在男子黑眸里的影子,苦笑了:“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秦霄摇摇头,“不像,阿红并没有你长得好看。”男子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夏歌不是和你说了吗,阿红极爱红色,你却是最爱穿白衣的。她脾气暴躁,藏不住情绪,只是痛了也不会吭一声……” 看着经常沉默地如同一块木头的秦霄,一提到楚红却会变得啰嗦起来,容七近乎内伤了。 莫非他真是块木头刻得吗,就看不到她很不想听到那个女人的事么! ------------ 第九章 人心难辨,孰真孰假 更新时间:2012-11-03 月已朦胧,清风将长袖吹得满涨,漫长的石桥上,白衣女子气冲冲地在前面走着。 几滴汗珠滑下脸颊,沾湿了容七脸颊的发,凉风吹来,有些难受,这让她的心情愈发糟了。她可不知,这不老山怎么这么高?因为今日她拖着秦霄下山,还是让他背下去的。 一想起秦霄,容七深吸了口气,停住脚步转身看去。 “喂!” 那人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夜色里,每一步几乎走得悄无声息,容七看着男子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同她落开五个台阶的距离,不远不近。 容七眸光潋滟,出声道:“秦霄,那说书先生讲得关于楚红的事,几分可信?” 秦霄抬头,看着墨空圆月下,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高处,声音柔柔的,却似是染了几分夜色的清冷。 “可信七分。” 容七嘴角不易察觉勾起,眼中不含丝毫玩笑,又道:“那楚红的死呢?” 秦霄忽然抬起头,定定看着女子的脸,却是抿嘴不再说一句话。 容七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慢慢走下台阶,来到男子的身侧,凑在他耳边道:“你那么喜欢楚红,却不为她报仇,还是说,隐忍不发,藏在心里一辈子,就是你的喜欢?”女子柔柔的气息萦绕在耳际,但那话却让秦霄眸子一暗。 容七冷笑一声,此刻她的模样浑不像平时她在楚门中柔弱懵懂的模样。 “我不管楚红在你们眼里是怎样一个人,天下第一妖女?嗤,可她在我眼里,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任性妄为,我行我素,却也敢作敢当,至情至性,我欣赏她这一点。只是她武功高强,天下难以匹敌,嫉恶如仇,却是不屑解释,做事极端,手段狠辣,山下五年,不管那传言中有多少属实有多少捏造,楚红如今有了妖女之恶名,是意外,更是必然吧。在这个人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精明算计的江湖中,她这么一个近乎直来直往太过黑白分明的人,是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我还真不知道,如今还真有以天下之任为己道的人,楚红若是活着,倒是稀罕得紧。也是,若她活着,我倒是奇了。” 山上的夜风太凉,以至于让心都开始冰冷起来。但女子的话,却更严酷残忍。 容七看着男子逐渐紧绷的身子,撇去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直接说了出来,“至于你们,就算在这不老山顶偷偷哭瞎了眼,那楚红就能活过来了?秦霄,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为她报仇,嗯?” 容七说完,静静看着秦霄,看着他隐忍痛苦的表情。 虽然在楚门时间很短,但相比另外几人,秦霄的性子太过通透,若是遇到人精,这样木讷的人,一眼便看尽。容七本不想这么刺激他,只是一想到他心里的那根刺,她就不舒服。 她喜欢秦霄,不管这份喜欢来得多么突然和莫名,更不管这份一见钟情能持续多久。如果秦霄不答应她,她根本不会做半分纠缠,可偏偏,秦霄答应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不能将楚红这个人存在的痕迹抹去,那她就换一种法子。 “秦霄,我们下山吧,去找那个人,为楚红报仇。” 沉默良久,容七终于看到男子,缓缓点了头,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走吧,赶紧回去啦!” 只是,心中欢喜脚下也轻快的容七,扯着男子的胳膊走在奈何桥上,也就忽视了男子那低低的一声叹息。 “我不能因为喜欢她,就有了资格去得到她,也不能厌恶伤害了她的那个人,就去杀了他。那样,楚红会不高兴的。” 翌日,容七揉着眼打开房门,却被站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 容七看着夏歌那一身嫩绿,仿佛能掐出水似的,女子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柔柔对着她笑。 “你……” 夏歌对着一脸迷茫的容七柔声道:“你起来了啊,也好,我还以为要打扰你休息。赶紧净面吧,三娘已经早饭做好了,就等你了。”说完,夏歌从容七身侧经过,端着水盆进了屋子。 什么?容七转身,忍不住去看女子,却是见她已经润湿了白巾,正双手托着站那里,犹如侍奉小姐的丫鬟,规矩懂礼。 这算什么? 容七又不是不知道,这名为夏歌的女子,先前却是侍奉那楚红的,这会儿,跑来她这里…… 夏歌看着她怔愣不动,微微蹙眉,歪了歪头,问道:“难道说,你想在房里用膳?那也好,我待会给你端过来吧。” 容七来不及说什么,夏歌已经把那白巾放在了她的手上,走出门去,身影快得让她好一阵愣,只是更多的还是不舒服。 容七想了想,还是跑出门去。 大雾忽起,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容七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都被白雾缠绕,让她错觉自己是不是站在云端。回头看去,她刚出来的那扇门已经不见。 “给”容七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三枚铜钱,又看着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的绿裙女子,疑惑不解。 夏歌握着她的手,将那三枚铜钱掷了下去,过了许久,两人的耳中才听到一丝微弱的坠地声响。 白雾散去,容七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庄园,亭台水榭,嶙峋山石,朱红长廊被丛丛蔷薇环绕,几株高大葱茏青树茂盛如夏。 看着突然出现的场景,容七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楚门步步机关玄阵,她刚才还以为自己乱走入什么禁地了。 “下次记得随身带着三枚铜钱,这样就不会迷路了。我帮你在屋里备一个罐子,放铜钱好了。” 夏歌看着浑身戒备气息的容七,见她不说话,不在意的笑了笑,抬手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关切道:“赶紧去前厅吧,他们等你许久了。” 看着绿裙女子走远的身影,容七后背却是一阵冷汗。 这个总是一脸温柔的女子,总是让她放不下戒备,这个女子,是她最看不透的一个人。 容七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那句话,“你……究竟在试探什么?” 只是,容七走了几步,看着忽然挡在身前的白衣少年,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意。 今日,可真热闹! 只是这白衣绿眸的少年一开口,却让容七忍不住惊讶了。 “你给我离秦大哥远点!” 这跟秦霄有关系? 祝迟一向心直口快,看着容七那张含笑的脸,虽然不难看,却怎么也看不惯,他直觉这个女子狡猾如狐,戴着美丽的面具,行事却可憎。甚至比那楚红都来得让他讨厌! “我――”容七说着,忽然向前走了几步,下一刻,伸手扯住白衣少年来不及后退的身子,凑在他耳边,喝声如雷:“就不!” “你个狐狸精!” 感觉到耳朵陡然被温软湿润包裹,祝迟的脸噌的一下子红了,看着容七笑嘻嘻退开几步远,怒然斥道。 “我就是狐狸精怎么了?”容七看着跟个小孩子闹别扭的少年,莫名心里多了几分好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嘲笑道:“看到我穿红衣裳就发呆的傻小子,你干嘛对着一只狐狸精黯然神伤呢?” 被戳中了心事,祝迟恼羞成怒,红着脸冲着容七喊道:“呸,不要脸,谁对着你脸红了!我一定要让三娘把你赶出去!省得你天天魅惑人心,你根本没资格留在楚门!” 容七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那双潋滟双瞳定定看着白衣少年说完话,陡然怔住的神色,却不敢再看向她的眼。 身子长得挺拔,但她知道,少年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她也不能计较些什么。不过就是少年讨厌她罢了。唉,小鬼就是最难缠了。 脸上神色转变快得恍如面具脱落,容七轻笑了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如果,我说我想代替楚红,活在楚门,你信吗?” 祝迟猛然抬头,看着容七脸上的笑带着苦涩和无奈,却莫名让他心中多了几分愧疚。不可能!他干嘛要愧疚!少年猛然摇头,甩掉这个可笑的想法。 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容七心中暗笑了声,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皱了皱眉,道:“得,我不跟个小孩子计较,我肚子饿了,要吃饭了。” 祝迟还是觉得气,看着女子施施然走向前厅的背影,冷笑道:“如果不是夏呆子护着你,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你想代替阿红,呵,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 容七扶额,这家伙怎么样才能放过她啊,光说不动手,还真是可笑得小孩子气!她不想吵架,可她在楚门一日,这小子就不会罢休的…… 就在此刻,一个人帮她解了围,秦霄一身黑衣,木木的俊脸没有丝毫表情,抬手将一把巨斧甩了出去,“小迟,三娘说今天没你的饭了,让你去砍柴,晚上再回来。” 险些被自己用了好多年的斧头砸到,祝迟脸越发红了,这次却是气得!想不到连秦大哥都要护着这个女人!看着容七躲在一旁忍笑的模样,少年愤然离去。 ------------ 第十章 云端迷栈,神伤心绝 更新时间:2012-11-04 推开窗户,看着外面苍烟薄暮,女子被红霞映衬得愈发美艳的脸,却带了一丝阴霾,忽然间,美玉般素手狠狠一拍,震得窗棂出现道道细密的裂痕。 不消片刻,容七已经来到另一个院子里,站在台阶下,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色不愉。 她已经三日不曾见过秦霄了,整整三日,这人是要避开她吗? 楚门其他人却表现得很淡定,夏歌依旧每日早晨帮她打水净面,三娘做得饭依旧好吃到让她想咬舌头,一身白衣的祝迟破天荒不再跟她吵嘴,每日吃完饭就提着一把巨斧去砍柴,日落星稀时才背着一大捆柴回来。而她,吃完饭在楚门中溜达一圈,然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继续发呆。可是谁也不说一句,秦霄不见了,去哪了,似乎漠不关心。 短短的三日,容七却过得极其难熬,没人做错什么,但她却觉得莫名不对劲。 秦霄不在,她在楚门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虽然她说一百句,秦霄那木头都可能不会吭一声,但也好歹有个人听着。而在此刻,让她心情不愉的除了秦霄的莫名消失,还有她的后知后觉。 容七突然间发现,她似乎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每个人似乎都在做自己的事,太过专注和自我,以至于让她觉得他们太过迟钝和漠然,难道她要一直在这里生活到老?她无法想象下去…… 鼻端忽然间萦绕了丝丝香气,打断了容七的神思。忽然间转身,映入了女子满目的红艳。 那满园的绿枝不知什么时候绽放了大朵大朵红艳欲滴的扶桑花。花瓣重重交叠,昂首枝头。这种花不是朝开暮萎吗?容七看着院中里那一片姹紫嫣红,晚霞下,那一片红似是要燃烧起来般。 好张扬的美。 容七美目里却闪过一丝厌恶。下一刻,她向那紧闭房门走去。 冷冽的疾风自背后袭来,容七眉头一挑,定定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白衣少年不知何时进了院子,声音晴朗却是冰冷无情冲着容七道:“我不是让你离秦大哥远一点吗?” 容七心思一转,松开欲推门的手。那门,似乎从里面锁住了。 转身,看着站在那里的绿眸少年,容七指了指房门,道明自己的来意:“我来找秦霄。”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把闪着寒光的巨斧上,忍不住皱眉,“有必要么,这么防备我?” 祝迟不在意女子是否恼了,冷哼道:“你想要离开楚门,就自己离开好了,秦大哥是不可能离开楚门的。” 容七心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祝迟双手抱胸,看着容七怔愣的脸,嘲讽道:“你的心思傻瓜都能猜得出来,每天都想着法子将秦大哥带下山,你是想让他离开楚门吧。” 容七看着少年那张娃娃脸,满是自负,少年那双绿眸挑衅看着她。 容七移开目光,想着身后紧闭的房门,若是里面真有人,他们二人没有刻意放低的声音,应该早就听到了。脑海里似是忽然间闪过些什么,快得她来不及捉住。 不满被忽视得彻底,祝迟看着那忽然间发呆的白衣女子,暮色下愈发身形纤薄,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甚至比夏呆子还好看几分,只是她脸上茫然莫名让她带了几分脆弱和可怜…… 可怜?祝迟不知自己这些天怎么总有这么多可恶的想法,一想到这么奇怪的自己是因眼前的女子而起,他心里的厌恶愈发强烈。 “跟我走!” 少年伸手,握紧了容七的手腕,将她使劲一扯。不出意外,差点被扯倒的容七吃痛叫出了声。 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脖颈和后背,容七脸色冰冷,十指颤了颤,忍住没有出手。 一路两人沉默走着,祝迟每一步似乎故意迈得很大,容七被扯着胳膊,姿势很是别扭得走在他的身后,却也忍着不说一句话。 没想到有比她还先忍不住的人!容七嘴角含着一丝冷笑。 不知为何,容七眼前忽然闪过昨日的一个画面。 满地的白瓷碎片,一身嫩绿的夏歌怔愣得站在那里,容七沉默看着她,也不说话。她是故意的,装作被烫了手滑,将女子端给她的一碗粥摔了。 可那夏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子,将碎瓷片小心捡起,放进手帕里,出了房间。 晚上,容七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放着凉凉清香的白色膏状物,似乎是治烫伤的。 “喂,发什么愣呢!” 看着容七又发愣了,祝迟不满地喊了她一声。 容七猛然回神,看着少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环视四周,却是有些熟悉。似乎是那日,就是在这里摆着几百碗美酒,那场景至今想起,依旧让她有些震撼。 转过眼,容七看着少年,卷曲褐发,浓眉大眼,他在楚门一天到晚干着都是些粗活,若是不说话,凭那一张娃娃脸也十分讨喜。十五岁,他该是一个恣意无忧的少年郎,可他的身上偏偏却多了那一抹不该有的深沉。 祝迟没有理会容七打探的眼神,绿眸看着不老山顶可以看到的浩瀚云海,声音平静了许多:“山上清静单调的日子,你们这些人根本忍受不了吧。” 容七不答反问:“你觉得楚门很好?” 祝迟扫了她一眼,“无所谓好不好,世上只有这里容得下我,也只有这里我才活得自在。” 见他忽然间带了几分沧桑的神色,容七皱眉:“既然楚门这么好,那你们掌门为何还想着下山去呢?”整整五年,都不曾回来一次,这是秦霄告诉她的。红尘十丈,处处繁华,岂是这单调无聊的山上清修生活可比得上的。后来,那楚红却也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又可笑地为那人殒了命。 听出了女子话中的讽刺,祝迟并没有半分生气,眼神带了几分暗色,定定看着容七:“那你呢?我猜,说不定你本就是一个孤魂野鬼,借了阿红的身子复活了。阿红死了,三娘她们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占了阿红的身子。孤魂野鬼尚念人间烟火,凡人贪恋世俗繁华就不足为奇了吧!” 容七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白衣快速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祝迟感觉到脖子上攀上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是女子的手。 “你说什么?”女子话罢,手募得收紧。 容七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冰凉,可谁也不知道,女子的心因为少年的那句话凉到窒息。 祝迟看着女子头一回动怒的脸,娃娃脸上划过一抹讥讽,似在嘲笑女子的不自量力。祝迟没有在意脖子处的威胁。眨眼间,被抡起的巨斧闪着寒光,挟带着劲风向后劈去,风声大作,容七还来不及反应,一道数米高的水幕从天而降,将二人的身影堪堪隔开。 而容七也被那诡异雨幕浇了个满身湿。 祝迟看着容七惊疑的脸,悠悠道:“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吧,那日,你为何会在一口棺材中醒来……虽然我不知道醒来的为什么不是阿红,而是你,但三娘早先说过,一切随缘,生死不能强求。” 容七猛然后退几步,右手忍不住捂着胸口,那里一瞬间疼痛得近乎无以复加。让她如何去相信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一缕借了别人复生的孤魂!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少年所说的话跟她想象的事实差了何止千里! 祝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子,继续道:“我知道你喜欢秦大哥,只可惜,他心里只有阿红。他跟你说过吧,就是楚门的掌门人,楚红。秦大哥为什么总是顺着你的意,宠着你惯着你,不管怎样都不会生你的气。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吧!七月十五那日,若不是三娘摆了那酒阵,呵呵,那几百前来楚门看笑话的人早就是亡魂了。他们还真以为楚门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么?” 容七摸不准少年说这话的意思,只能沉默不语。 “那日,江湖众豪杰饮罢美酒,尽兴而归却发现那不老山的奈何石桥突然间消失了。下不了山的众人立刻慌了,但有的门派却早有准备,一人三枚铜钱,抛下忘川,就能看见石桥了。可有些人身上有金子银子有珠宝首饰有银票宝剑就独独缺了三枚铜钱。呵呵,设下这个迷阵的人本就用心良苦,有时候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足以毁掉一切,不知道有没有人看通透这点呢。不过更可笑的是――” “三枚铜钱,可以换一个天大的人情。我可知,那日不少门派因事先有准备,而得了不少好处啊。” 少年身影一转,抬手指着忽然出现在容七面前的奈何石桥,蜿蜒攀附在壁崖上,笑道:“呵呵,什么奈何桥,也不过就是那些个俗人瞎起的名字罢了,云端迷栈,相比之下,还是那疯婆娘起的名字好听。不过说白了,也就是个试探人心的好地方。” 祝迟自顾自说着,也不管女子的脸色变得苍白似雪,双目却诡异得赤红如血。 “容七”第一次叫这个名字,祝迟的脸色严肃地仿佛一个大人。 容七抬眼,面无表情看着他,此刻的她似乎知道了少年带她来这里的原因。少年异常认真的神色,那双美妙如凝碧的绿眸似乎含着什么深沉难言的情绪,让她的心紧紧攥着,等待他的宣判。 白衣少年的表情带了几分冷傲自负,“我不知道你怎么出现在阿红的棺材里,也不管你留在楚门是为了什么,我只想警告你一句:你可以怀疑别人的用心,就是不许怀疑夏呆子。否则,若让我知道你再对她做了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 容七冷笑,索性一次听个够好了,“祝迟你什么意思?” ------------ 第十一章 杀机涌现,无处容身 更新时间:2012-11-05 祝迟以为她装傻,嗤笑道:“阿红死了你却活了,但不管你是阿红还是别人,夏呆子认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也只有她这个呆子才这么想了。夏呆子很喜欢你,楚红那个疯婆子也就罢了,可你有什么资格得……” 只是少年的话还未说完,白衣女子五指成爪已袭到他的胸前,俏脸上满脸寒色:“给我闭嘴!” 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响起,少年脸色一变,身形刚还未来得及退开半分,握着巨斧的右手便如钢针扎入般剧痛,手一松,巨斧坠地。而转瞬间一股陌生霸道的内力被注入到了他的体内,逆乱心力。 祝迟没料到女子竟然偷袭,下手丝毫不留情,一时也动了怒,脚下步伐诡谲如走阵,身后云海突变,少年绿眸精光大盛,喝道:“不自量力!”整个人化作一团疾风,辨不清身影,击向容七。 两人双掌相抵,倏尔分开,不过一眨眼,山顶云海,两人已交手数百招。至最后一刻,容七莫名感觉到身体经脉一阵阵难忍得剧痛,犹似寸寸破损断裂,一时分了心神,停滞的身子被祝迟一掌击飞出去。 生出这番意外,祝迟眸光一闪,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心中满是迟疑和诧异,忍不住道:“你的武功怎么……” 可女子一动不动趴在那里,不吭一声,白裙上的点滴血迹十分刺目。 祝迟走近几步想看看女子是否昏过去了,却不妨女子身体骤然一动,单腿横扫,瞬间两人位置调换,容七已压在少年的背上,狠狠钳制住祝迟的胳膊向后拉,直至听到他隐忍不住的闷哼。 容七俯身,看着少年变得赤红的脸,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幽幽道:“臭小子,你不是想问我的武功是怎么回事么?那你说,到底是在谁自以为是!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了,但我的身体还记得每一个招式,还能同你对近百招,你说我真是孤魂野鬼占了你家掌门的身子么?” 祝迟恼怒被挟制,却是挣脱不得半分,听到女子的冷言冷语,抿着嘴,闷声不吭。 容七瞧得分明,嗤笑:“想赶我走还找什么破理由!痛痛快快打一场就行!这几日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下次要是让我见到你,再跟我提及楚红二字,别怪我取你性命!” 女子话罢,祝迟便感觉身上一轻,猛然翻身,头却一阵晕眩。少年跪在石板上,努力平息狂乱脱缰的内力,“呸”得吐了一口的血沫,低声骂道:“又是一个疯婆子!” 而白衣女子早已消失在奈何石桥处,不见踪迹。 暮光中白玉牌楼下,静静站着两个人,看着那白衣二人缠斗在一起,从头到尾。 看着白衣女子消失在山顶,夏歌眼中闪过一抹焦急。 对于三花娘的决定,夏歌头一回露出不赞成的神色,黛眉微蹙,道:“三娘,我不放心。” 三娘听着,抬手绾了绾垂落的青丝,笑了:“五年前你已经说过这话了。” 夏歌叹道:“她和那时的楚红不同。所有的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若她真去找花盈袖了,岂不是很危险!” 三娘看着夏歌焦灼的神色,若不是被她先点了穴,想必是下一刻就要追着那女子下山去了,叹道:“若她还是容七,留在楚门,也不过是让你们看着心里愈发难受。我让祝迟赶她下山,日后她若回来了,你们也就心安了,若她不回来,那就罢了。” 听着这番话,夏歌心里愈发难受,一双水眸近乎要哭出来般,哀求道:“三娘……她若是想回来,但回不来怎么办!你也知道不老山之天险,若她真是记不起……若是三娘真怨阿红,那也不能怪罪到容七的头上啊……” 听着夏歌断断续续的话,三娘温柔的笑意尽数散去,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眸满是冷酷无情,她却是垂眸,看着掌心里两把雪色精致的匕首,淡淡道:“夏歌,你要记住,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往后,不老山只有楚红,没有容七。若你下了山,敢带她回来,就别怪我无情。” 三娘抬手帮她解开穴道,转身离开,曳地的沉香色长裙幽雅精致,夏歌看得她的背影,忍不住落泪,脑海中一时乱哄哄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娘的警告落在心底,让她感到冰凉彻骨,“夏歌,若是霄儿醒了,你知道该如何同他说吧。这楚山也来过不少人了,可最后一个个不都走了么。少一个容七,日子还是一样地过。你若真是执迷,过得不欢快的也只有你罢了。” 怎么可能一样!夏歌使劲咬着唇,却是不敢反驳半分。她一向迟钝,嘴也笨。小迟心直口快,有不满会说出来,但她不行。她想,一直安静沉默也没什么不好,可这次,她却恨自己的嘴笨。 夏歌慢慢蹲下身子双臂环抱住自己,清泪缓缓淌下面颊,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是不是因为从知道阿红死讯的那时候,她一如往日生活着,还在楚门做她的第一丫鬟,她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直到秦霄亲自下山,将阿红从秋水崖背了回来。 她帮阿红洗干净身子,将沾满血污的红裳褪下,换上干净的,因为阿红一向喜欢干净。 无心无情的日子过了那么多年,她这双看起来干净的手曾经也屠戮过那么多得人命。即使后来来到楚门,她也不曾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命,有时候真的会那么重,重到那个人突然消失了,心会空得这么可怕。而她如今这般痛苦,是报应吗? 阿红,不老山真的是囚笼吗?你离开了,就算死,也不想再回来……是不是…… 捂着胸口伤处的白衣少年提着巨斧慢慢走了过来,来到蹲在地上的女子身旁,俯视着她颤抖的肩膀,压抑得哭泣听起来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身上不少伤的少年,嘴角带着一丝牵强的笑,兀自镇定道:“夏呆子,如果你心里不畅快,就好好打我一顿吧,是我将她赶下山的,你别生三娘的气。”他不希望大家因为这个而闹不愉快…… 夏歌抬起脸,怔怔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小迟,你为什么也那么讨厌容七……” 被这个问题问住的少年愣了半晌,绿眸看着夏歌脸上的泪痕,许久之后,缓缓道:“这还用问吗?因为她不是楚红那个疯婆子啊。” 少年却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陡然间空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总是不让他下山还总跟他打架的疯婆娘已经……死了。 摇摇头,绿眸少年隐藏去所有的情绪,慢慢走过牌楼。 惨淡的月光下,石桥上一个身影疾速得奔走着,足尖点地轻盈跃下,只是那白影的动作却愈来愈迟缓,直到在一个坡势很陡处,白影似是被什么绊了下,直直摔了出去。 “还真祸不单行。”容七趴在冰凉的石桥上,听着忘川湍急的水流声,她却感到头越来越昏沉。 刚才同那死小子交手,她根本就没几个胜算,更让她可气的是,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竟然不敢下死手好好打那小子一顿!该死的妇人之仁,人家都要赶你走了,还是这么没面子的扫地出门! 容七缓缓撑起身子,瘫坐在地上,自嘲道:“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楚门地儿古怪,人更古怪。”只是想到就这么没有丝毫准备下山,她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起码,她应该和那夏歌,还有秦霄……道个别才行吧,都相处了十几日了…… 女子抬头,看着那黯淡的月,心情愈发糟了。奈何石桥,听那小子说,还有个名字叫“云端迷栈”,那是那楚红起得。此刻还真应景,这迷路之人,现在可不就是她一个么? “簌簌――” 正待容七还想黯然神伤片刻时,背后的壁崖突然传来一丝丝微弱的声响,将她吓了一跳。 容七猛地回头,却是看到几步远处的壁崖上靠着一团黑影,难不成就是它刚刚将自己绊倒了?容七心惊之余,凝眉看了看那一团黑影,却在那黑影慢慢伸出一只手时,她的眼睛差点掉下来,惊道:“死木头!” “容七” 那团黑影又慢慢挪动了几下,似乎很吃力的样子,然后轻轻唤了声。 容七像是刚反应过来,忍着身上的痛挨了过去,仔仔细细看清楚黑影的脸时,神色不知是喜还是怒,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死木头……秦霄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真想咬死你……我……唔……” 容七的话没说完,募得感觉到身上一沉,而唇上,似是贴上了什么温软的东西。 “你……” 容七吃惊,张嘴欲问,那人却是趁机将舌头探了进来,与她缠绵在一起。 许久……像是要窒息的女子在夜色里红了脸,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让她愣住的不止是男子忽然的举动,还有男子那声叹息,他头一回没有叫错她的名字。 “容七……” 一时间,容七的心酸酸涨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耳畔那人却是不再说一句,只有平稳沉沉的呼吸。 瞬间,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山谷:“你个死木头居然给我睡着了……” ------------ 第十二章 莫名昏睡,古怪求亲 更新时间:2012-11-06 身上被压得太沉,容七使劲推了推秦霄,却是见他没有丝毫的动静。 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容七忽然在他的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片刻后,容七抬手,借着黯淡月光看着手指上触摸到的粘稠液体,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看着怀里怎么也唤不醒的秦霄,容七不由一惊。 不老山脚永安镇,芙蓉酒楼。 深夜里,还在美梦中流口水的大掌柜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只是待他铁青着脸从二楼下来,掌灯打开门,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时,气愤却陡然变换做诧异,略带惊喜。 “姑娘你……” 不管那掌柜近似夸张的态度,容七感觉到身上越发沉了,压得她近乎站不住,心中狠狠道,想不到死木头这么重! 看着那留山羊胡的大掌柜,容七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老板,我们主仆二人不幸遇到了强盗,能否借此一宿,放心,我们会付房钱的!” 大掌柜眼神这才从女子那张疑似哭过的俏脸上挪开,看到女子还背着一个黑衣人,不由想起了那日站在女子身旁的冷峻男子。 “快进来吧!”大掌柜脸色一肃,忙让开身子,让快要支撑不住的容七进了酒楼。 大掌柜将烛火放在了大堂的桌子上,拿起火折子走了一圈将堂中的蜡烛全都点亮,回头对着容七道:“店里的小二回老家去了,你们就暂且住在他的房间里,可好?” 容七将背上的人慢慢放了下来,改扶着。听到掌柜的话,不由抬头看着那个发福的背影,想到刚才照面,那张中年男人的脸除了白点,很平凡。她不由想起了那日小二递过来的糖葫芦,心中藏着的戒备莫名散去了些,她来不及奇怪这份莫名的好感究究竟从何而来,更不知为何她下了不老山就直奔这里而来。 容七道:“多谢。恩人怎么称呼,承蒙收留不胜感激,我……” 大掌柜看着白衣女子感激的脸,小眼却是转了转,然后笑着打断女子的话,道:“姑娘先带他去休息吧,明日再说。”掌柜的眼神落在女子扶着的黑衣男子身上时,皱眉疑道:“他是不是受伤了?” 容七迟疑了下,还是道:“……恩,只是一些小伤而已。” 大掌柜点点头,道:“别担心,这里还有些伤药,你先扶他去房里躺下吧,就在二楼最东那一间。你先帮他处理一下伤口,我待会把伤药送上去。” 大掌柜看着女子摇摇晃晃扶着男子上了二楼,慢慢在一个凳子上桌下,中年男人那双小眼有些失神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低声道:“呵呵,还真像啊……” 那日在二楼粗略一看,只知女子的轮廓极像,今日离得这么近一看……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也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感觉。 大掌柜习惯性抬手摸了摸两枚胡须,复杂的神色再次变得平静起来,掌灯往柜台那里走去。 过了一刻,容七听到敲门声,忙打开门,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药,感激地道了谢,心急转身去帮秦霄上药,没有看到掌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难明。 半个时辰后,掌柜站在后院,摸了摸头上一点朱红的白鸽,叹了声,松开手。 寂静的夜色里,信鸽的扇翅声渐渐不可闻。 已经过了三日,容七守着还在昏睡的秦霄,心中越发着急,却在傍晚时分,床上之人醒了。 只是秦霄醒来,对床边的女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容七,我们成亲吧。” 容七瞥了他一眼,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见不再那么烫了,心一松,只他当是玩笑话,笑道,“秦霄,你是不是疯了!”低头见男子干裂的唇,便转身要给他倒杯水过来。 见女子转身,秦霄眉头一皱,快速伸手紧紧握住女子的手腕,“答应我,容七,跟我成亲吧!” 因和祝迟交手,容七浑身都是伤处,又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因为心里存着戒备一直都没合眼,此刻被秦霄这一扯,只感觉痛得似乎要撕裂了,但女子面色如常,潋滟双眸中满是疑问,定定看着床上那人,道:“秦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听着容七的质问,秦霄撇过头,没有解释一句,手却是松开些许。 这个明显回避的举动,却是让容七心一沉。不说话,这算什么! 容七怒极反笑,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想要跟我成亲,你也要先好起来再说吧,是不是?” 只是心中还念着他身上可怖的伤比她还严重,容七忍不住问道:“秦霄,你背……你脚腕上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秦霄没有料到她问得竟然是这个,神色平静,淡淡道:“没事,练功时不小心伤得。” 不想说就算了,还撒谎,这木头还真是越来越来劲了!那么触目惊心的血痕明眼人一看就是被铁环禁锢勒出来的!她原本还想问那三天他去哪里了,可见,一时半会是寻不到答案了。容七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可她还真是对他没辙! 一肚子憋屈的容七掩去了眸子里的失望,一时决定先出去走走,不然她迟早会被气死。 看着女子的背影走到门处,秦霄忽然转头,怔怔看着她,声音嘶哑,似乎压抑着什么,喊住女子:“容七,今日跟你动手的是谁?” 容七垂落的手一颤,没有转身,道:“祝迟” 秦霄扯了扯嘴角,原来真是小迟,冷峻的黑眸顿时失神看着帐顶,也不管女子是否还在听,茫然道:“五年前,就像你一般被赶下不老山的楚红……那个人重伤她的人,是我……” 想不到永安镇竟然这么热闹,容七走在人群里,身上的白裙早已换下,那位大掌柜夸张得热情和周到,竟然还给新买了衣裳送来,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而除却那天,这几日白天她一直呆在楼上,到了晚上才会出来。 原本她还想探究下原因,只是秦霄将她气得近乎昏头,一时什么也不想理会了。若真有什么阴谋算计,死木头就一个人受着吧!她可不管他死活了!容七一时赌气得想着。 “哎哎,这位姑娘请留步!” 一个急急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传来,容七脚不停继续走着,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大声。 “别走这么急啊!这位姑娘等等我啊!” 面纱下,容七红唇紧紧抿着,转身看去。 一个瘦削矮小的白胡子老头直直冲她奔跑过来,身上还穿着一身破旧的道服,手里拿着一个竖幅,四个大字“神机妙算”赫然醒目。 “呼呼”就在离容七三步远的位置,老头猛然停住,半蹲在那里喘着气。 容七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老道士似是休息够了,抬头站直了身体,鹤发童颜,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仙风道骨,“姑娘!”喊了一声,老道士把手中的竖幅往身前一放!“姑娘,算一卦吧!不灵不要钱!” 容七还是不说话,但也没有转身离开,站在那里,眼光落到了那“神机妙算”四个大字上,良久。 “嘿嘿,这字写得大气吧!”老道士见姑娘看那竖幅,脸上露出一抹得色,“这还是一位了不得的人赠予我的,你定是猜不到是谁,哈哈!” 疯疯癫癫,容七心里闪过一个词,忽然转身就走。 老道士见女子要走,急了,忙小跑到容七的前面,挡住她,道:“哎,别走啊,姑娘!” 容七又瞥了那竖幅一眼,出声问道:“那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一听,老道士神情严肃起来,郑重道:“姑娘,我观你面相,眼长瞳黑,眼尾细而略弯,额头丰润,鼻梁挺拔,身姿妖娆,妩媚多姿……姑娘你天生桃花之命啊!只可惜,姑娘你脸色不佳,隐隐发黑,这可是桃花劫之征兆,若不是处理不当,很可能变成桃花劫!” 容七听着有趣,弯起嘴角,道:“你确定你不是青楼里的龟公?” 老道士脸色一红,却是叹了口气:“姑娘,老道可真不是同你开玩笑的。桃花劫,桃花煞,此时已八月,为金当令,此时桃花劫最为强烈,若不慎,很可能会给你带来灾祸,甚至性命之忧啊!” 老道士一脸忧色,似是极为容七担忧。 容七忽然转头,看着对面的人群半晌,眼中带了几分好奇,问道:“那请问道长,你说我是桃花命,那你可知……”容七嘴角勾着一抹莫名的笑,伸手将发髻上的一根白玉簪子放在了那老道士的手中,缓缓道:“我的真命天子在何方,又何时出现?若真是准,这枚簪子就当做是谢礼。” 老道士见女子冷冰冰的态度陡然转变,又看着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玉簪子,笑开了眼:“好说好说,容老道细细算一下。” 尔后,老道士装模作样掐算了一番,然后悠悠道:“姑娘你的红鸾星已动,而真命天子尚在远方,可我看,近来,不出十日,你就能见到他,并且……”老道士脸上闪过一抹暧昧,小声道:“姑娘,可能好事将成啊!” 容七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老道士看着那双醉人潋滟的双瞳,很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下一刻,手上一轻,那根白玉簪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道士脸色一变,却是看到那遮着面纱的女子身旁站了一个黑衣男子,俊脸冷峻,寒气逼人。 忽然,秦霄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神棍老头的腰间,不说一句话。 那老道道袍破旧,腰间却是挂着一个玉佩,绿莹惊人,状如钩月。 ------------ 第十三章 秦霄暂别,再见舒易 更新时间:2012-11-07 那老道士见秦霄抢了他到手的白玉簪,却是因他浑身逼人的凛冽不敢动手抢回来,强忍怒气道:“这位少侠,能否把簪子还给我?我还要帮这位姑娘算卦啊……” 容七见秦霄一脸不愉,嘀咕了声:“那簪子又不是我的东西,给就给了,又不心疼。” 听着这话,秦霄握着簪子的手一紧,却也不说话,依旧黑眸紧盯着那老道士腰间的玉佩,脸色不大好看。 容七看得分明,心思一转,那玉佩分明是女子佩戴的饰物,世上之事不会这么巧吧? 容七原以为秦霄会动手将那玉佩取走,却是没料到他很快平静了神色,又问了那老道士一句,“我有些事想请问道长,若是能告之,这里有比这这簪子更值钱的东西相赠。”男子说完,伸手从衣襟了掏出一个东西,竟是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 老道士眼露精光,含着几分贪婪看着那颗通体莹润的明珠,连连道:“好说好说,少侠有什么想问的?”而那枚硕大的明珠,连容七也看呆了,她一向不知,秦霄身上还带着宝贝。 “你这腰间的玉佩是从何得到的?”秦霄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让容七心由不得一紧。 老道士也不管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戴了不久的玉佩,立马说了:“是一个漂亮姑娘给得,穿着红衣裳,一个月前左右,我还替她算了一卦……嘿嘿……少侠还有什么想问得,我都可以说。” 秦霄似是在想着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红裳女子的额头,是不是有一枚朱砂?” 老道士那双精明的眼忽然闪过迷惑,似是有些想不起来。就在此刻,秦霄忽然伸手,解开没有丝毫防备的容七的面纱,然后指着她的脸,问那老道士:“你看,那红裳女子的面貌是不是同她有几分相似?” 面纱脱落,一张绝色的美人面出现在老道士的眼前,肌肤如玉,双眸灵动,直看得他愣了神。那黑衣男子却是很快将面纱为那女子重新戴上,让他好一阵可惜没多看几眼。 老道士脸上含了几分讨好的笑意,对着秦霄道:“是有那么一点像,不过那红裳女子浓妆艳抹,艳丽逼人,这位姑娘却是清雅出尘,容貌虽是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是不同的。”说完,又朝容七看了几眼,心中直感慨,永安镇果真风水宝地,这趟来永安镇,可不虚此行啊。 秦霄听完老道士的话,将手中的明珠放在了那老道士的手中,却是拿走了白玉簪子,转身便走。 刚才那一问一答容七听得直糊涂,却是见秦霄没有半分解释转身就走,忙追了上去,“哎,木头,你要干什么去?” 秦霄停住脚步,看着伸臂挡住他的女子,道:“离开永安镇,去秋水崖。” 面纱下,容七神色有些紧张,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难道……你们掌门她还活着?”那老道士神神叨叨说了几句,不知几句话是真,几句话是假,但说到那个红裳女子时,那老道士似乎并没有说谎。 秦霄摇了摇头,“没有。”若是她还活着……又怎么可能……秦霄瞬间抹灭心中的那个想法。 容七双眸眨了眨,疑道:“那你去秋水崖干什么?难不成你是想找那人报仇!好啊,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 听到男子的拒绝,容七自嘲得笑了笑,“我以为你逃下山是为了追我,没想到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于此事,秦霄不想跟她多做解释,见她那般情绪低落,闭了闭眼,沉声道:“容七,等我七日,了结完一切,我们就立刻成亲。” 再次听到秦霄跟她求亲,容七双眸募得睁大,愣了神,眼前黑影一闪,回神时那人已不见踪迹。 原地处,那个衣着破旧的老道士忙将那颗硕大明珠放进袖中,老脸红润,拿着竖幅兴冲冲走了。 再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容七心情有些复杂地往回走,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秦霄那木头是不是去秋水崖找那人为楚红报仇去了,可他先前跟她求亲是怎么回事?秦霄说得那本郑重,根本不像开玩笑,却是让她看不透他的半分心思。想及那日被祝迟赶下楚门,可在这之前,楚门众人却是没有表露半分对她的厌恶,反而是照顾有加。直至她被赶下山,遇到秦霄,他那副模样,明显逃出来的,浑身血迹……他们在永安镇呆了三日,却是不见有人寻来,一切都古怪之极。可更让她困惑的……却是接下来,她该去往哪里。 从醒来时脑海里一片空白,隐约只记得一个“容七”的名字,再后来,楚门暂时收留了她,却也并不长久。 或许,相比起楚门和秦霄,她更应该先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才行,更重要的是,她为何会莫名在楚门掌门人的棺材里醒来……祝迟说过她是借尸还魂,她却是不信。 待容七回到芙蓉酒楼时,已是暮时,酒楼里客人也少了许多。她却是不由想起了那日第一次缠着秦霄带她下山,来到这个小镇,最后在这个酒楼里听了一阵说书。那时酒楼满座,坐着一大堆江湖人愤慨激昂列数那楚门妖女的罪状,简直罄竹难书。那时她也只听得好笑,楚门人说得完全是两个人罢。 容七的目光不经意在大堂里一扫,却是让她意外看到一个“熟人”。 大堂里侧,靠近楼梯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人,一个青衣男子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手里的杯子,似是在想什么想出神。青衣男子有一张精致秀气的脸,左手旁放着一把长剑,薄唇噙着一抹浅笑,那日印象中温文儒雅的模样今日却是带了几分颓丧和清冷。 青衣男子的对面,坐着一个蓝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龙章凤姿,气质富贵,眉头紧皱一脸恳切地对着那青衣男子说着什么。 容七并没有想着去和那人说些什么,同那大掌柜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往二楼走去。 那蓝衫中年人不知说了什么,那青衣男子的眼睛缓缓抬起,容七不经意回头,便看见那双似是含着醉意的朦胧双眼藏不住的伤痛,年轻男子带着沙哑的声音也落入了容七的耳中:“呵呵,死了也好,反正也没什么意愿活下去了,不是吗?一了百了,倒也痛快!” 这话说得死气腾腾,容七心下一惊,不由又看了眼那人。却是不妨,舒易隐约感到一阵视线的试探,两人的眼神一时对上。 而这时,那蓝衫中年人叹了一句:“这话说得也太无赖了。”中年人抬眼一看,却是看到舒易缓缓站起身,目含惊色看着对面,疑道:“小易,你……”中年人回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酒楼空荡荡的楼梯。 舒易没有再理会他家老爹絮絮叨叨得又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京城那帮子人的无聊之事,谁要死谁要活干他何事!他一丝也不想理会。却也在这时,那芙蓉酒楼的掌柜笑眯眯走了过来,对着那中年男子拱手道:“老爷匆匆赶来这里,还不曾休息片刻,想必也倦了,二楼已经备好的房间。对了,少爷也要住这里吗?”那大掌柜两枚小胡子翘了翘,看着脸上仍旧带着惊色的舒易,问道。 舒易收回目光,看着几日不见,身材似乎又发福了不少的掌柜,眯了眯眼,慢慢道:“金叔,有很重要的一事我差点忘了问,听说前几日金叔从外面请来个了不得的儒士,舌灿莲花,极善煽动人心啊。不知说了多少我师父的坏话,又宣了她的多少恶名?” 那被舒易唤作金叔的大掌柜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却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和惶恐,忙道:“不敢不敢,少爷是从何得到的缪闻,属下万万不敢做那等事的。”一席话说得直溜,不带半分心虚。 听了这话,舒易不再多言一句,却是冷哼了一声。 那蓝衫中年男子便是北陵王北堂野,听到大掌柜金舛的话,神色露出一抹疑惑:“你俩在说谁,小易何时有了个师父?” 翌日清晨,终于得以休息了一晚的容七感觉身体好多了,不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刚打开房门,却是看见门口阑干处闲闲倚着一人,飘逸青衣,白皙修长的手中摇着一把骨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容七脸上依旧遮着面纱,灵动的双眸此刻带了几分戒备,冷淡道:“为何你在这里?” 舒易的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弯月,对着容七道:“这是我家开得酒楼,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容七听得一愣:“你家的?” 听到女子低低的疑问声,小世子脸上的笑意收了些。“我又忘了。”舒易似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抬头拍了下脑袋,“师父你失忆了,连徒儿我都不记得了,更别说别的了。” 听到男子的叹息声,容七脸色一寒,“小世子那日受得一脚可是忘了!”楚红葬礼当日,面对醒来的容七,看着那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醉酒后的舒易扯着容七的红裳又哭又笑,纠缠不放,直到被秦霄满脸寒色踢了一脚,飞出去老远。 似是也想起了那日丢人狼狈的模样,小世子讪讪得摸了摸鼻子。 随后,舒易却是神色一肃,对着要离开的容七,道:“你若是想离开这里,我劝你好好想想。天下人都知晓楚门妖女死而复生,连画像都贴遍了大街小巷,想来只有永安镇没有动静了。” ------------ 第十四章 芙蓉酒楼,冰心玉佩 更新时间:2012-11-08 容七步子一顿,却是没有回头,继续向楼梯走去。 舒易见女子冷淡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心里了然,定是那日他孟浪之举惹恼了她。慢悠悠摇着扇子,道:“喜怒形于色比以前更甚,这还真叫人担忧啊……”叹息散尽,那双桃花眼里已没有半分笑意。 容七下得楼来,迎面走来一个灰衣小哥,肩上挂着白巾,手里端着托盘。 小二哥抬眼,正瞅着楼梯上下来一个白衣女子,容七还未戴面纱,那小二看得清楚,略带惊讶道:“原来大掌柜说得客人是姑娘你啊!”说完呢小二心道,掌柜还真是好手段,竟真的把这姑娘请来了。 容七见小二哥,想着应该是今日到得,自己似乎还占着他的房间,今日也该是离开了。 依着惯例,容七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去。这样一个平凡的清晨,一个白衣美人坐在大堂里,很是引人注目。 大掌柜见容七坐在那里,放下手中的算盘走了故去,笑眯眯问道:“姑娘今日就准备走了?” 容七平淡的神色出现一丝波动,从袖中掏出一个样式简朴的玄色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承蒙掌柜这几日的照拂,我还有些事未了结,所以要离开了,答应过掌柜的事也食言了。” 金掌柜倒是没有推脱和挽留,将银子收起,和气笑道:“呵呵,既然姑娘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好再挽留什么了,若是姑娘再回了永安镇,可以随时来芙蓉酒楼的。” 容七心中倒也多了丝高兴,面上和煦了几分。“那就先谢过掌柜了。”毕竟这是她下山时第一个对她表露善意的人,虽然热情地近乎夸张了点,但她直觉这位中年男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哎,你还真是好骗哪,还真把爱财如命的老狐狸当做好人哪?” 就在此刻,一个悠悠的声音在二人的背后响起,青衫男子眼里含着几分戏谑,瞧着那掌柜依旧处变不惊的脸,又添了句:“我在这里,还是全凭他给我传得消息,但你还不知情地谢他,岂不是闹了笑话?” 金舛没想到小世子怎么不给他面子,却也不能说些什么,看着女子不露喜怒的脸,叹了口气,走开了。但他却也不知,被他暗怪的小世子舒易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女子的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却是失望了。女子平静了神色,拿起茶杯啜饮起来。 舒易嘴角隐没一丝无奈,摇了摇扇子,坐在了女子的对面,也不说话了。 容七不理会他,却是垂眸,看着手心里还握着的一枚碧色钩月玉佩,同玄色荷包一样,也是那日从老道士那里顺来的。 容七将手一动,将那玉佩放在桌上,主动同舒易说了一句话:“你可认得这个?” 舒易随意看了下那玉佩,手里摇晃的骨扇却是不自觉一顿,容七心细如发,瞧见他那一瞬间握着扇子的指骨分明有些发白。 “这是你从何得来的?” 舒易恢复了先前那副闲情逸致的模样,目光也滑到了女子的脸上。 “这还真是那楚红的。” 容七淡淡说了句,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舒易脸色却是藏不住那一份焦急了,唰得一声收了折扇,肃了俊脸,“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容七抬眼瞅他,神情似笑非笑,“那你当我是楚红,还是别人?” 舒易神情一滞,心里一时竟觉窒息,像是什么隐秘的东西被戳破暴露在烈阳下,晒得皲裂,再无地自处。 良久,容七见他脸色隐隐发白,似是极力承受着什么。心中无端想起昨日,她踩在楼梯上听着他那一句“一了百了,倒也痛快。”,死气腾腾的语气,让她到现在想起都有些不舒服。 北陵王北堂野之子,富贵荣宠一生无忧,他又怎能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珍惜,轻言生死? “你……” 容七刚才说些什么,舒易却是没有听到,精致秀气的面上带了迷茫痛色,低声道:“我师父她一向喜欢戴各种各样的面具,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分辨不出来,你是不是她,是不是有些匪夷所思?哪个她是真,哪个她又是假?我根本不知。江南别庄艳丽无双的红衣人,还是面目可憎行事更可恶的江湖妖女,还是……眼前这张面容。” 舒易抚了抚手里的骨扇,叹道:“我一向以为她嫉恶如仇,性子如烈火,她恨得一定要碾灭,喜欢得也一定要得到。她性情太过古怪,我常常看不透,她到底想什么,做什么……以至于后来我才后悔。”男子顿了顿,忽然将手中的骨扇放在了容七的面前,一双桃花眼认真看着容七,缓缓道:“我不是认不出她的脸,更不是认不出她的人,只是忘记去记住她的心。就好像我以为她是最强的,永远不会被人伤一样。” 容七嘴角勾起,道:“听得还真让人动容,煽情至极。你想问这玉佩来处,何必说这么多。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据说是一个月前,一个红裳姑娘来了这永安镇时留下的。你既然这般念着你那师父,想来是该查查那人的身份,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更说不定,你那师父根本没死呢?” 舒易怔怔听完,却是摇了摇头,“怎么会?”那个人怎么会活着,是他亲自……舒易忽然停住了话,看着眼前垂眸喝茶的白衣女子。容姿清雅,气质疏远,恬淡自处,却是他极陌生的。那个人,从来学不会和颜悦色…… 难不成真是他弄错了?舒易不由看了看那枚被冷落在桌上的碧玉。 容七饮罢茶,站起身,对着还似发呆的舒易道:“小世子,我的名字叫容七,不是楚红,想来你定是认错人了。我还要赶路,不便久留,日后有缘再会。” 白衣转身,利落疏离,无声无息。 舒易忽然回过神,脸色露出一抹急色,冲着那个白衣背影喊道:“等等!” 容七停步,舒易早已奔了过来,神色郑重道:“先前那话,我并不是同你开玩笑的。永安镇之外,天下大大小小的巷口街头都贴了你的画像,你这出去,安危必受威胁。想来你还不知,除却那天险不老山是归楚门的,就连这永安镇,也受楚门庇护,就算大奸大恶之辈来了永安镇,也能求个生存。而楚门中人一向不理俗事,就算那帮子看笑话想闹事的人来了永安镇上了不老山,他们依旧无动于衷。永安镇虽是鱼龙混杂,隐着不少奇人怪人,可这里是最安全的。” 容七皱了皱眉:“你的言外之意是说,我是那大奸大恶之辈,一出永安镇,就会被正道除尽了?” 舒易叹气,“不管你是不是,可这世事偏偏由不得你。”话罢,他将手中的骨扇递给她,“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容七看着年青男子一脸的无奈,但还是固执得递过来那把扇子,似乎她不接,他会在那里站一辈子,心思一转,她伸手接过,缓缓展开了那把骨扇。 莹润白玉为扇骨,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画,重彩精绘,用笔风流。 昨日,那神神叨叨的老道士说,那红裳女子,浓妆艳抹,艳丽逼人。 秦霄问他,那女子眉间是不是有一枚朱砂痣? 夏歌曾告诉她,那楚红好穿红衣,肌肤如玉,不仅容姿天下第一,一双美手更是生得天下无双。 小迟说,楚红就是个疯婆娘…… 而她为什么在楚门竟然找不到一幅楚红的画像…… 容七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双眸紧紧看着扇面上之人,心却是沉了下去。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副画面,瑰丽暮色里,秦霄院里的扶桑花开的极为艳丽妖冶,那种张扬的美跟画中人近乎一模一样。 容七这时才知道那女子露出的半张脸,跟她长得多么相像。她定定看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眉间红砂似血,女子脸上似是含着冷笑,却是越发艳光逼人,丝毫不遮掩锋芒。 一只美玉手放在脸际,撕下了半张人皮面具,可见那黑漆面皮极其丑陋不堪,同那另半张真容对比太过鲜明了。 “这……就是楚红?” 容七一瞬间明白了这些让她恼怒的人们究竟是为什么那样看她,看到眼神恍惚,最后眼里的光芒尽数灭去。 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小迟那般生气她,不喜欢她,而夏歌和秦霄,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而眼前的青衫男子又为何纠缠不休…… 那一刻,她手劲大得近乎要捏碎了那把扇子。 此刻一想,秦霄的求亲简直像个笑话。 或许,她与画中人那副皮囊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眉间朱砂了。 什么汹涌升起又陡然落下,不过须臾之间,容七脸上的神色再次恢复了平静。 此刻的容七,让舒易忍不住一愣,更多的还是不安。 白衣女子笑了笑,轻轻将扇子合上,放回了他的手中,步伐依旧从容得走出了酒楼。 “小易,你刚才在同什么人说话?” 今日换了身紫衫的北堂野刚从房间了出来,站在二楼处看着舒易坐在大堂里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担忧他怎么又不对劲了,不由问了句。 ------------ 第十五章 秋水崖上,不是故人 更新时间:2012-11-09 炉香静逐游丝转。 斜阳细照,园中紫薇花残,一双素手将那残花落瓣从睡着的人身上拂去,尔后,将一块薄毯盖在了男子的身上。 却是不妨,这一举将一向浅眠的男子从梦中惊醒,也许,那人并没有做梦,也无梦可做。 红裳人看着陡然被惊醒的他,一瞬间浑身的戒备,那双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黯然,然后却依旧笑开颜,道:“醒啦,饿不饿?我给你带来了……” 女子转身,似是要从石桌上的食盒里去取出什么东西来,却是被男子的声音弄得一顿。 那人清冽的声音总是听不出喜怒,更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情,“不用了” 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女子静心准备了几日的期待瞬间打翻,无声无息。 “好吧” 红裳人见他眉间不散的倦怠,恼意散去,心中多了丝心疼,贝齿咬了咬红唇,犹犹豫豫道:“小花,我想离开秋庄几日……”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女子话未说完,男子眉头一皱,却是忽然握住了红裳人的一双柔荑,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那被自己展开的素手。 女子干干净净的掌心,没有一条纹路。 男子心中忍不住一紧,抬头想问她,“为什么你的掌纹……”又想问她,要去哪里。 会不会回来了…… 可是,不见了。 男子身子一颤,猛然睁开双眼,随即感到什么东西从肩上滑落,浅淡的眸子看去,紫薇亭中石桌上,赫然躺着一枚花瓣。粉色的花边已经卷起稍稍发黄,不复往日的丰润娇艳。 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它夹起来,放在掌心看着。 已经深秋了。 不知多少年不曾做梦了,近几日总是连着梦到那人,还真是奇怪。 白衣人起身,负手站在亭中,亭外已经等候许久的白衣侍从这才慢慢走上台阶,将亭子四周悬垂的白纱掀开挂起。 沉沉的暮色里,虚世四野,只有一人独坐。 秋水崖边,白衣男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轻轻摇了摇,放在耳边听了听,却是再也听不出一滴水声。 广袖扬起一个弧度,那酒壶被扔了出去,咕噜咕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崖顶本就不宽阔,那酒壶险些落下崖去。 却被一把剑堪堪挡住,挡在崖边,差一分就会落下去。 “你来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似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句。 他忍不住想起初见,那人青丝高绾,飞舞的红裳绽放如血,极其艳极其妖……倾城一舞,不知博得了台下多少人的掌声雷动,多少人迷醉的心遗落不知。 那些一掷千金的富贵子叫嚣着,喊价,一枝枝牡丹花被扔上了舞台,简直铺满了那红裳美人的脚下。 这番热闹瞧着他直嫌吵,心里更多了丝厌恶,转身离开之际,琥珀色的眸光看了眼那红裳之人。 雪颜微红,极像醉酒的海棠,眸子似是含水一般,朦朦胧胧,长睫眨了眨,如蝶敛翅小憩。 长音这次倒是找了个好货色。 男子暗中想了想,回去定少不了赏赐。 而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那台上的红裳美人忽然抬手,往下压了压,热闹吵杂的堂中陡然安静下来。身边的白衣侍从讶异得叫了声,他忍不住回身看去。 下一刻,女子忽然抬手,抚了抚耳际,似在找什么。 美人面忽然消失,台上陡然化身黑面罗刹的女子仍旧一脸的笑意,看着台上,却是让台下瞬间死寂。 紧接着便是尖叫声,叫骂声…… 她生生毁了长音精心准备的惜花宴,也毁了万春楼的生意。 他没有错过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和嘲讽,那浑身不散的傲气似是与生俱来。 谁才是最狡猾的人?谁将一分恻隐悄悄埋在自己的心间,生根发芽,葱茏生花……最后被连根拔起时,都舍不得喊一声痛。 偏偏那一份云清风淡,才最是牵扯人心,痛到骨子里去。 黑衣男子弯腰,将那酒壶拾起,端端正正放好。 花盈袖听见了动静,回头看他。 冷峻如刀削般的脸,唇紧紧抿着,挺拔的身姿犹如白杨树,黑漆深邃的眸子同他对视着。 同她说得一模一样。 秦霄打破了沉默,问着那看着他似是在发呆的白衣男子,道:“她的尸体呢?” 白衣人容颜瞬间冰冷,崖顶杀气弥漫。 而在两人对峙的时刻,秋山下一辆马车悠悠驶来。女子斜坐在马车中,姿态悠闲,拄着手臂看着马车外的夜色。 而一袭青衫的年青男子正絮絮叨叨,对着车中人讲述着些什么。 “听说,花盈袖是个极其完美的人,容姿气度,堪比仙人。当初的楚红寻遍江湖找不到她的天下第一夫君,意外之下就遇到了他,一见钟情,随后大胆表白,遭拒后,罕见的对这个性情冷冷的男子开始死缠烂打。后来更是为了讨得花盈袖欢心,帮白衣教做事,更是惹得江湖人人痛恨唾骂,呵呵,她做事一向如此,别人骂她,她一不会伤心,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舒易说道这里一顿,嗤笑了声。 容七双眸看着马车外渐渐后退的木林,听见男子的嗤笑声,道:“后来呢……” 舒易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后来啊……” “如果有人对你说,有一天你会喜欢甚至爱上你曾经厌恶至极的人,你一定会觉得好笑。” 冷月不语,白衣男子清冽的声音融入夜色,似寂寞般荒凉。 秦霄皱了皱眉,看着那崖底的风似乎能撕裂任何活物,阿红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了…… 花盈袖看着黑衣男子探过身子,看向崖底,眼前却是不由恍惚起来。 那日。 他看着她红裳似火,艳丽得近乎嚣张,偏偏又戴上了那张黑漆丑陋的面具。 只有一双灵动如水的眸子定定看着他,似是要把他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而四周暗处,又不知藏了多少眼睛,犹如惹人厌烦的鬼魅,窥视着这里的动静。 “小花” 过了好久,红裳人启唇,略带沙哑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生气勃勃,喊着这个名字时,却是一如往日的温柔细语,软到人心坎里。 她没想过得到什么的,就在不久前,她说只想着找个人一起,可以一起喝酒,习武,然后慢慢白头…… 崖顶的风是不是太大了些,女子血衣翻飞,面上的失望之色让他一向平静如水的心动了动。 他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转瞬消失,他的手上还沾着血迹,血腥味很刺鼻,很脏,因为弄脏了他的手。 那团无声无息的身子再次闪过他的脑海,那只陪了他数年的白貂,对他那么重要,可是,她却把它弄死了。即使愤怒,他的心依旧是冷的,手中的剑再也没有半分犹豫。 红裳之人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先前的打斗已经损耗了她的太多的精力,而早些时日受得重伤并未痊愈,此刻再遭重创,简直要了她的命。 “小花,小花……” 女子唤了几声,感到连呼吸都艰难到极点。捂着的手黏糊糊的,她想止住那些血从她身体里溜走,但却是无能。恍惚的视线里,那人依旧冷冷站着,一如初见时,简直好看到了极点。 呵呵,女子自嘲得扯了扯嘴角,却是不小心咳出了血。 可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硬呢…… “可惜了,到底是我输了,我心服口服。” 就在此刻,红裳女子缓缓站起身,却是抬手将手里的剑扔起,奋力挥掌,“叮当――”两截残剑落地,犹如女子此刻的心。 几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没想到连命都搭上了,至于那脏得不能再脏的名声,她一向不屑一顾。早已经感觉到身后丛林里藏着的一些宵小之辈。天罗地网,无处可逃了呢。 “是我没管好自己的心。哎,要是我徒儿在这里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死得这么凄凉了,连个给我哭得人都没有……” 女子忽然抬手,撕下了面上的黑漆面具,笑意盈盈说了这么一句。 男子心中一悸,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闪过恐慌,而崖上,再也没有那个红色身影。 而崖顶的风,满是血腥味。 ………… 缘分等不得,求不得。 岁月不饶人,太欺人。 ………… 夜色蔓延,将最后一丝光明吞噬干净,也让舒易的心越来越紧,近乎窒息。 此刻的场景同那日并不相同,却太过相似。他等不到那红衣人安然归来,最后,只等到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结局。 近乎两个时辰后,满心担忧害怕的舒易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白衣女子面上笑意盈盈,徐徐从那夜色中走来,凉风将她的白裙吹起,犹似临风谪凡的仙人,女子扬了扬手里的面具,随手将它一扔,面具落地,瞬间消解,不见痕迹。 容七对着等在山下马车旁的青衫男子道:“走吧。” 舒易神色怔了怔,出口问了句:“你没找到人吗?”女子明明说说要来秋水崖找秦霄啊。 容七走了几步,同他擦肩而过,轻轻跃上马车,声音也轻飘飘落入舒易的耳朵:“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去帝都看看么?” 舒易回头看她,却是依旧一脸的笑意,更加捉摸不透,也不知她在秋水崖上遇到了什么,“性子还真是越来越古怪了。”舒易苦笑了声,也坐上马车,挥鞭一甩。 他缠了她几日,好不容易得到她的点头,偕同而行。 白马嘶鸣一声,在夜色里听得分外突兀,山脚路边林中惊鸟无数,白马撒开蹄子,奔入混沌的夜色里。 ------------ 第十六章 华韶易逝,从何忆起 更新时间:2012-11-10 寂静林中,疏朗的秋空一如碧洗,青衫男子屏住呼吸,悄移脚步,桃花眼此刻含了几分认真。 前方矮小的灌木丛忽然有了丝动静,似是有什么在下面穿行而过,青衫男子眼睛一眯,手指间夹着的数枚尖锐石子挟带着疾风射入丛中。 灌木丛里忽然剧烈动荡了几下,似是有什么在挣扎,一会儿,恢复了平静。 舒易左手提着一只肥肥还在乱挣扎的灰兔,长长的兔耳被提着,右手胳膊上却盘着一条粗大的蛇,蛇头歪歪垂落,晃荡着,花纹蛇皮闪着冷冷的光泽。 急急走了数步的舒易出了密林,来到林外一处空地上,白衣女子早已捡了干柴升起一堆火。舒易看着她看过来的目光,俊脸上闪过一丝自得,好似邀功般。 “百发百中,嘿嘿。” 白衣女子站起身,走了过去,却是轻描淡写说了句。 “你师父教得不错。” 舒易脸上笑容一僵,看着女子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容七没看盘在男子胳膊上的死蛇,转而伸手抱住那还在挣扎的灰兔,那肥兔似是感到了危险一直挣扎着,后腿使劲在空中乱蹬,容七却是将那兔子放在了自己的怀里,不顾那兔子将那白裙上落下几个灰灰的脚印。 “哎?你这是……”舒易见女子忽然将那兔子抱在了怀里,然后又坐回了火堆边,在没有别的动静,不由讶异地叫了声。 “那条蛇,够吃了。”容七伸手抚了抚怀里颤巍巍的兔子,似是安抚般,眼睛看着那双红红的眸子,心里越发觉得它可爱了,“我要养着它。” 听着女子不咸不淡的话语,舒易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这女人说什么……桃花眼不舍得看了看那在女子的轻抚下渐渐安静下来的兔子,不甘得咽下口水。这几日连着赶路,他们不曾食半分荤腥,好不容易遇到一片林子,捉到的这只想想都美味,可惜了…… 舒易却也没说什么,将胳膊上的死蛇甩下,蹲下身从皂色长靴一边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动作利落就将蛇皮剥落下来,尔后从马车上取下早先备好的水壶,将切成块的蛇肉洗干净,最后串在一根笔直细长的枝上,撒了点盐,架在火上开始烧烤。 舒易洗干净手,再抬头却看见那白衣那女子还兴致勃勃地逗弄那只肥兔子,心里闪过一抹诧异,不由戏谑了句:“怎么这么新奇,跟一辈子没见过兔子似的?” 容七扯着兔子的耳朵不觉劲大了几分,那本来安分了的生物又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容七猛然回神,放松了手劲,伸手抚了抚不安的兔子。 “可能是没见过,我都想不到摸兔子的感觉挺舒服的。” 容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怅惘,转瞬即逝,随后摇了摇头,垂下眸子,又开始摆弄那只身不由己的兔子。 舒易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故意驾着马车,来到这里,再走几百米远,便到了这离永安镇三百里外的松平荒原。 这里,他和他师父曾短暂停留,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废柴,手连剑都握不好,更别说使出招式了。 那楚红却没有取笑他半句,更没有说一句严苛的话。只是驾着马车带着他从帝都离开,马车驶过松平荒原,来到这片寂静的林子里,他们二人在此一住就两个月。 每日他早早醒来,开始扎马步,练习挥剑,干枯的动作一练就许久,几个时辰都不能休息一下,除非他实在坚持不住倒下了,双腿还是好久才能合拢起来。腰际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每晚他却是睡得很迟,以地为席,以天为盖,枕着荒原吹来此地的凉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对自己的无力,失望,还有努力变强的决心。 那时的他特别羡慕那个红衣女子,就那么轻轻一跃,姿态潇洒得便已落在树上。第一次时,女子见他歪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惨样,似乎看到他干裂的唇,红衣一闪,消失在密林中。 夜色里女子耀眼夺目的红裳似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镶嵌在他的回忆里。女子再次回来,手臂上缠着一条蛇,那张还是黑漆可憎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和恶意的狞笑,将那条还活着的蛇扔到了他的身上。 结果……他很没出息地被蛇咬了,倒下去时,嘴里还有蛇血的腥味,简直让他饿了一天的胃立马开始抽搐恶心起来。 不想死,那就努力活着,拼命活着。 看着那火堆,明明灭灭的火焰跳动着犹似舞蹈,舒易眼神恍惚起来。 “浅水困蛟龙,你要明白,若蛟龙出不了这个浅滩,它也不过是一条可笑的虫子而已。” 帝都繁华街头,那个红衣女子一脚将他从万春楼二楼踢了出来,赤裸着上身倒在街头。而接下来的事,简直丢尽了北陵王府和他小世子的脸。 那时还不知楚红真面目的自己,只是满脸惧色得后缩着,试图要逃开那个诡异丑陋的红衣女子。裤子却是被死死踩着挪动不了半分,只能压抑着满脸惧色看着那个犹似从天而降的女罗刹,而四周的人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那场景真切让人羞愤欲死。 那红衣女子面目生得丑陋不堪,一双手却如美玉雕琢而成,那女子伸出葱削般的食指,指了指他的下身,凑近的面目可憎可恨,说出的话却更可怖,“面对女人,你这里能……起来么?” 女子压低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却如惊天炸雷,直轰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若那话真真被别人听去了……他可真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歹,女子却也没有逼人到死地,缓缓站起身,看着脸色苍白的他,嘴角的笑容刺眼到了极点,冷冷道:“羽姨怎么会有这么个窝囊儿子……” 那一刻,他感觉到浑身的血似乎都逆流了,冰冷至极,却也恨到极致。 “浅水困蛟龙,你要明白,若蛟龙出不了这个浅滩,它也不过是一条可笑的虫子而已。”那个女子的冷言冷语,一针见血。 当今圣上并无皇子,公主倒是生了十几位,而身为圣上唯一胞弟的北陵王自然有了被那些文臣闲得没事挑刺的理由。无非是养虎为患,圣上要多留心。他爹一向守卫北疆,数年不回京,而身为北陵王世子的他,被圣上召回帝都,做了表面光鲜暗地失了自由的质子。他自然有资本嚣张,风流夜宿屠苏街,笑看那鱼龙共舞,似是无尽的不央夜。因为他是北陵王的儿子,若是不出意外,这一辈子可能就那么浑浑噩噩过了吧。 “扮猪吃虎,哈哈,笑死人了,我看你就是那头想扮拙的猪吧,还想吃虎……做梦吧!天大地大,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又有何趣?好儿郎,一生志向应是那翱翔天际的雄鹰……别真白活了啊……” 已经走远的红衣女子不知从哪个摊位上捡起了一个梨,没有回头往后一扔,精准无比得打在了他的头上。碎梨溅了半脸汁水,周围的看客哄然爆发出嗤笑声。 可他却是怔怔得坐在那里,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女子那段快速而又低沉的话。 而慢慢陷入回忆的舒易,不由想起了楚红给他讲过的身世。 她的爹,是江湖上名不经传的一个药师,后来喜欢上了配毒药,依旧名不经传。但他有个很出名的爹啊,那三十年前天下闻名的大圣人就是他爹。 老头一辈子追寻天道,遗忘了妻子遗忘了儿子,就在他大限之际,也就是世人所说的白日飞升啊要上天做神仙啦,其实也就是要嗝屁了,把他遗忘了几十年的儿子叫到了身旁,给了他三样东西。 不老山的地契,意思是这不老山就要从此就要靠你传承了。 一株千年灵芝,老头子有个灵猴好友,有喂食之恩,那灵猴在老头临死的前一天,竟是带了这么一株灵芝来看他,大概是想要救它这个人类朋友的命,老头看着那浑身血迹斑斑的灵猴,一时间竟是哽咽着顿悟了。 三颗不死金丹,而这就是顿悟的那晚,老头子在丹炉里捣鼓出来的东西,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金丹出炉,老人家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当时那药师傻呆呆看着怀里的宝物,哪一件放出去不是价值连城啊,他想着,其实老头若是吃下去这些,估计能多活些时候吧。那个时候,他没有悲伤,只是不解。老头子看着这个流着自己一半血脉的儿子,老泪纵横,但却是笑着说道,一辈子,可不就是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连只猴子都比我强,我还悟什么道啊,该珍惜的偏偏错过,不该上心的却就那么耗了一辈子,图个啥呀。 是啊,图个啥呀,药师临死的时候也想到了他爹这个问题,当时候他家闺女抱着他死劲得哭,他就突然顿悟了,图个啥,人这一辈,就图个临死的时候,有人还为你哭,为你掉眼泪,你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走的时候却不再孤零零的了。只是看到身侧安静坐得女子时,心间还是留着几分遗憾的,他应该早点遇到她那该多好啊,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有点对不住自家闺女是不,人的缘分,有时候啊,就是慢了那么一步。 那红裳女子成了他师父后,问他,你的一辈子,想图什么…… “喂,喂,舒易!” 容七玩够了怀里的兔子,也觉得几分无聊,鼻端却是忽然间闻到一股焦糊味道。 一抬头,却是见那青衫男子坐在火堆前,怔怔发起呆来。 而那被烧烤的蛇肉已经冒起丝丝的白烟,似乎是烤焦了,容七眉头皱起,不由大声唤那个走神的人。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舒易“啊”了一声猛然回神,瞬间,他也闻到了那烤焦的蛇肉味,不由急急将树枝取了下来,要是再下去,估计就只能吃一块块黑炭了。 ------------ 第十七章 一壶青翠,半盏秋风 更新时间:2012-11-11 看着手忙脚乱差点被火燎到的舒易,容七不由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兔子,上前帮忙。 容七重新坐下,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左手上拿着得跟黑炭没有区别的烤蛇肉,心里真是难堪极了。青衫男子那双不觉含了几分怯意的桃花眼瞥向了白衣女子,却是见她面色如常,拿过他的匕首,将那曾烤焦的肉刮掉,随后放在嘴边,慢慢吃了起来。 舒易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不想让容七跟着他饿肚子,若他又不小心惹她生气…… 容七咽下嘴里的蛇肉,除了有丝烟味,味道还不错,双眸看向舒易,道:“有酒吗?” “啊,有!” 舒易立马回道,随后站起身,跑向马车,顷刻,从马车上拿下一坛子酒,而酒坛子一侧还用草绳扎着两个青花瓷碗,秀气精致。看着这两个瓷碗,舒易脚步一顿,随即面色恢复如常转身,向火堆走去。 白衣女子身旁的那只肥兔子奇异得没有逃走,而是耸了耸粉粉的鼻子,凑近了女子的身旁。 容七低头看了它,却是正好对上那对红彤彤的眸子,通透如玉,好看极了。 看着手里的蛇肉,又看看躺在不远处的蛇皮,容七扯了扯嘴角,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那只劫后余生的灰兔道:“你还真是幸运……可惜,你只吃草,要不也给你尝尝这蛇肉的味。” 正好舒易提着酒过来,听着这话,脸上忍不住缓和了几分。 “给” 舒易将酒坛子往容七面前一放,道:“这酒行不?” 容七不答,只是伸手将盖子掀开,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清冽香气,容七眉头皱了皱,沁入心脾的醉人酒香,冷冽里带着绵柔,甘醇似是夹杂着久远的回忆,让她不由闭了闭眼,静静回味。 过了半响,舒易才见她睁开眼,果然,第一句便是问他,“这酒是什么名字?” 舒易心下一松,却是蹲下身,将那两只青花瓷碗亲自解了下来,提起酒坛子往里倒酒,将青瓷碗端起,对容七道:“你先尝尝看。” 容七挑眉,接过那碗,慢慢放在嘴边。 轻轻尝了一口,容七那双好看的眉却是忍不住皱起。 舒易定定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这时看她皱起眉,他却不觉有异,反而心里多了几分惊喜和期待。他忍不住端起另一碗,慢慢尝了一口。 下一刻,见女子放下了碗,舒易忍不住问道:“如何?” “嗯” 容七看着那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碗,盛满绿幽,白瓷上犹如天然而成一块凝碧,通透喜人,美丽的很。 那酒香清冽甘醇,只是待她尝了一口时,那味道却是极其淡,淡到近乎无味。 她却是忍不住放下碗,细细回味舌尖的那一丝轻淡。 初时虽淡,那滋味却是特殊。绵绵的酒味萦绕在舌尖,入口轻淡,半响后,让人惊讶的恍若错觉般的甘辣入喉,最后,口中只香醇的酒涩,流进心里,却是酒的本味。 不老山顶,六百六十六碗美酒琼液,滋味比这个香醇,滋味却并无这般让人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直至想一点点饮尽,也不管周遭处境,或热闹繁华,或寂寞荒凉,手里的这一碗酒足以沉默了所有的言语。 “好酒,是什么名字?” 容七忍不住端起了那酒,再饮了一口。 舒易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意,似是开心非常,连话都不觉清朗了几分,却是徐徐说出那名字:“三生酒。” 容七一怔,似是听错了般。 “三生酒啊……好酒,更是有个好名字……” 舒易听得女子难得说了句夸奖的话,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那这酒,比在不老山楚门,喝得那三花娘酿的忘川酒如何?” 容七听那舒易也想到那日喝的酒,这才记起,那日,一脸失魂落魄的青衫男子可是抱着那美酒喝了许多,许久。 容七摇了摇头,看着碗里的青翠,淡淡道:“两者,没什么可比的。” 一个是俗世美酒,寻常人光闻着那酒香便熏熏欲醉,若说价值,三花娘一个名号就足以让那酒,卖上千金一碗。 而舒易给她的酒,却不应在这世上而存在的三生之酿。 寻常人喝了,只会当无味,更说不好,遇上那脾性不好的,被这酒不觉勾起了心思,烦躁下摔了碗也说不定。 有些邪门。 容七回味着那丝甘辣,浓烈灼烧着喉间,只短短一瞬,倏尔散灭,却让她怅惘不已,顿生唏嘘。 酿酒之人,经历得太多了。把那一生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遇到的人事尽数用心酿在这壶中,合盖封存,掩埋在时光的酒窖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被知心的人发现,放在细致的酒杯里,细细品味。 “谁!” 舒易正待说什么,俊脸却是忽然闪过一丝阴霾和戒备,看向那不远处的密林,冷声喝道。 而凑在容七身边的灰兔也猛然颤了颤身子,似是害怕一般,竟是要开始往那容七怀里爬去。 密林死寂,竟是不闻丝毫声响,不正常的很。 容七回头瞟了一眼,便见那密林处,缓缓走出一行人。 一行人皆是着白衣,为首的是一名白裙女子,其余皆是着劲装男子。 舒易身形微动,眼睛一眯,直直看向那白裙女子,周身的空气瞬间似是被冰冻了般。 那白裙女子相貌天真甜美,杏眼水灵,唇瓣娇嫩如花,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看起来跳脱活泼,这般看去,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漂亮姑娘。 只是舒易知道并非如此,他早听别人说过,此女心计复杂深沉,她生在深宫,长于后宫,心机可怕非常。虽说后来离开了宫中,而舒易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但那白衣女子却没有看舒易一眼,杏眼带着冷艳和杀意,直直看向仍旧老神在在吃肉饮酒的容七。 水长音,舒易嘴角含了丝冷笑,心中却是不敢放松戒备。他虽是知道她,但那水长音并不认识他。北陵王小世子在帝都无非就是一个无能的纨绔子弟,那曾在皇后身边待过几年的水长音,自然看不上他。 “你这妖女,竟然还没死!”水长音看着那悠哉悠哉的容七,丝毫没有半分着急的模样,心中不由动了气。 声音如铃,就是有几分尖锐吵闹。 容七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碗凑近唇,慢慢饮着。 那杏眼少女见容七这般姿态,心里越发恼怒,抬手一挥,“上!” 而身后的白衣侍从,猛然拔刀,寒光映着秋风瑟瑟杀气重重,奔了过来。 “啪――” 容七手里端着的青瓷碗被白衣人的剑气波及,瞬间裂开,酒水顺着如玉的肌肤,慢慢滴落在地。 “还真是不安生,跟了几日终于忍不住了。” 那七八个白衣侍从眼看着要杀过来,容七却仍旧闲闲得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慢慢擦拭着身上被洒上的酒污。 舒易本来还想着试探她,却没料到她这么淡定,似乎有恃无恐,心下无奈,只好将背上的大剑拔出,对着那杀气腾腾的白衣侍从,挡在了容七的身前。 七八个白衣侍从呈三角阵型冲了过来,似是一把尖刀,舒易缓缓压下身子,那把看似旧而钝的大剑,似是无比笨重,舒易手里却没有半分停顿,挟带着万钧之势,用劲劈向那群白衣侍从的脚下。 只一剑。 容七双眸看着那把剑,又抬头看了看脸上陡然带了几分和煦笑意的舒易,此刻的他似是换了个人一般,那张秀气精致的脸,不再以前看起来那么娘气,反而带了几分肃杀,和玩世不恭的漠然。 想起这几日相处时,她不经意从他脸上看到的黯然神伤,强颜欢笑,心里莫名一动,这人,还真是…… 容七还来不及感慨什么,就被眼前扑面而来的杀气猛然被打断。 抬头一看,那白衣少女已然杀了过来,俏脸上满是戾气,看着她的眼神恶毒而冰冷,似是看着宿世仇敌,更似一个死人。 呵呵,又是一个把她当做那人的愚蠢货色。 容七嘴角勾起,修长的葱指却是夹住一枚碎瓷片,瞬间站起身。 水长音看着那不再一身红裳的女子,此刻一身白衣,终于站起身,只是脸上那份闲散的笑,看着真是刺眼!她可不知道,这女人还有这么闲情逸致的时候,能忍得住别人的挑衅,将那酒好端端洒了一身,她是不是真见鬼了! 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容易死去!水长音冷哼一声,手中的银鞭猛然冲着那白衣女子天仙般的脸挥了过去! 这边舒易虽是轻松松制住了那七八个白衣侍从,那横扫过去的一剑,凭借着那浑厚霸道的内力,就算是多么简单的一个招式,也将那几人震得心肺重创,吐了鲜血。 感觉到那水长音浑身凛冽的杀气,舒易还来不及反应,那少女已从那白衣侍从头顶踏过,飞过这边,直奔向容七的方向! 不好! 就算舒易再怎么希望容七就是楚红,是他无所不能的师父,可他还不得不承认,从那日在楚门中,见到一脸怯意什么也不知道的她时,心里就存了一分担忧。 不管她是不是楚红,都不能有半分损伤,这是他的承诺。 容七看着飞身过来的少女,两脚轻轻错开半步,双手直舒展开,一前一后,似是划了一道缓缓的弧度,美目里满是肃然沉着。 而下一刻,让水长音和舒易心中大震的是,容七身形缓缓一动,似是向前迈了几步,伸手将那挥过来的银鞭轻轻松松一握,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握住了。 鞭子的另一头,水长音的手臂却是一沉,似是压着万千斤重,在扯着她往下坠落,而在女子的手快要接触到鞭子时,她那一瞬间,近乎错觉得感到了空气里的强大阻力,空气一瞬间似是凝滞,让人的动作慢了许多。 而那白衣女子的动作却是愈发快了,形如闪电,眨眼间,已经攻到了她的身前,紧接着,水长音还来不及闪过,胸口已经印上那女子的一掌。 ------------ 第十八章 一念之差,毒针入身 更新时间:2012-11-12 而此刻,不止水长音感觉到空气里的凝滞感,就连离她们十步远外的舒易和那群白衣侍从,眼中也满是惊骇,看着那白衣女子淡然的身影,犹如鬼妖。 那群白衣侍从见那白裙少女身处险境,立马抛开舒易,纷纷提刀攻了过来。 待舒易从女子那迅似闪电的动作处回过神来时,便看到容七面沉如水,双手化掌击向水长音的胸口。 舒易却是忍不住叫出了声,“你……等等!” 听到那一声惊呼,此刻半阖双眸的容七微微移开目光,看向他。 而她手下的动作却是愈发加快,水长音脸色陡然雪白,胸口那一掌恍如重斧凿击,差半分她就有可能心神俱裂。 那人使了七分力,那一瞬间,心神混沌的少女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喷出的血雾将少女的白裙染上点点红梅,瑟瑟秋风中,白裙少女后退数步摇晃的身形支撑不住,慢慢软下。 飞身赶来的一名白衣侍从立马将少女软下的身子扶住,随即掏出一个瓷瓶,动作迅速喂那少女吃下一枚药丸。 “呸!你这妖女,一如既往心狠手辣!”吞下药丸,水长音似是瞬间恢复了精气,雪色俏脸也带了几分红润,杏眼却依旧含着恶毒和仇恨,对着容七喝道。 容七听着好笑,收了势,闲淡立在那里,不由笑道:“这话好生无理,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怪我狠心手辣,难不成我要乖乖站这里让你杀么?” 水长音面上划过一丝怨恨,随即将手上的银鞭狠狠一甩,“你这妖女,死一千遍都不足惜,活着也不过是骂名更甚,别人怕你,我水长音可不怕你!”少女顿了顿,看着容七仍旧一脸的平静无波,心中只觉堵得厉害,再也不顾丝毫,哈哈大笑起来:“楚妖女,你若真有本事,就真动手杀了我啊……” 少女猖狂笑骂,似乎丝毫不惧她半分。容七不由抿了抿唇,那楚红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吗?可惜,她不是楚红。 舒易离得不远,自然看清楚了容七神色细微的变化。他跟随了她几日,对她的脾气也有了几分了解。一般人生气,会脸红耳赤,气息会变,会皱眉冷脸……但容七不会,她只会越发沉默安静,好似没了脾气一般。 “等等!” 舒易立马回神,青衣一晃,登时移到了楚红和水长音之间。舒易微转身,斜过一个角度,看到容七终于忍不住皱了眉,不由急急解释道:“她……不能杀!” “为什么?” 容七见男子神色很急,也带了一丝慌乱,抬起的手慢慢垂下,长袖滑落遮住了女子修长如白皙的手指。 舒易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 要他如何跟她说,伤了水长音会有怎样的后果,是花盈袖……想到那个完美无缺的男人,舒易的心顿时如坠冰窖,想都不敢再想……哪怕,眼前的容七真的不是楚红……可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容七没有忽略舒易方才眼中,转瞬即逝的伤感和担忧,还有一丝惊惧,这时,她才抬眼,看向那少女一行人的衣着。 “好吧。” 容七收了目光,垂下手后退了一步,也让了一步。 而这场景也不过片刻,见那白衣女子退让,水长音看得有些惊讶,杏眼不由看向那个似是为自己求情的青衫男子,姿容秀欣,长得还可以,就是太软弱无能了些!连自己是哪方人都不清楚! 水长音脸上满是傲慢,不再看舒易。 见白衣女子忽然停了动作,水长音冷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舒易脸色一肃,握紧了手中的大剑,却是见那少女没有攻了过来。还来不及疑惑,水长音忽然间抬手,猛然喝道:“放!” 少女话音刚落,那本受了舒易一剑的一干白衣侍从,飞身上前,站成一排护在了少女的身前。 看着少女的动作,容七脊背一僵,电光石火间,双膝微弯,整个人向后倒去,柔软的身体弯成满月,女子双手触地,立刻抓起方才的青花瓷碗碎片。紧接着,倒立的女子也看到那空中飞射过来长箭,黑色的箭簇闪着蓝光,是被猝了毒。 容七凝眉,不敢犹豫半分,翻身而起的瞬间,手里的数枚碎片迎击上箭,竟似要以那脆弱的瓷片对抗那铁箭! 而她左脚忽然抬起,将猛不及防的舒易使劲踹了出去。 而这时,白衣少女也猛然发难,银鞭掀起的凛冽杀气直逼容七二人来。 一时,容七捉衿见肘,顾得打飞那偷袭舒易的冷箭,躲得开水长音甩过来的狠鞭,却似是再也没有余地躲开那少女五指间飞射过来的银针。 而那群白衣侍从,也挥剑杀了过来! 千钧一发! 舒易被容七一脚踹懵了,差点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却在回身抬头时,看到不远处的情势转瞬巨变,他几近肝胆俱裂,一向感觉敏锐的都他不曾发现射向自己的数道寒箭。 水长音杏眼忽然间一转,看着容七方才坐过的位置,有一团灰色在蠕动。 银鞭微微收紧,如灵蛇寻觅到可口的猎物般,狡猾而又迅猛地扑进。 容七心口一紧,暗道一声不好! 再也不顾其他,白衣女子猛然间回身,将脆弱的后背露了出来。 容七看着那堪堪躲开银鞭的灰兔,见它还是活生生得一团,只是被那少女的杀气吓得不敢动弹了,只瑟瑟发抖,心里却是一松。 背上几处刺痛,似是有什么刺进了她的肌肤。 舒易忽然大叫了声,再也顾不上什么白衣教和楚红的恩怨,赤红了眼将那白衣侍从一个个斩杀。 而白裙少女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的白衣人的尸体。 舒易颤颤得跪下身,看着容七嘴唇变得发紫,眼眸里却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看着那安然无恙的兔子,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她笑。 舒易不敢动她,容七感觉身体渐渐变僵了,终是出声,对着舒易喝道:“还不快点给我解毒!” “若不是认识你,我还真当你是那刚出师的愣头青!亏你长了一张机灵的脸……” 一灯如豆,屋中寂静无声。 灯下一人静静躺在床上,却是半阖着双眼,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心里莫名的寂寥。 舒易早已出去了,可他说的话,却让容七再也没法平静。 “花盈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当初的楚红寻遍江湖找不到她的天下第一夫君,意外之下就遇到了他,一见钟情,随后大胆表白,遭拒后,罕见的对这个性情冷冷的男子开始死缠烂打。后来更是为了讨得花盈袖欢心,帮白衣教做事,更是惹得江湖人人痛恨唾骂。” “只是,当初的楚红千不该万不该,听了那白衣教中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弟子水长音的话,去抱那白貂。” 雪山神貂,通体雪白,不染纤尘,它是花盈袖的爱宠,对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白貂圣洁,稍稍一丝的玷污或许都能让那白貂选择自我灭亡。而那白貂深深关系到白衣教中一个神秘女子的生死,那女子每逢月中午夜,必要被喂食那白貂的血才能存活下去。当年,楚红来白衣教,正是那神秘女子要醒来的最后一月。 “只是很多事都无法挽回了,受骗去抱那白貂的楚红,在看到自己怀中死去的宠物时,刹那间明白了什么,只是那时花盈袖已是发怒,一天一夜,秋水山崖,最后,早已身受重伤的楚红意外的放弃了,让那花盈袖刺了一剑,正中心脏。”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半分的容七,只能静静听着那似乎情绪很激动的青衫男子,像是止不住般,絮絮叨叨讲着。 “你猜,后来怎么样了呢?哈哈……”青衫男子虽是在笑,但那表情分明比哭还难看。 后来的事,容七也听了,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怅惘和心揪。 “花盈袖回到教中,却是看到那白貂的尸体再放了一日后,突然间变成了黑色。而那真正的白貂,正安然无恙得躺在那已经苏醒的神秘女子的怀中。” “楚红,我师父她临死前的前几日,还对着我说过,以前的她,因为那些不喜欢她的人,生命都浪费在憎恶上,愤怒上,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做的那些事,自以为替天行道,好的初衷,却用了极端的方式,结下了恶的果实。换来的是什么,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她说,她想改变一下……为了她喜欢的人,改变一下自己。” “那些话,我现在还一字一句记着。” 那似乎痴情不改的红衣妖女对着心爱的男子曾经说:短短的一个月,我在你这里,在白衣教,学会了一个词――制衡。才明白,世上的好人不会一辈子都是好人,坏人也不一定永远是坏人。可惜了,我认识你,也太迟了。 五年一瞬,是谁的一念之间,恍觉和顿悟,却也太迟了。 而讲述到这里时,那青衫男子像个可怜的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而后趴在床边,一直跟她说对不起,说得她直扶额,叹息这个孩子又犯傻了。 而她也明白,为什么那一刻,看她对那白裙少女动手,他会那么害怕…… 那些他曾经珍惜不敢忘却的回忆,那个江湖人人口中的红衣妖女,这么近乎坦诚般对待这个傻小子,什么都同他说,到底是好,还是残忍呢? 花盈袖。 容七半阖的双目慢慢闭上,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却是想起了那日在秋山上,看到的场景。 ------------ 第十九章 华胥梦境,掌中无纹 更新时间:2012-11-13 忽然间,容七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撑起身子,靠着床架,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看着展开的手掌。 白玉般的双手在昏暗的光芒下,精致非常,泛着朦胧的光泽。 可是待容七仔细看着掌心时,脸色却忽然间大变。 似是难以置信般,她掀开被子,不顾身体的虚弱挪到了桌旁,将手放在那烛火下,目不转睛看着。 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纹路,这种情形太过诡异了。 容七皱起眉,脊背却无端升起一阵凉意,心里的不安瞬间弥漫。 下意识,她站起身,将手臂伸到背后,右手顺着后背还残留的麻痛处,慢慢按下去。 却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痛楚传来,手指触摸到的肌肤,干净光滑,并无一滴血迹。 更无一丝伤口。 容七闭了闭眼,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此刻,房间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似是有人踩着客栈的楼梯,在慢慢走了上来。容七下意识握拳,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房间的门。 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一…… 独自待在房间里的容七心里默默数着,神色沉着,漠然端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 五,四,三,二,一…… 而走在楼梯上的人似是合着容七心里的默念般,脚步声依旧不快不慢,徐徐向着这里走来。 容七心中,“一”字声刚落,猛然间抬头看向桌上,上面放着的茶壶和瓷杯竟然在缓缓震颤,发出微弱的碰撞声。 “吱――”一双手将门推开来,门外的混沌黑暗立刻涌入房间。 来人似是并没有想到房中的人竟然还清醒着,来人脚步不由一顿,却是抬手摘下了帷帽。 容七看着踏进门来的颀长身影,脑中只余下几个词,却再也想不出别的言语来形容。 回风舞雪,衣袂乍飘,麝兰馥郁,容华若仙。 即使在灯光微弱的房间内,昏暗的光线下,容七已然能感觉到那人眼眸里的灼灼光华。 来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却是听不出他的情绪,“你能破得了这华胥梦境?” 听着他的声音,容七眼前闪过一丝恍惚和茫然,却是瞬间清明,想到方才她坐在房间里听到的脚步声,声声如临近身前,徐徐而来,却是让人不由得紧张。 而门外,却再也没有别的动静。可舒易自然不会住得离她太远才是。 容七看着那擅自走进门的人,他这话是在问她,为什么没有像客栈里的人一样沉沉陷入睡梦中吗? “什么华胥梦境?”容七安定心神,抬眸同那白衣男子对视,出声道。 花盈袖看着那一脸镇定的白衣女子,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道:“不知乐生,不知恶死……” 男子的声音刚落,容七心中一惊,下意识得后退了三步,而就在她站定的瞬间,刚才她站过的位置,发出木板碎裂的声响,那张桌子瞬间肢解,却是化作粉末,慢慢坠落。 而那桌子下,已然是一片黑暗。像是一处深不可及的黑洞,那木屑掉入其中,没有了一丝残留痕迹。 男子的话并没有停止,缓缓萦绕在容七的耳畔,“不知背道,不知向顺……”却是让她心越来越紧,脸上的戒备之色再也藏不住丝毫。 随着男子的话落,房间所有的物件都在慢慢消解,犹如被黑雾吞噬般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却只能一步步的后退,凭着那莫名的直觉。 而每当她后退一步,她先前所站的位置便话化作一团黑暗。 而那姿容若仙的白衣男子,却仍旧闲闲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狼狈的闪躲。 容七眼看着那团黑暗渐渐吞噬了她的后路,身后的床已经消失了……她似乎陷入了那白衣男子布下的幻境中。 见自己被那人不动神色的戏弄,犹如猫耍老鼠般,看着自己的猎物做可笑的逃生! 一向心如止水定的容七,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怒气。下一刻,凭着先前那一阵奇妙的直觉,她展开了双手。 美玉般的双手展开,交叉平方在胸前,美眸里闪过一道狠戾,喝道:“管你什么华胥梦境,给我破!” 只一瞬,愤怒的女子手掌开合间,那团弥漫了整个房间的诡异黑雾尽数汹涌朝着女子扑来。 白衣女子脸色肃然,纹丝不动,缓缓阖上双目,掩去那忽然间变成赤红的眸子。 而在那白衣男子的眼中,那黑雾却是化作一条条细丝,全部飞入女子的掌心,紧接着,闭目的女子红唇勾起,睁开眼,合起的手掌似是揉碎着什么般,翻转手腕,黑色的粉末如沙般掉落在地。 幻境已破,先前的房间再次回到了容七的视线里,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戒备却是没有松懈半分。 花盈袖看着女子轻轻松松破了幻境,眉头却是没有皱一分。 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道莫名的情绪,声音再次响起,“你是她什么人?” 容七皱眉,想了想,却是道:“你该不会也是找楚红来报仇的吧?我是同她长得很像,但我们并无丝毫的关系。” 听着这话,花盈袖下意识看向她的额头,光洁的肌肤上,并没有那颗艳丽朱砂。 花盈袖抬步,一步步向她走来,平静的神色似是忽然带了寒色,“你同她没关系,又怎么会去秋山?却也没有故意掩去身影和踪迹,长音才会顺着你们的车辙寻来,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引人来吗?” 看着忽然间走来的白衣男子,不知为何,容七忍不住咽了唾沫,心中竟然涌起一阵惧怕。 即使面对方才那诡异的幻境,她都不曾慌乱半分,可是,面对那走来的人,后背却是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能让他过来! 那一瞬间,容七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心中已是有些慌乱的女子,瞬间拿起桌上的茶盏,猛然砸向了对面的墙壁。 “砰――” 意外她不躲不闪,却是这般举动,花盈袖疑惑时,竟然忘记去止住那瓷杯撞上墙壁,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容七下意识心里一松。 陡然间反应过来的花盈袖,忽然止步,看着再次同他对视的女子,而门外已经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容七,怎么了?你还好吧!” 来人身影来未见,担忧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客栈里,一道青衣身影破门而入。 “没事,刚才不小心把杯子给摔了。” 容七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平静,对着那赶来的舒易,淡淡说了句。 看着白衣女子完好的站在那里,舒易担忧散去了些,下意识看着地上,寻着那杯子的碎片。 容七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心,心里满是沉重。 掌纹对于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没有掌纹,意味着她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更别说现在。她这个似乎什么都不拥有的人,究竟是谁? 她的记忆……难道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那个白衣男子,就是花盈袖吧。 容七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却是愁绪不解。 她刚才为何会怕那人走过来,更是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心间一时涌过的念头竟是――不能让那个人知道这点! 而幻境刚破的瞬间,她脑海里再次响起的那个声音呢? 舒易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女子,却也不敢问,因为她周身的气息有些阴冷可怖!下意识,他又将容七当做了那个喜怒无常的师父,而每当楚红心情不好时,他是万万不敢上前询问的。 容七回神,看着担忧的舒易,见他还穿着衣裳,手中拿着剑,才知他根本就没有睡安稳,想来是怕她出了什么岔子。 “无事了,你先回去睡吧,不必担忧我,我虽然不知你那师父的武功有多高强,可我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见女子摆了摆手,脸上带了一丝疲惫,舒易想问的话止住,应了声,“恩” 那墙下的白瓷碎片,明显是女子说谎,先前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舒易心中有些懊恼和自责,暗怪自己的倏忽,却也只能沉默着掩门而退。 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容七慢慢坐在床上。 却在瞬间,女子的身体僵住了。 一双手抵在了她的后背,温热的温度表示那是一个人。 容七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明明先前,房中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和气息,为何又忽然出现在她的床上! “你知道我是谁。”男子的话,近距离听,低沉平稳,不辨喜怒,却是肯定的语气对着容七道。 容七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若我猜得不错,你便是杀了那楚红的白衣教教主花盈袖吧。” 先前她独自上了秋水崖,远远看着秦霄那木头呆呆坐在崖边,不知在想什么。 而他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人。 她只能看到那白衣人的背影,却没看到他的正脸。 想着先前追来的那一行白衣人,她直觉身后的这人就是那花盈袖! “离得这么近看,你同她长得近乎一模一样,虽说性子有些差异,但也无妨。”男子忽然凑近,身子贴上了她的后背,让容七的身子忍不住绷紧,温热的气息离得她的脸庞很近,男子伸臂,虚空环过她的身子,握住了她的手。 “不管你是不是她,验证一下就知道了。”男子的声音依旧温温的,听不出喜怒,因男子的话,满心惊惧害怕的容七却是忽然间眼前一黑。 ------------ 第二十章 地宫炼狱,山野鬼魅 更新时间:2012-11-14 冰冷坚硬的石壁爬满了湿湿的苔藓,在这个缺乏阳光而不论日夜都阴冷潮湿的地宫里,这或许是唯一能存活下去的生命。壁上每隔五步便有一盏铜色灯柱,却因年代久远锈迹斑驳,上面堆积着许多蜡烛燃尽留下的烛泪。 阶梯用青石铺就,蜿蜒如蛇。不知隔多久,地宫顶凝结的水滴猛然坠落,水滴迸溅碎裂,这唯一的声响无非是让这个无声无息的地方愈发死寂罢了。 长长的阶梯上,微弱的烛火被一双手小心翼翼护着,驱散了四周浓郁的混沌黑暗,慢慢走向地宫深处。 不知转过多少个转角,那长阶似乎还看不到尽头,捧着烛火的人敛息静走,没有一丝不耐烦,更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生怕惊醒了什么般。 地宫尽头,像是被藏在黑暗里的一颗明珠,发出莹润朦胧的亮光。 看着眼前的场景,捧着烛火的人手颤了颤,那烛火悄然熄灭,一缕青烟徐徐飘散。 呈现在来人面前的是一个格局方正的巨大洞府,无一件摆饰桌椅。中央处,是一个雾气蒸腾的水池,靠着池边站在水中的是一个赤裸的身影。池中的人似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却是朦胧得看不清楚,池中的人眨了眨眼睛,才感到眼睛上面像是被一块布给蒙住了。 整个身体浸泡在水中,温热的触感太过真切,她似乎是光着身子! 容七心中一惊,想回忆起些什么,脑海里却忽然一阵剧烈的刺痛,打断了她的回忆。下意识,她想抬手按住眉头,因为那里疼得尤为剧烈,却是不能,僵硬的身体似乎已经许久不曾动弹生锈了般,她想开口说什么,却是说不出话来,那一刻,容七竟然错觉,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 眉头那里疼得太过厉害,犹似正在被剜肌刮骨,容七再也忍不住,在水中挣扎起来。 她在什么地方?难道那花盈袖知道了什么,把她带走囚禁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按住她不安的身子,柔声抚慰道:“红儿,别怕。” 容七眼睛猛然睁大,动弹的身体瞬间钉在那里,下一刻,她却是忽然间开口,吐出一句话,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娘,我怕,这里好黑。” 听到那个回答,容七简直难以置信,那声音离得她好近,听起来更是熟悉到骨子里去,就好像……是她亲口说得一般。 她忍不住张了张口,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听到那句话,肩膀上的那双手猛然间收紧,劲道不小,捏得她有些痛,而那有着温柔声音的人是个女子,但那长长的指甲似是要刺进她皮肤了般。 “找到眼缘之人了吗?” 容七又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却不是对着她说,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人。 一个慵懒娇软的声音响起,却让容七再次心惊。 “这天下,破得了华胥梦境的眼缘人,不出三人,茫茫人海,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这个声音,明明就是那楚门的……三花娘…… 容七张了张嘴,想出声却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诡谲状态。 身后那人似是动了怒,气息瞬间粗重了不少,“放肆!” 那一句呵斥刚落下,一个响亮刺耳的巴掌声随即响起,三花娘闷哼了一声,手中的烛台险些握不住,可见动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肩膀上的那双手还在…… 背后那人的声音不复温柔,矜贵冰冷,斥道:“谁让你这么同本宫说话了!” 三花娘冷笑了声,语调依旧慵懒,这次却夹杂了几分讽刺:“呸,凭什么听你得?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仆从!” 地宫暂时安静了半晌,容七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动弹,去打破那份窒息冰冷的沉默。 “楚温然” 容七听到背后的人气息渐渐缓和,却是慢慢说了三个字。 三花娘沉默了片刻,语调依旧,但容七还是听出来她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他跟我有何干系,是死是活我可管不着。” 容七能发现,她身后之人定然也发现了,容七听见背后那人低沉讥讽的嗤笑声。 “三儿,想不到你心还是这么硬,奈何桥六百六十六个台阶上,他熬了多少个日夜才为你在每一个台阶上凿刻出来的三朵桃花,我只是想不到你还是那么死板,呵呵,楚温然做了那么多都不能打动你的心啊。” 三花娘不屑道:“无非又是一个滥情的负心人,见一个爱一个,想来堂堂的青苏公主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啊。被负心汉抛弃了,再度改嫁,却也没想到所托非良人吧,呵呵,你又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闲事!” 容七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是不由为三花娘担忧起来,身后的女子身手不凡,三花娘这般挑衅,专挑那人的痛脚踩,岂不会惹得她愈发生怒! 出乎她意外的,身后那人没了动静,连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都慢慢拿开了,半晌后,那人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像容七的错觉,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一叶障目,真是愚蠢。” 而三花娘,根本不可能听到这句话。 “啪啪――” 容七还来不及反应身后那人的话,便听到两声清脆的拍掌声,随即,她感觉到眼前一亮,双目被刺激得猛然闭上。 “红儿,听娘的话,睁开眼。” 身后那人身后抚了抚她的头,容七一怔,随即睁开了眼,也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能控制这个身体了。 满眼都是蒸腾的雾气,她果然是站在池中里的。容七抬眸,看向池边站立着的一人。一身曲裾深衣,眉目如画,乌丝高绾的女子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此刻正冰冷无情地盯着她。 那眼眸里的漠然让容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是没有移开目光。容七忽然间的呆愣,脑海里想起的却是那日,不老山顶,三花娘也是这副打扮着装,临立风中,软语清唱那首温软宛转的歌谣。 三花娘帮她解了围,她看着那压抑不甘走下山的长长队伍,心里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而三花娘回过头,端着白瓷酒碗,柔声问了她一句,“姑娘,你要不要来一碗?” 那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三花娘好看的凤眸里,满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哀伤。 而此刻的三花娘,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无情和冰冷,陌生至极。 不过,见自己直勾勾看着她,三花娘不由得皱了皱眉。 心念一转,容七突然想转身,看看身后的那个女人,想看看她的脸。 但却被一双手按住了,那自称是她“娘”的女子,声音里温柔愈甚,容七眨了眨眼,感觉到后面那人的气息在慢慢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际,裸露的肩膀上有丝凉意,似是那人的发丝落在了那里。可……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的心里忽然间闪过一丝惊惧害怕,下意识握紧了拳。 她好像……一点都不想听到接下来背后那人的话。 可是,她的想法还是无法说出来,背后那人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着那三花娘。 “三儿,明日你将红儿带下山去,限你三日内,找出那个眼缘之人,不论用什么法子。不然的话,你也知道后果。”背后那人顿了顿,话语里带了丝笑意,却是冷酷肃杀,“还是说,你希望那个人,让红儿来代替呢……” 那一刻,因为那话心忽然钝痛了一下的容七,似有所感,看着前面站着的那个女子,她怔怔看着三花娘脸上闪过的担忧和痛苦,那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太过沉重,里面的感情太过深沉和压抑,三花娘佯装的平静终于被女子这句话打碎,红着眼斥道:“你!舒青苏你个无耻的女人!你怎么能这么算计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只是,回答三花娘的只有一阵大笑声,容七没有再转身,因为她已经感受不到身后的气息了,那人似乎……不在了。 三花娘咬咬唇,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地宫里再次恢复了死寂,而就在此刻,容七呼吸忽然间一窒,脑中一阵眩晕感。 “喂,你还在吗?七七?” “不在吗?我刚才明明感觉到你已经醒了啊……难道又睡着了?” “真是的,又不能跟我说会话了……” “七七,我心里真难受,三娘和娘又吵架了呢……” “七七,我想我爹了,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啊……你也想他了吧……” …… 容七听着那个似乎是脑海里的声音,脆生生的,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喋喋不休一直说着,还一直叫着“七七”“七七”……可容七一直沉默不语,她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叫她。而她只是垂眸,定定看着自己的手。 娇嫩白皙,光洁如玉,可这双手不再是她印象里的那双手,这双手明明小很多。下一刻,她翻过掌心,看着那掌心依旧干净,一条条纹路很整齐,也不似她的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少女的声音还在她的脑海里响着,她却感到越来越冷,身体的,还是心里的,她也不知道。此刻的她,真是连一句“嗯”都没法说出来了。 眼前弥漫的白雾愈发浓郁,容七简直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了,而脑中的晕眩愈发强烈,眉间的刺痛再次发作,像是有什么要汹涌而出,可她却不想这样。她要阻止它!不让它出现她的世界里! “不要……我不要再睡了……” 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容七心里沉重的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她不想再睡着了…… …… 猛然睁开眼,容七茫然地看着头顶,墨空稀星,而身体早已冰凉僵硬。秋季空旷的荒野里,大风刮过,一身白裙的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似雪,青丝被风吹起,犹如匍匐在地的山野鬼魅。 那……仅仅是一场梦吗? ------------ 第二十一章 帝都街头,十个馒头 更新时间:2012-11-15 混沌的黑暗里,昏睡许久的人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近在咫尺。 “小易那个兔崽子,连他爹都沦为他的仆从了,我说金老弟,你关了酒楼跟我出来找人,不碍事吧。” “唉,老爷你都念了一路了还不消停,要是找不到人,你就别指望少爷回家了。” “金老弟,不就几年不见,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得了,我不说了好吧,岁月无情催人老,乡音无改鬓毛衰……” “成成成,老爷你别整什么骚词了,还是安静会吧,别把后面那姑娘吵醒了。” …… 耳中充斥着轱辘声,似乎还有两个人的交谈声,只是有些吵,身子摇摇晃晃地躺着也极不舒服,容七茫然地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黑色,心没由来地一颤,容七便想抬手拂开遮挡在眼睛上的东西。 “哎,你别乱动啊!” 一阵凉风吹来,“噔噔”一声过后,容七抬起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按住,坚硬的触感,那人手掌很大,布满硬硬的茧子。容七抿嘴不说话,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是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似乎因为她的苏醒,身下的颠簸忽然轻缓了不少,她好像是在马车上,是有人救了她?容七想起自己昏迷前,似乎躺在松平荒原,周遭一片荒芜,而她似是被抛弃的孤魂野鬼。 见她不再乱动,那只大手的主人很快把手移开了,却是再次道:“模糊看去,是个美人胚子,可惜那张脸给抓得叫一个惨,啧啧。”容七身子一僵,因为那人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那个声音见她有了动静却是不张口说话,奇道。 容七动了动身子,转头想摆脱开那只不规矩的手,却是不能。真是无礼,容七心里有些恼火。 “老爷,你能不能安静点,那姑娘受了不轻的伤,需要休息啊,你就别捣乱了!” 就在这时,一个无奈的声音救了容七一把,坐在她一侧的那人终于把不规矩的手给挪开了,声音也带了几分恍然大悟,“哦哦,这样啊……” 容七却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紧张,被蒙着眼睛的她,依然能猜到那人的举动。 他趴在了自己的一侧,胶着的视线好奇地探视着她,黑暗里她虽看不见,但感觉却愈发敏锐,但她却不能做什么,只是将身体绷紧到极致,双拳悄然紧握,暗想道,若那人想做些什么…… 过了好久,那人并没有碰她一丝一毫,只是疑惑问了句,“金老弟,我怎么看她……长得很面熟?” 马车轮子似乎碰到了什么,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容七躺着的身子没有依靠点,顺着马车歪斜的角度,猛然翻滚了几下。虚弱的身体磕在边角分明的车厢里,她的额头瞬间红肿了一片。 忍不住“嘶”了一声,容七抽了口冷气,想挪动一下身子避开那处棱角,却是触动了身上别的伤口,疼痛愈发剧烈了。 “小心点!” 方才的那人低呼了声,容七感觉到自己瞬间被抱在一个怀抱里,那人似乎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大掌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道:“哎,小姑娘别这么紧张,我可不会吃你的豆腐啊,你这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了,呵呵,若说真对你动手动脚,也不是现在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 那人先前的话还说得在理,只是越到后面越无赖起劲了,容七刚刚升起的一丝感激之情陡然熄灭,却也只是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放松了紧张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想必她的身体会僵硬成一块石头。 “老爷!”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另一个人高声制止道,想来听得也觉得不妥了。 “好啦好啦,我不逗她了行了吧……你也真是的,又不是你闺女,就不许我逗逗……我可是做梦都想要个闺女啊……” …… 不再管那俩人又开始斗嘴了,容七静静躺在那人的怀抱里,就当是枕着床垫子,舒服了不少。只是视线所及依旧一片黑暗,她的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那日在客栈,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花盈袖会发现什么,可是醒来时身边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而那个梦……预示着的……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眉间的灼热刺痛感早已消失,恍如一场梦境,却也太过真实了吧。 感觉到身上有几处钝痛和麻木,难不成真如这俩人所说她受了重伤?而她的脸又怎么了……这俩人既然救了她,那她也无需戒备什么了。 容七心里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满心的疲惫难以负重,闭目,沉沉睡去。 两日后的清晨,繁华的帝都街头,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一辆颇为奢华充满着异域气息的马车停在一家小店的门前,两匹乌黑大马打着响鼻,神骏非常。街上人频频回头看那不凡的马车,猜测着又是哪地的权贵富商进京了。 驾着马车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身形稍胖,他刚拉住缰绳,身后车厢忽然被推开,一个蓝衫人迅疾的跳下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驾车人抬手拿斗笠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蓝衫人生得高大挺拔,看年纪已过不惑之年,面容白皙俊朗,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含着几分绿光,那人冲着那马车一侧的摊位奔去,嘴里叫道:“老板,来十个肉包子!” 摊位前站着却是一个黑衣冷面的年轻人,腰间还配着一把剑,面容虽然刚毅英俊,但那浑身凛冽的气息却是让人生畏,黑眸深邃,望之犹坠冰潭。 黑衣年轻人瞥了那犹似一阵风奔过来的蓝衫人,冷冷道:“这是馒头店,不卖包子。” 蓝衫中年人那双桃花眼猛地睁大,不信道:“胡说八道!我明明闻到包子的香气了!”他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就被这香味勾引过来了,可这店家好生不讲理,竟然说不卖包子! 蓝衫人脸上闪过不满之色,抬手指着黑衣年轻人,义正言辞道:“看你长得周正,可年纪轻轻的就扯谎,还做不做生意了!我看你早点关门算了。” 北堂野说完,一脸挑衅看着冷冰冰的黑衣年轻人,而那正站在摊位前,架势确实是卖馒头的年轻人,却正是秦霄。 秦霄看着那无理取闹的中年人,衣着绸缎,保养良好,看起来非富即贵。 但秦霄并没有说一句话,随即移开了目光,没有理那北堂野,那般无视的模样,只把北堂野看得瞪眼。 “你不想卖,我还倒一定要买了!” 此刻,那戴斗笠的人走了过来,伸出一双白而胖的手扯住气呼呼北堂野的衣裳,道:“爷,真是你看错了,这是馒头店,不是包子店。” 北堂野一口气顿时噎住,顿时鼓了一张脸,四十好几的人做出那般模样,真好像一个孩子。而那双眼眸,却是斜斜看着一侧,那里端端正正摆着几个蒸笼,香气飘散在四周,正是他早先闻到的包子味! “还是先找个郎中为那姑娘看伤吧,她都昏迷两日不醒了。”金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家王爷望着那蒸笼直咽口水,劝道。 一听这,北堂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点了点头,竟是不再做逗留,想到马车里那小姑娘最近怎么唤也唤不醒,而他们又着急地赶路,原本想着京都医术高明的人多些,正好寻人为她看看。 可他一闻到那香气,竟是把这事忘记了!北堂野心里闪过懊恼,随即转身大步向马车走去。 金舛看着脑袋终于不再一根筋的主子,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有时候老爷比小少爷还难伺候啊。 “慢着” 金舛扶了扶斗笠,刚想尾随那北堂野的脚步往马车走去,却不妨身后那人唤了一声。 金舛疑惑转身,看着那依旧一脸漠然的黑衣年轻人,“怎么了?” “给” 金舛只觉眼前一闪,那黑衣人身子不知何时移动了几步,下一刻,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香味……金舛下意识皱眉。 而在这一愣神间,黑衣年轻人再次站好,却是伸出手把一个热乎乎的大纸包放在了他的手上,依旧冷冰冰说了句,“十个馒头,二十文钱。” 金舛猛然回身,单手抱着那纸包,迅速掏出一块银锭子,放在了桌上,转身便走。 但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心里直想把那包着香喷喷馒头的纸包扔出去。 只是他不能……金舛扯了扯嘴角,感觉手里犹似拿着一块烧红的铁块,极其烫手。想到自家主子也饿了一天…… 金舛迅速跳上马车,将那个纸包扔进了马车北堂野的怀里,恰好止住了他想要再次出来的举动,抬手挥鞭,浑然不顾街上行人不少,两匹大马嘶鸣一声,踏着蹄子飞奔出去。 路上的行人脸上带着慌色,纷纷让开道路,那马车快速奔跑而过,一会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秦霄抿了抿嘴角,看着那犹似逃命般的马车,心中有些不解。 ------------ 第二十二章 北陵王府,羽裳夫人 更新时间:2012-11-16 金舛驾着两匹乌黑大马一路飞奔,直把马车里的北堂野颠簸得东倒西歪,却还是护着怀里的容七,不让她磕到半分。 马车奔出繁华热闹的大街,速度缓慢了半分转过一个小巷,长而窄的巷道里堪堪能让马车过去,金舛抬手挥了一鞭,瞬间马蹄生风,两匹大黑马跑得越欢了。 帝都子荣街,落在城东,到皇宫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也自然,此处居住的都是些大富大贵人家。但那高门府邸却并不如想象中建造得那般富丽奢华,白墙灰瓦好似江南水乡人家,干净的青石街道上不见人影,街道两旁栽着高大笔挺的白杨树,此时虽已深秋,但那树上还有不少绿意。 金舛隔着斗笠黑纱,看着早已有些陌生的景色,手下发力,勒紧了缰绳,马车也渐渐缓慢下来。 “吁――” 最终,金舛轻轻吆喝一声,马车停在了一处朱门前,两座狮子蹲在门口,仪态威严。 收回目光,金舛跳下马车,刚想打开车厢时,却发现先前一路还叫唤着要马车慢点的那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心下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待他推开车厢门,里面空无一人,只余一个被胡乱地揉成一团的纸,还是先前包那馒头的。 金舛还来不及头疼,身后的朱门突然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一行青衣侍女,最后停在了马车五步远处。 打头的青衣女子身材高挑,蛾眉云鬓细柳腰,容颜妩媚可人,仪态端庄大方,金舛看着来人,立时将斗笠摘去,对着那女子弯了弯腰,白胖胖的脸笑得极其憨厚,道:“金舛拜见如夫人。” 那被称为“如夫人”的青衣女子姿色出众,打扮却极其普通,不着粉黛,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丫鬟侍从。但女子听到那一声“夫人”,脸上并没有不愉之色,淡淡笑了笑,回礼道:“金掌柜见外了,多年未见,身体还好罢。” 金舛低垂的头,听着如夫人温柔如昔的声音,眉头跳了跳,按压下内心想要转头就走的念头,抬起身子,笑容不变:“托夫人和王妃的福,一切安好,劳烦挂心了。” 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肃然样子,如夫人水眸里闪过一丝戏谑,却是很快敛去,移开目光,看了眼那大开的车厢,却是不见他人,不由奇道:“金掌柜,王爷呢,怎么不见……” 听得柔柔的一问,金舛额头上瞬间滴下一滴冷汗,却是不知该如何说。 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馒头的香气,金舛暗自打了个冷颤,却是忍不住猜想,他家王爷该不会吃完那馒头,就被吓得溜了吧,那他怎么办? 看今日这架势,连如夫人都惊动了,可见王妃还不知准备了什么呢。金舛心内纠结,若他进去了,说是王爷给跑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夫人见那金舛脸上的白肉一阵颤啊颤,却是一脸难色说不出话了,不由体贴温颜,又问了句:“金掌柜,王爷呢?王妃还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金舛膝下一软,差点忍不住将实话说了,却是支支吾吾道:“如夫人,先前刚进城,我去买了些馒头给王爷,想来是吃坏肚子了……这不,王爷说他先去找个地方解决下……王妃最是喜净,王爷也念着呢……” “噗”如夫人听着这不伦不类的理由,又看金掌柜一脸纠结,主动替他解围道:“那我们便先在此处等一会吧,我先差人进去禀报一番,就说王爷正在城里给王妃买礼物呢,耽搁会。那就劳烦金掌柜去瞧瞧王爷了。” 金舛连连称是,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但脚还未迈出一步,一个轻飘飘的话将他钉在了原地。 “不用了。” 半转身的金舛紧紧闭了闭眼,立马转身,对着那声音的来处深深行了个大礼,“金舛拜见王妃。”行完礼却是不敢抬头,心里直怨着那无良王爷怎么撇下他一人就跑路了! 几年没回来,帝都已经变得这般可怕了!紧张之余,金舛幽幽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风尘仆仆赶回来,就在城门处遇到那么一遭,若是他的鼻子没出问题,闻着那馒头的香气,猜测定是那人回来了。 再想想正再站在他面前的如夫人,还有王妃大人……对于今天的运气,金舛深深地怨愤了。 “金哥怎这般生疏,叫尚羽如何受得住这番大礼!”那声音的主人带了几分无奈,语气依旧温温的,让他听不出任何端倪。金舛还在感慨这次是不是能躲得过了,却听那人话锋一转,又道:“小如,你也好久不见金哥了,先带他进府休息吧,我在此处等王爷回来。” 听着这话,王妃都对他们自称“我”了,金舛一惊,随即微微抬起头,青衣侍从恭敬垂手站立,中间处,醒目入眼的便是一片雪白。 王妃连羽裳都穿上了,金舛感觉后槽牙在打颤,却是祈祷,王爷您自求多福吧!却是不敢抬头看那王妃的神色,低垂着头应了声,便随着那如夫人进了府。在踏上台阶的瞬间,金舛提着心屏息同那一身白衣的王妃擦肩而过,“金哥,回去跟小如要几瓶好点的跌打伤药先备着。兴许能用得着。” “是是”金舛连连应声,脚下似是生风般踏入府中。 但他却不想,王妃在府外这一等,就足足站了好几个时辰,天都黑了,那北堂野还不见踪影。 早已换了身衣裳坐在大堂里的金舛坐立不安,看着神色温柔的如夫人站在不远处,也不说一句话,心里更是没底。 先前他还猜测北堂野是不是带着昏迷不醒的容七溜出帝都了,却是想着王妃身边高手如云,这会想必早已追了回来了啊。可现在还没动静……难不成真是被那人发现了? 金舛在这处仔细回想着,他们刚才在买馒头的时候,那里只站着一个黑衫年轻人,配着把好剑站在那里卖馒头着实有点不合适,但那里并没有别的人,他也没有察觉到别的气息啊。 百思不解,金舛现在就想出门跑到馒头店直接去要人了…… 北陵王府朱门前,红灯笼高挂,数人静静站在门口,手中提着玲珑七彩灯盏,而众人簇拥的中央,站着一位着羽裳的曼妙身影。 羽裳人乌丝简单绾起,发髻上插着一根桃木簪,芙蓉面上神色闲淡,不见一丝不耐,看着前方,一等就数个时辰,直到暮时降临,星月出现。 但她等的那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等待的人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似是等不到那人回来就会一直等着般。这边无人着急,不远处一人可是一脸纠结,等得都快哭了。 北堂野白皙俊朗的脸上满是愁容,看着不远处的场景,却是想不出法子。 他确实被吓到了,被那十个馒头。 打开纸包,馒头确实美味至极,但那并不陌生的口感,诱得他差点被口水呛死。 “没怎么衰吧……”蹲在墙角的北堂野再次叹了口气,“三花娘怎么也来帝都凑热闹了……” 前面不远处,他家王妃大人虎视眈眈,想必早就给他备好一切了吧!光想想,都肉疼了…… 就在此刻,北堂野耳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幽幽地将他吓了一跳,“唔……你刚才说谁……三花娘?” 北堂野悚然回头,却是见那被自己放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已经醒了,那张有些惨不忍睹的脸上却有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在幽暗的夜色里无端有几分吓人。 “你刚才是在说三花娘?”容七摇了摇还是有点昏沉的头,却没忘记重复了一遍,问着那蹲在自己身前,此刻又一脸惊色回头看自己的蓝衫人。 “啊啊,嘘!小声点啦!是是,三花娘,怎么你认识?” 北堂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容七小点声,她刚才那么问,差点将他的胆给吓破了。 “恩,不算熟人,算是认识吧。”容七咳嗽了两声,顺着那举动有些鬼鬼祟祟的人的示意,压低了声音回了句。 “哦,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她熟人,不然我就白救了你了。” 北堂野心下松了口气,刚才听着那小姑娘询问,还以为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 “你……那我们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容七撑着手臂,靠着墙壁坐着,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他们好像是在一个巷子的出口处,却也不知为何停在这里。想着那蓝衫人的声音这么熟悉,应该就是那日在马车上抱着她的那个人了。 算起来,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把心里的一丝怪异迅速抹去,容七想着自己现在这么虚弱,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想来还得想着法子依靠人家几天才行。 现在,就连说句话喘气都觉得有些艰难呢。容七心底自嘲了句,却是又咳嗽了两声。 听着她的问话,北堂野脸色一僵,他虽是粗野性子,心却细,暗淡的月色下,分明瞧见那小姑娘脸色赛霜,白的可怖。 心里一瞬就做了个决定,猛然站起身。 ------------ 第二十二章 棒子蜜枣,意外状况 更新时间:2012-11-17 一时,看着猛然站起身的北堂野,容七来不及诧异,便感觉身体已离地。 “你……放我下来!” 容七被北堂野打横抱起,她头一回跟除了秦霄的男子这般亲近,陡然心中有些无措慌乱,忍不住挣扎着喊出声。 “呵呵,别怕啦。” 看着在他怀里乱动的小姑娘,北堂野脸上闪过一丝戏谑,只是见她不听话还是动个不停,脸色也越来越白,不由收了笑容,缓缓说了一句话。 “我的女儿如果还活着,想来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听到北堂野似是随口的一句,容七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下意识抬头看他的表情。 却是对上一双泛着笑意的眼睛,即使神情抑郁,看起来转彩流光,好看至极。 男子若生了一双桃花眼,性情也定是极风流。若是她年纪再大些,遇到这么一个人,定会心动。可惜,这人看年纪,差不多是他爹了吧。 不知为何会这么胡思乱想,容七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人也同眼前这位男子一般,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只是想到,她那日忽然在客栈消失,不知那人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急得差点哭了。 忽然间离开楚门,她好似无根的浮萍,谁会念着她呢?那夜,舒易趴在她的床头抽抽嗒嗒讲着他家师父楚红什么什么,那凄惨模样像极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媳妇。想到这里,容七难得不再生气,竟然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心里那一丝丝的温馨。 看了眼抱着她慢慢走着的中年男子,容七嘴角勾起,心里却是极无奈。这人救她,莫非又是因为她像他的一位故人么……只是不曾想过,托别人的福,又当了回替代品,她才没有被弃之荒野。 北堂野似乎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沉闷,眼睛眨了眨,笑道:“不过你当然不可能是我女儿啦,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美男子,我女儿也一定是个天下第一大美人才对,小姑娘你现在一副猪头脸,啧啧……” 容七抿紧嘴,没有答话。 北堂野哈哈大笑几声,他可是没错过那小姑娘刚才翻的白眼。到底是个年轻孩子,一时心里轻松了几分,短短的几日接触,他还以为她性子古怪沉闷,还怪让他可惜的。 不由抬头,看着不远处红灯高挂的府邸,北堂野意外没有往日的那般犹豫和忧惧,坦然走去。 那一身羽衣的北陵王王妃站在朱门前,终于等到她的夫君自己走了回来。不由抬头,看向别处,几个黑色身影跃动消失在远处。 移回目光,那羽衣夫人只是瞧那人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俊朗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的北堂野怀里还抱着一人,看衣着倒像是个姑娘家。 北堂野对着不说话的羽衣夫人笑了笑,见她神色依旧,这时放了一大半心,道:“夫人辛苦了,进去吧。”随后大步跨进朱门。 大堂里,坐着的金舛看着平安进门的北堂野,还有他怀里的人时,提着心终于放下。 只是…… 那一身羽衣的夫人赫然站在了大堂门口,也堵着了金舛想要开口说的话。 “这是谁?” 王妃坐在上座,看着不说话的北堂野和金舛,慢悠悠问道。 意味显而易见,是对着北堂野怀里的那个人。 容七听着分明,却也没有主动说话,她心里打定了主意,随着那人在这里呆几日,直到她养好伤。 金舛想要说什么,他清楚王府中王妃定下的规矩,这次是他们考虑不周。只是不料,却被北堂野抢先说了句:“这是我认的干女儿!” 听到这句,金舛脸色微变,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那一身羽衣的王妃停下手中的杯盏,抬头,神色似笑非笑,看着那还不知犯了他家夫人大忌的北堂野,道:“你说什么?” 北堂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话说了,一时看着有些咬牙切齿暗恨他不争气的金舛,焉了。 王妃起身,缓缓踱了过来,站在北堂野的身前,那举动分明就是要看看北堂野怀里的人。 北堂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见自家夫人怔在空中的手,讪讪道:“还是不要看了吧” 只是,那羽衣女子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 “啊,你这脸……” 那羽衣夫人动作迅疾,拿开遮着容七脸的衣服时,忍不住惊出声。 “我说你别看吧,你还偏要看,这下子被吓到了怎么说!” 北堂野看着容七缩在自己怀里不说话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看着自家似乎受了惊吓的王妃,无奈叹道。 北堂野看着一脸震惊的王妃,虽是心里疑惑她反应怎么这么大,却也没多在意,笑道:“夫人,这小丫头受了不轻的伤,我先把她安顿好,你再问如何?” 尚羽柳眉一蹙,看着对那丫头关怀过头的北堂野,冷冷说了句,“慢着” 北堂野脚下一顿,而他怀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容七这时也察觉出几分不对了,那羽衣夫人的语气明显含着不悦。 北堂野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王妃,惊疑道:“你……” 尚羽忽然伸手,点了北堂野的穴道,让他一瞬间瞪大了眼。 尚羽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这般罕见的温柔神色却是让北堂野愈发心惊胆颤,王妃却丝毫不在意,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意图:“我只是想看看,她戴了面具没?” 话罢,尚羽伸手,探向了容七的脸。 而容七此刻已经僵在北堂野的怀里,动弹不得。 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抚了抚她的脸,举动温柔,随即滑向了她的耳际处,细细摩挲着。就如那羽衣夫人说着一般,她在找自己这一张脸的破绽。 忽然间,容七回过神,眼前却是闪过一抹血色的情景。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点点血斑盛开,那场景,就是七月十五她在楚门醒来,小世子舒易一把将她脸上的面具撕裂下来,那时,她的脸满是灼痛,那种痛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生生被人从身上剥走了。 今日,是不是又有人要剥她脸上的皮了……不知为何,容七近乎荒诞地想着……直到眼神有些发直…… 再也忍不住,还很虚弱的身体一颤,陡然翻身从北堂野早已僵直的双臂上跃下,容七想要止住心里汹涌而起的恶心,却是不能,一把推开身前的羽衣夫人,跌在地上,干呕起来。 尚羽和北堂野连着堂中诸人看着那容七身体痉挛着,一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像是要把心肺苦胆都要吐出般,痛苦可怖至极。 尚羽有些被吓到了,竟然忘记了反应,而北堂野看着痛苦不堪的容七,心里更是焦灼,却是不能动弹,还好,堂中的另外两人反应过来。 金舛肃着一张脸,大步走了过来,点了容七的昏穴,随后抱起软了身子的女子,神色竟是带着一丝寒色和不悦,对那他先前还十分尊敬的王妃,沉声道:“王妃,金舛拿性命担保,这小姑娘不是那人,你且放一百个心好了,如果还不放心,我可以明天就带着她离开北陵王府。 金舛一番话说完,便抱着容七,对着站在一侧的青衣女子道:“如夫人,劳烦你派人请徐太医请来聚宝居一趟,多谢了。” 聚宝居是金舛在北陵王府的独立小院,他的身份一向特殊神秘,府中主子下人都叫他金掌柜,却是不知他在王府作甚,更甚至,一年到头,见不了这人几次。因为他很少留宿在王府。 此刻,如夫人听那金舛忽然说聚宝居,愣了片刻,却头一回见他这般神色,不由点了点头,对着王妃道了声,便匆匆出了大堂。 大堂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人。 北堂野睁着眼睛看了自家夫人半晌,见她还是回不过神来,像是被吓傻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铜钱,恰好帮北堂野解开了穴道。 抬手接住那堪堪落地的铜钱,北堂野见怪不怪,却是伸臂舒展了下身子:“呼,可憋死我了。” 突然能够动弹的北堂野松了口气,却是见尚羽呆在原地,无奈摇头,他刚才也看到金老弟说的话,也看到了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他当时不能动,也不能劝解。 只能看着两人闹崩,话说,他还是头一次见金舛那个好好先生那么生气啊。 过了好久,尚羽抬头,神色平静到极致,却也极不正常,看着北堂野,慢慢问道:“我刚才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北堂野瞬间回身,差点直接应了声“当然”,幸好反应机灵,忙道:“额,还好啦。” 尚羽摇了摇头:“不,金哥都那么生气了,我一定很过分。当初,小易就跟他一样,生我的气。可是……他认了那个人的女儿为师父,我能不气吗?我更多的是害怕,我们的女儿……”说着说着,尚羽脸上闪过一丝惧色,缓缓蹲下身子,语气带了丝压抑的痛楚,“如果小易也被害死,我该怎么办……” 尚羽双手捂着脸,声音里满是脆弱和伤心:“就因为这个,我最后还把小易气走了,他都多少年不回帝都了,更别说踏进北陵王府一步。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北堂野心里闪过心疼,不由缓下身子,跪在女子的身前,伸臂揽住她,柔声哄道:“羽儿,别这样……”他知道她心里的苦,更明白她的担忧,今天是他疏忽了,没有考虑到这点。北堂野见她这般,心里还是担忧不已,却也不知怎么开导她,那人就是她的心结,任何一个陌生人进入北陵王府,都会令她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不过,北堂野心里还是偷偷存了丝侥幸。就因为那小姑娘的事,他家夫人的心思好像被转移开了。 只是,让他意外的却是他家夫人的反应。 尚羽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脸色变化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北堂野看着自家夫人拂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走了几步重新坐在椅上,姿态端庄高贵,慢慢说道:“你见到三花娘了吧。” 北堂野心一沉,俊逸的脸瞬间成了苦瓜脸,犹豫道:“……不是吧……或许,她这次来帝都不是以三花娘的身份,她都消失这么久了,我好不容易回趟帝都,不会这么衰吧……” 尚羽冷笑了声,抬头端起桌上的茶盏,悠悠道:“我手下的人不是饭桶。如果她真是以三花娘的身份回来了,你该怎么办?” 北堂野语塞:“我……”眉头皱起,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能怎么办?若三花娘真是要来取他性命的,他能躲得过吗? 尚羽脸上的讽刺愈浓,猛地放下了茶盏,朗声喝道:“甲一,甲二,把老爷押向水牢,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两个忽然出现的黑影,恭敬伏地,“是!” ------------ 第二十三章 是非之地,是非之人 更新时间:2012-11-18 深夜,北陵王府聚宝居,却是灯火通明。 一身青衣的如夫人站在门外,温婉眉目间含着一丝担忧,眼睛时不时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中年男子。 金舛换了一身宝蓝色长衫,不断地在门前走来走去,而那紧闭的房门里隐约忙乱的脚步声,却是听不到别的人声,心内的焦灼愈发厉害,可他也明白那徐老头的脾气,不能问不能看,一切都等他出来再说。 金舛叹了口气,却在无意抬头时,看见那台阶下还静静等着的女子,心中一震,随即白胖的脸上带了笑,对着那青衣女子拜了拜,“如夫人,麻烦你半天了我居然给忘了,真是对不住。夜深了,你就先去休息吧,我等着就行了。” 青衣女子虚扶了他一把,摇摇头,淡笑道:“金哥,怎变得这么客气?能帮得上你忙,是锦如的荣幸。王妃先前吩咐过了,等那姑娘醒来,我再回去歇息。” 听到她自称“锦如”这个名字,金舛心头一跳,脸上却是不敢表露分毫,她都已经把王妃抬出来了,他一时也无法反驳。 先前,为了容七,他一怒之下忤逆了王妃,已是不敬,这下……金舛后退了几步,谢道:“那就多谢如夫人了。” 见他纠结的模样,锦如嘴角淡笑依旧,心里却是苦涩,莫非这人还是不想见到她。从进门,见到她出现,神色都一直不大对。又一直喊着她“如夫人”…… 锦如忽然抬手摆了摆,候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立时屈膝,行了退礼,静静离开了聚宝居。 见两人四周也无人了,锦如收了脸上的淡笑,美目望了望那紧闭的房门,想着那金舛抱着那姑娘想也不想就进了这间屋子,心下黯然更甚了几分,想来,自从那人离开后,这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进去过了。 “金哥,恕锦如多嘴一句,里面的那个姑娘,就是那人的女儿吧。” 金舛神色不变,白胖的脸上小眼定定看着一心试探的锦如,却也没有回答。 但那目光里含着的戒备和冷色,却是让锦如心里一震。 金舛转身,声音依旧敦厚沉稳:“如夫人,我先前已经说了,明日我就带她离开。所以,答案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听罢,锦如贝齿咬着唇,想要质问他,但一向规矩的性子却不允许她像个妒妇,更何况,她没有资格。 只是,仅仅几年不见,那个印象里的让她钦慕不已的男子已然带了沧桑,身子发福,脸上的笑意越发和善,真正像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中年人,躲不过岁月无情刻刀的雕琢。 而她,现在只能听着背对她的人,对她客气而又疏离说着那些话。 金舛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他并不想挑明,但他不想看到今日那种状况再发生,因此也不得不说,“如夫人,过去的恩怨,都是我们大人的事,跟她一个小孩子没有丝毫的关系。我们也没有必要把一切恩怨归咎到她的身上,那不公平,不是吗?” 锦如心中一窒,美目里带了丝慌乱,呐呐道:“我们只是担心王府的……” 金舛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话语里不由得带了些许无奈:“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多少年过去了,她做过什么吗?” 中年男子顿了顿,忽然转身,背光而立,锦如看着他的脸上满是冰冷和肃杀,她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金舛看她白了脸,心里的怜惜却被突然而起的愤怒淹没,继续道:“小易原来是怎么生活的,现在又是什么模样,你们比我和王爷更清楚吧?若说那个孩子真欠着北陵王府什么,那也早该还清了,是不是?小郡主不幸殒命,她根本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她还不足一月。若你们真想把一切债从她身上讨回来,那杀害生母生父之仇,她是不是该向你们算算!” 听到这里,锦如脸色愈发惨白,难以置信看着金舛,美目里已闪烁着泪光,似乎难以接受他说的话,猛烈摇头反驳着:“不是的,不是这样……” 金舛脸上和善的笑意陡然带了几分讽刺:“呵呵,那丫头就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我比你们清楚。天下第一妖女?哈哈,五年间红丫头下山,多少人搀和了这些事我不知道,但一路北上,看着那途径的大大小小街巷,贴满了的通缉画像,我就恨不得捏碎那些狗杂碎们!如夫人可知,其实你们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丫头已经死了,你们同天下人一样这么防备着她,是不是也信了那个谣言?死而复生,哈哈,这么荒诞的传闻你们也信。不过,如今我已经出了永安镇,有些人我是决然不会放过的。哪怕是我的主子!” 一瞬间,那白胖胖的中年男人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身杀气,脸上满是狰狞,宛如地狱修罗,锦如被惊得后退几步,却不小心摔倒在地。而那中年男子却只是漠然看着他。一瞬间,她心如刀割,害怕,无措,更多的还是茫然,泪眼朦胧,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质问! “金哥!” 小院的门口突然传来朗朗的一声猛喝,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 金舛收了满身的气势,看向声音的来处,浓郁的夜色里,一身羽衣的王妃站在那里,双眸灼灼盯着他。 “见过王妃。”金舛行了个恭敬的礼,白胖胖的脸上满是平静和善,似乎先前那个满身杀气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尚羽慢慢走了过来,来到低声抽泣的青衣女子身边,弯身将她扶了起来,对着老实人模样的金舛,淡淡道:“金哥,瞧你把小如吓得。你不在府中这几年,她都不曾忘了你……你这么对她,可……” 金舛脸上的笑意顿收,立时拱手回道:“王妃这话,着实让金舛惶恐。如夫人是何等身份,金舛只是一介仆从,高攀不上的。” “金哥……”尚羽忍不住凝眉,下意识去看锦如的脸。 “你……”锦如似是难以置信,抬头望了望那似是随口说出这话的人,却见他神色依旧,望向她的目光里并无半分闪躲,心里顿时空了。推开王妃扶着她的手,捂着嘴跑出了院子。 “金哥,你太过分了!”尚羽脸上带了怒气,忍不住斥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金舛撇过头。 就在此刻,那紧闭的房门突然大开,让对峙的两人瞬间回神,看了过去。 站在房门处的是一个肃着脸的小童,模样可爱,正是那徐太医身边的小药童。只见他忽然抬起小手,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扭曲,对着金舛和尚羽二人怒然喝道: “吵吵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看病了!全都给我滚出院子去!” 金舛和尚羽身子同时一僵,却也不敢说些什么,“是”,那徐太医脾气大得帝都出了名,连圣上都不给好脸色看,更别说旁人了。 那小童子模仿完他家主人的表情和话语后,“啪”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聚宝居,一时有些安静过头了。 清晨,暖暖的光透过窗纱,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温暖安静,而趴在床边一夜的中年人脸上闪过一抹喜色,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床上安睡的人手指微动。 “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容七刚苏醒,一个敦厚沉稳的声音传来,下意识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张白胖胖的脸, 金舛见她醒来,却也迫不及待地问了句:“丫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不然你怎么突然好端端因心悸昏迷不醒啊,小易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怎么还让你受伤……” 听着那人絮絮叨叨的话,容七扯了扯嘴角,却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那一脸焦灼的金掌柜,抬头说了来了王府的第一句话:“我还是一副猪头脸的模样?” “啊?”金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见她抬手摩挲着自己的脸,才想起那几天赶路时,他家王爷好像又胡说什么话了。只是,见她这般在意自己的容貌,金舛心里却是极高兴的,这样才像个年轻小姑娘么。 看着似乎很高兴的男子,容七心里多了丝不解,慢慢道:“金掌柜,你离开永安镇,芙蓉酒楼怎么办?呵呵,该不会是怕我跑了吧,放心,我办完事,会回去的,答应你帮你招揽客人的。” 金掌柜见她神色平静,什么也不问,却挑着无关紧要的事说着,心里却也不由叹了口气,问道:“丫头,想问别的什么,就问吧,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容七突然抿紧嘴,不再说了。眸子也从那金掌柜的脸上挪开,看向了帐顶,沉默着。 金舛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的担忧多了几分,正待说些什么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请进” 却不料,进来的竟是锦如,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的青衣女子淡然立在那里,对着金舛颔首,道:“金哥,三花娘来了。” 神色平静地不见昨夜那副崩溃的模样,想到昨夜,金舛心里多了丝愧疚,却也不能说什么了。 “三花娘?” 这时,漠然相对的两人,听到床上那人忽然发出一声疑问,“她怎么也来了?” ------------ 第二十三章 七分心藏,三分笑对 更新时间:2012-11-19 一个时辰后,金舛说服不了非要下床的容七,一番收拾后,两人已尾随着那青衣夫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往那北陵王府的前厅。 “以后我便称呼您为金叔吧。” 双手拂过长廊两侧的无名花枝,容七刚病愈后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对着走在自己身侧的中年男子,低低说了句。 “啊,好,随你心意,怎么唤都行。”金舛嘿嘿笑了两声,白胖的脸上两枚小胡子扬了扬,模样极为憨厚逗趣,容七嘴角更弯了些,却是没有再说话。 金舛见她神色似乎很是愉悦,却是不知为何,下一刻,便忽然见那小姑娘疾走了两步,站定在前面默不作声领路的如夫人身前。 如夫人似乎被被惊了一下,神色疑惑看着容七,“姑娘这是……” 容七那张犹带苍白的脸挂着笑,此刻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让如夫人心底暗藏的戒备暗自松懈了些,接着,便听到那女子开口,问道:“我刚刚听夫人说,三花娘来府上了,可是不老山楚门那位?” 如夫人因她这般生疏的口气,不觉皱了皱眉,口气却如昔温柔,淡淡回道:“正是她。” 听到这点,容七歪了歪头,娇俏的脸上带了丝困惑,嘀咕了句,似乎在自言自语,“可她来府中干什么……” 如夫人正欲回答不知,站在二人身后的金舛脸色忽然一僵,他先前分明看着那白衣姑娘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灿烂。 只是,他还未反应过来那个眼神是什么涵义时,他的身体已经先行作出一个动作,把对他毫无防备的如夫人从身后点了昏穴。 容七看着他的举动,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些,随后伸出手将那如夫人软下的身子抱住,随之轻轻一松推到了金舛的怀中,脸上的神色也转换迅疾,让人捉摸不透,而金舛便听得她又叫了一声:“哎,这位夫人怎么忽然间晕倒了?” 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的金大掌柜,愣愣张开嘴,问道:“这……”容七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小点声,这府里暗桩可不少,金叔比我清楚吧。” 金舛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心里越发纳闷,她这玩得是哪一出啊? 见他不再出声,容七耸了耸肩,松开了手,后退两步,神色带了抹深沉,对着那金舛道:“其实,你说的对,有些人决计不能放过,有些债还是讨回来比较划算。” 金舛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试探道:“难道是昨晚……” 容七双手轻轻一拍,轻松应承道:“自然,我是装睡的。” 金舛一听,心下却是一松,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立即笑着反驳:“不可能,我敢保证,在徐太医眼皮子底下装睡的人还没出生。”不然,非得被那金针给扎死不可。 容七咧开嘴,笑道:“开个玩笑啦,那些事,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以后我再同你说,现在,我们先把这位夫人安顿好再说吧,这么久还未走到前厅,那府里的主子该是会起疑心的吧。” 金舛暗中细细看了看她脸上轻松欢快的表情,似乎要走出囚笼般雀跃,心下的不解愈甚,只是对她此刻的建议却是赞同不已,便爽口答应。 不然,她在府里一日,王妃和如夫人就一日不放心,倘若这样僵持下去,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而且,有些事,真的需要了结一下了。金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立时转身,大步往回走的白衣姑娘,心里那一份不解和茫然却愈发多了。 摇了摇头,金舛看着怀里昏迷过去的青衣女子,默念了声,对不住,便将其打横抱起,追上那容七的步子。 一路不知那白衣姑娘用什么法子解决了府里的暗桩,金舛暗自心惊,却也没问,就这样,两人一路平静地回到聚宝居里。 容七看着金舛小心翼翼将那昏迷过去的青衣夫人放在了床上,似乎怕碰坏了般的动作让她颇为觉得好笑,走了几步,坐在房中的椅子上,问道:“不过,你说的那位老爷呢?我们这么独自走掉没关系吧,我怕连累你。” 金舛帮如夫人盖好锦被,怔愣了好半天,听到容七的话才瞬间回过神来,一时耳根有些不自在泛红,“不会的。” 容七垂下头,还是忍不住笑着说道:“若是我没想歪,她该不会是你以前的情人吧?”那般小心安放珍贵物品的模样,还真像那个木头。想到秦霄,容七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些,却是夹在着些许无奈,心里暗骂了声自己,还真不长记性。 不料,看着那一张笑靥如花的脸闪过眼前,金舛身子一僵,那双小眼瞬间睁大,定定看着那似乎在偷笑的白衣女子,却是没有反驳,也没有应承,只是愣愣看着她。 容七察觉到几分,缓缓抬起头,见白胖胖的中年年愣在那里,神色发怔,不知在想什么。但那目光,虽然落在她身上,却并不似在看她。 只是,下意识,容七收了笑,喃喃道:“该不会……”下一刻,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这张脸,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有些不痛快啊。 房中一时静默了片刻,沉默的容七忽然听到那金掌柜敦厚沉稳的声音。 “老爷,大概又被王妃关进水牢了。” 见她脸上不掩的不愉之色,金舛也暗怪了自己一声,明知道这丫头她刚病好,性子又敏感……便立刻转移了话题。 顿了顿,金舛又道:“大概你还不知,老爷,北陵王就是小易的父亲。你那日忽然消失不见,把小易急坏了,直把北陵王府在江南的势力全部派出来找人了,而我和老爷途经松平荒野,也是为了往北而来寻人,就怕你被什么人给掳去。毕竟你……红丫头以前结下的仇敌不少,处处时时都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说到此处,金舛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容七心中一惊,回头看他,却是疑道:“你这么说,是知道我不是她?” “对,我知道你不是她。”金舛见她疑惑的神色,忍不住露出一个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慈爱的神色仿佛一个父辈,只是,容七并没有看到。 “红丫头,已经死了。秋水崖,就是她的归处,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听着男子沉稳依旧的身影,那张白胖平凡的脸上满是肃然和沉着,这是第一个她遇到的和楚红有关的人,这么神色平静说出那人的死,似乎极其自然而应该这般,可偏偏,听到这话,容七心里无端平添了一分堵塞。 金舛收回手,慢慢走向门边,双手打开紧闭的房门,低低的回荡在房里,却让容七的心瞬间停止了下。 “小七,你可知道,这世上和你最亲近的人,对你最好的人,就是她。所以,有些债,她死了不能讨回来,那你就去代替她。有些事,未曾了结,那你就代替她去了结吧……” 最亲近的人……红丫头…… 容七紧紧凝眉,只觉喉咙干涩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府前堂,北陵王王妃看着久久不来的锦如,心下一沉。 而堂下,衣着沉香色长裙的美艳夫人神色闲淡坐着,头上斜斜插着一支三朵桃花枝,不见一丝等待的不耐,尚羽的目光不着痕迹开,落在那美艳夫人的身后黑衣年轻人的身侧一顿,看着那把剑,尚羽忍不住道:“三娘,这位俊杰眼生的很,难不成是三娘新收的徒弟?” 三花娘嘴角勾起,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凤眸看向堂上端坐的羽裳女子,摇头回道:“想来王妃也看到了,这小子身上的那把剑都比我这名声值钱多了,不过他虽不是我的徒弟,却同我也有点关系。” 三花娘顿了顿,转头,看了看一脸肃然的秦霄冰冷冷的模样,无奈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对着那尚羽道:“霄儿,说来你们也有几分渊源呢。这是我朝鼎鼎有名的北陵王王妃,她是当今圣上的胞妹,想来你深居山上,也不了解世事,红儿那丫头的生母便是曾经京都第一美人青苏公主的亲生女儿……” 尚羽手暗暗一颤,神色不显,茶盏里却荡起一圈圈涟漪。 三花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对着那脸上仍没有反应的黑衣年轻人道:“不过,青苏公主和王妃虽是皇室公主,俩人命运却是差了许多。呵呵,你家楚叔叔一介草民,不知哪辈子攒得福气,能娶得回青苏公主。哎,话题扯远了,霄儿,你既然是红丫头的未婚夫,那你也算是跟这帝都皇亲国戚也沾了点关系,你该称呼北陵王王妃一声羽姨了。” 秦霄的神色终于有了丝反应,似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俊朗的容颜上露出一个恭敬客气而不失礼的笑意,对着那尚羽拜道:“秦霄拜见羽姨。” 听着三花娘熟稔的话,犹带了丝亲昵,讲诉着这些话,尚羽压下心里的不悦,瞬间又见那高大冷峻的年轻男子已然单膝跪在堂下,心一惊,尚羽回神,立刻起身去扶他,嘴里笑道:“快快起身,既然是一家人,何需这么多的繁缛礼节。” “我倒是不知,红丫头有个这么英俊儿郎做夫君,可她……”尚羽站起身,对着那三花娘又道:“红丫头到了府中,也没提过这事啊。” 只是,这一句话罢,尚羽心里却一惊,那三花娘同秦霄没有什么反应。 而此刻,外面忽然匆匆跑进一个青衣丫鬟,正是她先前派出去催那锦如的,那丫鬟一脸惊慌,但还是谨记礼节,跪在下面,磕头道:“禀王妃,如夫人现正昏迷在聚宝居……金先生和那姑娘已经不见了。” ------------ 第二十四章 黄泉碧落,虞美花盛 更新时间:2012-11-20 此刻,堂中另外两人并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到那慌慌张张的丫鬟所言,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但北陵王王妃尚羽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了,此刻她的脸色有些深沉的可怕,走到那跪伏的丫鬟身前,沉声问道:“如夫人可有受伤?” 那丫鬟身子哆嗦了下,立刻回道:“没有,如夫人一切安好,只是睡得沉了。” 尚羽脸色稍解,对着那丫鬟摆了摆手,道:“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转身,看着三花娘和秦霄,尚羽脸上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叹道:“看来,你们要找的那人,已经被金哥带走了,真是遗憾,他们临走都没跟我打声招呼。” 三花娘垂眸,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站起身,道:“那人是不是红丫头,看来王妃还不确定。不过,如果我说红丫头她,弱水三千已大成呢?” 三花娘含笑说完,便对着已然怔愣住的尚羽告辞,秦霄默然随后。 尚羽目送着长裙女子款款而行的曼妙背影,那人坚定从容的步伐一如多年不曾减退半分的高傲,这个美丽骄傲的女子,连那岁月都不曾舍得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尚羽抬手抚了抚眉间,心叹,而唯一能让她心折的人,都不能让她做出丝毫的让步。 “三儿,我们姐妹俩,终究还是赢不过你……” 但尚羽一向不是个容易服输的人,就算当年面对她的亲姐姐,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青苏公主。 此刻的王妃,神色恢复了矜贵优雅,站在大堂里,沉声吩咐着不知藏匿在何处的是暗卫:“甲一,吩咐下去,全城戒严搜索!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那俩人给我找出来!甲二,去备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想来皇兄,或许很喜欢这个消息吧。尚羽看向门外,目光一片淡漠。 子荣街安静的长巷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想到身后的人,从刚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三花娘坚定的步伐终于一顿,停了下来。 模糊的记忆里,那个红艳如火的身影站在山顶,许久许久,俯瞰着云海变幻,连声音都带了丝飘渺不定。 她想着那张天真无暇的脸,脸上的表情却是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执着,说出了让她一直担忧不想听的话,“是不是离开这里,我就会开始过上新的生活了?我能抛开过去的身份,从零开始,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三花娘忽然抬手,将插在发髻上的那枝桃花取了下来,垂眸看去,看三朵夭夭盛放的桃花沾露如初放。 “霄儿,北陵王妃是个不同寻常之辈,对于她想要置于死地的人,一向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而红儿娘,曾经的青苏公主,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刚才那样说了,你会不会怪三娘太心狠,想要逼容七死?” 三花娘转身,看向身后黑衣年轻人那张冷峻漠然的脸,出声问道。 听到问话,秦霄深邃漆黑的眸子眨了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摇了摇头,“不怪,三娘这么做自有三娘的道理。” 三花娘一听,脸上的神色带了丝温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似是得了些许安慰,却是又叹了句:“如果我想说我真的想要那容七死呢?” 秦霄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腰侧,过了好久,才慢慢道:“三娘是要我动手吗?” 三花娘将手中的花枝别在的秦霄的衣襟,道:“就算你不动手,那白衣教的人也会动手,北陵王府的人会动手,或许,连这帝都皇宫里的那位主子,想必都不会放过她,更别说江湖上暗地里数不清的势力了。想来你也不想让她死在外人手里吧。” 这次,秦霄没有点头,对上三花娘满是期许的眼睛,说了一句,“如果容七死了,阿红会活过来吗?” 三花娘心间一颤,看着秦霄坦荡而又单纯认真的目光,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娘,是不是就像小迟说得一样,容七死了,阿红就会活过来。” 听不到三花娘的答案,秦霄再次问道。 三花娘抬头,眼睛满是坚定,看着秦霄的眼,慢慢道:“嗯,会的,因为她们两个人的命运早就是天定,一人亡,一人存。如果你们想要阿红回来,回到楚门,那容七只有一死。” 只有一死,这四个字,像是回声般,一遍遍响彻在从来沉默寡言的男子胸腔里,沉闷却有力。 帝都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身子丝毫不见迟钝,脚步快捷地走上台阶,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将那落满灰尘的锁打开了。 容七心中有些好奇,看着他一路神神秘秘将自己带到这个院子里,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见那门被打开后,金舛站在门口却不进去,反是侧身,对着她摆了个先进的手势。 “丫头,你觉得怎么样,喜欢这里吗?”金舛站在门口,看着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容七,笑眯眯问道。 听罢男子的话,容七静静站在房中,环视一周,脸上却是忍不住渐渐露出惊讶。 屋子并不如小院那般落魄不起眼,反而很干净。不染纤尘的模样,似乎天天有人来此地打扫一般。 宽敞的房间,被分隔成里外两间,典雅的幔布被银钩挂起,外间靠墙处,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书架前是一个红木书桌,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笔墨纸砚摆着整整齐齐。 里间看起来像是寝室,地面洁净,没有床架,却是放着一个宽大的美人榻,上面铺就厚实的丝织锦被,其余,却没有多余的家俱摆设了,看起来有些空荡。 只是,容七的目光下意识滑下了美人榻的一侧,那里有一个很大的花盆,一株虞美人正灼灼盛开。 “这……” 终于听到容七讶异出声,金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容七心中疑惑更甚,走了两步,仔细看着屋里的装扮,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那盆白色美丽的虞美人上,道:“我是问,这花怎么会放在屋里?”可她想要问的那句,却是停在了喉间。 她更想问,究竟是谁,摆弄得这间屋子? 金舛似是知晓她心里的不解,缓缓道:“是红丫头为你准备的,就在五年前她第一次来帝都的时候,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个屋子。虽然这个院子是破了点,但这屋子,这每一件摆饰,都是她依照你的喜好准备的。” 容七身子一僵,转身看向金舛,神色似笑非笑,“又是她啊。” 一个时辰后。 容七躺在房顶,双手枕在头下,闭目沐浴在暖暖的秋日澄清的阳光里,似要下一刻便睡去。 “那我要怎么改变呢?” 而昏昏睡间,那个清脆开朗的声音又出现了。 朦胧里,容七仿佛听到自己似乎敷衍得回了句,是啊,你要怎么改变自己呢…… “嘻嘻,首先,我要从外貌开始改变,对不对?唔,夏歌说了,这张脸若出现在天下,必定倾人城池,红颜祸水自古被人臭骂,就算错不在她们,所以,我要把自己变得丑些,行走江湖才安全,嘿嘿,是吧。爹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易容术我学得还凑合吧。” 可……光容貌改变有什么用,你性子根本不适合独自生活啊…… “哪有!” ……你就有……你这么胆小,又懦弱,什么都不敢面对,却又那么好面子死不承认一切,不是这样吗…… “可我还是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抛弃所有沉重灰暗的回忆,戴上坚强和勇敢的面具去面对一切,我也在不允许别人轻易看透我的脆弱和恐惧,即使过去再怎么悲惨,再怎么让人难过,未来一定是好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要努力,一点点努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想来有些天真吧,怪不得三娘总说我不争气,她一直想让我做那天下第一敢作敢当的女子……” 容七紧闭的双眸上,长睫颤了颤。 “那七七,想要做怎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阖上双目似要在暖暖的日光中睡去的白衣女子,嘴角勾起。 声音如丝,“我啊,我也不知道呢……” …… 耳边突然传来瓦片轻微的踩踏声,容七身子一动,睁开眼来。 见到来人,容七悠悠说了句:“我才发现,原来我真能控制别人的精神啊,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这个招数倒是比那什么华胥梦境还玄乎多了。” 金舛刚坐下来的身子一僵,心中一时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不确定容七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北陵王府她突然说过的话。 “其实,你说的对,有些人决计不能放过,有些债还是讨回来比较划算。” 金舛叹了口气,有些事,或许还是摊开讲,告诉她比较好。容七的感觉,比红丫头敏感了不是一丁点。但他不确定,她知道真相后,能不能淡定接受…… 只是,下一刻,容七笑着说道:“你知道吧,我以前,或者说是那楚红,是不是来过北陵王府?而这个院子,她也曾住过吧……还有楚门,松平荒原……为什么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回忆,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也是因为她吧……” ------------ 第二十五章 弱水三千,可惜太苦 更新时间:2012-11-21 “七月十五那日,想必你也见识过三花娘的百酒阵了。不老山顶白石牌楼下,六百六十六碗美酒,那酒若是放到天下,一碗一金,那也能卖个干干净净。三花娘极擅厨艺,天下赞其‘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不是虚名。三花娘以前在帝都的时候说过,真正的美味并不是口腹之欲的满足,还是心灵的淋漓享受。而如果一个习武之人深得其中精髓,功力也必定会有精进,因为三花娘不只是擅长厨艺,更是一个出色的刀客,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她做的每一盘菜都好像是一个无形绝妙的招式。” “可是没人知道三花娘真名是什么,这种神秘从她第一次来帝都就一直存在,没人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她到最大的酒楼里踢馆以一桌极其简单普通的菜征服了天下最挑剔的食客,一夜名扬天下。同她厨艺一样出名的还有她那近似放浪形骸的作风,本是美妙女子,行事却如同男子般不羁,有人传她千杯不醉,又有人传其夜夜眠宿风流场……有人羡她敢作敢为奇女子,有人恋她姿容无双风华绝代,也有人恨她冷漠高傲毫不留情,妒她太过聪明太过好运……” “呵呵,遇到这样一个女子啊,就算是天之骄子也心折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拂去尘封回忆的厚重风尘,在她的面前慢慢解开时光的画卷,故事里的人,那些人的故事,都被铺开在她的眼前。有一瞬,容七竟然想告诉他,她突然有些不想听了。或许有时候,无知并非一件坏事,无知无觉不带着过往活下去,可能会比较轻松,不管是她的,还是楚红的。在离开楚门的每个夜里,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里,她都想这样暗示自己,可是…… 就在此刻,停下来的金舛转头看过来,那个沉默无声的眼神,瞬间将试图假装无所谓的她击退,她知道,就算他不说,她也明白他在无声指责她的漠然,有些事,她不可以一直逃避不敢不顾。 金舛坐在屋顶,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脸上一瞬间划过的茫然和无措,心里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却只能继续说着。 “三花娘会酿美酒,但并无人尝过。而她这一生,也仅仅摆过两次酒阵,这两次,都是在不老山楚门。第一次,是多年前楚门圣人白日飞升,江湖各门各派聚集不老山,而第二次,就是你所见过的红丫头大丧之日,近乎同多年前一模一样的情景。其中缘由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能猜出来,不老山有不老长生至宝,少不了天下人的觊觎。而三花娘仅以一个百酒阵就敌群雄。百酒阵中的酒有一个名字,名叫忘川酒。可红丫头说不好听,便改了,唤作弱水。” 忘川,弱水,容七缓缓坐起身来,却是不自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她竟然有些回味那日舒易那傻小子给她的三生酒了。那忘川酒她根本觉察不出什么好喝来。 似乎看出她脸上的不以为然,金舛笑了笑,心中的沉闷轻松了不少,“别小瞧那一碗忘川酒,若一般人喝下去,可真就如饮孟婆汤,什么前尘都尽数给忘了。” 容七心中一惊,“什么!” 金舛脸上带了丝无奈,解释道:“不喝忘川酒,你就破不了百酒阵,也就看不到奈何桥,下不了不老山,一辈子就困在山顶看云海吧……”金舛说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脸上也没有一丝轻松,因为那简简单单一句话里,可能含着的就是几百人活生生的性命…… 容七忽然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三枚铜钱,这还是夏歌给她的,她一直没有用,也没机会用,“不是说,三枚铜钱就可以破阵吗?那在楚门时,夏歌是这么说的,而小迟也说,有些门派还用三枚铜钱赚了好多人情,更有不少趁火打劫之辈……” 金舛抬手,止住了她想要说的话,看着她掌心里静静躺着的三枚铜钱,道:“他们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起疑心而已。不老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得地方,更甚至可以这么说,有些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就算是有些人说自己不止一次去过那里,那些记忆也不过是被人操控和删减过的东西,不老山是天险,更是迷渊,可惜,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一点。” 容七脸色一变,脑海里转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最后,停留在她的心里,慢慢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那酒被叫做忘川,所以楚红才说奈何桥,是云端迷栈……不对!可你明明就记得啊……” 听到她的反问,金舛没有意外,只是那一直深沉平静的神色出现了龟裂,低沉的声音也渐渐不稳起来:“我是记得,不仅如此,所有和楚山有关的事情我都知道,可丫头你知道么,这要用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吗……” 帝都的夜晚与楚山的没有什么不同,同一片墨色夜空,星月明朗,唯一不同的是,一个繁华热闹,一个清冷孤寂。 白衣女子平静的眸子划过四周,看向宽阔的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辉煌,明亮的光亮透过窗棂和灯笼映在街上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平凡行人的脸上,温暖而又安心,小贩的吆喝声,酒楼的招呼声,朗朗的笑声和悦耳的丝竹声交融在一起,似是化作无形的风从不远处的繁华里飘散开来,人工开凿的大运河中光影交错,那里,有穿着不菲衣裳的豪客一掷千金,只为博描绘着精致妆容的美人倾城一笑,也有风月场敛眉弹着那铮铮琵琶,却被命运无情捉弄的可怜风尘客。不知多少人踏遍红尘紫陌,随烟尘风波吹散停留在这里,或许在某个不得已的时候又黯然离去。这是个容易让野心和欲望萌芽葱茏的地方,也是一个让无数人粉饰登场灿烂盛放过又无声离开悄然枯灭的地方。这里有些人很简单很平凡,但有些人可能就面具无数身份重重。 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里呢?人大多是天性喜热闹的,连她也不意外。即使隔着冰冷的面具,她也能感觉到夜色的温度。 容七站在高楼上,端着杯酒细饮,心思却不知飘散到何处。 曾经有个少年抬手指着她的鼻子,满脸嘲讽,斥责她,“山上清静单调的日子,你们这些人根本忍受不了吧!”“……孤魂野鬼尚念人间烟火,凡人贪恋世俗繁华就不足为奇了吧……” 比起峰陡滩险的不老山,除了山就是云海,除了石桥,就是不起眼的小镇……还有什么呢?容七嘴角含着一丝笑,想到这里,竟然低低笑出声来。 “永安镇虽是不老山脚下一个小镇,但卧虎藏龙,或许,在街上碰到一个卖菜的小贩,可能就是一个深藏不露被通缉逃亡已久的江洋大盗,而一个懦弱的老妇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曾手染无数鲜血的刽子手,但有时候可能就是我们猜错了,他们或许只是祖祖辈辈居住在不老山脚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可是谁知道啊,丫头,你瞧瞧那永安镇,和这帝都,其实有些地方是相似的。或许,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永安镇不在天子脚下,甚至都不受他的管辖,那里是天下唯一的自由土地。有知情的人曾说那里是罪恶魔窟,呵呵,孩子,以后你若是听到这些话,一笑而过就好了……” “丫头,记住啊,天下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有些好人不会一辈子做好事,他们外表堂堂正正,但可能那里子早就污秽不堪,有些人人口里的坏人背负着良心的折磨和愧疚,被世人不容,只能逃到那里,余生至此,只为寻求一个生存……” 她以为,那个人絮絮叨叨说这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 “你是先想让我为那楚红正名吗?说她并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而她手刃的那些人,很可能就是大奸大恶之辈?你说我和她关系非比寻常,却不跟我提及一句我跟她的关系……” 而她也清清楚楚记得,她一番隐忍愤怒的质问后,那个看起来白胖胖的中年男子,悠悠抬手抚了抚小胡子,那双小而精明的眼定定看着她,脸带笑意,道:“丫头,有些事若直截了当戳破就不好玩了。跟你说起三花娘,我只是想让你小心她。从你从红丫头棺材里醒来的那一天起,最想让你死的人,便是她。” 最想让你死的人,就是三花娘。 容七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泛起涟漪。 “秦霄,夏歌,祝迟……那些在天下人传言口中性格习性都奇特无比的楚门人,论身手都不输于天下任何一个高手。三花娘若真是明明白白说了让你死,他们就是她最好的刀。” 屠苏街,火树银花迷惑人眼,香气弥漫。一座精雕细琢的高楼,临窗的一间房门被一双美玉双手打开。 而桌上半杯茶,已经凉透。 “容七” 那一脸媚笑的粉纱女子依着身旁的富贵子,依稀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满是疑惑,唤了一个名字。 女子嘴角一抿,露出一个羞涩美丽的笑,直把身侧的男人迷得一阵情难自禁,就差当场按倒这个他今天狩猎到的美味娇嫩的猎物,提枪上阵。 身穿粉纱女子被那富贵子抱着上了一辆宝马香车,同站定转头的黑衣男子擦肩而过。 女子垂眸,手指却渐渐捏紧,掌心里全是汗。 不久前,匆匆却又整齐的的踩踏声渐渐在破败的小院里响起,肃穆刚毅的铁甲士兵迅速包围了这里,而那屋顶上的两人依旧一个说着,一个听着。 “离开这里,逃得远远地,天底下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要去帝都和不老山。如果你暂时没有去处,就一直往东走,你会遇到小易,有些事,他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不过,我更希望你知道红丫头的事,不是从别人的嘴里,传言里,而是你自己寻找真相,明白吗?” “丫头,逃亡游戏,从今夜便开始了……如果不能逃避,那就享受吧……” “嗜血的猎人,和亡命奔逃的狡猾猎物,这整个天下就是围猎场,数不清的敌人很可能会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扑出来将猎物杀死。不过,这是红丫头送给你的礼物,不管是惊喜还是惊魂,七七,欢迎你的重生。” ------------ 第二十六章 争执又起,不欢而散 更新时间:2013-04-01 帝都繁华街上,平稳行驶的马车里,容七隔着扬起的车帘瞧着外面平常如昔,心中犹不能松懈半分。本是为了躲避那些追赶而来的官兵,却不料秦霄也追来了,这让她本是阴郁的心情愈发低沉。 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锦衣富贵子,就是她根据金叔给的线索找到得王家二少爷。 那富贵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只顾着伸进肥腻的手,意欲揩油。容七只能分出一丝精力来巧妙躲避,而更多的精力都用来感受马车四周的状况,整个身体绷得紧紧地,脸色却仍旧挂着媚笑,那双美玉般的手悄然握紧着,手心全是汗。 脸上的面具紧紧贴着皮肤,本是保护她不被别人发现的东西,此刻却有种让她窒息不已的恐慌,难以形容的粘稠和死气。 而她身上的气味早已被香粉覆盖,但容七还是怕,怕那人发现然后转身追了过来,揭下她的伪装,破坏她的一切计划…… 容七不敢再想下去,对于秦霄,只知道他的实力很强,却不知道若真是针锋相对之际,她有无机会逃脱。闭了闭眼,感觉到身上爬上了一股陌生的温度,犹如冰凉的蛇蜿蜒攀附而上,恶心而又危险,容七心中一震,猛然睁开眼。 容七按压瞬间升起在心中的厌恶和杀意,脸上笑意更深,按住那富贵子的手,轻声道:“官人,能不能让贵府的马车快点呢?这也太慢了……” 身形稍胖的男人衣着紫绸锦衣,圆脸浓眉,样貌却是普通,皮肤光滑看来保养得很好,他是方才在桃花楼出手最大方的人,十千金买了她的初夜,果真是大富大贵人家之子,看样子,王家的财力在这帝都还真是不一般啊。更何况,在帝都,能穿紫衣的人并不多。只是,这张原本应该顺眼的脸,却带着纵欲之气,此刻正腆着脸搂着她动手动脚,力气更是有些大的惊人。容七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红痕,想来若不是她刻意避开男子的大手,暗自使力,换做普通女子,这一身薄薄的衣裳,早已被撕裂成碎片了吧。 只是,想到衣裳,容七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衣裳上的浓烈的香气让她有些难以忍受,若不是为了…… 看着怀里的美人躲来躲去,想吃却吃不到的男人也有些上火了,只是见那粉裙女人楚楚可怜的眼神,似是带着几分闪躲和害怕,这才想起这女子还是个雏,那老鸨笑着接过那十千金时,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货色十分难得云云,那副唠叨的模样看得他直生厌,那半老徐娘无非就是说,等他玩厌了,把人再贱卖给她……不过,听着美人说是让马车快点,他心里的不愉立刻烟消云散,随后大声吩咐车夫,快点回府,他已经忍不住要好好享受今晚的美味了。 而花楼下,秦霄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黑眸中划过一抹疑惑,只是那人并没有应承他,应该是认错了人了吧…… 本欲转身的秦霄,却在那股浓郁的香气里觅得一丝熟悉,让他的脚步堪堪定住。 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马车转入一个长巷,而坐在马车里的容七没料到,转了两天,她还是来到了帝都子荣街。 “王虎,还有多久啊!”王家二少爷很是不耐,也不敢对怀里的美人来强的,只好把怨气撒在小厮身上。 只是马车外没有人回答,这让男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容七的心却是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瞬,那锦衣男人刚推开车门,就被一颗飞进来的石子点了昏穴,没了知觉。 而此刻,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你还是追来了。”看着出现在马车外的黑衣男子,容七扯了扯嘴角,嘲讽着不知对自己还是对方。 秦霄看着陌生面容的女子,道:“容七,跟我回去。” 容七身子轻挪了半步,道:“如果我说不,你会答应么?” 秦霄摇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会。” 听着那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知为何,容七的胸腔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啪”女子挥掌,无道鲜红刺目的指痕出现在秦霄的脸上,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依然紧紧擒住女子的手腕,沉声道:“跟我回去。” 容七狠狠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除了跟我说‘不’,秦霄你还说过什么!我这辈子最恨戏弄我的人,你既然已经解决定跟我下山,又为何出尔反尔!” 秦霄看着容七生气的面容,却不知如何解释,又该解释什么,“就当是为了阿红,你可不可以……”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容七突然红了眼睛,而双掌猛然抵在车身上,下一刻,那十分坚固的车身四分五裂。 女子站定在街道上,看着一身黑衣的秦霄,一字一句道:“不可能!你可以死了这条心了。这条命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别人休想再管我一丝一毫!所以别再跟我提阿红……若说真对不起楚红的,除了楚山上的那几个人,还有谁!” “木头,三娘的忘川酒究竟有多厉害,你还感觉不到吗?我和楚红是什么关系,我和你是怎么相识相遇的,我以前多么喜欢你而你却像块冰一样无知无觉,阿爹是怎么死的,我和阿红在地宫里受了多少年的罪,而我又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睡了多久,你知道?还有,你知道楚红是怎么死的吗?啊!你知道吗!你给我说啊!” 容七擒住秦霄的衣襟,冷冷的说着,“你知道些什么,哈哈,这些事连我都不记得了,我长这么大,那些年的记忆全是空白,连那些遭遇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我还以为是别人在骗我,可是我的身体明明有这些记忆,那些鲜血,那些痛,这些,你,夏歌,小迟,知道么?” 被那双冷漠如霜的水眸看着,听着那些刺耳的话,秦霄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容七从头上拔下那根白玉簪,放在手心,看了半晌,笑问:“木头,你知道这根白玉簪是从何而来么?” 秦霄的目光从容七的脸上移到她的掌心,沉默了片刻,道:“这是三娘送给阿红的十八岁生辰礼物。” 听到这个,容七忽然眉眼一弯,冷漠的神色忽然间融化了一般,却让秦霄皱了皱眉头。而下一瞬,女子手心翻转,一道清脆的碎裂声过后,女子的手心里的白玉簪子成了两截。 看到这个场景,秦霄沉静的面容终于动容,“容七你……” 容七不在意掌心的伤口,伸手将玉碎放进了秦霄的掌心,尔后慢慢道:“秦霄” “记住你今晚看到的,但是要忘记你见过我,好么?别让我再恨你,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到时候随你处置,只是这时候,你别挡着我的路。弱水三千,是楚红练成了,还是我,这个你比谁都清楚吧,这一点倒是谢谢你向三娘隐瞒了。若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俩指不定死的是谁,你说是么?” 话罢,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而秦霄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容七知道,他根本不可能选择,但她会去做。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啸鸣响彻寂夜,秦霄抬头,便看到一只白色的身影破空而来。硕大的白翅拍闪着收敛起,一只纯白的海东青落在马身上,让马匹都有些瑟瑟发抖,一双锐利的鹰目紧紧盯着他手中破碎的玉块。 秦霄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碎,还沾染着容七的点点血迹,异香扑鼻。 远处,隐约可闻整齐的踏步声往这里赶来。 黑衣男子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阿红,是不是我们真的做错了?如果这世上连三娘都不能相信,那我们还能相信谁?还是真如你所言,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做一颗棋子,一刻为人所利用的棋子。 每年鬼节,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红裳姑娘总是站在奈何长桥上,散着大把大把的黄白纸钱。别人,就连是夏歌和小迟,还有三娘,都以为这是阿红在捉弄那些意欲上山的人,可他记得,不是这样的。 …… “秦哥,这世上有很多可怕的事,比如说,女人的嫉妒,男人的仇恨。算了,说给你也不懂,整天跟个木头似的,闷闷的,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喜欢上你啊……” …… 而每月,当他气息奄奄从那个阴郁地宫爬出来,也只有阿红看到过他那浑身血迹的狼狈惨样。 “如果坚持不下去就放弃好了,我代替你好了,反正我的武功算起来比你还厉害那么一点点吧……如果有一天你真死在里面了,我该怎么跟七七交代啊……” …… 下山的那日。 “那个蛇蝎女人早已把这里变成了地狱魔窟,不老山是多少白骨累积而成的啊,这里可真脏,你们怎么还愿意待在这里不下山呢……” “三娘早就说过了吧,不喝忘川,就破不了百酒阵,也就看不到奈何桥,下不了不老山,一辈子困在云海。可他们这些人,就算喝了忘川,再也无法离开不老山了,其实,我只是想在外面给自己找块坟,反正活不了几年了……” 他们这些人,注定生是楚门的人,死也只能是楚门的鬼。 ------------ 第二十七章 误打误撞,黑衣丫头 更新时间:2013-06-01 容七闪身进了一个不知名的院落,听着不远处的喧嚷,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夜空,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悲伤,像是同什么重要的东西告别一般,秦霄放过她一次,她定会逃开远远的,而此生不知何时能再见。想着方才转身,瞥见男子神色的震惊,他定定站在那里,不用回头,容七也明白,他看着她离开,什么也不会做,更不会跟她走…… 容七将身上俗艳的粉纱扯落,露出了里面白绸衣裳。低声自嘲道,“什么才会让你真正有半点在乎呢,秦霄……如果你和我走,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计较了,也不管了。” 更多时候,她恨得是秦霄莫名地影响她的心绪,他们相识才多久呢,就算过去……可是过去的一切不是都已经消失了吗,从楚红死去的那一天起…… “啪!啪!” “痴情女负心郎,一往情深真是感人哪。” 就在容七怔愣的时候,从院落的阴影出忽然响起清脆的拍掌声,粗哑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将她一惊,随即戒备得看向声音的来处,一时怒起竟忘记了隐藏,喝道:“何人?”想到这人好像偷听了她和秦霄的对话,容七的心中闪过杀机。 来人止住步子,堪堪被长廊的黑影遮住,让人看不清楚,声音粗噶,让人辨不清男女,“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是何人,怎么闯进我的院子来了?”这声音顿了顿,又道:“哟,这么强烈的杀气,是想杀人灭口吗,介意别人听就别在人家的院子外面说话啊!” 听着这带着几分稚气的戏谑,半晌后,容七忽然勾起嘴角,“你的院子?” 说完,容七朝着那处黑影走去。虽说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但听先前那喧闹声离这里也有段距离。能听得见她和秦霄的话,不是一般人的耳力。 那人忽然沉默了,只是看到容七忽然抬步走过来,声音也不复先前的镇定,甚至有些尖利的刺耳:“你别过来!” 寻常人听着这带些惊慌的声音,只当那人的威胁不过是外强中干,容七也是这般想法,一时竟有些好奇那人隐藏在黑暗中的真面目。 “嘶――” 感觉到陡然紧绷的气氛,四周也静得不祥,容七顿住脚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别怪我没提醒你,是你自寻死路。” 就在此刻,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看着容七停住了脚步,声音也恢复了淡定,“这里是王氏府邸,你到这里来找什么?” 那人的话罢,容七敏锐地发现院子里的光一点点变得浓郁朦胧起来,而那“嘶嘶”声似乎更清晰了,绝不是她的错觉。 似是能想象到那人脸上嘲讽的表情,容七眨了眨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将里面的液体洒在了地上,瞬时响起草叶腐蚀的声音。区区几条蛇,就想挡得了她。 “这里是王家啊,”把玩着手里的小玉瓶,容七慢慢踱向那人,悠悠道:“本来是没什么要找的,可是我忽然改主意了。” “什么!你居然能驱蛇,那可是……你是什么来头!”先前那景象,若非瞎子,都能看得见,这下轮到那黑影之中的人慌乱了,声音里竟然带了几分恐惧。 “我是何人,说了大概你也不知,你是何人,我倒是想知道。”容七看着那黑影在慢慢后退,似是吓坏了,因为那人不再费力隐藏气息,静谧的夜色里响起了锁链的拖地声,融在夜色里透漏着沉重腐朽的气息。 这人被锁住了?容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心念一动,抬起左手,一条长长的白练忽然从袖中飞出,冲向那团畏畏缩缩的黑影。 一拉一扯,意料之外的轻,容七还来不及惊讶,脚下就跌落了一个人。 那人玄衣素裳,一头黑发披散,不着一饰,看样子这人似在服丧。容七倾身伸手,抬起那人的下巴。 倦眸半启,即使在夜色里也能看得到一抹碧蓝,苍白的面容流露出半分柔弱娇态,“竟是个美人?”容七也忍不住惊讶出声,先前那粗噶尖利的声音让她以为,这里关着一个丑鬼。 “放手!”似是极其厌恶别人的触碰,那黑衣女子猛地挣扎起来。 容七见那女子挣扎得太剧烈,连脚下的铁链都被折腾得哗啦作响,只好松了手,白练再次回到袖中。 “原来王家还真有……你是异族人?”容七后退几步,问道。 女子站起身来,听到容七的话,冷笑了声:“异族?还是头一次有人把我当成人来看,我该不该庆幸一下?” 听到女子话中的嘲讽,容七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只是片刻后,她的神色一时竟有些古怪。 “你脸色这么难看作什么!”果不然,那女子不满哼声。 “今天是你的十三岁生辰,对吗?”容七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是试探地问那女子,说是女子,或许更应该称呼为小丫头才对。 “你怎么知道?”那人抬起头,听得出来,少了戒备,更多的是迷惑。 她的运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容七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不过这小人还真如金叔说的那般,直白不说,脾气也挺大的。 容七抱臂站定,慢慢解释:“有人告诉我,京城王府有一个奇人,能凭神秘力量获知过往之事,年纪不过十三,我是来找她的。” 那黑衣丫头神色闪过一抹惊疑,随即平静下来,让容七一时有些概叹,这般小年纪,有此反应,若再长大些,想必更难对付了。 果不然,那黑衣丫头眸中的倦怠不见了,碧蓝色闪着狡黠的光,“七月十五我刚过了十三岁生辰。不过,你想知道过去的事,这么说,你失忆了?” 失忆?容七点点头,沉吟道:“也可以这么说。” “告诉你也可以,想来过去对你而言很重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看着她狡猾的双眼,容七伸出手,扬了扬,忍不住逗她:“你不怕我杀了你,还敢跟我提条件?你也知道,你的那些小蛇,别人怕它们,可我不怕啊。” 听容七说起那些青蛇,穆苏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么多年,也只有两个人能驱散了我的青蛇,你是第二个。这些威胁的话,我也早已听了无数次,可是没人能杀死我。你们是杀不死我的。” 穆苏儿的神色带了几分得意:“只要我想,这院子里遍地都是蛇,人们是杀不尽的,青蛇死不了,我也就死不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有毒龙水。” 听到这里,容七眯眼,懒懒道,“哦,我也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厉害!”只是,她的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小丫头口中的第一个人是谁……想着出神,容七的右手不觉握紧了那个小玉瓶。 这是她离开那个院子时,唯一带走的一样东西,是在她只住了一晚的房间里。那也是楚红以前住过的房间。房里似乎各处都藏着东西,而在枕头下的暗格里,放着这个瓶子。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把它带出来了。方才,她只是凭着感觉行事。 “不过,你说的能破得了你青蛇的第一个人,是谁?” “不知道。” 容七皱眉,不知道? 似是看到容七的表情,穆苏儿神色带了几分轻蔑,“知道也没用了,不过又一个短命之人。她认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做娘亲,又对她唯命是从,能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她武功盖世,不过死得更快而已。” 听到这里,容七紧紧抿着唇,不言一句。 穆苏儿没有发现容七的异状,兀自说道:“这里我早就待够了,你如果能带我离开,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说罢,她拽了拽脚上的链子,眉目间满是愤恨和无奈,除了蛇和毒,她没有一点武功让她来挣脱这个枷锁,而除了王家人,谁也不知道这个院子里的她,更不用说来救她出去,她不想老死在这里。 还有那个人,明明答应她的……穆苏儿狠狠诅咒了几句,却是摇摇头,她跟个死人叫什么劲,白费力气。 容七的神色看不出一丝异样,蹲下身看了看那乌黑粗大的链子,沾着泥土和草叶,套在那纤白的脚腕上,勒出了一道青紫的伤痕,上面还有血迹,触目惊心,可见年月已久。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真救了这小丫头,她对自己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哦,除了看到过去,你还能做什么?” 穆苏儿咬唇,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道:“我会占卜。” 容七的手顿住了。 似是怕容七听不懂,穆苏儿道:“跟那些骗人的神棍不一样,我能看到一个人的很多事,不管是发生过的还是即将发生的,直到,直到那人死。” “这样啊。” 容七低低应了声,随后将手放在了穆苏儿的脚腕上,慢慢闭上眼睛。 穆苏儿低头,看到了眼前那惊异的一幕,忍不住捂住了嘴。 那白衣女子的右手放在了她的脚链上,那白皙的右臂肌肤竟然变得透明起来,散发着乳白色的朦胧光泽,一道蓝色的长线犹如细细的水流,从女子的身体处缓缓流了出来,流向女子的掌心,凝结在她的指尖,最后滴落在铁链上。而那粗粗的玄铁链就像脆弱的冰,在灼热的火焰下,一点点融化。 眼看着困了她近十年的东西就要消失,穆苏儿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是不是……你的血?” 这个场景,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此刻她想证实一下。 ------------ 第二十八章 命渡十年,终出囚笼 更新时间:2013-08-01 容七没有回答,眼神专注地落在铁链上,看着那条蓝色的液体一点点将其消融,最后断裂开。 穆苏儿有点不满意容七的沉默,踢了踢脚链,道:“我问你哪,没有听见我的话么,这真是你的血?” 容七捉住她的细白脚腕,不让她乱动弹,嗤笑了声,抬了抬手,道:“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不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的?” 听到容七的反讽,穆苏儿意外地皱眉,夜色里小脸上满是纠结,看着那有些炫目的蓝色液体,一点点将困了自己十多年的铁链熔化消解,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感慨。 那一次的预言,难道真是她错了? 这真是从未出现的状况,可是眼前的人,跟那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啊。想到这里,穆苏儿竟有些慌乱,这是她的命留到现在所依仗的东西,如果连这个能力都失灵了,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未来…… “可是,你不该知道你的血有这样的用处啊,只有我和她知道才对啊……”穆苏儿心里默念着,难道那个人曾经告诉过眼前这个人? 容七没有看到小姑娘的表情,只是听到她的呼吸声忽然间急促起来,只当她是为了获得自由而激动,弯了弯嘴角,站起身来。 穆苏儿怔怔看着躺在自己脚边的锁链,其中的一环已经被女子破开,这下,她是真的自由了。 看着那小丫头将那铁链小心地放回走廊处,又蹲在那里待了许久,不知道在做什么,容七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身子动了动,却没有回头,只是回了声:“穆苏儿,你呢?” “穆苏儿,你不是王家的女儿么?” 穆苏儿的蓝眸眨了眨,“我随我母亲的姓,这个名字,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容七看了她一眼,却是瞧她一脸的面无表情。 这世上有一个种族,白肤蓝眸,容貌清绝,身怀神力,可以勘破生死边缘,看透三生之事,只是他们一向生存在南隅密林,留下的血脉极少,不知道这王家是怎么将穆苏儿的母亲带来帝都的。 如果穆苏儿只有获知过往之事的神力,王家人是不会这么戒备她而把她锁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容七环视四周,乌黑,孤寂,谁家十三岁的小姑娘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日复一日。这样一个在寻常人看来是妖物的存在,终于与青蛇生活在这个荒寂的院子里,寻常人根本杀不死她。 她身上还有别的东西,容七思索着,不然金叔不会让她来找这个人,更不会告诉她,运起就成内力,默念弱水三千秘诀时,自己的血液会有这样的用处。 或许,金叔让她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过去记忆的事,定是还有别的什么。 此刻她可以肯定,楚红曾来找过穆苏儿。那个第一个驱走青蛇的人,只会是她。或许,她手上的这瓶毒龙水,就是她留给自己的。 穆苏儿会占卜,甚至,能预言一个人的生死。 而如今,她听从金叔的话,又阴差阳错站在这里,救了这个小丫头,这么多的凑巧,像是被人精心安排的局一样,只是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的反感,只是漠然,像是看一场无关己身的戏。 容七抬手,抚了抚鬓角,慢慢道: “我的名字,容七。” 不知道为何,容七突然强调了一句,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只是听到这个回答,已经获得自由的穆苏儿脑海里竟是嗡得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让她一时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而她的心里只是回荡着那个名字。 容七,原来真的是她! 一个身怀弱水三千武功的人,这个站在她身后的白衣女子,真是那个人口中所说的,会来救她的人啊,只是她比自己所知的时间,来迟许久。 看到站起身的穆苏儿神色有些不对劲,容七不解,问道:“怎么了?” 穆苏儿的神色一时困惑茫然,呆呆道:“那药,也是她给你的吧?你认识她对不对,一定是的,怪不得你能驱散我的蛇,我怎么忘记了,我只跟一个人说过毒龙水,弱水三千的事情啊……我以为她是骗我的……原来她没有啊……可是,为什么不是她来……难道她真的……” 听到这个模糊的回答,容七心里猜到了些什么,竟有些急切,捏紧了手里的瓷瓶,沉声道:“穆苏儿你说的那个人,名字叫楚红,对不对?” 但这次穆苏儿没有再回答她,只是抬起了头定定瞧着她,那张小脸在夜色里带着奇异的肃穆和专注,幽幽的眼神落在容七身上,像是在探视什么,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容七暗自心惊,那一双沉静如深海的眼,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应该有的。 “楚红是谁?我不知道谁是楚红,我只知道那个人一身红衣如血,江湖上人都称她为红衣妖女,而那个人的的名字和你的一样,也叫容七。” 穆苏儿忍不住回忆起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场景,现在她突然想起了这些话。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活在过去不想出来,有的人想要逃离当下,不愿面对一切,也有的人被逼无奈,什么都由不得他们……世上自由自在的人能有多少,谁心里没几个秘密。可是你的秘密,就是这个人吗?一模一样的名字,相似却绝不会被混淆的面容,不一样的性子,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穆苏儿打破了两人间的安静,慢慢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的真相,关于楚红的一些事,不过,作为交换,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容七皱眉,这小丫头条件可真多,所以她摇摇头,“那我得看看是什么条件,如果太过分的话,我岂不是划不来?再说我帮你打开锁链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欠我一个条件了吧。” 穆苏儿怔了怔,“你还真不是吃亏的主。”跟那个好骗单纯的人完全不同,不过既然她提出这个要求,就有十足的把握,想到此,穆苏儿转头看了看院落的东方,那里隐约火光闪烁。 容七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外面的那些人是来寻你的吧,虽然不能确定你的真实身份,但我猜,这世上想让你死的人可不少。”穆苏儿慢慢走到容七的身侧,冰凉的小手将容七握紧的右手托起,动作轻柔地展开她的手掌,看着掌心如她所料般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是个没有往生,也没有来世的一世人,本来你的寿命不过十载,有人将自己的命渡给了你,这得以让你续命。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是生是死,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穆苏儿感觉到容七的身体一瞬间紧绷,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果然,这个人是在乎的。 容七想说些什么反驳她的话,但是脑中此刻一片空白,一时,她有些恨自己,为何一听到关于楚红之事,总是这般受人摆布。 穆苏儿继续道:“可这命不是白给你的,如果你想要继续活下去,就要承当它所带来的命运,无论好与坏,我明白,有些事你根本不想知道,但是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不想面对,你就只能一直逃亡,而不管你逃到那里,那些人会像嗜血的蚊虫,总能找到你,紧紧追着你不放。你愿意这样过一辈子么?” “我的条件很简单,你帮我杀一个人,我帮你救一个人,一命换一命。” 容七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道:“帮我救一个人?这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自她醒来就一直孤来孤往,能有什么跟人跟她相熟,值得她去相救的。 “自然是跟你有过瓜葛的人。你帮我断了这玄铁链,带我离开王家,以后我告诉你关于你的生世,还有我知道的所有关于楚红的事。而这要救的人,你自然认识并且熟悉得很。” 穆苏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低低默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语言,尔后,纤白的手指在容七面前轻轻划了一个圆圈。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容七看着眼前的圆圈,恍若荡起水纹的画面,渐渐平静下来,一个画面出现在她的眼前,却是让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囚牢,黑污的墙壁上用锁链锁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一身青衣此刻已成破碎肮脏的碎布,白色里衣上满是血痕,那人低垂着头,看不见面容,但容七知道,这个人是谁。 舒易。可他怎么会…… 穆苏儿甩甩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手上扔掉一般,随后对着震惊的容七解释道:“我能感应到你身上有这人的气息,当然还有别人的,只是这人隐约带着血腥气息还蛮浓的,我猜,他应该和你在一起时间比较长久些,他应该值得你去救他吧……恩?” 容七眼睛仍然盯着那画面,是谁把舒易抓起来折磨成这个样子的……难道…… 就如她一晃而逝的猜测,画面忽然间抖动起来,而里面不再只有不知生死的舒易,还多了一个白裙女子,拿着一条长鞭,那张娇美的侧脸容七记得十分清楚。 想起那日在松平荒原,那水长音打碎了她的酒碗,还让自己中了毒针,此刻,又将舒易抓去折磨……是白衣教……还是那日逼迫她的花盈袖…… 穆苏儿看着女子忽然间赤红的双眸,有些心惊。 却是听女子低沉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里响起:“你要杀谁……” ------------ 第二十九章 尘封往事,弑母仇敌 更新时间:2013-08-02 穆苏儿听到容七答应,止不住笑意盈盈,说出了让自己痛恨不已的人的名字:“王家大公子,王子明。” 神色恢复了常态,只是容七以为自己听错了,道:“王子明,他不是已经……被楚红克死了吗?”那日在芙蓉酒楼听那说书人所讲,“那王子明不知犯了什么邪,竟然要娶那红衣妖女,结果在新婚夜暴亡……” 穆苏儿冷笑,“那王家家主岂是愚蠢之人,就在王子明吵着要娶红衣妖女时,他阻拦不住一怒下将其关押起来,而那代替王子明,遭到红衣妖女报复的是王家一个不出名的外室子弟,做了冤屈的替罪羊。而红衣妖女根本不认识那王子明,王家上下守口如瓶,她怎知自己杀错了人。” 看着少女脸上不符年龄的肃杀和冷嘲,容七轻声道:“那你要我杀王子明,是为了……”其实,她更想知道那楚红为何要杀那王子明。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穆苏儿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个院落,冷哼:“那红衣妖女来这里找王子明,是为了替一人报仇,王子明极爱美色,常年流连欢场,王家权势极大,当年威逼江南一小商户夏家长女翎,十六岁嫁于她,却是不幸,十七岁便他遭弃,仅过了一年被折磨地殒了性命。王子明听说那夏翎有一胞妹,偶然见其画像,惊艳其容颜绝色更胜其姐,逼夏家人交人,那夏家自然不肯,王子明一怒之下,勾结昏官,将其一家拘在深牢日日折磨,最后一门二十余口冤死牢中,而那夏家二小姐,自此无所踪影。” 容七皱眉,忍不住猜测,都是姓夏,难道夏翎……是夏歌的姐姐?这么说来,楚红杀王家大公子,是为了替夏歌报仇……这样一来,似乎说得过去了。 穆苏儿恨恨道:“我想杀他,一是因为无数无辜女子性命被他残害,二来他挑唆王家上下,害得我母亲被冤枉赐了毒酒殒命,我母亲欠王家人情,遂不反抗。但那王子明不知从何处知晓我有神力,撺掇王家将我从小关押在此地十余年。此仇,我非报不可!” 容七看着眼前瘦弱苍白的少女,竟然不知她有这般命运。不知是这小丫头开得条件吸引了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她点头答应了。 “报仇这种事,还是自己来比较解恨,我带你去找那王子明,至于要他生还是死,随你处置。” 穆苏儿眼睛一亮,却是没有猜到容七这么做的想法。 如非必要,容七不想手上沾染任何人的血,也不想取任何人的性命,或许她只是下意识,不想变成另外一个楚红。 穆苏儿喜悦的表情忽然变得失落起来,低声道:“但是我不知道那王子明现在在哪里,他许久没来这个院子,我所感应到的他的气息已经没有一丝痕迹,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府邸中,而我又没有出去过这个院子,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 容七忽然间想起自己先前借着那好美色的王家二少爷来到王府,却是不妨遇到了秦霄,想着原本来王家做的事都被他搅和了,谁知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她要找的人,但是不知那在马车里昏睡的王家二少爷有没有被人抬进府中,这般想着,容七想到一个办法。 就算那王家家主忍着不去看他那长子,但另一个人绝对受不住这种煎熬,妇人之仁,容七冷笑了声。 容七垂眸,看着穆苏儿光着的脚,转身蹲下,“你光着脚不方便,我背你去找人。” 见容七表情,穆苏儿猜测她似找到了什么法子寻那王子明,随即也放下心来,又感谢她居然这么细心,嘴上却是什么都没说,乖乖爬上了容七的背。 躲在一个隐蔽的屋檐上,容七看着此刻并不安稳的王家府邸,府外聚集了一堆官兵,眯眼瞧了瞧,那为首的一人站在前院,正和一名气质沉稳衣着不凡的中年人在交谈,那中年人身后跟随着一干仆从,应该是王家管事的人了。 “那便是王家家主,王守静,”穆苏儿的声音落在容七的耳畔,“如若不是我身上还流淌着他的一半血,他也不会活得好好的了。”穆氏一族极尊长辈,违背族训的她,承担不起遭受诅咒的后果。 只是,容七听得心头一跳,想起了她在那所孤园中看到的大片青蛇。 “听说那王家有大女儿在皇宫做了贵妃,生育三位公主,虽说无皇子,皇上倒是对她宠爱非常,所以王家在帝都,地位极显赫。只可惜,这王家的荣耀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一门儿孙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哈哈。”穆苏儿笑得畅快,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后王家破落的画面。 就在此刻,那一行官兵竟然全都踏入了王府中,分成几队由几个仆从分别带领着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看来这些人势必要搜查一下王府里,想把她给搜出来。容七眯了眯眼,看着那王家家主王守静,想着这人应该还不知道他藏在府中的穆苏儿已经被她带走了吧…… 不再犹豫,容七背着穆苏儿往府中后院跃去,在一个丫鬟的身上探寻到大夫人所在的院子。 容七再一次见到了穆苏儿引出的画面,如镜子一般,只是她们都不曾料到,那王子明竟然躲在大夫人卧室下的密道里。 画面里显示那密道修筑地极为宽敞,铺着奢华的地毯,家俱精美,完全是一个地下销魂之乡,那躺在锦塌上的男子正抱着一个雪白妖娆的身子酣睡,容貌同她先前见到的王家二少爷有四分相像,只是较之清瘦,容貌也俊些,而那耷拉的眼袋满是纵欲之气。 点昏了在床上的大夫人,两人进入了密道。 环视了一下密室,看着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桌上摆放着的器物,哪个不是价值连城,感慨了下王家确实财力惊人,外面的府邸除了朴实并无甚特点,不曾想这暗地里倒是藏着不少金银财色。 容七拿起桌上的酒杯,摇了摇里面的酒,随后泼在那王子明的脸上。 一晚上纵情欢愉,王子明并未睡得死沉,感到脸上的冰凉,一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张无甚表情的脸映入他的眼中。稍微仔细看了眼,却是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鬼啊!鬼,鬼……” 容七点了王子明身侧女子的穴道,听着那尖利恐怖的叫声,立马退后几步。王子明这反应,让她想起了她从楚门醒来那天时的情形,真是让人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看着容七揉耳朵,穆苏儿扯了扯嘴角,随后拾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冲着那颤抖叫嚷的王子明扔了过去,狠狠道:“闭嘴!”只是她声音还带着稚嫩清脆,就算是威胁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带着点恼怒的撒娇。 果然,那王子明听到另一个声音,这才住嘴,抬起头来看着忽然闯入密室的二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玄衣素裳的少女,垂着长长乌丝,不着一饰,尖尖的下巴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和柔弱,睁大了一双碧蓝的眸子,肤色雪白如霜,容颜清丽不染俗尘,一时,王子明竟然起了几分色心。 虽说心里一时有些疑惑,这少女看着竟然有几分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个小美人了。 密室里的烛火通明,穆苏儿并没有错过男子看着自己,眼中忽起的色欲,一时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转移了目光,王子明的色心一下子被浇灭了,那闲散靠着桌子站立的女子,一身白衣,虽然姿态慵懒,一双扫过来的淡淡双眸却满是慑人的冷漠无情,容颜虽是素净,却让带着几分天然的无双美艳,只是在此刻王子明的心中,这人就算长得再美,但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他记着这张脸,曾迷惑于它的绝伦美色,也曾惊惧于它的阴森恐怖。 “鬼……鬼……你怎么……” 面对哆哆嗦嗦王子明,容七没有反驳他的错认,对着穆苏儿道:“有什么恩怨赶紧了结,王府现在戒备森严,如果被他们查到这里,我们脱身会很难。” 穆苏儿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上面坠着一枚圆形乌黑的珠子,对着王子明道:“王大公子,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王子明的颤巍巍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了对他说话的少女,也看到了那枚悬垂着的黑色珠子,那一瞧,却是让他睁大了眼睛,神色完全难以置信般。 “你没忘记吧,这是谁的?”穆苏儿晃了晃手中的珠子,紧紧盯着那王子明,沉声道。 王子明的眼神一时有些迷糊,“这不是……冬姨……”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那少女的脸,惊声道:“穆苏儿!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那玄铁……” 王子明噤声,看向了少女身后站着沉默的白衣女子,一时全明白了。 穆苏儿却是满脸努力,小手一挥,狠狠得将那王子明打了一巴掌,“闭嘴!不许叫我母亲!你根本不配!” 王子明见穆苏儿激动的神色,倒是心里落下几分,也不似先前那般慌张,面露凄容道:“冬姨,她是自杀的,与我们无关……穆苏儿,我可是你的亲哥哥……” ------------ 第三十章 青蛇噬血,险逃王家 更新时间:2013-08-03 见王子明舔着脸攀交情,穆苏儿脸上的怒容愈盛:“要不是你诬陷我母亲,她能自愿饮下那杯毒酒?哈哈,你们这群心狠手辣之人,难不成还要我告诉你,你当时做了什么吗?” “不……不……不关我的事……是我娘……她的主意……”王子明咽了咽嘴中的唾沫,“妹妹,当时我也不过十来岁,我娘让我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懂,只能听她的话,好妹妹,哥哥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犯了,我待会便央求父亲,让他将你放出来,不再关你……以后我们会好好待你的……” 穆苏儿怒极反笑:“十来岁什么也不懂?哈哈,你们不光逼死了我的母亲,当时我也不过三岁,你们忍心把我锁在那个荒凉的院子里,也不怕我饿死冻死,是我命大,挺到了现在。央求王守静?哈哈,你以为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么,任你们摆布!我知道王家的意思,特意寻了玄铁脚链将我锁住,等我长大好被你们利用是吧,像给我母亲喂药一样,利用她的力量你们得到了不少好处是吧。就算最后被冤枉与下人通奸,我母亲也只是顺着王守静的意愿,他让她死,她便死。” 王子明呐呐,说不出话来,关于父亲的妾室穆冬,关于她神奇的能力,他略知一点,而他娘一直嫉恨父亲对那女子的宠爱,早就谋划着除去她。而那女子不知为何失去了神秘的力量,与普通的女子无二般,父亲也就不再顾着她了,而当初,父亲确实是信了他的话…… 而现在,那个女人的孩子竟然逃了出来,站在他面前,一脸愤恨,他明白了,这少女是找她来寻仇的。 穆苏儿气得手颤,也不想再跟他废话了,过往如烟,就算她再怎么愤怒伤心也于事无补,只恨当时她太年幼,保护不了她的母亲,让她含冤而死,但这个仇,她一定要为她报! 想罢,穆苏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通体碧绿冰冷,刀刃却是弯曲如蛇身,冲着那王子明刺去。 但那王子明也不傻,知晓这二人来者不善,面对那穆苏儿刺过来的匕首,下意识抱起身侧昏睡的女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穆苏儿一惊,想要收回刺出的匕首,不想伤及无辜,却是被那王子明看出了心思,闪躲间,王子明伸手一掌,击在了穆苏儿的胸口,性命危急之余,这一掌,他尽了十分功力。 自被红衣妖女想要杀他未成,他也不再荒废自己的武功,防身功夫的练习他自是不再懈怠。 一时,穆苏儿只觉得胸口发痛,经脉俱痛,她本是不曾习过武的人,又被关在那所孤园中数十年,身子自然弱,虽身有神力,但受了一掌的身子还是经不住,晃晃的眼看便要倒下去。 被容七上前一步接在怀里。 看着她难受得喘气,容七忍不住道:“你不是会占卜预言么,怎么没料到自己会受伤吗?” 穆苏儿不服气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就算有神力,那也是有限的,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预测到,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预测,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哪!” 容七看了她一眼,想到她能划出一个圆圈便能看到谁在做什么的画面,点点头:“我还真以为你是个神仙,有那般神奇的……神……额,力量……”随后,她扫了一眼已经跳在地上满身戒备的王子明,道:“用我帮忙吗?” 穆苏儿吞下喉间的腥味,挣开容七扶着她的手,“不用你管!” 穆苏儿抬手,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对着王子明,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本来想给你留个全尸,是你不要的。小鬼们,给我把他啃干净了!尸骨不剩!” 听到这里,容七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拿出了毒龙水的瓷瓶,在自己脚边撒了几滴,背过身去。 血腥味真是让人恶心,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子明惊恐凄厉的哭叫刺得她耳朵疼,还有密室里越来越阴冷的气氛,容七忍不住扯着还在认真观看的穆苏儿,出了密室才松口气。 大仇得报,穆苏儿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容七见她站在那里,垂着头,低声道: “我母亲一直生活在密林里,根本不知道外面人心的险恶,为了找秋姨,她的亲妹妹,所以才跑了出来,遇到了在江南做生意的王守静,被他骗到了王家,做了他的妾,而王守静明面答应帮她找人,暗地里却是在她的饭菜里下药,整日身弱无力,再也离不开王家。男人薄幸无情,就算当初再怎么宠爱,总有厌倦的一天,我母亲因着长年吃他们喂的药,神力也渐渐消失了,根本预测不出什么事了,也不能帮他们得到更多的财富,这些都是母亲临死前留给我的意念,而我……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最想杀的人却不能杀,好恨好恨……” 容七摸摸她的头,嘴角含着一抹深意“你已经很坚强了,你要知道,你杀了他最疼爱的儿子,这更让他生不如死。” 穆苏儿抬头,“可……” 她话还未说出口,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 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传入房间,“碧莲,夫人的院子怎么如此安静?” 随后一个女子恭敬的声音回答:“回老爷,夫人今晚有些身子不适,便早早歇息了,因为怕吵,便把下人都派到前院了,这里只有奴婢守着。” 那王守静瞥了垂头的丫鬟一眼,又看了看院落,心里明白了几分。 定是那个不孝子又忍不住央求她母亲带女人来了,为了避开下人的耳目,只好把人都支开了。却不料,逢着了这么个多事之夜,王守静脸上隐约怒气,既为那王子明不争气,又为他夫人过分的溺爱,这样下去,非闹出事不可!今夜又是来得突然,那女子定是还未被处理干净! 王守静对那碧莲摆了个手势,女子会意,又道:“老爷,容奴婢先进去将夫人唤醒。” 王守静点点头:“去吧。” 屋里两人听得分明,穆苏儿虽是聪明,但也只是一知半解,容七想了想,却是明白了几分,传言王家大公子被那红衣妖女逼迫至死,当今圣上受了王贵妃的央求,还曾派兵去围剿那白衣教,甚至还上了不老山,外人道王家恩宠愈盛,可这如果谎言揭穿,这下可是欺君之罪,谁也担不起。 容七心念一转,走到大夫人床边为她解了穴道,随即背着穆苏儿,从后窗轻轻跃了出去。 碧莲推门进来,见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未将夫人吵醒,见那后窗半开着,不禁皱了皱眉,走过去关上,随后来到床前,轻推了下大夫人。 大夫人幽幽转醒,见贴身丫鬟站在床边,一脸的忧色,不禁问道:“莲儿,怎么了?” 碧莲俯身,在大夫人耳边说了几句,将她浑身的倦怠一下子消散。 “莲儿,快服侍我更衣,算了,你先去密室,让少爷先藏起来,还有那个女人……”大夫人低声嘱咐了句,碧莲会意,转了转多宝格上的一个花瓶,进了密室。 此刻,大夫人还不知她的宝贝儿子已经命归西天,她一时担心着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又该发火,尤其是在今夜,一时心思急转,边穿上衣裙,边想着待会怎么回话。 看着房门打开,端庄的王大夫人站在门前对着王守静行了个礼,“老爷”见王守静点头,她移开身子,对着王守静身侧的一名年轻人道:“竟是李贤侄,闻说你近来升为护军统领,真是年少有为啊,子明子昊要是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们也就不愁了……” 那年轻人闻说,扶刀对着王夫人鞠了个躬,“夫人谬赞了。” 而这时,房间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惊恐非常,响彻王家府邸—— “夫人!夫人!少爷他……” 王夫人心头一跳,看着跌跌撞撞向她跑来的碧莲,女子的衣裙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脸色雪白,跪在她的脚下直哆嗦,沉着喝道:“慌慌张张做什么,起来说话。” 碧莲浑身直打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是吓坏了。 王守静哼了声,上了台阶将那吓破胆的碧莲踢开,踏进门去。 那为首的年轻人对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乱动,便跟着王守静进入门去。 李儒刚踏进里屋,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道:“好重的血腥气。” 王守静脸沉如水,想着碧莲方才的模样,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竟也不顾被人发现与否,转动了多宝格的花瓶,打开了密室的通道。 在那通道打开的瞬间,李儒瞧着分明,不禁挑了挑眉,看来王家的秘密还真不少。王守静的眉头却是皱得越发紧了,这血腥味浓郁地太不寻常了。 两人走进密室,王守静看着那锦塌上昏睡的女子不着一衣,却是没有瞧见那个不肖子,心里一时不知是忧还是幸,这密室瞧着与往常并无不同,但却让他有种不祥的感觉。 “李统领,你看着……” 李儒从富丽堂皇的墙壁上收回目光来,看着满脸凝重的王守静,环视了一番并无异常的密室,随后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下那厚实的地毯上一处深色的地方,却是感受到了湿意。待他放到烛光下一看,却是一惊。 联想到方才的血腥味,李儒不敢掉以轻心,看了眼那昏睡着的女子,心里有个猜想,便问那依旧沉默的王守静道:“王伯父,这里是否住着什么人?” 王守静也没再隐瞒,“是子明。” 李儒心道,原来还真是王子明,脸上却没有半分显现,屋中这情形,那王子明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王守静好似想到了什么,对着李儒道:“李贤侄先前说要缉拿逃入府中的刺客,能否方便告知老夫,那刺客有什么来头?” 李儒站起身,从身上掏出一幅画像,递给王守静道:“就是她!” ------------ 迷雾 ------------ 第三十一章 谁家密谋,深宫荣华 更新时间:2013-08-06 已过宵禁时辰,夜色笼罩下的皇宫此时却并非以往那般平静。 灯火通明的东宫中,宫女们跪了满地,皆垂头不语瑟瑟发抖,坐在上位的华服女子雍容贵气,精致修饰的脸庞此刻满布寒霜,一双玉手正紧紧握着扶手,小指上华美的指甲已经被生生折断,掉落在椅子上浑然不觉。 华服女子猛地站起身来,喝道:“一个个真是大胆地紧,连本宫的寝殿都能混进人来,是不是哪天本宫死了,都不明不白得死了,嗯!” 看底下跪着的人哆嗦得越发厉害了,华服女子冷笑道:“别一个个心眼多的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这些贱婢在下面做什么,平素只是不想与你们计较罢了,这次竟胆敢爬到我头上了来,若不想活了,法子有的是,咱这宫中的湖也不少,也不浅……” 一众宫女忙磕头求饶,却是不敢大声,能说的能交代的她们都已经说了,为了保命,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时,寝殿里只闻数人幽幽压抑的啜泣声。 华服女子走了几步,来到一个人面前,冷冷道:“浣碧,给本宫抬起头来。” 被华服女子唤到名字的宫女身体战栗地越发厉害,忙磕起头来:“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奴婢不知啊!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华服女子弯腰,捏住浣碧的脸,红艳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她的脸颊:“瞧着小脸哭得花哟,怎么,觉得委屈?难不成本宫冤枉你们了?” 下巴再痛,浣碧也不敢呼痛,连一丝疼痛的神色都不敢显露,颤颤道:“奴婢不敢……” 华服女子看着掉落在自己手上的泪珠,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不敢,呵呵,都把刺客带进本宫的寝殿了,还说不敢?别委屈了,看看那刺客留下的东西,你们说,这是谁的!” 一个黑衣侍卫忽然出现在殿中,将一包带血的衣服扔到了众人面前,散落开的包裹中还掉出了宫女用的雕花头饰和粉色方巾,瞧得众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身衣着首饰皆是她们进宫中配给的,每人不过三套,虽然款式颜色是一模一样,但细致处还是有些许差别,宫衣上面都绣着每个人的名字,而头钗,上面刻着每人进宫时的编号。 若东宫没有外贼,也就是说那刺客是偷了宫女的衣饰借机混进来的,可是瞧皇后这动作,分明是说定了宫中有刺客,一时,众人心里惴惴,比先前更是惊恐。 这东宫里的宫女,有些身份不简单的心里也明白着,皇后这份举动,分明是想借机除去别处安在这里的眼线,心里已经存了绝望。 浣碧不想死,她一向在东宫安安分分的,就算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藏着,多做少言,甚至不和别宫的宫女互相来往。所以,待她看到那衣物时,眼里迸发出一道光。她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衣服。她给自己壮了壮胆,伸出颤巍巍的手拿起了那头饰。 待看到那个头钗上的字时,叫道:“娘娘,这是……” 但浣碧的话还未说完,她的口中忽然流出了鲜血,滴答滴答落在粉色的宫衣上,然后倒了下来。伏起的背部上插着一把匕首。 “真是反了你们了!”华服女子似是对眼前突发的场景怒不可遏,看着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诸人,“拖下去!都给本宫拖下去!” 女子话罢,那些跪伏求饶的宫女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眼睁睁看着那一身黑衣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四周,抬手间,便被扼住了脆弱的脖颈,倒了下去,然后像破布一般被拖了出去。 华服女子重新坐回椅上,唤道:“妙姬” 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垂首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华服女子指着那块被血污弄脏的地毯,道:“把这里收拾一下,还有,把那包衣服还有这块毯子,放到王贵妃那里就行。恩,别忘了把一个叫浣碧的宫女,把她的头饰放进王贵妃的首饰盒中,我倒要看看她什么反应。”那女人竟胆敢在她的东宫安排眼线,是仗着圣宠正浓么,这样就别怪她做些什么了。 白衣女子应了声,又道:“回娘娘,李统领正在外面候着,您看……” 华服女子神色闪过一丝愣怔,随即恢复正常,对那白衣女子道:“快请他进来,不,先等等,还有一事,妙姬。” 妙姬垂首询问:“娘娘,怎么了?” 华服女子缓缓坐下,神色若有所思,问道:“本宫看那些贱婢也不像是说谎。但那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竟然能躲过你们的视线,难不成真是个厉害人物,像曾经的……算了,不说这事了,还有,关于那个人,教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妙姬放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抬起头时露出了一张清秀白皙的脸,左眼下描绘着一朵红梅,垂首对着华服女子恭敬道:“回娘娘,长音姐姐并没有给奴婢传消息来,关于那人的消息不过是些江湖传言,奴婢想,长音姐姐的意思是让娘娘不必太在意,宫中依然是安全的。” 昭华脸色有些难看,安全,能让人把那东西放到她的枕边?看来离开她身边几年,水长音真是越来越不把她放眼里了,看来有必要给那个小贱人一个教训,免得她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看着昭华皇后隐约扭曲的面容,妙姬悄然退了出去。 李儒侧着身子,在宫灯下瞧着分明,那四五个一身黑衣的侍卫从那殿中拖出几个瘫软的宫女,毫不避讳从他身边走过,看那脖颈处黑紫的勒痕,差不多已是尸体了。 看来,这东宫里的人又换了一批了,那女人果真是个冷血的主,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拿了什么借口。而他,又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李儒跟着那白衣女子走进寝殿,昭华皇后已经端坐在上座,待他行礼后,才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李儒回道:“我将那红衣妖女的画像呈给王守静看,但他看了半晌却说我们是不是看错了,这妖女已经封棺下葬,四大家也都是亲自参与验棺的,不会有错。” 昭华皇后看了他半晌,尔后才道:“如果不是那人的气息,那海东青怎么会突然出宫?” 李儒来时已经想好了说辞,毕竟他遇到楚门秦霄的事是不能让昭华皇后知道的,便道:“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待臣带人赶到时,那海东青正落在王家偏院的墙头,戒备非常,臣以为这事跟王家有关,便进了王家府邸……” 昭华轻敲着桌子,脸上闪过一抹兴味,“哦,竟然是王家?” 李儒想着一个时辰前自己看到的场景,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惊惧和不安,“娘娘先前猜测得准,那王子明果然没有死,一直躲在王夫人院中的密室里寻欢作乐,只是今日臣同王守静进入密室时,却不见那王子明,只有一个女子昏迷着,而地毯被血迹浸染着,臣猜测,多半是那王子明已经……” 昭华皇后脸上露出笑意,“这事,想来王贵妃还不知晓,真是有趣有趣。” 李儒双手握了握,没有回话。如果她见过那个密室的模样,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昭华收了喜色,看着垂首不语的男子,道:“这里无事了,今夜劳烦你了。” 李儒神色惶恐,“不敢,这是臣的分内之事,如果皇后娘娘无事,臣便下去了。” “恩”昭华摆摆手,只是看着男子回身便走,她不由皱起眉头。 “弟弟” 李儒还未踏出寝殿,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让他的脚步堪堪定住。 只是他似乎未听到那一声般,转身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瞧着李儒的反应,昭华嘴唇紧紧抿着,双目紧紧盯着他,“即使你不愿再认我这个姐姐,也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血缘,如今因为那人似有似无的传言,京都局势已经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该怎么做你都知道吧。” 李儒抬起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傲然站立的女子一脸冰霜,虽然同他只有几步的距离,但那几步,却好似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天堑。 曾几何时,他也曾全心信任她,敬佩她, 至于昭华皇后所说的血缘,李儒心里冷笑,他和她之间能有什么血缘,该不会到现在,她和李家那些人一样,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昭华瞧他看着自己发愣,神色也带了丝恍惚,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脸色不由柔和下来,走近两步,“小璟,长音她不适合你,那个女子贪欲太大,又心狠手辣……” 李儒打断了她的话,姿态却一如既往地恭敬,道:“皇后娘娘,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臣已经放下了,水长音是什么样的女子,娘娘说得对,臣已经铭记在心。至于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臣也会去做,自然会让皇后娘娘满意。” ------------ 第三十二章 隔了肚皮,难猜人心 更新时间:2013-08-08 李儒行了礼,转身便走,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无声笑容,心里无声道:“姐姐,真是个讽刺的称呼。昭华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弟弟对待,我也不过是李家的一条狗而已。” “小璟”这个多年不曾被人唤起的乳名,让他一时竟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那个喜欢唤他“小璟”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人才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姐姐,可悲的是直到现在他连她的坟墓都不曾找到。而就在刚才,他站在那个阴毒女人的宫殿里,俯首恭敬,真是可悲。 听到一声姐姐,昭华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但是听到李儒后面的话时,那抹喜色却是僵住了,怔怔看着那李儒走出殿门,踏进沉重的夜幕里看不见了背影,一直没有回头。 昭华缓缓坐下,闭上了眼睛。 妙姬从殿中的暗处走了出来,看着昭华皇后一脸的疲惫,将手中的狐裘轻轻为她披上,小声道:“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还是先去歇息吧,剩下的事我会交代他们办妥的,娘娘且放心。” 昭华睁开眼,抬手拍了拍身边女子的手,声音似是叹息:“妙姬,如今我的身边,只剩下你了啊,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听昭华皇后自称“我”,妙姬脸色一变,猛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不敢,皇后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断然誓死追随娘娘您,哪怕是抛了奴婢这条贱命……” 昭华脸一肃,喝止道:“妙姬” 妙姬噤声,没有再说,昭华见她跪在那里,头紧紧抵着地不肯抬起来,白裙下身体单薄清瘦,在黑色地板的映衬下好似一只脆弱胆怯的白鹤,怯怯地臣服在那里,无端让人多了几分爱怜和同情。 昭华喜欢她这一身的干净气息,哪怕是在最落魄绝望的时候,这个女子看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只是这张清秀到有些普通的脸若再漂亮些,就更好了。 “妙姬,不要再说自己的命贱,别人用权势地位压你,欺你,辱你,说你贱命一条,你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命再如何,它也是握在你手心里的,不要随随便便把它放到别人的手里,特别是那些你认为救了你一命的人,不然以后活着的你,不能再算是个人,只是一件对方利用的工具。恩情要还,但不要用你自己来还。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应该明白这个理。” 妙姬慢慢抬起头,看着对她说着一番话的人,昭华皇后并没有看着她,而是怔怔对着窗外,而她一点也猜不到,为何眼前的女子会对她说这些话:“奴婢……” 昭华回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妙姬,慢慢笑了:“我也只是不希望你像我一样,授人把柄。把自己一辈子都搭了进去,最后还落个凄凉的下场。我救你,也并非不图所报,毕竟,孤零零在这宫中待久了,任你是个石人,也会疯的啊。”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回头了,毕竟比现在更难的境地她都度过了,而这次,她也绝不会输。 “不知不觉,我在这宫中已经有十余年了,十余年了啊,呵呵。”从她跟着那个人进宫,到那个人离开,再到她亲自坐上了东宫这个位置,已经十年了啊。 昭华扯了扯身上的狐裘,似乎感觉到夜色的清冷。她站起身,走到寝殿的门前,看着那黑漆漆的夜色,美丽的双眼变得朦胧起来。 “再过一月,就要过我双十的生辰了,不知道是什么模样……”若非当初,她是不是现在和一般的闺中小姐一样,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平平淡淡过一生了。这一切,这也只是她无聊时的想象而已,她从来都不是甘愿平庸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改了姓名,来到那人的府中,做了那人三年的丫鬟,然后进了宫。 妙姬忙应道:“圣上说要为娘娘大办一场的,想来宫中又要热闹一番了,娘娘该高兴才是啊。” 昭华笑了笑,“不过都是作一些表面的文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圣上的心思,猜了这么多年都猜不透。这堆砌起东宫荣华的,根本不是圣上的恩宠,只是一些值钱的俗物罢了,没什么意义的。与生日宴会相比,我更关心那最近新晋的宁贵人,身段和手段都不错,圣上连在她那半月余了吧,太医院那里说是有了身孕,想来过几日也是要封妃子的。这样一来,王贵妃和赵贵妃定是不肯罢休的,我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时辰也不早了,妙姬你先下去吧。” 妙姬心领神会,行了礼,退出了寝殿。昭华皇后的意思是,隔岸观火,必要时刻要在其中添点柴火。娘娘一向喜欢宫中“热热闹闹”的。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今夜这里连个守夜的宫女都没有了,黑夜中的它宛如张着大嘴的巨兽,卧伏在这里,等着年华正好的女子们。 而瞬间静默下来的寝殿中,响起了两个人的声音—— “娘娘把这么两个人留在身边,实在不妥,万一……”一个来历不明,一个心有怨愤,实在危险。 “妙姬比李儒那小子聪明多了,也稳重内敛地多,懂得分寸,就算有什么所图,但她势单力薄,不足畏惧。李儒呢,若他真对我没有了半分感情,冷漠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过是置气罢了,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了解。不过,你交代下面的人看着点李儒,特别是小心王家的人,别李儒伤着。还有今晚的事,想办法打听一下,我要听更详细的。” 昭华对服侍她更衣就寝的女子道:“明日一早,你就回教中罢。水长音这么久不传消息来,想必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若我猜得不错,温碧茜那个女人应该是醒了,还有,替我好好教训一下长音,离开宫中这么久,她都忘记自己是哪里的人了,也忘记我的手段了不是,呵呵……” 静默的夜色越来越沉,行走着的两人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牌楼,暗自松了口气。 穆苏儿寻了块地坐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腿,抱怨道:“有马不骑,偏偏放走,要是再走下去,我的腿估计也断了。” 容七看着那牌楼,暗淡的月光下,“无妄镇”三个字闪着幽光,听到穆苏儿的抱怨,解释了句:“马匹容易留下踪迹,我觉得你也不想被王家人再带回去吧。” 穆苏儿一时无语,她可是亲手杀了王子明,若是王守静查到这一点,别管她拥有什么神力,他一定会把自己大卸八块的。 穆苏儿抬头看了看那个牌楼,“嘿,无妄镇,这真是个怪名字,再瞧瞧这小镇,一片死寂,竟然连个狗吠声都没有,真是诡异。” 容七绕着那牌楼走了几步,心想何止诡异,看到这座牌楼,心里忽起的异样一直弄得她很不安。不知是因为相似的建筑让她想起了不老山上的楚门,还是别的什么。 穆苏儿瞧她奇怪的举动,问道:“我们进镇么,要不要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容七停下步子,看着那只有几盏灯笼的街道,道:“恩,走吧。” 大约走了半刻钟,两人停在了一座古旧的客栈前,穆苏儿瞧着那摇摇晃晃的灯笼,落下的黯淡光影照在地上,心想这灯还不如没有,她早就适应了黑暗,但瞧着这恍惚的光线实在有些不喜。 容七上前叩了叩门,瞧着很快来开门的人,犹豫了会,道:“店家还有空房吗?” 那来开门的人披头散发,脸隐在暗处,只能看得清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二人,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里衣,看来是刚醒。 穆苏儿忍不住往容七身后躲去。 那人瞥了眼神色淡定的容七,看着她身后那躲躲闪闪的少女,忽然对二人咧开一个笑,“有的,进来吧。” 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低沉,不过容七听出来,这是个女子。 “我先找找房间的钥匙,你们先等会。”那人将屋里的一盏烛点燃,又从柜台那里摸索了半天,然后听着几声翻东西的哗啦声。 “真的要住这里?”穆苏儿戳了戳容七,小声道。 穆苏儿看着即使点了一盏灯看起来还是黑黢黢的屋子,有些不想待下去了,这里有种让她很暴躁不安的气息。因为一直同青蛇为伍,待在那个荒院里,警觉性比一般人要出色许多。要她住这里还不如露宿荒郊野外安心。 “不想住的话就出去吧。” 容七还未说什么,在柜台那里翻找钥匙的人却是听到了,站直了身子,对着二人沉声道。 容七将不满的穆苏儿扯到自己身后,对着那人笑道:“掌柜的别跟小孩子计较,她跟我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说胡话呢,希望您不要介意。” 穆苏儿将脸靠着容七的背,不满地撇撇嘴,却也没说什么。然而,从刚进门时竖起的警觉,不知为何更强烈了。 那人似乎找到了钥匙,竟是朝着容七扔了过来,“钥匙给你,上二楼,第三间。” 容七捏着冰凉的钥匙,看着那长长的楼梯,拉住了身后的穆苏儿。 那人走了几步,对着二人道:“晚上别乱跑,要出了事我们可不负责。”话罢,便掀起柜台后的帘布,不见了。 ------------ 第三十三章 深夜大火,青蛇解毒 更新时间:2014-02-01 静静的房间内,百无聊赖的穆苏儿坐在桌子上,晃悠着双腿,看着靠床闭目的白衣女子,忍不住道:“喂,你知道吗?当初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容七的时候,我那时就在想――” 顿了顿,穆苏儿咬唇,夜色里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假寐的容七,继续说道:“我那时就在想,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活在过去不想出来,有的人想要逃离当下,不愿面对一切,也有的人被逼无奈,什么都由不得他们。世上自由自在的人能有多少,谁心里没几个秘密。可是你的秘密,就是那个人吗?一模一样的名字,相似却绝不会被混淆的面容……” 容七睁开眼,看着穆苏儿,黑暗中神色难辨,“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天色已晚,早点歇息吧。” 听着她不怒不喜的声音,穆苏儿脸色一变:“你!” 容七却是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准备睡了。 穆苏儿跳下桌子,走到床边伸手推了容七一把,恨恨道:“你这个女人还有没有心!” 容七被扯得睁开眼,看着满脸怒气的穆苏儿,神色带了几分困惑,“好好地又怎么扯到这些事了,你这个小丫头今晚怎么了?” 穆苏儿哼了一声,坐在床上,道:“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自在模样,我跟你说过,你的命数不过十载,有人把自己的命渡给你,你才能活这么久,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那个人是谁吗?” 容七沉默了片刻,想起那日看到的无纹掌心,才道:“给我渡命的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容七?”亦或是楚红。 穆苏儿咬唇,神色有些犹豫,“其实,就我看到的知道的,那个给你渡命的人,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容七身子一僵,根本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沉沉的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莫名泛起一阵凉意,还有谁跟她有关系。渡命,若穆苏儿所言不假,那这就不是一般的恩情能说的了的事。 穆苏儿没有察觉到容七的异常,兀自到:“我也是很好奇那个人是谁,但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知道。更让我觉得怪异的是,你是第一个我没法看透命格的人。还有那天,王子明看到你的脸,反应可真是怪异,照理说他应该根本不认识你……” 他是不认识我,但他可能认识这张脸。 思绪有点混乱,容七不欲再听,打断了穆苏儿的话:“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吧。等你帮我找到舒易,我送你回家。” 穆苏儿大惊:“回哪里……”话未说完,一声轰隆巨响忽然传进两人的耳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爆裂了一般,震耳欲聋。 那爆炸声来自窗外,正是这家客栈的后院,穆苏儿猛地站起身,大声道:“发生了什么!”听她声音里满是兴奋和好奇,容七摇了摇头,从床上下来疾走几步,却是一把拉住想要打开窗户的穆苏儿。 容七见穆苏儿还想挣脱开,低声喝道:“别多管闲事。” 对于她的呵斥,穆苏儿不以为然。她本是小孩年纪,好奇心一向旺盛,今日初得自由,又有神力傍身,自是不惧什么,对于容七想要阻止的举动,自然理解为她不想多生事端。但她自己也没想做什么,不过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更甚者,穆苏儿私下觉得容七那总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真是惹人心烦,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值得她在意的。 “嘶――”一个冷酷的嘶嘶声响起,容七脸色一变,蓦地放开拉着穆苏儿的手,就在这瞬间,那窗户被一双手给拉开了。 入眼的画面火光刺目,映照着漆黑夜空,浓浓的白烟从后院处的一间房屋里涌了出来。 “真无趣,原来是着火了啊。”穆苏儿撇撇嘴,一条碧绿的青蛇盘在她的手腕件,嘶嘶吞吐着蛇信。 容七仔细看了眼那间冒烟的房屋,那着火的却是另外两间屋子,想了想,容七手撑着窗沿,从二楼跳了下去。 穆苏儿吓了一跳:“哎,你干嘛去!” 这么大的火,整个院子却没有别的动静,像是只有她们两个客人在居住一般。容七却知晓这座客栈,除了她和穆苏儿,还有别人,并且不止一人。回头看了眼那三层客房,只有她们那一间打开了窗户,其余皆紧紧闭着。 容七直直往那间冒烟的屋子走去,同刚看到的相比,那浓烟简直要将整个屋子吞噬了。而令两间被火焰包围的屋子,已经燃烧地只剩下个骨架了。 不作犹豫,容七站定在那冒烟的屋子前,两条长长的白练犹如灵活的长蛇从袖中飞出,钻入那浓烟中,过了片刻,容七的眉头一紧,右手发力,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被那白练缠在腰间带飞出来,落在容七的脚下。 这时,穆苏儿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站在容七的身后,见她须臾之间就从里面拽出个人来,惊讶不已,忙蹲下身子将那趴在地上的黑衣人翻了过来。 那黑衣人似乎还活着,这番折腾让其发出几声呻吟,穆苏儿辨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叫道:“她不是客栈的主人吗?” 地上的人一身黑衣紧紧裹在身上,双手双脚皆被绳子捆住,一张秀气此刻却惨白如纸的脸上,双眼紧紧闭着,嘴唇泛紫,像是中了毒一般。 容七看着她束起的长发,道:“她不是客栈的主人。” 先前这人在找房间的钥匙时明显在柜台那里逗留了许久,想来根本不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穆苏儿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不管是不是,亲自问问她不就知道了。”那条青蛇似是感知到了什么,从穆苏儿手腕上游走下来,爬到了黑衣女子的脖颈处,嘶嘶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听起来森冷肃杀。 见那青蛇似是在黑衣女子的脖子上咬了一下,然后又盘在穆苏儿的手腕上,容七伸手将人提住,往先前住的那个房间走去。 就在容七和穆苏儿消失在后院的时候,客栈三楼两个房间紧闭的窗户忽然开了。 “你也不怕我的小宝贝咬死她啊?”穆苏儿见容七点着烛火,又将那黑衣女子放在了床上,解开绳子,还伸手给那人把了把脉,不由说了句。 容七没有看她,道:“那烟有毒,以毒攻毒,也是个不错的方法。”看着那黑衣女子手腕上的青紫淤青,又看了眼女子的脸依然很苍白,只是唇色不再发紫了。 穆苏儿神色傲然,轻轻抚着手腕上的青蛇,道:“那是,小青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是个解百毒的宝物,待会她醒了就能说话了。”顿了顿,穆苏儿神色带了几分疑惑,看着那还开着的窗户,隐约能看到那被烧完的房屋废墟,喃喃道:“不过,你说怪不怪,那大火都烧完了,都不见有人出来灭火什么的,这客栈附近都是人家,难道都没感觉吗,也不怕连累自家宅起火……” 一个粗哑突兀的声音忽然想起,“咳咳,就算,就算,咳,这个村子都着火了,咳咳,也不会有人来救火的。” 容七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床上苏醒过来的黑衣女子,见她咳嗽不止,道:“先喝点水吧。” 见那白衣女子递过来的茶杯,钟离神色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撑起身子,接了过来。 穆苏儿走到床边,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被绑在那里,我们再晚去一会儿,估计你就没命了,有谁想要害你吗?” 见那小姑娘一脸狐疑,那白衣姑娘神色淡然,似是不怎么关心,闻到身上还有残留的烟味,钟离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声音沙哑:“我叫钟离,是这无妄镇镇长的女儿,谢谢你们两人相救,不然,我们无妄镇真是一个人都没了。” 容七抬眼,沉声道:“这是个死镇?” 钟离神色凄然,放在床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死镇?呵呵,就在十日前,这还是附近最繁华热闹的一个镇子,可就在那天,一切全都毁了。” 穆苏儿心下大骇,两个字脱口而出:“屠族!” 钟离点点头,“无妄镇全是钟氏一族,先祖们早已在此定居,想来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么多年后,钟氏一族会被屠戮杀害,只余我一个废人。” 从未听闻过此等惨事,容七神色变得肃然,道:“我刚刚察看了下,你被挑断了经脉,想来是被人废了武功。” 钟离神色愤恨怨毒:“那些杂碎们如果要斩草除根,为什么还留下我!” 许久没出声的穆苏儿忽然道:“你没想过报仇吗?” 钟离握拳狠狠捶打了一下床边,咬牙道:“报仇?就我这个样子,还报仇?呵呵,我确实想过,就在今晚,我还以为就算报不了仇,能把那个秘密死着带进阴曹地府,我也认了!只是没想到,今晚还有人来无妄镇,并且在这个客栈留宿。就在先前,我以为你们俩人又是那些人派来折磨我的,呵呵。” 容七刚想说什么,忽然停住了,她转头看了眼房间的门。 这时,钟离满脸泪痕,双手捂着眼睛,语气哽咽:“他们就居住在楼上的房间里,那些刽子手,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们每天都来逼我说出那个秘密,每天都想着法子折磨我,不然就要将整个镇子都一点点烧掉……” ------------ 第三十四章 屠族真相,白玉镯子 更新时间:2014-02-02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钟离一脸痛苦的模样,穆苏儿好奇和兴奋的心情早已消散,反而对她的遭遇有几分感同身受,遭人灭族失去亲人的那种滋味。 钟离垂着头,回想起这一切的缘由,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过是因为那莫须有的传言,我们几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真是天地不仁!有人传言无妄镇藏有富可敌国的宝藏,说什么哪一位皇族因战乱而带到钟离镇的,只是,我在此地活了二十年,从未听过这个传言,更别说一丁点儿宝藏的事情,只是外面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无妄镇地下埋着的宝藏,如果有谁得到,就足以用那些宝藏来建立一个帝国。呵呵,没想到还真有人信,刚开始,我们镇的人都不以为意,不过是些好吃懒做之人想要不劳而获,来镇上打听,大家都没当回事,只是,待那么十来波人走后,镇上就遭遇了这场劫难。” 钟离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额头满是冷汗,“那一天晚上,镇上来了一拨白衣人,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因为戴着白纱斗篷,大家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只是他们到了镇上,就闯进人们的家中逮人就问宝藏在哪里,但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答案,然后那些白衣人就把镇民给杀了。我爹和一些镇上的壮丁带人去找他们,可也不过片刻,人都死了,那一天,镇上那热热闹闹的路上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容七皱眉,听到那三个字后,心里莫名起了一丝不安,钟离口中所说的“白衣人”难不成是…… “我们镇上不过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罢了,哪能抵抗住那些江湖高手,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就像是蚂蚁一样,随手就能碾碎。宝藏,呵呵,谁知道那宝藏是什么,又在哪里!那些畜生刽子手连婴儿都不放过,都杀了,都杀了!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她自己。 再也忍不住,钟离嚎啕大哭,大颗的泪珠滚落在被子上。 就在几日前,这还是个热闹繁华的镇子,或许比不上那些大都城,这里却也是个世外桃源,祖祖辈辈的钟氏一族在此地生存,不过是在一夜之间,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轻易抹去,像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容七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满心绝望的人,“那你怎么不逃,还留在这里,难道刚刚就是他们把你……” 看着容七,钟离含泪点点头,“对,他们还在,每天夜里都来无妄镇,就是为了逼问我,宝藏在哪里,不管是用毒,用火,还是用刀剑,还是鞭子,呵呵,无所不用其极,可如今的我还怕什么,一切都没有了……” 穆苏儿忍不住道:“可你还活着啊。你可以找他们报仇,为你们全镇的人报仇!如果是我,哪怕是手脚断了,我也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似是感同身受,更是想起了过往的那些经历,穆苏儿眼里满是冷酷和暴虐,手腕上的青蛇似是感知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也变得暴躁不安起来。 容七看着穆苏儿,叹了口气,对钟离道:“她说得对,你应该先保护自己,人只有一条命,没了就没了,我想你也不想就这么白白死了吧。” 钟离抬头,已然止住了泪,双眼红红的,她抬手擦了擦脸,却是从床上下来,对着两人道:“我知道人的命只有一条。可就在几天前,刚学成武艺下山的我回到家,迎接我的不再是爹的大笑和怀抱,只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最后被那些人付之一炬,就在我的眼前这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遭的村镇却没有一丁点儿反应,我有些明白,那些人的来头根本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就算我想报仇,又怎么能撼动他们一丝一毫。从我进镇的那天,我就再也没出去,也出不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无妄镇的,但是如果天亮他们还没有找你们麻烦,你们就赶紧离开吧。昨夜我以为你们和那些白衣人是一伙的,所以让你们住进来,对不住,我不应该让你们住进客栈的。”话罢,钟离竟对着两人弯腰躬身致歉。 容七有些受不住,忙道:“你不用跟我们道歉,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穆苏儿没想过世上还有比自己还惨的人,忍不住上前拉住钟离的手,道:“钟离姐姐,我们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钟离悲戚的面容勉强露出一个笑,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灰暗的死志,“不可能了,我不可能离开无妄镇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了。” 穆苏儿听到拒绝,脸色一变,满是焦灼,钟离却是忽然摆摆手,将手腕上的一个白玉镯子褪了下来,给穆苏儿戴上了,“小妹妹,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戴着吧,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如果我死了,它也只能是跌落在土里成了死物,不如让我送了人,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穆苏儿根本不想这样,忙想要摘下来,她现在只想着带钟离走:“这……” 看到这样,钟离的泪险些又落下来,声音里满是异常的急切,却是刻意压低:“就算我求小妹妹了,戴着它,安安全全离开无妄镇,这样,就算是我死了,也瞑目了。” 一直凝神留意门外动静的容七这时伸手按住穆苏儿,转头对钟离道:“放心,我们会安全走出去的,并且也要把你带出去。” “啪!” 就在容七话落,房间的门忽然被踢开,一道白色的影子飞射向三人中的钟离,容七神色冷峻,将穆苏儿一把扯到身后,随后两条雪白长练从袖中飞出,直直击向那个白色影子。 钟离只觉喉咙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下一刻就要没命了。但是下一瞬,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蓦地松开,而她也身体发软瘫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 烛火被屋中的杀气震荡地晃动,这时,三人来看到那个白色影子的面目。 白色长练将那人的白色斗篷撕裂开来,露出了一张青色的人脸,说是人脸却是不准,因为那人一身白衣,青色面皮上一双血瞳无比骇人,表情呆滞,目光冰冷,根本不似正常人的模样,就如活死人一般。 “杀!” 斗篷被撕裂,那双血瞳猛地睁大,死死盯着对面的容七,猛地冲了过去。 容七皱眉,眼角余光瞥见瘫在地上的钟离,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那双满是绝望的死灰双眸,紧接着像是什么血色东西在自己眼前飞过,不作一丝犹豫,右手猛地伸出去,想要死死握住那片飞舞的血红。 “啊!”眼前的场景让穆苏儿吓得大叫,钟离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出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下一刻,那攻击的活死人身子便定在那里,而一双泛着蓝色光芒的手已然从他的背后探出,鲜血淋漓。 那是手起刀落取了几十人性命的怪物,却在眨眼间倒下了。 容七后退一步,那白衣人轰然倒地,没了一丝动静。 只是待她再抬头,扫了眼屋中的两人时,却没有意外地在她们脸上看到了来不及隐藏的震惊和恐惧。 张了张嘴,容七吐了口气,却只有一句话:“我,没忍住。”她不该贸然出手。因为她不想跟钟离和穆苏儿说,她费了多少劲才将那瞬间暴涨的杀欲压抑下来。或许是钟离的遭遇让她回忆起了什么,一瞬间她只想把看到的一切鲜活的身体一次次洞穿,直到再也听不到一丝生命的响动。 “快离开这里!快!”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钟离神色变了变,却是努力站起身,伸手推搡着容七,将穆苏儿拉在身边,急急道:“你们快点离开这里!他们会很快发现的!马上离开!不然待会就走不了了!”特别是这个出手不凡的白衣女子,虽然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武功,但若是被那些白衣人知道,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样一想,钟离急的脸色越发白了,她几乎是推搡着将两人带下楼梯,出了客栈,看着一片死寂的街道,她的神色却是不敢有一丝放松。 穆苏儿反手拉住钟离的手,急道:“容七这么厉害,我们不必怕他们的!我们可以替你们报仇!” 钟离脸色一变,竟然大声叱道:“别天真了!你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却是近百人!赶紧离开!赶紧!”就算是为了这两人,她也要那么做!只在这一瞬,她的心里已然做了决定! 镯子已经安全了,镯子已经安全了,爹,你看到了吗,离儿没有辜负您的嘱托,老天爷,如果你真有眼,就保佑她们……我钟氏一族不会这么白白死了的…… 钟离抬头,看着自始至终冷静沉着的容七,心里放心了几分,认认真真道:“保护好那镯子!”得到容七的点头默许,钟离说完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跑去! ------------ 第三十五章 无妄存真,以死明志 两人一惊,穆苏儿大叫一声,声音带了哭腔,想要跑去追:“钟离姐姐!” 只是容七伸手扯着她,往镇口的方向快速退去。 漆黑死寂的夜色里,一道道白色的影子猛地冲向那个奔跑的黑衣女子,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容七看着那黑衣影子猛地站在那里,不再动弹。 十几个白色身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向容七她们这个方向冲过来。 黑夜里,钟离死死靠着一堵墙,睁大双眸,远远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将那个小姑娘强行抱着往外跑去,她的神色露出几分轻松,看着那些向她们追去的人,她的神色满是愤恨,忍着泪大声喝道:“你们这些畜生,你们会有报应的!报应!”喊声未落,她双手猛地捣向那墙上一块凸起的石头。 一触即发! 就像是容七和穆苏儿在那间客栈听到的一般,或许根本不能同那相比,这一声接着一声的轰然巨响简直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般,像是有远古妖魔挥舞着巨锤一下下敲打着这个脆弱的村镇。火光四射,爆裂声声,不知道多少埋在地下的一捆捆炸药被点燃,它们像是遍布了整个村镇,不准备留下一丝完好之地。 这是他们一族的使命,不管钟氏一族在此地安稳生活了多少年,不管他们已经隐退多久不想再同朝廷庙堂再有瓜葛,但他们幸不辱命!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眼前火光闪耀,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子还未脱下战衣,就抱住还是小孩儿的自己,英气的面容上满是漂亮的笑,“离儿,等姑姑从塞北回来,就教你学骑马射箭,好不好啊。” 熟悉的呼唤让钟离忍受的种种化作泪水落下,“姑姑您食言了,说好要回家带我骑马射箭,离儿答应爹爹的事做到了,只是不能亲自为您报仇……姑姑……” 往事化作烟尘飞散,钟离凄然的面容上已是一片解脱,那个女子会帮她的,镯子也会好好地,还有那个孩子,她陪他长大,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个秘密永远埋藏,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的软肋,永远地保护他。 看着那一个个白色的身影根本来不及闪避被飞射而起的冲天火焰吞噬,钟离神色欣慰地走进了火光中。 穆苏儿双膝一软,跪在那里,泪珠子一颗颗落在冰凉的土地上,泪眼朦胧看着容七道:“你为什么不救钟离姐姐,你明明那么厉害的……” 容七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她明白钟离的选择。 或许那也是对她最好的,只是年纪尚小的穆苏儿怎么会理解,活着对钟离来说,只是愈发痛苦和惊惧罢了。 与那些侩子手同归于尽,不再让他们破坏她自己的家乡,这就是她的选择。 容七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白练,远远看着那牌楼被火焰吞噬,伸手轻轻抚了抚穆苏儿的头顶,沉沉道:“穆苏儿,把钟离给你的镯子收好,我们带着它去帮钟离做她未做完的事。” 穆苏儿一怔,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慢慢将它取下来,道:“未做完的事,去为钟离姐姐报仇吗?” 容七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报仇一定要报,但眼下又更重要的事。”她接过穆苏儿手中的镯子,映照着熊熊火焰看着那白玉镯子中,赫然出现一行小楷——“舒子仪”。 看到这三个字,容七忽得感觉手上的镯子有点沉重,“居然是舒家人……” 穆苏儿猛地站起身,拉住忽然沉默的容七,急急问道:“怎么,容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容七没有吭声,她将镯子小心翼翼重新戴回穆苏儿的手上,随后牵着她往后退去,留下背后的冲天火光,似乎要将夜都要烧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去哪里。” 千里之外,天下最东,明月城。 “啪——”一声清脆的裂响,长长的冰冷血鞭无情地将几案上的一个青瓷花瓶粉碎,鞭尾溜过跪在地上人的脸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废物,都是废物!” 妆容极尽妖艳的长裙女子卧在美人榻上,右手五指成爪死死扣着小几,左手中的血鞭再次不留情地甩了出去,地上跪伏着的人脸上已经血迹斑斑。 “是属下无能,还请长老息怒。跪伏着的人丝毫不敢反抗,他知道那样做换来得惩罚比现在更加痛苦。 “连个手无寸铁的人都看不住,你们……” 女子怒气腾腾,但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跪伏在地上的人神色一松,却是不敢抬头。 “哟,这是怎么了,温大长老怎么又发脾气了呀,莫不是今日的饭菜不可口,还是这新做的衣裳不合心意呀,但也不能拿教众发脾气啊。” 随着铃铛声进入门内的是一个容颜娇俏的女子,芳华年纪,一身红艳飒爽骑裝,手上还带着马鞭,看样子似乎是刚从马场过来。 “水长音,你的胳膊未免伸得太长了!” 温碧倩怒气未消,教训属下又被这人打断,火气更是增了几分。 水长音毫不在意她的指责,反倒自觉在堂中坐下来,马鞭一下下轻敲着掌心,悠悠道:“看温姨这话说得,长音岂敢应了这莫须有的罪名,长音可是一向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为白衣教鞠躬尽瘁哪。” 温碧倩冷笑一声,血鞭回甩,落在美人榻前,“莫须有?呵呵,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们宫中之人的那点蛇蝎心肠我温碧倩早已领教过了。我前几日派去无妄镇的九十三名活死人尽数被杀,尸体都没留下,水长音,你敢说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水长音的神色闪过一丝惊讶,“都死了?” 温碧倩那双翠绿的眼眸一片冰冷,见水长音惊讶也不作相信,已然认定她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水长音猛地站起身来,道:“温姨,长音可没跟你开玩笑,这事我可是一点都不知情啊。” 温碧倩自是不信任她,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整整九十三活死人,全是我近来的心血,毁于一旦。那钟家不过只剩下一个废了武功的贱蹄子,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水长音沉吟了片刻,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男子,温碧倩这次的指令她确实知晓,也曾想过插一脚,但是顾忌往事,她还是罢手,决定不跟这事扯上关系,只是她真的没料到温碧倩手下的那些怪物近百人,竟然都死了,“他们,怎么个死法?” 跪在地上的男子怯怯地看了眼坐在美人榻上的主子,随后才小声回答水长音的问话,“因为没有收到他们的例行回信,属下心疑,于是昨日,属下带人连夜赶到无妄镇,却是,却是见到一片焦黑,整个村镇都被付之一炬,属下带人仔细寻找,找到了这个。”说完,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焦黑的令牌,那火焰形状正是白衣教众皆佩戴的令牌,不过令牌上写着的是一个“温”字。 男子咽了咽,稳住心神,道:“九十三个,属下带人全找到了。” 话刚说完,温碧倩那条血色的长鞭再次飞甩过来,男子的脸上赫然一条血痕,男子跪伏在那里,不敢求饶一句。 水长音弯腰,从男子手中拿起令牌,放在手心看了半天,倏尔笑道:“竟然是火,有趣,那钟离一直被人看着,寸步不离,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这么说,倪兰皇后的秘密竟是永远地埋在地下了……” 听到水长音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神色亦是天真纯洁,温碧倩心中又气又怒,只是却不好再发作,毕竟冷静一下,水长音或许比她更急着从钟离口中套出话来,不过这下子无妄镇真正地消失了,连同她们想要知道的那个秘密。 水长音脸上笑意更深,对男子道:“你带人下去,在无妄镇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去调查,看看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如果调查不到,那你把最近出现的生面孔也找出来,凭钟离一人我还真不信她能对付得了近百活死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玄机。” 男子刚想回答“是”,忽的住嘴,额头又是一片冷汗,他如今的主子是温长老,不是长音小姐,一时,他头也没抬,静静跪在那里听候温碧倩最后的吩咐。 温碧倩倒是满意他的识相,就算对水长音再不满意,调查要紧,更何况她也好奇,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从她的手下逃脱,“去吧,就按照她说的去做,若是调查不出什么,你也就别再回来了。” “是” 此刻,一个急匆匆的白衣人奔进堂中,“长老,不好了!” 温碧倩见是这人来,脸上的怒容缓和,拉住来人的手,柔声道:“素霜,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那名为素霜的女子急得泪都下来了,“温姨,不好了,盈袖哥他上不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