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初来乍到 零落成... ------------ 第1章 叶家有女名西仪 下午三点钟,叶氏集团大楼一楼,前台接待小姐面持微笑,几步快走,趋向门边,微微躬身,迎向正从大门外往里走的人群。 “总裁好!”接待小姐朝着人群中那名身材高挑、容貌出众的女子热情地问候着。 “欢迎您回来!” 甜美的问候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接待小姐立时被随行的高管不耐烦地挥开。 望着从她身边匆匆离去的背影,接待小姐偷偷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偷瞧到的总裁那张下巴微扬、神色冷淡高傲的面孔,心中不免感到一丝不舒服。虽然对方是那样的大人物,她也不曾幻想能得到和颜悦色的对待,但是,这位年轻的女总裁,也未免太高傲了吧!――转念,接待小姐又不得不无奈地劝说自己,那可是叶家的叶西仪啊! 叶西仪是谁?如果你不是自闭症患者,那你一定会接触到关于她的话题,不管你自愿与否。她是年方二十五却已执掌巨富财团叶氏三年大权的掌门人,她是拥有世界一流学府工商管理与哲学双学位毕业证书、比明星还抢镜的高材生。她有才有财又有貌,同时更有名声――慈善晚宴总不会忘记给她送来请柬。美丽,高贵,知性,优雅,种种光环加在她身上,造就了媒体竞相追逐的宠儿。除此之外,她还有个足以匹配她的未婚夫,这点使得半个世界的女人都在嫉妒着她。这样的叶家西仪,够不够格高傲? “总裁,辉集团希望能够更改一些条款。他们希望我们能再让利三个百分点。您看――”等电梯的空当,高管之一汇报道。照惯例,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猜到总裁的意见,但,辉集团毕竟不一样。合作对象不同一般的身份令他拿不定主意。他偷偷瞧向叶西仪,那张精致的脸孔上依旧一片冷淡。 “合约已经签订,你现在告诉我说,他们想改动?”叶西仪盯着眼前的电梯门,声音跟人一样清冷。“你记住了,在商言商。如果这项合作不能带来预计中的利益,那一开始就没有洽谈的必要。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我跟辉集团总经理冷玉辉的婚约并不会改变现状。叶氏依旧是叶氏,辉集团也依旧是辉集团。两家不会合并成一家。” 一番话,听得那高管暗里直打哆嗦,忙道:“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无人再敢多言,叶西仪撇下一干高管,带着助理搭上电梯直达顶楼。 秘书张小姐一瞧见她,慌忙起身迎过来,连连道歉:“总、总裁,我不知道您今天就回来了……您没有……您怎么不让我到机场去接您呢?” “峰会结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提前回来了。不是你的错。” 叶西仪目不斜视地进了总裁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助理止步门外,而张小姐则急忙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跟了进去。 “昨天,我看了您在经济论坛上的演讲,非常出色!恭喜总裁获评为年度优秀企业家!您可是所有获奖人中最年轻的呢!”张小姐微笑称赞着,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寻常人听到这样的称赞,多半会谦虚一番。但她是叶西仪,脸上既无喜色,更不会故作谦虚。她完全不予回应,冷情的高傲就是她天生的脸孔。 “那些是等我签字的文件?”她指着秘书抱着的文件,问道。 张小姐一怔,很快就醒悟过来,忙道:“是,是的!这些都是底下报上来,比较紧急的公文。” 张小姐暗叹,她怎么又忘记了呢?她的上司,叶家西仪,天生就站在云端,又何须为这些虚名欣喜?叶西仪从出生起就注定受人仰望。 “放下吧。” “是。” 张小姐小心地将文件放过去,又退回原位。 叶西仪拿起最顶上的文件翻阅。由上到下,紧急程度依次递减,她知道自己的秘书做事,一向很有条理,令人放心。 “还有别的事情吗?” “叶夫人打来电话,希望总裁参加完峰会后,尽快回家一趟,她有事情要跟你谈。嗯……还有您的未婚夫冷先生,想跟您预订本周六晚的时间,进行一次未婚夫妻间的约会。”张小姐镇定地汇报道。 很奇怪是么?一边是父母子女,一边是未婚夫妻,却要通过秘书传话。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叶西仪本就是个冷血的性格,又是个工作狂,从来没跟父母住在一起过,跟未婚夫一个月里更是见不上几次面。张小姐是叶西仪刚上任就炒掉上一任秘书时亲自挑选的。一开始,张小姐工作地战战兢兢,简直快被冷冰冰的总裁冻僵了。时间一久,发现总裁除了性格冷淡倨傲,是个工作狂外,并没有多一分的可怕。只要她将作为秘书的分内之事做好,叶西仪绝不会找她麻烦。由于自身工作能力本就突出,张小姐在习惯了叶西仪冷淡倨傲的作风后,十分满意自己的工作。甚至,她十分欣赏并佩服自己的上司。在她看来,任何富家女都不配与叶西仪相提并论。叶西仪拥有着十分出众的个人能力。在她接手叶氏集团后,集团不但没有如外界预测那般垮掉,反而稳固地继续向前开拓着。 闻言,叶西仪停下翻阅的动作,略一思索,说道:“你告诉我妈妈,我明晚回去――不,今天下班后我就回去。你不用给她打电话,我直接回去。现在,我要你去给醴风集团的蔡董打电话,我要约他周六上午打高尔夫,顺便谈谈城西那块地皮的合作事宜。” “好的,总裁,我这就去办。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先出去了。” “嗯。” 张小姐出去后,叶西仪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桌上的相框。相框框住的,是一名老人的相片。老人年在七十上下,鬓发斑白,枯瘦的脸上面色刚毅,直视前方的眼神中充满着智慧与威严。一如叶西仪般,老人一看就是不苟言笑之人。又或者,应该说,叶西仪如他般,不苟言笑。他正是叶西仪的爷爷,叶氏集团的铸造者。正是他,倾尽一生心血,将一间只有百来号人的工厂,变成了如今涉足地产、金融、服装、科技等等领域的国际大财团。也正是他,培养出了如今的叶西仪。这位叱咤商场的巨人,劳碌半生,儿子却是个阿斗,从小就没半点经济头脑。没办法,老人只能将刚出生的孙女带在身边培养。从不足一岁到二十二岁,叶西仪跟父母相处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二十多年时光剪辑下来的,是她跟在爷爷身后,又站到他的身旁,最后,站在了他的身前的轨迹。三年前老人去世,她毅然支撑起他留下的大厦。这也是造成她与父母间感情生疏的主要原因。 “你是叶家西仪,叶西仪!叶家,就是你的责任。守护叶家,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二十多年里,爷爷一直反复告诫她这番话。甚至。在三年前,爷爷去世前,他最后说的也是这番话。这些话,已经随着时间刻进了叶西仪的骨子里。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工作。她的唯一目标,就是守护爷爷留下的这片江山。没有所谓的感伤或者困惑,她只知道自己是叶家西仪,她一定能办到! 当日晚上七点半,一辆银色的轿车驶入叶家大宅。车子入库后,叶西仪走了出来。墨色的长发被一根翠玉簪子挽起,温婉的发型随之将她脸上的冷薄削弱了三分(她的个人形象顾问给了她这方面的建议);定制的白色套装将她的身材完美显露,修长而白皙的美腿随着脚步的迈动,画出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绕过喷泉,她就近,从侧门进入主屋,打算经厨房进入客厅。叶西仪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所以,即使她身上穿着昂贵的白色套装,也不会令她畏惧于踏足厨房。她的时间,远比她身上的衣服有价值。 虽然,叶西仪不怎么回家,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的父母应该已经用餐完毕,正在客厅里喝茶,休憩。然而,今晚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当她出现在厨房时,正在厨房工作的佣人们全都吓了一跳。更确切地说,是惊恐,他们惊恐于她的出现。她的出现,也顺便扼杀了流转于厨房内的窃窃私语。他们全都缩着身子,先是畏惧地看向她,有的甚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而后,看向她的目光又转为不确定,最后,竟隐隐带着一丝――怜悯。 “小、小姐,你回来啦……”厨娘结结巴巴地说着。随后,叶西仪看到,厨娘身边的那位帮佣狠狠扯了厨娘的衣服,拼命朝厨娘使眼色。之后,厨房又恢复了沉默。 聪明而敏锐的叶西仪很快就想到,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与她有关。她十分清楚,因为性格问题,家里的佣人都怕她,但不至于怕到连说句话都结巴的程度。他们都在沉默,选择不告诉她,而她,没兴趣去纠结这些。她是叶家西仪,掌握着叶氏财团的人,这些人全靠她养活着。所以,即使再不喜欢她,这些人最多嚼嚼舌根,并不敢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抛下多余的人,叶西仪一如平时般,昂首冷淡地走了出去。在她身后,细碎的话语在偷偷飘荡着。 “你看她多高傲,目中无人!……嗟!反正也傲不了多久了!” “高傲又冷淡,太不讨喜了!” “别说了,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 第2章 如果她不是叶家西仪 如果叶西仪不是叶家西仪――这怎么可能呢?所以,叶西仪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假设。但,就在她从厨房出来,跨进客厅的大门前,她听到她的妈妈在说:“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现在,你终于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我们一定会弥补你!”然后,她又听到她的爸爸说:“女儿,我是你爸爸,快叫爸爸!”最后,她听到一道柔弱、哽咽的声音用着令人心碎的语调期期艾艾地喊道:“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女儿?――叶西仪的脚步被钉在原地。她站在阴影里,疑惑而愤怒地看着眼前明晃晃的灯光下抱头痛哭的三人。这里是叶家,而她,叶家唯一的女儿叶西仪,是局外之人,眼睁睁看着她的父母跟一个陌生女人在“演戏”?!――噢,她怎么漏了,还有她的未婚夫,也在场,正被这一出感人的亲情伦理大喜感动的热泪盈眶!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叶西仪跨过那道光影的分界线。她的神色如常,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冷淡与倨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迈开灌铅似的双脚。 她是叶家西仪,从不坐以待毙的叶西仪。如果这是场梦,她会亲自来打破!如果这是个玩笑――她会证明这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西仪……”叶母惊愕地抬起朦胧的泪眸望向她。她无措地望向丈夫,从对方眼中,也只看到了惊慌。面对强势的女儿,他们总是无措。 “她是谁?我流落在外的姐妹?”叶西仪冷冷地问道。当她盯向那柔弱的陌生女子时,那女子简直像被饿狼盯上的羊羔般楚楚可怜。而她叶西仪正是那可怕的饿狼。 “西、西仪……其实……其实……” 懦弱的叶氏夫妇无法开口说出心里的话,于是,他们未来的半子,冷玉辉替他们解决了这个困境。冷玉辉抱着那名受惊过度的女子,讳莫如深地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叶家唯一的大小姐,叶西仪!” “我才是叶西仪!”生平第一次,叶西仪被激怒了。叶家西仪是她!冷玉辉的话,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不,你不是!”冷玉辉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这份亲子鉴定报告能说明一切!” 叶西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叶家大宅的。她的脑中一直回放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从冷玉辉说出她不是叶西仪开始,一切都如此荒谬怪诞。二十五年前,她出生时,被护士抱错给叶家,就是这么巧,跟演电视一样巧。更巧的是,风平浪静,无人察觉了这么多年,就在她出差的这几天,叶母撞了个女孩子,送医院一治疗,眉目间的相似以及血型的巧合,又有了后来的亲子鉴定。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一夕之间,父母没了,身份没了,连未婚夫都跟着转手他人。她,不再是叶西仪! 可是,她不是叶家西仪,她又是谁?二十多年来,她把叶家当成了自己的唯一,就连跟冷玉辉订婚,也只是为了叶家的利益。她为了叶这个姓氏活了二十五年,现在却硬生生地让她丢掉这个姓这个名,其残忍程度不亚于挖了她的筋骨,她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走。 叶氏夫妇,她的前父母,表达了要给她经济补偿的想法。就连那位“叶西仪”的继任者,也十分善良地挽留着她。她却连一刻都不想再呆在那座大宅里。谁能忍受光着身子接受他人怜悯的难堪?即使她不再是叶西仪,她的高傲与冷情依旧在! 叶家的巨变引起舆论一片哗然。叶氏集团与辉集团的婚礼却如期举行。媒体简直要疯了,高兴疯了!每一天的头条都在追踪着叶家的动态。只是,令人遗憾的,曾经的叶西仪消失了。没人能找得到她。真可惜,很多报社还想捕捉她目前落魄的惨状与娇羞美丽的新人相比较,做几版头条呢。 夕阳的余晖下,叶家私人墓地里。一道高瘦的秀丽身影被斜阳拉长,映在地上。白t恤,牛仔裤,高高束起的长马尾。脱下了标志性的套装与高跟鞋,这位“过去式的叶西仪”跟街上的漂亮女孩无异,年轻而清纯。 她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眼中闪过愤怒、不甘、哀伤与挣扎。她应该恨他的。从她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告诉她,她是叶家西仪。在她学会认第一个字之前,他就告诫她,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叶家。二十多年来,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叶家。叶西仪,早已忘记了什么是为自己。 “爷……”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又被她吞进了肚里。她嗤笑一声,听起来却有些凄凉。 “老头……我还是叫你老头吧,我已经再没有资格像以前那样喊你了……老头,现在才发现我不是叶西仪,你一定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发呢……” 她用力地闭上眼,深呼吸一番,才接着说道:“姓跟名都丢了,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先给自己起个名字吧,不叫叶西仪了……叫什么好呢?叫……什么……好……” 她可真悲哀啊,是不是?连给自己起个名字都没有办法做到。 “老头,我恨你!”她再次用力地闭上眼,轻声的咒骂溶进夜色中。 就在她准备出国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叶老先生的遗嘱管理人,秦律师交给她一把钥匙。 “叶老先生嘱咐我,在他离世后,如果哪一天叶小姐您一无所有,就把这钥匙交给您。它可以打开叶氏集团总裁办公室里面的那道保险柜。里面,有您想要的答案。” 她攥着手中的钥匙,感到一阵无力。老头,就算死后也不打算放过她么?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连带作为叶家一份子的身份,也失去了!这把钥匙,又能改变什么?是能改变亲子鉴定报告的结论,还是能改变她的nda?! 明明抗拒着,还是必须遵循老头的遗愿。她痛恨这一点,却无法改变。她的人生,已经习惯于被叶老头操纵。于是,她请张秘书帮忙。张秘书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很有义气地答应了她。在叶氏集团大楼楼顶,张秘书将东西交给她后,又匆忙赶回自己的岗位。张秘书趁着新总裁午休外出的空隙潜进总裁办公室,打开保险柜,取出东西,所以,她不能离开太久。 她抱着张秘书给她的东西,随性地坐着。在望天发呆了好一阵后,她收回视线,研究起怀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蓝色的铁皮盒子,朴实无华,是老头一贯的风格。随着她将盒子打开,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个八音盒。她记得它,大概在她五岁的时候吧,不小心弄坏了老头的八音盒,也就是这一个。老头很生气,还为此关了她一天禁闭。因为,那盒子,是老头的老婆给他留下来的。她还以为老头扔掉了,没想到……摆弄着八音盒,她摇头,坏了就是坏了,果真发不出声了。 再往下,是一封信。看着“西仪亲启”这四个字,她的眼睛涩然。老头,从来不曾亲昵地喊过她,从来都只会“西仪西仪”地喊。但,转念一想,如果老头真喊她宝贝孙女之类的话,她一定会认为老头八成病了。 梗在喉头的酸楚被硬生生地吞咽下,她打开信封,看了起来。一开始,便不抱任何希望,但是,真正知道真相,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原来,老头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叶西仪! 就在她了解真相时,冷玉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丧家之犬循着熟悉的气味,又跑回来了?需要我怜悯你,赏你一根肉骨头么?” 浓浓的嘲讽惊醒了沉思中的她。她抬眸,直觉望向他。 冷玉辉倾身向前,食指在她颊边划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看着手中的湿意,似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眼泪?你的眼泪?那天在叶家,面对那样的巨变,你也不曾落泪,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冷血无情,连哭都不会呢……原来,你哭起来,是这个模样……” 没有啜泣声,更不会歇斯底里。安安静静地,眼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对哭,她都如此冷淡而高傲,可,就是这样的她,令他听到自己心里多了一道不同的声音。他将她的下巴抬起,望入她的双眸中,那澄亮而高傲的眼神深深吸引了他。她很美,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却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令他升起想要得到她的渴望。这个女人,曾是他的未婚妻,就算现在不是,只要他想―― “是你做的?你搞的鬼?”她拍开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轻佻的手,同时也打散他的绮思。“如果说我不是叶西仪,那她更不会是!” “你在说什么?”冷玉辉一脸嘲弄地望着她。 “冷玉辉,明人不说暗话。你找了个冒牌货回来,顶了我的位置,目的很明显,你想得到叶氏集团!” “身为叶家的女婿,我帮叶家不懂经商的老婆以及岳父岳母管理公司,这有什么不对吗?于情于理,哪点说不过去?况且,我冷家也不是一穷二白的破落户。” “你当然不是破落户。可你的野心太大了!一个辉集团已经不能满足你的野心。当初与我订婚时,你就曾提议两家公司合并管理。因为我不答应,才没有成功。你一直没死心,对吧?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叶西仪,而我自己却懵懂不知之时,你找来个冒牌货,伪造了一份鉴定书,成功骗过了所有人。你赢了,把我拉了下来,当上了叶氏的管理者。但我告诉你,我并没有输!叶氏,也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哈哈哈,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是输家?就凭你,拿什么跟我斗?”他凑近她跟前,低声道,“叶氏,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 第3章 穿越时空跑到了哪里? “冷玉辉,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不是真正的叶西仪,你找的冒牌货更不会是!因为,真正的叶西仪早在一岁时就病死了!随后,叶老先生收养了我。现在的叶西仪就是我。我,就是叶西仪!我不会让你吞掉叶家!” “把你手上的信给我!”冷玉辉上前欲抢,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如今更不可能毁在一封信上。 叶西仪不可能如他所愿。两人在天台上追逐起来。叶西仪几次想逃下楼,却差点被冷玉辉抓住。最后,叶西仪被逼得跳出栏杆外,站在延伸出楼体外的一小块空地上。她警告冷玉辉,如果他再逼她,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道尖叫声响了起来。不放心的张秘书偷偷跑上来,正好看见叶西仪站在楼外沿的惊险场面。张秘书不知,自己的出现,将局势推向了最坏的那面。 叶西仪因她的出现而闪神,而冷玉辉抓住这一空隙,欺身上前夺信。叶西仪反射性向后退避,一脚踏空,身子跌出楼外。 “杀、杀……杀人了!”张秘书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成了叶西仪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坠落,无边的坠落,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身体因冲击被空气狠狠刮痛,她只能紧紧闭着双眼,双手抱在胸前,等待撞击地表那一刻的到来。可坠落的时间如此漫长,长到叶西仪都忍不住默算起人体从三十楼掉落地表需要多长时间时,终于又有人声传进了她的耳中。 “我家娃不争气,好不容易给她进府当差,以为给她转运了,却……给府上添了麻烦,是小人们的罪过……您放心,我们这就把她抬回去。她这会儿还未咽气,不算个死人,便不算晦气的物什……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这事吧,也不能全怨她,只能怪你家闺女――命不好!听你说话,也是个明白老实的。月前进府时,你家闺女卖了十年的长契银钱,总共五两银子,如今她进府才做了一个月的杂役,不过,当家的夫人仁厚慈善,便不要你们返还了。你们如今就赶紧趁人没死透,把人抬回去吧。余下的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哎……” 他们在说什么?处于黑暗中的叶西仪半分没听懂。而她,是落地了吗?又为什么没有撞击地面的痛感?她,应该是死了吧?从三十楼那么高的地方坠落――这里是传说中的阴间地府? “花儿,来,娘背你回家!呜呜……咱这就家去!呜呜……” 眼睛无法睁开,叶西仪感觉到面上被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而后,她的四肢被人摆弄了起来。最后,她感觉到自己趴在别人的背上。她的双手被人向前拉伸着,落在背她的人胸前。触手处是分明的柔软,因此,她可以判断,背她的是个女人。而她的背后,一只大手为了防止她的身躯滑落,在帮忙撑着。这姿势,令她十分不舒服。她皱眉,想要制止他们的举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开不了口。 这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背她的女人一直在哭,呜咽个不停。 “我知道你怨我,怪我生不出儿子,就这两个女儿……可我也没法子,我生不出儿子,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呜呜呜……我认命了,就这两女儿,就花儿跟米儿,陪着我也挺好,至少还是乖巧懂事,从不让我操心的……两个女儿,我辛辛苦苦拉扯大,我的心思都花在她们身上,就指望她们将来长大,嫁个好人家……” “别说了……别说了……你以为我愿意?那可是我的娃,花儿是我叶富贵的闺女,我也疼她!” “你疼她?你疼她非让、非让花儿给人家当丫鬟!给人家当丫鬟是个好事?……那是伺候人的活!做牛做马的活!……我的女儿去伺候人去了,她老爹还说这是个福气……我……我……呜呜呜……” “不然我能怎么办?她老爹我没用!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让她留在家里跟咱们喝西北风?哈?你以为我就喜欢我的闺女给人家端茶倒水么?谁叫我没本事!我没本事啊!” “要知道她给富贵人家当差当的命都没了,我情愿花儿留在家里跟咱们一起喝西北风!” “你不要胡搅蛮缠!花儿是病了,病重不治。刚才简府的管家说的明明白白。咱怨谁?生死有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穷人生不起病,一病那就等于一边身子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我不信!我生养她十年,花儿就算生个病,没几天也就好了。怎么到了他简府没一个月,淋个雨就病成这样,连、连命都丢了!我不信!我不信那鬼话!” “唉……唉……唉……” 此后,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过了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叶西仪感觉到自己被放到平面上,虽然很硬,但她猜应该是床之类的东西。终于不再折腾她了。可还没等她放松下来,猛然,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撞击了下,震得她的五脏差点移位,胸腔疼痛,禁不住小小地咳了一下。 然而,这细微的反应并没有引起正处于极度悲痛中的女人的注意。她依旧趴在叶西仪身上,一边胡乱拍着,一边哀嚎:“我的花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怎么忍心抛下娘啊……你怎么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顿乱拍,疼得叶西仪骨头都痛了。她很想推开身上的女人,因为她实在太难受了。谁能经得起这样的对待?就在她试图这样做时,她终于成功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一张被泪水鼻涕糊了一脸的女性面孔。这女人大约三十岁,没有半点妆容,倒也算是端庄耐看。 “花儿……花儿醒了!”伴随着一声惊叫,一张与女人年纪相仿、敦厚老实的男性面容也映入了她的视线中。 叶西仪以为他会把女人拉开,至少不要让她再压在她身上,但事与愿违,男人不但没有拉开女人,反而一声尖叫后,惊喜地扑过来,将她们紧紧拥住。双重压迫之下,本就不舒服的叶西仪别无选择地昏了过去。 隔天醒来后,叶西仪终于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算是死了,还是没死。因为,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她所熟悉的任何东西。这里的人穿着古装剧里才会出现的服饰。男人也留长发。在这里,她不叫叶西仪,而叫叶小花,年仅十岁。昨晚上背着她的是她在这里的亲娘,郭氏。那男人则是她在这里的爹,叫叶富贵。她还有个妹妹,叫叶小米。早上,当她醒过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睁大眼睛,趴在床边盯着她瞧。 “姐,你可回家了。”叶小米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她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她的声音甜甜软软的,笑的时候,嘴角左边上的酒窝会露出来。“下回别离家那么久好吗?一个月,好久呢,有些晚上,我一个人睡觉都害怕得睡不着。那些时候我就特想姐姐,想地都哭出来了。我想你抱抱我,我就会睡着了。可是,姐姐你都不在家。” 叶小米不好意思地皱了皱小鼻子,脑袋凑过去,靠在她脸旁,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咪般,柔软人心。 这是……她的妹妹?做了叶家二十五年独生女的叶西仪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总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更不曾有人胆敢这样向她撒娇。从前的她对猫狗这些小动物无感,只要一想到那些小东西挨着她磨蹭,她就浑身不自在,是以,从不去接近。情况有些棘手,叶西仪下意识地将头偏向另一边,以躲避这娇气的小娃娃。 “小米,别闹你姐姐,她身子不舒服。”郭氏捧着一只粗糙的瓷碗走了进来。她将叶西仪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只手舀起碗里的粥喂她。 “花儿,饿了吧?来,喝点粥,暖暖身子。” 这是粥?叶西仪无言地望着那碗里的所谓的粥。隐约可见几粒米,比清水浑浊些,称为米水更恰当吧。 “好歹吃些。你方大病了一场,这时候更要紧张身体。乖,听娘的话,吃些粥,张嘴,啊……”郭氏温言劝着,话里全是暖暖的关心。 这时,叶富贵也走了进来。他紧张地打量了叶西仪一番,大大松了口气,直道“万幸万幸”。随后,他将手中的东西亮出来,在叶西仪眼前晃了晃。 “花儿,看,这是什么?你最喜欢吃的鸡蛋!给你吃的,开心么?” “哎,早上我刚仔细翻找了,咱家鸡窝里没鸡蛋了呀。她爹,你这是哪弄来的?”郭氏疑惑地问道。 叶富贵白她一眼,道:“总不成我自己下的蛋?――花钱买的呗!” “花钱?你又花钱!咱家就不剩几文钱……”郭氏直觉地便埋怨他,忽然又止住了,心疼道,“本该炖鸡汤给你喝,可咱们家就剩那只老母鸡,指望它下几个蛋。花儿,爹娘不是不疼你,可咱们家穷呐!” “花儿,听爹的,这鸡也是从鸡蛋里蹦出来的,吃鸡蛋不就是吃鸡么?一样一样,咱不伤心!” 面对两道内疚与疼爱兼具的目光,向来以冷静处事为标志的叶西仪茫然了。作为叶氏集团的掌门人,她永远是下达命令的一方,而他人的话语,她只有理会与不理会两种处理方式。公事之外,她随时可以不理会,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应对亲情,从不在她所学范畴内。但,这里不是叶氏集团。她也不是掌握着莫大财富与权力的叶西仪。她只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叶小花。 粘人又可爱的妹妹,平凡而爱唠叨的父母,家徒四壁的生活环境,坠楼之后,老天就打算给她安排这样的新生活?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还能不能回到属于叶西仪的世界? ------------ 第4章 贫穷一家人 花了一个多月,叶西仪的病终于好了。现在的她,不同于前世一米七零的高挑艳丽,这具躯体只有一米五出头,个头十分瘦小。又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大病,她的脸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十分可怜。虽说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她仍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没有现代化的媒体通讯,没有汽车飞机,食物粗糙更吃不饱。无论是叶家,还是放眼能望到的地方,处处都散发着这个时代贫穷落后的气息。 每天天刚放亮,她目送叶富贵扛着锄头出门,下地干活。而郭氏,因现在不是农忙时分,早早便徒步赶往十里外的城里找些散活做,或帮人洗衣服,或者做些杂役做的事情,都是些辛苦劳累的琐碎活,但求挣些银钱,以贴补家用。 多么贫苦的生活!叶西仪无法不感叹。同样姓叶,同样是叶家的女儿,前世今生,天壤之别。但这一世的父母,对于子女,虽则无法满足物质方面的要求,但却事事关心。他们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都留了大头给两个女儿。无论是一枚鸡蛋,还是一个地瓜,他们都当成宝贝一样,留给孩子们。回首看作为叶西仪的那一世,豪宅好车不用提,飞机游艇也不缺,永远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一个指令,随时有拿她薪水的人抢着为她服务。可自从被叶老头带在身边培养后,她跟前世的养父母一年见一次面,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管理者。一日日,一年年,养父母眼中的温情与期盼渐渐消弭。她想起离开叶家的那一晚,她的养母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就说,我们都不是冷情寡淡的人,怎么可能会生出像西仪那样冷漠的孩子呢?原来是抱错了!”正是养母的这句话,将她的抗争之心彻底击溃。在她已经变成那样的性格后,本该教养她的父母,却说出那样的话来……不过,没关系,她是冷清寡淡的叶西仪,所以,这个责任,就由她来背吧。反正她也无所谓了。 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叶西仪从三十楼高处跌落,只怕早跌成了一堆破烂,否则,她的灵魂怎会进入叶小花的肉体?少了事业跟责任,就算叶西仪侥幸又活一世,也没了斗志。她很消沉,不说话,也不去想未来。 躺在床上养病的日子里,透过小小的窗户,她经常看见叶富贵背着叶小米在简陋的院子里转圈儿,跟她玩闹,把她逗得咯咯笑。郭氏则坐在一旁做缝补衣服,不时抬头跟着他们一起笑。当叶富贵跟郭氏外出时,年仅八岁、正是游戏年纪的叶小米,独自承担了许多家务活。扫地,洗衣服,甚至,一家人的晚饭也是她在做。叶小米给她端洗脸水,给她端饭,她甚至给她掖好被子才安心挨着她睡下。当半夜听到叶小米说梦话,喃喃地喊着“姐姐”时,叶西仪心里感觉很怪异,情不自禁地抬手触碰了下小米那柔嫩的小脸蛋,而后,无眠到天亮。 陌生的温情将叶西仪环绕,一日日,她努力逃避着这些令她尴尬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更关心他们自身的贫困问题呢?为什么每日都绕着她这个外人转?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呀!她不是叶小花!她是叶西仪,不喜欢欠人情的叶西仪!忍耐到了一个极限,叶西仪决定告诉叶富贵跟郭氏真相。 “我不是叶小花,不是你们的女儿。”叶西仪直白地说。她看到叶富贵跟郭氏脸上的震惊,这令她垂下了眼帘。 “花儿……”叶富贵愣愣的。 “花儿!”郭氏立时哭了出来,一把抱紧她。“可怜的孩子,都病糊涂了!” “我不叫叶小花,我叫叶西仪!”叶西仪想挣出她的怀抱,可惜自己的力道太小。 “叶……叶西……叶西什么?花儿,你刚说你叫叶西啥?”叶富贵满头雾水。 “叶西仪!西边的西,仪态的仪。” 叶富贵想了好一阵,仍是没想清楚她说的啥字。他认得的字本来就少。虽然想不通,他还是决定认同女儿说的更有文化的名字。 “花儿,你去贵人家一个月,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既然你觉得爹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土气,那……就照你说的,改成你想要的名字。今儿个起,就不叫叶小花了,叫叶西……就那叶西啥的!” 几次三番,叶家人只当她因病闹别扭,事事顺着她,并不当真。分明同一个人,怎能让他们相信这躯壳里住了另外的灵魂?他们自觉得先前送她去当差,令她遭了一番大罪,险些丧命,已然对不住她,这时候,他们必须更疼爱她,以做弥补。而对于叶西仪的沉默寡言,他们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原来的叶小花就是安静的个性,乖巧的,不喜欢吵闹。最后,叶西仪终于明白,这一家人完全不能用常理看待。他们不理性,不聪明,太过老实憨厚,对认定的事情不管怎么跟他们说理,也不能轻易改变他们的既定想法。所以,她是叶小花,就一定是他们的女儿。 这一天,叶富贵跟郭氏都干活去了。叶小米收拾完家务,提了个篮子,蹦蹦跳跳地牵了她的手,将她强拉出了家门。 “姐,走,摘野菜去!”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手,沿着村里的土路,走过田埂,来到村外山脚下的一片坡地。此时正值暮春,山林间春意盎然。水田里秧苗早已插上,绿油油的一片,清新喜人。半空中不时有黄色的花朵随风飘过。草丛间,蚂蚱的身影闪现,引来鸟儿追逐。叶小米放开她的手,蹲下身子,在地上挑拣采摘着,嘴里唱出柔嫩的小调。 乡野闲情,烂漫童女,站在这情这景中,叶西仪发现,自己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了下来。她从没想过,除了从叶氏总裁办公室落地窗望到的那一方城市霓虹外,有这一天,她竟然看到了生命中从不曾接触过的许多东西。 “姐,你也摘呀!”久不见她动静,叶小米回头,催促她道。“多摘些,今晚咱们吃野菜粥。那比光喝粥香,也能吃饱!嘻嘻!” 摘野菜?堂堂叶氏财团掌门人,竟然要摘野菜?!叶西仪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 叶小米听了,却起身跑到她身边,紧张道:“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哪里难受?” “我没事。没有不舒服。” “那……咱们快点摘野菜,摘满一篮子就回去吧!” “我不会……我不认得野菜……” “姐……”叶小米瞪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道,“……是姐姐教我辨认野菜的呀……明明是姐姐……姐姐怎么可能不认得了呢?” 对上叶小米那双迷惑的大眼睛,叶西仪只能回以无言。就算她再孤高,再自命不凡,此刻,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没有了上一世的种种光环,在这里,她连八岁的小孩都不如。她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家事统统都不会,更不用提做农活了。如果不是有这一家人的照顾,她恐怕早饿死了。 一人无言,一人不可思议,姐妹两就这样互瞪了一小会儿。最后,叶小米道:“没关系,姐,娘说你病了太久,有些糊涂了。以前,是姐姐教会了我,现在,轮到我教姐姐。嘻嘻!” 叶小米提来小篮子,将篮子里的野菜逐一拿起来,并告诉叶西仪它们的名字:“姐姐,你看,这是马齿菜,有点点酸……这是黄花地丁,你看上面的小黄花,多好看呀,嘻嘻!……这是苋菜……这是银丹草,你闻闻,香香的,好舒服……” 叶西仪听得有些惊奇,不觉也升起了兴趣。黄花地丁不就是蒲公英吗?蒲公英也能吃?这――是薄荷吧?原来黄花菜没端上桌前长这样…… 正当姐妹两的教学活动进行到有趣处时,一道娇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叶小花,叶小米,你们也来摘野菜呀?” 闻声,叶西仪抬头望去,见三个挎篮子,年纪跟她相仿的女童走了过来。中间的女童较胖些,穿着蓝色的衣服。左边的女童较高,右边的女童看起来年纪比其他两个大。 “是呀,娇娇姐。我娘出门前让我来摘些野菜,晚上煮野菜粥。”叶小米答道,“哇,娇娇姐,你们很早就过来了?你们的篮子都装满了呢!好厉害!” 那蓝衣服的女童听了,面有得色,而后说道:“叶小花,你还是带你妹妹到别的地方摘野菜吧。这一片都被我们摘过了。恐怕也不剩多少。” “叶小米,我刚听你在念叨,老提野菜的名字,做什么呢?”左边的高个女孩疑惑道。 “芊芊姐,我在教我姐姐辨认野菜。姐姐说她忘记了。” 那三个女孩听了,纷纷不可思议地瞧向叶西仪,齐呼“不可能”。 叶小米忙解释:“我姐姐生了病,很严重的病,刚好。” “你姐真病傻了?”叫娇娇的女孩叫道。“我娘去你家探看过几次,回来跟我说叶小花变傻了,饭也不会做,地也不会扫,跟个千金小姐似的,就等着人伺候,我还不信。今天瞧见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了……她果真病傻了!” “叶小花你莫不是装傻的吧?去大户人家呆了个把月,活没干好,倒学了一身的娇贵,回来装千金小姐?――亏得以前我娘还老夸你性子乖巧,模样又好,话不多,做事却十分伶俐,说我就各种不如她意,气得我吐血。要是她知道你现在变傻了,哈,看她还嫌弃我?”那叫芊芊的女孩幸灾乐祸道。 “你们乱说什么?我姐姐好好的,才没有变傻!你们不要这样说,太过分了!”叶小米气鼓了腮帮子。虽然她年纪小,却也懂得傻是骂人的话。 “你吼什么呀?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看你姐,傻不愣登的,我这么说她,她连嘴都不会回,半天蹦不出一句话。不是傻,是什么?” “芊芊姐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要回去告诉我娘!”叶小米护在自家姐姐跟前,急得直跺脚。 ------------ 第5章 小孩子的脑回路都是诡异... 作为当事人的叶西仪,因为没有作为叶小花的自觉,也就没有把芊芊的话当回事。在她看来,眼前的小孩子吵架,聒噪得很。可当她看到叶小米被气得脸蛋涨红,她微觉不悦。 “小米。”她轻声开口,唤来小米的注意。“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难道你也认为你姐姐叶小花傻了?” “怎么可能?”叶小米连连摇头。“姐姐是最聪明的!姐姐什么都会,姐姐教我好多好多东西!姐姐才不傻!” “一个人的智商,聪明或者愚笨,是由先天遗传,再加上后天学习跟训练,决定的。旁人的只言片语,无论是褒扬或者贬低,对他人的智商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不过是人们内心感情的宣泄而已。她――”叶西仪抬手指向芊芊,目光冷冷的,“之所以那样说,完全是因为嫉妒!不过是因为她嫉妒你的姐姐叶小花罢了。” “你、你在乱讲什么?我怎么可能嫉妒你?”芊芊不服地大叫。“我怎么可能嫉妒你!怎么可能!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一年吃不上一顿饱饭?嫉妒你整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难道我要嫉妒你变成了个傻子不成?哼!” 叶西仪却不理会她的辩驳,继续对叶小米说道:“现在,你看到她生气的样子了?这个样子,就是刚才你生气时她希望看到的。滑稽,可笑,你的失态满足了她的臆想与自大。其实,这种冲突毫无意义。” “姐姐……”叶小米听完后,眨眼,又眨眼,抿唇又嘟嘴,小眉头皱啊皱,抓了抓小脸蛋,最后,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说道:“姐,你说的……你能再讲一遍吗?我听不太懂……” 叶西仪愕然,被她的话猛地梗住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她好笑地问自己,她都干了什么啊!竟然在跟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进行成人式的对话呢?更何况,是不同时空,不同价值观体系下的人,她怎么可能轻易地令这里的人理解自己的思维?这也令她不禁自嘲起来:就算重回十岁,依旧是这样的过于理智的德性,叶西仪已然是这样的叶西仪,真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没必要生气。” 简单明了,这回叶小米听懂了。她笑嘻嘻地答道:“好的,我听姐姐的!不生气!” “小米,走吧。”明摆着的,这三个小女生不喜欢她们,呆在这里只会受气,叶西仪转身要走,芊芊却快一步拦住她。 “叶小花,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奇怪的话,你这就走?你说,我嫉妒你什么?你家是村里最穷的,我傻了才嫉妒你!” 娇娇也围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叶西仪,疑惑道:“叶小花你……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了?你刚说的那些都什么玩意儿啊?都是听不懂的。” “她就是病傻了!”芊芊愤愤地叫道。 叶西仪本不想理会她们,可当她要绕开她们时,却被娇娇跟芊芊拖住。一个不留神,叶西仪被她们弄倒在地。更倒霉的,她的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割破了,正隐隐作痛。 “你们打我姐姐!不许打我姐姐!”叶小米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她们,扶起叶西仪。待看到叶西仪手上的伤口以及染了一手的血迹时,她被吓得哇哇大哭。 “姐姐!呜呜呜!姐姐流血了!呜呜呜,姐姐不会死掉吧?小米不要姐姐死掉!不要离开……姐姐不要离开小米!姐姐……呜呜呜呜呜……” 年仅八岁的小米是知道什么叫死亡的。五岁那年的某一天晚上,奶奶睡着了,然后再就没醒来。爹娘一边哭,一边说奶奶死了,还把奶奶埋进地里去了。去年,经常送她果子吃的邻居顾四叔采药草时,不小心从山崖边上摔了下去,被人抬回家时浑身都是血,隔天也死了。一个多月前的深夜里,当姐姐被爹娘背回来时,她分明听到娘在哭,直说姐姐死掉了。那时候她就很害怕,怕再也看不到姐姐,就像之前再也看不到奶奶跟顾四叔一样。幸好,后来姐姐又活了过来。可现在,姐姐的手被割破了,那么长一道口子,还流了好多血。她好怕,好怕姐姐又死掉! 娇娇跟芊芊这两个惹事的,虽不喜欢叶小花,却也没想要让她受伤。毕竟,要是叶小花去她们家里告状,她们也不好过。两个都是小孩子,又被叶小米这么一哭闹,还说什么死啊死的,立马慌了神,担心叶小花被她们推了一下,真死了,那她们――岂不是杀人了? “不,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自己摔倒的!”娇娇害怕地又摇头,又摆手。 “叶、叶小花,你死你的,不要赖我们身上啊!” “你们害死我姐!讨厌你们!走开!走开啊!呜呜呜!” 叶西仪无语地望着使劲儿抱着她痛哭的叶小米,抬起手臂仔细地瞧那伤口。大概五厘米长的裂口,看起来是有些可怕,但,也只是一般的伤口啊,还不至于到要命的地步。更何况,她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小米有必要现在就开始给她哭丧么?这些小孩子的眼睛都在看哪里啊?脑筋都不动的吗? “小米――”叶西仪试图安抚叶小米的情绪,可这孩子一看到血迹,就失去了冷静,一个劲儿地哭,嘴里哭喊着“爹娘救命”。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见一少年寻声跑了过来,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又哭又闹的。娇娇,小米妹妹怎么哭得那么凄惨?说,是不是你欺负她的?”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六哥哥,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娇娇吓得躲到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女孩子身后。 那少年瞪她一眼,将视线调回叶家姐妹这边,蹲下身子,好声好气地问道:“小米妹妹,乖,别哭了,谁欺负你,说出来,六哥哥给你做主!”边说便将眼神往叶西仪身上瞟,可一当接触到她的视线,便又赶忙撇开头。 “六、六哥哥!她们……嗝……娇娇姐跟芊芊嗝……姐……她们害我姐姐!她们嗝……她们……我姐姐要死了!呜呜呜!” “什么?”少年大惊,随着叶小米的移动,他这才看到原先被她挡着的伤口。“花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的?还流了好多血。你很疼吧?忍着点,我这就带你去看杨大夫那儿!”说完,不待叶西仪表态,少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速跑动起来。临走前,他没好气地冲娇娇说道:“回头再教训你!” 叶西仪被少年抱走,叶小米自然小跑跟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娇娇心有余悸,终于从同伴身后站了出来。一想到刚才的遭遇,她十分气愤,怒道:“分明我才是他的亲戚,逢年过节拜一个祖坟的,六哥哥老是对我这么凶,对那个叶小花就和和气气的,着急她这个,着急她那个,六哥哥到底想什么呢?哼!真是胳膊肘朝外拐!” “就是!”芊芊附和道。“你姓孙,六哥哥他也姓孙,你还喊他爹一声伯父咧!你们是这么亲这么亲的亲戚,他怎么半点不疼你呢?还老帮叶小花那个外姓人,她家可是村里最穷的!我看,八成是那个叶小花使了什么坏主意,骗六哥哥偏帮她!六哥哥一定是被她骗了!” “啊,一定是这样的!我就知道叶小花不老实,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孙娇娇被刺激地一阵捶胸顿足,仰天大叫,又急急地问那个一直没开口的同伴,“栗子姐,你说我六哥哥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可是他的妹妹啊!都姓孙呢!” 被称作栗子的少女一直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即使她听到孙娇娇的话,也不曾转移视线。娇娇她们只气愤于孙六哥儿偏帮叶小花,栗子却比她们多了层不同的心思。因为,栗子明年就十五岁了。十五岁,是开始议亲的年纪。有定好了娃娃亲的,这一年也可以嫁娶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十五岁,栗子既期待,又心怀忐忑。她希望能嫁给被她偷偷藏在心中好几年的“他”,但“他”家的门槛对于她来说,似乎又太高了。少女情怀被现实煎熬,栗子便只能常常幻想“他”是喜欢她的。要是“他”是喜欢她的,那该多好啊…… 得不到回应的孙娇娇更生气了,吼道:“栗子姐,连你也不帮我?你看那个叶小花,多讨人!整天就知道装作被我欺负的模样,装可怜,然后跟六哥哥告状,让六哥哥骂我!她――” “娇娇,”栗子打断她的抱怨,柔声道,“不要再说了。你越这样,六哥哥越不待见你。你不讨他欢喜,他自然不会偏帮你。” “可那叶小花真的很讨厌!” “就是,那叶小花真的很讨厌,变傻了后――更讨人厌了!”芊芊插嘴道。 叶小花变傻了吗?在栗子的印象里,以前的叶小花胆小又怕生,很少说话,一着急就脸红,现在的叶小花,依旧少言,却多了层冷淡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怪异气息。方才叶小花说的那番话,绝不是以前那个叶小花能够说出来的。那些话,乍听之下,荒唐走调,细细分辨,又似乎有些道理。栗子暗忖,这叶小花变没变傻,她不知,有一点,她却看得清,那叶小花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好妹妹,别生气了。回家后也别把这事儿继续跟你爹娘闹。方才,叶小花因为你们受伤,这事儿上你是说不过去的,占不到理,只恐怕还要挨罚。”栗子好声劝道。 “啊,那怎么办?我娘倒没什么,只怕我爹知道了,要拿鸡毛掸子打我!他老说我惹事生非,欠打!栗子姐,怎么办啊?”孙娇娇被吓到了。 “莫慌。只要你不提,叶小花不到你家去告状,你到六哥哥跟前认个错,让他别跟你家里提这茬,你就不会挨打。” “我不提!跟六哥哥认错也容易,可那叶小花,她怎么可能不去我家闹?她手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呢!” “放心吧,她不会去的。”她不是那样的性子,栗子暗忖道。 得了安抚的孙娇娇立马跟他们道了别,火速赶往村里唯一的大夫家,指望能在孙六哥儿把这事捅到她爹娘跟前前先给它兜了下来。另外两个女孩,一个心虚,一个不愿凑那热闹,便各自回家去了。 ------------ 第6章 大凡医生都是不好惹的庸... 大概十分钟后,叶西仪被带到了村西北的一处被木栅栏围成的院子前。同是木制的大概一米高的院门紧合着。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院子里、屋子前本是趴睡着并被拴住的黑狗猛地站起来,冲他们狂吠。紧接着,屋里头传出一道男人的斥骂声:“吵死了,闭嘴,臭狗!再吠把你炖了吃!” 那黑狗听到后,立马蔫了下去,显见它听懂了男人的威胁。没过多久,一名四十上下,发髻歪斜、胡子拉杂、衣着凌乱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出。他站在门口,花了好一阵功夫伸腰打哈欠,待那阵恼人的困意稍稍消退,才眯眼道:“谁啊?扰人清梦,烦!这一大早的,谁又磕着碰着伤风感冒拉肚子了?唉,跟你们说了,杨某就会治痔疮,别的一概不懂。你们要么去找那真正的大夫,要么就准备棺材,丧宴记得请我去吃就成!” 一番不像话的言论,听得叶西仪皱眉。此人没个正形,日上三竿还在睡觉,她原以为这时代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也叫她碰上了眼前这个懒汉异类。而少年抱着她直奔这里,莫非,是要让这怪人帮她医治? “杨大夫,您快给看看,小花妹妹的手受伤了,破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好多血!”少年焦急道。他的话也印证了叶西仪的猜想。可,怎么看,她都觉得这杨大夫绝对是个庸医,完全靠不住的模样。 “孙六哥儿,是你啊!”杨大夫懒懒地踱着步子走过来,打开木门,瞟了他怀中的叶西仪一眼,接着,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这不是叶家那个据说死了又活过来的女娃娃吗?啧啧,确实伤的不轻呢。不过,六哥儿不用着急。反正她也死过一回,再死一次也没什么。死了又活,活了――自然就又死啦!熟门熟路,好上路!哈哈!” 天啊,这都什么话!少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蚂蚁。 杨大夫性子怪,脾气又坏,全村人都知道。可,村里就他一个懂医术的,就算再难伺候,他们也只能把他当祖宗牌位似的供着。要知道,一般村落里根本就不会有大夫,只偶尔有赤脚大夫经过。你想啊,村民们世代务农,光想着种地,谁有心思跟时间去学医?就算有些人家家传了药方子,晓得些草药的用法,到了真正治病时,却不顶用。这杨大夫却不一样。他是早几年才落户到这里的。他住到了村里,却也不买地种地。村里人见他既不务农,也不做生意,悠哉地过了几年,却也没见他被饿死,便猜他要么有些积蓄,要么私下里受到贵人接济。大家原只知他是个念过书的,也不知他会医人,却碰巧有那么一次,喝高了的他从外边回村里,路上遇到当时的村长,也就是孙六哥儿的爷爷,因犯旧疾倒在半路上。这喝高了的杨大夫跟平日里不太一样,喝高了的他特喜欢管闲事,便把村长扛回了孙家。还不止,他大着舌头唠唠叨叨说了一堆病因病理,末了还喝令孙家给他准备笔墨,大笔一挥写了药方,方才离去。隔日,经过孙家的大力宣扬,杨大夫医术高超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村子。于是,有病的,没病的,都往他家挤,一双双眼儿晶晶亮地把他当稀罕物瞧,恼得杨大夫火速买了只黑狗看家,并放言,谁再找他治病他就放狗咬谁!话虽如此,这几年里,本着小病不理、大病不治的原则,杨大夫还是被磨着给村里人看了几次病。 “杨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说笑?求求您,快帮她看看吧!花儿妹妹真的伤得好严重!“ “我什么时候说笑了?啊?六哥儿觉得我在说笑话?”杨大夫果真是个怪人,听了他的话立时翻脸。“杨某很有空给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说笑话吗?我不会治,更懒得治!哼!” “求您了,杨大夫,求您行行好!”孙六哥继续哀求。 “烦!赶紧从我家门前走开,懒得理你们!”杨大夫竟开始赶人,并没好气地抓了木门边上,眼看就要关门。 听他不救自家姐姐,叶小米没多想,伸手便要去拦他,不让他关门。杨大夫没注意她忽然伸过来的小手,关门的动作未停,少时,便听到一声女娃娃的哀叫。杨大夫急忙低下眼去看,正见叶小米的手被门夹住了。 “唉,你这娃娃,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我在关门吗?”杨大夫没好气地骂道。可对方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可爱女娃儿,杨大夫心没那么硬,过意不去,只能矮下身,抓起她的手,查看一番,道:“幸亏我没用太大的力,否则,你这小骨头要断了。没事,只你的皮儿会疼些。好吧,好吧,待会儿我给你些药,敷个两三天,自然会好。别哭啦,哎,别哭啦!听见没?唉,你这小娃娃怎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求、求你救我姐姐!呜呜!救我姐姐,我姐姐要死了!呜呜呜,求求你!”叶小米哭得小身板儿一抽一抽的,眼泪哗啦啦地流。虽然手腕很疼,但她心里更着急的还是姐姐的安危。 当叶小米发出哀叫时,叶西仪的心跟着一慌,急忙从孙六哥儿怀中挣下地,将小米受了伤的那只手从杨大夫手中慢慢拉到自己跟前。盯着那处红肿,叶西仪心中复杂难当。 叶小米,这具身躯的妹妹,虽然懵懂无知,却为她做了太多太多。这个妹妹关心她,照顾她,为她着急,只因为她叶西仪占了叶小花的身体。 怎么会有叶小米这样单纯又善良的灵魂存在?她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的上一世,即使是儿童,也早早被浮华的世界教会了如何计算得失。想她叶西仪八岁时都在干什么?正被叶老头安排上各种培养精英的课程。给她授课的皆是各界名人,每一天,她睁眼看到的是五官不同却同样严肃的面孔,耳中充斥的永远是各种专业知识。八岁的她,正被教导着如何分辨具备才能的人才够格成为她的下属,正学着如何控制情绪,不轻易笑,更不要轻易哭。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敲击着她的心脏――叶西仪抬手帮她擦泪,却忽略了自己一手的血,弄得叶小米脸上被血迹染花了。 “小米,别哭,我没事,我不会死的。”她轻轻地说,面上挂的依旧是冷淡的、不悲不喜的表情,声音中却多了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温柔。 叶小米不信,仍哭道:“姐姐,不要死!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姐姐!哇哇呜呜呜……” “小米,小米,你听我说,别哭。”叶西仪无奈,继续道,“我要是会因为这道伤口死去,早就死了,哪里等得你们跟这庸医纠缠的这么长时间?小米,看,我不是好好地活在你眼前?别哭了,没事的。外伤而已,缝几针,包扎上,就解决了。” “真的吗?”叶小米打着嗝,见叶西仪镇定的神色,渐渐止了哭声。她抱着叶西仪,难过地小声说:“姐姐不要死,不要离开小米。” 眼见叶小米终于停止了哭泣,叶西仪跟着松了口气。跟小孩子打交道,还真是累得很。安抚了小米,手上的痛感却越来越清晰。疼痛难耐,她蹙眉举起手臂,查看那伤处,心想,虽然是外伤,可是长时间不处理,还是会很麻烦。万一因为流血过多,或者感染了,想来这时代也没有消炎的药,她搞不好真会一命呜呼。眼下,大夫不指望了,庸医一个,看来,她只能靠自己了。 正当叶西仪回想着前世学到的急救常识时,杨大夫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瞧。 “你这女娃儿,看起来有几分胆识。那么长一道口子,很痛吧?受伤了不哭,亦不喊痛,可见你的忍耐能力超乎常人。有点意思!这点倒合我眼缘。也罢,杨某今日就大发好心,给你治上一治!来来来,进院子里来,我给你清理伤口,敷药!” 杨大夫自以为大发慈悲,施舍恩情,却不想,随后竟被叶西仪一口回绝。 “我又没得痔疮,为何让你治?你又凭什么给人治病?”叶西仪抱着受伤的手臂,冷淡地回答,直视他的目光毫不闪躲,透着不屑。 “哟哟,脾气不小呢,竟然拿话堵我?”平日里村民们拼命求他治病,早养成了杨大夫怠慢不得半分的架子。如今,被叶西仪的话堵得心里直窝火,他气极反笑。 “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真是不知好歹!你问我凭什么?好,我就告诉你,凭我懂医术,能治病救人!哼,凭我是个大夫!” “你是大夫?就是医生咯?――行医资格证麻烦出示一下……没有?那就是无证行医了?良医救人,庸医害人,我怎能在清醒而理智的情况下,还死求着一个庸医来加重我的伤势?” “小小年纪,却长了好刁的一张利嘴!”杨大夫啧啧称奇。“都说我杨世杰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能把人活活气死,今日看来,你这女娃娃也不逞多让!只怕长大后,那嘴皮儿比杨某还能惹事。” “我说话,向来对事,也对人。”叶西仪毫不避讳地直言。言下之意,就是杨大夫不受她待见。“既然你无能,我无意,大家也不用互相浪费时间。再见!――小米,咱们回家去。” 叶西仪牵了叶小米的手,正要离开,衣领却被杨大夫抓了去。待她回头去看时,正见杨大夫瞪着她的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了。 “你不让我医,我就偏要治!”杨大夫拖着她往屋里去,半路上顺便又把黑狗骂了一顿。可怜的黑狗无端又受气,只能又蔫着缩回墙角。 目睹这两人唇枪舌剑地互呛,孙六哥儿一直没插上话。这会儿,他还没回过神来,杨大夫又非要给花儿治伤。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眼前的局面的?孙六哥儿摸不着头脑,跟着也进了屋里。 ------------ 第7章 逃学少年谁偷鸡 杨大夫将叶西仪这个不讨喜的病患拖进屋后,随便一丢,朝她冷哼一声,就自己忙开了。虽说看不顺眼这个庸医,但叶西仪不是偏跟别人对着干的矫情人。她自知不懂医术,而且伤口看起来不小,说真的,她还真没把握能自己解决。眼前这杨大夫,虽然看起来不可靠,但毕竟是有些医名的。意气用事于事无补,抱着权且看看他如何处理再说的心态,叶西仪没有死活闹着要离开。 杨大夫翻找药材的时候,叶西仪打量起他家来。依照叶西仪目前所见过的村民的住屋标准来看,杨大夫的房子挺大。屋子是砖瓦建的,对比叶家那两间泥土夯的茅草房,杨大夫可以说家底不薄。屋内由一道墙分成内外间。对着门放了张圆桌,上面有茶壶茶杯。进门左手边,临窗下,摆着一张大书桌,上置文房四宝。进门右手边,依墙立着一排大约两米高的木架子。架子被分割成许多格子。比较上面的格子里摆着瓶瓶罐罐,下面的则摆着没有研成粉末的药草。此时,杨大夫正在那木架子前翻翻找找。 “姐姐,你一定很痛吧?”叶小米蹲在她旁边,小心地捧着她的手,鼓起腮帮子往她的伤口处直呼气。“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姐,我给你呼呼!呼呼!” 呼呼就不通?叶西仪满头黑线。就这么一阵乱吹能治病,满大街的医院开来干嘛?虽然觉得好笑,但,叶西仪并不想阻止她稚气的举动。 小花妹妹更瘦了,气色也不好,六哥儿心道。他正默默地瞧着叶西仪。先前,他听到叶富贵把叶小花卖到城里去当丫鬟时,他非常着急,也非常生气。他可听多了主人家虐待下人的事儿,还有些人家的女儿,被送去给人家当丫鬟,当的命都没了。他想阻拦,可,叶富贵是叶小花的爹,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外人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连六哥儿自己的爹都说了,叶家锅都揭不开呐,叶小花去当丫鬟反会好过些。孙六哥儿还是不信,大人们说话总是自以为是。果然,才去了一个来月,那人家就捎了口信来,说叶小花病的就快咽气了,让叶家快去把人领回家。听说叶小花死了,孙六哥儿十分难过,因为他偷偷喜欢这个容易害羞却十分勤快的妹子,还想过几年等她长大了把人娶进门呢。就当他为自己的夭折的初恋悲痛不已时,隔天,竟然又传来了叶小花没死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孙六哥儿喜的眉飞色舞,想去看他未来的媳妇儿,却被家人拦住。家里说,叶小花虽然没死成吧,当但是那情形,就好比人都躺进了棺材,就差盖盖子了,不许他去,怕沾染了不好的东西。少年抗争不过父母,又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去看,怕全村都知道他的心思,而叶小花又日日躺着不出门,就算六哥儿时不时假装路过她家门前,也没见到人。今天在小土坡上的偶遇,令他心花怒放,又心疼,因为他的小花妹妹又遭罪了。 “娇娇那死丫头!整日惹事,无法无天的很,竟然害你受伤,小花妹妹,你放心,我定要好好教训她,给你解气!” 孙六哥儿为心上人气不过,没想到,对方似乎完全没听到,眼神一直放在叶小米身上。这令六哥儿有些着急,以为她那柔弱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只会默默承受,便急忙道:“花儿妹妹,受了委屈要说出来,不用憋着。娇娇就是不懂事,脾气又大,不过,你不用怕她再找你麻烦,我一定――” “别在这碍手碍脚的!”杨大夫不由分说,一把将孙六哥儿远远推开,打断了他的话。孙六哥儿哀怨地瞪杨大夫一眼,见他正要给叶小花治伤的模样,便将未竟的话都吞了回去。 杨大夫先将叶西仪手上的伤口进行了清理。看她因疼痛而倒吸气,杨大夫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还加重了力道,相当没有医德。清理了伤口,杨大夫就要往那上头敷药。这时候,争执又来了。因为,叶西仪质疑他的做法很没有水准。 “五厘米的伤口不算短,这样的外部创伤,不是应该缝合吗?” “你又懂?”杨大夫嗤笑。“好,你那么懂,自己来呀!” “这屋子,可不是我自愿进来的。”叶西仪自认为很实事求是地说道。这又把杨大夫的火气勾起来了。 “我干嘛要给你把它缝起来?缝起来伤口好那么快干什么?”杨大夫阴测测地笑道,“缝起来,伤口好后留的疤怎么有直接敷药包扎来的丑陋狰狞呢?你这丫头,嘴巴毒得很,要是手上再多道丑陋的疤痕,以后找婆家一定会被嫌弃,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婆吧!怕了吧?哈哈哈!” 杨大夫双手抱胸,仰天大笑,眼神还一直斜视她。叶西仪看得明白,这个毫无医德的庸医正恶趣味地等着她低头求饶。冷笑着,她送了他两个字:“幼稚!” “你说谁幼稚,小女娃?你说谁幼稚!――你……你一个小孩子,你看你这萝卜一样高的身板,你好意思说我幼稚?“ 被一个十岁的女娃娃说成幼稚,可以想象,杨大夫心中的火山的奔腾咆哮程度。如果对方不是个小娃娃,他一定一拳揍过去了。他忍得好辛苦啊!左瞧右瞧,他将叶西仪看了个透,见她一直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冷静地过分,就像一块顽石,无懈可击。他不能接受,一向以气死别人为乐的自己竟然败在一个小娃儿手下?! 杨大夫的愤怒的大嗓门依旧没撼动叶西仪半分,倒是把年幼的叶小米吓得直往叶西仪身上去,两眼含着泪,眼见又要哭起来了。 最后,杨大夫实在拿着两姐妹没辙,只好愤愤地去取了丝线,将叶西仪的伤口缝了起来。当然,这很没医德的大夫将伤口缝得一点都不好看。 缝合包扎后,杨大夫越想越觉得自己多事,看叶西仪的眼神也越发嫌弃,可自己又拿她没法子,恼羞成怒啊,便要开始赶人。这时,从屋外传来一声叫唤:“杨大夫,我家六哥儿是不是在你这里?” 孙六哥儿一听,暗道不妙,苦着脸,还是出声应道:“爹,我在!” 紧接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其眉目间与孙六哥儿有些相似,正是孙六哥儿的爹,这村的村长,孙智民。说起来,孙家爷爷不当村长后,孙智民顶了上去。但,这村长的职位可不是搞世袭,子承父业的那套,而是因为孙家在村里很有名望,他们家的人当村长,大家比较信服。 “不好意思,打搅您了,杨大夫。”孙父进门便道歉。杨大夫摆摆手,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孙爷爷的事情,孙家逢年过节都给杨大夫送礼,对他十分尊敬,也因此,杨大夫跟他家比较熟。 与主人打过寒暄,孙父怒瞪着儿子,揪住他的耳朵,骂道:“早上你出门早,你娘惦记你吃的少,拿了鸡蛋要送去学堂给你,却被欧夫子告知,你又逃学!家里送你去学堂,是要让你发奋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你倒好,时不时逃学,还总惹夫子生气!你这臭小子,既不受教,好,好,我便让祖宗教你!立时跟我回家,今日便罚你跪在祖宗跟前,什么时候知错了,悔改了,你才能起来!” “唉,疼啊,爹!别揪我耳朵,疼!” “往后你还这样,我便拿那鸡毛掸子,照三餐打你!看你还不好好念书!” “疼死了,爹,松手,松手!疼!――唉,爹,不是我不想念书啊,是……您看我都十五了,还跟一帮比我小的一起学,您让我的脸往哪搁啊?我不要!” “你这孩子!你要把你爹我气死才甘心吗?你还知道丢人啊,哈?那你倒是考个秀才出来呀!可你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你三姨的儿子,你那表弟,才十三岁,人家早就考上了!你都十五岁了,我的儿啊!有点出息行不?” “爹!你又拿表弟说事!我考不上,那是因为……因为欧夫子教的不好!” “反了你,竟然敢这样说!”孙夫气地直吹胡子,左右张望,几步取了杨大夫家的鸡毛掸子,扬手便往儿子身上打去。“欧夫子那是有学问的人,是你的老师!今日你老爹我得先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臭小子!” 孙六哥儿一见形势不妙,立时绕着中间的圆桌躲闪,还是被他老爹打得嗷嗷叫。没法子,他只能开口求助于杨大夫,让杨大夫帮忙求情。杨大夫才懒得理会他,还双手抱胸,摸着下巴,对孙父道:“你这儿子资质差,才学不好。所谓不打不成才,你使劲打,保不准真给你打成才了。” “杨大夫!”孙六哥儿欲哭无泪。反正也躲不过,索性抱了头,任他老爹打。 “六哥哥好可怜!”看孙六哥儿挨打,小米好生同情。那鸡毛掸子打下去,声音一下下的,看得她都替他疼。叶西仪倒没那么多感慨,只是,这种传统的家庭教育方式令她十分反感。在她看来,即使是父子关系,他们毕竟是两个独立的生命体。因为这种亲属关系的存在而使一方自以为能够任意打骂另一方,成为一种的丑陋社会共识――然而,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她没有办法从法律上找到可以制止这种行为的依据。 被打得火起,孙六哥儿干脆放胆说出心里的话:“爹,我不好念书!我又没读书的天分!我不要念了!” “不念书你想干什么?跟你爹我一样下地干活?好好念书,将来当官老爷,那才是正途!你出息点,行不?” “当官当官!你当考试那么容易啊,那不谁都能当上,可,一个县就一个县太爷!爹,你别逼我行不?我不好念书!” “你――我今日必须打醒你,方不会浪费我跟你娘这些年的苦心!” 孙父还要继续打,却见门外匆忙跑来一村民,见了他气也不歇,扬声道:“村长,快,您快去大华家!大华说叶富贵偷了他家的鸡,正抓着叶富贵打呢。您再不看看,叶富贵怕是要被他打死了!闹得可凶了!” ------------ 第8章 窝囊老爹瘪屈死孩子 叶西仪所在的这个村子叫水尾村,因该村位于河流下游,再过去,河汇入湖泊,除了这村子,便再没有村落。整个村子大概八十来户人家,三百多不满四百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此,谁家有个冬瓜豆腐,种了几棵葱的,邻里那么一唠嗑,村头也知村尾灶头事。因此,凡出个事儿,不下地干活,在家闲着没事的,绝对会闻风而动,集体去围观。 等到孙村长跟叶西仪赶到时,那家出事的院门已经被围观的村民堵住了。村长喊了几嗓子,终于扒开人群挤了进去,叶家姐妹还有孙六哥儿也趁着空隙挤了进去。 人方进了院子,还没站定,叶西仪就感到一股风扑了过来,视线中,一根短短的明显是孩童的手指咻一下指到了她鼻尖前。 “叶小花,你爹偷我家的鸡!你爹是小偷!你是小偷的女儿!”手指的主人怒骂道。抬眼望去,赫然正是先前在山坡上曾与叶家姐妹发生过冲突的那个名叫芊芊的女孩子。 叶西仪没空跟小孩子纠缠,拨开她的手,朝叶富贵走去。此时,叶富贵早被村长救了下来。但他被打怕了,正抱着头畏缩着。小米哭着扑到叶富贵身上,直喊“爹”。叶西仪虽然重生为十岁,但毕竟保留着二十五岁的思想,让她开口喊叶富贵跟郭氏“爹娘”,相当困难。叶西仪观察他脸上的伤处,一边眼睛都肿了,嘴角裂开,一脸红红紫紫的,手上也有淤青。看到的地方都如此严重,想必身上还有其他伤处。反观打人的,倒没有半点被打到的痕迹。这令叶西仪十分吃惊。本来,在她眼里,叶富贵也就是老实憨厚,但至少长得高大,四肢健全呀!怎么打起架来,如此不济事?对方的身量与他差不多!这令叶西仪不禁叹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却无用,她这一世的爸爸,实在――太窝囊了! “吕大华,乡里乡亲的,你动什么手?”孙村长斥责道。他那严厉的语气,将吕大华还要追打过去的举动压制住了。 “这村里的人家,哪户不是祖上就认识了,当了几辈子邻里的?况且,这村子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今日打了他,是打算往后老死都不相见,还是要做仇人了?孩子们都在跟前呢。芊芊跟小花一般大,你让这两个孩子以后还怎么来往?你乱来什么?啊?!” “我又不是无缘无故打他!”吕大华不服道。“既然智民哥也在这里,那好,您来主持公道。叶富贵偷了我家的大公鸡。他叶富贵要做那肮脏的小偷,该不该打?” “他偷你家的鸡,你可曾亲眼看到?”孙村长问道。 “我没瞧见,但也就差那么一会儿了。不过,我媳妇看见了,我闺女也看见了!您可以问她们。” “哎哟,这要不是亲眼瞧见,我也不信啊!就跟智民哥说的,都乡里乡亲的不是?”吕大华的媳妇卢氏站到前面说道。“一早吧,我就跟大华下地干活去了。到了地头才发现,忘记带簸箕了。没法子,只好折回家拿。这离家门还有好一段,就看到我家芊芊正跟人拉拉扯扯。我一急,快走几步,赫然发现叶富贵怀中抱着鸡,而芊芊正骂他偷鸡贼!” “是我第一个发现他偷我家的鸡的!”吕芊芊插嘴道,“方才跟娇娇还有栗子姐姐摘完野菜回家,看到叶大叔抱着一只大公鸡在我家门前张望。我就奇怪得很。我娘说过,叶小花他们家穷得很,根本就没有公鸡,就一只老老的花母鸡。眼见叶大叔要离开,我便凑过去,还想问他哪里来的一只大公鸡,却发现,那不是我家的公鸡吗?我天天帮我娘喂鸡,一眼就瞧出了那鸡就是我家的大公鸡,因为它的尾巴上有几根不同颜色的漂亮羽毛。那只公鸡跟我家的长的一模一样!” 听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孙村长想不相信都难,但他还是问了叶富贵:“富贵,你真偷了大华家的鸡?” 叶富贵连忙摇头否认道:“村长,我没、我真没做!那是、那是我见他家的鸡跑出来了,怕丢,便帮他捉了,正等着他家有人回来,好还回去。相信我,我不是偷儿。我没偷!” “哟,你这么好心?你家离我家隔了多远?去你家地头也不经过我家门前,你不下地,却到我屋前显好心?你倒先说说,我家的门紧锁着,我家的公鸡关在鸡舍里,它怎么就跑到门外来等你抓了?”卢氏咄咄逼问。“分明是你爬进我家院里,偷鸡!富贵哥,我知道你家穷,但,咱穷也穷得有些骨气呀!咱水尾村,何时出过这样丢脸的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行窃了!这以后让乡亲们怎么放心自家的那些鸡鸭鹅啊?――保不准哪天就被你偷了去了!” “吕家媳妇,你怎么、你――”叶富贵人傻嘴巴,又被打得裂了嘴角,就算气得脸红脖子粗,也没办法帮自己辩驳。但有时候,嘴笨十分吃亏。他没办法说出个二五六来,这偷鸡的罪名便越发被吕家坐实在他身上。围观的村民被吕家的话儿带着走,有的已经站到了吕家那一边,也认为叶富贵偷了鸡。 “富贵,说实话,真做了那偷窃的事,便勇敢地认了。给大华家陪不是,保证以后不犯了。再这么闹下去,谁都不好看。” “村长,我真没做那事!我、我穷,可我也要脸啊!我还要我的两个女儿安生在村子里活下去,我还等着我两个女儿嫁人呢!我发誓,真没做!您信我,信我!” 既然大家都是祖上几辈就开始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孙村长自然知道叶富贵的本性。这叶富贵家穷可不是从他这一代开始的,而是祖上就开始穷起了。别人家穷个一代两代,到后来也好过些,这叶家就是个奇葩,没一代富过。因为他们家每一代人都太过老实憨厚,心眼都是死的,也笨得很。前头说了,孙家父子能连着当村长,自然有其出众之处。孙村长品性极好,是个正直的人,因此,他决定为老实巴交的叶富贵说两句话。 “大华家的,先别着急生气。富贵的本性,大家都是知道的。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智民哥,你这是要帮叶富贵说话?”大华不悦。 “哪里有什么误会?我亲眼瞧见的。智民哥可不要包庇坏人!你可是咱村的村长啊!”卢氏没好气地叫道。 “村长伯伯肯定是要包庇叶大叔了!”吕芊芊气地直跺脚,“他家六哥哥就喜欢偏向叶小花,连娇娇都因为叶小花被六哥哥骂得狗血淋头,村长伯伯铁定跟六哥哥一样,喜欢偏帮叶小花的爹!不公平!” 吕芊芊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围观的人群立时炸开了,议论的嗡嗡声响了起来。又因为方才孙六哥儿情急下抱着叶西仪去杨大夫那儿的事被许多村民瞧见了,大家对孙村长的态度就怀疑了起来,怕他不公正,偏帮了偷鸡贼,而让大华家受委屈。 先前去杨家时,孙村长是瞧见了叶家姐妹也在场的。但当时他被儿子逃学的事情气昏了,便没多想,如今被村民一说,才知道其中还有儿子抱着人家闺女跑过半个村子这一茬,在气恼儿子净惹麻烦的同时,也变得尴尬无比。如今,他再想帮叶富贵说话,也开不了口了。 “富贵,你是个男人,做错了就认!”孙村长说到这,看到叶富贵脸上那青青紫紫,有些不忍心往下说。老实说,他心底是不确定的。但吕家说的有条有理,还当场拿了赃,此事就是铁板钉钉。 “连您也不信我?”叶富贵十分失望,难过地捂着眼睛。他被当成了贼,还在这么多人面前。可他没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没脸见祖宗! 正当叶富贵难过地想一死了之时,他的耳边传来他的大女儿叶小花――不,现在改名叫西仪,冷静的问话:“你偷了还是没偷?做还是没做,不要撒谎。” “花儿……花……”叶富贵被她这么一问,难受地哭了出来。他这个当爹的,给女儿丢脸了! “放下手,不要捂着。”叶西仪接着道。待他照做后,她看着他的双眼,又问了一遍。她看到叶富贵眼中满满的泪,满满的悲伤,可听到她的话时,第一反应就是摇头,狠命地摇头。之后,她选择了相信他。 她相信他没做,不是因为他是她这一世的爸爸,而是因为,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身上也不带有做戏的虚伪。要分辨人性,对十岁的小孩自然不可能,但她是二十五岁的叶西仪,经受过最一流的精英教育,也曾在商界见识过什么叫人性。 选择了相信叶富贵后,叶西仪并没有忙着向吕家进攻。她站到孙村长面前,直视他的双眼,用幼小却坚定的声音问道:“你问自己的心,你做到最好了吗?真的做到问心无愧了吗?” 村民们因她的举动而吃惊,却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含义,只怪她多事,大人说话,哪里有小孩子插话的地方?可孙村长却听懂了,并且,因她的话倍觉难堪。他心里头是相信叶富贵的为人的,却迫于舆论压力,怕名声受损,也选择了漠视叶富贵的喊冤。他向来自诩公正无私,不偏帮,如今却走错了这一步,也因此被一个小娃儿教训,真令他无地自容。 随后,叶西仪又转向吕家道:“听你们所说,你家公鸡没被偷走,对不对?” “你爹被我跟芊芊人赃并获,自然还在我家!”卢氏没好气地冲她翻白眼,“你是他女儿,自然相信自家的爹不会做坏事。但是,小花,卢婶婶告诉你,这世上还有句话叫大义灭亲!你呀,莫学你那没出息的爹,走歪路!” “你们没有任何损失,但是,他却被你们打伤了。而你们打他的理由是他偷了你家的鸡。如果,这个理由不成立,我要你们给他赔礼道歉,并且,因此造成的医药费、误工费,都由你们赔偿!” “说话倒有几分唬人的架势,小花,没想到你死了又活,长进不少。不过,小孩子家家,说大话不怕被风闪了舌头。莫再耽误大家时间,你快站到一边去!”卢氏不耐烦地挥手。 “一句话,你们敢跟我做个约定吗?如果他不是偷鸡贼,你们就应了我说的那些?敢不敢?还是,你们吕家根本就是想要诬赖好人?” “有什么不敢?这事儿明摆着!我就跟你赌这个!”吕家的男主人吕大华不堪忍受叶西仪的挑衅,站出来应了诺。于是,在村长的见证下,以及叶西仪的要求下,双方立下了字据,以防日后哪方扯皮耍赖。 ------------ 第9章 真相只有一个但谁知道呢 赌约立下后,村民们围观的兴致更高了。本来都以为叶富贵死定了,却没想到他女儿站了出来,还敢跟吕家叫板,啧啧称奇的同时,都等着看叶西仪有什么神奇的方法来证明叶富贵是无辜的。 叶西仪让村长把村民都赶出吕家院门外,不让他们靠太近。随后,她在院子里外转了一圈,查看地形。吕家的鸡舍其实是靠院墙安放着的一排竹木制作成的鸡栏,并在上头搭盖了茅草防雨防晒。里面关了十来只鸡的模样。那只大公鸡也被关在里面,但是被关在用隔板隔开的空间里。吕家说那只公鸡个头太大,又好斗,老是啄别的鸡,闹腾得很,就把它单独关了出来。 见她一直不说话,就在那走来走去,吕家不耐烦了。他们压根就不相信叶小花这小屁孩会法子。 “小花,你赶紧把你那神奇的法子施展了,让大家开开眼界。唉,地里的活因为你爹被耽搁了,咱庄稼人可跟城里的有闲有钱的富贵人家不一样呐,哪浪费得起这多时间?” 村长也道:“小花,你有什么方法赶紧用了。若能证明你爹是清白的,最好不过。你爹伤的也不轻,得赶紧治治。” 叶富贵傻愣愣地望着自家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他家花儿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花儿还说,能帮他证明清白。 大家都在等她表态。就连鸡舍里关着的那只涉案公鸡也跟着凑热闹似的,扑棱两只翅膀,叫个不停,仿佛也在催促着叶西仪。 “我没有能证明他的清白的方法――”叶西仪忽然出声。 吕家的人哈哈大笑,一副“早就知道你在装”的不屑神色。 卢氏得意道:“好了,小花自己也认了没法子。这事,清清楚楚摆着呢。就是叶富贵他偷了我家的鸡!――村长,你看日头也不早了,我这午饭没做,鸡鸭也没喂,你看我家的鸡正饿的直叫唤,事儿多着呢。你就让叶富贵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自己做了贼,再给我家正正经经地陪个不是,这事儿,也就先这样吧!” “哎――”村长叹气着应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却听叶西仪又说道:“急什么?我没办法证明,却不代表那只鸡没办法!” 让鸡给人证明清白?在场的人都听傻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鸡又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鸡脑子就那么点小,它能做到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叶小花是不是疯了才说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刚才你说,你家的鸡都是你在喂?你平时都喂它吃什么?”叶西仪问吕芊芊。 “还能喂什么?烂菜叶,米糠呗。”吕芊芊答道。 “现在,你去把那些东西拿来,放在关着那只大公鸡的鸡栏前的空地上。” 吕芊芊不明其意,还是照做了。之后,叶西仪让大家退开些,不要靠近鸡舍。随后,只见那只公鸡在竹片钉成的鸡栏里到处扑腾,叫唤个不停,又过了一小会儿,那只公鸡竟然用身子挤开了一片松动的竹片,扑腾腾着跳下地来,啄食地上的菜叶,又因吕家的惊呼,吓得到处乱窜,一阵乱跑后,竟然让它扑腾上了鸡舍顶,又从那跳出了院墙外。随之,院外传来围观人群响亮的惊呼声。 细问之下,又得知芊芊早上喂鸡时,被那只大公鸡啄了手,她一气之下就没给那只鸡喂食,径自出门去了。一晚上加一上午没喂,鸡饿坏了,哪里呆得住?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吕家脸面就挂不住了。吕大华扭过头去叹气,早没了之前的气势。卢氏狠狠瞪了芊芊一眼,把她给吓哭了。 犹是如此,卢氏还是硬声道:“这、这还是不能证明他的清白!万一是叶富贵他爬进来偷的鸡呢?” “证据?”叶西仪回道。“脚印?指纹?还是监控录像?如果有,请你出示。没有证据,请不要轻易说他人是有罪的。那是诽谤!” “你――”卢氏拿不出证据,气势矮了几分,可她就是不肯认,要认了不就是自刮脸面?“他没事来我家门前转悠什么?你们家跟我们家隔那么远。若说交情,我跟你娘还有点,他跟大华有话讲么?他就是惦记上我家的东西了!” “大华媳妇,你信我,我真没偷!”叶富贵赶紧解释道,“我来你家是、是打算……跟你家买只鸡……因为你家养的鸡多。” 卢氏讽刺地笑道:“富贵哥,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家连粥都喝不上了,你还有那买鸡的钱?” “我现在没有。但是,我可以跟你赊账!等粮食收上来,我再给你送五斤谷子过来,抵债用。我绝不赖账!” “一只七八斤的大公鸡就顶你那五斤谷子?你做梦吧!” “不,我不要那么重的,就、就一两斤就好……我没那么多的谷子抵债……” 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卢氏为了面子,还是死撑着,说不相信他编的话。但这时,村民的口风已经转了。乡里买东西不一定要用金银铜板,以物易物是常态。又因为互相间比较信任,赊账也好说。况且,叶富贵这三十年来都活在村民眼皮底下,他什么德性大家都清楚,先前要不是吕家说的有条有理,还拿了赃,多数人也是不相信叶富贵会那样做的。 双方各执一词,到最后,谁都不服谁。孙村长做主,把事情压了下去,劝和了事。至于真相嘛,村民们各自心中都有了自认为的那个。总之,村里人聊天时又多了谈资。 虽说双方立了赌约,但吕家死活不认错,谁又能拗着螃蟹打直走路?别说是赔偿了,吕家简直是把他们赶了出来,摔门落锁。不明着绝交,但两家的疙瘩是落下了。而此时埋下的祸根往后还为叶家惹来了个大麻烦。这都是后话,咱暂且不提。幸亏孙村长人好,给他们家送了些药酒来。待郭氏从城里回来,已经天黑了。看到丈夫被打成这样,她心疼得不得了。郭氏便拿了药酒帮丈夫擦按。两夫妻沮丧地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今儿个去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出这窝囊事。”叶富贵道,“我真是想去大华家买只鸡来着。先前花儿不是生了大病嘛,好了后,我见她成日恹恹的,没个精神,脸色也差得很,我心疼。咱们本来就亏欠了她,再穷吧,也得咬牙炖次鸡汤给她补补身子……” 郭氏轻推他一把,没好气地教训道:“既是没做坏事,为何就不会挡一挡?你这牛高马大的身子,竟不会还手吗?你看你伤的,全身上下都青了!你当你的身子不是肉长的啊?你就不怕我跟孩子们心疼啊?你――你――唉!” “别动我,疼着呢!”叶富贵咬牙吸气,“你叫我咋还手?我还手了,往后还怎么跟大华家的见面?他又不是成心冤枉我的,他也是不明白事情的经过嘛。可我知道自己没做呀,我要也动手打他了,我不也成了可恶的?这乡里乡亲的……再说了,村里就那么几个女娃娃跟咱花儿米儿一样大,结仇了,以后孩子跟谁玩去?” “唉……”郭氏也是十分善良的心肠,知道丈夫的难处。可她就是难过,她家男人没出息,她家太穷,才落得处处被欺负的处境。 “不过,”叶富贵又道,说话时喜滋滋的。“今天你没瞧见,咱花儿可能耐了!本来他们都冤枉我,连村长也不信我,被当成贼那会儿,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咱家花儿就往那一站,哗哗几句,把吕家的都说得反驳不得,一下就帮我证明了清白。不是有句老话叫那啥……就有道理不用大声喊的意思。花儿那声音轻轻的,小小的,但谁听了都得服。我女儿那聪明劲,啧啧,可厉害了!” “瞧把你美的!”郭氏被他那模样逗笑了,“花儿平日不做声,安安静静的,我只当她乖巧,也不知道她都想着什么。原来,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哎,你发现没,咱家花儿经了一次劫难,变了不少呢。” “这事有点玄。可老人家不都说了,鬼门关前走一遭能回来的,必然是有着极大福气的人。咱家花儿去走了一遭,八成遇见了什么神仙,给她通了窍。哎呀,定是这样的!你看,我笨得很,我老爹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我也没瞧见咱爷爷有半点精明。但咱家为人老实啊,咱讲良心,行得正,坐得直,老天爷看到了,怜悯咱叶家,给咱叶家通窍来了!这是福报啊!” “只要不跟你似的,笨得跟牛一样就是好事!”虽然鬼神之说玄虚飘渺,但郭氏被丈夫的喜悦感染到,心中也充满了希望。“咱家两个女儿都是好的,咱得好好疼她们!” 当天晚上,叶家一家四口的晚饭,还是粥水。预计中的野菜粥没有煮成,叶小米很自责,认为是自己耽误了全家人的晚饭。但谁都没有怪她。叶富贵一直在夸叶西仪,即使得不到回应,他仍是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 入睡时,叶家姐妹窝在一张床上。叶小米抱着姐姐的手臂,迟迟不肯入睡。她望着透光的屋顶,问道:“姐,你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子对咱们?娇娇姐跟芊芊姐打你,芊芊姐的爹打咱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 因为你们过于善良,也因为你们的贫穷。叶西仪心道,却没有讲给她听。 “心里头好难受……眼睛也酸酸的……”叶小米越发抱紧她的手臂,声音有些发闷。“我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喜欢……” 叶西仪依旧没有回答她。过了一阵子,叶小米着实犯困,便沉沉睡去。叶西仪闭着双眼,心里却在思考着一些她觉得无法再回避的问题。 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依旧是叶小花,依旧没有回到现代社会,这也几乎可以说明,她没有回去的可能了。这个时代她一点都不熟悉,以目前的情形来说,她不可能依靠前世的能力独自生存。试想,在一个农业社会,哪里蹦出来个ceo的职位给她当?因为年龄跟身体状况的限制,她更离不开叶富贵跟郭氏的庇护。在这里,她只能凭借叶小花给她留下的身份生存。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提醒她,贫穷在任何年代,都是错误的。她如果要在这个时代安稳地活下去,不被欺负,吃饱穿暖,首先就得帮助叶家摆脱赤贫的现状。 虽然有了那心思,可是,一来叶西仪对农事一窍不通,二来,这个叶家也没有资产供她做生意,面对这没钱没技术的困境,她该怎么办? ------------ 第10章 冲撞夫子忤逆女(一) 正视现实后,叶西仪决定先评估一番自己手头上所拥有的筹码,也就是叶家到底有多少资源可以利用。她先从叶家拥有的不动产算起,两间土坯茅草房,好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再来是资金,,也就是叶氏夫妇手头上的银钱,按照他们家一日三餐都是米水,买只一两斤重的鸡都要赊账,叶小米从不买零食,全家衣服都是补丁满满,被子的历史恐怕超过二十年,这种种情况来看,这方面恐怕也强求不来。再来是人脉,对,人脉也是种资源。叶家五代单传,像别人家那样人丁兴旺,也不能指望走亲戚这门路子,连郭氏也是已逝的叶奶奶多方告求才从自己娘家的一房破落远亲求来的媳妇。叶富贵憨厚老实,社交无能,在村里是最没地位的那个,瞧别人喊孙村长都攀关系地喊声“哥”,就他傻不愣登地喊“村长”,因为村长在他眼里也是官一样的大人物。这列出一条就被划掉一条的情况,令叶西仪大伤脑筋。这小小一个叶家,竟比叶氏财团还让她感到棘手。好在,作为农户,田地是必须的。虽然叶家的田地真的只有一亩又三分,但这至少还是给叶西仪带来了最后的希望。 于是,几日后的早上,待叶富贵的身子好些了,叶西仪跟着叶富贵出门去看他们家的田地去了。小米自然不会独自呆在家里。 叶富贵肩扛锄头走在前头带路,不时回头看眼跟在身后的两个女儿,脸上带着幸福的憨笑。 “花儿,爹自己能行,不用你来帮的。要不,你还是回屋里歇着?晚点日头好晒呢,爹怕你撑不住。”因为心疼女儿,一路上,他一直不停地劝说叶西仪呆在屋里,不要跟他去地里受苦。他以为叶西仪要去帮他干活,但其实,咱叶老总只是去“视察自家产业”,也就用眼睛看上一看。 叶西仪眼皮抬了抬,并没有搭腔。作为一个脑力工作者,她可没想过要亲自动手。不过,她不打算申明立场,也不打算去纠正叶富贵。 走在她跟前的叶小米,一路上一直在“沾花惹草”,兴致很好。跟姐姐还有爹一起活动,这令她十分开心,是一种有伴儿的幸福感。她开口了就停不下来一样,一直在说着:“爹,咱今天还能碰到一窝鸟蛋不?捉些泥鳅吧,爹,泥鳅好吃!爹,我现在会编草蜻蜓了,待会儿我编一个给你瞧!爹……爹……” 叶富贵乐呵呵的,不管她说什么都应好。 走在后头的叶西仪呼吸着乡间的新鲜空气,耳中不时传进他们稀松平常的对话,发觉自己心中竟没有任何不耐烦。若是上一世的叶西仪,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对话,这样的生活方式毫无意义,完全是在谋杀自己的生命。她的生命连轴转着,分秒不曾停歇。但眼下,那样的生活已经离她而去,而她心中那股不甘似乎正在慢慢地淡去。 现实就是如此,不是吗?她成了叶小花,也就不会再有叶氏集团总裁叶西仪。她是一个冷静而实际的人,所以,她会活在当下。 这一路上,叶富贵跟不少村民打招呼。乡里就是这样,认识不认识的,见面都会点头问声好。又因为叶西仪之前的表现,村民便也注意起她来,与叶富贵的交谈中会问及她一两句。叶西仪自然不是那种会乖乖回话的讨喜孩子,不过,村民之间在路上的寒暄也就是随便打打招呼,大家都有事忙,通常不会停下来攀谈。这时候,叶富贵帮她应个一两句,大家也就错身而过了。 等他们走到村头的大榕树附近时,叶西仪听到了朗朗读书声,便停下脚步,打量起树下的屋子。她猜,那屋子应该就是村里的学堂。 叶富贵瞧见女儿直盯着那学堂不说话,便以为她羡慕,也跟着停了下来,对她说道:“学堂里的娃儿能识字,真有福气。保不准将来能从里面念出个官老爷来呢。花儿,可惜你是个女娃娃,要是个男娃子,爹就再穷,也把你送进去,给欧夫子教。爹瞧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念好!” 其实,叶西仪哪里会羡慕那些小屁孩子所受的蒙学式的教育?是这学堂让她想到一件事情。毋庸置疑,她是接受过精英式教育的人,拥有极高的学历,但日前跟吕家打赌时,她发现自己成了这个时代的大文盲!这里的话她听得懂,但是,这里的文字她不认识!既不是简体中文或者繁体中文,也不是英日俄德法西等现代主流文字,而是一种近似于花鸟体的、笔画复杂的象形文字。换句话说,纵使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到了这里也只是个睁眼瞎。 “女娃儿就不能念书?”叶西仪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显然,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叶富贵答得迷糊,因为他自己也弄不懂。因为叶家的贫穷,送不起束脩,他没进过学堂,认得的那几个字都是以前邻居家那上了学堂的玩伴教的。“听说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也是女娃子,可人家也识字,还懂得特别多。可咱村都是男娃子上学堂,一直没有女娃子上学堂的。况且,欧夫子也不收女学生的。哎,女娃子也不用懂那些,好生长大,等着嫁人生孩子也差不多了。” 正说话间,前方学堂一个小男孩低着头走了出来,之后,一个长着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拿着一把尺子也走了出来。那小男孩站定后,将手掌伸出来,掌心朝上。那老头则举起尺子,用力打了一下,一边念道:“第一打你资质驽钝还不肯勤力,你可知错?”待那小男孩苦声答了“学生知错”后,他又接着打第二下,又念道:“第二打你不受规矩,目无尊长,你可知错?”那小男孩又苦兮兮地应了喏,他又去打第三下,念道:“第三打你不惜光阴,只顾贪玩,你可知错?”待那小男孩又认了错,他才停手,将握着戒尺的手背到身后。 见此情景,叶富贵对自家两个女儿道:“嘿,那不是林三哥家的小狗子吗?肯定是上课捣乱,又挨罚了。不过,那孩子也真是,欧夫子是极有学问的能耐人。林三哥送小狗子上学堂也不容易,小狗子这娃儿怎么就不能听话点呢?白糟蹋他爹娘的苦心!” 这时,有那学生探出头来看情况,又被他骂了一通,直镇地那班学生鸦雀无声。最后,只听那老头高声道:“好心教导你们,却如此顽劣,没根好苗子,只会浪费老夫心血。教的没半分意思,还有何情趣可言?今日不授课了,罚你们全体抄写书本十遍,明日验收。到时谁交不出来,老夫便打谁手板子!” 欧夫子气呼呼地往外走,经过叶家父女身旁时,正好听到叶西仪对叶富贵说道:“是么?有没有学问,有没有能耐,我看不出来,倒是看出,他没有师德,不配为人师表。” 那不屑的语气深深地刺激了欧夫子的神经,令他用力收回正要踏出去的脚步,豁然扭头,瞪向出言不逊的女娃子。 “你说什么,女娃儿?你可是在对老夫评头论足?岂有此理!”欧夫子怒道,“无知稚童,竟敢口出不逊——这是你家女儿?养而不教,父之过!” 叶富贵也被自家女儿的惊人言论吓到了。被欧夫子这么一骂,他立马赔不是,鞠躬不停,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家花儿不是有意冲撞欧夫子,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都是我这个做爹的错了,您别怪她,您怪我好了!” 叶富贵的谦卑并没有消弭欧夫子的怒火。因为,从始至终,他看到叶西仪都是一副冷淡不屑的模样,哪有半点悔过之意?他甚至看出来了,这女娃子竟不认为她自己有做错! “手伸出来!”欧夫子怒喝。“你父亲不会教孩子,老夫替他教!” 那木尺子早被欧欧夫子高高举起,却没处落下。欧夫子举得手都酸了,仍只看到叶西仪无所畏惧的冷淡表情。叶富贵在一旁干着急,心疼女儿吧,但还是狠下心,劝她伸出手给欧夫子打一下,让他消消气。他心想,对着一个女娃子,欧夫子应该不会打得太重。 无视叶富贵的哀求,叶西仪望着眼前的老学究,只觉得好笑。她慢声说道:“我哪里说错?你又凭什么打我?” “你哪里都错!目无尊长其错之一,出言不逊其错之二,屡教不改其错之三,女德不彰其错之四。你如此顽劣不堪,你父又教不好,老夫便替你父教你,如何打不得?” 欧夫子所数罪过,叶富贵听不太懂,但,全村就这么一个教书先生,没人不敬畏他,就连孙村长,对欧夫子也是礼遇有加,再者,欧夫子可是个秀才,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人,因此,他深感惶恐。当朝入仕只有文选跟武试两种方式。这会儿国泰民安没有战事,文官的地位比武将高,连带文人的社会地位也比普通人高。一个读书人可以成为全家人的骄傲。这种对文人的尊敬延续到社会最底层的穷人中时,则变成了敬畏,是一种对统治权力的敬畏。 叶富贵急得直冒汗。偏生他女儿倔得很,任他怎么劝也不听。情急之下,他双膝一软,朝欧夫子跪了下去,求饶道:“夫子莫再怪我家花儿,怪只怪她爹我是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自然不懂得那么多道理,没办法教她许多道理。但我家花儿是个好孩子,孝顺得很,心地也是好的。可她前阵子生了大病,现在好了,但有时会说胡话。我家花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不是故意的,求您原谅她。您要打,就打我吧,打到夫子消气为止!”说完,他朝欧夫子摊开双掌。 见此情景,欧夫子有些吃惊,心中的气也消了些。他自然不会去打叶富贵的手板子,只叹了口气,心想毕竟是个女娃儿,又有这么个无用的爹,无知也合理,自己跟她较真,倒失了身份,便缓了口气道:“你跪什么?起——” “你跪什么!”叶西仪愤怒的声音与欧夫子同时响起。她冷冷地瞪着叶富贵,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跪什么!” ------------ 第11章 冲撞夫子怒教爹 “他是你的爹娘,还是那每逢初一十五都得点香跪拜的祖宗,让你跪得这么轻松?”叶西仪讽刺道。当她决定以叶小花的身份活下去后,她就再无法漠视所有家庭成员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她做不来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也无法容忍身边的人那样做。 “花……花儿……”叶富贵听得傻了,脑袋一片空白。此刻,他就能想到一件事,完了,他家花儿又要开始说胡话了! 欧夫子被她的讽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枯瘦的手指抖啊抖啊地指着叶西仪,正要骂回去,却又被叶西仪抢了先。 “夫子?老师?――呵,是吗?都说你有才学,有能耐,那好,我就问问你,孔孟庄老荀韩,诸子百家,你通了几家?唐诗宋词又背得几首?不学《诗经》不足以称君子,不问《周易》何以知机遇,《孙子兵法》可为良谋,以上,你又全都懂么?” 等叶西仪慢悠悠地说完那一段话,欧夫子早换了副尴尬神色,老脸红得发紫。他本想装作没听见,不予理会,可叶西仪一直盯着他,迫使他不得不答道:“你所说那些,如此荒谬,老夫前所未闻,你分明在故意为难老夫!“ “要是你真有本事,又怎会被我为难到?我问的可都是学问上的事。可你连国学都没学好!看来,我可以把诸如拿破仑战争对世界经济产生的影响这类问题省了。依我看,老学究你的本事――”叶西仪冷笑,送了他四个字,“不过尔尔!“ “你、你――”欧夫子气得直喘气。更令他尴尬的是,学堂里的孩子们看到热闹全都跑出来围着他们看热闹。而他,向来高高在上的夫子,却连反击之力都没有。他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今日孙六哥儿没逃成学(被孙村长押着上学堂),是以,此时他也在场。看到与欧夫子起争执的竟然他的小花妹妹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同时也暗暗替她着急。欧夫子可喜欢打人了,而且,就算被他打了,大人们也不会说什么的。他好担心他的小花妹妹挨打。无需多加考虑,少年早就准备好小身板,准备随时冲出去,帮他的小花妹妹挡住欧夫子的尺子。 “看什么看?你们全都滚回屋里去!”欧夫子吼道。他在拼命想着回击的方法,他就不信,他会输给一个稚童,还是个女娃子! 这时,又听叶西仪对周围的孩子道:“听到没?刚才你们的夫子又教了你们一课,一个‘滚’字!既然他这样教了,你们也该学着去用。要对自己的父母用,对自己的长辈用,并且告诉他们,是你们的夫子教会你们的。你们更要经常对你们的夫子用滚字。刚才,你们的夫子就说了要回去,你们是不是该集体对他说一声,夫子,您滚好?这样,他才不会骂你们偷懒,才不会打你们。” 这帮孩子素日被欧夫子拿尺子镇压着,动弹不得。今日见他如此吃瘪,乐的不得了,没等叶西仪的话声落下,也不知谁带的头,齐齐喊了声:“夫子您滚好呐!”这其中,又以孙六哥儿的声音最为响亮。不用说,这又把欧夫子气得两眼发黑。 情知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欧夫子急忙要逃走,叶西仪却不让。只听她继续说道:“对学生动则体罚,肆意谩骂,这就是你的为人师表?不懂教,就不要误人子弟。如果我有你这样才能平庸又品性不佳的雇员,我一定立马fire掉你!” 整段话,欧夫子听得不甚明了,但“误人子弟”这四个字直接就把他气晕了。其实晕倒也好,估计他再听下去,连心脏病都被叶西仪气出来了。 眼见夫子晕倒,孩子们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孩子立时想到要回家找大人,撒腿便往家跑。 虽看不惯他,但叶西仪并没有存着把人气死的念头。只是她一向说话都是那个调调,又不留情面,特别是生气的时候,说出的话特别毒,而她自己又没有要收敛的自觉。因为,叶家独生女,叶氏集团总裁,从不需要看人脸色。眼下,既然她把欧夫子气晕了,她也只能自己收拾烂摊子了。走前两步,叶西仪正要去掐欧夫子的人中,却听有一人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丫头,果真能把人气死!” 寻声望去,叶西仪看到杨大夫的身影,不知他在旁看了多久的戏。 杨大夫道:“今日杨某偶然起意,出门打壶酒,回程竟然碰上了一出好戏,值了!欧夫子出了名的顽固霸道,与你辩驳起来却不堪一击。我说你这女娃儿,上哪儿学的这般牙尖舌利?” 叶西仪记得,这个大夫除了没有医德还特别无聊,所以,她一点都不想理会他。倒是孙六哥儿瞧见了他,急忙道:“杨大夫,你快给欧夫子看看,夫子晕倒了!”虽然六哥儿不喜欢这个喜欢打人的夫子,但是,他也担心夫子被小花妹妹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杨大夫瞥了躺在地上的欧夫子一眼,看着叶西仪坏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被个毒舌的女娃子气晕过去了。你去取一盆冷水来,倒在他脸上,他自然会醒过来。” “这……能行吗?”孙六哥迟疑道,怎么听他都觉得这法子有点奇怪。可一瞧见杨大夫那斜视他的不善目光,他就不敢再质疑了,跑去弄了盆清水来,依言倒在欧夫子脸上。果然,只见欧夫子打了个寒战,眼睛也跟着争了开来。这情景把杨大夫这无良庸医逗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睁开眼后,欧夫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清醒。当视线接触到叶西仪时,他猛然记起此前种种丢脸事迹,恼羞成怒下,四肢并用,爬将起来,顶着着湿乱的头发,一路高喊“奇耻大辱”,狂奔离去。 这一战,令叶西仪成了学生们心中不可思议的存在。她竟然敢收拾他们的夫子?那个欧夫子哎,他们爹娘都得客客气气地伺候着的欧夫子哎,奈何不了她,反而被她气跑了――英雄哇!一帮五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孩子围着她啧啧称奇,有的还对她竖起大拇指。 看到同窗们对叶西仪殷勤夸赞,孙六哥儿半是自豪,又有点吃味。这可是他的小花妹妹,他未来的媳妇,他们靠那么近干什么!不爽地瞪了四周几眼,孙六哥儿扬着笑,凑到她身旁,有些害羞地讨好道:“花儿妹妹,我从前竟不知,你如此聪明,如此厉害,如此――” 叶西仪完全没注意到孙六哥儿的话,她蹙眉看着双膝仍跪在地上的叶富贵,不耐烦道:“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快起来。” “哎、哎、好、好……”叶富贵傻愣愣地回答,同时也站了起来。 鉴于叶富贵此前种种窝囊表现,叶西仪正色警告道:“以后,不许再随便下跪求饶,否则,你往后都用膝盖走路吧!“ “啊?好、好吧,爹以后不随便给人下跪了,爹知道你觉得丢脸,那不是情急之下嘛。那可是欧夫子啊,他要是打了你,爹也拦不得呀!花,花儿,别气啦,爹听你的!……可是,花,花儿,你不能因为爹给人跪了一两回,就让你爹我用膝盖走路啊,那不对劲吧?你看,看,你爹有两只脚啊,都好着呢,而且,大家都用脚走路啊,没人用膝盖走路……” 叶西仪忍耐地闭上眼,轻声道:“……走吧,继续赶路吧。――你们让一让。” “小女娃,你现在很得意吧?”杨大夫的声音追着她离去的脚步而去。“聪慧倒是聪慧,但毕竟还是――少不经事啊……女娃娃,眼下你把欧夫子气晕了,气跑了,就以为自己赢了?呵呵,你等着吃大亏吧!哈哈哈!” 叶西仪听清了他的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别有用意,但她不曾回头,更不曾停滞自己前进的脚步。因为她是叶西仪,不曾畏惧苦难,也不受威胁,她的高傲总在引领着她不断向前,永不回头,也绝不低头。 留在原地的杨大夫目送他们离开。酒壶一倾,便有醇酒流入他喉中。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奇怪的女娃娃。她的出身明明那样卑微,又有那样愚蠢的父母,可她本身却像一颗蒙尘的珍珠。只要将那盖着她光芒的灰尘擦掉,他日,她必将光芒耀目。她的身份与她的机敏形成了鲜明的矛盾。她的言行举止又令她像一道无法破解的谜。而两人间仅有的两次见面,不多的交流,竟使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曾经很熟悉的东西,那些在他梦中才会重现的过往,那般光荣令他陶醉不已,又那般耻辱到令他陡然梦醒,汗湿被褥。 年长如他,明知自己本该告诉她一些道理,一些他的老师曾告诉过他却不被他听进耳中的话,他也完全可以预知,她将为她的至刚至傲付出多大的代价,但他还是恶劣地选择了不去做。――好笑!他为什么要帮助那个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又曾把他气个半死的讨厌女娃?就让她自食其果吧!他倒要看看,这女娃娃除了牙尖嘴利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能耐。又或者,其实她也――“不过尔尔”? ------------ 第12章 惹了来了一个周老头 花了大半天时间,叶西仪终于大概了解了自家田地的情况。前头说了,叶家五代单传,而官府分配田地的时候是按人头算的。这人头数只算男丁的人头数,这就造成了叶家五代以来田产数完全没有变动过。这一亩三分地细分起来,又可分为六分水田,三分沙地以及四分坡地。这里的主粮为稻米,所以,水田是比较金贵,谁家过得好不好得看它。而说到水田,问题又来了。 叶家的水田,看着是六分,其实,被分割成了三块,散布在不同方位,还全是犄角疙瘩里,水渠不通的地方。若是干旱起来,叶家两口子还得起早贪黑地挑水浇田,别提有多闹心了。除此之外,有两分水田因为田泥的问题,积水深,并不适合耕作,就算勉强种下去,收成也很惨淡。也就是说,其实叶家就只有四分水田地。 除水稻外,叶富贵夫妻两会在旱地种些木薯。想种别的是不可能的,因为叶家弄不出来肥料,木薯又容易存活。叶富贵一年到头都在整弄这点田地,但一年收获的庄稼,得应付各种苛捐杂税,还得腾出来换些银钱,剩下的根本不够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就像眼前才四月未到五月,离水稻收割还得好一阵子,可他们家的米缸已经见底了。 来之前,她曾想过,虽然自己不懂农事,但如果情况允许,她还是可以想些办法改变叶家的耕种方式,也许会有用。她也曾怀疑过,虽说叶富贵很勤快,但毕竟很笨,是不是他做事的方法不对。此刻,站在田埂边,面对空阔的田野,叶西仪也只能无力地叹气。连她也不禁怀疑,叶家的贫穷,难道是天定的? 一旁,叶小米央求道:“爹,爹,我刚才好似看到有只泥鳅钻出来了!哇,捉泥鳅啦!晚上有肉吃咯!”小女孩撒欢着就要下田,叶富贵怕她将水稻踩坏,赶忙拦住。 “米儿,你待在边上,爹给你捉。你瞧着爹捉就好。” “哎,好的,爹!”叶小米欢快地应了声。 叶富贵脱了草鞋,挽起裤脚,小心地踩下田里去,弓着腰查找泥鳅的踪迹,没一会儿,就见他抓到了一条。这可把叶小米乐坏了,赶紧递过小竹篓去接,一边催他再多捉些。叶富贵自然满口应好。忙活了一阵子,大概捉了七八条泥鳅,叶小米跟叶富贵乐得合不拢嘴,高兴的是他们的晚饭有着落了。随后,叶富贵上了岸边,就着附近的小水洼洗了脚,父女三人相携回家。 还没进村,他们碰上一人,一见叶富贵便一把抓了他往村里去,一边嘴里焦急道:“富贵,你咋又惹事了?你这回――惹了大事!” 这么劈头一句话,把叶富贵这老实人又吓懵了。他赶紧追问道:“林三哥,咋了?我啥都没做啊!我、我不想惹事,我没惹事,你别吓我!”此人正是先前被欧夫子打了手板子的小狗子的爹,叶富贵惯常喊他林三哥。 林三哥气急道:“我咋知道你又怎么惹的事?富贵啊,村长派了许多人出来找你,他正在咱村的公祠等着你呢!而且,村里那些叔公叔伯都在,个个看起来都很生气。我估计你要倒大霉!哎,我先不说了,你赶紧跟我去吧。都等急了!” 等叶富贵被林三哥扯进祠堂大门后,他被眼前所见的架势吓得更厉害了。只见村长正背着手在祠堂里走来走去,脸色很是难看。两边椅子上坐着村里最有名望的几位老人,而一般聚齐他们必有大事发生。 一见到叶富贵露脸,孙村长劈头骂道:“叶富贵啊叶富贵,原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安分守己的,却没想这般会惹事!之前无缘无故跟吕家起了冲突,造成了多坏的影响?我念在你无辜挨打,便没有责怪你。你倒好,没几日便惹了更大的麻烦!你说,你造什么孽不好,非要去惹怒欧夫子?现在可好了,欧夫子走了,人家再也不来教咱们村的娃娃了!” “村长,我、我……”叶富贵真个欲哭无泪。他哪里敢招惹欧夫子?他见到欧夫子腿都软了!那欧夫子分明是说不过他家花儿,才被气跑的,哪里与他有干系? “你给我跪下!”孙村长喝令道。“叶富贵你这个气死人的夯货!你当咱村请个教书先生是同锄地般容易?咱村这又不是城里,穷乡僻壤的,村里都是目不识丁的,别说秀才,童生都没半个。到外头去请,人家都嫌弃,不肯来。但为着长远之计,再怎么难,也得请人教孩子们,不求出个官爷,识些字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求了好久,才求得个欧夫子来咱这教书,你可知花了村里多少心血?你倒好,一会儿工夫,把人气跑了,人不来了!你、你成了咱村的罪人!你知不知?” 好大一项罪名扣下来,将跪在地上的叶富贵震得惶然不知所措,只能拼命辩解道:“村、村长,我啥都没做,这事儿不怪我,真不怪我!村长,我没惹欧夫子,我没把他气跑,我、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村长,各位叔公叔伯,真不是我做的,我、我是冤枉的!” 孙村长正又要骂他,却见坐在左手最上边的一位老人站了起来,怒道:“你这畜生,还敢狡辩?”说完走到他身边,将手上的拐杖往他背上一敲。那实心沉木将叶富贵打得只喊疼。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也只能硬生生受着。 “你敢说,今日早上,你没与欧夫子起冲突?”老人横眉诘问。 “我没……哎哟!”叶富贵刚要辩解,又被老人打了一记。他只好哀求道:“周叔公,求您听我说,事情不是那样的……” 周叔公完全听不进他的告饶,怒道:“这没用的孬种,有种做,没种承认?莫跟我说,是你女儿做的!你看看你女儿,多大?女娃子一个,懂得什么?就她这样,还能气走欧夫子?你这个做爹的,还要不要脸?你还有资格做人家的爹?” 被他这么一喝骂,叶富贵心中再委屈,再苦,也立时消了辩解之心。周叔公说的对,花儿年幼,才会顶撞欧夫子,才把欧夫子气走的,他这个做爹的,得帮花儿扛下所有的责难。反正,他皮厚肉粗,挨打也没事,躺上几天就好了。 “周叔公,您老消消气,注意身体。”孙村长上前搀扶他回座,恭敬道,“您坐着,余下的事情交给晚辈来处理吧。” “嗯。”周叔公略一点头,闭上眼,懒得再理会叶富贵。 孙村长走回叶富贵身边,对着四周的叔伯叔公道:“今日劳动各位叔公叔伯大驾,是想请各位做个见证。咱村虽说穷,也是求上进的。各位邻里虽不同姓,但也存了为村里好的心。今日,叶富贵坏了村里的长远大计,此等事情,先前未有发生,是以,村规上并没有记载该如何处罚。但此等事情如果不惩治,定会坏了乡里风气。依各位长辈看,眼下该如何惩罚叶富贵?” 那些个叔公叔伯也觉得棘手,互相商量一番后,仍是由那个周叔公宣布结果。 “欧夫子被他气跑,他可赔得出一个夫子来?哼,他家那般德性,也没得银钱赔与村里。此事他造了孽,就用他的皮肉之痛来抵过,打他三十棍,再绑在村头示众一日。此外,再罚没他家三分水田,看他日后还敢不敢肆意妄为!” 三十棍打完,叶富贵恐怕得去半条命。又说要罚没他家一般水田,那是要他全家老小的命啊!叶富贵眼前发黑,身子虚软,边哭便磕头求饶:“周叔公,您打我,尽管打我,没事,可别没收我家的水田!我一家四口本就吃不饱,如今是俱都活不下去了啊!求您宽恕,求各位长辈宽恕,富贵愿做牛做马来偿还!” 孙村长原以为几位长辈最多会让叶富贵挨一顿棍子,没想他们会做出如此重的处罚,当下便于心不忍起来,开口帮忙说情:“这……各位长辈,容晚辈说句,叶富贵家本就只有六分水田,如今收了他一半的水田,这……他还有一双女儿要养活呢……” 周叔公冷哼道:“他家的女儿们要长大,村里的男娃子就不求前程?难道男娃子的前程比不过他家那两个女娃子?――眼瞧着,这叶富贵是一副老实相,可又怎知他不是吃定你心肠好,定不会重罚他?今日,他能把夫子气走,隔日,他就能把这祠堂给拆了!这事没的商量,就该那么办!” “周叔公,原谅我吧!”叶富贵一径磕头认错,却换不来祠堂上高坐的长辈们半点同情心。 这时,只听门口处传来叶西仪冷冷的声音:“你是打算以后都用膝盖走路了吗?”她瞪着叶富贵,气他窝囊,更气他不听自己的话。随后,她跨进祠堂内,使劲把叶富贵扯了起来。 各位长辈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不明白哪里蹿出来的野娃子来捣乱。孙村长不赞同地对叶西仪道:“小花,你出去玩去。这里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 叶西仪冷声问道:“哪里才是小孩子该待的地方?“ “你们小孩子家家玩耍的地方,我哪里会知?总之,你出门随意找个地方玩耍便是。乖,听话,找你同伴耍去。”孙村长直觉答道。为尽快将她劝走,孙村长又补充了一句:“小孩子就该玩耍去,别瞎搀和大人的事,没你插嘴的地方!快出去!” “小孩子,就该玩耍,你说的?你们家的孩子呢?也在玩耍吗?也呆在他们该呆的地方吗?――你们把他们送去了学堂,送给一个喜欢打人的老学究教。如同你所说,小孩子家家,就该玩耍,可是那老学究不许他们乱动,不许他们玩耍,更不许他们不听话,否则,他就要用把木尺子打坏他们的手掌心!你们听过他们喊痛吗?可曾因此感到心疼?自己的孩子被人骂资质差,全都不是好苗子的时候,你们也能完全认同?一个落第秀才,真有才学,怎么自己考不个官当当?这样一个绝对会误人子弟的先生,我今日把他气走,难道不算造福乡里?” 叶西仪一番话震得全场鸦雀无声。一来众人见她年幼,根本不曾放在眼里,可她一开口便先拿了孙村长的话柄反制于他,其后所说,皆是有条有理,十分清楚,便是大人,也未必如她口齿伶俐。二来,她说的话令他们回想起家里去上学的孩子总跟自己抱怨欧夫子爱打人,但当时他们都不曾在意,当下听了她的话,对欧夫子一事的态度,便有了丝迟疑。 “你是他女儿?你做的?”周叔公蔑视地轻笑。“你一个女娃娃能做到?你爹别的没教好你,倒是教会了你怎么说谎!” 越过孙村长,叶西仪走到周叔公跟前,以一种她最熟练不过的傲慢姿态回敬道:“其实,小孩跟老人一样,要么混沌无知,要么智慧超群。可,小孩子跟老人又完全不一样。小孩代表无限可能,强大的学习能力以及包容心。老人……呵,垂垂老矣,朽木沉珂。现在,你不肯相信我的聪敏,也不过因为你的愚昧无知以及僵硬老化。” 周叔公惊怒而起,目光与叶西仪对上,双方毫不相让,杀气腾腾。 ------------ 第13章 慧极必伤强极则辱 见此情景,孙村长急道:“小花,怎可对长辈这般说话?太过无礼!快快退下!” “他自己为老不尊,让我从何处尊起?”叶西仪反问。“我可不敢称他为长辈。长辈一词,太过于简单。如果他单纯是我的长辈,又怎会轻易就将我家推进死地?他分明是个冷酷无情的裁判者!高高在上,威风凛凛,依仗着他的年迈,专制跋扈,绝不许任何人反抗他的权威!” “小花,你所说,过分了!长幼有序,此刻分明是你之错!休得再放肆!快退出去!”孙村长怒喝。 周叔公抬手制止他,冷眼道:“叶家女儿,你的话很是响亮,字字暗藏刀剑。小小年纪,你真个好样的!哼,但如今,你叶家做错了,便得认错。自古臣下侍奉君主,父教子,老师训导学生,已成规矩。因有规矩,才有这世间万物恪守其道,各得其所。这是天理,也是常理,若你真以为凭借你几句巧辩便能扭转乾坤,呵呵,那你可真错的离谱!” “规矩?”叶西仪不屑冷笑。“什么叫规矩?不过是你们这些迂腐老头的自以为是。你们的规矩自己圈住自己,但别想困住我!我不受你们的规矩!” “掌嘴!”拐杖往地上一撞,周叔公厉喝。“来人,给我掌嘴!――这丫头如此狂妄,不受规矩是么?好,我等老朽便来教上一教,便先来约束一番她那好能惹祸的嘴巴,叫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死都不能说!” 在座都是一群大男人,哪有人敢对一个小女娃子动手?今日纵然她是千错万错,但,一个大老爷们打一个小女娃子,传出去总是丢人的事情。便纷纷迟疑,不敢动。 叶西仪愤怒地抿着唇,头却不曾低下。她一直仰首,骄傲地与那专制老头对峙着,心中厌恶于这个时代动不动就喜欢打人的做法。她是叶小花,也是成长于信奉民主与自由的现代社会的叶西仪,她无法苟同,更无法屈服于这种丑陋的落后! 男人不敢动手,不代表女人不敢。卢氏忙不迭地从围观人群中挤了出来,自告奋勇地向周叔公道:“周叔公,容侄媳妇我来代劳!”说完,抓住叶西仪瘦弱的身子,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下,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先前吕家被叶西仪弄得很没颜面,害她这几日都不敢与四邻交往,走在路上也遭人奚落,今日抓到机会,她岂会放过?打了这两下,卢氏心满意足,却听周叔公叫她不要停手,于是,她又不得不接着打了叶西仪好几下巴掌,直到周叔公喊停。卢氏是干惯了农活的,手上劲儿自然大,这巴掌打得轻不起来。是以,叶西仪的脸颊被她打得红肿不堪,嘴巴破了,还流出血来。这凄惨模样,吓的卢氏忙松手,缩着头躲回人群中,不敢再去看。卢氏虽说心中怨愤不已,但还不至于狠毒,初始也不过想挫挫她的锐气。 失去倚靠的叶西仪摔落地上。卢氏的巴掌打得她耳鸣不断,视线模糊,然而,比起肉体上的疼痛,立在她面前的那代表专制男权的暗色沉木拐杖给她带来更无法忍受的压迫感。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就算她讲的再有道理再能辩驳,就算她再怎么无法接受,他们还是轻易地打了她,把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而她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叶家女儿,你服是不服?”周叔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眼神如此轻蔑,仿佛在告诉她,她的挣扎就像蝼蚁一样卑微而可笑。 “呵呵……呵呵……”叶西仪只是冷笑,嘲笑着他那小人得志一般的扬武扬威。他们打得伤她的身体,羞辱得了她的尊严,是因为她现在还很弱小,手上没有任何力量。但她叶西仪可是武力能够屈服的?握紧发抖的拳头,叶西仪在心中发誓,这绝不是结束,它只是个开始!她不会就这样算了! 祠堂的铜门在叶西仪眼中被缓缓关上,清晰的落锁声传进她耳中。一门之隔,隔开的是叶富贵痛苦的求饶认错声,以及叶小米的哭喊。挨打后,她被下令关禁闭。周叔公命她好好跪在祠堂里反省,而这三天里,谁都不许给她送水跟食物。 将一个十岁幼童,还是受了伤的,关禁闭,又断绝水源粮食,其结果如何,谁都能猜到。但因为那是村里最有名望的老人们宣布的命令,没有人敢反抗,也没有人想帮着求情。因为,叶家那么卑微,叶小花那么卑微。 被关住的叶西仪却没有人们想象中那般惶恐悲惨。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在屋里找到水,将嘴边的血迹洗掉。跪着反省?叶西仪嗤笑,见鬼去吧!环顾四周,叶西仪又发笑,这些人不是要断她水粮三天吗?怎么不把供桌上的贡品也一并带走?米饼、馒头还有水果,啧啧,这可比她在叶家吃的要好上好几倍啊! 门外的叶富贵隔着门朝她喊道:“花儿别怕,爹在门外陪你!不怕!”久久听不到听不到里面有回应,叶富贵想到女儿之前的遭遇,心中更酸了,哽咽道:“花,花儿,我的女儿,你倒是回句话,应爹一下呀!你要是出个好歹,你让爹、让爹可怎么办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干嘛要自己认了?让爹帮你扛着不就好了吗?爹不怕被打,爹挨打惯了,那么几下棍子,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他们打你的时候,爹这心疼得……疼得要裂开了啊!” 门内的叶西仪听了,心中怒笑道:少在那自以为是了!她不需要!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扛责任,不需要他人自以为是的插手。更别给她演什么恶心肉麻的父爱如山! 叶富贵哽咽不成语,顿了好一会儿,又接着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看一眼我们叶家?我叶富贵也不求富达,也不求活的威风,我就求我一家四口活的好好的,有饭吃,有衣穿。苦我累我打我都行,为何要伤害我的女儿?老天爷,这是为什么啊!……我这般窝囊,这般窝囊,为何这般窝囊!”心中悲怒道极点,叶富贵猛地用拳头砸着墙壁,直至流血也不曾停下。 对啊,你为什么要那么窝囊?你叶富贵怎么这般窝囊!叶西仪在心中冷笑。从醒来后,她给叶富贵贴上的标签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窝囊。一个男人,无法给妻女富足的生活也就罢了,连温饱都没办法保障。一个男人,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随便一个人都能打他,还有人比他更窝囊的吗?这个男人,是她这一世的父亲,本该在她羽翼丰满之前给她庇护,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心中的怒气在暴走,叶西仪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这个社会已渐渐在向她展示自己的真实面容。就像她曾在历史教材中看到过的那些已逝的朝代一样,它落后而专制,信奉的是强权。男人拥有武力上的优势,于是,女人成了他们的附属。统治阶级占据了各种资源上的优势,于是,身份才是掌握话语权的关键。如果,她继续留在叶家,她永远只能是贫民叶小花,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欺负她,这里的老头子一不高兴,就可以打她,打死也没关系。她不过是一只蚂蚁! 是时候下决定了。要摆脱这一切,她必须离开叶家! 就在叶西仪满腔愤怒地做下决定时,门外传来叶小米哭哑了的声音:“姐姐……姐……呜呜呜……你怎么样了?开门,开门,放我姐姐出来!快开门呀!呜呜呜……”叶小米用力地捶打着铜门,甚至用那小短腿去踢。 明明心中早下了决定,但听到叶小米的哭喊时,叶西仪心中又矛盾起来。叶小米那可爱的笑,可怜的哭,饿肚子时那难受又忍耐的早熟,走路时一蹦一跳的活泼,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中。叶小米还总是喜欢跟在她身边,就像一只猫咪一样粘人,喜欢撒娇,但日常生活里,又把处处照顾着她。 如果她走了,远远离开叶家,那小米,该怎么办?她的妹妹,该怎么办? 时间渐渐流逝,天空中的黑云并没有随着天色渐晚而散去。闷雷炸响,到傍晚时分,一场暴雨显然已无可避免。 郭氏回来后,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心痛难当,也陪着叶富贵守了一阵子,但眼见天色要变,她想着大女儿虽然被关了禁闭,毕竟是在屋里,雨淋不到,可他们三人若是一直呆在屋外,淋了雨就不好了。穷人可生不起病,他们病倒了,还有谁能帮他们的女儿?于是,在她的劝说以及硬拗之下,叶家三口终于在天黑下来时,抢在雨落前,往家赶去。 天黑后,祠堂里一片漆黑。叶西仪也懒得摸索蜡烛来点。这时代的又没有打火机,每次见叶小米生火她都一阵头疼。反正,她也不怕黑。又一阵闪电划过天空,闷雷随后追至。恰在这时,叶西仪猛然见听到了祠堂里有异响。在这样供奉鬼神的地方,又是大半夜的,那异响想让人不惊疑都难。叶西仪警惕地望着黑洞洞的四周,心道,莫非在闹鬼?鉴于自身诡异的际遇,叶西仪不再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并不代表她怕鬼畏神。如果真有鬼在世间游荡,就让她亲眼见见吧。 隐约间,她有听到,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花儿妹妹……花儿妹妹……” 循着声音来源,她辨识了好一番,终于找对了方向。这时,正好又有一道闪电划过,将世间照的一派透亮,也使叶西仪惊见,那墙上高处,挂着一颗人头! ------------ 第14章 天雷滚滚家破人亡? 饶是叶西仪再大胆,也被眼前的诡异景象吓得后退一大步。这时,闪电又亮起,叶西仪强自镇定的继续盯着那高处瞧,却发现那人头看着有些眼熟。那分明是孙村长的儿子,孙六哥儿。 “花儿妹妹,别怕,是我,你的六哥哥!”孙六哥儿嘻嘻笑道。原来,孙六哥儿惦记着被关禁闭的未来媳妇,摸黑来给她送吃的。至于为什么会让叶西仪瞧见如此诡异的场景,其实原因很简单。公祠的正面除了进出的大门,只有门上的的雕花纹饰是镂空的,通光用。那太高,也容易被人看到,于是,孙六哥儿绕到祠堂后,爬到挨着祠堂的大树上,踩着枝干摸到通风口处,而那通风口只够容他将头探进去。 “委屈花儿妹妹你了!”孙六哥儿心疼道,“真不知道我爹他们怎么想的,为了一个讨厌的欧夫子,竟然打了你,还关你禁闭,唉,真是没天理!不过,你不用难过,我们大家都觉得你做的极对!你没错,半分错都没有!――对了,你一定饿了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少年将头缩了回去,随后,他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用绳子仔细绑好,从通风口放进屋内,一边松开手中的绳子。 “今日我娘做了糯米鸡,我舍不得吃,给你留下了。你接好呀!还有呀,你把欧夫子气走,他们都好佩服你。听见你被关,也是气不过。但是,我们争不过大人,恐怕又白挨打一顿。不过,我跟他们都商量好了,今日我给你送吃的,明日后日还有两天,就由小山子跟江哥儿给你送吃的。保证饿不到你!放心好了!” 叶西仪走到墙边,借着闪电带来的光亮,看到不断下滑的绳子上绑着一个用荷叶包裹着的、跟她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小包裹。外头的孙六哥儿感觉东西碰了地,又道:“花儿妹妹,你解开绳子,我好把它收起来。” 叶西仪握住那荷叶包裹,看了看上头缠缠绕绕的细绳上打的那个结,满头黑线。 “你打了个死结。” “什么?花儿妹妹,你说什么?”雷声大,女声小,孙六哥儿听得不甚清楚,干着急了一阵,恍然悟到,方才自己为防万一,将糯米鸡缠得死紧,最后,好像还打了个死结?!这令他赧颜,但眼下他时间不多,得赶紧离开。 “花儿妹妹,绳子也一并留着了。我是背着我爹娘偷偷来见你的,要给他们发现,肯定会打我一顿。我得赶在雨落下来之前跑回去,不然,我爹娘一定会出来寻我!花儿妹妹,我先走了,你可要保重身体!明日我再来看你!” 六哥儿的话音方落下,叶西仪便听闻外边有细微的悉索声以及脚步声,但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祠堂附近又恢复了死寂。雷声依旧在轰隆作响,闪电也不曾停歇。叶西仪握着手中的糯米鸡,在空旷的祠堂中,孤独地站立着。 事实上,今天的遭遇让她对这个村子的人产生了极大的憎恨。在她受罚时,村民们也只是看着热闹,站在门外,因为事不关己,他们很热衷于围观。在他们眼中,父权远大于正义,又或者可以说,他们心中根本不知道正义为何物。她叶西仪不是圣母,没有包容一切的慈悲心肠,她也会迁怒。她甚至想过,今日她有多厌恶这些人,他日,她对他们的冷酷便有多深。可是,这时候,这少年给她送来了吃食。站在他身后,是许多跟他一样暗暗违背命令的孩子们。这个小小的村子,既存在令她的心重生的温暖,也有伤害着她的身体与尊严的枷锁。 就在叶西仪陷入沉思之际,与公祠遥遥相望的叶家,一片愁云惨淡。闷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那倾盆而下的架势,只差把叶家那可怜的茅草顶击穿。屋里到处漏水,甚至淋到了床上,但谁都没有心思去管。郭氏怀抱着被雷吓到的叶小米,暗暗抹泪。 叶富贵坐在矮凳上,双手撑上膝盖,紧抿的嘴角一直在发抖,空洞的眼神盯着地上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一下一下的打着自己的嘴巴,越打越用力。郭氏看得心都碎了,扑过去拦住他的手,哭道:“做什么?……你做什么?疯了么?花儿会没事的……她是有福气的,你自个儿也说过的,你说过的,不是吗?咱帮她熬过这三天就成了!……以后咱谁都不惹,关起门来过日子,缩起头来安安分分地过活!……娃他爹,你撑住啊!不要让我操心花儿的同时,还得担心你,我受不住!受不住!” “娃她娘,你不晓得,咱花儿今天被吕家媳妇打了好几巴掌,那一下下的,都打在我心尖上,疼得不行!我看到咱花儿那好看的脸都被打肿了,嘴巴也给打坏了,还流了血……血……”眼前闪过女儿如落叶般摔落地上的情景时,叶富贵豁然站起身,盯着郭氏的双眼,面上带着吓人的坚定神色,对她说道:“都说我叶富贵窝囊,都在说……可他们凭什么关我女儿?我这就去把她救出来。我这就去救我女儿!”说完,叶富贵冲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雨夜里。 郭氏大惊。自成亲以来,她还未曾见过丈夫如此恐怖的神态,暗道不好,又喊他不住,只能将叶小米留在家里,蓑衣也顾不上拿,赶忙追了出去。也就迟了那么一小会儿,竟叫她追了一路,仍是没追上,更糟糕的是,路上碰到许多村民也跟她一样急急忙忙往祠堂方向赶。不知为何,郭氏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正在这时,她瞧见了与他家比较相熟的林三哥,便急急喊住他,问他这是怎么了。 “叶家嫂子,听说祠堂那起火了,你赶紧跟我去瞧一瞧吧,你家的花儿不是还被关在里面吗?” 脑中嗡的一声响后,郭氏没命地往祠堂跑去,也不管路上摔了几次。等她连滚带爬地跑到祠堂时,眼前之间熊熊一片火海,哪里还有那气派的砖瓦房的身影?郭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手揪着胸口,明明呼吸急促,可她却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了。 她的女儿还在里面……她的花儿……她的花儿……又没了…… 离她不远处,早一步到来的叶富贵因所见,疯狂了。火,到处都是火,把什么都点着了。可是,他家的花儿还在里面……他女儿还在里面!他怒吼着,举起拳头便要去打周叔公,要打孙村长,他要打今天在祠堂里见到的每一个人。是他们,是他们把他的女儿关起来的!是他们害死了他的女儿!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赶紧把他拦了下来,按住他的手脚,令他无法动弹。 “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你们害死了她!……还我女儿……还我女儿!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啊……啊!” 叶富贵歇息底里的怒吼着,喊得声音都嘶哑了。大部分村民都知道今天在公祠里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他的女儿被关在里面。如今,祠堂被烧成火海,叶家女儿,恐怕也凶多吉少。谁家都有孩子,都知道当父母的心里就住了自家的孩子,因此,对于叶富贵的失女之痛,他们能够体会,也深表同情。而一些曾参与了今日祠堂公议的老人良心不安,是以,面对叶富贵的拳脚相加时,他们也选择了默不作声。他们是歉疚的,毕竟,那是一条生命,虽然不是死于他们之手,毕竟还是与他们有莫大关联。但这些人中可不包括周叔公。 面对熊熊大火,周叔公心中所想与众人完全不同。而面对叶小花的死讯,他感到的竟然是松了口气!因为,叶家女儿的锋芒让他觉得可怕!自古不乏神童,比大人聪明的孩子自然不少见,那些三岁识字,五岁能文,十几岁便高中状元的孩子可不就是?可这叶家女儿不一样,以前默默无名,前一阵子据说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竟诡异地聪明起来了。还不只是一般的聪明,以十岁稚龄,竟能轻巧破了吕家的偷鸡案,三言两语,又将一名读了几十年的老秀才逼走,而她话语间,更颇多古怪之处,行为举止与常人诸多不同。今日与她的一番接触,更令他不得不惊怕,这女娃子就像一把出鞘的锋利宝剑,随时可伤人。事多反常,必有妖异。为着全村着想,他执意将这小女娃关在祖宗眼前,让祖宗帮他们这些子孙鉴别好坏。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竟由老天收了这小妖女! “那不是你女儿。”周叔公对叶富贵道。 “那是我女儿,是我家花儿!花儿是我女儿!” “看,老天爷收了她,分明,是只妖孽!” “胡说,她是我女儿!不是妖孽!你们害死她……害死了她!还我女儿!” “哼……他疯了,把他关起来。等他什么时候清醒,再放他出来。大雨都浇不灭,此乃天火。上天降火灭了我村的大隐患,这是上天对我村的福泽!大家先各自回家吧,好好休息,等明日雨停了,再来此处收拾。” 周叔公的话明白地向村民传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叶小花是个妖女,被老天收了去。村民们心惊之余,便忘了先前对叶家的同情。大家都在议论着,叶家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穷困不堪,还生了个妖孽。没一会儿,村民都散光了,叶富贵也不知道被押到哪里去关了。几个好心妇人可怜郭氏,将神智恍惚的她送回了她家。而水尾村的公祠原址上,大火依旧在熊熊燃烧着。 ------------ 第15章 绝处逢生巧拜师 黑暗。浮沉之感。 这是哪儿?那连续不断的沉闷的捶打声是什么? 微弱的光渗入她的眼皮内。她费力的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道人影在不远处走来走去。 她想撑起身子,一番努力,却没有成功,倒落下去时反震痛了伤处。 “醒了?”那人回身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缓过那阵痛感后,叶西仪朝说话之人望去,发现那人竟然是杨大夫。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心中存了满满的疑问,却发觉自己不知为何竟开不了口。 杨大夫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捣药,笑道:“讨厌的女娃娃,你得好好记住,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若不是我把你捡回来,还好心给你医治,你的命早没了!”见她眼中仍布满疑惑,杨大夫又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怎么跑到我这儿来的。总之呢,两个多时辰前,我听到狗叫得厉害,便出来看了一眼,就发现你躺在我家院子里。” 正说话间,又听见一阵响亮的狗叫,杨大夫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道:“白天叫,晚上叫,让人不得安生!早晚有天把它炖了吃!哼!” 狗叫声……大雨……她倒了下去……一个个片段闪过,叶西仪终于将事情的经过想了起来。 原来,孙六哥儿刚走,大雨就下了起来。叶西仪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就回身往椅子处走。与其坐困愁城,不如养精蓄锐。刚走离那儿,只听一声响亮的雷声在她附近炸开,震得她的耳朵一阵嗡嗡。还不待再做反应,又听一声巨响,地面颤动起来,而刚才孙六哥儿露面的那面墙竟然塌了。不仅如此,连着那面墙的那方屋顶也断落下来,摔在地上。叶西仪下意识地护着头后退,慌乱中回头去看,竟发现那掉落的房梁上压着一大截起火的树干。更糟糕的是,那火星溅开,屋里的木制品又多,大火眼见就要蔓延开来。 眼见情况凶险异常,叶西仪当机立断,扯了祠堂里悬着的布条,捂住口鼻,小心地绕到断墙那火势最小的边上,几步助跑,狠命跳起,越过火堆,逃了出去。幸好,这期间只她的衣服被烧了一小块,出来落地时身子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被雨一淋,也灭了。她的身体并没有被烧伤。 逃出升天后,叶西仪浑身发抖地望着眼前被大火吞噬的祠堂,一阵阵后怕。只差那么一会儿,她就会葬身火海。如果她真是十岁的叶小花,她必死无疑。她不能再呆在这里。她要走,要离开这个村子!远远地离开! 因为是夜晚,又下起大雨,再加上叶西仪对村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她随便选了个方向便跑起来。大雨将她淋湿,寒冷很快包围了她。又冻又饿,再加上有伤在身,叶西仪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在摔了几次后,叶西仪的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但她不想死。恍惚间,她看到了灯光,看到了房屋。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打开了低矮的院门,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她要求救,但突然窜出来的黑狗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回忆的尾声里,她倒在了离房门没几步的地方。 “你也算走运。之前来过我这里,叫那狗记住了。不然,你八成被它几口给吃了!”坏心庸医又开始吓唬小孩子。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身上伤着,还是继续睡去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因为精神确实不济,叶西仪很快陷入沉睡。杨大夫见她依言睡了,又低头,继续忙手上的活。那有节奏的捣药声成了最有效的安眠曲。 隔天醒来后,雨停了。叶西仪感觉自己脸上不太对劲,抬手摸索一番,终于发现昨晚自己说不出话来的原因。不止昨晚,今天她也说不了话。因为毫无医德的杨大夫把她的脸用纱布缠得只露出一对眼睛,跟个木乃伊似的。 “我这可是为你好!”杨大夫笑的前仰后合,“你看你脸蛋伤了,嘴巴也破了,需要大面积地敷药。不这样怎么帮你治?你都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纱布,心疼死我了!哈哈哈!” 心疼?如果此刻他不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现,她会很愿意相信他的话。 “你不信?好吧。”杨大夫整了整脸色,佯装正经道,“其实,我真是为你好。你看,我把你的嘴巴封住了,你才不能说话,才不会到处去气死人……”说到这,杨大夫又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以更无聊点!叶西仪在心中怒道。 大概是笑岔了气,杨大夫猛烈地咳起来。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下,他清清喉咙,让叶西仪自己呆着。而他则坐到书桌后,练起字来。叶西仪心思一动,也跟过去,站在一边看着。 杨大夫写了一会儿字,停住,转头问叶西仪道:“女娃娃,你说说看,我写的是什么?” 见叶西仪摇头,杨大夫的眼神转为惊讶。 “你不识字?不识字怎懂那么多?” 我当然识字,只是不识你们的字。叶西仪在心中答道。如果她能回答说“因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她此刻一定不会选择沉默。 “奇哉怪哉!”杨大夫摇头晃脑,搁下笔,又仔细盯着她瞧,还是没发现她说谎的痕迹。 “要不要我教你?” 求之不得。叶西仪连忙点头,却换来杨大夫鼻孔朝天的嘲笑。 “你想得倒挺美呀!” 谁稀罕!叶西仪怒瞪他。想到这杨大夫的坏毛病,叶西仪眼神一转,又没了怒气。走离书桌,来到书架前,手随着脚步拂过上面的书籍,而后,她毫不留恋地离开那。 杨大夫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起身跟在她后头,咬牙道:“求我,我就教你!” 叶西仪扭头,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屑地冷哼一声,又不理他了。 “嘿,你这女娃娃……你刚才的眼神什么意思?”杨大夫瞪着双眼,气地直跳脚。“竟敢看不起我?你竟然敢看不起我!” 杨大夫暴走了。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越想越生气,不断地拿眼刀子丢叶西仪。奈何对方优哉游哉,完全不为所动。杨大夫噌地闪到她跟前,弯腰,杀气腾腾地对她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怕吓到你!哼,我本名杨奇!” 说完后,杨大夫得意洋洋地等着看她的吃惊表情,猜那一定很精彩!可是,左等右等,眼前的小女娃就眨眨眼,又扭开头不理他,好像他刚才说的只是句废话。这让他不敢相信。他都说了他是杨奇了,这样一句话教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呀?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没办法接受!最后,杨大夫这样安慰自己,乡野之民,孤陋寡闻,没听过他的事,也是正常。这样一来,他心里又舒坦多了。 但是,他还是不能原谅这个女娃娃!她太顽劣了,又牙尖嘴利,更可恶的,她还聪明地过分。如今他屈尊纡贵要收她当学生,她竟然还敢嫌弃他?他发誓,想方设法,他一定要收了她!咳咳,当学生。等她拜入他门下,看他怎么教训她! 打定主意后,杨大夫虎着脸,阴测测地威胁道:“女娃娃,今日你不答应拜入我门下,当我学生,哼哼,我告诉你,你――”脸上的伤永远都别想治好,我还要让它溃烂,让你毁容! “额――?”茶? 杨大夫愣愣地看着递到他跟前的茶杯,忽然反应过来。 “这是拜师茶?这是你的拜师茶?” 叶西仪点头。 “你要拜入我门下?当我的学生?”可他连威胁的话都还没开始讲呀! 叶西仪又点头。 “嘿嘿……哼,跪下!拜师哪有不行跪拜礼的?”杨大夫的尾巴又翘了起来。 叶西仪瞥他一眼,耸耸肩,将茶盏往回收。 眼角瞥见她的举动,杨大夫手快地抢了去,气道:“你怎可如此轻易就反悔?就你这样,谁敢收你当徒弟?” 话是这样说,转眼间就见他就喝了那杯茶,还心满意足地骂了两个字:“劣徒!” 如此,二人的师徒之名定下了。叶西仪住在杨大夫家,一边养伤,一边跟随他学习。 前头说了,杨大夫收徒是真,爱才也是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使点坏心眼。叶西仪本意要学认字,杨大夫明知如此,还是派她去分拣药草,还要切割捣碎,再一一放到相应的位置。这些活叶西仪又不熟练,而且,药物品种繁多,她又不认得字,只能凭借方位来辨别。这么折腾了七八天,杨大夫开心了,终于开始教她认字、练笔。他教又不从头好好地开始教,而是在纸上随意写了字,让她描摹,才又告诉她,她刚写的是“弟子知错”“弟子愚蠢”“请师父原谅弟子吧”这样的语句…… 叶西仪只字不提叶家,杨大夫竟也没问过她要回不回叶家。又因为杨家在村子边上,鲜少人来,就算偶有那不长眼的来求医,叶西仪都会第一时间躲起来。如此,师徒两闹腾着过了半个月,竟没人发现她的存在。若不是叶家又出事,叶西仪绝对会按照原计划,在学得差不多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水尾村。 ------------ 第16章 就算窝囊也要抗争 这叶家又出了什么事?这还得从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雨说起。 那一晚,悲痛欲绝的郭氏淋雨回家后,竟染了风寒。叶小米给她煮了姜汤,喂她喝下,也没能把那寒气压下去。郭氏卧病在床,叶富贵又一直被关着不放,年幼的叶小米扛起了照顾家庭的重任。 叶家的米缸本就见底了,这些日子郭氏又病着,没办法去城里干活,家里自然没有收入。等到家里的米吃完了,钱也花光了,叶小米就出去采野菜。这时候又不是春天,哪里来那么多野菜给她采?别人都不待见她家,自然不会接济。叶小米愁眉苦脸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娘亲,自己又饿得没办法,于是,她决定去别人地里“借”些地瓜藤。这地瓜藤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多人家都专门割来喂猪。叶小米心想,自己是去借,将来肯定要还的,拿一些应该没关系,偷偷摸摸地去采的时候,却被人瞧了个正着。 这下可糟糕了!先是她爹跟她姐气跑了村里唯一的夫子,后来她姐又成了妖孽,要来害他们村,万幸被老天爷收了去,她爹也因此被关了起来,而今,她自己又当了小偷。被抓住的当下,叶小米小小的身子被大人推来搡去,身上也被捏青了好几处,还被人直骂是“贼”,好不可怜。最后,因为事关叶家,又闹到了村长跟前。 村长见了她,不免叹气。这叶家造的什么孽啊?全家上下,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大的做贼,小的也做贼,真是没救了!又见她家如此凄凉模样,孙村长不是硬心肠的,叫人去把叶富贵放了出来。 被关了半个月的叶富贵木木地走出来,闷不吭声,可见到叶小米时,还是忍不住跑过去抱起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父女两抱头痛哭。 在他们走之前,孙村长叮嘱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往后,你们家安分些,别再惹是生非!若是不听劝,再闹出事端来,谁都保不了你们!” 若是以往,叶富贵必然满口答应,点头哈腰地一再保证,但,此刻,叶富贵什么都没说,仿佛没听见村长的话一样,抱着叶小米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孙村长见了他这模样,心中烦忧,长长叹了口气。他感觉,被关了半个月后,叶富贵似乎变了些,只不知是变好还是变坏。但愿,叶富贵是往好处变啊。 进了家门,一眼瞧见躺在床上的郭氏,叶富贵心中十分难受。他坐到床边,望着妻子,低声喊道:“媳妇,我回家了……我回来了……” 郭氏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眼泪也在那时淌了下来。这会儿,看到他憔悴又黑瘦的脸,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夫妻两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第二日,叶富贵又扛着锄头出门了。这一次,他一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其他人看到他,都躲了开去。就这么一路走着,叶富贵走到了公祠的原址。他望着空荡荡的场地发呆,好一阵子后,他开始锄起地来。 只见他用锄头挖了一个坑,又从怀里掏出一套小孩的衣服,痛苦地抚摸了一阵,将它放进了坑里,又填上土,拢成一个小土丘。之后,他又去附近转了一圈,找到半块烧焦了的木板。用石头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三个字后,他将它插在小土丘前。做完这些后,他坐在土丘旁的地上,盯着那木板,低声道:“花儿,爹来送你最后一程了……你给爹当了这十年女儿,爹也知足了。可爹对不住你,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去投胎吧,莫误了时辰……你这么聪明,下辈子定要投进个好人家,当个千金小姐,再嫁个好夫婿……这你得听爹的……咱就这么办……” “富贵,你这是做啥呢?又嘀咕啥呢?”一直跟着他的林三哥从树丛后走了出来。“你家的田都被水泡坏了,你不去整理,跑这里做什么?” “没做啥。就给我女儿弄个坟,立个木牌子,她才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咳,富贵,你说你……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给个妖孽做什么坟,弄什么木牌子?传到周叔公耳中,你又得挨打!” “你再说一遍!”叶富贵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揪住林三哥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他朝林三怒道:“那是我女儿,不是妖孽!你再胡说,看我揍你!” 谁印象里的叶富贵不是窝窝囊囊,没点脾气,更不敢跟人脸红的?林三哥不曾见过这样凶恶的他,立时害怕了,又挣不开他的手,只能辩解道:“哎哟,富贵,你骂我做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周叔公说的,他老人家说的还能有错不成?” 不提周叔公还好,一提周叔公,叶富贵就失去了理智,朝林三哥脸上就是一拳。 “周叔公周叔公!周叔公说是就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害我失去一个女儿!我家花儿死了!如今我要给我女儿拢个坟,还不让了?他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就因为他,我媳妇如今躺在床上,都动不了了!他说的算个屁!……我如今是恨不得杀了他!” “富、富贵……你、你冷静点……”林三哥被他吓得腿儿直打哆嗦,不敢喊疼,也不敢再刺激他。他怕叶富贵真跑去杀人。“这人死不可复生,你看开点……看开点哈!” 谁料,叶富贵还没去找上周叔公,周叔公自己却自己出现了。 “喊打喊杀,你这畜生,真是没救了!”周叔公忽然现身。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村长以及其他村民。原来,村民见叶富贵扛着锄头又不往他家地里去,便有那好事的去报告村长。村长领着人来又碰到周叔公,这一下,就都来了。 见了他,叶富贵甩过头,怒气更盛,额上手上的青筋暴露,却不说话。 “我如今就在你眼前,你倒是过来杀我啊!”周叔公刺激道。 有那么一瞬间,叶富贵真想抓了锄头过去给那老头用力打下去。可,在被关的那段日子里,他想了很多。他失去了一个女儿,可是,还有媳妇,还有小米,她们都得倚靠他。从前,他老想着不与人起冲突,当个窝囊废就当吧,处处忍着,处处让着,跟条狗似的,被人随便骂,随便打。可他们怎么回报他的?他们怎么对他的媳妇孩子的?他受够了,他不要再当窝囊废! 见他不吭声,周叔公讽刺道道:“哼,没用的东西!――叶富贵,这里是祖宗休息的地方,你也敢胡来?快把那妖孽的坟给掘起来,决不能让它玷污了此处灵气!” “你们谁敢动!谁敢!”叶富贵抓着锄头挡在坟前。 “谁敢动一下,我跟他拼命!” “给我挖!” 眼见有人靠过来,叶富贵怒喊一声,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那些村民怕被他伤到,便要后退。却听周叔公又喝道:“拿下他!” 相持到最后,叶富贵寡不敌众,被村民们制住。这次谁都保不了他,上回免掉的三十棍这次结结实实,正一下一下地落在他身上。 “爹!”出来寻他的叶小米眼见自己的爹被打的厉害,便跪在他身边,向四方叔伯长辈求情,让他们放过她爹。可任凭她怎么哭求,落在她爹身上的棍子一下不落。 眼看着叶富贵被打得渐渐没了声音,脸也伏在了地上,叶小米尖叫道:“不要打了,我爹要死了!求求……不要打了!我爹要被你们打死了!不要啊!”说话间,竟扑过去挡在他身上。 那负责打人的村民收手不住,狠狠一棍子打在她肩背上。只听得一声小兽般的哀嚎,叶小米歪下了头,眼睛闭着,嘴角流出血来。 “死、死人了!”那失手的村民丢开手中的木棍,腿软地跪坐地上,抱着头,不敢去看被他打死的小女娃。 “我杀人了,我杀了个娃娃……我不是故意的……” 事发突然,在场谁都被吓坏了。小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村长忙派人去请杨大夫,希望还有的救。 被派去请人的村民赶到杨家时,杨大夫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悠闲度日。听说死人了,他动都不动一下,还说:“人都死了来找我干什么?你找阎王去,死人归他管。” 那村民苦苦哀求道:“杨大夫,求您发发慈悲!去一趟,看看那娃娃还有没有救吧!求求您了!……我那兄弟他也不是故意的,本来只要打叶富贵,反正他那么大个人,打几下也死不了,可谁想他家小女儿突然跑出来挡了一下,我兄弟收不住手,才……要真把一个小娃娃打死了,我那兄弟一辈子都不会安生的……求您去看看,把她救活回来,我兄弟二人感激您一辈子!” “又是叶家的事?”杨大夫感兴趣地挑眉,望向屋里,正好听到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看你求得这么有诚意,好吧,杨某今日就做次好事,跟你看看去。” 杨大夫刚要起身,就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屋里的女娃娃走了出来,招呼也不打,直接往院门外去。 那村民看到她第一眼时,眼睛瞪得都快脱窗了,指着她离去的背影,哆嗦道:“她、她、她……” 杨大夫明知故问:“她怎么了?” “鬼啊!”村民尖叫着逃走。 这场景把杨大夫逗得哈哈大笑。返身进屋提了出诊用的医箱,他朝公祠原址走去。别人死活他是不管,但,要是他徒弟的家人,他还是可以去随便给瞧一瞧的。 ------------ 第17章 我偏不走了怎么滴 话说公祠那边,村长等人正等着焦急。因为等的越久,叶小米被救活的机会越小。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对大人严苛,对小孩却很宽容。 久等不见去请人的村民回来,孙村长猜测八成是杨大夫不肯来。人命关天,不容耽搁。于是,孙村长决定亲自去把人请过来。基于两家的交情,杨大夫还是会卖他三分薄面的。 离开祠堂要先下一个土坡,孙村长刚走到一半,却被迎面跑来的小女娃吓得瞳孔放大,嘴巴大张,满面惊惧。 那不是、那不是……他白日撞鬼啦?! 就在孙村长惊惧不已间,那小女娃很快与他擦肩而过,往他来时的方向跑去。孙村长僵硬地扭过头去,正好瞧见地上的人影。有影子?莫非不是鬼?那叶小花竟然没死?!疑窦丛生,孙村长也急忙往回走。 当叶西仪现身的时候,毫不意外,看见她的人都以为自己白日见鬼了。胆小的更是拔腿就跑,慌乱不堪。就连向来强势的周叔公也不禁后退。 叶西仪却视若无睹,她直接走过去,抱起叶小米,将她平放在地上,给她做人工呼吸,給她做cpr,将她所能记得的急救方法都试过。可是,没用,叶小米依旧悄无声息的,就像一个睡着了的布娃娃。 她将叶小米抱在怀里,额头贴着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滴湿了叶小米的脸颊。 叶小米,她这一世的妹妹,她唯一的妹妹,死了……明明小米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小米才八岁,连说谎都没学会,她的人生才要开始!叶西仪好恨,恨这个没人权、践踏尊严的时代,更恨自己毫无反击之力! 这时,孙村长也跟了上来。他不敢靠近叶西仪,便压低声音问道:“叶家侄女,你是人是鬼?你是不是没死?” “怎么可能没死!”周叔公惊惧,却又无法接受。“那么大的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她肯定是鬼!不,她是妖怪!” “那么大的火没烧死她,怎么会是妖怪呢?依杨某看,搞不好是神仙临世呢!” 话声方落,便见杨大夫也出现了。他走到叶西仪身边,从她怀中接过叶小米,对叶西仪说道:“记得第一回见面时,你竟然敢说你师父是庸医?!哼哼,今日,就让你瞧瞧你师父我医术何等高超。我杨世杰要留的人,阎王也不敢收!女娃娃,你给我瞧仔细了!” 说完,杨大夫将叶小米放好,翻看她的瞳孔,探她有无呼吸,又伸出两指在她脖颈处按压。然后,从医药箱中要出针包,取针扎入她的头部、心脏以及四肢。他的手法很快,眨眼间就把叶小米扎成了只小刺猬。施针完毕,他从药箱中拿出一只深蓝色的瓶子,盯着药瓶好一番摇了摇头,才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给叶小米服下。 做完这些,杨大夫对叶西仪说道:“女娃娃,这回你可欠了我大人情。你妹妹年幼,受不住杖击,伤及内脏。寻常法子救回来,也活不了多久。方才我喂她吃的,说是仙丹妙药也不为过,世上独那一颗,你去皇宫大内也翻不出来第二颗,唉,我真是舍不得……” 叶西仪望着他,眼神中充满感激。她低声道:“谢谢你,师父。我会还你……即使没办法再造出这样一颗药丸来,但,一定会有办法让我把这份人情还上!” “这还差不多。放心吧,为师一定找机会让你把这份人情还上。至于怎么还,为师暂时没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咳咳,还有,在你还为师这份大人情之前,记得先尊重为师我。以后,为师指东,你绝不可以往西。叫你闭嘴,你就得给为师不吭声!”想象着徒弟乖乖被他教训的没好日子,杨大夫觉得,这次好人做的真值。但杨大夫似乎开心过头了,以至于没发现,他徒弟可没点头或者开口答应他的要求。 “小米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小孩子身子骨柔弱,醒不了那么早。不过你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不信你去探她的鼻息,还有听她的脉。” 叶西仪依言而行,果然发现叶小米的呼吸恢复了,虽然很弱。 “让她先睡着,等药效充分发挥,她再醒来,到时候痛感也不会如现在般强烈。这是好事。” 放下悬着的心后,叶西仪想起一旁还有个叶富贵昏迷着。她不知道这个窝囊的父亲又为了什么事情被人打得如此凄惨,也仍旧憎恨着他的懦弱。一个人,如果连他自己都不为自己抗争,别人又有义务为他争取吗?他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帮助!为此,她完全可以漠视他的遭遇,而且,这样做也不会使她的心产生哪怕一丝的愧疚或者不安。但—— “师父,你也给他看一看吧。”她还是开了口。 毕竟是她寄居的这具身体的父亲啊,也是叶小米的父亲。她在心中这样劝说着自己。 懒惰的庸医听到她的请求,在抱怨徒弟给自己找麻烦的同时,也依言去救治叶富贵。 这期间,孙村长一直仔细看着杨大夫与叶西仪的互动,也确定了本该葬身火海的叶小花并没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良心稍安的同时,他心中更迷惑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娃娃,过分聪慧,又死里逃生,怎么看,都不普通。如果杨大夫没有出现,没有口口声声自称“为师”,那么,他会听信周叔公的话,把她当成一只小妖。但是,现在他没那么确定了。如果叶小花真是妖,像杨大夫那么有智慧的人,又怎么会收她当徒弟?叶家的事情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不信杨大夫没听见风声。难道,这叶小花不仅不是妖孽,还真是神仙临世? 因为心中的迟疑,是以,当周叔公下令要他们把小妖女抓起来时,孙村长并没有依言行事。其实他心中还暗藏着一层害怕的心思。历来,像那晚那样大的雷雨都要等到盛夏才会降临。但,关住叶小花的当日,雷雨突降,将他们村的田地淹了大半,以至于他们全村花了好几天去排涝。不管叶小花是妖还是仙,她活着,而他们水尾村历代祖宗的息身之所却化为了灰烬。这意味着什么?今日再见叶小花,他忽然就领悟了,也为此胆寒,那也许是老天对他们的惩罚! “孙智民!”周叔公愤怒地骂道,“你不去抓她,还要拦住我,是什么意思?你是我水尾村的村长,全村百姓的福祉都系在你身上,于今,你却要罔顾乡里所托,包庇纵容一个小妖女吗?” 孙村长有口难言。他不可能当众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当日的决定是几位长辈做的,把叶小花认成妖孽的也是长辈们,如果他这会儿告诉村民说,他们弄错了,那不是打长辈们的脸面吗?难道要让全村都跟他一样,为那冒犯了神仙的可能性而惶恐吗? “周叔公,你且息怒。听侄儿一句,这其中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会——” “你——你竟然说我误会了她?你是说,我做错了吗?孙智民,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孙村长有口难辩。他知道,周叔公盛怒之下,是不会听他解释的。 “看你们这架势,莫非要动我徒弟?”给叶富贵做了简单的治疗后,杨大夫很有兴致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他挑着眉头,双手抱胸,看着争执中的两人,撂下战帖。 “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但如今,女娃娃成了我的徒弟。你们要动她,得先看她师父我高兴不高兴!” 周叔公先是被孙村长逆了意,如今,又听到杨大夫刺耳的话,他心头的火更大了。 “老夫素来尊重杨大夫您,也敬佩您的医术高超。可,这是我水尾村的事情,事关我水尾村基业,不容外人置喙。我水尾村不欢迎不规矩的客人。杨大夫若想舒舒服服地继续住下去,便莫要插手此事,更不要为了谁强出头。” “这是——威胁?” “不敢。” 杨大夫别有深意地看了周叔公一眼,哼笑一声,接着清清喉咙,扬声对仍在场的村民说道:“我不让你们动她,除了她是我学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十分重大的原因,那可关系着整个村的生死存亡!” 他的危言耸听很快产生了效果,村民们的耳朵都立了起来,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难道你们不好奇?那天这女娃子明明被锁在了祠堂里,没有人去放她出来,祠堂也只有一个出口,可她却没被烧死,为什么? 难道你们不奇怪,杨某我脾气古怪,也不曾收过徒弟,全村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单单就挑她做我徒弟?这全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我看到有朵云彩托着她从熊熊大火中飘了出来。你们看,她全身上下,一点被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是凡人能做得到的吗?你们说,若她是妖怪,能逃得了天火焚烧吗? 我知道你们听了,心里会有多吃惊。我可是亲眼所见呐,心中所受震撼真是无可言表。上天将一个聪慧的神童送到了我家里来,其用意不言而喻,肯定是要我照顾她,帮助她成长。天意不可违,我必须照做,因此,我收她当徒弟,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话,我已经说完。如果你们还要抓她,打她,甚至杀死她,杨某抗争不过,也只能有负上天的旨意。不过,杨某问心无愧。而你们——将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只有等老天给出答案了。” 好吧,她师父除了是个没医德没执照的庸医,还是个大话精,谎话连篇。——叶西仪默默地给杨大夫又贴了个标签。 虽说是大话,但在场只有叶西仪知道真相。她不说,这个谎言就不会被戳破。因为,谁都不会擅自去怀疑一个像杨大夫那样的有学识有医术有社会地位的高尚人士会睁眼说瞎话。更何况,在皇权至上的社会,不论朝代怎么更换,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永远凌驾于世俗统治权之上,那就是天命。没人,包括皇帝,敢去违抗这种无形的力量。叶西仪活着,这就是证明天命存在的最有力证据。 尽管周叔公仍旧抱持着偏见与敌对的态度,尽管村民们看叶西仪的眼光形形色色,水尾村上下只能选择对叶西仪以及叶家进行让步。不再有妖女,水尾村多了个神童。也不再有任人宰割的叶家,因为他们家有神童叶小花,还因为叶富贵不再那么好欺负了。 事情结束的当晚,杨大夫忽然问了叶西仪这样一句:“现在,你还想夹着尾巴逃走吗?” “你知道?”叶西仪很吃惊,因为她不曾对杨大夫说过她要离开的打算。她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可是杨大夫看出来了,却不曾问过她。甚至,对于那一晚她如何逃离火灾,他也不曾问过。他收她为徒,让她留在他家里,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曾经非常想,甚至,无法接受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 “可是你还是决定留下来,没有逃走。” “嗯。” “你得罪了很多人,他们可以再次整死你。这次可以说你是妖女,下次,也是什么非死不可的名目。你不怕吗?” “正因为得罪了那么多人,才把我留了下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亡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可怕。”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低头,可是,那些人将她的头强按进了泥里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杨大夫叹息,不知为何神色黯然,却笑道:“徒儿,你比为师勇敢。若是为师,必然逃得无影无踪,从此——不再回乡……话说回来,今天你答应为师的事可千万要记得。往后,不许跟为师顶嘴,不许质疑为师的话,不许……喂喂,你这孩子,那是眼神?喂,为师话都没讲完你竟然敢走?不孝徒儿给我滚回来!啊……气死为师了!” 总之,叶西仪又回到了叶家,又当回了叶小花。更确切地说,她决定回到原点,去改变一些东西。而在将叶小花变成真正的叶西仪之前,她选择了蛰伏。 ------------ 第18章 预谋复仇中 风波平息,水尾村恢复平静。表面上如此,但大家私底下都在观望,都在等叶家的反应。而遭受了一番无妄之灾的叶家并没有如某些人预料的那样,做出报复之举,或者,搬离水尾村。甚至,当在这一事件中背负了极大责任的孙村长去探望他们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责难。叶家宽容而温和的做法十分明智。他们的坚强与忍耐使他们很快又被村里接受了,并且,开始受到村里的尊重。因为,他们家的女儿成了杨大夫的学生,对村里人来说,在她之前,这是无法想象的。也因此,他们接受了叶小花是个神童的事实。 祠堂事件结束后,决定留下的叶西仪依旧住在杨大夫家,跟随他学习。叶家的那三个病号,托了叶西仪的福,也受到了杨大夫的救治,花了大概两个月,身上的伤病都好了。每个月里,叶西仪会回家看几次。事后,她知道了叶富贵被打的原因,也看到了他的变化,也许还达不到她的要求,但叶西仪还是决定原谅他,并给他机会彻底转变。也正是她,告诉叶富贵他们不要表现出怨恨的模样,不要主动去提村里对他们家的亏欠。 以德报怨?哈,她叶西仪可不是那样的人。她信奉的是公平原则。欠了她的,绝对要给她还回来!但这次劫难也告诉了她一些道理。她是傲,却不是不会变通之人。这次风波,归根到底,是由她的锋芒毕露造成的。她太理所当然了,时空转换后依旧是叶氏总裁的做派。但在这里,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她依旧永远不会低头,但可以选择适时的沉默。她想要报仇,但目前她能掌握到的卡牌少之又少,所以,她要打好手中的每一张牌,才能赢这一局。 通过调查,叶西仪初步了解了头号敌人周叔公的资料。周家是本村的一个大姓,跟孙村长所在的孙姓旗鼓相当。周叔公是周家的当家,在村里十分有分量。水尾村虽然有村长,但依照旧制,出现重大而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例如先前欧夫子被气走一事,会请村里主要几支大姓的当家开会商议后下决定。但这仍不足以让周叔公在一众长老中占据优势,并抓住这个村的杀伐大权。真正让他在村里横行的筹码来自于他的儿子们。 周叔公有五个儿子,其中三个跟他在村里务农,另两个,一个在城里以及临县开了七家米铺,另一个在临县的官衙里干活,听说,还颇能在那一县的官爷们面前说上几句话。那个开米铺的儿子在村里很有名。因为水尾村交完皇粮后,若有人想出卖多余的粮食,都会卖给他。显而易见,有权,有钱,狗也仗起人势。虽然在前世见惯了大世面的叶西仪看来,都是不入流的资本,但在水尾村这样的小山村里,这样的资本足够雄厚了。 叶家想要报仇,不可能指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周叔公是个有威望的长者。这样的老人即使犯了错,也不会有人去指证,更不会被追究责任,否则,反会被斥责为大逆不道。更何况,他口口声声是为了全村的福祉着想,就算做得略有些过分,也是为了全村啊,又怎能怪他?而叶西仪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构写整套的说辞,以证明这个周老儿是个妖怪之类的祸害。这太傻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要报复周叔公,很简单,只要令他失去所倚仗的势力,他在村里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也就是说,只要她砍掉了周叔公的“两条腿”,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月前那场暴雨将叶家的田地全淹了。这期间,郭氏卧病在床,叶富贵被关,那些田地自然无人照顾。等叶富贵的身体康复时,去到地头一看,那些庄稼早被泡烂了。今年的收成算是全没了,但叶家还要吃饭,并且,再过一个月,粮食收获季节到来,收皇粮的差役也会随之而来。叶家交不出粮食,只能用银钱或者布帛抵债。时间紧迫,叶富贵决定,先不管地里的活,他要跟媳妇去城里找活做,挣现成的钱来应急。心头有了主意,他很快将那想法告诉了叶西仪。经了一场无妄之灾,他整个人都沉稳了很多,也知道女儿比自己聪明,所以,有什么大的事情都会找她商量。 叶西仪听了,没有反对。她告诉叶富贵,他去城里打工正合她意,但,他要按照她说的方法去找活干。叶富贵不明其意,仍是答应了。 将家里、田里收拾妥当后,叶富贵夫妻开始进城干活。因为做的都是零碎的杂事,他们每日仍要回家休息。通常,夫妻两会在城门口分手。郭氏去找女人家做的活,而叶富贵则牢牢记着女儿的吩咐。 进城第一天,他去码头找活做,帮忙搬运货物。水尾村靠着的这座县城名叫琅轩城,本不是什么物产丰富、人杰地灵的名地,但因为城里住了大户简府,这地儿也跟着兴旺起来。因为走陆路成本贵,又不安全,这城里进出的货物十有八九都走水路。因此,叶富贵很容易就找到了活做。 干活间隙,他一直没停着,到处找人聊天。因为他那一副乡巴佬进城孤陋寡闻的呆蠢模样,工友们很愿意给他讲城里的奇闻异事,上至县老爷乌纱上有几根羽毛,下至这码头哪里的水最深,都如豆子般,随着闲聊倒了出来。叶富贵很认真地听着。晚上回家后,他就立即去找女儿,把一天的见闻都告诉她。 在码头搬了十来天货物后,叶富贵对码头什么区域停了谁家的船也摸了个清。这时,叶西仪让他离开码头,想法设法进入简府。初听到时,叶富贵并没有答应她。因为这简府正是之前叶小花被卖去当丫鬟的那户人家。因为女儿差点死在那,叶富贵对这简府十分反感。叶西仪却告诉他,他非去不可。 “我让你去那简府,又不是让你卖身去做仆人。我也不可能让你去做仆人。你不是说,简府最近在翻修院子,临时需要人手帮忙挖土砌墙之类的吗?你就去应征这类活,而且,一定要应征上。等你进了简府,你要仔细地看,仔细地听。然后,每天回来告诉我你看到的听到的。就跟之前一样。” 叶富贵仍是气闷,但心中隐约猜到女儿定是在谋划着什么,还是依言去简府找了短工做,也如愿进入了简府。 最近,简府确实实在翻修院子,据说府上要来贵客,怠慢不得半分,简府当家老爷子下令,把客院整修并扩大,务必让即将到来的贵客满意。作为这批临时工中的一员,叶富贵的工作是砌墙。虽说他家是土坯房,但村里也有不少砖瓦房。村里盖房子多半是要靠自家动手。要是人手不够,就请亲戚好友以及要好的乡邻来帮忙。叶富贵之前的性子搞得全村有什么大活累活都不会忘记他,自然令他没少去帮人建房子,打地基,挑砂石,砌墙,甚至,安房梁盖瓦片,他都会。按说这么热心地帮人,总得个好人缘吧?可他偏是吃力不讨好。真有够倒霉的。 因为不喜欢简府,叶富贵干起活来心里疙瘩着,只觉得没劲。更让他难受的是,这简府家大业大规矩也大,下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哪一院的丫头小厮就得呆在那附近,顶多能去厨房。前厅绝对不可以轻易靠近,出府必须走后门。这些规矩在他进来干活的第一天就被反复告知,听得他都要吐了。索性他也就在那府里干了两日活,墙砌成了,他也跟着被辞退了。当然,工钱半分没少拿到。但他进简府又不是奔着挣钱来的。他是要进去打探消息,可他就只能呆在施工的院子里,平日里除了负责监督的一个简府管事,再没有他人出现。因此,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收集到什么消息。然而,叶西仪却不这样认为。 “你是说,那负责监督你们干活的简府管事跟你们工头喝酒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位客人从京里来,并且只住一晚上?” “对。那管事的喝了好几杯酒,跟工头聊得很开心。可他说了那句后,任人怎么问都不再提了。我当时就奇怪了。你说这大户人家怎么想的?他家那院子可漂亮了,跟皇宫似的。为了一个只住一晚上的客人,折腾来折腾去,这到底图的什么呀?” “只住一晚,却令主人家如此紧张,显然,简府要招待的客人很挑剔,并且,很有身份。又是从京里来……你知道那位客人什么时候到吗?会不会在夏收前?” “这就不清楚了。要不,爹去给盯着?” “这倒不必。不过,你还是照旧去城里找活做。这次,你随便去找一家比较大的米铺,注意米价以及他们的……额,每天卖多少米,以及进多少米。每天回来前,再去市场转一转,看看青菜、蛋和肉类的价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听米铺里都在说些什么。” 叶富贵的这一趟简府之行果然没有白去。他带回来的消息使得叶西仪心中的想法逐渐成型。虽说有了计划,但,光靠叶富贵,她的计划仍无法实现。于是,她去找杨大夫帮忙。 叶西仪要报仇的心结,杨大夫看得一清二楚。鉴于他也讨厌那个周老头,又是爱惹事的,难得的没唱反调,主动答应配合徒弟的行动。 得了他的答应,叶西仪开口便问:“师父,你是不是很有钱?介不介意请徒儿吃顿饭?” ------------ 第19章 造谣偶遇简二爷 与琅轩城紧邻着的县城名叫宝梁城,规模与琅轩城相当,也算繁华。这宝梁城是个农业重镇,产粮多。这也是宝梁一名的来由。 位于城中的宝梁酒楼是城里最好的酒楼。菜品丰富,虽说价钱略贵些,一般富户也负担得起。因此,每日生意都不错。 这一日,宝梁酒楼的跑堂小二从门口迎进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大的是四十上下的大胡子,小的则是十岁左右的女娃娃。 那跑堂小二十分活络,招呼起客人来十分周到。给他们介绍完菜品后,等客人点菜下单的时间里也一刻没闲下,找话跟他们闲聊着。 “两位看着不像我们宝梁城里的。敢问,是打哪里来?” “不是你们城里的,肯定是打外地来了。”满面胡子的汉子一看脾气就不太好。他猛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模样,口气很冲。 那小二又不是第一天做这活儿,什么脾气的没见过?当下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我们宝梁城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只一点不好,夏天太热。您这时来,也真是不凑巧!两位是路过呢,还是有事要办?若是问路找人,您不妨说一说,也许小二我能帮得上。” 大胡子听了,侧着身子,斜睨他,说道:“我来这里办事的。照你方才所讲,显然你对这宝梁城懂得很?” “哪里,哪里,小二我不过是对那跑腿打听的事情比较在行。” “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我来你们城里,打算在此做生意。” “原来是位财神爷呀!您来对了,我们这,东西多,您想做生意,有货有市,保准大发!敢问老爷您是做哪一行的?” “我家的产业比较多,不过,我打算在你们城里开家米粮店,想租个门面,你给我介绍个旺铺如何?” “一看就知道老爷您家大业大,果真被我猜中了!虽说,小二我十分欢迎您在我们宝梁开店,但是,小二我做人最讲良心,因此,我想给您讲几句不太中听的话。咱宝梁啊,做别的生意还好说,但是这米粮店嘛,城里已经有十来家了,还有几家特别大的,大家都习惯了去他们店里买米粮。因而,只怕您店开起来后,不太好做生意啊。” “你这小二,管的可真宽,大爷我自做我的生意,要你管么?难不成你觉得大爷我的店开了就会立即倒了不成?” 大胡子开口就将小二骂了一通。小二陪着笑,心里却啐道:呸,不识好人心! “你这是在质疑大爷我做生意的手段吗?”大胡子依旧不依不饶,还有越说越上火的趋势。“我告诉你,大爷我在你这开店,才不是要卖给你们城里的吃。大爷我只不过是借你们宝梁这只母鸡生蛋。等大爷我收够了米粮,大爷我就把货卖到江北去。稳赚不赔!”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大爷,恕小的愚昧,那江北也不是不产梁的地方。大爷收了大批米粮,运过去要怎么卖掉?” “难道你没听说,江北闹水灾了?你没见城里多了很多乞丐?那都是从江北流过来的。大爷我在京里有人,能耐着呢,打听到了个大消息。户部,知道吧?管着钱粮赋税的地方,那里头的官儿说了,江北今年肯定要大面积减产,皇粮都不一定能收齐。更糟的是,户部的存粮出现了问题。我不妨再告诉你――”大胡子示意小二将耳朵凑过来,“我是从隔壁的琅轩城来的。琅轩城里的简府,知道吧?他们家日前来了个贵客,就是从京里来的。就住了一晚,谁都没见着,立马又走了。之后,码头上就多了很多艘运货的船,都是简府的。不用想,那客人一定给简府带来了什么消息,才让他们做起了准备。不过,你一个整日跑堂,给人端茶倒水的,必然听不懂这些。这也不奇怪。哎,算了,你看起来也不靠谱,我着急做生意,也不用你帮忙介绍了。我自己找去。” “哎哎,大爷说的是,大爷说的对……”小二连连应诺,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敢问大爷可点好菜了没?” “你问她。”大胡子朝女娃娃努了努下巴,示意小二去问她。 小二听了心底不高兴了。让个小娃娃点菜,能点什么好菜?八成让他上一盘子的糖糕!但他听了小女娃接下来报的菜单后,笑的合不拢嘴。 “红烧赤贝,白扒鱼唇,八宝兔丁,鲜蘑菜心,杏仁豆腐,薏仁米粥,先上这几样吧,有好茶也给上一壶。” “哎呀,真看不出,小小姐是吃里的行家呀!您点的,都是我们酒楼的镇楼菜式。好咧,您点的我都记下了。稍等,一会儿就给两位送来!” 等小二一离开,大胡子立马凑近小女娃,眼神凶恶地咬牙道:“好徒弟,花起别人的钱来,你可是一点都不手软呀!你刚才点的那几个菜,加起来就要二十几两银子!” “师父舍不得了?”小女娃眨眨眼,镇定自若。“既然师父如此抠门作风,又何必勉强自己答应徒儿呢?况且,如果点的菜上不了台面,叫人怎能相信您家大业大的身份?最关键的――”伸手指向悬挂着的一列菜牌,继续说道:“我只认识我点的那几道菜的名字。” “你一定是故意的!” “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师父就如此心痛。那之后去租铺子,师父又该当如何啊?” “为师当然――不会心痛那租铺子的钱!”语气一转,大胡子奸笑道,“为师只答应请徒弟你吃顿饭,并没有答应帮着出租铺子的钱。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为了咱师徒的和睦着想,乖徒弟,往后租铺子的钱,是多少两便多少量,徒弟一定要如数还给为师,还有那三分利也莫忘记了。” “师父,你怎么这么市侩?”小女娃讽刺道,“闻闻看,你浑身好重的铜臭味。难道,师父以前是经商的?” “嗟!谁耐烦做那整日数铜板的无趣活?”大胡子满脸不屑地否认。“你师父我以前是――你管不着!偏不告诉你!” 小女娃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猜到他身上藏着秘密。但谁没有秘密?连她自己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去窥探。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件好事。刚才,她也不过是顺口一提。 大约半个时辰后,跑堂小二满面笑容地将这两位客人送出了酒楼,请他们走好,并表达了热烈欢迎他们再次光临的殷切期盼。 大胡子跟小女娃出了酒楼,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酒楼对面的巷子里,隐藏行迹,观察起那小二来。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看见那小二笑脸迎向一位穿着赭色差服的中年男子,又听到他对男子邀功似的说:“周爷,您先前不是说有位做米粮生意的弟弟吗?我方才打探到了个大消息,保准对您弟弟的生意有大用处!走,咱们里面说去……” 待那两人的身影没入酒楼内后,大胡子跟小女娃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如前所言,去租了个商铺。之后,他们便往城门去。 路上,大胡子问小女娃道:“徒儿,这样就回去了?”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杨世杰与叶西仪师徒两。 “消息递了出去,事情也办完了。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 “你要递消息给周家的儿子,直接找人告诉他不就完了吗?何必要通过那小二?万一,他没想着要将消息告诉周家的儿子呢?你岂不是白做了这许多事情? “师父,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其实,来之前,我已经找人观察过周家这个当差的儿子的行为习惯了。发现他经常来这家酒楼吃饭,跟刚才那个小二很有交情。那小二也是出了名的包打听。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把消息带给周家儿子。况且,这样做,以后就算周家要找人算账,认出你我,又有什么证据?那小二自己听风就是雨,又怎能赖我们?” 杨世杰啧啧称奇道:“我徒做起坏事来,手脚还真是干净!不过,为师还是想不明白,就算周家儿子听到了那些消息,又一定会如你所料行动吗?” “为什么不?在商言商,唯利是图。况且,我们所提供的消息,半真半假。江北确实闹了水灾,宝梁跟琅轩两城都有许多来自江北的乞丐流入。简府也确实有客人来访,他们家在码头停泊的船只也比以往多了很多。咱们刚才租的铺子也在。这些消息,都是真的,都可以查证。但假的消息,却无法查证,或者,没有时间等他们去查证。从这里到京城,多遥远。户部那种地方,又是平常人可以探询的吗?皇粮如果收不齐,地方官瞒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大声张扬?想丢官吗?如果户部存粮不足,也不会放出消息来。扰乱了民心,灾民很容易去抢粮,出了乱子谁负责? “虚虚实实,确实令人无法判别。” “怎么会无法判别?如果周家没有利益熏心,一定可以从这些消息中找出有瑕疵的那一条。” “哪一条?” “以师父的聪明才智,又何需徒弟明说?” “哎,对,以为师的聪明才智,确实不需要你明说!你可千万别多事地说出口,哼!” 杨大夫甩袖,大步往停着他们马车的地方去。琅轩城跟宝梁城距离不短,因此,师徒两租了辆马车代步。他坐上车辕,又催叶西仪快上车。等她坐到自己旁边,一甩马鞭,架起马车往回程方向走。 一路上,师徒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他们走了大概半程路时,发现路上有一辆马车坏了,停在路边。依照师徒两的脾气,肯定不会凑过去帮忙。他们也确实视而不见,正打算就这么走过这段路时,却被人拦住了。 “冒昧拦下座驾,实在对不住。”对方作揖道歉。“敢问二位可是往琅轩城去?” “我们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快让开,别堵在那浪费我们的时间。”杨大夫不耐烦地对车下的人道。 对方面上有些不快,还是忍住了,继续谦恭道:“还请您见谅!我家的马车坏了,但我家老爷着急回家。若二位是往琅轩城去,麻烦带我家老爷一程。到了地方,我家老爷自有重谢。” 杨大夫烦他墨迹,难听的话又连续蹦了出来:“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带你家老爷一程?车坏了,难道你们老爷的腿也坏了?让他自己走着回去不就完事了?要是走不回去,看你如此忠心,背着你家老爷回去。你看,这么多解决的法子你不用,非得麻烦别人,你这人的品性这么差,不知道什么人家如此没眼力,用你这样的下人?” 这时,从坏了的马车那方走过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他挥挥手,示意那拦车之人退后,开口道:“我家下人不懂事,冒犯二位了。我是琅轩城简家的二子,简慨。” 简家二子简慨?师徒两对视一眼,那不就是琅轩简府的二老爷吗? ------------ 第20章 师父是早已死去的人 知道对方是简府之人后,师徒两的眼神就不太自然起来了。这简府刚被他们利用来诱使周家入局,转头就碰上了,这也太巧了吧?而对于叶西仪来说,除了不自在,她更有些害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晚上,她分明听见简府的管事说叶小花卖给简府当十年丫鬟。但叶小花进去只干了一个月的活,就不知道什么原因病死了。虽然因为她的到来,这个身份得以维持下去。可是,也正因为这样,“叶小花”没死,那她跟简府之间存在的契约关系,会继续生效,而实际履行者却是她叶西仪。也就是说,只要她还活着的消息被简府知道,那他们可以随时把她抓回去,让她继续履行契约。 因为这一层担忧,叶西仪悄悄往车里退去。但那简家的人似乎没认出她来,这也让她渐渐放下心来。 车下,简慨继续说着:“若非事出紧急,也不好意思打扰您。家父病了,需要宝梁城高家的宝物入药,我便亲自去取,不曾想回来到这里,我家的车却坏了。简慨忧心父亲的身体,归心似箭,才冒昧上来求助。也请这位兄台借个方便,简慨不胜感激!” 稍微善良的人听到简慨这么说,一定会感动于他的孝心,并提供帮助。但杨世杰是谁?见死不救的庸医啊。他才不会做那免费的好人。正要拒绝,却见简慨手上多了锭大约十两重的金子,并将其递向他。 “些许车资,请兄台笑纳。” 不免费的好人,还是可以做一做的。杨世杰毫不客气地接过金子,示意他上车。 简慨松了口气。那管事连忙过来帮他上车,自己也要上去,却被杨世杰一鞭子打远。 “我只答应带你家老爷一人,你凑上来做什么?”杨世杰冷言道。 “这位兄台,要不,我再给你一锭金子,你把我家的管事也带上——”简慨说着,又掏出一锭金子。 谁知,这回杨世杰却不收,还十分不耐烦道:“我看他不顺眼,不想他上我的车。你再啰嗦,也给我下去。你当我很稀罕你的金子不成?” “兄台的车,自然兄台做主。便依您意思行事。”简慨看出了这大胡子的脾气,朝那管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事。再拖下去,只怕连他也搭不上这车。 杨世杰一扬鞭,抛下简府的一干下人,马车继续上路。路上,杨世杰师徒两对人爱理不理。为免尴尬,简慨便主动找话题聊起。 “得了兄台帮助,还不知您高姓大名。可否不吝赐教?” “姓杨,名某。” 杨某?哪有人叫这样的名字?简慨心知他不想说,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原来是杨兄。车内那位是您的女儿吧?令千金看起来乖巧可爱——” “哈,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夭寿女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啊……”简慨又是一阵无言,心想,这大胡子的性情真是古怪透顶。 “原来是我误会了。”简慨抱歉道。为了缓解气氛,他又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不知杨兄是做什么营生的?我简家做生意的,专做瓷器生意,不知杨兄可有听说过?” “你这话未免过谦了吧?谁不知你们简府的瓷器,都卖到宫里去了。尤其是你们简府出产的琉璃器具,深受太后喜爱,引得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争着抢你们简府每年送进宫后留下的那为数不多的几件精品。不过,你们家做的琉璃器具确实精美,杨某也十分喜爱。”说到心爱之物,杨世杰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人也变得比较容易亲近。 “杨兄过奖了!我见杨兄如此熟悉这一行,莫非也是做瓷器生意的?难不成咱们是同行?” “杨某嘛,勉强算个大夫。” “原来杨兄是济世救人的大夫,失敬,失敬!唉,日前,家父被些许杂事烦扰,忧虑过重,以至病倒。今日听闻杨兄是位大夫,想必医术了得。不知可否向您讨教治这一病症的法子?” “此事简单。你父亲既然是被烦心事累到,就不要让他再烦心,把那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消去他心中的郁结,他的病自然好了。以你简府如此大家业,人参燕窝定是随便买,随便用。你把那些养身的东西给你父亲日常用着,经常带他去散散心,专做让他开心的事,保管他面色红润,体健如牛。” “对症下药,正是如此。简慨多谢杨兄赐教!”简慨朝他作揖致谢,又笑道:“不瞒您说。我见杨兄对京城如此熟悉,医术又精湛,不知为何竟想起一个人物来。那人正巧也跟您一样姓杨,是京城大族杨家的嫡长子,二十年前御笔钦点的状元杨奇。说起此人,实在了不得!出身贵族,又少年得志。文才蜚然,又风度翩翩,更学得一身好医术,曾获诏入宫,治好了太后那令众太医束手无策的痼疾。简慨不才,同此人一届应考,也曾于人群中见识过他的机敏辩才,实是令简慨佩服不已。可没过几年,杨奇因罪被流放,前些年听说不幸病死在边地。唉,一代英才,风华正盛,可惜了!” 杨世杰听了他这番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道:“有什么好可惜的?那杨奇多嘴多舌,惹祸上身,活该被流放,活该病死在路上!——你那么喜欢聊天?话那么多,不如你来驾车?杨某赶车赶得疲乏了,要不换你来?” 简慨见他脸色不豫,不知自己何处说错话,心想此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立时噤声,不敢再多言。此后,三人一路无话。 等马车走到琅轩城门不远,杨世杰二话不说,立时把简慨踹了下去,一扬马鞭,架起马车飞快地朝水尾村奔去,把车内的叶西仪颠簸得晕头转向。 回到家后,杨世杰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几步跨进房门,却是坐到哪里都不如他意,直恼得他把桌椅拍得砰砰作响。最后,他站到了窗前,看着远处的高山,渐渐安静了下来。 叶西仪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里,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杨世杰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为师时常觉得,徒儿你聪明得可怕!呵呵,说说,这一回,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眼前,分明还是那满脸胡子的师父,但此时,在叶西仪眼中,他的周身充满了一种疏离之感。 “师父本名杨奇。” “呵呵……还有呢?”杨世杰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十分幽冷。 “杨奇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杨世杰听了,哈哈大笑,可那笑又被他倏然收住。 “徒弟,你把什么都看得通透。你很聪明,比为师当年还要聪明。在遇见你之前,为师根本无法想象,世间会有你这么聪慧的孩子存在。可惜,可惜,你有个致命的弱点。你习惯了直言不讳,理所当然地把事情讲出来,你以为,那就是正确的吗?——你知道,为师当年是因为什么惹祸上身吗?为师的这张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你还想当我杨世杰的徒弟,你就把今天听到的话通通忘掉,听明白了吗?” 听了他的话,叶西仪沉默片刻,然后答道:“如果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我的师父,那么,你就是杨世杰。我承认的师父只有一个,那就是杨世杰。此外,别无他人。” 接下来,师徒两相对沉默。最后,杨世杰叹息一声,从壁上取了酒葫芦,跨出门去。当夜,他喝得烂醉。隔日日出,师徒两如常般相处,并没有产生任何芥蒂的模样。 时序进入七月,夏收如约而至。水尾村的村民们抓紧收割了稻谷,脱粒晒干。整饬完粮食,收皇粮的也到了。村民们心疼,但也没法子,将一筐筐的粮食挑送到差役手中。差役按着簿子上所载,一一点收完毕,在村长的恭送下,舒心地离开。那帮差役前脚刚走,周家米铺收粮食的管事跟伙计后脚就跟到了。这本是常事。今夏却又有些不同。因为城里简府的活计也下乡来收购粮食了。 一个村里,余粮不多,能拿出来卖的更不多。可这同时有两家来收,这就有些难倒乡里人了。依风俗,自然是卖给同村的周家的。可简府似乎十分着急收到粮食,价钱抬高了两文钱。这周家一看这架势,也没卖简府面子,也跟着抬价,又比他们多出两文钱。两家来收粮的管事都着急上火了,气对方非得跟自己对着干,这脾气一上来,人就容易犯拗。就这么半天的功夫,互相竞价到最后,平日里一斤稻谷最多三十文钱,如今竟涨到了四十五文钱。这不灾不旱的,粮食竟然卖到那么贵,甭管收粮的商家怎么想,总之,卖粮的农民乐坏了。不止如此。听说周家跟简府互别苗头给僵上了,收完了水尾村的,也一起赶到别地去收,又是一番闹腾。 粮农喜了,叶西仪却愁上了。这简府怎么也收起梁来了? ------------ 第21章 功败垂成咱不种田了 在叶西仪的计划中,江北水灾的消息会令专营米粮业的周家起倒卖之心,这时,她再以简府来客、码头泊船等信息营造简府也要倒卖粮食的假象,使周家更确信江北可发灾难财,从而大肆收购米粮为倒卖做准备。也就是说,简府在这一事件中只是谣言的一部分,并不会参与到事情中来。这也是她所指的那一条有瑕疵的消息所在。 她如何肯定简府不会参与倒卖米粮?很简单。简府如今的当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管理简府的生意超过四十年,简家没有丝毫落败的迹象,这足以证明他是个成功的商人。而像他这样一个需要守成的长者,一定会十分谨慎,对于不熟悉的行业,绝对不会轻易插手。也就是说,就算江北真的闹粮荒,简府也不会做起米粮生意。周家却正好相反。 琅轩跟宝梁都是产粮区,百姓的口粮基本可以自足。米粮店的主要顾客就是城里的常住居民。也就是说,他们的顾客群是固定的,也是有限的。周家在在琅轩和宝梁已经拥有七家米店的情况下,仍在准备开第八家店。显然,他们想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甚至,霸占这一区域的市场。前世的经历让叶西仪深知一个道理,成功的商人会从传闻中获取很多信息。对商人来讲,信息是最宝贵的资源。掌握信息的时间点,更决定他们的生意的成败。与此同时,一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一个冒险家。周家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传闻。但是,与其花更多的时间去赚钱,他们难道会不愿意趁着灾难发一笔? 因此,江北水灾后不久的夏收里,周家一定会在重利的诱惑下开始大规模收粮。他们的野心有多大,欲望有多重,他们的沦陷就有多深。周家的流动资金很快就会被套牢,当他们自身的资金不足以支持他们的收购行动时,紧随而来的资金缺口会促使他们求助于钱庄,也就是向古代银行贷款。而为了获取大量的贷款,周家只能以商铺等不动产作抵押。他们的资金缺口越大,抵押掉的不动产越多。如果没有第二方力量介入,周家收购大批粮食后运到江北去倒卖,确实获利巨大。 谣言生效,周家入局。周家收粮后,叶西仪捏造的第二个谎言,那就是户部存粮不足一事,也会随着时间不攻自破。因为她所预想中的第二方力量一定会介入。无论什么时代,当灾难出现时,人民吃不上饭,政府一定会调派大批的粮食去应急。虽说今年江北闹水灾,但那也是十年未曾遇到过的。难道十年时间还不够官府储备物资?官府办事一定会拖沓,但那赈灾粮最迟也在一个月后运到。官府大规模放粮,民间的粮价在短暂的暴涨后一定会被压回去。也就是说,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的问题。但周家运梁到江北,同样也存在时间差。因为他们要收粮,还要运送。就算让他们比官粮早几天到,这一时间差也不足够卖出他们收购到的大批粮食。周家卖不出粮,还不上贷款,只能破产。 所有步骤都如她所预期来进行着。周家入局,周家收粮,但简府这个意外,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真被她不幸言中,户部调不出赈灾的粮食,而简府那位贵客给他们带来的消息正是这事?三代专营瓷器的简府也要涉足米粮业了吗?更可怕的是,没有官粮介入,她的计划,根本不会成功! 耗费了钱财跟人力,让她等待了这么多天,却要失败了?这让她怎么接受?思虑重重下,叶西仪的情绪变得暴躁。尤其当她与周叔公不期而遇,而对方又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时,她就更气愤。 周叔公正忙着到处炫耀自己的儿子即将做成一单大生意,他们周家将变得更富有。除此之外,他还处处打压叶家。举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日前,孙村长在夏收后重新统计田地数目,发现一些无主田地。所谓无主田地,也就是主人死去后没人继承,又暂未充入村中资产的田地。本性仁厚的孙村长一直记挂着自己害叶家上下都受罪的事情,等他看到这些无主田,便起了补偿的心思,想将一些田地分给叶家。村里大部分的主事人也都表示同意。但到了周叔公那里,这事情又被他一口否决掉了。他的理由很简单,村里分田地都是按男丁数来算的,叶家这一代一个男丁都没有,凭什么分给他们?这样对那些同样没有男丁的家庭又岂算公平?都闹着来分地,村里拿什么去应付?这事儿没有先例,孙村长找不出依据跟他辩驳,也只能没脾气地消了那心思。也因此,他愈发觉得亏欠了叶家。 从叶西仪的反常表现中,杨世杰看出了眉目,猜到她的计划估计是失败了。他没有安慰她。他们从来不是这种矫情的师徒。他甚至嘲笑她,讽刺她,天天提着她为了这个自以为是的计划欠了他多少钱,却从没有催她还债。他以师父的身份,把她指使得团团转。又因为叶西仪学得太快,他很不爽,又教她学琴,画画,下棋,甚至,射箭?! 凭叶西仪那小胳膊小腿的,能拉得开弓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射箭,还得中的,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叶西仪很不情愿,因为她不觉得自己有学射箭的需要。她是个商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打算继续经商。等她年纪再大些,她就开始做生意。一个商人,学射箭干什么?一把弓箭也挡不住十个匪徒的袭击!但她的师父就是这样恶劣。如果她不学,他就嘲笑她没胆子,没用。等她开始学了,射不中靶心,她师父又要拿她当活靶,往她头顶上放个果子,他却站得远远的,拉弓就射,完全不顾及下他的小徒弟的心灵会不会因此产生阴影。每当叶西仪听到头顶上果子中箭掉落的声音时,她都气得牙痒痒。但她那样的胆子,根本不会惧怕太久。等时间一长,她师父再搞这套把戏,她睁着双眼定定地盯那朝她飞来的箭,面不改色。 生活中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经心,因此,她心中对复仇计划失败的介怀也很快被消去了。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这一次失败了,她还是会再找机会算计周家。她一定要让周家破产! 日子依旧要过,叶家的贫困面貌依旧等着她去改变。叶家的田地本就少,本有机会多分些,又被周叔公阻挠。因此,靠田地来改变叶家从来都不可能。从一开始,叶西仪就明白这个道理。她一直在想着法子。最后,她决定,既然不能依靠叶家的资源,那就用她的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她不会种田,但她会做生意。但这时做生意与她当总裁时又有很大不同。一个公司的老总更多的是对整个公司进行管理,对大的方向进行掌控,因此,她做的更多的是签字、出席会议、听取报告、以及下达命令。一单生意在报到她那里之前,她的手下已经帮她做完了一切前期工作。可是在这里,她只有自己,顶多再算上叶家另三口人,他们四个人,却要做一整个团队要做的事情。再者,她对这个世界不熟悉,而另外三个,叶小米才八岁,叶富贵跟郭氏一辈子都在种田,叶西仪想从他们那里借力,还得手把手地从最基础的东西教他们。 一开始,叶富贵心里是不赞成的。他想着自己是庄稼汉,什么都不懂。之前是因为皇粮的事情,迫不得已才将田地落荒。现在问题解决了,他得重新整好田地,为种下一季粮做准备。可他一瞧见女儿冷冷的脸色,又不敢吱声了。而郭氏劝他放宽眼界,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种十辈子都脱不了贫,反不如跟女儿试一试。他们女儿今非昔比,是跟杨大夫学习的,肯定比他们懂得多,跟着她做,肯定比他们瞎辛苦要有用的多。听了媳妇的话,自己又好好想了一番,叶富贵看着米缸里女儿送来的米,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先不种田了。 贸易的本意,在于互通有无,也就是说,一方将手上有的东西卖给需求它的人,而从另一方面讲,缺少物资的人需要从拥有资源的人手中取得他缺的东西,生意也就产生了。叶家贫困,没有资源出售,因此,叶西仪选择了当中间商,在这里又可称为游方货郎。先前叶富贵进城打工时,叶西仪心中已经在盘算,叶家不种田的话,能做什么?叶家没有任何资源,她这身体的年纪还小,全家也就叶富贵跟郭氏这对劳动力值钱些。因此,她特意让叶富贵打听城里的物价,特别是日用品的价钱,又问了叶富贵,如果在村里收购这些东西的话,价钱又怎样。通过对比,发现这两地的物价确实存在不大不小的差价。 何谓不大不小呢?就是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比如说鸡蛋,一个两个地去卖,肯定没什么利润。单户人家提篮子去卖,也不赚什么钱,就得个本。况且,来去城里都要三个时辰了,除非特别闲,谁有空折腾?成批地收的话,鸡蛋易碎,谁都知道,若是半路不小心磕碰了,必然蚀本。所以,一般行脚商也不做这生意。可是,一枚鸡蛋的差价在四到六文钱,城里对鸡蛋的日常消耗量是很大的。如果一天他们能倒卖一百枚,就是四百到六百文钱,相当于将近二十斤米。想想,二十斤米,对叶家这类的贫户,意味着什么? 叶西仪让叶富贵夫妻倒卖的第一样货物,不是鸡蛋。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本钱,而且,运送也是个问题。她不能保证这两夫妻起早摸黑地赶路时,路上不会摔上一跤。风险太大。她让他们倒卖的第一样东西,是青菜。哪户人家不吃青菜?但城里有钱人多,就算是一般人家,很多也不种菜,都是去市场买。早上青菜的价格最贵,要五文钱一斤。在水尾村收购青菜,只要两文钱一斤。叶富贵夫妻两拿着叶西仪给的本钱,提前一晚跟四邻打了招呼,说要跟他们买青菜。凌晨摸黑起床,到人家地头去收了一百来斤菜,赶在天亮前进了城,把菜卖完,回家一数,零零总总净赚了一百文六十钱。两夫妻抱着装钱的罐子,别提有多高兴了。往后数日,他们便提前跟人定了菜,第二天抹黑去收,再赶去城里,虽说辛苦,但也挣了三两银子,这样一来,他们也不用老是担忧米缸里的米吃完了,粮食没收,他们的口粮怎么办了。 明摆着,叶富贵夫妻两赚的都是辛苦的小钱。但有些人的心肠就是狭小,见不得别人好过。叶富贵夫妻做了十来天倒卖青菜的生意,也没赚几个钱,可麻烦就找上他们了。 ------------ 第22章 吕家闹眼子周叔公瞎... 开始的时候,叶富贵找村里人收青菜,别人都很乐意卖给他。反正谁家都有青菜,村里人谁都没想过去买或者卖青菜。虽然知道叶富贵收了是要挑去城里卖,但那一文两文的赚头,谁都不在意,还私下说他的脑子果然不好使,是个傻的。 又过了几日,大伙儿看叶富贵两夫妻依旧在收菜,还越收越多,整日笑容满面,就看出不对来了。村头村尾的一闲聊,大伙儿拍大腿断定叶富贵一定靠卖他们的菜发了财。这一来,心思就不一样啦。等叶富贵再找他们收菜,两文钱?不行,要三文!涨价了! “富贵啊,你说咱乡里乡亲的,你到城里能卖到那么贵,你咋好意思两文钱收我们的菜?你这心啥时候变这么黑的?” 叶富贵本性老实敦厚,听到乡亲们这样说自己,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人家都直接开口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讨价还价,想着毕竟还有点赚的,就答应给涨成三文钱。没曾想,第二天从城里回来,再去定菜,人家却不卖给他们了。他们收不到菜,拿什么去城里卖? 这回叶富贵有些着急了,问那人家道:“哥,先头都是来你这收菜,你也说卖给我好。怎么今日不成了?这价钱不也给涨了一文钱吗?哥,我真没赚什么钱,我就是辛苦跑一趟,换些米钱。” 那人家面上有些为难,回他道:“富贵啊,这……我也难做啊!实话告诉你,今日我没菜给你收,是因为我那堂弟媳叫我给她留着。” “你堂弟媳?不就是大华媳妇吗?她也收菜?她收这么多菜做什么?” “说是也要学你们挑去城里卖。唉,富贵,对不住,但大华媳妇跟我家是这么亲的亲戚,我总不好说不行吧?你再找别家收吧。” 这下还了得?叶富贵怒火腾腾地杀上吕家,大力拍着他家的门板。等吕家人出来后,叶富贵冲着卢氏吼道:“我们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非得这样跟我们家对着干?你倒说说看!你说啊!” 吕大华上来推叶富贵一把,火大地吼回去:“叶富贵你到我家撒野来了!你有本事冲我来,吼我家媳妇做什么!你要欺负一个娘们吗?你真是不要脸!” 两人推搡起来,语气都不好。 之前叶富贵曾被打得只剩半口气,把郭氏吓坏了。郭氏怕叶富贵受伤,连忙上来把他拉开。 罪魁祸首卢氏却抱手站在那里看热闹,嘴上说着煽风点火的话:“我说富贵啊,你又来我家做什么?莫不是又想偷我家的鸡?” “我呸!”叶富贵怒道,“你家这般肮脏,你家的东西白送我我都不要!” 卢氏听了,立时毫不示弱地回骂道:“你说谁家脏?你家才脏!你个做贼的!你女儿也做贼!你全家都做贼!你家才是脏的!” “你个臭娘们!你再诬赖我家一句看看?”叶富贵指着她怒吼,眼睛都气红了。“先前你冤枉我偷你家的鸡,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倒好!还记得先前在祠堂,你是怎样打我女儿的吗?她那么小的一个娃娃,你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你怎么不想想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怎么不想想我这个当爹的看女儿被你打成那样心里得多痛、多难受?你这娘们的心怎么那么狠毒!” 卢氏想起自己做的好事,难免有些心虚,嗫嗦道:“那、那事哪能怪我?又不是我要打你女儿的,分明是周叔公命我打的……” “他叫你打你就打?我媳妇跟你素日也不是黑脸不相往来的,你怎就不念点交情?先是冤枉我做贼,后来又打我女儿,如今,我家不过要挣点钱买米下锅,你又来阻挠。你就是要把我家往绝路上逼!” “喂,叶富贵,就你家能做生意,我家就不能做了吗?你咋不说你自己多黑心?你收村里的菜才两文,到城里要卖五文钱呢!你赚了村里人多少钱,你自己说说!” “村里的青菜一向都卖两文钱,我照着这个价收,怎么就成我黑心了?我起早摸黑的,每日来回走着,腿都要走断了,这都是容易的事儿吗?再说,你以为这生意就那么好赚――” “你赚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自然不会张扬出来,给我们听。哼,总之,这菜我也要卖,你管不着我!” “你这婆娘就是非得跟我家对着干!” 怒火烧肝的叶富贵被她气得直觉就撩了袖子,蹭蹭往卢氏走近了几步。本也没想对她做什么,就是气急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可卢氏以为叶富贵要打她,抱着头尖叫一声。吕大华也以为叶富贵要打卢氏,立马上前一掌用力推开叶富贵。叶富贵没提防,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就这样,两个男人扭在一处,厮打起来。 两家吵架已经引来了四邻围观,又见两个大男人打起架来。这下事态严重了。有人跑去请村长。但村长来之前,周叔公正好在附近,听到风声就走到了吕大华家。他一见叶家的人,脸色便不好起来。正好是叶富贵到人家家里来闹,他便借机发挥,训斥起叶富贵来:“叶富贵你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上次那一顿棍子,还没让你学聪明些吗?村里一向太平,口角也少有,你竟敢打起人来!” 一见周叔公出现,卢氏哭诉道:“周叔公你可得给侄媳妇做主啊!叶富贵因为侄媳要跟他一样做点小生意,他就容不下了,竟要来打侄媳这妇道人家!您看,他把我家大华都打伤了!求您给做主啊,不然我们家被他欺负得都要活不下去了!” “岂有此理!叶富贵你这厮真个目中无人,你当咱村里没人治得了你了吗?” “我欺负他们家?”叶富贵瞪大眼,难以置信卢氏竟然颠倒黑白。 “哼,叶富贵,听说最近你卖青菜,挣了几个小钱,就目中无人起来了吗?有人反应你给的价钱不公道,你是个黑心的。既然如此,好,今后你也别想挣这个钱了。咱村里,以后谁都不许卖青菜给他!” “你!你!”叶富贵气得浑身发抖。 站在一旁的郭氏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住掉眼泪。周叔公都发话了,以后他们家在村里肯定收不到菜。好不容易教她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又被周叔公轻易地掐灭了。 正当周叔公得意,叶家夫妻伤心绝望时,叶西仪在一帮小孩的簇拥下也来到了吕家。原来,自从欧夫子被叶西仪气跑后,这帮猴崽子不用再挨打,别提有多高兴了,心也偏向起她。等他们看到她的爹娘被周叔公欺负时,这些猴崽子脚下生风,跑到杨家,隔着院墙喊道:“小花,你爹娘被周叔公欺负得好惨,你快去救他们!”于是,叶西仪就出现了。 看到她出现,周叔公用一种嘲讽的口气挪揄道:“看看,谁来了?咱村的神童呢!” 话说,周叔公最近活的真是越发神气了,走路都带风。周叔公那个做生意的儿子告诉周叔公,他收了好几万斤的大米,正往江北灾区运。那边米价暴涨,等把这批米全都卖出去,最少可以净赚一万两。儿子还说,最近打算在城里买个大宅子,把他们家的人都接过去,都去城里当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这可把周叔公乐得不行,嘴上说着住惯了村里舍不得,还是在他儿子的“硬拗”下,点头答应去城里生活。既已经答应儿子去城里住,这时再看到同村人,周叔公眼神就轻视起来,自觉当起城里人,倨傲地看着这堆跟他一起长大的乡巴佬。叶家那般贫困,他忽然就怜悯起他们来,那要整叶家的心思也就懒散了去。 叶西仪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做理会,只走近叶富贵夫妇,发现就叶富贵脸上有些瘀伤,大体上没出事,心里稍安。 叶家出事后,卢氏因为心虚,先前都避着叶家人走。又因为叶西仪那神鬼玄虚的事情,她心中对叶西仪便存了害怕之心。不管叶西仪是神童还是妖怪,卢氏见到她就心里发毛,不敢再主动招惹。此时见她出现,卢氏立马噤声,躲到丈夫身后,不敢再强出头。 围观人群都以为叶西仪来是要替叶富贵出头的,可,他们失望了。叶西仪只说了句:“回家去吧。”神色淡然,不怒不喜,大家自然看不出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叶富贵唤了声“花儿”,心中忐忑,怕女儿又怪自己没用,可仔细看,见她脸色没什么不对之处,便点了头,跟着她往外走。 周叔公本以为叶西仪又要使什么幺蛾子,正戒备着,却见她什么都没做,立时又得意不已,不屑起她来。 “也是你们命苦,家里没有大人教,不晓得好多道理。今日,周叔公我就教你们处世之道。这人呐,若是一穷二白,还没骨气,便要学会夹紧尾巴做人。免得哪一日被人如那过街老鼠般喝骂摔打,灰溜溜,好不凄惨!” 叶西仪听了,停下脚步,冷笑回道:“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也请周叔公记牢了自己说过的话,免得哪一日灰溜溜地想夹紧尾巴做人都不行时,会更加凄惨!” “老夫顺遂了一辈子,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周叔公倨傲笑道。 ------------ 第23章 周家卖地为哪般 正当周叔公得意时,门外跑进一个男丁,直奔周叔公处,惶急道:“老太爷,可找到您了。请快快跟小的回去吧。老爷有急事要找您商量,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周叔公听闻儿子忽然间回家,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想,还道:“我儿回家也没提前派人通知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唉,我儿也真是的,既已答应跟他去城里住,自然不会再反悔,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他还亲自跑着一趟――这孩子就是太孝顺!走吧,回家去。” 周叔公神气地离去,留下围观人群羡慕的唏嘘声,都说他命好,儿子有出息又孝顺。但这与叶家何干? 回到叶家后,叶富贵沮丧地对叶西仪道:“花儿,爹又把事情办坏了。以后,咱们家不能卖青菜了,唉……” “是不是因为周叔公?”叶西仪问道。 叶富贵沉重地点头,想到家里不种粮,现在生意也丢了,接下去该怎么办呀? 出乎他意料之外,叶西仪听后竟没有生气。只听她道:“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长久做下去。” “花儿?”叶富贵夫妻两面面相觑,听不懂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通过贩菜告诉你一个道理,离开了田地,你依旧活得下去。” “花儿,你的意思是……”叶富贵听得还是有些迷糊。 见他这样,叶西仪只好继续解释:“在你的观念里,你是农民,就必须要种地。如果不种地,你就会恐慌,担心生存问题。为了叶家的将来,我要改变你这种观念。当菜贩子的这些天,你没有种地,但也没有忧心你的将来。因为你赚到了钱,甚至,这钱来得比你种地快得多,多得多。你要知道,你只有一亩三分地,但如果做生意,你可以赚到一万三千亩地!” “一、一万三千亩?!”叶富贵被她报的数字惊呆了。整个水尾村的田地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多。可花儿却说他可以赚到那么多……“这怎么可能?!“ 郭氏也惊呆了。但她是那种能沟通的人,比叶富贵有更强的理解能力。 “怎么不可能?我想,我明白咱花儿的意思了。”郭氏扯着丈夫的袖子,心里十分激动,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儿而骄傲,又为她能替家里着想的那份心感动。“这几日,你我夫妻同去城里做那菜贩子,虽说辛苦,却也十分值得,你我二人哪天不是笑着赶路,笑着回家?而且,生意越做越好时,我心里那奔头真是足,这辈子里第一次觉得人生还是有指望的。我知道你心中怎么想。我跟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怎可能动那做生意的念头?可咱们家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家有花儿!不管是一万三千亩,还是两万三千亩,咱花儿要告诉你的是,与其被家里那点田地困住,不如跟她去做生意。我也认同女儿的话。你就先把你心里头那点惦记搁下,安心照花儿说的去做吧。” 叶富贵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憨笑道:“唉,媳妇,你当我真是傻的,听不懂吗?实在是因为花儿说的那……太吓人了,我才喊了那么一下。老实说,一开始我心里是没底的,但,做了这几日菜贩子,确实,咱不种地也不是活不下去,甚至还能过的更好。先前我在家种地的时候,你去城里帮工,那时我也觉得你能赚钱的,只是当时我脑子转不过来,满眼都是咱家那点地,整日围着它转……总之,花儿,爹明白,你说的,都是对的。以后你什么主意要爹去做,你只管说。” “我说的是真的!”叶西仪郑重强调。“我可以帮叶家赚到一万三千亩地,也许还不止。” “啊?”叶富贵夫妻两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强调这一茬。 “还有,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全是对的。你要学会有自己的主见。” “……” 虽说有点小小的意外,但叶富贵夫妻都安然无恙,并且,一番沟通后,得知这两夫妻的观念确实在转变,叶西仪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该回杨家了。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叶富贵夫妻两继续相对无言。他们发现,女儿跟他们确实不一样了,但一想到女儿拜了杨大夫为师一事,又觉得她跟他们不一样,理所当然嘛。 回去的路上,叶西仪一直在想接下来的安排。她要报复周家,那股渴望如此强烈,令她觉得自己根本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她这具身体才十岁,离成年还那么遥远,但这并不应该成为她积蓄力量的阻碍。她可以着手进行布局,不方便的地方就让叶富贵出面,同样可以达到目的。如果骗局没有撂倒周家,叶家又那么弱小,她能倚靠的实力只有自己,那么,她决定用几年的时间储备力量,再跟周家正面对决。 然而,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就在叶西仪因考虑创业方向而彻夜未眠时,水尾村又有大事发生。 第二天天刚放亮,铜锣声在村子里游走。村民们都被引出了家门。这铜锣声其实是一种信号。水尾村的惯例,如果有需要全村参与的事务,村长就会派人提着铜锣到村子里到处便敲边走,村民们听到铜锣声后要感激感到村中的榕树下集合,好商议事情。 叶西仪也随着铜锣声走了过来。先前她不关心这个世界,但现在,她决定好好地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她就得了解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人群围着的是孙村长、周叔公,以及一干村里的主事人。孙村长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看了眼他身边面色焦虑的周叔公一眼,清清喉咙,对大伙儿说道:“一早召集大家,确实有事要宣布。按照咱村的惯例,村里人要是想卖自己的田产的话,要先考虑同村的人有没有买他的田地的意愿。如果村里没这个意愿,那田地才能卖给外人。现在,周叔公因故着急卖他家的田产,一共三十亩地,分水田十八亩,山地六亩,坡地四亩,沙地亮亩。村里若有人想买地的,不妨出个声。若是今日里没人出声要买,那就当是咱村里没有想买的意愿了,周叔公会把地卖给外头的人。” 事出突然,人群议论不断。好端端的,这周家怎么要卖起地来,还要卖三十亩?那岂不是要把他家的田地都卖光?有人猜道:“听周叔公说,他们全家都要搬进城里去过好日子了,所以,才要把田地卖光的吧?” “那也不至于这样着急吧?昨天我在吕家见到周叔公,也没听到他提过要卖地。你听听,一天要卖光三十亩呐,火烧眉毛似的,搞得跟举家逃难一样。这是奇了怪了。”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古怪。莫不是周家出了什么问题,着急使钱吧?” “不是说他那开米铺的儿子刚发了大财吗?怎么可能缺钱呢?” 处于舆论焦点的周叔公非常难堪。昨日他还逢人边说自己要进城主动事情,今日却要变卖家产,若是让村里知道内情,他的老脸要往哪里搁啊?他想不到自己风光了一辈子,临到老反要被儿孙拖累,心中不禁恼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来。 “智民,你快些行事。”周叔公催促道,多在这站一会儿只会让他多受煎熬。 “哎,哎,周叔公,我正在办着呢。”孙村长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变卖田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为难道:“周叔公,您不要太着急。太着急了,只怕卖不到您说的那个价钱。这买田置地毕竟是大事,一天的限期委实仓促。要不,将一天改成――” “我说一天便是一天!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耗?他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算了!” “哎,哎,好的,就依周叔公所言行事。”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孙村长自觉不好插手,便不再多管闲事。 “我看他们每一个吱声的,想必都不要买。即使如此,智民你宣布一声,就说我这田产要往外卖。” 孙村长心中嘀咕道:这才多大一会儿啊,周叔公有必要这么着急嘛?碍于周叔公一向霸道的作风,孙村长也不敢表露心中的不满,便跟村民们宣布要散会。岂知,他话声方落,就听有人高声叫嚷道:“爹,爹,家里的田地我也有份,你怎能为了四弟说卖就卖?你这心也太偏了吧,我就不是您儿子吗?” 那叫嚷之人从外围挤进去,站到周叔公边,满面怒容。周叔公见到他很是吃惊,开口道:“三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该在县衙里当差着吗?” 等那人站定,叫叶西仪看到他的脸时,她发现,那人不就是周叔公那个在隔壁县衙当差的儿子吗?话说,周叔公一共有八个儿子,当差的排行第三,开米铺的排行第四。眼下,老三在指责他爹为了他家老四卖田产,显然,他不同意他爹这样做。想到其中可能存在的关联,叶西仪心中一动,莫非―― ------------ 第24章 周家破产叶家得田 周家老三继续叫道:“您都要背着我变卖家产去帮老四了,您让我怎么安心呆在衙门里?爹,咱家的地我也有份,您不能说卖就卖!就算要卖地,也得先把我那份分出来。” “三儿,不是爹要……唉,眼下你弟弟遇到麻烦,家里不帮他,谁还能帮他?你是哥哥,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好不好?” “老四做生意亏了,欠了一屁股债,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家里帮他还债?总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一直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周家老四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跟周家老三对峙着。 “你倒说说看,到底是谁害我落得如此凄惨?当初要不是你骗我,我至于收那么多米吗?几万斤!全运到江北去,结果就卖了不到十分之一!你我兄弟一场,你竟这样害我?” “我害你?”周家老三不可置信地大叫,瞪着他弟弟。“我是你哥,我做什么害你?你竟然这样想你哥?你真是没良心!” “就因为你是我哥,我才相信了你的鬼话。什么简府也抢着做这生意,什么官府调不出赈灾的粮食,稳赚不赔啊,我见你平日装得那么有本事,那么威风,便信你是从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知道了内幕,把我的全部身家全押上了,还跟钱庄借了一屁股债,结果呢?简府根本就没出现在江北,户部的赈灾粮就比我晚了几天到。十万斤大米一放出来,我收的粮卖不出去了!我的家底全赔了进去了,全赔光了,这全都怪你!是你害我!” “你这、你这良心被狗吃了的!当初我好心告诉你消息,你也自己去查了,也没说有问题。简府没收粮吗?我又哪骗你了?是你自己太贪心,是你自己运道不好,命中守不住钱财,如今要赖到我头上,你还要不要脸?” “分明是你眼红我比你赚钱多,过得比你好,便联合外人来欺骗陷害我!” 周叔公平日里最爱标榜自己家的儿子多孝顺,多能干,如今在众目睽睽下,兄弟两却为了钱财反目,互相指责,这分明是扇了他们老子一记大耳光啊。围观村民在哑然之余,也不禁幸灾乐祸起来。要说平日里周叔公那么霸道,大家都信服他那是不可能的,但村里人碍着他那两个有财有势的儿子,只能曲意附和。世间人情就是这样,趋炎附势,你得势时,别人奉承你。等到你一失势,人未走,茶先凉。 “够了!够了!都给我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吗?从今往后,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羞怒难当的周叔公甩袖便走。他那两个儿子连忙追在他身后,一个喊着:“爹,您得救救我啊!”另一个喊道:“爹,家产不能卖啊!” 热闹看完了,人群很快散去。叶西仪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手因激动握成了拳,嘴角不时向上翘起。 周家如她所愿,破产了!不只周家老四的生意全毁,连周家的田产也被搭上。周家兄弟为了家产,闹个不停。总之,周家以后定然家无宁日。她的计划没有失败!而这种成功,比之上一世身居高处时获得的成功,更能给她带来快乐,一种无与伦比的快乐! 事实上,叶西仪之所以这么激动,除了周家确实严重地伤害到她外,还有一个连她自己都都不曾察觉的原因。那就是,她想借助这次复仇,来证明一件事:就算这一世,她失去了叶氏财团的支持,一贫如洗,她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取成功! 很快,周家破产的消息传遍了村里。更糟糕的是,周家四儿还不起债,举家逃难去了。那要债的人找不到周家四儿,便日日到村里的周家来闹。周家几个儿子为了家产闹得鸡飞狗跳,把周叔公气晕了好几次。最后,周家分了家。周叔公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还有分给四儿子的那一份全卖了,帮儿子还债。就算如此,仍是不足以还清他儿子欠下的庞大债务。为这事,周叔公在村里住不下去,某一天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搬到隔壁县那当差的三儿子那里去住,从此后,逢年过节也不肯回老家。周叔公老来凄凉一事,沦为村里一大笑柄,连累他那还留在村里的儿子们也跟着丢脸。 杨世杰知道周家破产的事情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事到底是怎么峰回路转的?当时,简府确实在跟周家抢粮源,因此,简府收购的粮食应该不会少于周家。可是,简府没把粮食运到江北去卖,甚至,就此没了动静。杨世杰参不透其中玄妙,便与叶西仪讨论起来。 “当初判断你的计划失败的根据在简府。但简府收了粮,却没有拿去倒卖。徒儿,依你看,简府收的粮哪去了?他们又为什么要收粮?” 叶西仪略作思考,答道:“江北水灾的影响很快会过去。如果简府要倒卖粮食,就应该抓紧时间。粮食并不适合长期持有,因为粮价很快会平复下去。简府收粮的动机,可能并不是为了自己。他们也许是帮别人收。对方不方便出面,所以,托简府帮忙。” “嗯,说的有理。几万斤的米,就算简府想自己用,也吃不完。”杨世杰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样也就能说明简府收米后为何再无下文。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简府这个意外。如果不是他们搅局,周家恐怕也不敢收那么多米。那样,就算我的计划成功,对周家的影响也是有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仅周家老三的生意赔了,周家在村里的田产也被迫卖了还债。” “啧啧!徒儿,为师有没有说过,你的报复心真是重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周叔公欺凌我叶家在先,我又有空算计他?从来没有人敢打我,没人敢关我,没人敢欺负我的家人,周叔公一人全做齐了,甚至,小米差点被他打死,你让我怎么放过他?” “你很在乎你妹妹?” “小米是我唯一的妹妹。” “唯一的妹妹啊……”杨世杰低声重复她的话,而后语调一转,问道:“哎呀,对了,那为师呢?不是说,为师是你唯一承认的师父吗?为师也是你唯一的师父,要是哪一日为师被谁欺负了,被谁害了,徒弟你会不会为为师报仇?” “师父,你想我怎么回答?” 见她无动于衷,杨世杰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这不孝徒弟!现在是为师问你,你应该据实回答。咳咳,在你回答之前,可要明白,所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情很重的!很重的!――好了,徒弟你可以回答了。” “不会。” 杨世杰拍桌,瞪大眼睛,叫道:“什么?你这不孝徒弟,枉费为师苦心栽培你,你还没出师,就已经忘恩负义起来了?岂有此理,杨某真是瞎了眼了!” “第一,依照我对师父的了解,师父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心狠手辣,阴险无比,所以,请不要做不可能的假设,很无聊。第二,既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回答师父期待听到的话?师父,你该出门走走了,闷在家里容易有心理疾病。” “你这个娃娃,一天不气你师父我都不行啊!让你说句好听的话就那么难?你应该这样回答,‘放心吧,师父,您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徒儿上天入地都会为您报仇!’或者这样回答,‘师父,不用担心,徒儿一定会誓死保护师父!’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弟呀!啊哈哈!” “……师父你该吃药了……”显然,她师父有很严重的臆想症。 周叔公消失后,水尾村再没有人故意欺压叶家。孙村长又想起分田给叶家的事情。这一回,没有周叔公的阻挠,孙村长难得强势了一回,不仅分了两亩水田给叶家,还给叶家分了一块林地。 收到田地契时,叶富贵都乐傻了,捧着那几张纸,不能动弹。这样一来,叶富贵的心思又溜到种田上去了。他知道女儿定然不高兴自己又被田地束缚着,但是,他想着,左右现在女儿也没有吩咐自己再去做生意,空闲着,倒不如先把这些地理一理。因此,便决定先不告诉女儿这事,他自己则每日去整理田地。他最喜欢去山里新属于他家的那片林子里转悠。因为叶家以前根本就没机会拥有林地,叶富贵特羡慕那些有林地的人家。 这一天,叶富贵扛着锄头在林子里转了一阵,过了把心头瘾,顺带被蚊虫叮够后,决定回家。他顺着山路走出来,经过溪边时,看到有一丛丛的蘑菇,便过去采。采了一包蘑菇后,他坐在溪边石头上休息时,望见一个山洞。一时好奇,他就走了过去。刚开始,他还不觉得这山洞有什么不同,等往里面走得远些,外头的日光照不到了,他刚想返身,却瞧见洞内传来亮光。再往里走,眼前五彩斑斓的景象令他不禁失声惊叹。 ------------ 第25章 初制琉璃 眼前怪石嶙峋,但那些石头又五颜六色,还会发光,看着特讨人喜欢。叶富贵赞了一阵,想起家里的两个女儿,思忖小孩子都喜欢有趣的,便取了两块他觉得特别好看的彩色石头,兜在怀里,返身出洞。回到家,他拿了一块小的彩色石头给叶小米玩,果然见到她很欢喜。这样一来,他越发笃定他家花儿也会喜欢。于是,他便去到杨家,将石头拿给叶西仪。 叶西仪看到叶富贵给她带来的石头何止是欢喜,简直是惊喜。 “这是琉璃石!” 叶富贵很少见到她这么开心,便也跟着乐呵,说道:“爹也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只是瞧着怪漂亮,就给你和小米带回来,给你们耍着玩。你开心就好!那山洞里头还有好多,明日爹再去拿,捡最漂亮的给你!” 此时,杨大夫也在家,被他们的对话吸引,凑过来问道:“琉璃石?什么琉璃石?” “古法制琉璃中,以琉璃石和琉璃母为原料,可以制作出精美的琉璃器具。” 史载,琉璃被誉为五大名器之首,佛家七宝之一,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用的。叶西仪之所以对琉璃有所了解,是因为她的上一世。有钱人总是有些特殊的爱好,有的喜欢买飞机买游艇买海岛,有的则喜欢收集雕塑名画古董宝鉴,更有的喜欢偏好做慈善,而叶西仪则喜欢收藏琉璃制品。这一爱好其实与收养她的叶老先生有关。叶老先生在这一方面是行家,叶西仪算是耳濡目染。 杨世杰听了,从怀中掏出一物,亮给她看,问道:“你是说,这石头可以用来做成这样的?” “对!”叶西仪接过他手上的红色玉佩,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上面的龙形图纹,赞赏不已。“看这亮度,透度,密度,还有色泽――”她轻敲手上的玉佩,耳听其音,赞赏道,“这块蟠龙琉璃佩果然是珍品!” 通过她的表现,杨世杰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吹牛。他徒弟确实对琉璃很是了解。与此同时,他对她的疑惑更深了。以她的身份,她不可能懂得这些。即使是一般的富户,也很少能用的起琉璃器具的。当今世上,能用的起琉璃器具的,不是王公贵胄,就是世家大族、富商巨贾。简府怎么发达起来的?还不是靠制作琉璃器具发达起来的。可她却懂,还很懂。这就非常可疑了。 “徒弟,听你的意思,莫非你还懂得制作琉璃的法子不成?你会做琉璃?”杨世杰试探性地问道。 “方法我懂,但是,没有亲自做过。制作琉璃是一项很复杂的工艺,程序很复杂,而且,成功率不高,不是那么轻易能做的。” 杨世杰玩味地道:“为师很是好奇,徒儿你是怎么知道那法子的?” 冰冷的语气将叶西仪从鉴赏之乐中惊醒。她猛然发觉,自己透露了不合宜的信息。她师父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定在怀疑什么。一个贫家女,却知道贵族才懂的资讯,这已经超出聪明能够解释的范围了。师父会不会因此把她当妖孽看待?师父跟村里人不一样,她编造任何说辞都不可能蒙混过关。想着可能面临的最坏结果,叶西仪心跳加快。 师父两都不说话,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叶富贵看着不对劲,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感觉到杨大夫在生他家花儿的气。因此,他决定帮女儿圆场子,以免女儿失去继续跟随杨大夫学习的机会。 “这个……不是杨大夫教花儿的吗?那,那就是花儿看书学到的!一定是这样的,瞧您那书架上的书多的……” “看书学的?呵呵……”杨大夫继续意味不明地笑道,“是那样吗?乖徒弟,你来告诉师父,到底是哪本书上记载了制作琉璃的方法?为何为师能过目不忘,却记不住那本书的名字?” 这一下,叶富贵也词穷了,只能看着干着急。 “徒弟,你真是一个设局的高手。” 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叶西仪心中有些惶急,总不能说她从上一世学来的吧?可,杨世杰却说了这样的话,这令她讶异,又不得其解。他说她设局?除了狙击周家外,她何时有设局? “师父为什么说我设局?” “徒儿又在考验为师?”杨世杰收回蟠龙佩,放回怀中,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后道:“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五个月前。五个月前,你进简府为婢,趁机偷学了简府制作琉璃的技艺,之后,你诈死,从简府逃脱。前后也就一个月的时间,简府如此大家业,众多奴仆,谁又会把曾经出现的你记挂住?而凭借你的聪明才智,只要忍耐上一段时间,改头换面,再使用此技艺,也不会被人发觉。乖徒弟,为师猜的对也不对? 师父没有继续追问,原来是误会她了。虽心中不快,但叶西仪不免松了口气。权衡一番,她决定顺水推舟,就由他先这样误解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假设师父说的是对的,师父会告发我吗?”她问。 “这个嘛……也许会,也许不会,这得视徒儿你的表现而定。”杨世杰奸诈地笑道。 听他这么说,叶西仪可以判断,她师父是不会把这事往外说的。但是,要附加一定的条件。 果然,杨世杰随即要求道:“让为师见识下那传说中的手艺,为师便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见识一下?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在他的催促以及叶西仪本身的好奇之下,他们还是打算将她记得的古法试上一试。 制作琉璃的过程十分复杂,辛苦。他们先去叶富贵发现琉璃石的山洞采集了大量的天然琉璃石,接着,制取琉璃母。收集完原料后,按照叶西仪设计的造型,因为全是生手,就得一个法子,他们进入了漫长的制模阶段。经过不断地摸索,终于灌制出了能用的蜡模。修好边,又用石膏模将蜡模裹住,倒入原料,放进炉内。就这前期功夫,花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还十分累人。但这还没完,等待琉璃出炉的时间又是一段十分漫长的过程。受了一晚上,到第二天炉火熄灭,石膏模被取出时,三个人盯着那东西,谁都不敢动。 成功,还是,失败? 就算叶西仪确信自己记得整个流程,并严格按照那流程来走,她也不敢保证,他们能成功。因为,他们无法保证火候。烧制琉璃时,要慢慢地将炉内温度加热到一定的度数,如果达不到,那所有努力都将白费。如果在现代,有先进的设备,可以对温度进行监控。他们可没有,这火炉还是好不容易弄来的。 拆除石膏,他们就能够知道自己这一个多月的付出是否值得。这可真是令人激动又不安的时刻。 “还是你去拆吧。”杨世杰将叶富贵推了出去,然后,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目叹息道,“杨某已经多年未曾如此专注地做一件事了。做完这物件,好似耗尽了杨某的心力,若是亲手拆出个失败,何其残忍?” “我我我……”被推出去的叶富贵心头也慌。这杨大夫怎么这样啊?他很怕拆坏了好吗?!要是拆出个坏的,辛苦了一个多月的另外两个岂不要把他扁一顿?到时候,他找谁喊冤去啊! “还是我来吧。”她也怕东西被叶富贵拆坏了。毕竟叶富贵不曾做过这样的活。 “好好好!”杨世杰一听说她要亲自动手,立马又精神起来。“徒儿你可要好好拆,要是拆坏了为师的心血,为师可是会很生气的!好好拆!” 摒除外界干扰后,叶西仪专心拆起模具来。一点点,石膏脱落,而里面的东西也露了出来。真容露出,初见时,三人欣喜不已。那是一只蓝色附着雕花的碗,跟叶西仪设计的造型是相符的。她想着他们初次接触,不宜做太难的物件,才设计的碗。虽说相符,但细看,那碗却不够剔透,亮泽度也差,与先前杨世杰所展示的玉佩相去甚远。 “琉璃碗?为何它看起来这般丑陋?”杨世杰沮丧道。“如此看来,咱们是失败了吗?” ------------ 第26章 卖碗种祸端 “其实,是成功了。”叶西仪微笑道。“这是琉璃初胚,还不算成品。想要见到它流光剔透的模样,还需要不断地抛光打磨。雕琢一番,才最后完成。”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杨世杰放下心来。 又花了数日抛光打磨,那雕花琉璃碗终于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实在是赏心悦目。这碗做得精致,比之当世最著名的简府琉璃亦不逊色。由他们这三个生手做出来,实在是运气成分居多。 这碗这么好看,谁见了都喜欢,杨世杰更是爱不释手。为此,他还耍了个花招,想把这碗据为己有。 “徒弟呀,为师记得,为了算计周家,你央求为师去帮忙租铺子,花了为师二百两银子,为师最近缺钱用,你是不是该还债了?” 开始,叶西仪没猜到他的小算盘,只觉得他这时催债有些突然。他们同住一处,这一个半月一直在为做琉璃碗忙活着,师父怎么会突然缺钱用了? 实在想不通,她便直言:“师父,现在我没有钱还你,你得再等一阵子。” “再等一阵子?再等一阵子你就拿得出钱来还债吗?”杨世杰哼声道,“这样吧,你我师徒一场,我也不要逼迫你。你就拿东西抵债吧。这碗是我们三人所做,为师也有份,但为师可以吃亏些,允许你拿它跟为师抵债。如何?” “原来师父打的这个主意。”叶西仪了悟地笑道,“师父说的对,我是应该拿它抵债。但是,不是这么个抵法。” “你要怎么个抵法?” “拿去拍卖。连师父都对它爱不释手,想必能卖不少钱。”依照她对师父的了解,师父绝对是有便宜一定不会放过,吃亏的事情一定不做。所以,这个碗的价值绝对不止二百两。她知道师父很喜欢这个碗,若不是因为她需要钱,送给他倒也无所谓。做生意需要启动资金,她不可能老是跟师父借。况且,她也不知道师父的家底到底有多少。再者说,如果拍卖的结果证明他们做出来的琉璃制品被人喜欢,那她可以做琉璃制品生意。简府据说就是靠做琉璃发家的。而她知道制作的整套流程,为什么她不去做呢? “我反对!反对!”杨世杰气恼。他十分喜爱这只碗,怎能拿去拍卖?他要留着自己收藏! 但他再反对也没用。这只碗三个人有份,叶家两个人出谋出力,理应占三分之二。叶富贵一向是听女儿的,她说拿去拍卖,那他自然没有异议。那只碗最后被送到了一家名叫招财进宝的拍卖行去拍卖。 当叶西仪拿出蓝色雕花琉璃碗给拍卖行的掌柜鉴定时,她注意到掌柜的眼睛明显为之一亮,因此,她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掌柜的反反复复察看着那只碗后,抬头问叶西仪道:“小姑娘,这只雕花琉璃碗你从哪儿得来的?” “祖上传下来的的。”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一般年代越久远的艺术片越值钱。“从我曾爷爷的曾爷爷那一带传下来的的,前两年刚从屋里被翻出来。” “祖上传下来的?”掌柜有些怀疑,摸着碗底的刻字,继续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未必就是古董货。你这碗底的刻字明显是新的。” “我那时年幼,贪玩,怕被邻家玩伴偷了去,不知轻重,便把自家的姓刻上去了。”烧制的当时没想到要拿来拍卖,就在碗底刻了个叶字。关于这个,叶西仪早想好说法,不怕他盘问。 “原来如此。小姑娘的书法不错,雕刻的手艺也不错。”那掌柜的又把叶西仪好好打量了一番。也怪不得他如此小心,毕竟世上什么不多就是贼多,若是他不仔细查看,收了赃物,到时候官府查上门来,他有的麻烦。幸亏叶西仪穿了上回去宝梁酒楼吃饭前杨世杰送她的那套衣服,气势不弱,才没被掌柜的看低身份。 “那是我师父教得好。师父,我说的对不对?”叶西仪扭头去问杨世杰。对方还在生她气,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掌柜的点点头,算是放心了,又问道:“那这碗,你打算卖多少钱?先说好,本行规矩,若是拍出一千两以下,抽佣一成,三千两以上,要抽两成,你可愿意?” 关于这碗的价钱,她曾问过杨世杰意见。但杨世杰巴不得她打消这年头,又怎会告诉她?叶西仪对这世界的奢侈品价钱情况并不不了解,因此,她只能从已知的信息去推算。他们去租一个商铺,定金加房租一共是两百两。这个碗出身低,又没有名家鉴定的手笔,就算是好东西,价钱也不会太高。因此,她初步定了个底价,五百两。要是拍得出去,还完债,分完红,她还能拿到一、二百两。 叶西仪伸出一只手掌,说道:“不低于这个数。” 掌柜见了,却有些为难,皱着眉头道:“这个啊……恐怕有些困难。若你这碗出自简府,倒也不难。不过,客人你送来我这,便是信任我行的能力。那便先以一千两为低价吧,至于最后能不能拍到五千两,这个我行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 听到他说困难时,叶西仪心里有些沮丧,这没一会儿,竟然说到五千两了,这大大超乎她的想象。她伸出五指,代表的是五百两啊,掌柜的误会了。不过,她傻了才会去纠正。 掌柜地收了琉璃碗,又给她开出收据,让她等拍卖当天再过来一趟。过了两天,叶西仪跟杨世杰依约前来观看拍卖情况。 招财进宝拍卖行是一座两层木制楼,楼中间的空地上搭了台子,供展示拍卖品用。来竞拍的客人可以坐在一楼台子前的位置上,也可以上二楼的包间坐。不过二楼的要另外算钱,一般只有女客或者不方便露面的竞拍者才会坐二楼,喜静的客人也有要二楼包间的。 因为抽佣的关系,拍卖行对卖家都相当客气。叶西仪跟杨世杰到后,被请到一楼的座位上坐着,茶水也奉上。接下来几件都不是他们的琉璃碗,因此,他们也就随便地听着。 正在这时,有一人也进了拍卖行。那人本要上楼去,意外扫见杨世杰师徒在场,面露惊喜,便朝他们那桌走去,在他们身边坐下。 “杨兄!真是巧,竟在这里见到了。上次多谢你带我回城。还有,我同家人按着杨兄说的法子,果真解了我父亲的心病。如今,他老人家身体大好。这都要感谢杨兄你啊!” 师徒两闻声,齐齐朝他看去,发现那人正是简慨。 “原来是简二爷。”杨世杰随便应了声,态度并不热烈。 简慨却是个爱交友的个性,便又找话跟他攀谈:“杨兄也好珍玩古董?莫非也是同道中人?简慨平日没事,便会来此转转,若是有中意的字画,便回买一两幅回去。啊,不知杨兄是否也喜欢收藏珍本古籍?去年简慨在此拍了一套珍本,乃是前朝大官文禹遗物,独此一套,十分珍贵。” 杨世杰漫不经心地随意应着,可那简慨实在是太罗嗦,没人搭话也能说个不停,杨世杰烦得不得了。要不是徒弟硬要他陪着来,他才懒得来。本来卖那只碗他已经很不情愿了,还要他来见识这让他心痛的过程?!于是,杨世杰趁机起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出了拍卖行。叶西仪怕他丢下自己独自回去,连忙也追了出去。 开玩笑,待会儿碗拍出去,她可是身携巨款的十岁小孩,很容易成为犯罪分子袭击的对象,恐怕还没回到村里,她就横尸野外了。 因这一插曲,师徒两之后也没看到到底是谁拍下了他们的碗,掌柜的也没有具体说。而这一疏忽,却为他们往后的生活招致了许多波折与磨难。 再说那简慨,从拍卖行回府,便直接去见了他父亲,也就是简老太爷。他将一个锦盒放到老爷子跟前,恭敬道:“爹,您看看这个。” 简老太爷知道儿子素来爱玩古董,便以为他又拍了喜欢的回来给他献宝,便没太在意。但当他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物件时,他的表情转为吃惊。他取出里面的蓝色雕花琉璃碗,仔细鉴赏起来,待看到碗底的刻字时,他面色不禁凝重。这不是他们简府出产的琉璃制品。他们简府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颜色、这种雕花样式的琉璃碗。 “今日孩儿如常去招财进宝淘稀罕物,无意中看到了这只琉璃碗。孩儿见它华质精美,还以为是咱们家出产的。听完介绍,才发现不是。虽则,孩儿不谙经商之道,却也好奇,这世上除了我简府,还有哪家能做出这样精致的物件来?如此想着,便将它买了下来,带回来求教于您。” “当今世上,除了我简府,没有哪家能做出这样精致的碗来。”简老太爷沉声道。“不可能有!” “那这碗――” “虽做了一番手脚,使它看起来有些年份,但瞒不过我的眼睛。它是新做出来的。”简老太爷将碗底翻过来,盯着那上头的叶字,问道:“知道是卖家的底细吗?” “并不清楚。孩儿问过拍卖行的掌柜,他说只知道是个小姑娘,姓叶,也不知道对方住哪里。因为那碗是她自己送过去的。” “你即刻去查!”简老太爷的语气十分严肃。“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那小姑娘的底细查出来。” “爹,这是为何?”简慨不明他的用意。父亲似乎对这碗特别在意。 “你还看不出其中利害干系吗?”简老太爷气恼地瞪着他,叹息儿子心思过于简单。“这事关系到我简府的将来!” ------------ 第27章 创业啦 再说叶西仪追着杨世杰出来,好不容易把他拉回去收银子,却听那掌柜的好奇地问东问西,问她住哪里,父母的名讳,等等,好似盘查户口。叶西仪心生警惕,随意报了城里的一个地址,收了三千三百两的银票后,又去钱庄把那三百两兑现。之后,师徒两在城里东绕西绕,换了两趟马车,又故意绕道而行,确定摆脱了跟踪后,才回了水尾村。 还债再分红,叶西仪跟叶富贵两个加一起,叶家一共能拿到两千两。这实在是一笔为数不小的意外之财啊。当叶西仪告诉叶富贵他们家现在有两千两时,叶富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着问了好几遍,才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直呼“老天爷”。此后几天,叶富贵白天一直处于傻笑状态,半夜又惊醒,因为梦到那巨额财产忽然又没了,一时笑,一时哭,整个人神经兮兮的。还好叶西仪叮嘱过他不要往外声张,免生事端,因此,村里人见他奇奇怪怪,问他怎么了时,他赶紧捂着嘴跑开,以免一不留神说漏了嘴。索性他在村民印象里一直是个傻乎乎的,大家也就当他脑子烧坏了,也没有细究。 有了银子后,叶西仪也松了口气,至少她真要做起生意来,也有了启动资金。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把叶家的生活问题解决了。首先,就要给叶家盖房子。叶家那两间土夯的茅草屋哪里是给人住的?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天热的时候热得要死,天冷起来又冷得要命。因此,叶西仪拿钱给叶富贵,让他去请人帮忙盖新房。盖房子期间,叶家人全住到了杨家。杨家除了杨世杰住的大屋,叶西仪住的偏屋,其实还有一间客房,只不过被杨大夫拿来当杂物房了。把那屋子收拾出来,叶富贵夫妻住那间,叶小米去跟叶西仪住一间,刚刚好。 但脾气不好的杨世杰怎么可能乐意?这是他家,又不是客栈。为此,叶西仪又付出了两百两。再加上,郭氏住过来后,把做饭的活包了。杨世杰不用再吃徒弟做的那些已经够难吃,又经常给他丢些蜈蚣、蟾蜍粉当佐料的饭度日,看在他们一家都很安静,叶小米又很讨喜的份上,杨世杰决定忍了。 叶家请人建房的时候,叶西仪也在琢磨着创业的事情。她手头上还有一千六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是,她要从哪一行做起?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琅轩城与邻居宝梁城都是产粮区,理应做米粮生意。可是,通过市场调查,叶西仪判断这一区域的粮业已经饱和。两座县城总共有四十五家米铺,规模大小不等,足够供应日常所需,当地也有专门将米粮外销的行商。所以,这门生意不适合做。除了粮业外,酒楼、布庄、盐酱等日常所需行业,也不存在缺口。这个时代又不像她的上一世,制造业发达,或者,可以经营科技产业。叶西仪也曾经考虑过涉足瓷器行业。毕竟,本地在简府的引导下,已经成了一个瓷器重镇。但也因为这样,她再做这一行,不说简府,也难与其他已成规模的商家竞争。虽说她手上握有制作琉璃的方法,但她暂时还不打算以此为切入点来开创事业。原因之一是制作琉璃费时太久,且,产出极不稳定,失败率太高,运气成分居多;原因之二,她想简化改进烧制程序,再投入规模生产。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没有找到可以信赖的团队。如果她将方法教给雇员去做,对方学完后,逃走了,她岂不是得不偿失?要知道,目前她最值钱的财产就是琉璃古法。 思前想后,诸多阻挠跟顾虑,莫非叶西仪创不了业了?当然不会。除去农业、制造业,她还可以做娱乐产业。不可否认,城里人的生活非常富足。衣食无忧后,人都想找点乐子。但城里供人玩乐的,就只有两家妓院和一家赌场,外加一个书场。这些都是供男人玩乐的地方。可这世上,女人和小孩的钱同样好赚。因此,叶西仪决定开一家全方位的娱乐会所。 在着手建立会所之前,她决定先培训叶富贵。无他,只因他是她这一世的父亲,她可不希望被血亲拖后腿。况且,她年幼,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自出面,或者别人根本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谈。内涵一时半会儿培养不来,叶西仪只能先改变他的言行举止。走路不可以弯腰驼背,说话不能吞吞吐吐,与别人交涉时要先礼后兵,该强硬的时候不能退让,而为了大局有时候可以做些牺牲。叶富贵虽不情愿,但他不敢惹女儿不高兴,硬着头皮学了大半个月,竟也学了个模样,整个人表现得脱胎换骨一般。 见他如此,叶西仪教训道:“往日你总说办不到,做不到,那只是你的怯懦在作祟。这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只看你有没有恒心跟毅力。以后,叶家能不能兴旺发达,责任在你身上。你不振作,你的老婆孩子依旧食不果腹,衣不暖身。” 听了她一顿教训,叶富贵感慨良多,想想自己身为男人的责任,对做生意的畏惧感就消退了很多。 估摸着叶富贵的培训进行得差不多了,叶西仪开始带着他出门去选址。他们找了一家大院子租下,又出钱翻修,以院中的人工湖为界,将院子按照八卦分成两面,左阴右阳。左边招待妇孺,右边招待男客。 女客区命名为会婵娟,设置棋牌、曲艺两室。棋牌室将为女客们准备了当世流行的围棋,还有叶西仪命人打造的麻将牌。上一世为了谈生意,她会的可不止高尔夫。国际象棋、围棋、桥牌、梭哈、麻将、甚至赌马,她都玩得转。她相信,没有哪一个已婚妇女能抵挡麻将的魅力。至于曲艺室,则为唱戏做准备。城里有书场,生意不错,显然,大家都喜欢听故事。但城里没有戏院。如果将书里的故事演绎出来,岂不是更受欢迎?因此,她决定在曲艺室搭个戏台子,不时排演戏码,就算演不成,找人来弹琴唱歌也是可以的。临着这两室设计了一个儿童区,放置玩具,给随行的小孩玩,也会派专人照顾。此外,还在院中凉亭内开设刺绣、花艺课程,到时会请人来授课,免费教学。这些课程相信对未婚女性有吸引力。 至于男客区清风苑,则简单多了。她不可能开妓院,也会去弄赌场,她所设计的男客区是为文人雅士准备的。进门的大厅安排了歌舞表演,供人观看,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出了大厅的梅林为清酒区,交友聚会,小酌之用;湖边的两间屋子被打通,在屋内用竹帘隔成二三十个座位,供人看书用,实质上就是个书吧。 用了差不多两个月准备,花掉了一千一百两银子,叶西仪的古代娱乐会所隆重开业。听说有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有趣地方,大家不免好奇,特别是这里还对女客营业,便有那大胆的富家太太,相约前来一探究竟。进来一体验,有的玩,有学,还提供茶水,这里还提供地方给孩子玩,呆上一整日也只要十两银子,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已婚的富家太太,未婚的千金小姐,都结伴来玩,进来后发现,这里还能拓展自己的人脉,因此,她们家里也十分赞成她们到会婵娟来玩。毕竟十两银子对富贵人家来说,点道菜都不够。 再说男客区清风苑,收费方式与女客那边不同。首先想进这道门就有限制,你得穿戴得像个读书人,不求风流倜傥,但至少文质彬彬,身上有种书卷气。进门不收钱,听歌舞也不收钱,但是,收茶位费,也就是说,你坐下就要收钱,喝茶要付钱,喝酒更要付钱。而且不同区域的茶位费也不同。那些自命清高或者洁身自好的文人终于有了这样一个去处,自然高兴。他们不好狎妓,也不爱赌博,喜好风雅,因此,清风苑有琴弦歌舞之声,却不庸俗,这点甚合他们心意。但最高兴的要数那些学子。在家一个人看书无趣,在学堂看书又过于束缚,清风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安静清幽的读书之地。若是坐在临湖的位置上,看书看得厌了,还可以遥遥眺望湖对面的女眷们嬉戏的身影,想一想平时难以见到的贵妇美眷与自己不过一湖之隔,年轻的人便容易荡漾起来,流连忘返呀。 如此经营了一个月,生意兴隆,月底算账时,竟有六千七百两入账,刨去成本跟人工费用,他们赚了足有四千两之多。又因为请了两个能干的总管分管两院,叶家人也不用怎么操心,因此,这钱赚得真是相当舒服、舒心。 ------------ 第28章 哄师父过新年 除了一开始的选址以及布置,叶西仪在选定了两个总管后,并没有再过多地参与城里会所的管理。一个好的领导者,要能善用手下,并给予他们信任。再者,还有个叶富贵替她处理杂事。只要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分管两院的管事都有权自己解决,就不会报到叶富贵那里,更不会烦到她。虽说,这会所是由叶西仪一手打造的,但还是记在叶富贵的名下。因为叶西仪创业之初,想的就是帮叶家摆脱贫困。她是叶家长女叶小花,叶家的事情,也就是她的事情。况且,会婵娟跟清风苑虽说能赚钱,但她也不是十分看重。叶西仪十分自信,只要她想,就能再造出十个这样的资产来。 会所营业步入正轨后,叶西仪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村里。先前忙碌顾不上,于今闲下来,她便想再做个琉璃制品。师父为那只碗了生了她好久的气,每日都不拿正眼看她,后来虽说气消了,还是老拿这事叮她,说她就知道钱,没点孝心。 虽然她不惯把事情挂在嘴上说,但杨世杰帮了她那么多,她怎么可能不感激他?她看得出师父很喜欢他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那只蓝色雕花琉璃碗,可当时她没办法再做第二个选择,她需要钱,叶家需要钱。为了弥补,她决定,要把这次做出来的琉璃制品送给师父。 杨世杰听了她的打算,心里暗喜,斜睨徒弟,表示自己可以考虑转换下心情。师徒两琢磨了半天,决定做一串七彩琉璃佛手,配以莲花纹。之后,师徒两合力画了造型后,又开始漫长的烧制过程。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两人都是小心谨慎之人,因此,他们这一次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从烧制到打磨的全过程。 戴上新成的七彩琉璃莲华佛手链,杨世杰喜得心花怒放,又听了叶西仪说这莲华佛手还有保平安之意,当即表示以后绝对不让这手链离身,好验证她是不是胡说八道。如此一来,也让叶西仪了结了件心事。 不知不觉,新年也要到了。叶家的房子早就已经建好,叶富贵、郭氏还有叶小米早就搬回家去住。叶西仪习惯住在杨家,便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去。但新年不同。叶富贵夫妻两说什么都要她回家过年,还说,都过年了一家还不住一起,怎么团圆?还过什么年?在小米的一再撒娇下,叶西仪终于答应回家去过年。 叶家如今可是今非昔比。花了将近两百两新建了六间大瓦房,一堵围墙内又将六间房分成三个院,每个院子有两间房屋。叶西仪没回家住的时候,其中两间院子是空着的,只有居中的院子住了叶富贵夫妻。而叶小米年幼,自然是跟父母同住一个院落。等叶西仪回家住了,叶小米黏姐姐,又跑去跟她同住。院子里还种着花花草草,跟城里富贵人家似的,把那些有幸得进去参观的村民都看呆了,就是他们村原来最富有的周家也不见得有这么贵气的。 叶家真是发达了!于是,村里人都在追问叶富贵怎么发达的,还有的说:“富贵,当菜贩子能挣三间院子六间大瓦房?我也当菜贩子去!” “啊呸!怎么可能?”卢氏在家恶狠狠地吐着唾沫。当菜贩子能挣个鬼的钱?那一回她也学叶富贵去贩菜,好不容易进了城,都晌午了。不去她还不知道,城里人这么抠门,买把青菜还跟她讨价还价,害的她生意都做不成。那一百多斤的青菜,就卖出去三十多斤,可把她亏死了。叶富贵定然骗了村里人,他当菜贩子根本没挣到钱! 其实,卢氏就会抱怨,也不想想自己如何亏的本。她自恃勤快,可也等天亮了才去收菜,收完菜再进城,都晌午了,菜蔫了,没卖相,被人挑挑拣拣,她又撒泼。本来买菜也看时间,早上的最贵,中午尚可,到下午基本就没价了。卢氏先是失了时机,又锱铢必较,跟她买菜让她送根葱她还肉痛,非得算钱,没个人缘,客人厌烦她还来不及,哪里会跟她买菜? 所谓财不露白。叶家没有跟村里提在城里的生意,只说这盖房子的钱是女儿的师父怜悯他们家才赠予的。众人听了,纷纷羡慕不已,都说他的大女儿果然是福星,给叶富贵转运来的。又说她拜了个好师傅,真是命好。 杨世杰听了这说法,哈哈大笑,对徒弟开玩笑道:“如今你家还靠我接济?你那会馆一个月挣的钱比我的家底还多。要不,徒弟你接济师父一些吧?”这是两人私底下的闲谈,外人可不知道。他们就看到杨世杰给他徒弟好多钱。从此,那些家里有孩子的,都巴不得让他收自家的孩子为徒。就连孙村长,也想让他家六哥儿拜杨世杰为师。毕竟村里没了夫子教书,这杨大夫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孙六哥儿也想当他徒弟,这样就可以跟他未来的媳妇朝夕相处了。可惜,这些人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世上只有一个叶西仪,杨世杰也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能入得他眼。举凡敢跨进他家院门烦扰他的,他一律放狗咬人。 离年关还有十天时间时,叶家开始置办年货。首先是每人都添了一箱新衣裳,再来是糕点糖果,鸡鸭鱼肉,炮竹等等。到了除夕夜,叶富贵跟郭氏合力整了桌丰盛的年夜饭后,却又出去了。郭氏跟两个女儿坐在饭桌前等他,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出去。 没过多久,叶富贵回来,身后还跟了杨世杰。三人这才明白,叶富贵是去请杨世杰过来跟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见三人都盯着自己,杨世杰有些不自在。别人家的家宴,他来干嘛?他又不姓叶,要不是叶富贵一直死缠烂打硬要他来,赶都赶不走,他才不会鬼迷心窍,糊里糊涂跟着到叶家来。这么一想,他转身便要走。 叶富贵急了,过去拖住他,不让走,还把他按到桌边,道:“杨大夫,您不能走。今晚这顿饭,无论如何,也请在我家用了。” 郭氏也起身请求道:“是啊,杨大夫,今晚请留在家里用饭吧。您回去也是一个人用饭,倒不如留在这里。就算跟我们这些粗人说不上话,您跟花儿还是能聊的。花儿,快劝劝你师父!快!” 叶西仪猜到他大概是在闹别扭,而依他的个性,顺着劝是没用的,得用激将法。于是,叶西仪说道:“师父有个毛病,人多了吃不下饭。你们不要为难他。” “啊?……原来如此……”郭氏信了她的话,面露同情。怪不得之前在杨家,杨大夫都是端碗进房吃,从不跟他们一桌。没想到,杨大夫这么能耐的人,也有难处。 “竟然还有这样的毛病?杨大夫……额……”叶富贵觉得奇怪,但他觉得,像杨大夫这样有能耐的,一定不想在他们面前丢脸。他这样强拉着人来,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哼,你如今也喜欢胡说八道起来了?”杨大夫重重哼了一声,拍着桌子道,“什么时候开饭?快些,杨某还赶着回家。” 叶富贵连忙应了一声:“马上!”跑去给祖宗斟酒点香后,又赶回来,催他媳妇盛饭。于是,叶家的年夜饭正式开始了。 饭间,叶富贵夫妻一直要杨大夫不要客气,劝他夹菜。郭氏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替叶小米擦嘴角。叶富贵则看着妻女吃饭,满眼感动,自己倒没吃多少。几杯酒下肚后,感慨良多的叶富贵激动道:“这个年过得真不像真的!做梦似的!――媳妇,你掐我一下,看我痛不痛?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郭氏笑着拍了他一下,嗔道:“做什么?喝醉了讲胡话吗?”心里却也被他的话带起了情绪。是啊,这年过得,太美了,不像真的,连做梦都不敢梦到,他们家竟然有大瓦房住,过年有鸡鸭鱼肉,还有新衣服穿。真的不像是真的! 叶富贵哈哈大笑,又忽然哭了起来:“窝囊了三十年,才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若不是老天怜悯,送了花儿到我家,我如今必定还是那团烂泥,上对不住祖宗,下对不起老婆孩子。花儿,爹感激你,不为着荣华富贵,也不为吃饱穿暖,爹感激你救了爹的命,爹感激你骂醒了爹,爹更感激你让你娘跟你妹妹不再被人人随意欺负,感激你一心想着家里人。我叶富贵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求得你这样一个好女儿?这本都是爹应该做的事情,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往后爹会努力,会争气,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操心全家人的事情。” “花儿!”郭氏握住叶西仪的手,眼中泪光闪闪,“娘不求别的,只求你活着。你活着就好,吃不饱穿不暖也没关系,只要你跟小米在娘身边,娘就谢天谢地了!” 郭氏的手掌,虽然粗糙,但是,很温热。这热度一路传进叶西仪心中,令她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 第29章 闲话除夕辞旧岁 饭后,郭氏收拾桌子,叶富贵带着叶小米去门口放鞭炮。而杨世杰并没有立即回家,师徒两并肩在院子里散步。 水尾村的冬天干冷,不下雪,环抱着村子的青山依旧常绿,只林间虫鸟的鸣叫声消了下去。 院外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人们笑闹的声音不断。这里过年的风俗倒是跟叶西仪上一世一样,也是吃年夜饭,也是放鞭炮。只是时间跟空间被不知名的力量改变,跟她一起过年的人也不同了。在这里,需要她费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叶家,三个不聪明又很单纯的家人。她不用费尽心力去守护别人的家业,她要在这个时代,为这个叶家,开创属于她的家业。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过年了。”望着院子里的梅花树,杨世杰感叹,“你当我徒弟,也有大半年了吧?” “嗯。” “呵呵,说来还真是好笑。一开始要收你为徒,也不过看你这小娃娃不顺眼――” “我知道。” “咳咳,所以说,你这个女娃娃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那么聪明做什么?你不会假装吃惊一下吗?唉……算了算了,你就是这德性,我也不指望你能讨我欢心。不过,也正因为你的聪明,叶家才有了今日的翻身。这点我就奇怪了,你爹娘都不聪明,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绝顶聪明的娃?” “你去问他们。” 杨世杰瞪她一眼,感慨道:“若是当年我跟她成了亲,想必现在,我的孩子年纪都要大过你……” 这还是叶西仪头一次听到他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从认识以来,杨世杰就是孑然一身,她还以为他是个不婚主义者。毕竟,一个四十岁出头又薄有家产的男子,想找个媳妇生孩子,还是很容易的。但,听他方才说的,他应该曾经有过喜欢的人,甚至,双方已经论及婚嫁,只不过遗憾收场。 “过年期间,为师要出趟远门。你就不用上我那去了。” “师父要去多久?” “最少一个月吧,嗯,两个月内必定回来,徒儿放心。” “我知道了,师父。” 师徒两又聊了一会儿,杨世杰就要回去。叶西仪送他出了门口,又目送他离开。 这时,叶小米凑了过来。她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抓着鞭炮,每听到鞭炮响,她就吓得一跳一跳的,小脸蛋也跟着皱起来,很是滑稽。她将手中握着的两粒炮竹塞给叶西仪,边提防炮竹响,边乐呵呵地对她姐姐说道:“姐姐,姐姐,你也来放炮竹,好玩儿!” 叶西仪看着手中的鞭炮,又见她一副分明害怕炮竹声的模样,纳闷道:“小米,你不是害怕吗?还玩?” 叶小米撒娇道:“哎哟,姐姐,我以前都没点过炮竹,很新鲜呐!好玩,好玩,嘿嘿!”往年叶家穷得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买年货? 这时,又有一炮竹声炸开,吓得叶小米尖叫着直往叶西仪怀里躲。 叶富贵站在离她们不远处,正看着抱头乱躲的叶小米哈哈大笑,对她说道:“小米别怕,刚才的炮仗是爹放的。没事!” “爹爹,你吓人,你是坏爹爹!”小米跺脚抱怨道。 “你也真是,这样闹孩子!”郭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抱过叶小米,柔声道,“小米,不跟你爹闹腾。咱进屋去,娘给你换身新衣裳。咱们准备守岁,过年咯!” 叶小米听了,高兴地直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又有新衣服穿呀,娘?我喜欢穿新衣服,我要穿新衣服,过年!过年!” “瞧把你乐的!”郭氏轻拍她的背,整个人也是笑容满面。她腾出一只手去牵叶西仪,嘴上说道:“花儿,你也把衣服换身。娘都给你挑好了,一会儿娘帮你换上。” 三人进了屋,郭氏帮叶小米和叶西仪换了身衣服,让她们坐在火炉边取暖,自己又走了出去。这儿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还是有些冷。人们不习惯穿得太臃肿,因此,家家都会备个火炉,有钱人烧炭,没钱的烧木材。 屋里只有姐妹两时,叶小米拿着火钳在火炉里到处拨弄,叶西仪不会制止她,她知道小米就是好奇,并不会捣蛋。没弄一会儿,小米忽然要烤地瓜。说做便做,她跳起来,跑去取地瓜来烤。叶小米很喜欢吃地瓜,可能是以前穷的时候,她连地瓜都吃不上,每次只能闻着香味流口水。因此,当她大概知道家里好像有钱了的时候,她就求着郭氏买了一大袋的地瓜回来,天天烤着吃。郭氏看着又好笑,又心酸,只要不吃坏肚子,她也随女儿去了。 埋好地瓜,叶小米趴到叶西仪的膝盖上,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去城里好多回了,那里好玩吗?听说,城里又大又漂亮,那些小姐少爷穿金戴银的,是不是真的?我还听说,城里的东西都特别好吃,就是很贵,咱村里人都吃不起……” “你想去吗?” “嗯。” “初五,我带你去城里玩。”她给员工放年假,从除夕前一天到初四,初五恢复营业。她从来不是一个抠门的老板,该给的福利还是得给。因此,她决定初五去城里给雇员派新年红包。正好借机带小米去城里玩一趟。她可不希望她唯一的妹妹成为井底之蛙。 “真的吗?姐姐,我真的可以去城里?” “嗯。” “太好啦!嘻嘻,去城里咯,我也要进城咯!” “小米,你想进城去呀?爹带你去!”换了身新衣服的叶富贵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也在火炉边坐下。 “爹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带你去玩好玩的,让你也开心开心!” “爹!”叶小米朝他摆手,神气道:“不用你带,姐姐会带我去,她刚才早答应我了。我跟姐姐一起去!” 叶富贵与刚走进来的郭氏好笑地对看一眼,调侃道:“哎哟,我说小米,为了去趟城里,你就要你姐姐,不要爹啦?那你还要不要你娘呀?” 小米被他难住了,打商量道:“可不可以都要?为什么要姐姐,就不能要爹跟娘了?原来去城里是这么大的麻烦,唉,我不去了!” 一家人都被小米的单纯逗笑了。 郭氏抱过伤心的小米,安慰道:“小米,别听你爹瞎说。既然你姐姐答应带你去,你就去得。” “爹逗你玩的!”叶富贵笑道,“要不,媳妇你也一起去吧?咱们一家人,好像就我跟花儿去城里去的多。虽说你也不是没进过城,但之前毕竟是忙着干活来的。就趁着过节,一家人进城去玩。顺便,也让你看看花儿弄的给咱家下金蛋的金母鸡!” “这,合适吗?我什么都不懂……”郭氏怕自己去了给家里丢脸,便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合适的?不就是去玩吗?哪里有什么好顾忌的?”为了开会所,叶富贵跟着叶西仪到处忙活,虽说地方跟方案都是叶西仪定的,人也是她选的,但出面的人还是他。做生意,该低调的地方还是得低调点。经了一番历练,叶富贵的胆子大了,举止也变得得体了,更重要的是,眼界也宽了许多。 最后,问了叶西仪意见,郭氏终于安心点头答应,跟他们去城里逛逛。 余下的时间,一家人围着火炉,烤烤火,聊聊天。没多久,叶小米就困得睡着了,而那被她埋在火灰里的地瓜早就烤焦了。 等听到外头炮竹声跟打雷一样齐齐响起时,叶富贵兴奋地跑出去,将门口悬挂着的鞭炮点燃,这也意味着,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 第30章 吕家来拜年了 大年初一早上,叶富贵跟郭氏等两个孩子醒过来后,就明示暗示地让她们说恭喜发财,之后乐呵呵地把两个大红包递了过去。 小米第一次收到红包,很是兴奋,握着那装了银子的红布袋,冲回房里找地方藏,折腾了一阵又觉得不安全,最后,跑回客厅,将红包递给叶西仪,非要她帮忙保管。看得叶富贵跟郭氏又是一乐,直道叶小米真是黏姐姐。 依照风俗,大年初一不出门,走亲访友要从初二开始。因此,叶家四口在家平平静静地把初一过了。到了初二,他们家又没有亲戚走,自然也不用出门。因为没有亲戚,他们自然不用为招呼客人做准备。可今年跟往年不同。往年连只耗子都懒得进叶家家门。可如今叶富贵发达了,想进他家门的人倒是比耗子还多。 先是孙村长,提着只鸡来给他们拜年。不过,孙村长的主要目标是叶西仪。他希望叶西仪能跟杨大夫说几句好话,把他儿子也收做学生。要是再行不通,他也就死心了,但他可不能让儿子的学业半途而废,他打算将孙六哥儿送去城里的学堂接着念。 孙村长刚走,村里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上门来拜年,跟叶富贵套近乎,希望他又发财的机会也带上自己。有一点令叶家很无语。你说这些不亲不戚的人来就来了吧,还把全家的孩子都带上。大过年的,人家带孩子上门你总得给红包吧。给他们家的小孩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们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小孩还都被迫一起给了?有些孩子叶富贵跟郭氏根本就叫不上名,也没在村里见过。 这些都不算什么,破财而已。真正让叶家人闹心的事情发生在正月初四。 正月初四那天,郭氏听到有人敲门,就去开门。开门一看,竟然看到吕大华一大家子人堵在她家门口。 那卢氏一见到她出现,立时涎着笑,对她道:“小花娘,我跟我那口子来给你家拜年了!看,我给你家提了只又大又肥的公鸡来!”雄纠纠气昂昂,花尾巴,卢氏手中提的,可不正是之前害叶富贵被无赖成贼的那只大公鸡?! 郭氏的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村里其他人来,再麻烦,她都能忍,独独这吕家,她实在没办法给好脸色。正要关门,却被那卢氏眼疾手快地挡下。 “哎哟,你家真是又大又漂亮,你说建好了这么久,我也没空来看,正好今日瞧上一瞧!” 卢氏硬是推开了门,闪身进去,也不管她身后的郭氏脸色都快黑成碳了,自顾自地边走边嚷道:“哎哟,你家真是贵气,可把我看得眼馋了!哎哟哟,瞧这屋子,瞧这院子……小花娘,你可真是享福了!” 正在客厅里的叶富贵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竟看到他最恨的卢氏,立时火大地吼道:“媳妇,你怎的把她给放进来了?” 叶富贵吼得很大声,把叶西仪跟叶小米也引了出来。看到吕家一家都在,叶西仪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一家人,还真是够不要脸的。两家都闹成那样了,他们还有脸上她家来? 卢氏确实厚脸皮,被叶富贵吼骂,还能视而不见,套近乎道:“哎,富贵兄弟,我们家给你拜年来了!你看,我让大华抓了家里最肥的那只大公鸡。我回娘家都舍不得带这么重的鸡呢,就为来给你家拜年时不会丢了脸面。”说完,她又去扯不自在的吕大华,接着道,“我家大华跟你一起长大,先前家里不宽裕,就没想着要跟你们家多走动。如今,再不能丢了这情分,你说对不对?” 扯完吕大华,她又把女儿往前面推,催道:“芊芊,快去跟小花玩。你们素日不是玩得很好吗?快去!” 那吕芊芊哪里跟叶小花要好过?她看叶小花不顺眼很久了。吕芊芊年幼,不像她娘那么会装,开口便反驳她娘:“娘,我跟娇娇才玩得好,跟她哪里玩得好?娘,你不是说来这里可以拿到大红包吗?我要红包,给我红包,赶紧给我红包,拿了红包我好去找娇娇玩!” 被拆了台面的卢氏抬手便朝她屁股啪地打了一下,骂道:“你这孩子,跟小花玩不一样是玩吗?跟那个娇娇玩有什么意思?今天不准你去找娇娇,你要跟小花玩!” “不要嘛,娘,我要红包……我要找娇娇玩……”吕芊芊还在闹。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叶富贵拿起扫把,把吕家的人一通扫出去,堵在门口,不在给他们机会。 “我家跟你家没有半点交情,你不用来拜什么年,我嫌你晦气!” “你、你、你……”没料到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卢氏指着他,气得发抖。 “好你个叶富贵,我好心给你家送了只大公鸡拜年,你竟然这样对我们?哈,发达了,倒不会做人了,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不认了?真是忘恩负义!” “谁跟他是兄弟?有他那样的兄弟,诬赖我做贼,还打我的吗?”叶富贵越想越气。这吕家,真是太不要脸了!他如今再忍不下这口气。 “你这娘们,回回污蔑我家,你还有脸了是吗?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是吗?你――”叶富贵刚要开骂,却见大女儿把他往屋里扯,示意他关门落锁。 “跟她吵有什么意义?她又不会跟你讲理,浪费你自己的时间而已。” 想想也是,叶富贵关了门,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任凭卢氏在门外叫骂。 卢氏一手提鸡,一手叉腰,站在叶家门口骂得可难听了。 可她这行径也确实太丢脸,吕大华还要脸,便制止她,道:“够了,不要再骂了,你要把全村都引来吗?早跟你说不要来,不要来,你硬要来,好了,现在被人家扫地出门,你开心了?” “你以为我高兴来啊?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这不是想着忍气吞声给他家拜个年,示个好,叫那叶富贵以后带着你发财,你道我高兴来这晦气地方啊?我呸!” “行了,行了,发财梦你就别做了。回家!”吕大华管不动媳妇,也懒得理,自己转身便走。 “娘,”吕芊芊嘟着嘴,不甘心白来一趟,闹着:“咱这就走吗?不是还没拿到红包吗?” 卢氏肝火正旺,听到女儿的话心里更堵,噼里啪啦又把她骂了一顿。 “还红包?你都被人家赶出门了,人家可舍不得给你红包!――这叶富贵真是太过分了,他全家都过分!发了财,就不认乡亲了!哼,了不起吗?哼,我不会就这样算了,走着瞧!” 扯着女儿,卢氏撂下狠话,气哼哼地走了。 因为吕家这么一闹,初四这一天,叶家闭门谢客,倒也图了个清净。到了第二天,一家人穿戴整齐,坐上马车,开开心心地进城去了。 ------------ 第31章 开工利是是必须滴 叶家马车到时,两个管事早候在门口等着迎接。 清风苑的管事姓张,原来在酒楼做了二十几年的掌柜,对迎来送往很有一套,但为人不油滑,主仆观念分明,做事喜欢亲力亲为,十分尽责。会婵娟的管事姓徐,在外地给富贵人家当管家有十来年了,被儿子请回老家享福,她自己又闲不住,便来应聘。叶西仪见她为人十分有分寸,言谈举止也十分合心意,便聘用了她。事实证明,这两个管事替她省心不少,放前世相当于称职的职业经理人。 叶西仪让两个管事分别把自己管理下的雇员召集起来,开始派发红包。招聘人手的时候,叶西仪开出的薪资条件包括固定工资还有奖金。奖金按照营业情况还有个人所在组的表现而定。表现良好,无投诉,自动获得全额奖金。如果表现不好,比如偷懒,耍滑等,或者被客人投诉的,第一次记过,将连累他所在的组奖金减半,第二次则直接开除,全组奖金全无。奖金每三个月发一次,逢年过节还有过节费收。这样的报酬方式前所未闻,但是,如果做得好,获得的收入也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因此,在这里工作的人都很满意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 拿到红包,人人都很欢喜,纷纷说着吉利的话。派完红包,雇员们兴致高昂地开工去了。两个管事留了下来,向老板报告去年大致的营业情况。这些年底关门前都已经盘算过,所以,他们主要询问今年老板有什么打算。 这事儿叶富贵跟叶西仪在家已经商量过了。会所在去年十月初才开业,到过年前,一共营业了两个月。生意都不错。他们决定今年仍按照去年的部署继续经营,等到年中时,再计划开第二家店。既然管事的问起,便由叶富贵将这计划大略地告诉他们一声。之后,徐管事便先告退了。 “还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跟老板说一声。”留下的张管事道,“最近一直有人在打听老板,想跟老板见上一面。” 虽然,叶富贵是老板,但他也就开业的时候负责剪彩。当时他的见识还不够,怯场,看见两个管事的这么能干,也就乐得避开了。就算后来他时不时地上来巡视一番,也只是跟两个掌柜接触。因此,外头只知道这里的老板姓叶,其它并不甚了解。 “打听我做什么?”叶富贵奇道。 “约莫是想与老板结交吧。毕竟,咱们会所如今做的红红火火,在城里十分有名。不过,我知道老板一向低调,就先自作主张,替老板先挡着了。如果老板有意与城里的富商们结交,我这就放出风声去。” “不,不,”叶富贵摆手,忙道:“我与他们见面有何好谈的?只怕浑身不自在。”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又怕影响到自家生意,便去问女儿意见。 “花儿,爹这样做,妥不妥?” 叶西仪想了想,还是等搬家到城里来后再拓展社交吧,否则,别人问起来,又说住在水尾村,总会有些麻烦,便对张管事摇头道:“再有人问起,你还是一样做法,帮忙挡着。这事儿等过阵子再说。” 见她发话,张管事连忙应下,同时,心中了悟,原来老板家是大小姐说了算。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老板能力平平,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一门生意来?虽说每次都是老板出面谈事情,但出谋划策、拍板子的应该是听说今年才十一岁的大小姐。吃惊之余,张管事并没有多嘴,他深知,东家的事情轮不到他插嘴。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汇报完工作的徐管事贴心地带着郭氏跟叶小米去会婵娟玩。这对母女对生意一窍不通,坐着也无聊。 三人进了会婵娟,徐管事一路介绍,听得郭氏啧啧称奇,不由赞道:“先前我在家,帮不上忙,这会所由她爹跟花儿一起忙活。如今亲眼瞧见,实在不敢置信,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亏我家花儿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听太太这么一说,竟是大小姐的主意?我原先竟不知――”徐管事这才想通到底哪里不对劲。任她怎么看,老板老实忠厚,却不像是个主意多的。而每次出了什么问题,她跟张管事报告给老板,老板很少当场给出回复,总说要回家好好想想。却原来,是回家问女儿要主意去了。老板家的大女儿好像也只有十一岁吧,看模样清秀文静,普通的很,谁知竟然是个脑子里装了奇思妙想,还能做大生意的?这可真是头一回见,稀罕得很! “呵呵,听见你喊我太太,我还真是不习惯。”郭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花儿聪明得很,又拜了个厉害的师父,可了不起了!我们家大大小小的事,都听她的。她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徐管事陪笑附和,心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一家人,也真是奇怪,大人反要对小孩言听计从。 “夫人是有福之人呐,老板能干,大小姐又聪明过人。您啊,真是好命!” 这时,叶小米扯着郭氏的衣袖问道:“娘,咱们什么时候去玩儿?不是说,派完红包,咱们一家就出去玩了吗?”她从昨晚就开始兴奋地差点睡不着。今早更是一大早就爬起来,还自己穿好了衣服,洗脸漱口,早早地催着家人赶紧出门。 “米儿,乖,还得等等,你爹还有你姐姐正在谈正事。咱们不可以吵他们。” 叶小米不开心地嘟嘴:“可是,在这里好无聊哦,我想吃糖糕,炒栗子……姐姐说要买了给我吃的……” “米儿,乖,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见此情景,徐管事矮下身,和善地对叶小米说道:“二小姐无聊了吗?其实,咱们这儿也有的玩。我带二小姐去玩吧。” 徐管事将叶小米带到儿童乐园。这儿童乐园就是为接待那些带孩子出门玩的妇人而专门准备的,是一块露天的草地,里面布置了跷跷板,滑梯、木马等小孩子喜欢的玩物。你说妇道人家不在家带孩子不像话,可在家带孩子又闷得慌,会婵娟帮她们把问题都解决了。大人打牌的时候不用去担心自己家的孩子没人照顾,因为就在附近,也有人专门照看着。因此,儿童乐园的存在也大大地促进了会婵娟的生意。 虽说今天刚恢复营业,但会婵娟里面已经有客人了。客人们来的时候还抱怨干嘛过年要关门,害她们都没地儿玩了。小米来到儿童乐园时,乐园里面早有几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玩耍。小米一眼就看中了园子里的彩色木马,指着它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徐管事便告诉她要怎么玩,还扶着她坐上去。小米骑着木马,前后摇晃,乐得不行,还直跟郭氏说:“娘,你看我骑马了,我会骑马了!” 郭氏以宠爱的眼神看着她,笑道:“那是木头做的马,又不是真的。” “木头做的,也是马儿。噢,骑马咯,骑马咯!” 徐管事看她们玩得开心,心情也跟着很好,一边吩咐旁人送些茶水点心过来,招待夫人跟小姐。 正当小米玩得高兴时,有个小男孩走到木马边,皱着眉头,怒道:“这木马是我的!下来!不许你骑!”说着,竟伸手去推她。 “使不得,使不得!”徐管事连忙去拦,却晚了一步。那小男孩劲大,竟然将小米推下了木马,摔倒地上。随后,他自己坐了上去,看着坐在地上的叶小米,哼声道:“叫你不长眼,活该!” “呜呜……疼,娘,我好疼!”小米哭起来,抱着手,脸皱成一团。 “小米!”郭氏心疼地快走两步,抱起她。抓起她的手一看,竟然破皮了。好在那木马不算高,才没真正摔伤哪里。 正巧这时,叶西仪跟叶富贵找了过来。一见到他们出现,小男孩神色一变,慌忙开溜。 看到小米受伤,叶西仪很不高兴,质问徐管事道:“你是怎么照顾她们的?人交给你半个时辰没到,就出事了。你这样让我怎能不怀疑,你平日工作时候是不是一样马虎?” “对不住,大小姐,有负您所托。”徐管事并没有一味推卸责任,“请您放心,这事还是头一次发生,平日里我绝不敢马虎半分。只是那简小少爷……唉,上门都是客,又是富家子弟,骄纵成性,我也没法提防,才让二小姐受伤了。确实是我的过错。” “花儿,你也别怪徐管事,这事她也没法子。”郭氏替徐管事说话,“对方也是个孩子,年纪跟你差不多。男孩子嘛,总是皮一些,况且,小米也就手上破了点皮。没事的。小米,乖,不哭,看,都哭成花猫脸了。娘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小米不是任性的孩子,给郭氏哄一哄,也就不哭了。 “小米,来,爹抱抱。”叶富贵抱起她,哄道:“走咯,你不是吵着要去逛街吗?咱这就去。不过你再哭,顶着那张花猫脸,街上的人见了都来笑话你,那可咋办?” 小米听了,赶紧捂住脸,小声道:“我不哭了。我要去逛街。” 哄住了叶小米,叶富贵转头劝大女儿道:“好了,小花,你不要再责怪徐管事了。这也不是她的错。”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工作上出了问题,就是你的责任。我并非要苛求你什么,只是要告诫你,我给了你多大的权限,你就背负了多大的责任。这很公平。因此,当问题出现时,我不接受任何能给你免除责任的借口,我只要预防和解决的方案。”叶西仪严肃警告道,公事公办的口气令人听了不禁害怕。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请您放心。”徐管事连忙保证,也真正体会到,叶家果然是由一个十岁的女娃娃当家作主。 叶富贵听说惹事的也是个孩子,他觉得这不过是个意外。他向来很满意两个管事的表现,未免徐管事再挨骂,叶富贵赶紧拉了媳妇跟孩子,一家人齐齐整整,开始逛街去了。 ------------ 第32章 简府闲事 再说说那惹事的小男孩,神色慌张地跑进了棋牌室,躲到一名贵妇身边,藏在桌子旁,眼睛四处观望,生怕外头的人追进来。 那贵妇打牌打得正舒心,却被他碍到手脚,捏着准备打出去的牌,不高兴地问小男孩道:“昕儿,不是让你到外头去,找郑小少爷玩儿吗?你怎么又进来了?你别动来动去的,你这样,娘不好出牌。” 小男孩小声答道:“娘,我好似,好似看见鬼了!” 贵妇没好气地教训道:“跟你说了,过年只能说喜庆话!青天白日的,哪来什么晦气东西?这要让你爷爷跟你爹听见了,肯定不开心。记好了,在家的时候千万给我小心说话!” “可是,娘,我明明看见……”小男孩很想争辩,可他又说不出口,憋着一张哭脸,十分沮丧。 “没什么好可是的!” “简二夫人,该你出牌了。”坐在贵妇对面的牌友催道。 “哎,好。”简二夫人连忙将手中的牌打出去,不再理会儿子。 小男孩为难地往往门口,又看看他娘,一番犹豫后,他还是选择呆在屋子里。他心想,有娘在身边,料想那鬼也不敢进来捉他。 牌桌上,几个贵妇闲聊着。坐在简二夫人左手边的贵妇闲话道:“我听这里的丫鬟说,今天他们的东家会来派发新年红包。说来,我们几个几乎日日上这里来打牌,好像没一个见过这里的老板长什么样。好神秘呢!” “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倒是我相公对这家的老板很感兴趣。你们也知道,我相公是开酒楼的。可眼下城里酒楼太多了,生意不好做啊,我相公觉得这家老板是个很有见识又有胆识的,想跟他合作生意,应该有的赚。”坐在简二夫人右手边的贵妇说道。 “我倒不关心那些,我希望它日日都开门营业,好有个地方消遣。往时咱们女人家,无聊了最多在家里绣绣花,带带孩子,又不像男人那样,能去喝酒风流,做些不正经的事情。自从有了会婵娟,想几个姐妹聊天,也不用特地准备,这里都给备着了。”说话间,简二夫人又丢了张牌出去。 坐在她对面的贵妇赶紧奉承道:“我们几个都是小家小业,哪能跟您比呀,简二夫人!您看您府上,要什么没有?本就是钦点的皇商,兄弟里又有做官的,还跟皇室贵胄当亲戚,咱城里,谁有您简府风光?真是能把人活生生羡慕死!” 简二夫人笑着谦虚道:“哪有那么夸张?在座的各位哪位家里不是家财万贯?――四万!” “不好意思,胡了!”坐在她右手边的贵妇惊喜地叫道。“小赢六番!” “哎哟,怎么就这么倒霉,让我点了炮?”简二夫人连连摇头,将代表六十两的筹码牌推过去给她。这些贵妇人玩牌可不是单纯玩,要下赌注的,赢一番算十两银子。 正洗牌着,随行的下人走进来对简二夫人说道:“二夫人,老爷让你回府,说是五小姐回门来了,让您赶紧回去招呼。” 洗牌的顿时停下,简二夫人挑着眉头,轻应了声:“我知道了。” 跟牌友们说了声不好意思,简二夫人站起身来,转身的瞬间,她冷起了脸,几不可闻地嘟囔了句:“怪不得这般晦气!” 进了简府,简二夫人并没有直接去见客,反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慢条斯理地换了身衣服。 简慨走了进来,见她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有些不开心,责怪道:“你今日又去打牌了?寻常日子去也就罢了,这过着年,家里天天都有来客人,你怎么就不能呆在家里呢?” “家里不是有大嫂么?我有没有呆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吗?反正,这家也轮不到我管。还不如出去打打牌,跟姐妹们聊聊天,开心些。” “你――唉,真不知你那么看重那些繁杂事做什么!都是一家人,谁当家不一样?” “哼,就你对眼,看什么都一样,又有哪样不一样?” “我不跟你争这个,但是,你今日还出去玩,太不像话了。每年初五,五妹都会回门,这事已经成惯例,全家都知道。别的妹妹跟姑爷回门我不管,但这五妹跟我一母同胞。你身为人家的嫂嫂,不呆在家里等着接待,好好招呼,却跑去玩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想给五妹面子,还是不想给我面子?” “哎呀,这事儿能怪我吗?你看我往年里,哪年不是忙里忙外准备得妥妥帖帖地等着接待她跟她那个好了不起的当官的姑爷?可今年啊,我没料到她还有脸回娘家来,就带着昕儿出去玩咯。”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妹妹回家,还分有脸没脸吗?她怎么就不能回自己的娘家?” “我什么意思?哼!去年夏天里,是谁连累家里花了大把银子给她相公消灾解难?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公公还因为那事病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在咱们家可不管用。简府的千金嫁出去还是千金,同样使得娘家的千金万金!” “你怎么这般势利?成日里就知道计算这,计算那,就怕吃亏。难不成家里少给你钱花了?你是缺衣少食,还是受寒受冻?我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你不是这副模样的。到底为了什么,你竟变成这般日日钻营,俗不可耐?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哈?我俗不可耐?你以为我就喜欢这般费心,计较得失?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昕儿!你整日就知道玩古董,吟诗作画,不思进取,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你也不想想,公公打定主意让大哥继承家业,你又没有能耐自己另争一份。家业都给了大哥,你让馨儿日后怎么办?你有没有为自己的孩子打算过?” “我不思进取?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丈夫?不可理喻,我跟你没话讲!”简慨起身就走。 眼见他如此不顾夫妻情分,头都不回地直接走人,简二夫人伤心欲绝,伏在桌上哭成了个泪人儿。 出了寝室,简慨走在长廊上,心中的怒火未消。他最恨别人说他不思进取了。从小,简慨就认为,反正他家那么有钱,他不需要那么拼命,也能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他家四弟做了官,有人光耀门楣,他连读书也偷起懒来。家里的生意一直由父亲在管,父亲也说没指望他能帮得上手,他更乐得清闲。整日里玩玩古董,吟诗作对,画点花鸟,过得好不快活。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怎么就娶了个市侩功利的媳妇? 正走着,有个小厮跑了过来,躬身道:“二爷,老太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简慨跟着那小厮来到父亲的书房,正碰上他的五妹从书房里出来,脸上带着泪痕。两人停在简老太爷书房前的院子里进行了一番短暂的交谈。 “五妹,怎的哭了?难道,父亲骂了你?”简慨关心问道。 “不,没的事。父亲对我很好,跟以前一样,从来不会骂我。” “那你怎么哭了?” “妹妹我惭愧,自己惹了祸,还累到娘家人,害父亲为我烦忧,以至病倒。我真是不孝!” “唉,你且宽心,家里没人怪你。父亲疼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会为此责怪你?况且,这也不是你犯的错,是你的姑爷惹的。仕途险恶。这一次,咱们家帮他摆平了。可他自己要长点心眼,不是回回都能花钱了事的。” “二哥,是有人要害我夫君!” “是谁害五姑爷?你说出来,二哥帮你收拾他!” “是――是……我、我不好说……我不知道……” “唉……”简慨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你一个妇道人家,担心害怕也没用。官场的事,姑爷自己晓得,不用你瞎操心。爹找我,我先进去了。” 简慨别了妹妹,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跟父亲问安。 “你媳妇终于舍得回家了?”简老天爷不开心地问道。“大过年的,还整日往外跑,妇道人家只知玩乐,目光短浅!” “父亲息怒。孩儿定会好好管教她。” “哼!――进来之前,是不是碰到你妹妹了?唉,本以为将她嫁到京城去,夫家世代为官,应该是个好归宿,没想到她那夫婿这般不济事,捅了大娄子自己又搞不定。我这么说倒不是为咱家费的那十几万两银子心疼,我是心疼你五妹。若她的夫婿再不济事,只怕你妹妹日后要跟着受苦。” “父亲不必太过担忧。人生总难免意外,相信五姑爷经此一事,以后也必当小心谨慎,不会再出岔子。” “但愿如此。对了,先前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暂时还没有。那叶姓小女娃再没有到拍卖行去过。城里的叶姓人家,孩儿都叫人去调查了一番,也没发现异常。啊,对了,倒是有一户,便是那会婵娟跟清风苑的老板,也姓叶。不过,此人行事十分低调,很少在城里露面,听说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也姓叶?你去将他的底细查清楚,看看其中是否存在关联。” “好的,孩儿这就去办。” ------------ 第33章 无意间救了连秀 琅轩城经商的人多,街市繁荣,过年更热闹,到处人头攒动。因为人多太,马车无法通行,到闹市区前,叶家一家舍了马车,徒步而行。叶小米坐在叶富贵肩膀,兴奋地指指这,点点那。她个小馋猫,一路吃过来,对什么都好奇。 本来郭氏也要抱叶西仪,怕她太小,被人挤到。叶西仪可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连忙拒绝。听说城西有座庙很灵,郭氏便要带他们去求支签。于是,他们随着人流,往城西走。 正走着,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又听得有人高声吆喝。叶西仪正要回头去看,不防被人推了一把,禁不住往后倒退。狼狈地退了几步后,被人在背后托了一下,她才停了下来。 “小心些,别摔倒了。” 背后传来的男声轻柔,有着少年未长成的生嫩。叶西仪站定,转过身,只见对方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眉清目秀,肤白唇红,翠玉固发,貂裘暖身,矜持贵气,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只不过,这少年似乎带着病,连看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露出倦怠之意。 “谢谢。”叶西仪轻声道谢。 因为人流仍在骚动,大家不知为何纷纷闪躲,场面有些混乱。这条路虽然修得很平整,但因为靠河,并不宽。叶西仪与少年被人群挤到路边,隔着一棵临河柳树,背贴围栏分左右而站。下意识地,叶西仪朝少年望去,却见那少年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慢慢地萎下身去。 果然,被她猜中了,这少年身上果然带着病。叶西仪过去扶他在地上做好,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瓶,给他喂了一颗。又拿出针袋,按照耳针法给他施针。 就在她救人的时候,几个护卫打扮的人现行开路,将人流往两边拨开,随后,一抬轿子在四名脚夫的抬举下经过。轿子后面又跟着几个护卫。等着一拨人过去,路面恢复正常。行人对此议论纷纷。 叶富贵跟郭氏带着小米寻了过来,看到柳树下的叶西仪,大大松了口气。看到她身边的少年,郭氏疑惑道:“花儿,这位少爷是谁?大冷天的,他怎么坐到地上去了?小心生病。” “他本来就有病。” “啊?” “心悸。” “还真是病了。我瞧着他脸色不太好,花儿,你不是跟杨大夫学了医术吗?要不,给他看看?” “已经给他针灸了。待会儿就会醒来。” “既然这样,不好丢下人不管,咱们先等这位少爷醒过来,再去求签吧。” 郭氏的提议得到了叶富贵的同意,于是,一家人就干等在路边。 过了一小会儿,少年还没醒过来,倒是把找他的人等来了。来者是一名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身量颇高,瘦而颀长,浓眉大眼,脸庞的轮廓棱角分明,唇线却十分温和,英俊又不乏亲和力。 他先打量了叶西仪及其家人一眼,而后弯下腰,抬手轻拍仍处于昏迷中的少年,轻声唤道:“连秀,连秀表弟,你怎么坐在地上睡着了?醒醒,我来找你了!” 叶西仪出声制止道:“别动他。要是针断在他耳内,就是你的错。” “什么?”少年愕然,慌忙住手,问道:“什么针?……莫非表弟又犯病了?天啊,快,快去找大夫!” 跟着他来的下人也着急起来,建议道:“少爷,要不直接抬表少爷去医馆吧,这样快些。” “确实,请大夫一来一回也好费上不短时间。只不过,小姑娘,你刚才说的真是怎么回事?你对我表弟做了什么?” 郭氏帮忙答道:“刚才我女儿她帮这位少爷医治了一番,帮他施针了。” “她帮我表弟施针?”少年蹙起了眉,明显担忧起来。在他眼里,叶西仪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稚气未脱,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怎么可能会帮人治病?他只怕这丫头胡来,把他表弟弄伤了。 “我女儿学过医术,您不用担心,没问题的。” 被人怀疑,叶西仪也懒得解释,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收了针。等她把针如数收回,坐在地上的少年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后头来的那少年见了,转忧为喜,关切道:“方才我一转头,竟然不见表弟你的身影,急坏了,到处找。” “对不起,大表哥。刚才人太多,我身子不太舒服,就没跟上,害你担心了。”被唤作连秀的少年歉然答道。 “该道歉的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照顾好你。幸亏你遇上了好人。咦,那个小姑娘呢?怎么不见了?”少年大惊,四处张望起来。 随行的仆从回道:“大少爷,那小姑娘早走了,表少爷醒过来的那会儿走的。” “你怎么不拦着?我还没答谢那家人呢!”少年责怪道。 “可……可是少爷您没吩咐……” “唉,你真是……连秀,你感觉怎样?还很难受吗?” “大表哥,”连秀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指着心口道:“这里不疼了,我没事。不用担心。” “可你的脸色好苍白……唉,原打算带你出来玩,逗你开心。毕竟,你头一次来我家,又住在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却忽略了你的身体。罢了罢了,咱们回府吧,今日就先不游玩了。我怕,要是害你再犯病,不只五姑姑,全家都要骂我。” “大表哥不要自责,怪只怪连秀的身体太不济了。在家里时,因为我的病,没人肯带我出门玩。如今趁着拜年,来到了外公家,有大表哥你带我出来玩,见到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甚是开心,好像前十三年的光阴积攒下来的欢乐,都不如这一日来的多,令连秀流连忘返。不过,连秀不会任性,不想给大表哥添麻烦,这就跟大表哥回府。” “唉,可怜的孩子……”年长少年怜惜地摸摸连秀的头,柔声道,“若是你的身体支撑得住,我便冒险,再带你玩一会儿。记住,不舒服一定要说,千万别逞强。” “谢谢大表哥。”连秀嘴角漾开一朵好开的笑。那笑瞬间将病容带来的忧愁一扫而光,给那本就精致的模样更添了三分光华。 ------------ 第34章 气走庙祝惹摊主 城西庙中,香客不断。郭氏诚心跪拜,摇出一支签来,拿去给庙祝解。 庙祝问:“求什么?” 郭氏答道:“求家宅平安。” “求家宅的话,此乃下下签。签文:天上月,地上影,光辉可鉴人,却隔千万里。此签上讲,你有家人会飞黄腾达,光荫于你,但末句却大大不好,分明是离别之意,家宅不全,阖家不圆啊。” “怎么会,怎么会……”郭氏慌了。她一不看重富贵,二不看重权势,她只重家人。“我该怎么破解它?我不要我家人分离,我只求人人都平平安安,求庙祝给个法子,帮帮我吧!” “唉,此乃天数也……你自己且小心着,再去功德箱捐些钱,生造功德,看看能不能助你渡此劫。” “哎,好的,我这就去捐!” 庙祝解签的时候,叶西仪一直在身边听着。所以,当郭氏慌慌张张要去捐钱的时候,她立马将她拦下。 叶西仪拿着那张签,问庙祝:“同一张签,我也要问家宅,你也来给我解一解。” “这……我方才已经同这位夫人讲解过了。你不是也一直在听吗?” “我没听懂,所以,请你再讲一遍。” “此乃下下签,若问家宅,必定人散东西,不得团圆。小姑娘,这回听懂了吗?听懂了就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做事。”年迈的庙祝很不高兴,只当她是爱胡闹的小娃娃。 “听懂了。”叶西仪点点头,又冷声道,“也听明白你如何骗人钱财!” “小娃娃,你胡说什么?” “一张签,两个人,这签甚至不是我求的。可是,你只给出一个答案。我见你给人解签,都是翻阅你手边的书给出答案。想必,那用来求签的签筒里放的签,每日都一样吧。一本书,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可能吗?你所说的天数,其实也不过是概率问题。但是,你危言耸听,被你吓到的人就不得不去捐那所谓的功德钱。神明需要金银财宝这些凡人才看重的东西吗?这些钱,最终都会流入你们的口袋。” “胡说八道!我解签几十年,只为助人,何时贪过钱财?真是岂有此理!” 眼见庙祝被女儿气得青筋暴跳,郭氏赶忙去拉住她,劝道:“花儿,不要――” 叶西仪抬手,打断她的话,手一扔,将签文丢到庙祝面前,对他说道:“你一定在想,这个女娃娃捣什么乱?我只是可怜你自欺欺人了一辈子,还自以为精通此道。都说天道无常,世事难料,若真是天意,又岂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点破?擅自泄露天机,是会折寿的。可我看你也七老八十了,似乎也没折寿。反过来一想,也就是你根本就没说对过一次咯?” 那庙祝听了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老脸涨红,又见等候解签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老人拂袖离席。没了人解签,那些等着解签的人又埋怨起叶西仪来。郭氏受不住白眼,慌忙拉了女儿走出去。 出到门外,郭氏拉了脸,教训道:“花儿,你说话也看看情形,别到处得罪人,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呀!” “我哪句说错了?” “唉,我说不过你,你总是有理。可是,花儿,一定不能对鬼神不敬。虽然庙祝解的不一定准,可是,我却不能不在意。你道要娘去捐钱娘就不心疼啊?可为了我们全家的平安,我再不舍,也得花那钱。” “我明知那庙祝胡说八道骗咱们家的钱,怎么可能不出声?钱不是不能花,但,不是那种花法。” 叶西仪拿出一锭银子,走到坐在庙前石狮旁的一名乞丐前。郭氏以为她要将银子施舍给乞丐,又突然见她脚跟一转,走离那乞丐,回到自己身边。叶西仪将那银子放到她手中,并对她说道:“也不是那样的花法。那乞丐身强力壮,却不去找工作,自食其力。凭他几句好心,几个磕头,就想拿我银子?我倒比较愿意拿回去打赏清风苑的小厮们,至少他们勤奋工作,努力创造财富。” “唉,你说的有理,咱们家挣钱也不容易,我又没出什么力,怎好自作主张,大手大脚花钱?不过,我这心里还是不安,回去后我要给祖宗多上几株香,求祖宗保佑。” “签也求过了,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叶西仪捂着口鼻,她早就被这里烟雾缭绕的氛围熏死了。 “走,走……哎,你爹跟米儿呢?他们去哪里了?人这么多……这样吧,花儿你先走出去,前头不是有一个卖油纸伞的摊子吗?你去那等着,等找到了你爹跟米儿,我再去跟你汇合。你自个儿要小心,记得啦!” 叮嘱了一番,郭氏急忙去寻丈夫跟小女儿。 叶西仪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心道,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还被人拐了不成?倒是这庙里香烟缭绕,快把她熏死了,她得赶紧离开。 在油纸伞摊位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郭氏的身影。叶西仪等得无聊,就走到对面的字画摊前,欣赏起那儿卖的字画来。 摊主见她是个小孩子,便不放心,怕她把东西弄坏,又见她穿得绸缎衣裳,看起来像个有钱的主儿,怕自己要把她赶走了,岂不少了一单生意?犹豫着,摊主决定盯牢她,嘴上特别强调:“小姑娘,你手上那幅画,可要三十两银子呢!不便宜啊!要是你身上带的银子不够,我建议你还是去旁边卖糖糕的摊子去看看,一碗糖糕只要十五文!” 这摊主的势利眼也忒明显了,想让叶西仪不发现都难。被人当贼似的提防,她很不爽。因此,她的手在未打开的卷轴上溜了一圈,挑了一幅最大的,抱起来打开。她人这么小个,画卷又那么大,双手不够用,便将画卷放在地上,再慢慢地推开。 “哎哟!”摊主哀嚎一声,从摊位后面跑出来,抢了那副画,收起来,没好气地呵斥道,“小娃娃,去别的地方玩去,别在这里捣乱,我这做生意呐!” “刚看到一眼,觉得似乎好像还挺不错,正想买,又被你抢了去,也不知道整幅到底长什么样,值不值我花三十两买下……不过,既然你不想卖,那我还是―― “哎哟!小姐,你的眼光可真好!”摊主脸色一变,哗啦将画在地上摊开,指着画介绍道,“这幅石松溪图可是出自本县最有名的画师之手。您看这笔墨何等干净,技法娴熟,您在看这墨色,浓淡得宜,您在看着线条,这书法,还有这落款跟印章,绝对是真品!童叟无欺!” “可是,你把它铺在地上,脏了。我不想买了。” “什么?”摊主一口气哽住上不来。这还不是因为她先这样做的吗?他以为她不介意才跟着做的,想着反正有人要了,脏不脏的看客人喜好。见她要走,摊主气不过,挡住她,道:“不许走,你得把这画买了!” ------------ 第35章 庙前险被掳 “可是我不想买。”叶西仪说着就要绕过他。 摊主哪里愿意,扯住她不给走,硬逼她买了那幅画。 叶西仪皱眉道:“我不想买,你还要强卖?放手!” “你这丫头片子,把我的画弄脏了,就想走人吗?赶紧拿银子出来!”摊主见她只身一人,态度蛮横起来。 “刚才把画往地上摊的人,是你,不是我。” “别啰嗦,快拿银子出来!” 叶西仪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想将他推开,推不动,她自己反倒被恼羞成怒的摊主推倒摊子上。 那摊主还想再威胁一番,却听有人吹着口哨插话道:“哎哟,看看谁在抢我两兄弟的饭碗?这一带,不是只有咱兄弟两能收保护费吗?” “只有咱们兄弟!”另一道声音硬邦邦地回道。 听了这话,摊主的脸色顿时一变,苦着脸对来人点头哈腰道:“龙爷,虎爷!” 来者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膀大腰圆,十分魁梧,另一个细瘦如柴,眼神贼亮。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年轻人,共同点都是流里流气,一副地痞流氓相。 那细瘦男子咬着一根牙签,走上去拍着摊主的脸,一边扬声道:“陈老板,不做生意,改抢钱了,哈?什么时候改的,怎么不跟我兄弟两说一声?噢,你不用害怕,改行而已嘛,我兄弟两十分欢迎。不过,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先交保护费。” “又交保护费?昨天不是刚交了吗?龙爷,您不是每个月只收一次保护费吗?” “按照惯例,确实是每个月收一次。可惜啊……你知道的,我兄弟两,欺行霸市,无恶不作!但是,最讨厌见到小妹妹被欺负了。这么巧,刚才被我撞见你欺负小妹妹,我就不开心,不开心,就只好再收你一次保护费咯,你能理解吧?” “什么?哪有这种道理?” 摊主本要争辩,却见那魁梧汉子气势汹汹地往他身边一站,他立马蔫了下来,慌忙道,“虎爷别忙动手,我交,我交!”说着,掏出钱袋递过去。 龙爷掂了掂那钱袋,嫌弃道:“这么少?龙爷我买坛酒喝都不够!” “龙爷,我只有这么多了,今日还未卖出一幅画,本有指望卖出一幅,又被龙爷您——” “嗯?”龙爷眼一瞪,那老板又不敢吱声了。他望了地上的画一眼,走过去,盖了两脚印,还吐了两口唾沫。 “现在你这画上有我龙爷的盖章,变得更值钱了。放心,一定卖得出去!” 拍拍一脸哭样的摊主的肩膀,龙爷走到叶西仪身边,努力使自己笑的十分亲切,诱哄道:“小妹妹,别怕,坏人被哥哥我收拾了。可爱的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啊?你爹娘在哪里呀?来,哥哥我带你去玩,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叶西仪直觉摇头。这龙爷自己也说了,自己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又怎么可能这么刚好,喜欢保护小女孩?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哎呀,你一定是跟你爹娘走散了。你不用怕,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找你爹娘。” 龙爷不顾她的表示,直接去抓她的手。被她躲闪开后,龙爷朝他兄弟虎爷使了个眼色,让他抱起叶西仪,嘴上说道:“既然不喜欢走路,那我让你虎哥哥抱你好啦。你听话,乖乖的呆着,哥哥这就带你去找爹娘。” 一等他动起手,叶西仪立时发现情况不对。她在虎爷怀里挣扎不脱,怒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人贩子,想拐卖我!” 虎爷笑道:“怎么可能?我这么好人,刚才不是帮你把欺负你的陈老板给摆平了吗?我是要带你去找你爹娘啊,小妹妹。” “混蛋,放我下来!” “哎呀,小妹妹,你一定是饿了吧?来,吃个鸡蛋!”龙爷从卖茶叶蛋的摊子上取了个,悠哉地剥了壳,堵住她的嘴巴。 如此一来,叶西仪只能呜呜地叫着。她慌忙向四周看去,旁人忌惮龙虎兄弟的恶势力,竟然全都选择视而不见。家人又不在身边,她该如何自救? 正当她焦急万分时,一锦衣华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少年正气凛然地开口道:“你们这两个地痞,白日作恶,无法无天,快把她放下来!” 叶西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扭头看去,却见是方才柳树下遇见的那位较年长的少年。 龙爷神色微变,很快,又笑容满面地对少年道:“简大少,你误会了,我们兄弟可没有在作恶。我们兄弟奉公守法着呢!阿虎抱着的是我家的小妹妹,我们闹着玩呢。”原来这少年竟然是简府的嫡长孙,人称简大少的简昱韫。 “大表哥,是救我的那位小姑娘。”连秀亦出现在简大少身旁。“我认得她的模样。” “嗯。”简大少朝自家表弟颔首,保证道,“表弟放心,我一定把她救下来。” 说来也巧,简大少本就打算带表弟游逛琅轩城有名的景点。城西这座庙香火鼎盛,是琅轩十景之一。正好,他找到表弟的地方正在通往此庙的路上。顺理成章,他便带表弟过来游览,意外碰上表弟的救命恩人被人抢掳。见此情景,他岂能不出声? “不要再狡辩了。你们龙虎兄弟在琅轩城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你说那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好,你让她自己回答,如果她承认,那我就让开路,放你们走。” 让她自己回答,岂不露馅了?龙爷因简昱韫的逼问不高兴起来,笑的有些阴沉:“我兄弟二人敬你简府家大业大,不想与你生出什么难堪。而简大少你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丫头跟我们过不去?虽然,我兄弟二人在你简府眼中是不入流的角色,可若是逼得我等十分不开心,只怕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位小姑娘救了我表弟,便是我简府的贵客,你执意要对她不利,那我也不能放过你!” “噢,原来是府上贵客,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审时度势,龙爷见风转舵,自找台阶下。“阿虎,把小妹妹放下来。” 待阿虎依言放下叶西仪,龙爷又扬起那黄鼠狼的笑,对她道:“今日还有别的事,小妹妹,下回哥哥再找你玩!” 重获自由后,叶西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塞住她嘴巴的鸡蛋吐出来。竟然想拐卖她?这龙虎兄弟,尤其是那个龙爷,笑里藏刀,是个十足阴毒的家伙,她记下了! ------------ 第36章 有其师必有其徒 地痞走后,简昱韫关切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见她不答话,反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跟表弟,简昱韫轻笑,和声道:“我叫简昱韫,是城里简府的大少爷。旁边这位是我表弟,慕连秀。小姑娘,怎么称呼?” 基于人家刚救了自己一命,叶西仪不想弄得太僵,但想到自己跟简府的关系,她略一迟疑,还是答道:“我叫叶西仪。” “叶小姑娘,你爹娘呢?” “在附近。” “对了,刚才你救了我表弟,可是你走的太快了,我还没感谢你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医术甚是了得,实在令我很敬佩!这样吧,等你爹娘过来后,我做东,请你们吃顿饭,聊表谢意,如何?” “不需要。” “额,虽然你施恩不图报,我却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还是――”余下的话,简昱韫说不出口了。因为,叶西仪正定定地瞪着他,眼神毫不避讳地表达出她的不耐烦。 在叶西仪与简昱韫对答时,慕连秀好奇地观察着她。这个小女孩的外貌看起来很普通,可她本人却很有意思。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小,却能临危不惧,就算刚才差点被人强掳去卖,竟似乎没被那恐怖遭遇吓到,脸上没有半分恐慌,有的只是愤怒。而当表哥表露他们的身份时,她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却不像他曾经见过的其他人那样,表现出敬畏或者欣羡,她的神色仍是淡淡的,甚至,当表哥要答谢她时,她竟然毫不领情。最令他吃惊的是,年纪小小的她,竟能对付他那令京城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心疾。 “你们不欠我。”叶西仪开口,“我救他一次,你们救我一次,我们两清。”她可不想跟简府有更多牵扯。 叶西仪的直接与不留情面令简昱韫吃惊。在他印象里,与他交往的人,通常都是谦虚有礼,宛转迂回,从不会发生这样直接驳人面子的事情。吃惊之余,他也明白了个道理,要跟她打交道,恐怕只能直来直往。 “小姑娘你直言快语,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执意要请你吃饭,其实,是因了一个不情之请。我表弟自小便有心疾,看了众多名医均是束手无策,我姑姑一家为此忧心,也累得我表弟无法自由行动。方才,我见你与我表弟初次见面,却能准确医治。不知小姑娘你师从何人?我想带表弟拜见你师父,也许你师父有法子根治我表弟的心疾。只要能治好表弟的病,酬谢方面,请尽管开口。” 原来是为了那个病号。叶西仪望向慕连秀,正见那病弱少年也在看着自己,那安静而美好的面庞,让她也不禁暗自道了声可惜。 “他的病,我师父应该能治――”叶西仪略一停顿。 “那太好了!请问,你师父现在在哪里?”简昱韫十分开心。一旁的慕连秀的眼神亮了起来。 “我师父能治他的病,就一定会给他治?”叶西仪反问。不是她喜欢泼冷水,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师父出了名的见死不救。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怎会如此?”简昱韫十分失望。“总有办法令他相助于表弟。请告诉你师父,不管他想要什么,我简府还有京城的慕府,都会满足他,只要他治好连秀表弟的病!” “大表哥,不必如此。”慕连秀眼中的神采暗了下去。“连秀已经习惯了,没关系。” 这十三年里,慕连秀见过太多信誓旦旦能将他的病治好的名医,一番医治后,又都叹息离去。他也想跟别的孩子一样,尽情地跑,跳,追逐玩耍,这些,他都办不到,甚至,他连学堂都不能去,因为家里人害怕他在外出意外而让家里无法顾及。因为心疾,他之前没离开过京城。今年能够回外公家拜年,一来因为他有大半年都没犯过病,二来,代替公务缠身的父亲前来拜年,让外公开心。 “这就是连秀的命吧。”慕连秀难过地低喃。 “表弟不要如此悲观,总会有办法的。”简昱韫心疼地安慰道。 “你这样想真是太对了,赶紧回去准备棺材跟墓地吧。”叶西仪凉凉地挤兑着。她真不愧是杨世杰的学生,不仅学了他的医术,还将他的医品也一并继承。况且,她最见不得别人自甘堕落,说什么天命,不敢抗争。自己都不争取,难道指望别人来帮他? “你……”慕连秀气恼地瞪着她。向来他难过时,旁人都会安慰他。这小姑娘不仅不说好话,还诅咒他快些死掉? “怎么?你不想死?可我看你的表情,你的语气,分明是巴不得自己快些死掉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希望自己死去?我……我根本就没有好好活过!”慕连秀激动地说道。因为过于激动,他的脸色变了,气喘起来,捂着胸口。 “你再激动下去,何止不能好好活,根本就不用活了。”叶西仪取了颗药丸给他,让他服下。吃了药丸后,慕连秀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等他恢复正常后,叶西仪接着说道:“你知道,对于一个病人,特别是一个患了重病的病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吗?心态!如果你想治好你的病,想要好好地活着,就不要去想它能不能被治好,不要去想你什么时候会死掉,更不要因为别人为了你的病都围着你转,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易碎品。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正常地生活。想想看,如果我师父能治好你的病,这世上就不会只有他能办到,你又何必因为我师父的拒绝而绝望?如果你坚持不到遇到真正的神医的那一天,活着的时候又郁郁寡欢,你活着跟死去有分别?而这一切,都只能怪你心态不好。” “你……”第一次有人跟他这样说话,慕连秀无法形容此刻他心中的复杂感受。老实说,她的话真的很刺耳,可是,认真去听,却又分明有些道理。不可否认,他的病,他的人生,都被她说中了。可是,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训了一顿,这令慕连秀很是别扭,便握着拳,别过头去,面色通红,咬着嘴唇不说话。 ------------ 第37章 又一次的阴差阳错 一开始,简昱韫也觉得叶西仪说的话太过分。以她一个学过医术的身份,怎可以对病人说出那么刺耳的话?可她后面说的话,却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再看表弟的神色,分明也是听了进去,并且信服了。还有,这小姑娘说话也很有意思,有时候惜字如金,有时候又连珠带炮,叫人无法招架,真叫人难以捉摸。 正在这时,叶小米那甜甜软软的声音从叶西仪态背后传来:“姐姐!姐姐!” 叶西仪转身看去,正见叶小米欢快地朝她跑过来,而郭氏与叶富贵也紧随着走过来。待他们走近,见到了简昱韫与慕连秀,郭氏不禁吃惊道:“这不是先头在柳树下遇见的那两位少爷吗?怎么又撞见了?真是巧呐!” “叶夫人!”简昱韫出声招呼。虽然郭氏朴实无华,浑身没半分贵气,但他仍维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称呼她一声夫人。 被这么贵气的少爷称作夫人,郭氏不好意思地低呼一声,也慌忙学着行了个礼。乡下可不兴行那文绉绉的礼节,这还是郭氏瞧见香客里的女眷做过,现学现卖的,因此,做起来手脚僵硬。 “哎哟……瞧着,你还跟两位少爷认识上了?”局促的郭氏找着话说。跟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在一起,哪怕只一小会儿,都令她和叶富贵不自在。虽说他们家现在也有了些钱,但毕竟还是乡下人,怎么能跟城里人比? “有幸跟叶小姐认识。方才我还提议,等两位到了后,由我做东,请各位吃顿饭,一来感谢叶小姐救了我表弟,二来相逢即是有缘。”无视叶西仪之前的拒绝,简昱韫热络地与叶家两老攀着交情。既然无法从叶西仪身上问出她的师父是谁,那他总可以从她那一副老实相的父母身上问出来吧?“临江楼如何?那里的凤胎鱼翅、红扒野鸭还有梅子酒都十分有名。” “这……这得看花儿的意见!”郭氏为难地望向叶西仪,向女儿求助。 这人还是不死心?叶西仪看穿他的企图,不耐烦地出声道:“回家。” “啊,回家,咱们回家!”叶富贵连忙附和,抱起叶小米。 郭氏暗暗松了口气,对简昱韫致歉道:“这位少爷,我们住的远,是时候该回家了。真不好意思!” 叶家人说走就走,简昱韫拦不得,只能目送他们离开。但他并未就此罢休,在叶家人离开的时候,他吩咐下人跟着他们,以便知道他们家的住址。 慕连秀一直看着叶西仪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后,仍在沉思着。叶西仪那双冷淡而坚定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不由自主回想着这次来琅轩时一路的见闻,他看到了家以外的人事物。他从不知天空这么开阔,大地如此宽广,山川连绵的景象如此壮观。他更加不知,除了治病喝药以外,其实他还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别人是怎么活,而不必终日沉湎于自己的哀伤中。 他果然没有好好活过。 叶家人走后,简昱韫带着慕连秀又逛了一阵子。等他们回到简府门前时,正见慕连秀的母亲,简府的五小姐,简如玉,站在大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家。简慨陪在她身边,不时说些安慰的话。 一瞧见他们的身影,简如玉连忙跨下台阶,迎过去,抓住慕连秀的胳膊,仔细打量着他,问道:“连秀,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娘了,你知不知道?出去玩了一天,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娘亲放心,孩儿没事。”慕连秀乖巧地回答道。 简慨也走了过来,笑道:“就说了,五妹你大惊小怪,有昱韫陪着,会出什么事情?” “哎,二哥,我不是信不过昱韫,而是我这当娘的心啊,实在是没办法不提心吊胆。从小到大,连秀都没离开过我身边这么久。全家人对他,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马虎不得半分!” “娘亲,孩儿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今日大表哥带孩儿去玩,令孩儿十分开心。大表哥对孩儿照顾得十分周到。” “姑姑,侄儿敢带连秀表弟出去,自然会将他保护周到,定不会让他损了半根汗毛。” “辛苦你了,昱韫。”简如玉道,“连秀,你开心就好。这次,娘敢带你回来给你外公拜年,也是因为你有大半年没有犯病了。今日出游,你又没有犯病。看来,你的病是大有好转了。真令人开心!” 听她此言,简昱韫与慕连秀相视一笑,对于今日路上发生的小插曲,选择了心照不宣。 想着之前的际遇,简昱韫高兴地对简如玉道:“姑姑,今日出去玩了一趟,不止连秀表弟开心,我们还有个收获,保准你听了也开心。” “什么收获?”简如玉好奇地追问。 “今日我们碰到一人,年纪比连秀还小,但医术十分了得。我相信,她的师父一定能治好连秀的病。” “什么?真的吗?此人现在何在?他的师父又是谁?我们赶紧去请那位神医吧!” “姑姑且听我说。我们还不知道她的师父是谁,因为她不肯说。不过,我已经派人跟踪而去,定能将她的住址查到。将她的住址查到后,其它的慢慢查,总能查出我们想要的消息。” “唉……不过,终归是个希望。昱韫,你要好好追查,一定要找到那个能治好连秀的神医!” “这是自然,姑姑不用担心。” 简慨听了,不禁感兴趣地说道:“这么说,你们今日没白出去,竟还有一番奇遇?不过,听你所言,对对方似乎一无所知。” “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虽然不知道她师父姓甚名谁,但,至少知道那小姑娘姓叶。” “姓叶的小姑娘?”简慨感到哪里不对。“姓叶吗?多大的小姑娘?” “十岁左右,瘦瘦小小,说话很直,不过,也十分有趣,呵呵。” “她身边是不是跟着一个大胡子,年纪在四十上下?” “这倒没有。她跟她爹娘一起,还有个小妹妹。怎么?难道是二叔认识的人?” 没有大胡子?这样信息又对不上。简开困惑地摇摇头,也许,只是碰巧都姓叶吧。 这时,被派去跟踪的下人回来了。简昱韫忙问他结果如何,那下人却苦着脸摇头,回道:“本来跟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在城里绕了几圈后,莫名其妙就跟丢了。” ------------ 第38章 灶头几只长舌 因为没有亲戚走,叶家的新年过得很是平淡。从城里回来后,尽管杨世杰还没回来,叶西仪嫌在家里呆着闷,又开始去杨家消磨时间,读读书,或者,研究药方。有时候呆得晚了,直接在杨家睡下。家里知道她是去杨大夫家,也不怎么担心。毕竟,除了邻里间偶尔的口角外,村里一向太平。 正月初十这天上午,叶西仪从杨家出来,往自家方向走。路上,她跟一位急匆匆的大婶在一户人家门前撞到了一处。那大婶挺胖,那身材足有两个叶西仪宽,她跟叶西仪撞一处,吃亏的肯定不是她。偏听她大嗓门地叫道:“你这丫头走路不长眼啊,都撞到人了!”边说还边拿粗壮的手指往叶西仪身上戳,那力道直接把瘦弱的叶西仪直接撞到了地上。 “我一身簇新衣服,都被你弄脏了!你个不长眼的死丫头!” 叶西仪恼火地站起来。虽说她因整弄药草,使得身上染了些污渍,但看这位大婶,一身大红大紫,干净如常,哪里有被她弄脏?反倒是自己,被这吨位一撞,摔在地上,满手泥土,一身素色衣裳也报销了。 不过,她现在很累,不想跟陌生人吵架。因此,叶西仪绕过胖大婶,打算走人。那大婶却不让,非拉着她,让她道歉。 正巧,孙六哥儿路过,便赶紧上来将叶西仪从胖大婶手中解救出来,怒道:“好好说话不成吗?干嘛揪着她?你没见她难受的样子!” “你谁啊?帮她出头?我告诉你,她把我一身新衣服都弄脏了,闷不吭声就想走人。没教养的女娃子!哼!” “你身上哪里脏了?我怎么瞧不出来?别胡说八道,冤枉人!” “你帮她,肯定看不出来!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哎哟哟,我说这村子里的人怎么这个样子,凶神恶煞的,对我这客人也没点礼貌?真是野蛮!” “死肥婆,你才野蛮!不喜欢就不要来,没人请你来,快滚出去!” 正当孙六哥儿跟胖大婶吵起来时,他们停留的那户人家走出个中年妇人。她看到两人吵架,先是一愣,又对着胖大婶喜道:“大姐,你可来了。咦,孙六哥儿,你也在?要不要进屋来喝杯酒?” “栗子婶婶,她是谁啊?”孙六哥儿没好气地问道。 “喔,这位是我娘家的大姐,栗子的姨娘。今日栗子定亲,我特地请她来吃酒的。”栗子婶回道。 “妹,这小哥儿是谁?”胖大婶瞧见自己的妹妹对他如此热络,不禁好奇地问。 “孙六哥儿是村长的儿子。” “哎呀!”胖大婶惊呼,立马换了副笑脸。“刚才不知道是村长的公子,失礼了。请不要介意!” 好一只赖皮肥哈巴狗!孙六哥儿重重哼了一声。 见六哥儿脸色不好,显然是生气了。栗子婶好奇地问:“大姐,你跟六哥儿,刚才发生什么误会了吗?” “我跟村长的公子哪里能有什么误会?没有!只不过是那脏丫头撞了我,弄脏我的新衣裳,我气不过,想说她两句,反被孙公子误会了。” “我看到是你把她撞到了,弄脏她的衣服,你不要颠倒黑白!”孙六哥儿直言道。 胖大婶眼一瞪,刚要继续狡辩,却被她妹妹扯住。栗子婶不断朝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胖大婶气不过,本还要说些什么,在自家妹子的哀求下,终于还是气哼哼地闭嘴了。 这边吵闹时,叶西仪将身上的灰尘弹干净了。等他们话声刚停,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她一走,孙六哥儿自然也跟着走。 看着她二人离去的背影,胖大婶气哼哼地冲妹妹道:“干嘛拦我?分明是那丫头撞了我,还弄脏了我的新衣服,是她理亏!你看看,我真没见过那么傲气的女娃娃。冷冰冰的,不拿正眼瞧人,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啊?啧啧!” “大姐,我这是为你好,你不住这里,不知道那丫头多邪门!”栗子婶说着就把她往自家院里扯。“走,咱进屋说。” 进了院子,栗子婶跟院里的客人打了招呼,拉着她大姐往厨房走。正好,卢氏正在里面帮手做饭菜。吕芊芊、娇娇、栗子三个孩子玩的好,他们三家的交情也不错。因此,栗子定亲请客,卢氏被栗子婶请过来帮忙。 卢氏从灶台边站起身,戏谑道:“栗子娘,这是你大姐吧?怎么人来了,你不往大屋里带,倒拉来厨房帮忙做饭?你也太失礼了吧!” “芊芊娘,你不知道,刚才我姐在门口撞见叶家那丫头了!你也知道那丫头邪门,我怕我姐吃亏,着急先提醒她一番!” “那丫头怎么来了?你还请了她家不成?!”卢氏大惊。 “我哪有那胆子啊?就算她家会送再多的礼金,我也不想她来毁了我家。” “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恐怖?”胖大婶被她们说得云里雾里,插话问道。 “大姐,你先坐着,听我慢慢说给你听。听完你就知道厉害了。”栗子娘给她大姐找了把凳子,让她坐下,又接着说道,“刚才那丫头,你别看她小小瘦瘦的,很好欺负一样,我告诉你,千万别招惹她。惹她就死定了!” “说的跟妖怪一样!”胖大婶自恃是见过世面的,便嗤笑她们大惊小怪。“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乡下小丫头。城里富贵世家的小姐,那算厉害吧?人家也得服管教。妹妹你就是窝在乡下,才变得这般胆小。早跟你说了,跟姐去贵人家干活,一个月的工钱能顶你做一年!” “大姐,她就是个妖孽!我村里原来有个教书先生,那可厉害,谁都不敢惹,连村长也敬畏,那么有能耐的人,不就想教训那丫头两句,反倒被她没几下逼走了!听说,走的时候可狼狈了,连当月的束脩都不敢回来收。还有,城里周记米铺,你知道吧?那是我村里周叔公的四儿子开的。后来不是破产,商铺全倒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他家老子惹了刚才那丫头!周叔公说那丫头是妖孽,就把那丫头关在祠堂里一晚上,结果,当晚祠堂就给烧没了!周叔公也不能幸免,儿子的生意莫名其妙全毁了,还连累他散尽家财替儿子还债,最后竟在村里住不下,背井离乡,好不凄凉!你说,那丫头邪门不邪门?惹过她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 第39章 长舌要收妖决心说再见 “真的都是那丫头干的?”胖大婶听了心里有些发毛。“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邪门!” “还有更邪门的!”卢氏凑过来道,“我怀疑,那丫头根本就不是人,是鬼!厉鬼!” “去去去,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胖大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栗子姨娘,你听我说了,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叶家那丫头,我从小看着她长大,以前也是安安静静的,乖得很,你怎么说她她都不会顶撞你半句,却没有半分聪明的模样。去年,她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就把她卖给城里的大户当丫鬟。结果,没干一个月,她爹娘就被喊去背尸回家。人家都说是背尸回家咯,那肯定是死了。结果,她爹娘刚背回家,人竟然活了过来!你说,这够邪门吧?还有更邪门的!那丫头死过一回,反而变聪明了,没半年给她家挣了大屋子、大院子。虽然他们家对外说是那丫头的师父给的。我可不信。她师父在村里也住了有些年头,家底厚不厚,难道还看不出一二?我怀疑,是那丫头想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给她家里生财!搞不好,就是她变成鬼,去别人家偷的!她这是要把咱村的福气全吸了去,肥自己家!肯定的!” “芊芊娘说的是真的!”栗子娘帮腔道,“这事儿全村都知道,假不了。不然大姐你跟我去看村里原先建着祠堂的地方,都空了,就剩插在路边的几根香尾!“ “还当真是个妖孽不成?”胖大婶惊呼。“可也不对啊,我刚才在日头低下见到她。她不闪不避,还有影子,怎可能是鬼?” “那说明她太厉害,连日头都不怕!唉,你不知道我心里多忐忑,天天提防着她出招来害我家。先头,我家跟她起过冲突。她一定怀恨在心,指不定哪天就使绊子,害我家破人亡!唉,这可如何是好?” 栗子婶安慰道:“芊芊娘,不用忧心。你只管关着门过日子,绕着她家走,她必然害不到你。” 经了初时的小小惊愕后,胖大婶已定下神来。依照她的见识,她自然是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丫头能翻起这样的风浪。不过,看见卢氏这般惶恐,她心头轻蔑,又想在妹妹面前逞威风,便道:“婶子不必忧心,她再能使幺蛾子,也自有人能降伏她!” “是谁?”卢氏慌忙追问,又恨声道。“最好把这丫头收走,不要让我在村里见到她,我方能安生!” “先头你不是说了吗,她被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就干了没一个月。既然她没死成,她自然还得回那大户为奴为婢,而不是在村里兴风作浪。你们看着她能耐,其实,城里的大户才是真能耐。不管什么性子进去了,保证被管教的服服帖帖,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你且说说,她是被卖去哪位大户府上当的丫鬟?” “是城里的简府。” “是给陛下烧制琉璃的大户简府?哎哟,这丫头倒是卖了个真正富贵的人家。既是如此,你们只管放心,等着简府来给你们收妖孽,除祸害!” 送叶西仪回去的路上,孙六哥儿对她说道:“花儿妹妹,听说初五的时候,你们全家都去城里玩了?玩得开心吗?” 叶西仪看他一眼,点点头。就算这个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被她厌恶,至少还有个孙六哥儿让她不讨厌。祠堂那一晚,眼前的少年曾偷偷给她送来吃的。他一直对她很好,这个少年,有些傻气,却十分善良。 见她肯搭理自己,孙六哥儿十分开心,笑道:“往后你再去城里玩,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玩儿!” 叶西仪疑惑地问:“你要搬家?去城里住?” “不,不,我家还是在这里。只不过,我爹要送我去城里念书。跟他说了那么多次,我不是念书的料,他还是坚持。唉,我没法子,只能听他安排。”一想到要跟花儿妹妹分别,孙六哥儿就叹气。 原来,欧夫子走后,水尾村再没能找来夫子教书,学堂也办不下去。孩子们这会儿可高兴了,却让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忧心,有些家底的人家,比如孙村长家,就想着把孩子送到城里去读书。 “不过,花儿妹妹,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太久的。嘿嘿!”孙六哥儿想着鬼点子,笑得可贼了。 听他语气,似乎不打算在城里长久读下去,肯定想着什么法子,闹着要回来。叶西仪心中猜测着,眼睛看着身旁的少年,十六岁,在现代也许正是疯玩疯闹的时候,但在这时代,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不管不顾,他的人生才不会沉重。而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体会的经历。上一世,背着一个叶氏集团。这一世,扛着一个叶家。她,永远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花儿妹妹,我不在的时候,要记得想我哦!” 家门前,叶西仪静静地站着,望着孙六哥儿远去的背影,直至那道背影消失不见。她将视线移向天空,那里正是万里晴空,日光曝晒而下。再往向远处的山峦以及片片屋宇,安静的乡下人生稀少,犬吠偶闻。 再过几个月,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就满一年了。这个村子,是她停留的第一站,也是她重生的这具身体出生的地方,算得上她这一世的故乡。她在这里重生,获得家人,重新站了起来,也正因为这个村子曾给她施加过那么多灾难。她不是悲天悯人的圣者,那办法心无芥蒂地宽恕这里的人不论是有心或无心而对她造成的伤害,但她又不是毁天灭地的恶魔,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迁怒甚广而将这整个村子毁灭。 不欢迎她的村子同时也不被她所喜欢,凭借她之力,叶家也已经改变了原先在村里受欺负却没有还手能力的境况,已经起步的事业又不在这里,那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决定,是时候该跟这里说再见了。 ------------ 第40章 很民主的家庭会议 当天晚饭桌上,叶富贵喜滋滋地跟全家汇报今天进城时,张徐两位管事跟他报告的营业情况。过年期间,清风苑的生意有点点下降,不过,会婵娟却是人满为患。这样的去处别地是没有的,因此,城里好多人都带回门的亲戚过来看新奇。因为外地人来太多,导致城里常来的熟客都没地方玩,抱怨连连,两位管事便建议老板扩大经营。 叶西仪听了,虽觉得时间上有些仓促,不过,这都在她预料之内。况且,做生意总会面临风险,只要在可控范围内,都可以试上一试。 心中定了主意,当下,她便对叶富贵说道:“原本我打算到年中时,核算了收入,看看城里的接受度如何,再决定是否扩大经营。不过,根据这几个月的营收来看,这时候扩大经营也不是不可以。让张徐两位管事留意下我们会所附近的屋宇商铺,最好是靠着现在的场馆的,价钱合适就盘下来,两处打通成一处,扩大营业面积。如果价钱谈不拢,就到天时街去看看,租个差不多的店面,咱们开分店。那里临着闹市区,地理位置优越,客源不是问题。” “要开分店?会不会顾不过来?” “不用担心,请人就是了。跟目前一样。” “那好,我明天就让两位管事去办。” “还有,为防别人坐地起价,记得低调行事。” “好,爹晓得。” 郭氏给叶富贵夹了块肉,道:“现在咱们家是不种田了,可我倒觉得你们爹更忙了呢。时不时就要去城里,然后一天也见不到人影。孩子爹,你这么辛苦,可要多吃些!” 叶富贵笑道:“我哪里会辛苦?会辛苦的是咱家拉马车的马儿,整日跟我奔波,照你这么说,待会儿吃完饭,我是得去给马儿多喂两把草料。” “爹,娘,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城里玩儿?”叶小米含着满嘴饭问道。 郭氏笑嗔她一眼,宠爱地捏捏她的脸蛋,道:“呜呜呜的,谁知道你说什么?赶紧把饭嚼了吞下。你呀,去了一次城里上瘾了吗?又想着去?你爹跟你姐姐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儿?” “可是,真的很好玩呀……”叶小米小声地回道。 听了她的要求,叶富贵很想答应,可是,既然家里的生意要扩张,接下来他自然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因此,他只能抱歉地对叶小米说:“小米儿,最近爹会很忙,没办法陪你玩儿。这样吧,等爹忙完了,爹一定再带你进城里去玩。” 叶小米失望地嘟嘟嘴,又蹭到叶西仪身边,撒娇道:“姐姐,你得空吗?要不,咱两去城里玩?” “你喜欢城里?”叶西仪问道。 “嗯,城里可好玩了。好多人,好热闹,又有好多没吃过的,都很好吃。姐姐,咱们再去一次吧?就去一次,以后我就不去了。我说真的!” “既然你喜欢,那,咱们搬家。” “搬家?”其他三位家庭成员齐齐开口,显然都很吃惊。 叶西仪点头,平静地答道:“对,搬家,搬去城里住。” 叶富贵与郭氏面面相觑,都瞧见了对方面上的为难。 “搬去哪里呀?咱家祖坟在这里。祖宗在这里呢。”叶富贵道。 “是死去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叶西仪反问。“把祖宗牌位带上就行了。” “额……那个,杨大夫还没回来,我们怎么能搬家?“叶富贵又想出个借口。 这什么烂借口?叶西仪瞥他一眼,又将他的借口驳回:“师父那里不用担心,大不了跟我们一起搬去城里住。” “我、我……我怕吃不惯城里的饭菜,水土不服!” “……”叶西仪搁下碗筷,决定跟家里的两个老的摊牌。“你们到底在顾忌什么?只不过换个地方住,有差别吗?带上祖宗牌位,早晚要烧香要磕头一样随便你们。等师父回来后,跟师父说一声,看他意见,也可以跟我们住一起。咱们家――不是一向自己做饭吃吗?!还有什么借口,都说了吧。” “花儿,别生气,别生气!”郭氏赶紧降火。 “我没有生气。” “可是,姐姐你在瞪人哦!”叶小米趁机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姐姐,不生气,吃菜!嘻嘻!” 叶西仪无奈地看看叶小米天真的脸,又看看叶富贵跟郭氏显然被她吓到的表情,低声道:“我只是……好吧,你们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不想搬去城里住。” “花儿,我跟你爹吧,其实……其实我们……你知道我跟你爹从小到大都在乡下生活,平时进趟城,也就赶新鲜,说不羡慕那城里人的生活,也是假话。只不过,真让我们住进城里去,那里都是有钱人,活法跟咱们不一样。以前娘去帮工的时候,看到那些大户人家……唉,总之娘一想到去城里常住,心里就不大自在。”郭氏在乡下自在惯了,以前进城帮工都是干活,看人脸色,因此,一想到去城里常住,竟下意识地想到自己岂不是要束手束脚地过活?多可怕! “你呢?”叶西仪转向叶富贵,询问道。“家里的生意平时都是你去照看,不要说,你也害怕去城里生活?” “额……没有,爹怎么会害怕呢?哈哈!怎么可能!那什么……我这不是担心你娘会害怕嘛,她没见过世面,胆子小!”额角冒着冷汗,叶富贵打哈哈道。就算之前心里还有些小小畏惧,见了女儿的脸色后,他哪里还敢说怕?岂不是捅马蜂窝,下场很惨的! “小米,你呢?害怕去城里住吗?”叶西仪非常民主地询问最后一位家庭成员的意见。 “去城里住啊?”叶小米歪着头想了想,回道:“我觉得城里很好玩呢,应该不会,况且,有爹娘跟姐姐陪着小米,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大家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结论是,我们搬家进城里去。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叶西仪起身离桌而去。 “哎,花、花儿……”郭氏小声地叫着,又不敢真让她听见。 “媳妇,既然花儿决定了,那就搬吧。你不用怕,你是进城去享福的。以前你觉得害怕,那是你在人家手底下找饭吃,看人脸色,自然害怕。现在,咱家也是有钱人呀,咱们是有钱人!”叶富贵宽慰妻子,同时,也是在劝自己。想想也是,他们搬进城又不是去吃苦受累,又不用看人脸色,干嘛害怕?根本就没什么好怕嘛,他们真是穷惯了,有了钱却没有有钱人的自觉…… ------------ 第41章 有人来砸场子了 虽说要搬家,不过,这找房子还是得花上点时间。有鉴于新建好的房子太大,这一回,经过协商,叶家决定城里的新家不能太大,省的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暖和不起来。这时搬家也好,正好城里的会所要扩张,也要找门面,便连住宅也一起找,两件事合起来办,倒也省了不少事。 这两件都是大事,这下,叶西仪也闲不下来,跟着叶富贵去看地方。临着会馆没有房屋空置着待售,这一条街上最近的一处空置房产离会所隔了一百米开外,就地理位置来讲,实在没办法令她满意。天时街也去看了几处,要么价钱太贵,要么门面太小,也都不合适。就这么连着来来回回看了几日,他们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屋子或者铺面。 出了新年,会所的生意依旧好到爆。新年里是外地客多,出了新年则是本城居民涌入。从去年开张到现在,琅轩城的居民对会所由新奇到适应,闲暇时都习惯到这儿来打发时间。尤其是那些家财万贯又整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太太,更是几乎天天来报到。简二夫人就是其中的一员。 她又不用管理家事,呆在府里又憋屈,索性也不管自家相公的脸色,天天来这里玩牌,而她那几个固定的牌友,也差不多情况。这样一来,不用约,到了这里自然能碰头。 这一日,简二夫人又来会婵娟玩牌,正巧她那几个牌友,钱府的大夫人,孔府的少奶奶,宁府的三夫人,也都来玩牌,四个人一桌,正好玩牌。 玩牌时,四个富家太太闲聊着。那钱府的大夫人问简二夫人道:“简二夫人,如今您府上还是你大嫂当家?” “对啊,长嫂如母嘛。这个家,肯定是她在管,能有我什么事?”简二夫人懒懒地答道。 “哎哟,简二夫人,您这么能干,有时候也该帮帮你大嫂,省得她太忙了,容易疏忽些小事情。”钱府的大夫人别有用意地朝简二夫人使着眼色。她们这几个惯常在一处玩,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互相间都有个了解。她自然是知道简二夫人想当家却又被她家大嫂挡着,正恨得不行。 “疏忽?”简二夫人心里一动,疑道。 “比如说,家里有个奴婢跑走了,你们却不知道。不过,你们简府家大业大,恐怕也不在乎这个。您听听也就算了,呵呵。” “你说清楚些。” “这事儿也是我府里一个仆妇当新奇事儿告诉我的。前些日子,她外侄女定亲,她便去吃酒,却听得她外侄女住的村里,有个妖孽搅得乡里不得安宁。我府里那仆妇好奇,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哪是什么妖孽,不过是从你府里走脱的一个小奴婢,叫什么……噢,对,叫叶小花!那叶小花仗着在您府上伺候过,兴风作浪,危害乡里,那叫一个恶啊!” “叶小花?这名儿没在府里听过。不过,怎么可能呢?我大嫂治家严谨,连我公公都很是称赞,怎么可能会允许家里发生这种事情?”嘴上说着不信,可简二夫人心里想的又是另一番主意。 那钱府夫人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正要再说上两句,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喧哗,还有男子的叫骂声。会婵娟是女子游玩之所,定的规矩是男宾止步,怎可能会有男人的声音? 棋牌室内的人都赶紧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青壮男子在庭院里到处翻捣,还不时用脚踹,弄得院子里一片狼藉。还有两三个猥琐男子,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言语调戏一番,甚至动手拉扯。来玩的都是富家女子,哪曾遇到过这般下流做派,都被吓得花容变色,尖叫着到处躲藏,场面混论不堪。 徐管事闻声而来,见了这场面心急不已,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快快退出。否则,我们要报官了!” 领头的那个细瘦如柴的男人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猖狂地笑道:“这位婶子好吓人,开口就要报官呢。可是,我们做什么坏事了吗?没有啊,对不对?我们只不过来这里玩玩。你们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挑客人?怎么,看不起我们龙虎兄弟?哎呀,你这样子,我兄弟虎爷很不高兴,这下可就不好办了!” 徐管事被对方的阴狠吓了一大跳,面色有些发白。这龙虎兄弟的名声,城里谁不知道?横行霸道多年,也没人能收拾他们。可她又不明白了,这两兄弟一向不是只欺负路边摆摊维生的小贩吗?从没听说过,他两兄弟竟然登堂入室,做那砸人门面的勾当。 “原来是龙爷跟虎爷。”徐管事堆起笑,“您二位来玩,自然是行的。不过,这里是给夫人小姐玩的地方,肯定不合您意。这样吧,我这里有些银子,您拿去跟您的兄弟们喝杯酒。” 徐管事递过去一锭银子,想着这些地痞不过求财,给些便给些,总不好让客人再受惊吓。岂料,龙爷掂了掂银子,却笑道:“婶子心意是好的,可我兄弟两今日不想喝酒。我就想跟这些个漂亮的姐姐妹妹们喝杯茶,聊聊天。” “龙爷,您又何必如此呢?我这开门做生意,求个和气生财,若是您――”龙爷敬酒不吃吃罚酒,惹得徐管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可她又不敢当即放狠话,因为,今日老板也在,如果她处理不好,恐怕,不好交代。 “龙爷,您看,这样行么?”徐管事又递过去一锭银子。 两回一共递给龙爷三十两了,也不算少,可龙爷接了银子,还是不肯走。他找了个石凳坐下,一边吃着石桌上的糕点,一边笑道:“婶子诚意不太够啊。” 徐管事心头也恼了。地痞无赖,拿钱去塞,果真像塞无底洞一样,绝对不会给你消停。正当徐管事想着要喊人时,叶西仪从长廊下走了出来。 “徐管事。”她轻唤一声。 “哎,在。”徐管事赶紧走到她身边,低下身,听候吩咐。 “瞧瞧,这不是那天的那个小妹妹吗?看不出你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龙爷站了起来,凑近她。徐管事忙将叶西仪护在身后。 “哥哥我正想着哪天去找你玩呢,你就自己跑来找哥哥我了。真是巧啊!哈哈哈!” “确实很巧。”叶西仪勾起唇,微笑着。“既然你想玩,我陪你玩!” ------------ 第42章 关门放狗谈生意 上次差点被这两兄弟绑去卖的事情,叶西仪还记得一清二楚。想不到,她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确实,很巧! “徐管事,你先把客人们都请到室内,关好门,保证他们的安全。这里,交给我。”叶西仪低声吩咐道。 徐管事听了她的话,心领神会,看来,大小姐不打算放过这几个地痞流氓。 看到徐管事走开,龙爷有些诧异,但他想着一屋子的女人,眼前又是个小女娃,又能把他们怎么样?门口早被他的两个兄弟守着,谁都出不去,想找帮手是不可能的。 “小妹妹,你怎么把婶子支走了?她走了你不害怕吗?看来,你十分喜欢跟哥哥我玩呢!要不,待会儿跟哥哥我回家吧?” 这人,该说他胆大包天好呢,还是不知死活好呢?叶西仪打量四周,估计徐管事已经清好场,便拿出一个哨子,在龙爷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吹了一下。 刺耳的哨声响起时,只听汪汪几声犬吠,几条大黑狗不知打哪里窜了出来,直奔龙虎兄弟以及他那帮喽啰手下而去,尖利的牙齿大张着,逮着他们的人就咬。 “哎哟,我的娘啊!救命!” 一帮地痞无赖被黑狗们追咬得到处逃窜,可院门不知被谁关上了,他们逃不出去,只能哭爹喊娘地继续跑,好不狼狈。有那倒霉的腿上被咬了一口,有的则裤子被咬破,头发也跑散了,披头散发,好不滑稽。 再看那龙虎兄弟,没被狗咬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兄弟爬到树上,盯着树下的两条大黑狗不敢下来。 嗤笑一声,叶西仪走过去。那两条黑狗看到她呜鸣一声,绕着她打转,却不咬她。她伸手揉揉狗儿们的脑袋,夸了声:“干得好!”关门放狗,师父这一招果然好用。 会婵娟从里到外都是女性,她怎么可能不考虑为此做些安保措施?于是,她吩咐手下养几条狗,看家用,果然,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之后,叶西仪又吹了一下哨子,院门应声而开。两个身穿清风苑统一制服的小队,一共二十人,手持短棍,列队跑了进来。其中一个小队将地上被狗追得很惨的地痞们从狗狗口中解救出来,顺便将他们绑住,另一个小队则跑到叶西仪旁边,负责保护她。 出了口恶气后,叶西仪心里舒服多了,她仰首,对树上的龙爷道:“龙爷,下来吧,咱们好好谈谈。” “小妹妹,看不出你还挺厉害嘛。你说说看,咱两有什么好谈的?哈,你骗我下去,好让狗咬我?你以为我那么好骗吗?” “既然如此,只好由我‘请’你下来了。”叶西仪微笑着吩咐张管事:“去找几把斧头跟锯子来,把这树砍了,请龙爷着地。噢,再准备渔网。看这位置,这角度,如果树倒了,龙爷恐怕得先下水去游上一游。” 张管事被她的话逗笑,一边应下,一边心头赞道:大小姐果然厉害! “不敢烦劳,我们自己下来。你先把狗弄走。”龙爷不得不妥协。 等龙爷跟虎爷下了树,他们自知无法逃走,也只能随着叶西仪离去。 等他们一走,麻烦也就消失了。那些受了惊吓的女眷们,纷纷探出身来看情况。 徐管事连连道歉,对众人道:“今日不知冲撞了哪路神灵,竟被些地痞无赖砸店,连累各位贵客受惊,实在对不住。现在,麻烦已经解决,大家不用担心。只管继续玩。稍后,各位还将收到一张免费门票作为补偿。各位贵客下一回来时,不用带银子,只需带上那张免费门票,费用全免。” “徐管事,”钱府大夫人趁空问道,“刚才那女娃娃是谁家的?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然不害怕,还能将他们都收拾了,真是好生了得!” 徐管事骄傲地答道:“那是我家老板的大小姐!” “看她年纪,恐怕也就十来岁吧。小小年纪,这么厉害,你老板有这样一个女儿,真是福气不浅啊!” 众夫人也纷纷称赞,听得徐管事心里乐开了花,心道,大小姐的厉害之处可不止这些啊,若是你们知道这整个院子都是大小姐的主意,岂不要傻眼? 简二夫人更是叹道:“我要是也有个这样能干的女儿,该多好啊!” 钱夫人打趣道:“二夫人,您已经有位少爷了,还不知足?真想要个女儿的话,就再生一个。反正,您还年轻,再生几个都没问题!” 她是有儿子,可儿子还小,整日就会玩,屋里就没一个跟她一条心,帮她争家产的。心里恨恨地想着时,简二夫人意兴阑珊地对牌友们道:“算了,不玩了。刚才受了一惊,如今心里还慌乱的很。我先回府去了。” 龙虎兄弟被带到了叶西仪的办公室。叶西仪对他们倒是很客气,让他们坐下,还让人上茶。龙爷是个聪明人,看了她的表现,知道这女娃不是省油的灯,也就不敢再托大而掉以轻心。 “小妹妹,你要跟我谈什么?今日我兄弟两栽在你手里,算我们倒霉,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过,你自己可要掂量好了,别欺人太甚。这一回我们吃亏,跌了跟头,难保下一回不连本带利地从你手上讨回来。” “龙爷,你来砸我的店,影响我做生意,我想把你送官。” “你要把我送官还来问我意见?”龙爷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仍是没弄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她若将他兄弟两人送官,那再好不过了。给县官塞点银子,县官最多打他们两板子,当天就会把他们放了。到时候,他一定回来找这丫头算账! “可我又想到,初五那天,你在庙前差点把我抓去卖,这事情,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样?对我用私刑?哈哈,我要是出个好歹,你也走不脱。” “我是做生意的良好居民,怎么可能会用私刑?所以,我还是想把你送官。我问过了,拐卖人口,如果是一般人家,也就判个三五年。可我有钱,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时候,你脑袋里能想到的那从牢房里出来的法子,我就能用你现在想到的那法子,让县官判你个十年八年,甚至更重。” 听了她一番不软不硬的威胁,龙爷心里冷了下来。这丫头的心机,远比他所想象的要深。这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先前他真是太小看她了。 “你究竟想怎样?” “很简单,我们来谈笔生意。” ------------ 第43章 五倍返还萧老板 从会婵娟出来后,龙虎兄弟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进天时街万兴酒楼。酒楼掌柜一看到他们,心里一咯噔,连忙从柜台后走过去,迎向他们,口中道:“龙爷,虎爷,跟兄弟们来吃饭啊?楼上还是楼下?” 龙爷没好气地推开他,一脚勾过一只长凳坐下,冲掌柜叫道:“把万老板叫来,说龙爷我有事儿找他。” 掌柜的见因他们到来,店里的客人都纷纷往外走,店外的人更不敢跨进来,禁不住着急道:“老板在后院。要不,您带着几位兄弟先上楼,我这就去给你通报一声?” “不用,我就在这里呆着。你赶紧去把万老板喊出来。” 掌柜的劝不动他,只能心急火燎地去把自家老板请了出来。 万老板见了他们,十分不满,走近龙爷,压低声音道:“龙爷,你怎能这么大摇大摆地上门?要是被人怀疑到我头上,岂不是要给我平添许多麻烦?” 龙爷冷眼瞧着他,嗤笑道:“万掌柜,为了办成你吩咐我跟我兄弟们的事情,我们可费尽了力气。您瞧,我这帮子兄弟为了帮你砸会婵娟跟清风苑,瘸的瘸,跛的跛。您拿算盘算算,该给我这帮兄弟们多少汤药费。” “你……你怎么那么大声!”万老板慌忙挡下他的话头,“先前不是给了你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吗?还不够?想想你们在街头收保护费,也不过一两几钱的营生,我一次给你们一百两,已经很给你们兄弟面子了!” “你的意思是不给咯?”龙爷眼睛一瞪,脚踩着长凳站起来,一挥手,下令道,“这王八羔子要赖账,给我砸,砸他个稀巴烂!” 一帮地痞应声而动,在店里到处打砸,把店里砸了个乱七八糟,连门口的招牌都不能幸免。 万老板见他动真格,不得不服软,赶紧让人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赔给他,只求他手下留情。 龙爷拿了到钱后,终于让弟兄们停手,还笑眯眯地对万老板说:“下回再要砸谁的店,记得关照兄弟我啊!咱们走!” 出了万兴酒楼的门,龙爷笑得心满意足,掂量着怀里的银子,正想带着弟兄们上妓院去乐一乐,却被人喊住了。 “萧老板!”龙爷热情地对那人招呼道。 “龙爷。”被龙爷称作萧老板的是个二十五上下的青年男子,穿一身墨色锦袍,挺拔俊朗。 龙爷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刚听说你去了新麟城谈生意,转眼又撞上了。怎样,最近生意还好吗?” “还行。”萧老板朝他拱拱手,“倒是龙爷最近如何?方才听你在万兴酒楼里提的,最近似乎又有了新的生财门道?” “刚才你也在?” “嗯,肚子饿,就近进了万兴酒楼,饱肚子。” “哎,别提了,也就做这么一回。下次再有人找我做这样的事,我也懒得接。” “怎么?” “冲着咱两的交情,我也不瞒你,直说了吧。万老板想跟会婵娟的老板合作,可会婵娟的老板根本就不想见他。万老板觉得被一个外来的小瞧,气不过,就花一百两,让我跟一帮兄弟去砸了会婵娟跟清风苑。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况且,那家的老板名不见经传,以为是个软柿子,谁知,过去一捏,弄得自己一身腥。” “那会婵娟跟清风苑的老板听说姓叶,他这么厉害?”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不过,他女儿就够厉害。那丫头也不问我们是谁派去的,只问收了多少钱。我不知她干嘛问这个,只好老实说收了一百两。那丫头眼都不眨一下,直接甩了五百两过来,让我收下钱后,把我在她店里做的事儿照五倍还给派我去的人。那丫头小小年纪,倒是个明白人,聪明得很,做事干脆果断。万老板想要跟她斗,只怕死无全尸。不过,那丫头逮住了我跟兄弟们,却没有做的太过分,也算卖我面子,我见好就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不相犯。” “听你这么一说,那叶家千金确实是个狠角色。” “总之,此事到此为止。萧老板,哥几个正打算去找几个妞乐呵乐呵,您要不要一起?” “今天恐怕不行,我还有事,下回吧。下次我请客,吃喝玩乐全算我的!” 辞别了龙爷,萧老板坐上自家马车,来到清风苑门口。他撩开车帘,望了眼清风苑的招牌,而后,在侍从的帮助下下了马车,走进清风苑。他的身影刚出现,立即有清风苑的小厮上来给他引路,一边给他介绍着馆里的可玩之处。 萧老板谢绝了小厮的陪伴,独自在清风苑里游逛起来。清风苑开张也不是一天两天,萧老板自然听说过,只不过,先前因为跟他做的生意无关,他又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就一直没亲自到清风苑来看过。今天被龙爷的一番话勾动心思,心头意起,便想来亲眼看上一看。一路下来,看得他不时点头,不得不称赞其这家老板心思独到,经营有方。听说会婵娟的生意更好,只可惜他是个男的,没办法进去一观看。可就这一处,也足够获得他的赞同。 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萧老板深知人脉的重要性,连龙爷那样的地痞无赖,他都能与他称兄道弟,交情不浅。因此,即使这家的老板经营的跟他的生意八竿子打不着边,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跟这家老板结识一下。可询问的结果却令他明白,这位叶老板确实很难约。 无所收获,萧老板失望地走出清风苑,在门口停留的那一会儿,他不意间看见,离清风苑不远的地方停留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对父女模样的人,男的三十上下,女的十岁上下。那年长的男子想要将女童抱上马车,却被对方拒绝。女童从车后抱了只凳子过来,踩着凳子,半爬着上了马车。随后,年长的男子将凳子收起。然后,他自己坐上了马车,驾起马车离去。 这一幕本没有什么奇怪,谁看了都不会起疑,可萧老板有点跟平常人不太一样,那就是,他总是别普通人多留一个心眼。因此,他召来一个侍从,吩咐道:“跟着他们,小心些,千万别被发现了。” ------------ 第44章 简慷不健康 再说那简二夫人,托辞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找来总管,问他府里是不是有个叫叶小花的女婢。总管年事已高,哪里记得这么细碎的事情?便又将他手下分管不同事务的管事们都召集来,一一询问过去,等问到当初管着叶小花的那个罗管事时,终于确定是府里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丫鬟。 “不过,那丫头早就死了,还是去年春上的事情。”罗管事肯定地答道,“当时我和跟她一个屋的丫头一起看着她断气的,还叫来她爹娘背尸回去。只怕现在早已成了白骨。二夫人为何问起?” “没什么,随口问问。”简二夫人垮了脸,回府时心头的那一股期待瞬间被打散。本以为这次能抓到大嫂治家不严的痛脚,好到老太爷跟前告上一状――就知道不能信那个钱夫人,听风就是雨,说些没根没据的话,害她空欢喜一场! 虽然二夫人没明说为了什么,可老而成精的丁总管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当家太太,也就是简府长子简慷的妻子,邓氏。 “就她那个性子,会是随口问起?”邓氏听了,心里烦躁,又只能无奈叹息道:“老二的媳妇整天就知道跟我吵着要治家的权力,哼,她当真以为,这个家这么好当?就跟他们夫妻一样,每天吃喝玩乐过日子,什么心都不用操?这个程氏(简二夫人娘家姓程),我虽不惧怕她能动的了我,但若被她动些手脚,到公公面前告上一状,也有的我烦。这样,你且去查查看,她问一个死去的丫鬟来做什么,别真让她做出什么手脚来闹我。” 丁总管领命退出去时,正好简昱韫走了进来。邓氏见了他,心情转好,朝他招手,笑道:“韫儿!” “娘!”简昱韫走近她,坐到她右手边的椅子里。 “最近白日里都难见到韫儿你,在忙些什么?” “最近孩儿忙着帮连秀表弟找神医,所以,没顾得上陪娘亲,请娘亲多担待。” “喔,想起来了,初五那日,你从外头回来,说碰上了个神医,能治好连秀的病。怎么,过了这么多日,还找不到神医的下落?” “嗯,一筹莫展。” “唉,都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连秀的病一天不治好,你五姑姑就多一天抑郁。我们作为家人,能帮的,尽量帮她娘两。”邓氏感叹一声,握起儿子的手,叮嘱道,“不过,你也不要忘记,每日里要抽出时间去铺子里看看,老实跟你祖父学做生意。毕竟这个家,最后还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的责任重大,可要时刻谨记!” 眼帘垂了垂,简昱韫微笑着回道:“……哎,孩儿明白,自当尽力守护家业。” 邓氏欣慰地拍拍他的手背,又说道:“还有,不管多忙,你都要去你爹那里问安。娘平日忙着管理家事,你也忙着学做生意,你爹一个人,会寂寞的。要时常去看他。” “孩儿这就去。先告辞了,娘亲。” 从正厅出来后,简昱韫往简慷住的北苑走去。刚进苑里,他就望见窗户内他的三叔,简府三子,简谦的身影,还隐隐听到他跟自己父亲的谈笑声。等他走进屋里时,坐在简慷榻前的简谦站了起来,对他温和地笑道:“韫儿来了。” “三叔。”简昱韫朝他行礼。 简谦往旁边站开,对简昱韫道:“韫儿,过来坐。既然你来了,那三叔先走了。” “这就走?”简慷上身靠着床栏,半躺在床上,挽留道,“你特地过来给我泡茶,自己没喝上两口就走,岂不太可惜?” “大哥,你且好好休息。我本也就想着过来给你送包新得的好茶叶,其实衙门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等我去把事情做完,再来陪你喝茶聊天吧。” “公事要紧,你去忙。” “先走了。韫儿,好好陪着你父亲。” 简昱韫点头应诺,恭送他离去。而后,又朝躺在床上的父亲拜了一拜。简慷让他坐下,他便依言在刚才简谦坐的位置坐下。 “韫儿,尝尝你三叔给为父带来的新茶叶,十分清香,甘甜。”简慷指着他身旁的小茶几上的茶壶道。 简昱韫拿起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品了一口,称赞道:“好茶!三叔真是有心,总记得父亲喜欢喝茶,时常来看望您。孩儿惭愧!” “是啊,你三叔虽与你父我不是一母同胞,但与为父的感情却是众兄弟中最要好的。三年前,为父开始下不了地,走不得路,初时众兄弟姐妹还市场来探望,久了,就只剩你与你娘,还有就是你三叔了。就是你二叔,也比不得你三叔对为父的好。唉……对了,你五姑姑回京了吗?” “未曾。五姑姑决定再停留一段时间,为连秀表弟寻找神医。父亲,若真找到那神医,孩儿便让神医也给您治病,治好您的腿疾。” “傻儿子,神医你父亲我还见得少吗?为父这双腿已经废了三年了,吃多少药,看过多少大夫,连御医也请过了,都没用。为父如今也看开了,听天由命吧。以后咱们家的家业,要靠你支撑,韫儿,你务必用心学习经商之道,切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怠惰!” “孩儿明白,父亲不用担心。” “你自小聪明、懂事又孝顺,为父自然放心。既然你今日得空,不妨给为父讲讲最近外头都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是,父亲。最近城里……” 等简昱韫从北苑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他的贴身小厮一早等着苑门口等着。简昱韫一见他,便知他有事情要报告,忙问道:“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是的,少爷。”小厮恭敬地答道,“据说三十里外的小村子里有个姓杨的大夫,听说,他的医术十分了得。至于其他的,只能等到那里查问了才知道。” “三十里外?还真有点远。现在天也黑了,你明日再去那村里查问,看看那神医是不是有个姓叶的小徒弟。若确定是他,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把他请过来,知道吗?” “好的,少爷,我一定把神医请来给表少爷治病,您放心!” ------------ 第45章 小礼盒你要搞么子 同一日,叶西仪与叶富贵在张管事的带领下到与天时街相交的福庆街去看门面。先前张管事应经去看过一回了,位置、面积、价钱都合适,业主也肯卖,但是,牙行的人说,这业主有些怪癖,非要见到真正的买主,并亲自讲解这房屋被买去后具体要怎么使用,保证不会破坏这块地的风水后,双方当面签过买卖契约后,他才肯交割房地契。看了将近半个月的房子,叶富贵跟叶西仪也烦了,正好碰上一个差不多的,便应了对方的要求,亲自过来一看。 要看的门面原本是一个布庄,经营不善倒闭了。前头是个不小的门面,后头带着院子,地儿挺大,要价一千五百两,给张管事砍成了九百两。对方着急拿钱还乡,也只能同意。叶西仪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觉得还不错,便示意叶富贵去跟牙行的人说,让屋主出来签约。 等牙行的人将屋主请来时,张管事疑惑地看着那人,扯过牙行的人问道:“这是屋主?那位蔡老板?――不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位吧?” “您眼力真不错,确实不是同一个人。”牙行的人笑道,“不过,他确实是屋主,你们要见的就是他。” “你开什么玩笑?既然屋子卖了他人,你还介绍我家老板来谈?莫浪费时间!”张管事气恼不已,又走回叶富贵父女身边,赔罪道:“老板,是我办事不利。这屋子已经卖了他人,我们被这牙行捉弄了!” “张管事莫急。”牙行的人上前解释道,“屋子嘛,能二卖,就能三卖。蔡老板能把屋子卖给萧老板,萧老板就能把屋子专卖给你们。这次,也正是萧老板让我请叶老板来商谈的。” “鄙姓萧,名黎禾,见过叶老板及令千金。”年在二十五上下,身着墨色锦袍的挺俊青年温文有礼地对叶富贵父女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龙爷称兄道弟的萧老板是也。 “萧老板!”叶富贵应付生意也有阵子,自然知道怎么与人招呼。 “叶老板莫见怪,萧某想见叶老板一面,才出此下策,其实,萧某无意买这房子,这房子稍后还是会按九百两转卖给您。” “萧老板要见叶某,招呼声就是,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叶富贵有点被绕晕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萧老板抢在他们前面买了这房子,却又要转卖给他们,到底图什么?他朝女儿望去,想从她那拿主意,却见女儿冷着一张脸,两眼盯着对面的萧黎禾,眼神微眯。 “叶老板的面若是那么容易见到,萧某也不想绕着圈子。”萧黎禾笑道,又请他们先坐下。“前两日,萧某到您的清风苑去玩了一趟,见到里面新奇巧思,处处可见,萧某赞赏之余,不禁佩服起叶老板的经商奇才,故此想要与你结识。” “额,小本生意,不足挂齿。萧老板过奖了。”叶富贵局促不安,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虽说家里的生意平时都是他在照看,但他只要接触两位管事,听他们汇报情况就行。这位萧老板,嘴上客气,可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总给叶富贵带来一种此人心机深沉,难以应付的恐慌感。 “你我见过,也算结识了,不如,趁早把这房子的买卖契签了吧。” “哎,叶老板,萧某早有言,这房子肯定要卖给您的。在那之前,我想趁机想跟叶老板讨教一下经商之道。短短半年内,叶老板就从家徒四壁的破落户摇身变为腰缠万贯的富商,此等传奇经历,实在传奇,还请叶老板不吝赐教。” “你……”叶富贵惊站而起。这个人怎么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叶家来城里做生意后,连张徐两位管事都不知道老板具体住在哪里。 “传奇的不只是您,还有您的千金。她的经历,可比传奇更让人不敢置信,您说是吧?”萧黎禾笑得别有用意,目光最后定在面无表情的叶西仪身上。 很显然,这个男人识破了他们的身份。而他不是简府的人。叶西仪因此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去想,也许这个姓萧的比简府还难缠。 “难道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谈话的地方吗?”叶西仪开口。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她也不想再装下去。不管这个人对她以及叶家打着什么主意,她都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这边请。” 萧黎禾屏退旁人,邀请叶家父女到了后院凉亭中。这凉亭附近空旷,也不怕有人偷偷近前偷听。 “你知道多少?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叶西仪开门见山,毫不拖沓。 眼前这对父女,父亲惊慌不知所措,女儿冷静果断,倒是让萧黎禾开眼了。这小女孩,有与年龄不相符的聪明以及沉着,虽是女娃,却比男孩子更有气势,叫人不敢小瞧。这一家人,原来竟是孩子在当家。虽说在双方见面之前,他也曾做过这样的推测,但亲眼见到,更觉有趣。 “三十里外有村名水尾,村中有住户姓叶,破落不堪,食不果腹。此户有一女,名小花,去年春上曾到琅轩城内的简府为女婢,盈月病卒,被其父母背回家,未及下葬,死而复生。灵窍忽开,聪明非凡,村人惶恐,谓为妖孽,关之村祠。当夜雷击祠堂,熊熊大火,屋尽成灰。独此女毫发无损,因难逢吉,以神童之誉,拜入村医杨世杰门下。两月后,叶家盖起新屋,衣食无忧,日益见富,村人不得其解。叶小姐,你可否为萧某解此惑?” “我师父可怜我家的处境,送了银子给我。” “城里的会婵娟与清风苑又作何解释?不要跟杨某说,又是令师所赐。难道令师一介村医,却是隐士富豪?” “为什么不能是?我师父是能人异士,喜爱清净才隐居,家世如何,又怎么可能被你轻易查探出来?” “可萧某听说,会婵娟与清风苑都是叶小姐你的主意,而且,它们都登记在你父亲的名下。” “不然呢?登记在你名下?这些财产怎么分配,是我师父与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倒是你,查的这么仔细,到底想做什么?” ------------ 第46章 前倨后恭真小人 “叶小姐果然如传闻般快人快语,口齿伶俐,令人招架不住。”萧黎禾从她的反应可知,这小女娃反应奇快,诱哄不来,显然自己无法打探到她发家的起源。 “其实,叶小姐大可不用敌视萧某。萧某之所以会去查,只不过想与你见面时,有些话说。若是萧某想要威胁,那方才萧某就应该在外人面前道破你的过去。可萧某不想。萧某怎能在明知叶小姐过去与简府有纠葛时,曝露你的存在,令你陷入被简府抓回去继续为女婢的危机?当然,您会想着,以您今日的财力,大可为自己赎身。可若是简府不肯呢?呵呵!” “简府为什么不肯?”叶西仪心里一咯噔,试探性地追问。跟这个人接触到现在,即使先前他道破她的身份,她都不觉得惊慌。可他这一句简府不肯,却着实刺痛了她心中的隐忧。莫非,他知道那只碗的事情? 卖了那只碗后不久,叶西仪就后悔了。不只因为杨世杰喜欢那只碗,更因为,那是只琉璃碗,而当时急于获得启动资金的她疏忽了这样一个致命的细节。 当今世上,众所周知,只有简府才掌握着烧制琉璃的技艺。也因此,当她说自己也会时,杨世杰就曾怀疑她是从简府偷学来的。被他怀疑,叶西仪自恃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师父不信她的人品,就让他继续误会着呗,她懒得解释。杨世杰作为她的师父,即使认为徒弟偷学技术,以他那古怪的脾气,完全可以包庇纵容她。但简府的人若是知道她也会,她怎么脱罪?难道跟简府的人说,她从二十一世纪来的,琉璃古法是她在二十一世纪里学的?又因为卖碗那天就被跟踪,所以,叶西仪一直不敢去查探那只碗的下落,就怕被人顺藤摸瓜,追查出她的存在。也因此,她一直在回避着简府。眼下她的处境,往好的方向发展,简府发现她的存在,却不知道那只碗的存在,她顺利赎身,从此不再受制约。糟糕的话,简府知道那只碗的存在,把她抓回去,她的下场未知。毕竟这里不是文明的现代社会,权贵阶级操控着一切,令整个官僚机构为他们的需求服务。 萧黎禾见她的神色被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勾起波澜,便狡猾地将心中的话换了:“为什么?叶小姐,你说呢?也许,萧某想要说的理由,也正是叶小姐心中所想的那个?叶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又何必萧某明说?” 叶西仪恼怒地瞪着他,心道,此人果然狡猾。他这样说法,让她无从判断自己的担忧是否正确。 “叶小姐消消气,萧某有言在先,此番请二位过来,是想要结识,并非要结怨。萧某也不会枉做小人,去给简府通风报信,叶小姐尽可放心。” 有只黄鼠狼在身边,让她怎么安心?不过,叶西仪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拿着她的把柄,却引而不发,显然,有求于她。这令她稍稍安心。至少,情况还没糟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在与他进行真正的较量之前,她仍可以站稳自己的脚跟。 “你喜欢跟人绕弯子,一圈又一圈,可我不喜欢。萧老板,说说你找我们来的真正意图吧。” “哈哈,叶老板,叶小姐,何不坐下来聊?”萧黎禾请他们坐下,又亲自给他们倒茶。“大家都是生意人,又同在一城内谋生,何必搞得这么尴尬?先前冒犯之处,萧某以茶代酒,向两位赔不是了。” 萧黎禾举起茶杯,向他们敬了一道,而后手臂一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叶西仪看着眼前的茶杯,没有随他起舞。没瞧见她有动静,叶富贵也没有去喝那杯茶。 “怎么,还是不肯原谅萧某?”萧黎禾挑眉道,微笑如常,似他们的冷淡反应毫不在意。 “前倨后恭,这就是你的交友之道?”叶西仪嗤笑道。“那些虚话就免了吧。明人不说暗话。我的一个条件,换你的一个条件如何?” “此话怎讲?”对这女娃娃,萧黎禾越发感兴趣起来。他倒要看看,这小小年纪的女娃,究竟能精明到什么程度。 “我的条件很简单,不管你跟简府是什么关系,敌人或者朋友,你都不能将你知道的有关于我的情况主动或者通过别的途径告知简府。也就是说,你不能主动告发我,也不能给简府任何关于我的信息,假借他人之手也不行。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那么,接下来,不论你要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如果我要你的清风苑跟会婵娟,你也答应?你就不怕又过回食不果腹的穷日子?” “破财消灾,有何不可?”叶西仪如是答道。全给他又如何?只怕他有本事从她手上拿去,也没本事经营好。更何况,她有预感,这个姓萧的找她的目的绝不是夺她的财产。 “叶小姐好气魄,佩服,佩服!不过,萧某这次找叶小姐,只想让你帮我解一道难题。” “萧老板可真看得起我这个十一岁的女娃娃!”叶西仪讽刺道。 “叶小姐是神童,萧某自然不敢小瞧于你。”萧黎禾见招拆招,镇定自若。 叶西仪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难应付。 “萧某的问题很简单。萧某想将自己的东西卖给一家人,可是那家人已经跟别人定了相同的货物,萧某要怎样做,才能让那家人舍弃预订别人的货物,而改定萧某的东西?” “请恕我直言,我年幼愚钝,对你所提的高深问题实在没有丝毫想法。你应该去求助于比你更有经商经验的长辈,而不是来找我这稚童发牢骚。”这个萧黎禾肯定很喜欢强人所难。听他话中意思,分明是想抢别人的生意,肯定又不想赔违约金之类的,好处占尽,又不做坏人,可能吗? “叶小姐,也请恕我直言,从此地到简府,不过是三条街道,四个巷口的距离。” “……”小人!叶西仪忍着胸中的怒气,咬牙道,“银货未交割前,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 第47章 村口通风报信 隔日下午,叶家的马车刚进村口,就有两个小男孩追着马车跑上去,一边喊着:“富贵叔,停停!” “吁!”叶富贵赶忙将马车停了下来,对打先跑到马车便的小男孩笑道,“小狗子,喊你叔干什么?哦,知道了,你一定知道叔刚从城里回来,来讨零嘴是吧。”说着,叶富贵从车厢里抓出一个包袱,又从里面拿了一包点心,递给小狗子。 “给,这是叔给你小米妹妹买的,分你些,拿回去吃吧!” 虽说先前叶富贵跟小狗子的爹林三哥曾因为叶西仪的事情闹过,可在村里,叶富贵就只跟林三哥有交情,自小一块儿长大,平日里林三哥也算照顾叶富贵,况且,那时候,林三哥之所以阻拦叶富贵,也是为他好。是以,等叶家的遭遇的那场风雨散去后,叶富贵跟林三哥都是好脾气的人,见面时互相让个步,交情又回来了。 气喘吁吁的小狗子先是一愣,继而欢天喜地地接过那包点心,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陶醉地直道:“好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后到的小男孩没好气地往小狗子头上呼了一巴掌,啐道:“就知道吃!赶紧说正事呀!” “哎哎,对,要说正事!”小狗子回过神,摸着被拍疼的脑袋瓜子,连连点头。“富贵叔,六哥儿进城念书前叮嘱我们,照顾好小花,不要给别人欺负了去,否则,等他从城里回来,要收拾我们!” “这……啥事啊?叔都听糊涂了,难道有人要欺负我家花儿?”叶富贵疑惑道。 “对,对,就是有人要欺负小花!那个吕家大婶肯定要欺负小花!” “又是吕家媳妇?”叶富贵一听卢氏的名字就冒火。“小狗子,她要对我家花儿做什么?那个臭婆娘,真是欠收拾!” “啊……富贵叔,其实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啥?”叶富贵心头火烧得正旺,却被他一句话惊得眼珠子差点瞪脱框。 “去,去,你这个蠢蛋,话都说不清楚,还是我来说!”另一个小男孩没好气地推开小狗子,接着他的话道,“富贵叔,这不是六哥儿让我们好好照顾花儿妹妹吗?于是,我们几个平时都注意着,谁要是敢动花儿妹妹,我们就让他好看!然后,我们就发现这几天不太对头,好多人在咱村里打听小花妹妹!” “什么?他们打听我家花儿干嘛?小山子,你说清楚些。”叶富贵一惊,连忙催道。 他话声方落,便见车门帘被撩开,叶西仪走了出来,坐在叶富贵身边,也听了起来。 “花儿妹妹,你也在啊,正好,你也听听,这些天好多人在打听你呢!” 叶西仪轻点头,凝眉道:“你说仔细些,那些人都做了什么。” “前两天我跟小狗子在村头玩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外来的男的,在到处跟人打听你家的事情,然后,又去了村长家。当时,我们就跑去你家找你,可是,你娘告诉我们,你跟富贵叔去走亲戚了,要过两天才回来,我们没办法告诉你。今天一大早,你还没回来前,又有外来的一个男的,先是打听杨大夫的事情,后来又打听你的事情。给吕家大婶瞧见了,她自己凑上去,问了对方的是谁后,哈哈大笑,还直说什么‘栗子的姨娘果然神通’,什么‘收妖来了’,她自己哗啦啦说了一大堆,尽是说你的坏话,连你去简府做丫鬟的事情也说给那人听。最后,她还怕那人不相信,把他带到村长家去了,说让村长给她作证担保。小花,那吕家大婶一直跟你家过不去,你要小心!我觉得,她肯定又要害你!” “吕家那婆娘,到底跟咱们家有什么仇?非得这样跟咱们家过不去!”叶富贵怒气冲天地捶了下马车,撑着木板跳下地去,边撩袖子,边骂道:“这还没天理了是吧?看我找上门,找吕大华说理去!” “回来!”叶西仪喝道。已经够乱了,这愚直老爹还净添乱。 “花儿,这回爹不听你的。那吕家肯定觉得咱们家太好欺负,才总找咱家麻烦。我这就上他家去,说理说不通,我就跟他打!那吕大华真以为我打不过他吗?我那是让着他!这回,我绝对不给他留情面!” “富贵叔,你要去打架?好啊,我去帮你!” “对对,我也去,我叫我爹也去帮你。咱们这么多人,一定能打赢!打赢了,以后他们家就不敢乱来了!” 两个小屁孩不知死活地乱帮腔,跃跃欲试。 他们这样才叫乱来!按着犯疼的太阳穴,叶西仪瞪向叶富贵,冷冷地道:“你去打架吧,打完回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啊……”叶富贵立时怂了,乖乖往回走,站到马车边,再不敢乱动。“花儿,别气,爹不去找吕大华打架就是了。” 叶西仪平时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叶家人最怕她瞪人,那表明她真的生气了,虽然她自己不承认。 “那些打听我的人,还在村里吗?他们去过我家?”叶西仪问小山子。 “都走了。今天来的那个,也走了。他们去了村长家后,都跑去你家门前蹲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人了。” “除了有人打听我跟我师父的事情,你们还发现别的情况吗?” “没,就这些。放心吧,小花,我们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除了我跟小狗子,一起上过学堂的伙伴们都会帮你的。总之,甭管谁,都欺负不了你!” “谢谢你们。如果这两天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请你们第一时间告诉我。”叶西仪从装零嘴的包袱里那了几包零食,拿给小山子。这些零食都是在他们回来前,为了叶小米那只小馋猫,走了几家零食店买的。 小山子却没接,摆着手道:“小花,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帮你,是因为我们觉得你是好样的,不应该吃闷亏。你放心,如果我们发现什么,就算大半夜,也去敲你家的门告诉你。这些东西,你还是带回去给小米妹妹吃吧。小狗子,走了!”说完,小山拖着小狗子走了。 “花儿,你说,这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外头的人打听你做什么?这……咱们该怎么办?”站在车下的叶富贵焦虑不安,却又无法可想。 昨天刚被一个姓萧的发现她的身份,今天刚回村,又听到有很多人在打听她的消息,种种消息冲击下,说她不慌乱,怎么可能?可她知道自己不可以自乱阵脚,不管她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严重的危机,她都只能靠自己去化解。 思索了好一会儿,叶西仪凝着脸,对叶富贵说道:“先回家吧。” ------------ 第48章 同行总多死对头 简府花园内,简昱韫正听着小厮的回报。 “少爷,自那日您吩咐让小的几个去水尾村把人带回来开始,已经过了将近十天,叶家依旧大门紧锁。小的问过了,据说那叶小花的外婆病重,他们全家都去南林县去探病。至于那位杨大夫,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在村里出现过,村里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根本无从找起。” “怎么会这么巧……”简昱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派人去南林县看看。若是碰上叶小花,你们要好声好气把人请过来。千万不可闹出什么岔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小的这就差人去办!” 从水尾村调查得来的情报令简昱韫十分吃惊。就那天所见,那叶家人虽说其貌不扬,气质不出众,可衣着华贵,不像是那种穷到要卖女儿的人家啊。他又回想正月初五那天的际遇,那女童分明对他报了个假名,莫非,她那时就认出了他,才撒的谎?被蒙骗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他却没办法发难。就那天所见,那女童脾气不太好。如果真如她所说,她的师父脾气岂不是比她还差?眼下,只有好生礼遇于她,才有可能找到她的师父,连秀的病也才有治愈的希望。 这时,有个小厮从小道另一头走了过来,对他道:“大少爷,老太爷请您到书房去。” 收回思绪,简昱韫随那小厮往见老太爷的书房方向走。刚到书房门外,就听到见老太爷的咆哮声:“混账!跟汤家的生意不是早就谈妥了吗?你怎么做事的?” “老太爷息怒,是小人办事不利!” 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爷爷这么生气?心中好奇,简昱韫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爷爷,孙儿来了。” “嗯。”简老太爷略一点头,脸色不太好,乌云密布。 “见过大少爷。”正被简老太爷呵斥的是负责监管简府生意的四大管事之一,宁管事。 “韫儿你来的正好!你就坐在一旁听听,这帮混账是怎么做事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孙儿都请爷爷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简昱韫劝道。 “若不是他们太离谱,我也不想生这么大的气!”简老太爷怒拍桌案,深吸了口气,缓下怒火,对简昱韫道:“韫儿,可还记得月前跟新麟城汤家谈的那笔生意?” “记得。新麟城的汤家跟我们家订了一批货值三万七千两的瓷器。前两天宁管事还告诉我,货已经备好,就等装船运出。怎么,那笔生意出问题了吗?” “今天收到汤家的信,说那笔生意不做了,货他们不要了!” “怎么会?”简昱韫大惊,“孙儿记得,当时是汤家先找上我们谈生意的。而且,因为汤家跟二婶婶是表亲的缘故,价钱已经很优惠了。他们怎会突然毁约?” “哼,老二不中用,让他找个人找了几个月了,影子都没见!他媳妇更离谱,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连她的亲戚都不靠谱!就因为你二婶婶的这层亲戚关系,害咱们吃了个大亏!月前找上咱们家门来谈的时候,汤家言辞诚恳,句句答应,顶着层亲戚关系,让我们一再退步。好了,生意谈妥了,货也给他备妥当,汤家那不要脸的,竟然说不要了?!” “爷爷,息怒。汤家做的这么过分,确实不该。既然他们要毁约,我们索偿,让他们赔钱。” “提到这个,我更生气。那汤家真是老赖!当初就是仗着亲戚关系,不肯白纸黑字签下来。当时你二婶婶还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帮腔,说什么咱们家信不过她娘家人,瞧不起她,胡搅蛮缠。所以,那契约就是两家口头上说了,并没有签下来。现在,咱们没有契约,要告汤家毁约也难!” “怎会如此?”简昱韫哑然,怪不得祖父这么生气。“毕竟亲戚一场,汤家毁约,总有个理由吧?也许,是汤家资金周转不过来――” “韫儿,你太过善良,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更甚。”简老太爷叹息道。 “汤家传来的口信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大少爷,汤家之所以会毁约,其实是因为他们背信弃义,舍弃咱们简府,转而买了萧家的货物。咱们被萧家摆了一道!”宁总管苦着脸解释道。 “萧家?城南的萧家?”简昱韫问道。 “除了那个萧家,哪还有人敢跟咱们作对?”宁总管答道,“此前,小人也听到萧家出入新麟的消息,不过,当时据说汤家回绝了萧家。可几日前,萧府又有人去了新麟城,不知用什么方法说动了汤家,改买他们的货。” “萧骆那个老贼,跟我争了一辈子,死后,还要让他的孙子萧黎禾来跟我作对。真是气死我也!”萧老太爷气得青筋暴跳,“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也敢使阴招?等着,我要让他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简府与萧家的纷争,简昱韫早有耳闻。从跟在祖父身边学做生意开始,他更是亲眼目睹两家之间在生意场上如何恶斗。而两家的仇怨是由简老太爷跟已逝的萧老太爷结下的。具体情况,谁也不懂,除了两位当事人。瞧着这架势,只怕到他接管简府的生意,简府跟萧家之间的战火也不会熄灭,他已经可以预见往后的日子里自己跟萧黎禾之间剑拔弩张的处境了。而这令他十分沮丧。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会让萧家那小子太过得意!”简老太爷恨声道,“简慨那混小子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要用到他的时候,影子都不见!宁管事,你去找他,然后,你们两个一起去新麟城,把生意给我抢回来!若是抢不回来,你们两个也别给我滚回来!” “是,遵命,老太爷,我这就去办!”满头大汗的宁管事心中再哀叫,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急匆匆告退,去找简慨商量对策去了。 等他走后,简老太爷的怒气稍微歇止。 简昱韫走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上,关切道:“爷爷,您别气。这些烦人的事情,自有孙儿跟各位管事帮您分担。孙儿惭愧,跟在您身边学了两三年,还不曾领会一分半毫,实在有负各位长辈的嘱托……” ------------ 第49章 简四叔升官昕儿遇... 见他难过,简老太爷叹息着安慰道:“韫儿,你才十六岁,不必太着急。这个家,爷爷还能帮你撑几年。你聪明又孝顺,爷爷有你这样优秀的孙儿,很是欣慰。再过几年,等你长大成人,也有了一番历练见识,自然能成才,不用忧心。” “爷爷……” “唉,若不是你父亲出了意外,你二叔又是个不成材的,我何至于让我的长孙吃这种苦?爷爷也想让你跟别家的少爷一样,再玩个几年。可是,天不遂人愿啊……不提这个了。对了,你四叔刚升了官,现在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这是件大喜事,稍后你挑些礼物,往京城送去,以示庆贺。” “四叔升官了?”被闹心事折腾了半天,总算听了件叫人开心的。简昱韫放松心情,由衷赞叹道:“四叔真厉害!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从三品的品秩,咱们简府出大官了!” “是啊,你四叔光耀门楣,乃是我简府之光。只是,自他中了状元后,历任数职,公务繁忙,以至于多年未曾回家。” “爷爷,您还有我爹,还有二叔,三叔,还有我跟昕弟,我们一大家子人在陪您。” 祖孙两闲话了一会儿,简昱韫告退而出。回房的路上,他在自家人工湖的桥上遇见了连秀的母亲。当简如玉问起神医的事情时,简昱韫看着她那期盼的表情,只能含糊其词。虽说知道了叶小花住哪里,可花了十天功夫,派去她花家蹲守的下人仍是一无所获。简昱韫隐约察觉到,叶家似乎在有意回避。若是叶家人正在躲避他们,被他们找到的机会就小了很多。因此,他决定先瞒下,等人确实找来了,再告诉五姑姑,免得她跟连秀空欢喜一场。 别过简如玉,简昱韫走下桥来,刚左转,半路里跑出个小男孩,不由分说,扯着他往右走。 简昱韫一愣,低头看去,正见他二叔的儿子,堂弟简昱昕。简昱韫被他拖着走了一小段,醒过神来,连忙站定不动,疑惑问道:“昕儿,你做什么?我要回房,得往左边走。你一直拖着我往右边走做什么?” “那边不能走!不能走!”简昱昕猛摇头,“堂哥,那边……不能走!” “那边怎么不能走了?”简昱韫更迷惑了,刚才他明明从那边过来的,也没见路面哪里塌陷或者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走? “嘘!”简昱着急地比了个手势,踮着脚尖,挨近简昱韫的耳边小声说道:“堂哥,那边有水鬼!” “昕儿。”简昱韫好笑的看着平日就很淘气的堂弟,“大白天的,怎么可能有鬼?” “就是有!”简昱昕迭声强调。“你怎么跟我娘一个说法?她也说白天没鬼,可是,可是,我亲眼瞧见了!真的,我没说谎!我不骗你的,堂哥!” “昕儿,你刚从谁那儿听了新奇的故事?”简昱韫摇头,猜测他八成是从哪个下人那儿刚听了鬼故事。“堂哥还有事要忙,今天不能陪你玩。你去找别人陪你玩,好吗?” “堂哥,不许走,你要听我说完,我没说谎!”简昱昕耍赖,抱着他不给走。 “好吧,你说。”简昱韫好脾气地顺着他,心想,他说完了,自然会放自己走。 “堂哥,你相信我了?” “嗯嗯,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先说说看,你怎么确定你看到的是水鬼,而不是个人?” “因为我亲眼见到她跳湖的,喏,就在那个地方,那棵树下面!”简昱昕指着远处搭着藤架的长廊边的一棵大树,而后,又指指身后的凉亭,接着说道,“那天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在这里玩,没带伞,只好到亭子里去躲雨,然后,就看见了。” 听他说的有模有样,似乎不像是打哪里听来的故事,简昱韫不禁讶然。而依照他对堂弟的了解,昕儿除了调皮捣蛋让人头疼外,倒不曾说谎骗人。可是,最近他并没有听到府里死人的传闻。 “昕儿,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好久以前……好几个月前吧,我记不太清了。她跳湖后,又被捞了起来,后来听说,死掉了。总之,我见了之后,做了好几晚的噩梦,就连现在,也经常被吓醒,就怕她来找我。我想着想着,她竟然真的来找我了!堂哥,好可怕啊,怎么办?怎么办?” “昕儿,别怕。”简昱韫安慰道,“估计是你看错了。你瞧,咱两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一直看得到那边,就是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万一吓出病来怎么办?放心,没有你想的那种东西。” “堂哥,我好怕!”简昱昕激动地抓着他的衣服,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我才不是在那边见到的,我是在我娘经常去玩牌的地方看见的。是真的,我瞧得可清楚了,我认得她!她是那个刚进府的小丫鬟,被我欺负过的,我认得她!我觉得,她回来找我报仇来了!呜呜,堂哥,怎么办?我怕鬼!” “哎,昕儿,你冷静点,别怕,堂哥在呢。”简昱韫无奈地安慰着他。堂弟说的事情,有几分可信,又不太可信。说它有些可信,是因为昕儿不是说谎成性的孩子,况且,昕儿与他向来亲厚,对他很是坦诚,而且,昕儿能将事情说得有模有样,又不像捏造。说这事不可信,理由很多。先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鬼出没?再则,昕儿说那丫鬟跳湖死的,就算死后化鬼,又怎会出现在别处?还是会婵娟那种热闹,人气鼎盛的地方。 难不成,昕儿病了?简昱韫猜测着,便将手搁在他额上,发现他的体温确实有些偏高。原来,是病邪入体,才令他胡思乱想。 而后,尽管简昱昕不情愿,简昱韫还是将他送回了他简慨所住的东苑,并命人去请大夫。大夫来了后,确定简昱昕因长时间在湖边吹风染了风寒,体内虚火又重,身体确实有恙,才导致他最近思绪混乱,胡言乱乱语。 没人相信他的话,简昱昕气得直在被窝里打滚,不肯吃药,怎么哄都哄不来,病情反而加重了,也因此,他的病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好。而那时,简府却因为他此时说的话,陷入了一场大混乱。 ------------ 第50章 躲起来的一家人 叶西仪一家从水尾村消失,简府的人跑到南林县才发现,叶小花的外婆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自然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不在水尾,不在南林,难道,他们已经远远逃离琅轩县?――这当然不可能! 悠闲的午后,琅轩城依旧热闹,车水马龙,吆喝声不断。顺着环音街往东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可以看到挨着大榕树下有一处平凡普通、大门紧闭的小院。一墙之隔的院内,这家人围着石桌,正在搓麻将。这一桌四口,不是别人,正是叶西仪以及她的家人们。 “七条!” “三饼!” “四饼!” 一圈喊下来,轮到叶小米时,只见她皱着小眉头,很努力地盯着牌面来回看了好几趟,仍是想不出该打哪张牌,于是,她着急地扯住坐在她右手边的叶西仪问计:“姐姐,我该出哪张牌?不会打了!” 闻言,叶西仪探过头去,看了她的牌面一眼,做主帮她丢了一张牌出去,又教她道:“小米,你的牌面不错。待会儿你打这两张,然后,就可以听牌了。” “嗯嗯!”叶小米使劲儿点头。 坐在她们对面的叶富贵夫妻两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道,大女儿真是偏心。 前阵子刚搬来城里的时候,不能出门,又不知做什么打发时间,叶富贵便提议,一家四口,正好凑一桌,不如打麻将吧。便弄了副麻将牌来,开始玩牌。这一家四口里,一个高手,一个初入门,还有两个完全没碰过的,只能由叶西仪一溜儿交过去。叶富贵先学会了,然后,郭氏摸索了一阵,也会了,现在,只剩下叶小米没学会。学得慢,也不能怪她,毕竟才九岁。可这样一来,其中的差别待遇就显现出来了。小米说不会,叶西仪二话不说,帮她打?!可叶富贵跟郭氏对打麻将一事还是两眼瞎的时候,叶西仪非常严肃地告诫他们,打牌要先养好牌品,严禁作弊……心里感到有些不平衡,可看到姐姐疼爱妹妹,他们两夫妻更感欣慰。 虽说打牌能消磨时间,可对于勤快惯了的郭氏来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偶尔打打还好,这老打牌,不干活,她总是不自在。一想到自己竟然无所事事,郭氏沮丧地叹气,停下手中的牌,对叶富贵道:“孩子她爹,要不,找点事情做吧?咱们喂点鸡鸭,养只猪也好啊。” “媳妇,你说的什么话?现在,你是太太了,咱都请了丫鬟来做家务活儿,你还要养鸡鸭,养猪?”叶富贵笑她劳碌命,有福不会享。 郭氏被他嘲笑,面上一热,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嗔道:“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昨儿个晚上睡觉前还嘀咕着,成天关在屋里没事做,要发霉了?是不是?你承认不?” 下意识地看了叶西仪一眼,叶富贵忙否认:“瞎说啥呢!整天呆在屋里休息,我才乐呵,我高兴得很!” 郭氏不知他心中所想,气他赖皮,忙追着道:“哎,你这人……要是你说梦话也就算了,明明是――” “得了,别说了!”叶富贵连连朝她使眼色,着急不已,不停挥手。 “额……”郭氏终于明白他的顾忌,也朝叶西仪望去,终于收了声音。这会儿,她猛然想起,他们提前搬进城的原因。 那日在村口,收到小山子跟小狗子的通风报信,叶西仪知道情况紧急,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家里人大致说了她目前的处境。之后,她给了他们两种选择,一种,就是跟她一起躲开,另一种,她给他们足够的银钱,让他们远走高飞,而她自己想办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她坦诚地告诉家人们,她跟简府的纠葛,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被简府的人抓到。而,如果找不到她,她无法猜测,简府会对叶家做出什么举动。因此,他们不管跟不跟她走,都必须离开这里。 当时,叶富贵跟郭氏听了,都很吃惊。女儿被他们背回来时,谁能想到她还会活过来?当她死而复生后,叶家又遭遇连番灾难,叶家人谁都没空去想叶小花的卖身契未解约的事情。后来,日子好过了,一家四口的感情越发融洽,更没人会去想那段痛苦的过去。即使当初卖叶小花进简府为奴婢,叶富贵夫妻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只为了女儿能有口饭吃,不跟自己挨饿。叶家历经磨难,由贫转富,充实的不仅是家境,还有叶家家人之间的感情。因此,当叶西仪毫不避讳地说出实情的利害关系时,叶富贵跟郭氏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身边。 事发突然,叶家谎称探亲后,举家出逃,万幸之前就说了要搬家,找好商铺前先定了院子,才让他们不至于无处落脚。 看了他们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举止,叶西仪明白他们心中所想。老实说,逃离水尾村的那一天,在他们做出选择前,叶西仪已经认定,接下来的自己将孑然一身。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她这一世的三个家人,说实话,又不聪明,更不能干,跟着她也帮不上忙。离她而去更好,省的她挂心。可他们都选择了伴随她躲藏起来。这一件事,又再一次印证了她对家人们的看法,他们果然又笨又善良过头的人种。她很想敲着他们的脑袋,告诉他们,她根本不是叶小花,不值得他们这样付出。可,不知为何,那样斩钉截铁的话,现在的她在面对他们时,竟然不能轻易地、毫不在意地再次说出口。 眼见她的表情暗了下来,郭氏怜惜地劝慰道:“花儿,是娘说错话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们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你们就不用跟着我躲躲藏藏了。”叶西仪低声道。 冬日里暖暖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洒落下来,错落于树下的众人周身,光影交错,斑驳处处,恍人心神。 望着明晃晃的冬日,叶西仪微眯眼,心中怅然。来时不由自主,决定停留下来后,又劫难重重,命运之于她叶西仪,更像张考卷,总在逼迫她,令她必须想法设法地去寻找解决之道。这一世,有了家人,想要创造一分属于自己的家业,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这个时代最黑暗的一面却轻而易举地令她丢盔弃甲,有家不能归。 然而,她不会就此认输。坠楼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在她身上,她就不信,她解决不了简府这个麻烦。她一定能想出法子,解除叶小花跟简府之间存在的契约! 幽静岁月,沉默的空气里,无形的牵绊,在琅轩城内持续发酵着…… ------------ 第二卷 浮沉有时 暗夜空... ------------ 第51章 阴魂不散啊 柚枝是叶家搬到城里后新请来做家务活的女佣。她长着一张瓜子脸,丹凤眼,算不上出众的大美人,干干净净的模样,透出一股小家碧玉的文静秀气。她家的家境原也算好,只可惜,年初爹娘相继病倒,又无兄长支撑家用,只得弃了矜持,通过牙行的介绍,到叶家来帮佣。 来之前,柚枝唯恐新东家难以伺候,到了这叶家后,才发现新东家一点都不恐怖。平日里只需要她烧饭洗衣,打扫卫生,至于各位主子的日常生活,他们都自理,她想帮都帮不到。甚至,家主母还经常跟她一起做家事,一点架子都没有。到叶家做了两三天,她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一日上午,柚枝正在庭院里晾晒洗好的衣服,忽闻敲门声。她停下手边的活,仔细辨认着敲门的频率,正是三长一短。东家吩咐过,若有人来敲门,不要随便开。只有听到敲门声为三长一短时,才可去应门。虽不知是何缘故,柚枝还是乖巧地执行东家的命令。 将手在围裙上擦拭一番,柚枝走过去,将门打开一道窄缝,瞧见门外站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头戴方巾帽,身着浅蓝布袍,面有髭须,眼窝凹陷,面相却十分和气。此人她认得,正是代东家出面聘用她的张管事。 张管事小声问道:“小姐在吗?” 柚枝点点头。来了这几天,她发现新东家真是神秘,一家子人都很低调,平日里也不出门。当时她来见工,东家开出每月二两的工钱,唯一要求是她不能多嘴,在院里看到什么都不能往外说,也不能对别人说起他们家的事情,连她的父母都不能告知。 “先让我进去吧。”张管事将门推开些,自己闪身进入,又朝门外张望了一眼,才转身朝院里去。 等他走开后,柚枝也朝门外张望一眼,并未发现异常,摇摇头,将门合上,又回去晾晒衣服。 进了院内,张管事熟门熟路地走进书房,正见叶西仪伏在案上,写写画画。那纸上所书,奇奇怪怪,他竟是一字都没看懂。 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叶西仪停下笔,抬头望去,见是张管事,便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每十五天来一次吗?” “小姐,”张管事朝她所在拱手行礼,“我这次来,不为会所的生意。其实,是萧老板要见您。” “萧黎禾?”闻言,叶西仪打量他一眼,发现尽管他力持镇定,僵硬的嘴角还是泄露出他心中的不安。而从他的表现中她可以判断,萧黎禾那只狐狸,又要来找她麻烦了。 “难道他跟着你找上门来了?” “那萧老板威胁我,若是不带他来见您,他就将小姐跟老板的底细全部公之于众,而小姐您将陷入大麻烦中,搞不好还会……还会吃牢饭……” 张管事十分无奈。他那么多年的酒楼掌柜不是白当的。从他进入清风苑以来,他就看明白了,老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底细。老板一家待他不薄,他不能不为他们的安危考虑。 “若是旁人,我自然无需顾忌,可那萧黎禾在本城十分有势力,黑白两道,就算是官府,也颇多门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不过,小姐您放心,我没有带他来,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傻呢?我先拖着他,过了两天,才悄悄过来您这里,商量对策。” 听了张管事的报告,叶西仪思量片刻,对他道:“若是那萧老板再来找你,你便帮我约他在清风苑见面。” “好的。”张管事答道。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击,柚枝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小姐。” “柚枝?”叶西仪道,“进来吧。” 柚枝推门进来,对叶西仪道:“小姐,门外有位姓萧的公子,要求见小姐。” “姓萧?”叶西仪与张管事对视一眼,俱是吃惊。 张管事怕她误会自己,连忙辩解道:“小姐,我并不曾带他来。您要相信我!” “我信。”叶西仪沉声道。她早该猜到,张管事前脚刚到,萧黎禾肯定后脚跟来。想当初,她隐藏行迹,躲掉了多少追踪的人,却于无知无觉中,被萧黎禾查了个遍。此人的追踪术,可比狗鼻子还灵敏百倍。 “不是让你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吗?”叶西仪略皱眉。 柚枝见她生气,心中惴然,慌忙小声辩白道:“那位萧公子敲门,也是三长一短……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张管事心中哀嚎,又只能拼命辩解道:“小姐,我发誓,不曾告诉过他暗号的――” 这姓萧的,当真阴魂不散!叶西仪摆摆手,打断张管事的话,道:“不怪你们。那人狡猾,又多诡计,不是你能提防的。――柚枝,你去把他请进来。” “是,小姐。”惶然不安的柚枝连忙去门口把人请进来。见叶西仪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才稍稍安心,退出书房,继续做家务去了。 紫冠束发,绯玉衡笄,墨锦裁衣,右衽、袖口、裾边等处以金线镶绣着流云纹,挺拔的腰上束以同样花色的紫色腰封,眼前这名男子,额间光洁亮如玉,两道浓眉斜飞,似山峦远去,凤眸美目,悬鼻薄唇,笑似春融,偏生那微挑的眼角多了三分邪魅。此等人物,眉目天生风流,合该是哪家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悠闲度日,却落入商贾世家,得了个萧黎禾的俗气名字,日常里更是将双手戴了个琳琅满目,也不怕被那些个翡翠玛瑙压弯修长白皙的十根指头! 不请自来,萧黎禾不只没有半分羞愧,还会十分大方地自找了位置坐下来,迎着叶西仪勾唇笑道:“叶小姐,别来无恙?” “萧老板,你怎可自作主张,跟踪于我?”张管事气道。“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帮你安排时机,与我东家见面了吗?你却这般做法,实在叫张某不敢苟同!” 面对他的愤怒,萧黎禾不以为意,轻松自若地笑道:“萧某等不及与知己见面,故此冒犯,还望张管事多担待。萧某窃以为,叶小姐亦不会怪罪于我。对吧,叶小姐?” ------------ 第52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知己?叶西仪瞟他一眼,对他乱用词汇的行为不予置评。不过,既然他找上门来,她也懒得再躲。她正想看看,这人到底为了什么,一再纠缠于她。 待叶西仪挥退张管事后,书房内的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不言语,却在暗中较量。他自有他的意图,叶西仪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过了一会儿,叶西仪先开了口:“没想到,背弃与我的约定后,萧老板还有勇气找上门来。” “叶小姐这是要冤枉萧某?”萧黎禾把玩着手上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挑眉,状做好奇。“还请叶小姐详解。” “简府找到水尾村,害我不得不连夜举家逃离,你说,我该不该找你算这笔账?” “叶小姐此言差矣。若真是萧某给简府通风报信,今日进到您书房里来的人,便不会是萧某。” “哼!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叶小姐,这点您完全不用担心。”萧黎禾狡黠地笑道,“既然与您有约定,萧某自然不会将您出卖给简府。萧某是讲信誉的生意人,怎能为了点滴交情,而毁了自己的信誉?” “呵呵!”叶西仪轻笑,目光如覆薄冰,双手交握,双肘立于书桌上。“当初你突然找上我时,我措手不及,被你蒙住,无法不忌惮你。可时过境迁,我多方打听,却听到萧简两家――分明是世仇啊!” 俗话说,同行多仇人。萧简两家既是同行,又因长辈的过节,积怨多年,从简老太爷与萧老太爷那一代开始,争斗不休。这事儿在琅轩城可不是什么秘密。 “没错,叶小姐果然聪慧。”萧黎禾坦然承认。若是眼前这女娃又上他的当,他觉得,那样自己才应该要懊丧,叹息自己看走眼。 “萧老板,以你的家业,根本不必找我麻烦。我们各自经营的行业并不相同,我也不会去抢你的饭碗,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 “萧某从未想过要找叶小姐麻烦。”萧黎禾食指挥动,矢口否认。“从一开始,萧某就只是想要认识会婵娟与清风苑的老板。只不过,因为叶小姐的身世有些复杂,才横生了些小小不愉快,实非萧某本意。” 这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可叶西仪却不信。因为,从认识到现在,萧黎禾表现得无懈可击,嘴上却没一句实话。以萧家偌大家业,需要他屈尊纡贵,来结识他们吗?这样一个狡猾的商人,接近别人,通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利用对方。 “可惜,我跟我的家人们都不喜欢交际应酬。” 萧黎禾不以为杵,反劝道:“萧某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叶小姐几句,还望您听得进耳。诚然,以叶小姐之才智,自然不屑于与庸人为伍。待到您年纪再长些,才会知道,这做生意一道,不与人交往,多说些好听话,您的作为有限。” “说说看,你的目的。”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叶西仪都不想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上次让我帮你出主意,抢别人的生意,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先前好奇时,打听到关于叶小姐的不少消息。有人说你是妖孽,也有的说你是神童……萧某还听说,跟叶小姐作对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萧黎一字一句,说得不缓不急,笑得别有意味。“而叶小姐聪慧无双,又有经商奇才,却因为得罪简府,不得不东躲西藏,想必,你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吧?”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既然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如我站到你那边去,帮你打击简府?” “叶小姐意下如何?” 听了他的提议,叶西仪陷入沉默。萧黎禾果然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不是她清醒,肯定被他牵着走。不过,实话实说,他刚才说的都对。就因为一张在她能力控制范围外的卖身契,她处处受制于人,这让她怎么甘心?她的事业刚起步,她还想要为叶家挣来更多的财富,简府,就是挡在她跟前的拦路石!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怎么突破眼前的困境。直到萧黎禾不请自来的那一刻,终于让她想到了解决之道。虽然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敌人的敌人肯定是朋友。她正在寻找的突破口就是萧黎禾! “在我回答您之前,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萧老板,对于萧简两家的仇怨,您如何看待?”叶西仪问道。 萧黎禾听了,叹息一声,悠悠答道:“萧简两家都是琅轩城的大户,本应交好,不应结怨。可萧某为人子孙,长辈的命令不可违抗啊!萧某这一生,再不情愿,也得想方设法,令我萧家胜过简府,才不会令萧家蒙羞……” 好一个长辈的命令不可违!叶西仪一抬手,指向门口,说了句:“萧老板好走,不送。” 萧黎禾笑道:“叶小姐的性子真是相当的……呵呵,好吧,明人不说暗话,若我想要的更多呢?毕竟,我祖父已逝世多年,身为孙儿的我,连两家为何结怨都弄不清楚,实在不知该从哪里恨起。然而,既然萧家的家业由我继承,我就应该把萧家瓷业发扬光大。我希望,有朝一日,萧家能取代简府,成为天下第一瓷行!这样的回答,不知叶小姐可满意?” 叶西仪本无意介入萧简两家的恩怨。这也正是她心中下了决定后,又先问萧黎禾的态度的原因。一个被仇恨蒙蔽的人,很容易做出蠢事。如果萧黎禾执着于家仇,做事就容易偏激,不顾全局,最终只会得不偿失。但从他的回答中,她听出了实话。这个男人的野心不小,他想在瓷业中称霸,又或者,不仅止于次。这点与她不谋而合。但这并不是说她也想做商业霸主,以她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实力雄厚的萧家相提并论。她正处于资本积累阶段,当资本积累完成,她才有可能进行扩张。而在这一阶段中,她能搭上萧家这艘搭船,借它的桅帆,用现代的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搭顺风车。也就是说,萧黎禾的进取心越强,对她将来的事业越有助力。 简府,她本无意招惹,但命中注定简府是她的劫的话,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 第53章 开始合作 与萧黎禾定下合作后,两人碰面的次数便多了起来。多是萧黎禾来叶家,毕竟,现阶段,未跟简府解除卖身契前,她绝对不可以被简府的人发现行踪。 由于她对简府的避讳过重,萧黎禾越发好奇,除了卖身契外,这女娃娃究竟跟简府还有什么过节。因此,屡次三番,他旁敲侧击地套她的话。 叶西仪何其精明?第一次遭他突然袭击,可能会被蒙,第二次定了心神立时反应过来,不对劲!那真正的原因更不会轻易说出口说。后来,萧黎禾再想套话时,她已是老神在在,用他先前诓骗她的话堵住了他那多事的嘴:“为什么?萧老板,你说呢?也许,我要说的理由,也正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萧老板聪明绝顶,一点就通,又何必我明说?”――任尔东西南北风,她自岿然不动! 面对这样的情况,萧黎禾不得不叹服,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已是老奸巨猾,太精明了!他是做生意的人,全国各地都有去过,见识不可谓不广,却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小孩子,还是个女娃娃。很多时候,他们在一起商讨事情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暗自打量起她,心忖着,这女娃娃分明其貌不扬,又是那样糟糕的出身,竟何德何能,如此聪慧?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是个妖孽?不过,就算她是妖孽,萧黎禾也不会避讳。他还巴不得她真的会法术,把简府给灭了,省的他还得一步步营算,跟简府拼个死去活来。 既然已经成为盟友,叶西仪就不得不帮萧黎禾解决他所遇到的难题。 初次见面时,萧黎禾为从简府手中夺取新麟城汤家的订单,曾向叶西仪问计。当时,他之所以会问她,也不过为了测她的深浅,以验证她是否如自己预想般神奇。毕竟,以当时的情况而言,简府与汤家有亲戚关系,又有言在先,就连他自己对此也不乐观。岂料,她还真给了他有用的意见。她告诉他,要让一个人改变主意,就要从他的弱点下手,诱之以利;不想承担责任的话,那就钻律法上的漏洞。 萧黎禾本就是个精明的商人,从她那受到启发,给汤家的三姨太送了点礼物,又从汤家管事那套出话来,简汤两家谈的是口头生意,根本没有签订纸质的契约,一来二去,这盘看似无救的棋局竟给他盘活了。烟花酒肆中,几杯黄汤下肚后,萧黎禾跟汤家主事人早已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交情好得那叫一个相见恨晚啊,心腹之言早不知互通了几遍。等到第二天天亮,萧黎禾神清气爽地从烟花巷里走出来时,那本应被简府煮熟的鸭子,跟着他飞了。 若事情到此为止――又怎么可能呢?简府与萧家积怨甚深,简老太爷不容许萧家明目张大地抢他的生意,派了与汤家有姻亲的二子简慨,劝服了汤家,竟然让汤家派人来告诉萧黎禾:口头契约也是有效的,汤家与简府订约在先,汤家只能对不住萧家了。 简而言之,汤家又反悔了。 “岂有此理!” 萧黎禾怒摔杯子,脸色阴沉地在叶西仪的书房内走来走去。 “汤成那厮,反复无常,言而无信!”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旁的叶西仪面无表情地实话实说。“如果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以为你能抢到订单?” “你……”萧黎禾一噎,没好气地瞪着她。相处了些日子,他多少也了解了她的个性。这娃娃说话那叫一个直言不讳啊,最喜欢实话实说,往往把人气个半死,她自个儿无事一身轻地转身,踱步走开了。 无视那道几乎要将自己烧穿的目光,叶西仪接着道:“与其摔我家的茶杯发泄,不如想出解决之道。” “简府跟汤家有口头的契约又如何?我与汤家有白纸黑字签订的买卖契!论起理来,我不输半分。”萧黎禾冷哼道,随后,语调却一转,“虽是如此,若汤家坚持与简府订约在先,闹到公堂上,我却不占优势。简府的三爷在县衙里当学官,很得县太爷赏识。他家还有个儿子,在京里当御史。听说最近还升了职,成了副都御使。虽说我外舅祖父贵为州府知州大人,一旦见了副都御使,仍需忌惮。总之,若与他家打起官司,我八成要输。” “因为要输,就不打了吗?”叶西仪问道。 “怎么可能?”萧黎禾嗤笑,以为她定是看低自己。可转念一想,以她的个性,必然话中有话,便抬了一双好看的眼,以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你这单生意,本来就是靠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虽然,你说你跟汤家有纸质契约,可是,签订契约前,你明知道汤家跟简府已经谈妥了,甚至,简府已经为此备好货,只等运出,因此,闹上公堂,县官完全有可能判定你们之间的契约无效。”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劝他收手吗?――萧黎禾以为自己看走眼时,却又听到她接着说道:“不过,你还是要打这场官司。新麟城的那笔生意,不过是鸡肋,简府要,你就给他们。但,要拖过一段时间再给。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曾说要赢过简府,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主事的萧家,凭什么能赢?” 说到这里,叶西仪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将一叠纸张递给他,道:“既然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帮了你,你自然也要帮我。这些纸上写的,是我希望能从你那里能得到的帮助。你先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烦请你在上头签下你的名字。一式两份,你可以拿走一份,然后将另一份放在我桌上。”说完,叶西仪走了出去。 萧黎禾目送她离去,而后,低头,翻阅起手中的纸张来。 一共六页纸,其中所列条条件件,清楚明了,看得出撰写之人心思缜密,考虑周到。显然,她给她留下的是一份合作契约,而她自己早在上面签好了名字。也直到这时,萧黎禾才发现,他所获取的情报中显然缺了重要的一项:原来,这叶家女娃的大名叫叶西仪。 ------------ 第54章 开分店拿批文换身份 有了萧黎禾的帮助,叶家被中断的事业再次起步。 之前因为要躲简府,叶西仪为防万一,不敢让叶富贵出面,继续准备开分店的事情。与萧黎禾签订合作协议后,叶西仪与萧黎禾商定,接下来开的分店,都登记在他名下,资本构成则由两人共同分担。策划由叶家出,具体事务的执行则交给萧家。不过,这些都是他们两人私下协议,外人无从得知。 虽说萧家的名头不如简府响,那也是因为简府皇商的称号以及所产瓷器直供大内的缘故,与皇家相关系,自然高人一等。在资产规模上,萧家完全不逊色于它。纵然,萧黎禾为人奸诈,但作为一名投资人,他十分合格,该花的钱他绝对不会不给。充足的资金助力下,那三家分店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准备,就开张了。开张当天,萧黎禾还请来了县太爷以及众多名士剪彩,声势十分浩大。 除了开分店,叶西仪还想办所学校。初闻她的想法时,其他人都不解,办学堂能赚什么钱?等听了她的解释后,又无不附和称是。 说到叶西仪为什么想要办所学校,这还得从她气走欧夫子那件事说起。当时,她不明白,不就是教师吗?再请就有了。可水尾村后来一直没有请到教书先生。再到后来,孙六哥儿来跟她告别,说要被他爹送进城念书的事情,那时候,叶西仪就一直很好奇,这个世界的教育现状是什么样的。进城后,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便让人去调查。通过分析调查得来的消息,她得知,原来,这个时代想上学,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学校,也就是所谓的学堂,通常只能公办。每个县只在县城有一座县学。民间想办学堂也可以,但是,要到州府拿批文,手续很复杂。在请先生这一块,也有很严格的规定。不是说识字有才华就能当先生,进而教书育人。要当教书先生,首先,得有秀才身份。其次,还得通过州府府学所设的相关考试,获得州府府学颁发的推荐信,才有资格成为教书先生。虽说不容易,不过,读书人除了做官外,第二体面的工作就是当教书先生。社会地位高,备受尊敬,还是个高薪职业。官府对办学这一块很重视,县衙里还专设了督学官,管理县里的教学事务。此外,朝廷还有个规定,对官员的出身要求很严。想要应试考功名的学子,他的名字必须出现在有批文的学堂递交的名单上。查无此人者,取消考试资格。也就是说,就算你再才华横溢,不进正规学堂,念再多年的书也是白搭,仕途一早已葬送。因此,家里有孩子的,都争着往学堂送。这样一来,学堂少,生源多,冲突的结果,就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有书读,穷人家的孩子想读书就难了。 那么,叶西仪想要办的学校莫非是帮助穷孩子读书的?当然――不可能。她是个生意人。即使要回馈社会,也得等她有那能力再说。她要办的,是高师资、高规格、高收费的贵族学校。 经营清风苑跟会婵娟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代的富人,不怕花钱,就怕花的名头不够响亮。光是个休闲之处,他们每个月都肯花上百两银子,就因为门内门外两重天。门内的都是有钱人,门外的,都是穷人。他们的虚荣心被满足了,而他们本身就不差那点银子。那么,对于他们最重视的子嗣呢?如果能用钱,将他们的孩子从与穷人家的孩子为伍的公办学堂中解放出来,进入同样有批文、却专为有钱人设立的贵族学堂,充分彰显身份上的天差地别,他们会不愿意? 这想法,她先前也只是在酝酿,毕竟,要拿批文那一关,她就过不去。但现在不一样。萧黎禾的外舅祖父就是州府知府,所谓朝廷有人好办事,让他去拿批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将心中的想法与萧黎禾说清楚后,萧黎禾也答应跟她一起办学校。因此,办学校的事情跟开分店几乎是同时开始准备。萧黎禾亲自跑了趟州府,没几天就拿了批文回来。除此之外,他还给叶西仪带来了大大的意外惊喜。 “这是――”捧着手上盖着州府官印的公文,叶西仪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黎禾得意地挑着眉头,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叶西仪了。叶小花怕简府,叶西仪――没必要了吧?” 除了一开始的捉弄外,不得不说,萧黎禾真是叶西仪命中的贵人。如果没有他,叶家的生意只能停滞不前,更不用提将办贵族学校的想法付诸行动。而今,如果没有他,叶西仪只能是叶小花,在解决与简府的纠纷前,她都无法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 可是现在,种种困扰她的难题迎刃而解。萧黎禾给她带回来的是由州府发出的身份文牒。所谓身份文牒,跟护照差不多,确切地说,是这个时代的通行证。这个时代的官府对百姓的流动进行一定程度的管制,离家百里者,需要到当地的官衙办理身份文牒,上书持有者的身份、籍贯,以备所经地官府的查验。萧黎禾给她带回来的身份文牒上,清清楚楚写着“叶西仪”三个字,籍贯地也写成了州府府衙所在。也就是说,只要她拿着这份文牒,就算别人怀疑她的身份,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谢谢……谢谢你……”抑制住心内的激动,叶西仪真诚地道谢。 也许真是因为合作而帮她办的事情太多,到了州府,萧黎禾竟然自动自发地替她想,在这里能帮她做些什么。因此,身份文牒一事,完全是萧黎禾一时起意。拿到文牒后,萧黎禾曾思考过,为什么要帮她。他以为自己想看到她抛弃傲气,不得不感激自己的吃瘪模样,一定很有趣。可是,此刻,当他亲耳听到她的道谢时,他发现,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这只小雏鹰,勇敢而聪敏,却被枷锁束缚住。现在,由他解开捆住她的枷锁,放她自由。他想要看到这只小雏鹰振翅高飞的模样。 ------------ 第55章 家用之争 简府主子的月例银子在每月的月底发,也就是这个月的月底发下个月的。按照简府的家规规定,由已逝的简老夫人所出的简慷与简慨两房可以分别拿到六百两的月例银子,而简三爷简谦因为是妾生子,他那一房的月例银子要打对折,只有三百两。除了这三家,因故停留的简如玉不算,简府还有个孀居在家的简七小姐,她也由简府养着,每月也有月例银子拿。不过,因为她是妾生,又是女子,每个月的月钱还得再打个对折,只有一百五十两。不算简老太爷那份,简家的账房每个月需要支付的家用高达一千六百五十两。就算简府再富裕,这么庞大的月开销,对当家的大媳妇邓氏来说,仍叫她十分头疼。 二月底的这天,照例发完各房月用后,邓氏正绷着眉头,核对账本,越算越心烦。二房的开支实在太大了。问题出在简慨爱玩古董上。动不动就拿几千两去买个古玩回来,光是去年,用于支付招财进宝拍卖行的账单的银子就高达上万两。即便这样,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老太爷也没有发话制止。她这个做人家媳妇的,怎好说小叔的不是? 正烦着,简二夫人程氏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仰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嫂,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少了。” “怎么会少了?”邓氏从账本张抬头,疑道,“我让你的丫鬟小兰当场点了数再离开的。” “是六百两没错。不过,这个月我想多拿四百两。” 六百两还嫌少?邓氏听得心头火起。六百两银子,放在平常人家,都够他们活三辈子了!程氏出身好,喜欢花钱,她可以忍,可他们这对夫妻花钱如流水,又不会挣钱,这点她实在忍不了! “这是家规!六百两不少你,也不会再多给!” 邓氏一口回绝,不怕她翻脸。反正做了这么多年妯娌,两人独处时,她也懒得再装好人。这程氏拿了钱,不外是出去玩乐,给了也白给。 “大嫂!”程氏脸色也不好,瞪着邓氏,道,“我知道老太爷偏着你,让你当家,但你也不能这样对我这一房!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邓氏不可思议地瞠眸,豁然起身,走出来跟她对峙。“好,你去老太爷跟前告状呀,看谁有理。月例银子向来是六百两,我没少给你。你想多要,也没这规定。除非,老太爷发话,特准了你这四百两!” “好呀,谁怕谁!这便去找老太爷评理!”程氏挑衅地看了邓氏一眼,转身便走。 见她如此爽快,邓氏不禁提防起来。程氏虽然骄纵,平时也总找她闹,可也算懂得厉害,不敢轻易闹到老太爷跟前。今天,她无理取闹,竟然还敢约她到老太爷跟前分辩,不用说,肯定又拿了什么由头,准备动她。 等邓氏进到简府大厅上时,正见那程氏揽着儿子简昱昕向老太爷哭诉。 “老太爷,您说,昕儿也是您的孙子,难道他的学业不重要吗?我为着昕儿去求大嫂多给些银子,也是要用在他身上,送他去学堂,指望他上进,将来也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可是,大嫂不仅不给,还将我一阵痛骂。我实在无法,只能到您这里求个公道!” 简老太爷不喜这个媳妇,但对简昱昕这个孙子,还是相当疼爱的。听了程氏的哭诉,他不禁皱眉,安慰道:“二媳妇,先不要难过。待会儿你嫂子来了,你好好跟她说,她是晓得事理之人,定不会不给你。况且,上学堂的花费不过是小钱。” 邓氏听了,头痛地皱眉。这程氏真是会折腾,先头也不说是给昕儿上学堂用的,原来是打好了主意,要来老太爷这里给她找难堪。 敛下怒容,邓氏上前见礼道:“公公。” 简老太爷道“大媳妇,你来的正好。这个月你就多给二房些银子。昕儿也不小了,趁他病好,赶紧送他去县学上学。”正好,他也看不惯儿媳妇整日玩乐,还带着昕儿。昕儿跟着这样的娘,能学到什么好东西? 邓氏答道:“哎!老太爷发话,媳妇定然从命。只不过,媳妇还想请示老太爷一事。给二房多拨的银两,是否正好是昕儿上学所学的银两?” “是。” “那媳妇就不明白了。先前韫儿还上学时,媳妇明明记得,那县学月银也就五两银子,一年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两。可是,二嫂开口问我要四百两……正因为这样,先头媳妇才没当场应允。现在,媳妇想请问,老太爷是否也同意多拨那三百四十两银子给二嫂?”说了这一番话后,邓氏心中吐了口恶气。她倒要看程氏还怎么闹她! “二媳妇,有这回事?”简老太爷问道,脸色不太好。 程氏被他的怒气吓到,却又壮起胆来,辩解道:“若是进县学,确实只需要六十两。可是,我们简府的子孙,何等高贵,凭什么要跟一帮穷酸生的孩子挤在一间屋里学习?” “不去县学,那你想把他送去哪里?”简老太爷怒道,“难不成找个先生回家教?难道你不知道,本朝科考应试第一条,应试学子须得上学堂,方有正经出身吗?若不送昕儿去县学,将来要考功名,他连个名字都递不上去!” “娘,昕儿不要去上学!”一直在旁边听大人们对话的简昱昕闹起脾气。他之前也去县学上过几天学,可是因为太淘气,被先生打手板子打痛了,就再没去过。 “别闹!”程氏轻声呵斥,而后解释道:“老太爷息怒,媳妇不是那个意思!媳妇是想把昕儿送去城里新办的集贤院。那里专收权贵家的子弟,正适合我们家昕儿。” 简老太爷跟程氏都没听说过集贤堂的名号,不由疑惑地看着程氏,等她继续解释。 “老太爷跟大嫂没听过是正常的。这集贤院是新办的,在离官衙也就一百来米远的地方。因此,孩子送去那里上学,很安全。而且,学堂会有专人接送孩子们上下学。还有啊,媳妇昨日去看过了,那地儿真不错,看着很是华美。媳妇还听那儿的人保证,他们请的先生都是第一流的,就连那位刚从州府督学位置退下来的孔详孔老先生,也被他们请来坐镇。老太爷,您听听,这是县学能比的吗?” 听到这家新办的学堂竟然如此大派头,简老太爷也不禁好奇起来,问道:“忽然间冒出来的学堂,可靠吗?有州府的批文吗?可曾打听,是何人所办?” “可靠可靠!”程氏见他态度松动,不禁喜上心头,一叠声保证。“媳妇亲眼瞧见的。县太爷夫人亲自辨认,绝无虚假。那办学的人,媳妇也认得。正是媳妇素日去玩耍的会婵娟的女少东办的!” ------------ 第56章 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什么?”简老太爷颇不赞同,“一介商贾,还是个女子,开办的学堂,能把孩子教好?” “哎哟,老太爷,您听我说呀。我之所以想送昕儿去那里念书,一来因为环境好,孩子不会吃苦,二来,就因为那女少东!说到那女少东,可真是了不得,跟昕儿差不多年纪,却智勇双全!媳妇我就亲眼见过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琅轩城有名的恶霸龙虎兄弟修理得服服帖帖的。媳妇去集贤院察看的时候,也与那女少东攀谈过,谈吐十分出众,学识也渊博。我听说,初时去请孔老督学,他老人家不肯来,嫌地方远,给再多的钱也没用。后来,还是那女少东亲自走了一趟,三言两语竟把孔督学说动了。孔督学还因此感叹,他平生见到的神童也不少,竟一个都比不过她。” “荒谬!你说是个跟昕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娃办的?”简老太爷深表诧异,也愈发不相信集贤院会是个好去处了。 “老太爷,此事千真万确,媳妇怎敢诓骗您?您要不信,亲自过去一看便知真假!” “哼!就算那女娃娃真的如此神奇,也是人家天资好,所拜的老师高明,才教导出来的。” “老太爷,您那是什么话呀,咱们家昕儿天资就差了吗?”程氏不服气道,“媳妇是想啊,把昕儿送去那,平日结交的都是跟他同样家世的孩子,对他将来的发展定有助益。再则,昕儿年纪小,府里能陪他玩的,就些个丫鬟小厮,但是,把他送去集贤院的话,看到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神童,肯定会受到刺激,才晓得发奋努力。再退一万步来讲好了,最差不过是昕儿将来科举不顺,只能经商。若是他去了集贤院,与那女少东学经商也不错呀。老太爷您不知道,那女少东不仅学识了得,家里的生意都是她在管,还把手下全都管得服服帖帖,无不对她赞誉有加,简直是个经商的奇才!” “你说的是个女娃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耐?简直是无稽之谈!”简老太爷嗤笑。 “老太爷,我说的都是真的!”见他不相信自己,程氏急得直冒火。 “二嫂,有些话,当新奇事讲,也就算了。你也知道,老太爷不喜欢听大话。”邓氏火上浇油地笑道。 程氏气得不行,可屋里没有人帮她说话,她只得让儿子帮她:“昕儿,你昨天不是也说了那地方很好吗?那里没有人打你手板子,还有好多人伺候你读书,你不是很想去的吗?快告诉你祖父,快!” 简昱昕瞪着大眼想了想后,惊恐地抓着他娘,小声道:“娘,你是说昨天那个有水鬼的地方吗?我不要去那里,我不要!” “哎,你这孩子,又乱说话!什么鬼不鬼的!”程氏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那里是很好,可是,有水鬼,我不要去!” “你这孩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了,别吵了!”简老太爷听得耳朵疼,连忙喝止他们娘两。 正在这时,简昱韫走了进来。看到大厅里的人们神色异常,他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简昱韫见到他出现,立马挣脱程氏,跑过去躲在他身边,叫嚷道:“堂哥,我不要去有水鬼的地方,我怕!” 水鬼?简昱韫一愣,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温言道:“昕儿,上回堂哥不是跟你说过吗?根本就没有水鬼。这些天,堂哥天天从那里经过,都没见过你讲的水鬼。” “因为她已经不在咱们家了!她去了别的地方,可是,还是叫我瞧见。堂哥,你说她是不是专门跟着我呀?堂哥,怎么办?好害怕!” “韫儿,你别听他胡说。”程氏气得不行。“哪有什么鬼?是他自己胆小。昨天在那统共就没见几个人!这孩子还淘气,特地带他去看地方,还想让他见识下跟自己一样年纪却已十分出众的叶家女少东,他倒好,那女少东刚出现,他就跑得没影了,追都追不上。” “就是她!”简昱昕叫道。“她是水鬼!” “简昱昕,好啊你,为了不上学,你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是么?大好一个活人,你这孩子,非得说人家是鬼?看我怎么教训你!” 简昱昕见他娘要来打自己,连忙躲到简老太爷身后。简昱韫也上前帮堂弟说情:“二婶,昕儿还小。” “二媳妇,你先站好!”简老太爷怒道,等程氏示弱退后后,他又把简昱昕喊到跟前,教训道:“是不是那些丫鬟小厮整日给你说鬼道神,弄的你神经兮兮的?男子汉,怕鬼像什么话?给我争气些!” 简昱昕被训,哇哇大哭。 “爷爷,这事也不全怪昕儿。月前,昕儿曾跟孙儿讲过一件事。去年他曾亲眼目睹府里一名丫鬟跳湖自尽,后来那丫鬟死了,想必因为那事,昕儿心中才有了阴影。”简昱韫解释道。 闻言,简老太爷将目光转向邓氏,问道:“去年府里死人了?” “是的。一个新进府没多久的丫鬟,因为身子骨弱,掉水里就淹死了。那事儿媳妇早已处理妥当,请老太爷放心。”邓氏慌忙答道。 见机,程氏插嘴道:“老太爷,去年府里不只死了个丫鬟。近日,我在外头玩儿的时候,有那要好的夫人私下告诉我,我们简府有丫鬟私逃在外。媳妇我向来不管家,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完,丢了个挑衅的眼神给邓氏。虽说那传说中的丫鬟早死了,不过,能趁机给邓氏添堵,程氏就觉得自己赚到了。 见她果然拿那事儿找自己麻烦,邓氏不禁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十分镇定,道:“这家一直是媳妇我在管,媳妇自然清楚。二嫂说的那丫鬟,正巧也是掉湖里淹死的那个,有罗管事为证。往后,二嫂在外头听到什么不好的,尽管跟我说,可别藏在心里,耽误了事情可不好。”看程氏还有什么话好说! “一家人,总是吵吵闹闹,成什么样?”简老太爷懒得再听两个妇人争吵,“总之,昕儿送去县学上学。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不顾程氏嚷嚷,径自离开。 他一走,其他两房人自然也不会留下,互相添堵。 简昱韫跟着邓氏回到她院里。邓氏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分明有话要说,便让他直言。 将屋里伺候的下人全挥退后,简昱韫才对他母亲说道:“娘,其实二婶说的没错,那个丫头确实没死。” “什么?”邓氏惊道,“不可能呀!明明罗管事跟我说,他亲眼看着那丫鬟断气的。” “孩儿去查过了,那叫叶小花的丫鬟,回到自家后,忽然又活了过来。” “竟有这种事?那她现在在哪里?坏了,这都一年了,我竟然没发觉,这是我的失职呀!”邓氏急道,“韫儿,那丫鬟现在在哪里?我得赶紧派人去把她抓回来。” “她……”简昱韫迟疑着答道,“……失踪了……” ------------ 第57章 学院的盈亏 集贤院,也正是叶西仪开办的学堂,采用的是和风木制建筑。教室全部不设门窗,取而代之的是垂地轻薄纱帘。当光照强烈或者其他情况影响到教学时,纱帘会被放下来,将教室与外界隔开。教室内的木制地板上配备了精美坐垫跟梨木矮几,并在屋内放置熏香炉。讲坛后以及学生座位后两米各立一块山水花鸟图案的屏风。为方便教学,叶西仪还让人做了块黑板以及用高级材料制作的粉笔。 除了硬件设施上要求尽善尽美,她还跟校长孔老督学探讨,往后每年设置两个学期,上学期从二月到七月,下学期则从九月到腊月底。学生有两个月的假期,避暑跟过春节。而与此同时,老师带薪休假两个月。此外,将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分班教学,不同班级的教学重点不同。 课程安排上,她以中西方贵族教育为范本,给孔老督学列了一份参考,包括文化、体能、礼仪、交际、鉴赏等方面。孔老督学对此并无异议,还大大称赞她思虑周详。 在师资上,以孔详为校长,并通过他的人脉,先请了六位老师。他们都是名声盛极一时的人物,各有所长,只不过在仕途上并不顺利,心态却也放得开,十分有个性。叶西仪对这些老师很满意。 除了授课老师,集贤院还招了几十个仆役,负责打扫、接送学生上下学、煮饭等杂事。 话说回来,在商言商,集贤院第一学期的盈亏如何? 三月上旬时,集贤院的招生活动结束。虽然权贵阶层热衷于讨论这家突然冒出来的书院,但真正该送孩子过来就读的,也不过十家。集贤院第一期就只有五个学生入学。 集贤院每个学期开学时收一次学费,每个学生五百两。看着挺贵,但这五百两里包括五个月的学费,课本费,平日消耗的笔墨纸砚,校服费,接送费,每日两餐的伙食费以及其他杂费。第一个学期开学晚,少了一个月,十名学生共收学费四千两。而为了买房置地和改造建筑物,集贤院的先期投入高达三千两。再加上,老师们的工资一千七百两,仆役薪酬一百两。如果再算上杂费支出,加加减减,集贤院第一学期的税前亏损大约为一千三百两。 好在,叶西仪有萧黎禾做靠山。两人合作,叶西仪占六成股份,所以,学校登记在她名下,但是,集贤院的盈亏要共同承担。自从换了新身份后,叶西仪开始将新产业放在自己名下。她不是要防叶家人。所谓狡兔三窟,将产业登记在不同的名字下,不幸什么时候出了事,他们还有退路。毕竟,对脱贫后的叶家来说,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危机。 办学一事,萧黎禾虽然赞成,可他的主业不在此,所以,也没有过多关心。事实上,他之所以肯投钱,也不过是想看看,叶西仪这个小女娃能折腾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是以,某一天,他得空来集贤院参观,进而看到账本上那大大的赤字时,他不禁挑眉,道:“我还以为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呢。” 被他挪揄,叶西仪也不恼,平静地反问道:“请你告诉我,做什么生意能稳赚不赔?” 萧黎禾听了,哈哈大笑。 分明亏钱了,可见她一个女娃娃竟能这般淡定沉着,萧黎禾的心情便分外愉悦。以他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这些小钱。其实,他十分佩服叶西仪。虽然账面上显示着亏损,但他相信,集贤院要扭亏为盈,也只是时间问题。 笑完后,萧黎禾紧接着问道:“虽说你的主意很好,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要叫城里的富人们接受你这样新式的学堂,进而将他们家的孩子送进集贤院念书,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新生的事物不容易被人接受,这很正常。况且,子嗣的教育不是小事,家长们本应慎重。越是这样,我便越要将学院做好。现在的集贤院没办法证明它是最好的,但几个月后却未必。” 事实胜于雄辩。集贤院开学前已经做够宣传,接下去,就看叶西仪以及书院的老师们怎么给它积攒名声了。 “过几天,我打算公开进行一次考试。”叶西仪又道,“考到前三名的学生,不论出身如何,我会让他们免费入读一年,并提供每人十两的奖学金。” “如果是穷人家的孩子呢?你也让他们入读?” “对。” “可是,”萧黎禾不解,“你当时不是说了,集贤院只收权贵子弟入读吗?” “我是那样说过,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收几个优秀的穷孩子。办学堂,是一门生意,又不能只当做生意来经营。它不像买卖货物,银货交割完毕就完事。想把它办好,比光鲜的门面更重要的是,它得有名声。集贤院刚办起来,它的名声从哪里来?从我聘请的那些老师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狠心砸一千七百两去请七个老师?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学堂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有没有成果,归根到底,还在仕途一道。你也是富贵出身,富贵人家的孩子,知道自己用功的有几个?因此,我需要在金贵的他们之间放几个跟他们截然不同,又勤奋努力的孩子,刺激他们。只有当学生的父母们看到孩子的转变,让外面的人看到集贤院在科举上的成就,它才最终成功。否则,再好的师资跟服务,都无法让它长久的维持下去。” “你说的,倒真像那么回事。不过,我于此道并不精通,我只想知道,我投的钱,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顺利的话,下半年。” “若是下半年回不了本,怎么办?” “一定可以。” 其实,萧黎禾倒不是那么着急收回自己的钱,只不过,看到叶西仪拿一本正经又十拿九稳的模样,他就忍不住要在言语上逗弄她一番。 ------------ 第58章 强词夺理 谈完生意上的事情时,他二人正好经过茶室前。 萧黎禾朝室内望去,只见里面摆了好几桌茶具,便问道:“书院的会客室,难道是这里?摆了这么多茶具,平日里很多客人来吗? 见他好奇地张望,叶西仪便请他走到茶室中央。隔着矮几,两人相对而坐。 萧黎禾见她摆弄起茶具,便随口问道:“莫非你要请我喝茶?” “嗯。” 这时代虽然也盛行饮茶,但也只是好水好茶叶冲泡了喝,无茶道一项。因此,当他看到叶西仪那繁琐而优雅的一连串冲泡举动时,不禁大感兴趣。 见她如此慎重行事,萧黎禾了悟道:“莫非,这是学堂的课程之一?” “这叫茶道。道可道,非常道。茗可茗,非常茗。学习茶道,可以静心,养性,风度由心而生。” “有意思!我听说,书院还让学生们学射箭?” “健体强身。或许有一天,他们还能用来防身。” 骑射怎能分家?叶西仪本来还想开设骑术课,可考虑到场地限制,危险系数高,只能舍弃。 “呵呵,你这儿新奇东西倒是挺多。想我小时候上学堂,就是念书,无趣得很,稍微淘气就得挨手板子。若不是这儿还亏着我的钱,我真得赞一声,尽善尽美!” 睨他一眼,叶西仪将冲泡好的茶递过去给他。 萧黎禾慢慢品了一口,闭着眼体会那回味的甘甜,赞道:“也不知是不是因看了你所谓的茶道之故,这茶喝起来真是回味无穷。好技艺!” 叶西仪自己也优雅地品了一口,慢声道:“给我十年时间,我可以把它办成天下第一书院。” 到时候,集贤院不止能赚钱,还能帮她经营出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来。想想看,来她的学院念书,怎么也算她的半个门生吧?学院的学生当了官,她这半个老师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口气不小!哎,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小小年纪,怎会懂这么多?”萧黎禾佯装随口问道。 “因为师父教得好。”若是他一直憋着不问,叶西仪才真要奇怪。不只要奇怪,还得提防。 “那你师父呢?怎么我从未见过他?他叫什么名字?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想必是位奇人。” “师父……出远门未归……” 说到她的师父杨世杰,叶西仪不免觉得奇怪。除夕夜话别时,师父明明说过,最迟两个月必返。现在已经快四月了,怎么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临走前,她去了杨家一趟,给师父留了线索,希望他看到后能沿着线索来跟她汇合。可是,派去水尾村查探消息的人回报说,师父一直没有回来过。 师父,到底去了哪里?随着约定的时日越走越远,她心中渐渐生出一股不安来。可她又安慰自己,按照杨世杰刁钻古怪的个性,一定不会让他自己出事。 萧黎禾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下意识收了探问的打算,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叶西仪摇头答道,面色恢复如常。 “真没事?说吧,兴许我能帮上忙。” 叶西仪却摇头,岔开话题道:“书院的事情谈完了,接下来,我们谈谈你的生意吧。新麟城那笔生意丢了,并不可惜。你找了状师缠住简家,这很好。依你所说,简老太爷处处要赢过你家,既是这样,他的注意力一定会集中在官司上。趁这时间,你集中精力,开发新的市场――” “小姐,简府少爷求见。”一名小厮跑过来,隔着台阶,向屋里的叶西仪禀报,同时也打断了她未竟的话语。 “简昱韫?”叶西仪向那小厮求证。 “是的。” “又是他?不见!”叶西仪冷冷地挥手。“以后这个人再来,一样打发他。” “遵命!”小厮领命而去。 萧黎禾好奇问道:“简昱韫是简府的嫡长孙少爷,简老太爷嘱意的简府下任当家。你们怎么搅和到一块儿的?你不怕身份被他发现,被抓回简府吗?” 闻言,叶西仪轻哼一声,道:“为什么要怕?我是叶西仪,又不是叶小花,这话还是你亲口跟我说的。除非,你给我的身份文牒不管用!”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正月里,我跟家人到城里游玩,碰巧救了他表弟。从那以后,就被他缠上了,到处调查我的下落,企图通过我找到我师父,为他表弟治病。” “你因为跟他们家的恩怨,所以不肯施以援手?” “错!问题不在我这儿,而在我师父那。我师父医术高超,但是,脾气古怪,出了名的见死不救。他说不救的,你怎么求他都没用。简府的表少爷跟我师父半点关系挨不着,他才不会关心那位少爷的死活。” 正说话间,方才那小厮又跑了回来。 “小姐,简少爷不肯走,还让我带话给您,说他不想把事情弄僵,但他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秀目微瞠,叶西仪深吸一口气,道:“把他请进来吧。” “怎么回事?”萧黎禾急忙问道,“――别怀疑,我跟简府有仇,绝对不是我透露的!” 叶西仪听了,只是摇头,面色凝重。这件事还得怪她自己,醒悟太晚,留下太多线索给人探查。 “你打算怎么做?”萧黎禾问道,“你请他进来,岂不等同于承认你就是叶小花?你不怕被他抓回简府继续为奴?” “我自有打算。你配合我就行。”叶西仪淡定地答道。 没一会儿,简昱韫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在小厮的指引下,他先于台阶下脱了鞋,然后,走到茶香缭绕的屋内,在茶几一侧落座。 “叶小姐,冒昧打扰,还望见谅。”简昱韫打量着身旁的叶西仪,发现她与数月前,有了些变化。数月前的那个小女孩虽也是这副模样,只是精神气不太好,也较瘦弱一些。今日见到的叶西仪,一副小公子打扮,凛然贵气的做派,浑似世家大族养出来的精细孩童。 看到这样的她,简昱韫不禁迟疑。眼前之人,真的是一年前穷到被家人卖入简府为奴的苦命女娃吗? “简少爷,请用茶。”叶西仪执袖,将一杯新冲泡好的茶递到她面前,神色淡然而冷静。“不知简少爷因何故执意要见我?” 简昱韫含笑道:“叶小姐,自年初五一别,也有好一阵子不曾碰面。近日可好?” “当然好,若是感觉不好,我自会去看大夫。”叶西仪冷淡地答道。 “额……”简昱韫因她的回答略觉尴尬,心底却又隐隐有丝笑意。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些怀疑,在听了她说话的语调跟方式后,他更确信了一分。正要说起连秀的事情,却听她冷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从你的言谈中,我似乎明白,简少爷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 “这是我跟简少爷初次见面,何来初五一说?恐怕是简少爷你认错人了吧?” “怎么可能?”简昱韫惊呼,“叶小姐为何要否认自己的身份?当日,还是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叶西仪!” “是吗?怎么我对你所说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叶西仪仍是不慌不忙。与人对峙时,最重要的即是底气,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莫非,叶小姐是要让我说的更明白些?”他都已经明说了,对方还是一径否认。简昱韫渐渐从惊愕中醒过来,同时,原本轻快的心情在一点点下沉。 两人第一次见面,虽说不上皆大欢喜,但简昱韫对她的印象是极好的。年纪小,医术高明,虽然脾气有点坏,但是,勇气可嘉,且十分重视公平,不肯随意欠人恩情。他以为她的心地是善良的,可,现在看来,这个小女孩,不止性子冷,心肠也冷! “那就请简少爷说的更明白些吧。”叶西仪品了口茶,拢了拢袖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浑似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大年初五那日,我与表弟连秀同游,于关河桥旁初遇叶小姐。叶小姐还救了我表弟。当时,叶小姐亲口说的,自己姓叶名西仪。稍后,于城西庙前,叶小姐险些被掳,正巧被我撞见,救下了你。” “也叫叶西仪?原来这么巧。敢问简少爷,那名字与我同样喊法的人,可曾亲口告诉你,叶是叶子的叶,还是夜色的夜?抑或,别的同样念叶的姓?西又是哪个西?东南西北的西,还是晨曦的曦,抑或,别的同音字?仪又是哪个仪?仪态万千的仪,还是怡然的怡?或者,别的同念仪的字?若是撞了名字,又凑巧长得一样,那我也只能感叹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倒不曾。”简昱韫窘迫,又愤然。她分明在强词夺理! 不待他辩驳,叶西仪又道:“既然不曾,简少爷何以认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不想同你咬文嚼字!叶小姐,我只想让你帮忙联系你的师父,为我表弟治病,你又何必处处刁难?事成之后,你要任何酬谢,都可以,包括……自由!” “自由?呵呵!”叶西仪笑的意味深长,“简少爷的话,真耐人寻味。难道正端坐在这里喝茶的我,不是自由的?被谁拘禁着?你――又能给我什么自由?” ------------ 第59章 一切推翻重来 他能给她什么自由?自然是自由身!她是他府中的逃奴! 简昱韫在心中愤慨地叫着,可,在叶西仪凛然而强大的气势前,他不得不迟疑,根本无法将他的依据铿锵有力地说出来:“叶小姐……是……我府上的逃……” 虽未将话说全,但简昱韫相信,以叶西仪的聪明程度,必然知道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即使一再被叶西仪压制着,反驳着,明知她睁眼说瞎话,善良的简昱韫在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依旧坚守着心中的顾忌。对母亲撒谎,追查行为也是偷偷在进行,就是不想将真相披露出来,让他所欣赏的这个女孩子难堪。 这个女孩子天资很高,她有大好前途,而曾为奴婢的事情将成为她出身上的污点。 他,于心不忍。 他果然知道! 心中产生了焦灼感,叶西仪却不让自己面上显露出半分,继续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是府上的逃?逃什么?” “……叶小花……”最终,简昱韫还是将那三个字抖了出来。 他很失望,失望于她的狡辩。她以为换了个名字,就真的不再是叶小花了吗?只要找人来指认,她的谎话轻易就会被戳穿!说到底,她就是不想帮忙! 叶小花……一旁看戏良久的萧黎禾在心中重复着那三个字,感兴趣地勾着笑,欣赏这出好戏。 想不到,简昱韫还真知道小女娃的真实身份。看看她!眉头紧锁?面露不快?小女娃沉不住气了?不过也是,都被人揭穿老底了,谁能不慌乱?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女娃娃啊…… 看来,他要损失一个好搭档了!萧黎禾扼腕叹息,狡黠的笑容中,隐约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简少爷今日是专程来盘查我的身世的吗?”叶西仪冷硬开口,脸现薄怒。“这本要怪你认错人!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几何?样貌相同者又几何?我以茶相待,你却仍要咄咄逼人。我姓甚名谁,自有我父母决定。这本是我家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我解说得一清二楚?” “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我只是想请叶小姐你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找我师父,救你表弟?――这可真是个笑话!我不曾学习医术,又哪里来什么神医师父,能帮你救表弟?” “你――你还是否认?如果你不是我认得的那个人,那么,为什么前几日坚决不肯见我,却因为我说知道你的底细,就急忙请我进来?分明是你心虚!” “前些日子,我拒绝见你,是因为我不喜欢见客。但我没想到,简少爷的毅力这么好,几乎日日来候在书院门口,与书院的门卫纠缠。你简府家大业大,在琅轩城的名声自然也好,外人不知情,只会认为书院欠了府上什么,才招来了简少爷的不依不饶。集贤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最重名声。又是新创办的,学生已经够少,若是再因你的举动名声受损,不要说长久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集贤院就会因招不到学生而关门。我家虽有些家底,却不比你简府耐折腾。书院我投了大钱进去,万万折本不得,还请简少爷多体谅。” “我有证据证明你是叶小花!――清风苑跟会婵娟的管事跟下人们都喊你为少东,是也不是?” 他为何说起会所的事情?心有顾虑的叶西仪不免惊疑。难道他连那儿的详细都知道?那――他知不知道那只雕花琉璃碗的事情? 叶西仪不断揣测着,放于矮几下的手握成拳,稍一迟疑,还是答道:“是。那又如何?” “我去官府的备案查过,那产业登记在叶富贵名下。叶富贵,水尾村人氏,正是叶小花的父亲。去年冬末春上,叶家因家贫,将叶小花卖入我府中为奴,签的十年卖身契。过了大概一个月时间,叶小花失足落水,溺亡,被家人领回,死而复生。此后,叶家忽然发迹,在城里经营起产业来,便是会婵娟与清风苑。既然你承认是那儿的少东,你还敢说,你不是叶小花?你还敢说,你不曾拜村医杨世杰为师,学习医术?” “简少爷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叶西仪不动声色地追问。 见他点头,她暗暗松了口气,将随身携带的身份文牒递给他。 疑惑中,简昱韫抬手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州府颁发的身份文牒,用以证明叶西仪的身份。 “这……” “这?――这本是我的私事,不过,简少爷非要知道,我也只能说了。来此之前,我长居州府,去年十月,因为――”说到这儿时,叶西仪略一停顿,将目光移向萧黎禾,向他投去示意的目光,然后,继续说道,“因为萧老板的缘故,我过来游玩。正巧碰上我的义父,也就是你口中的叶富贵。那时的他,正跟此时的你一样,将我误认为叶小花。后来,我才知道,义父因长女失踪,悲痛难忍,便提议让我当他的义女。我自幼父母双亡,也就答应了他,当叶家的义女。” 叶家义女一事,她可不算说谎。前世身为叶家女,体内流的却不是叶家的血。今世重生于叶家,流的是叶家血,灵魂却是无所依靠的游魂。尽管,此生她已决定,要把另三位家庭成员当成真正的家人来对待,但这种认同,更多地来源于他们四人共患难时自然而然生出来的感情。这一世,叶西仪将叶富贵跟郭氏认同为家人,可这并不等同于,她将他们认同为自己的父母。 “至于你所说的叶小花,其实我是知道的。先前一再否认,也只因那是我义父义母心中的痛楚,也是我避之不及的地方。” 接收到她的目光暗示,萧黎禾心领神会,等她的话刚停,便接口道:“西仪是我的远房表妹,是我外舅祖父那一路的亲戚。此前,确实长住州府。去年十月上,应我之邀,来琅轩游玩,也因此与叶家结缘。” 早在拿到身份文牒时,叶西仪就意识到,她要变成叶西仪,就要推翻与叶小花有关的东西,比如叶小花的父母,她的师父,她的医术,等等。并且,她跟萧黎禾两人早就为新身份编了完整的说辞。 在这套说辞里,萧黎禾变成她的远房表哥,她则是来自州府的千金小姐。若是有人不相信,就让对方去跟州府知府求证,如果对方不怕倒大霉的话。叶富贵夫妻则变成了她的义父义母,因为女儿失踪,又凑巧碰到长相相似的她,便将她收为义女,视同亲生女儿。现在的叶西仪,只是一介聪明而有经商手腕的商贾之女 看着手中那份盖着红艳艳官印的身份文牒,简昱韫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两个多月的追踪跟查问,他以为他所追查到的,足够证明她是叶小花这一事实。然而,一张纸,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所有努力全部撕碎。 她不想帮他,也不会帮他。此时此刻,简昱韫深刻地体会到这残酷的事实。 简昱韫灰心地站起身,眼帘低垂着,向叶西仪道别:“先告辞了。” 既然说服不了她,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多待下去。那只会让他将她的残忍看得更清。 看着简昱韫沮丧的背影消失后,萧黎禾道:“多可怜!啧啧,表妹,你真的不打算帮他?” 睨他一眼,叶西仪冷淡地答道:“你这是在劝我去跟简府承认,自己就是叶小花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让表妹犯险?哈哈!” “多谢‘表哥’。” “不用客气,表哥为表妹分忧解难,应该的!方才,你的表现真叫人惊喜,果然有大才,又很沉得住气,巧舌如簧,死的都能给你说活!哈哈哈!” 闻言,叶西仪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投去警告的目光,示意他差不多就该收敛了,得意忘形,往往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又笑了好一阵后,萧黎禾终于勉强止住了笑意,摇头道:“那简昱韫,真是痴长了你五岁,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强辩几句,他便招架不住。这样的个性,虽则善良,却实属忧犹寡断,放到商场上,只能任人鱼肉。简老太爷精明强势,他的儿子里面,也就大儿子简慷能学他些皮毛,其他儿子都不是经商的料。只可惜,连这唯一的苗子都出了意外。以简昱韫的个性,当真将简府交到他手中,不出几年,简府家业定然损失过半。” “这不正合你意?” “当然正合我意!”萧黎禾得意不已,却又自大地说道,“可是,没有对手,总难免有些寂寞嘛!哈哈哈!” “自大狂!”叶西仪撇嘴,拆他台面。 “琅轩城又不止简府一家跟你同行竞争,放眼全国,更不胜数。” “放心吧,表妹。活在世上的对手,只有简老太爷入得你表哥我的眼。当然,再过几年,表妹你也可算一个。不过,我相信,以我二人良好的合作关系,表妹自然不会跟表哥翻脸的,对吧?” 萧黎禾笑眯眯地望着她,以玩笑的口吻,说着再正经不过的话。小雏鹰总会长大,变成猛禽。所以,他不得不担心,眼下他帮她成长,会不会在自掘坟墓。他需要她的保证。 ------------ 第60章 送简昱昕上学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指她羽翼丰满后会恩将仇报?叶西仪不屑地冷哼。姓萧的想拐她的话头,没那么容易! “有鉴于表哥的品性也没有比较高尚,容表妹问一句,万一,是表哥你要跟表妹翻脸呢?” 察觉到她的反感,萧黎禾立时补救道:“好吧,是表哥说错话了。咱们表哥表妹,永远都不会翻脸!咱们是亲戚嘛,啊?哈哈哈!走吧,表妹,为了表示表哥的歉意,表哥请你上望江楼去吃顿好的!” 叶西仪却无动于衷,仍坐在原地,喝茶。她又不是叶小米那小馋猫,听到吃的就开心。 “表妹,走!” 萧黎禾过去扯她,硬是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拖出了门。 被强迫的叶西仪气不过,握拳去打他个赖皮的。奈何她身小手短,根本打不到,还被他制住。抬脚去踹,忽地又被他双手一提,脚离了地,惊得她面色一变,忘了踹他,慌忙低头朝下看去,发现自己只是离地十厘米。松了口气之余,她恨恨地瞪向始作俑者。 “表妹,你可真顽皮!”萧黎禾笑眯眯地嗔怪道。 这可把叶西仪气坏了。分明是他先动手的,竟然还有脸说她顽皮?他竟然敢把那么孩子气的词加在她身上?她是二十五岁的叶西仪啊!她才不会—— “好好说话,女孩子家,不要动手动脚的,一点都不文雅!乖,听表哥的话!乖乖!” “萧黎禾!你放我下来!”真想把这个无耻之徒灭口! 叶西仪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寒冰,分明气愤之极,却在那寒冰中,隐隐有些薄红。她很懊丧,为自己那与心智不成正比的小身子板,以及,因萧黎禾的捉弄而陷入的前所未有的窘境。 “没问题!”萧黎禾很好说话地把她放下地。 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叶西仪二话不说,握拳又去打他。这个男人,竟然敢这样对她?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捉弄过,真是奇耻大辱! 但她显然还是忽略了自己的身板儿。那愤怒的一拳到了萧黎禾跟前,跟飘飘拳一样,毫无杀伤力。他一握手,就将她那小小的拳头包裹进自己满戴珠宝的手中。 “啧啧,表妹,你的手怎么跟猫爪子一样,喜欢挠人?”萧黎禾得意地逗着她,看到她素日无甚表情的脸被气红,他更不想收敛自己的举动了。论口才,他辩不过她,但论体力嘛——嘿嘿,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比? 就这样,气得头顶冒烟的叶西仪最终还是被某不要脸的大人凭借蛮力拖到了临江楼。 —————————————————————— 无功而返的简昱韫刚回到家,就被小厮领去了简老太爷书房。 刚进书房,看到分管简府生意的几个管事都在,他便预感有事情发生了。 “祖父。” “韫儿,你来了。在一旁坐下。——宁管事,你继续。” 简昱韫依言坐下,静静地听宁管事的汇报。 “老太爷,这一个月里,萧家又抢了咱府上两笔生意。此外,属下还听说,萧家已经派了人到济宁。听说,萧黎禾的意思,是要打开那里的市场。” “济宁?哼,不自量力的小子!那儿是费家的地盘,费家会容许他染指?笑话!”济宁城很繁荣,人口众多,有很大的市场,因此,简老太爷也曾想过往那里发展。可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简府花了大把银子跟时间,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 “不只济宁,嶸城也有萧家的手下出没。”宁管事补充道。 “胃口不小,未必就咽得下!”简老太爷嗤笑道。“对了,温管事——” “老太爷,属下在。”被点名的温管事连忙上前答话。 “跟萧家的官司解决了吗?” “这……萧家胡搅蛮缠,还请了方圆五百里最有名的刁嘴状师,死活不肯认输!县太爷也拿他们没办法……” “什么?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解决?”简老太爷怒喝。 “是……是的……属下办事不利……” “不要跟我说废话。萧家必须输,我给你五天时间解决!” “是,是,老太爷,属下一定办到。” 听到的没一个好消息,简老太爷也烦了,将管事们都挥退。然后,将简昱韫招到身旁。 “韫儿,这几日在忙什么?下人们说你总是往外跑。” “孙儿……跟以前念书的好友小聚。” “原来如此。不过,韫儿,你是长房长孙,简府家业要由你继承,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得由你守成。祖父希望你能花更多的心思在家里的生意上。” “孩儿明白自己的责任,一定会努力。祖父不要担心。” “明年开春后,祖父打算放城里的一两间铺子给你管理。以后每年都会增加数量。这样,等你到了二十岁时,对家里的生意也熟悉了,祖父就可以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你。” “可是,祖父……”简昱韫为难道,“我怕自己做不好。” “哎,怎么会做不好?你是我的孙儿,怎么可能做不好?当年你父亲也怕自己做不好,可后来,他不也管的很好?不要说丧气话!” “……孙儿听您的。” 从简老太爷的书房出来后,简昱韫长吁了一口气,情绪颇为低落。 有些话,他一直藏在心里,没敢说出口。祖父跟爹娘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支撑起家业。然而,他对经商并不感兴趣。出身于商贾世家的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经商的长才。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长房长孙,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简昱韫垂头丧气的往自己的院落走时,正碰上简慨。简昱韫有一阵子没见到二叔,此时,又见一贯斯文走路的二叔怒气冲冲地甩起了袖子,一边低声咒骂着“败家娘儿们”这类的话,不由出声招呼道:“二叔,您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简慨回过神来,收敛面上的怒气,笑道:“韫儿,是你啊!新麟城那边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二叔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咳,还不是你那二嫂!整日就会跟我闹。明明是大家闺秀出身,一点不明理。算了,不提她。韫儿,你呢?怎么垂头丧气的?”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 “注意休息,不要太拼命!”简慨拍拍他的肩膀,提议道,“要不,跟二叔上招财进宝去看看?听掌柜的说,又有一批上好的字画到。” 简昱韫听了,不免有些心动,刚要答应,又想到自己今日还没有去探望过父亲,只得婉拒:“不了,二叔,我还得去给父亲请安。” “好吧,大孝子,改天二叔再约你一块儿去。” 叔侄二人就此别过,一个朝北苑,一个朝门口,各自忙去了。 他们刚走,简二夫人程氏的身影也跟着出现。只见她牵着昕儿,一边走,一边不停叮嘱着:“……昕儿,到了那里,你一定要听话,好好用功,知道吗?” “娘,我不要去!不要去,娘,我不要!”不情不愿的简昱昕无奈地被她拖着走,不住地抗议道,“娘,我不要上学堂,哪里的学堂都不要去!” “不去也得去!你知道娘为了你能去那儿上学,花了多少心思吗?钱也交了,眼下只要你过去,给书院的人看看资质,由不得你不去!” “娘!”简昱昕耍赖着往地上坐去,大叫道:“我就是不要去那里!那里有女鬼!我怕她吃我!” “跟你说了几次,不要乱讲话!”程氏真快被儿子气死了。“要是到了人家跟前,你还乱讲,我告诉你,晚上回来你等着挨揍!” 简昱昕被她吓到,不敢再说话,却还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踢着腿一气儿乱蹬。 “昕儿,娘这是为你好。平日里跟你一起玩的钱小少爷,去集贤院上了一个月的学,跟脱胎换骨似的,你比他聪明,去了肯定变得比他更好!” 说到这个,程氏羡慕得不行。钱小少爷就是她的牌友之一,钱府大夫人的儿子。原来跟昕儿差不多,十岁了,吃饭还要丫鬟喂,去县学上了两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事儿把钱夫人头疼的。集贤院开学的时候,钱夫人本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孩子送了过去。就一个月时间,钱小少爷还真变了。别说吃饭不用人喂,名字也会写了,听说还学了好多新奇的东西。每天下学回家,就跑去钱夫人跟前卖弄,把钱夫人逗得眉开眼笑。 她们这些富家太太,平时没什么爱好,就爱攀比。程氏一开始还不信,真见了钱小少爷后,才迭声后悔,埋怨起阻拦自己的老太爷来。着急起来的程氏一狠心,决定不管老太爷的命令,自己出钱送儿子去集贤院念书。她是富家小姐出身,陪嫁丰厚,就算没有拿府里的月例银钱,她也不会因此缺钱花。 “我不!”简昱昕发起脾气,狠命挣脱母亲的手,跳起来就跑。 “你,你给我回来!” 程氏连忙追上前去,却不敌他灵活,被他带着绕假山跑了好几圈,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了下来,扶着腰,威胁道,“昕儿,你再淘气,娘真要生气了!” “追不上,追不上,哈哈哈!”调皮的简昱昕在假山的另一边探出头来,朝他娘做鬼脸。 “二嫂,这是怎么了?昕儿又调皮?” 闻声,程氏扭头看去,正见不远处的凉亭里,简如玉正步下台阶,往她这里走来。她的儿子,慕连秀跟在她身边,也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些,简如玉朝简昱昕招招手,道:“昕儿,别调皮了。到五姑姑这里来。” 简昱昕听话地朝她跑过去,抱着她的腰,撒娇道:“五姑姑!” “猴娃子!”简如玉宠爱地用食指轻点他的额头。她跟简慷、简慨一样,都是正房子孙,自小跟简慨的感情最好。所以,对简昱昕这个外甥格外宠爱。 这次回娘家,也有些日子了,简如玉自然感受到了二嫂明显的冷落。她知道原因,还不就是因为去年夏天,家里为她花的好几万两银子?她的夫君家室也好,世代为官,只不过,没有简府有钱。她自知自己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姑娘,还用娘家钱,很丢脸。二嫂给她冷脸看,她也只能受着。 “昕儿,听你娘的话,别淘气。你看你把你娘气的,坏孩子!” 这话儿,简如玉本怀着讨好之意,可程氏听了,心里一阵阵不舒服,脸色更难看了。昕儿是她的孩子,自己不会教吗?轮得到她一个小姑说话? “昕儿,过来!”程氏没好气地开口。这胳膊肘朝外拐的小子,不跟自己的娘亲近,反对个外人言听计从,这是要气死她这个当娘的吗? 简昱昕将脖子一拧,躲到简如玉身后,叫嚷道:“五姑姑,我娘要把我送去集贤院,我不要去,你帮我!” “昕儿,你是不是害怕?”简如玉温柔地问道。 “五姑姑!”简昱昕皱着脸哀叫,“那里好可怕!” “上学有什么好怕的?你总得念书呀,以后才能成才。” “不要就是不要!” “简昱昕,无法无天了你?当你娘我没办法治你是吧?你等着!” 被儿子气得快吐血的程氏正要开口喊人来抓住他,却听慕连秀斯斯文文地开口道:“二舅妈,不如让我陪表哥一起去吧。也许,有人陪着,表哥就不害怕了。” “这……”程氏犹豫,寻思他的话,又觉得有些道理。 “连秀,你也要去?”简昱昕误以为他也跟自己去集贤院上学,有了伴后,他的胆子又冒出来。 “我陪你去。” “连秀,你也要跟去?可你的身体——”简如玉不无忧虑。 “没事的,娘亲,放心。”慕连秀保证道。 简昱昕心道:这么多人陪着自己,那水鬼应该拿自己没办法。大人都不信他的话,连堂哥也不信,连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应该会相信。让连秀亲自见识一番,以后也有人帮他说话。 这么想着,简昱昕终于答应:“那……好吧,去集贤院。” ------------ 第61章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简府一行人,几抬轿子,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走到集贤院所在。 下了轿,见到集贤院别具一格的校门,以及藏身在树林后的房屋,简如玉不免觉得新奇。 “这儿可真特别。看起来挺气派,不像学堂,倒像是谁家的别院,很是别致。”简如玉赞道。 “可不止这些。到里头,你仔细看,更有意思。”程氏虽说还不是不待见她,不过,看在她帮忙哄儿子来学堂的份上,语气好了很多。 “二嫂的眼光向来挑剔,能得您如此褒扬,必然是个好去处。待会儿进去后,小妹我一定会仔细看。”简如玉卖了个乖,而后,又不无忧虑地道,“这学院,看着很是气派,可这里,会不会离家里太远了?昕儿上下学会不会不方便?若是学堂开课早,那昕儿不是连早饭都顾不上?” “不用担心那个。集贤院会接送学生上下学。还有,这集贤院给学生授的第一门课,就是用餐。所以,他们会提供早饭和午饭。昕儿若在这里念书,午饭在这里用,不用再大老远跑回家去。” “想的可真周到。” “走吧,咱们进去。” 程氏领着他们,先在门房那说自己的身份。她先前来过,知道这里的规矩。集贤院开学后,校门口半人高的木门会关起起来,一来防止学生逃学,二来防止外人随意出入。外人要想进去,要通过门房通报,得到里面的允许才能进去。而且,不管什么身份的宾客,到了校门口,必须下马下轿下车,只能步行进去,这也是为保护学院学生们的安全着想。 门房礼貌地让他们稍候。其中一位跑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得了命令,引着他们从侧门走进去。 从校门到教学区,还有一小段距离,大概二十来米远。这一小段路两旁,每隔几米,便移植有一棵大树,这样一来,太阳再大,也晒不伤人。 一路走进去,未到教学区前,程氏注意到路旁有块绿地,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穿着统一的衣服,正在草地上追着一个圆球玩,便疑惑地问门房道:“那些孩子,在做什么?――哎哟,摔了!疼不疼啊?这不是得把衣服弄脏?” 那门房答道:“夫人不必担心,低年级的学生在上体育课。他们在踢足球,草地摔不疼人,而且,上课前都给学生们戴了护膝护腕,不会有事的。” “体育课?那是什么?”这时代没有蹴鞠,更不会有足球。程氏没见过,自然不懂什么叫体育课,什么叫足球。可见那一帮孩子跑来跑去,就为把求踢到门框后,她真看糊涂了。 “体育课是为增强学生们的体能设置的。学生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运动,有利于他们长高,长壮。” 简昱昕一路瘪着嘴,可看到同年纪的孩子们玩地那么欢,不禁羡慕起来,摇着他母亲的袖子,高兴地叫道:“娘,我要玩那个!好像很好玩!” “刚才是谁死活不肯来的?”程氏得意地睨他一眼。这小祖宗,真是不给甜头哄不动! “娘!”简昱昕不好意思地撒起娇来。 随行的慕连秀一双秀美的眼中也含着同简昱昕一样亮光,羡慕地盯着那些正在踢球的同龄人。阳光下的奔跑,跟同龄人嬉戏打闹,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只能远远观望,却无法获得的宝贝。他的身体状况,限制了他的行动。 所谓知子莫若母。看到他那羡慕的目光,简如玉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儿子出生时就带病,虽非她本意,可她总在自责,怪自己没给儿子健康。 “连秀……”简如玉怜惜地抚着慕连秀的头顶,心中酸楚。 “娘,连秀在呢。”慕连秀微笑,乖巧答道。他明白母亲心中的想法,不过,这事儿怎能怪母亲呢?那是老天爷一早给他定好的。 等到了教学区,大气而唯美的和风建筑看得众人又是一阵赞叹。他们来的这时正是上课时间,高年级的那一班学生正在上文化课。虽与他们所在隔着些距离,但透过开放的教室,他们看到,授课的先生一反传统地在一块黑板子前来回走动,并不时慷慨陈词,间或转身在黑板上涂写起来。底下零星坐着的几个学生全都端坐在矮几后,仰头认真聆听着。 “先生正在上课,咱们不要打扰他们。”领路的门房低声嘱咐道。 没一会儿,门房将他们领到了会客室,然后就告退了。程氏没想到,正在里面等着自己的竟然是校长孔详,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过去见礼。 “简二夫人不必多礼。”孔详手捻须,态度很和蔼。“西仪出去还没回来。我听说简御史的侄儿要入读,便过来看看。” “哎?――哎!”程氏醒悟过来,原来她这是沾了当官的四叔的光。连忙将儿子拉过来,一个劲儿让他行礼。 简昱昕见他是个老头,又见母亲对他这般恭敬,不禁联想起自己那严厉的祖父来,顿时收了乖张,规规矩矩地问起好来。 孔详打量他一番,点点头,并不多做评论。 这让程氏心里没个底,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入不入得他老人家的眼。要知道,孔老督学的门生中,十之八九都当了官,就连她家四叔也曾是老督学的门生。要是昕儿有幸能得到他的指点,儿子的仕途就不用她操心了!程氏美美地想着,。 “不瞒简二夫人,学院的规矩,为免新入学的学生跟不上进度,开学满半个月后集贤院就不收新学生了。不过,西仪被简二夫人的诚意感动,昨日便与我协商,破格再收令公子入学。”简二夫人为了送儿子进集贤院,送礼,托人关说,什么法子都用了,磨了好些天,终于让叶西仪答应。 “谢谢老督学体谅!”程氏欢喜地谢道。她也没想到,明明集贤院招生那会儿,交钱就能报上名,这也不过过了个把月,她愿意交钱,可这时,钱又不能解决问题了。这样的学堂,还真是前所未见,特立独行。 “令公子要入读,没问题,不过这位公子就――”孔详为难地看向慕连秀,误以为他也是要来入读的。 见状,慕连秀主动上前行礼,答道:“学生慕连秀,见过孔老督学。学生只是随行之人,老督学可不必在意。” 貌秀而气端,言行有礼,进退有仪,此乃世家风度,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孔老督学对着慕连秀赞同地点头,目光在两个孩子间转动。说实话,若能选择,他比较愿意给这个叫慕连秀的孩子破格入读的机会。以他几十年的督学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因为惋惜,孔老督学禁不住提点道:“慕小公子若想入读,也不是没有机会。十日后,集贤院有场考试,考取前三名者,可免费入读。到时候,慕小公子不妨试试。” 慕连秀听了,礼貌地答谢,并未认真对待。他何尝不想上学?可他家在京城,他的身体带病,家里人不会放心让他出来上学堂的。 正说着,外出归来的叶西仪走了进来。她一出现,便成了焦点所在,且各人的表情均不相同。 孔详朝她点点头,开口道:“西仪回来了!”按说这位老督学也是怪脾气的人,却与叶西仪分外投缘。大概,因为她也是个怪脾气的人吧。 程氏见了她,欢喜道:“叶小姐,我依约,把昕儿带来了。你看看,他可是个聪明孩子,学得快!” 简如玉先前没见过叶西仪,又听闻她是学院的主人,下意识便以为是个成年人,乍然见她如此年幼,十分震惊。 虽说有那么多人陪着壮胆,简昱昕还是怕见到她,一个劲儿往母亲身后躲。这行径又把程氏惹恼了,非要把他从后头拔出来。 慕连秀见了她,略一吃惊,而后,心底泛起喜悦来,暗道:原来是她,正月初五碰见的那个女孩子! 初五一别后,两人就没再碰上过。因为那天叶西仪说的话对慕连秀造成了很大冲击,所以,他对她的印象特别深刻。简昱韫花了几个月时间追查她的下落,一直找不到人,连秀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却不想,今日竟意外碰见了。 想到这,慕连秀脚下动了动,不由自主便要朝她走过去,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人打断了话头。 “这儿可真热闹!”萧黎禾潇洒地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屋里除了叶西仪外,还有两个小孩,便好奇道:“这两个小孩,不去上课,呆在这里干嘛?受罚吗?” 刚走了个简昱韫,一顿午饭的功夫,又来个慕连秀,叶西仪头疼不已。正好,萧黎禾的出现解了她的困境。 “乱讲什么?”叶西仪回道,“我这儿又不搞体罚那一套。” “生气啦?”萧黎禾打趣道,甚至伸手去揪她的脸蛋儿,惹得叶西仪火气蹭蹭往上冒,一把抢了他手上拿来附庸风雅的扇子,照着他手上身上狠力打去。 他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敢捏她的脸?她跟萧黎禾这无赖真是没道理可讲! “表妹,别气,别气,表哥开玩笑的!”萧黎禾笑嘻嘻地躲来躲去,看样子,完全不拿她的怒气当回事。 正闪躲着,他忽然瞥见程氏也在场,不禁挑眉,笑道:“这不是简二夫人吗?失礼了,我表妹淘气,特喜欢跟我闹着玩。好啦,表妹乖,有外人在呢,别闹啦!” 面对他的挤眉弄眼,叶西仪头顶冒烟,手中的扇子也快被她捏断了。这才几天啊,她已经深刻体会到,跟萧黎禾当表兄妹,绝对是她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 第62章 连秀离去六哥儿来 乍然间见到他,程氏悻悻然,不情愿地开口招呼道:“萧老板……也在呀。” 萧黎禾入股集贤院的事情,叶西仪并未对外张扬,是以,程氏猛然间见到他出现,心底不大乐意。萧简两家的恩怨,早在她嫁进简府之前就存在,她身为简府媳妇,就算先前对萧家没多大感觉,也必须跟夫家站一边。再说了,前阵子她娘家那边的汤家因听了萧黎禾的怂恿毁约,弄得她在简府很没脸面,顿时,程氏也觉得,这萧家果然可恨! “嗯,我过来看表妹。”说着,萧黎禾竟又伸手去揉叶西仪的头顶,把她烦的不行。 “叶小姐跟……萧老板是表兄妹?”程氏不可思议地问道,“先前怎么没听叶小姐说过?” “这个嘛……表妹喜欢低调,不喜欢攀关系。性子倔!嘿嘿,我也拿她没办法。” “这样子啊……”听到他二人是表兄妹后,程氏不禁忧心,下意思揣测着,以萧简两家交恶的情形来看,要真把昕儿送来念书,会不会――会不会被虐待呀?! 不知她心中所想的叶西仪上前一步,和声道:“既然老督学看过令贵子,也同意了,那么,从明日开始,集贤院会派人接送他上下学。上学期间,令公子的安全由我们负责,请尽管放心。”其实,叶西仪让程氏今日带简昱昕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让孔老督学看上一眼。破例,就要有个破例的形式。 听到她的保证,程氏稍安心。事到如今,学费也交了,孔老督学也见过了,她折腾了这么久,要反悔已经不可能。不过,她觉得自己也不用怕萧家。要是她的儿子上学上出个好歹来,简府一定不会饶了任何人! “娘,娘!”简昱昕焦急地喊道,“连秀不跟我一起来上学吗?明明说好了一起的!” “别闹!”程氏轻叱。“连秀只说陪你走这一趟,他哪里能跟你一样,可以外出上学堂?” “娘,我要连秀陪我!我怕!”简昱昕仍是不依。 程氏头疼地看着他,又看到正盯着自己的孔老督学跟叶西仪,尴尬不已,索性不再理会他的胡闹,随便他怎么扯自己的袖子。 简如玉哄道:“昕儿,连秀没办法陪你。不过,等你上了学堂,会有很多跟你一样大的孩子陪你玩,不要怕。” “连秀――” 简昱昕扁嘴,正要去闹慕连秀,却见连秀两眼直盯盯瞧着叶西仪,走前几步,开口道:“叶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慕连秀发现,从进门到现在,她的正眼从没瞧过他,这让他十分失落。正月初五奇特的相遇,她奇特的个性,都给他难以磨灭的印象,就像刻字一样,把她刻进了他心里。因为听了她的话,他感悟很深,不再自怨自艾,心态也放开了,身体果然好了很多,这几个月都不再犯病。他当她是特别的,可眼下看来,她似乎并不曾将他放进眼里…… “这位是……?”叶西仪佯装疑惑地问道。 “叶小姐……我们见过的……“ 她果然不记得他了!慕连秀大受打击,面色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是昕儿的表弟,从京城来的慕府少爷。”程氏介绍道。 “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叶西仪冷淡而客气地寒暄,又佯装惊讶地说道,“他的脸色发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简如玉听了,连忙察看儿子的表情,果见他神情不太对,似乎要犯病,连忙扶住他,慌道:“连秀,连秀,你这是……你的药呢?快吃药,快!” 慕连秀置若罔闻,推开她的手,上前一步,艰难地继续说道:“初五那天,在桥边……你……” 话未说完,只见他忽然捂着心口,如落叶般,颓然倒地。 “连秀!”简如玉放声尖叫,连忙将他抱在怀里,一边从他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喂他吃了一粒,一边颤声喊道:“快去请大夫!快!” “简二夫人,请先冷静。”叶西仪安抚道,“集贤院有校医,已经让人去请了,马上就到。”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见校医提着个药箱跑了进来。慕连秀身上这病本就是痼疾,校医也没办法解决,只能施针帮他缓过这次发作。 这期间,会客室里一片安静。等到慕连秀的呼吸平稳,面部不再因痛苦而扭曲,简如玉终于松了口气。简府一行人,也没了再呆下去的兴致,匆匆告别。 等他们一走,叶西仪大大松了口气,跟萧黎禾从会客室转出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她是学院的主人,自然要给自己弄个办公场所。 “刚走了个简昱韫,又来个慕连秀,我说表妹,你是不是已经把简府的人都招惹了一遍了?”萧黎禾打趣道。 睨他一眼,叶西仪烦躁地答道:“我但愿从没见过他们。” “说说,你怎么跟慕小少爷认识的?听他刚才的口气,似乎颇为记得你,情绪很激动呢。” “他就是我说的,初五救下的人。 “那慕连秀的出身很高。慕家是京城的望族,世代为官,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与杨家、章家、梅家齐名――我说,表妹,你听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与我何干?” “你救了他家的公子,就是他们家的恩人。到时候,你去讨这份人情债,慕家人定会重重酬谢你!” “然后被当成叶小花抓起来?” “啊?――哈哈哈!”这丫头反应真快。 萧黎禾笑得开怀,伸手便要去揉她的头顶。 一直警惕着的叶西仪怎会让他再得逞?敏捷地逃开。这两人就这样一路你追我打的往前去。 ―――――――――――――――――――― 回去的路上,慕连秀忽然醒了过来。 “连秀,你感觉如何?”简如玉说着就要掉泪。 “娘亲,我没事。”慕连秀抬起小手,替她拭去眼泪,自责道,“都是孩儿不好,害娘亲担心了……” 见到他如此体贴自己,简如玉心中酸楚,眼泪掉得更凶,口中却道:“娘亲这是高兴的,不关你的事情。你是个好孩子,娘的心肝宝贝!呜呜呜……” 慕连秀不敢想母亲坦白,刚才的事情,确实是自己的错,只能跟着母亲落泪,低声重复道:“是连秀……是连秀的错……” “连秀……” 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慕连秀,忽然道:“娘亲,我们回家吧。” “回家?连秀想回家了?” “嗯,娘亲,我想爹,还有祖父祖母了。我们离开京城好几个月,不知道家里现在怎样了。” “娘也想回家,可是,连秀,咱们还没等到能治好你病的神医呢……” “娘,不要再等了。等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等不到?连秀,咱们再等等。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你表哥一直在帮忙找人,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很快?每一次,娘亲都这么说。今天之前,他还对此事抱有同样的期待。可,方才过后,他意识到,他们的等待,终将落空。 因为,就算集贤院里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曾经救过他的那个她,他也能笃定,她是不会帮他的。她明知道他的病,明明听到过他们的恳求,明明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却能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当他犯病时,竟能冷漠地袖手旁观…… “连秀,咱们还是再等等,再等等。” 话虽如此,没过几天,京城慕府来信,说连秀的祖母身体不大好,让他们赶紧回去。简如玉收到信后,不敢耽搁,带着儿子回京去了。 四月初十这天,集贤院按照叶西仪的指示,举办了公开考试,并将这天定为对外开放日,允许外人进入学院参观。早在初十之前,她就命人将消息散播开。众人见竟能免费念书,考得好还有银子拿,都很感兴趣,家里有念书的孩子的,大部分都送过来一试。一时间,集贤院内人满为患,使得学院不得不规定,除了参加考试的学生外,参观者需按批次进入,限时游览。这样一来,不知权贵阶层知道集贤院的存在,连平民阶层都有幸一睹学院风采,赞叹声不断。 参加考试的学生有一百多位,大部分是城里的,也有附近乡村闻讯而来的。孙六哥儿也是其中一员。几个月前,他被家里送来城里念书。一开始,他惦记着村里的未来媳妇,没事就动歪脑子,想着怎么跑回去,但每次当他做点小动作,就得挨先生的手板子,挨完手板子,接下来还得接受孙村长的鸡毛掸子教育,苦不堪言。不过,他自小被打皮了,这些不算什么。可当他某一次跑回家,发现叶家全都不知去向,他的小花妹妹更不见了踪影,又听得他爹说,叶家怕是犯了什么事,躲到外头去了,如此一来,他往家跑的念头也渐渐淡了。索性呆在城里,平日里在县学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跟几个玩得好的哥们到处凑热闹。因此,此次他虽参加考试,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开考前,他跟两个同伴,在集贤院里到处逛着。看到这儿房宇摆设,处处精美,俱是羡慕不已,都说要是能考进来读该多好呀。说完,三人又相视大笑。他们三人都是平日里爱捣乱,不好读书之辈,要想在一百多人中考到前三甲,根本不可能。 正笑闹间,三人转到了学院的办公区,忽然看到身穿宽袍广袖白色教师服的先生们集体从屋内出来,机灵地藏到树丛后。这里属于开放参观区外,他们偷偷溜进来的,自然不能被人发现。 隔着一段距离,六哥儿听到那些先生们似乎正在讨论即将举行的考试,不由窃喜,正指望能偷听到有用的消息,忽然瞧见那几个先生向两边退去,让出路来。随后,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那女孩十来岁,容貌秀气,面色淡然,气势却高人一等,可不正是他那遍寻不着的未来媳妇? ------------ 第63章 集 贤院的公开考试 “花、花儿妹妹?”六哥儿惊喜地脱口道。他有段日子没见到未来媳妇,打听又打听不来消息,愁得很,今日无意中却撞见,乐得嘴角都要裂开了。正要追上去相认,忽被同伴拦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呀!”眼看着花儿妹妹跟那些先生越走越远,六哥儿急得不行。刚要张口大喊,却被同伴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你们放开我!孙六哥儿挣扎着。 “耀扬,你再叫,他们就该发现咱们了!”同伴之一,白小北埋怨道。他口中所说的耀扬,正是孙六哥儿的大名。“到时候被轰出去怎么办?我还没逛够呢!” 另一个同伴,夏穰催促道:“先别说这些啦。方才,开考的钟声响起,你们没听到呀?走,走,再不走就赶不上了。虽说不指望能考上,好歹也试试,万一走运呢?嘿嘿!” 说完,两人不顾六哥儿的反抗,拖着他往考场赶。 “你们放开我,我不要考试,我要去找人!我要去找我媳妇!啊啊啊啊!” 没奈何,孙六哥儿还是被两个乌龙同伴拖进了考场。 在说叶西仪,本要去巡视考场,忽然听到县太爷来了,只能将此事交给别人去做,跟着一众老师前去迎接。 虽说朝廷允许办私学,但集贤院还是琅轩城的第一所私立学校,再加上这次公开考试办得声势浩大,这些都让县太爷很感兴趣。于是,他便选了今日前来视察。 “见过县太爷。”孔详领着众人上前见礼。集贤院虽是叶西仪的产业,但孔详身为校长,又曾任州府督学,德高望重,是学院里社会地位最高的,因此,整个学院,包括叶西仪,都以他为尊。 县太爷很给老督学面子,连忙让众人不必多礼,观望一周,疑惑道:“怎么不见学院的主人,叶小姐呢?” 被无视的叶西仪从众人中走出来,抱手作揖,说道:“民女叶西仪,拜见县太爷。” 县太爷见她一副小男孩打扮,穿着跟先生们一个样式的衣服,吃惊不已,不敢相信,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是这么大产业的主人。片刻后,县太爷和蔼地笑道:“这位……就是叶小姐?真是年少有为!” 县太爷自然不相信一个小孩子能做大事,心想,必定是她家里的大人帮忙出的主意,替她张罗的。大户人家好面子嘛。 听到他不以为意,敷衍的寒暄,分明轻视于她,叶西仪不以为忤。自古民不与官斗,她自然不会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给书院惹麻烦。 随后,县太爷指着随行的一名官员介绍道:“这位是本县的学官,简谦,也正是本城大户简府的三爷。听说,他有一侄儿也在集贤院就读。” 简府的三爷跟四爷都在当官,只不过,因为三爷只是区区一名县学官,跟远在京城身为御史的四爷根本没法比,简老太爷对外只习惯夸赞四儿子,基本不提三儿子。又因为简谦是庶出,出身矮了简慷跟简慨一等,他在城里的名头,也不怎么响。 开学前的筹办事项,凡是与官府打交道的,叶西仪都交给孔详负责,毕竟他有地位,官府肯定卖他面子,办起事来方便。是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本县的督学官。听到县太爷说他竟然是简三爷时,叶西仪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可转头一想,简昱韫跟简二夫人都不认得她,简府的男主人们不管内院事,更不会认得她了。这样一来,她稍稍安心,举目朝简谦望去。 再说那简谦,本与周围寒暄着,待道目光与叶西仪遇上时,笑容忽然一顿,面上明显露出诧异,脸色也僵硬起来,并很快将目光调开,转过身去。没一会儿,他又状做不经意地回头望向她,不住打量,像在确定什么,可一发现叶西仪也在盯着他看时,他又慌忙躲开。 有古怪!叶西仪肯定,自己从未跟简三爷打过交道,连面都没照过。可从他的反应来看,她猜测,这简三爷应该曾跟叶小花产生过什么联系。假定他认得叶小花,但,因为某些原因――害怕跟叶小花正面撞上,也就是说,他在回避叶小花。 寒暄过后,集贤院一众人等陪着县太爷一行人,在书院内大概走了一圈,言谈甚欢,在大概一个时辰后,将公务繁忙的县太爷恭送出了校门。这期间,简谦与叶西仪默然随行,隔着人群,不时偷偷观察对方,却因各怀心思,并未有任何交流或独处。 送走县太爷后,叶西仪刚要回考场去巡视一番,忽然看到柚枝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走过来,便请先生们先进去,自个儿站在原地等待柚枝。 “小姐。”柚枝来到她身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叶西仪皱眉,左右观望一番,见此时校门口还有好多陪同孩子前来考试的家长聚集着,便将她往较隐蔽处引去,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事情了?” 柚枝焦急地答道:“小姐,老爷出事了!” “什么?”叶西仪惊道,“你说清楚些!” “昨儿个早上,老爷说要出门一趟,然后就驾着马车出去了。到了晚上,还未回来,我担忧,就去问太太。当时太太还让我不要担心,说老爷回老家探亲去了,今日下午才会回来。结果,早上的时候,只有替老爷赶车的阿福回来报信,竟说老爷跟村里的人起了争执,被村人绑了起来!阿福救不了老爷,只得赶紧回来给家里报信。太太好着急,已经随阿福回老家了,并让我来通知小姐。小姐,眼下该怎么办?” 叶西仪听了柚枝的话后,直想叹气。她跟叶富贵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让他好好呆在城里,不要回水尾村。毕竟村里知道他们底细的人太多,容易出事。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阿福有没有说村里绑人的原因?”叶西仪追问。 “没有。”柚枝摇头,“阿福说,老爷让他呆在家里,不用随他四处走动。等他听到消息赶过去时,老爷已经被绑了。阿福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不知,不知!除了人被绑,她对叶富贵的遭遇一无所知,这让她怎么能想出应对之策?叶西仪面色凝重地抱着手臂,低头来回走动。 见状,柚枝慌张缩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叶家对她很好,她自然不希望老爷出事。家里平日就小姐主意最多,柚枝只能祈祷,让小姐早点想出办法来。 若在以往,叶西仪大可直接回水尾村去救叶富贵,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要当叶西仪,就不能给有心人留下任何能证明她是叶小花的线索。也就是说,她不能亲自回水尾村,那里的人知道以前的叶小花,也见识过重生后的叶西仪,不管她以任何面目回去,他们都会成为证明叶西仪就是叶小花的人证!更何况,虽说水尾村是她以及叶小花的故乡,但她在那里没有任何影响力,尤其是当前师父不在村里的不利情况下,她一旦回去,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无法亲自出面的叶西仪很快想到了折中的解决办法。她需要帮手,帮她收集消息,以及出面解救叶富贵。而那个人,非萧黎禾莫属! 定下主意后,叶西仪快步走到门卫室前,吩咐道:“备车!”书院因要接送学生之故,马车就有好几辆。还有专门为老师们出行配备的“公务车”。既然叶西仪要打造的是贵族学校,不只学生享受高规格待遇,就连老师们的待遇也是最优的。 很快,学院专门聘请的车夫驾着拥有集贤院标志的马车出现在校门口。“吁!”停稳车后,车夫麻利地摆出上下车专用的朱红梯形小木梯。随后,叶西仪踩着小木梯上了马车,临行前,叮嘱柚枝且回家等消息。而后,马车出了集贤院地界,朝萧家跑去。 她走后没多久,钟声再次响起,标志着集贤院公开考试的第一场结束。应考的学生涌了出来,他们的家长也跟着迎上前去。今天的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一个时辰。第一场结束后,考生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吃饭跟休息,以应对接下来的两场考试。这些家长们先前肯送孩子们来应考,纯粹是冲着免学费跟有钱拿来的,不过,自方才他们瞧见连县太爷都带着一众官儿来了后,集贤院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瞬间拔高起来。这不只是一家闪着银子光芒的书院,它还是受官老爷庇护的,肯定跟县学不相上下!这么一来,家长们忙不迭叮嘱自家孩子,定要努力考上! 一心要找未来媳妇的六哥儿可没那上进心思。他在人群里扒来扒去,不时扯着嗓子喊一声“小花妹妹”。跟着他的两个同伴糊里糊涂地跟着他,都不知他要做什么。六哥儿寻人心切,也懒得解释。可叶西仪去了萧家,又怎么可能让他找得到?可六哥儿也是个执拗的人,来回找不到,他也不肯放弃。眼见第二场考试开始,两个同伴劝莫再找人,反被他发了脾气,轰去考试。而他自己,心思活动,避开他人的注意,又溜回叫他瞧见叶西仪的办公区去,打算接着找人。 ------------ 第64章 初访萧家 马车到了萧家门前,叶西仪撩起车门帘,几步走了下去。她心中着急,便弃了车夫,亲自走到萧家门房边,报上自己的身份,让门房尽快去通报。 来这个时代已有一段时间,她对此时的礼节有一定的了解。虽说她与萧黎禾认了表亲,但从未亲自拜访过萧家。按说这种情况,她理应备下大礼,投递名帖,规规矩矩的,才合大户人家的礼数。可眼下情形,容不得这些繁文缛节,她也不想管那么多。 话说回来,萧黎禾与叶西仪认表亲,也是私下里认的,萧家知道情况的,也只有萧老太太跟萧黎禾的母亲,又因为她不曾登门拜访,彰显身份,萧家的下人们自然不知道这位“表小姐”的存在。 因此,当叶西仪说自己是萧家的表亲时,门房看她的目光分明是不信。又见她只身一人,并无仆从,两手空空,穿戴又简单,那势利眼的门房便轻蔑起来,还当面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在主家当差十来年,见多了冒冒失失来认亲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讨打的,还连累我被责罚。” 叶西仪被挡在门外,又不得他帮忙通报,怒目瞪视萧家大门,心道,这时候要是有手机多好,只需拨一通电话,她就可以联系上萧黎禾,完全不用被这势利眼的门房碍到眼! “好,我不进去!”叶西仪咬牙道,“你去让萧黎禾出来见我!” “哈哈?”门房嗤笑,打量她,“不知您打哪里来?口气真是不小,想必是位极其尊贵的,不过,那也得先让小的我先见识见识您的派头,才有胆子敢去请主子来大门前迎接。” 这火烧眉毛的,偏生碰到个龟毛奴才,惹得叶西仪火大得不行。这人,既不帮她通报,又不肯告诉她萧黎禾是否在家,让她进退不得,只有耽误事情。 正僵持着,忽见一抬轿子停在萧家门前。一名二八上下、瓜子脸、窈窕身段的盛装丽人在仆人的随扈下拾级而上。未等她到门前,门房就撇开叶西仪,仰着一张笑脸迎上去,讨好地问候道:“小姐,您回来了?” 此丽人正是萧家唯一的女儿,萧黎禾的亲妹妹,萧蕙。 “这不是废话么?”眼角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萧蕙高傲的神态中显露出细微不耐的神情,又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也在场,便问道:“这谁呀?” 门房听了,十分得意,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瞟了叶西仪一眼,殷勤道:“回小姐的话,这娃娃自称是小姐的表亲呢。小的我也不认识,正好小姐也在,给小的个指示。” “表亲?”萧蕙怀疑着把叶西仪从头打量到脚。“不曾见过。――你姓甚名谁?是哪一路的表亲?” “我叫叶西仪。”叶西仪沉着小脸道。“至于我是你家哪一路的表亲,让我见到萧黎禾,他自然会跟你说明。” 萧蕙是大家小姐,平日娇气得很,从没人敢给她脸色看。因此,当她看到叶西仪面上的怒色时,她大小姐的做派便十足十地如孔雀开屏般扬了开来。看也不看叶西仪一眼,萧蕙傲慢地发话道:“我们家没有叶姓表亲。要是有这样的,我母亲必然跟我提过。往后,再有人胡搅蛮缠,挡住咱们家门的,你只管赶出去,轰远些。听明白了吗?” “哎,是,好的,小的遵命!” 那势利眼门房本还有三分顾忌,怕弄错人,现在得了萧蕙的命令,狗仗人势,便来赶叶西仪。叶西仪不走,他便动手推。叶西仪小孩子身量,怎抵得住一个成年人的推搡,险些从台阶上摔滚下去。 这窝囊事,一来恨门房势利眼,二来嘛,还得怪叶西仪处事不够圆滑。门房做的是下等活,但守的是萧家家门。平日里,那些要进萧家们的商人,被他瞧着眼生的,都少不得要给他点好处。也就是说,其实叶西仪塞给他点银钱,那门房自然肯替他跑一趟。那门房之所以不肯帮忙,就是欺负叶西仪年幼,又孤身一人,还不肯给他好处。 好不容易退开站定,叶西仪气道:“你们太过分了!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动手?好!这道门我也不进了,萧黎禾我也不见了!” 被蛮不讲理的萧家人一闹,叶西仪不禁恼起自己。虽说她不能亲自出面,但,也并非萧黎禾不可不是吗?下意识就找上门来,何必呢?清风苑跟会婵娟的两位管事,不也是可信之人吗? 萧黎禾,不求也罢! 恼怒地瞪视萧家人一眼,叶西仪愤愤然步下萧家门前的台阶。停在不远处的车夫赶紧又将马车赶了过来,跳下车辕,到车后去取小梯子。 正在叶西仪将要上马车的这空当,哒哒哒,一辆马车跑走过来,也停在萧家门前。叶西仪踩梯上车时,也正是那马车里走出一名俊美青年时。 萧蕙见了那青年,欢喜地唤道:“哥哥!” “蕙儿!”那青年亦笑着回道。 听到他的声音,正要进马车的叶西仪顿住身形,转头朝声源处望去,正见萧黎禾那俊美的脸。两下里,目光接触,一个愤怒,一个欢喜。 握着车门帘的小手一紧,叶西仪垂下眼帘,钻进车里,边吩咐车夫道:“去会婵娟。” 车夫得令,应了声喏。 坐在车里的叶西仪愤怒而难堪。她在恼自己。这事儿她又不是不能解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找旁人帮忙?萧黎禾跟她什么关系?生意伙伴,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一个狡猾的商贾,不值得她信任! 晃神间,叶西仪突然听到车外传来萧黎禾的声音,方才惊觉,马车似乎没在动。随后,车门帘被人撩了起来,站在车边的萧黎禾探着身子,对车内坐着的她微微笑道:“表妹,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坐坐?莫非,嫌弃表哥家太过寒酸?” “你家的门槛太高,我跨不过去。”叶西仪冷笑回道。 萧黎禾自然不知她与他的家人刚发生了冲突,受了气,又因她平日里说话就不客气,便没把她的讽刺当回事,只一径笑道:“谁让表妹你太矮了呢?来吧,下车。既然你腿短,跨不过去,表哥辛苦些,抱你进去。如何?” “你让开!”叶西仪喝道,再一次吩咐车夫道:“去会婵娟!快点!” 车夫倒是想把车赶起来,奈何萧黎禾抓着车门,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怕马车一跑起来,把贵人给伤着了。左右为难,只能抓着马鞭,缩着脖子,哀求萧黎禾:“萧老板,劳驾让开些。” 萧黎禾察觉她有些不对劲,更不肯放手。 “你亲自走一趟,肯定是要找我,有事儿。怎么见到了我,什么都不说,一心要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让开!” “我偏不!” 不只不让,萧黎禾还坏笑着走上马车,弯腰将叶西仪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叶西仪大惊,又怕掉下去,只能抓着他的肩膀,抬头瞪视,却只能看到他光洁漂亮的下巴。 萧黎禾抱着她下了马车,往萧家大门走去,边道:“自然是带你进去拜访亲戚。怎么说,咱们也是表亲呀。表哥要好好招待你一番,才不会失了礼数。” “放我下来!我不要进你家门!我让你放我下来,你聋了么?不要耽误我的事情!萧黎禾!” “表妹乖,不要胡闹。待会儿见了我母亲跟祖母,你还是这副小猫模样,可要被长辈们笑话了!” “萧黎禾!” 萧蕙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明所以。又瞧见她的哥哥抱着那来路不明的小孩子笑闹着进去,心下一咯噔,后知后觉,也跟了进去。 萧家门前,一时空了起来,只剩那势利眼的门房,愁眉苦脸,哀叹自己怎么那么倒霉,得罪了客人,不知道这饭碗还能不能保得住。 萧家很大,水榭楼阁,山水景致,一应俱全。萧黎禾抱着叶西仪,过了两道门,才走到萧家的客厅。 客厅里,萧黎禾的母亲,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正与下人说着事情,听到声响,抬头就看到自家儿子抱着个小孩进来,不免诧异。 “儿子,这――” “娘,”将怀里的小人儿放下来,萧黎禾介绍道,“我跟您提过的,叶西仪,咱家的叶姓表妹。表妹,这是我娘,你的舅妈,还不快些行礼!” 叶西仪虽恼萧蕙,可见萧黎禾的母亲十分和善的模样,便收了脸色,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舅妈。”她的脾气不怎么好,可也懂得看场合,一向行礼后兵,别人对她客气,她便客气。非要惹她,她自然不客气。 “原来……原来你就是禾儿说的远房表妹?”萧母吃惊不小。萧黎禾跟她说这事儿的时候,也只是大略提了,说叶西仪是他从当知府的外舅父那边接来的远房表妹,目前正跟自家合作生意。听说是能做主做生意的,萧母便以为是个大姑娘,没想到却是个女娃娃。 萧母心善,听儿子说这个表亲自幼失去双亲庇护,便怜悯起来,将她招到身边,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柔声道:“好孩子,既来了琅轩,为什么不住到家里来?――禾儿,你也是,不早说,你看你表妹,如此年幼,独自住在外面,要是被人欺负了,我们在家里也护不到!” ------------ 第65章 萧母的乌龙算盘 萧黎禾笑道:“娘,您错怪儿子了。她年纪是小,心眼却多。寻常人想要欺负她,只怕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终究年纪小!”萧母嗔怪地瞪他一眼。 “没事儿。她住在书院里,安全得很。她能耐大着呢,一堆人等着她指使,每日里几十个人伺候着。” “住在书院里?”萧母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她总觉得叶西仪穿的这身衣服有些眼熟,又有些奇怪了。她穿的这身倒跟县学的先生们穿的有些相似,只不过,比之好看上许多。 “西仪在上学?”这下萧母又糊涂了。县学不是不收女学生的吗? 萧母和善,叶西仪对她心生好感,便肯答她的话:“不是。我没有在上学。” “那――你这身衣服是……?” “我办了个学堂,所以,住在里面。” “啊?”萧母惊呼,不可置信。这世界乱套了吗?小孩子不上学,倒办起学堂来? 萧母平日甚少出门,只管萧家的事情。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懂,反正儿子能干,她也不不想插手。萧家孩子少,就萧黎禾兄妹。萧黎禾还未成亲,没有孩子,萧母也就没关注学堂的事情。因此,她不懂集贤院的事情,倒也正常。 “集贤院就是她办的,在那念一年要一千两,娘,你说表妹多黑心?”坐在一边悠闲喝茶的萧黎禾闷笑,母亲的惊异在他的意料内,就算是他自己,刚见到叶西仪时,也觉得这小娃娃让人不可置信。 可恶的萧黎禾!叶西仪瞪他一眼,他怎不提,那黑心书院,萧家也有份? 萧母听得糊里糊涂,不过她信任自己的儿子,也就懒得追究,笑骂道:“说的什么话?讨打!――西仪,你表哥就是这个德性,终日没个正形。你是女孩子,不要跟你表哥学,待会儿我介绍你表姐给你认识。她比你大几岁,性子很是活泼。舅妈让她带你玩儿。你们都是女娃儿,肯定玩得来。”说到底,萧母还是把叶西仪当成小娃娃看待。 正说着,就见萧蕙走了进来。她步子慢,所以来得晚。见到客厅内宾主尽欢的模样,萧蕙心里很是不舒服。她刚跟叶西仪起了冲突,可自己的母亲跟哥哥又跟叶西仪处的很好的模样,这岂不是叫她难堪? “蕙儿,回来了?”萧母招呼道,“蕙儿,来,过来,娘介绍你认识。这是西仪,是你的远房表妹,是你外舅祖父那边的。西仪,她是你表姐,舅妈刚才告诉你的那位。” “娘!”萧蕙走过去,把叶西仪从萧母身边挤开,扁着嘴,看向叶西仪,目露不善,嘟囔道:“哪里来的穷鬼亲戚?烦死人!” 她自以为声音小,却还是被在场的人听到了。萧母尴尬地望向叶西仪,见她凝着一张脸,便低声训斥起萧蕙:“怎么说话呢?客人在,不许你乱讲话!” “哼!”萧蕙不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嘟着嘴,气恼的绞着手帕。不过,萧母虽然宠她,家教却严,由不得她任性过度。因此,萧蕙肚子里就再多的难听话,也只能憋着。 场面一时冷下来。萧母歉疚,又找了话头来圆场:“西仪呀,既然来了琅轩,理应由舅妈来照顾你。今儿个起,你也别住书院了,过来陪舅妈。” 叶西仪还未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萧蕙嚷道:“娘,为什么要让她住进来?什么表妹,十几年来见都没见过,八成是冒牌的,别被骗了――” “住嘴!”萧母虽和善,却是个拿捏分寸的人。“你今日怎的这般任性胡闹?太失礼了!西仪是你哥哥亲自接来的,还能有假?再乱说话,便关你禁闭!” “娘!” 萧蕙不依,还要闹。萧母却定了主意,不再看她。萧蕙知道母亲的脾气,撒了一会儿娇,就不敢再吱声了。不过,也因此,她更不待见叶西仪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表妹。 冷眼看她闹完,叶西仪才开口道:“谢谢舅妈。不过,我在书院住得很好。住在那里,也方便管理书院。就不搬过来跟您同住了。” “真不想过来吗?可你一个小孩子独自居住,总不好啊――”萧母本还要劝,见她神色坚定地摇头,便叹息道:“唉,看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坚持,那舅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往后要多来家里走动,遇上什么难事,千万记得来找舅妈,找你表哥帮忙。” 萧黎禾笑着应道:“娘,您就放心吧。哎,对了,奶奶呢?把她老人家也请出来,好让表妹拜见。” “一早就去城西庙上香去了――”萧母脸上的笑容一顿,疑惑地问萧蕙道,“蕙儿,你回来了,那奶奶呢?不是让你陪着她老人家去的吗?” “奶奶――额……”萧蕙的眼神躲躲闪闪,垂着头,吞吞吐吐地答道,“奶奶在城西庙……她让我自己去玩儿……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怎样?”萧母生气地看着她。 “我就自己逛街玩儿,买了些东西,就先回家了。” “你――你怎能扔下奶奶,只顾贪玩?你真太不懂事了!” “娘,别生气,奶奶有人陪,没问题的。” 在场唯一一个非萧家人,叶西仪可不是来听萧家的家长里短的。叶富贵还等着她去救,她可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因此,她朝萧黎禾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离开,另找一处谈话。 接收到她的目光,萧黎禾坏心眼地拖了一拖,才起身道:“娘,您别着急。就算蕙儿不听话,没陪在奶奶身边,可吴妈一定跟着了。您要是再不放心,就派人去城西看看。至于蕙儿,这事儿是你没分寸。逛街玩乐,能比奶奶的安危重要?你该受点教训,长长记性!” “哥,我知道错了,不要罚我!”萧蕙连忙求饶。 萧母点头,赞同道:“你哥说的对,你是该受点教训。从今儿起,罚你禁足三天,不许出房门。” “好了,母亲。西仪找我有事商量,我带她先告退了。” “去吧。” 叶西仪也跟着告退,走到萧黎禾身边,等他带路。 萧黎禾看着未及他胸膛高的小女娃,一时手痒,又去揉她的头顶,果见叶西仪如炸毛的猫儿般,立时扬起小猫爪,毫不留情地追着他作恶的手打,逗得他笑不可遏。当叶西仪瞪他时,他的嘴角上扬更甚,不挠她的头顶,反去牵她的手,等叶西仪躲开了,他又作势要去抱她。两人就这么打闹着,离开萧母的视线。 萧母盯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随后,忽然笑道:“蕙儿!” 萧蕙为被禁足的事儿沮丧不已,忽闻母亲的呼唤,连忙抬头应道:“娘,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现,你哥哥,很喜欢孩子呢!” “有吗?”萧蕙眨眨眼,偏着头,答道,“没什么印象。平日里没见哥哥特别亲近小孩的。” “以前或许没有,但现在,未必。瞧,他就很喜欢你西仪表妹。” “她啊――哼!”萧蕙是打定了主意不喜欢叶西仪,“不要,我不要哥哥喜欢她!她看着就是个讨厌的!” “唉,我的女儿,明年你就出阁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萧母握起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慈声道,“你是大家小姐,要有大家风范。为人处世,须得多些大方,最不可失礼于人前。这点上,我倒觉得你比不上西仪。她年纪比你小,却比你沉着冷静多了。” “我比不上她?娘,我怎么可能比不过那丫头?”萧蕙嚷道,“好吧,你们都去喜欢那丫头吧!你跟哥哥都喜欢她,不喜欢我了!可我才是你的亲女儿!呜呜呜……娘!” “说你两句,就闹腾起来。还说不是孩子气?”萧母嗔怪道。“你是娘的亲闺女,娘自然最疼你。” “娘疼我,就不要提她,我讨厌她!我也不许哥哥喜欢她!” “哎唷,你这孩子……别闹了,听娘慢慢跟你说。你哥哥今年都二十五了,还未成亲。你哥哥的亲事也多磨难。家里给他定的第一个亲事,那家的闺女病重,没了。第二家,闺女人跟跑了。第三家,临县的,都合过八字,也卜过吉凶,不知怎的,对方又死活来退亲,硬说你哥哥克妻。总之,为给你哥哥娶亲,什么糟心事儿都碰上了。再后来,你哥哥生意忙,一说亲事他就走得没影,也只得由了他。这两年,我见你哥哥没那成亲的心思,还以为自己没指望抱孙子了,今天,见他逗西仪,我忽然觉得,你哥哥有那成亲的意思!” “娘,你说这么些,我怎么没看到其中有什么干系?” “你看,家里就你跟你哥两个,再小些的孩子也没有。你哥哥平日里也不亲近别的小孩子,却喜欢逗你表妹,大概因为她是咱们家的亲戚,亲嘛。这要是换成他自己的孩子,他岂不是更喜欢陪着玩?我看,你哥心里,八成也想要孩子了。西仪来得真巧。她年纪小,却顶聪明,又懂礼貌,是个好孩子。往后,我得让她多来家里玩,你哥越喜欢她越好,到时候,娘就让他明白,再喜欢也得自己生一个,才是自己家的。你看,这么一来,你哥哥的婚事不就解决了?” ------------ 第66章 人情辗转 离开萧家客厅后,萧黎禾将叶西仪带到湖边的一处凉亭内,刚要叫人上茶,却被叶西仪拦住。见她神色凝重,萧黎禾随即收了玩闹的心思,挥退下人,俯首问道:“怎么了?看你如此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家里出事了!”叶西仪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获得你的帮助。” “你是我表妹呀!”萧黎禾笑道,注视叶西仪的目光中暗含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宠溺之情。 这层表亲,他们心知肚明,是怎么来的。因此,叶西仪听了他的话,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意,不知他是认真,抑或玩笑。 是玩笑吧?毕竟,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证明萧黎禾会出于善心而助人。 “萧黎禾,我是认真的。”叶西仪认真道,“我拿一成的干股,换你的帮助。” 叶西仪与萧黎禾展开合作后,事业再次起飞。别看才一成股份,但四家会所外加一所学校的一成干股,折算成银子,也有几千两了。 听到她提出的条件后,萧黎禾脸上的笑顿住,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目光接着暗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别有意味地回道:“一成……是吗?哼,你不用算盘,倒比谁都算得清楚!” 转身,向旁边移了两步,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支着额,侧目望向叶西仪,兴致缺缺地问道:“说吧,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我……我……额爹……昨天回水尾村,结果被人绑了起来。具体什么原因我现在并不清楚,但,我猜跟简府有关。如果真是那样,我必定不能亲自出面,也不能显露出任何踪迹,给他们追查过来。我……所能信任的人不多,因此,我希望你能代我查明原因,帮忙救人。” “原来如此。”萧黎禾点点头,似乎无动于衷。“你信任的人不多,但总有能信的,清风苑跟会婵娟的两位管事,不就是你的心腹?你的家事,何必找上我?” “你……” 叶西仪气怒在胸,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莫非,他嫌一成干股太少? 果然,这层表亲,认的只是银钱亲戚! 正当叶西仪盘算着,改口说两成干股时,忽见萧黎禾站起身来,又走回她身边,咧嘴笑道:“看看,表妹急得,表哥都看到你头顶在冒烟了。哈哈!――你会找上表哥我,自然是因为表哥我的能耐。放心,表哥帮你,还不用你付钱。” 听到他的允诺,叶西仪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狐疑地望向他。这个奸商,会做免费的好人? 由着她乱猜,萧黎禾当面喊了心腹来,吩咐道:“你去通知赵管事,让他去趟水尾村,救一个叫叶富贵的人。切记,莫声张,小心行事!” 萧家是商贾世家,每年赚进大把银子。这些进项,有一部分会被投资到田地上。因此,萧家在琅轩城以及周边很多地方都有房产跟田地,包括水尾村。赵管事就是被分派去负责水尾村的萧家田产的人,常去那儿看田地,收租,对那儿的情况比较熟悉,派他去做这事最合适不过。 与此同时,叶西仪在心中快速地做了决定,等叶富贵安全回来后,她一定要把叶家人都送走,至少要让他们脱离简府的眼界。只有将家人都安置妥当,她才能心无旁骛地发展事业。 得了他的帮助,叶西仪心里也安定了许多。萧家世居于此,又是富商大户,再加上萧黎禾的手段,她相信,这事儿一定很快就能解决。 随后,叶西仪因挂心书院的考试,拒绝了萧黎禾的挽留,出了萧家,上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赶回书院。 回到集贤院时,校门外依旧挤着等候的家长们。他们等人的时候也没闲着,不时找人攀谈。看到没出什么乱子,叶西仪很满意,穿过侧门,往校园内走。此时,第三场考试刚开始,校园里一片安静。她先去教学区巡视了一番,问了孔详所在,知道他在办公区,便离开教学区,朝办公区去。 所谓的办公区,其实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建校的时候,叶西仪特地留出一间大屋子,给几位老师当办公室用,也方便老师们互相间的交流。不同于教室,老师们的办公室有门有窗,装修得很素雅,但又贵气,十分有格调。 当她踏进办公室时,她看到校长孔详正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持书,一手翻页。而他跟前,跪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背对着她,叫她看不清楚容貌,只看得到少年的头垂下去,肩膀也垮着,八成刚受了校长的教训。 除了不准体罚学生以外,叶西仪从未对老师们的教学行为做出过任何限制。因此,当她看到这一幕时,她并未做过多联想,走到孔详身边,不再关注那名少年,恭敬地问道:“先生,再过一会儿,考试就结束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以前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怕会有遗漏。” 孔详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到她身上,继而微笑,将手上的书放下,答道:“无非如此,西仪不必过于忧虑。今日的考试,进行地很好。接下来,只待阅卷,评比择优者。” 跪在地上的少年耳翼微动,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叶西仪,讶然道:“小、小花妹妹!” 听声音有些耳熟,叶西仪便转头去看,却见跪在地上的少年正满面惊喜地仰头看着她。 六哥儿?!叶西仪心中微一动,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孙六哥儿慌忙道:“小花妹妹,我是六哥哥哥哥!――你怎么不答我?” 孔详好奇道:“西仪,可是与你相识?” 叶西仪不答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孩子说是来参加考试的,却不好好待在考场,溜到这儿来,被我撞见。” 原来,孙六哥儿无意间撞见叶西仪的人,又追赶不上,索性不参加考试,跑来这儿找寻。集贤院规定,考试期间,学生是不能到办公区来的。六哥儿虽不是学院的学生,但违反学院的规定,依旧要受罚。孔详做了几十年的督学,教学生教出职业病来,见他直喊着要找什么“小花妹妹”,不守规矩,更鲁莽无状,有失学子体统,看不下去,便罚他跪着诵读礼诫,并言明,等到他对答流畅才准起来。 “小花妹妹!”见了她,六哥儿哪里还管什么规矩,一下站起来,凑近她身边,焦急,又期艾地开口,“你去了哪里?每月里,学堂休息日,我都会回家找你,却找不着你,也不见你爹娘跟妹妹,我可担心了!” “西仪?”孔详疑惑地望向叶西仪。听这少年的口吻,还真似与她认识,怎地却不见她有半分回应?他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先生,这事儿交给我吧。”叶西仪淡淡地答道,朝他一揖,告了退,“我带他出去。不打扰先生了。”而后,转向孙六哥儿,轻声道:“你跟我来。” 六哥儿赶忙丢了手中的书,欢喜地跟在她身后出去。这场景,看得孔详微微一摇头,却也并未过多在意,收了心思,继续看他的书。 ―――――――――――――――――――――――――――――――― 出到外面来,叶西仪带着孙六哥儿走到一处小树林旁。 孙六哥儿眼看身前的她只顾走路,不曾回头看过自己,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花儿妹妹,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不是去南林县探你外婆吗?她老人家怎样?――唉,花儿妹妹,你回我一句话,好么?” 叶西仪站定,回身,静静地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叶小花,我是叶西仪。” “什、什么意思?”六哥儿挠挠头,又将手放下。“你就是小花妹妹!” “我不是叶小花,我是叶西仪。” “你就是!” “六哥儿――” “你看,你知道我是六哥哥,却不认自己是小花,这……这是个什么道理?!”孙六哥儿有些生气,他这么担心她,为她着想,可看她,却半分不在意的模样。 “其实,你是不想认我!” 赌气说了重话,还是得不到她的回应,六哥儿气过后,又后悔,怕她因此恼了自己,更加不搭理他,那、那可如何是好?又见她冷着一张脸,慌忙挽救道:“小花妹妹,我不是要恼你,我只是担心。我刚才说的话,你听了,可别气。我不怪你的,真的!” “我――”叶西仪刚开口,又顿住,望着六哥儿那稚气未脱的模样,终于还是狠心,将话说了出来,“确实不打算认你。” 预感成真,少年羞恼地甩过头,握紧拳。 风过树梢,带起轻微的飒飒之音。枝叶交盖下,站着心智成熟却年幼的她,以及,较她年长,却稚气执拗的他。 她本以为,脱离了水尾村,脱离了叶小花的身份,过去的一切,就不再与她有瓜葛。今日再见,为了以后的安宁,她本应置之不理,就像对别的人一样,否认到底。可,一想起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面对少年不曾改变心性的模样,她―― “如果你仍把我当成叶小花来对待的话,我不会认你。”她如是说道。 ------------ 第67章 叶家的官司仗(1) 叶富贵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 原来,叶家举家离开,又数月不归,更有人说根本就没在南林县见过叶家人的身影,村里就开始议论起来。那会儿,村里又来了几批人,来头都很大,都要找叶家人。按常理说,像简府那样的大户,普通人巴结都来不及,怎会躲开?这人闲了,就喜欢碎嘴,穷惯了,就巴不得别人也潦倒。有些话,过了几张嘴,就变味了。到最后,叶家离去的原因,竟被传成犯了事,只能举家逃离祖辈生存的家乡。时日越久,村人越发确信。 再说叶富贵,也是个缺心眼儿的。他听到叶西仪说拿了身份文牒,以后在外行走无碍,便觉得万事大吉,大意起来。虽说水尾村不必城里繁华热闹,但他是那种安土重迁的性子,总觉得离祖宗远了,不孝顺。算算离家也有几个月了,便决定回老家去看看。这一露面,可坏事了。 村里既已传他犯了事,又得了简府的叮嘱,一见他面,闹哄哄着,就把他捆了起来。与叶家有嫌隙的吕家更是积极,卢氏跟打了鸡血似的,立时催吕大华套车,当天就把人送进简府,顺道领赏去了。 也就是说,等萧家的赵管事去到村里时,叶富贵早不在村中。但也不是毫无建树。他去时,郭氏正被村人纠缠,也要把她抓起来,只因顾忌她是妇人身份,便被拖住了时间。赵管事因为萧家的缘故,在村里有几分面子,因此,郭氏才逃过一劫。 两人一起回了城里。赵管事将郭氏先送回家,又去回报萧黎禾。萧黎禾听了,知道事情棘手,亲自去接叶西仪,而后,聚到了叶家在城里的小院。 叶家,叶西仪的书房内,郭氏直掉泪,颤声道:“好端端的,怎会这样?村里的人……想来真是心寒!咱们家不曾犯过谁,却是从哪里招来的那么多人记恨?我真是想不通,想不通!” “简府……”叶西仪绷着脸,“好个简府!为了逼我就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花儿,现在可怎么办才好?他们抓了你爹,你又不能被他们碰到……你爹……你爹怎么办啊?” “要不,我出面,去跟简府要人?”萧黎禾仗义地建议道。 叶西仪却摇头:“你用什么身份去跟他们要人?非亲非故,更何况,你们两家本就是世仇。” “也是。可简府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抓人,纵使你母亲前去要人,他们肯定也不会放。你又不能亲自出面……”说到此处,萧黎禾忽然停了下来,略一斟酌,迟疑道,“简府逼迫于你的原因,无非是想通过你,找到你的师父,为慕连秀治病。你有没有想过――” “不用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叶西仪打断他的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简府――我都不能自投罗网。”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如此顾忌简府?”萧黎禾逼问道。 以前不告诉他,因为他们还不熟,但目前的情况下,萧黎禾认为,如果叶西仪真跟他站在一条阵线上,就该告诉他,除了卖身契之外,真正令她惧怕于简府的原因。 能说吗?――向来坚定的目光中露出犹豫,叶西仪与他对视,心下却辗转徘回。 以目前所见,萧黎禾与她合作,算得上亲密无间。但那毕竟是生意。两人以商人的身份交往,所为的,不就是利益吗?若她肯放开顾忌,又怎能保证,专营瓷业,又因输了琉璃制品一项而屈居简府之下的萧家,不会打她主意? 眼下的她,年纪虽小,却不是真的小孩。她活过一世,以被亲人、被未婚夫背叛告终,也因此,重生后的这一世,她不相信人性。她,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何况,萧黎禾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狡猾而精明的商贾模样。她不认为,自己可以冒那侥幸的风险。 “你所知道的,就是全部原因。”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隐瞒。 两人相对无言。 萧黎禾冷笑一声,不再追问。 悲伤中的郭氏并未察觉到房内的异样。她扶着梨木桌畔,哽咽道:“……最不该,就是去年春上……就算饿死自己,也不送你进简府……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那简府,大户人家,却蛮不讲理,光天化日来绑人……花儿,我好担心,他们会打你爹!我怕他们对你爹不好啊!……花儿,你平日主意那么多,快、快想办法救你爹吧!” 叶西仪答道:“既然他们明着来绑人,我们何必心虚躲闪?我们也明着要他们放人!” “嗤!表妹,你这是急糊涂了吗?”萧黎禾不认同地笑道,“刚才表哥我不是说了,既然简府敢明目张胆地绑人,就不怕你家上门要人。他们等不到你,怎么可能放人?只怕你家里人去了,连你爹的面都见不上。” “明着去要人,也不一定我们亲自去要。哼,我与简府有纠葛,跟我家里人有什么关系?光天化日,简府抓我家人,凭什么?不是有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非,那简府比王室还气焰嚣张?这世道,难道没有王法?我让家人去击鼓鸣冤,就不信官府会置之不理!” “这倒是个主意!”萧黎禾赞赏道,“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想事情,总多疑心。可你说得对,你爹又没有过错,他们绑人,就是犯法的事情。这样,你们去击鼓鸣冤,我再把上回跟简府打官司时请的状师介绍给你们。虽说,上回的官司输掉了,可那陈状师空口白牙,也让简府吃了不少亏。” 主意定下,萧黎禾也不耽误时间,亲自去请陈状师帮忙。 那陈状师是出了名的能打官司,也是不服输的性子。上回,他应承了萧黎禾,帮他打官司,虽是因为萧家委实不占理才输掉的官司,但输就是输,给他心里落下了疙瘩。这回,听道还是跟简府打官司,不用萧黎禾多说,陈状师一口应下了。 翌日,在陈状师的陪同下,郭氏一早就去琅轩县衙击鼓鸣冤,状告简府绑架她的丈夫。 县太爷升堂,听了原委,惊堂木一拍,命差人去请简府主事人来。 来的是简二爷简慨。他是秀才的身份,上了大堂,也不用行跪拜礼。 “简家二爷简慨听着,堂下妇人郭氏,告你们家无故绑了她的丈夫叶富贵,可有此事?”县太爷喝问道。 “回县太爷的话,那叶富贵确实在我府上。” “竟是真的?――简慨,你是秀才出身,难道不知朝廷法令?” “自然知道。不过,请县太爷明察,我简家这样做,事出有因。” “哈哈哈!哈哈哈!”陈大状师忽然大笑,盯着简慨道,“简二爷说的话,真是荒谬!我听见了,县太爷自然也听见了,您――承认绑了人!既已承认,又何必再费心思,编些荒唐借口,为自己开脱?莫非简二爷以为,您的借口,能糊弄得了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还是,简二爷琢磨着,朝廷的法令颁布来是给您念着玩儿的吗?――县太爷,您也听到了,简二爷承认,简府仗着家大业大,目无法纪,把叶富贵绑了去。他们家――犯了朝廷的法令!只可怜叶氏一家,人丁本就单薄,郭氏又是一柔弱没主见的妇人,若失去了丈夫,让她怎么活?让他们夫妇二人膝下年幼待养育的幼女怎么活?――请县太爷给叶家主持公道!” 简慨未想到,自己就说了两三句话,竟被这姓陈的状师安了许多罪名道头上,不由怒道:“陈状师休要污蔑我家!我简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曾仗势欺人?” “这点上,陈某确实要佩服!简府不愧做什么都光明磊落,连犯法的事情,都不曾遮掩半分。这等嚣张气势,在本县,乃至全国,恐怕也只得您一家!” “胡说!你这是在抹黑我简府!我简府向来奉公守法,怎可能做按犯法的事情?你不要胡说!” “哎呀呀,天下奇闻,天下奇闻!光天化日下绑了人,又拘禁在你府上,不给自由,这还不是犯法?啊,是了,简二爷肯定要说,是把人请去做客!――谁家的客人是这般被请上门的?只这简府,可真有意思!” “陈状师你――”简慨被他一再激怒,原先想好的说辞都给气忘了。他本不是善辩之人,碰上陈状师,哪有胜算。 简府自恃有理,没多做准备,又不知叶家请了方圆五百里最有名的“刁嘴状师”帮忙,因此,公堂上才吃了大亏。 县太爷早被他们吵得烦心不已,抓起惊堂木,“啪”的敲响,将堂下一干人等震慑住。 “肃静!――简慨,本官问你,既知绑人乃犯法之举,为何你简府还敢那样做?意欲藐视朝廷法度不成?” “大人明鉴,我简府之所以会将叶富贵弄进府去,实属事出有因。但,绝无绑架一说。” “简二爷好口才,却没个好眼力!”陈状师讥笑道,“五花大绑捆进你家门,还不是绑,是什么?如果五花大绑都算不得绑,那我只能请教您,什么才叫绑?――简府是咱城里有名的大户,本以为有些担当,却敢做不敢认!呵呵!” “我家又不曾绑人,为何要承认?绑人的是那些村民,又不是我家人,怎能算到我家头上?” ------------ 第68章 叶家的官司仗(2) “简二爷推得倒干净。”陈状师不让分毫,“若没有简府指使,那些与叶富贵同乡为邻数十载的村人,会这样做?县太爷明鉴,被简府绑去的叶富贵,憨厚正直,与人为善,这都是可以打听到的。他的人品如何,自有口碑。大人,您觉得,像这样一个良民,善良的乡邻们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发难?――他们,一定受到了某种压力,逼迫他们不得不做出违背良心、道义以及法度的事!而那逼迫他们的,就是简府!” 简慨气恨地瞪向陈状师,转而向县太爷道:“县太爷,刚才陈状师所言,句句字字,都是污蔑!叶富贵之所以被绑,完全是村人自作主张,并非我简府授意!而且,我简府之所以抓着叶富贵不放,只因他女儿是我家的逃奴!” “县太爷!”陈状师插嘴道,表情夸张,“您听听,这是个什么道理?就算叶富贵的女儿是简府的逃奴,又关叶富贵什么事?况且,据传,叶富贵的女儿早已死在简府内,又何来逃奴一说?说到这里,小人很是好奇,好端端的一个女娃娃,进了简府不过一个月,竟然就病死了?这事,难道不蹊跷吗?如果不是遭了什么大罪过,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没了?这样,可难免让人不怀疑,简府怎样对待家里的下人。简二爷,还请您据实相告,府上是不是常常对下人用――私刑?!” “一派胡言!你休要――” 陈状师不容他分辩,立时打断简慨的话,道:“我朝仁爱,当今陛下更言明,禁止民间用私刑。如有违犯者,不论身份,一律坐实罪名!――县太爷,如今,我代叶家言说,还得再告简府一条罪名,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啪!”惊堂木再响。 县太爷拧着眉头,喝问道:“简慨,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历来,主家对家奴不善的,比比皆是。但本朝开国后,当政者颁布了法令,禁止民间私自用刑,并规定了相当严厉的处罚措施。因此,民间虽偶有对家奴不善者,大家都不会做得太过分,更不会摆在台面上说道。来县衙前,陈状师先与叶家人大致了解了叶家的情况,因此,他聪明地选择将简慨绕进对他们不利的另一项控诉中,借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陈状师休要血口喷人!那叶家女分明还活在人世,何来草菅人命一说?――大人,我有人证,可证明此事!” “传人证!” 当叶家口中的人证出现在公堂上时,郭氏险些晕倒。只因他们口中的人证,不是别人,而是与叶家有嫌隙的卢氏与吕大华。话说昨日,卢氏与其夫押送叶富贵进城后,收了简府的银子,却没被允许离开。当时,他们夫妻二人还忐忑,今日上了公堂,才知道是要让他们对付叶家。 那卢氏素来不喜欢叶家人,又眼红叶家莫名其妙地发达,正恨得牙痒痒。此时上了公堂,叩见县太爷后,她嚣张地仰着下巴,心道:这叶家果然犯事了!哼,接下来,就看她怎么帮忙,收拾那一窝的妖怪吧! “堂下所跪之人,速将你们所知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句假话,听到了吗?”县官厉声喝道。末了,还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响,将堂下的吕氏夫妇震地发颤,身子跟着抖一抖。 卢氏揣着立功的心思,抢先道:“回大人的话,民妇向来不敢说大话,说假话,只说实话。叶家的闺女,叶小花,是民妇看着长大的,熟悉得就跟自家闺女一样,从来不会认错。叶小花去简府当丫鬟,就去了一个月,回家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结果,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从去年三四月间回家,一直到过完年,我们全村都瞧得见,他家的闺女,在家着呢,根本就没死!” 听完她的话,郭氏如坠冰窟。有相邻指证,不说救他丈夫,只怕,连她的女儿也要搭进去!深感无望之下,郭氏神思恍惚,泫然欲欺。若不是柚枝在一旁帮扶着,只怕她早已委顿在地。 “大人,您听听,那叶家的女儿既然没死,他们家又不送回我府上当差,那叶小花就是我府上的逃奴!近一年,她爹娘窝藏着,既不给人,又白拿了我家的银子,我家是不是该生气?”简慨接着道,“我家也不想用强,可那叶富贵太可恨。去问他们家要人,就说失踪了,最后,竟然举家避走,藏了起来,好不叫我家找见他们的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请大人替我家主持公道!” “大人!”陈状师上前一步,争辩道,“这人证,是简府找来的,自然为他家说话。方才她进得公堂来时,小人暗里观察发现,此妇人竟做嚣张得意之状。巍巍公堂,明镜高悬,神明当头,但凡心善正直之人,可会有如此小人做派?分明是与叶家有嫌隙之人!如此看来,她所说,不足为信!再说叶家女小花,在简府时已经死去,这就是简府放叶小花回家的原因。叶家闺女叶小花,得以在那时回家,完全是为了归葬家里,就根本不存在未死一说!” 退后一步,陈状师旋身欺近简慨,气势高张,咄咄逼人:“这不就印证了你简府为富不仁之说?叶小花卖入你府中十年,也不过收了五两的银子。简府,日入斗金的简府,为了区区五两银子,竟要揪着一个死去的人不放――说到这里,我想大人您一定明白了简府绑架叶富贵的理由。子债父偿啊!为了区区五两银子,家大业大的简府,一定要叶家再补上一个人,给他家为奴为婢!” 陈状师诡辩,将简府说得不堪入目,简慨听了,简直要七窍生烟。刚要反驳,又被陈状师堵了回去。 “简二爷,就算被我说破,也不必如此失态。爱财之心,人皆有之。不就是区区五两银子吗?让叶家还你便是。就算叶家还不上,陈某看不过去,帮忙把那五两银子出了!区区小事,简府何必又绑人,又唆使他人做伪证?闹这么大一出,也不怕别人笑话?”说着,陈状师竟真的从袖里掏了块银子出来,递给简慨,微笑道,“您看,这不就结了吗?赶紧把人给放了吧!” 陈状师这么做,无异于当面给简府难堪。简慨气结,一把拍开那碍眼的手,怒道:“素闻陈状师是有名的刁嘴,活人辩不过,死人能辩活,今天,我简慨算是领教了!叶家欠我府上的,可不只一个奴婢这么简单!” 陈状师却不再与他搭话,转身对县太爷道:“大人,简二爷口口声声称叶家小花还在世,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凡事都讲个凭证。既然简府坚持,为何不见他们将那活着的叶小花带上堂来对峙?那叶小花若活着,区区十一岁稚童,胆小如鼠,不呆在父母身边,还能藏到哪里去?――此事已经很清楚了,分明是简府仗势欺人,欺凌弱小。请大人为叶家主持公道,简府速速放了叶富贵归家,与家人团聚。” 为了五两银子闹这么大一出?县太爷觉得此事不可置信,又听陈状师说的头头是道,略一思索,开口道:“肃静!陈状师,简二爷,你二人的说辞,本官都听了。今日升堂,乃为郭氏状告简府强行绑人一事。简慨,若你再没有可以说服本官的说辞,本官便要宣布退堂,不再陪尔等胡闹!” “大人!”简慨道,“请您不要听信陈状师的狡辩。我简府不肯放叶富贵,事出有因。只因他女儿偷学了我家的技艺,诈死归家,又利用我家的技艺挣钱。也因此,叶家才能一夜暴富!叶家女儿既为我家逃奴,又偷师我家技艺,两罪并罚,罪不容赦!” “叶家女儿偷学了什么技艺?”县太爷问道。 “实不相瞒,那叶小花偷学的,正是我简府的根本,琉璃制法!” “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的!” “大人!”陈状师叫道,“小人不服!叶家女儿已死,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眼下死无对证,简府要再搞些名堂,谁能替死去的人开口?这不公平!” “啪!” 县太爷最怕碰到陈状师的案子,头疼地紧。但他自恃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心里再不喜,也不会因此乱断案子。 “简慨,你还有什么凭证,都一并呈上来吧!” “谢大人!”官司打到现在,简慨总算挽回了点颓势。而他相信,接下来,等他出示玩凭证后,就算叶家请了刁嘴状师帮忙,这场官司,简府也必赢! 所谓输人不输阵,陈状师状做轻松地笑道:“也好,在下也正好奇,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凭证,令简二爷信心大增。” “哼!”简慨腹诽,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盘算,心思又安定了些。“不过,在那之前,请大人帮忙将集贤书院的叶西仪传唤到公堂上。此事,与她有莫大干系!” ------------ 第69章 叶家的官司仗(3) 公堂之上,被差人传唤而来的叶西仪与简慨相对而立。她的面色如常,冷冷淡淡,姿态从容,好像对简慨投来的质询目光毫无所觉。 简慨对着堂上的大人道:“依照本朝律令,没有拜师,却偷学匠人技艺,而后,以偷师来的技艺,牟利,或者,危害本源者,应当砍掉偷师者的右手大拇指。要是再不悔改,则断其余四指。大人,我现在要状告叶家女儿,叶小花,偷学我家的技艺,并擅自制作琉璃牟利,危害我家的生意!” “本朝确实有那样的法令,”县太爷道,“可是,叶家女既已死,你又要如何追究她的责任?” “大人,那叶小花并未死去,她――正好端端地站在公堂上,站在您面前!” “什么?”县太爷惊呼,观望在场众人,也只得叶西仪一个符合条件。可叶西仪既是知府的亲戚,又怎么可能是叶富贵的女儿? 简慨抬手指向叶西仪,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用肯定而郑重的声音道:“她就是我所说的,叶小花!” “这――”县太爷犹豫着不肯相信。“如你所言,叶家曾卖女入简府为婢,显然因家贫所致。但这位叶小姐明明是萧家的亲戚,往时又长住州府,如何能与你府上发生联系?” 县太爷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绑架案,升堂后,给个一时三刻,双方讲明因果事由,惊叹木一拍,要么判简府赢,要么判叶家赢,照例结案。怎料得到,这案子审着审着,又将本县的另一个大户萧府以及自己的上司知府大人牵涉进来?这事儿可大可小,他再要囫囵着结案,已不可能。 “她撒谎!她根本就是叶小花!” “简二爷,你可有证据证明?” “自然是有,请大人稍候片刻,容我向您证明!” 见县太爷点头应允,简慨与随从耳语几句。那随从领命而去,不多时,就见简昱韫抱着个锦盒进了公堂。与他同行的,还有招财进宝的掌柜。 两人进了公堂上,先是拜见县太爷,而后,双双站到一旁去。 简慨与简昱韫相视一眼,从他手中接过锦盒,让衙役呈上去给县太爷,继而道:“大人,请看先此证物。” 县太爷依言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只蓝色雕花琉璃碗,流光溢彩,十分夺目,便将它取了出来,仔细赏看。文人多爱珍宝,县太爷也不例外。见了这么珍贵的玩物,不由赞叹。 “此雕花琉璃碗,乃是我去年夏末秋初,从招财进宝拍卖行拍来的,花了四千多两。大人您一定奇怪,我简府就是做这门生意的,何必还要花冤枉钱去买?――请大人将碗翻转,可看见,碗底有字?”简慨道。 “正是。有个叶字。” “我花那么多银子,买一个自家也能做出的琉璃碗,只因,这只蓝色雕花琉璃碗,并非出自我简府之手,而是叶小花在我府上为婢时,偷学了我家的技艺,诈死归家后,偷偷烧制,用以牟利的!此事,招财进宝的掌柜为人证。” 听到他提起自己,招财进宝的掌柜赶忙上前回话:“大人,小人可以证明,将这碗拿去我行拍卖的人,就是站在公堂上的这位小姑娘。当时跟她一起到我店里的,还有一个大胡子。小人记得十分清楚。” “大人!”一直站在一旁听情况的陈状师出声反对道,“您不觉得,简二爷的证明,很荒谬吗?就算是堂上这位叶小姐将东西拿去拍卖,又从何处看出这叶小姐就是叶富贵的女儿叶小花?明眼人就可以看出,堂上这位叶小姐,气质高贵,衣着不凡,怎么看都不是出自小门小户之人,更不用提那须得卖女的贫户了!” “陈状师不用着急,我这边,还有许多证据没展示完。”简慨道,转身面向卢氏,又道,“你看看,堂上这位千金小姐,可是与你认识的叶小花一模一样?” 卢氏仔细打量叶西仪,见她一身华服,气质凛然,确实像个千金小姐,心里不由畏缩,不敢直接指认。可受到来自简府的压力后,再去看叶西仪那冷冷的表情,以及望向她时,那仿佛能看进她心底的目光,不由打了个机灵,惶恐地指认道:“没错,就是她。她就是叶小花!” “先有招财进宝的掌柜指认,又有与叶家同乡为邻数十载的卢氏分辨,如果大人觉得还不足够,我还有别的人证!――韫儿,你来说!” 简昱韫并没有立即开口言说。他垂着头,心思翻涌,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那日从集贤院回来,他被叶西仪一番强辩,弄得十分失望。可自己又没其他的法子,叫她承认自己就是叶小花,因此,接下来的几日便闷闷不乐。简慨与他交情好,见看他开心,便带他上招财进宝去玩。那一日,叔侄两原只是闲逛,却被招财进宝的掌柜告诉了个惊人的消息。 事情是这样的。因简慨常年光顾招财进宝,那儿的掌柜跟他交情匪浅,对他的事也上心。掌柜的有个儿子,本在县学读书,但十分顽劣,被劝退了。没法子,只能送去集贤院,反正他家不愁钱。开学的时候,他送儿子去报到,这便与叶西仪照了面。当时,他就奇怪,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等简二爷上门,他脑力灵光一闪,竟想起去年简府的叮嘱,便也将叶西仪曾经到过他店里寄拍东西的事情想了起来。 简家的两位听了他细说,俱是十分吃惊。简昱韫自不用说,他是早猜到叶西仪的身份的,却不知她与他家还有这等纠葛,对她的心思越发复杂起来。简慨呢,则是十分生气,自己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寻找的人,原来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还经营着偌大生意。当下,简慨便亲自去集贤院确认,见到众人环绕中的她后,仔细辨认,果然是去年自己从临县回来时见过的女娃娃。简慨既已认定这女娃娃是个贼,又见她偷学自家技艺后,活得如此风生水起,心头寻思着不知这小贼娃私下做了多少琉璃才积攒了这么多财富,直想得怒火少肝,便要上前抓人,却被简昱韫以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为由,阻拦了下来。简慨被他提醒,想起叶西仪今时今日的身份,确实不宜打草惊蛇,便暂时忍下,回府找简老太爷商量对策。 说起来,这事儿真是再凑巧不过。他二人刚回到家门口,就见两个乡下人,在他们家门口磨蹭。正是卢氏跟吕大华,押了叶富贵来领赏钱。其实,当时为了追查叶西仪的下落,简府在叶家人举家逃跑后,确实曾叮嘱村里帮忙留意叶家的动向,有重赏,却没有提过绑人一说。但吕家人利益熏心,直接就绑了人过来。虽说他们这样做的有些过,但眼下,简府却十分受用。 简家三人关在房里商量对策时,简昱韫终究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祖父跟叔叔。简老太爷何其精明,将各种线索串在一起,就认定了叶西仪是叶小花的身份。有了叶富贵这个人质后,简老太爷吩咐儿子跟孙子,做好准备,只等叶西仪自投罗网。最后,叶西仪没有亲自上门,但,这事儿捅到了官府这里,他们也不失望。甚至,更中他们下怀。 简昱韫心地善良,就算理清了其中的来龙气脉,本不想与叶西仪为难,奈何,她心肠那般冷硬,对慕连秀见死不救,又受家里压力,如今上了公堂,再无退路,就算怕见那小人儿难堪,还是指证道:“年初五时,我与家人同游,曾见过叶富贵一家人。当时,正是堂上的这位夫人,还有现在在我家里的叶富贵,陪同他们的两个女儿一起游玩。叶家的大女儿还亲口告诉我,她名叫――叶西仪。当时,因她救了我表弟,我十分感激,因此,对她印象深刻。后来,为了求她相助,我还去集贤院找她。” “可是堂上这位叶小姐?”县太爷问道。 简昱韫点头,低声道:“正是。一模一样。” 这么多人指证下,郭氏面色惨淡,心里已绝望。眼下这情形,只怕,她又要失去大女儿了。 “大人!”陈状师正要辩驳,却被简慨打断,只能恨恨地看着简慨。 “大人!”简慨亦高声喊道,“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您觉得这些还不足以认定,叶西仪就是叶小花这一事实,我还有人证!叶小花在我家为婢时,服侍的是我的七妹,简府的七小姐。我已派人去通知她来作证,稍后便到。” 简二爷一一列举,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人不相信他们的话。 县太爷听了,心思百转,看看简府的人,又看看叶家的人,实在为难,几乎要断简府赢了这场官司,仍是留了一线希望给叶家,拍惊堂木之前,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西仪,问道:“叶小姐,你可有话,辩驳?” 未及叶西仪回话,差役报说简府七小姐到了。 得了县太爷允许,未几,简府七小姐,简如眉在简谦的陪同下,出现在公堂上。简如眉的身体看起来不太好,眉眼低垂,不时咳嗽。简谦在一旁扶着她,小心翼翼。 再次相遇,简谦的表现正常了很多,可看向叶西仪的目光依旧时有闪烁。 ------------ 第70章 叶家的官司仗(4) 简家七小姐简如眉到后,叶西仪直视简慨,神色如常,问道:“既然事情与我有关,我想问一声,你的证人,证物,都到齐了吗?” “对。”简慨答道。 “好,现在,我就来反证,我为何是叶西仪,而不是叶小花!――大人,我也有人证,也请让我的人证现身公堂。” “传你的人证。” 随即,萧黎禾出现在公堂上。 “大人,西仪是我的表妹,乃是我外舅祖父,知府大人那一路的亲戚,年幼失怙,才被知府大人托付于我家照顾,并非叶富贵的亲生女儿。”萧黎禾信誓旦旦,言辞凿凿。“您若不信,可往知府衙门,我外舅祖父处询问。况且,我表妹的身份,自有盖有州府官印的身份文牒为证,您一看便知真假。” 随后,叶西仪将身份文牒呈上。这文书是萧黎禾亲眼看着州府的人盖的印,自然不怕县太爷查验。 待县太爷仔细辨认后,叶西仪目光如薄刃,剜向战战兢兢的卢氏,厉声道:“既然我的身份被朝廷承认,又有本城有名望的士绅为证人,难道,这些,还抵不过一个见钱眼开的乡野妇人的污蔑?”这卢氏,真是个祸害! 怎么可能抵不过?县太爷再有胆,也不敢跟朝廷呛声,签令一丢,命差人先将卢氏与吕大华收押。这么一来,吕家两口便失去了作证的资格。不仅如此,若稍后叶西仪赢了官司,并执意要追究吕家两口子的过错,他们两口子还得反坐诬告之罪。 随后,叶西仪走向招财进宝的掌柜,冷声问道:“你说见过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是怎样的情形?” “去年九月打头,你与你师父同去我店中。那时,你说那雕花琉璃碗是你祖传下来之物。我还夸你书法好,雕工也不错,你回答说是你师父教的好。我说的对不对?”掌柜的道。 “你说的,不对。”叶西仪摇头,“我第一次来琅轩,是去年十月份上的事情。我没有认过师父,也不曾去过你店里,更没有送什么东西让你拍卖。――你不信?你不服?那好,既然你说我有师父,麻烦你请他出来,认了我这徒儿,也让我见识下自己的师父什么模样。” 叶西仪的师父,根本没人找得到,就连叶西仪也是。他失踪了,简府的人又去哪里找他? 掌柜的恼道:“我说见过你,就真的见过你!我说话向来算数!” “你说的话算数,我说的就不算吗?你一张嘴,没有多余的人证,只一个不会说话的碗,你说我是怎样,我便得怎样?”叶西仪转身面对县太爷,“大人,您觉得,世间可有这样的道理?再则,他开的是拍卖行,我开的是书院;他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能将破碗卖出天价,我呢,办书院,行的是规矩事,必须以身作则,才不会辱没的书院的名声。大人,您觉得,这样的我,品行难道比一个奸商还不可信?” “这……叶小姐是孔老督学盛赞的人,品行自然是不容置疑。” 比品行,叶西仪因开书院,专收权贵子弟,以其才智以及作为,在上流社会饱受赞誉。试想,一个儒商,一个奸商,谁都会只觉得地认同儒商的品行高于奸商。因此,招财进宝掌柜的证言,也被县太爷舍弃了。 解决掉两个对手后,叶西仪转到简昱韫面前,仰视着他,道:“简少爷,我自然认识,至于我与他相识的过程,却并非他所说,什么初五曾见过我。实情是,数日前,简少爷无端端去书院找我,纠缠数日,非要让我帮忙救他表弟。我不懂医术,又怎能应下?那时,我表哥也在场,见证了简少爷无理取闹的整个过程。当时,我就将自己与叶家的关系解释给他听。可如今看来,他终究是没听进去。” “你与叶家是什么关系?”县太爷问道。 “实不相瞒,我父母双亡,年幼失怙,只继承了偌大家产,却没有大人依靠。在州府时,虽有知府大人怜悯,但他老人家公务繁忙,又有一大家子人,哪里顾得上我这个可怜亲戚?也因此,当萧表哥邀请我来琅轩时,我便答应了。这便是去年十月上的事情。当时来了这里,正巧遇到我如今的义父母。我们同是姓叶,他们刚走失了女儿,寻不回,又见我与他们女儿十分相像,便认我做干女儿。那时,我义父母要做生意,我既有闲钱,便给他们出了本钱,而后,也不时到店里帮忙照顾生意,也因此,店里的伙计都称呼我大小姐。其实,我并不是叶家的亲生女儿。只不过,其中太多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只得任由他人误会。” “你是说,你出钱,给叶家夫妻做生意?” “正是。我既认了他们做父母,哪有不孝敬的道理?我也听到,外人因不知内情,非议我义父母,怀疑他们开店的钱来路不正――”说到这里,叶西仪顿了下,别有用意地望向简慨,低声嘲弄道,“眼下,可不就有人污蔑我义父母家是偷学技艺的贼?――大人,您觉得,身为子女,向父母尽点孝道,需要到处宣扬吗?今日,若非到了公堂上,我万万不会说出这内情,令我义父母颜面无光。” 若非两家对立,简二爷都忍不住要称赞一声,好个辩才无双的女娃娃!――只可惜,她碍着简府了! “那你如何解释,你与叶小花,长得一模一样?”简二爷问道。“你与叶小花长得一模一样,又与叶富贵夫妻关系密切,分明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却要在公堂上撒谎,企图糊弄县太爷!你根本就是个满嘴谎言,卑劣的小人!” “简二爷,你也是有身份的人,说话时,请自重,不要人身攻击。”叶西仪悠然道。 他急,她便不急。最后谁被气死,谁能赢,就要看谁忍得住,撑得久。 “天下样貌相同者,屡见不鲜。若非我与叶小花貌同,又怎会与我义父母结下缘分?――大人,眼下简二爷让我解释自己为什么长成这样,我年幼愚钝,能否先请简二爷做个示范,解释他为什么长成那般模样吗?” “呃……这个嘛……”县太爷语塞,又觉得,此事荒唐。听着叶西仪的话,觉得她说的有理,又隐约想不太通。他摇头晃脑想不明白,又见叶西仪“殷切”地盼望自己做主的童稚模样,只得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浑然天成,又怎能解释?简慨,你若要证明这位叶小姐是叶小花,须得找别的理由说服本官。” “大人!”简二爷要争辩,却被县太爷一拍惊堂木镇住。 “不要做无谓的纠缠,浪费本官的时间!” 这么一来,简慨跟简昱韫,也被叶西仪解决掉了。简府的证人,只剩叶小花的前主子,简府七小姐。 要如何应对她,叶西仪并没有把握。之前几个证人所说的事情,她都知道过程,要编造合情合理又相反的故事,根据每一个对手的弱点来进攻,易如反掌。但她没有叶小花的记忆,不知道她在简府时都经历过什么。而这位简七小姐,对叶小花,又有多深的认识?她也不知道。简七小姐的指证,或许无足轻重,又或许,能将她围死的棋面盘活。 在简如眉作证之前,她做了最好的打算,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只因一切都是未知数。 公堂上激烈的争辩,并没去引起简如眉关注。她依旧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模样,用一张锦帕轻轻地半掩住朱唇,不时咳嗽。 “七妹,”简二爷抓着他的最后一张底牌,急切道,“你快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曾经服侍过你的叶小花?” 被他一催,简如眉的咳嗽加剧,咳得满脸通红,看来,是病的不轻。 满面关切的简谦目露不忍,替她回道:“昨儿个晚上,眉儿不小心染了风寒,如今额头都还是烫的,二哥不要逼她。” “七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简慨关心道,可眼下,比简如眉更急迫的,是这场官司。“唉,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节骨眼上――” 简谦听了他的埋怨,面露不快,嘴角翕动,却还是忍了下去。 简如眉紧紧抓着简谦的手臂,咳嗽着抬起头,看了叶西仪一眼,又因严重的咳嗽而立时地下了头。她便咳,便喘息道:“二哥,小妹……小妹记不得了……咳咳……”正咳着,简如眉竟然晕了过去。 接住她倒下的身体,简谦惊慌失色,急忙呼唤道:“眉儿!眉儿!――二哥,眉儿病重,我先送她去看大夫!”说着,抱起简如眉,急匆匆跑了出去。 简慨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弟弟跟妹妹消失的身影,只听到自己心中轰然一声,随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场官司,他们简府竟然输掉了! 叶西仪,凭着她那张嘴,竟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家费劲心急布来捉她的局给破了! 官司打到最后,萧家完败。叶西仪要求萧家立刻放了叶富贵,并且,赔偿他们家各种损失各种费,折合纹银一千两。这事儿传扬开后,成为坊间一大谈资,都在笑话偌大一个简府,竟然赢不了一个十一岁的女童。 事后,当叶家要酬谢陈状师时,向来死要钱的他竟然只象征性地收了一两银子。 他对叶家人如是说道:“真正帮府上打赢官司的,是叶小姐。论辩才,此前无人敢叫陈某佩服,如今,见识了叶小姐的机额智多谋、辩才无双后,陈某对叶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 第71章 官司之后 简叶两家的官司了结时,也意味着,简府与叶西仪所代表的的叶家彻底翻脸。 简老爷子因为输了官司,十分愤怒,下令打击、封杀叶家的生意。但毕竟两家不同行业,他也不是皇帝老子,况且,叶西仪还有萧黎禾这个靠山。因此,叶家的生意虽受到一些影响,但不算什么大问题。而且,结果证明,简老爷子此举,完全是得不偿失。 在此之前,就算因为合作协议,叶西仪帮萧黎禾出谋划策,伏击简府的生意,但那都是台面下的交流。更何况,叶西仪心里一直认定,她与萧黎禾以利相交,便不甘愿尽心尽意帮他,虽偶有建议,却点到即止。毕竟,向来飞鸟尽,良弓藏。简府一倒下,萧家独大,她对萧黎禾来说,便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她再想从萧黎禾那获得帮助,只怕就没现在这么容易。而且,官司结束后,叶西仪为防止外人再次利用叶家人掣肘于她,连忙将家人都送走,妥善安置。家人一走,叶西仪安心许多,若非简老太爷执意要打压她的生意,将她彻底惹恼,她倒不是非要揪着简府,跟他们对着干不可。叶西仪很生气的后果,就是简府要倒大霉了。 为了回敬简府,叶西仪凭着萧家表亲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跟萧家亲近起来。她与萧黎禾两人,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出钱出力,对着书桌上展开着的王朝疆域图,一点点,一片片地开发新的市场。甚至,在一些本由简府掌握市场的地方,依靠萧黎禾的不惜手段,萧家成功挤走了简家。 简萧两家争斗,初期时各有损伤,但到了争斗的后期,简家不敌萧叶两人联手的颓势,十分明显。经过大约半年时间,简家的生意损失将近四分之一,门店由原来的两百多间,减为一百六十间。简府势力消减的同时,意味着,萧家的势力在壮大。如今,萧家瓷业与简府瓷业旗鼓相当,资金规模上,萧家更胜一筹。若非简府还占着天子御赐“天下第一瓷”的名头,萧家已是王朝瓷商第一家。 与此同时,集贤院的发展也进入了上升期。 因简叶两家的官司,叶西仪瞬间成了琅轩城的名人,琅轩城的人们,不论尊卑贵贱,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借此时机,在萧黎禾的引荐下,叶西仪主动进入琅轩城的权贵圈,与城里有名望的家族以及人士交往。 凭借着浑然天成的贵族作风,备受赞誉的学识,不俗的出身,以及万贯身家,没用多久,叶西仪就成了琅轩城权贵圈里冉冉升起的新星,众人追逐的对象。也因此,当第二个学期开始招生时,叶西仪所创办的集贤院,凭借着她的名气,招了三十六个学生,共收学费一万八千两。这笔银子,减去第一学期的亏损和本学期的办学成本,使集贤院不只如叶西仪所言般收回了成本,实现盈利,而且这盈利,还是上万两。所以说,因祸得福,说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 声名鹊起,荣华加身,华屋美宅,出入时,一堆人争着逢迎于她,这就是叶西仪目前的生活状态。也不过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凭着自身的力量,叶西仪从处处受人欺压的泥底走了出来,屡屡转祸为福,不只改变了叶家的贫困面目,还令她重新站回云端,又成了那个凛然贵气、刚毅果决的天之骄女。 恍如隔世,也确是隔世。 看着掌握在手中的名声与财富,叶西仪下定决心,这一世,这些都名正言顺地属于她,谁都夺不走! 官司过后,因联手之举,叶西仪便开始频繁出入萧家。 萧母素来不插手自家的生意,只偶尔会问儿子一声,最近生意如何,但具体的事宜,她从不去追究,因为她自知不懂。是以,她不知道叶西仪跟她儿子两人联手,半年内给她家赚了好几万两银子,但与叶西仪接触越多,萧母越发喜欢她。 每当叶西仪来萧家时,萧母总欢喜地将她招到身边说话。有时候摸摸她的手,或者,拍拍她的小脸蛋,送她自己绣的荷包以及自己专门给她买的裙子,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一副恨不得把她宠上天的模样。 萧母对叶西仪太好了,好到萧蕙都忍不住吃醋告状的地步。但萧母对叶西仪这么好,自有她的理由。一来,她跟叶西仪投缘,第一眼便看中她的好,二来嘛,她打着小算盘,指望儿子能从她对小女娃如此热络的态度中,看出她心里对抱亲孙儿的热切渴望。 被萧母这样对待,初时,叶西仪很不习惯,总是下意思回避,但总被萧黎禾推回去。 萧黎禾心底十分喜欢叶西仪这小女娃,自然也希望自己的母亲也同样喜欢她。毕竟,他们母子母慈子孝,感情很深厚。因此,他自然不会错过让母亲与叶西仪培养感情的机会。 叶西仪躲不开,又被萧母温柔的对待软化了心肠,不忍见她不开心,等萧母再要找她聊天相处时,她不再回避,久而久之,竟习惯了萧母给予的温暖。萧母说话她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认真听着,偶尔会给点建议。萧母要带她去逛街,她任她牵着自己去。萧母若是被什么烦恼,她会记下,然后帮萧母想解决的方法,甚至,默不作声地帮萧母把事情办了。 屋宇下温暖的叮嘱,庭院里翻飞的针线,人流中握着自己的手,拼在一起,萧母柔美而端庄的面庞便时常浮现于叶西仪眼前,令她心底生出一种令自己不由战栗的错觉,恍惚中,她甚至差点开口唤她一声母亲。 上一世活着时,养母与她并不亲近。这一世,她心智成熟,虽然这一具身体的亲生母亲郭氏对她百般疼爱,处处呵护,仍不足以让她将郭氏认定为自己的母亲。可是,萧母却给她“母亲”的感觉。又或者说,潜意识里,缺乏母爱的她,希望有一个像萧母这样的母亲。这是种解释得清,又无法细细言说的感觉。大概就如常言所说,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缘分。而叶西仪,与萧母有缘。 这一日,照例受了萧母一番热切的对待后,叶西仪从萧府走了出来。 萧黎禾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怀中抱着的那堆礼物,取笑她道:“空手去别人家做客,出来时倒被送了这么多礼物,道理全反,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人能做到!” “你母亲硬要给我,我推都推不掉!”被他取笑,叶西仪索性将手上抱的东西一股脑儿往他怀里倒。“这些东西,我根本用不着。” “她对你,比对我这个儿子都好,连我妹妹,都吃你的醋,跑到祖母跟前去告状。”萧黎禾笑道,“也不知我母亲跟祖母说了什么,她老人家竟然也不管蕙儿的抱怨,反而跟母亲一样,对你越发好起来。你呀,还气?该得意才是!” 说到萧蕙去萧老太太跟前告状的事情,也好笑。一开始萧老太太也奇怪儿媳妇怎么对一个表亲比对自己的女儿还热络?萧老太太都六十来岁了,没什么追求,只惦记着萧家香火后继无人之事,因此,听了儿媳妇的盘算,也乐得很,对叶西仪也另眼相待起来。相处日久,发现叶西仪虽然不是个热络的孩子,却是个十足十的好孩子,值得人疼惜,便也真心疼起她来。不过,这些都是萧家婆媳心照不宣的事情,自然不会直白地告诉萧黎禾她们的小小心机。 “我……我不是恼她。”叶西仪撇开头道。她受了萧黎禾的捉弄,一时情急,才那样说的。她只是难为情了。 “她对我好,我知道。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轻声道,“我也会对她好的。” 萧黎禾自然也猜到她在难为情,说那话,也不过是习惯了在话语上捉弄她。可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难为情的模样,那微垂的眼帘,紧抿的唇角,以及投向地面的目光中难得一见的融冰,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而那种了悟,令他心中微微一动,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听到他欢快的笑声,叶西仪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问道。 “我笑,是因为你好笑!”说着,萧黎禾笑的越发放肆,两眼都笑弯了。 “无聊!”叶西仪斜睨他道。 “别恼,别恼。”萧黎禾哄道,“我笑,是因为我开心,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与我有关?” “想知道?可我怕说了,你真要生气。” 叶西仪揣摩他话里的意思,预感他说的肯定不是自己喜欢听的,又见他那笑弯眼、说不上感觉的模样,把眼前抱着一堆礼盒、弯身倾向于她的俊美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摇头道:“那你还是不要说了。”估计听完他的话,她又忍不住要握起拳头打他。 “真不想知道?” “以我对你的了解,那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无聊的话,不要听。好了,我先走了。” 叶西仪挥挥手,往台阶下去。 ------------ 第72章 幼稚的成年人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萧黎禾面上的笑由大笑转为微笑。 她的直觉很准,如果他把心里想的说了,依照她的个性,肯定会恼起来。不过,这些话,不说也罢,他自己懂得就好。 眼见她要走远,萧黎禾追过。 “表妹,等等。不是说好一起去店里巡视吗?你怎么抛下表哥,自己先走了?” 叶西仪边走边答道:“刚才想起一件事情,所以,巡店的事情,就交给表哥吧。我得回书院。” “表妹想起什么事?很紧急吗?” “嗯。”答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马车边。她停住身,转过来面对萧黎禾,接着道,“我得回去,准备书院下半年公开考试的事情。” “四月的时候,不是办过一次吗?怎么又办?” “嗯。最近几个月,心思都花在对付简府上,今儿个才想起。” “一年办一次,不是刚刚好吗?你开的条件,是前三甲免费读一年。若是下半年又办一次,那下半年录的学生,不是能免费念到明年上半年?” “是这样没错。这次考试,是招新,也是对上一次考试录取的学员的测评。如果那三名学员在这次公开考试中,能够保住自己在前三甲的位置,他们明年还可以继续免费读一年。保不住,那就只能离开。今年是学院新办的第一年,所以,条件比较宽松,但是,从明年开始,这样的公开考试一年只会举行一次。” “如果,表妹只是想检验那三名学员的成绩,让你书院的先生们考考他们不就成了?何必又费这么多精力?书院现在的情况,又不是找不到学员,不用你忙前忙后,辛苦!” “不。”叶西仪摇头,“以后再要对依靠考试免费入读的学生进行测评,就按你说的,内部出题,内部考核。但今年这次考试,必须得举行。” “必须?原因呢?” “按照朝廷的规定,明年三月,正逢朝廷三年一届的大考之期。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书院的名声,最终只能从仕途上获得然。而集贤院目前的情况,上一年招收的学生,总共才十三个,大多年幼,有资质,却不够学识。学院能派谁去应考?时不我待,虽然,时间紧迫,但我不能放过明年那次机会。” “所以,你想通过公开考试,招揽到能为集贤院博名声的学生?” “对。因此,这次的考试,我会请书院的先生们,根据朝廷考试的标准来出题,会比上一次的考试严格。但,所允诺的条件则更加丰厚。免费读书的机会,奖学金,还有明年应试的全部费用,都由学院负担。” 说着,叶西仪踩着小梯子上了马车,正要跟萧黎禾道别,却见他也跟着自己上了来。 “你要跟我回书院?”叶西仪问道。 点点头,萧黎禾弯腰进了车厢内,坐下,又拍拍身边的位置,招呼她进去坐。 “表妹的话提醒了表哥我一件事。集贤院,表哥我也有份。因此,表哥再忙也得抽点时间,看看书院的事情。表哥我可不想等表妹你把银子都花光了,再去接个空架子。” 这人说话真是欠打!叶西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乘着马车回了书院后,叶西仪便去找孔详商量事情,萧黎禾自然也跟着她过去。 进了办公区,正见孔详在里面,叶西仪刚要出声招呼,却见孙六哥儿也在场。此时,他二人相处的情景,正跟上次六哥儿乱闯进来被孔校长责罚的那次,一模一样。 只听六哥儿不甘心地喊道:“老先生,我已经认过错。你让我背《礼诫》,我也背完了。你不肯告诉我,又要我背《勤学》?我又不是来这儿背书来的!老先生,你就告诉我小……额……西仪妹妹的去处吧!求您了!” 孔详对他微微一笑,却又摇头,语带双关对他说道:“等你懂得勤学,自然不用我告诉你她的去处。” “这书是死的,又不会对我言说!”六哥儿负气摇晃起手中的书本,又哀求道,“老先生,我求您,告诉我吧,我要见西仪妹妹!” 看着他天真懵懂的模样,孔详遗憾地低声叹息:“虽是璞玉,却是孩子心性,混沌未开。”而后,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叶西仪,笑道:“你要找的人,此刻就在你身后。” 闻言,六哥儿连忙扭过头去,见了叶西仪,惊呼一声,连忙爬站起来,跑到她身边,欢喜道:“小……西仪妹妹,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又见六哥儿,叶西仪难免诧异,他怎么进来的?而且,这时候,六哥儿不是应该在县学学堂上着课吗? 看到她面上的疑惑,孔详道:“这个顽皮的学生不知怎么偷溜进来,又被我撞上。一回生,二回熟。要我不认得他都难!” 原来如此。明白事情的经过后,叶西仪看向六哥儿,问道:“你找我有事?” “我……我……我就是想你,就来了,没什么事……没事!”孙六哥儿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 “就四月上,咱们见了一面,这都要十月了……西仪妹妹,你最近好吗?” “很好。”叶西仪干脆利落地答道。 “啊……那就好。你过的好,我……我就开心。”孙六哥儿嘿嘿直笑。 没见到叶西仪时,他想得慌,见了面,他原先想的话,又一句没记住,害得他好生尴尬,局促不安。 听了他们的对话,又见孙六哥儿的这般表现,萧黎禾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喜欢叶西仪。不过,从这小子个人以及他的表现来看,萧黎禾毫不犹豫地立即给他画了个大叉:这傻不愣登的小子一点都配不上叶西仪。 心里给六哥儿判了负分后,萧黎禾不想再给傻小子献殷勤的机会,便出声,将话题引向别处:“表妹,你回来不是要找孔老先生商谈要事的吗?” “西仪要与我商量何事?”孔详问道。 “先等等。”萧黎禾又来打岔,“这是学院内部的机密事,有外人在场,怎好就这样直接说?” 叶西仪一听,便知道他指的是孙六哥儿。想了想,六哥儿确实不是学院的人,留他在一旁听他们谈公开考试的具体方案,确实不怎么合适,便叫了小厮来领他去会客室呆着。 六哥儿不情愿,在场总共就四个人,就他被排除在外,他心里能舒坦?可叶西仪让他走,他还是得离开。临走前,他气恼的瞪向萧黎禾,正见对方笑得像只狐狸一样,十分得意。 六哥儿走后,学院的三位主事人一起商讨关于考试的事情。因为叶西仪已经想好了方案,并且具体操作跟上一次差不多,便没有花多少时间,只需定了考试的日子,会议就散了。 开完会,叶西仪想起被带去会客室的孙六哥儿,便辞别孔详,出了门,往会客室去。 萧黎禾跟在她身边,观察她的表情,并没有特别之处,想来那傻小子喜欢她的事情,她未必就知道,又或者,没有抱着同样的心思。这么一想后,萧黎禾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那傻小子是谁?”萧黎禾问道。 “以前帮过我的人。” 这个以前,自然指的是在水尾村的时候。萧黎禾听懂后,又不免好奇:“你还跟他联系?不怕因此再惹出后患来?” 行走的脚步微一顿,叶西仪镇定地摇头:“他不会。我已经叮嘱过他了。” “为什么那么信任他?”萧黎禾问道,同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因为――在我因遭受不公而要厌弃所有世人时,他就像一道光,驱散了我心中的暴戾。他帮过我很多。” 初次见面时,他送她去杨大夫家治病,让她得以与师父相遇。后来,被关祠堂时,六哥儿违背村里老人的命令,给她送吃的。乃至,他来城里念书,人不在村里时,还是叮嘱玩伴们照顾她。这些事情,哪怕是点点滴滴,她都不曾忘记。 听起来可真伟大。萧黎禾暗地里撇嘴,扶着她的双肩,笑眯眯地说道:“对表妹这么重要的人,表哥也很想认识。” 叶西仪狐疑地看着他,这人,又要耍花招吗?可孙六哥儿没惹到他吧? 没过多久,两人相携进了书院的会客室。 孙六哥儿正无聊地坐在里面,支着下巴,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见她露面,六哥儿精神又来了,站起身来,迎向她, 萧黎禾暗笑着,抢在他开口前,挡在叶西仪跟前,热络地说道:“孙公子是吗?听表妹说你曾经很照顾她,身为她的表哥,我很感激你的义举。不过,表妹既已回到我身边,以后就由我和我家人来照顾,也请孙公子不必再担心。” 孙六哥儿面上的笑一僵,想要绕过他。可萧黎禾偏跟他作对,六哥儿转到哪里,他便跟着挡住那方位,逗着他玩。绕不开,六哥儿只能气愤地瞪着他。 “萧黎禾你干嘛,玩捉迷藏吗?”一直被挡在他身后的叶西仪不耐烦地推推他。“快让开!” 难道他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幼稚吗?这样转来转去的,两个人都不是小孩子,他们不嫌丢脸,她都没眼看下去。 挑挑眉头,萧黎禾识趣地让开。 ------------ 第73章 六哥儿想进集 贤院 “耀扬,”叶西仪开口道,面上有些无奈。“上一次见面时,我不是告诉过你,非必要时,不要过来与我见面吗?” “……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六哥哥!”孙六哥儿答非所问。他心里有疙瘩,总觉得,自己离花儿妹妹越来越远了。 叶西仪一愣,不明白他闹什么别扭,便道:“我不能再喊你六哥儿,道理跟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喊我一样。” “我知道,你说过,那样会让你有危险,还会害到你爹娘还有妹妹,我答应了你,一定会记得!”六哥儿连忙保证。“可是,你喊我大名……总让我觉得……” “觉得?”叶西仪眨眨眼,等他接着往下说。 “觉得……”六哥儿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把那半句“你离我太遥远”的话咽了下去。“没事,没什么。” 对于他的表现,叶西仪并不想细究。她想着今天不是休息日,六哥儿竟然没去上课,必然是逃学了,便劝道:“如果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还是尽快回去吧。你今天是不是逃学了?” “额……”六哥儿慌忙撇开头,摇摇头,又老实地点头。“县学堂的先生们讲课没点意思,我不喜欢,不上也罢。” 叶西仪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虽说你不喜欢,但,我听说县学的先生们喜欢打手板子,让他们发现你逃学,恐怕你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对啊,那些老头,那么喜欢打我们的手板子!”六哥儿苦着脸道,“西仪,听说集贤院是你开的,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孙六哥儿正想厚着脸皮求叶西仪让他入读。要是他能进来念书,那不就天天都可以见到她了?可他这想法还没脱口而出,就被萧黎禾切了八段。 “当然可以!”萧黎禾笑眯眯地冒了出来,以商家面对顾客时的独有热情,向六哥儿细说道:“一年只需要一千两白银,你就可以入读本书院。然后,你只要用心读书即可,其他闲杂事情,书院都会帮你解决。绝对物超所值!” “一、一千两银子?!”徐六哥儿被他报的数目吓到,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他在县学上学,一年要六十两。就算是六十两,他爹,孙村长还觉得肉痛。孙家在水尾村算是富裕人家,一年收入也有一百多两。六哥儿来城里上学,单这一项就花掉了家里大半的收入,孙村长能不肉痛吗?他本来觉得六十两已经是笔大数目了,可集贤院――念一年竟然要一千两?一千两够他在县学念上十几年! 这还是书院吗?! 还是,他说错数,其实是一百两吧? “对,一千两!”坏心眼的萧黎禾明显是要给六哥儿幼小的心灵补上一刀,弄得六哥儿脸色惨白。 一千两,就算孙家有,也不可能给六哥儿念书用。 六哥儿急了,忙转向叶西仪求助:“可是,西仪妹妹,这是你开的书院……咱们又认识……” “没有私情可讲!”萧黎禾再次截断他的话,神态庄重,却深表遗憾。 “他是谁啊?”六哥儿终于受不了萧黎禾的处处挤兑,叫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直在跟他作对?他跟自己有仇吗? “我是西仪的表哥,萧家的少爷。”萧黎禾斯文地答道,“还有,也许我应该说一声,这家书院有一半属于我。” “……”六哥儿脸色越发惨淡起来。 叶西仪看不过去,安慰道:“我不能因为与你的交情,就让你入读。我作为学院规定的制定者之一,同时也应是第一个严格执行者。而且,你也听到他说的,这家书院并不完全属于我一个人。既然他反对,我更不能擅自做主。” “可是,我想在这里念书!我想经常跟你见面!”六哥儿不开心地喊道。 “只需一千两,如你所愿。”萧黎禾看准他没钱,在一旁继续说着风凉话。 满头黑线,叶西仪无奈地望向萧黎禾,心道,难道他就没看出六哥儿就是个孩子脾气吗?他这样逗六哥儿,只会把六哥儿逗得暴走! “麻烦你先出去。”叶西仪咬牙道。 “哎呀,这幅字画真不错!”萧黎禾顾左右而言他,滑到一旁假装看字画,耳朵却竖着,光明正大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叶西仪也懒得理他,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又回头对六哥儿道:“耀扬,你在县学念书,应该有听到,我跟城里的简府打过一场官司。那场官司过后,我再也不能跟你以前认识的叶小花产生任何联系。否则,不只我有危险,我的家人们也都会跟着倒霉。所以,如果我无缘无故地让你入读书院,别人一定会怀疑,而我的处境将变得十分危险。” “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有危险。”六哥儿沮丧道,“可我家……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叶西仪想了想,将即将到来的公开考试的消息提前告诉他:“你想不花钱入读,也可以。十天后的十月初四,学院将举办一场公开考试,就跟四月份的那一场考试一样。只要你考到前三名,你就可以免费入读。” 听了这消息,六哥儿先是一喜,继而又无比沮丧。他念了这么多年书,却没学到多少东西,只顾玩了。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免不了要埋怨起自己往时的不用功。不过,相比一千两银子,这机会倒是他比较能把握住的。又听她说,就算今年考不上,来年四月依旧有机会。平生第一次,孙六哥儿念书的热情被激发了出来。 满腔热血的六哥儿为了能在十月后的考试中考到前三名,斗志昂扬地与叶西仪告退,风风火火地回县学背书去了。而这一次偶然的激情燃烧,却彻底改变了孙六哥儿的命运。不过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 六哥儿走后,萧黎禾又踱回叶西仪身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叶西仪。 叶西仪被他看的不自在,便道:“有话直说。” “刚才那小子――”萧黎禾朝门口努努下巴,“他喜欢你呢。”怕叶西仪不懂,他又补上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吧?” 叶西仪听了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如常,淡定地反问:“又如何?” “你不吃惊?早就知道?――莫非,你也喜欢他?”一想到这种可能,萧黎禾眉头皱了起来。 ------------ 第74章 第二次考试 喜欢他?喜欢六哥儿? 叶西仪听了,不以为然,哂道:“你可真无聊。” 丢下这句话后,叶西仪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无表情地喝起茶,不去看他。 这算什么答案?萧黎禾连忙坐到她身边,继续说道:“作为你的表哥,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表妹你一句,那小子又傻又穷,不是个好对象。” 估计在萧黎禾眼中,没有他家富裕的,都是穷人家吧?一想到这,叶西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搁下茶杯,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话来:“在我眼中,他还是个孩子。” 说完,她撇下面色古怪的萧黎禾,独自离去。 “他还是个孩子?”下意识地,萧黎禾学着她的模样,将她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面色古怪。做完这幼稚的举动后,他忍不住捧腹大笑大笑,望着叶西仪离去的方向,摇头,暗道,你与他,究竟谁比较小? 不过,从她这句话中,他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她对那傻小子并不存在特别的感情。 他的表妹一如既往的精明,这就好。萧黎禾暗自称赞,心情越发舒畅。 十天之后,集贤院本年度第二次公开招生考试如期举行。 十月里,秋阳高照,天气爽朗,又有些干燥。而这一层干燥之意,似乎正影响着来集贤院应考的众多学子们。 两百多名琅轩本地以及从附近州县赶来应考、年龄大小不等的学生们,聚集在集贤院内,等待开考。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好奇地到处张望着前所未见的贵气学院,一想到今天过后,自己有可能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念书,他们就兴奋起来。 然而,应考人数如此之多,又是他们未曾预料到。人多,竞争就激烈。他们担心着会被别人比下去,因此,心里这兴奋之情又夹杂了不少的焦虑不安。 在多数人都焦躁不安的情况下,一名从容悠哉的学生就显得格外醒目。只见他十七八岁上下,锦衣华服,容貌俊美,于一干平凡朴素的学生中,十分打眼。因此,站在高处观察今年生源情况的萧黎禾一眼就看到了他。 萧黎禾指着他,对叶西仪说道:“表妹,你看那位公子,是不是很特别?”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叶西仪也看到了那名考生。 定睛看了一会儿,叶西仪附和道:“确实。他身边左右,有两个同伴对他寸步不离。说是同伴,又过于谦卑,应该是他的随从。从他的衣着以及神态、举止来看,他的出身应该不差,不像需要通过考试博取免费读书机会的人。” 萧黎禾点头,微笑赞许:“你观察得很仔细。他头上戴的冠玉,名为河西翠玉,只有河西玉场才有出产,十分珍贵,价值千金。再看他身上的衣服,罗华锦,一尺三十两,裁剪出他这一身,百两不止。你再看他手上拿的折扇,扇骨为象牙所制。扇坠上吊着的琉璃小件,乃是简府今年特别推出的,价值五百两。” 听到这么多出处,叶西仪不可思议地摇头:“如你所说,剥了他这一身,不就有了上千两银子?他也不怕被人抢?”这谁家的孩子,这么喜欢炫富? “这事可没你想的简单。他身边那两个侍从,都是练家子。你看,那公子在人群中游走,如入无人之境,只因他那两个侍从早在暗里帮他开好了路。” 这么有钱,还来参加考试?很快,叶西仪便想出其中缘由。这位少爷,八成是来凑热闹的。 “此人身份应该不同寻常。表妹,要不要过去结识一番?”萧黎禾建议道。 用得起河西玉的,非富即贵,且,多为王公贵族。他有预感,不远处的少年,应该是位不折不扣的贵人。 要上去认识吗?叶西仪考虑了一番,摇头拒绝。 “还有不到一刻钟,考试就要开始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作为学院代表的我们在考前主动接触学生,会给其余的应考者一种不好的印象。而那是我不喜欢发生的事情。更何况,既然你也不认识,那他应该是个外乡人,到处游历的富家子,热闹看完,就会离开。所以,我认为,我们没有主动上前与他结识的必要。” 听到她拒绝的话语,萧黎禾并没有进一步地劝说。叶西仪的性子如何,他自然清楚。她的为人与他,其实正好相反。 萧黎禾十六岁时,萧老太爷去世。萧家不同于简府的子嗣众多。萧老太爷只娶了一房正妻,并未纳妾,因此,只有萧黎禾的父亲这一个儿子。萧黎禾的父亲跟萧老太爷一样,也只娶妻,并未纳妾,因此,也只得萧黎禾这个儿子。再往上回溯,萧家其实离九代单传不远。萧黎禾的父亲,早在萧黎禾十岁时病逝,因此,当萧老太爷也去世后,萧黎禾一力承担起了家业。彼时年轻尚轻的他,个性与现在的他完全不同,是个正气十足的少年,也以为有理就是依靠。初入商场那一年,狠狠吃了几个大亏后,终于明白,从大道走,不一定路就顺畅,因为总有别有用心的人,会冷不丁地给你使绊子。聪明的萧黎禾很快就学乖了。他放下富家公子的骄傲,主动去认识别人,三教九流,他都能与对方很快熟悉,并称兄道弟。而为了达成目的,他也学会了,不惜手段。 叶西仪呢,不得不承认,她十分聪明,反应很快,但她的缺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她太过于骄傲。而这种骄傲,在她赢了与简府的官司后,表现得愈发明显。她的这种骄傲,指的并不是盛气凌人的傲慢,而是,从她言谈举止间,哪怕是她独处时,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距离感。她那与年龄形成极大反差的杰出才华,以及不时流露出的与世人完全不同的做派,都令人觉得,她看起来就像独处于山巅,众人在仰望着她,而她,却毫不自觉。除此之外,她的缺点还在于,因为骄傲而产生的正直的自觉。就如同她刚才所说,她希望书院以公平的形象呈现于世人面前,为此,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一次结交达官显贵的机会。又因为她的骄傲,她绝对不会为此生出任何惋惜之情。 一个过于骄傲又过于正直的小人儿,萧黎禾玩味地笑着,明明是冷淡的个性,可她脸上,为什么总带着那么认真的神情?但,这大概就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既然表妹这么说,那便听你的。”萧黎禾又望了人群中的那位公子一眼。也罢,既然她不在乎,他自然也不用去在乎。 此后,开考铃声响起。叶西仪与萧黎禾悄然退去。 三天后,放榜前,参加了考试的六哥儿按耐不住,便跑去集贤院探问结果。但他扑了个空。叶西仪一早就跟萧黎禾巡视店铺去了,此刻,并不在书院里。找不到她,六哥儿想起此前遇到过两次的孔详,厚脸皮地自以为跟那位老先生多少有点交情,就去找寻他的身影。转了一圈,也未见他的身影。六哥儿正沮丧,却被告知书院的先生们都被叶西仪请去临江楼吃饭了。 一刻都没耽搁,六哥儿从集贤院跑了出来,朝临江楼去。 他心里着急地很。他向来是个不爱念书的,为了这次考试,临时抱佛脚,十天时间,硬是背了好几本书,直背得他脑袋晕菜。上了考场后,答题时,因为背书过猛,什么相干的不相干的内容都跑出来找他认领,吵得他脑袋发胀,以至于,最后他连自己怎么答的题都不记得了。出了考场,被晚风一吹,六哥儿打了个机灵,只想泪奔。他到底是答好了,还是没答好呀? 抓耳挠腮地等了三天,六哥儿实在等不下去,胆子一肥,又翘了课。至于之后又要被县学的先生们打几下手板子,或者,被他老爹追着打几顿鸡毛掸子,眼下的六哥儿可顾不上。 花了好半会儿,六哥儿终于跑到了临江楼。这一顿跑下来,把他累得直打颤。 门口迎宾的小二一瞧见他停在门口,立时迎了上来,热情地道:“这位小公子,里面请,咱临江楼有本城最美味的饭菜,包君满意!” 临江楼,六哥儿还是第一次来,此前只听说这酒楼里吃饭好贵,一道菜至少要十两银子,因此,对上小二的招呼,六哥儿不免要胆怯。可见小二哥态度甚好,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左右观望时,见进出的人都是昂首挺胸,他便壮起胆子,有样学样,企图糊弄小二:“对,本公子就是要来这儿吃饭的!” “好咧!小公子,里面请!”小二一手将布巾甩到肩上,一手向前,引着他往里面走。 进了酒楼里,六哥儿伸着脖子一通儿看,却没在一楼大堂看到集贤院众人的身影,不禁疑惑道:“难道不在这里了?” 一旁的小二不明他为何停住脚步,便委婉地催促道:“小公子,请跟我来。你是要坐大堂呢,还是要个厢房包间?若是您想要个包间,那咱们得往楼上走。” “那个……小二哥,我问你,集贤院的先生们,是不是在你这里吃饭着?走了没?” “集贤院?”小二哥愣了一下,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学生服,了然地笑道,“您是说萧公子他们吗?啊,我知道了,您也是集贤院的学生吧?――他们在楼上临着楼梯口的那间厢房里,我带您去。” 萧公子?八成又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六哥儿一想起萧黎禾就气得脸都皱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他们所在,六哥儿记得自己是不请自来,便连忙谢绝小二哥带路的好意,边打算着上楼后先贴在门口偷听下情况再现身,边抬步,往楼上跑去。 刚跑到一半,迎面飞来一道人影。六哥儿闪避不及,张嘴大叫时,被那迎面飞来的人给撞翻,滚到了楼梯下。 ------------ 第75章 不坑才怪 “哎哟!疼死我了!”摔落楼梯下的六哥儿抱着摔疼的手臂,哀嚎着。 这一变故,惊动了正在一楼大堂吃饭的食客们。他们停下手中的筷子,愕然望向楼梯下滚成一团的两人。 彼时,临江楼的掌柜正站在柜台后算账,听到响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出事了。低咒一声,慌忙从柜台后走出来,迎过去道:“二位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不小心,从楼上滚下来的?” 压在六哥儿上面的人爬站起来,指着二楼楼梯口处骂道:“臭小子,敢对本大爷无礼,本大爷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临江楼的掌柜这才发现,跟小少年一起滚下楼的,还有个田俊,连忙紧张问道:“哎哟,田爷,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酒楼掌柜为何这般紧张?这田俊三十岁上下,薄有家产,但在琅轩城却小有名气,只因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凭着这一层身份,田俊在城里那是横着走。也曾有人去县太爷跟前告状,他也被县太爷警告过,但他做的都是小奸小恶之事,像那强抢民女之类的他就从不做,最多欺负下穷人,或者吃饭、拿东西不给钱,一副地痞做派。他本性如此,屡教不改,县太爷也懒得理了,而平常人家则能忍则忍。这会儿,掌柜的不知他因何故滚落楼梯,只知以田俊的个性,必然要借题发挥,敲他一笔银子当汤药费。 出乎掌柜的意料之外,田俊竟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盯着楼上骂道:“臭小子,敢打你大爷,就不要当缩头乌龟,出来,别躲在楼上!” 二楼楼梯口处,一名与六哥儿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随即出现。这少年浓眉大眼,神色刚毅,不客气地瞪着楼下的田俊道:“还想挨打?” 田俊被他武人的气势吓到,而后,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扬着脖子,威胁道:“会武功了不起?!光天化日,你竟敢打人!我跟你们没完!告诉你们,县太爷是我姐夫,我要让你们吃官司!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楼梯口的少年鄙夷地看着楼下兀自狂妄的人,正要回话,却在接收到身后的人的示意后,恭敬地让到一旁。少年退开后,便见一十六七岁模样,凛然贵气,神态甚是狂傲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年轻人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目光环视一圈,最后,眉梢一挑,将视线落在田俊身上,嘲讽道:“县太爷?哈哈,真是好大的九品芝麻官!” “你、你竟然敢藐视县官大人!”田俊气得跳脚,“你死定了!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要让人来捉你下大牢!” “去,去,赶紧去!说了不去,可要变王八!哈哈哈!”年轻人放肆地大笑。 田俊气愤非常,但他今日出门没带帮手,自知打不过年轻人的同伴,撂下句狠话,气哼哼地扒开围观的人群,风风火火地朝县衙告状去。 田俊走后,年轻人瞧见楼下的六哥儿还躺着,正要吩咐同伴去看看,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借过”吸引去了注意力。 叶西仪请老师们吃饭所坐的包厢就在楼梯口边上,因此,酒楼里忽生的吵闹早把他们引了出来。眼见六哥儿躺在地上没人管顾,叶西仪不禁皱眉,对那年轻人说了声“借过”,便往一楼去。 到了楼梯底下,叶西仪欲扶六哥儿起来。可她的手刚碰到六哥儿的胳膊,就听他激动地大喊:“痛!痛!那里好痛,别动那里呀!” 从他激烈的反应来看,叶西仪猜他的右手八成骨折了。 临江楼的掌柜以为田俊走了,待会儿那年轻人再一走,事情也就完了,心情便轻松起来。他见叶西仪蹲在六哥儿身边,便凑过去道:“叶小姐,这是你们书院的学生?看起来伤的不轻,赶紧送去医馆给大夫们看看吧!” “西仪,我的手是不是断了?”孙六哥儿惊恐地叫道。“我是不是要变成残废了?我不要啊!我不要当残废!” “这么严重?”掌柜的也跟着叫道,“赶紧吧,送去医馆看看,可别耽搁了。” 掌柜的那副事不关己的做派把叶西仪惹恼了。她站起来,慢声道:“他不是我书院的学生。他出了事,受了伤,为什么要我送他去就医,而不是――你呢?” “关我什么事?”掌柜一愣,赶忙撇清关系,“我见你们相识,才那么说的。此事与我无关!” “他是你店里的客人,在你店里出事,怎么就跟你没关系?” “可、可那也不能怪我呀!分明是他倒霉,被连累的。纯属意外!” “这不是意外!他之所以受伤,乃是由你们临江楼的疏忽导致!客人进了你们店里,你们就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客人进了你们店里,你的店小二不照顾着,让他独自行走,显见,你们对待客人的态度多么敷衍,显然店大欺客!再者,你看,你们的楼梯设计的如此不合理,高而陡峭。如果不是因为这点,从楼梯上滚落,这么点距离,他能受这么严重的伤?而你明明站在他旁边,看到他身受重伤,面色痛苦,有机会在第一时间阻止他的伤势恶化,你却视若无睹,不肯施以援手。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吗?他的手要残废了!这得怪你们临江楼照顾不周!”其实,六哥儿的手会骨折,完全是给田俊给撞的。不过,眼下田俊不在现场,掌柜顶上了炮灰的位置。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掌柜的听到在场的客人们因叶西仪的话而议论不断,多是不利于他的话,他不禁软了态度,陪笑道,“叶小姐,不要再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放心吧,我这就派人送他去就医。他的汤药费,本店全包了!” 看到店掌柜屈服于年纪小小的叶西仪,楼上的贵公子讶然,也走下去,对哪掌柜的道:“这事儿是我的仆从惹的,本不关你事。而她分明在敲诈你,这样你也答应?――不过是个小女孩,就算她家世再了不起,大不了与她打官司,你可真是懦弱!” 掌柜连忙摆手,道:“这位公子,谢您好意,不过,叶小姐这样要求,我照她说的做,没什么不好,只要她高兴就好!”眼下琅轩城里,还有谁敢跟叶西仪打官司呀?连刁嘴状师都服气的人,跟她打官司,只能是自找晦气! “你怕什么?有本公子给你撑腰!”贵公子以睥睨叶西仪之姿道。 “呵呵!”叶西仪冷笑以应,“你也知道,做错事的人是你的仆从,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给他撑腰?你给他撑腰,让他撇清责任,好帮助你也撇清自己的责任?” “笑话!本公子岂是那样的人?好,我便先赔偿了他,再与你理论,省的你捉着鸡毛当令箭!――阿海,赔钱给他!”年轻人傲慢地发令。 叫阿海的是年轻人的另一名随从。二十岁上下,长相端正,神态算是三人中最温和的。 阿海递了张银票给叶西仪,客气地说道:“这一百两,算是我家公子赔给你朋友的,请收下。” 叶西仪却不肯接。只听她道:“一百两银子,买惹事的人断一只胳膊,你可愿意?” “一百两要买本公子护卫的胳膊?可笑!凭你也配?”年轻人生气了。 “我也觉得很可笑。既然大家有共识,那你们出手还这么抠门,岂不更可笑?” “你的话,侮辱了本公子的身份!”年轻人傲然道,“好,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狮子大开口,报个数!但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本公子分文都不会赔。因为你们不配!” “放心吧,我不会坑你们的。”叶西仪淡定地说道。当她说这句话时,熟知她性情,如萧黎禾者,早就憋不住笑起来。 “我一样样算给你们听。被你们伤到的人,孙耀扬,在县学上学,一年的学费六十两。因为你们害他右手受伤,恐怕这一年里,他的学费算是白交了。为了治手,他得花医药费,按照城里医馆的收费标准,要把他的手医治好,恐怕得花上三百两银子不止。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为你们受伤,只会变得气虚体弱,因此,营养费,你们也得给的。还是按照本城的消费标准,人参的均价在一百两,算十枝好了,总共一千两。虽然他还在念书,不过,据说家里的生计,也得要他帮忙。因此,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为防万一,还是往一年里算,按他每月赚二十两来算,养伤的一年里,你得付他误工费二百四十两,否则,他家里断了口粮,饿死了人,又是你的罪过。以上这些,都是建立在他的手能养好,不变成残废的基础上。但如果他的手治不好了呢?――如果治不好,六十两的学费依旧算数,简单包扎算十两,身体虚弱依旧算数。一千两,还有,他余生可能赚到的钱,算五十年好了,少则一万五千两,多则十万两。未免麻烦,咱们定个中间数,五万两好了。一笔笔算下来,你只需要赔偿他五万一千又七十两。” 年轻人听得瞠目结舌,脱口道:“你……你这还不叫坑人?!” “怎算坑你?每一个数字,都有名目。你想不认账?” “我――”年轻人又羞又怒。谁出门游玩会带几万两银子在身上?但他先放了话,这会儿再拒绝,岂不是自打脸面?众目睽睽下食言,若此等糗事传回京里,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见此情况,深知主人性情的阿海出声道:“这位小姐,阿昌(出手打田俊的那名随从)伤到您的朋友,实在抱歉。不过,我们也是无意。我家公子也说了,这个责任我们会扛下。不过,您的朋友看起来是洪福齐天的命格。听说城里医馆的大夫们医术都极好,您放心,他的手一定保得住。” “嗯。”叶西仪颔首,“那我们就按第一种赔偿方案来,一共一千六百两。” “叶小姐,”阿海笑了笑,和气地开始与她讨价还价。“我想了想,还是有些地方,不太赞同您的说法。现在已经十月份了,若是学堂一年的学费是六十两,我们只需赔你们十两即可。汤药费那一笔嘛,呵呵,据小人所知,就算在京城,治个骨折腿断,也不过七八十两。至于你所提的什么营养费,我看那位小少爷,年轻力壮的模样,想必这小小的骨折,也损不了他半分英气。这么一算,其实我们只需赔你们九十两便可。” 从五万两一路砍到九十两,连叶西仪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叫阿海的随从,不去做生意,真是太浪费了。不过,她既然开口要上千两银子,又怎可能让他砍价成功? 叶西仪微微一笑,望向那名年轻人,用轻慢的语气,说着别具意味的话:“誓死捍卫主人的钱袋子,哪怕赔上主人的脸面,也在所不惜,这样一个忠心的随从,肯定深得您的欢心。但公子既然有承诺在先,为何又要令您自己陷入如此尴尬境地?赔或者不赔,不过是一千多两银子的事情。如今,我耐着性子,一一解说给你听,却要被逼着与你的随从讨价还价。既然公子不肯赔钱,我们比较爱惜自己的脸面,也不好再强求。这一千多两,对你们来说,也许是笔大数目,所以才这么为难吧?没关系,我帮你们补上。” 年轻人被她抓住软肋,不服气地吩咐道:“阿海!就照她说的数目,把钱给她。凭本公子的家世,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哼!” “公子!”惹祸的阿昌不甘地踏前一步,刚要劝谏,却被阿海拦了下来。 阿海朝他摇摇头,而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双手递给叶西仪,并说道:“是小的鲁莽,冲撞了小姐,还请见谅。这是一千六百两银子,请您代您的朋友收下。” 坑人的叶西仪毫不客气地接过银票,也没数,转头对掌柜道:“你不是答应要送人去就医吗?你再拖下去,他的伤势加重,你的责任也得跟着加重了呢。” “哎,哎!这就送,这就送!”掌柜的苦笑,吩咐店里的伙计赶紧找架子来抬人。同时,他朝那刚被叶西仪坑了一大笔银子的年轻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年轻人,刚才还信誓旦旦要给他撑腰,结果呢?没一刻钟的功夫,自己倒先赔了。 经过这一回,临江楼的掌柜终于深刻体会到,有萧家以及知府大人撑腰,本身又牙尖嘴利的叶西仪,绝对已经晋升为本城第一号不该惹也不能惹的人物。 待酒楼的伙计们把六哥儿抬起,叶西仪便跟着要走。 那年轻人不肯罢休,追着她,定要再跟她理论一番。可叶西仪被萧黎禾以及学院的一众老师护着,自然不会吃亏。而且,他们刚出酒楼门口,那前去告状的田俊就领着差役过来堵他。 脱离了年轻人的纠缠后,萧黎禾好奇地问叶西仪:“我记得,三天前,我跟你提过,此人非富即贵。难道你忘记了?”他在商场经营多年,自信看人的目光一向很准。 原来,这年轻人,正是之前来学院参加考试,并被他们两个人特别注意到的那个考生。阿海跟阿昌也就是当时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那两名随从。 “没有。” “那你还讹他的钱?” “我并不觉得我这算是讹诈。”叶西仪辩驳道,“他做错了事,就该受点教训。正如你所说,一看就知他非富即贵,那让他花钱买个教训,长个记性,不正好?” “钱财是小事,我只是怕你吃亏。你听他口气,狂妄自大地很,连县官都不放在眼里。若他真是贵胄子弟,寻起你的麻烦时,你躲都躲不开。”萧黎禾不无担忧,同时,决定回去便让人调查那名年轻人的身份。 叶西仪想了想,决定听他的劝,开口道:“好吧,听你的。我已经遇到过太多麻烦,现在,只想把生意经营好。刚才那人,口气狂妄,很是嚣张,只希望他爹不是皇帝老子,一怒之下,把我抄家灭族,到时候,还得连累到表哥你。” 萧黎禾哑然,满头黑线,难以置信地问道:“这……难道是你开玩笑的方式吗?――你在开玩笑?” “对。”叶西仪不负他所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怎么?不好笑?” 看着那张再正经不过的小脸蛋良久,萧黎禾忍不住爆笑出声:“不,很好笑!哈哈哈!” 再说田俊那一头,他在临江楼吃了亏,回去添油加醋地跟他的县太爷姐夫一顿眼泪鼻涕地诉苦,声称自己的脊背差点因为恶人(阿昌)踢他的那一脚折断了。 县太爷一听,火冒三丈,直喝道:“大胆刁民,目无法纪,竟敢藐视朝廷命官!来人,随同田俊前去捉拿犯人归案。若那帮恶人胆敢反抗,即是与朝廷作对,你们就先代本官将那帮恶人好好教训一番。到了公堂上,再看本官如何定他们的罪!哼!” 就因为有了县太爷的命令,田俊指挥着一帮差役,与那三人混战成一团。最后,靠着车轮战以及阴招,田俊成功地将衣衫凌乱,鬓发歪斜,仪容全乱的三人押到了公堂上。 县太爷本高高坐着,惊堂木拍得啪啪响,一通官威摆了个够,可转眼间,看到对方亮出的身份,他的脑中轰的一声响,跟被雷炸了一样,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从大案后滚出来,对着当中的年轻人纳头便拜。 ------------ 第76章 河西王世子 “姐夫?他、他是谁啊?” 田俊被县太爷的举动弄傻了眼。 县太爷听到他喊自己,猛地抬起头,怒道:“你个惹祸的,赶紧住嘴,过来跪下!” 这田俊最大的靠山就是县太爷。县太爷让他跪,他自然不敢站着,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跟县太爷一并跪着。 只听县太爷道:“下官不知世子莅临本县,听人误传,以为是恶人在作怪,这才冲撞了世子,请世子原谅!” “姐夫,”田俊偷偷地探过头去问他,“什么世子?究竟是谁呀?” 垂着头的县太爷朝他凶狠地斜瞪了一眼,答道:“河西王爷的世子!” “河西王爷!”田俊低呼,只因他确实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称呼。 河西王裴逸,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除此之外,裴逸更为人熟知的是他的能征善战,骁勇无双。因战功卓著,圣上特许这个亲弟弟除了在京都建造王府外,还地赐了盛产河西玉石的河西郡给他当封地。 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要知道,为避免分封诸侯后带来的分裂与叛乱,本朝开国后便规定,王室子弟长到成年时,只能在京城里建立府邸,享受爵位跟俸禄,却不会得到哪怕是一里的封地。所以,若说当今天下,皇帝陛下是最尊贵的人的话,河西王便是第二有权势的人。能承袭他爵位的河西王世子,自然同样的贵不可言。 河西王世子,小王爷裴安然,因被田俊和县官乌龙地一闹,只得在白白挨宰后,含恨看着叶西仪悠然自得地离去,正气得发抖。 “刁民!一城的刁民!”裴安然火大地拿扇子敲打县官的乌纱,“你就是那了不得的九品县官?——区区九品,竟然敢对本世子无礼?好大的胆子!还有你这什么……你的小舅子是吧?刁民!竟然敢带人殴打本世子?好大的胆子!” “小王爷息怒!” “闭嘴!”裴安然喝道,“就因为你无能,才把小小的一个琅轩城弄得乱七八糟,净出刁民!依本世子看,你这官不用再当了,酒囊饭袋,只会浪费朝廷的俸禄!” “下官冤枉啊,世子!”事关乌纱,县太爷受不住打击,求饶道,“请容许下官禀报!方才确实冲撞了世子,但那绝非下官主意。下官是被田俊这混账小子蒙蔽,误以为世子是当街掳掠妇女的大恶之人,才下的令。此事真不是下官的过错!” “姐夫!”田俊惶恐叫道。“你、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你不能这样啊!” “你竟然敢说本世子——”裴安然火大地踢了田俊一脚,“明明是你个地痞,非要抢我先坐下的包厢,才被本世子的随从教训!” 早先,裴安然跟田俊之间发生的纠纷很简单。裴安然去临江楼吃饭,看中了能看见全部江景的落霞包厢。领路的小二为难,本不想答应。只因田俊常来,他又是个蛮横的主,来的时候一定要坐落霞间。久而久之,这落霞间几乎成了田俊专用的包厢。但河西王世子是何等人物?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皇上他不敢得罪。裴安然占了包厢后,没过多久,田俊不巧也来临江楼用餐。当天家的小霸王与田俊这土鳖恶霸对上,就有了后来田俊被踹,连累六哥儿骨折那一出。 “姐夫,救我!”田俊被裴安然踢了一脚,也不敢反抗,只敢弱弱地向县太爷求助。 但眼下县太爷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会管他死活?为了仕途,县太爷果断把小舅子给卖了:“原来如此!是下官受人蒙蔽,下官知错。既然下官现在知道实情,自然不会再容许这混账东西逍遥下去。来人啊,把混账田俊拖下去,痛打三十大板!” 待倒霉的田俊被人拖下去受刑后,县太爷观察裴安然的怒气似乎消了些,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爷乃是稀客,既来了琅轩,请容许下官尽心尽力地招待,有任何需求,只管吩咐下官去办!” 县太爷自忖先头倒霉冲撞了他,于今只能竭尽全力表示衷心,想着法子哄他开心,才能保住头上的乌纱。要不然,世子爷去陛下跟前说一句他的坏话,到时,别说仕途了,搞不好他还会被问罪。毕竟殴打皇亲国戚,可是个不小的罪名啊! 裴安然对他的讨好不予理会。将发冠扶正后,他想到之前遇到的乌龙窝囊事,便恨恨地对县官道:“在京城时,本世子因听信了简御史的话,以为你们琅轩是个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地方,才绕到这里一游。可本世子今日发现,你们琅轩城,净出刁民!连十来岁的小女娃,也贪婪无比,刁钻无比!” “竟有此事?”县太爷连忙表示愤慨,“自到任以来,下官为不负朝廷恩典,殚精竭虑地治理着县务,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没想到,在下官如此严厉的管治下,竟然还有这等污垢存在?——世子爷,那些个刁民姓甚名谁,身在何处,下官这就派人去把那些个刁民全都拘来,听凭世子处置!” “应该是姓叶,具体叫什么不清楚,十岁上下的一个女童。” “姓叶?十岁上下?”县太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又是集贤院那位小姑奶奶吧?! 哎哟,她怎么就不消停呢?县官在心中哀嚎。这娃娃刚跟简府打完官司,怎又去惹怒了河西王世子?——他只是一个九品官好吗?为什么要让他去管这些有大靠山、有可怕背景的的人之间的过节?知府大人不好惹,河西王的世子——更不能得罪!为了仕途,悲愤的县太爷已经在心底快速地做出了选择。 幸好,接下来,裴安然很快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还是不要动武。她从我这里讹走银子的时候,靠的是诡辩。我再想拿回银子,自然也只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否则,岂不显得我没有风度?”裴安然喃喃自语,很快下了决定。 “算了,此事还是本世子自己解决。本世子就不信,区区一个女童,还能想出更多的花招?” 一直竖着耳朵注意他言辞的县太爷偷偷松了口气。没到最后关头,他只想当墙头草,哪边都不得罪。 正在这时,衙役来报,简府的大公子前来求见。县太爷听了,愣了一下,还是让人带他进来。 没多久,简昱韫随着报信的衙役走了进来。 “简大公子,你来县衙,所为何事?”县太爷问道,抬眼看到跟前站着的世子,连忙道:“快,快过来见过尊贵的河西王世子,小王爷殿下!” 相较于县官的大惊小怪,简昱韫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模样。他努力忽略县太爷仍跪在地上的尴尬处境,向裴安然弯腰行礼道:“参见小王爷。小人前来,乃是为了请世子一同回府。” 裴安然见了他,笑了起来,问道:“不必多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世子来小人府上作客,是小人家门的荣光,必当尽心竭力侍奉您。”简昱韫谦恭地答道。 “一早跟你说过,不必如此谦卑。”裴安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说道,“你叔叔简御史与我是忘年交,你是他喜爱的侄子,自然也能得我青睐。你我年纪相当,以平辈之礼相待即可,你也不必自称小人。” “这……似乎不妥,不合礼数。”简昱韫为难道。自古君臣有别,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平民,无官职在身,怎敢逾越礼制,与王室子弟称兄道弟? 裴安然却不管那么多,若简昱韫继续纠结下去,他反要不开心,便下令道:“无需啰嗦,本世子说了算。” “遵命。”简昱韫顺从如流。“谢世子恩典。” “县官!”裴安然扬声道。 县太爷本在一边暗暗吃惊,忽闻世子叫唤,连忙应声:“在,下官在此,世子有何吩咐?” 裴安然没好气地俯视跪在地上的没骨气县官,哼声道:“别以为打了那厮的板子,本世子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你头顶上的乌纱,本世子暂时让你继续戴着。不过,再让本世子看到如同今日这样的乌龙发生,或者,听到你逞威做怪的消息,本世子一定收拾你!” “下官不敢!下官遵命!”县太爷连忙磕头应诺。 之后,裴安然打先,领着他的两个手下以及简昱韫离去。 等他们走后,县太爷大大松了口气,跪久发麻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歪坐到地上。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不免又要担心。自从简叶两家的官司结束后,他跟简府的关系就不如从前热络。如今看来,他当时真是大大失算!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简昱韫问裴安然道:“祖父让我问您一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世子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明天就离开琅轩吗?” “怎么?本世子住了这三日,惹烦你家了?”裴安然开玩笑道,等看到简昱韫急于解释的模样,又安抚道,“我开玩笑的,不必惊慌。我住进你府里这几日,被府上照顾得舒舒服服,跟在家里差不多。” 简昱韫听后,释然一笑。 “那天刚到琅轩时,确实只打算呆三天。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裴安然又道,“明天我不走。我还要多待几天。” “等祖父听到您的决定,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他很希望您能多住一阵子。” 河西王世子,多尊贵的身份,寻常人要见他一面都难。精明的简老太爷自然想趁机与河西王拉近关系。 裴安然高高在上惯了,习惯他人的奉承,因此,对简老太爷的热络,丝毫不觉得奇怪。这时,他又想起被坑钱的窝囊事,便问简昱韫道:“对了,你家在这里,想必,对城里的人事相当清楚。我跟你打听个人。” “小王爷想问何人?就算我不懂,也定能派人为您打听清楚。” “我有笔账,要同一个姓叶的小女娃清算!她大概十岁左右,牙尖嘴利,十分刁钻,为人贪婪。你可曾听说过这样的恶劣女童?” 牙尖嘴利,十分刁钻,还姓叶,不用裴安然细说,简昱韫立时明白他说的人,除了集贤院的叶西仪,还能是谁?又看到裴安然气愤非常的模样,不用猜,简昱韫一看就知道,小王爷跟叶西仪,不知何时,因何缘故,杠上了。 她还真是个能惹事的主儿!简昱韫默然叹息。 “您说的,大概就是集贤院的叶小姐。敢问,世子因何缘故要找她?她是不是冒犯了您?” “集贤院?那不是书院吗?”裴安然好奇问道。集贤院他知道,到琅轩的第一天,他看到热闹,便赶在开考前报名,参加了考试。“她与集贤院,是什么关系?为何称她为集贤院的叶小姐?” “因为集贤院是她开办的,所以,众人习惯称呼她为集贤院的叶小姐。” “什么?你说,那集贤院是她办的?”裴安然大吃一惊,继而想起那么独特的书院,竟然属于如此恶劣的人,又不免厌恶起来,愤然道,“怪不得如此贪钱!不知有多少人被她往死里坑,才给她攒出这样一份产业,实在可恶,可恨!” 裴安然越想越气愤,抬手往车内的矮几上狠狠一拍,怒道:“岂有此理,本世子一定要替天行道!” “世子,您在说什么?”简昱韫不知其中缘故,只能疑惑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失态,裴安然连忙摆摆手,佯装无事,同时,开始想着收拾叶西仪的法子。 回到简府,两人进了会客大厅,正见简老太爷以及当家媳妇邓氏、简慨夫妇都候在里头等着。 “世子回来了!”简老太爷招呼道。他年逾六十,但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气势不减当年。 “简老太爷的精神,每日都这么好!”裴安然亦笑着应道。他走过去,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虽然他是客,但他身份尊贵,这样做,也没人敢说他不对。 “听下人回报说世子您遇到了麻烦,老朽便派昱韫去接您。如今,看到你安然无恙归来,老朽总算放心了。” “没大事,老太爷不必忧心。只不过是本地县官愚蠢闹出的乌龙,已经被本世子教训了。” “哎呀,怎会……怎会如此?没想到,县太爷行事竟是如此有失分寸……世子受惊了。”简老太爷明着惋惜,暗里幸灾乐祸。自从县太爷判了他家的官司输后,他就不待见起这个自以为是又总喜欢摆官威的九品小官来。 县官算什么?他儿子还是堂堂副督御史呢! 看到屋里聚了那么多人,裴安然随口问道:“怎么都在?——哈哈,老太爷,你这担心得过了吧?都着急得把你家人都叫了来,一起帮忙想法子营救本世子吗?” 简老太爷答道:“听闻世子遇到麻烦,老朽全家都很担心,这确实不假。但以世子的聪明才智,贵胄之尊,岂有不化险为夷的道理?” “正是这个道理!”裴安然甚是得意。 “自世子莅临寒舍,三日已过。虽老朽及家人都十分舍不得世子这么早离开,但世子的决定,岂是我等卑微之人能够左右?只希望,能在今晚,办一场令世子满意的践行宴,这才把儿子媳妇叫到一起。没想到,竟被世子遇到,实在——尴尬非常!” “老太爷实在太客气。您的待客之道,十分周全,宾至如归,不外如此!”裴安然赞许道。“不过,刚才回来的路上,本世子刚决定,明天不走了。这样一来,恐怕还得在府上叨扰一阵。只怕,到时候,老太爷得要烦本世子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简老太爷乐呵呵地应道。 正在这时,简府一名下人拿着封书信走了进来,禀告道:“刚才门外来了名送信人,说要把这信交给一名叫‘安然’的公子。小人不知如何处置,请老太爷明示。” “安然?——这信是不是送错地方了?咱府上哪有叫安然的公子?”简老太爷疑惑道,忽而,又想起,世子的名讳可不正叫安然? “难道是给本世子的信?”裴安然猜测道,“信给本世子。” “是!”那名下人依言行事,弯腰,将手上的信双手递给他。 裴安然接过去一看,信封上落款处写着“集贤院”三字,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一动,急忙将信拆了,取出里面的信纸,三两下看完,而后得意地大笑起来。 “小小县城,小小书院,小小考试,本世子只需随便应付,便可轻松过关。结果合该如此,一点都不叫本世子吃惊!” 在场的简府主子们面面相觑,不知他何出此言。 “世子,可否告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简老太爷尝试性地问道。 裴安然得意地答道:“本世子来到琅轩城之时,正碰上集贤院的考试。本世子见人多,热闹,又听说集贤院的先生们很厉害,觉得好玩,便也去报名考试。这信,正是集贤院送来的,告知本世子已在那次考试中位列三甲,以及十月初十到集贤院报道等事宜。” ------------ 第77章 新生报到 世子参加考试的事情发生在他入住简府之前,是以,老太爷并不知情。 简老太爷现在是听不得叶西仪的名字,一听脑袋就充血。但看到裴安然笑得那么开心,他也只能勉强自己,附和着呵呵笑。可只要仔细看上一眼,便能很轻易地发现,他的脸色明显僵硬。 集贤院,不就意味着叶西仪? 在简老太爷心中,叶西仪已然被妖魔化。因此,他怕裴安然与叶西仪产生联系,便污蔑道:“世子爷说的对,那集贤院的名声,都是他们自己吹捧起来的。不入流的人开办的书院,您觉得,会有真材实料?那种地方,世子还是不要再去的好,免得污了您的鞋面。” 裴安然听了,回望他一眼,见他面色诚恳慎重,一边将手上的信交给阿海保管,一边摇头道:“那种地方,换做寻常时候,本世子懒得再去一次。眼下,听说那集贤院是那叶姓女童开办的,本世子就非去不可了!” “世子要入读集贤院?”简老太爷吃了一惊,心中惴然,便朝简昱韫望去。却见他对自己摇头。这么一来,老太爷便急了起来。 莫非世子跟那死丫头早认识上了? “本世子确实要去集贤院走一趟。”裴安然咧嘴笑道,“不过,却不是去读书。能当得起本世子先生名讳的,哪一个不是当代的名士,满朝皆知的风流人物?本世子此去集贤院,只为――报仇雪耻!” 简老太爷不情愿世子与叶西仪接触,嘴巴张了张,正要再劝。裴安然却不想听,挥了挥手,带着随从就走出了客厅。 被留下的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简老太爷叹了口气,被邓氏扶着坐下。 程氏不明所以,暗里扯了扯她丈夫的袖子,却只换来不耐烦的一眼。讨了个没趣后,她悻悻然站在一旁,轻晃手中的团扇,冷眼旁观起来。 简昱韫上前道:“祖父因何烦心?” 简老太爷答道:“世子执意要去集贤院。你们也知道,那是谁的地方。我只怕世子去了那里,孤身一人,要是有个闪失,我们家――唉……” 眼下裴安然住在他们府中,就是他们的责任。更何况,这位世子还是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河西王的世子,万一出事,追究起来,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也吃不完兜着走。刚才,简老太爷也曾想过把两家的恩怨告诉裴安然,但,仔细想了想,简府毕竟是琅轩本地最有名声的家族,若将那窝囊事告诉世子。他日,世子回了京,将此事张扬开来,那他的四儿子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左右顾虑,也只能打消了那念头。 虽然老太爷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都猜了个大概。因此,其他人没有主意,谁都不敢搭话。 但程氏却不那么悲观。 之前她偷偷送简昱昕去集贤院,前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家就跟叶西仪打起官司,还输掉了。既然已经翻脸,她赶忙将儿子从集贤院退了学。虽是如此,还是被简老太爷发现,将她狠狠骂了一顿。程氏虽有些小性子,但毕竟是简府的媳妇,大事上总会站在夫家这边的。叶西仪害他们家输官司,丢脸面,她便也讨厌起她来。因此,当她听到世子要去集贤院念书时,她想了想,计上心来,顿时欢喜无比。 她存心在老太爷跟前卖个乖,便上前献计道:“老太爷,这是好事呀!世子去集贤院,兴许就是咱们家报旧仇的好机会。” “好事?此话怎讲?”简老太爷感兴趣地问道。 程氏却不着急答话,而是走到门边观望了一番,确定裴安然主仆三人都不在附近,才回到老太爷跟前回话道:“难道大家都没听见吗?世子说去集贤院报仇呢!指不准在什么时候被集贤院的惹火了。既然世子讨厌集贤院,咱们便想方设法让世子更加讨厌那姓叶的小丫头。让世子去收拾她,名正言顺,她没得反抗余地,咱们也就报了旧仇!” 一番话,说得简老太爷心喜,夸她好主意。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忧。 “那姓叶的丫头无法无天,只怕她知道世子是咱们家的客人,会使些卑鄙伎俩。听说集贤院的规矩,这时候已经不收人,这样一来,再想安排人跟进去保护世子,也不可能。世子的安危,又该如何解决?” “老太爷,这有何难?”程氏笑吟吟地说道,“咱们人进不去,那就让有资格的人进去,照看着世子!” 随后,程氏凑近老太爷,对他耳语几句,听得简老太爷直点头,称赞道:“你的主意很好,就依你所言行事!” 得了老太爷称赞的程氏得意地斜睨邓氏一眼,掩着笑意满满的嘴角,垂下脸。邓氏看到她那副做作的小人得志模样,一口气梗在心口,花了好大力气才顺下去。 十月初十那天一大早,集贤院的马车就来到简府门口,接裴安然去上学。 自信满满的裴安然挥别送他出门的简府众人,招呼阿昌跟阿海两个,同他一起上马车,却被车夫制止,并告诉他,书院的规定,上学期间,任何学员都不能携带家仆。 阿昌跟阿海不肯,车夫却不让步。车夫来之前就被叮嘱过,因为这名新进的学员出自简府,不过他如何做派,都不得对他做出任何让步。换句话来说,就是既然你是简府出来的,那你爱来不来拉倒。 争执了一会儿,看到车夫没有任何妥协的迹象,裴安然只能忍让,将阿海跟阿昌留在了简府。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书院,刚下车,便有学院的小厮来到车前候着。等裴安然下了车,便领着他往学院的礼堂走去。 集贤院拨了一间闲置的教室,设置成一个小礼堂,供学院师生集会时用。比如开学仪式就在这里举行。今日虽然不是开学,但集贤院以人性化管理为理念,特地安排了一场新生见面会,当然,只是新生与老师们之间的见面会。 裴安然到那儿时,一眼就瞧见了与自己有仇的叶西仪,也坐在上位最左处。与她同列的,还有集贤院的七名老师。 等给他领路的小厮告退后,这场见面会也就开始了。 身为校长,孔详居中而坐,和蔼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几名少年,说道:“闵雅书,宣应林,还有安然,你们三位,乃是从本次考试中脱颖而出的前三甲,恭喜你们,欢迎入读集贤院!” 裴安然一听这排位顺序,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感情他还只考了个第三名?他还以为自己是榜首的成绩呢!这么想着时,他打量起身边的人。 站在他左手边少年与他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量,衣着寒酸,面色冷淡,右边的少年,看起来比他小上一些,娃娃脸,眼神明亮,看起来有些憨厚,略带稚气。第一次见面,裴安然也不知道他们谁是谁。不过,高傲的世子也不屑知道。 正要转开视线,裴安然顿了一下,看到个眼熟的,仔细一回想,发现与他站一排的竟然还有那天在临江楼倒霉被连累、摔断了胳膊的那个少年。不禁疑惑起来,不是说,这少年不是这学院的学生吗?怎么他也在? “老先生,我也是新入学,你怎么不提我的名字?”吊着胳膊的孙六哥儿因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表示抗议。 看他着急的模样,孔详只道他孩子心性,笑道:“自然也有你。” 六哥儿还是不开心,嘟囔道:“感觉差了好多……唉,因为我不是考进来的,所以,老先生不待见我吗?” 孔详摇头,无奈笑道:“如你这般说的话,我当初岂不是不该给你破格,让你入读?” 被戳中要害,六哥儿赶忙住嘴,嘿嘿傻笑。前几天他倒霉摔断了手,却也算因祸得福,白捡了一千多两。他是村里长大的,身体好着呢,果然如阿海所说,骨折了他也生龙活虎。于是,他便用把那钱拿来交集贤院的学费。但集贤院的规定,光有钱不顶用。他便去求校长孔详,死皮赖脸地缠着,终于磨到老先生拿他没辙,破格让他入读。其实,孔详之所以答应他,除了被这熊孩子磨得受不了,还因为他看中他的潜质。 看到六哥儿除了手臂吊着,并没什么大碍,又见叶西仪若无其事地坐着,裴安然想起自己平白被坑的一千六百两,心头火越烧越旺。这两个人果然是一伙的! 六哥儿噤声后,孔详将视线转向裴安然左手边的那名学生,说道:“闵雅书,你家离书院太远,不方便你上下学,让你寄宿书院内,你可愿意?” 孔详问完后,等了一小会儿,才听到面色冷淡的闵雅书回应的声音:“寄宿在书院的话,可要另外交钱?” “本次考试的前三甲,在书院的一切费用,全免,住在这里,自然也不用让你们交钱。” 在叶西仪的打算中,等集贤院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必然有慕名远道而来的学生。到时候,为防止因接送学生出现问题而导致办学困难,书院将改成寄宿制,全部学生都要寄宿在书院里,统一管理。现阶段,因都是城里的学生,倒还没学生寄宿。 “好。”闵雅书冷淡地答道,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听到这,六哥儿也抢着要求寄宿:“也算我一个,我家也远,我也要住学院里!” “孙耀扬,你家――确实挺远,但是――”孔详看着手里六哥儿亲自填的资料表,“你在城里有住处。” 确实,六哥儿在城里是有住处的。他家在水尾村,自然不可能每日往返。因此,孙村长给六哥儿在城里租了屋子,还让六哥儿的娘来城里帮着洗衣做饭,照顾六哥儿的日常生活。 “还是太远,太远!”六哥儿打定主意,坚持着。 这下子,孔详就奇怪了。资料表上写着孙耀扬跟家人住在一起,这孩子,怎么反倒不想跟家人住在一起? “为什么想住书院里?“孔详问道。 “嘿嘿,”六哥儿傻笑,望向叶西仪,“因为西仪妹妹也住在书院里,我住进来,可以照顾她。” 在场的老师们听了他的少男心思,乐了。不过,他们都不是古板的人,倒不会说他什么。 怕孔详还不肯答应,六哥儿赶忙道:“我还有五百两,可以当做寄宿的费用!我不白住!” 六哥儿白捡的一千六百两,有一千两用来交学费,还用了一百两,堵他母亲的唠叨。那日回家后,六哥儿的娘亲看到儿子好端端出门,断只手回来,想不通念书怎能把人念成骨折,便一直追问六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哥儿不敢说实话,要他说了实话,娘不就知道他逃学?娘知道他逃学,离他爹举着鸡毛掸子追打他也不远了。最后,六哥儿从从那一千六百两里抽了一张一百两出来,编了通假话,说自己因为捡这张一百两银票才摔断了手,完了还装乖,将那一百两的银票交给他娘。。六哥儿的娘哭笑不得,直骂他贪财,命都不要了。不过,这熊孩子打也打不听,骂也骂不清,她没奈何,只能叮嘱他别再做蠢事,信了他的话。 这哪是钱的问题?孔详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叶西仪。 “先生拿主意就好。”叶西仪礼貌地说道。 学院的事,除了大方向以及一些大事上她会发话,其他的事情,她都让孔详决定。今天她之所以出席这场见面会,也不过想是亲自看看这次考进来的学员们是什么模样,评判一番。也正因为这样,当初成绩出来后,看到第三名的考生填的是简府的地址时,叶西仪并没有凭着书院所有人的身份加以干涉。 几个月前的官司过后,叶西仪已经不再将简府当成自己的威胁。因此,既然简府的人敢来应考,她的书院就敢收。 孔详见她不介意,便应了六哥儿的要求。 之后,宣应林跟裴安然也要求住校。宣应林住校的理由是觉得好玩。他是琅轩城里的人,家世也不差,喜欢凑热闹。他倒没什么,可裴安然要求住校,就让人不免吃惊了。 “我只是借住在简府的客人。”裴安然解释道,“既然跟我同一时间入读的同窗都选择了住校,我怎好特立独行?” 话是这么说,叶西仪可不相信他的心思这么简单。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跟这名新来的学生有过节。如今两人再次见面。他看向她的目光,可不总含着挑衅之意?更何况,他出自简府。 不过,既然书院有承诺在先,裴安然开了口,书院就没有立场拒绝。 见面会结束后,四名新生就被领去教室上课。他们年纪都在十五岁以上,因此,都被分在高年级那一班里,名副其实的同窗。 裴安然怀着报仇雪恨的心思来,可见面会一结束,叶西仪就离开了,他便再没看到她的人影。这不免让他咬牙,不过,他想着来日方长,自己住进她的书院,她也住在这里,接下来,他有的是机会。 下午的时候,萧黎禾来书院找叶西仪。 叶西仪正关在自己的书房里算账,见他来,略一抬眼,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萧黎禾也不在意,自己找位置坐下,自己倒茶喝。 “表妹,你猜猜,那天被你坑了银子的人,是什么身份?”萧黎禾卖关子道。 将最后一笔数字登记好,叶西仪收起账本,抬头答道:“简府出来的,早上刚见过。” “你们又碰上了?”萧黎禾讶然。“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他能把我怎样?”叶西仪反问。现在她跟叶小花一点联系都没有,简府还能明目张胆来报复? “砍你的头,诛你九族!” 萧黎禾说的半真半假,叶西仪猜不透他的意思,问道:“难不成他的老子还真是皇帝?”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老子不是皇帝,是皇帝的弟弟。他是河西王的世子。” “河西王世子?很了不起吗?” 看她那不以为然的模样,萧黎禾摇头笑道:“了不起的不是他,是他爹。河西王是本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封地的王爷。因封邑在河西郡,故世人皆称之为河西王。战功卓著,忠勇无双,被陛下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堪称本朝第一权臣。” 又是王爷,又是元帅,听起来,确实很了不起。不过,叶西仪却并因此惧怕,想起以前看过的历史资料,便说道:“自古功高震主的权臣,百分之九十九没有好下场。” “若是别人,陛下可能要顾忌,但河西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亲厚。陛下能顺利登基,河西王功不可没。及至后来,杨国公嫡长子杨奇谋逆一案中,正因为有河西王揭发,杨奇的罪行才败露。河西王救驾有功,圣眷日隆――” “你说什么?”叶西仪打断他的话,鲜少表情的小脸竟现出一丝震惊。 ------------ 第78章 萧黎禾的选妻会 杨奇?那不就是她师父的名字吗? 乍然听到有关师父的往事,她心中一突。前后一联系,终于明白,当初师父为何要说自己是已经死去的人。师父当年被冠以谋逆之名,怪不得被流放,得诈死才能脱身。 萧黎禾虽知道她之前有个师父,却不知道这个师父就是自己口中的“杨奇”,见她表露出吃惊的模样,便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又将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吃惊过后,叶西仪已经平复下微乱的心情,问道:“琅轩离京城如此遥远,河西王世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位世子喜欢到处游历。三天前,正巧来了琅轩,随后住进简府。表妹,听说简御史跟河西世子的关系很是不错。你与简府有旧仇,新近又惹了这位世子,只怕,你得小心了!” “眼下的情况,你觉得,我还避得开吗?”叶西仪无奈地说道。 这世事还真是变化无常。在她刚觉得这一辈子,自己能掌控一切时,危机却接踵而至。为了保命,她大可以丢下家业,隐姓埋名,走人。但,她不甘心那样做。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凭什么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跟事情,她几经波折才挣来的家业,就得被从她手中剥夺?! 看到她如此沮丧,萧黎禾不忍再因前事责怪她,安慰道:“不打紧,万事还有表哥我帮表妹撑着。”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自己惹的祸,我会自己扛着。况且,这事情,也并非就如同我们所想般糟糕。简府的是旧仇,不提也罢,至于这新惹来的世子,虽说是个骄纵狂傲之辈,观其人,也并非蛮不讲理。那天在临江楼,他吃了我的亏,但今早见面时,他仍是有礼。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派人来抓我,可他并没有这样做。这就足以说明他的个性。当然,很明显,他十分记仇。他来书院,肯定是想找机会报仇。” “他找到书院来了?――你让人挡着,不与他见面就是,何必做意气之争?” “他是本次考试的第三名,我不只不能将他拒之门外,还不得不收他进书院。不过,既然是在书院里,我就不怕他使诡计。” “还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事巧地让人难以置信 “已经发生的事情,懊悔也没用。未发生的事情,又何必过多担忧?” “你还真看得开!”萧黎禾笑笑,见她心态很好,便不再提麻烦事,转而道:“走,去我家。你舅妈让我来领你回家呢。” “舅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说着,她站了起来。 萧黎禾等她走近,笑着看了眼她仰向自己询问的小脸蛋,摆了个请的姿势,两个人一起朝外面走去。 “不知道,估计也没大事,八成就是想你了。这几天,你舅妈她老人家不知道怎么了,请了好多人来家里玩,天天家里好多女人家进出。呐,今天也一样,也请了好多妇人来家里,要宴客。怕是嫌还不够热闹,才让我来把你也请过去!” 想到这几天里家里的情况,萧黎禾真觉得莫名其妙。他的娘亲,怎么突然间这么好客了?天天请一堆妇人回家,已婚的还好说,未婚的姑娘来了他家,他只能尴尬回避。萧家那么大的园子,最后竟只给他留了书房跟寝室能自由活动。 回到萧家,叶西仪跟萧黎禾刚进客厅,就见到屋里果真跟萧黎禾说的那样,满满一屋子的女人。萧母被围在人群中,跟客人们说说笑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见此情景,萧黎禾歪头朝叶西仪扁扁嘴,低声抱怨道:“我说的没错吧?” 看到他显露出的无辜大男孩模样,叶西仪不自觉地微笑。这样的情况,确实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了。萧家本来就他一个男丁,每日里照顾家里的三个女人,已经不容易。萧母又拉了一票的娘子军来家里玩,怪不得萧黎禾要抱怨,家里快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正与人聊天的萧母一转头看到叶西仪,便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迎向她,宠爱地叫道:“西仪来啦!” 叶西仪走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礼貌地应道:“舅妈。” 萧母执起她的手,上下打量起她,心疼道:“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都不来家里玩?――你看你,果真是个孩子,一个人住在外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几日没见,竟然瘦了!” “最近在忙书院的事情,所以,没能来看舅妈。不过,舅妈,我没瘦。” “怎么没有?你看你这小脸蛋,越发小了!都没你表哥的巴掌大!不行,不行,往后舅妈炖了补品,再让人给你送去,这样一来,也不用你再费心思,你只管忙你的事情就成。” “舅妈……” 叶西仪真没觉得自己哪里瘦了。书院要给学生们提供早餐跟午餐,这事怠慢不得,叶西仪便高薪请了酒楼大厨做伙房。她跟先生们也是吃书院的伙房做的饭菜。书院的伙食,她敢保证,绝对是一流水准。所以,她怎么可能会瘦呢? 她正要推拒,却听萧黎禾笑道:“我娘想把你养成小猪,胖乎乎的,她看着才会开心。”说着,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蛋,又摊开手掌,贴近她的脸,一只手掌竟将她的脸给完全遮住了,便望着萧母说道:“娘说的对,她的脸蛋还没儿子的手掌大。哈哈!” 推开他的手,叶西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时,萧蕙也走了过来。她向来不待见叶西仪,今天这场合,母亲却把她也请来,她越发气闷,腹诽道: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净喜欢不要脸地巴结她家,真恶心! “娘!”萧蕙示威地抱住萧母的手臂,斜眼看叶西仪。 然而,叶西仪并没有将萧蕙的敌意放在眼里。在她看来,萧蕙除了是萧黎禾的妹妹,萧母的女儿外,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她们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对付,萧蕙敌视她,她又明白自己是个不讨喜的,是以,每次来萧家,萧蕙要瞪便瞪,要使性子就使性子,叶西仪只当她是个小女孩,也计较。反正,她们也没有多大的利益冲突,互相碍不着对方。 “母亲大人!”心情甚好的萧黎禾装模做样的弯腰抱手,朝萧母行礼。“孩儿已经照您的吩咐,将表妹请来了。接下来,没孩儿的事,孩儿就先行告辞了!” “哎,别,禾儿,先别忙走!”萧母赶紧拦下他。 “还有什么事情?”萧黎禾不明,母亲还让他留在这里干嘛?他也不好明说,一屋子的女人,让他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多尴尬。 “那么着急走做什么?”萧母扯住他,没好气地嗔道。最近儿子总往外跑,天不黑不回来,让她找不到人。 萧黎禾眼珠子一转,找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我去巡店铺!” “那个不着急,你天天都去,今天不去,也不会出岔子。今天,你就留在家里――额,陪西仪玩!”萧母说道。 “娘……?”萧黎禾觉得母亲今天有些奇怪,为什么一直要把他留在家里?叶西仪又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家,总不至于会怕生,要他陪着才行吧? 没等他想明白,一旁一名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挥着手帕迎了上来,热切地高声叫道:“唉哟,萧少爷,有些年头没见了,您还是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高亢的嗓音将萧黎禾激地打了个寒颤,扭头朝那妇人看去,总觉得,虽不记得对方名字,可看着有些眼熟。 “萧少爷,您忘记了啦?我是城里最有名的媒婆,刘媒婆呀!前几年还经常出入您府上来着。” 经她一提醒,他终于想起,在他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那几年里,有个媒婆频繁进出萧府,起劲地要给他做媒,烦的他连家都呆不住,只能早出晚归,摸黑回家,以避开家里热切期盼他早日成亲的祖母与母亲的围攻。那个媒婆,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刘媒婆? 这样一来,萧黎禾算是想明白,为何这些日子,母亲大宴宾客,还专门请女客人了。母亲肯定又在给他张罗亲事,选媳妇呢。 “娘亲――”萧黎禾眯着眼,拖长尾音,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记得,自从他的亲事“屡战屡败”后,娘答应过他,他的亲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她们也不会再催他。 “啊!呆在屋里这么久,大家一定觉得很闷了吧?走吧,咱们去花园里玩。”心虚的萧母赶紧转移话题,领着一屋子的女人,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时,她不死心地地回头叮嘱道:“禾儿,不许偷跑,你也得跟上来!” 虽有些迟疑,萧母还是狠下主意。儿子要生气就生气吧,给他娶了媳妇才是正经。以后他自然会感激她这个当娘的。 她们走后,屋子便空了下来。 萧黎禾没劲儿地就近坐下,叹了口气。 不明内情的叶西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 萧黎禾抬头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回道:“你们女人家聚会,非要留我下来,我还会开心?” “既然不情愿,不如直接走人。”叶西仪直率地建议道。 “若是我今儿个溜走,开心了一日,之后可就有的难过了!”母亲一定会生气,还会念上好一阵子。他虽不情愿应付这样的事情,却也不想让母亲难过。毕竟,母亲也是为了他着想。 “表妹,你过来一下。”萧黎禾一手支着脑袋,一边朝她招招手。 一开始,叶西仪不想随他起舞,便不理会。在萧黎禾一再催促下,她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等她站到他身边后,眼帘半垂,斜靠着桌子的萧黎禾忽然出手,捏捏她的小脸蛋,又去揉她头顶,见到她被气得暴跳,他乐得哈哈笑,也不管被气愤的叶西仪捶了多少小拳头。 等叶西仪出了一通气,萧黎禾站了起来,大手包住她的小拳头,牵着她的手往花园走去,笑道:“幸好,这次有表妹陪着。虽说不乐意,不过,母命难为。我这便从命去。待会儿到了园子里,咱们呆在一处,不理会她们便是。” 叶西仪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自己的麻烦事,与我何干? 虽说现在入秋,除了菊花,也没什么花好赏。但今日萧家的花园里,虽无真花,但娇花不少,正忙着争奇斗艳。 “萧夫人,你看看,苗姑娘的绣工多好!你看她这块绣帕上的花样,多好看!”刘媒婆献宝似的捧着一块手帕,笑盈盈地对着萧母。而她旁边,绣帕的主人正羞答答地垂首等着萧母的回应。 “果然很别致!” 萧母只看了一眼那绣帕,就仔细地打量起那绣帕的主人,暗自赞道,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不错不错。正好这时萧黎禾跟叶西仪也到了,她便把儿子叫到身旁,嘴上说着绣帕,眼神暗示性地指向那姑娘,问儿子道:“禾儿,这个――怎样?” “这个啊,跟城里吉祥坊出售的差不多。不过,儿子是男的,看不出好坏,也喜欢不上来。” 萧黎禾不留情面的拆台,让那绣帕主人彻底黑了脸。那块绣帕可不正是她从吉祥坊买来充贤惠的? 伶俐的刘媒婆一听,便知萧黎禾不喜欢那姑娘,连忙又推了个姑娘到他跟前,说道:“萧少爷,您也是咱城里数得上的有才学的俊秀人物,这位朱姑娘也喜欢写写字,画点画什么的,特别有才华!今日与您遇上了,就是缘分,您给指点指点!”说完,她飞快地从一旁抱了副卷轴过来,哗啦打开,两眼发光地盯着萧黎禾。 这哪家的姑娘,上别人家做客还带这么大副字画?――萧黎禾被吓得后退一步,假笑着回应道:“萧某不读书很多年了,如今只看得懂账本,附庸风雅的事情再做不来。还请刘媒婆不要为难我。” 还是不喜欢?刘媒婆虽屡屡受挫,却没有要放弃地意思,接下来,又推了几个姑娘出来,把她们说的宜家宜室,温婉贤淑,多才多艺,直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见萧黎禾有点头的意思。 刘媒婆的职业尊严受伤了,萧母同样不开心。她将儿子拉到一边,小声数落道:“今日来的十几个姑娘,真没一个能入你眼的?” “娘,你不是答应儿子,这事儿让儿子自己做主的吗?” “可,可你老不成亲,你叫我还怎么由着你?儿子,你都二十五岁了啊!你爹二十五岁的时候,你都能跑能跳了,可你连亲事都没着落!” “儿子我总得找个自己喜欢的吧?娘你也说过,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草率。”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娘去给你找来!” 他想要什么样的?其实,一直以来,萧黎禾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少年时代,他希望有个美若天仙的妻子,两人琴瑟合鸣,兴趣相投,做一对神仙眷侣。后来,他主持家里的生意,商海里几度浮沉,那种文艺的念头也就淡了。那阵子也忙得很,他便让母亲跟祖母拿主意,谁想到,相了几家,都快下定了,又莫名其妙地没了缘分。这三年,他忙着扩张生意,就再没将成亲一事纳入考虑中。今日,被母亲这么一逼,他那平静无波的心,竟微澜又起。 他若成亲,他的妻子,该是怎样的呢? “她要非常聪明,而且得有谋略,有过人的才华。还得是个胆子大的,遇事沉着冷静,能随机应变。脾气可以不太好,但是,心地一定要善良。平时很安静,但本身能言善辩。最重要的,还得会做生意,能与我携手并肩――”忽然,萧黎禾说不下去了。 他朝叶西仪所在之处望去,只见她正盯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显然没在关注他们这般发生的事情。因此,他可以肯定,叶西仪没听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可他自己的心听见了。 他刚刚说了,他想要那样的妻子。 那样的,不就是她吗? 一种微妙的感觉由心脏深处生出来,渐渐感染了他的四肢。他忽然很想抱抱她,确定她就在自己身边。而他,也真那样做了。不顾其他人讶异的目光,萧黎禾满怀激动地走过去,在不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将叶西仪打横抱了起来。看到她受惊的模样,萧黎禾笑得很是满足,丢下众人,径自离去。 不知他心中所想的萧母,听了他所说的话,整个人没了精神,对萧蕙哀叹道:“听听,你哥哥说的什么话?这世上哪有哪家的闺女是那样的?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是那样的?――娘看你哥哥是铁了心,这辈子都不让你娘我,还有你祖母,抱上孙子,曾孙子了!唉,娘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让他做主自己的婚事!” “娘,您还没听明白吗?”萧蕙没好气的说道,“我哥刚才说的,不就是那个叶西仪吗?又聪明又会做生意,方圆百里内,除了她,还有谁?我看我哥是鬼迷心窍了。那丫头才多大?十一岁,小了我哥整整十四岁呢!等她长到至少十五岁,能成亲了,哥哥都快三十岁了。两人真要在一起,我哥哥一定会被笑话老牛吃嫩草,丢脸死人!” ------------ 第79章 喜欢上了 “什么?你说……你说你哥喜欢、喜欢西仪?”萧母恍若被雷劈到,动弹不得。“这、这怎么可能啊?他们两个……” “怎么不可能?你没见我哥,事事帮着她。要是没有我哥尽心尽力地帮助她,她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娘,我哥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清楚吗?平时对谁都笑得客客气气,但跟他没关系的事情,他才懒得理。” “这……西仪是咱们家的亲戚,又不是不相干的人――” “亲戚?哼!我哥是那么热心的人吗?去年不也有好几拨亲戚上门求助,哭着求着让哥哥帮他们,最后,哥哥帮了吗?” 萧蕙比萧黎禾小了七岁,她父亲又去世得早,从小被萧黎禾护着,两人的感情其实非常要好,就因为这样,叶西仪出现后夺取了萧黎禾的注意力,萧蕙自觉失去了兄长的宠爱,越发不待见叶西仪。 她这么一提,萧母也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情,也不得不同意萧蕙的推测。 “禾儿的性子,对家人甚好,对外人,确实不怎么热心。你爹跟祖父去后,偌大家业都由你哥哥支撑着,娘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实在难为他了。唉……你哥不想成亲,娘心急,每日给你爹上香时,都跟他说,希望他显灵,让你哥哥早日能成亲。这会儿,你哥哥有了中意的,却……你西仪表妹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听话,我以为,你哥哥喜欢跟她呆在一块儿,是兄长般的喜爱,谁想到……虽说你哥哥如此出众,配了哪家闺女,都是对方的福气,可就跟你说的那样,若是跟西仪在一起,她年纪那么小,你哥哥定会遭人非议!” “对啊,娘亲!”萧蕙可不希望那讨厌的人成为自己的嫂子,赶忙道,“咱家的家世,我哥哥那样出众的人才,要什么样的没有?就算要娶王公贵族家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何必为了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娘,哥哥被叶西仪迷魂了头,但您可得帮他清了魔障,千万别让他误入歧途!” “你是说,让娘拆散他们?这不好吧?虽说你哥哥是孝顺的孩子,可他主意强着呢,逆了他的意,只怕他要怨恨。” “他敢!您是他母亲,您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着想。就算,眼前他不开心,等事情定了,他清醒过来,还得要感谢您呢!” “其实,娘真的喜欢你西仪表妹,可惜,她的年纪,太小了……”萧母惋惜着,“唉,还是让娘好好想想,好好想个主意出来。” 撇下萧家母女不谈,萧黎禾抱着叶西仪,出来萧家大门外。 叶西仪不愿被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抱着,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 萧黎禾却不让,手臂收紧,脸上漾着笑。虽然叶西仪因为生气而绷紧了小脸,可看在他眼中,却处处可爱。他低下头,抵了抵她额头,宠溺地笑道:“我抱着你走路,还省了你许多力气,你却还不情愿。” 叶西仪被他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吓到,瞪着一对秀气明亮的核桃眼,问道:“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你了?” 要不然,他的表现为何如此失常?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带她走人,这可不是萧黎禾的作风。 方才在萧家花园里,叶西仪虽是被请了来,也不过是萧母绊住萧黎禾脚步的借口。花园里虽然一大堆人,却都围着萧母跟萧黎禾转。她见没自己什么事情,便自觉地站到一边,让开地方,同时思考着今年底以及来年生意上的安排。 “没有。”萧黎禾笑吟吟地答道,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小小人儿,心底越发柔软起来。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光洁的额头,秀气的柳眉,明亮有神的杏目,小巧秀挺的鼻梁,粉嫩的樱桃小嘴,嵌在一张还没有他的手掌大的小脸蛋上。可这小巧秀气的人儿,却拥有那么大的能耐,真令人不可思议。 “西仪,你今年多大了?” 喜欢的情绪从心底浮起来,充盈了他的心脏,萧黎禾变了,望向她的目光十分柔软、温暖。 但这样的萧黎禾让叶西仪感觉很是诡异。他竟然问她多大?她以为,当初他暗里追查她时,早就知道才是。 “十一岁。”按照郭氏的说法,叶小花的生日在九月二十八,因此,虽说这是叶小花来到世上的第十一个年头,但实际上,她刚刚满十一岁。又因为她没有过生日的意识,其他的叶家人也不在身边,她也就没在意过不过生日这个问题。 “十一岁?这么小?”萧黎禾面上的笑一僵。 他刚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老天又来捉弄他?为什么他都二十五了,她才十一?为什么她还这么小? “打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我就是这么小。”叶西仪满头黑线,“我以为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才是。” “我……当然早就发现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面对同样的事情,他的接受度突然缩小了很多。 “有什么关系吗?”她从二十五岁的大好年华倒退回十一岁的孩提时代,她自己都没抗议,难道他要替她抗议? 有关系吗?萧黎禾扪心自问,最后,他给自己的答案是:当然没有关系! 十四岁的年龄差距算什么?会退缩就绝对不是萧黎禾的本性。一旦他下了决定,任何困难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他不是一个轻言喜欢的人,不是那种开玩笑的、敷衍的喜欢,而是真真切切,敲动他的心的喜欢。一旦喜欢,他就会想尽办法去得到。就比如说,他喜欢上了叶西仪,虽然两人年纪相差甚大,但他并不介意。他比她大很多,那就让他来宠她,替她遮风挡雨,守护她长大,直到两个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只要再等四年,等到她满十五岁,他就将她迎娶进门,让她成为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你把我带出来,就是为了呆在在门口晒太阳的吗?”久不见他动作,叶西仪只能出声提醒。其实她很想说,秋天的太阳很毒啊,紫外线强烈。 回过神,萧黎禾笑道:“当然不是。刚才那种场合,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既然我们两个都不喜欢,不如就挺表妹你的,偷跑了事。” “不怕舅妈怪罪?” “她不会。”他贼贼地笑起来。若是母亲知道他想要成亲了,虽然还得再等几年,她老人家只会开心。“家里不好玩,表哥带你去外头玩去。” 说完,萧黎禾抱着叶西仪上了马车。进了车厢,他还是不肯放人,硬是把她抱在腿上,玩着她的小手。 叶西仪哪里猜得到,萧黎禾是因为喜欢她才这样做。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从他的魔爪下逃脱。坐到一旁,抚顺被弄皱的衣服,扭头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萧黎禾老是仗着身体优势欺负她,今天更是过分,当她是个洋娃娃一样。他是吃定她不会翻脸么? 怀里的小猫跑了,萧黎禾有些失落,身子后仰,倚到车厢壁上。马车前进时的震动,引得他也跟着晃动。 他深知这只小猫的习性,只能偶尔逗一逗,却不能逼得急了,否则,她一恼起来,爪子锋利,可不会留情。 半垂着眼帘,他温柔地看向对面的人儿,意味深长地说道:“表妹为什么要跑呢?跑又跑不远,也只能呆在表哥身边。表哥又不会欺负你,只会爱护你。” “可我不喜欢被人抱来抱去。”叶西仪黑着脸回道。她成长的环境决定了她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可自从遇到萧黎禾后,她就一再被他肆无忌惮地对待着。 揉她的脑袋,捏她的脸,把她当娃娃一样抱来抱去……叶西仪真是越想越不自在。更令她不自在的是,萧黎禾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举动,她竟然都忍下来了?!这令她不得不深思,何时她的脾气变得这么好? “我喜欢就行。”萧黎禾不要脸的答道。 叶西仪愤愤地甩开脸,闷声道:“懒得理你。我要回书院,你下去。” “这时候差不多该用晚饭了。不着急回书院,表哥请你吃完饭。” “我回书院吃。” “好吧,那我陪你回书院。” “你去书院干嘛?”叶西仪巴不得他走远点。 “不干嘛,就是想陪着你。”她越排斥,萧黎禾便越发要黏着她。 不给叶西仪再反对,萧黎禾对门外的车夫吩咐一声。这车是萧家的,车夫自然听他命令。任是叶西仪再不情愿,马车也轱辘轱轳动了起来。 回到书院,正是下课时间。书院的马车整齐地停在门口,等着把学生们送回家。 叶西仪跟萧黎禾从马车上下来,陆续遇到一些学生。虽说她不是书院的先生,但因为她够特别,书院的学生都记住了她,见到她都会打招呼问候一声,而她则礼貌地点一点头。 两人一路往书院深处走,一直走到校园的最里面、竹林掩映下的一处小院子。刚到门口,便看到六哥儿站在院门前向里头张望。 孙六哥儿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叶西仪,大喜,冲她挥手,叫道:“西仪妹妹,你去哪里了?怪不得我喊了那么久,都没人答话。” “我出去了。”叶西仪答道。 等六哥儿朝他们跑过来,萧黎禾笑眯眯地问道:“他怎么也在这里?还穿着书院的衣服?” “我现在是书院的学生。”六哥儿神气地昂着头。先前他求着要进书院时,萧黎禾拿一千两的学费为难他。眼下,他自己不仅把学费交上了,还住进了书院。 气死他!哈哈!六哥儿得意地想着。 看到六哥儿得意的模样,萧黎禾只花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这男孩子恐怕是拿了叶西仪帮他坑来的银子交的学费。 “现在放学了,你还不回家吗?你家里要担心了。”萧黎禾开始客气地赶人。 “不急,我住这里。家里不会担心。” 看到萧黎禾面色一僵,六哥儿心头更畅快了。 两人正明争暗斗着,忽听到有人在喊六哥儿:“孙同学,你那边还没好吗?我肚子好饿了呢。” 话声刚落,就见三个大男孩携伴走来,正是新进的三甲,闵雅文、宣应林、裴安然。而刚才喊六哥儿的则是考了第二名的宣应林。 看到叶西仪也在场,宣应林又说道:“你说要等叶小姐一起,她不正在这里吗?” “西仪妹妹刚回来。”六哥儿应道,“好了,这会儿可以走了。西仪妹妹,我专程等你一起用晚饭,一起去吧。” 这四个男孩同一日入学,一天下来,虽说不上十分熟悉,却也认得了。宣应林长得可爱,性子也和善、活泼,跟六哥儿很是谈的来。闵雅文还是那副冷冷淡淡、孑然一身的样子。而裴安然虽说未脱群,却高傲狂妄地等着别人主动来巴结他,才肯与他们真正相交。 看看天色,黄昏已至,三餐正常的叶西仪遂点头,与他们一起去书院的小食堂吃饭。 萧黎禾自然不甘落后,也跟着去。 路上,他问叶西仪道:“学院的学生下了学,不是都被送回家吗?怎么他们四个还住了进来?” 叶西仪答道:“他们要求的,书院没办法拒绝。况且,等以后人多起来,住的远的学生我们也要收的话,学院就要改成寄宿制。现在收下他们四个,算是试验吧。” “这事你怎么不跟我先商量呢?” “需要跟你商量吗?――我以为你不喜欢管。”年初,学院刚开始办起来的时候,琐事很多,萧黎禾自己就有很大的生意要管,便说往后书院的事情让她随便处置,给他看账本就行。这会儿,他却又要怪她不跟他商量? “这事儿又不一样!”萧黎禾不高兴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赞成把学院改成寄宿?” 萧黎禾很想说一声,对!原来没那心思,只当她是个有意思的女娃娃,自然不会在意她住在书院里。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打定了主意,将来要娶她为妻的。如果这期间,她在书院里住着,被哪个年纪相当的小子,比如那个姓孙的小子,勾走了,怎么办? 这么一担忧起来,萧黎禾又觉得,十四岁的年龄差距,它确实是个问题! “我想说的是,这样,你再住在书院里,恐怕不方便吧?不如,去我家住。你看,我娘整天念叨着要见你,你去我家住,正合她老人家的心意。”萧黎禾决定顺势把叶西仪拐回家。 “没什么不方便。” 叶西仪不觉得有什么。她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虽在校园里,却自成一体,毗邻老师们住的大院子。她还请了个丫鬟帮忙日常收拾房间,洗衣服,所以,也算不得一个人住着。再说了,萧蕙不喜欢她,她还去萧家住,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六哥儿凑过去道:“我会照顾西仪妹妹,表哥你不用担心。” 谁是你表哥!萧黎禾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裴安然跟在他们后面,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互动。 等他们进了书院的小食堂时,书院的七位老师已经都到了,正等着开饭。叶西仪等人就朝先生们打了声招呼,就找位置坐下。小食堂也是跟教室一样,没有设置门窗,只在木制的地板上,放了坐垫给矮几。吃饭的时候,每个人得到的都是独立的一份。 不一会儿,几个书院请的小厮陆续给他们上了饭菜。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碗米饭,掌勺的大厨保证,半个月内绝对不重样。 吃饭的时候,萧黎禾把矮几搬到叶西仪身边,将自己那份荤菜递过去给她,叮嘱道:“表妹要多吃些,太瘦了。” 叶西仪不理他,有条不紊地继续吃饭。 萧黎禾也不生她的气。不吃饭,看着她吃。 见这情况,六哥儿也想挪位置到叶西仪身边,可他的右手吊起来了,搬不动,只能气呼呼地用勺子猛戳碗中的米饭,拿眼刀子刮萧黎禾。 看到他的举动,宣应林好奇地问道:“孙同学,你碗中的米饭要被你戳烂了。难道,你比较喜欢吃那样的米饭?” “啊?――呵呵,没有……”六哥儿不好意思地停下虐待米饭的举动,傻笑以对。 坐在边上的小王爷裴安然挑剔地看着眼前的饭菜,不肯吃。正好孔详坐在他附近,见了他的举动,问道:“安同学,你为何还不用饭?若是不合你口味,你去跟厨房说说,告诉他们你喜欢吃什么,下次你就可以吃到你喜欢吃的菜了。” 话说回来,集贤院的小食堂金贵就金贵在这里,虽然都是一荤一素一汤的份儿,但是,每位食用者都可以要求厨房按照他们要求的口味做。他们四个因为是新来的,才不知道有这个规定。 “说了就有用?”裴安然道,“本公子要吃的东西,只怕这里做不出来。” ------------ 第80章 集 贤院里生活滴人们 听他说话的口气,孔详便知道不对劲。他在州府学督学多年,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看得出眼前这名高傲的年轻人出身不凡。 一时间,在座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裴安然身上。 孔详不赞同地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叶西仪,问她要主意。 同在一个屋檐下,相隔不过两三米,叶西仪怎么可能没听见?只不过,她既已与这小子结下嫌隙,自然知道他在无理取闹。索性不管他,仍旧继续低头吃饭。 裴安然要留在书院,她没办法赶人。但如果,他自己呆不下去,选择走人,就是美事一桩,她也乐得轻松。 一屋的尴尬与沉默,只有六哥儿傻傻地自言自语道:“这饭菜挺好吃的呀,竟然还挑剔?” 书院两位主人,叶西仪能照着性子来,萧黎禾却不能。如今他既已将叶西仪放进心里,想护着她长大,自然不会放任隐患继续存在,进而演变成可能威胁她的安全的危机。 萧黎禾做了将近十年的生意,为人机巧,人情世故上比叶西仪精明不止一倍。裴世子要耍威风,他便如他所愿。因此,当着众人的面,他开口招来一名小厮,吩咐道:“既然书院的伙房做不出合乎这位同学口味的饭菜,你便去临江楼订一桌最好的酒席来,让他们赶紧送过来,给这位同学当晚饭,不得怠慢。” 待小厮应诺而去后,萧黎禾又客气地对裴安然笑道:“你们到集贤院念书,就是集贤院的责任。集贤院以学生为本,自然该事事为学生考虑。若因为书院的伙食不济,饿着了谁,便是事与愿违。――书院的伙房,毕竟还是小了些。家世好的同学吃不惯,也正常。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临江楼。想必,那里的饭菜,应该会令你满意。” 裴安然有些讶然,没料到他竟然敢先提起临江楼那事。又见他面色诚挚坦然,好似与自己之间从无嫌隙。不由了然,知此人颇有城府,只不知他是何身份,便问道“听你说话,似乎有些分量。可书院既是属于她的,你又以什么身份,在此发号施令?” “我是西仪的表哥,姓萧,名黎禾。”萧黎禾避重就轻地答道。“表妹年幼,虽则聪明,性子毕竟直了些,经常得罪人而不自知。其实,她本无意冒犯任何人,而身为她的表哥,我责无旁贷,须得帮她做些挽救,赔礼道歉,无不可。只希望被她得罪的人看在她年幼的份上,能给些薄面,不与她过多计较。” 原来是亲戚,裴安然暗道,怪不得他敢对书院的事务指手画脚。 说完那番话,萧黎禾见裴安然面色未改,并未因旧事当场发作,便以为他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若叶西仪得罪的是一般有身份地位的人,以萧黎禾的身份家世,自然不用他委屈自己自降身份,卑微作态。但裴安然是河西王的世子,陛下的亲侄子,叶西仪因一时意气,无意间与他生出过节,萧黎禾为了息事宁人,保住叶西仪,自愿向裴安然赔礼道歉,以抵消他心中的怨气。殊不知,那番话却将裴安然的思路往偏处领去。 裴安然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备受称赞,自恃聪明无比。来到琅轩这小地方,着了一个小女娃的道,这已令他不甘,无法接受。因此,萧黎禾的话无意中点亮了他心中的另一盏灯,使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定是被假象蒙蔽了! 纵使萧黎禾与叶西仪是亲戚,但书院毕竟不属于他,可萧黎禾却敢对书院的事物指手画脚,在场的先生们竟然无一反对,显见,萧黎禾干涉叶西仪的事情,是常态。而叶西仪的年纪如此之小,就算再聪明,未必就能想出这么多坏主意来。那日在临江楼,萧黎禾也在。因此,裴安然推断,萧黎禾才是指使叶西仪做坏事的幕后黑手! 不知自己成了代罪羔羊的萧黎禾接着说道:“临江楼离书院有些远,只怕要等上一等。” 裴安然漫应一声,转开视线,不再看他。 叶西仪没好气地斜了萧黎禾一眼,却没有讲什么。 是她得罪了裴安然,又不是他,他这是何必呢? 对于她的不领情,萧黎禾只是笑笑。 过了一会儿,临江楼的饭菜没等到,倒是见到简府的人闯了进来。 简二爷带着简昱韫以及裴安然的两个随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书院的下人辛苦地追在一旁好言相劝,却被会武的阿昌轻易推走。 “好个大胆的叶家丫头,竟敢拘着小王爷!快放了小王爷!”简二爷边走边骂道。 等他看到裴安然安好地坐在屋里,微微一愣,而后关切地问道:“世子,他们有没有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举动?您――没出什么事情吧?” 裴安然愕然,继而笑道:“简二爷怎么来了?” “天色已晚,久不见您归来,父亲为此担忧不已,便让我等出来找寻。” “是了,忘记让人传消息给你们了。本世子上学期间,就住在集贤院内,不回简府。你们不用担心。” “世子要住在集贤院内?这怎么可以?”简二爷惊呼。 “有何不可?本世子要住进来,谁还能不准?”裴安然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自然没人有那胆量。”简二爷唯诺以应。 简二爷这么一闹,裴安然的世子身份如何还能掩饰地住?孔详慌忙站了起来,趋向裴安然,问道:“安同学是哪位王爷的世子?” 简二爷代他答道:“河西王爷的世子!” “河西王?”孔详惊呼,慌忙行礼,“小王爷恕罪,臣下不知您身份,失礼了!” 其他老师见状,纷纷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他们的书院竟然来了这么珍贵的一位学生。 好在,裴安然并未怪罪于他。裴安然虽高傲狂妄,却确非蛮不讲理,凶恶之辈。 随后,阿海跟阿昌相携进了屋,跪在裴安然跟前。 阿海问道:“世子殿下,还是回简府居住吧,日常起居,方便属下等伺候。此非京城,边远之地,民风不同,还是认识的人家比较可靠。” 阿昌亦道:“殿下,这屋里有与您有嫌隙之人。您若住在这里,只怕会被人算计。若您有什么闪失,属下死一万次都无法抵消自己的罪过。”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叶西仪一眼。 “在你们眼中,本世子竟是那般不济事之人?” 阿海与阿昌双双告罪。 裴安然接着道:“本世子觉得这事儿新奇,好玩,你们不必担心。况且,本世子进了集贤院的大门,就是集贤院的责任。若是本世子有什么闪失,父王定不会轻饶相关人等!” 阿海道:“那么,请容许属下二人也跟着来伺候。” 裴安然刚要答应,却听到叶西仪拒绝的声音:“书院只收学生,不收学生的随从。” “他们是伺候本世子的人!”裴安然言下之意,便是要她识相些。 “可他们仍旧不是本书院的学生。”叶西仪并未被他的怒气吓倒。 “书院的规定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个道理。既然小王爷觉得离不开他二人的照顾,就还是回简府住。当然,您也可以用自己高贵的身份压迫于书院,我们也许会屈服,您不妨一试。”说着,叶西仪从容地招来小厮,收去碗筷,自己则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就算裴安然本打算借助自己的身份,对她施加压力,可她挑明说了后,他再那样做,,反令自己没了脸面。因此,纵使裴安然气的咬牙切齿,也终于没有如她所愿。 与简慨同来的简昱韫,在叶西仪与他擦肩而过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追了过去。 “叶小姐,请留步!”简昱韫出声道。 闻声,叶西仪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到是他,叶西仪想着自己今日与简府并没有添什么新仇,便耐着性子,等他言明来意。 “叶小姐,在下有一事相求。” 这可新奇了。叶西仪挑挑眉,等他往下说。摆明了两家是仇人,他竟有事要求助于她? “你我两家有恩怨,不论谁对谁错,都是你我两家的私人恩怨。撇开各自的立场不谈,在下很是佩服叶小姐的才能。因此,在下认为,以叶小姐的聪明机智,理当不会将你我两家间的恩怨,波及到旁人才是。” “你绕了一圈,其实想告诫我,不要因为我跟你们家有仇,就对受你们家照顾的裴世子做出不利的举动来,是吧?” 简昱韫不自在地点点头。 “我想你多虑了。”叶西仪答道,“裴世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谁都不敢动他,何况是小小的一个集贤院?――我们两家的恩怨,因你们简府而起,从我的角度而言,是正当防卫。若不是你们一再逼迫,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该受谴责的是你们简府,而不是我!” “叶小姐难道总认为,自己站在有理的那一边吗?”饶是简昱韫性情温和,见她从始至终都是坦然无愧的模样,仍不免动怒。“叶小姐扪心自问,你如今的家业,如今的风光,当真跟我简府毫无关系?” 他还真以为她欠了他们家什么?叶西仪冷笑,回道:“我问心无愧!今日挣来的这一切,家业,名声,与你们简府,没有半点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结论自然就不一样。因此,叶西仪可以自信无愧,简昱韫亦能坚信她欠了他们家许多。 话不投机,何必多言?叶西仪不再理会他,径自离去。 留在原地的简昱韫,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心思复杂。从相识至今,不到一年时间,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除了第一次还算融洽,接下来的哪一次,不是剑拔弩张?这个小女孩,变得更加坚毅而冰冷。他早已无法再从她的双目中找到初相见时那份如水清澈。 入夜后,集贤院西北角的一间屋里,新入学的四名差不多年纪的四名学生,齐齐站在屋中央,正为某件小事争执不断。 他们来的突然,学院没有提前准备,虽是给未来的学生宿舍挪了地方,但房屋还没有建成。因此,学院便从给先生们留的住屋里拨了一间出来,给他们四人用。这屋子也挺大进门是正厅,左右边留了地方给人安床以及办公用。他们个人住进来,摆不下四张床,只能摆两张,六哥儿跟宣应林睡一张,闵雅文不置一词,裴安然却硬是要睡一张。 他独霸一张床,不就意味着其余三人有一个人没床睡? “本世子只跟姑娘同床,从不跟男人睡一张床上。”裴安然霸道地宣布,嚣张地坐到他身后的那张床上,躺下,翘着腿,好不得意。 见他如此不讲理,六哥儿冲过去,生气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大家都是同学,凭什么你要一个人睡一张床?那闵雅书怎么办?难道你要让他睡地上?” “那边不是还有一张床吗?他去那边睡不就完了?” “我们三个人,怎么睡得下?你一个人睡一张床,你过意得去吗?” “如何过意不去?以本世子的身份,与你们同住一屋,已是屈尊纡贵,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柿子柿子,我还鸭梨呢!”生在在乡野里的野猴子六哥儿可没那么多顾忌,直觉就回了嘴。 宣应林拦下他,劝道:“大家都是同学,不要动火,免得伤了和气。世子身份尊贵,要他跟我们同睡一张床,确实太过委屈了。” “宣应林,你干嘛帮他说话?”六哥儿不服气地吼道,“他身份尊贵,不也还是个人?他要睡一整张床,可他是那样的大胖子吗?矫情!自私鬼!” “你敢骂本世子?”裴安然被他激怒,豁然起身,与六哥儿对峙着,“大胆!” “我胆儿一向很大!哼!” “掌嘴!” “鬼才理你!”六哥儿朝他做起鬼脸。 宣应林苦着张圆圆的脸劝架道:“你们不要吵啦,大家是同学,应该友爱才对――” “谁跟他是同学?哼!” “凭他也配当本世子的同学?” 裴安然与六哥儿同时出声,互瞪着对方,各不相让。 而身为战争导火索的闵雅书,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在他们吵得正起劲时,袖着手,独自走了出去。 宣应林追着他的背影喊道:“哎,闵同学,你要去哪里?很晚了呢。闵同学?闵同学?――你们别吵了,闵同学八成被你们气走了!” 见状,六哥儿指责道:“你看,就因为你太霸道,把人逼走了!” “腿长在他身上,他要走,关我什么事?” 六哥儿真是被裴安然那小霸王的无法无天给气死了。他狠狠地瞪了裴安然一眼,大步走出门,去找能治他的人。 与此同时,叶西仪不甘不愿地被萧黎禾拖出屋子,走到附近的一块草地上。 萧黎禾先坐到了草地上,又将叶西仪抱在怀中。叶西仪不肯,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 叶西仪无可奈何地问道:“你干嘛老要抱着我?”难道他觉得两个人黏在一起,特别有意思,才乐此不疲? “因为我喜欢。”萧黎禾宠溺地看着她笑,顺道捏捏她的小手。小小的,躺进他怀中,未能将他的怀抱填满。确实得要把她养胖些。 “可是我不喜欢!”叶西仪黑着脸道。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亲昵?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十分害怕。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习惯了一个人。要是哪一天,忽然发觉自己依赖上了另一个人――这样的想法甫一生出,就骇得她四肢发凉。 “你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你还未习惯。等你习惯了,自然就会喜欢。” “没必要!”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习惯更可怕? “乖!”萧黎禾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那光洁的额头。 “……大晚上的,你拖我出屋外来干嘛?”叶西仪咬牙问道。反抗无效,生平第一次有抓狂倾向的她真的很想爆粗。 “老呆在屋里,会变成呆子。秋天里,天气好的时候,最适合看星星。”他指向天空,接着道,“你看,满天繁星,是不是很漂亮?” 以为这样子,叶西仪就会觉得很浪漫吗?怎么可能! “秋夜里露水重,气温低,像你这样直接坐在草地上,很容易感冒。如果你想看星星,坐在屋里也可以看得到。”她很煞风景地如是说道。 “表妹很关心表哥呢,表哥好开心。” 她是担心自己会感冒好吗?谁理他会不会生病!她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啊,抵抗力很低的。 “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你表哥我小的时候,你舅妈跟舅父经常抱着你表哥我,看星星。那时候,我问你舅父,天上是不是住了人家?因为他们在天上点了灯,那么高的天空上才会有了亮光?结果,你猜,你舅父就怎么回答的?你舅父就说,因为天上住了神仙,星星就是神仙让世人看到的他们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深信不疑。” ------------ 第81章 看星星 大概是他的趣事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叶西仪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松了下来。 原来,这奸商小时候也曾幼稚无知。 不自觉地仰望向上方的他,她只看到他的下巴,光洁白皙。 “表妹,你呢?如果是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肯定是照实回答。 “恒星会自己发光,而行星发光的原因,在于它反射了恒星的光。至于地球之外的星球中,是否住了人类,未可知。” 萧黎禾听了,有些无奈,却越发觉得她有趣。 “恒星?行星?地球?都是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表妹打哪里听来的?” “额……”她怎么忘记这是未知的时代,并不存在自然科学这一概念? 微一懊恼,她只能答道:“师父教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师父真是个奇人!”不疑有他,萧黎禾信了她的说辞。 “真希望能与他见上一面。” 想起失去联系多月的师父,叶西仪不由怅然。师父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没有音讯传来? “表妹,你喜欢什么?” 萧黎禾换了个话题。 “没有。” 上一世可能还会喜欢摆弄下琉璃,这一世,为了一只琉璃碗,让她受了这许多波折,她便排斥起来,只希望往后的人生里,再不要与琉璃二字产生联系。 “怎么可能没有呢?”他不信,“只要是有感情的人,总会有被自己所喜爱的东西。” 就好比,他喜欢她。 因为喜欢,所以会想对她好,会想知道被她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而他,将会尽一切能力为她备来。 他摇了摇她的小手,将她的身体转向于自己。面对面,看进她的眼中,眼神温柔而认真。 “我可不能让最喜欢的表妹变成活死人。既然你没有自己所喜欢的,那么,不如――来喜欢表哥吧!” “你……” 过于热切的目光令她心底一颤。为什么她总觉得,萧黎禾最近怪怪的?以前,他对她,不能说不好,但那时完全是合作的感觉,双方互利共赢。那样的情况下,萧黎禾对她好,是正常。但,最近,就好比说眼下,他看向她的目光里,蕴含着能够融化人心的热度。 是基于长辈对晚辈的宠爱吗?难道萧黎禾当真把她当成了他的亲戚,一个年幼的妹妹?还是―― 但那怎么可能呢?虽然她拥有二十五岁的心智,身体却仍是十一岁的稚童。萧黎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如此年幼的孩子?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疑惑与震惊。他想,她可能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毕竟她如此聪明;她也可能没弄明白他对她的感觉,毕竟她还如此年幼。总而言之,他不着急。 他会慢慢来。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点明,必然会留下痕迹。即使疑惑、震惊,叶西仪的心底,终究还是记住了今晚上他所说的话。 “我们回屋里吧。你说的对,露水重。要是害你染了风寒,表哥会心疼死的。” 萧黎禾笑了笑,抱着她站起来。 叶西仪动了动,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你放我下来吧。路,我要自己走。” “倔强的孩子。” 话虽如此,他终究还是将她放了下来,却仍是牵着她的手。 “不要挣扎,我是不会放手的。”他如是说道。“天黑路滑,万一表妹摔伤了,那可如何是好?表哥会一路护着你,不让你受伤。” 回屋的路并不远,但他所承诺的,可不仅仅是这一段路程。他会护着她一辈子,不会让她跌倒,更不会让她受伤。 “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她不服气地反驳,“天黑路滑,万一是你摔了呢?你这样牵着我的手不放,等你摔了,必然会连累我!” “表妹的话,真是绝情。”萧黎禾假意控诉着,“若表哥哪一日摔倒了,表妹当真要弃我于不顾,自全己身?你这只小白眼狼,白对你这么好了!”说着,他弹了弹她的额头,忍不住,还是笑了。 果真是他那牙尖嘴利、冷情的小表妹! “我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既然如此,便安心让表哥牵着你的手。若是表哥先摔了,必定先垫在你身下,不会让你摔疼。这样,可成了?” “你有那么伟大吗?”她凉凉地挤兑着,“奸商二字,怎么写?――也许当我倒向你的时候,你身上正立了把锋利的刀子,等着我自己去送死呢。” “表妹,你的心里可真阴暗啊!净把人都往坏处想。” “一切皆有可能。我只是合理推测。” 两人又斗了一会儿嘴,拉拉扯扯着,往叶西仪的小院子去。路上,意外中遇见了闵雅书。 “闵同学。”叶西仪出声阻住他的脚步。 闵雅书顿住身,回过头,见到是他们两人,微一垂头,算是见礼了。 “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休息,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站在他们对面的闵雅书不声不响,并没有对她的问话做出任何回应。 萧黎禾凑近叶西仪,小声道:“这是本次考试的第一名?莫非是个哑巴?” “不是。”叶西仪答道。不过,她也觉得很是奇怪,这闵雅书的性子,怎么跟木头一样?一整天下来,就上午的时候听到他讲过两句话,其余时间里,毫不夸张地说,当真是一声未吭。 叶西仪总觉得他有事,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叮嘱道:“若是缺什么东西,你跟小厮们说一声。明日还要上课,你回屋休息吧。” 这时,六哥儿从远处跑了过来,便跑边喊道:“西仪妹妹,不好了,出事了!” 等他跑到近前,看到闵雅书也在,松了口气,而后道:“闵同学,原来你在这里呀。” 出事了?叶西仪与萧黎禾互视一眼,继而问道:“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那个恶霸‘柿子’惹的!” 六哥儿骂了一声,接下来,将裴安然的恶劣行径对叶西仪说了一遍。 裴安然来学院报到时,叶西仪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肯定是想要找她报仇。但她仍未能猜测到,他真正的打算是什么。一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厌烦。 ------------ 第82章 王侯将相惹祸 得了六哥儿的报告,叶西仪心中甚是不耐烦。裴安然身份娇贵,自去当他的小王爷,耀武扬威,何必来她的书院搅和?本不欲理会他,但萧黎禾却说,裴安然那样的身份,只能顺着他,否则,他一定发起狠来,别说是他们,便是普通的大小官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这个时代,权贵压人,她心中就算再不认同,也不会硬犯拗,直到大祸临头才收敛。于是,两人最后商定的结果,闵雅书跟六哥儿与裴安然都不对盘,便留宣应林与裴安然同屋住,其他两个,则再搬到另一间小一些的房子,暂且先歇下。 面对这样的结果,裴安然很是满意。特别是当他瞧见叶西仪火气上涌,却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的脸色时,他越发得意。在他看来,这才是常理。否则,以他河西王世子、陛下亲侄子的身份,反要受他们这些下等人的气,君臣颠倒,体制不彰,这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住宿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毗邻的先生们一早听到他们屋里的动静,对此均表示不赞同,窃窃私语一番,也各自回屋睡去了。 半夜,万籁俱寂时,集贤院内众人均已安歇。 几声类似与鹧鸪的响声过后,裴安然与宣应林所住那屋的房门被由里打开,随后,裴安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停在门口,回望黑洞洞的屋内,不见有动静,才安心离开,走到屋前不远的树下。等他刚站定,一道黑影从树上翻了下来。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人竟是裴安然的随扈,阿海。 “叩见世子殿下。”阿海跪在他跟前。 “都查到了什么?”裴安然问道。 “萧黎禾与叶西仪确是亲戚,此事还经过本县县官的宣判,应不会有错。” “这可奇了。亲戚一事,还需县官宣判,才能确定,当真前所未闻。” “此事因牵涉到简府,故此中有些蹊跷与波折。” “说来听听。” “这得要说起琅轩城内流传甚广的一桩官司。今年四月上时,简府状告叶西仪,称她不仅是他们家的逃奴,还偷学了他们家的琉璃技艺,且,并非萧家的亲戚,而是琅轩城附近一农户的孩子。当时,简府找了许多证据跟证人,但都没有告倒叶西仪。不仅如此,还被她反过来告了个诬陷诽谤之罪,狼狈地赔钱了事。” “竟有这等事?――怎么本世子住在简府这几日,竟不曾听他们提起过?怪不得,他们听到本世子要来集贤院会会叶西仪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想必是应了家丑不可外扬的话,他们才羞于告诉您。” “输给一个女娃娃,确实不是件体面的事情……如此听来,这叶姓女童,果然很是不简单。但观其言行举止,甚至高傲,不像肯为人仆婢之辈。简府以那样不堪琢磨的借口要搬倒她,未免太傻。况且,若是她偷学了简府的琉璃技艺,肯定会以此牟利……可查得到这方面的消息?” “这便是简府遭邻里嗤笑的另一原因。这官司过了大半年时间,叶西仪与萧家亲厚,若真是偷学了技术,萧家又是做瓷器的,她必然会暗中告诉萧家。但萧家卖的瓷器还是与往时无异。再者,若以常理推断,琉璃技艺既然是简府的立家之本,又怎会被一个新进府的丫鬟轻易窥视到?况且,那丫鬟还是后院做杂活的粗使丫头。这叶西仪因办学,又说是本州知府的亲戚,在城里很有名望,颇受尊敬,因此,众人都道是简府鬼迷心窍,硬要迫害一个无辜小女娃。” “无风不起浪啊!若那女童并无令人龃龉之处,又怎会惹这么多波折?阿海,你怎么看这事儿?” “正如世子所言。阿海觉得,那叶家女虽胜了官司,但终有疑点。” “那萧家呢?萧黎禾又是什么情况?” “萧家世代居于琅轩,是本城仅次于简府的大户。不过,这两家有积怨,是世仇。萧黎禾十六岁掌管家业,颇有些手段,交游甚广,人缘很是不错。他的外舅祖父,正是本州知府。殿下,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不管是叶西仪,还是萧黎禾,这两个人都让本世子觉得阴险狡诈。虚伪狡诈又贪婪之徒,就该揭开他们的真面目,让世人见到他们龌龊之处!接下来,本世子仍留在集贤院,你与阿昌在外,继续查探这两人,定要捉住他们的痛脚。到时候,你们与本世子里应外合,将萧叶二人一网打尽,报了本世子的睚眦之仇,也给简府出口恶气,同时,也正是为本城的老百姓做了件好事。” “遵命,殿下!” 阿海告退,使出轻功,仍依原路返回。 裴安然则又回屋里,睡觉去也。 过了两三日,县学官简府三爷简谦带着人到集贤院,说是接到举报,来查集贤院不法之事。 “例行公事,不便之处,还请老督学多多见谅。”简谦十分谦恭地对孔详说道。 孔详也是做过督学的人,自然知道官场办事的规则。也不拦他,客客气气地带着他到校园里察看。简谦要看哪里,孔详便带他去哪里。 走了一圈,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现。 先礼,礼够了;后兵,孔详便该发难了。 “简学官可否给个解释?” 孔详的语气不轻不重,脸色却莫测高深。虽说他从官场上退了下来,但本州内,谁敢不给他面子?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简谦连连陪不是,孔详却不肯罢休。 “怎么个误会法?还请简学官明示。” “这……今日早些时候,学生刚到衙内,便见门上躺着一封信。里头说集贤院有不法之事,听之任之,只会危害我朝根本。如此说法,令人不得不戒备。学生只能冒着被老督学责怪的风险,前来一看。” “一封无主匿名信,几句危言耸听,便吓到你了?简学官,你看得到那信上所言,为何就看不到老夫督学州学二十余年,不曾被人诟病过一句的事儿?有老夫在,集贤院怎会有那等事发生?!” “是学生的罪过,请老督学息怒。学生敢担保,不会再有下一回。” 虽说孔详不再担任官职,但简谦虚并不敢轻视他。孔详在任时,教出了三任状元,而这三位,如今已是位高权重。就连他的弟弟,简府的那位御史,当年科考的榜眼,也是孔详的门生。 孔详见压制住了他,并不再发难。毕竟,琅轩城再小,也不是他孔详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简谦管着这一县的学务,办学的事情便是他讲了算。若把他惹恼了,三不五时来找他们的麻烦,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缓了口气,孔详邀请道:“简学官难得来一次,不如趁机观看下书院的教学情况,也好打消您的疑虑。” “不敢,不敢,老督学折煞学生了。”简谦又是一通谦逊。 两人相让着,最后,由孔详走前,领着他到教学区去参观。 集贤院现在一共有四十名学生,按年龄段,分了三个班。低年级两个班,每班十五人,一共三十人。高年级一个班,只有十人。 来到高年级教室旁时,正听见负责“书”这一科(即文化课)的赵博礼先生在上课。 “于道子曾经说过,君者,天之授业。始于天象,成于地脉。王者王之,子孙万世,不可逆。民恒为民。天数也,不可违。但数日前,我与人谈论至此,对方则说了相反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诸位学生,你们以为呢?” 这句话,是前几日赵博礼与叶西仪闲聊时,叶西仪提到的。 什么君权神授,叶西仪肯定会嗤之以鼻。历朝历代,王朝更替,不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因此,她便引用陈胜起义时说过的话,来反驳,并列举例子,加佐证,把赵博礼说服了。因此,当今日讲到于道子关于王权的主张时,他没想那么多,便说出来与学生们分享。只可惜,他忘了班上正好有个“有种”的王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裴安然站了起来,指着赵博礼,怒道,“本世子天生王侯,你又怎么说?” “这――” 赵博礼当然可以拿叶西仪说过的话来反驳裴安然,但他毕竟不是叶西仪,没她那么勇敢。 “殿下是天生贵胄。” “既然你也承认,为何又要妖言惑众?你身为先生,胆敢公然教授学生们如此危险的言论,你这是在怀疑我裴姓江山的资格吗?还是,你对当今陛下的统治有所不满?” “殿下言重,草民不敢。草民惶恐之至。” 事发突然,站在教室外的简谦与孔详都吃了一惊。 简谦见裴安然发怒,连忙走了进去。 见到他,裴安然忙道:“简谦你来得正是时候。这琅轩城的学务不是你在管理吗?你来听听,这小小的一名教书先生,竟敢妖言惑众,企图动摇我裴姓社稷!” “殿下息怒!”简谦劝道,回望孔详,存心卖他个人情。“人有失手,马有失足。更何况是失言?――这位先生已经承认自己的错,陛下天生贵胄,贵不可言,何必为一介草民的失言犯怒?不值得呀。” “简谦,你不用替他们说好话。”裴安然冷哼道,“本世子虽非钦差,也无官职在身,但深受圣上宠爱。如今,听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岂可置若罔闻?本世子要你即刻封了这学院,并将这一干人等下狱!” ------------ 第83章 西仪被训 孔详连忙上前求情道:“世子殿下,且请息怒。赵先生乃是博学之士,深明礼义,忠孝两全。怎敢触怒天家威严?臣等实属诚惶诚恐,诚惶诚恐!请殿下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赵先生亦求饶道:“世子殿下,草民并无犯上之意。只不过,前些时日听到了另一番言说,便想与书院的学生一起探讨。草民不敢有任何冒犯天威之举,请殿下宽恕草民一时之失言!” “道听途说得来的东西,你也敢堂而皇之把他们往学堂里宣讲?你怎配的上先生二字?在座的学子,将来都是要报效朝廷的。听了你这番谬论,他们又会作何感想?” 裴安然铁了心要把集贤院给办了,因此,接下来不管众人如何求情,他都执意,让简谦封书院,抓人。 此事关系重大,怎可能不惊动叶西仪? 听闻裴安然要封了她的书院,还要抓书院的老师们,叶西仪胸中怒火燃起,心道,这小子果然忍不住出手了。掷下手中的书,满面冰霜,直奔事发之地。 “你要封书院,要抓人,可有问过我的意见?”甫一现身,叶西仪便扬声斥道。 “何其可笑!”裴安然张狂大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世子乃世袭的王侯,陛下的亲侄子,天家子弟,意欲铲除一出藏污纳垢之所,抓几个犯上作乱的贱民,还须问你意见?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敢在本世子跟前叫嚣!” “这是我的产业!”叶西仪驳斥道。 “你的?――哈哈,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怎可能会有属于‘你的’?” “你敢动书院,我就去告你!” “欢迎之至,只怕到时候,连你自己也搭了进去。” “你!――” 这果然是封建王权的社会!叶西仪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愤怒。 她的书院,合法经营,按时纳税,凭什么他说封掉就封掉?她纳税,可不是为了养一帮欺负百姓的权贵! 裴安然这小子,仗着皇上侄子的身份,硬是要找她的茬是吗?好,她奉陪! “你凭什么封我的书院?”叶西仪又问。 裴安然不明其意,以为她词穷,便得意地说道:“凭本世子是世袭的王侯,陛下的亲侄子。” “哈?”叶西仪嗤笑。“本朝没有法纪了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目无王法,我笑你五十步笑百步,我等着看你栽跟头!” “胡言乱语,你疯了!――哼,好,本世子便先听着,看你如何舌颤莲花!” 疯?怎么可能,她的火气正无处发泄。既然他听不懂,她便一条条解说与他听。 “我听说,本朝律法规定,有爵位而无官职在身者,只享尊荣,不得参与政事。而无官无职的世子你呢?眼下在做什么?――插手政务,差遣官员为你所用,这算不算目无法纪,扰乱朝纲?” 裴安然面色一变,仍是镇定答道:“本世子弱冠后,便有封号。陛下恩赐我,到时候不必参与选拨,可直接任职。如此,怎算得本世子目无法纪?” 在本朝,不同的社会地位,有不同的入仕方式。平民子弟通过科举考试,而王室子弟、功臣之后等,朝廷会通过一个内部的选拨考试,来决定他们是否能参与到政务中来。相较于前者来说,后一项考试录取的名额相对宽松。通过考试的人可以马上得到一个好的职位,不会像通过科举考试入仕的人那样,大部分被晾着,或者派任小官,或者远调边地,但后者的考试要求更加严谨。 “敢问殿下今年贵庚?”叶西仪冷笑。 “本世子――” “殿下年十七!何来弱冠一说?名不正,则言不顺!” 不再给他辩白的时间,叶西仪又诘问道,“殿下以何名目封我的书院?方才我不在场,请殿下再说一遍。” “本世子――本世子……哼!又想通过诡辩来洗脱你们的罪过?”裴安然恨恨地道,“本殿下不会再给你任何狡辩的机会!你书院的先生口出狂言,谋逆犯上,罪连九族!” “我却觉得,你根本就在抹黑我的书院,谋害我书院的先生!”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肯承认错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简谦,孔详,你们两位也可做个见证,”裴安然指着赵先生,“方才,他是不是说了这句话?――这话,你们会做何解释?这不是煽动叛乱的言论是什么?――他根本就想着要谋反!” “这……” 简谦识相地闭上嘴,垂着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裴世子借题发挥,要收拾的正是与他们简府有旧仇的叶西仪,他――乐见其成。而从他个人角度来说,每一次见到叶西仪,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何不如,让她……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是我告诉赵先生的,你要算账,应找我。” 出人意料的,叶西仪竟主动扛过责任。 “你?”裴安然心中一阵畅快。“哈哈哈!” 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 封书院,抓书院的先生们,裴安然的真正意图,只不过是想将书院的主人叶西仪拖下水。可她竟然自己认了?――她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小姐,也许因为年幼,你没弄明白,这等忤逆的话,理当被治个谋逆的罪名。天威之下,即便你再年幼,也不可饶恕!” “我怎么可能没弄明白?就因为我太明白,才更不能让书院的先生们因为世子爷的睚眦必报而遭罪!今日,你要封我的书院,要抓书院的先生,明日,你同样,可以使出别的手段,来为难于我。何必呢?世子殿下,您不觉得,以您的身份,做这样的报复之举,实在是――可笑?!” “你在说什么?本世子听不懂!” “殿下当日纵奴行凶,伤了我朋友,我不过替他讨些许汤药费,却因此被世子记恨上。这事本就很简单。世子不妨说出来,让大家评理。若说众人都认为那是我的错,我赔礼道歉,绝对不含糊!” “厚颜无耻!讹人钱财,还敢这般嚣张!” 裴安然见她要将自己的糗事说开,不禁恼羞成怒。 “殿下息怒。”她的声音里毫无诚意,有的只是满满的讥诮之意思。“当日,明明是殿下自愿给的,也同意了我说的理由,事到如今,倒觉得失去一千两银子,太过心痛,才要来找我追讨?――钱财而已,我向来不看在眼里,这便十倍还于你,如何?只希望殿下能咽下这口气,不要再折腾我们书院了。” “你、你竟敢公然羞辱本殿下?” 这小小女童,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拿银子砸他的脸面! 裴安然气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到了这般地步,他被叶西仪的言语掣肘住,怎可能再提被坑一千多两银子的窝囊事?想他堂堂河西王世子,向来自诩风流倜傥,努力在世人面前营造挥金如土的富贵之象,如今,却被一千多两弄得进退不得!虽说,他确实是为了那一千多两的过节而来,特地找的叶西仪的麻烦,但众目睽睽下,他自然不会承认。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本世子现在要说的是,你们书院大逆不道,意图谋逆!” “世子这是污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哪里不对?――元和始,帝于御苑畋猎,有虎扑其面。时有猎户林勇飞矢中的,救驾于虎口。众卿救驾不及,面有愧色,均赞其勇。帝喟然,言王侯世家,无勇于此人者,鞋帽褴褛不可困,可为上将军。又有:高祖未起事,路遇一公,华盖云集,从者众,旁人谓高祖曰:吾等如蝼蚁,命若尘埃。而此公,今上之仲父,抚恤幼主,命该如此。高祖哂笑,指天立誓,断此天命,开人途。年后,果斩其首于城门下。世子没念过史书吗?还是没见过这两段话?元和陛下与高祖都曾言及之意,怎又成了谋反的罪证?” 弗朗西斯?培根曾说过,读史使人明智。而叶西仪,早就将本朝的历史看了一遍。跟世子殿下说理,说不通是吗?那就拿他的老祖宗来压他,不信他不屈服。 “殿下忘记了祖上的训诫,虽说这样一来,显得殿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但这等天家之事,岂是我等平民能够置喙?但殿下忘恩负义,欺瞒陛下,跋扈弄权,又与犯上做乱相去甚远吗?” “大胆!大胆!” 裴安然被她说得暴走了。 “犯上作乱的明明是你们,你们不要妄想嫁祸给本世子!” “世子,你也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您是――陛下吗?”叶西仪迫近他,没有丝毫退怯于犹豫。 “――您是世子,不是太子,更不是天子!这样的您,有什么资格,封我的书院,抓书院的先生?就因为赵先生说了一句从我这里听到,而我从史书里学来的话,你就当做把柄,完全不给我们辩解的机会,直接定了我们的罪,直接要毁去我的心血?!――身为陛下的亲侄子,难道殿下不知道,陛下仁爱天下,爱民如子吗?你又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能迫害他所珍爱的子民?!好,今天,你大可以封了我的书院,抓去我书院的先生,搬弄你的身份,耀武扬威,迫使本县乃至本州的官员都听命于你。若真那样,我无力抵抗,便只去京里,找你的伯父讨要说法!” 诚然,她不想裴安然那样,有整个裴姓王室当靠山。她只有她自己。所以,她可以为了保住现有的一切而不顾一切。 她要让这个恶霸小子受到应有的教训,让他往后再想仗势欺人,先得顾忌上几分。 裴安然气结,与叶西仪怒目相对。裴安然身为世子,又深得圣上宠爱,所以,素日横行无忌。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无法无天。这天下,谁能不顾忌皇帝?越是靠近皇帝,虽容易得宠,却也容易招来横祸。况且,河西王素日里就告诫裴安然,天威不可测,不可张扬过甚。因此,裴安然虽是个骄纵狂妄的性子,大事临头,却十分清楚,该如何取舍。 今次,他当然可以封书院,抓人,可正如她所说,他并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若说之前,他还怀疑,叶西仪的诡辩与心机来自于萧黎禾的授意,今日,再次遭受她的攻讦后,他终于确信,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可怕! “你――行!给本世子记着,本世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裴安然狠狠瞪了叶西仪一眼,大步离去。 他走后,被惊吓的其余人终于缓过神来。 “西仪,多谢救命之恩!”赵先生感激涕零,朝她深深一拜。 叶西仪却道:“这事原要怪我,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这个时代,容不下言论自由。 “好了,好了,没事了。”孔详安抚在场的先生跟学生们,“一场虚惊,大家不要害怕。” 看到赵先生余惊犹在的惶恐模样,孔详走过去,低声道:“赵先生受惊了。先下去休息吧。待会儿让李先生来给同学们上课。” 赵先生感激地应了声诺,低头离去。 等他离开,孔详又让人去通知李先生来接替赵先生上课,而后,他向简谦告退一声,示意叶西仪跟自己离去。 简谦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尤其注意那道小小的背影,忽然间心跳剧烈起来,几乎无法呼吸。用力地缓了缓紧绷的神经,他的神色才恢复如常。而后,也转身离去。 再说孔详那头,领着叶西仪,不是往办公区去,而是到了一处僻静隐秘之所。两人站定后,孔详回身,愤怒地责问:“叶小姐,你何时与河西王世子结的梁子?你怎都不曾对我提及?” 孔详平日虽不是好好先生,却不是个爱发怒的。因此,叶西仪见了他这模样,便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当时,并不知道他是河西王的世子。” 孔详听了她的解释,被她仍旧无所谓的模样气地胡子一抖一抖,胸中的火气更旺了。 “老夫问你,并不是要听你这无用的废话。老夫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悔改之意?先是招惹了简府,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无端去惹怒了世子,往时,老夫念在你年幼,不想苛责你的胡闹。可你如今,委实过分!你这般整日惹是生非,可还曾记得当日,你请我来时,说过的话?” “老先生……”叶西仪哑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在简府与裴安然的事情上有错,但,提及往日承诺,她确实心中有愧。 “你啊你……当时,你派人游说我多少次,可有一次成功?你以为老夫为何会从州府跑来这小小琅轩?难道是贪图你的银钱?!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可还记得一字半句?――叶小姐,你真是太令老夫失望了!” “老先生,我并不曾忘记。”叶西仪难过地道歉。“当日老先生肯答应来琅轩,是因为我答应,要与老先生您以及书院的诸位老师们共同努力,将集贤院建成本朝绝无仅有的书院。” 话说当初叶西仪去请孔详出山时,曾将自己的办学理念一一说给孔详听。集贤院将分几个阶段来建设,并一步步朝最理想的模式发展。而她也答应,一切以集贤院的利益为优先。她除了是集贤院的所有人外,所掌握的权利,并不高于孔详。也就是说,教学上,孔详才是领导者。 当了二十多年的督学,权力并不再那么吸引孔详。但他想要创新,想真正见识叶西仪所提及的许多新奇古怪的办学理念。所以,他答应了叶西仪,来集贤院掌教。 “你记得?老夫并不认为你还记得!若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又怎么做出这么多糊涂事?――诚然,你十分有慧根,聪颖,有急才,能巧辩,但你若以为,凭着你的那点小聪明,能将世间一切玩弄于鼓掌间,那便是老夫看走眼,你其实是个蠢货!世间恒有尊卑,都是上御下,强胜弱。今日这事,便是如此。你定然觉得,那河西王世子十足霸道,开口封书院,闭口抓人下大狱,老夫却要告诉你,那世子却不算可恨。等你真遇上可恨的权贵,你才知道,他们若要动你,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道理,什么王法!你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早已丧命!” “老先生……” “不要喊老夫!什么时候你知错了,悔改了,能将书院的利益摆在心头,少惹祸,你再来与我说话!” 孔详丢下她,愤然离去。他说了许多重话,一是因为恼恨她的肆无忌惮,二也是为了她着想。他爱惜她的聪慧与才华,不忍看她执迷不悟。 这女娃子,不管不顾,整天惹祸。今日书院的风波,皆因她而起,差点连累书院的先生遭殃。若是放任她再放肆下去,只怕书院早晚要毁在她的放肆上。 ------------ 第84章 彷徨 裴安然走时,气势汹汹,与他同班的学生们纷纷被吓到。不过,他才来了一两日,除了身份高贵,姿态高傲外,并未给同伴同学留下过多印象。而他这么一走,六哥儿却十分高兴。没人与他们抢床位,他与闵雅书又搬回去,与宣应林一起住。 这三人都是同年纪,六哥儿没什么心眼,宣应林可爱,闵雅书虽不说话,但并不会为难他人。相处久了,竟发现,其实他也是个好脾气的人。 六哥儿也前在村里野惯了,县学时也是胡混,到了这里,本也没有怎么收敛,但他与闵雅书、宣应林同住后,竟也有往好处变化的趋势。他与宣应林最合得来。两个都是活泼的性子,日常同进同出,很是亲厚。 六哥儿开心的同时,叶西仪的情绪却十分低落。因为从那一天起,时间已经过了一周,孔详却一直没有理会她,见了面也视若无睹。 最近这段日子里,她时常在校园里满布,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书院,想起过去付出的种种,以及自己今时今日的变化,她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有时候,她在问自己,这一切的奋斗,究竟是为什么呢? 活了两辈子的她,前一世为别人守护家业,这一世,决定只为自己而活,可当她得到了,成功了,她的心却忽然彷徨起来。 几万两的家产,她挣了这么多,但她真的需要这么多吗?她住的仍旧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请了一个仆人,吃的永远那么简单。既然如此,她的奋斗,又有何意义? 这一世,她有直系血亲,还不止一个,可为什么她还是孤独的一个人?叶富贵,郭氏,叶小米,都被她送走了,走的远远的,而她自己选择留了留下。 她……仍旧是一个人…… 又为了什么,给自己树立这么多的敌人?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但若因此,连仅有的喜欢都失去了――不在乎吗?真的不在乎吗? 忙着从一场又一场的机遇中去收获,可那最初的想法,也跟着失去了吗?不然,对她赞赏有加的孔详,又怎会表现出如此浓重的失望? 抱着头,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在落日的余晖中,身子隐在树林里。 没人看得到她的伤悲,自然也不会有人懂她的伤悲。 “西仪妹妹!” 六哥儿的声音在树林外想起,随后又传来宣应林的说话声。 但她不想回应。 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孙同学,为什么你老要找叶小姐?”她听见宣应林的问题。 “你不懂!嘿嘿!”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但你说我,我定能懂!” “我说了你肯定也不懂!” 他们两人,好似在说绕口令。 “你不说,怎知道我不懂?” “那我说了,你可要保密哦!” “好!” 六哥儿会有什么小秘密?躲在树林后的她也不禁跟着好奇起来。 “这是自然!” “我先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爹、娘还有姐姐――喔!我知道了,你喜欢叶小姐!” “嘿嘿,秘密!” “可是,为什么呢?在我看来,叶小姐对你很是冷淡呢。而且,她是那么聪明的人,我觉得,有些可怕……”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她对我不冷淡啊,哪里冷淡了?她以前就是这样的性子,小时候好容易害羞,大了点后,不爱讲话,也很正常啊!” “你们以前就认识?” “啊,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不许往外说!――走走,我们继续找人。我发现,最近几天,西仪妹妹似乎不太开心。我要去安慰安慰她,逗她开心。” “……别推,别推,我会自己走。” 接下来,传入她耳中的是他们渐去渐远的脚步声。 六哥儿…… 她望着顶上枝叶掩映的天空,忽然发现,此刻身处于林中的自己,竟像蹲进了牢笼中一样。密集的树干织成了个大大的笼子,连那方天空也不曾放过,只隐约露出些残破的缺口,令她不由跟着联想着,即便自己长了对翅膀,也扑腾不出去吧。 消沉的时候,暖暖的拥抱,渐渐包围了她。 “躲起来的小刺猬。” 习惯性地抱起她,萧黎禾大踏步,将她从晚风飒飒的树林里拎了出来。 这一回,她只是静静地仰视着他,忽然发现,夕阳中,这个人看起来,竟然这么的好看。 两人相识以来头一次,她没有做反射性的反唇相讥,更没有恶劣的猜测,只因她看到了他满脸的风尘仆仆与疲惫。 “那晚回家后,次日便出远门去了。也没来得及与你说上一声。而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呵呵,是不是根本不曾发现我好些日子没出现过?”他朗然笑了起来,语气无奈。“不过,没关系,表哥会自己来找你。”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下意识地,将手搭上他的肩,喉咙动了动,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那日的事,表哥都听说了。”他缓缓说道。虽说萧黎禾人不在城里,但琅轩有他留的耳目,自然早已将裴安然闹事的经过告诉了他。 “那事儿,该怪你,又不能怪你。总之,你不要再为那件事难过。左右不过是一家书院,没了就没了,你只需记得,照顾好自己。至于孔先生那边,等过些日子,他气消了,表哥再陪你去给他道歉。他一向对你青睐有加,怎可能狠得下心,永远都不再理会你呢?” “表哥――”她开口,却又顿住,垂了眼帘,叫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看出她情绪上的波动,却不问,不催,不逼,更不会骂她,只一心一意地抱着她较小的身体,让那黄昏时分的落日给她那苍白的小脸染上几分瑰丽之色。 “我可以……可以……依靠一下吗?” 秋天也许没有冬天寒冷,但晚秋,仍足以冻人手足。他的怀抱,在深秋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如此诱人。 突如其来的示弱,令萧黎禾不知所措。却也因此,让他看到她、想起她时,心窝处越发柔软。 没有回答,萧黎禾直接收拢手臂,让怀中的小人儿能够安然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而她,则任自己的额头温顺地抵住他,选择了背对世界。 ------------ 第85章 母女私话 不知不觉,时序进入十一月。酷暑早已褪去,秋末冬至。 虽说琅轩此地,冬日里比不上北去的地方寒冷,但就算不下雪,这也是琅轩人的冷季。并且,这时正是琅轩的雨季。雨势不大,撑把伞便不会湿人。但它连连绵绵,终日不断,甚是恼人。路面也会因此泥泞不堪。 萧府内,亭台楼阁中,垂着头的下人们穿梭不停。 而高台上,一道小小的人影,正望着淅沥沥不断的雨幕发呆。巴掌大的小脸,杏核式的眼睛,眼神却很空,显得无精打采。偶有路过的仆人会好奇地偷看上一眼,也只是看那一眼。 萧母屋内,铜镜前,娇俏的萧蕙正手执桃木梳,动作轻缓地帮母亲梳头发。 透过铜镜,萧母慈爱地看着她,而她亦回以乖巧的微笑。 “屋里这么多丫鬟,没一个给娘梳头发,有你这般称心的。” 被搁置在屋内的兽状香炉里,袅袅娜娜地冒出细微的烟雾,让人心安神宁的檀香味也随之充满了房间各个角落。 “那便让蕙儿给娘梳头发,不用那些笨手笨脚的丫鬟。” 她替母亲绾好发髻,用一根别致的玛瑙发簪与她别住,而后,从椅后侧出,绕到母亲跟前,大大方方地蹲下身子,枕着双手,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如稚童般,孺慕地仰望着斜上方那张即使留下了岁月痕迹却依旧无比美丽的面庞。 “娘真好看!” “你这孩子,真会哄人开心!”萧母忍俊不禁,掩着朱唇,矜持地笑着。 她伸出秀美白净的玉手,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面庞,慨叹道:“等到你嫁出去后,可怎么办啊?感觉就是一转眼间,你就十七岁,要出嫁了……娘还记得,你这么小的时候,走路总是跌倒,摔疼了,不敢自己走路,非要娘抱着你。” “娘亲舍不得,蕙儿不嫁就是了!”萧蕙淘气地说道,“嫁人有什么好?嫁去别人家,还不知道会怎样,还得为别人家操心劳力。倒不如留在家里,陪着娘跟哥哥,继续做大小姐,这样一来,娘不用再为蕙儿即将远嫁的事情伤心,蕙儿也乐得逍遥自在!” “娘倒是想留你在家,但――”萧母道,“你毕竟大了,留在家里,只会惹人闲话。再说,你的婚事是你爹在的时候就定下的。你爹亲自给你挑的亲事,对方家世好,人品也好,你只管放心嫁过去。不当大小姐,当少奶奶。” “娘!”毕竟是要嫁人的年轻小姐,嘴上说的再轻松,提到未来夫君,萧蕙依旧会害羞。她与她那未来的夫君,也是见过面的,只不过,是她偷偷地趴在门上偷瞧。 对方的家世比她她家还好,虽不是长子,但,也颇受家里宠信。模样也确实是个好模样。而听他说话的语气,温文尔雅,想必,也是个温柔有礼的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已故的爹爹,确实为她定了门好亲事。 都是过来人,萧母怎会不知她在害羞什么?拍拍她的手背,萧母道:“本来家里的人就少,有你在,还能听得到些人声。等过完年,你嫁出去后,家里就剩娘跟你祖母,守着偌大的家园,唉……” “娘亲,不是还有哥哥陪着您跟祖母吗?”萧蕙贴心地安慰道。“虽说哥哥整日忙着做生意,但,只要您要他回家,他自然会回来。哥哥,很是孝顺呢!” “禾儿孝顺,娘岂会不知?他这孩子,虽然喜欢说说笑笑,也只不过为逗我们老人家开心。但,一大家子的人等着他养活,娘又帮不上手,怎好再累他心烦?再者……只怕再过几年,你哥哥,更没有时间陪娘跟你祖母了。” “哥哥怎会没空?――我瞧他有空的很!”眼见母亲伤心,萧蕙想起今日住进府里的人,愤愤然。“娘,您得说说我哥,他实在荒唐!” “蕙儿,你做妹妹的,怎能这样说你哥哥呢?”萧母不赞同地道,“怎可说自己的哥哥荒唐?” “就算娘亲听了,要骂我,我也要说!”萧蕙嘟了嘟嘴巴,气道,“往日里哥哥不着家,看不见人影,还可说他是忙着照看家里的生意。最近,哥哥倒是经常回家,可回家后,第一件事,却不是来与母亲问安,也不是去给祖母请安,他不回自己院里,却直奔客院,打进门道入睡,都陪着那丫头!这样的哥哥,不是荒唐,是什么?” “儿大不由娘啊!”萧母无奈,却也并不憎恨起谁来。“就跟你要嫁人一样,你哥哥终究是要娶媳妇的。等媳妇进了门,他更多的要照顾自己的媳妇。眼下,他媳妇是没进门,只不过,他心上住了人。” “娘说这样的话,莫非是同意了哥哥的打算?是不是哥哥来与您求情,让您答应的?” “怎么说好呢?――你哥哥并没有来跟娘明说,更没有来求情,让娘答应什么,娘也没有认同什么。但你哥哥自小就是有主见的人。他要做的事情,铁了心也要成功。――咱们萧家,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相亲相爱,这般难能可贵,是如何得来的?娘这一辈子,就得你们两个孩子,怎忍心要你们违背自己的心意,只因为娘的一时欢喜?娘不能因为你哥哥孝顺,便恣意妄为,任性地要求他去做他不喜欢的决定。” “我的娘亲,真是世上脾气最好的人!”萧蕙依赖地抱住母亲的腰,又说道,“虽说母亲明理,却也要看人发慈悲。女儿我不同意那丫头进咱们家门,除了真心喜欢不上外,更多的,是因为她实在太能惹祸了!您看,一开始的简府,再来,听说月前还惹了个更大的人物。娘,还是劝哥哥收心吧。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那丫头继续胡作非为下去,终会连累到我们萧家。” “你西仪表妹的本性是极好的。”萧母帮叶西仪说情,希望能让女儿改观。“你看着屋里的躺椅,你最喜欢的,躺在上面十分舒服,便是你表妹让人做了,送来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当然要送娘许多好东西,这样,才不会把她赶出家门。她进不来,怎么缠得着我哥哥?” “那倒不是。她若想讨好于我,必然用自己的名义送来。实情却是她让你哥哥不要告诉娘,这事儿是她做的。你哥哥听她的,也不曾说。这事情,还是娘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记得有一次,娘就跟她随口说了句,想要个独特的椅子休息,最好是能躺在院里看星星。没过多久,这躺椅就出现了。蕙儿,你与西仪毕竟是表姐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该多爱惜她才是。” “娘,您不用再说了。女儿我就是厌烦看到她!”萧蕙负气,转过脸,又闷声道,“自她出现后,哥哥都不怎么理我了……讨厌她!” “唉……” 萧母叹气,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她的夫君早逝,两个孩子都来不及长大成人。特别是蕙儿,没有父亲的宠爱,只能仰仗她的兄长。他们兄妹两的感情,也确实很好。禾儿大蕙儿八岁,蕙儿当他是父是兄。如此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忽然多了个叶西仪出来,夺去了禾儿的全部注意力,蕙儿会不甘心,不欢喜,也正常。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一边是兄妹之情,一边是禾儿心尖上的人。若都是兄长对妹妹的宠爱,还好说。可,眼下的情形,蕙儿要争,又能争得赢?好在,蕙儿明年开春就会出嫁,这期间,也只剩几个月而已。 对于儿子与西仪的事情,她心里并不赞成,却也不会横加干涉。他们两人最终会不会在一起,还有待时间见证,毕竟,西仪还这么小。而这几年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夫人,小姐,宴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门外,萧母的贴身婢女谦卑地禀报道。 这一声,将屋内的母女两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萧母轻拍萧蕙,示意她站起来。待萧蕙依言而行后,她自己也站了起来,走到门前,问道:“都准备妥当了?――灯笼呢?也准备好了吗?” “是的,夫人。管家让人准备了两个大灯笼,预备快天黑时点上。又在通往熹园的长廊里挂上许多的小灯笼,一切都照您的吩咐行事。”被女答道。 “很好。”萧母赞赏地点点头,将屋内的萧蕙也招至身边。“今日是开炉节。今年这次是你在家里过的最后一次。虽说下雨,娘还是想好好地办上。娘派人去给你要好的小姐们都发了请帖,让她们来我们家过节。天也快黑了,走吧,到熹园去候着,等着接待你的玩伴们。” “娘亲!”一扫刚才的阴霾,萧蕙兴奋地抱住母亲,连连道谢。“我记得今日是开炉节,也看到下人们忙碌,却没想到,娘亲是要办给我的!娘亲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萧母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一起朝熹园走去。 ------------ 第86章 承诺回应与变故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的时候,琅轩城内,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灯光照亮他们各自的门口,并从门前的台阶上,延伸至路边。 夜色中,举望过去,长长的街道,红色的光将夜色从中间融开了。 这时,雨渐渐小了下去。一丝丝,十分微弱。只堪拂过人的衣帽。巷尾处,从屋檐树梢滑落的雨滴,落入缺了角、积满水的旧水缸中,引起规律的哒哒声。 其妙的是,与日间不同,这时候的琅轩城,竟渐渐热闹起来。 顽皮的稚童们,手提一挑小红点灯笼,在门前巷口嬉闹着。年纪大些的,则会提着个小火炉,穿戴齐整,走街串巷,于夜里走亲访友。 高高的围墙,隔开了市井的喧嚣。一路迤逦而去的长回廊下,每一根廊柱上都挂了一个小小的红灯笼。当风来时,它们会随风舞动。 摇曳的灯光下,穿着素色夹袄的女童与黑色衣袍的青年相携漫步其中。他们走的随行,不紧不慢,只静默地走着,并不曾交谈。 远方路的尽头处,年轻女子的嬉戏声传来,阻住了她的脚步,同时,也阻住了他的脚步。 她看着尽头处透顶的亮光,慢慢转身,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如果不是节日,萧府里为何到处都张灯结彩?可若是节日,为何一整天,他都陪着她? “今天是开炉节。” “开炉节?”奇怪的名字。 “对。” 他顺手取了路边的一只小灯笼下来,递与她。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你没发觉,天气变冷了许多吗?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份,要不了几日,冬天就会真正来临。往年,也有这时候天气就十分寒冷的先例。天冷了,人们需要火炉取暖。因此,说不清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俗,每年到了今天,也就是十一月初五,人们会做一些事情,为冬日的取暖祈福。或者提一盏灯笼,或者抱一只小暖炉,在天黑下来后,将其送给至亲好友、街坊邻里,或者,用他们去与相好的人家换些柴火、煤,寄意冬日里不会被黑暗所困、被寒冷所迫。” 原来,所谓的开炉节,就是一个在夜里祈求光明与温暖的仪式。她转动手中的灯笼,神思被那橘红色的灯光晃得恍惚。 “灯笼……”她喃喃低语,抬首问道,“这里,有中秋节吗?” 看到灯笼,便不由自主想起了中秋节。这里,也有吗?寄托了多少文人骚客月圆人团圆的美好佳节是否也存在于这个世界? “中秋节?”他微一思索,随后摇头道,“前所未闻。那是节日吗?” “……不,不是。” 既然中秋节不存在于这个时空,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节日之所以成为节日,是因为人们都知道它的存在,并且,希望庆祝或者纪念什么。既然这个世界的人们本不打算为月亮最圆时候的来临做些什么,她也没有把中秋节推广出去那个兴趣。 他听了,也只是笑笑,并不深究。 “你不去――”她提了提手中的灯笼,问道,“过节吗?” 他摇头,走到一旁,找了个干净、干燥的地方坐下,招呼她:“过来坐。走了好一会儿路了,脚步累吗?” 她看了看他身旁的位置,又去看他的面容,眼帘垂了垂,往前走了几步,转身坐下。 “我这不是在过节吗?”侧首,他将目光垂向她,嘴角勾起,眼微弯。“瞧,你收了我的灯笼,今年冬天,你可要负责给我照明啊!” 微微一愣,她盯着手中的灯笼,心中想到的是,眼前这人,还真是会耍赖。明明是随手在路边摘的一个,在她不明缘由的时候给了她,怎么就――怎么她就成了他的路灯了? “表妹,你可别想着耍赖哦!” 到底耍赖的是谁? “那――”她将手中的便宜灯笼又转回到他手中,清冷的脸孔上,难得闪过一丝调皮之意。“我也送你一个。”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看穿了她小小的伎俩,却仍是将灯笼接了过去,语带宠溺:“多谢表妹赠予灯笼。。” 为她照亮前进的道路,又有什么困难的?这本就是他自愿的,是他想做的。 她悻悻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将视线偏向远处,听着清晰可闻的喧闹声,随口问道:“你家今日请客?你身为主人,不用去招待吗?” “那儿,不需要我。”他也随着她看向那亮处,“我去了,反而要尴尬。” 她回过头,目露疑惑。 “过了年,蕙儿就要嫁出去了。我娘疼爱她,便趁着这个节日,请了平日与蕙儿玩得好的来家里做客。” “你妹妹,要出嫁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蕙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年纪,却要嫁人,要结婚生子了,想到自己的前世,她不由唏嘘。 “从小就定了人家,本来去年就该把婚事办了。可我娘舍不得,便又留了她一年。今年是无论如何也把她嫁出去。与她定亲的那家,着急了。这么说起来,你这时住进我家,正好陪陪我娘。” 夜风袭来时,他将她揽进怀中,密密实实地护着她。 “这样,还冷吗?” “萧黎禾……”她靠在他怀中,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他听见了,并因之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给她无法直视的慌乱。 “为什么?你说说,为什么?” 她缩在他怀中,突然没有了回答的勇气。如果她说了她的推测,结果,却完全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她该怎么办?迄今为止,她所遭遇的困境中,可不包括自作多情这一项。她没办法解决那样陌生的困窘。 “再过几年……再过几年,你就会懂了。”他揉揉她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摩挲着他的手心,那是种令人眷恋的温柔触感。 “表哥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长大,照顾你。” 他比她大十四岁,这是不争的事实。人生的道路,他总会比她先走过每一个阶段。但没关系。若她能活到八十岁,他便活到一百岁,永远都不会丢下她不管。他们虽然无法行走在同一段路上,但先行一步的他,会在下一个路口,看着她起步,看她沿着自己为她铺好的路安稳地走过。 “不要不甘,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不会一无所有,因为表哥会一直在你身边。至于书院,既然你累了,无需再管。”他柔声劝说道,“待在表哥身边,表哥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学着去笑就可以。” 学着去笑?她迷惑。 她不会笑吗?她怎么可能不会笑? 努力地扯起嘴角,面部却僵硬着不肯活动。她懊丧地体会到,自己果然忘记了如何去笑。而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事情,他却知道―― “萧黎禾――”她又轻轻地喊了一声。这一次,声线却有些发颤。 “为什么不喊表哥?”他问,情绪忽然有些失控。他觉得自己预感到了什么。 “萧黎禾……” 她依偎在他怀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与疲惫,但却因为他的怀抱,身体越发暖和起来。 “如果……如果是我所认为的那样的意思……我会的,会快快地长大……你也――不需要等太久……” 下了决定的这一刻,她忽然惋惜,为什么穿越后,她必须得是这十一岁的摸样?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是前一世二十多岁的年纪。那样的话,他们谁都不用为谁等待。 满心的欢喜炸开,他激动地抱紧怀中的小人儿,将下巴抵在胸前的黑色小脑袋瓜上,笑就那样,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一廊的灯火辉煌,他于阑珊处,听见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我会等你。”他郑重许诺,同时,也郑重请求,“也请你等等我。” 属于他的年华正在老去,而属于她的灿烂人生正要开始。他等得到她开始绽放光芒的那一刻,却不一定能一直追得她的脚步。所以,他要请求,当他老去时,她也愿意等着他,陪着。 她没有回答,只因她现在心中,并没有别的想法。除了这个怀抱,如今的她,又能去哪里? 翅膀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奋斗的意志再无支持物,曾经的小雏鹰,被困住了。 绣花鞋面上的彩织花样随着走动,在裙裾下,若隐若现。峨眉淡扫,朱唇润泽,面若桃花的盛装丽人,提着一盏小灯笼,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萧哥哥。”丽人螓首莹白,羽睫轻颤,目如惊兔,纤细可爱。又音色婉转,温柔动听,令人倍感亲切。 突来的人声惊醒了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萧黎禾。他看向那丽人,十分眼生,认不上来,猜想是萧蕙的朋友,便礼貌地应了一声。 “今日……今日……” 丽人面显羞涩,迟疑了好一阵,还是鼓起勇气,眼神从他怀中的人略过,如蜻蜓点水,沾起几不可见的涟漪后,偏转螓首,美目半开半合,眉目温顺。 “今日还未祈到福……这盏灯笼,请、请萧哥哥收下!” “已经收了一盏。”他抬高手上的小灯笼,好叫那丽人注意到。 暖而明亮的灯光映衬下,令他那正值人生最美好年华的眉目愈发俊美,棱角分明的颊面恍若流光溢彩。他看向怀中的小人儿,恰那一瞬间,她也抬起了头。目光相交时,他们只看得到彼此。 柔滑的袖口如水滑落,盖住丽人握着灯笼的秀美双手。小巧的莲足往后小退一步,斜面上那朵怒放的艳丽花儿隐进夜色中。但那盏被递出去的灯笼,依旧横在她与他们之间。 这……是执意要送给他么? 萧黎禾有些无奈。他不明白,眼前这姑娘为何非要送他灯笼不可。甚至连她叫什么他都不懂。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萧哥哥,我、我姓宣……”好像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她费力地说道,纤细的声音中,喜悦几不可闻,只因他问了她的名字。 “是城西……城西宣家的女儿……” 原来是她。萧黎禾了悟地应了一声。他记得,萧蕙跟城西宣家的女儿很是玩得来。至于那宣家的女儿具体叫什么,他这个经常不着家,又不管女人们事的大忙人,自然不懂得。不过,他猜,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女孩子。 “你看,我手上已经提了一个了,不需要更多。”他微笑着解释,并委婉拒绝道,“今日里要祈福,自然要讨最好的。我已经提了一个,而我能带给别人的光明与福气,已经都付进了这盏灯笼里。所以,不是我不想接,而是,我没办法再提一个。” “可是……可……” “依我看,你还是提取送给蕙儿吧。” “已经提了一个……所以……没办法再提,是这样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迟疑的态度中,不知为何,夹杂着别样的意味。听起来,就像她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萧蕙找了过来,远远瞧见她,大大松了口气,扬声道:“应珠,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大家伙儿都在园子里玩得正欢,一转头,我却没瞧见你了。还以为你在我家里丢了呢,可把我吓到了!” 正说着,她慢一拍发现坐在一旁的萧黎禾,“咦”了一声,问道:“哥哥,你也在?――啊,对了,忘记介绍了。哥哥,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素日里跟我玩得最好的姐妹,城西宣家的小姐,宣应珠。” “宣小姐。” 介绍萧黎禾相认后,萧蕙正要接着往下说宣应珠的事情,猛一瞧见现场还有第四个人在,而那人正好是她最讨厌的人时,高昂的情绪恍若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沉了下去。 没注意妹妹急速转换的情绪,萧黎禾随意地笑着假意数落她两句:“既然是来我们家做客的,你就该好好招待人家。你看你,光顾着自己玩,人什么时候不在屋里了都不知道。幸亏是在咱屋里,走丢倒还不至于。宣小姐,若是蕙儿有招待不找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 “应珠又不是第一回来咱们家玩,哪里会走丢?”萧蕙不服气地辩解。“哥哥,你真是不关心我!我跟玩得好,你一点都不知情。我跟你提过几次了,应珠是我最好的姐妹,最好的朋友。而且,应珠来咱们家里玩都有五六次了,只不过,都没赶上你在家的时候,你便没瞧见。” 正要白自己哥哥一眼,萧蕙忽然发现,宣应珠一直维持着递送灯笼的姿势,好奇道:“应珠你这是做什么?――噢,我知道了,你想把灯笼送给我哥哥,希望他给你福气是吧?哥哥,你怎么不接?快接呀,快接过去!” 面对她任性的催促,萧黎禾无奈,抬了抬手中的小灯笼,道:“你看看,你哥已经有了一盏了,哪里提得动那么多?再则说了,福气若被分薄了,可不是件好事。” “哥哥!”萧蕙不依地嘟嘴,绞着手帕。左看右看,总觉得兄长手上的灯笼哪里不太对劲,脖子转动间,忽然瞧见头顶上方挂着的一长排小灯笼,不禁叫道:“你手上的,不就是咱家里到处挂的那种小灯笼吗?谁这么没眼色,竟敢拿这普通玩意儿来糊弄你?” “普通吗?”萧黎禾不以为意地笑笑,“看着是普通,可,这是西仪送予我的东西。这般难得,怎会普通?” 世间万物,本就普通。就如他手中的这只小灯笼,非由珍贵的材料制成,也没有独特的造型与图样,但这物什上,撑在了他的承诺,与她的回应。虽然,听了会觉得好笑,但,日后追究起来,恐怕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要属这毫不起眼的小东西。 回想两人相识的始末,真是曲折。而今,他们竟由最初的对立,走到了一起。一时感慨,一时欢喜,他也只能慨叹一声,缘,果真妙不可言! “她送的?” 萧蕙拧眉,瞪向他怀中那安静的人儿,又见哥哥那十分宝贝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出其不意从他手中夺来灯笼,用力往长廊外一掼。 “蕙儿,你做什么!” 他大惊,站起来,视线急忙追逐那小灯笼而去。只见那小灯笼毫无阻滞地跌进了长廊外的由于长时间下雨而积成的一滩水洼中。 深色的水迹将大半个灯笼都侵蚀了,虽未灭顶,但那污水冲破了纸张的拦阻,灌进灯笼内。那灯笼里的火光渐渐没了,入目出,只有灯笼顶部那未必淹没的地方狼狈地留在亮处。 被他那般珍视的东西,就这样没了,萧黎禾无法接受。因此,生平第一次,他对他的妹妹发火了。 “萧蕙!你到底在做什么?”额上的青筋暴跳,他瞪着被自己宠大的萧蕙,难受的胸腔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 “这么多年来,家里是这样教导你的吗?不管不顾,任性妄为,你可知道,被你随意毁掉的东西,对你哥哥来说,多么的重要?!” ------------ 第87章 被赶出萧府 萧蕙被他一吼,直觉就要发脾气,可她又不想在最好的朋友跟前为了个讨厌的人与自己的哥哥起冲突,便按捺下怒火,撒娇道:“哥哥,那不过是个破烂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咱家到处都挂着的玩意儿,扔了就扔了呗!你看,应珠要把她的灯笼送给你。她的小灯笼可别致了。快,快,把灯笼接了吧!她一直举着,手很累呢!” “她的灯笼再好看,与我何干?”萧黎禾气道,“我只要我的那个!” 宣应珠听了他这话,明显地一吃惊,忽然扬起的美丽面庞上显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来。而后又低下视线,看了看自己手上小巧别致、惹人怜爱的灯笼,目露哀哀之色,使那对明眸好似被薄纱覆盖住了般,朦胧不清。 “哥哥你骂我?”萧蕙跺脚,气道,“为了个破灯笼,你、你竟然骂我!哥哥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不记得了?小时候,你说过的,会一直宠着我!你是不是都忘了?” “我宠你,你也该明白事理!”萧黎禾无奈,“可你做了什么好事?问都不问一声,直接毁了我的灯笼。在你眼中是破烂,在我心中却是无价宝。不要与我胡搅蛮缠。你虽是我最宠爱的妹妹,却不可自作主张,替你哥哥做出取舍的决定!” 萧蕙见哥哥竟不像往常那样来哄自己,心中的妒意更盛,指着叶西仪,斥道:“就是因为她,对不对?因为那破烂是她送的,所以哥哥当成个宝了?自从她出现后,哥哥整个人都变了!哥哥已经不理会我这个亲妹妹了!” “蕙儿,住嘴!” “为什么要?我偏不!我就是要说!”萧蕙在气头上,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趁着这机会,把心中的不快全吐了出来。“不过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赖在我家里讨人嫌,我身为这个家的女儿,这个家的主人,还说不得她半句了是么?整日就知道缠着我哥哥,迷惑他的心智,让他替着出钱出力,帮她人前风光无限,还要装出一副清高傲然的模样,果然……果然很是精明哈!我就没有她那样的聪明,那样的无耻!” “萧蕙,不许再说!” “我不!哥哥你也管不了我!哼,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被人这样指桑骂槐,要叶西仪不再在意也难。她慢慢地将自己的视线从萧黎禾胸前转移到萧蕙身上。萧蕙那气愤而妒忌的表情看得她十分无语。其实,她并不在乎萧蕙怎么看待她,即便有了日后与萧黎禾要在一起的打算后,萧蕙之于她,仍旧是个不相干的人。 “你哥哥与我在生意上是合作伙伴。”她平静地出声驳斥萧蕙的指责,“我也有自己的产业,完全属于我、跟你哥哥没有关系的那种。” “说的好听,可实际上呢?”萧蕙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 “信与不信在你,有或没有取决于我自身。”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乎萧蕙有什么想法。 无谓的争执实在令人厌倦。叶西仪离开萧黎禾的怀抱,站到地上。而后,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被弄皱的衣服,转身,打算走人。 见状,萧黎禾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屋。” “我送你回去――” 眼见萧黎禾无视自己的抗议,要跟叶西仪离去,萧蕙气得失去理智,大声喊道:“这又不是你家,回你自己的屋去!滚出我家!我要你立刻滚出我家!” “萧蕙,闭嘴!”萧黎禾的脸色因自己妹妹的失态而变得十分难看。 即使被严厉斥骂,萧蕙执意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惹了大祸,才躲到我家里来,龟缩着。你自己惹了祸,就来寻求我哥哥的庇护,也不怕连累我家,你也不想想,我家人对你多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了!” “萧蕙,你给我回房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哥哥,你就算要把我关一辈子,我也不要她留在咱们家!我要她滚出去!” “吵吵嚷嚷的,这是怎么了?你们――” 路过的萧母听到动静,便循着声音过来看情况,却看到兄妹两一个个都气红了脸,显然是刚发生了争吵。 兄妹两都不答话,互相瞪视着。 萧母看得一头雾水,便劝道:“你们兄妹干嘛呢?过节呢,宣小姐也在,你们也不怕失礼人前!――蕙儿,你怎么把你的姐妹们丢在熹园里,自己却跑出来了?你是主人,客人来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心招待。你快回去。啊,对了,既然西仪也在,你把她也带过去,让她跟城里的小姐们见上一见,也能趁机多认识几个朋友。” 萧母想着叶西仪平日里总忙着做生意,最近几日住进他们家,说是生病了,精神不太好。虽说萧母因为萧黎禾喜欢上一个小娃娃的事情,心里有点郁郁的,近来对叶西仪不再像从前那般热络,但她到底不是萧蕙,而是位通情达理的贵妇人。 萧蕙本就因萧黎禾骂她的事情深感委屈,又听到萧母这话,鼻头一算,泪珠掉了下来,哽咽道:“娘……娘……呜呜呜……” “这、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谁惹你了?”萧母被她突然的哭泣吓道,连忙将她揽进怀中,哄道,“宝贝女儿,别哭,有什么事,跟娘说。别哭,别哭……” “娘!”萧蕙哭得越发厉害起来,没一会儿,竟打起嗝来。 萧母一看她这架势,心道必然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去看萧黎禾,却见他反常地别过头,面色痛苦,一边心疼女儿,一边问道:“谁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禾儿,你说!” 这事儿让他怎么说?难道说他们兄妹两因为叶西仪吵得不可开交,而萧蕙还十分无礼地羞辱了叶西仪?左右为难,他只得沉声回道:“娘,这事您别管了。” “你……你让我怎么别管?你没见你妹妹哭成什么样了吗?”性情温和的萧母因爱女心切,难得地发了火。“是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欺负了她?!你们到底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人回答她。 就在萧母失望至极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萧伯母……”宣应珠忽然出声道,“本、本来,作为一个外人,我不应该说什么……可是……可是,蕙儿哭的那么伤心……是因为,因为她让那位小姐……离开……所以……被萧哥哥骂了……” 这话虽然断断续续,但萧母听懂了。她本就知道萧蕙不喜欢叶西仪,那么,若是萧蕙不想跟叶西仪呆在一处,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但,萧黎禾这样对妹妹,却令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失望了! 又因为自己的这一对儿女素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争吵,自然而然,萧母会觉得,一切缘由肯定都在叶西仪身上。这么一想,她心里便也厌烦起叶西仪来。而萧母就算再和气,也是富贵人家的太太,长幼尊卑,很是讲究。因此,她生气地瞪了她一眼,训斥起儿子来:“禾儿,你太过分了!蕙儿是你唯一的妹妹,你疼惜还来不及,怎还忍心责骂她,令她伤心至此?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父亲临终前,你是怎样向他承诺的?你说了,你要保护你妹妹一辈子不受欺负!” “娘亲,我没忘……”萧黎禾难受地答道,“可蕙儿她――” “你给我住嘴!”萧母喝道,“你妹妹年幼,再怎样,都不会有你这个当兄长的过分!你还记得她是你唯一的亲妹妹吗?与你一母同胞的,你不去护着,你是想怎样?――你给我记得了,亲戚终究是亲戚,蕙儿才是你唯一的妹妹,你这辈子都得护着的人!” 萧母这话,在场之人,恐怕都听懂了。萧黎禾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当着叶西仪的面,把话说得这么过,便担忧地看向叶西仪,心里十分紧张,只怕自己将看到的是她受伤的模样。 幸而,叶西仪的神色十分平静。她自然是听懂了萧母的话,可她有什么立场去翻脸,去指责她说话太过?正如萧蕙所说,这里是萧家,并不是她叶西仪的家。 “我先走了。”她低声告别,再没看谁一眼,转身,朝萧府门口走去。 没有留恋,这一段时间短暂的停留,也不过是因为萧黎禾。但萧府并不等于萧黎禾,萧黎禾也并不意味着整个萧府。她叶西仪要钱有钱,要房有房,不需要当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不过,话说回来,萧蕙的话虽难听,却点醒了她。为什么要躲进萧府?为什么忽然间就畏惧了起来?不过是令孔详失望,那她便努力赢回孔详的信任。不过是惹了个河西王的世子,她死都死过一回了,还需要畏惧世俗的权贵? 不欢迎她的地方,她不会勉强自己留下,更不会去勉强别人让她留下。水尾村如此,萧府亦然。卑微自己,或者令别人卑微,这都不是她叶西仪的作风。今晚走出这道门,她将不会再变回此时此刻的叶西仪。 ------------ 第88章 仇人如知己 眼看着不知内情的母亲将叶西仪气走,萧黎禾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却不忍心顶撞自己的母亲,只能哀伤地看着她,痛心道:“娘,您错怪西仪了。事情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你给我住嘴!”萧母不肯听。“今天索性就把话说开了。你的心思是什么,你也不用告诉娘。娘把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将来娶进门的媳妇,不肯与你妹妹好好相处,或者依仗着什么,偏爱惹是生非,娘劝你,早断了那念头!便是让你娶进门,一旦被娘发现她的任何劣迹,娘都会要你把这等恶妻给休掉!” “娘,您听我解释――” 萧母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省了吧,娘不想听。你现在心思都在别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既然母亲把话说绝,萧黎禾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欲追上叶西仪,却被萧母阻住。 “你要去哪儿?”萧母喝道,“你哪儿都不许去!这几日,你给我呆在自己的屋里反省,等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道理,你再出来见人!” “娘!” “住嘴!――你也不要回房了,去,去你爹的牌位前跪着!让你爹看看,你这个好儿子,都是怎么骂哭自己的妹妹,怎么忤逆自己的娘亲!” 骂完萧黎禾,萧母转向萧蕙,怜惜道:“乖女儿,别哭了。这事儿有什么好哭的?万事有娘给你做主!先把眼泪擦擦。别红着鼻头回去见你的姐妹们,肯定会被人笑话。乖!今儿个这聚会,是娘特意帮你办的,你得玩得开开心心的,才不会枉费娘对你的疼爱。好了,娘先去你祖母那看看。等晚些,娘再来陪你。” 嘱咐完后,萧母便离去了。随后,萧黎禾恼怒地瞪了萧蕙一眼,摔袖离去。他自然是去跪他爹的牌位去了。 等他们一走,萧蕙立时止住哭声,哈哈大笑起来,得意道:“哼!看,这不就把那条癞皮狗给赶走了?还真当本小姐拿她没办法么?真不知道她平日里神气个什么劲儿,哼!” “蕙儿?”宣应珠吃惊地看向她。 “哈哈!吓到你了?”萧蕙迅速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得意地解释道,“我告诉你,我可讨厌刚才那丫头了,可是,怎么都赶不走。正好,我哥哥难得骂我一次,却被我娘撞上了。嘿嘿,方才,还得多谢应珠你帮我说话。要不,我这戏可要穿帮了。你都不知道,那讨厌鬼一走,我这心里得多舒畅!啊,不行,我得再想个办法,让她永远都没办法再跨进我家的大门!” “蕙儿,我有点不明白,不是说,那位是你的表妹吗?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她?”宣应珠不解地问道,好奇的目光中,一抹异样一闪而过。 “呸!呸!她算我家的哪门亲戚?凭她也配当我萧家的亲戚?”萧蕙恨声道,手绢跟着在空中舞了好几道,“她根本就不是我家的亲戚,就是个假的!” “什么?假的?那――为什么你哥哥要对她那么好?” “我哥那是鬼迷心窍!就是他把那讨厌鬼带来的,还让我娘认了挨这不着我家门边的野娃娃当亲戚。”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我家与我外舅祖父家,向来亲厚。若是他那边有这么得他眷顾的亲戚,我会不知道?可那讨厌鬼,我不只不曾见过,更不曾听过她的名字。不只是我,我娘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可我哥哥把人领了来,还非得让家里人都认下这门亲戚。哼,我可不认!从头到尾都不曾认她当我表妹!就算我哥哥硬是编了许多理由,我还是怀疑她是个假的。” “蕙儿,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她不是你亲戚?” “哼哼!我自然有理由,不妨告诉你好了。也就是这么巧,前几天,我上街去买东西,听见路边有人闲聊。我本不在意,可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蹊跷了。因为,有个人说他弟弟的女儿给人当丫鬟时,有一回,他弟弟犯病,家里没人照顾,他只能去弟弟的女儿做事的人家找人。他侄女听了,自然很紧张,便说要去跟主人家请个假,让他先在门口等一等。等侄女出来的那时间,他好奇,便从那未合上的门缝间朝里头张望,竟看到雇他赶马车接送学生上下学的集贤院的老板,就那叶西仪也在。当时他就奇怪,怎的侄女回家时竟没提过她做事的人家就是叶家?再后来,简叶两家的官司完结没多久,他弟弟、弟妹还有那个侄女,竟然随主人家搬走了。可那叶西仪明明还在城里,日日在书院出现。最近半个月,他弟弟重病不治,去了。他侄女扶棺回家安葬,说是主人家怜悯,送了许多银钱,不只把丧事办得甚是体面,还有余钱把屋子翻修了,还说以后就不走了,就在家里做些小生意过活。” 萧蕙说了一大堆,宣应珠却还是没弄明白:“这――其中又有什么关系?就算,那人的侄女曾经给叶西仪当过下人,也不能证明什么吧?” “你与那讨厌鬼只见过一面,自然不懂其中的蹊跷所在。”萧蕙接着解释道,“那讨厌鬼自以为心思缜密,聪明过人,可你看,今次她惹了个大人物,便连忙躲进我家里来。她就是喜欢藏着掖着,以为别人就不会发现。哈,怎么可能呢?我就发现了!――要我说,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叶西仪分明就是水尾村那个乡巴老的女儿。为了掩人耳目,所以,乡巴佬逃走的时候,把知情的丫鬟也带走了,就是怕被人发现事情的真相。过了大半年,觉得风波平息,大家都不再过问那官司后,才把那丫鬟放回琅轩来。要不然,你说,谁家会那么大方,平白送个丫鬟一大笔银子?肯定是知道了主人家的秘密!叶西仪能有什么秘密不被人知道?不就是她根本不是我外舅祖父的亲戚,更不是我萧家的亲戚,她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竟是这样的?”宣应珠掩嘴惊呼,“看不出来,那叶西仪竟然是这样的一个骗子!” “如今,你明白她的可恶之处了吧?”被她这么一附和,萧蕙立时觉得,这叶西仪能骗的人又少了一个。“不过,我跟你说是这么说,你可别往外说,更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能说?”宣应珠又问。 “你想啊,当时我哥哥是在公堂上给她做了担保,硬是把她保成了我家的亲戚。若是她的本来面目被揭穿,岂不是说我哥欺骗了县太爷?――虽说,刚才哥哥对我这么坏,可我哥哥还是疼爱我的。只要他清醒过来,我便不计较他曾这样对我。” “蕙儿,你真好脾气。”宣应珠赞道。 萧蕙得意地笑了笑,想起还在熹园的客人们,连忙携宣应珠回去。 当晚,叶西仪连夜回了集贤院。下马车后,她直奔孔详的住处。等孔详刚一出现,她便诚挚地道歉:“老先生,我回来了。我回来认错了。” 大半夜里见到消失数日的她,孔详本还有些不高兴,却听到她突如其来的道歉,不禁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怎么知道要回来了?老夫还以为,你索性不要这书院了呢。哼,原来还是舍不得。” “是,我舍不得。”叶西仪很坦然地承认了。“我怎么可能舍得我一开始的理想与计划?况且,我曾经允诺过您,要把这书院办成天下最好的一家,我还未做到。” “听你所言,看来你是真的想通了。”孔详欣慰地点点头,“过去种种,让它如过眼云烟。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虽曾闹过一番不愉快,但两人都不是小心眼之人,随后又交谈了一阵,心结便解开了。第二日早晨,叶西仪又穿起集贤院的统一制服,开始出现在书院内。 六哥儿见了她,很是高兴,绕着她问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宣应林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至于闵雅书,依旧老样子,当着隐形人。 日子恢复平静。时间一直在流走。 自从回来后,叶西仪就开始着手为明年的科考做准备。集贤院的三个种子选手都是新招进来的,她无法知道他们在全国的考生中是什么样的水平。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到明年三月,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如果再减掉过年的一个月跟赴考的那一个月,他们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时间如此紧迫,再要从头到尾帮教他们,显然不可能,因此,开了几次会后,叶西仪与集贤院的一众老师们决定,给这几个考生特训。也就是,即日起到过年前,以及初五后到一月底,几位老师将结合以往他们自己参加科考的经验,轮流上阵,给这三个学生密集培训。 这堪称魔鬼计划的特训可把那三个学生整哭了。每天不只要进行高强度的学习,还得起来晨跑。因为叶西仪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好不容易挨到了京城,一不小心病倒了,啥都白费了。而每当三甲哀嚎声响起时,同期进,却不同命运的六哥儿,闲闲地站在一旁嗑瓜子,一边鼓励他们要加油,要为书院争光、争口气、蒸馒头。 ------------ 第89章 与家人团聚 到了十二月二十七时,闵雅书与宣应林终于暂时解放,被书院的马车载回家过年。至于书院的其他学生,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不用来上课,准备过年。因此,本就不算太过热闹的校园,此时显得分外冷清。 跟闵雅书他们同时离去的,还有书院的先生们。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肯定不会留在书院过年。若不是为了特训,他们早在几天前也该启程回家了。 送走他们后,叶西仪在空荡荡的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转身往校园内去。 学生,老师,都回去与他们的家人过年了。那她呢? 萧黎禾倒是来请了她几次,要她跟他一起过年。但这怎么可能呢?上个月里,她刚被他们家的人赶了出来,不是吗? 萧黎禾也很无奈。他就三个至亲,两个不喜欢叶西仪。他想解释给母亲听,但母亲却始终不肯接受,一说到这事儿就变脸。思前想后,他想要借过年的机会,缓和她们三人之间的额关系,却劝不动叶西仪。 “你不去同我一起过年,你还能跟谁一起过?”萧黎禾心疼地望着她,“书院的人都走了,你一个人呆在里面,我不放心。” “我不呆在这里过年。”她答道。“我去看小米他们。” 算算日子,她已有七八个月不曾与他们相见。最近,柚枝扶棺回来,倒是有给她捎了些口信来,说是一切安好只是想她,想见她。 他欲言又止,心中不舍,却只能叮嘱道:“此去岐州路途遥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现在这天气又冷,岐州那还下雪,你要记得多穿衣服,那儿可不比咱们这里,很是容易冻着人。” 她安静地点点头,与他目光相交。 最后,他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着,耳语道:“我娘那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至于蕙儿,她年后就出嫁了,以后,也烦不着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吗?――我要看顾着你长大。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她们而……” 困难地顿住,他终究还是没将话说全,只是越发将她抱得紧紧的。 车轱辘转动,马车穿过城门,琅轩城三个大字被抛在了车后。 她掀开车窗上垂下的帘子,探出头,回看。 马车人流,进出不断。于那忙碌之处,他站在城门边上目送她离开的身影,由清晰至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但正因为再不能看见,她却越发相信,他会一直等着她回来。 花了两天时间,叶西仪所乘坐的马车终于进入了岐州城。左拐右绕,穿街过巷,马车最后停在了一处普通的民宅前。 踩着下马梯,她下了地,拾级而上,握住门上的铜环,叩响。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从门里边探出半个头,好奇地瞧着门外的她,脆生生地问道:“您找谁呀?” 叶西仪被她问得微微一愣,顿了一会儿,脱口道:“我找叶富贵。”这丫头她没见过。八成是柚枝回去后,家里新请的。 “莫非是找我们家老爷的?”小丫头表现得一惊一乍,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说了声“您稍候”,把门关上了。 没过多久,大门又被打开。不过这回是完全洞开。叶小米惊叫着跳了出来,扑向叶西仪,喊道:“姐姐,姐姐,你可来了!”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一时间,是又笑又哭。 跟在后头来的郭氏早在看到她的身影时,便忍不住抹泪。等把后头的辛酸咽下去后,她才走上前来,语气不稳地微笑道:“小米,先让你姐姐进家门呀!快,先进来。”说话时,发现叶西仪穿的不多,连忙心疼道:“怎么穿这么少就来了?这儿可是会下雪,冻着了怎么办?――小平,快去大小姐的房间拿件厚袄子来。还有,再烧个火炉子,送到大厅来。” 吩咐完小萍,郭氏催着她们姐妹赶紧进门。母女三人相携进了大厅后,郭氏拉着叶西仪在火炉边上坐下。抓着她的双手,仔仔细细查看,忍不住又哽咽起来:“大半年没见,娘差点都不认不出来了。你这孩子是没吃饭么?怎么越发瘦起来?娘不在身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唉……” “我很好。”叶西仪应道。 从她重生以来,郭氏一直都当她是亲生女儿,对她付出的母爱从未间断。虽说,叶西仪曾幻想过有萧母那样大方端庄的母亲,但那也仅仅是一种一闪而过的念头。事到如今,她还那样想的话,简直是痴人说梦。郭氏虽平凡,但,她对两个女儿爱,却很真实。 “姐姐!”叶小米仅仅抱着叶西仪的一条胳膊,亲昵地将自己的小脑袋瓜靠在自家姐姐的肩膀上。“可终于见到你了。真好!真好!我好想你,可是,爹娘说,我们没办法生活在一起。姐姐,你来了,就不走了。我们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 软软的童音将她的心软化。被火炉烘热的空气将一路旅程覆盖在她身上的寒气也都消融了。 “小米,我也想你。”她低声道。“不过,过完年,我还是要回去。” “为什么?”小米孩子气地皱起脸,摇着她的手臂,“不要回去,就留在这里,不许走,我不要再跟姐姐分开!不要!” 她也很想答应,但,现实总是无奈。集贤院跟其他的生意,都需要她去管理。因此,纵使再不舍,她也没办法给小米一个满意的回答。 看到她脸上的无奈,郭氏虽也失落,却只能体谅,对小米道:“小米,别闹你姐姐了。她赶了那么远的路,很是辛苦。有什么话,你等她休息了,再说。” “好吧。”小米恹恹地答应。 这时,丫鬟小萍捧着一件棉夹袄走了进来。 “夫人,衣服拿来了。” 郭氏从她手中取过夹袄,亲自给叶西仪穿上。其实,叶西仪觉得在屋里暖暖的,根本不需要穿那么多,但看到郭氏面上十分认真的神色,她终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这期间,小萍好奇地打量起叶西仪来,灵活的眼神盯在对方身上,不时无声惊呼,又不时点点头。 她这举动被趴在叶西仪肩膀上的叶小米瞧见了,小米便开心地介绍道:“小萍,你不是好奇我姐姐的屋子为什么一直是空的吗?呐,我姐姐回来了!――姐姐,她是小萍,很会梳头发哦!你看我头上的这个,小萍说叫双螺髻,是不是很好看?这是小萍帮我梳的。”说完,小米献宝似的,低下脸,摇晃脑袋,将自己的发髻显露给叶西仪看。 “见过大小姐!”机灵的小萍赶紧行礼问安。 郭氏解释道:“柚枝回去了,家里少个人做事。虽说娘也能做,但还是请了小萍来,给小米作伴也好些。刚搬来的时候,小米天天喊着要见你,后来精神也不太好。倒是小萍进来后,有人陪她玩了。才又活泼起来。” 叶西仪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小米喜欢,家里人喜欢就行。 “对了,柚枝回去后过得如何?你可曾与她见过?”郭氏问道。 “见过。她把你们的话告诉我了。” “柚枝那丫头,也是命苦,她爹就这么去了。好在,听她说亲事是早定好了的。等给她爹守完孝,她就嫁过去。那家虽不殷实,人品却不错。所以,她要回去的时候,我便给了她点银子,希望能让她日后好过些。” 两人闲话着,小米不时插插话。就别后重逢,虽有些生疏,但毕竟是家人,多说几句,也就自然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见叶富贵出现,郭氏有些恼,说道:“哪天不出去,非得今天出去。女儿回来了,也不知道。你爹真不靠谱!――对了,既然回家了,等见了你爹,你得好好训训他。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太出格了!” “他怎么了?”难道,叶富贵又出事了? “他――唉,待会儿你见了他,自然就知道了!”郭氏很是烦心。“小萍,你出去一趟,把你家老爷给叫回家来。若是他推托,你就让他这辈子别回家了,就等呆在那里玩他的吧!” “哎,好的,我这就去请老爷回家!” 脆声应下,小萍步伐轻快地往外走去。她刚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对着屋里的母女道:“老爷回来啦!” 随后,叶富贵的声音便跟着响了起来:“媳妇,找我啥事呀?哎呀,跟你说了,今儿个我没去方德楼,你咋就是不听呢?” 闻言,郭氏豁地站了起来,身子挡在了叶西仪跟着,对跨进大厅来的叶富贵道:“你现在很爱睁眼说瞎话啊!你没去,你没去你手上提的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再两天就过年了,你还整日折腾那东西,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老爷了!” “哎唷,媳妇,我真不知道你有啥好气的,我不就是、不就是喜欢养只鸟儿么?我连养只自己喜欢的鸟也不行嘛?”叶富贵说的甚是委屈。“再说了,我今儿个真是没去方德楼,根本就不是去遛鸟的。我听说今儿个有人动身去琅轩,我让对方给捎带带你东西给咱女儿呢。只不过昨晚喝了点酒,忘记告诉你了。” 听他说是给女儿办事去后,郭氏的心情有所好转,噗嗤笑道:“还捎带啥?女儿这不是回家了吗?” ------------ 第90章 出门逛街 等郭氏让开身子后,叶富贵终于见到了叶西仪。他着实被叶西仪的突然出现吓到了,手上提的鸟笼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呀?呀!我――我没眼花吧?”叶富贵快走两步,赶到叶西仪跟前,弯着腰将叶西仪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傻傻地回头对郭氏道:“还真是我们家的女儿!还真是!” 郭氏忍俊不禁,看着叶西仪笑道:“瞧瞧,你爹见到你,都傻了。他这是开心!开心傻了!” “爹,真的是姐姐,你没看错。”小米兴奋地凑起热闹。“姐姐回来跟咱们过年了。” 饶是个大老爷们,但爱家的叶富贵也不禁落了泪:“我的女儿,多久没见了?多久没见了?……可想死爹娘了!” 叶西仪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应道:“我来跟你们一起过年。” “真好!真好!一家人在一起,才是真的过了年!”叶富贵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他高兴地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吩咐小萍快去生活做饭,一会儿又让小萍先别忙,先把家里给叶西仪留着的房间打扫出来,一会儿又让小萍去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买些好吃的回来。最后还是郭氏看不下去,拍了他一把,嗔道:“小萍就一个人,能一次做这么多?你真是高兴疯了!” 叶富贵憨厚地应道:“确实高兴坏了。得了,小萍,你先生活做饭,房间晚点再收拾。”等小萍离去后,他问道:“怎么要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爹娘都没做准备。而且,要是知道你要回家,我们还可以去半路接你。你一个人坐车过来,累坏了吧?” “最近书院太忙,所以,忘记通知了。”其实,要来岐州跟家人一起过年,根本就是她临时起意,这样可能给叶家人发通知? “最近书院很忙吗?要不要爹回去帮你?” “不用了。书院的先生们会帮忙。”虽说叶家跟简府的官司早已了结,但,为防万一,她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叶家人留在岐州,她留在琅轩做生意赚钱,由她供给家人吃穿用度,完全没问题,却不能令她为了他们的安危分心。 叶富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目不识丁,去书院也帮不上忙,便没再在那念头上打转。 晚些时候,一家人围着圆桌,吃了数月以来的第一次团圆饭。吃晚饭后围着火炉,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不早,便各自休息去了。 小米平时都是自己睡,有小萍陪着,一见叶西仪回家,立马把屋子留给小萍用,抱着自己的枕头一溜儿上了叶西仪的床,缠着叶西仪又说了一阵子话,撑不住,终于睡下去了。 第二天上午,叶富贵带着全家人出门,说是要补买年货。其实叶家的年货早就备好了,可那时家里没想到叶西仪要回来,准备的一般。这会儿她忽然回家,叶富贵觉得不行,女儿难得回来一趟,不能亏了她。 郭氏领着两个女儿、一个丫鬟跟在他后面。指着叶富贵提着鸟笼,很是显摆的走路姿势,郭氏没好气地对叶西仪说道:“你看看你爹现在都是个什么模样?这样走路,还真当他自己是大爷了!整天提个鸟笼出门,去方德楼,消磨日子。娘现在看你爹这样子,真是受不了!” “媳妇,你又说我坏话?”耳尖的叶富贵回头插话道,“我就不明白,你至于这么生气嘛?你看城里的老爷老板,不都喜欢提只鸟笼,去方德楼聚着嘛?又不是我一个人!” “人家那是货真价实的老板,老爷,你呢?――你这叫不务正业,也不怕饿死自己跟家里人!” “你看你!”叶富贵讪讪地看向自己的媳妇,一阵尴尬,想不明白这事儿她怎么就老提呢? 又不是他叶富贵不想做些赚钱的营生,实在是不会。刚来岐州的头两个月,他也曾弄了门面,雇了人做生意,没多久,铺子就倒了,亏了好几百两。好几百两啊!可把他吓到了。钱都是大女儿给的,他不能用钱声钱,但至少也别亏呀。瞻前顾后,他索性消了做生意的心思,安安分分呆在家里。但呆在家里也闷啊。无意间到方德楼去走了一趟,从那后,他也喜欢养只鸟,平日去方德楼聚聚。这事儿到了他媳妇眼里,怎么就跟眼里的沙子一样,容不下了? 而郭氏之所以不待见叶富贵这样,其实是因为她习惯了当自己是个农妇,就算家庭条件改善了,她也不认为自己就能坐着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是不对的。 听他们一来一往地问答,叶西仪终于弄明白了。但这事在她看来却是没什么可责怪的。毕竟,叶富贵不会自己做生意,闲着无聊,找些不赌不嫖不影响家庭和睦的乐子也行。他们家的开支,她还是赚的来的。 叶富贵正想着要怎么辩解,才不会再女儿面前丢脸吗,进而被责怪时,到处游移的目光忽然一亮,冲着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一个中年人喊道:“薛老板!薛老板!” 那中年人听见他的呼唤,愣住,找了一会儿,发现是他,便答道:“叶老板,这么巧遇上啦。” “啊,今天带家里人出来买年货,没想到竟然碰上您了。最近在忙什么?去方德楼总见不上您。” “叶老板家这么晚才买年货啊?”薛老板寒暄道。 “其实也不算,就是我大――额,闺女来家里过年,我才觉得买少了。今天再补补。薛老板,瞧,这是我闺女,可能干了。 叶富贵想吧叶西仪介绍给他在城里最好的朋友,但薛老板明显心不在焉。匆匆看了叶西仪一眼,便告辞,回到他方才出现的地方,对停留在那边等他的几个穿着很是不俗的人点头哈腰,嘴巴张张合合,大概在解释。那与薛老板正对着站着的、看似领头的人物在听完薛老板的话后,转头看了他们这边一眼,目光锐利,而后,在薛老板的带领下没入人海中,消失不见。 ------------ 第91章 书院被封 到了年三十那天,住在城里的丫鬟小萍也回家跟父母过年去了。叶家一家四口,自己张罗晚饭,整理房间。准备祭品。等时间到了,炮竹声齐齐响起时,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 正月初一一大早,依照习俗,郭氏和叶富贵开开心心地封了两个大红包给两个女儿。而叶西仪身为能赚钱能养家的长姐,自然也给妹妹包了个大红包。穿着红棉袄,系着红发带的叶小米甜甜地祝爹娘还有姐姐新年快乐,别提有多开心了。 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到初五开市时,叶家人又一起出门,逛街去也。 岐州城比琅轩城大上许多,看起来也比琅轩繁华。街道宽敞,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显然本地的商业很是发达。观察了一番后,叶西仪估算岐州的市场,心想,等琅轩城那边所有生意都上正轨后,她可以跟萧黎禾商量商量,来这边开拓新的市场。 街上有很多卖风车的小贩在向路人兜售,叫卖声不觉。 “这位老爷,买风车吧?只要三十蚊一只,可便宜了!” “风车,风车,漂亮的风车,只要三十蚊,转好运啦!” 这些小贩中,就有人拦着叶家人,殷勤地说了岐州本地过年买风车转运的习俗。 叶家人新来,第一次在岐州过年,对这些风俗自然不懂。不过,所谓入乡随俗,叶富贵很大方地给那态度热络的小贩买了四个,然后,分别递给家里人。 “转好运!”叶富贵笑呵呵地说道。 “这不出来还真不知道,各地的风俗真是不同。像在咱家那里,琅轩城里,都没有这种说法。”郭氏拿着风车,略有感悟。正好这时,一阵风来,把风车吹得转动起来,看得她十分欢喜。 “这是好兆头啊!今年一定很顺!” 叶富贵亦点头附和道:“风车转,转走坏运气,转来好运气!咱们家一定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听完他们说的话,叶西仪拿起那风车看了眼。五颜六色的风车被风带动着,顺溜地转着,看起来像一个彩色的圆圈。至于它能不能带来好运,她自然是看不出来。不过,习俗不就如此吗?人们把自己的美好愿望寄托在平凡的物件上,结果未必就真能如愿,但谁会去苛责? “风车,转啊转!”小米举着风车,在前头跑着。 郭氏看着不放心,刚要出声喊她别跑那么快时,街上忽然骚动起来。 “快让开!都闪开!” “天啊,这是怎么了?” “我的鞋,我的鞋被踩掉了!” “小米,小米!” 叶富贵努力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抱住小米,抱着她退到郭氏与叶西仪身边。他们被混乱的人群挤带到路边,好一会儿后才站定。 而后,两队差役持棍跑过。随后,是四五名身着铠甲的将官模样的人物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那些个将官面色沉凝、威风凛凛,尤其是当先之人,四十上下,硬朗英俊,卓尔不凡。乍一看到他,叶西仪只觉得眼熟,脑海中一回忆,发现那几个骑马的正是那天与薛老板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看着眼前的阵势,叶西仪猜此人身份一定非同寻常。 很快,那几名骑士纵马离去,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几十名的官兵。这些人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骚乱过后,街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受到惊吓的人们窃窃私语,都在猜这是怎么回事,却没个统一的说法。只不过,倒是有人认得方才那卓尔不凡的中年人的身份。 “那是河西王爷!我见过,真的!” “河西王爷?天!他来咱们岐州做什么?还这么大阵势……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安生呢?难道我们岐州要打仗了?” “不可能吧!没听见咱们岐州哪儿出了乱子呀!况且,咱们这又不是边地,怎么会打仗?不可能,不可能。” 身掌天下兵马大权的河西王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岐州城老百姓们的恐慌,都在猜测是不是要打仗了。然而,没过两天,这个谣言就被打破了。 河西王来岐州,以谋反的罪名砍了岐州知府何晏的人头。不只如此,何家上下两百多号人,不论亲人还是仆役,全被流放边地。就这么不用半天功夫,曾在岐州贵不可言的何家被河西王收拾得干干净净。河西王雷厉风行的手段再一次震摄了世人。 这事情震动虽大,但说到底,跟叶家没多大关系。他们也就听听,并未过多关注。两天后,薛老板上门来给叶富贵拜年,他们才从薛老板的口中知道了些细微末节。 历朝历代,盐铁一向是官府专营,不允许民间自行开采使用。而岐州正好盛产铁矿,岐州知府一职也因此被认为是十分重要的。前任知府何晏出身不错,中了进士后,历任地方官十五年,最后因政绩突出,被吏部被调来当岐州知府。他治理岐州的前三年都没事,却在去年年底,大概十一月时,犯了个大错。当时岐州东南的一个小县里发现了新的铁矿矿源,何晏知道后,没有上报朝廷,反而把这事情瞒下,私自将这片矿源的开采权以十万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神秘富商。贪念一起,注定他的官途到了尽头。这事儿终究还是被朝廷发现,何晏又说不出神秘商人以及被采掘出来的大批矿石的去向,陛下震怒,一道圣旨,命河西王亲自来把何晏给办了,顺便追查那神秘商人跟那批铁矿的去向。 “所以,那次不是我故意怠慢叶老弟你,实在是有事压身。”薛老板连连抱歉。 “薛哥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那样的人!”叶富贵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觉得抱歉。“你是大忙人,不用在意我。” “我自然是知道老弟憨厚,从不与人计较,才与你这般要好。”薛老板拍拍他的肩,又叮嘱道,“前头那些话,关上门,我才对你说的,叶老弟你出去外头时,可不要说与旁人听。” 薛老板能参与到这事情当中,是因为他在本城乃至本周其他地方都十分有名声,人脉极广。而且,他是京城薛家的分支。京城薛家一向为河西王效力,便举荐他这个族亲为王爷鞍前马后地做些跑腿、打听消息的事情。 “这是自然!其实这事儿吧,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老弟我听听也就算了。不过,薛哥,我听了这事,咋感觉不是滋味呢?” “怎么说?” “唉,你说,这当官好呢,还是不当官好?像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看见官老爷,羡慕得很,觉得他们甚是威风。可,当了官,真犯不得一点错。错了不只要自己的命,还得连累家人。辛辛苦苦念书,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家里人,到头来,啥都赔上了……唉……要我说,还是不当官好。就算官字两个口,但上头还有个屋顶压死了。不好不好!” “呵呵,这事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总之呢,都是个人造化。像叶老弟这样,爱护家人的,自然觉得有了家人什么就满足了。反正咱们也不当官,不用替他们操心那么多。”随后,薛老板将话题转开,问道:“唉,对了,我那位没见过的侄女呢?那天你说过叫……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西仪!”叶富贵跟郭氏经了那场官司后,再不敢叫她“小花”。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喊这个新名字。他看着叶西仪,向薛老板介绍道,“她是我――认的干女儿,不过,薛哥,我一向当她是我亲生女儿。往后还请您多照应。” “西仪是吗?好名字!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你薛伯伯。”薛老板客气地应了下来,而后,拿出两封红包,分别递给两个女孩。 宾主双方坐着聊了一会儿,有人来通知薛老板赶紧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薛老板连饭也没顾上吃,就匆匆离去了。 第二天下午,琅轩城那边忽然来了消息,说书院被人封了,让叶西仪赶紧回去。叶西仪大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安然,直觉就是他做的。接了信,她顾不上耽搁,立时便要走。 这才呆了几天,又要走?叶富贵跟郭氏十分难过,小米听了也哭个不停,抱着她不给走。但情况紧迫,容不得她再做逗留。因此,郭氏只得简单地给她打包了些路上吃的跟用的,便跟着丈夫和小女儿一道,一路把叶西仪送到了城门口。 “姐姐,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小米哭得十分伤心,不能接受即将到来的分离。 郭氏抱起小女儿,哄了哄,但她自己也十分难过,望着大女儿的眼中眼泪汪汪。 “得了,你姐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哭啊,小米儿。”叶富贵佯装没事人一样,强颜欢笑。这大过年的,如此奔波,他这做人父亲的,怎么可能不心疼?虽是说的豁达,但他还是期盼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 “西仪,爹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听了别生气哈。”叶富贵道,“爹知道,琅轩城咱们家是回不去了,要不,你把那边的生意给收了,到岐州来跟爹娘一起?钱,够用就行了。咱们家不需要那么多钱,但咱们家得……得人齐!你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留在琅轩城,你不知道,你娘夜里总是哭醒,总怕你过不好,总怕你没人照顾着……爹也觉得很是揪心!” 他们的担心溢于言表,叶西仪性子虽冷,却也感受到了。至于要不要收了琅轩那边的生意,她暂时还未决定。当务之急,先把无故被封的书院救回来再说。 略一思考后,她只能答道:“我考虑考虑。” 她肯这么说,已令叶富贵夫妻两人十分欢喜。她会考虑,就代表很有可能。 话别到了最后,叶西仪上了车,还没进车厢内时,薛老板出现了。 “叶老弟,你们怎么也在?”薛老板先出声与他们打了招呼。 叶富贵赶忙收起悲伤的神色,笑应道:“我闺女要走,来送送。” “这年都没过完,大侄女要去哪儿呀?”薛老板吃惊道。“还是你们全家都要出门?” “不,不,西仪住在别的地方,她只是过来跟我们一起过个年。有事,才这么急着要回去。” 薛老板刚想问一家人怎么不住在一起,忽又想起叶富贵说了这是他干女儿,想必还是有自己的家,便没再问。 “薛老哥呢?在忙什么?”叶富贵问道。 “河西王爷突然要走,便命人通知我到城门口候着,有事吩咐。” “看来薛哥深受王爷器重啊!” “哪里哪里,为朝廷效力,义不容辞。” 正说着,河西王领着几名手下出现了。他们依旧骑着高头大马,穿过城门,整齐有序。有所不同的是,他们今日未穿军装,而是穿着常服。不过不是棉袄之类,军人出身的他们并不需要穿得那么累赘。 “参见王爷!”薛老板赶忙过去见礼。 河西王勒住马,居高临下,锐目盯着薛老板,说道:“本王有事,先离开。城里你继续盯着,不可懈怠。听清楚了吗?” “遵命!”薛老板惶恐地应道。 之后,河西王没再说什么。他扯了扯手上的缰绳,右手扬起,略一停顿,而后马鞭重重地甩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奋蹄狂奔,很快便跑出去老远。他那几个手下自然也立时跟了上去。 薛老板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正要与叶家人道别,正巧看到叶西仪愣神着将要一脚踩空,从马车上跌下地来,慌忙跑了两步,过去扶住她,免得她摔个鼻青脸肿。 “大侄女,你小心些,刚才差点就摔下车了!” 薛老板的关心,叶西仪充耳未闻。她的视线一直追着河西王离去的方向,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她刚才见到的那副画面。 叶西仪十分震惊,只因就在河西王扬鞭顿住的那一下,他的袖口滑了下来,那时,她竟然在他手腕上看到跟前年他们还在水尾村时,她给师父做的那串莲华佛手一模一样的手链!因为离得不远,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确定从颜色到花样,它跟师父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他手上怎么也戴着那样的东西?是巧合吗?可这世上,还有谁会碰巧也做得出这样的东西?简府吗?更不妙的是,她有种预感,已经失去联系一年的杨奇出事了!犹记得,那串莲华佛手链刚做出来时,师父曾说过,永远都不会让手链离身。 既然不会离身,又怎会转送别人?如果不是师父送的,那…… 种种猜测与怀疑,将她的脑海填得满满的。然而,河西王早已离去,她根本就没机会问清楚。 “大侄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薛老板关切地问道。 其余叶家人也围了过来,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叶西仪只是摇头,并未将心中的震惊与担忧告诉他们。不再耽搁时间,吩咐车夫连路。 留在原地的叶富贵安慰妻女道:“别哭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等她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自然会过来跟我们团聚。” “真的吗?爹,姐姐很快就会回来吗?”小米天真地追问。得了她爹的一再保证后,她终于不哭了。 看着丈夫跟小女儿恢复平静,郭氏却越发难过。不知为何,刚才见到马车越走越远的时候,她总有种预感,大女儿这次走后,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着急,叶西仪吩咐车夫连夜赶路。因此,两天的路程,第二天下午他们就赶回了琅轩城。 刚到集贤院门口,她就看到,集贤院果然被封了。校门口一米高、八米宽的矮门被合上,两个官差守在校门口。而校门口旁设的门房里也没了书院的守门人。 叶西仪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大步要往校园里走。她很担心,校园会不会遭受破坏。幸好这时候正是放假时间,不用担心学生会因此受惊。 那两个官差看到她要闯,立时把她拦了下来,不让她进去。 其中一个官差喝道:“去去,一边儿玩去,这里被官府封了,不能进。” “这是我的书院,为什么我不能进?”叶西仪怒道,“官府又凭什么封了它?!” “原来是叶小姐。”另一个官差朝同伴使了使眼色,把路让了开来,口中道:“叶小姐要进,自然可以,请。” 官差这么好说话,倒让叶西仪不信任起来。官府封了她的书院,却还让她任意进去,为什么? 那官差见她眼色不太对,便又解释道:“大人吩咐,书院虽然封了,但叶小姐若回来,暂时还是可以住在里面的。” 这样一来,更让叶西仪想不通了。听差役的口气,原来下令封书院的人,竟然是县太爷?――不是裴安然吗? 见她迟疑,差役竟然比她还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叶小姐您快进去吧,大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快些,快些进去。” 听到县官也在的消息后,叶西仪不再停留,大步往里面去。 好个县太爷,送上门来也好,省的她还得走一趟衙门。 说是在里面等,可校园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叶西仪并没有花很长时间,就找到了。因为,本该寂静无声的校园内,竟然传出了悠扬的琴声。 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常服,跪坐在琴架前,正闭目抚琴,从容优雅。檀香缭绕下,茶几上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一只紫色的茶壶正冒着热气,茶香四溢。能这么享受,香、茶都备着,显然此人并非刚刚来到。又或者,可以推测为,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才会这么熟悉。 此人自然不是县官,也不是裴安然。除此之外,也没有看到裴安然的身影。 叶西仪缓住脚步,一边观察对方,一边慢慢地踱过去,猜想着他的身份。 ------------ 第92章 简大人的逼迫 当她走到离他还有几步远时,琴声停了下来。 陌生人将他那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搁在琴上,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 墨色的眼,冷薄的唇,微勾的唇角,乍一看十分迷人,可在她冷眼看来,那笑中,分明天然带着点讽刺之意。 “叶小姐,久仰大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声音清而朗然,声线迷人。 “你是谁?” 又为什么会认得她? “简府的四爷,简仁。” 换句话说,也就是督查院的副督御史,京里来的大官,简大人。 封了她书院的,竟然是简府之人。这倒是叶西仪没有设想到的情况。可要说是简府的人做的,她也能理解。毕竟,就凭她与简府曾有过的过节,足以令对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由简大人亲自出手,却是最下策。 简府与她的恩怨,摆明了是个人恩怨,简大人身为御史,惯常做的不就是监督官员,不许他们滥用职权吗?如今,简大人以身犯法,只要她去御前告上一状,简仁的官职定然不保! 这位简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简大人,我想知道,这事是你做的吗?”她毫不避讳地问道。 面对她的直接,简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闭目,摇了要头,答道:“是我做的。” “理由呢?” “叶小姐觉得,会是什么样的理由?” 他站了起来,走到茶几旁,跪坐下去,姿态从容地倒了两杯茶,并将其中一杯放到一旁,招呼叶西仪过去坐下。 “叶小姐,过来坐,请用茶。”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情况下,叶西仪并未抗拒,坐过去坐下。 待她坐下后,简仁并未立即解答她的疑惑,而是闲话起来:“在京里时,就听了些关于叶小姐的传闻。传闻叶小姐年幼聪慧,十分能干。由你所创办的书院也是前所未见,连孔老先生、赵先生、黄先生他们都被你请了来。当时我就好奇,这位小小的叶小姐,会长成什么摸样?” “如今见到了,很失望吗?”他要打太极,她便陪他打。 “怎会?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能干的叶小姐长得这般可爱。不过,也正因如此,更令我难以相信,你――竟是世子殿下口中那位牙尖嘴利,贪婪无比的丑恶之人。” 世子殿下?叶西仪冷笑:“所以,是裴安然让你把我的书院封掉的?” 什么御史,还不是王室养的一条走狗! 未料,简仁却否认道:“世子确实有所抱怨,不过,这并非是本官要查封集贤院的主要原因。” “不是裴安然,难道为了你们简府?”她不相信官居高位的简仁会如此不明智。 “虽然你是大官,但,你可别忘了,你身为御史的职责,可不包括仗势欺人!” 简仁仍是笑着否认:“本官受朝廷恩泽,自然谨记己身职责。叶小姐不必为本官担忧。” 不是裴安然,又不是简府,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对集贤院出手? 简仁的出现本不在叶西仪的预期内,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在她的合理推测范围内,但他那高高在上的地位,他给她带来的强大压力,却都令她无法回避,更无法抵抗。 这个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越发迷惑了。 “在叶小姐看来,这世上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个理由?”他又说道,“叶小姐的个性十分直接啊。呵呵,可你得记住了,有理由,也未必就都会告诉你。”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叶西仪换了个方式询问。“怎样,才能把书院还给我?” “这个问题嘛……”简仁顿了顿,喝了口茶,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查封集贤院,乃是办案所需。等案子办完了――也许会还给你。呵呵,就看到时候叶小姐还敢不敢要这地方了。” “什么案子?”她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集贤院是所学校,除了学生,就是老师,他们都不可能惹事。会惹事的,只有她。但排除了裴安然跟简府,她不认为自己还曾惹了别的事情。 “官府办案,需要保密。”简仁婉转地拒绝了她,却意有所指地说了另一番话:“其实查封集贤院的理由,叶小姐自己好好回想回想,自己曾经都做过些什么,自然也就明白了。有些事情,一开始错了,就注定往后的每一次都是错的。不管它将带来多么丰硕的收获,多令人喜欢的结果,它都不会被宽容,也不会被允许再停留在这世上。” 一开始就是错的……御史…… 她心跳加快,警惕地看着简仁,希望他所指的,并非就是她所想的。 但现实却她失望透顶。简仁的表情似乎就在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简仁面上那天然的嘲讽之色,越发鲜明起来。 如果,如果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么,简仁的到来,将是一场毁灭的开始。他不只会毁掉她的一切,还会毁掉萧家! 这可怕的预感刺激得她片刻都坐不住。等简仁走后,她立刻去找萧黎禾,想将她心中的预感说给他听。但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明白,她回来晚了。 萧黎禾看起来有些憔悴,坐在萧家总店的书房内发呆。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封摊开的信。看到她出现,萧黎禾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而后倾身向前,慢慢将信收了起来,放进怀中。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显然长时间未喝水。 “书院被封了。”她走到他身旁。 他抓着她那两只细小的手臂,勉强自己扬起笑,对她说道:“何时回来的?那么远的路程,一定很辛苦吧?待会儿我给你接风,吃顿好的,你再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我说,书院被封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难以置信他竟然对书院的异变置若罔闻。 集贤院不只是她的产业,是他们两个人的产业! “我知道,集贤院被封了。”他僵硬地答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吗?你希望我做什么?――你为什么就不先问问我怎么样?离开了那么多天,你……就不问一句我怎么样吗?” 感受到他的反常,她愣住了,不知所措。一直以来,都是萧黎禾在帮她,所以,遇到了事情,她也习惯性地希望他能帮她。但听见方才他情绪失控地问她的那几句问话后,她发现,自己竟答不上来。 为什么见了面,明明看到他的难过,却不主动关心? 在责怪她呢,责怪她的冷情…… 更可悲的是,她清楚地知道,集贤院目前的困境,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如果,她继续自私地依赖他的帮助,那么,她将是这世上最无耻的人。 如往常般,他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但这习惯的亲昵,于今日的氛围下,却悲伤四溢。 “离开这里吧。”他艰难地说道。“离开这里,凭你的能力,去哪儿都可以活的很好。留在这里,你……” 如果她留在这里,他们谁都好不了。 因为一开始,他就做错了! 他不该利用外舅祖父的官位,给她开具虚假的身份证明,以及办学所用的批文。如今,简仁不知从哪里收到的消息,来查他的外舅祖父。只怕再过几日,这些事都会被简仁查出来。到时候,外舅祖父会被问责,官位不保,而他们萧家,同样难道一劫。 可她怎么能走呢?她这一走,萧家就真的完了。 萧黎禾,这个她曾动过念头,想与之共度未来人生的男人,她所喜欢的人,怎能为了她而失去一切,并为此背负不孝的骂名?――想到这里,她又想笑,悲哀地笑。好不容易动了心,老天爷却又不准她有个好结局? 难道,她的命运注定是孤独? “我不走。我们也都不会有事。”她承诺道。 “西仪……” “萧黎禾,你……喜欢我吗?”她忽然问道。“是那种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喜欢?有过吗?”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将他的心脏瞬间扯疼了。 “很喜欢,非常喜欢。我一直打算着,只要你不嫌我老,咱们就――一直在一起吧。”明明是轻松的话,却说得他十分痛苦。 自从明白彼此的心意后,先是有母亲跟妹妹的反对,如今,又要遭受这等灾难,……而原本笃定只要他坚持,只要他努力,等她也喜欢上他,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的萧黎禾,再没办法给这段感情以任何保证了。 “既然你也喜欢我,那,等过了这一关,我们就在一起吧。”她抚上他的眼角,认真对地提议道。 而她确实就是这样打算的。就算集贤院保不住,就算她在琅轩的生意都保不住,她也不再因不甘心而去做什么。就像叶富贵所说的,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财富,但――她希望身边有他陪着。 只要他们两人都好好的,她会带上他,两人一起去岐州,在那里重新开始。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听到她说这番话,萧黎禾必定欢喜得大叫起来。但现在,他们再说这话,还有可能吗?叶西仪,萧家,外舅祖父,要保住他们三方无一损伤,有可能吗? “好啊,我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他用力地抱紧她,无奈地闭上了眼。 翌日上午,叶西仪派人去简府送信,约简仁出来见面。简仁很给面子地出现了。 这次见面,依旧是在集贤院内。了解情况后,叶西仪再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被他喧宾夺主。她以主人之姿,面对简仁。 “简大人,请喝茶。”她将冲泡好的茶双手递给他。 简仁也不客气,接过去,小饮一口,慢慢回味,赞道:“叶小姐好手艺,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说着,又连着饮了几口,不住回味,叹息道,“若是天天能喝到叶小姐泡的茶,真是人间一大美事。” 叶西仪神色平静地听完他的恭维,才接着道:“简大人,如果我放弃这所学院,你――能放过我们吗?” “舍弃集贤院?”简仁感兴趣地问道,“听说这书院花了你不少精力跟钱财,如今,又渐入正轨,叶小姐当真舍得?――叶小姐真是个妙人,于钱财一项上,其实是十分豁达呢。” “正如简大人所言,一开始是错误的,接下来的每一步,注定都是错的。既然不会被宽恕,就让它不再存在。这样,简大人可满意?” “呵呵,虽然本官十分欣赏叶小姐,但,公事还须公办。况且,叶小姐以果为因,本末倒置,就算侥幸糊弄过本官,你觉得,自己又能走多远?” “……大人希望我退到哪一步?不妨明说。”为了萧黎禾和她自己,更为了曾经帮过她的萧黎禾的外舅祖父,她已经做好失去一切产业的准备。 “不需要叶小姐做任何退步。” “简大人!”叶西仪恼怒地瞪向他。“你的真正意图,不妨直说。既然你没有直接把我抓起来,不就意味着,你想跟我谈点什么吗?” 简仁有职权,也拿着他们的把柄,但她仍是自由的,萧黎禾也没有被怎么样,而从萧黎禾昨日的表现来看,他的外舅祖父应该也还没有被问责。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自诩深明自身资质的御史大人,未必就如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这么正派。他正在利用人的恐惧心理,玩弄着他们!因此,如果说萧黎禾是只狐狸,那这位简大人就是一只狡猾至极的豺狼! 简仁因她的直接而发笑,继而说道:“叶小姐,你说的不对,公事公办,怎可能有商量的余地?你这么说,岂不是置本官于不义?若是传了出去,可是会损害本官的本威!知府韩有文徇私枉法一事,本官早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恰巧其中一项,正是叶小姐你。” “简大人打算怎么判?――据我所知,官员若因家人犯了小错,不害人,也不危害江山社稷的,都会从轻发落,或口头警告,不予追究。” “叶小姐果然懂得很多。连朝廷的规定都清楚,难怪连知名状师都不得不佩服你。可――叶小姐是韩知府的什么人?是韩知府的哪门子亲戚?” “我……”叶西仪语塞,这时候再要说什么亲戚的话,只会将局面往坏处推去。 “什么都不是。对吧?”简仁替她回答。“叶小姐跟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我简府府上的一个逃奴。” “你的目标,一直是我?!” “本官来办案的。” 叶西仪冷笑:“你们简府真是可笑!为什么就一定要咬定我是逃奴?就算是为奴,也有赎身的机会。” “那也得主人家愿意才可以。”简仁又扬起那嘲讽的笑,“叶小姐觉得,我们简府会愿意让你赎身吗?” “如果我出五千两,换一张卖身契,你们肯吗?” 犹记得,当年叶小花卖身也就卖了五两银子,两年后的今天,她得花五千两给自己赎身。不知真正的叶小花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条件,简仁还是不肯接受。 只听他道:“叶小姐觉得自己只值五千两?呵呵,叶小姐又真的值得五千两?――实不相瞒,韩知府的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不过,相比与被罢职,若韩大人自己告老还乡,风光名声都保得住,这种离去的方式,算得上体面。至于萧家,虽说做了些不太对的事情,但,据闻萧家少爷最近脑子不太好使,被迷了心智,也情有可原。而这一切,决定权都在叶小姐手上。好好斟酌斟酌吧。” 简仁说的隐晦,意思却很明白。他要的是叶西仪的屈服,要叶西仪回简府继续履行那张十年卖身契约。 他在向她宣告:主动权在他手上,而他,不允许叶西仪做任何的条件交换。 保全萧黎禾,还是保全自己? 面对这一室的凄清,叶西仪默然无语。 另一边,简仁出了集贤院的大门,坐车回到简府。 简老太爷看到他出现,立时笑容满面,问道:“仁儿,事情办得如何?” “父亲放心,再过几日,肯定能如您所愿。”简仁答道。 简老太爷乐呵呵地直点头,过了一会儿,想到简仁的身份,不放心地又问了句:“仁儿,你这样做,没问题吧?会不会……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儿子只是依惯例办事,不会有事。父亲只管放心。韩知府的问题不大,儿女情长,因私忘公,却也没令朝廷遭受多大的损失。一般这种情况,督察院的做法,都会让他们自己请辞,保全他们的颜面。” “这便好,这便好。”简老太爷迭声道。 在场的简慨等简老太爷说完,连忙上前,对简仁道:“四弟难得回家一趟,回家了还得忙这些事情,真是辛苦!” “多谢二哥关心。” 简老太爷没好气地看了眼不争气的二儿子,又笑眯眯地对简仁说道:“仁儿是能者多劳,也表明我儿深受朝廷重用,为我们简府争光添彩。爹就知道,你是我们简府唯一的希望!” 简老太爷一时忘情,狠狠夸了简仁,但他这捧一个,踩其他的做法,令在场其他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大房只邓氏在场,她丈夫双膝废了,不能行走,自然再帮不上家里的忙。虽是情有可原,但老太爷刚才说的那话那般不体恤,实在落了大房的脸面。二房更是悻悻然,简慨一向被简老太爷骂他不求上进,不务正业,他媳妇程氏则是个争强的个性,听了自然也十分不开心。三房的简谦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总之,在场除了简老太爷跟简仁笑得舒畅外,其他人都憋得慌,便是勉强自己赔笑,也笑得短促而僵硬。 ------------ 第93章 河西王驾到 正说话着,裴安然领着两个随从走了进来,见到简仁在场,开口便问:“简兄,事情办得如何?” “世子殿下吩咐的事情,微臣怎敢轻慢?”简仁笑着答道,“自然是一切顺利。” “很好!”裴安然满意地笑起来。“那死丫头无法无天,更目中无人,喜欢卖弄小聪明是吗?哼,本世子就让她自尝恶果!” 简老太爷望着裴安然,有意讨好:“以前,叶家那丫头仗着有韩知府撑腰,又有萧家帮扶,气焰嚣张,无所顾忌,并屡次三番为难我简家。得了一时便宜后,更是愈发猖狂,连世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竟敢冒犯殿下!这等狂妄无知的贱民,着实该死!” “她确实该死!”裴安然恨声道,“不过,死算什么?太便宜她了。既然她是你们家的逃奴,等你们把她抓回来后,再交给本世子处置,本世子一定让她‘痛改前非’!” “正是如此,老朽也觉得,让她一死了之,实在不足以抵消她曾经犯过的罪孽。便交由世子发落。”一想到叶西仪将被世子殿下折磨,简老太爷顿时觉得,以前受过的窝囊气,两清了。 一老一少同仇敌忾,均是十分痛快的模样。 简仁垂着眼,只是笑,并未插话。 笑够了,裴安然转向简仁,夸赞道:“简兄出马,事半功倍。若我朝御史都像简兄这般能干,何求吏治不清?” “不敢当,恪尽职守而已,世子谬赞了。”简仁表现得十分谦虚。“若非世子殿下早将那叶家女娃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下官办起案来,必定得花上更多的时间。所以,此事,还得算世子殿下的功劳,下官不敢居功。” “确实,本世子早已将那刁蛮女童的情况调查得差不多,奈何,时机不对。”想起往事,裴安然不禁扼腕,“父王命我回京,我不得不从。若非如此,那女童早被本世子给办了!” 原来,当时裴安然被叶西仪激走,心里不愤,花了几天时间,眼看着就要把事情查清楚了,可正在那时,他的父王,河西王爷裴逸,结束公干回京,不见他在京都的府邸,又听说他不在河西郡的王府内,便知他又跑出来玩儿了。河西王戎武出身,性格严谨,对裴安然的要求很是严格,不许他放纵。偏偏裴安然又是个放荡不羁,喜欢玩乐的性子,因此,这父子两便经常上演“儿子偷跑出来玩,老爹追着打回家”的场景。河西王刚回京,裴安然就收到了线报,顾不上报仇,连忙赶回京都向他老爹报到去了。也因此,书院才又得了几个月的安静。 “世子殿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简仁犹豫道。 “但说无妨。简兄何必与我如此见外?” “那请恕微臣逾越了。虽说叶家女童可恶,须得立刻严惩,但,如今正是正月里,殿下不呆在京里,却与微臣来这边远之地,微臣是回家探亲,但殿下您――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只怕,殿下……” “不必为本世子担心!”裴安然不在意地摆摆手,得意道,“本世子敢在正月里出京,自然是有把握的。我父王奉旨去岐州办案,听说那案子十分复杂,三五天内,父王肯定没有闲暇理会我――” “是吗?”一道冷硬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断裴安然的话。 裴安然因那声音的熟悉度而大吃一惊,慌忙朝门口看去,等看清来人是何模样时,裴小霸王顿时收了爪牙,表现得诚惶诚恐,服服帖帖。 “父王!您……您怎么来了?” 风尘仆仆的河西王裴逸领着几名将官,大步跨进简府客厅,走到惶恐的裴安然跟前,睥睨着顽劣成性的儿子,面色如铁。 “你能来,你父王我怎么就不能来?” “父王……儿臣知错了……” 裴逸怎不知儿子的个性何等顽劣?他口中认错,心中未必就真是那么想的。便哼了一声,与他擦肩而过,走到简府客厅的上位,堂而皇之地坐下。 简府众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坏了,连忙上前行礼。在裴逸说了声免礼后,他们赶紧识相地站到一边,等候河西王的差遣与训斥。 “世子顽劣,叨扰府上,本王只能多谢府上对他的担待与照顾。” 这话明明是道谢之意,但由于河西王说这话时的声音跟脸色都十分冷硬,听在简府众人耳中,只有惶恐,只得齐声说“不敢当”。 “但你们也该记得,世子年幼,胡闹的时候多,你们万万不能随他起舞,让他错上加错。”裴逸又道。 简府众人不知他们做错了什么,竟然招致河西王的责怪,只得齐刷刷跪下去,口称恕罪。 面对众人的恐慌,裴逸并未作出解释,只让他们都起身,不必跪着。 裴安然苦着张脸,站到他父王跟前,准备接受他的教训。幸而现在是在外面,裴逸还是给他留了面子,并未让他跪下受训。 “父王,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去岐州办案了吗?”裴安然很是想不通。 “去岐州办案又如何?为父去岐州办案,就允了你这样大过年的,到处乱跑?” “父王……儿臣没有乱跑!儿臣是来简御史家玩……” “是来玩,还是在生事,你心里清楚。”裴逸立时揭穿了儿子的借口。 “父王……”裴安然很是沮丧。看来,他的事情没一件能瞒过父亲的。 看他那委屈的模样,裴逸知道儿子心中肯定不服,但,他不会纵容他。 “等为父办完事情,你便跟为父回京。接下去,再有此类情况发生,你便准备好被关进刑部大牢里,蹲一年的监吧。” “父王!”裴安然十分惊恐,他父亲带兵带惯了,出了名的说一不二。眼下父亲说了,他再犯时要关他一年,那他真得去吃上一年的牢饭。 显然,裴逸对儿子的不满置若罔闻。他挺直腰板,端正地坐着,看都不看儿子一眼,任他愁眉苦脸。 裴安然没辙,想到自己的大仇未报,心情越发糟糕起来。但父亲的命令不可能会更改,他只能接受。 “那,父王您要在此地办事?什么事?咱们什么时候回京?”裴安然试探地问着。他心里打着小九九,若父亲办事的时间还得花上两三天,那也足够简仁把叶家那死丫头给办了。 “找一个人。”裴逸答道。 “找谁?”裴安然不由好奇,琅轩离京城和河西郡如此遥远,他父王会来这里找什么人? “你不认识。――你呆在这里,不许再出去乱走。再敢抗命,军法处置!”裴逸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领着随行将官,又出去了。 裴安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地拿厅里的桌椅出气。但为免被打军棍,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 简府众人由着裴安然毁坏他们家的家具,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倒是简仁,暗自在心中揣摩着裴逸方才所说的话,猜测他来琅轩的目的。 本该在岐州办案的河西王,扔下公事,跑到此前与他毫无关联的琅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那个河西王执意要找的人,又是谁?与河西王,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 空落落的校园,空落落的屋内,萧然而冰冷。 叶西仪独自坐在位于教学区正中的那间教室内,看着前方空阔的校园发呆。 二十多天前,那里还有学生欢笑嬉闹的身影,也有老师们并肩而行的踪迹。耳中,仿佛充斥着读书声,身旁,被身着白色校服的人们环绕。 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可能为了自己,而牺牲萧家,牺牲萧黎禾。 只可惜,她无法兑现曾向孔详许下的诺言。她再没有机会,发展集贤院。 可为什么,又是简府呢? 叶小花进了简府,所以她得以来到这个世界。她为了在这个世界更好地生存下去,拼命避开简府,想尽办法对抗这个世界的权贵们,却还是逃不过既定的命运吗? 简府…… 呵呵! 她悲哀地笑起来,笑声阴郁而寒冷。 他们报复她的方法将会是怎样子的?不杀她,不让她入狱,而让她当回他们家的奴婢,是想等她又进了他们家门,再虐待她吗? 进了简府的门,她确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但,只要她还剩一点力气,还有一丝清醒,他们休想她会任他们宰割!她会向他们证明,他们下的这个决定,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萧黎禾来到时,见到的正是她这低靡神色。这令他很是心痛。他所喜欢着的小雏鹰,不应该是这幅模样。她应该傲然自信,应该无所畏惧,却万万不该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羁绊住,束缚住。 “离开这里吧。”他强忍住上前抱住她,安慰她的渴望,遥遥站着,与她四目相交。他希望她能看懂他心中的痛苦与挣扎,却又不希望她真的看懂。因为他知道,在那冷情的面孔下,跳动着一颗十分善良,十分柔软的心。 那颗心,可以为了在乎的人,不顾一切。 她微一摇头,无力地闭上眼。 “你……非得要跟他们硬碰硬吗?”萧黎禾心痛地说道,声音嘶哑。“是!你很聪明,很有计谋,但眼下的情况,并不是你的能力能解决的!你不甘心又如何?不甘心你也得认命!――你走,走得远远的!” “我就是不认命!”她说着违心的话,“我为何要认命?认命的只有你们这些平庸的人!我不信命,自然不会认命,你也休想让我认命!” “你!――”他恼怒,最终却只能苦笑。 “呵呵……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所认为的宠爱,最终却害了你……” 如果不是他包庇纵容着她,为了给她铺路不择手段,他们谁都不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萧黎禾走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叶西仪,也无力再劝。 叶西仪留了下来,安静无声地坐在原地,独自等待着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果。 他们两人都是极其聪明的人,都为对方着想,却也因为在意着彼此,才选择了苛责,才选择了违心。 就在她黯然至极之时,一道冷硬的男声传入她耳中,驱散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既然口是心非,又何必难过?” 闻声一惊,叶西仪连忙看向来人,看到的竟不是萧黎禾,而是河西王裴逸。想起萧黎禾曾提过的关于河西王的事迹,她看向他的目光渐渐冷凝起来。 眼前之人,曾检举她的师父谋逆,可他手上又带着师父的手链,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着马靴的河西王鞋也不脱,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教室内。他拿着马鞭,几步走到叶西仪跟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幼小的她,目光中充满了审视。 “你就是杨奇的徒弟,叶西仪?”他问道,冷硬的声音中压迫感无处不在。“――从你的眼神中,本王看出,你是认得本王身份了。” 叶西仪抿着唇,冷冷地、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等他说明来意。 “胆子倒是真的挺大。”裴逸轻哼一声,“看起来是个古怪的性子,不过,也正因此,才会被杨奇收做徒弟吧?” 见她仍是不答话,裴逸沉下脸,喝问道:“本王问话,为何不答?” 喝问无果,裴逸恼怒地一鞭子抽在离她身边一公分的地方,啪的一声,响彻耳膜。 即便这样,叶西仪还是不肯回答他。 “原来是个哑的。”裴逸冷笑道。“又或者,你想当个哑巴,以后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面对他冰冷无情的威胁,她慢慢站起身来。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的身量差距甚远,她也要站着与他对抗。坐着只会显得她任人宰割。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毫不畏怯地答道。“说我怎么惹怒你儿子的吗?你作为他的父亲,来帮他报仇的?” 她的话令裴逸面色微一顿。他只知道儿子在外惹是生非,具体惹了谁家,因最近公务实在繁忙,他却不知情。反正,就算儿子惹了再大的祸,只要不是触犯圣上,谁敢不给河西王府面子? 河西王的脸色反而缓和了些。手腕一抖,收回鞭子,三两下折在手中。背着手,他打量她一眼,忽然体会到,这个小女孩,确实不简单。 知子莫若父。裴安然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就算不完全了解,也知个大概。儿子不只不是个容易吃亏的人,还出了名的爱整人,却独独在她手下吃了瘪,这事实令河西王开始正视起眼前年幼的女童来。 “本王此番前来,并非为了你们小孩子间的恩怨。本王要问的是,你,究竟是不是杨奇的徒弟?” 他为什么执意要问她这个问题?她不断猜测着他的意图,等辨明他确实想要知道答案后,讽刺地笑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前,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揭发我师父的人,是不是你?” “是,正是本王。”裴逸答得面不改色,仿佛他所说的话,就跟说天气一样自然。 “那我师父真的就做了你因之获赏的事情?” “圣上钦定。” “也就是说,我师父未必就真的犯了被定下罪名的错?” 圣上钦定,呵呵,果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非对错,只有当时的人知道。你的话,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就算你要因此憎恨本王,本王也不在乎。” 她憎恨他吗?不,她只是讨厌他。这个钢铁一样冷硬的男人,也只不过在履行他自己的职责而已。 就算是个王爷,在皇帝面前,也只是个卑微的臣子。只有帝王,才能是自己的主宰。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指着他的手腕间,问道,“为什么你手上会有我师父的手链?” “你怎么会知道……?”裴逸吃惊地瞪着她,目光越发锐利,“你果然知道!” “我师父呢?”她继续追问,“他在哪里?你是不是……是不是又对他做了什么事情?!” 当年被定谋逆之罪后,杨奇被判流放边境二十年,但他中途诈死逃脱,也就是说,罪上加罪。如果杨奇一直不现身,这事谁都发现不了。但,显然,他回了京城,并被裴逸发现,而裴逸再次对付了他。这一次,师父的下场,会是―― “他……死了。” 裴逸冷硬的面上难得地显露出悲伤的神色。他抬起带着手链的那只手臂,将手链露出来。七彩琉璃莲华佛手,晶莹剔透,光彩夺目,跟它刚做成时一模一样。可如今,它却换了个主人。 “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他!”叶西仪愤怒地喊道,无法接受杨奇已死的消息。 师父怎么可能会死去?那么狡猾,那么爱计较的师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死去了? 却见裴逸摇头,否认道:“杀死他的人,并不是本王。”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你师父托我把这东西送给你。” 她接过那物件,发现竟然是师父的蟠龙琉璃佩。 “这是你师父当年高中状元时,圣上钦赐的琉璃佩。他说要留给你,做个纪念。除此之外,本王要你帮着解一道谜题。” ------------ 第94章 走 时候还早,但天阴沉沉的,似将落雨。 “本王不希望,世子身上留下任何污点,简御史,你可听明白了?” 简府的长廊上,裴逸高扬着头,神情高贵而冷肃。习惯了征战沙场的将军即使换了个安逸的坏境,仍能叫旁人听见金戈鸣叫,铁马嘶吼。 简仁谦卑地俯首,恭敬地答道:“微臣谨遵王爷吩咐。” “你年纪甚轻,却平步青云,显然是个聪明之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能做的事又如何去做,不用本王说,你心中应自有分寸。” “王爷……”简仁听得有些迷惑。河西王此言,到底是何用意? 裴逸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接着道:“本王的世子,永远不能是名纨绔子弟!世子可以任性,可以胡闹,你却不能任他胡闹。所以,本王要你记住,绝不能因为世子而去报复任何人,即便是世子要求的。本王不想看到世子因为他自己一时的任性而授人把柄。” 原来如此。简仁心领神会,连忙应喏。从裴逸刚才说的话中,他明白了,河西王的顾虑在于陛下。 天家无情,只有君臣,从无父子兄弟。就算河西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就算河西王战功再怎么显赫,都无法改变他只是一个臣子的事实。河西王与陛下的手足之情,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严谨冰冷的君臣之礼替代。当君王的永远忌讳着臣子们的一举一动,哪怕对方是他的亲弟弟。而近年来,陛下有意收紧政权,对放纵的王室子弟尤其不待见。若此时裴安然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下场就说不准了。一方面,圣上是他的亲伯父,圣宠不衰,另一方面,他是河西王的儿子,河西王的封邑摆在那里,向世人昭示着藩王的存在。 “岐州事未了,本王今日便会带着世子赶回去。走之前,本王有道命令给你。简仁听命!” “臣在!” “本王于此地,有一故交之后,本王要你动用你们简府的力量,保她安全。与此同时,又不能让她走出琅轩城半步。” “王爷的意思,是要……圈禁此人?” 明着是保护,实际上却是圈禁,到底是什么人,令河西王――心生顾忌? 几匹快马驰出琅轩城时,萧黎禾正好坐着马车回了萧家。 一名小厮正候在门口张望,见到他的身影出现时,明显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弯着腰,焦急地说道:“少爷,夫人正到处找您呢。” 萧黎禾木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做了个深呼吸,拖动脚步,朝客厅走去。 萧家客厅内,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新年来了,萧蕙二月下旬出嫁,因此,萧家从去年下半年便开始给她置办嫁妆。如今日子迫近,每日里往萧家抬的东西更多了。 萧母正在厅内,在管家的协助下,清点东西。不经意看到了他,便将手中的清单交给管家处理,走近前来,不高兴地盯着他。 “下个月你妹妹就要出嫁了,你是她唯一的兄长,怎就一点都不上心?也不知帮忙看看,还缺什么,该补什么吗?” “有娘在打理,儿子没什么好操心的。” 萧母见到他这般没精打采的模样,越发不开心起来。 “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整日都惦记着。我说禾儿,你到底怎么了?你给娘清醒过来!你这样,哪里还是令娘引以为豪的好儿子?!” “娘亲息怒。最近,确实事情比较多――”萧黎禾有苦难言。 简府拿着他们家把柄的事情,他并未告诉家人,她们没听到消息,自然更不会知道其中的波折,只会埋怨萧黎禾为了个外人,不顾自己亲妹妹的终身幸福。 “到底是事情多,还是你的――魂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萧母痛心疾首。“禾儿!我儿!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是中了什么魔障,才令你这般执迷不悟?” “娘,瞧您说的――”萧黎禾哭笑不得,正要解释,却听萧母立时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还想瞒着家里人到什么时候?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那个人,她根本就不是,根本就不是!” “娘!”萧黎禾大惊,“您知道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外舅祖父告诉娘亲的?还是,从简府那流传出来的消息? “我怎么知道的?你说,这世上可有那不漏风的墙?”萧母反问,目露失望之色。 怕她说出更多的内情,萧黎禾连忙看看左右,发现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总有那么几双眼睛在偷偷注意着他们这边的情况。深知人多嘴杂的道理,他哄着萧母走出客厅,回到后院。 进到房中,萧母气呼呼地背着萧黎禾坐下,萧黎禾无奈,只得尽力解释,求取她的原谅。 “娘,儿子不是有意要隐瞒您。只不过,当时儿子觉得,就是家里多了个亲戚,于我们家,有利无害。况且,自您认识西仪以来,可曾见过她不懂事?虽非真的亲戚,但,以母亲素日对她的喜爱,儿子也不算做错。” “没错,娘以前是很喜欢她。”萧母转过身,气道,“可那时,娘不知道她会弄得咱们家无宁日!你看看,睁眼瞧瞧,咱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妹妹跟你闹起来,家里你也不上心了,只为了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你就整日往外跑!你……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萧家的儿子?还是不是娘的儿子?” “母亲……孩儿知错!但此事,不该怪西仪。该怪儿子,没有处理好。”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说话?!――好,好!若非外人告诉娘,娘还不知道自己当了那么久的傻瓜,被人蒙蔽到这般地步!就因为娘信任你,你就能这样对娘?编了一大通的谎话,连你外舅祖父也牵连进来,你到底哪来那般大的胆子?儿子,你醒醒吧,别一错再错了!” “娘亲,都是孩儿的错。” 萧黎禾连声赔不是,尝试将情绪激动的萧母安抚下来,萧母怎会肯? “是娘的错!是娘没有替你死去的爹教好你,才让你胡作非为。如今,你为了她撒下个弥天大谎,若是,若是被人发觉,你要怎么圆谎?!” “娘,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你知道又有何用?还是先想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吧!娘不许你再为那丫头做错事!” “娘,我要知道,这事对儿子来说很重要!” “是我告诉了娘!”萧蕙神气地走了进来,她身边还跟着宣应珠。 看到有外人在场,萧黎禾吞回即将问出口的话,忍着气,对萧蕙道:“蕙儿,不要胡闹,快跟娘说,那些话,只不过是你乱说的。” “哥哥,乱说的人,明明是你。撒谎的人,也是你!” “蕙儿!”萧黎禾冷下脸,眼神触及在场的宣应珠,便暗示她离开。“这是咱们家的家事,有外人在,你不要再胡闹。先带客人出去――” “为什么说不得?”萧蕙反驳道,“哥哥心虚了吗?” “蕙儿,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哥哥,当初你执意要把那丫头领回家的时候,可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如今,你的谎话被拆穿了,又要我住口。可是,哥哥,我一定要说!看着你执迷不悟,蕙儿很是心痛!一定是那丫头骗了你,你才会做错事,才会这样对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哥哥,你到底要被她骗到什么时候?那丫头,根本就不是打外舅祖父那边来的亲戚,她只不过是个乡下里来的野丫头!她就是之前简府执意要抓回去的逃奴叶小花!” “你――” 她怎么会知道? 惊变,萧黎禾神色僵硬起来。他渐渐感觉到,情况要失控了。而除了简仁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看懂了这内情? “哥哥,我可没有乱说,我有证据!”萧蕙将宣应珠往前一推,催促道,“应珠,你快说说,快说说!” “我……我……”宣应珠羞怯地不敢抬头,小声道,“……若是我说了,只怕……只怕萧哥哥会生气……” “你都知道些什么?”萧黎禾紧张地逼问,“快说,你知道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逼迫,宣应珠显得更胆怯了,不住地往后退去。 一旁的萧蕙眼见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哥哥欺负,气愤不已,挡在她跟前,扬起下巴,瞪着眼,冲萧黎禾大声说道:“哥哥你这么凶做什么?你把应珠吓坏了!你想知道是吗?好,我来说! 应珠的弟弟前阵子混进集贤院去玩,认识了个同窗,叫孙耀扬的。因为那叶西仪对别人都冷冷淡淡,对孙耀扬却特别亲近,应珠的弟弟很好奇,就让人去打听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孙耀扬跟叶小花是同一个村子的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十分要好。 哥哥,你现在明白了吗?那叶西仪根本就是叶小花!因为她是叶小花,才会对跟他青梅竹马的孙耀扬特别好。所以,之前简府非要说她是叶小花,并不是无端生事,他们要抓的正是他们府上的逃奴叶小花。而哥哥你却被她蒙蔽在骨子里。哥哥,快点看穿她的真面目吧。你再错下去,只会伤家里人的心!”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萧黎禾痛苦地说道。 原来,不只是简仁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现在连本是毫不相干的宣家,离真相也只有一步之遥。 “蕙儿,你不要再说了。”宣应珠心疼地看着萧黎禾悲痛的表情,劝道,“萧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被欺骗。你这样说,他……他会很伤心呢……” 经她提醒,萧蕙也注意到萧黎禾的面色十分痛苦。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向来又很好,她见到哥哥伤心,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哥哥,我怎忍心看到你难过?”萧蕙走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哽咽道,“你变回去好不好?变回以前去,我只要那个跟我好好的,会疼我,宠我,从不会骂我的哥哥!……不要什么叶西仪……不要她……她就是个祸害!……哥哥,远离那不祥之人吧……” 萧蕙的悲伤,深深触痛了萧黎禾的心。再加上近来诸多变故,让他愈发觉得世事多与愿违。抬起沉重的手臂,他怜惜地抚弄萧蕙的头顶,自责道:“若是哥哥真令蕙儿感到如此伤心,是哥哥的错。不过,蕙儿,哥哥永远疼你。你不需要那么难过。哥哥看着也很是心痛。” “哥哥!”萧蕙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这来自兄长的宠爱,如此熟悉,却让她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 兄妹两和好的场景,看得萧母一阵心酸,忍不住拭泪。 “如今话都说开了,你们兄妹,往后也不要再闹什么别扭。蕙儿,往后不会再闹性子了吧?下个月你就要出嫁了,得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等着做新嫁娘!” “娘!”萧蕙破涕为笑。 落了心头一块大石,萧母念及本次事件中的最大功臣,连忙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应珠,这事儿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让你弟弟帮忙查清了真相,我们哪有机会说清?更哪来的机会让禾儿知错改过?应珠,你跟蕙儿感情好,伯母向来也不当你是外人。伯母这次,一定要厚谢于你!” “应珠不敢当!”宣应珠不好意思地笑道,“伯母也说了,我跟蕙儿感情这么好,能帮上一些小忙,自然不敢辞。伯母莫要再提谢字,折煞晚辈。” “宣家的女儿知书达理,真好!”萧母称赞道。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真是越看越顺眼。“哪家若娶了你,真是他们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娘!”萧蕙挨着萧母,朝她挤眉弄眼。“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把这福气引到咱们家里来?” 女儿话中意思令萧母微微一愣,又见宣应珠因萧蕙的话红了脸,便明白了。若是让儿子娶了宣家的女儿,那――肯定比让叶西仪进他们家的门强上一百倍! 萧母心动,便问道:“应珠与蕙儿是同年吧?蕙儿都要出嫁了,不知应珠可曾许了人家?” “还不曾。”宣应珠害羞地答道,“应珠……应珠只想侍奉父母膝前,尽孝道。” “娘!”萧蕙凑近萧母的耳边,嘀咕道,“其实应珠喜欢我哥哥!真的!你就让我哥哥娶了她吧。娘赶紧去宣家提亲!” 萧母听了,甚是欢喜。她正属意宣应珠当自家媳妇,若是宣应珠也喜欢萧黎禾,岂不是皆大欢喜?打了满满一副好算盘的萧母喜滋滋地朝“痛改前非”的儿子望去,正想暗示暗示他时,却发现,应该站着儿子的地方,空荡荡一片。 “禾儿?――禾儿!” 他一定要把她送走!她必须立刻离开琅轩!走的越远越好!心急如焚的萧黎禾疾步走向集贤院,却在门口被那两个差役给拦住了。 “萧少爷,上回让您进去,结果还是被大人察觉,让我兄弟二人受了一顿责骂。这次,再不能让您随便进去了。” “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得进去一趟,还请两位通融通融。”萧黎禾暗中欲要给这两人塞银票。那两差役虽然心动,却只能心痛,仍是拒绝了他的要求。 萧黎禾急得发狂,在校门口来回踱步,正想着进去的法子时,却见叶西仪走了出来。 “西仪!”萧黎禾心喜,迎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到她身上背着个小包袱,瞬间松了口气。“你终于想通了。”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在两人走到离校门有些距离时,才停下来,转过身面对他,轻声说道:“萧黎禾,我要走了。” 明明前一刻还铁了心要送走她,可亲耳听到她道别时,他却想出声阻止她,不让她走。他想看顾她长大的不是吗?他想等着她长大,等着娶她为妻,不是吗?他们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开始,就―― “……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那样的性子,他怎舍得让她独自去流浪?他痛苦地握紧拳,接着道:“不用担心,等把事情处置妥当,我便去找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太久。” 她却摇头:“你不用去找我。” 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萧黎禾连忙解释道:“听我说,西仪,我舍不得你,你当知道。但,留在这里,只会让你――” “我没有生气。我要去做一件事,应该是有去无回。所以,我不希望你去找我。” “你要去做什么事情?为什么会那么危险?”他紧张地抓住她,“你想去哪里?” “去找我师父。” “你师父?你师父在哪儿?” 她沉默,并未再回答。眼前这个男人,喜欢着她,又被她所喜欢,本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却因了什么,变得这般曲折复杂?今日她出走,想必是没办法再回琅轩。而他的紧张,他的在乎,令她眷顾,令她犹豫,却到底,没能令她停下脚步。 “保重。” “你究竟要去哪里?西仪,你告诉我!”萧黎禾抓着她不放手。不知为何,他从她细微的表情中,预感到了可怕的未来。他总觉得,今日如果她就这样走了,他们两人――也许再无相见之日! “本官也很是好奇,叶小姐正要去哪里呢?” 简仁,简御史,言笑晏晏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望向他们眼神如在捕捉猎物的鹰。 ------------ 第95章 困兽 简仁走上前来,看着叶西仪,佯装恍然大悟,笑道:“怎么就忘记了?叶小姐正要去的,正是简府。” 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去简府?叶西仪吃惊地望着简仁,却从对方笑意盈盈的双目中看到不容拒绝的强势。 “大人说笑了。”萧黎禾强笑着,“西仪怎可能去府上打扰?” 简仁不答,反而将问题抛给叶西仪:“叶小姐,难道本官说的是玩笑话?――本官可不觉得,此前有同你说过任何玩笑话。” 轻哼一声,简仁背过手去,接着道:“叶小姐,你得明白,时机并不总停留在原地等待你。只要一丝犹豫,你就没有后悔的余地。还有啊,这世上,并非你愿意舍弃什么,就一定能换到什么。你也得看看,别人肯不肯给你机会。” 简仁话中赤裸裸的威胁,令叶西仪愤恨。但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确实无法做出反抗。即便是督查院里的一名普通御史,也比一州长官更令人害怕。因为,他们能直达天听。 “西仪……”萧黎禾朝她摇头。 简府跟他们是什么关系?明摆着是死对头。今日,若西仪进了简府,简府怎可能会轻饶她? 她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眼前,容得他们选择要或者不要吗?或者,她拼个鱼死网破,逃出琅轩城,然后等着看萧家被毁,等着看萧黎禾的外舅祖父被革职,被问罪? “我去简府。” “叶小姐,请。” 无法阻止,萧黎禾只能眼睁睁看着叶西仪上了简府的马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带离自己的生活。 马车上,叶西仪闭着双目,不吭声。而简仁感兴趣地观察着她。 一个乍一看十分文静秀气的小女孩,双目睁开时,眼神冰冷,似没有感情。但也正是那双眼,明亮而清醒,显示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意味来。而据他所知,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由贫家女摇身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商贾。单凭此事,他就可以断言,此女绝对是本朝最大的传奇。 更令他好奇的是,小小年纪,家事清贫,这样的她,又是如何与萧黎禾搭上关系的?萧黎禾年纪与他差不多,两人自然是认识的。当年在书院念书时,两人同样出色,不分伯仲。甚至,萧黎禾比他更受先生的青睐。若非萧家后来的变故,萧黎禾应同他一样,走上仕途。那般聪明的萧黎禾,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替这小女孩做了这么多事,甚至动用韩知府的力量来庇护她? 但那些,都及不上河西王临走时的命令耐人寻味。一个村野之女,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王爷,他们之间,会存在怎样的联系? 一路无言,马车来到简府门前。 简仁先下了车,站在一旁等着。随后,叶西仪也下了马车,站定时,一眼就瞧见了正前方门上悬挂着的朱漆匾额。简府,这与她有过多次冲突的名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进入她的视线。 果真是高门大户!她在心中冷冷笑着。只怕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她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稍后,简仁领着她往会客大厅去。当她出现时,在场的简府众人都表现出十分震惊的神色。 简老太爷得意地大笑:“老天开眼,终于让你这可恨的女娃落到我简府手上!” 叶西仪听了,仍是无动于衷地站着。 “父亲,”简仁和声道,“您误会了。叶小姐,是来我们家做客的。是我们家的――客人。” “什么?”大厅内,抽气声此起彼落。 “仁儿!”简老太爷被刺激得浑身发抖,“她、她怎么可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慨也道:“四弟,你是不是糊涂了?你不知道她先前有多可恶,对咱们家做了多少坏事――” “呵呵,父亲,二哥,叶小姐确实是来咱们家做客的。” 简仁上前,低声对简老太爷道:“这是河西王爷的命令,我们不可不从。” 确实,河西王的命令,谁敢不从?简老太爷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叶西仪要成为他们家的客人之事。 “大嫂,麻烦你让人收拾个院子出来,给叶小姐住下。往后叶小姐住在府里,还得请你多注意,可千万别让客人有什么闪失。” 邓氏听了,虽实在想不明白,也先应了下来。转头便吩咐管家去办。 这时,从外面回来的简昱韫走进客厅,见到叶西仪也在场,眼神微微一跳,想起祖父他们前些日子的商议,虽诧异,却也接受了这事实。 “昱韫,你回来了。”简仁招呼道,“来。这位是集贤院的叶小姐,想必你也是认得的。以后,她就是我们家的客人了。” “四叔?”简昱韫吃惊不小。这与他们原先的计划有很大的出入。当时,祖父他们明明商议着,等把叶西仪抓回府后,先逼问她是如何知道制作琉璃技艺的,再找个罪名,把她收拾了。怎么才一天工夫,四叔却说,她成了他们家的客人? 简仁只是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来的路上,叶西仪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她却发现,局面也许并没有恶化到她所设想的地步。 感觉到手上又有了筹码的叶西仪,渐渐多了底气。 “简大人,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简仁微一挑眉,还是如她所愿,将她带到别处。 “叶小姐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我得在简府待多久?” “呵呵,这可不好说,也许一两天,也许是数个月,一年,一辈子也说不定。” “我依约,来简府。那么,简大人是否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放过一些人,一些事?” “韩知府将体面地告老还乡,萧家嘛,自然也就没有犯下过错。” “除此之外,我还要大人帮忙,解封集贤院,并帮忙恢复它的名声。” “叶小姐,解封集贤院之事,甚是容易。只怕,叶小姐今后再无时间打理。因此,本官劝你,还是及早收心,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 这哪里是做客?分明就是囚禁!猜测成真,叶西仪也只能暗恨在心。但集贤院,她非要救回来不可。 “集贤院是我花了很多心血经营的,不能就这样毁了!” “怎么?叶小姐觉得,以您如今的处境,还有资格跟本官讨价还价?”简仁嘲笑道。“叶小姐一向这么任性?――这可真令人失望啊。” “简大人,河西王让你照顾我的,不是吗?”她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在赌一个运气。 简仁敛了笑,素来温和无害的目光渐渐收紧。她这么说,显见,她与河西王果真见过面。他们是认识的。那么,对于河西王软禁她的打算,她是否同样知情? “正是。王爷说了,叶小姐是他的一位故交之后,让我照顾您。” 故交之后?叶西仪听到这等荒谬说辞,并没有因此而感激裴逸。虽然裴逸说她师父已死,但她并不因此相信,师父已不在人世。在查明真相前,裴逸就是头号嫌疑犯。 “既然如此,我要简大人必须帮我这个忙!”她态度高傲地要求道。裴逸给的身份,如果管用,她定然要借来一用。 简仁被她要挟,只能退让,答应了此事。 当天,集贤院门口的封条就被揭去,守门的差役也被撤掉。简仁还让县官出了告示,言及此前误查封了集贤院,今以此告示还其清白,并赏了块盖着县学司刻章的表彰牌匾。从戴罪之身到风光无限,不过是数日内,一时间,集贤院又成了琅轩城最热门的话题。而有了官府的背书后,集贤院更受欢迎,新学期开学时,学生人数不少反多。 集贤院活过来了,叶西仪却从那里消失了。萧黎禾成了书院的新主人,因为叶西仪将属于自己的六成契权全部转送给了他。拿到契权书的那天,萧黎禾在集贤院内徘徊了一整天,在叶西仪住过的小院子里静坐,在她流露过脆弱的小树林里听风声,在她曾停留过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她的身影,而做这些,却只能令他更加黯然神伤。 学生回校前,书院的老师们先回来了。对于书院换主人之事,他们虽然不开心,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叶西仪在时,萧黎禾也曾参与书院的决策,他们也认得他。 最伤心的要属孔详。他来集贤院,本就是冲着叶西仪来的。而今,叶西仪不在了,他难过之余,不禁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去留。 “孔先生,请留下,继续留在集贤院。”萧黎禾哀求道,“西仪并没有真正地离开,她的心还在书院上,只不过,她……身不由己。” “西仪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会身不由己?她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孔祥担心道。“萧少爷快说,她现在如何。也许,老夫能帮得上忙。老夫的弟子,如今也有有出息的。老夫跟他们求个人情,他们也是肯帮忙的。” 听到孔详为了叶西仪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萧黎禾很是感激。但此事他们并不占理,若真的说开,结果只会更糟。 “她很好,没有发生意外,只不过,不能离开某个地方而已。”想起简府的威胁,萧黎禾越发痛苦。 勉强稳住情绪后,他接着说道:“她只是放心不下书院,她怕她离开后,书院就倒了,因此,让我接管。” 说着,萧黎禾朝孔详行了个大礼。 孔详连忙将他扶起,问道:“萧少爷这是做什么?” 萧黎禾仍维持着大礼的姿势,恳求道:“学生知道,先生肯来琅轩,是因为西仪。如今,西仪有事,脱不开身,才将书院交给学生暂管,学生不能有负她所托。学生恳求先生继续留任集贤院,帮助学生兑现西仪曾许与先生的承诺!” “萧少爷,你先起来吧。”孔详叹息,“虽不知西仪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既然她还对书院上心,那,老夫便继续留在这里,等着她归来的那一日。” 听到他答应,萧黎禾大喜过望,长长松了口气。 孔详留了下来,其他老师自然也跟着留了下来。书院的运作如常,虽有人疑惑为何不再见到那位小小的叶小姐,但也没有在意多久。毕竟,日常里与他们接触最多的是那些先生们。只要先生们还在,学院就是完整的。 只除了孙六哥儿。他见不到叶西仪,整日没精打采,去问萧黎禾跟先生们,又只跟他说叶西仪暂时不在书院内,归期未定。 “西仪去哪儿了?”神思恍惚的六哥儿天天对着室友闵雅书念叨。“西仪不在,宣应林也没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闵雅书照例不说话,一心一意看着手中的书本。去年裴安然走后,他、六哥儿还有宣应林三个就住到了一起。因此,他已习惯了六哥儿的爱念叨。他与年少不知愁的六哥儿不同。他家只有他跟一个重病缠身的老母亲,一贫如洗,他能出头的机会,只在仕途。而集贤院给他提供了免费念书的机会,他也就有了参加科考的资格,至于赴考的费用,书院也答应帮他出了。万事俱备,他只要努力看书,做好准备即可。 得不到回应的六哥儿在屋里走来走去,烦躁让他不住找话说:“宣应林不在了,那过阵子,去京里赶考的,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吗?……唉,西仪妹妹究竟去了哪里?怎么就没个人知道呢?” “闵雅书!你说――”六哥儿突然扑到书桌前,神经兮兮地对闵雅书道,“你说西仪妹妹会不会出事了?……是不是简府……是不是简府……闵雅书,你说,是不是?” “简府?”闵雅书终于肯回应他。“简府怎么了?跟叶小姐……有什么关系?” “就是、就是西仪妹妹曾经跟他们有过过节啊!会不会是他们对西仪妹妹做了什么?” “萧少爷跟孔先生不是都说叶小姐安然无恙吗?”闵雅书又低下头,翻着书页,“如果叶小姐真出什么事,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平静?” “说的也是!”经他一提醒,六哥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放下心来。“你说的对!那谁,还是西仪妹妹的表哥来着,没道理会不管她。我怎么就往坏处想呢?西仪妹妹一定是忙着呢。” 正好这时,门外有学生喊六哥儿要不要一起去踢球,六哥儿欢快地应了一声,飞奔出门去了。 闵雅书抬眼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略一思索,又低头,继续看书。 简府那边,邓氏让人收拾了个客院出来,给叶西仪住。那院子在简府深处,离大门较远,倒是与孀居在家的简七小姐的院落临着。叶西仪住进去的第一天,那简昱昕听到消息,立时跑到她院里,躲在门边偷瞧她。一旦看到叶西仪发现他的存在,他立时就跑走。如此过了几天,叶西仪也懒得理会他时,他反而主动走近她,大大的眼睛无辜地张着,小声道:“你真不是鬼,我看出来了。” “我本来就不是鬼。”叶西仪眼也不抬地回道,“你为什么总说我是鬼?” “不是鬼就好。”简昱昕自来熟地坐下,趴在石桌上,好奇地看着正写字的叶西仪,问道:“你在写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你的字比我的还难看啊,哈哈哈!” 叶西仪停下手中的羽毛笔,回道:“你要是看得懂,那――可这就是见鬼了。”她写的是简体中文,还有阿拉伯数字,跟这个时代的文字完全是两码事。如果简昱昕看得懂,只能说明,这小屁孩跟她一样,是个穿越来的。 “你不要老说鬼!”简昱昕受不了地抗议。 “怎么?你怕鬼?你怕鬼,那你还说?你还说我是鬼呢。” “那是因为我亲眼瞧见你掉湖里了!”简昱昕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强调道,“那天下着雨呢,我看到你就那么扑通一下,掉了下去,然后,挣扎啊挣扎了,再然后,就没影了。我当时吓坏了,以为你死了呢,后来一直做恶梦,老梦到你变成水鬼,来找我。” “既然下着雨,你怎么能确定,掉湖里的那个人,就是我呢?” “嘿嘿……嘿嘿……”简昱昕企图傻笑过关,在看到叶西仪催促的表情后,才摸着桌沿,眼神飘向别处,小声道:“因为你刚来的时候,被我欺负过……当时你是在我跟我爹娘的院子里当差的,我见你一副笨笨的样子,就喜欢欺负你,你也不敢反抗,弄得我很是没意思。你来院里的第二天,我追赶家里养的猫的时候,弄坏了一个花瓶,我就告诉我娘说……说是你做的,然后,我娘就不要你在我们院里做事,再后来,你被分到了七姑姑的院子里做事……再再后来,你就掉湖里了,淹……额,所以,我认得你。” 这简昱昕虽说做了些坏事,但也全因年少无知,调皮捣蛋之故。叶西仪听他如此坦白,便不想与他计较。她之所以肯主动搭理简昱昕,只不过是想知道当年叶小花的死因到底为何。 “那你还记得,当时你看到我是怎么掉进湖里的吗?是自己跳进去的,还是不小心滑进去的,亦或者,被人推进去的?” ------------ 第96章 追查 “这个啊……”简昱韫努力地回想一番,只能苦恼地答道,“我只看到你掉下去,其他就没看到。你掉进湖里,就那么一下的事情。其实我一开始也只猜那个是你,后来,听管家说七姑姑院里新进去的丫鬟死了,得再换一个,我才认定那个人是你。” “那你看到我是正面着湖水掉进去的,还是背对着湖水掉进去的?”她换了个提问的方式。 “这个我记得!是脸朝向水面掉下去的。” 如果是面对着水面,在能看到危险的情况下,一般人都会主动避开。而从叶富贵跟郭氏对待两个女儿的态度上看,即便叶小花因为家里的贫穷,被卖进简府为奴,但那也是因为叶家二老不忍心让她跟着他们忍饥挨饿,所以,从常理推断,叶小花不可能因此自杀。但根据简昱昕所提供的消息,除了能确定叶小花不是自杀之外,也不能排除意外的可能,这得等她亲自看过事发地点后,才能做进一步的推理。 “你能带我去事发地看看吗?” “你要去那里?你不害怕吗?” “不怕。” 简昱昕扁扁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勉强答应了。不过,他没有立即带叶西仪去事发地点,而是提了个请求:“叶小姐,你能不能让我娘改变主意,让我回集贤院念书啊?我不喜欢去县学念书,我就喜欢去集贤院,那里好玩。”简昱昕年幼,根本不知道在大人的世界里人际关系何等复杂。他只记得他母亲说过叶西仪很能干,只记得集贤院是叶西仪开的,至于大人们的事,他从不关心。 叶西仪摇头:“我办不到。我自己也回不去。” “怎么会呢?”简昱昕不解,“集贤院不是你开的吗?你怎么会回不去?你又不像我一样,被娘管着。你去说说嘛,去帮我说说,我娘一定会听你的!” 面对简昱昕的天真,叶西仪有些哭笑不得。程氏跟简府其他人一样,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听得进她的话? “集贤院现在不是我的了。就算我去跟你娘说了,也不管用。”最后,她只能这么解释。 “什么?你不要了?还是,被别人抢了?”简昱昕吃惊地瞪着眼,一副很为她惋惜的样子,然后,又异想天开地帮她出了个主意,“既然那个集贤院不是你的了,那,那你再开一家!哈哈,然后,到时候,你千万别让它再叫集贤院这个名字,叫别的,但要弄得跟集贤院一模一样,然后,我就跟我娘说送我去你的新书院念书。不是集贤院,她一定会让我去的!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妙?” 叶西仪听了他一番异想天开的话后,淡淡地笑了起来,并不答腔。通过进一步的接触,她发现,简昱昕果真还是个孩子。他不像简府其他人那样复杂,除了有些骄纵,倒不让人讨厌,是个十足天真的孩子。 “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和她聊了一会儿天,简昱昕发现她一点都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可怕,便觉得与她亲近起来。他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磨道:“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快说说!” “主意是不错,但我目前办不到。”即便是以后,她也未必能办到。眼下是连简府也走不出去,就算她能逃离简府,她的也会立刻离开琅轩。 “为什么?很难吗?”不谙世事的简昱昕仍在追问。大概在他眼里,办一所学堂,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像开个包子店一样简单。他自然不知道办学前还要拿得到批文,还得要建校园,还得去找师资跟生源。 正缠着,院门口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昕少爷,夫人找您,请您赶紧回去吧。”来人是二房院里的一个丫鬟,正畏畏缩缩地站在院门口。 “你告诉我娘,我晚点再回去!”简昱昕人小,脾气却挺大。他只觉得,这丫头打扰到他办“正经事”了,着实讨厌。 “可、可是,夫人让找到您后,立刻把您请回去!” “烦人!我说了我会自己回去的,你走开些,别让本少爷见到你,本少爷要生气的!” “少爷……”憨直的丫鬟不敢走,又怕被简昱昕,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昕儿怎么在这里?” 简仁从那丫鬟身后走了进来,先望了叶西仪一眼,才对简昱昕道:“昕儿,叶小姐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你不能打扰她。听四叔的话,赶紧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四叔!”简昱昕扁嘴,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跟叶西仪聊得很好,根本没有打扰到她,便不想离开。 见他这幅模样,简仁只得哄道:“昕儿乖,听四叔的话,没事就不要来这边玩。叶小姐是咱们家的客人,我们招待她,万万不能失礼。明白了吗?――丫鬟不是说,你娘在找你吗?赶紧回去吧,别让她担心。” “可我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昕儿,听话!” 简仁板起脸,而当他这样做时,简府上下谁都不敢违逆他。这规矩,并不是一开始就有。很多年前,简仁并不是简老太爷最疼爱的儿子前,他在这个家默默无闻。但从他当官开始,他在家里的地位逐步改变,及至今日的无人敢质疑与违逆。 最后,简昱昕终究不敌他四叔的威武,不甘不愿地走了。 简昱昕走后,简仁随意地站着,对叶西仪道:“住进来也有几日了,不知叶小姐可有不适之处?” 面对他时,叶西仪可没有对简昱昕那样的好脾气,听见了也懒得回话,眯起眼睛,看着庭院里的阳光出神。二月上旬,天气依旧很冷,但她不想呆在屋子里,那令她觉得很是阴冷,便拿了纸笔,到院里的长廊下坐着。 简仁因她的桀骜不驯而发笑,顿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本官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临走前,想与叶小姐说上几句话,叶小姐也不肯给个面子吗?” 简仁请的是探亲假,为期一个月,他是正月初七才回来的,到今日,还剩五天,刚好够他赶回京都复命。 “难道叶小姐没有什么口信想让本官带给河西王爷的吗?” 叶西仪本想继续不予理会,但,简仁那不断打量的眼神令她警觉起来。简仁为什么要这么热情,竟主动想到要帮她跟河西王联系?他是那么友善的人吗?当然不可能是!否则,他就不会笑里藏刀地拿着她的把柄要挟于她。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简仁在试探。他在试探她与河西王的关系是深是浅,而他之后所有的可能对她采取的举动,都会以此为忌讳点。 撇开河西王不谈,简仁对她,又持了什么样的态度?在河西王与她见面前,简仁就已经想要将她软禁在简府中?还是,简仁完全依照河西王的吩咐行事? 如果简仁软禁她,完全是因了河西王的命令,那她并不需要过多地提防这个豺狼一样的男人。但,如果简仁在河西王下达命令前,就已经产生了软禁她的想法,那么,简仁必然是想通过软禁她达到一定的目的。她从不觉得,一个年在三十以下却官居从二品的男人会如其他简家人一样,单纯为了她与他们家的争执而出手找她麻烦。因为在上位者,虽位高权重,却底下的人更重视自己的名声。 简仁的意图藏得很深,而那究竟是什么? “河西王日理万机,我怎好因一己之私打扰他?况且,王爷临走前,已经与我见过一面,还赠了我东西。若简大人哪天见到河西王,不妨替我跟他说一句,若还想问西仪些什么,西仪仍在琅轩城里候着。”叶西仪把话说得很谦卑,却也很玄。 “看来,叶小姐与河西王关系匪浅。”简仁装作吃惊地说道,“恕我冒昧,不知河西王有什么疑惑的地方需要叶小姐协助?” “简大人想知道?” “本官并无别的用意,只想为王爷分忧。王爷乃国之栋梁,陛下肱骨之臣,社稷之福,实是下官效仿的对象。” “可惜……这是我与王爷之间的私人对话,王爷也说,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简仁这才知,自己被个小女娃给耍了,脸色一僵,目光阴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随后,他站了起来,对叶西仪道:“打扰叶小姐这么久,实在抱歉。叶小姐只管安心在简府做客,我已吩咐下去,要以贵宾之礼招待叶小姐。若叶小姐觉得哪里不合意,或者被怠慢了,只管说出来。只有一点,叶小姐须得记得,万万不能离开简府半步。叶小姐,保重。” 简仁离去的同时,叶西仪也站了起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她返身回屋,关门落栓。一天两个客人,已经够多的了。她不想再见到第三个。 第二天上午,简昱昕又贼溜溜地出现了。一见面,他就先说了大早上,全家人都送四叔启程的事情,还直言犯困。 “我觉得四叔好威风!”简昱昕兴奋地对叶西仪道,“他一来,我爷爷,大伯母,我爹,我娘,还有三叔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我娘说,那是因为我四叔当了大官,让我也努力读书,将来跟四叔一样威风!――你觉得,我能行吗?” “你想当官?”若这念头只来自于简二夫人的灌输,以简昱昕的个性,肯定坚持不了几年。 果然,简昱昕立时答道:“如果当官能像四叔威风,我那想呀!等我当了官,我娘也管不着我,我爹也管不着我,他们都管不着我,多好!――不过,我又不喜欢念书,更讨厌去县学,我娘说,那样子是当不了官的……可是,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啊!当不了官就当不了官,我觉得像现在这样挺好。我想要什么,我娘都会给我,嘿嘿!” “你觉得开心就好。”以简昱昕的家世,不管他作何选择,简府都能保他一世富贵。 “那,那我再好好想想。”简昱昕认真地侧头想了想,貌似还是没办法做出抉择,便用力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来找你玩儿的。咱们今天玩什么?” “……”叶西仪哑然。简昱昕还真当她是同龄的玩伴了? 殊不知,简昱昕在简府确实很无聊。简老太爷的儿子多,孙子却少。如今府里,就只有简昱韫跟简昱昕两个男孙。简三爷也成亲了,但一直没有孩子。简四爷如今已在京城安家,丈人家的门第比简府高了不只几个台阶,因此,他这次回乡探亲,竟不敢劳动娇贵的妻子随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奔波劳累。而简昱韫作为这一辈的嫡长子,正忙着学习接管家里的生意,根本没有时间陪简昱昕。往时,简昱昕都是跟府里的下人玩,可二夫人又觉得,儿子老跟下人厮混,有失身份,最近便不准他再跟小厮们一起玩。简昱昕正沮丧,正巧叶西仪来了,他可不就赖上她了? “集贤院是你开的,里面那些好玩的东西,你应该也懂。要不,你让人也照着弄来,咱们就在府里玩?”简昱充满期冀地看着她。 难道简府软禁她,是要她来当简昱昕的保姆的吗?!叶西仪做了个深呼吸,才说道:“昨天,你不是答应带我去先前我掉进去的湖边看看吗?我们现在去。” “啊?我们现在去那里?不玩吗?” 简昱昕有些不情愿,终究还是答应了,带着叶西仪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叶西仪住的客院,穿过两道回廊,一直往前走。当他们走在桥上时,远处的岸边,简府的当家媳妇邓氏正皱着眉头紧盯着他们。 “罗管事,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她?” 侍候在一旁的罗管事听到她问话,连忙也追着去看那边的身影。长大眼睛很是努力地瞧了一会儿,罗管事惊慌地答道:“回夫人的话,确实是她。” “确定没看走眼?” “小的敢确定,就是她。小人也能确定,当时,她……她真是死了的!” “这可真邪门了。若说是鬼,大白天的,被日头晒着,也不害怕……”邓氏越想越怕。 正好此时,罗管事接了句:“有影子呢,应当不是鬼,但当时确实死了的。大、大夫人,您觉得,那个……会不会是、是山精妖怪?比鬼更可怕的东西?!” 邓氏听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罗管事赶紧缩头。可邓氏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蹊跷地说不过去,虽说罗管事的话不中听,但为防万一,还是得做些应对才是。 “罗管事,你去请几位道长来,道法越高越好,不羁钱财。请他们到咱们府上走走看看,是否有妖孽作祟。但这事你得小心行事,别让那人知道了。对外,就说――就说是为大老爷祈福来的。” “是,是,大夫人,小的这就去办!”罗管事连连点头后,便连忙走开了。 下了桥后,简昱昕带着叶西仪又走了一小段路,在湖边的长廊下停住。他上上下下地之了指,说道:“就是这里。” 确定地方后,叶西仪开始仔细地观察起来。这长廊并非完全的直线形,而是入口处微弯,出口处也是。又在两头用长满藤蔓的篱笆墙挡着临湖的地方,应是为了阻止有人不从廊下走而从廊边沿过的情况发生。长廊顶部长满了藤蔓,密密实实,可遮阳,许还兼具避雨的功效。两边架着大约三十公分高,二十公分宽的石板,可供人坐着休憩。他们正站着的地方,是处于中段的一处出口,因此,左边面对这道路的石板是开着的,可以从那里直接走出去,而右边临湖的石板则完整无缺。长廊外半米是水面,长廊与水面之间种着看起来颇有些年份、十分粗壮的大树。其实不只这一段,湖边每隔三米都种上了同样品种的树。随后,叶西仪走出长廊外,站到紧挨着长廊的树旁,发现自己若不探出头,视线就会被两旁的树木拦住,从而看不到直线上的其他东西。也就是说,当时若简昱昕跟她现在的位置处于一条直线上的话,他根本就看不到叶小花落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无法看到叶小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跌落水。等问过简昱昕后,她又亲自去当时他待的亭子里试验,结果正如她所料般,根本就看不到长廊内以及紧靠着长廊被大树挡着的那片空地上的情况。 事发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就算当时曾留下过痕迹,等她这时来找,已不可能再留下。而根据简昱昕的说辞和她自己的推论,她只得到极少量的信息:雨天、湖边、面朝下掉落水中。是以,叶小花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真相还得她继续找寻。 简昱昕跟着她跑来跑去,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叶西仪根本就是在查案,便跟着兴奋起来。 “咱们在破案,对不对?就是官府才能做的那种事情?你是不是认为,当时有人推你进湖里的?――我也觉得肯定是有人要害你!谁会下雨天跑来跳湖?”简昱昕煞有介事地提供自己的意见,“除了我,肯定还有人欺负你!肯定是那个人做的!我们把那个人抓出来,然后,像县太爷那样开堂审案!哈哈哈!”越说越觉得有意思,简昱昕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终于有事情做了。 ------------ 第97章 蛛丝马迹 “昕儿?是你吗?是你在那里吗?”简昱韫的声音从路那边传了过来。 “堂哥,我在这里!”简昱昕连忙回应。 “你在这儿做什么?”简昱韫走了进来,正要跟简昱昕说话,突然发现叶西仪也在场,神色一顿,略一迟疑,开口道:“叶小姐也在。” 叶西仪对简昱韫此人并没有多大的印象,更无好感可言。他给她最深的记忆便是他找上书院与她摊牌那一回。她还记得,当时萧黎禾给他的评价是过分善良兼忧犹寡断,不适合经商。因此,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转开视线,继续观察起四周,看看是否还有被她遗漏的地方。 简昱韫受她冷落,心情跟着有些低落,但简昱昕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堂哥,我们在查案!” “查案?” “对,对!我们在找坏人!” 简昱韫有些不明所以的地与堂弟对视,花了一小会儿功夫,终于想起,此地可不正是当年叶小花落水之地?如今,既已证实叶西仪即是叶小花,她要查,确在情理之中。 “叶小姐还记得当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叶西仪摇头。叶小花的记忆一点都没留给她。 简昱韫觉得有些诧异,这位叶小姐何等聪明的人,怎会对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可怕事件毫无印象?随即,他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当时都说她死了,大概正因为遭遇那般可怕,才让她失去了相关记忆吧。 而这事,也给他提了个醒。四叔走的时候,叮嘱全家要注意保叶西仪的安全,绝不能让她出意外,否则,河西王怪罪下来,他们谁都担不起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说当年叶小花落水,是有人蓄意为之,如今,叶小花以叶西仪的身份重返简府,那人会不会再次对她下手?又是何原因,导致当年的惨案发生?叶小花的死究竟关系着什么? 叶小花的死因无从得知,破解一事陷入僵局。叶西仪沉思不语。简昱韫忧心府内不再太平。简昱昕见他们两人都一副沉思不语的样子,也学起大人模样,抱着手,支着下巴,拧着眉头,将头一点一点,天真的脑海里根本就思考出什么结论来。 如此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简昱韫觉得尴尬,便托辞有事,先告退了。简昱昕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便也觉得无聊,在一旁跳上跳下,绕着廊柱转圈圈。 “叶小姐,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呀?你看够了没?” “你不用陪着我,自己去玩吧。”说着,她在石板上坐了下来,出神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叶小花的灵魂去了哪里?她真希望当事人能从湖里出现,就算不能告诉她凶手是谁,至少给她指个方向也好啊。 “那我还是陪着你吧。”简昱昕跳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在她出神的时候,偷偷打量着她。 很普通嘛,没什么奇特的地方。简昱昕暗道。为什么娘当初要把她说得天花乱坠的,害他还以为这位叶小姐是个怪物一样的?而且,近距离接触下,他发现,叶小姐不像他在书院里见到的那样冷冷冰冰的。现在的她让他觉得很亲近,那种感觉就像是舅妈家的兰表姐给他的一样,是姐姐的感觉…… 不知一旁小家伙心中所想的叶西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正认真而仔细地分析着自己目前的处境。毫无疑问,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想办法逃离。然而,简府定是收到了河西王的命令,看管着她,不让她离开简府半步。即便有河西王的命令在,她留在简府也不意味着她是安全的。简府上下都讨厌她,恨不得除掉她。而这些人背后,更隐藏着一只不知何时会再次推倒甚至扼杀她的罪恶之手。若是简仁还在府中,他可以镇压府内的所有人,无形中令她多了一层庇护。但简仁走了,把她留在豺狼窝里。显见,这位简大人对她也是不怀好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样才能摆脱枷锁,逃出升天?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却又被咚咚的声响拉了回来。转头去看,正见简昱昕在扔石头,打水漂。只可惜他的技术太差,一个水漂都打不起来,全是一下打过去,直接沉底。简昱昕不服气,又去捡了许多石头来,一个劲儿地往水里扔。 扔到一半时,简昱昕忽然停住,望着湖对面,笑道:“咦?那不是三叔跟七姑姑吗?――三叔!七姑姑!”他张开手,朝湖对面使劲挥舞,原本握在手里的石子跟着撒落地面,有些顺势滚进了湖里。 听到他提及简三爷跟简七小姐,叶西仪便也朝湖对面望去。湖对面那两人显然听到了简昱昕,也正朝他们这边望过来。虽因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但叶西仪发现,那两人在看到他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也在场之后,原本挨着的身影不着痕迹地分开了。 湖对面,简三爷朝他们挥了挥手,简七小姐并没有做任何表示。随后,他们一左一右,分头离去。 简昱昕跳回长廊里,稚气地对叶西仪道:“三叔跟七姑姑经常在一起,他们总在一起玩儿。我也想要有个妹妹,这样我也有伴儿了。听说妹妹都比较可爱,我娘什么时候给我弄个妹妹呢?唉……” “你三叔跟你七姑姑的感情一直很好?” “是吧。”简昱韫答道,“反正我经常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这是不是就叫感情好呢?” 叶西仪点点头,说道:“走吧,咱们离开这里。” “你不查案了?” “我看清楚了。”这一带的地形她已经查看清楚,而刚才意外的发现,让她忽然想到,也许这件事的突破口,要从某些人身上找寻。 过了两日,罗管事还真找了两个道士来。家里人都觉得诧异,邓氏便对他们解释道:“最近我去庙里算了命,那老庙祝说了,今年二月是双吉月,二月初八这天,更是掌生机的星君万年生日,星君将降福人间,若抓住了机遇,那是求财的财,求子得子,包管万事如愿。虽说你们大伯的腿疾是陈年旧疾,但有那万一的希望,我们都不可以错过。因此,我便想请道长来做法,给你们伯父开开运势,祈福。” 她这谎话说的合情合理,又是打着简慷的招牌,家里人便没多在意,都说确该如此。 邓氏见没人反对,便让人开始布置起法场。又说既然道长来了,家里人都该出来,沾沾运势,谁都别落下,借着这由头,把府上所有人都喊了过来,包括叶西仪。 等人齐后,邓氏朝罗管事使了个眼色,罗管事心领神会,借着布置法场的机会,与那道士耳语,叮嘱他们待会儿注意叶西仪所在,若是有妖孽,定要帮忙逼她现形。那几个道士神色严峻地点头,抽出桃木剑,煞有介事地开始做法。 叶西仪一向不信神佛,自然也没当回事。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简谦跟简如眉身上。果如简昱昕所言,他们二人站在一处,简如眉垂着头,身子微侧,面对着简谦,依旧是一副病弱黛玉的模样。简谦也是侧着身,面对简如眉,但站的比较靠前,正好将后者的身影掩去了一半。而这样的站姿,通常是一种保护者的讯号。这两个人,第一次见到她时,都表现出了异常。 简谦第一次见到她时,明显面色不太正常,当时她不明其中意味,而今前后一联系,她认为,当时简谦面上的表情,应该解读为惊慌失措。而简如眉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异常,虽表现得不明显,却更加匪夷所思。一个在她院里工作,侍奉过她的下人,她真不认得,也不是说不过区。可当时在公堂上,简如眉根本就是害怕看到她,急忙便要借病逃离。除了他们两个和目睹叶小花落水的简昱昕外,简府其他人在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均没有认出她,更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人若不做亏心事,何必惊慌?因此,她有理由怀疑,叶小花的死因,一定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就在她沉思之际,耳边的嘈杂声让她感觉到,她四周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那些道士一直盯着她,跳下法坛绕行时,还特意在她四周将手中的桃木剑挥来回去。她没想到这些道士会这么做,又怕被那木剑戳到,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时,耳边那些道士的声音便炸开来:“哪里走?!” 待她定过神来,额头上,身上,贴了不知几张符。 忍耐地闭上眼,她抬手摘掉额头上那张可笑的鬼画符,耳听着道士们的抽气声,心想,这可真是够了!敢情简府不是在为简慷祈福,而是在驱妖,驱的正是她这只妖! 叶西仪的火气正要到达一个临界点时,那不知死活的道士噗的一声,喷了她一口符水…… “大夫人,给我个解释。”叶西仪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地底冒出来般冻人。“你将我当成妖孽,所以,请了道士来,要除妖,是吧?――如今,结果如你所愿么?” 邓氏也没想到道士竟然这般莽撞,直接就奔叶西仪去了。如今,妖没现形,叶西仪却真的被他们惹恼了。 “叶、叶小姐,您误会了!”邓氏赶忙要圆场,“这……这真非我本意!我也不知,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道长们应该是无心的……他们定是无心的!叶小姐大人有大量,还请多多担待!” “无心的?”叶西仪冷笑。若说朝她舞剑是无心,还说得过去,可喷的这么准,只她一个人遭殃,还要强说成是无心的,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简老太爷看不过她的强势,嘲讽道:“本就是无心,你非要咄咄相逼,叶小姐,别忘了,你只是个客人!” “确实,我只是府上的客人。可简大人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受了委屈不吭声,说府上一定会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一定会――令河西王爷放心!”叶西仪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她便是个被软禁的客人,也不容许他们搓圆搓扁,当成软柿子欺负! 简老太爷被她拿住要害,动弹不得,气得七窍生烟。简慨连忙安抚他,让他以大局为重。 简昱韫不忍见长辈们难堪,便过来同叶西仪说好话:“叶小姐,今日确是为我父亲祈福。只不知哪里出了错,冒犯了您。还请您看在我母亲为我父亲的病情担忧多年的份上,莫再追究孰对孰错。”说着,他朝叶西仪一揖,赔礼了。 然而,他的道歉并没有安抚下叶西仪。被人喷了一脸口水,即使擦干净了,叶西仪心头总有股恶心劲。她火大地走到被人用软榻抬出来的简慷身边,指着他的腿,讽刺道:“你们真担心他,就该找医生来给他治病!看看他到底哪里的毛病,而不是找这些拿把玩具剑当武器的道士来跳大神!神仙很忙,没空搭理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你们再这么无知下去,他一辈子都只能躺着,再也走不了路。” 躺着的简慷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被她凌厉的态度惊呆了。 “你住嘴!放肆!”老太爷大喝。简慷双腿残废一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简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简老太爷却不许他们在简慷面前提及。 邓氏跟简昱韫怕简慷听了她的话难过,连忙走到他身边,关心他。 一时间,简府下人都缩起头,那几个道士则抱着剑不知所措,简府的主子们脸色都十分难看。 身为当事人的简慷初听到叶西仪那番直言不讳的话时,确实十分难受。但他并没有他们想象中脆弱,反而说和道:“我这双腿,废了就是废了。难为家里人还时刻为我惦记着要治好。夫人的好意,我怎会不知?――”他感激地看了邓氏一眼,接着说道,“但若因为我而失礼于客人,便是我的罪过。叶小姐既是我们家的客人,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轻慢,会生气也是应当。叶小姐,这事由我而起,便由我向您赔不是,还请您宽恕则个。” 他这般示弱,叶西仪纵是有天大的火气,又怎可能对一个态度不错的瘫痪病人爆发?便消了火气,冷哼一声。 随后,简慷对邓氏说道:“夫人,我这双腿,终究是治不好了,只能终日躺着,便终日躺着吧。道长们辛苦了,你让下人好生送他们出门。” “哎。”邓氏难受地应下,转过身时,偷偷抹了抹泪。 向来与简慷感情很好的简谦走过去,宽慰他道:“大哥,会有法子的,会有法子的。” 简慷强笑着,并未应话。他本是个正常人,出了意外才成了残废,就这样,让正值壮年的他后半生都躺在床上,无法自由移动,换了谁都不甘心。但他又不想让家人担心,这些苦楚,便往自己心底咽。 简府主子们正为简慷而愁云惨淡时,叶西仪忽然出声道:“你瘫痪几年了?” “这……” 简慷略一迟疑时,简昱韫连忙替他答道:“三年了!叶小姐,您是否有良方?”想着叶西仪习医的身份,他不由满怀期待。 “我若是神仙,便有。”现代医学多发达,该瘫痪的还不是照旧瘫痪着?而凭她目前所学到的医术,肯定拿瘫痪没辙。 希望与失望瞬间转换。简府众人的心情跟着坐了趟过山车般惊险。简慨没好气地啐道:“没法子你还问?” “我就是随口问问。”抛下这句话,叶西仪转身离去,留下被她气个半死的简府众人兀自抓狂。 “虽然四弟说了,这是王爷的命令,但我真恨不得把那丫头赶出去!”简慨怒道。 “二弟,她终究是客人。”简慷只能这样劝道。先前,他只听说这位叶小姐多么可恨,如今见了,才发现,这位叶小姐确实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客人?哼!凭她也配?” 简老太爷本就烦心,又被简慨絮絮叨叨念个没完的举动惹得火气大增,抬手一挥,喝道:“够了!越提她越心烦。眼下她既已住进我们家,我们也只能受着。哼,且看她能受王爷庇护到几时!”这种敌人就在他们跟前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感觉,就好像在他们心里放了一窝蚂蚁一样,那些蚂蚁在他们心里爬来爬去,痒死他们,闹死他们,他们却没办法挪走。那叫一个恨啊! “慷儿,你先回自己屋里吧。今日的法事到此结束。大媳妇,你记住了,往后,家里要是再做些什么,绝对别让那丫头再出现!糟心!” “是,老太爷,儿媳记下了。” 简府众人各自退去,简家的各位主子们正努力忽略叶西仪时,第二天,她又无声无息地向简府的众位主子们传达了“我在这里”的消息。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简家众人虽不得她欢心,但她觉得简慷的态度还可以,算是个讲道理的人。这简府里唯一一个让她觉得还不错的人却只能瘫痪在床上,她便因此画了张轮椅的草图,让简昱昕转交给简昱韫,让他找工匠照着图纸上画的去做个带轮子的椅子。而这个轮椅加了些机械原理,可让简慷使用起来时,不会太费力。 ------------ 第98章 真相 收到图纸的简家大房很是吃惊。他们想不到,叶西仪竟然会主动向他们示好。特别是轮椅做出来后,简慷再不用为出入时须得人而难堪后,他对叶西仪的印象大为改观。他甚至亲自去客院感谢叶西仪,却又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噎住了。 实际上,叶西仪送他们图纸,并非在向他们示好。就她的个性而言,她实在算不上十分善良,至少不会主动去做好事,但若随手做了什么好事的话,她也不会终日惦记着让别人来感谢她。以她的角度而言,不过是无心做了一件事情。而简慷之所以会得到她的帮助,该说是机缘巧合吧。 上一世里,对她恩重如山的叶老先的生命的最后时间都在轮椅上度过。一向硬朗的他忽然中风,半身偏瘫,再无法走路。这对这位要强的老人来说,堪称人生最大的打击。他的脾气变得很坏,简直生人勿进,连他的主治大人也不能幸免。嫌弃完人,又开始嫌弃东西,床不好睡,房间太狭窄,特别是轮椅,被他说成“世界上最难用最落后的东西”。老人跟小孩一样,都要人哄。叶西仪不会哄人,只能找了专业人员来,给他改进一切被他嫌弃的东西,特别是轮椅,为了让叶老先生满意,改了十次方案,最后才由她拍板定案。也因此,她才记住了一些轮椅的知识,凭着记忆画了出来。 “她是什么意思?”简老太爷跟二儿子在书房里嘀咕着。“讨好吗?好让咱们家放过她?——哼,果然没安好心!” “虽说她很可恶,但一码归一码,她设计的那个轮椅,对大哥帮助很大。”简慨有些为难。“毕竟是她的东西,对咱们有用,咱们用了又不领情,只怕,面上说不过去啊……” 可不正因为这样,简老太爷才憋得慌?想想他们家跟叶西仪的恩怨,真是没完没了。这好不容易逮回家,又碍着个河西王。刚让全家人都无视她的存在,她又给了他大儿子一个天大的恩情。这样一来,他们家到底得当她是仇人,还是恩人? “唉……”父子两双双叹气。 天真的简昱昕依旧天天来找叶西仪玩。程氏发现后,本不让他来,可哪里管得住这猴崽子?天天气得她筋疲力尽,索性先不管了。没了拘束,简昱昕来得更勤快了。叶西仪不忙的时候,心情不错的话,还会教他些东西,告诉他一些有趣的玩法。 除简昱昕外,最近简昱韫也常来。不过来了也呆不久,一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忙,二则是因为叶西仪不怎么理人。他又不像他堂弟那样,仗着年幼无知可以耍赖皮,他的脸皮薄的很。来的次数多了,他便发现,叶西仪懂的却是很多。她经常看书,不看书的时候会写写画画,都是他看不懂的。若是问她,只会得个“天书”的回答。 时间一天天流走,叶西仪与简府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如了一个微妙的平和期。而二月上旬,便这样过去了。 待到二月下,萧家女儿出嫁成了琅轩城最大的新闻。一车车的嫁妆从萧家出发,随着新嫁娘出城,排成的队伍,正好把街头街尾都占了。琅轩城的人们都在称赞,萧家嫁女,真是好大手笔!萧家的喜事还没完,可不止这一桩。萧夫人请了官媒替儿子向宣家嫡长女提亲,两家孩子已合过八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两家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结果真是皆大欢喜,一来一往没花几天功夫,萧家就下定了。两家还约在明年开春后结亲家。 萧黎禾要成亲了,但,似乎将成为他的妻子的人并不是她……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藤蔓缠绕的长廊下,月光疏漏,将她的面容映照得迷离,不真实。倦怠感爬满全身,心脏那里沉沉的,令她透不过气来。 “你……不开心?”给她带来消息的简昱韫小心地问道。 她直望着半空中的弦月,慢慢将身子靠到廊柱上。 如果现在,萧黎禾在她身边,一定会将她抱进怀中,将她圈住,不令夜风有任何放肆的机会……这样的习惯,这样的眷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被他养成了…… “叶小姐……”简昱韫斟酌道,“现在你虽不能离开我简府,将来……若是,若是王爷改了主意,也不一定……看得出来,你与萧少爷的兄妹之情很是深厚,他成亲那日,你——应也可到场祝福他……毕竟,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不需如此难过。” 若真是兄妹情深,那该多好……她凄凉一笑。那她便大大方方地祝福兄长! 可他们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人…… 还是说,人心易变,而她,一厢情愿? 她不由得怨恨萧黎禾起的出尔反尔,却不想责怪他。就算,不是宣家又如何?就算他肯等她又如何?她既已决定要去寻找师父,除了归期未定外,安全也无法保障。师父当年得罪的是本朝最高权力者,两年前离开,又牵出个河西王,只要她踏进京城一步,便如同进了雷区,任何一步踏错,顷刻间粉身碎骨。这样,她怎能让他继续等待着她? 二月的最后几天,虽有萧黎禾定亲的消息打击了叶西仪,但集贤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令她十分欣慰。集贤院的运作正常,名声也响了。在孔详的领导下,集贤院甚至受到了州学的表杨。这对提升集贤院的名声是一大助力。此外,集贤院的第一批应考学子已经出发,一共五人,闵雅书也在内。集贤院还派专人随行,防止意外发生,确保学子们能安心地考试。接下来,就看学子们的发挥了。 如今,叶西仪虽被软禁在简府内,但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简昱昕成了她的专用小跑腿,帮她打听消息。简昱昕很崇拜她,而她,则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弟。 追查叶小花死因的行动一直在进行着。但为数不多的线索着实令人头疼。简谦表现得很正常,简如眉则深居简出,基本上就呆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只重大节日的时候会在家庭聚会上露个面,提醒简老太爷,他还有个孀居的女儿在家。 说到这,简府最近也在为简如眉的亲事运作着。她虽嫁过一次,但简府这样的门第,让她再嫁一次也并非不可。若非她回家时,执意要为亡夫守丧,简老太爷很可能当年就把她再嫁出去了。花了大半个时间选人家,最后,由简老太爷决定,将她嫁给临县一富户当继室。 但显然简如眉并没有被这喜事感染到。她越发的病弱,眉头紧锁,精神不好起来。为此,简老太爷严厉地说了她几句,简如眉索性晕倒过去,弄得简老太爷很是郁闷。 简如眉要出嫁一事,对叶西仪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她既已将目标锁定在简谦跟简如眉身上,若简如眉嫁人,她便断了其中一条线索,叶小花当年的死因恐怕再难查清。因这层担忧,叶西仪决定主动采取行动,逼迫他们说出真相。 为此,她先让简昱昕替她在简府内传播一则谣言:她隐约记得一些当年在简府时的事情,确定自己当年绝对不是因为不小心才掉进湖里,而是有人故意推她进湖里,要杀她。此谣言一出,简府上下果然人心惶惶,就连打定主意不理她的简老太爷也找上她。 “叶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简府上下,品性都是好的。怎可能会做杀人这等恶事?你莫要趁机抹黑我简府的名声!” “我想起了,就说有。既然有,简老太爷为何先想到的是封住我的嘴巴,而不是同我一般,揪出那作恶之人?要是放任那人,你就不怕府上其他人受害?你就不怕,你的儿子女儿、媳妇孙子有一天也像我一样,落水遇难?” “无稽之谈!本就没有的事情,老夫为何要怕?”简老太爷仍是嘴硬,但眼神却闪烁起来,显然,心底也认同了她的说法。此后,并未再提及此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叶西仪反常地没有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到简府内到处瞎逛,专等着简谦出现。若是与简谦遇上,她就专门站在远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简谦,若见的简谦主动朝她走来,她便立刻离开,避免任何与他直接接触的机会。 回到自己院里后,她也不闲着,专门跟简昱昕聊查案的事情,故意说成她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的样子。她就不信,与她紧邻着居住的简如眉会完全听不到。 传播谣言,制造假象,为的是要在短期内对简谦跟简如眉造成强大的心理暗示跟心里压力,逼迫他们找寻发泄的缺口,而那个缺口,正是她要寻找的入口。 做完那些后,叶西仪决定再下一剂猛药,扮鬼吓简如眉。于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她,将自己院里为简昱昕打造、可组装的木制玩具拼装起来,依靠它们,翻进了隔壁院落。 简如眉的院子跟她的差不多大,布局一样。因此,她很容易变找到了主卧。主卧内没有亮灯,也没有人声,叶西仪猜测,简如眉应已睡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空被黑云遮盖,这样的氛围下,夜风呼呼作响,实在是上演惊悚片的好机会。天时地利,叶西仪正酝酿着怎么发出惊悚的动静好吓醒屋内的人时,黑乎乎的屋子里却响起了人声。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接着传来简如眉的说话声:“三哥,怎么办?那丫头……那丫头说她想起来了……” 三哥?屋外的叶西仪讶异。莫非简谦此时也在屋内?若是如此,他们为何不点灯? “眉儿,冷静些,别哭了,要是把你的丫鬟吵醒了可不好。”果真是简谦的声音。 “可是,我害怕……我怕她认出、认出我们……认出是我们把她推进了湖里……” “乖,眉儿,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不怪你,就算她认出我们,也没办法对付你……推她进湖里的人是我,她怪不了你,放心。” “三哥,你也是因为我才那样做!我怎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 “眉儿,别说那话,同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是我喜欢你。该怪的是那贱婢,怪她偷听我们讲话!若非如此,我们何苦要对她下手?” “呜呜呜……她竟没死,还回来了……等她将真相说出来,全家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若是因此,连那件事都被发现,我们……我们定没有活路了!” “眉儿,别怕,事情还没有到那地步。既然那贱婢硬要跟我们过不去,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的意思是……是要杀了她?” “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有她永远消失,我们才可能安全!” 简谦的狠绝令贴墙偷听的叶西仪大惊。没想到平时那么斯文的一个人,背地里竟是这么恐怖的性格。而从他们方才所言可推测出,这兄妹两之间,似乎存在违逆伦理的感情。这两人应该互相爱恋着对方。 真相虽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叶西仪还是想多听些细节。正聚精会神地贴着墙偷听时,没提防她身后不远处,简如眉的贴身丫鬟住的那间房的房门被打开了。 那丫鬟本是夜起,听到风大,怕下雨淋湿自己遗落在院里的针线盒子,才要出房门去捡回来。刚出房门,习惯性地往自己主子的卧房那扫上一眼,竟发现墙边有一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疑似鬼魂的不明物体存在,吓得她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谁在那里?鬼啊!” 这样一来,叶西仪的行踪算是暴露了。简如眉屋里的声音彻底没了,房门被猛地拉开,简谦跨了出来,正面目狰狞地瞪着叶西仪所在。 危机立现,叶西仪拔腿便跑。简谦穷追不舍。叶西仪不敢直接回自己的院落,她院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若她这么一头载进隔壁,丧心病狂的简谦定能立时追上她,紧跟着就能将她灭口。因此,她一路不停地往前跑去。 巡夜的家丁看到这么一个女鬼一样的东西朝自己飘来,惊得魂都飞了,将手上提着报警用的铜锣敲得哐哐作响。没一会儿,睡前熄灭的灯又尽数亮了起来。简府上下丫鬟小厮齐齐出动,惊呼声,叫喊声,乱成一片。都在惊慌,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了?”简慨气呼呼地走了出来。 他睡得正酣,却被吵闹声惊起,赶忙出来看动静,衣服都没穿戴齐。正要发脾气,忽见眼前一团白影闪过,又见他三弟追着那白影跑,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瞪圆了眼,喊道:“三弟,你在做什么?” 正陷入疯狂的简谦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追着叶西仪,满心都是抓住她,杀死她的意念。 叶西仪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借以躲避简谦的抓捕。但她的体力毕竟比不上简谦,跑着跑着腿软了,一时支撑不住,摔了下去。简谦一个箭步,上前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抓起来,十指一紧,便要把她掐死。他这么一摇晃,叶西仪的脸便露了出来。 “叶小姐!三叔你快放开,那是叶小姐!”简昱韫惊恐喊道,赶忙上前去阻止。然而,简谦已走火入魔,简昱韫根本拉不开他。 “快来人帮忙!” 简慨愣了一下,赶忙上去帮忙。几位管家也手忙脚乱地上去帮手,终于将叶西仪从简谦的扼杀中救了下来。 “叶小姐,你还好吗?”简昱韫扶着她,着急道。“管家,快去请大夫!” 叶西仪呼呼地喘着气,费了好大股劲,终于缓过神来。刚才,就差那么一下,她就真的被简谦掐死。她甚至听到自己的思维跟关灯一样,啪的一声,断开了。而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三弟,你……你刚才差点掐死叶小姐了!”简慨不可置信地叫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恢复清醒的简谦垂着头站着,面色沉沉,十分阴暗。 “就算你再讨厌她,也不能这样做!那是杀人啊,三弟!若是叶小姐出了意外,我们家拿什么向河西王交代?”简慨仍在数落着。 没一会儿,简老太爷也出现了。 “发生了什么事?”简老太爷责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爹……”简慨为难地看着他,对于自己的三弟要杀人一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见他吞吞吐吐,简老太爷十分心烦,又转头问邓氏:“大媳妇,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老太爷……”邓氏见二叔不说,自己也不知该不该说。毕竟,这是家丑。同时,她又十分想不通,三叔怎么会发疯? “都不肯说是吧?”简老太爷暴跳如雷。“如今你们有事,竟要瞒着我是不是?觉得爹老了,不中用吗?” “爹,我们不是这意思。”简慨连忙道,“而是……而是……” “而是你的三儿子要杀人,要杀的人正是我!”缓过气来的叶西仪站到简老太爷跟前,“老太爷不是说,府上定没有坏人吗?如今,我便指证给你看!” ------------ 浮沉有时 暗夜空... ------------ 第99章 一桩连一桩 ------------ 第100章 预谋 简老太爷病榻前,叶西仪静静站着。在她进来时,简老太爷就将其他人都遣退了。 屋子里是浓浓的药味,简老太爷躺在病榻上,眼皮无力地张着。他看着站在床前的她,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叶小姐,事已至此,就算你之前对我简府有怨恨,也该消了吧?” 叶西仪答道:“我对你简府,算不上什么怨恨。若 ------------ 第101章 诀别 ------------ 第102章 死亡 三个月,对于岁月长河来说,不过是须臾之间。但对简萧两家来说,却意义大不相同。因为这三个月的时间改变了许多人们以为早成定局的事情。 与简老太爷达成协议后,叶西仪成了简府生意的幕后操盘手。她与萧黎禾认识的时间不长,不敢说就完全地了解了萧黎禾的个性,但,对于他在生意上的作风,她却知之甚深 ------------ 第103章 初入京畿1 ------------ 第104章 初入京畿2 ------------ 凰栖梧枝 锵锵而鸣 ------------ 第105章 杨国公夫人1 杨国公夫人?——杨国公,不就是师父杨奇的父亲吗? 心念一动,叶西仪随着人潮往杨国公夫人布施之处走去。 前方,挨着文公庙的墙壁,有一处棚子。不过,由于人太多,她只能看到棚子顶部,看不到棚子下是什么情况。左右找了一番,叶西仪走到一旁的一处高台上,从那里遥遥望去,终于瞧见棚子下是 ------------ 第106章 杨国公夫人2 ------------ 第107章 认祖归宗1 ------------ 第108章 认祖归宗2 ------------ 第109章 杨国公的拷问1 ------------ 第110章 杨国公的拷问2 ------------ 第111章 摇身一变1 第二天一早,叶西仪就被人叫醒了。她的贴身丫鬟红叶在将她叫醒后,便忙前忙后地给她穿戴衣服。从头到脚,穿得甚是隆重。仔仔细细,一处也不给她含糊。 过了一会儿,杨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绿谨出现了,说是奉老妇人的吩咐,请孙少爷去用早膳。 叶西仪看看天色,还是黑着,心想这家人吃早饭还真是够 ------------ 第112章 摇身一变2 ------------ 第113章 摇身一变3 ------------ 第114章 连秀来访 ------------ 第115章 弘文馆1 ------------ 第116章 弘文馆2 ------------ 第117章 弘文馆3 “闵雅书出身南边小城,机缘巧合下,得以入得城内的一所书院,集贤院。在那儿,闵雅书识得一人,从她身上,闵雅书才知,若不认命,人生可以大不相同!” 说到此处,闵雅书罕见地微微一笑。而叶西仪,不知他说起旧事是何用意,便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听。 “昭少定然奇怪,闵雅书为何唐突地与你说起 ------------ 第118章 天上人间1 ------------ 第119章 天上人间2 ------------ 第120章 天上人间3 ------------ 第121章 天上人间4 ------------ 第122章 复见故人1 ------------ 第123章 复见故人2 ------------ 第124章 复见故人3 裴安然睥睨着管事,不屑地哼声道:“好,跟你说也一样是吗?本世子要那只白玉瓶!” 管事陪笑道:“先前已经跟世子爷提过几次了,小店二楼的东西,是不卖的。” “不卖?”裴安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哼!你们方才刚送了两件东西出去,本世子早就收到消息。别蒙人了!怎么?梅太师值得你巴结,我 ------------ 第125章 宫廷宴1 ------------ 第126章 宫廷宴2 ------------ 第127章 陪太子读书1 ------------ 第128章 陪太子读书2 ------------ 第129章 天黑请闭眼 ------------ 第130章 皇后来访 叶西仪答道:“正是杨昭。” 若此时她敢抬头直视皇后,必然发现,皇后双目氤氲,似有薄雾一闪而过。 “你们看着都是好的,以后留在太子身边,要尽心辅佐。”皇后吩咐道。 两人还能说什么?自然答是。 随后,皇后用心良苦地对太子说道:“政儿,你年纪不小了,往后要多用心。 ------------ 第131章 皇帝赐官 ------------ 第132章 情难舍 ------------ 第133章 再相见 ------------ 第134章 过访太师府 ------------ 第135章 武课 ------------ 第136章 把戏 “这……”太子有些犯难。“若是面对靶心时,做到心无旁骛,倒也不难。可若是对面站的是人时,怎能做到心无旁骛?” “太子仁厚心善,不想杀生,微臣明白。但太子也该懂得,若是您能控制住你所射出去的箭,那么,您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结果。殿下想让对方生,就留下对方的性命。若想让对方死,就毫不留 ------------ 第137章 御医馆 ------------ 138章 线索 ------------ 第139章 皇后的心思 ------------ 第140章 太子的旁门左道 ------------ 第141章 偶然撞见 ------------ 第142章 溜出宫 “这可真是稀奇!” 太子看了看手中羊皮纸做的小纸张,然后将它递给那位小厮。 小厮接过去后,从一旁铺着红布的托盘上拿起一把剪刀,从纸张上三分之一处下刀,沿着“玄德十六年腊月初九”字样的中部一路剪下去,将那张小纸剪成两份,然后,将有三分之二大的那一半还给他,并满面笑容地摆了个请 ------------ 第143章 国公府门口 ------------ 第144章 找与躲 ------------ 第145章 跑与追 ------------ 第146章 廖昌平 ------------ 第147章 情关难过 ------------ 第148章 是是非非 ------------ 第149章 琢磨 “怎会如此?”廖昌平无法置信地低叫一声。“陈老二怎会不知?可你明明……那……那杨清去你那儿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 “杨清……”陈老二皱紧眉头,望向叶西仪,“他去我那儿,正是如杨昭所言,是去传递消息的。他才是知道杨奇下落的人。” “杨清通过你传递消息,是要传递给杨奇?”几乎 ------------ 第150章 脱身 ------------ 第151章 回杨府 ------------ 第152章 陈老大 ------------ 第153章 探病 ------------ 第154章 探病之二 ------------ 第155章 赴约 叶西仪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上了假山。 “杨昭,你看那儿!”杨寻琛兴奋地指着半空中的某一处。 闻言,叶西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京畿楼宇起伏中高耸着一座八面临风的玲珑宝塔。 “那儿有什么奇特之处?”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塔而已,她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 ------------ 第156章 跟踪 ------------ 第157章 莫名其妙又背黑锅 ------------ 第158章 离家出走 杨国公看她还真是不顺眼啊!暗自好笑地喟叹了一声,叶西仪从容答道:“祖父错怪昭儿了。昭儿什么都没对寻琛说。” 杨国公不肯信,冷笑着,甩开视线,将下巴高傲地微微扬起。 “阖家上下,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比你更有嫌疑。”言外之意,可不就是讥讽杨昭从小不在杨家成长,缺少教养,因此,最 ------------ 第158章 品茶 ------------ 第160章 胡二 ------------ 第161章 彩票 狡猾的胡二打起哈哈:“我胡二跟朱管事熟着呢!老熟人!刚才只不过是我与朱管事之间闹着玩,不巧被世子跟几位少爷碰见了,这才说不清起来!朱管事,您也说两句,千万别让世子跟各位少爷真的误会了我胡二的为人!” 朱管事气恨不已,本不想附和,可他又想着,意气用事显然于事无补。就算今日他仗着有几位 ------------ 风急云涌 晚来潮... ------------ 第162章 信 天气越发寒冷,新年就在眉梢上等着。就在京畿的百姓们热热闹闹地为过年做准备时,京畿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命案。 腊月二十八天还没亮起来时,京西卖香肉的潘五如往常般起床屠狗。这潘五屠狗时有个习惯,喜欢在前一晚睡觉前把狗儿的嘴巴捆住,然后蒙在袋子里关着。第二日早上先狠狠打上一顿,边骂骂咧咧 ------------ 第163章 沉默的雪夜 ------------ 第163章 无题 ------------ 第165章 意外 ------------ 第166章 无头可循 ------------ 第167章 见到陈吉 辞别风磬戈后,叶西仪并没有立即回杨家。趁着还有些时间,她来到东渡口,寻找陈吉的下落。 这时候的东渡口,相比上次她来时所见的场景,显得十分冷清。通往水边的道路两旁垒放着潮湿陈旧的木箱。几块破破烂烂的欲望被人随意丢在箱子顶上。冷风中,浓重的鱼腥味十分刺鼻。码头边上,停着十来首大小渔船。 ------------ 第168章 说服陈吉 ------------ 第169章 猫 ------------ 第170章 幕后黑手的推手 ------------ 第171章 久别重逢 ------------ 第172章 仇恨由来 ------------ 第173章 追兵 ------------ 第174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脸已撕破。胡二领着他的一帮手下扑了过去,与天上人间这边的人手厮打起来。 张路一边与地痞们厮打,一边喊着底下的人赶紧去报官,并冲胡二吼道:“胡二,再不让你的手下们停手,我天上人间定不与你善了!” “你能耐我何?”胡二嚣张地回道:“报官?哈哈,你大可以去报官。但愿今日还有哪家路 ------------ 第175章 天黑之前 ------------ 第176章 已然不想想标题 ------------ 第177章 上了塔顶 ------------ 第178章 密道逃脱 ------------ 第179章 互相利用 ------------ 第180章 依旧没被捅破 心中反复权衡过后,秋后海说道:“杨少爷,并非秋某不相信你。秋某确实是有需要效忠的人,也就是前朝王族之后。为保护主上,在万事俱备之前,秋某不能将他的身份暴露。是以……还请杨少爷见谅。” “好,你们可以不透露那人的身份。但我想知道,企图复国的你们,手上究竟掌握着多大的力量?” ------------ 第181章 边地之人 ------------ 第182章 上青殿遗址里的乞丐们 ------------ 第183章 妇产科叶大夫 ------------ 第184章 破解谜题 ------------ 第185章 瘦子死了 ------------ 第186章 暗的威胁 ------------ 第187章 慕家的觉察 “啊……是的。一直在京里。西仪你呢?我似乎听到些风声,说你……失踪了?” “我没有失踪,只是,有些忙。你的生意做得怎样了?” “还不错。” “还在……跟东风堂的人合作?” 问完这话,叶西仪有些懊丧。她明明知道,东风堂已经被河西王查封了,萧黎禾还怎可能跟他们合 ------------ 第188章 驱逐与托付 ------------ 第189章 身份被揭穿 ------------ 第190章 开启反转剧幕 ------------ 第191章 谁敢说她不是杨昭 ------------ 第192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 第193章 孙子变孙女 看到杨昭变了脸色,慕霖璠不禁得意。今日大殿上,这狡猾小儿必须落个凄凉下场!他本瞧不太上眼一介商贾的萧黎禾,不过,近来这商人与户部尚书走得近,又听说,这萧姓商人与大内有些关联,慕霖璠自然免不了会与之接触。而这萧姓富商此时正对他户部有所求,已几番活动,欲拿到盐铁一项。当此之时,除非这姓萧的是个 ------------ 第194章 攻心之计 ------------ 第195章 莫名其妙地赐婚 ------------ 第196章 世子揭人短 ------------ 第197章 暴风雨前 ------------ 第198章 命数 ------------ 第199章 开启宝藏 ------------ 第200章 (结局)大梦谁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