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一切都是阴谋 ------------ 第一章 一场绝望的秀 这个世界,也许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正穿堂而过的风是真的。 一切,都虚情假意。尤其是人,和人心。 邱寒渡双手握拳,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滑下。 w77e25的病毒又发作了。 痛楚排山倒海袭来,她始终没哼过一声,甚至唇角还漫出一抹冷酷的笑。 安远乔,我恨你! 安远乔,我恨你! 安远乔,我恨你! 痛楚每加重一分,她心里就狂喊一次。那个男人明亮的眼睛,魅惑的笑容,都曾经是她活着的勇气。她人生灰暗的天空,因他的存在炫烂无比。 她以为,她的一生是和他绑在一起的。可他却背叛了她,那么彻底!他说,他从来没爱过她,从来没有。他只是利用她,从头到尾都利用她。 邱寒渡忽然冷笑起来,是真正的冷笑,没有眼泪,眼睛里古井无波。 痛楚渐渐减小,聂印医生似乎用了什么点穴的方法,为她止了疼。 对,就是那个长得英俊无匹的聂印医生,已经被他的上级安远乔派到这儿来演戏,演了整整一年的戏。 她不屑地望向他穿着戏服的傲岸身材,他比安远乔更高,长相也比安远乔更俊美。 安远乔这次难道要用美男计吗? 这是一个真正的俊美少年,正拿了一粒白色药丸,毫不怜惜地用手捏住她的下颚,将药丸轻轻一弹,便准确弹入她的喉中。 她彻底不痛了,只是冷冷瞧着他。习惯性地再环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确定没有安装监控器。可是她相信,安远乔那双眼睛一定就在不远处窥视她,研究她。只要她露出一点破绽,以他对她的了解,必能准确知道她把情报藏在何处。 “你上级安远乔正看着你的表现吧?”邱寒渡嘴角扯出一抹生冷讽刺的笑容。 “疯女人!”聂印眸色沉静,低低开口斥骂。 邱寒渡蓦地伸手抓住聂印墨绿的衫袍,重重一扯,将对方扯得压倒在她身上,随即长腿已缠上他的腰:“表演给你上级看看,让他给你发奖金。” 聂印大怒,一时竟觉这女人如树妖般缠得死紧,抬手就要挥向她,却莫名住了手。 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多么绝望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是千年的古井,万年的死水,除了冷漠,只剩绝望。 一种陌生的钝痛骤然涌上心头,他握紧的拳头轻轻放下,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曾几何时,有一个女人也是这样绝望哀伤的眼神…… 邱寒渡勾下聂印医生的头,唇与唇立时火热地贴紧,没有一丝一毫缝隙。下一刻,她的长腿更加如蛇般搅上了他的身。 卡位多么精准,作为一个优秀特工,这是必学课程。她的唇角永远带着令人胆寒的冷笑,不屑,讥讽,倔强,玩世不恭,还有叛逆到底。 就算在她的唇舌熟练地进攻当口,她的唇角依然勾出这样的弧度。 聂印怒极,却无法用毒灭她。此消彼长,竟被这女人占了先机,搞得极其被动。 脑袋刹那间空白。 十九岁的少年,醉心研究医理,从未品尝过女子滋味,哪经得起她如此魅惑? “砰”一声,两人从床塌滚到地上。 邱寒渡的笑容更冷,眼神里的恨意更浓。 恨意越浓,姿容越媚。 她技巧地追逐着他的唇舌,一下一下挑逗着他的神经,让他疯狂,让他错乱,让他想不到别的。 无需用药,只要他是男人,她就有办法搞定他。 安远乔,你就看着吧! 她这么想的时候,更加缠紧聂印傲岸结实的身体。她此时压他在身下,却不急于脱他的衣衫,只是游移,撩拨,仿佛对着很多摄影机,在表现一场秀。 一场男女间最最亲热的秀。 她束着的长发,凌乱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更是魅惑诱人。 一种冷硬的魅惑。 一场绝望的亲吻。 却,热烈,奔放。如熊熊的火焰,如天边的云彩。 她算不得最美的女子,此刻却艳极美极。洗得发黄的紧身衬衣,领口的钮子已开了三粒。雪白饱满的丰盈挤压在他的身上,柔软的触感,令人血脉贲张……聂印的喉头骤然火辣辣的疼,干燥得像是一条渴了几百年的鱼…… 邱寒渡全身线条紧绷,皮质长裤将她挺翘的臀勾出极致诱惑的曲线。 他的抗拒,渐渐消融。 她进攻的目的性很明确,却婉转,含蓄,艺术,如电影里放的慢动作一般撩拨。 眸色那么淡漠,动作那么勾魂。 仿佛有人正欣赏着。 仿佛有人正愤慨着。 男人这种生物,她很了解。即使安远乔不爱她,只要她曾是他的女人,便打上了专属的烙印。 可是?她忽然迟疑。安远乔怎么会是一般的男人?既不是一般的男人,又怎么会有一般男人的心思? 那样的男人,也许只有金钱和权利,才能满足他的欲望。女人只是金钱和权利所带来的附属品。一如她,抑或连左晴悠也是一样的。 那样的男人,没有爱情。没有爱情的男人,何来愤怒? 神思恍惚了一下,手便生硬地停了下来。 唇舌也停止纠缠,只是那样静静地贴紧。 刹那间,邱寒渡像一个迷路的小孩,怔怔的。 刹那间,聂印一个翻身,将她掀翻在地。站起身,居高临下,一张俊脸薄染怒色:“疯女人,你疯够了没有?” 她仰着头,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锁骨的曲线优美得令人窒息。她愣愣地看着他发呆,不言不语。 她的眼神依旧冷冷的,天然冰寒刺骨。她冷淡地回应:“聂医生,别费心机了。” 聂印对她的疯言疯语早已习惯,顺口斥道:“你这个疯女人,莫名其妙!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救你。” 邱寒渡眉儿一挑,冷哼道:“我要是滚了,你怎么跟你上级交差?” 聂印一张俊脸气得通红:“院子里有马,我送一匹给你。赶紧给我滚!” 邱寒渡蓦地站起身,娇喝一声:“你别后悔!” “再附送五十两盘缠。”聂印想也不想。 ------------ 第二章 透着古怪的失心疯女子 邱寒渡没有接聂印手上的银子,扣好衣钮,顺手拿过外套,将长发束了个高高的马尾,大踏步踢开房门,奔向马厩。 随便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牵出马厩。她走得慢慢腾腾,仿佛在月色下,带马儿散步。 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孤独,寂寥,如一缕幽魂。 墨衣男子聂印医生仍旧站在门口,双手抱臂,定定的,像在看一场好戏。 她对他来说,当然是一场戏。他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邱寒渡并没有心理准备,可以独自走出这扇大门。其实这一年里,她有许多机会逃跑,但她根本不逃,反而安宁静谧。 她越静,她的敌人将会越燥。 她越不动,她的敌人将会越心慌。 她在这儿,病毒发作时,还有医生给她救治。她出去了,就算跑掉了,病毒发作时,又该如何? 况且,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也许这就是一个布置成古代的孤岛。四面都是茫茫大海,安远乔正是笃定她跑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根本不派人看守她。 只是这一次,安远乔太看得起她,竟然这么大手笔。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安排在她的身边,搞得像模像样。 尤其这个英俊少年,已经整整陪伴在她身边一年。她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他对她也一样,总是骂她“疯女人”。 他的脸,他的眼睛,看起来多么纯洁,多么清澈。这一定是个特别优秀的特工,才能将一切掩藏得如此彻底。有那么一刻,她就快要相信他了。 尤其当他给她止痛的时候,她想,也许他当特工还不久,才有可能一切情绪都在眼睛里翻腾。要么,他就是个最最可怕的人。 因为他是个连敌人都愿意相信的人。 大门已经打开,夜风袭来。 她最后防备性地往后看了一眼,聂印没有追过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吧?看她一年在这儿好吃好喝好住,安远乔绷不住了。 她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黑色的皮质紧身长裤绷得双腿均匀修长,脚上厚重的军靴在月色下反着微微的光。上身是一件发黄的简单白衬衣,挺着高耸的胸脯,外面套了件黑色皮质外套。 无比诱惑,像罂粟花一般的诱惑。 无比神秘,像有月光的黑夜一般神秘。 一打马,骏马跑起来。在风中,在宽阔的街道,是那种古街,像是旅游景点,又或是拍摄古装的影视基地。 所有的建筑,都透着古朴的气息。 邱寒渡哈哈大笑,那笑声冷漠又狂妄:“安远乔!有本事你把月亮染成红色,把天空染成绿色!” 耳边呼呼生风,她就那么一路狂奔着。大街上竟然还有穿着古代服饰的人,提着灯笼晃悠。她心中愤怒到了极点,怪不得让她出来,原来到处都是特工。 她再一打马,马蹄声儿更急。 横冲直撞,如飞蛾扑火,向火中扑去,向死亡扑去,向仇恨扑去。 …… 聂印仍旧站在屋檐下,直到紫罗来告诉他,药末已经全部研好……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该死的女人真的跑了! 这大半夜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知名的毒素随时都会发作,她竟然跑了! 想起刚才火热的一幕,她的唇那么柔软,那么香甜。她像一只树妖,缠在他身上的时候,眼睛里却是那么绝望、悲伤。 她的眼睛,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戒备,惶恐,还有冷漠。 他想起第一次遇上她的情景。 那天早晨的森林里,阳光才刚刚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了一缕进来,他正躺在大蟒蛇绵绵身上睡觉。 莫名其妙,那疯女人就从天上掉下来,直直摔在绵绵身上。 他骇然。绵绵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量猛地动了一下头。 下一刻,这疯女人拿出暗器:“砰”一声,射向绵绵,然后自己也倒地晕过去。 绵绵鲜血四溅。 聂印怒极,抬起一脚向那女人身上踢去。却发现,她并不是晕倒,而是中了某种毒,全身痉挛。 出于医者本能,他除了先去救绵绵,最后还是将这女人救了回去。就如他曾经带回去的兔子、猫、狗、狐狸一样。 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生物,跟女人无关。 可今夜,似乎她不仅仅只是一个生物,而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妖魅的女人。 一个妖魅又奇怪的女人,说着奇怪的话,做着奇怪的事,穿着奇怪的衣服。 还有她的暗器:“砰”一声响,能让绵绵都鲜血沽沽直流,可见有多凶悍。那东西,他拿在手里把玩过,研究再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止他不明白,就算见多识广的季连少主都连称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用。 这是一个处处都透着古怪的失心疯女子,这是一个他耗尽心血养了一年的生物。 他救回来的所有生物,都对他友好,包括断了尾巴的老鼠,也会对他亲昵。只有她,永远是那么冷漠,高傲,狂妄,动不动就吵,动不动抬脚就踢人……今夜,竟然还做出那么放荡的举动…… 他想,也许是她今夜的失心疯,发作得特别厉害。 他跨上骏马,冲向黑夜深处。他得去找她,她是他救回来的小生物,不能就这么被不知名的毒素折磨而死。 他自信,这女人的毒,如果他都解不了,便无人可解。 夜风呼呼地刮过耳际,凉凉的。这样的夜,她去了哪里? 聂印停在一个打更的老人面前,翻身下马,墨绿色衫袍随风而动:“福伯,看见有个骑着马的女子向哪儿跑了吗?” “聂侠医,是你啊。”福伯举着灯笼看清来人:“你说的是一个很没有礼貌骑着马的女子吗?” 聂印闭了闭眼睛,不是这只闯祸精是谁?沉沉点了头:“她朝哪边跑了?” “她凶得很,聂侠医你还是离她远点。”福伯十分待见这位少年游医,真诚地劝道:“她穿得奇怪,我就问了她一声……” “她说你是特工。”聂印见对方半天说不到点子上,赶紧替他说了。 “聂侠医,你怎么知道?”福伯很是震惊,何止说他是特工,还被她踢了一脚。 谁知道那特工是啥玩意儿? ------------ 第三章 讨厌的惹祸精 郊外芦苇丛生,在月光下摇曳生姿。夜风一起,便发出沙沙的声响。 邱寒渡骑着马儿肆意狂奔,作为一名优秀特工,马术是其基本训练课程,她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可见安远乔的布置是多么精密,高枕无忧,根本不怕她跑了。 来了! 真正的大敌来了! 几十骑马蹄声整齐划一,在寂静空灵的夜色中,由远而近。 会是安远乔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吗? 她翻身下马,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动作熟练地上了子弹,牵着马迅速闪身猫进一丛芦苇隐藏。 很快,大批人马赶来。 为首的一人手一挥,沉声道:“保护皇上!”人马立时快速移动,刹那间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一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人围在中间。 皇上!真可笑!邱寒渡知对方已发现自己行踪,习惯性地对着手枪吹一口气,挺了挺背脊,从芦苇丛中缓缓走出来。 对方的弓箭已全数对准她,只要她稍有妄动,便数箭齐发。 借着月光,邱寒渡看清了中间那人的长相。不是安远乔,而是又一个穿着古装戏服的年轻俊美男子。 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明黄的戏服衬得男子确如古代皇帝一般风采卓然。看来c国特工组织近年好这一口了?不用美女,专用俊男,并且一个个全是俊美哥儿。 她冰冷的声音,在暗夜里像是从地狱传出,咬牙切齿:“叫安远乔出来见我!”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垂着手臂,直直走出来,就那么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她不怕他们的装腔作势。 安远乔还没得到d国卫星防御系统的宝贵情报,怎么舍得杀了她?这份情报除了能让他一步登天,还能换回来至少十个亿的美金,他怎么舍得杀了她? “安远乔是谁?”明黄戏服的俊美哥儿开口了,字正腔圆。 “见了皇上还不下跪!”其中一人亮出明晃晃的长剑。 邱寒渡冷笑着睨了一眼寒气逼人的剑光:“演得还真像,我倒是想看看弃枪不用改用剑的特工,到底能翻得出什么花样?”说着,就地一滚,朝马腹下滚去。 侍卫头子仍是那句话,厉喝:“保护皇上!”人马迅速调整,收起弓箭,纷纷亮出长刀长剑,逞合围之势。 借着夜色,邱寒渡如迅猛的豹子一般迅捷游走在地面,翻滚,倒地,动作快如闪电地到达“皇帝”身边,甚至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 仿似变魔术般,邱寒渡如凌飞的燕子,姿态优美,腾空坐上皇帝的坐骑,黑洞洞的枪,冰冷地抵在皇帝的额头:“退下,统统退下,否则我一枪打爆他的头!” 她一身皮质黑衣黑裤在月光下泛出微微的光芒,扎得高高的马尾剧烈晃动。 月光下的影子,黑漆漆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彼时,护卫们大惊。从保护前一任皇上,到这一任皇上,多年来从未失过手,却在今夜,被一个女子轻易劫持了皇上。 剑拔弩张,连风都带着一丝丝儿的火药味。 呼吸,仿佛停止。得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住手!”聂印拉紧缰绳,一声厉喝,翻身下马行礼:“参见皇上,聂印救驾来迟。” 救驾!被一个怪女人用个怪东西抵住额头的大唯国皇帝季连修,微微一笑:“金牌神医聂印也来了,今晚真是热闹。”他丝毫不觉正被胁持,说话仍是气定神闲。 “金牌神医”这个称呼,是大唯国开国皇帝季连别诺在位之时就御赐下的称号。 “皇上,这是我的人。”聂印睨了一眼惹祸精,只见她又用那奇怪的暗器抵在皇上的额头,心头不由得大惊:“把你那东西放下!”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喝斥邱寒渡。 哼!部门还不一样,现在来抢人立功?邱寒渡冷眸斜视,冷唇微启:“怎么?安远乔又改主意了?不是他让你叫我滚的吗?怎么这会子,又派你们装神弄鬼拦我去路?” 所有人中,只有聂印见识过邱寒渡的手段:“砰”一声,这皇帝的头可能就爆了,无论如何,他得阻止。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喂,疯女人!放下你手中的东西……” “站住!”邱寒渡再将手枪顶得紧了些,电光火石间,枪口改了方向,一声巨响后,霎时又顶在了季连修的额头。 枪口硝烟的味道那么浓烈,滚烫得发颤。 发颤的,是邱寒渡的手。 季连修此时方显骇然。 晕头转向。 还没让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一匹马轰然倒地,鲜血四溅。鲜血在暗夜中泛着腥红,浓烈的腥味扩散开来。 侍卫惊诧得快拿不动手中的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暗器。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年少时便跟着开国皇帝季连别诺四处闯荡,号称“十八骑士”,几乎从未失过手。一世英名,竟然在今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马儿倒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号。 聂印真是后悔死了,在森林里居然捡了这么个讨厌的惹祸精回来。他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腰带:“别乱来,大家都后退。”他转身朝“十八骑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时会意,迅速退后五米开外。 “一、二、三!”聂印在心里数着,缓缓转过身子,只见邱寒渡和皇帝季连修统统摔下马背,不省人事。 “十八骑士”立时涌上前来,扶起皇上。 聂印捡起那个奇怪的暗器,收进怀里。嫌气地睨着惹祸精,目光莫名落在她泛着淡淡光泽的唇瓣上。那一幕如火如荼的场景,久久盘踞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没去扶她,任由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转身,缓缓走到马儿身旁,用手一下一下轻抚着马儿,嘴里也不知道小声在嘀咕着什么?马儿仿佛听懂了一般,哀声渐小。 聂印猛一扭头,见有人举起剑,就欲向惹祸精刺去。他声音不大,却严厉:“那是我的人!” “聂神医,她是刺客,冒犯了皇上……”剑悬在空中。 “她是我的人!”聂印再一次重复,缓缓起身:“我自会向皇上请罪。” ------------ 第四章 一群古代人 被迷晕了的惹祸精,软软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明月晕出淡白的光华,照在她干净的小脸上。眉目清淡又妖娆,混合得恰到好处。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长相,仿佛两个极端,或平凡,看她一眼就忘了;或出众,看她一眼永生难忘。 聂印第一次有这种荒唐之感,仿佛这夜的惹祸精,特别荡人心魄,特别令人揪心。 不犯浑的惹祸精,像一只安静可怜的小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莫名心中一悸,走上前将她抱起来,像拎一只他养了许久的小生物。众目睽睽下,他稍显稚气的俊脸尽量掩饰着窘迫:“惊扰皇上圣驾,聂印罪该万死。” 季连修闻了聂印的解药,神智已完全清醒。他籍着月色,瞥了一眼对方怀中女子,刚才那种劲爆的野性,以及矫健优美的身姿,令他龙颜大悦。 他微微一笑:“这女子很有意思,朕带回宫去,聂神医可有异议?” 聂印不卑不亢回禀道:“此女是小民在山野中拾得,野性难驯,又身中剧毒,恐无法跟皇上回宫。” 身为特工的邱寒渡,其实比聂印想象的更早有了知觉,尽管还不算特别清醒,但足以迷糊地听到这段对话。她不动声色,心内却是一阵冷笑,觉得这帮子人还真是有才。穿着古装,就真当自己是古代人了。一个一口“朕”,一个一口“小民”。 幼稚,虚伪,做作,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阴谋。 季连修沉吟片刻,并未太过坚持。毕竟这聂印不是普通人,别看他只是个少年游医,地位却很是超然,连曾经的少主哥哥季连别诺都敬重他三分。 更因近年来他行事侠义,医术精湛,见有钱有势的人就死宰,还大张旗鼓摆明面儿上宰。敛了财,千金散尽,为贫苦百姓治病,这在大唯国简直是个风尚的标杆。 作为皇帝的季连修,哪儿能这么傻,非得用皇权去挑战百姓心中这把标杆?到时,连少主哥哥和唯儿嫂子也是放不过他的。 他这个皇帝当得,还真不能为所欲为。这便摆了摆手,带着十八骑士准备回宫。启程之际,又忽然想起一件事。灵国派了使臣,专门来请聂神医,希望聂神医能去灵国为他们的太子殿下涅康治毒。 据说,太子涅康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全身瘫软无力。灵国的皇帝连皇榜都贴了,愣没人能解了太子殿下的毒。这才想到大唯国名满天下的少年游医聂印,如今抱了试试的态度,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这少年游医身上。 季连修当然希望聂印能去一趟,这也是增进两国邦交的一个机会。况且聂印又能去死命搜刮一番人家的财物,何乐而不为? 聂印听完,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绵软的惹祸精,还真是有些愁。去灵国倒无所谓,可这家伙怎么办?她是离不得他的,毒素发作起来要人命,疼都疼死她。 犹豫片刻,他才对皇帝恭敬地答话:“小民会好好考虑, 请皇上早些回宫,龙体要紧。” 季连修不再多话,绝尘而去。 聂印拿出解药,彻底解了邱寒渡的**。扔她在一旁,他忙开了。那匹受伤的马正呼儿嗨哟哼哼得正欢,见到聂印终于有空理它了,便伸长了马脖子,来亲热他。 邱寒渡坐在地上,冷冷看着聂医生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这帅哥虽然年纪不大,但极有动物缘。凡是动物见到他,仿佛都天生对他亲近。 看着他为马止血,她忍不住活跃了一把掉冰渣子的嗓子:“聂医生,你是兽医?”语气里有着嘲讽的意味。 聂印也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是兽医,专治某些惹祸的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再不理她,又拍着马儿好一顿亲昵安慰。 他的马已经换给皇上那拨人了,一声口哨,便将邱寒渡藏在芦苇里的马召唤了出来。随手拎起邱寒渡上了同一匹马儿,缓缓走在前面,那受伤的马便像个宠物跟着他们回去了。 “这是什么?”聂印回到家,为马儿取出了子弹,拿着它来问。上次绵绵的事儿还没算完账,这次又来! “拿来!”邱寒渡伸出腻白的手:“我的枪呢?”这是唯一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当日明明是抢了安远乔的枪,还正中他心脏,那男人居然还有心思跟她玩得这么大。 可见金钱和地位,都是那男人渴慕如命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聂印却从没收缴过这支枪? 她今日之所以射马,是因为其实她执行任务以来,还真的从来没开枪杀过人。尽管她的射击成绩是最好的,但她开枪射击的第一人,居然是安远乔。 这些年,安远乔在间谍组织中,职级地位越来越高,全赖她为他出生入死。她依靠智慧和灵巧的身手,总是频频能搞到别人都搞不到的情报。 他说,寒渡,以后每个国家的首都都有我们的家。 他说,寒渡,以后我会跟我们的孩子说,妈妈是世界上最聪明最美丽的女人。 他说,寒渡,我爱你。 结果,他跟她的小师妹左晴悠搞上了床。 那一天,她没有通知他,便提前回来复命了。那一天,她不该那么顽皮,利用特工的身手来给他惊喜。 那一天,她听到他跟小师妹说,等拿到邱寒渡搞回来的情报,可以卖十个亿的美金,那时,他们可以在每个国家的首都买一栋豪华的房子。 全世界都将有他们的家。 这一切,也是他曾经亲口许诺给她的。 一切,都虚情假意。尤其是人,和人心。 聂印毫无防备地从怀里将手枪掏出来扔给邱寒渡:“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用了。” 邱寒渡望着他那动作郁结了,再望一眼手枪,更加郁结。这男人装古人用得着装得那么称职? 手枪保险装置都没拉,他居然把枪放怀里。他就不怕擦枪走火?不怕死得冤枉? 他是故意在细节上取信她,然后套她的情报吧?邱寒渡冷静地取出珍贵的子弹,一粒一粒。 ------------ 第五章 一种最狡猾最冷血的动物 邱寒渡冷静地取出珍贵的子弹,一粒一粒。仰头,勾唇,又冷酷又混蛋:“你喜欢我?”眼神控制得恰到好处,微眯,万种风情却夹杂着讥讽与嘲笑。 那个吻的缠绵气息,似乎还在这间屋子中弥漫。她很清晰地感觉到他不由自主勃发的心动,眼神的迷蒙,舌尖的热度。 对付他,绰绰有余。 聂印两道英挺的剑眉微拧,脸有些发红,薄唇吐出的字也不省油:“喜欢,我对捡回来的小动物都喜欢。” “……”邱寒渡睨他一眼,唇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这小子根本不是玩美男计的料,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她伸手,抵上了他的胸膛。离得很近,她轻一仰头,便可看清楚他浓密的睫毛,如兰的芬芳气息直直呼在他那张微红的俊脸上:“聂医生,安远乔许诺你什么?” 她身材高挑匀称,又穿着那样性感惹火的战衣,在暗夜里勾魂摄魄:“是你的韦大小姐吗?” 聂印脸色大变,猛推开她,样子狼狈不堪,狠狠磨牙:“你说我可以,但不能说韦大小姐!” 那是他心里的一道伤,很深很深的伤。那也是他人生里最大的污点,令人不敢正视。但,伤口是存在的,污点也是存在的,无法磨灭。 他凶狠地瞪着她,像狼一样锐利的眼睛,暴射出森森寒光。 她微愣,却没有半点表情,迎上他的目光,挑眉,凝神,光洁冷漠的脸如一朵冰山上的雪莲,傲然,不惧。 下一刻,他上前一步,伸手大力搂过她细软的腰肢,没有任何怜惜地啃咬她的唇瓣。 愤怒,发泄,惩罚,独独没有欢悦。 这个惹祸精,让他丢不得,弃不得,毒不得,打不得,还整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跟他作对。 青涩,奇妙,欲望,英俊少年足风流说的是这件事吧?她像一朵罂粟花,摇曳着身姿,引诱了他。他便理所当然泥足深陷,这一晚,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多么不一样。 狂风暴雨袭来,毫无技巧地品噬着她的香甜,暗哑的声音,粗暴又极具威胁性:“记住,韦大小姐不是你可以亵渎的。” 跟平日的聂印,极不相同。他说话咬牙切齿,目光也并没有因那个吻变得温柔或是薄染情*色。他那么镇定,那么骄傲。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惩罚的吻。 邱寒渡陷入了一种更深重的迷惑,这是烟雾弹?这是试探?还是欲擒故纵? 抑或,美男计刚刚开始? 她用了一个手指头,抵住他的下巴:“小朋友,美男计对我没用。”她的薄唇,刚被咬得红艳艳,亮晶晶,色泽那般诱人:“还有,我警告你,千万不要莫名其妙爱上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聂印唇线微勾,笑容冷酷散漫:“这也正是我要警告你的话。”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向门口。 脚步顿住,转身,再向她走来。他伸手以迅捷的姿态抢过那把手枪:“这个,我保管。”再次放入怀中。 邱寒渡急了,一个健步拦住他的去路,伸手就向他怀里掏去。 聂印倏地闪身,避过,一字一顿:“别逼我用毒。”他的俊脸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痕迹,仿佛只要她再抢,他便让她再次倒地,不省人事。 事实证明,他绝对有那个能力。 邱寒渡并不真的要去抢那把枪,只是疑惑,无尽疑惑。她完全猜不透聂印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不是个好特工,但也许,他才是最优秀的特工。 正如他此刻冷不丁地问她:“特工是什么?”他的眼神是真正的疑惑,没有半点伪装。 好似他真的是个古代人,对于她的奇言怪状,统统都不明白。 于是疑惑的便是她了。 “特工是一种世界上最狡猾最冷血的动物。”这是邱寒渡的回答。 一如安远乔。 她还不够狡猾,还不够冷血,所以被安远乔玩弄于股掌之中,居然沾沾自喜,居然觉得幸福在望。 多么可笑。 聂印点点头,对她评价更高:“就像你这种。”狡猾,冷血,砰一声,鲜血四溅,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她伤害的,却是对她完全无害的生命。 这一晚,明月当空,皎洁如银。这个世界,也许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正穿堂而过的风是真的。 邱寒渡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想着,毫无头绪。一年了。怎么算出一年的?是四季的变化,和韦大小姐的肚子,让她有了时间概念。 韦大小姐!季连少主! 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还是一对假扮的情侣?扮着扮着,连孩子都有了?剧情设置精确到了这个份上? 她不是没怀疑过。只是越怀疑,越凌乱。 这像是安远乔搞出来的戏码。 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擅长伪装擅长表演的男人。深情坚定的眼神,浪漫笃定的行事风格。他看着她的时候,她从不怀疑,他的眼里还容得下别的女人。 是她太傻?还是他演得太真? 她傻到可以为他做一切不可能的事,即使在大沙漠的绝路里,她都是把最后一口水留给他喝。那是一个生存机会,自私是人的天性。他就有那样的能力,让她心甘情愿将唯一生存的机会让给他。 那次,她没死成,后来却从不肯静下心来想,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她是中他的毒太深。 比w77e25病毒更可怕。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跟左晴悠说的那一番话,就算打死她,她也是不肯信的。 他后来试图解释给她听,理由很没新意,也许江郎也才尽了。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换取d国卫星防御系统的最新情报。 因为,她不信了。 影帝也有演得拙劣的时候;粉丝也有扔臭鸡蛋的时候。 从此影帝凶相毕露。 也许,这才是安远乔的真面目。狰狞,残酷,不择手段。 一座大大的古城,无数专业特工演员,陪她一起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如今,窗外的桃花又一朵一朵绽放得灿烂,四月的春风正穿堂而过。她从床上起来,站在窗边,那么寂寥,了无生趣。 ------------ 第六章 冰冷的俊俏公子哥儿 最终,聂印接受灵国的邀请,准备跟使臣一起去灵国,看看太子殿下到底中了什么毒,能令举国上下的大夫们一筹莫展。 但真正原因,他是为了还皇帝季连修一个情。惹祸精是他的人,胁持皇上,射杀战马,以下犯上,每一条都是死罪。但季连修至今为止没有下过任何圣旨捉拿他们归案,可见皇帝陛下宅心仁厚,大人大度。 并且,这里面还有关十八骑士的面子问题。 他此次去灵国,一是救人,二是作为大唯国的使臣出访灵国,为两国友好邦交关系作出贡献,也算还了皇帝季连修的不杀之情。 走之前,聂印彻夜难眠,作了个决定:放惹祸精走。他觉得这个惹祸精虽然有点失心疯,但似乎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误解。 他之前从来没细想过,总认为此物凶猛,像关一只猛兽一样,关着她,限制她的行动,不让她出宅院大门。而她似乎也从未兴过逃跑的念头,总冷嗤着“这是一座荒岛”:“到处都是特工”。 他从未走进过她的世界。 她说,特工是一种世界上最狡猾最冷血的动物。 那是她的同类吗? 他决定让她走出这幢宅院。 “又试探我?能有点新鲜的?”邱寒渡冷笑着瞥一眼桌上的金叶子和银两:“安远乔又想搞什么鬼?”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聂印伸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随手揉着:“包袱里有毒发时的止痛药丸,你好自为之。”说着,转身欲走,再不想跟她多说一句。 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气爆的。 “等等!”邱寒渡不气爆他不甘心:“还我手枪。”她伸出腻白的手,理直气壮。 “没收!”聂印知她说的是暗器,基于这玩意儿太危险的原则,坚决不准备还给惹祸精。 邱寒渡的冷笑从唇角扩散至眉梢,眼底是一片冰寒,滋滋冒着冷气。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没收她的武器,然后再设无数陷阱折磨她,直到让她交出情报。 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头一扬,划出个漂亮的弧度。她走到屋门口,又倒了回去,像古代人一样,扎紧包袱,背在身上,雄纠纠气昂昂就那么走出屋子。 这栋宅院很大,她住的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落而已。而她这个小角落,少有人来往,除了那个叫紫罗的姑娘偶尔隔得老远,盯着她,审视她。 瞧,安远乔安排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妙到了极处。 只是那个叫紫罗的姑娘,很轻易就让人看出是个特工。那长相,那神情,那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绝对是同类。至少目前为止,就邱寒渡接触的所有人中,只有这个女子显露出来。 也许别的人都是老手了?包括聂医生在内。 她走到马厩处,随便挑了一匹马,翻身跃上,身姿矫健,英姿飒爽。看到紫罗的时候,她挑衅地朝她挑眉,目光里满是讥讽:“聂医生看不上你,别瞎费劲儿!” 紫罗喜欢聂医生是肯定的,不管是不是演戏,她都喜欢。邱寒渡可以确认这一点,那是女人的直觉。可是?直觉这玩意最不靠谱。若她有直觉,能被安远乔骗死骗活骗那么久? 紫罗气得一脸青紫:“疯女人!滚远点!”她最见不得聂印对这疯女人好,尤其是昨晚瞅见他们在房里缠绵悱恻。 那时她的指甲将肉扎出血来,都感觉不到一丝痛。气得很,气得很。聂印是她的! 要是可能,她真的想在药里水里饭里掺点毒药毒死这疯女人。不过在用毒高手聂印眼皮子底下玩毒,那绝对是自寻死路。她不会那么傻,她有很高的目标和愿望。 邱寒渡不在意对方骂人,疯女人这个词,这一年里都听习惯了,惯到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名字。 她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紫罗:“我很快会回来的。”她从没想过真的可以逃离安远乔的控制,这座荒岛在她而言,已是处处布满陷阱,包括眼前这个紫罗在内。 她决定骑着马出去溜溜,散心也好,挑衅也好,总要舒展一下身姿,配合安远乔精心安排的剧本。她连银子和金叶子都带在身上了,出去可以大摇大摆地像古代人一样花钱。 她想了想,觉得演戏演全套。跳下马背,朝远远看好戏的聂印奔去:“把你衣服搞一套来,你们爱看,我就演给你们看。”语气仍是冷冷的,却幼稚。 至少,在聂印眼里,她就是个幼稚的小生物,怎么蹦跶,最后还得蹦回他的手心。就如他救回来的几百几千只各种各样的小生物一样,无论放归哪里的山林,总有那么一刻,它们会回来看他。 他一直觉得,小动物比人可爱。至少,不阴险。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对你好。 人在危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能想到的总是如何阴损别人。之如年幼时的他,那么可恶。 聂印微微笑起来,看她的目光,就像看一只在山林里救回来的小兽。他命人取来衣服,一套男装,墨绿色,浅浅的暗纹,配套的碧玉腰带。甚至,还准备了发冠。 他一向对救回来的小动物很好,所以对她也好。 邱寒渡接过,奔回屋子里换上,只有那双军靴仍穿在脚上。皮衣皮裤以及衬衣叠得整整齐齐收进包袱,仿佛要出远门的样子。 做戏做全套不是? 安远乔看得乐呵吧?可劲儿乐呵吧! 她走出来,望向灿灿的阳光,微眯着眼,用手挡在额前。扭脸,看见穿着古装帅得一塌糊涂的帅哥聂印医生,正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笑。 那笑很诡异,仿佛是看见一只狐狸或是一只狗熊换了一身皮毛。 彼时,聂印的确在看她。她没猜错,他的眼神的确是像看到一只小动物蛰伏了一个冬季,春暖花开便换了毛装。 只是,这只动物,够惊艳。 她的头发,仍旧高高束着,像马尾扫过来荡过去。她皮肤很白,穿着他的墨绿色长衫,腰上是贵气的碧玉腰带。 好一个俊俏公子哥儿。 尤其她挑衅的眼神,带着冷冷的冰寒,令人肝颤胆碎,气质凌然。 聂印蓦地发现,这个惹祸精怕是又要给他惹些破事回来。他到底应该盼着她永远消失,还是期待她早早回窝,老老实实待着? 老实说,这个问题还真难坏了聂印。 这回,邱寒渡真的走了。 ------------ 第七章 不战 古街,古楼,古人,一切都是古代的。 靠!这得多大手笔? 彼时,邱寒渡一身墨绿装束,牵着白马,斜背着个古人背的包袱,不急不缓地走在街上。 人潮汹涌,集市沸腾,买啥的都有,卖啥的都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穷的富的,美的丑的,各色各样,要啥有啥,不要啥也有啥。 面面俱到。 她就像一个看连续剧的人,总想揪出电视剧里的穿帮境头,然后进行吐槽。比如空调外机,比如电线,比如某人手里拿个手机,再比如某人跟某人讲话,一不小心说“拜拜”。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 连电线杆都没有一根。 难道这个荒岛上真的不用电?不用手机?现代化的东西一样都不用? 不可能! 她亲眼看见安远乔在提审她的时候接电话,亲眼看见有电灯,有电棍,有电脑,有监控器。这一切,都是要通电才能工作的。 为了她,安远乔把整座岛的信号和电都灭了? 她一路竖着耳朵听那些人买东西交流,或是行人交谈,没有一个中英混合说话的。像他们这类特工,中英混合很自然,很多口令都是用英文,平时说话自然也习惯中英混合。要么就是纯英文对话,因为特工营里并不仅仅是同一个国家的人。 诡异的感觉渐渐爬上邱寒渡的心头,凉浸浸的,冷嗖嗖的,一种比被安远乔设计更可怕的认知占据着她所有思维。 无疑,她是令人瞩目的。 许多路人都向她行注目礼。 一个束发墨衫男子,牵着匹白马,慢腾腾地走在街上,东张西望,一时迷茫,一时疑惑,不怒,不喜,浑身滋滋冒着冷气儿。 生人勿近。墨衫男子的脸上,仿佛写着这几个大字。 他格格不入,他气质凌然,他无法融于这个熙熙攘攘的人群。 莫名的,被他的冷然所摄。凡他经过的地方,路人均分散开,给他让出道来。 邱寒渡一再压下胸口的不适,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否则安远乔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 她顿住脚步向来路回望。这一路,她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小街小巷,弯弯拐拐,漫无目的。 聂医生真的没有跟来。 她就算想回到平日住的地方,都找不到路了。 聂医生功败身退? 安远乔见聂医生的美男计没发挥作用,就这么把他撤离了? 一年,整整一年。她蓦地想起,那个俊美少年已经陪伴了她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他为她止痛,跟她斗嘴,跟她较劲儿,但就是没有提到过情报的事儿。 昨夜,她吻了他,甚至还想表演一场滚床单的大戏,终告失败。 昨夜,他吻了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惩罚,青涩又霸道。 但仍然对情报之事,只字未提。 邱寒渡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前面有酒楼,人声喧哗。气派的古式建筑,大气古朴。 她站在酒楼前,仰头看了看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不战”两个字,龙飞凤舞。 这倒是个很别致的酒楼名儿。 安远乔会这么有创意?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悦来”酒楼和客栈。她本来默认是“悦来”的。 门口有像模像样的小厮,已经点头哈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马缰,嚎一嗓子:“贵客到!”那声儿拖得老长老长,跟武侠剧里一模一样。 邱寒渡长腿迈进了“不战”酒楼,上楼,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临窗,却能从上往下瞧到一楼正厅里说书的先生。 还配得齐全,简直无一遗漏。 设计越是周密,邱寒渡越是不安。她到底在不安什么?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她点菜,像个暴发户,尽往贵的点,还满满一桌。她想看看,要是她的金叶子不够,会有特别巧合的事儿发生么? 比如,有人好管闲事,就那么巧地来跟她称兄道弟把这账给结了。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连说书的,都拣着熟人的故事说。 巧!实在是太巧! 这说书的,说的是这酒楼名“不战”的来历。传说中的季连少主,传说中的韦大小姐,传说中的大唯国开国皇帝和皇后。 传说,当年季连少主还只是少主的时候,局势动荡,狼烟四起,只有月河以北的季连世家地界还算一方净土。那时,季连世家属于奉国的一部分,而奉国皇族早就对季连世家心存不满。 季连少主只要揭竿而起,便可一呼百应。他当时问新婚妻子韦大小姐的意见,韦大小姐便写了这么两句诗来作答: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 这是一首藏头诗:不战。 为免去百姓战祸之苦,季连少主夫妇选择了隐忍。从此:“不战”被传为一段佳话。酒楼正是为了纪念季连夫妇的大仁大义,才命名为“不战”。 韦大小姐!季连少主!那两个人还弄出一段佳话来了。 邱寒渡不动声色,一口菜,一口酒,眼睛盯着说书先生。当然,她没放过目极处任何一样东西,包括人和物。 却,没有破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正想着,一个巧合从天而降。那是个长得漂亮可爱的少女,乌黑的墨发被扎成无数条小辫,肌肤如雪,眉眼弯弯,翠绿锦衫,胸前戴一个精致的莲花项圈,煞是好看。 “这位公子,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一桌?”可爱少女笑得眯了眼:“不如,你请我一起吃吧?” 看,来了! 邱寒渡锐利的视线直射过去,冷眸里快掉出冰渣子来。 绿衣少女被邱寒渡的眼神扫得打了个冷颤,打个哈哈,便坐在对面:“嘻嘻,我叫秦朵儿,敢问公子大名?何门何派?江湖上人称个啥?” 她一边套近乎,一边很不见外地吩咐小二,加双筷子加个碗。 于是,当碗筷都拿上来后,她这位置算是坐定了。 只是,空气越来越稀薄,气压越来越低。 邱寒渡没有如以往一样,见人就吼人家是“特工”,只是带着审视的目光,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少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 第八章 俊男美女齐出场 叫秦朵儿的小姑娘吃得呼儿嗨哟,边吃边瞅冷若冰霜的邱寒渡。 “真好吃。”秦朵儿摇头晃脑,手伸得长长的,放得再远的菜,也逃不过她的魔爪:“你怎么不吃?” 邱寒渡能说看见她就饱了么?古井一般的眸色,沉了沉:“谁派你来的?” “啊?”秦朵儿一张脸笑开了花:“原来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哦!” 邱寒渡的眸色更幽更暗,美男不成,来个美女?难不成安远乔怀疑她的性取向变了? 仍是忍不住想这茬,觉得这可能性更高。想那时故意在地下监狱里放个狱友来套近乎,什么花样儿都试过。 绝不能掉以轻心。 安远乔敢让她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逛街,必有后着,也许正是要让她放松警惕。 刹那间,邱寒渡的脑海里浮现出聂印英俊的眉眼,干净的眸色,还有他为她止痛时的种种神情。莫名,心悸了一下。 秦朵儿仍在自顾自地说着笑着,很不见外。从头至尾,邱寒渡就说过那么一句话,可她仍是很开心,吱吱喳喳:“你可以叫我朵儿,或者叫我朵朵都行。江湖上人称秦三妹,嘻嘻,秦三公子是我堂哥……” 本来这妞吹到这儿就可以了,结果又觉得“秦三公子”的名头还不够震慑人,于是又搬了块石头砸了脚:“咳,你可知道,刚才这说书人嘴里的季连少主可是我堂哥秦三公子顶好顶好的朋友……” 邱寒渡的眸色更寒。 巧!真的就这么巧!转来转去又转到“季连少主”的身上了。由季连少主,便能绕上聂印;由聂印,最后能绕上安远乔吗? 思绪纷乱间,便身手敏捷地掐住了秦朵儿的脖子。 也在刹那之间,一柄长剑明晃晃地袭来。 邱寒渡想也不想,放开秦朵儿,漂亮地一个弯身后仰避过长剑,不待对方反应,一拳袭向来人。 手法之快,之准。 那一拳狠狠打在来人的脸上。 秦朵儿娇声呼道:“二哥!” 同一时间,远处传来一声:“住手!”一个俊逸青年单手负于身后,说不出的潇洒姿态,向众人缓步走来。 邱寒渡住了手,微眯了眸子,浑身上下除了冷漠和傲然,真真是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她的淡定。 被她打了一拳的少年,也是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听到“住手”的喝斥,讪讪地低了头。 仿如一出武侠剧,导演挑的配角都是俊男美女,夺人眼球。 秦朵儿气得跺了跺脚:“二哥,你干嘛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问的自然是提剑就刺的少年。 不顾众人的目光,就那么飞身跑到邱寒渡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啊晃:“少侠,你大人大量,这是我二哥秦举……” “你出息!”秦举气得将秦朵儿拖过来:“他轻薄你,我才刺他的!” 邱寒渡仍旧没说话,只是那么漠然地站在原地。她倒是要看看,这出戏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俊男美女齐出场,总要搞点名堂出来才好。 “大哥,我只是和这位少侠同桌吃饭而已……”秦朵儿心虚地向款款走来的青年男子抱怨,小脸通红,眉儿微挑,眼睛水汪汪地朝邱寒渡望去。 “见过少侠,在下秦俊。”他轻轻抱拳,姿态很随意:“舍弟和舍妹如果有叨扰的地方,还请少侠见谅。” 秦俊依足江湖规矩,给足了冰寒冷漠的邱寒渡面子。他见她的身手,绝非平常人等,更非某门某派的招式。出手干净利落,毫无痕迹可寻。 彼时,酒楼里已是围满了人看热闹。酒楼的老板也呼呼哈哈地上来,一脸的为难:“各位少侠……” 秦俊很上道,出手阔绰,给足银两。 邱寒渡冷哼一声,抓起包袱就往外走。刚才设想的情节果然出现了,只是没想到,一来就来三个,立时就将她的饭钱解决了。 她大踏步走出酒楼,马儿已被小厮洗得漂漂亮亮等在门口。她接过缰绳,面无表情朝前走去。 “少侠!等等我!”秦朵儿跑得气喘吁吁,追上来:“你去哪儿?” 邱寒渡冷冷睨她一眼,忽然恶作剧地回答:“我去找聂印。” “聂印已经出发,代表大唯国出使灵国。这一路上,都是鲜花礼炮,百姓官员夹道欢送,阵仗大得很。”回答她的,不是秦朵儿,而是随后跟来的秦俊。 哼,一会儿大唯国,一会儿灵国,到底这戏要演多大?想着,邱寒渡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问道:“聂印朝哪个方向走的?” “那边,延着此路一直走。此刻他们应该在西郊城外的官道上,刚走不远。”秦俊解释得很详尽,却不忘把妹妹秦朵儿牢牢抓在手里。 秦朵儿一个劲儿地扭啊扭啊扭,跟大哥的手抗争:“少侠,要不我带你去吧……” 邱寒渡连“谢”都没道,猛一打马,向西郊城外狂奔而去。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但听到聂印要走,便不由自主追过去。 一年啊!他都为她止了一年的痛。虽然始终没将病毒清除掉,但每次发作起来,他总是在她的身边。 风呼呼掠过耳际,马尾在脑后晃荡得厉害。她忽然意兴阑珊,心里想着如果聂印亲自开口找她要情报,她就告诉他吧。 让他拿去领功升职卖钱,都行。但有一点,绝不能给安远乔。只要他答应她这一个条件,她便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毕竟这个世界,她独来独往惯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一个人相处过那么久的时间。就连安远乔都不曾。 她寂寞的童年,少年,直至长大,都是独来独往。她以为安远乔是不一样的,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与他一起看早晨初升的太阳,看晚霞落日。 其实,都是她一个人的想象。 跟她在一起生活最久最久的,反倒是聂印。 狂奔着,绿树哗啦啦倒退。这条道上已是人烟稀少,偶尔过路的,也是古代马车。 某种诡异的感觉又渐渐袭上心头,凉浸浸的,冷嗖嗖的,她不敢往深里想下去。 ------------ 第九章 再看他一眼就好 大唯国使臣聂印出使灵国的排场,还真是不含糊。 看在邱寒渡眼里,却又走了样。总是忍不住会想,这一切都是做给她看的,得多大手笔才能搞出这么多玩意儿?可这个想法已经不如之前千年冰山不化,每当涌出那样的念头,随之而来的,便被另一个念头所代替。 一路上,沿途官员隆重款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可急坏了灵国使臣耶蒙图。这位爷可是请回去救命的啊!这么走法要走到何年何月? 细密的汗布满耶蒙图的额头,食不知味。 聂印一边注视周围的动静,一边尽情欢饮,丝毫未受影响。 这一晚,宿在墨高,离灵国边界已极近。 邱寒渡一路尾随,看见紫罗也跟着同去,心头莫名一沉,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作怪。 她在墨高城里晃荡,古式建筑已经无法让她产生太震惊的情绪。古楼,古街,古城,还有古人,若是这些都设在影视基地,如今她已追随聂印跑出了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一点也不夸张,绝非影视基地,这个认知一旦发了芽,另一个念头便如大树般疯长。 越是走得远,心头越是紧张。有时她也学着做梦的小女生在腿上或是脸上狠掐一把,看看痛不痛,那的确是痛的。有时她会在烈日下或是月光下去找阴影,传说鬼魂是没有影子的。但,她的确是有影子的人。 思绪纷乱得没边。她从酒馆里出来时,月色洒在黑色皮质外套上,泛出浅浅的光泽。她穿着战衣进的酒馆,所有人都把她当怪物看,喝完酒吃完肉,老板见她拿出银两付账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走出来,隐没在夜色中。再拐两个弯儿,就到她住的客栈了。 夜深人静,到处都黑漆漆一片。她已经适应了晚上没有灯的日子,一到这个点儿,千家万户连油灯都舍不得点上。 从拐角处,正要出来。 除了风刮过的呼啸声,还有细密的脚步声儿,足有上百人之多。对于脚步声的判断,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绝不会搞错。从脚步的轻重程度和频率来看,均属训练有素。 自来的警觉和戒备心,使她仔细打量了四周的环境,然后一猫身,跟了上去。 目标是墨里客栈,正是聂印的下塌之处。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命令:“重重包围,勿留活口。” 邱寒渡秀眉微拧,来不及细想,动作干净利落先一步向客栈后院奔去。 骤然间,后院起火。 邱寒渡高喊几声“起火啦”,那声音在暗夜里尤其清晰响亮。噼噼啪啪的火势蔓延,客栈里惊慌失措,住客四处逃窜。 店家打开大门,让住客蜂涌而出。 上百的大使团侍卫严阵以待,军容整齐,笔挺地立在客栈门外。 彼时,聂印和紫罗,以及灵国大使耶蒙图都已穿戴整齐齐聚客栈门口。 后院起火,火势虽然猛烈,但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上百神秘人物也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聂印若有所思,那几声“起火啦”的喊叫,出自邱寒渡之口无疑。惹祸精一路跟来,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想烧死他? 看起来又不像,真要烧死他,又何必大喊大叫? 彼时,邱寒渡的病毒发作了,踉跄从后院奔出。一条沟渠长长延伸,岸边青草幽幽,杨柳轻摆,月光一地凄白。 大滴大滴汗粒从额上掉落下来,她颤抖着手去解包袱,里面还有聂印临走时给的止痛药丸。 摔倒在地,全身痉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疼痛让她呼吸困难之至,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向她排山倒海袭来。她觉得皮肤仿似寸寸裂开,肉绽胆碎。 却,依然没来得及解开包袱的结,拿出救命药丸。 昏暗之中,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 一种求生的本能,邱寒渡喃喃呓语:“药,我的药……”她意识已经模糊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伸出手,想向来人求救,却终究除了喃喃念叨着“药”,已再不能说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那个身影缓缓蹲下,月光映在她娇俏的脸上,笑容自她唇角绽开,延自眉梢。她解开邱寒渡手中的包袱,熟练准确地拿到药瓶:“是这个吗?” 语气是关切的,却没有温度,甚至带着讥笑的残酷。 邱寒渡听到声音,心一下子凉了下去。她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 重重咬了一下舌头,不让自己意识昏迷,但痛楚已是千倍万倍地袭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有种感觉,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在死之前,她忽然很想念聂印。不是想让他来治病,而是某种依赖,几百个日夜沿袭而来的依赖。 想看看他,再看他一眼就好。 那个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莫名已在她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也许无关情爱。虽然那是一个偶然兴起的吻,她强吻过他,他也强吻过她,那么清晰,那么明朗,连他干净好闻的气息都仿似烙印一般,刻在她心上。 他的衣衫上,总有股淡淡的草药味道,不是那种难闻的中药,而是属于山林的气息,如早晨的露珠,令人神清气爽。 甚至,就算聂印是派来刺探情报的特工,她也不再介意。只是这个假设已经慢慢淡去,尤其是此时此情,在生死边缘,她无非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哪怕一句话不说,哪怕只是跟他说两个字“谢谢”也好。毕竟,在她每次最痛苦之时,他总是守在她的身边。 除了这次。 在死之时,她竟然完全想不起安远乔这个人来。 她闭着眼睛,听见那人继续残酷地笑道:“疯女人,去死吧。”随手一扔,药瓶没入沟渠,咚的一声响,便不见踪影。 邱寒渡反倒出奇的平静,药没了,快死了,痛渗入骨髓。她蜷缩成一团,皮质衣裤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的光泽。曲线仍旧迷人之至,只是颤抖得那么可怜。 此刻,她想不到别的,最后的思绪画面定格在那夜纠缠得如火如荼的热吻里……意识更加迷糊…… ------------ 第十章 卷土重来 耶蒙图大人带着侍卫搜到长渠之时,温柔的紫罗姑娘正在替着装怪异的一位女子施救。 医者善心,跟着聂神医久了,紫罗姑娘也变得慈悲心肠, 急得挥汗如雨。可是药瓶已被那位倔强的姑娘自己扔进黑漆冰冷的长渠之中,她也没办法。 混乱之中,聂印疾步走过来,从紫罗手里接过邱寒渡,手法熟练地在其背上游走,封住其穴道,然后抱起她就往客栈中走去。 紫罗追上去:“聂公子……”暗夜中,神色难辨,眸底透出阴寒之光。 刚才正推这疯女人下长渠一了百了时,大队人马就来了。只差一点就成功,疯女人的命真大。 聂印没理她,只是迈着长腿,抱着邱寒渡大步奔向他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夜折腾,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轮流围守客栈,生怕再出一丁点乱子。 房里,十几盏烛火通通点亮。 聂印已替邱寒渡止了疼痛,一年的时间,尽管无法清除她体内不知名的毒素,但止痛却是手到擒来。 安静的疯女人不发疯的时候,还真是眉目清秀。高高束着的长发披散下来,半掩秀面,竟然显得乖巧,温柔。她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还有她眼中常常表露出的绝望,都令聂印无法理直气壮扔下她。 那是受伤的小兽才有的恐惧,她为什么有?又或是像韦大小姐那样,经历了种种伤痛必须要放弃挚爱时才有的绝望,她为什么也有? 聂印用湿毛巾替她将脸上的黑灰抹去,苦笑,却动作轻柔。他欠了她?从遇上她的那刻起,他就开始还债了。 可她放火想要烧死他,真是狠心的女人。又或者她在逗他,报复他不带她走?这个想法让聂印英俊的脸庞莫名薄染春色。 她醒了,颤了颤如翼的长睫,睁眼,一双迷朦的眼睛,如孩子般纯洁。 “我死了?”邱寒渡虚弱地问。 “ 嗯。”聂印的鼻腔浓重地哼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幼稚!邱寒渡转动了一下眼珠儿,蓦地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聂医生,你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聂印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叫惹祸精。” 邱寒渡几乎一口血吐出来,刚才差点痛死,那时就一直在纠结,聂医生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名字? 似乎,他真的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要么“喂”,要么“疯女人”,再不就是“惹祸精”。 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诉他:“我叫邱寒渡。” 聂印的反应并不热烈:“惹祸精邱寒渡?”他总不忘给她加个定语,少年心性,理当如此。 她没笑,却望着他的眼。这个不算玩笑的玩笑,丝丝拉近彼此的距离。她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柔软,仿佛万年,已没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神。 除了天上的月亮,穿堂而过的春风,还有他的眼神,都是真的。 “我们去哪里?”她第一次像个正常人问话。 “灵国。”他回答很简短,骤然松了口气。这一路走走停停,难道不是一直在等她露面?担心她病发,担心她找不着,故意大张旗鼓,故意敲锣打鼓,其实只是想告诉她行踪而已。 邱寒渡虚弱地点头,心头有些哽咽。她说的是“我们”,他没有驳斥。一种默认,一种心安。各人都没有戳破,只是沉默。 那感觉很奇怪。 不再单纯地怀疑他是安远乔派来刺探情报的特工,这个猜测在这几日行进千里中慢慢消亡。 反而,是另一种感觉。她是一只森林里受伤的白狐,然后猎人救了她。此刻,他和她,便是猎人与白狐的关系。 依恋,从那个吻开始。抑或,更早一些。 “我给过你止痛药。”聂印伸手捏住她下颚,继续擦试她花猫一般的脸。 “我有吃。”邱寒渡此刻像个听话的病人。一路走来,每每有发病的迹象,她都是先吃止痛药缓解。只是这一次,在后院放火,来不及了,差点死掉。 她猛然伸手扯了一把毛巾,看见上面有黑黑的痕迹。她猜,聂医生一定以为她想放火烧死他吧?心中苦笑,脸上仍是淡然。 不想解释,也不必解释。 “不说点什么?”聂印看透了她的心思。 邱寒渡偏过头,不愿看他。 “你把药扔进长渠?”聂印引导着她,伸手替她捋了一下长发。不是恋人那种亲密,倒像是医生对病人的理所当然。 邱寒渡仍是不说话,如果她说,那药是紫罗扔的,他会信么? 谁会信她的话呢?就像她不信别人一样。 蓦地,她翻身腾空而起,猛将聂印一脚踢出老远。数十支破空而来的箭,朝她的方向齐发。她随手扯起床上的棉被一卷,如风一般扫落嗖嗖的箭。 聂印大惊,果断将桌子踢过来,沉声道:“惹祸精,过来!”他窜入桌下,将桌子移得离她近些。 箭如雨下,棉被已不能遮挡新一轮攻势。 邱寒渡棉被一舞,又扫落一堆寒光森森的箭,就势一滚,滚入桌下的聂印怀里。 两人默契地顶着桌子向角落移动。 彼时,邱寒渡的手臂上插着一支箭,鲜血汩汩而流。血是黑的,箭上有毒。 聂印剑眉微拧,伸手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在嘴里咬碎,然后敷在她的伤处,顺手又封了周围几处穴道。 “不好,屋顶上也有人。”邱寒渡的听力何等灵敏,从桌下伸头出去,抓起桌上几个杯子,一杯灭掉两三盏,很快就将一屋子烛火灭完。 夜,伸手不见五指。屋外喧闹声声,鸡鸣狗叫,人声长哭短呼:“啊啊”的凄惨尖叫此起彼伏。 这是一场屠杀。 聂印蓦地明白,刚才邱寒渡为何要在后院放火。不是杀他,是救他! 只是没想到,敌人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聂印心念一动,将怀里那把暗器还给她:“不许杀动物。”他的意思是,不许杀动物,可以杀人。 邱寒渡啼笑皆非,忍不住偏过头在他的俊脸上轻触一下就放开:“知道了!”迅速子弹上膛,音色低沉:“聂医生,快没子弹了。我冲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猛一扯,硬生生将箭拔出来,鲜血四溅 ------------ 第十一章 我叫邱寒渡 聂印心中一悸,神情古怪地看着邱寒渡模糊的身影。 只见她猛吸一口气,说最后一句话:“记住,我叫邱寒渡!”身子一倾,长腿便要跨出去。 聂印伸臂用力扯她入怀,抱得紧紧的:“我不让你走!”温热的气息在她耳际游走,暖暖的,轻轻的:“听话。”那声音就像上次哄那匹中枪的马儿般温存。 “聂医生,再躲下去,我们都会死。”邱寒渡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浓烈的男人味道,混着淡淡山林的气息,浸人心脾:“只要你记住我的名字就够了。” 心中有些酸楚。其实她从来就不是贪婪的女人啊!之如此刻,她只想让他记住她的名字。 她忍着手臂的疼痛,紧紧拥抱他,哪怕是暗夜中生死之际偷来的一点温存也好。至少,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安远乔那般卑鄙薄情。 下一刻,帅气的聂医生豪情万丈:“那就一起死!”末了,笑着补充一句:“惹祸精邱寒渡,我记住你了。”拥着她温软的身体,感受彼此的呼吸。 夜,嘈杂又静谧。 箭嗖嗖地在房里游移,连发的弓弩,带毒的箭,誓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外面喊杀声震天,两方交手,有心算无心,如何有胜算的可能? 上方时有箭射来,越来越具威胁性。若不是灯已灭,他们暴露在人前,性命早已堪忧。 邱寒渡闭上眼睛听了片刻,在聂印耳边轻声道:“把桌子向左方挪动一米。” 两人再次默契向左慢慢移动,邱寒渡抬手举枪,凭感觉向屋顶射击。 听到“啊”一声叫,他们迅速将桌子移向原先的角落。不需要交待,双方心意合一,继续相拥,彼此依偎。 少了楼顶的压力,他们似乎小命得保的机会大大增加。 这样的夜里,旖旎迷离,邱寒渡生出某种死了也值得的荒谬感觉。也许从不知道真爱为何物,当这个少年宁可与她同生共死,也不愿弃她独自活命,她好似触到了真爱的冰山一角。 聂印玩心大起,将她搂在宽大的怀里,低低地问:“惹祸精,你怕不怕老鼠?” “怕!”邱寒渡除了是特工,训练有素,还是女人。是女人就天生怕老鼠怕蛇,否则也不会在病毒发作时,拼了全力还射击聂印那条大蟒蛇。 貌似这男人还给那大蟒蛇取了名字叫绵绵,这男人到底是有多幼稚? 可是她正窝在这个幼稚的男人怀里,觉得心安极了。 聂印笑笑,声音极细极细地吹了几声口哨:“怕就抱紧我。”诱惑着她,闲适而悠然。 邱寒渡果然抱紧了他,那是一种本能,女孩的本能。听到黑夜里吱吱的声音,还有凌乱轻巧的脚步声,就知道,这男人本事太大,把老鼠招来了。 她很想问,难道他除了是兽医,还是训兽师吗?为什么小动物都听他的话? 可此时不是问的时候,因为男人很忙,忙着在黑夜中指挥老鼠。 这经历还真是诡异。 细碎凌乱的声音散去,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老鼠为聂印卖命去了。 剩下的时间,听天由命。 桌下的时光,他的怀抱,她的依恋。 她靠在他的胸口,懒懒的,晕眩、软弱,不似刚才的强悍。毒药其实早已发作,幸而聂印用药先一步止住毒素扩散,又封住了穴道。 他不能让她睡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一口:“惹祸精,不能睡,再撑一会儿,我就能为你解毒。” “呵!”邱寒渡这是第一次笑,笑得有气无力,耳朵痒痒的,心却酥酥的:“我早就中了不可解的毒,再多的毒又怎样?大不了……” 她的小嘴被聂印封住了,这一次不是惩罚。黑夜,桌下,一男一女,天时地利人和,无比香艳刺激。 不似上次的粗暴,他那么温存地与她唇舌纠缠。他主动,她被动。依然青涩的吻,婉转,迷离,甚至带着忧伤,却投入,温存,火热。 邱寒渡悄然将手枪的保险装置拉上放好,迷糊地回应他,然后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意识渐渐焕散。 她撑着最后的意志,在他耳边哑哑地低喃:“记住,我叫邱寒渡。”手抓紧他的衣袍,像个无助的孩子:“不许忘了。” 害怕被人遗忘,因为没有人会记得她。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却没有关于她的任何痕迹。她的名字很多,夜风,南雁,北鸿,郁金香,香水百合……当然,这些也不算她的名字,只是她执行任务时的代号。 她有许多本各国护照,上面的名字是真的五花八门,王华,杨红,柳燕,陈肖月,江小琳……可就是没有邱寒渡。她仿佛来过这个世界,却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她一次一次低喃着,她叫邱寒渡,只是希望在聂印的心里,留下那么一丝丝痕迹。 她死死抓紧他的衣袍,眼泪莫名滑落。她还不如绵绵,起码绵绵有人关心,有人疼。她的人生何其悲凉……仿佛一缕青烟,散了就散了。 聂印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了,只觉得好累好累,累得就像某一阵安远乔整日整夜地审她,不让她睡觉。她的眼睛完全睁不开了,尽管她好想再回应聂医生的吻。那味道是她一生中闻过的最好闻的味道,像极了山林清晨的露珠儿。 似乎聂印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呼唤她的名字,不是“惹祸精”,而是唤她“寒渡”。 寒渡!寒渡! 呵,她是有名字的,她叫寒渡! 聂印摇着她,拍着她,吻着她,却已无法得到她的回应。 暗夜中,嘈杂声渐渐地小了。他屏住气息,将邱寒渡放平在桌下,习惯性地摸了摸腰带,打开大门,闪身躲过最后一支射来的暗箭。 剑眉狠狠拧着,空气中流淌着浓重的血腥味,这让他心里像堵了一座大山,压得透不过气来。 是谁下这么大力气杀他? 聂印英俊的面容上杀气腾腾,戾气布满他的眼睛,腥味勾动着他体内天生的邪恶因子。他曾经想过,如果不是少年时遇到的那件改变他命运的事,他现在也许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 第十二章 我们曾是同一种人 邱寒渡不知道晕了多久,再次醒来时,还没睁眼,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属于山林清晨露珠儿的味道。 不止,还有属于紫罗的气息。 作为特工,她对气息和味道十分敏感。闭着眼睛在五米之内,都能辨认出谁是谁。 她继续装睡,长睫微微颤动,悄悄将眼睛虚成一条缝隙,透进丝丝微光。 聂印高大挺拔的身躯背对着,身穿墨绿的长袍,腰间是翠玉腰带,如碧绿清幽的湖水。他似乎特别偏爱绿色,也许这是山林的颜色? 他的声音像风一样清越干净,淡淡的:“这里已是墨高,等到了灵国,你就走吧。” “聂公子,你不带我一起去灵州?”紫罗急了,一张俏脸通红。灵州是灵国的京都,离边界至少还得行进十几日方能到达。 聂印仍旧淡然,负手而立,并不在乎对方的急切:“你说你要来灵国找你姑姑,我才带你出来的。如今灵国已至,你好自为之,至于盘缠,我已替你备好。” “可是!可是?你至少让我跟你一起到灵州啊!” 至此,邱寒渡才知紫罗被带在聂印身边的真相。搞半天,是紫罗自己死乞白赖跟来的啊?简直跟她一样。她也是一路追一路跑,拼死拼活追过来。 “有人要对付我。”聂印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大家分开走比较好。”昨夜那场屠杀,目标很明确,正是他聂印。 要不是耶蒙图在他屋外布置了重兵把守,对方早已破门而入。而后聂印利用老鼠作为媒介,将**散播出去,不止迷晕了敌人,连自己人都迷晕了。 但总算,制止了更大的伤亡。 此役,客栈损失惨重,往来商贾死于非命者至少二三十人之多,再加之侍卫的死伤数量,实在是令人心寒。 “即使如此,你也要带着她走吗?”紫罗骤然提高了声量,指向床榻上的邱寒渡:“聂公子拼了命也要救这个疯女人?她领你的情吗?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紫罗!”聂印清越的声音蓦地变得低沉:“你管过界了!” “哼!说不定这疯女人跟昨夜那些人是一伙的!”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女人,脑子一热,便口不择言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她一出现,刺客就到了!” 邱寒渡心中冷笑。她看不到聂印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的声音。 他仍旧缓缓吐字,淡然悠远:“真的要撕破脸皮才好看?” 紫罗愕然,不明就里。 邱寒渡也一头雾水,难道紫罗和昨天那帮人勾结?可能么? 显然,紫罗也是这样想的:“聂公子,你怀疑我引人来杀你?”声儿颤,却激昂。这是没做过亏心事的表现。 聂印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冷然:“你?你当然不会引人来杀我,这一点我对你信得过。” 云里雾里,两个女人都没听明白。 不过,很快,她们就明白了。 “其实你是哪一种人,我很清楚。”聂印用指尖摁了一下眉心,缓缓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曾经跟你一样,认为无可厚非,所以我们是同一种人。” 他的身体轻侧了一下,如雕侧颜落入邱寒渡微眯的眼底,像漫画里的小王子,眉目如画…… 他清越如风的声音淡淡飘扬:“可是我现在憎恨这种人,从我十四岁起,就无比憎恨这种人。所以在你扔了她的药瓶之时,你就该想到今天这个结果。” 巨震。 紫罗脸色惨白惨白,像极了一只被人剥开真面目的赤*裸羔羊:“我!你别听她胡说!聂公子……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聂印的唇角绽开一个嘲讽的冷笑,蔓延开来,令人不寒而栗:“不过,你的确比我要狠。我就算再不堪的时候,其实也从未想过害人性命。昨夜若非耶蒙图及时赶到,你已经下手杀了她。不得不说,你比我狠。”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杀她。” 邱寒渡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动弹。心中的狂潮却排山倒海向她袭来,那感觉无比异样。第一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第一次有人分清是非黑白。 而这个人,是他。 心,竟莫名疼痛起来,不知原由。 紫罗轻轻抽泣,压抑,哽咽,不断摇头:“聂公子,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一定是这个疯女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也知道,她不正常的,整天胡言乱语……她说的话,你怎么能信?” 不见棺材不掉泪,即使掉泪也绝不认账。紫罗此时咬着一口气,预备抵死不承认,可是?当她听到聂印冷酷的语调说出的话时,绝望了。 聂印那句不咸不淡的话是:“她什么都没说,我当时看见了。” 紫罗面如死灰,跌跌撞撞走向门口。那么不甘,扭头,带泪的眼楚楚可怜:“聂公子,你保重。” 聂印不再回应。 紫罗咬了咬牙,吸口气脆声道:“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不必了。”聂印始终面色不改,不怒,不悲,只是淡然,冷漠。 紫罗临出门时,恨恨地瞪了一眼床上的邱寒渡。 彼时,邱寒渡已经睁开了双眼,眸色无比清澈,明亮。她没动,就那么看着紫罗,四目相对,脸色竟是和聂印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淡然。 聂印见她醒了,探手抚她的额头,然后撩开被子,将她受伤的胳膊察看了一次。肤白如玉,伤口却腥红,形成鲜明的对比:“伤口不能包扎,否则会溃烂。” 他解释给她听,尽职尽责的样子,医者善心。有谁会想到这样的人,刚才曾经将自己归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一类人中去? “嗯。”邱寒渡轻声回应,伤口很痛,不过对她而言,就像小伤一样,这种痛跟病毒发作相比,完全是挠痒痒的级别。 “有人在追杀我。”他通知她。 “嗯。”她回应得很平静。 “很危险。”他告知她结果。 “嗯。”她完全有能力预料。 “跟我一起走?”不是赶她走,而是发出邀请。 “嗯。”理所当然。她除了跟着他,两眼茫然,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但这是她非要跟着他的原因吗?她不愿进一步深想。 ------------ 第十三章 英俊少年的小尾巴 长长的红毯从皇城铺到宫殿,隆重的欢迎仪式纷繁复杂。 邱寒渡仿佛做梦一般,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确信,眼前的一切,跟安远乔毫无关系。她自以为重要的情报也一钱不值。她一次又一次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远乔提审她,然后被她抢了枪。她毫不犹豫向他开枪,正中心脏。她分明看见他鲜血沽沽泉涌,他的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然后她忽然被身后的人袭击,仿佛某种电流通过身体,骤然晕倒……醒来时,看见一个少年和一条大蟒蛇……她以为落入了新的陷阱…… 然后是长达一年的疯言疯语,于他们而言,她的确是个疯女人。 可笑,无比可笑。 安远乔,情报,那些肮脏的背叛和交易,利用与被利用,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如今,她站在一个古老的帝皇宫殿。这里没有电,没有通讯,没有一切现代化的高科技,只有古代的繁文缛节。来之前,她问过聂印关于这个时代和国家的分布,甚至有关灵国和大唯国的历史。但显然,她失望了。她所知的历史,对此时此地毫无帮助。 从现代到平行空间的古代,唯一没变的,是孤独。前世今生,都悲凉孤独。 邱寒渡不由自主看向那个冷漠又高傲的少年,墨绿的衫子,如山林成片的叶,暗纹的丝线在灯火通明的烛光中浅浅泛出高雅的光泽。翠玉的腰带,幽绿如湖水,荡出层层波光。他的眉眼英俊得有些妖孽,尤其是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双颊生辉,眸色更是涟漪深邃。 他并不太会打官腔,总是冷冷的样子,却对于敬酒来者不拒,谁也不得罪。 众人皆醉,他的眼神依然澄明清澈。 邱寒渡几乎可以肯定,这少年必然在酒里搞了鬼,否则照他这么喝法,绝对得倒在大殿上出洋相。 宴请大使的宴会,灵国皇帝楚湛自然要出席。坐在他旁边的,是母仪天下的景皇后。随行的,还有得宠的秀妃和盈妃。个个娇俏妩媚,打扮得体。 邱寒渡作为贴身侍卫,着男装跟在聂印身后,自然不用推杯换盏。她心里明白,聂印之所以连宴会都带着她,无非是怕她毒发时出现意外。 她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少年的小尾巴,时刻相随。 场面十分热闹,皇帝也极为仰慕这位少年游医,一时殿内马屁声四起,均是赞扬聂神医的医术如何精湛,人品如何有口皆碑。 传说江湖上一位大侠被歹人施了剧毒暗器,聂神医三天三夜不睡觉,把大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传为一段佳话。 传说有个老伯都被钉进了棺材,聂神医只从棺材旁经过了一下,立时便命人凿开棺盖,三两下令老伯起死回生……于是从此传言,人死了没关系,只要找聂神医就万事大吉…… 传说黑白正邪两道,无人愿与聂神医为敌。朋友多了路好走,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生病的那一天。据传,若是聂神医振臂一呼要干个啥事,恐怕立时就会应和声四起……当然,以聂神医淡泊的性子,只有别人求他,他从来没求过别人。 聂神医除了叫聂神医,还有个外号叫阎王爷。他才是真正的阎王爷。他肯救,就得生;他不肯救,就得死。 …… 关于聂神医的传说,简直数不胜数。民间传言,聂神医来历不明,很可能是上天派来拯救疾苦众生的神仙。他并不觉得人比动物高贵一等,而是慈悲普渡众生。在他眼里,众生平等。哪怕街上的猫狗,又或是老鼠,只要见了聂神医,无不是顶礼膜拜,任凭差遣。 邱寒渡没想到这英俊少年的轶事多如繁星数不清,但有一点,她可以作证,这少年的确是有差遣动物的本领。她亲眼所见,绝非传言。 鉴于种种传闻,邱寒渡在回到大使宅庭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是神仙?”他们之间尽管已经历了很多,两个都是闷葫芦,平时很少交谈,就连曾经灿烂旖旎的吻,也差不多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两个都是天性凉薄的人?又或是两个都心中另有他人? “嗯。”聂印闷哼一声:“我是专收妖的神仙。”睨着她身上的黑衣衫袍,腰间白玉腰带缠身,像极了黑白无常:“专收你这只妖。” 幼稚!邱寒渡没好气,扭身欲走。倏然,她的手被聂印抓住,无法动弹。 “放开!”她轻斥。 “不放!”薄染醉意的聂印,纵是有解酒的良方,也架不住酒精的熏染,鼻端唇息都喷出浓浓的酒味:“陪我。” 风流少年最是害怕寂寞。他多大?二十一?二十二? 邱寒渡心中想着,忍不住问出口:“你多大?” “我?”聂印的眸色如正绽放的桃花,旖旎无比:“你呢?你先说。” 邱寒渡很爽快:“二十三岁。” “我二十五岁。”聂印唇角漫出一抹诡笑。 “骗子!”邱寒渡信他才怪了:“韦大小姐都把你当小孩,她才多大?最多二十岁。” 提到韦大小姐,聂印的笑容消失了,连薄薄的醉意也烟消云散,淡淡的神情:“她年纪本来就小,只是因为嫁给了季连少主,才故意用那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这夜的月光很明亮,银白的光华洒在地上,极美极美,很适合聊天的氛围。于是,邱寒渡随口一问:“你喜欢韦大小姐那样的女人?” 聂印放开手,不再拉她,眸光骤然一冷:“你喜欢安远乔那样的男人?”听她叫这个男人的名字,已经听了整整一年,再是聋子也听烦了。 邱寒渡的目光渐渐清冷,转身走开,停住,没有回头,声音很凉:“不要再提这个男人的名字。”大步走回房,倒在床上。 月光下,聂印那张妖孽一般的俊脸,浅浅泛出清冷的光泽。他没醉,只是寂寞。想要有个人说说话而已,可惜,找错人了。 那本来就是个说话会气死的女人,找她聊天,不是添堵么? 可他还是喜欢和她聊,哪怕背对背赌气也行。想了想,找她赌气去。 ------------ 第十四章 因为寂寞 没点烛火,只有月光从窗台倾泄一地银白。 背对着背,不说话,只是听见彼此的呼吸,在黑暗的空间里清清浅浅交织。 这就是传说中的赌气?以前邱寒渡没试过这么小女儿情态的东西,聂印也没试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试试,正好感觉一下。其实还不错,不说话的惹祸精温存又柔软,不气人,不恬噪;不说话的英俊少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山林气息,很好闻,像一盏活的香熏。 两个人各取所需,背靠着,心思百转千回,各想各的心事,各盘算各的杂事。赌气能赌到病毒发作,这也算个境界。毒发之时,旁边有个神医能止痛,这毒也就算不得多可怕的东西。 她额间的汗滴滴落下,虚脱了一般躺在被缛上。 仍旧没点烛灯,聂印凭感觉为她止了疼。暗夜里,他低俯着头,用手温存地擦去她的汗粒:“不疼了?” “嗯。”邱寒渡低低地回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想说,有你在,不会疼得太久。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那样煽情的话,她从未说过,很难表达。 聂印也躺下来,在她身旁,并肩,却并不亲密。只是累了,微微喘息了一口。 “聂印,你不是上天派下来的神仙吗?连w77e25的毒都解不了?”邱寒渡一说话,就成了挑衅。这绝对非她本意,她其实是真的想问没有别的法子彻底解了她的毒?若是如此,她岂非得当他的小尾巴当一辈子? “也许你的毒只有一个人可解!”聂印的话酸得掉牙:“安远乔!”越不能提越要提,那像是一根刺,渐渐扎进一个少年的心。他没来及去分析这根刺的由来,只觉得逮着机会,就想把这根刺拔出来。 这一次,邱寒渡同意他的话:“嗯,是的,只有他能解。”她在说事实,解药配方应该在安远乔手里。 听在少年的耳里,却是无尽讽刺。 闷哼一声,聂印回敬道:“怪不得你整天叫他的名字。”生气,生气得要命:“赶紧找他解毒去,我再是神仙也解不了你的毒。” 邱寒渡忽略了他的语气,倒是推心置腹了一把:“再也找不着了。也许,我一枪射中了他的心脏,他早死了!”唇角一丝残酷的笑漫上眉梢:“安远乔!我很想知道,左晴悠会不会哭呢?” 早死了!聂印更生气,都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只觉得这个惹祸精讨厌得要命:“他死了,所以你找我?”完全没有逻辑的推理,却在较着劲儿。 最早的那个吻,历历在目。那是他第一次和女人那样抵死纠缠。这个该死的惹祸精,边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边跟他亲吻。 那个吻,如一朵罂粟花,摇曳着惊艳美妙的姿态挑逗着他蠢蠢欲动的心。让他放不下,离不得,即使生气,即使火大,却还是想方设法想要带她在身边。 哪怕是生死之际,他也不愿让她独自冒险,只想和她一起生,一起死。 邱寒渡一个翻身,侧躺在他身旁,透过月光,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俊脸轮廓:“你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小朋友,你得叫我姐姐。”她纠正着他们之间的定位,漫漫长路,一个不太好的开始,要怎么跟这个少年相依相处? 他稚气的话语,暴露了他的年纪。 聂印冷哼一声,熟练地将她的嘴唇堵住,仍旧带着某种狂妄的惩罚:“这就是你说的姐姐?”此生最讨厌就是“姐姐”这个定位,韦大小姐常年自以为是姐姐,教训他,数落他,唠叨他。茉莉姐姐也是姐姐,整天端着姐姐的架子,催他娶媳妇儿,要替他张罗。 这又要来个姐姐,还是个惹祸精姐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种惨剧发生,深深吸吮着她的香甜,追逐着她软软的香舌,重重的,轻轻的,狠狠的,温存的。 他想起她喊“安远乔”时,愤恨地差点咬破她的嘴唇。直到她痛得发出软软的呻吟,他心里一荡,不知疲倦地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他挑衅地用手摩挲着她光洁白腻的脸庞,眸色在暗夜中,异常明亮:“以后再敢说是姐姐,这就是姐姐的下场。”热气喷薄在她的脸上,威胁她的感觉很爽。 “哦?”邱寒渡笑得冷然:“原来你喜欢和姐姐搞暧*昧!”一年的时光,她太了解他。他喜欢那个韦大小姐,喜欢得甚至有些卑微。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也会出神半天。然后那一整天,他便失魂落魄。 以前,她以为那是在演戏,所以并不在意。 原来不是。 原来真的有像季连少主那样的男人,真的有像韦大小姐那样的人物。尽管她知道得并不详尽,但在“不战”酒楼里,已经听了太多的传说。就算有部分夸大其辞,但可以想象,那两个人的确是那么出众。 她见过,所以她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喜欢上韦大小姐那样的女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现在,他似乎很习惯吻她,甚至没有理由地吻她。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寂寞。 造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是她自己。是她先吻的他,但那时,她以为他是安远乔的手下。 很有些沮丧,她并不想这样。所以她摆出了“姐姐”这样莫名其妙的身份,她确信,这个少年一定比她小。 却被演绎成了这样的结果。一个对姐姐的惩罚。“姐姐”这两个字,被这个少年,咬得狠狠的,别有风情。 更糟糕的是,她并不反感他的吻。相反,常常会失神,会投入,会情不自禁迎合他。他像一个巨大的诱惑,身上的山林气息,仿佛清晨露珠儿的味道,让她迷失得晕头转向。 受过一次伤的人,绝不想再次受伤。却抵不住聂印又一次无休无止的攻势,清甜的吻袭来,暧*昧的气息在暗夜里交织得那么明亮新鲜,如一朵罂粟花,想要拒绝,却无法抗拒。 因为寂寞,所以抵死缠绵。 邱寒渡猛地推开身上的聂印,低沉着嗓音,清冷决绝:“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 第十五章 东升之毒 邱寒渡猛地推开身上的聂印,低沉着嗓音,清冷决绝:“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惹祸精,明天早点起床,为太子殿下治病去。”聂印只怔了一瞬,便立时恢复了常态,洒然而去。 墨绿的衫子在月光下泛着绿光,如风一般飘过。山林的气息仍旧弥漫在邱寒渡的鼻端,深吸一口,做个好梦。 自她渐渐明白早就远离了安远乔,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是她生命的重新开始。她便能安稳地睡着觉了,尤其是有聂医生在身旁,莫名心安。 太子府。 太子殿下涅康,眼神涣散,面容苍白。饶是如此,还是不难看出他的俊美。 聂印为他把过脉,沉思片刻,并未立时写下方子,为其救治。抬头不语,目光扫视了一遍府内奢华的陈设,走到熏炉旁,揭开盖子,用手拈了一些碎的香料闻了闻。 “香熏有毒?”邱寒渡仍是身着黑色长衫,腰束白玉腰带,英姿飒爽。头发高高束个马尾,别样魅惑。 “没有。”聂印微微拧眉,轻轻走过去,推开窗户。窗外桃花李花,红的白的交相辉映。 “皇后驾到!”一声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闷。 众人纷纷跪倒一地,口呼:“皇后圣安!” 只是聂印和邱寒渡,两人并肩站在窗前,连头都没回过一下,自顾沉醉在一片姹紫嫣红间。一黑一绿的两个身影,修长而挺拔。如一副淡淡的山水画,展现在众人面前。 景皇后心头有些不悦,却不露声色。一则聂印非本国子民,二则灵国有求于聂印,太子的命还紧握在他的手中。至于这些个虚晃的礼节,倒还真不能计较。只是聂印过于傲慢,令她凤目生寒。 不过很快,皇上楚湛携同秀妃也来了,情形一如之前。景皇后心里才稍稍舒坦起来。 秀妃见太子瘦得不成人形,一脸的悲凄:“太子殿下,你还好吗?”关切之心油然而生。 秀妃本是悲天悯人之辈,平日里见到小动物受了伤,还要哭上半天,又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太子头几个月还好好的,这才短短的时日,就已憔悴如斯,怎么不叫她难过? 秀妃自己没有孩子,对所有的皇儿,都如同己出,深得皇上赞赏,与皇后及各妃也均交好。她是如此善良的女人,可是老天却待她太薄,她的孩儿刚生下来便夭折了,从此再也不能有孩子。 聂印终于缓缓发话了:“这窗帘上有毒。”此话一出,令人大惊:“窗帘上的毒叫‘东升’,与另一种叫‘西沉’的毒并称异域杀手。” “东升”之毒无色无味,尤其单独放置之时,根本不产生任何毒性。但若是涂抹在窗帘上,而窗外又正好花开繁盛,特别是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花,交相绽放,更是毒上加毒。 这不是剧毒,不会立时发作。它是一种慢性毒药,慢慢浸入人的心脉,最后毒发身亡。此毒隐秘,少人知晓,是以众多名医束手无策。 聂印正好是当年研究“西沉”毒之时,才辗转得知异域还有“东升”之毒。 聂神医的话无人敢怀疑,皇上立时下旨彻查内务府。 太子涅康被移去了别的房间,根据聂神医的要求,宫人在房中插上水竹,杜绝任何香熏类的东西。 来了一屋子的御医观摩,众人都折服在聂神医的精湛医术中。一时间,赞美之声四起,有的拍上了马屁,有的诚心相问,有的羡慕嫉妒恨。 邱寒渡冷眼旁观一屋子的人间百态,最后目光锁定在秀妃身上。那是个柔弱漂亮的女人,不到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美目流转,眸光始终带着浅浅的悲天悯人的忧色。 此时,这个女人却有些失态。她定定地望着聂印,目光仿佛要将聂印吸进去,灼热而滚烫。 邱寒渡哑然失笑,用手肘碰了碰聂印,低声道:“你若是喜欢姐姐辈,那儿又有一个看上你了。” 聂印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与秀妃的眼神一撞,不由得皱眉。本来还想爆揍一顿惹祸精,这女人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就不中听。 可此时的情形当真诡异,还真正怪不得惹祸精。不由得立时红了脸:“你我均男人装扮,到底在看你还是看我,这可说不清。” 邱寒渡貌似赞美:“我没你长得好看,小朋友,姐姐就不跟你争了。” 姐姐!又是姐姐!聂印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当我现在不敢惩罚你?” 邱寒渡眉儿微挑,挑衅地望着他,那眼神就是在说:“你本来就不敢!” 聂印当然是不敢的。他再是狂放傲慢,也不能当这一屋子人是死人。但这账他记下了,预备回去再慢慢收拾这惹祸精。 彼时,秀妃已是不能自持,泪流满面。 皇上楚湛诧异非常,景皇后也不知道这秀妃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 秀妃接过贴身宫女英莲递过来的丝锦罗帕,忙把泪水擦去,却越擦越多。 皇上清咳,声音放低:“爱妃这是干什么?太子有聂神医在,你还怕他治不好?”以他的理解,自然是觉得,秀妃哀伤有人向太子下毒,才会哭成这样。 秀妃忽然跪地,声音颤抖:“臣妾有要事要单独陈情皇上,请皇上开恩,听完臣妾的话。”她向来知书达礼,做事有分寸,少有胡搅蛮缠的时候。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必是十万分重要的事了。 皇上略一沉吟:“朕在太子的书房等你。”说完,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去。 景皇后美丽的脸庞泛出一丝厌烦:“秀妃,争宠也不选个时候?” 秀妃平时少有顶撞,此时却顾不得太多,深深行礼:“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确有要事……”话未说完,便夺路而逃,向太子书房奔去,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邱寒渡冷漠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说出的话就是个冷笑话:“瞧,聂医生,你姐姐会不会找皇上求情,要求嫁给你啊?” 聂印冷眸扫过来:“我会向皇上推荐你,让你娶几房媳妇。” 这两人讲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却乐此不疲,斗嘴斗得很开心。 不到片刻,便有太监过来相请:“皇上有旨,请聂神医去书房。” 聂印和邱寒渡相视一眼,然后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地双双去了。 ------------ 第十六章 大使变皇子 书房里,宽大的红木桌椅,气派卓然。桌上古书竹简及画卷一一摆放整齐,笔墨纸砚,文房墨宝,都错落有致。 皇帝楚湛端坐,脸色极怒。秀妃长跪在地,哭泣不止。 聂印与邱寒渡见此情形,相视一眼,心中均是一怔。一种自来的本能,邱寒渡探手欲取怀中的手枪。 聂印立时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邱寒渡如一个忠诚的侍卫跟随着他,不发一语。 聂印上前抱拳行了个礼:“皇上,可是因太子之毒一事召唤在下?”抬起头来看向皇帝。 不看还好,这一看竟然心中打了个激灵。皇帝的眼神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秘方来。 “咳!皇上……”聂印被看得浑身发毛。 “聂神医,你的娘亲是不是叫凤喜?”秀妃仰起带泪的脸,楚楚可怜地问。不止如此,竟那么跪着向他匍匐过来,抓住他的手:“皇上,皇上,这真的是臣妾与皇上的皇儿啊!我可怜的皇儿……” 这下子聂印蒙了,邱寒渡也蒙了。八点档狗血剧?聂医生是皇宫里流落民间的皇子? 聂印呆怔着,眸光有些恍惚:“娘娘认识在下的娘亲?” 秀妃的眼泪如珍珠般地掉落下来,泣不成声:“你右手腕上,有块心形的胎记,那是你出生的时候就有的。”蓦地转身面向皇帝楚湛,将额头贴于地面,长泣不止:“皇上……臣妾冒着犯下欺君之罪的危险,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保住皇儿的性命。” 皇帝楚湛目瞪口呆,没想到在十九年前,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过这样荒唐的事。直到十九年后,少年春风得意,名满天下。他才得知,那个传说中的神医,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秀妃仍旧长跪在地,诉说着当年的无奈。悲凄的眼神,仿佛流淌着将近二十年的思念与执念。 对于邱寒渡来说,这个故事并无太大新意。皇宫贵族的斗争,莫不如是。尤其是这个故事,对她这个现代人来说,更是一丁点创意都没有。 这几乎就是戏剧《狸猫换太子》的翻版,当年的皇后早逝,皇帝楚湛最得宠的两个妃子同时怀孕了。一个是景妃,一个自然是秀妃。 楚湛当年许诺,谁先生下皇子,谁就是皇后,那皇子便是太子。这种承诺在邱寒渡看来,皇帝十万分脑残。或许男人天生喜欢争斗,更喜欢女人为自己斗个死去活来,方显出存在感。 而这种争斗的结果是,根基深厚的景妃誓要夺得后位,早早就命人在汤药里做手脚,以期杀死秀妃肚里的孩子。 秀妃没有足够的力量抗衡,只能想尽办法确保自己肚中的孩子平安。渐渐的,她看清了事实。她不足以保护孩儿,即使登上了后位,景妃一样能让她和孩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未雨绸缪,在生产的前一天,从宫外弄了个有病的初生婴儿回来。在生产之时,偷梁换柱,将自己生的孩子让贴身宫女凤喜连夜带出宫去了。而那个有病的婴儿也死了,于是秀妃生了个死胎既成事实。 景妃成功登上后位,她生的儿子也被立为太子,即涅康。 秀妃因生产时出血过多,再也不能生产,伤心欲绝,求皇上赐死。皇上却感念其苦,封其为秀贵妃,赐金银玉帛,以慰其心。而景皇后见秀妃再也不能生育,从此便不再与她为难。这让她顺顺利利度过了这么些年,却没有一天不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今,眼见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哪里还能忍得住? 这件事很隐秘,皇上没有立时表态,既没当场认下儿子,也没当场对秀妃处以欺君之罪,更没追究景皇后当年下的毒手。 四个字可形容:兹事体大。 在聂印的默许下,秀妃差人秘密去接凤喜回宫。一个背井离乡,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宫女凤喜,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回归故土。 大使变皇子,英俊少年还颇有男主命。邱寒渡冷眸流转:“聂医生,您这回可扬眉吐气了。” “哦?”聂印没好气:“阴阳怪气儿的,又想说什么了?”肯定不是好话,是好话就不可能是惹祸精的风格。 “太子的命可在你手里!”邱寒渡说阴谋论的时候,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头头是道:“只要你不救,他死了,皇帝感念你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心一软,就立你为太子。你当了太子当皇帝,以后三宫六院,任你逍遥。” 说得他好像是个迷恋女色的登徒子。聂印邪魅一笑,一双桃花眼忒妖孽:“你想做王妃?还是想做皇后?” “哈!”邱寒渡一甩马尾:“谢了,我对小朋友没兴趣。” 聂印怒了,像被嫌弃的小狗崽,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阴恻恻:“我二十五岁了!” 邱寒渡变魔术似的,将手腕从他霸道的手里抽出来,冷哼一声,头昂得高高的:“你那个高贵的母妃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可说的是十九年前,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不过是个十九的小娃娃……” 话说,她也郁结得不行。穿越一场,搞个暧昧,居然和十九岁的小朋友裹上了,还非得当人家的小尾巴。谁要以为她爽爆了,她得去撞墙。 聂印气得很,最恨谁说他是小娃娃,受够了受够了!高大的身影扑向她,扭着她的手臂就回房间,他倒是要看看,这惹祸精有多大的能耐。 邱寒渡在心理上占了优势,这下再也不怕他了。任他扭,任他拖,完全当他是个小娃折腾。折腾呗折腾呗,看你能折腾出朵花来。 聂印将她扔上床,可笑的是,自己却拖了个椅子过来坐下,闷闷的:“我们谈谈。” 呃……这是要谈谈呢…… 邱寒渡八百年不会笑的脸上浅浅泛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谈吧!皇子殿下。” “以后不许叫我小朋友,小娃娃。”聂印气呼呼的,眸色干净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清水。明明很幼稚的话,却是那般高傲的表情。 老实说,邱寒渡从来就没接触过像他这样的男生,前世今生,也许只有这个少年才会这样。她的周围,大多数是善于玩阴谋耍技俩的男人。 ------------ 第十七章 吻的是寂寞 一双冷漠的眼睛,一种冰寒的气质,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她的敌人。在她眼里,似乎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正穿堂而过的风是真的,其余一切都虚情假意,尤其是人,和人心。 聂印看到的女子,就是这样一个人。这和他之前喜欢的韦大小姐,何止差的是万水千山。可是鬼使神差,他明知这女人碰不得,却偏偏控制不住要接近她,想方设法留住她。 甚至,因为毒素不能根除,她必须呆在他的身边,这也莫名让他开心。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从那个如火如荼的吻开始,他好似中了毒,一次又一次吻她,一次又一次体会其中的快乐。 从青涩到熟练,他习惯她的味道,敏感她的反应。她哪怕颤动一次长睫,他也知道那是在抗拒还是在回应。深深沉醉,却不问缘由。 之如此刻,销魂蚀骨。 他再次在这个游戏里纵情欢畅,只是一个吻,没有其他。甚至,他的手都规矩得像个好孩子,只是唇舌熟练地追逐着她的香甜。 乐此不疲。他喜欢她说话,因为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火星子,闪耀着挑衅的光芒。这成了他处罚她的借口,理直气壮地吻她吻她吻她。 他像个顽皮的孩子,在那个暗夜尝到了甜头,从此便不可自拔。 最初,他的牙齿会碰到她的牙齿,可是多实践几次,他就做得很好了。攻城掠地,安营扎寨,他的舌头灵巧地一次次引得她失魂落魄,引得她低低呻*吟,引得她像一个柔软又多情的妖精,微闭着星眸,与他痴缠,那样子看起来美丽得令人心悸。 那一刻,聂印的心是狂妄又自豪的。他确信,当她褪去冰寒的外衣,这样温存火热的时刻,她的心里一定想不起那个叫安远乔的男人。 这一次是因为哪句话被吻得天昏地暗,邱寒渡真的记不起来了。一切都是她挑起来的,如果不是她那夜去惹他,整整一年中,他从来没对她动过心思。 所以她无法怪责谁,只要有了第一次,后来第二次第三次,便是理所当然。尤其对上他那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睛,她无法拒绝。 她的确无法拒绝,却悲凉。 她在这个吻渐渐变得缓慢温存的时刻,轻轻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轻得差点让人听不见。 可是聂印听见了,因为他离她太近,近得眼睫都差点刷在她的脸上:“怎么了?” 她慢慢恢复了一惯的漠然:“你亲吻的不是我,是寂寞。”她的语调那么孤独寂寥,一如天地间的一抹游魂。 “……”聂印生气了。少年总是容易生气的,尤其是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女子,他无法掌控她的情绪,无法掌控她的悲喜。他怕她说,她对小朋友没有兴趣。 可她最爱说的,就是她对小朋友没有兴趣。 她说她要当姐姐。 他不需要姐姐,他乱七八糟的姐姐太多了。个个都能跟他讲道理,摆事实,苦口婆心要给他张罗媳妇儿。他在这些姐姐面前,永远长不大,永远被赞为“好孩子”,哪怕他长得那么高,高到需要低下头才能正常跟这些姐姐们说话。 寒渡!寒渡!他在心里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这永远不可能是叫姐姐的感觉。他在她面前,明明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忽然就从男人变成了小娃娃? 聂印郁闷得想打人,一个翻身跳下床,冷冷扔下一句话:“寂寞的是你。”一角墨绿的衫子消失在夕阳下,背影那么挺拔伟岸。 邱寒渡坐起身,搬了个椅子坐在窗前,看夕阳西下。对于他的离去,她并不惊讶。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每当他们闹掰,他都会扔下一句话,然后跑掉。 年少真是好,不是么?想怎样就怎样。而她已经老了,最起码,心已经老得蹦不动了。也许只有每次在他火热的亲吻里,她才忽然找到某种活着的证据,否则,她本已是个死去多时的人。 最起码,她死过一次了。如今,她总算搞清楚状况,只是,她并没感觉自己还活着。 “惹祸精,吃饭了!”聂印去而复返。 “我不饿。”邱寒渡仍旧呆呆望着窗外,看夕阳渐渐被黑暗包裹。每一个空间,都有光明,也有黑暗。她忽然想起,安远乔说,等以后有机会,带她看日出日落……竟然,她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好好看过日出日落。 她忽然抬起头,怔怔的:“聂医生,明天早上有空吗?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这样子的惹祸精,又迷茫又乖巧,像个可爱的少女。一点儿都不讨厌,一点都不讨打。 聂印立时就笑了,声音带着宠溺:“好,明天我们要去北灵山给太子采药,早点起床出发,就可以看到日出了。” “嗯。”邱寒渡轻轻点头,仍旧盯着最后那一点夕阳落进黑夜的包围圈。 “不过先吃饭。”聂印不避嫌地拉她,像哄个小娃娃:“吃了饭才有力气看日出。”瞧,谁才是小娃娃?谁才有资格做年纪比较大的那一个? 聂医生很得意,剑眉微微挑着,一双妖孽的桃花眼频频放电。 邱寒渡甩开他的手:“不要拉拉扯扯,你希望人家以为聂神医是断袖?” 大使住的庭院里,婢女侍卫来来往往,看到两个男人拉拉扯扯,早就有此传闻。 “你可以考虑穿回女装,我不介意。”聂印鼓励着,眼里闪烁着期待。 “我介意。”邱寒渡整了整衫子,大步走出房间,大大方方接受婢女们投来的倾慕眼神。 聂印望着那抹与黑夜同色的身影出神。寒渡!寒渡!他忽然爱上了她的名字,总是在心里低低叫她。一叫她的名字,他的心会变得柔软,像是杨柳的枝条轻轻拂过面颊。 竟然升起一种自私的想法,永远不想解了她的毒,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可以永远叫她的名字。 聂印唇角泛起一抹笑意,那笑容在夜色中闪着灼人的光辉。他明明吻的就是她,哪里是寂寞?哼,才不是寂寞!他一点都不寂寞。吻的就是她,邱寒渡! ------------ 第十八章 两个天性凉薄的人 北灵山颠,星子那么亮。月如钩,弯弯的,像小姑娘的眉眼,又可爱又俏丽。 “没骗你吧?日出之前的星月也很好看。”聂印在邱寒渡的衣裳上抹了些药粉,荧光闪闪,避虫驱蛇,也免得惹祸精跑丢了。 邱寒渡规规矩矩地躺在草地上,星空就那么铺洒在眼前,一闪一闪,美妙绝伦。舒展了眉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星空的悠远辽阔,心忽然轻松起来。没有阴谋,没有利用,只是这么单纯地活着,不为谁活着,挺好。 聂印依样躺了下来,见她不说话,也静默了。惹祸精本来就不爱说话,从前总是苦大愁深的样子,现在能这么乖巧地呆着,已算不错了。 正这么想着,竟听见惹祸精说话了:“其实你也是个天性凉薄的人。”一说话就不中听,这是惹祸精的特色。 聂印浅浅淡淡“嗯”了一声:“何以见得?”引她说话,是他的责任。他本来话就少,整天捣鼓医术,一闷头就是一天。再加上个不说话的惹祸精,他们俩迟早会自动退化成哑巴。 惹祸精很不上道,挑了个话题,居然不说了,根本不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月亮一点点淡下去,第一缕曙光从远处悄悄溜出来。 她坐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时候,有一条红色丝带,像是给天边镶了个红边儿,煞是好看。 她看天边,他看她。 一身荧光灼灼的惹祸精,在星空下的山颠上,美极了。冷漠淡去,棱角柔和许多,那个幽幽的侧颜剪影,空灵优美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并不特别出众的外表,此刻极其惊艳,看得聂印心中深深一悸。 他呆呆的:“惹祸精!” “嗯。”回应得理所当然,她已经很习惯他这么叫她。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美?”话一出口,聂印就烦燥了。纯粹找堵,那个叫安远乔的男人一定这么说过。他较上劲儿了。 的确是的。安远乔是说过她很美,尤其是她出任务之前,特别容易听到类似的话。美的程度与出任务的危险指数呈正比。 邱寒渡的眸光沉了沉,那时,真的就蠢到这个份上?猪脑子也应该知道那赞美的虚假性。她不咸不淡地缓缓吐字:“我是猪脑子。”其实她还不如猪,否则不会被骗得那么惨。 聂印很认同,点点头:“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顿了一下:“我喜欢猪,猪笨笨的,很乖。” “……”邱寒渡发誓以后要是再随口乱说话,一定咬舌自尽算了。瞪他一眼,竟收不回目光。 那张妖孽的俊脸,正泛着魅惑的笑,邪妄,温存,还带着干净的稚气。 她转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年少的灼热目光烫伤。她不再相信爱情,爱情这种东西是她要不起的,尤其这个人,太过年少,哪怕互相慰籍都是一场罪过。 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认真看日出,红云染红天际,一轮圆圆的红日就那么跳出来挂在天上。不由自主,她的唇角微扬。 她看日出,他看她。 少年的目光不遮不掩,歪着头,自始自终。 “我脸上有字?”邱寒渡再是淡定,也抵不住那样灼人的逼视。 “嗯。”聂印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清清浅浅:“猪。” “……”邱寒渡无语,深觉有代沟,睨了他一眼:“我怎么没看出你有一丁点找到亲生母亲的喜悦呢?” 聂印不笑了,剑眉微拧时,男人味十足:“我应该怎么个喜悦法?” 这个问题真把邱寒渡难住了。她从没尝到过有亲人的滋味,自然不能了解母子失散多年那种真实感受。她可以没有,但眼前这个少年应该有啊。他不是当事人吗? 聂印低了头,嗓音低沉:“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凤喜不是我的娘亲。” 凤喜宁可自己挨饿,也会把东西让给他吃,却从不敢真的和他亲近,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他曾经生活得那么卑劣,抢钱骗钱,小偷小摸,作为娘亲的人,看在眼里,却从来不敢斥责。 他曾经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是主子,凤喜是婢女,连养母都不敢当。 邱寒渡说对了,他是个天性凉薄的人。从来就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当风楚阳挟持了凤喜,逼迫他骗韦大小姐跳入陷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欺骗。 那是他从一个污秽的人,变成一个干净的人的过程。至少,他现在是干净的。只是,对于亲生母亲的存在,还是这么悲情的一个逃亡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动不起来。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如此伤春悲秋地度过二十年,终于找到了当年的孩子。 他们应该抱头痛哭,应该喜极而泣。可是?他竟然转过头就将这事淡漠了。 邱寒渡说对了,他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 他抬起头,一抹红色的晨辉照在他的俊颜上:“惹祸精,我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所以你怕我?” 邱寒渡极淡极淡地扯了扯唇角:“彼此彼此,我也是天性凉薄的人。”顿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所以,你不要喜欢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你是自己怕受伤而已。”聂印挑衅地望她:“敢不敢承认?” 幼稚!邱寒渡别过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这家伙随时随地放电,简直不知所谓。 聂印扳过她的肩膀:“两个天性凉薄的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看谁更凉一点而已。” “找虐?我有病啊?”邱寒渡冷哼一声:“教我自己止痛,我不妨碍你当皇子。” “什么意思?”聂印磨牙霍霍:“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想得美!” 半天不见邱寒渡有回应的动静,聂印再狠狠吐出两字:“做梦!”他决定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研究她体内的啥毒,永远无解。 彼时,两个天性凉薄的人并肩而坐,望着天际红红的太阳。山风拂起她的发,丝丝掠过他的脸,心痒痒的,很想吻她,却不敢了,怕她说吻的不是她,而是寂寞。 ------------ 第十九章 奇葩少年 “是这个吗?”邱寒渡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问。 聂印几乎是瞄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不是。” 邱寒渡的马尾晃了晃,抢过他手里的植物,看了半天:“明明就是一样的,故意搞得高深莫测。” “你自己看它的叶子形状,这本来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聂印继续寻找他所需的药材,墨绿的衫子跟绿叶融成一体,他的眼睛显得越发明亮。 邱寒渡看了半天,又扯上他了:“聂医生,你过来看。这两株植物刚发出来的叶子一模一样,可是长大了,这个才长变样的,可是再变样,还是很像哩。” 聂印见她这么短时间便找到了两者不一样的地方,心中甚是赞赏:“再像也不是。嫩叶发芽的时候,两者的叶子几乎没有区别。如果医者不用心,随便入药,一个可用来解毒,另一个会引毒发作,七窍流血而死。”他邪妄一笑:“所以要想置太子于死地,用你找到的那一株植物即可。” 邱寒渡的眸光闪了闪:“这么神奇。”语气里不由自主流露出对这个少年的钦佩。 “宫里所有药材都齐备,只有这一味药,不止难找,难分辨,还必须用上新鲜的。根茎一旦离了原生长地,就必须在五个时辰之内入药令人服下,否则……” “否则七窍流血而死。”邱寒渡接了话,嫌气地扔了自己找的那一株植物。 聂印微微笑着,转过身去。 邱寒渡深深吸了一口山林的气息,觉得和聂印的味道很像,却又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而聂印的味道,混合着山林,晨露以及淡淡的药材味儿,说不出来的好闻。 她跟在他身后,仍旧当着小尾巴。 他猛然扭过身体面对她,她的头就那么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胸口。 她揉着额头,微眯着眼埋怨:“干嘛忽然转过来,要吓死人的!” 聂印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风拂起他墨绿的衫子,衣袂翩飞:“我是想告诉你,这里有条蛇。”他那口吻像是告诉她,这里有个人一样。 邱寒渡的心猛一缩紧,没有如一般女孩尖叫。此刻,她已经看见树上盘着一条花花蛇。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将手伸入怀中摸那把手枪。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聂印按住了她拿枪的手,于是,就那么没有准备地按在了她的胸上。他的脸蓦然一红,却没有放开,只是一本正经地警告她:“不许再用你那个破东西,杀害小动物。” 邱寒渡气死了,恨他一眼:“还不放开手!” “不放!”他按在她的胸口,那么理直气壮:“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或者把你那破东西给我保管。” “你赶紧叫它走。”邱寒渡真是气啊!谁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是应该先怕蛇呢?还是先怕被人占了便宜?她本可以退后一步,却莫名不敢动,怕一动,那蛇就要过来咬她一口。 聂印得寸进尺地上前走了一步,贴近她,声音低而暧昧:“给我!”他妖孽的桃花眼泛着光,闪啊闪啊闪,闪得邱寒渡眼花。“给我”两个字被咬得情*色又暧*昧。他从来就不是个好少年,也从没标榜过自己是正人君子。之如此刻,他只是脸红了一下,像是找到了跟亲吻一样好玩的游戏。 邱寒渡败下阵来,把枪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还不放手!” 聂印云淡风轻地收回手,接过枪,顺手揣进自己怀里,揉了揉她的头:“乖。” “……”邱寒渡没好气地盯着聂印,再盯着树上正看热闹看得欢的那条花花蛇:“把你朋友弄走,赶紧的!” 聂印转过身,伸手摸了摸蛇的头,低低说了句什么?蛇就滑下了树,嗖嗖地向远处游去,瞬间没了踪影。 邱寒渡满头是汗,背脊凉悠悠的。她能说她遇上了个奇葩少年么? 太阳快下山了,聂印那个药袋里,已经装满了药材:“走吧!先回去了。要不是为了赶在五个时辰内把药熬好,我还可以带你在北灵山看日落。”唇线微勾,弧度那么好看:“下次,好不好?” 邱寒渡冰冷的心,浮起丝丝暖意,语气却仍是坚硬如冰:“我不喜欢看日落。” 聂印倏然将她的腰抱紧,凑近她的耳际:“惹祸精,不许老说谎。”气息热热地吹着她颈窝:“一个想看日出的人,也一定想看日落,我会带你看。” 邱寒渡忘了将他推开,就那么任他抱着。她的身体僵硬得不会动了,这样的语气,她很喜欢。像极了安远乔有求于她的时候,宠溺,爱怜,仿似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她的眸子如古井般幽深,渗出丝丝绝望。她那时怎么就傻得那么可笑?她忽然眨着眼睛问聂印,语气很认真:“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是有原因的,尤其还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 这一次,聂印没有拂袖而去:“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 邱寒渡迷茫了,余辉将她的脸映成金色。这样子的惹祸精,褪去了冷漠的外衣,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需要人带领,需要人指引。 他仍旧维持着那样强悍的姿势,抱紧她,低头,吻住她冰凉的唇瓣:“我一点儿也不寂寞,寂寞的是你。”因为她寂寞,所以他给她温暖。 她迷失在他的吻里。那样清清浅浅,那样婉转反侧,那样轻车熟路。 他身材很高大,她也并不矮。他只需轻微地低了头,便与她唇齿相依,缠绵绯恻。 夕阳淡去了她的悲伤和孤独。 两个影子重叠交错。 她忘记用任何曾经学过对付男人的技巧来对付他,只是如一个纯洁的乖女孩,傻傻站在斜阳中,被他主导,被他迷惑。 她是他捡回来的生病的宠物,有什么可帮他的呢?她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她的担心是那么多余。 聂印只是聂印,一个干净的少年而已。他绝不是安远乔。 少年!皇子! 她有些心惊,猛地推开他,仓皇失措,咳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 第二十章 皇子涅印 太子府里,忙成一团。 聂印指挥着御医和宫人配药煎药,争分夺秒地给太子涅康解毒。先施针,然后放血,最后令涅康服药。 这一忙下来,已是深夜。为了方便随时查看太子的病,他们暂时住进了太子府。 涅康在聂印精心治疗下,逐日好转。皇帝楚湛和景皇后都甚为高兴,连夸聂印医术高明。秀妃也好似与有荣焉,心情舒畅之下,每每借故跟聂印亲热,都被聂印的客套和疏离弄得泪涕涟涟。 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得弄清楚。一切在凤喜被隆重接进宫时,成了定局。 凤喜在见到秀妃时,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奴婢凤喜给娘娘请安,奴婢没想到。此生此世还有跟娘娘重逢的一天,上天保佑,奴婢总算不负所托……” 主仆相拥,哭了个昏天黑地,场面十分感人,连皇帝都不禁眼眶通红。唯有聂印和邱寒渡,这两个天性凉薄之人,直直站在那里,冷漠淡然,半点反应也不表示。 直到凤喜颤抖着过来拉聂印时,聂印才脸色缓了缓,眸色温和:“娘亲,你别太激动,伤了身体。”这一声“娘亲”,自然是唤的凤喜。 可凤喜吓得立时就匍匐在地:“皇子殿下,今后可千万别这么叫了,奴婢担当不起。” 聂印一弯身,托住凤喜的身体就将她强行拉得站起来:“在小五心里,娘亲永远都是娘亲。” 当年凤喜带着聂印逃出宫去时,年岁已有二十五,便谎称夫君和几个孩子都死了,这是最小的孩儿,排行第五,所以唤作小五。小五这名字竟然用了十四年,才在遇到韦大小姐后,正式改名为聂印。 当时韦大小姐追问得急了,凤喜便随口胡诌姓“聂”,实是取自灵国皇子此辈的赐字“涅”,后来韦大小姐为其取名为“印”,便是“聂印”的来历。 算起来,应该是皇子涅印。 无数证据摆在眼前,已由不得皇帝楚湛怀疑分毫。饶是如此,秀妃仍是兴致勃勃地请了御医过来滴血认亲。 聂印从头至尾,皆是漠然之色,连滴血认亲已然证实他的确是皇室血统,都没有半丝喜悦。 皇帝楚湛激动万分,亲自走到聂印面前,执起他的手:“皇儿,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是朕,是朕没有保护好你……”越看,越爱;越爱,越看。这儿子长得多像自己,那眉,那眼,那薄薄的唇,就连眉心的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场面一度陷入煽情到极致的氛围。 秀妃更是拉着儿子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凤喜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在秀妃身边提醒:“娘娘,保重凤体!” 这个场面中,最突兀的那个人,当属邱寒渡。一身的黑衣,白玉腰带,跟这样的喜庆格格不入,无比刺眼。最重要的是,她那表情太过冷漠,完全没有丁点人情世故的眼力见儿。 这个时候,她起码也应该恭喜一下上司聂印,或者恭贺皇帝和秀妃找到失散的儿子,就连凤喜和秀妃的贴身宫女英莲都已匍匐在地,祝福吉祥的话儿说了一箩筐,皇帝一高兴,赏赐了又赏赐。 可她是谁?冰冷的邱寒渡,哪有一丝丝的自觉性? 不过说起自觉性,她还是有的:“聂医生,我到门外等你。”说完也不等回话,就那么直直地出去了,直惊得满屋的人,除了聂印外,人人都瞪目结舌。 但显然,皇帝已在心里盘算,得赶紧打发了这个侍卫,免得儿子吃亏。秀妃眼尖,早瞧出了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心里也在嘀咕,这女子跟儿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无论是什么关系,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给儿子张罗婚事。 各家的算盘打得噼叭作响。 不过嘛,现实总是残酷的。 这场认亲秘事是在皇帝的华倾殿进行的,今天能到此的人,也必是亲信中的亲信。御医曾月城,宫女英莲和凤喜,然后是皇帝身边的宁公公,再来就是聂印身边的侍卫。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皇帝楚湛坐回了宽大的椅上,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印儿,朕怜你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既是皇室血统无疑,自然是该回归皇宫才是。只是这宫里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实是不宜掀起太骇人的风浪。” 此番话,聂印听懂了,秀妃自然也懂了。如果聂印以当年出生的太子身份进宫,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当年的皇后,以及皇后做手脚要杀害皇子的种种罪行曝光,都将牵连甚广,人人自危。皇后的家族势力,在朝堂中也都是呼风唤雨之辈。 废太子,废皇后,这将是多大的惊涛骇浪。 一个国家,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废后。但若是祸事牵连出来,皇帝又不敢废后,那必将是天下一大笑话。况且,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早已烟消云散,上哪儿找证人和证据?若此事办得不妥,反倒给聂印与秀妃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聂印淡淡地回应:“我从未想过回宫。”语气里隐然有些怒气:“在下四海为家早就习惯了,若一定要提起故乡的话,我倒是觉得大唯国是我的故乡。”没有自称孩儿,就这么表明了态度,半点也没给灵国皇帝楚湛面子。 却是秀妃怔怔的,眼泪又一滴滴落下:“唉!倒是臣妾执着了。求皇上开恩,让臣妾跟着皇儿四海为家去吧。” 楚湛听得头大如斗,目光威严起来:“胡闹!朕的儿子,自然要留在宫中。”他站起来,走向聂印:“印儿,皇宫的争斗风起云涌,其实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和你母妃。” 皇帝倒底是个什么意思?秀妃真是半点也猜不透。既不卷进皇权争斗,又不让聂印和她走,难道真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皇帝楚湛想到了,聂印从父皇深不可测的目光中,也渐渐知道了皇帝打的主意。的确是谁也不得罪,谁的利益也不侵犯,又将他们母子牢牢保护起来。 聂印淡漠地笑笑,不在意,只是侧身问身旁的凤喜:“娘亲,你想回宫?” 凤喜连连点头,在她的想法中,自然是回宫好。 聂印心中叹息一声,目光不由得飘向殿外。 ------------ 第二十一章 印王殿下 聂印猜对了,皇帝楚湛的确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神医聂印救治太子有功,皇帝收其为义子。秀妃娘娘膝下无儿无女,正好从天而降得个儿子,实属幸事。既是义子,当然无皇权之争,不危及太子和各皇子利益,皇后无异议,众人均无异议。 不止无异议,还喜乐非常。试想,忽然来了一个不参与权利斗争的皇子,还医术高超,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掉进了灵国皇宫么?连皇太后都笑眯眯的,连连催促快快带这个皇孙来见见面。 见面事小,主要还是治病。这皇太后的腹痛顽疾可是几十年的老毛病,痛起来要老命呢。这下有个皇孙懂医,还是号称“阎王爷”有着生杀大权的皇孙,可不得让人稀罕又稀罕么? 皇帝楚湛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颁下圣旨,封聂印为印王,赐封地,赐黄金珠宝,赐良田万顷,赐府坻,赐各种赐,一会儿一道圣旨,一会儿一道口谕,就那么把成千上万的好东西往印王府坻搬。 聂印忽然变成了暴发户,以前不是没见过银子,但毕竟数量有限,像如今身家这般阔绰,地位这般超然,还真是没想过。一时间,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聂印书信两封,一封是写给大唯国皇帝季连修的,这大唯国大使一夜之间变成灵国王爷,总得有个交待不是?他信里言辞恳切,只待彻底解了太子的毒,便立刻回宫请罪。 另一封信,当然是写给季连少主与韦大小姐,仍是将这段离奇的身世几笔勾勒,不欲多述。信里一再叮嘱,韦大小姐由于刚刚生产不久,身体未痊愈,哪些不能吃哪些得多吃,真是事事详尽。 邱寒渡想起之前自己对韦大小姐的态度,心头颇有些歉意。那么神一般不可亵渎的女子,生生被她当成特工,横眉冷对,人家还不生气。她随口问道:“听说韦大小姐生了一对双胞胎?” 一听这话,聂印的脸立时铁青,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语气沉沉的:“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邱寒渡这次是真的没明白哪里踩到这位爷的尾巴了:“我说错什么了?一说到你的韦大小姐,你就跟要了命一样!”她也呕气,一甩头发,走了,懒得跟他鬼扯。 王爷脾气大,赶紧躲远点。她果断躲远了,沐浴,焚香,遣散了晃来晃去的婢女,她自由自在了。 穿着丝织的寝衣,她舒服地倚在床头。宽大的红木床,雕花极致复杂,古色古香的陈设,夜明珠作夜灯,尽显奢华。 窗户忽然开了,砰一声,进来一个人。 邱寒渡吓一跳,正要发作,却见是英俊得有些妖孽的聂印,似笑非笑地倚着窗栏。 “惹祸精,你真小气。”他的桃花眼,在夜明珠幽幽的光线里忒撩人。 幼稚!邱寒渡气得吐血,将被子扯过来,裹住身体:“你才小气!”想到什么?喝斥道:“深更半夜的,出去!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大门不走,走窗户。聂医生,你还能不能更幼稚一点?” 聂印兴高采烈地跳上床:“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我才走窗户。这样我就可以明天早上再从窗户出去。”说着,真的准备躺下就寝。 邱寒渡一脚踢中他的胸口:“出去!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赖皮的人?”她若是早知道,发誓绝不会先挑起那个吻而搞得现在泥足深陷。情人不像情人,朋友不像朋友,乱七八糟。 聂印真的躺下了,规规矩矩地睡在一旁,用手枕着头,那样子忒有文艺青年的范儿:“我原来也没发现你是这么好玩的人,还一直当你是个疯女人。其实,你只是脑子有点像猪,别的还是很正常。” 邱寒渡的前世今生,性格其实一直都跟她名字一样,幽寒凄冷。就算跟安远乔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很少说话。 可自从跟这个奇葩少年在一起后,确切地说,是跟这个奇葩少年吻了个天昏地暗之后,每次跟他交锋,她都有大堆大堆的话要往外冒。 比如此刻,她就恨不得嘴上装支机关枪,把这家伙突突掉:“印王殿下,请你自重。我是个女人,还是个没结婚的,哦不,是没成亲的女人,麻烦你重视一下我的名誉清白。” 聂印油盐不进,纹丝不动,继续躺出个舒服的姿势:“你晚上会毒发,我得守着你。”这个理由比天大!瞧,他多有医德,多善良,为了怕一个女人晚上发病,牺牲他自己的清白,只为换取她的健康:“我也没成亲呢。” 邱寒渡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脑子出问题了吧?为了驱赶他,亮出杀手锏:“既然你要留在这儿,那就跟我说说韦大小姐。”末了还补充道:“对了,还有她那两个双胞胎孩子的故事……” 以前一提韦大小姐,聂印就落荒而逃,这一次,应该也会管用。 可是她的期望落空了。 聂印既然敢来,自然是想跟她说的。这个女人从森林里掉出来,树洞里还是半空中?没搞明白,反正处处透着诡异。他得把这事儿跟她唠清楚,免得她哪天说漏了嘴,出大麻烦。 “你说的双胞胎是指双生子吗?”聂印之前是从语意猜出来的。 邱寒渡点点头:“对。”顿了一下又道:“哦,你们叫双生子,嗯,也对,都一样,就是一下生两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此事非常隐秘,聂印从未跟她提过。 “我会读唇语,有一次看见你和季连少主在说。”邱寒渡半点也不想瞒他:“我瞄了一眼,没看全。” 聂印伸手揉揉她散开的发:“挺厉害的嘛,还有啥本事?” 邱寒渡倏然用腿将聂印卡住,手凌厉地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顿:“还会杀人!” 聂印全身放松,躺得随意悠然:“来,杀我吧!惹祸精!”伸手欲将她拉入怀中。 邱寒渡灵巧一滚,立时离得老远:“哼,又来这套,门都没有!说回正事,不许跑题。” ------------ 第二十二章 去意渐生 关于双生子,是这个时代各国禁忌。传说同时生下两个孩子的女人,是不祥之人。而所生的孩子是妖孽,一生下来就会被掐死或是用被子捂死,以期不会带给家族悲惨的命运。 愚昧!邱寒渡低低地咕噜了一声。 “世代皆如此,我也没有法子。”聂印作为医者,当然不会相信。尽管他并不清楚双生子的成形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谁要让韦大小姐痛苦,那谁就是他的敌人。 季连少主爱韦大小姐爱得死去活来,哪肯当她是“不祥之人”?不止如此,还把韦大小姐生下来的孩子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怎么舍得捂死或是掐死? 但固有的习惯,和历来世俗的认知,的确是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于是季连少主找聂印商量法子,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好在,韦大小姐生下来的是一儿一女。聂印出钱买通了产婆,对外谎称生了个男孩,取名季连英佑。 毕竟,男儿对季连世家更重要,传承香火。所以季连英佑便是季连少主堂堂正正的儿子。至于那个粉妆玉琢的女儿,聂印谎称是在山林里捡到的,自己没成亲,无法养育,只得送给季连少主当女儿,取名季连小渔。 两全其美,完美无缺。 季连夫妇因女儿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倒是更加疼惜女儿胜过儿子。 但这是个秘密,不能言说的秘密,一旦传出去,势必会给韦大小姐和孩子,乃至整个季连世家及大唯国,带来无尽风雨。 当聂印一听到惹祸精,居然轻描淡写地把这事儿说了出来,心头又惊又惧。这也是他为何今夜,一定要跟她说清楚的原因。惹祸精可以惹任何祸事,他都替她担着。唯独扯上韦大小姐就不可以,这是原则。 邱寒渡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头有些好笑。风俗传言这种事,不是谁想改就可以改掉的。她记住了,以后不说就是。微微闭了眼,轻声道:“好了,我听明白了。印王殿下,你是否可以出去了?” 聂印笑笑,赖皮地靠了过去:“惹祸精,说说你,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邱寒渡毫无表情,冷漠淡然:“一阵大风,就把我刮到这儿来了。”她要怎么跟他说?说她是千年妖怪,穿越时空?说她是现代特工,被男朋友出卖,才导致这个下场? 没有一样说得出口,却还是尽量合理解释:“我的国家,离这里很远,远到你听都没听说过。我们那里有一种人,是特工。特工是一种没有感情、很冷血的动物……” “安远乔也是特工?”聂印的脑子转了转,听不懂她的话可以自动忽略,捡自己喜欢听的问。其实他真的喜欢听吗?不见得,只是不问,又挠心挠肺。 那是一个少年的心病。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惹祸精,但特别迷恋跟她缠绵的感觉。他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感受,包括韦大小姐。韦大小姐在他心里是神一般不可亵渎的存在,与男女之情无关。 只有她,惹祸精。每次想起她曾经撕心裂肺地喊“安远乔,我恨你”,他心里就烦燥得想杀人。他很想杀了安远乔,却被告之安远乔死了。他想把这个人从惹祸精的心里拔出来,却不得其法,倒是越来越好奇。 她恨他,那爱他吗? 她叫他的名字时,那么痛的样子,是什么经历才会痛成这样? 她忽然想看日出,跟安远乔看过吗? 较劲儿,拼了命的较劲儿。 “是。”邱寒渡回答的时候,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咳,你喜欢他?”那时的聂印还不知道要如何爱一个人,如果时光重来,也许他不会去剥开她血淋淋的伤口。 少年,还不懂到底该怎么爱一个人。 “喜欢。”邱寒渡太诚实,一是一,二就是二,她不想再做一个狡猾的特工,说任何话都拐弯抹角:“因为喜欢,所以恨。”这句话成了多年以后他们之间老吵架的由头。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也许她不会给出这么实诚的答案,而是让一切烟消云散。其实,本来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从知道他背叛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爱他。她恨他吗?其实她真正恨的是自己而已。恨自己蠢,蠢得不可救药。 聂印听到答案,心里堵得要了命。蒙头蒙脑,躺了半个时辰不说话,然后起身,默默地从窗户出去了。出去之时,他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很难看,妖孽的桃花眼黯然神伤。 邱寒渡拥紧了被子,长长叹一口气。 又过了几日,聂印带着邱寒渡再去北灵山采药。涅康的毒需得一次一次清除,太过急进,恐伤其心脉。 这日刚为太子治病回到印王府,就见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原来,敬爱的皇帝陛下,多么慈爱,考虑得无比周到。这次赐的,已不仅仅是田地,房屋,金银珠宝,而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活色生香的女人。 一个个风流韵致,千娇百媚,最重要是,她们的年纪都很小,顶多十五六岁,花骨朵儿似的花样年华。 邱寒渡默默地回了房间,连饭都是让婢女采华送到房间用的。她不想打扰聂印从男孩变成男人的过程,更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那么碍眼。 心中,仍旧怪怪地浮起一丝伤感,淡淡的,并不强烈。 桌上菜肴很丰盛,崭新的银器杯盏,盛出来,明晃晃的,很好看,色香味俱全。她不客气了,大口吃菜,大口喝酒。 屋外隐隐传来娇笑声,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她习惯了孤单,前世今生,其实都是一样寂寥的命运。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她不得不想,以后的出路是什么?总不能一辈子男不男女不女地跟着聂印。 旅行,这主意本来很好,可是她毒发了要怎么办?就算止痛药丸也管不了多久,难道要死在旅途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前世今生,她都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像样的旅行。包袱是现成的,曾经聂印给的金叶子和银子,都还在。 去意渐生。 ------------ 第二十三章 帅气医生PK冷魅特工 英俊稚气的聂医生,喜欢上了翻窗户的健康运动。姿态矫健,玉树临风,尤其悠然坐在窗棂上,笑笑的样子,实在是堪比超级偶像明星。 只可惜,世上有个词叫“对牛弹琴”,又好比是对着瞎子跳舞。总之亮如星辰的帅气聂医生pk上了冷魅特工邱寒渡,就基本是伤心伤肝的结果。 聂医生背靠窗栏,坐在窗台上,一身墨绿的衫子,随风微微摆动:“惹祸精,外边莺歌燕舞,你怎么不来?” 邱寒渡仍旧自顾自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头也不抬:“我不是男人,对你那些莺莺燕燕没兴趣。” “哦?那你对男人有兴趣?”聂医生潇洒魅惑地眨了眨他那双妖孽的桃花眼:“比如,我这样的男人?” “哈!”邱寒渡冷嗤一声:“小朋友,你对我来说,不是男人。”自从知道他比她小,她就随时敢拿这话题来收拾他,给他添堵。他堵了,她就舒服了。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心理,反正从他动不动有理没理吻她开始,她就不由自主了。 聂印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从窗台上跳下来,大大方方走到她身后,低下头,在她耳际吹一口气:“惹祸精,我不知道你的爱好这么广泛。” 邱寒渡的身体僵硬起来,耳际还热热的,说不出的心慌难受:“什么意思?” 聂医生不答,手摩挲着她光滑的脸庞,如情人一般调着小情儿:“和小朋友亲热不是你的爱好么?” 邱寒渡的脸红了,声音更淡漠:“幼稚!” 聂医生索性把小朋友的角色扮到底,坐到她旁边,抢过她手中的筷子:“我饿了!”狼吞虎咽起来,像是每个菜都合他胃口,吃得起劲儿。 邱寒渡咬了咬牙,火大:“那是我的筷子。” “我不嫌弃。”聂印笑嘻嘻的,拈了块红萝卜,送到她的嘴边:“来,吃这个。”见她紧抿着嘴唇,气呼呼的。不由得凑近她:“乖,张嘴。” 邱寒渡脑袋冒星星,聂医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之前不是挺冷酷,挺沉默,挺那啥的吗?莫名其妙就变成一只赖皮小狗,似乎是从她叫他小朋友开始……她发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可这只赖皮小狗却有着强大的气场,让人听他的话。她居然在完全防备的状态下,吃了他喂过来的红萝卜。她饿成这样了? “乖!兔子最喜欢吃红萝卜。”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像揉一只小兔子。 “……” 他继续吃菜喝酒,用惹祸精的筷子,用惹祸精的杯子。他漫不经心地命令她:“明天起着女装,做我的王妃。” “……”邱寒渡无语,这是哪跟哪,话题跳跃得也忒快了点。 聂印自己吃一口,又喂一口惹祸精,神态自如:“衣裙首饰,我已让采华备下,明天……” 邱寒渡实在忍不住了:“聂医生,你脑子有问题吗?” “我是大夫,我脑子有没有问题,不比你清楚?”聂印斜眼睨着她,灿如星辰的眸子闪呀闪呀闪,闪得人眼花。 “医不自医。”邱寒渡冷冷回应,伸手敲一下他的脑袋:“果然有问题,声音都不一样。” “惹祸精,我可以视为你在挑*逗我……”聂印伸手捉住她白腻的手,那手上还有细细的小茧:“印王妃,这个称呼挺不错吧?” 邱寒渡半点表情也没有地把手抽了回来:“另请高明,屋外一大堆,点兵点将,谁都可以给你当印王妃。” “我不要别人,就你了。”聂印再斟满酒杯,让惹祸精喝一口,然后就着她喝过的杯沿喝一口,完全不介意:“我不喜欢宫中的生活,但娘亲想回到母妃身边,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遂了她的愿吧。” 好歹,凤喜为他辛苦了一辈子,将抚养他成人视为一生最大的责任。如今花开蒂落,皆大欢喜,他没有理由伤了娘亲的心。 “我不行。”邱寒渡拒绝得很干脆:“我以前生活过于紧张,正想趁此机会,好好游历一下大好河山。你那么好的人,会成全我的哦?聂医生?”先给他戴高帽子,让他不好意思阻拦。 可聂印是谁?是冷酷的聂医生,还是个赖皮的小朋友。他能有半点不好意思?显然高估了他。他缓缓吐出两字儿:“休想!” 接下来,当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例如她的毒素会发作,要死人;例如她是惹祸精,一出去会造成天下大乱,祸国殃民;例如山川无垠她会迷路,山林里有凶猛的野兽和吐着信子的蛇,没有他聂印在场,她会吓得哭,被野兽吃进肚里,被蛇缠身…… 以上一切都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纷乱复杂,虛情假意,尤其是人和人心,无法揣测。以她的猪脑子,不足以应付世间的妖魔鬼怪。总之,她离了他,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邱寒渡很抓狂,想她一个堂堂现代特工,生于高科技的现代社会,除了在感情上是猪脑子,其余各方面,那都是优秀中的顶尖人物。怎么一落到古代社会,在这个少年嘴里,居然如此不堪? 他习惯地揉了揉她的脑门,像揉一只小狗:“所以,你哪儿都不能去,只能给我当印王妃。就你的身体状况而言,估计得给我当一辈子印王妃,否则你一出去就死了。” “你才休想!”邱寒渡真的怒了:“我不玩姐弟恋,更不会给你当印王妃,帮你管小妾。你死了这条心!” 聂印眸色荡漾了一下,勾唇微笑:“惹祸精,我哪儿来的小妾让你管?”印王妃的事儿还没谈妥,就开始谈小妾? “外面不是有一大堆吗?”邱寒渡心里堵得难受,抢过他手中的筷子,吃东西,吃了心里就舒服多了。 “我也要吃,你喂我。”聂印扯了扯她,眨着无害的眼眸,灿如星子,忒妖孽。 邱寒渡没好气,挟了一大夹菜,塞进他的嘴里:“聂医生,你还敢不敢再赖皮一点?” 聂印笑嘻嘻地把菜吃下肚,又喝了一口酒,很高兴的样子:“印王妃,你这是在鼓励我,吻你这个寂寞?” “……”邱寒渡想打人。 ------------ 第二十四章 断袖薄情印王爷 聂印急哈哈地想要弄个印王妃来撑门面,是有道理的。之如此刻,他染了几分薄醉回房,竟看见一个轻纱红衫的女子,坐在床边,眉目含情地瞟着他,睨着他,想要吃了他。 他的好父皇,送来一众舞姬,供他赏玩。当然,这些都是千挑万选的美人,风流妩媚的俏模样,最重要是懂得乐子。可用作侍女,可收来侍寝暖床,可赏玩愉悦,这在灵国并非异事。 上至皇宫,下至寻常富户,都以养歌姬舞姬为乐为荣,风气使然,谁也不觉得有伤风化。 但下一次,皇上再赏赐,也许就不那么简单了。恐怕那叫赐婚,将王公大臣之女一许配,他要是想悔婚,就成了抗旨。他能不急吗?就知道皇宫不好玩,只是没想到他的好父皇急于补偿他,让他的好日子这么快就到了。 红衫女子款款走来,烛光中,腰儿轻摆,裙儿飞扬,一双眼睛荡漾得媚气横生,但凡是男人,谁看了不得血气上涌,喉间发紧? 聂印饶有兴致地看着红衫女子胜雪的肌肤,在红衣的衬托下,泛出盈盈光泽。眉目修得如山如水,唇儿红艳艳,青丝如瀑布般倾了满背…… “妾身红采儿见过印王爷。”檀口微启,那声儿让人酥进了骨头。就那么盈盈一福,胸口春光灿烂,展现得妖媚多姿。 聂印“嗯”了一声,坐在红木桌前,随手倒了一杯水,正要喝,手微微一顿,立时放下了。漫不经心地勾唇,神色漠然冷峻,目光从红采儿身上移开,望向天边那一轮清凉的新月。 “印王爷,让红采儿替您宽衣……”娇羞无限,如春天墙里探出头的第一枝红杏。 “不必了。”聂印淡淡吐字:“下去吧。” 红采儿大惊,慌忙之下跪倒在地,目光凄然:“印王爷,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咬了咬唇,楚楚可怜的样儿直扎人心:“还是,妾身长相平庸,入不了印王爷的眼?” 要知道,能送到这儿来的舞姬,品相极为出众,且都是受过训练的处*子之身。能否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就看初夜的表现了。混得好的,还能一步一步混个主子当当。就算不能当正主,能讨个侧妃的位置坐坐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尤其印王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少年。红采儿一见倾心,誓要拿出浑身本领,留住这位王爷的心。可戏还没开演,薄情王爷就要赶她走。 这一走,红采儿一生就算是完了。再不可能有机会送入别的达官贵人府坻,无论有没有被人碰过,她都不算是完璧了。这一行的规矩就是这样,舞姬身份并不会被耻笑,但易主却是会遭人耻笑一生,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 红采儿是真的慌了,顾不得矜持,跪着就朝聂印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王爷,采儿学艺多年,定能给王爷解闷,求王爷可怜采儿,别赶采儿走。”梨花带雨,眼泪扑啦扑啦往下掉。 聂印脸上漠然,心里却纳闷开了。这红采儿俏眉媚眼,比那惹祸精柔情不止千百倍。为什么他就没有想亲亲红采儿的心思?只需一伸手,眼前这女子便会为他宽衣,为他绽放,取悦他,说好听的话给他听。 可为什么?到了此情此景,他一想起冷冰冰的惹祸精,那淬着火星子的气人话,那冰冷绝望似古井幽深的眼眸,那闪着光泽咬人的小嘴儿,他就心里酥酥麻麻,欲罢不能。 甚至,只要一想到讨厌的惹祸精,要离开他去游山玩水,他就不爽得想揍人。他只能苦口婆心地摆道理讲事实,半威胁半恐吓,要把惹祸精带在身边。 这是喜欢吗?这就是爱吗?像季连少主爱韦大小姐那样的爱?很迷茫,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若是不把这红采儿赶出房间,让惹祸精明天听到只言片语,有女人在他房间过夜,他就再也亲不成那个所谓的寂寞了。 于是,果断地沉了脸:“出去!” 红采儿怎么肯就这么出去?心一发狠,用了下策。哗地一声,本就撩人的轻纱红衫飘舞起来,露出一具盈盈诱惑的女体。轻薄浅透的肚兜,仅仅只遮盖了身上最神秘的地方,白玉的肌肤,就那么刺进薄情王爷的眼。 聂印的眸色一沉,莫名心慌。不是因为眼前活色生香,香艳女体如蛇般缠上身来,而是窗户外一晃而过的影子,风的影子,树的影子,不,那是寂寞的影子,邱寒渡的影子。 “王爷……”红采儿轻轻呻吟,白玉的手臂勾上英俊少年的脖子……气息那么凝重…… 聂印竟然甩不掉,又不肯伸手触上她光裸的肌肤,情急之下,只得喊:“邱寒渡,给我出来,我看见你了!” 红采儿一惊,扭着的身子停下,那会儿真是上不去下不来,搞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办。有人?哪里有人?还没想出个名堂,就见窗户大开,一个长相极其冰冷且俊逸的男子,就那么身姿矫健地坐到了窗台上。 那表情似笑非笑,却很冰冷,比夜色更清凉。 红采儿再是急功近利,此时也羞得无地自容,急忙捡起红衫往身上套。 聂印得了自由,纵身奔向窗户。 转瞬间,两个男子就那么从窗户消失了,直把穿好了衣衫的红采儿惊得想撞墙。难道她家王爷是断袖?肯定是这样,否则以她这样的美人之姿,都不能诱他分毫,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这么一想,心里舒畅了许多。眼睛瞥向茶水,那水里放了销魂乐。若是刚才印王爷一口饮下就好了,也许此刻翻云覆雨,就算是断袖王爷,也会将她收为侍妾,给足面子,让她享尽风光。 毕竟,王爷的门面还得装点不是?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办?就这么出去让人笑话?还是一直待在房里,让众人以为她已是王爷的人,只不过事后失宠罢了。 一阵风吹来,窗户喀嗞作响。除了飘舞的轻纱,和精雕的窗栏,只有浅浅的月光,洒出银白的光华。 ------------ 第二十五章 讹上惹祸精 印王府外,两个黑影此起彼落,仿似赛跑一般,在屋顶上如履平地。良久,其中一个黑影坐下,默然不语。另一个黑影见状,也停下来,坐在其身侧。 “说话,惹祸精!”后坐下的,当然是薄情王爷聂印。 “对不起,搅了你的好事。”惹祸精邱寒渡阴阳怪气儿,声音里透着丝丝凉风。 “知道就好,那你赔偿我好事。”聂印赖上了,一张俊脸浮起潋滟之色,说不出的魅惑。 “我可不是故意的,只不过见你的玉佩落在我房里,给你送来。”邱寒渡仍是冷冷的:“那女人好看吧?”话里冒酸水,像醋一样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 红衫子,玉白的肌肤,从骨子里透出的媚劲儿……这一幕,多熟悉。和左晴悠的味儿是一样的,男人都喜欢这样媚入骨髓的女人?这么想来,还真是她打扰了这个小朋友。 “好看。”聂印半点也不否认,却坐近了些,嗅着她好闻的体香,心猿意马:“要是你也能那样,我觉得更好看。” 邱寒渡蓦地心中一疼,全身僵硬,豁然站起身掉头就走,一个纵身,跳下屋顶。 聂印紧跟着跃下,伸手就抓住邱寒渡的手臂:“不经逗!” “谁要你逗!”邱寒渡甩开聂印的手,一个转身,长腿重重向他心口踢来,马尾似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圈儿。 聂印不躲不避,让她踢得正中胸口,然后退后数步倒地。 邱寒渡一怔,这个动作已做了无数次,以前每次他都能躲过,怎么这次如此不济? 骗子,狡猾的骗子!邱寒渡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聂印:“喂,够了啊!还装!”她承认力道是大了点,压根就没想过会真的踢中。 聂印勉力撑起身子,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儿:“惹祸精,你真踢啊?小没良心的狗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对,白眼狼比你有良心多了……”呼儿嗨哟,哼哼唧唧,就是不从地上起来。 借着月光,邱寒渡冷瞄他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真是惊着了。妖孽少年的唇角流出殷红的血,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没来由的心里一疼,蹲下身子,扶着他,抱他在怀,从怀里拿出手绢,轻轻擦拭血迹:“有没有药?流血了。”说话还是硬邦邦的,擦血的手却是柔了又柔。 聂印在她怀里蹭了蹭,躺得很舒服,说话有气无力:“药在府里,谁会没事放在身上?我被你踢破了肝脏,才会流血……” 邱寒渡翻了翻白眼,闷闷的:“疼?” “哎哟哎哟,怎么不疼?”聂印气鼓鼓的:“惹祸精,你还真下得去手。” “没用手,是腿。”邱寒渡冷冰冰地纠正。 聂印在暗夜中,勾出一抹得逞的弧度,血迹将他的表情隐藏得无比隐蔽:“不管是用手,还是腿,但这事儿是你干的,总没错吧?惹祸精,以后你得照顾我。” “……”邱寒渡有种跳进陷阱的感觉,就那么一腿,能踢得一个神医肝脏受损? 被讹上了,果断被讹上了。 聂印双手攀上邱寒渡的脖子,懒懒地喘气儿:“惹祸精,抱我起来,你要让我在地上躺一晚上?” 无语问苍天。 邱寒渡抱紧了聂印的身体,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这大个男人从地上拽起来。 这会子,聂帅哥倒是从地上起来了,一只手捂着胃捂着肝,另一只手搭在邱寒渡的肩上,整个人倚贴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嘴里仍旧哼哼哈哈提着条件:“惹祸精,明儿穿上女装,去给父皇请安。给我当印王妃吧!不然闲得发慌的皇帝一道圣旨下来,我就得侍候别的女人去了……哎呦,疼死我了……你说,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我干嘛要在意?”邱寒渡扶着大帅哥,那么重,呼……怎么就那么重? “好吧!你不在意算了。”聂印眸色黯了黯:“我自己挺在意的。刚才那女人,看到的吧!叫红采儿,给我茶水里下了药……当然,只是催情药而已……” “那不是挺好的吗?多有情趣。”邱寒渡没好气,刚才那女人脱成那样,在他身上扭啊扭啊扭,都快扭成蛇精了,他都不推开。这说明啥?说明要是她不出现,他就得半推半就了。 憋闷,十万分憋闷。 “情趣?”聂印黑眸一闪,伸手掐住她线条优美的下巴:“这你都知道?” “我用过。”邱寒渡翻了翻白眼,出任务的时候,常把那些药下在高官的酒里茶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其实古今都一样。 “用过?”聂帅哥显然误会了,一股怒气就往头上涌,眼睛变得赤红:“这破玩意儿,你都用过!” 邱寒渡知他会错意了,懒得解释,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聂印这会儿真觉得胃痛肝疼腿无力了,有些受伤。他不知道惹祸精的来历,却感觉得出惹祸精跟一般女人绝对是不一样的。先不说她之前有多奇怪的疯言疯语,就是那个初时的吻,也撩拨得诡异无比。 现在连迷*药都用过,她还有什么没干过的? 少年的心思七拐八弯,计较了又计较,沉痛了又沉痛,终究还是没舍得大步甩开惹祸精,一个人去生闷气,再也不理她,再也不喜欢她。 他做不到放手,于是更加憋闷地把身体往惹祸精身上靠,就这么踉跄着从后门回了印王府。 出了这么一茬事儿,他理直气壮地跟着惹祸精回她的房间。 天大的理由有两个,第一,他自己的房间已经不干净,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不愿回去了。第二,他肝脏破了,需要人照顾,罪魁祸首是惹祸精,有责任照顾他。 于是乎,邱寒渡默了,心知肚明,这一回,真被小鬼缠紧,被赖皮小狗讹上了。只是那鲜红的血作不得假,她心一软,也就不矫情了。 两人这就悄莫声息地从窗户溜回了房间。 “喂,别装了!”邱寒渡冷眼睨他:“我看你爬窗户身姿矫健得很,不像肝脏破损。” “矫健吗?我都费力得快死了,也不见你搭把手。小没良心的狗东西,你痛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我痛了,还是被你踢痛的,你就这么对我?”聂印躺在床上,又开始了新一轮哼哼哈哈。 ------------ 第二十六章 上辈子欠了你 一男一女,同居一室,并且还是暧*昧不断的一男一女,这春宵一刻该值多少金呢? 邱寒渡被聂医生讹住暗暗恼怒。她并不想跟一个小朋友纠缠不清,尤其身份背景还如此复杂的小朋友。 绝情绝爱,才是她想干的事儿。她再也不想误入情爱漩涡不可自拔,就她对自己的了解,一旦泥足深陷,也许会是再一次毁灭。 她死过一次,知道那样的滋味。那滋味太恐怖,太阴森,太绝望,所以她不会再尝试。她想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生活,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毒时时威胁着生命,也许她真的早就走了。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完全忘记是怎样一路从大唯国追寻聂印到灵国的经历。某种依赖的情绪,被她自动屏蔽了。 聂医生的想法很简单,准备把邱寒渡拐来当印王妃。至少,这个女人他熟悉,还是他亲自捡回来的。就好比捡回来一个小动物,归属问题完全不该有争议。 再就是她先吻了他,那滋味太销魂,他上瘾了,所以惹祸精该对这个吻负责。 至于是不是爱,他其实真的还不知道。只是见不得惹祸精要跟他划清界限,见不得惹祸精嫌弃他年纪小,更见不得惹祸精要离他而去。 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吵吵闹闹,冷言冷语,还常常勾魂夺魄。虽然情形常常是他们前一刻吻得天长地久,轻怜蜜爱,后一刻立时就翻脸,但那滋味好似渗入骨髓,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的。 印王妃,非她莫属。 一铺大床,一个睡里面,一个睡外面。 邱寒渡坚持要睡外边,理由是习惯了。 聂印冷嗤一声:“什么叫习惯了?平时就你一个人睡,你习惯什么了?” 邱寒渡霸着外边不让,闭着眼睛假寐:“你不睡可以走,不要妨碍我休息。”然后再也不说话,随便聂印起什么话题,一律不作答。 聂印郁闷得不行,捂着他的胃他的肝就躺在了里面,哼了半天也不见惹祸精理他,这才偃旗息鼓。对他来说,要弄点血出来,当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不过对于惹祸精凉薄得让人恼恨的天性,他还真是有些灰心。 到了半夜,他总算知道邱寒渡为什么非要睡外边了。 没点灯,她起床,熟练地翻着包袱里的药瓶,然后颤动着手,连水都不喝,就把药丸吞下了。原来的药被紫罗扔掉了,后来聂印又给了她一瓶,。她当宝贝一样,一直放在那个包袱里,搞得一副随时要远行的样子。 聂印握住她颤抖的手,大手包着她的小手,声音沉沉的:“每天晚上都发作?” 她没回话,挣脱,再从瓶里拿出一粒药丸要往嘴里送,被聂印制止。 聂印迅速点了她背上的穴位,将她抱回床上躺着,狠狠拧着眉:“我一再叮嘱过,每次只能吃一粒,为什么当耳旁风?” 惹祸精仍旧没答话,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聂印起床点亮烛灯,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汗水将额间的发湿了个透,脸上,鼻子上,全都是香汗流淌,像是淋了一场雨。 此时的惹祸精,看起来又娇小又可怜。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而这样的惹祸精,也不是痛得最可怕的时候。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却是最痛的一次。 仿似挑中了他最柔软的一条神经,用针就那么刺了下去。他竟然有种手心发麻,全身无力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他解着惹祸精的衣钮,一粒一粒。 此时,他只是大夫而已。 褪去她的外衫,只剩下米白色的亵衣。让她趴着,撩开后背,露出光裸的肌肤……此时,他除了是大夫,还是个男人。 聂印的俊脸红了红,瞬间收摄心神,手在她的肌肤上游走。 很快,邱寒渡平静如常,只是大大的眼睛里,隐去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羞涩。 一个少女的羞涩。 聂医生的脸色可不好:“我给你的药丸,为什么只剩这点了?”对于不听话的病人,他恨不得掐死她。 邱寒渡讷讷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我痛,就多吃了……” “胡闹!”此时的聂医生,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迷人,可比赖皮的时候有魅力多了:“你痛,你不会来找我?” 确切地说,他们晚上同处一室,今夜不是第一次。在最初捡她回来时,他晚上研究配药,就是在她房间里。 正是不确定,她这毒的发作时间,才会放她在眼皮子底下。后来发现,她的病在晚上发作的机率很小,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可是刚才惹祸精非要睡外边,说明晚上发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常事。那药的药效,似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起作用,否则也不至于一瓶满满的药,没多久,就不剩几粒。 更可气的是,惹祸精每次发病,居然不说,自己扛着。 聂医生的脾气,现在是大大的不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半点也不似之前哼哼哈哈的赖皮样儿。 邱寒渡吓着了,心虚了,觉得自己错了:“大晚上的,我,我怕打扰你……” 聂医生气得心肝突突,一张俊脸放大般地凑在她眼前:“这会儿知道麻烦我了?你麻烦我的时候还少吗?那药既然不管用,为什么不告诉我,饭你能多吃两碗,药也能随便乱吃?” “我没多吃饭。”惹祸精嚅了嚅嘴唇,眨了眨眼睛,像一只可怜的小生灵。 聂印指了指她,收手,来回踱步,不知道该骂什么了:“惹祸精,我上辈子欠了你!” 邱寒渡硬着心肠顶嘴:“我以后不要你管了,你放我走吧!我自生自灭好了。”她不是故意说气话,而是真这么想。以前咬着一口劲儿,无非觉得那是安远乔的圈套。 人家越要整死她,她越不死,所以每次交锋都劲儿劲儿的。现在知道真相了,自个儿这会儿的处境真不是一般的尴尬。莫名其妙像只小宠物似的,跟着一个少年,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像被人包养的小三。 ------------ 第二十七章 做我的王妃 自生自灭! 聂印一伸手掐住她的下颚,怒气薄染,妖孽的桃花眼不再潋滟,而是深邃的狠绝:“没有了安远乔,你连活都不想活了是吧?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他像一只敏锐又敏感的狮子,瞬间嗅到她心灵最薄弱处的想法。 “不知道你说什么。”邱寒渡往里挪了挪,想挣脱他的手,可聂医生真要制住她,她哪里又能是对手?也许,她在心底,从来没将他当成过对手。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供她吃供她穿,还给她治病。 尽管,他只是一个少年。 聂印收回手,不再纠缠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他现在只关心,今夜这样的状况,到底持续了多久?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冷冽:“什么时候开始,晚上会发作?一晚上发作几次?” 专业,敬业。聂医生正经起来,棱角分明的脸,越发英俊魅惑。 邱寒渡再不识好歹,这会儿也像一个听话的病人,配合聂医生冷嗖嗖的问话:“从那天晚上之后,每天夜晚都会发作。只有一次,时间越来越长,所以,所以,我就多吃了药……” 那天晚上,当然是紫罗扔掉她药的晚上。那晚,她差点就死了。 她说得模糊,聂医生却听得清楚。不止清楚,还听得心如刀绞。时间越来越长,这惹祸精愣没吭声儿。她就那么想死?还是不信任他? 他烦燥得想打人,一拳打下去,打在床沿上,没舍得打惹祸精。她曾说他天性凉薄,可此刻看来,跟她的段位比较,他差远了。 最起码,他只是对别人凉,对自己还是热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惹祸精对自己都凉得快没热气了。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他就算解不了她的毒,也不会让她死在他的手上。 “你的毒,是安远乔下的?”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邱寒渡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那你还想着他!”聂医生跑题了。 “我没想。”邱寒渡刚发了病,说话软软的,听起来不似平时那么刚硬。 “你想了!”聂医生拗上了,较上劲儿了,不爽得要爆了。 “我想没想,不比你知道得清楚?”邱寒渡觉得莫名其妙,风流少年的心,还真是难以理解呐。 “你清楚?你清楚能是这个德性?你那猪脑子要是清楚,能把药都吃了还不吭声儿?”聂医生骂人,已经不需要考虑逻辑问题了。 这是哪跟哪儿?邱寒渡彻底默了,再交火下去,吃亏的还是她。咦,这男人不是肝脏破了么?不是流血了么?刚才不是哼哼哈哈么? 这会子骂起人了,那劲儿简直要把房子给掀掉了。瞧,果然是装的,她果然被讹上了。 “说话!”一个人吵架有什么意思? “猪脑子没话说。”邱寒渡闷闷的,起床洗了把脸,全身像是骨头散了架,重新组装了一次。 再次躺下的时候,聂医生睡外边,邱寒渡睡里边。 聂医生的火气慢慢消下去了,沉默着,脑子里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止她的痛……心里却烦燥极了。不断闪现着惹祸精的话,她叫他以后不要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她希望他放她走…… “做我的王妃。”聂印的声音很清冷:“我照顾你,治好你的病。” 邱寒渡紧闭着双眼,不答,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聂印伸手搂过她,自然又温存:“我这个年纪,父皇很快就要为我指婚了。惹祸精,你真的希望看见我和别的女子大婚?” 邱寒渡的心一颤,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良久,她悠悠的声音:“那也不能因为要给我治病,耽误你娶妻生子。” 聂印的呼吸很凝重:“你可以做我的妻,为我生孩子。什么都不耽误……”其实真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事,但说出来之后,又觉得很自然。他放不下惹祸精,更见不得她毒发时那种惨状。 只有成亲,他才能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整日整夜地守着她。唯有此途,别无他法。 此时的少年聂印,还不懂得爱情是什么。只觉得惹祸精是他捡回来的,他就有责任有义务,要保护她。 就算没有中毒,她无亲无故,又能去哪儿?一个人漂泊,那样的日子孤苦零丁。她本就天性凉薄,本就不爱说话,本就性子冷漠,放她走,只会让她更加寂寞。 她,才是真正的寂寞。 邱寒渡侧了侧身,表情很严肃:“聂医生,我不会做你的王妃。”她曾经将男人的利用,当成了爱情。现在难道让她将男人的同情当成爱情么?她做不到。 况且,她比他大了好几岁。她已成熟时,他还是个少年。等他成熟的时候,她已经老了。 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做他的王妃? 当然,还有最最不堪的是,她已非完壁,尽管那已是前生的事,但终究会被这古代男子嫌弃。她身体还中了毒,绝不能生孩子。这种毒素,她很了解,母体会传染给婴儿。到那时,她的孩子也会受她这样的苦……她于心何忍? 思绪纷繁杂乱,所有的所有,汇成一个清晰的念头。离去,已在所难免。 去意已决,爱生生,爱死死,爱谁谁,都无所谓。 被拒绝了的聂医生,莫名心慌,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躯体。他熟悉她的味道,她的脾气,更熟悉她的天性凉薄。他无法放手:“寒渡……做我的王妃有什么不好?” 真的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做他的王妃有什么不好呢? “我带你看日出,还陪你看日落。”他低喃。 “我可以带你游遍千山万水,你病了,我照顾你。有凶猛的动物,我可以让它们不咬你……你做我的王妃有什么不好?”他郁结了,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寒渡,我不会让你寂寞……我上哪儿都带着你……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稀奇玩意儿……我会带你去很多国家,龙国,西月国,梨雁国,兹兀国,奉国……在每个国家,我都可以置下府坻,到处都是我们的家……” “闭嘴!”邱寒渡甩开他的手,坐起身,泪流满面。 月光照在她惨白惨白的脸上,眼泪如珍珠哗哗地掉下来。 ------------ 第二十八章 我不做你的王妃 前世今生,一样的誓言,仿佛是被命运下了蛊。 邱寒渡的眼睛那么愤怒,那么绝望。冰凉的泪水成串落下,前世的悲伤,今生的悲凉。 聂印怔怔地望着她,疑惑,气愤,猜测,最后终了然于心:“惹祸精,你始终想着的人是安远乔。”他除了治病,还能读懂她的心。几百个日夜的厮守,他到底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我想他死!”邱寒渡泪痕未干,恨恨地咬牙切齿。 “你说过,他已经死了。”聂印坐起身,抬手抹去她的泪。这样的少年,一点也不幼稚。 “对,我亲手杀了他!”她的眼睛冒着熊熊火焰,像是要燃尽往事:“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我以前有心理障碍,从不敢开枪杀人,可是我竟然杀了他。” 聂印沉吟片刻,声音无比温和:“既是这样,那你应该放下这个人,不要让他影响你今后的生活。”低沉的嗓音在暗夜里性感磁性。 “不!他背叛我!”邱寒渡忽然抓住聂印的手腕:“他背叛我!”几乎是嘶吼着,痛苦得无以复加。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充满着算计和阴谋。你没有看清他,只能怪你自己。他被你杀了,也只能怪他自己。”聂印淡淡地说,成熟得不像他这个年纪。再次伸手抚上她的脸庞,轻声道:“就像我让你做我的印王妃,若是有一天你背叛我,我不会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没找对人。” 邱寒渡奇异地看着眼前英俊的少年,泪还未干,却笑得讽刺:“所以我若是当真成了你的印王妃,有一天,你要害我,你要弃我,我也怪不着你,只能怪我自己答应了你而已。” “原则上正是如此。”聂印嘴角漫出一抹微微的笑:“只不过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没害过你,没弃过你……时间这个东西,最能证明一切,诺言在时间面前很渺小。我想告诉你的是,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不是诺言,而是我本来就想要做的事。” 邱寒渡被聂医生一本正经地绕晕了,分不清他这话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反正那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人和人之间,吃亏的总是笨的那一方。 绕晕了,哭累了,躺下再次表达了她的立场:“我不会做你的印王妃。”既然吃亏的是笨的那一方,那她为什么要跟一个聪明人在一起受欺负?显然,她跟这个少年比起来,处于弱势。 “你会做我的印王妃。”聂印淡淡地回应。 “不会。”斩钉截铁。 “会!”绝不示弱。 “不会!” “会!” 他们在会和不会之间,睡了过去。那一晚,夜风很凉。那一晚,他睡在她身边,轻轻搂着她,像极了情人的姿势。那一晚,她睡得很沉,什么梦也没做。 次日醒来,聂印已不在房中。 她起床梳洗妥当,就见婢女采华进来,以奇怪的眼神望着她:“请,请小姐更衣……” “……”邱寒渡有那么一刹那不自在,看着婢女手中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鼻腔里轻“嗯”了一声,遂转过头去:“放下!” “小姐,让采华替您更衣吧。” “我自己可以。”声音很冷,没有商量的余地。 采华答应一声,关门出去了。 邱寒渡抚摸着新衣的质地,柔软的触感,浅绿的衣裙,很清爽的颜色。精细的绣工,无可挑剔。 她漠然放下,开门出去,正好撞上由远而近的聂印。少年一袭墨绿衫子,他几乎所有的衣衫,都是墨绿的颜色。此时配以白玉的腰带,丰神俊朗。他年轻的脸上,闪烁着青春的光采,俊逸,耀眼,如风一般轻灵的气质。 年轻,真好。可惜,她已老了。从前生到今世,她应该算多少岁?年纪已说明不了什么?是她的心,老了。 “惹祸精!”聂印远远喊她:“快换上女装,我带你进宫。” “我不去。”邱寒渡恢复了一惯的漠然:“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听话,快点。”聂印神色有点急,凑近她,神秘兮兮:“我有预感,今儿父皇会给我指婚。” “那就指呗。”邱寒渡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你!”聂印气得磨牙:“就知道你这个人没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 “被你吃了。”邱寒渡抬眼望了望远处,红的紫的衫子乱舞,昨晚的红采儿也在其中。心头有那么一丝不爽,转身欲走。 “喂,惹祸精!我现在十万火急!”聂印拦住她的去路:“你是我救回来的吧?” “嗯。”这个邱寒渡并不否认。 “我对你有恩吧?”聂印加重了语气。 “嗯。”邱寒渡从没忘记过这一点。 “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没刻薄过你什么吧?”聂印是什么人?从小号称“小算盘”,强项就是精打细算,几曾有他吃亏的时候? “嗯。”邱寒渡翻了翻白眼,人家没说错,的确如此。 “那你帮我做点事不应该?”聂印一脸焦急,赶紧将她拖回房间,苦口婆心地劝道:“惹祸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就不要你涌什么泉了,赶紧换了衣服,替我挡挡祸事。” “还有句俗话说,施恩莫望报……” “那是施恩莫忘报!叫你不要忘记报。”聂印抖开那件翠绿的新衣,往邱寒渡身上比,妖孽的桃花眼闪着明亮的光:“惹祸精,真好看,赶紧换了……” 还是情侣装,一个墨绿,一个翠绿。邱寒渡气得内伤:“我去了有什么用?到时你父皇看我不顺眼,一样会给你指婚。” “不不不,他不顺眼我顺眼就行。”聂印越看越满意,笑眯眯的:“你先帮我把这位置占着,当帮个忙。” 先把位置占着!邱寒渡恨不得又一脚给他踢过来:“到时你找着合适的,就让我挪窝!你倒是主意打的好!” “你不挪也行。”聂印很大方,嘴角一抹狡黠的笑,忒诡异:“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赶紧赶紧!” ------------ 第二十九章 翠墨相间 春日枝头闹喳喳,红的黄的,粉的紫的,花开千万朵。姹紫嫣红的,又何止是百花齐放?真正争奇斗艳者,其实是人。 聂印没猜错,这次皇帝春日游园,大有深意。不止皇宫嫔妃盛装出席,还邀请了当朝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场面相当热烈。皇太后兴致勃勃,也赶来看热闹。各位皇子公主更是如放出笼的鸟儿,使劲扑腾。 格格不入的,唯有一身翠绿装束的邱寒渡,她冷若冰霜的面容,像是春日里未消融的那座冰山。 遗世独立的风姿,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或是一阵风吹来,这一抹翠绿,就会随风散去。她的背影,修长孤寂。那翠绿的衫子,轻舞飞扬。翠得那么纯粹,那么淡然。 她的乌发就那么随意地披散下来,黑亮夺目,顺滑如瀑布一般倾泄,不着任何发饰点缀,反倒配极了那一抹翠色。 一个着墨绿衫子的少年,噙着微笑向她走来:“惹祸精,想我了吧?” 一抹翠绿,淡若仙子,如梦如幻;一抹墨绿,傲岸如松,挺拔玉立。一淡一浓,相得益彰,令人嫉妒。 这个春日游园会,名义上是赏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在为印王爷选妃呢。尽管众所周知,印王爷并非皇室血统,但其受宠程度,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印王爷英俊潇洒,风流少年,医术更是名动天下。如今又有如此背景,只要不是觊觎皇后那个宝座的女子,谁不愿嫁过来当印王妃? 一个个二八女子,对镜贴花,薄施粉黛,穿得花枝招展,只为博取印王爷一点好感。可在见到那一色淡淡的翠绿后,都悔得肝肠寸断,只觉再也找不到比那样的颜色更适合这春色。 凤喜在人群中穿梭,总算是找到聂印了:“小五……啊!不,奴婢见过印王爷。”正要行跪礼,被制止了。 聂印皱着眉头,倾身扶起凤喜:“娘亲,以后不要对我行礼,你这是要让我遭雷劈呢。” 凤喜苦着脸:“印王爷,该有的礼数必须得有。”她并未住进印王府,而是跟着秀妃住在宫里,对于礼数更是谨慎了又谨慎,生怕出一丁点错。 “娘亲,对我,你永远不必行礼。”聂印坚持。 凤喜瞅了邱寒渡半天,瞅出点眉目来了:“这位姑娘是……”啊!就是那个不懂礼貌的侍卫,她总算想起来。在大唯国的时候,凤喜单独居住在别地,并未见过邱寒渡。 “她是邱寒渡。”聂印执起翠衣姑娘的手:“娘亲,我让她给你当儿媳妇,可好?”很认真的表情,绝不似开玩笑。 听到“儿媳妇”这几个字,邱寒渡有些恼,还有些脸红。凤喜有些蒙,还有些心慌。 “小五啊!”凤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此时正是奉了秀妃娘娘的命,来给他通个风报个信:“请印王殿下移步,奴婢有话说。”她拉着他挪了几步,回头望了望翠衫姑娘,见那姑娘早已漠然地扭开脸去。 聂印也朝邱寒渡望去,却已无法捕捉到她的眼神。彼时,邱寒渡缓缓穿梭在花间,一抹翠色妖娆妩媚。 “小五,皇上今儿会让你在众多姑娘里,选个王妃。”凤喜不无担心地望着聂印:“但皇上心里已经拟好了几个人选,秀妃娘娘让奴婢给您透个风。一个是李丞相家的长女李若秋,一个是彭将军家的次女彭秀雅……” “行了行了,娘亲,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聂印有些火大,这劳什子的王爷,当得简直不好玩,被人指手划脚,烦透了:“娘亲,你先回母妃那里,跟她说,我自有主张,不必操心。”说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找他的翠衣姑娘去了。 当他好容易找到惹祸精的时候,就见她成了众矢之的。 “我是司马丞相家的小女儿,我叫司马莺莺,你呢?” “对啊!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和印王爷是什么关系啊?你们刚才在一起哦?” “你怎么进来的?五品官员以上的家眷才可以进来哦……不会是哪家的丫头也混进来了吧?” 你一言,我一语,吵死人。一抹冰冷的翠衫,被一大群姹紫嫣红包围了。 邱寒渡始终冷冷的,一言不发。就在大家都误以为她是哑巴的时候,她说话了:“小声点,你们把花儿都吓掉了。” 果然,开得好好的花,还在一朵一朵往下掉,竟落了满地,铺陈得煞是好看。 众人一扭头,便看到这样诡异的情景,面面相觑。其实是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邱寒渡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来之前,这片花海已然是这样了。 聂印刚要出现,就见一个着紫红色衫袍的男子,迈着潇洒的步子,带着一众人等,微笑着走了过来。他尽管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风姿卓然的气质,还是尽显无遗。面庞有些消瘦,眼睛却灼灼有神。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众皇子殿下请安!”刚才还闹渣渣的女子们,瞬间成了文静淑女,行礼,埋首,一团静默。 只有翠衫姑娘仍是冷冷站在当场,既不行礼,也不相望,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地转过头去,给了个孤独背影。 “都起吧!今儿游园会,不必拘礼。”太子殿下一向谦和,目光锁定了那抹翠绿。他走过去,压低了声量,有些疑惑:“敢问姑娘是否和印王爷一起来的?” 邱寒渡冰冷的表情不变,正要回话,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的毒,看来无大碍了。可喜可贺!” 听到此话,太子涅康赶紧扶住要行礼的聂印:“王弟不必多礼,若不是多亏了王弟,本太子的命休矣!” “生死有命,是太子殿下命不该绝而已。”聂印不卑不亢。 刹那间,中心立时转向聂印,各皇子向他表达了友好,都赞聂印医术高明。又赞太子殿下是有福之人,才能找到名动天下的少年游医、大唯国皇帝亲封的金牌神医聂印来为他治病。 一时间,气氛十分热烈,众星捧月地将印王爷团团围住。这个府里,那个府里,这个病,那个病,总之都需要印王爷亲临。 邱寒渡冷眼瞧着昨日还同床共枕的少年,心中不禁感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说的就是他吧? ------------ 第三十章 约法三章 阳光浅浅洒落,一地的花瓣像铺了一层地毯,煞是好看。 “印王哥哥,你看我有什么病?”九公主清梦蹦跳着缠了过来:“母妃说,请印王哥哥有空过去坐坐,给我把把脉……” “我看你是懒骨头病。”四皇子涅止笑着掐了一把妹妹的脸。 “四皇兄,你最坏!”清梦气呼呼的,绕啊绕,一下就绕到印王身边去了,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印王哥哥,我有病吗?” 聂印不露痕迹地从清梦手里将手抽出来,瞥了一眼惹祸精,漫不经心道:“有,你总是绷着脸不笑,郁气伤肝……” “啊?”清梦自己捏了捏脸蛋:“我有绷着脸不笑吗?我天天都在笑啊!大家都快叫我‘小疯子’了,还笑得不够啊?” “不是快叫‘小疯子’,是本来就叫‘小疯子’九公主……”五皇子涅火忍不住打趣,一时间,众人轰笑。 太子涅康笑道:“明日本宫作东,宴请印王爷,以表谢意,各位皇弟皇妹,若是有空,都来吧!” “太子哥哥开口,我自然是要来的。”清梦果然爱笑:“嘻嘻,太子哥哥的面子,母妃一定会给,她拦不住我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会准时到。 涅康温文尔雅的面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若是王弟不介意,带上这位姑娘一起赴宴也可,本宫不胜荣幸。” 聂印怔了一下,眸色几经变幻,对上涅康清澈的眼神:“恭敬不如从命。”这些日子来,多少还是了解一些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 这位太子殿下才情横溢,堪称灵国当朝一朵奇葩。作词谱曲,弹琴作画,无一不精。但凡他流出一首唱词,立时就会成为大家争抢传唱的曲目。有的诗作并非烙上过他身份的印记,但仍旧成为传诵经典,足见此人并不是靠其身份,令人仰慕。 也正因此,灵国皇子之间的争斗无一刻停息过,尤以三皇子涅风,五皇子涅火,七皇子涅琛,八皇子涅啸的明争暗斗最为激烈。 秀妃之前一再叮嘱聂印,千万别参与到任何皇子之间的争斗中去,保持中立则可,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又透露了一个绝秘消息,其实之前皇上已有易储的考虑,人选是三皇子涅风。 景皇后无比赞成,因为三皇子涅风也是她的儿子。就性情而言,涅风实在比涅康更适合当皇帝,最起码,若是涅风上位,还能保涅康一世荣华,换了别的就难说了。 只是涅康这场毒中得蹊跷,下毒之人倒是无意中帮了涅康的忙。他一中毒,皇帝本想易储的心居然动摇了。想起当年盼子的喜悦,亲自立下承诺,谁先生下皇子,那皇子便是太子。心一软,便又暂缓了这个决定。 想想,太子变成这样,才情纵横,也是皇上一手造成。太宠爱这个孩子,发现他有这方面天份,便努力让他发挥,结果这一纵容,倒是纵容成了一个风流才子,而帝皇的杀伐果断是一点也没学成。 聂印知道这里面的云山雾罩之后,不由得思索起了墨高那场惨案。是谁要置他于死地?是谁要阻止他为太子解毒?那一伙人个个训练有素,遭了他的道后,醒后第一时间就是自尽。 他不禁抬起头来,望向站得比较靠后的三皇子涅风。此子倒是形貌俊朗,在众皇子中也极为出众,甚至有那么一刻恍惚,他觉得此子和自己在相貌上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到底是同一个父亲。 大家又七嘴八舌闲聊了一会儿,各皇子与小姑娘们眉目传情,一时气氛相当融洽。只有邱寒渡,从头到尾背对着大家,仿似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远处一片一片的花海。 公公过来通传,皇上请各位皇子及姑娘们都到墨丹园聚首。众人这才三三两两随之而去了。 邱寒渡落在最后,一时犹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聂印哪会不知她想当逃兵,也顾不得避嫌,一把拉过她:“走,惹祸精,报恩的时候到了。” 邱寒渡气结:“跟你说了施恩莫望报……” “猪脑子!”聂印抬手敲了她脑门一记:“早跟你说了,施恩莫忘报,是叫你不要忘记报,我以后天天提醒你报恩。” 邱寒渡那个气啊!这比那谁谁做好事写日记可恶劣多了。天天提醒,她再是猪脑子,也不用每天在她耳边念叨吧? “聂医生,约法三章。”邱寒渡在最后时刻,得为自己争取利益。 “说!”印王爷此时多大方,多气派。 “第一,如果你父皇不同意我做印王妃,不能勉强。”邱寒渡咬了咬唇,瞪着他:“多给我些止痛药,让我离开。” “做梦!”聂印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皇帝想把臣子们的女儿塞给他,对于邱寒渡,皇帝是肯定不会满意的:“他不同意,我就走,跟你一块儿回大唯国。我才不当这劳什子的印王爷,一点也不好玩。我要早知是这个局面……唉!娘亲为什么非要回宫呢?” 心中想起秀妃,等了儿子十九年,不禁心中一软,狠话说不下去了。 “第二,要是我运气不好,真做了你的印王妃……” 听不下去了!真的听不下去了!聂帅哥气得俊脸逼近,薄染怒气:“什么叫你运气不好?惹祸精,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就是这么不端正?” 仿佛听不见他的抗议,邱寒渡面无表情继续陈述:“我们那时是合同聘用制,简单的说,就是我帮你占着位置,你付我工钱,以及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聂帅哥听得头晕,一双桃花眼闪烁得无比耀眼:“惹祸精,你还真是薄情得不是一般!” “第三,就算做了印王妃,你也不能逼迫我同床共枕,行夫妻之事……”这一点才是重要的,占个位置,守住心守住身,等少年腻了,看她不顺眼了,自然恨不得她有多远滚多远。 “休想!”聂帅哥可不傻,心心念念这码子事儿,等她成了他的印王妃,那还不是合情合理地任他折腾?这时要答应她的劳什子约法三章,他就是个笨蛋。 ------------ 第三十一章 众女相亲 聂帅哥不是笨蛋,当然不会傻不愣登地答应邱寒渡提出的见鬼的约法三章,吃亏犯傻的事儿,他是从来不干。 谈判破裂。聂印将邱寒渡抓进了墨丹园,安置好位置,这才施施然走向属于他印王爷的座位。 一片好花胜景,凉风习习,绿荫丛丛。精致的矮几上,几碟精致瓜果糕点,香茶袅袅。 由于人数众多,排位就显得拥挤了些。在进行了众多繁复的礼节之后,总算是消停下来。 邱寒渡学着旁边千金小姐的样子,跪坐着,盯着桌上的食物发呆。倒是做得精致好看,就是能看不能吃,还得听皇帝训话,皇太后训话。这种场合,皇后当然也要露一把脸。总之千古皆同,到哪里都离不开领导示训。 众皇子都是一脸虔诚,好似八辈子没听过长辈讲话。只有聂印,眉头皱蹙,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脸微侧时,目光与邱寒渡的眼神相撞,微微一笑,桃花眼好看得妖孽极了。 这一看不要紧,那一片的女子,都觉得印王爷分明对自己有情,否则如何是那样的含情脉脉?心儿一阵狂跳。唯有一名女子,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好似很不屑的样子。 此女正是护国大将军龙将军的小女儿龙娇娇,生得花容月貌,只是性子骄纵了些。性情甚高,从小就被当成未来皇后培养,自是不乐意参与印王妃的选拨。 龙将军也是没有办法,既然皇上都开了金口,又怎能推拒不来?况且皇上私下表示,若是龙娇娇当了印王妃,她的几个哥哥均各升三级。饶是龙娇娇刻意打扮得很平凡,但仍是难掩其丽色,在众多女子中,很是鹤立鸡群之感。 当然,司马莺莺,李若秋,以及彭秀雅,几女虽然略逊一筹,但也各有风姿,大有平分秋色的意思。 令龙娇娇最不爽的,得属清冷绝尘的邱寒渡。要论长相,邱寒渡还真是入不了龙娇娇的眼。可就那么奇怪,龙娇娇自盯上邱寒渡后,就移不开眼了。只觉得那冰冷的女子,眼睛似古井幽深,眉儿英挺,薄唇色淡,性子凉薄得不一般。 似乎这天下谁喜欢她,无所谓;谁不喜欢她,也无所谓。她对这个世界,也好似什么都无所谓。谁美谁丑,谁惺惺作态,都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这令龙娇娇很恼怒,仿佛被人轻视被人忽略。 长得美的人,早就自动把自己当成天下女人的公敌,沾沾自喜,飞扬跋扈,傲慢非常。可是当遇到有人根本不把她的美貌当回事,那便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此刻,龙娇娇正是这样的情形,不禁暗恨自己为何要故意打扮得平凡? 邱寒渡的确不是最美的女子,却无疑是最令人瞩目的女子。就连太子涅康对上她那双幽静的美目,都有种难以自持的冲动。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便已经认出她,就是跟在印王爷身边那个黑衣侍卫。 他猜这个女子,才是印王爷属意的印王妃,是以一直保持着微微的笑意。 训话完毕,皇帝楚湛一声令下,歌舞升平,丝竹萦绕。 众人这才微微舒缓了情绪,喝茶的喝茶,吃东西的吃东西,相互交好的,悄声交头接耳。 “你看见吗?那个穿绿衣的,不知是哪儿来的,好像跟印王爷很熟。” “龙娇娇要是被印王爷选中当了印王妃,怕是要气死吧?嘻嘻,你瞧,她今儿穿的可是前年的衣服,故意打扮得丑……” “哎呀,她就是矫情,印王爷要是真不选她,估计她也会呕上好些时日。在她眼里,这宴会上,谁还能比得上她?” “我看哪,这回怕是真要让她失望了。印王爷真真儿是一眼都没瞧她呢……” 邱寒渡不堪其扰,受过训练的听力,实在太灵敏,碎言碎语无一遗漏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面色无波,沉静淡然,不止淡然,还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冷然。 她隐在众女之中,却傲然独立。 不止是秀妃在注视着她,连皇上楚湛和景后都不时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一席歌舞之后,果然重头戏来了。就算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印王妃,众女在瞄过印王爷那张绝美妖孽的脸时,仍旧止不住心儿狂跳。 “印儿!”皇帝楚湛慈爱地望向聂印:“你也不小了,你的皇弟们都已立妃,朕将你收为义子,自然也希望喜上加喜,早日得见你娶妻生子。” “多谢父皇厚爱。”聂印离座,向皇帝行礼,举止潇洒风流。清风吹来,衣袂翩飞,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山林气息,缓缓飘入众人鼻息。 众女皆醉,唯邱寒渡漠然。就连龙娇娇也刹那间失神,心头莫名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念头,嫁给这样的少年,不登后位又如何? 皇帝楚湛见聂印不反对,神情还很配合,相当高兴。这便做出一副宠爱的姿态,让聂印在众女中挑选,只要看上了,他便一旨指婚。当皇帝表达完这个态度后,又有些后悔,目光不由自主飘向翠衫女子,那是哪一家的女儿?模样竟是十分熟悉。 聂印笑了笑,朝皇太后深深一揖:“王孙斗胆借太后的‘拖儿’一用?”拖儿是只漂亮的毛绒绒小狗,像只小毛球,深得太后喜爱,走到哪儿,都要抱在怀里。 此刻,那拖儿闪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亮亮的,像两只玻璃球,灵动又可爱。它体型很小,圆圆的耳朵竖起来,似是在听聂印的话。 皇太后自从有了聂印这个皇孙,多年顽疾得到了极大的舒缓,心里自是对其喜欢。那个拖儿见过聂印几次后,便也亲热起来。要知太后这只狗儿的性格,古怪得很。平时见到生人,总是呲牙咧嘴,很是傲慢。 以太后的想法是,连她的拖儿都待见的人,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把慈祥的嗓音响了起来:“拖儿,快去找你的印哥哥……” 拖儿得令,从太后怀里站起来,抖了抖毛发,一骨噜就跃下地,蠕动着它小毛球一样的小身子,向聂印跑去。 ------------ 第三十二章 冷情少主的义妹 众女新奇,对印王爷的倾慕又加深了一层。 这只叫“拖儿”的小狗,可精贵得很。自生下来五十几天,就被送到皇太后手里养着。平日娇生惯养,吃食*精致。除了皇太后身边的老宫女要侍候它洗澡,在它心情好的时候,能摸摸它,替它做头部按摩。连皇帝都不曾摸过它,可见这只小狗的脾气有多拧。 今儿能像这样,扭着肥嘟嘟的小身子,扑向印王爷,实在是奇闻轶事。本来皇太后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并不指望它真的奔过去,没想到,它还真蹦欢实了。 邱寒渡心下叹息,这少年又要卖弄他指挥动物的技能了。这么想着,还是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想看他到底耍什么把戏? 聂印一弯腰,抱起毛色干净又华丽的小拖儿,用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又低声对它说了些什么。拖儿咕噜着圆圆的大眼睛,脑袋蹭了蹭,十分舒服地贴在聂印的胸口,又安静又乖巧。 聂印并未直接进行选妃,而是让拖儿蹦着圆乎乎的小身子,先给皇太后请安,然后做了一系列平时从来不做的小动作,模样可爱至极,逗得皇太后哈哈大笑,继而引发皇上龙心大悦。 一时,气氛极为轻松,差点就要忘记选妃这码子大事儿了。但重头戏毕竟是重头戏,聂印搞这么多花样,目的只有一个,印王妃人选,非邱寒渡莫属。 扯也扯了,过场也做尽了,该回归正题了吧。只见聂印收敛了神色,一脸正经地回禀:“回父皇,儿臣其实早已心有所属,不如让拖儿去帮儿臣把这位姑娘请出来吧。”说着,就那么拍拍小拖儿的脑袋,让它滚着圆溜溜的毛球小身子,去找人了。 这一系列动作,让皇帝楚湛始料不及。他心里的人选有四个,司马莺莺,李若秋,彭秀雅,龙娇娇。四者之中,尤以龙娇娇最为满意。而他考虑得也并不多余,若是龙娇娇成了印王妃,龙将军就理所当然是聂印的后台。 就算他百年之后,有人想动秀妃和聂印母子,那也得惦惦份量。对于这个流落民间的儿子,皇帝有着不一样的喜爱之情。这兴许和他自己曾经的经历有关系,哪朝哪代不是这么明争暗斗过来的? 皇帝楚湛深谙个中艰辛,才心心念念要补偿这个明明是亲生,却对外偏偏得宣称是义子的儿子。没有直接指婚,而是摆出一副宽容的样子,让聂印自己挑选,这是因为皇帝认为,只要不是瞎子,都会选龙娇娇。就算不是龙娇娇,也跑不出另三个人之外。 况且,之前他还着秀妃透了风儿。 但显然目前的情势,已经不在皇帝掌控范围之内,因为皇太后的拖儿介入了。不要小看这只神气的狗,它可是皇太后心尖尖上的小东西,比皇子皇孙更得宠。当年皇太后和皇帝楚湛也是经历了惊涛骇浪才能修成正果,坐到如今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只狗,正是皇帝送给皇太后解闷用的,精贵得不能再精贵了。 只见拖儿歪着小脑袋,用它那漂亮如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东瞅瞅西望望,很是仔细打量了各位美女一番。对于那种骚首弄姿的女人,还扁着小嘴儿咧着牙地鄙夷蔑视。 最后,终于扭着它肉球般的小身子,停在邱寒渡的脚下,挠着小爪子,后腿站起,就那么向邱寒渡叫了起来。 那种汪汪的叫声,并不像平日它凶一般人尖尖的声音,恶声恶气,倒是撒娇卖萌求抱抱的昵喃。 邱寒渡弯腰抱起拖儿,袅袅生姿地站起身,无视众女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就那么淡然出列,向一众领导们行礼。然后翩翩走向皇太后,将正在卖萌的毛绒绒小拖儿还了回去。 春风吹动翠绿的轻衫摆动,她站在风中,长发轻舞,遗世独立,竟是美得那般令人心悸。 那种冰冷的美,飘然出尘的美,秀色妖娆又冷漠的美,非是龙娇娇之流所能比拟。她身材修长,却偏给人楚楚可怜之感。眉目淡然,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聂印上前一步,在皇帝还未发问之前便进行了回禀:“这位姑娘名唤邱寒渡,是大唯国前任皇帝季连少主的义妹。儿臣心仪寒渡已久,却无奈身份寒微,自觉配不上寒渡,是以迟迟未敢表白。今时今日,儿臣荣封灵国印王,若是有皇太后首肯,父皇指婚,兴许季连少主能答应将妹妹许配于我……” 瞧这话说得,多面面俱到。 狡猾的聂医生!邱寒渡终于明白这厮折腾了那么久,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先让拖儿出场,讨了太后的欢喜。在太后看来,这可是她的爱犬亲自请出来的王孙媳妇,若是反对,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况且,太后年岁已高,早将世事看透。既然这印王孙压根不参与皇权争斗,娶谁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凑个热闹,让大家高兴,又让爱犬得瑟一番,何乐而不为? 先把太后这一关过了,取得最高领导人的站位支持,这便是聂印的目的。 其次,把邱寒渡弄成季连少主的义妹,看似撒个小谎无碍大局,实则有天大的影响力。 季连少主是什么人?曾经还只是季连世家的少主之时,便杀伐果断,名动各国,人称“冷情少主”。后来征战南北,一手创建大唯国,成为大唯国的开国皇帝。 尽管,他在位时间极短便宣布退位,但其影响力却并不因此而减弱。尤其灵国和季连世家曾经还有过一场战争。虽然季连世家非是真的要围攻灵国,而只是为了解除奉国之围。季连大军,所向披靡,少主的威望早已在灵国深入人心。 大唯国建立之后,灵国经过深思熟虑,主动对其示好。季连少主是个放眼大局之人,只要是对两国百姓好的事,一律欣然接受,从此便有了两国互惠互利的友好局面。 如今,季连少主的义妹,那就相当于是大唯国的公主亲临灵国,岂不是蓬荜生辉?若是印王能与其结成连理,相当于联姻,这对于灵国来讲,简直是天上掉陷饼的大好事。 邱寒渡仍旧冷冷站立,仿似一切都与她无关。如今的淡然冷漠,看在众人眼里,已是别一番滋味。冷情少主的义妹,当然也应该是冷情冷心。 打了冷情少主的招牌,冷漠淡然竟成了绝世风采。 ------------ 第三十三章 母夜叉王妃 邱寒渡冷眼看着妖孽男聂医生卖力的表演,这厮一副谦卑的模样,好似她真是季连少主的妹子,他真就那么自卑自己出生寒微。 一句“出生寒微”,就足以让这位皇帝的愧疚泛滥。 果不其然,皇帝楚湛当即表示认可。一场绝不可能的指婚,被聂印几个小把戏一个小谎就搞定了。一时间,场面热烈起来,皇子公主们纷纷道贺。 众女虽然失望,但终究不敢放肆,只有龙娇娇气得脸色发青,手指深深掐进肉里都不知道疼痛。 她之前的确瞧不上印王妃这个位置,对于从民间冒出来的皇子聂印也存了鄙视之心。但自见了聂印谈笑风生的风采,俊逸的脸庞,傲岸的身姿,不由得春心荡漾,早就后悔死了今日的装束打扮。 毕竟是怀春少女,谁见了如此卓然的风流少年能不动心? 在聂印没叫拖儿出来之前,龙娇娇就已做好了当印王妃的准备。心里还自我安慰了一番。虽然不是皇后,遗憾了点。可毕竟人家也是皇上亲封的王爷,如今又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红人。一手了得的医术,今后无论谁当了皇帝,对这位王爷都得敬重三分,谁敢说自己不得病? 想是这么想了,居然还没选上,这让龙娇娇情何以堪?一时抬眼去瞧那可恨的翠色衫子,正好对方冷漠的双眼也扫视过来。就那么汹涌澎湃地对上了,可惜,只一眼,人家就淡然地移开了眼,好似她根本不值得一看。 龙娇娇一时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那滋味真真磨人得紧。 妃,就这么选了,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秀妃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拉着邱寒渡的手,真是看不够。这第一次当婆婆的娘,欢喜得手脚都无处放,只一味地吩咐赏绫罗绸缎,赏首饰钗环,赏各种赏。 邱寒渡一下就脚踩红云,成了富婆。 施恩莫忘报,是叫人不要忘记报。邱寒渡这回恩可报大了,居然压上自个儿的清白和命运。何止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简直是当瀑布给报了。 不划算,太不划算。本来她还存了侥幸心理,认为皇帝绝对不会同意。可没想到这厮狡猾至此,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每个环节每句话,那都是设计得天衣无缝。 一回到府内,她便把自个儿关在房间里,思虑着到底要怎么当这印王妃,还是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如今的邱寒渡哪里能如之前那么清静?印王妃的头衔已传遍了整个印王府,一堆的丫环婆子们纷纷来讨好主子,舞姬歌姬们也来混个脸熟。 舞姬里尤以红采儿最为亮眼,无比婀娜生姿地来请安了:“采儿率众姐妹给王妃请安!祝贺王妃早日礼成,早生贵子!” 啊呸!邱寒渡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早生贵子,还有没有咒她咒得更离谱的? 开门,寒着脸站立,邱寒渡的母夜叉王妃形象成功塑立。既然聂医生这么欠收拾,她还客气什么?非管得他喊爹叫娘,腻了怕了,自然就恨不得有多远踢她滚多远。 这么一想,声音冷冽如冰:“你叫红采儿是吗?” 红采儿心里打了个颤,再颤还是得恭敬应答:“回王妃娘娘的话,小女子正是红采儿。”心肝突突,这王妃一来怎么就盯上了自己呢?难道自己就长得这么出众?还有,王妃面熟得很哪,在哪儿见过? 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以后咱们印王府,不兴听歌赏舞。王爷喜静,受不得这些个莺莺燕燕,你们好自为之,想想出路。愿意留下来的,就屈就当个使唤丫头;不愿意留下的,领了赏金就自行离去罢。”邱寒渡第一要收拾的,就是这些个妖媚子。每次一见王爷回来,哎呦,跟炸了锅似的,一拥而上,恨不得把聂帅哥骨头给拆了。烦死! 红采儿与众舞姬均是一样的想法,学艺多年,又生得千娇百媚,居然沦落到当使唤丫头,不知道这该死的印王妃脑子里装的啥?那就离去?不!没法离去。进了印王府的门,再出去谁的身份都不够精贵了。就算再是才艺出众,也混不出头。 还是红采儿会说话:“禀王妃娘娘,采儿和众位姐姐都是皇上下旨赏赐进府的,这要没个名头就出去,皇上会以为王妃娘娘心胸狭窄。其实我们都知道,王妃娘娘是好心,希望我们能奔个好的前程。” 哟,瞧这小嘴儿甜的,说话那叫一个顺溜。皇上下旨赏赐,那可是非同小可,就跟皇上指婚是一样的,哪能说撵走就撵走呢? 显然,邱寒渡还不适应古代这些个弯弯曲曲,真就拿红采儿没办法。眸色沉了沉,正要答话,就见远处飘来一缕墨色,越来越近。 哗啦啦啦!一堆的美娇娘此时也顾不上王妃了,就那么向那飘然而近的墨色衫子扑过去。 “停!”聂帅哥指着一堆美娇娘:“不许碰我的衫子,这衫子上有毒,碰了之后,手会溃烂,指甲脱落……”此言一出,立时镇住了正要扑上来的美人们。 有效,十分有效。 聂印嘴角噙着一丝微微的笑意:“可有恭喜过王妃?”一脸的得瑟,八辈子没娶过老婆的鬼样子:“以后,这印王府里,管事的知道是谁了吗?” 一听此话,红采儿大滴大滴的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简直好比是受了正妃欺负的小妾,抽抽噎噎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当然,语气肯定不能是告状,而是从大局考虑问题,怕皇上怪责,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如何,梨花带雨地诉说了一番。 聂印略一沉吟,抬起晶亮的眸子:“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都散了吧。我得跟王妃商量一下才好。” 红采儿等人极不情愿地退下,边退边楚楚可怜地向帅气又英俊的聂王爷抛媚眼儿。 遣散了众人,聂印命丫环们在院里摆上桌子,沏壶热茶,准备正大光明地和他的印王妃谈谈心,说说心里话,畅想一下未来。 ------------ 第三十四章 不做真的王妃 春末最是妖娆,茂密的藤蔓将院子正中的屋子包裹起来,直直延伸至回廊月门,雅致秀美,幽静深邃。 按理说,邱寒渡以未嫁之身,先入住印王府坻,本是不合规矩。但由于她本来就是印王从大唯国带过来的人,又是季连少主的义妹,更是皇帝楚湛指婚的印王妃,再是闲语碎语,也无不妥了。 再说,邱寒渡压根就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而聂印在众人眼里,也并不真的是皇子。大家都图个热闹罢了,又怎能用灵国的繁文缛节,来约束这位呼风唤雨的少年神医? 香茶两盏,一翠一墨,相间生辉。 “骗子,我什么时候成了季连少主的妹子?”邱寒渡兴师问罪,要不是想着“施恩莫忘报”,她当场就会拆穿他的谎言。 “是韦大小姐说的。”聂印得意洋洋地眨了眨他那双妖孽含情的桃花眼:“韦大小姐说,你这冷情冷心的模样,就应该是冷情少主的妹妹。” “又是韦大小姐!”邱寒渡倒不是吃醋,对韦大小姐也没有恶感,只是对上聂印,她就这语气:“韦大小姐叫你去死,你去吗?” “去,干嘛不去?”聂印的眸色黯了黯:“只可惜,她是个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连累别人的女子。”他曾经内心那么污浊,只因遇上那个神一般的女子,仿佛灵魂被涤荡过一次,连仇人风楚阳都会救回来。 邱寒渡并未表示过多惊讶。她见过韦大小姐,那样的女子,除了美貌,还流云般高洁。只不过,那时她一直当对方是安远乔的人,常讥诮怒骂。饶是如此,韦大小姐也只是远远朝她微笑,并不怪责。 那样的女子,得有多宽广的胸襟呢? 绕来绕去,她绕成了季连少主的妹妹。尽管只是个小谎,但可以预见,这件事很快就会变成事实。因为季连少主感激聂印曾经付出的心血,无论聂印对他提任何要求,他都会无条件首肯,又更何况是这么一件举手之劳的事? 聂印只默了一瞬,便唇线微勾,漫出一抹笑意:“韦大小姐说你是季连少主的妹妹,冷得和他如出一辙,你猜猜这位号称冷情少主的人怎么回答的?” 邱寒渡不答,却抬起眼睛直视着他,长睫颤颤的,在夕阳的照射下,她的脸庞泛着金色的光泽。 聂印自问自答,目光灼灼地看着惹祸精亮晶晶的眼睛:“少主说,最起码,他的心是热的,而你的心是死的,完全没有温度。” 邱寒渡仍是那么淡淡的表情,她的心,的确已经死了。 脑海中,莫名浮起季连少主不苟言笑的冷情模样。那个男人是特别的,傲岸而冷然,却唯独对着爱妻韦大小姐时,像极了一个居家男子。 世上真有这么好的男人? 她盯着聂印泛着潋滟光泽的眼眸,想起他其实也是那么冷然的男子。尤其是揭开紫罗真面目那一刻,她觉得这个男人的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没有一点温度。 “你受少主的影响很深?”邱寒渡少见的笑容,自唇角浅淡溢出:“你以为学得和少主一样的气质,就有可能赢得韦大小姐的芳心?” 少年的心还真是透明。 聂印的脸红了红,随即却坦然:“你和他们相处久了就知道,没有人不受季连少主的影响,尤其是我这样……恶劣的人……我从来没想过。有人能代替季连少主走进韦大小姐的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伤。他这一段,也许算最好的。 他的眸色干净明亮,怔怔地望着被春日的斜阳晕染成金色的惹祸精:“以后,你成了我的王妃,我,会对你好。” 表达得正儿八经,神色有些赧然。在少年心中,对她好,也许就是爱了。 “聂医生,我只是帮你占位,绝不真做你的王妃。”邱寒渡再次斩钉截铁申明立场,浅淡的笑容渐渐消失无踪:“我希望你明白,就算报恩,也不能真的以身相许。” 伤过一次心的人,也许已经不会再爱了。低下头,邱寒渡不想让聂印看到她眼中的失落与哀伤。 “惹祸精,做我的王妃有什么不好?”聂印苦恼又不解:“难道你真的是在报恩?” “不然呢?”邱寒渡冷硬着心肠,不让自己有一丁点立场倾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赔上了我的清白和命运……” “……”刹那之间,聂印的心一沉再沉,面色苍白。他伸手轻抬她精巧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着:“惹祸精,这是你的真心话?” 邱寒渡看着他依然妖孽的桃花眼,竟是染上了一丝少年的忧色,蓦地心中一痛,莫名慌乱,脸上却仍是万年不变的冰封:“真心话。” “你忘不了安远乔!”聂印恶狠狠的,把“安远乔”那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恨。 “是的,我忘不了。”邱寒渡冷冷地回答。经历过这样的背叛,怎能说忘就忘?不止不能忘,还要记住,永生永世记住那样的伤心绝望。 以此为戒,再也不重蹈覆辙,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犯一次,已是赔掉了性命。现在的状况,的确已经赔掉了性命,所幸,她还能呼吸,还能思想。若是下一次,她再犯类似的错误,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吗? 一切都虚假,尤其是人,和人心。 聂印没想到,她回答得那么肯定。春心萌动的少年莫名失落,心中一丝丝的疼痛,无法抑制。他是神医,却医不自医。他找不到解药,能治疗心中排山倒海的疼痛。 邱寒渡缓缓站起身,走两步,顿住,彼时的余辉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漂亮又单纯,像只可爱的小生灵。风吹动她的翠衫,衣袂翩飞:“我帮你占着位置,直到你有了喜欢的人,到时,我就走。” 说完,翠色在风中飘动,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她大步走进房间,关门,捂着怦怦跳动又疼痛的心,就那么靠在门上,不动,不想动,不能动。 彼时,夕阳下的英俊少年,眸色沉沉,孤独的身影显得那般萧瑟。 ------------ 第三十五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各在各屋用餐。 邱寒渡面对精致的菜肴,食不知味。平日里有聂印陪着,总是吱吱喳喳恬噪个没完。吃饭的时候,他越来越粘糊,自己吃了什么菜觉得好吃,总会不避嫌地强行喂她一口,赖皮又磨人。 她对少年这种行为,一直是有意见的。她明明才是年纪较大的那一个,每次却弄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她抗议,她抗拒,抓狂无比。 可少年我行我素,根本不管她的情绪,照样该磨人时磨人,该赖皮时赖皮,缠她绕她粘糊她。笑嘻嘻地晃着一张俊脸,闪烁着妖孽的桃花眼,完全不似在外人面前那种凉薄又傲慢的天性。 菜,一点一点凉去。四周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穿堂而过的风悠悠掠过,声音很微小,很微妙。 “采华,撤了吧。”邱寒渡放下筷子,淡淡的神情。 “王妃,您今儿没吃几口呢。”采华见桌上的菜都原封不动摆着,不由得有些忧心:“菜不合胃口?” “不是!”邱寒渡勉力扯了扯嘴角:“今儿人有些不舒服,撤了吧。” “那,找王爷来瞧瞧?别是生病了?”采华服侍这位主子有一阵子,再没眼力见儿,也瞧得出王爷是紧张王妃的。 “不了。”邱寒渡仍旧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要惊动王爷,我没事。”站起身,进了卧房。 采华命采玉收拾桌上碗筷,赶紧追上王妃,欲言又止:“王妃……奴婢瞧着那些个跳舞的姑娘,可是见缝插针地在王爷跟前转悠哩,您还是得对王爷稍微……” 刚才两冤家主子吵架,她都看在眼里。这会子不是急嘛,总觉得王爷未成亲前,就会被那些娇媚的女子勾了去。这王妃还没真当成王妃,就要失宠了,她作为王妃的贴身婢女能不急么? 主子得宠,她也脸上有光不是?干活儿也忒起劲啊。加之王妃院里的使唤丫头们,均是王爷从外面挑选回来,跟别的不一样,非皇上和秀妃娘娘派遣而来。在地位上,自然就低人一等。 若是主子再不争气,她们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觉得我对你家王爷不好?”邱寒渡明知故问。 “啊!不是,王妃恕罪。”采华吓得立时跪下,埋着头,低声道:“奴婢是觉得王爷的心都在王妃一个人身上,王妃不该伤了王爷的心。” 邱寒渡弯身将采华扶起,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起吧!这世界,最不能强求的,就是人心。”这已是她能解释的极限。 采华已有十七岁,却很懂事,做事也干净利落。虽然她也是有那么点小私心,但终归来说,她仍是为了王妃好。 邱寒渡心中敞亮,所以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明显比对别人要柔和:“从明天起,你到王爷院里当差吧。” 采华一下子慌了,忙又跪下求情:“王妃恕罪,王妃恕罪,以后奴婢再也不多言了。”一急之下,眼眶通红。 跟这位主子在一起时间并不算长,小姐虽冷面冷心,又不多言,甚至自己能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却是她服侍过的最不麻烦的人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大了些胆子劝解,说来说去,还是希望主子能好。 邱寒渡再次将她扶了起来,神色仍是淡淡的:“跟着王爷,至少你们过得好些……”后面没说了,跟着她,指不定在哪儿喝西北风呢。她也许说走就走,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让采华跟着王妃,好么?” “我不是王妃。” “那采华就跟着小姐吧。”采华拗上了。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不去王爷那边?”邱寒渡可不信采华对她就那么巴心巴肝,生死相随。她现在除了信自己,谁也不信,包括聂印。 采华沉吟片刻,才道:“王爷院里的使唤丫头,都是皇上和秀妃娘娘指派的,我过去会受许多气呢。” “那你留下吧。”邱寒渡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表露,却满意她的答案。真小人,永远比伪君子可爱。正如聂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采华忙谢恩,那是真正大大舒了口气。 邱寒渡只觉心里闷得慌,命采华备下大木桶,准备沐浴。采华这便颠颠地去了。 热气冉冉,将一室笼罩得迷雾层层。 远远的有丝竹乐声传来,少年总是不甘寂寞的,只要是男人,谁不喜欢姹紫嫣红,莺莺燕燕? 她将身体沉进大木桶里,闭上眼睛,让热水熨烫着她疲惫的心。很累很累,心累得都快负荷不住了。 一幕幕的残忍画面掠过脑海,两具光裸的躯体翻腾得那么热烈;一句句残忍的话语,夹杂着尖细妖媚的笑声…… “悠悠,我喜欢的是你……” “吹牛,你对邱寒渡最好。”左晴悠满是醋意。小三的语气总是理直气壮的。 还真是算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小三? “其实我对着她的时候……”后面的话很小声。 左晴悠吃吃地笑出声:“流氓,坏死了,嘻嘻,我才不信……” …… 一滴晶莹的泪骤然滑落,滴入热气冉冉的大木桶。耻辱和欺骗,将她撕裂得全身没有一个细胞不疼痛。 她猛烈拍打着木桶里的水,水花四溅,心,被一刀一刀凌迟着,片片碎碎……声音压抑在喉间呜咽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很久之后,采华过来服侍她更衣。 “我自己可以。”邱寒渡坐在木桶里一动不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冰冷,正常。 采华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邱寒渡从木桶里出来,一身雪白美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曾经身上那么多伤痕,也渐渐消退了。只有胳膊上在墨高城受的箭伤,还依然醒目。 也许,时间再长一点,她心里的伤,也能治好。 没穿外衣,直接上了床。她将药瓶放得离床近了些,以防万一。 夜,那么静,静得妖娆的笑声歌声丝丝入耳……轻歌曼舞最合少年的情怀。 她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说:“印王府不兴听歌赏舞,王爷喜静,受不得莺莺燕燕。” 人不风流枉少年,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不定心的少年而已。 “惹祸精,睡这么早?”风流少年又坐到了窗台上,那般潇洒姿态,那般妖孽俊美的模样…… ------------ 第三十六章 妖孽少年的赖皮劲儿 “惹祸精,睡这么早?”风流少年又坐到了窗台上,那般潇洒姿态,那般妖孽俊美的模样…… 仿似他们之间,从未冷战,从未吵架,从未有过斗气伤人心的对话。仍旧一如既往的热络,一如既往的亲密。 邱寒渡没答话,将头埋进被子里,汗大滴大滴流下。咬唇,捏拳,全身紧绷,疼痛难忍……她倒是想有骨气呢?可有骨气就能不疼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撑着颤抖的身子去抓药瓶。 聂印这才发现不对劲了,蹦下了窗户,墨衫轻舞,向她疾步奔来:“惹祸精,又痛了?”不需她回答,抢过她的药瓶,手在她背上熟练地游走。 他一边从怀中拿出新的药瓶,一边唠叨:“你说,你离得开我么?”那语气简直语重心长,痛心疾首。 邱寒渡自然而然地环住他坚实的腰身,就那么倒在他怀里,紧闭双眼,眉心紧皱。 一粒药丸入喉,带着薄荷的清香,渐渐让她镇定下来。她软软地靠在聂印怀里,有气无力:“谢谢……” “莫忘报。”聂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提醒,如同追债的黄世仁。 想到黄世仁,邱寒渡竟然软弱地笑了,扯了扯嘴角,说话异常温存:“你不是在听曲儿么?怎么有空想起我了?” 聂印没好气地替她擦了一把额上细密的汗:“听曲儿,你给我唱?我一直在给你调制药丸,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后面是一顿低低的咒骂,什么良心被拖儿吃了,什么猪脑子脑花。 “……”邱寒渡的心蓦然有暖流缓缓淌过,挨骂挨得无比舒坦。 “惹祸精,以前的药不要吃了,吃这个。”聂印又给了她一个新药瓶:“一次只能吃一粒,再不听话,拿你去喂野狼。” 邱寒渡没回话,接过药瓶宝贝似的放在枕头底下,软软的,想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却被聂医生抱得更紧。 “别动,我抱抱怎么了?”聂医生理直气壮地质问:“我饿到现在,饭都没吃……” “你抱抱就能饱了?”邱寒渡哭笑不得,用手撩了一下发丝,发香盈盈。 “我是饿了。”聂印明明是用宽大的怀抱包裹着邱寒渡,却偏表现得一副赖皮样儿蹭着她:“你陪我吃饭?” 他不赖皮行么?不赖皮的后果是跟惹祸精渐行渐远,离身离心。他万般无奈,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缠住惹祸精。 他不能怪惹祸精性情凉薄,谁知道曾经那个叫安远乔的男人怎样伤过她的心呢?他只怪上辈子欠了她,没法抽身,无法与她形同陌路。 他既然捡了她回来,就得负责她一生。 过不多久,两个之前还准备冷战到底的冤家,这会子坐在桌前,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看在采华眼里,喜上眉梢。 菜可口了,饭也香了,邱寒渡完全不觉得这是第二次用晚餐。呼啦呼啦!吃得很开怀。 这会儿轮到聂帅哥提问了:“今儿晚上,你也没吃饭?” 邱寒渡听到问话,呛了一口,方觉得失态,这可是饿了很久的表现。 还未来得及开口,牙尖嘴利的丫头采华立即接上了:“回王爷,王妃晚上吃是吃了,就是没吃多少,好像胃口不好,身体又有些不舒服。”报告了一大串,结论是:“王妃相当于没吃。” 邱寒渡囧得没边,听起来像是没他聂帅哥在,她真是连饭都不用吃了:“采华,胡说什么?去沏壶茶来。” 采华笑嘻嘻地去了。 聂印歪着头,一张俊脸沉静的时候,异样成熟的味儿:“寒渡,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 “咳,什么?”邱寒渡低下头,避过他灼热的目光:“不要说这些,没意思。”末了,还煞风景地补充一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最后这话明显没有底气,讷讷的,像蚊子嗡嗡。 聂印一点也不生气,像逗一个小姑娘:“那惹祸精倒是说说看,你喜欢什么类型?” “年纪大点……” “打更的福伯年纪就够大,六十多了。”聂印邪妄地眨着眼睛盯着她,唇角漫出的笑容能迷死一大片花痴女人。可是很不幸,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邱寒渡不笑,也不反驳,继续道:“成熟……” “田里的西瓜,快了。” “稳重……” “清凉寺的方丈。” “聂医生,你存心跟我作对。”邱寒渡轻颤了一下长睫,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张嘴,这个好吃。”聂印压根儿不理她,塞了一筷青菜在她嘴里:“多吃点,对身体有好处,以后尽量让厨房里多做少油腻的菜。” 跑题跑出了千万里,聂帅哥却又收线似地给拉回来了:“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我只知道,你做我的王妃,我很高兴。我总在想,要带你一起去看日出日落,带你畅游月河,我们可以躺在甲板上看星星。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可能没这个心情……” 他说得缓缓的,少了些赖皮味儿,成熟,稳重,至于年纪,他没法要求他娘亲将他塞回肚子里重造。 他能做的,就这么多:“每天醒来,第一眼可以看见你,每次你发病的时候,我都守在你身边……少让你痛一些……” 邱寒渡的心,像被小针轻轻刺着,麻麻的酥酥的,却又夹杂着酸楚。她没有回应他的畅想,只是那么低着头,像个小姑娘。 “寒渡,明天太子殿下设宴,我们送什么礼物?”聂印不在乎对方回不回话,就那么像个居家的男子喋喋不休:“他什么都不缺,干脆啥也别送了。会不会显得咱小气?” “我还没收他诊金哩,干嘛给他送礼?太亏了,你说是不是?”聂印拿出一串钥匙,交到她手上:“这个是咱家的家当,以后归你管了。当家主母都要管家的,你要努力啊!猪脑子又不够用,唉!怎么办呢?我的王妃。” 就那么死乞白赖地把钥匙放在她的手心,很是郑重其事了一把:“惹祸精,要精打细算哪,家大业大,可不能随便挥霍!” “……”邱寒渡握着沉甸甸的钥匙,再次有掉入陷阱的感觉,抬眼看到妖孽少年的眼里,满满都是“莫忘报”的提醒。 ------------ 第三十七章 谁最美 太子殿下的宴会,自然是热闹的。 太子大病初愈,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来恭贺。毕竟,废太子这种事极其隐秘,并不是人尽皆知。太子始终是太子,高高在上,真龙天子。就算有那么些人,知道一点内情,但看目前情势,皇上似乎又没有了废太子的打算。 一时间,太子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受邀的,没受邀的,都齐聚一堂。趁着机会巴结,打着幌子送礼,众人唯恐落后一丝半点。 印王爷偕同王妃坐着马车珊珊来迟,几乎是到了要开席,太子殿下又派人三请四催的情况下,才到得太子府邸。 印王爷摆上谱了。这让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均报以不屑之色。再议论,也不能摆上桌面,等人家到了,还得大肆赞扬一番。 聂印焉能不知?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傲慢冰冷的神情和他的王妃倒是配了个十足十。 他仍旧墨色长衫,腰缠玉带,头束木冠,散发着山林清新的气息。少年眉目清冷,却眸色清澈。唇角微微上扬,却毫无笑意。如雕如刻的脸部轮廓线条,凭添几丝冷然霸气。他身形高大,挺拔伟岸,再加之行事邪魅不羁,更多了几分邪妄的气质,令人不敢直视。 他身边的女子,这次倒没穿翠色衫子,竟着了一身浅黄秀裳。若说那翠色像极了春天发出来的第一株嫩芽,令人心动,那这身黄衫便像极了山间最最明媚的一朵娇媚小花。 试想,满目清山绿水中,就那么一朵娇艳的花朵,多令人惊艳?尤其,她站在墨衫聂印的旁边,修长的身材,配合得恰到好处。她的美,在于那份遗世独立,清幽漠然之色。好似全天下的人,都与她无关,都不配跟她交谈。唯有她身旁的聂印,能掌控她,能左右她,能让她在风中摇曳出最美的风姿。 依然飘散的长发,仍旧没挽发髻,只在头顶用珍珠环了一圈,一如异域来的圣女。干净和明艳,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刹那间,就将那些满头钗环的女眷比了下去。 聂印尽管不喜应酬,却也左右逢源,和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招呼着。 一系列繁文缛节后,歌舞升平,整个大殿霎时热闹起来。 “惹祸精,你今天真美。”聂帅哥闪烁着他妖孽的桃花眼,不吝赞美。 “我这是莫忘报。”邱寒渡坐在双人长桌前,目光锁定舞姬妖娆的舞姿。 “今天觉悟很高,自己都记得了。”聂印戏谑地笑起来:“很好,以后继续,省得我整天提醒你。” “……”邱寒渡万年不变如冰山的脸绷着,目光直视,却在心里骂着赖皮少年。 席间,不时有人过来敬酒,此时来的是龙将军的三儿子龙飞飞。此子眉宇俊朗,帅哥一枚。今天被妹妹龙娇娇死缠着,非要来太子府邸赴宴,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妹妹那点小心思。 今天的龙娇娇,可不是选妃会上那种刻意扮丑的打扮。使尽浑身解数,从衣着到首饰,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无一不令人惊叹,原来女子打扮后可以美到这个份上。 无疑,她是今天宴会上打扮得最最华丽的女子,艳压群芳。 咬着劲儿地跟邱寒渡比美,讽刺着印王爷瞎了狗眼不选她,呼呼呼,为啥不选她?她因为这次没选上印王妃,大受打击,心灵受创,这笔账就这么算到了印王爷头上,还算到了印王妃头上。 龙飞飞虽然地位比不上聂印,但他身居禁军统领副职,握有实权,是以说话便有些随意,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走后门来的王爷。他现在没病没痛,当然用不上神医的医术,更是少年狂妄,连敬酒都敬得有些散漫。 敬完酒之后,回到妹妹身边,便低声开解道:“娇娇,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印王爷血统不正,除了生得俊些,有什么值得你郁结成这样?” 龙娇娇恨恨的:“三哥,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印王妃好看?”这口气郁在胸口,怎么消得下去? “当然是娇娇你好看,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谁不知道这个称号……”龙飞飞边说边抬眼去瞧印王爷身边的黄衫女子,这一瞧,魂差点飞了:“世间,果真有如此清冷如冰,美得如此冷漠的女子?” 龙娇娇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一脚踩在龙飞飞的脚上,嗔道:“三哥,你疯了!” 龙飞飞收摄心神,有些魂不守舍:“娇娇,你美则美矣,却少了她那种韵致……” 要不是太子殿下的宴会,龙娇娇立时就要拂袖而去:“三哥,你看我不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禀报爹爹!”戾气大发,凤眸射出又恨又狠的光芒。 龙飞飞叹一声,低语:“娇娇,别说哥哥不提醒你,你现在的样子,比起人家来,可不止差一点。女子太过凶狠,最是令男子讨厌。” 龙娇娇闻言,立时收起狠劲儿,换了副温柔的面孔,那速度简直比变天还快。 坐在斜对面的邱寒渡漫不经心道:“聂医生,你被女人盯上了。” “惹祸精,你被男人盯上了。”聂印毫不示弱。 “他敢有异动,我能打断他的腿。”邱寒渡挑衅道:“你能吗?” 聂印摇摇头,语重心长:“太暴力不好,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退一步海阔天空……” 邱寒渡正在奇怪这睚眦必报的少年,何时变得这么心肠柔软,却又听他继续压低声音道:“不过呢?若是她自以为长得美就能掌控天下男子,那我就毁了她的容罢。” “……”邱寒渡默了,再偷眼瞧他,却见他眸色干净得无害,像是全无心计,淡淡的,谁想得出刚才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出自他口? 他说毁人家的容,就好比吃一顿饭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他绝对有那个能力。 “幸好我没惹到你,不然还不知怎样被你整治。”邱寒渡心有余悸。 蓦地,妖孽少年笑了,赖皮劲儿一上头,握着邱寒渡的手摇啊摇:“我的好王妃,你不要打断我的腿,我也不毁你的容……” “你毁吧。”邱寒渡毫无惧色。 “我不毁,我爱护你呢。韦大小姐说你是羞羞脱了毛皮变的女人,我怎么能毁你容?” “羞羞是谁?” “一头大狗熊。” “……”邱寒渡要疯了,跟这少年说话,没一句能正常。 ------------ 第三十八章 清江公主 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今儿来的人里,要数长公主清江最是稀客。长公主的母亲湘妃,曾是皇帝楚湛最喜爱的妃子之一,却不幸在生清江时难产而死。 皇帝楚湛心痛了好久,把清江当成宝贝一般地宠爱着,以慰湘妃在天之灵。这长公主清江自小得宠,养成了趾高气昂的性格,除了父皇,谁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太子殿下了。 太子发帖,本来只是意思一下,免得被人说了是非,却不想,长公主清江却来赴宴了。不止她来赴宴,居然还带上了驸马爷,这真是奇事中的奇事。 要知驸马爷林以修一表人才,还曾是状元郎,才华翩翩。在一次偶遇中,林以修被长公主清江看上之后,两人眉来眼去,很快就搭上。 林以修只叹先有婚约在身,不能造次。灵国虽民风开放,却极重礼仪。要让人知道状元郎初试及第便毁婚约,那只能是前途尽毁的结局,只怕皇帝也没有好脸色。 饶是此番情势,长公主清江硬是让父皇欢欢喜喜指了婚,可见清江的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当然,既是皇帝指婚,必然面子上能过得去,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毁婚。 成亲之后,林以修意气风发,准备大展宏图,可是清江却不愿他过多展示才华,主要是不愿让他在外接触旁人,是以处处牵制,将林以修牢牢抓在手掌心中。由此可见,长公主的控制欲达到了怎样惊人的地步。 从此,两人几乎过着绝迹的生活。 今天能双双现身太子宴会,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清江不合群是出了名的,但作为皇弟皇妹,都有给她行礼问安的礼节。在所有人都请完安后,聂印是逃不掉了。 四皇子涅止最是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又怕聂印初来乍到,不懂礼数授人以柄。这便端着酒杯过来,在聂印一侧坐下,将长公主清江的事,大致低声说了一下。 “多谢四皇子。”聂印淡淡一笑:“只可惜聂某混迹江湖惯了,礼数上的事儿,倒是懂得浅了些。”仍旧坐如钟,稳如松,半点也没有要过去行礼问安的表示。 涅止无奈,摇摇头:“希望她不要盯上你才好。” 聂印哈哈一笑:“等聂某彻底清除了太子殿下的毒,便要向父皇告假,回大唯国去了。”言下之意,清江若是有啥手段,也鞭长莫及。 末了,又道:“四皇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三言两语间,竟全是江湖草莽的习气。 正谈笑间,太子殿下手一挥,众歌姬舞姬都退了下去:“皇妹,让本太子为你引荐印王爷,他是父皇的义子,也算是我们的亲兄弟了。” 聂印仍旧没出列,只是举起华丽的酒樽,向清江示意,然后一饮而尽,算是行礼。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印王爷终是嫩了点,狂妄傲慢了点,遇上娇纵蛮横的长公主,怕是要吃大亏。 一时间,三公主清影,八公主清离,九公主清梦都替新来的皇兄捏了一把汗,牙齿格格作响。 皇子们也各色心思均有,都怀着莫名的心情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却不料,什么事都没发生,殿内一片祥和。只见清江公主破天荒地举起了酒杯回应:“欢迎印王爷,希望印王爷在灵国长住久居。大家同是父皇的子女,不必拘礼。” 一席话,搞得同是父皇的子女们,一个个牙齿酸了,下巴掉了,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尤其是那几位没少挨骂的小公主们,平时给这位皇姐请安,基本都没得到过好脸色,正眼都不瞧一下。 更别说态度这么谦和,尽管那话里还有点硬邦邦的语气,却已是这位飞扬跋扈的长公主能做到柔和的极限了。 事出有异必有妖,众皇子们只转念一想,便心下了然。 倒是邱寒渡糊涂了,靠近了聂印,低语道:“聂医生,她有病?”她不是骂人,而是真的在说有病的有病。 聂印不动声色远远眺望了一下清江公主,没回答邱寒渡,却问了旁边的四皇子:“长公主成亲多久了?” 涅止沉吟片刻:“大概两年多了。” “怪不得了。”聂印神情淡淡的,在桌上用筷子沾了酒水,写了一个字“孕”。 邱寒渡恍然大悟,果然是医生吃得开啊!若非聂帅哥绝技在手,怕是此刻要遭殃。 涅止也看见了那个字,微微一笑:“印王爷竟写得一手好字儿!”甚是赞赏,发自内心,倒不是随口奉承。 聂印也不谦虚,得意洋洋。瞧着那龙飞凤舞刚劲的字儿,思绪飘到了多年前,一个女子是如何逼迫他练字儿,如何利用练字儿的事,将平安的消息传递出去……尘封的旧事,就那么涌入脑海。 “寒渡,过不久我带你去看韦大小姐。”聂印握了握邱寒渡的手。要成亲了,最想见的,竟是他生命里无比重要的女子,那女子在他心里仿佛一座指引航向的灯塔,照耀着他的航程。 他要带惹祸精去见她,告诉她,他要成亲了。 他天性凉薄,之如对生他的母亲秀妃,天生不亲近。却又比任何人都执着和热切,之如对洗涤他灵魂的韦大小姐。 邱寒渡没说话,任他握着她的手,心,一柔再柔。 “皇后娘娘驾到!” 还真是热闹,太子殿下的一个答谢宴,竟引来了各路人马,齐聚一堂。 景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一时间,满堂齐跪,高呼:“皇后娘娘圣安!” 景后高高在上地扫视众人,最后,视线落到了聂印身上,就那么直直盯着他,凤眸微凝,目光灼灼。半响,才道:“起吧!” 拖着长长曳地的华服,坐了上首,对太子道:“康儿,身体可有好转?” “回母后,儿臣大好。印王爷尽心尽力,再几次便能彻底为儿臣解毒。儿臣正是为了对印王爷聊表心意,才设宴欢聚。”涅康毕恭毕敬,自小对母后不亲近,使他无法如三弟涅风那样,讨得母后欢心。 “是吗?”景后不置可否,再次将目光投向聂印,情绪难明。 ------------ 第三十九章 他才是真正的太子 景后驾到,令气氛一时陷入僵局。不过好在,这僵局很快就打破了。 皇上身边办事的宁公公火速来宣:“皇上有旨,请皇后娘娘速回延喜宫见驾。” 景后气得眉毛拧成麻花,屁股还没坐热就得接旨回宫,并且是火速回宫。就宁公公带着皇上身边的精卫来看,好似她不立刻回宫,就得把她绑回去。 快!消息传得真快! 景后沉着脸接旨,谢主隆恩。八辈子也不见一回,这会儿却要亲自接见了,足见皇帝楚湛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派有人监视。 她起驾时,再次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印王爷,恨不得吸他的血,剜他的肝。只可惜,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由得她张狂。 那小子的眉眼,的确是像极了当朝皇上。那桀骜不逊的性子,回以她灼灼挑衅的目光,一切都显示,她上当受骗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她一直以为这株小草是连根拔起。她亲眼看见那孩子发紫的脸,没了气息,看见秀妃哭得肝肠寸断,从此再也不能有孩子。 一念之间,她误以为秀妃这一脉再无威胁。这些年对待秀妃倒是无比宽容,见其深受皇上宠爱,有时独领风骚也不管。秀妃越是得宠,别的妃子越是难沾雨露。而秀妃再不会有孩子,对她毫无威胁。 谁曾想,皇帝楚湛忽然要收义子,并且是收在秀妃名下。本来这也说得过去,秀妃没有儿子,给她个儿子过过当娘的干瘾。 说起来,有这样一个义子,实在是好处多多。能治病,又无皇权之争。岂料,这是皇帝布下的局,瞒天过海。 要不是她的贴身女官雅珍,无意中亲耳听到秀妃的宫女英莲说:“贺喜秀妃娘娘,印王殿下这第一步算是走稳了。以后,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唉!明明是娘娘的亲生儿子……” 后面的话就被秀妃紧张兮兮地截断了:“英莲!不许胡说,这种话以后再也不要讲了。” 那新进的老宫女凤喜也忙道:“是啊!英莲,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妙,千万别给印王殿下带来麻烦。” 景后这便细查这凤喜的老底,这一查不打紧,骇个半死。原来这凤喜二十年前就是秀妃宫里的宫女了。事情一串,便不难想这前因后果。 秀妃的儿子本来就早生半个时辰,要不是当时死了,就是实打实的太子了。 原来,这义子才是当年真正的太子! 怪不得,那日秀妃失仪,泪流满面,竟是这样的原因。很好,很好,看来,秀妃要逆天了。 景后急急赶过来,当然并不可能有什么具体动作,只是想会一会皇帝瞒天过海都要保住的儿子,也想看看太子涅康是不是真的被治好了。 这印王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真的要把太子治好?治好后,他有什么好处?其实好处已然不言而喻。印王爷利用给太子治病的机会造势,顺势入主皇宫。 一切,都是阴谋。说不定,太子的毒,也是他们下的。 …… 景后越想,思绪越乱。 “聂医生,皇宫的水很深哪。”邱寒渡阴恻恻地提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各走各的阳关道,各过各的独木桥。”聂印一派潇洒之姿,倾近惹祸精身侧:“若有人犯我们,咱收拾他!” “谁跟你是‘咱’?”邱寒渡白了他一眼,眸色如水。 “惹祸精,你猜是什么时候,我把你归到‘咱’这个方阵的?”聂印神秘兮兮,妖孽的桃花眼灼灼放电。 邱寒渡拒不回答,默不作声。难道她敢猜是那个荒唐的夜,她强吻他,吻出火光十色后,冷漠医生变成无赖少年? 聂印问出这样的话,当然不是真的需要她回答:“你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你叫邱寒渡。”这一刻,他的神情正经而深情:“从那次,我不止记住你叫邱寒渡,还把你归到‘咱’的阵营了。” 记得的,不仅仅是她叫邱寒渡。而是万分危机的情势之下,她想要冲出去,引开敌人,舍身救他。 她连命都不要,只希望他记得,她叫邱寒渡。 这样天性凉薄的女子,居然肯做自我牺牲的决定,让他诧异不已。他从那时便决定不放手了,随便她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放她走。 用“报恩”提醒她,用风流少年一般的赖皮功夫缠上她,用成熟男人的魅力诱惑她,用“印王妃”的头衔绑住她……无所不用其极。 急不可待地以治病为名,夜夜睡在她身侧。动不动就赖皮嘻哈地强吻她,除了是他本来就对她的滋味上瘾,更多的是,要让她习惯。 习惯有他的日子,从此再也离不开他。 有了景后这一出突袭,宴会变得索然无味。大家虽然继续欣赏着歌舞,继续喝酒吃菜,心情都莫名有些沉重。 陆续有精致的帖子送至印王爷手中,均是邀请印王爷做客。其中最令人深思回味的邀帖有两个,一是清江公主,另一个则是龙家三公子龙飞飞。其余便是各皇弟皇妹纷纷表示友好了。 聂印当着众人的面,将帖子塞进邱寒渡手里,低声道:“管家婆,收好了,这可都是人情世故,一不小心便会扯出无端事来。” “你不是不怕吗?”邱寒渡很有管家婆的风范,这便好好收了帖子。 “怕?我倒是不怕。只是这宫里不止我一个人啊。”聂印无奈道:“我那亲娘,我那养母,可不都在里面耗着呢吗?管家婆,你说你相公我,多劳累哩。结果你还让人不省心,整天跟我闹别扭……” “你是谁的相公?”邱寒渡瞪他,眼珠子乌溜溜的,好看极了。 “当然是惹祸精你了。”聂印习惯成自然,忘记这是公众场合,竟挟了一筷菜喂进邱寒渡嘴里:“乖,张嘴,这个好吃。” 这一幕落到了龙娇娇眼里,简直眼睛快要滴出血来了。啊啊啊!受不了这些伤风败俗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还未成亲就已是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可见这两人早就暗渡陈仓,做了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邱寒渡岂能不知她想什么?就那么朝她投来一记似笑非笑的目光…… ------------ 第四十章 皇帝楚湛 延喜宫。肃穆,安静,压抑的空气缓缓流动。 一个高大的男子站着,一个明媚的女子跪着。威严的明黄在大殿里显得尤其庄重,刺得女子眼睛生疼。 “朕已经给你留了足够的面子,你却不知悔改,难道真的要让朕和皇后你撕破脸皮才甘心?”穿着明黄帝服的皇帝楚湛,背对着殿门,嗓音压抑而愤怒。 “臣妾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景后低眉顺眼,平静地回应。她在知道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后,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在皇上的掌控之中了。 “不用装了。”皇帝楚湛微眯着眼,缓缓转过身来,阴戾的眼神盯着跪在地上的景后:“朕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印儿是秀妃当年生的孩子。当初秀妃为什么宁可冒着欺君之罪,也要把一个初生的婴儿送出宫,朕觉得没有比皇后更清楚实情的人了吧?” “……”景后并不狡辩,皇帝敢对她摊牌,可见已是信足这是事实。当年她虽然处理得干净,却还不是让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给掉了包?谁敢说没有遗漏之处? 如今,皇帝一副知晓了事实真相的模样,却仍是没有轻举妄动,可见她娘家的势力还是管用的。否则,以她残害皇家血脉的恶行,足以将她定罪,废除后位赐死。 她依然在后位上坐得稳稳当当,这就表示,皇帝妥协了。不止没有当众将这件宫廷丑闻揭露出来,还千方百计地掩盖真相,将亲生儿子认成了义子。 “朕今天让你来,不为别的,只希望你安份守己,以后不要闹出更多的事来。”皇帝楚湛表了态,声音有些疲惫:“朕不欲改变现状,让印儿卷进事端之中。他虽然才是真正的太子,但如今大局已定,若是易储会引起朝堂震荡。所以,你也不用太处心积虑。”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景后得了话梯,赶紧溜下来了,绝不在二十年前的事上争个你死我活。 皇帝望着她依然如花娇艳的脸庞,语气沉静无波:“皇后顾虑着康儿,以后当不好皇上。朕曾经也想遂了皇后的愿,让风儿做太子。可是你看,太子大病初愈,并不是易储的好时机。朕只想江山太平,先这样吧。” 景后一脸恭敬之色,连道“皇上圣明”。心中却冷笑,这明明就是给印王爷留后路。继续让涅康置于太子之位,只不过是帮人作嫁衣罢了。 以涅康的才能,当一个多情才子还能名噪一时,若是治国守业,恐难以胜任,这是众所周知之事。正因为此,各皇子争权之心才蠢蠢欲动。 现在皇帝继续让涅康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摆明是要制造契机,让印王上位。 皇帝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冷一笑:“印儿以义子身份入主皇宫,如何能登上太子之位?今天朕召你来,是要特别提醒,你最好循规蹈矩,母仪天下,否则别怪朕不讲情面。” 景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臣妾定不负皇上圣恩。” 皇帝楚湛大步走出延喜宫,摆驾倾云宫。一身月白色淡雅装束的珍妃跪迎圣驾。 楚湛淡淡道:“起吧。”径直走进殿内深阁小径之中,珍妃款款相随。 风吹落了一地梨花,远远看去,像铺了一层白色地毯。 楚湛随手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紫露花,别在珍妃发间,看了又看,笑道:“爱妃越发雅致了。”月白的衫子,紫色的小花,本是如此淡雅的搭配,此时却显得异常惊艳。 珍妃低了头,浅笑:“皇上谬赞了。臣妾哪里及得上那些年轻嫔妃美艳如花?” 楚湛并不答话,只是继续向前走,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够景后心慌一阵子了。” 珍妃全无好奇之心,跟随皇帝在凉亭坐下,差了宫女煮上好茶,摆上棋子。 “上一回,我们杀到什么地步了?”楚湛笑意微浅。 珍妃略一沉思,嘴角勾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就那么在棋盘上摆出上一回未完的棋局。 楚湛显然已十分熟悉对方超乎常人的记忆力,目光闪烁着一抹宠溺:“这回让你先走一步。” “皇上此次输了又如何?”珍妃也不客气,就那么落了一子,显是对此局已思考过很久。 “爱妃说如何便如何罢。”楚湛聚思凝神,很快也落了一子。 一时你来我往,攻守相当。 越到后来,落子的时间越长。两人就那么不言不语地对弈,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暮色苍苍,斜辉正浓。 楚湛的心思已不在棋局上,盯着珍妃雅致的容颜看得痴了。 “皇上,莫非臣妾的脸上长了花儿?”珍妃勾唇淡笑。 楚湛低声道:“花朵又岂能及得上樱儿的容颜一丝半分?” 骤然被叫了闺名的珍妃,霎时脸红了。 她低下头,喃喃道:“臣妾的姿容已然老去,就像那落花一般,受不得任何一点雨打风吹。”顿了一下又道:“还好,臣妾的清梦,倒是像极了臣妾年轻的时候。” “樱儿,你不用句句都扯年华老去,对朕来说,你还是十几年前的樱儿。清梦这个孩子,或许朕是管得严厉了些。你也知道,有了清江的前车之鉴,朕再也不敢纵容出第二个这样的公主。”楚湛伸手端起茶杯,揭开茶盖,用盖儿拂了拂茶汤,才细细品味起来。 “臣妾明白。臣妾的意思是,清梦这个孩子还小,希望皇上多留她几年……最好别嫁得太远……”话到尾处,珍妃的话变得细声细气,轻轻一个叹息声儿,悠远深长。 “朕不会让她和亲,你放心。”楚湛伸手握住珍妃柔白的手:“有的事,朕会考虑,你不必操心。” 珍妃点点头,娇羞的神情,妩媚明艳:“皇上今夜会留下来么?” “樱儿可希望朕留下来?”楚湛戏谑地问。 “刚才皇上下棋可输给樱儿呢。”珍妃素洁淡雅的眉目,笼上一层笑意:“那就罚皇上在倾云宫用膳就寝如何?” “哈哈哈……”楚湛极其愉快:“那朕以后再也不想胜过爱妃了。” ------------ 第四十一章 美人何其多 暮色正浓,落霞染红天际。 邱寒渡仰头望着远处出神,那一卷一卷的红云就那么在眼前舒展着,如一幅最美的画卷。 “印王妃,雅兴不错啊。”一个娇脆的女声,尽量压制了娇纵的语气,却还是不由自主显露出挑衅。 邱寒渡缓缓转过身来,冷冷的神色未改变丝毫。目光落在对方精致的脸上,话说得极淡极淡:“小姐有事?”言下之意,我和你很熟?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精妆玉琢,年轻明媚。要不是眼中那抹戾气破坏了整体,的确令人叫绝。衣裳是上乘质地,轻柔色正,泛着银光。这样的布料在灵国极为少见,可见其无论在妆容上,还是衣着上,都下了很深的功夫。 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的名头,绝不是浪得虚名。 刚才在席间,她成为各皇子争先献殷勤的对象,风头之劲,一时无两。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倒并不如何意外,只是频频望向印王爷,盼着对方也能像别的皇子们那样通透。 只可惜,印王爷眼里,只有他的王妃。 龙娇娇其实心里也明白,各皇子都有娶她之意,除了美貌,她身后强大的后盾,才是真正令人向往的东西。而聂印本是个闲置王爷,根本不需要取得龙家的支持,是以连对她示好都免了。 这让龙娇娇十分气愤。她的美,在他眼里就真的毫无颜色? 平日里骄纵惯了,吆五喝六,飞扬跋扈,龙娇娇明面上被冠以“灵国第一美人”称号,暗地里的别号却是不好。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清江第二”,意为同样刁蛮任性,哪里是什么好名声? 今儿受了窝囊气,正没地方发气儿,就看见印王妃一个人站在园中,望着天空发呆。想也没想,便走了过来,挑衅之语脱口而出。 甚至,她忘记了礼仪。以她的身份,是应该向王妃问安行礼的。 只不过在她心里,邱寒渡的身份极其卑下。虽然和季连少主扯上了那么一丝半毫的关系,但谁都清楚,若非身世不济,一个女子怎会好端端成了少主的义妹? 季连少主家自来好善乐施,连韦大小姐曾经的婢女都能跟其结为姐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龙娇娇知道这些事儿,都是听大哥讲的,是以对邱寒渡愈加蔑视了一层。 听到邱寒渡的问话,她只怔了一瞬,便巧笑嫣然:“我叫龙娇娇,是龙将军的三女儿。敢问王妃芳名,想和王妃交个朋友。” 她不笨,便当了全天下人是笨蛋。转瞬间便想明白了,眼前的女子,非但不能得罪,还得当朋友一样待着,这样才有可能接近印王爷。 “邱寒渡。”印王妃冷冷吐出三个字。 “啊!邱寒渡!你的名儿,真是和你的人一样冰冷哩。”龙娇娇笑眯眯的,绽出惊艳的笑容。 邱寒渡一瞧见这张明艳的脸,便想起无赖少年云淡风轻的话:“若是她自以为长得美就能掌控天下男子,那我就毁了她的容罢。” 她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话说得极淡极淡:“冰冷的人,不交朋友。”拒绝之意,尤为明显。 龙娇娇恨不得立时就发作,可越是恼怒,她的笑容越是明媚:“王妃的性子淡薄,一定少有朋友。不过既是到了灵国,远来是客,有个朋友多好,还能带你四处游玩一番。我这个人性子蛮横了点,其实最是热情。” 邱寒渡对这套虚情假意反感至极,正欲冷脸待之,拂袖而去,却又见一女款款而来,风姿卓绝。虽然与龙娇娇相比,略逊一筹,但那眉目的清秀,却显得山灵水秀,别是一番滋味。 “臣女李若秋,见过印王妃。”盈盈一福,腰儿如柳。李若秋今次也是跟着兄长来赴宴,只因为位置靠后,又刻意低调,是以并没引起人注意。 邱寒渡心头暗骂聂印,自己跑去逍遥,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对付他的仰慕者:“不必多礼。” 心头正骂得起劲,就见聂印从远处奔来,墨色衫子被风撩动,煞是好看。俊美少年风华正茂,即使一个闲置的王爷身份,也招着蜂引着蝶,可见这世界,仍是相貌当道。 邱寒渡有意无意掠过面前两女,只见两女均千娇百媚地福了下去:“见过印王爷。” 聂印挥了挥手,并未搭理二人,却是一脸兴奋:“寒渡,我问了太子殿下,后面有条河,清凉幽静,正好看落霞。”牵着邱寒渡的手,便要跑。 龙娇娇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勉力撑着:“王爷和王妃若是要去花间河畔,我倒是可以当个向导。”长这么大,估计脸皮第一次厚成这样:“若秋,要不叫上你我的哥哥,一起去吧。花间河畔暗渠重生,恐王爷和王妃迷路,又或是遇上急流险滩……” 邱寒渡忽地玩兴大起,狡黠勾唇,未等印王爷想出什么拒绝的招儿来,便抢着答允了:“那就有劳龙姑娘和李姑娘。”这就等着两女叫人去。 “你搞什么鬼?”聂印磨牙森森。 “刚才龙国第一美女主动要跟我交朋友,我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哪。”邱寒渡不再全无表情,而是拿腔拿调,乌黑的眼珠灵动曼妙,说不出的风情撩人。 聂印看得呆了一瞬,心头有些失神:“惹祸精,你最好不要指望把我推给别的女子,否则……” “否则怎样?”邱寒渡不怕死地挑衅,眉儿微挑。 “否则我让你变成羞羞,一头大狗熊。”聂印恶狠狠地威胁。 “聂医生要改玩魔术了,别人大变活人,你大变狗熊。”邱寒渡心情极好,斗起嘴来,也相当顺溜。 片刻,龙家两兄妹,李家两兄妹纷纷前来,行过礼问过安,向太子殿下道别后,便向花间河畔走去。 暮色盈人,云卷云舒。落霞映红天际,霞光万丈,美不胜收。 斜辉照在邱寒渡的轻羽黄衫上,将她整个人晕染成金色。她面容沉静,心思却百折千回。也许英俊少年接触的人太少,待他醒悟过来,方觉大千世界,美人何其多? 千娇百媚,各色姿容,应有尽有哩。 ------------ 第四十二章 奴家遍寻有情郎 邱寒渡并不怕这些个千金小姐玩出什么花样。 都是二八美娇娘,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少女怀春,见着自个儿喜欢的少年情郎,面露羞涩,美目翘盼。 从心里来说,邱寒渡是羡慕的。她的前世今生,都从未有过像这些个姑娘们的恣意与纯粹。 她与她们站在一起,尽管显不出大上几岁,可是举止,心态,却是天壤之别。 花间水畔,两岸高高的芦苇丛生,一溜儿的绿色竹排飘在河面上。 李若秋的兄长李简在几人中年纪最长,也最沉稳:“印王爷与印王妃先请。”一招手,艄公撑起一只竹排就划了过来。 竹排由十几根真竹配加刺竹捆扎而成,竹子的粗端作筏头,高高翘起,细端做筏尾,平铺水面。 竹排做得极精致,显是常有达官贵人以此为乐,在花间水畔游玩。竹排上铺有华丽的绒垫,供客人坐着赏景。 聂印先跳上竹排,一伸手,牵起邱寒渡,小心翼翼让她站稳:“李大人,龙大人,不如我们各乘一筏,同游河畔如何?” “在下正有此意。”李简举止得体,又召了另两只竹筏过来。 这两只竹筏的撑船人,竟都是小姑娘,皮肤黝黑,长得虽粗枝大叶,模样倒还端正。 李若秋拎着裙摆,笑盈盈地上了竹筏。相比李若秋的淡定姿态,龙娇娇就显得毛燥多了。 她不时拿眼去瞅印王爷,心里更加纠结纷乱。人家越是不正眼瞧她,她越是抓狂得难受。当惯了焦点,习惯了众星捧月,这会子一拨人,谁也没觉得她有多重要。 印王爷就不说了,性情凉薄无常,偶尔露出一丝温存,必是对印王妃低言细语。两人没有过多逾矩的动作,却总是悄声低语,然后淡然一笑。 气人,气得要死人。 李简官居五品,妻妾成群,家中谦卑礼让,其乐融融,自是不会对龙娇娇有任何男女的想法。一个男人,若是对女人没有那层想法,就是对方美若天仙,又关他何事? 于是就剩下她自己的哥哥了。她这哥哥龙飞飞更不争气,不说照顾下妹妹,眼珠子从宴席上就没离开过邱寒渡,那劲儿简直能把人气晕。 这么一算啊!她龙娇娇真的就不算个啥了。 三只竹筏,就那么平缓地行驶在油油碧水之上,两岸芦苇随风起,摇曳生姿。远山巍峨,入目朦胧青翠。 说起来,这一拨人,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凑在一起。各怀心思,话不投机,就这么沉闷地一路飘向河流下游。 几个撑船人纳闷了,这拨人不是认识么?船筏离得这么近,完全可以互相交谈,可是他们偏不。 一个筏上的人虽然不说话,却相依相偎,安然恬静。 另一个筏上的人,也不说话,却盯着这边筏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灼人。 还有一个筏上的人,倒是神色最正常,坐姿端正,面色平和。 两个黑妞受不了这般静默,便唱起歌儿来:“青山顶上一束光,绿草幽幽水长长。若问为何来此处,奴家遍寻有情郎……” 灵国民风纯朴奔放,大人小孩都爱唱山歌。这俩妞一开嗓,把个龙娇娇吼醒了:“来来来,把三个竹筏子拼在一起,我们齐头并进。” 撑船的两个黑妞立时一左一右追了上去,与前只竹筏并排前行。一时间,江上煞是好看。 几个英伟傲岸的男子,与几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清江碧水上,一路顺水而下。 霞光万丈,映在河面上,闪着金光。 并排之后,几个男人开始畅所欲言,从灵国的风土人情直谈到大唯国的风土人情。几个女子也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起来。 这会子,哭着喊着要当向导的龙娇娇总算是找到发挥的余地了,一路吱吱喳喳介绍起花间河畔的来历。她本来长得美,说起话来又倍儿脆,配上天真的手势,不矫情不娇纵的龙娇娇,其实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毕竟,长得好看就是王道啊。 邱寒渡抬眼有意无意扫过聂印,却见这无赖少年在外人面前很是稳重沉静,话也很少,偶尔点点头算不错了。那么美的姑娘在眼前晃,又是讲话又是打手势,连刚才撑船姑娘唱的山歌都又拿来唱了一遍。 无比情深深雨濛濛地告诉英俊少年:若问为何来此处,奴家遍寻有情郎…… 也是,要不是寻觅有情郎,像她那样的大小姐,恐怕半眼也不会瞧邱寒渡。 李若秋始终恬静,偶尔搭句腔,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帮衬。看得出来,龙娇娇很待见李若秋,觉得对方知情识趣,显然这种帮衬恐怕不是一回两回了。 河水有些湍急,撑船的姑娘忙问:“这里水流不太平稳,天色也渐渐暗了,要不就原路返回?” 大家都同意,尤其是聂印。本来想带惹祸精来看晚霞日落,青山绿水,心情多愉快。可是惹祸精偏不安生,还拖了几个讨厌鬼出来跟着,尤其讨厌龙娇娇,一路呱呱呱呱个没完,好似八辈子没说过话,这一天得把话说完。 他脑袋被闹晕了,闹烦了,只觉得女子和女子真的不一样。瞧他的王妃,不说话的时候又安静又乖巧,像只可爱的小生灵。一旦说起话来……除了每次气得他半死,其实总的来说,还是挺好听的。 总之,说不说话的惹祸精,他都喜欢。 总之,说不说话的龙娇娇,他都不喜欢。 还有一件特别不爽气的事,就是龙飞飞的眼睛快粘到他的印王妃身上去了。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发现惹祸精的美丽可爱之处,别人也是会发现的。 好在,他早早就定下了印王妃。这么一想,心里忒舒坦,忒解气。一副生怕他的王妃掉到水里的样子,巴巴地用手搂紧她的小腰儿,那么不盈一握,那么柔若无骨。 还没陶醉完,就发现不对劲了。那本来牢靠的竹筏,什么时候开始散架了。 暮色沉沉,河流湍急。 竹筏在掉头的时候,竹子就那么散了开去,所有的人都猛地惊慌失措,摇摇晃晃…… ------------ 第四十三章 销魂蚀骨 竹筏散架,要说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其实是不准确的。真正的尖叫声主要来自龙家兄妹和李家兄妹,尤其是龙娇娇,那种尖细的尖叫声,传进耳鼓,能让人想死。 事实上,几个撑船的人,水性都很好,对河流熟悉得就跟他们家院子一样。 而聂印的水性,那是经过实战考验过的绝技。当年奉国三十万大军围堵季连大军,还劫持了季连世家的当家主母韦大小姐。而韦大小姐实属巾帼女子,将敌军的情报一次又一次传给丈夫季连别诺。 聂印那时年纪尚小,却有一身好水性,一个猛子扎进月河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游得靠近敌区,将韦大小姐的情报带回去。 可见就他的水性,怎么可能将这种已算平缓的河流放在眼里? 至于邱寒渡,曾经执行任务遇袭,几次都是跳进急流深水,才躲过枪林弹雨。在她眼里,这种河,只能算有水而已,还根本谈不上深,谈不上急,更谈不上危险。 唯一觉得不方便的地方,便是身上穿着层层叠叠的裙装,稍显麻烦。 出事的刹那,那几乎是一种本能,聂印以为邱寒渡不会游水,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抱住他的王妃,一起游回岸边。 邱寒渡又以为她这个少年老公不会游泳,立时就去抓他的手。 碧水清清,暮色微暗。 两个原本就暧昧得不行的男女,倒是如履平地,跟演一出唯美的韩剧一般,同时扑向对方,就那么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四目相对,心都是猛然一热,眸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两具火热的躯体就那么在水里紧紧纠缠,隔着湿透的衣衫,互相都感受到了彼此在对方心里某种不一样的存在…… 他搂紧她的腰,几乎是完全钳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她绕上他的脖子,如一个美丽的河妖,在一个男子面前绽放出最美的风姿。 两个水性超好的男女,此刻享受着意外带来的某种刺激,慢动作一般,轻轻的,缓缓的,像两条水草交缠。 甚至,他还宠溺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眸色潋滟,春光灿烂……他蓦地狡黠一笑,身子一沉,将邱寒渡拉得沉入水里,手臂一紧,就那么覆盖上了她的嘴唇…… 滋味销魂,终身难忘。 英俊少年欲罢不能。 只是世事往往不能让人如意,之如此刻,聂医生恨不得牛鬼蛇神,统统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妨碍他享受销魂蚀骨的滋味。 不过龙娇娇的呼声太过凄惨,那声音就好比是有人正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喝她的血。 邱寒渡再是心肠冷硬,也不会听之任之,只得浮出水面,示意聂印先救人。 聂印那个气啊!气得吐血,只恨不得把龙娇娇的嘴用针缝上。不过王妃有令救人,还得先救人不是? 事实上,几个撑船的人,已然控制了局面,并没让那四个不会游水的人往下沉。不过龙娇娇又是吼,双手双腿又是 乱拍乱蹬,人家哪有力气来弄她? 邱寒渡顺手接过正手舞足蹈还好似得了羊颠疯的龙娇娇,此时聂印也接管了正极力往下沉的龙飞飞,于是撑船的人只需要管好李家兄妹,这分工合作便足以保证几个人的性命。 龙娇娇还在鬼吼鬼叫,也难怪,她呛了很多水,又从没吃过这种苦,不吼才怪了。 不过邱寒渡可不是她家的仆人,这便沉着脸冷冷威胁:“你再吼,我就放手了!” 龙娇娇显然没认清情势,脑袋一蒙,就把人家邱寒渡归到了必须宠着她的那类人,仍旧不信邪地吼啊吼,闹啊闹,扑腾啊扑腾。她不会水,心头恐惧,不这么折腾着就觉得会死。 可邱寒渡是谁?宠她?疯了差不多!心肠本就冷硬,死个把人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个啥事儿。一心烦之下,真的就放手了,根本不跟她磨叽,连通知都省了。 龙飞飞一瞧,大惊,口中忙求饶道:“王妃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咳!”一口水呛进了嘴,只觉得自己也在往下沉:“求求你,王妃!”大口大口喘着气儿。 他当然知道是聂印在使坏,才让他呛着,但命在别人手里,还真得低声下气。 邱寒渡并不真的要弄死龙娇娇,身体一沉,顺手一捞,就将在水里被黑白无常追命的龙娇娇捞了起来,声音冷漠,语气凉薄:“我再说一次,你再乱踢乱吼,我放手了就再也不会捞你。” 这话不是开玩笑,是真的。龙娇娇的生,龙娇娇的死,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不在乎了,还有空大发善心当圣母,紧张一个性情娇纵视她为情敌的女子? 太有空了吧?反正她没空。她的脑袋目前正常,没被门挤,没被门压,根本不是方的。 但凡听到邱寒渡说话的人都知道,这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儿。 龙娇娇这会子安静了,不毛燥了,连呛了水后止不住的咳嗽都小声儿了。 一行人,慢慢游向岸边。 彼时,月儿已升上了天空,星星闪耀得无比耀眼。 所有人都湿漉漉的,全身滴着水,倒在青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儿。还好是夜晚,否则几个女子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就太令人遐想了。 天为被,地为床,这对聂印来说,完全就是一件惬意的事。 对邱寒渡来说,这也不算大事儿。就算她一直否认对英俊少年心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落水的刹那,在她想救他的同时,他也扑向了她,那种感觉让她整颗心都在剧烈狂跳。 他在乎她,在命悬一线之时,他总是在乎她。 以前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所有人都只在乎情报是否到手。尤其是安远乔,每当生死之际,都会选择先自保。 她伸手,莫名想要握住少年的手。 与此同时,她的手,已被少年紧紧抓住。那么灼热,那么急迫,仿佛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歪过脑袋,破天荒地第一次笑得那么明媚,像是在撒娇:“水有些凉,我冷。” ------------ 第四十四章 士为知己者死 一阵夜风吹来,各人身上都打了个冷颤。 的确有些冷,尤其是在水里刚泡了那么久,全身湿透。正值春季,夜风仍有些凉人。 这到处黑咕隆冬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乎都算是荒山野岭了。 只听得龙娇娇又是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喊爹叫娘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掉水里了。 这一回,是水边的青蛙跳到了她的身上,软乎乎的……她又拍又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闹着要回家。龙大小姐啥时候吃过这苦头,受过这惊吓,直哭得咿哩哇啦吵死人。 尤其是看见聂印和邱寒渡离她离得最远,两人亲密无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情郎没寻着,被有情郎的婆娘扔在水里吓个半死,现在连青蛙也欺负她……这委屈哦,立时就如湍急的河水,哗哗地流出个旋涡的造型。 聂印烦得要死,最听不得吱哇乱叫,尤其吵得他和他的王妃没法郎情妾意:“有完没完?不闹显示不出你的存在?”声音冷得比河水还浸人:“再闹就各走各的。” 对他来讲,把一堆人扔掉,只带着惹祸精更好。惹祸精冷,他还能抱抱她。可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儿,他最多就悄悄牵牵她的手,这火忒大了。 结果还闹,闹得比乌鸦还讨厌,气得聂大帅哥想揍人。 一听到“各走各的”,龙娇娇果断住了口,心下一阵心慌。这时候,她的心思倒不是寻有情郎那个阶段了,只是觉得这荒山野岭的,必须要有印王爷在才安心。就剩下这两个养尊处优的男子,怕是没啥安全感。 好歹印王爷懂医,遇上个事也有人急救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印王爷消消气儿……聂印仍是气得闷声不吭。 “从这边顺着河岸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到达最开始的那个地方。”撑船的姑娘见为首的人火气不小,不由得打圆场。 “要走多久?”问话的是龙娇娇,现在她最想回家了,这个鬼地方,一刻也不想停留。 “我们刚才乘筏是从上游顺水而下,速度快了些。这走回去,恐怕快的话,要走三个时辰。慢的话……怕是五个时辰也走不到……” 一席话说得龙娇娇又开始鬼吼鬼叫:“你们这些撑船的搞鬼,故意把我们弄下水……” 几位撑船的人真是冤枉透了:“姑娘,我们的筏好好的,平时都是好好的,一直都是好好的……”除了说好好的,找不到话说了。 “哦,好好的,见到我们穿金戴银,你们见财起意……”龙娇娇不依不饶。 今儿这事儿,的确透着古怪。要说筏散架,不可能三个竹筏同时散吧。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被人动了手脚。可要说几个撑船的人见财起意,就把他们给害了,还真是有些说不通。 一个艄公五六十岁了,两个姑娘只有十六七岁,就这几个人,能打三个精壮男子的主意? 竹筏散架的一刹那,这些人可都是第一时间救人,如今没捞到个好,还被人说成谋财害命。 民间的女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尤其是这荒山野岭,没谁就真比谁矜贵。最先唱山歌的小姑娘,性子最是直率:“早知你要这样,我就不该来拉你救你,活该淹死你!”话说得恨恨的,一腔冤屈如烈火就蹭蹭燃起来。 这一下,另一个姑娘也帮上腔了:“对,就是不该救他们,好心喂了狗,不,救狗一条命,人家还知道摇尾巴,只有救了这种人,才会被反咬一口!” 好家伙,烈女啊烈女!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能被人怀疑品性不端! “我相信不是你们!”邱寒渡的声音冷冷的,但话里的内容却是热热的:“你们说得对,他们的命,是你们救的。对待恩人,不该是这个态度。” 啥是雪中送炭?这就是了。啥叫士为知己者死?这时候的两个黑妞,恨不得为邱寒渡去死。 两个姑娘,还有一个老艄公,就那么跪到了邱寒渡面前,小的哭得哇哇的,老的老泪纵横。 龙娇娇真的气死了气死了,这些人在她眼里,都是些下贱粗鄙之人,就算冤枉他们又怎样?高兴了打他们一顿,他们还得谢恩! 现在看到邱寒渡跟她作对,恨不得把邱寒渡踢进水里。不过,仅限于想想,因为实施起来,谁扔谁进河里还难说。其实也不难说,可以预见的是,一定是她龙娇娇被扔河里。 不动手,还能不动嘴吗?龙娇娇实在是个讨打的妞:“难不成印王妃和他们是一伙的?”急怒攻心之下,就顾不得身份了,更没考虑清楚她说出的话,有多以下犯上。 说穿了,人家印王爷再是个闲散王爷,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就是她爹龙将军见着,不也还得行礼问安吗?她一个将军的女儿,就敢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地随便蔑视起皇帝指婚的王妃来了。 龙飞飞再是狂妄少年,听到此话,也不禁怒斥妹妹无礼。 聂印正要开口,却被邱寒渡抢了先,那声音冰得就像寒冬里的漫天大雪,刺骨冻人:“是我请你来当向导的?你巴巴的非要跟着我们来,我才要怀疑你是什么用心!” 女人斗嘴,男人不宜插嘴,但必得有个劝架的不是?显然,李若秋很称职:“王妃娘娘,龙妹妹也是一时惊吓,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就别放在心上了。” 瞧这话,好似她邱寒渡再计较,就不够大人大量。伸手不打笑脸人,邱寒渡不再理她们。她站起身,淡淡道:“走吧!我们慢慢走回去。”身上的衣衫实在难受,贴在肌肤上,湿湿的。 她一低头,忽然发现她的衫子又有那种亮亮的荧光粉,正是英俊少年驱虫用的药粉。透过月光,她对上他晶亮的眸子,蓦地心中一热,连忙低了头。 聂印笑笑,大手牵小手,牵着她随几位撑船的人慢慢向前走去。 龙家兄妹和李家兄妹随后跟来。 月光,洒在青草地上,月华朦胧。远山的轮廓,影影绰绰。 ------------ 第四十五章 别怕,有我在 没走几步,救兵就来了。 黑咕隆冬的河里,亮起了风灯,还不止一盏,由远而近,渐渐清晰。扯开喉咙的呼喊声,也一阵一阵传进聂印等人的耳鼓。 “少爷……小姐……” “少爷……小姐……” 哟,这会儿该龙娇娇得瑟了:“听,是金管家来了!三哥,三哥,我们不用走路了。” 李若秋也很开心:“还有我们冯管家的声音。”扭过头笑盈盈的:“印王爷和印王妃,坐我们的筏回去吧。” 印王爷的人没找来,此刻便陷入了比较尴尬的局面。 邱寒渡淡淡的声音:“不了,多谢李小姐的好意。夜色怡人,我想和王爷慢慢走回去。”说着,看向英俊少年:“不知王爷是否乐意?” “本王也正有此意。”聂印架子端了个十足,风采卓然,即使全身湿透,也仍旧那般风姿卓绝。 几位撑船者立时表态,愿追随王爷和王妃。 在龙娇娇颠狂地呼声回应中,家仆们靠岸了。李简和龙飞飞很为难,毕竟是为官办差之人,都深明其中奥妙。一行人出来,他们回去了,把王爷等人留下,要是出个好歹,皇上不拿他们全家开刀才怪。 又是好一番劝解,都被王爷谢绝了。这下子,弄得上不上,下不下,更恼火。 龙娇娇终是骄纵惯了,这会子还记着仇呢?阴恻恻地哼两声,对撑船的威胁道:“瞧我回去不收拾你们!”早忘了哥哥的提醒,不可露出凶相,男子最不喜欢。 可那时,哪还顾得?今天所受的苦和委屈,简直比她十几年受的还多,如何能咽得下去? 撑船的人心中害怕,尤其两个小姑娘,刚才是硬气了一把,现在见这架势,不由得全身颤栗。只不过,再是颤得厉害,也终究没低头求饶。 邱寒渡冷冷地应道:“你要收拾她们,就来找我吧。” 龙娇娇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王妃还能保她们一辈子?”这一路上,王妃都在跟她作对,真是气死人。她那口郁气,怕是得要上几月才能消了。 邱寒渡面色漠然,缓缓吐字问道:“两个丫头可愿随我回府?” 两个黑妞大喜,立时扑在地。印王爷又顺势收了老艄公。 龙娇娇气得脸色惨白,赌气地不理他们:“三哥,我们走!” 彼时,河上又漂来一只竹筏,风灯闪烁,呼声焦急:“王爷……王妃……” 印王爷的人也到了。 这便皆大欢喜地各自上了筏,好在竹筏很大,多几个人也无妨。 印王爷照旧去牵邱寒渡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抖得厉害。心中一惊,几乎是一种本能,就准确点了她的穴位。 邱寒渡身子一软,倒在印王爷怀里,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落,声音微弱颤栗:“药,药瓶……掉水里……” 聂印坐在竹筏上,抱紧邱寒渡,低低地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在……” 别怕,有我在! 邱寒渡的眼眶蓦地一热,一滴晶莹的泪就滑落下来。 两个黑妞这时也围了过来,吱吱喳喳地问东问西。聂印淡然道:“她浸了凉水,染了风寒,没事。”轻飘飘倒是解释了,可他知道,惹祸精正极力克制自己,钻心疼痛。 他的心,也疼痛难忍。 聂印心一沉,咬咬牙,伸手封了她的睡穴,渐渐地,邱寒渡没了知觉。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这个办法。此招对身体亏损过大,但他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让她止痛。 挨了许久,七拐十八弯地折腾,总算是回了印王府。 “采华,替王妃沐浴更衣。”聂印火急火撩,解了邱寒渡的睡穴,又赶紧拿了药丸让她吞下。 一屋子人七手八脚,忙坏了。 邱寒渡缓过劲儿来,四肢舒展,疼痛一点一点隐去。她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温度,耳边是聂印灼热的话语。 别怕,有我在! 别怕,有我在! 别怕,有我在! 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字敲击在她的耳鼓,她的心上。她感觉中了少年的毒,对他,越来越依赖。 心,渐渐暖和,柔软,还泛着丝丝的疼。不是毒发的那种疼,而是心中莫名的隐痛。 越依赖,越害怕。 她静静闭着眼睛,薄唇色淡,面色依然苍白。 采华服侍她更完衣,轻轻道:“王妃,您带回来那两个小丫头,我安排在咱的院里了。” “嗯。”邱寒渡坐在饭桌上,等着聂印。 “王妃,您看,我们这院里,丫头分几等,四等丫头负责扫院,是不能进正屋的。那两个丫头是直接分进正屋,还是从四等做起?”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邱寒渡天性凉薄,当时只为了保她们一条生路,可没打算主宰人家的人生:“去把她们给我叫来。” 采华答应一声,片刻后,带了两个黑妞过来。 俩黑妞已经换了丫头们的干爽衣物,此时手脚无措,只觉得今天这事儿,真是撞邪了。扑倒在地上,报上名字,听凭王妃差遣。 两个姑娘是堂姐妹,大的叫黑丫,小的叫黑妞。瞧这名字取得可真省事儿。 “那个老艄公,你们可认识?”邱寒渡抬眼看着她们,没有一丝表情。 黑妞立时答道:“不认识,他是最近才来的,我们姐妹可是自小就在那片儿摆渡哩。” “来多久了?” “大概有两个月的样子。”这次回答的是黑丫。 邱寒渡沉默了,半响才道:“你俩若是想离开,就自行离开吧。我就不强留你们了,以后看见那个大小姐,躲远点就是了。” 俩黑妞有些失望:“王妃不喜欢我们?” 邱寒渡神情淡漠,美丽的脸庞无悲无喜:“外面海阔天空,不好吗?” “王妃肯信我们,是我们的恩人。”黑妞赶紧表明立场:“我姐妹二人,愿意以后都跟着王妃。” 邱寒渡仍旧无动于衷:“人心这个东西很难说,不要太相信别人。我说我信你们,也许只是想试探而已。” 俩黑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搓着衣角,真真不知所措了。这王妃刚才不是还说信她们吗? ------------ 第四十六章 一个就够了 聂印如风一般,轻悄悄地就来了,洒然道:“王妃,你别吓着她们。”手一挥,示意采华将两个丫头先带下去安置。 采华命人端菜上桌,又准备了小酒让主子们浅酌。 “那个老艄公有问题。”酒一入喉,邱寒渡更暖和了些。 “死了。”聂印神色无波,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邱寒渡抬起头来,挑了挑眉:“原来你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顿了一下,淡笑道:“怪不得我收俩丫头的时候,你急慌慌把他也给收了。” “只可惜,被我一问,是谁派他来害人,他便神色慌张地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聂印仍是轻描淡写。 “救不回来了?” “人家想死,我吃撑了,非得救他?”凉薄少年果然凉薄。 “那么说,龙家两兄妹和李家两兄妹就没嫌疑了?”邱寒渡拧着眉,摇头,再摇头。 “那倒未必。”聂印眸色沉了又沉,完全不复少年的轻狂样儿,多么睿智:“我来灵国不久,鲜少露面,知道我的人也并不多。若非有人从中示意,他如何知道我就是印王爷?” “示意之人,由于慌乱之下,没考虑清楚。越想做到没有破绽,倒是越露出破绽。”邱寒渡唇角勾出个好看的弧度,并没解释太清楚,对方已然明白。 这次的游江,因是即兴之意。估计下手之人没想到自己也得参与这场游戏。总不能问题只出在印王爷的竹筏上,而他自己却毫发无损。这个想法是没错,可他忘了,三个竹筏同时散架,不可能是意外,只能是人为。 不止忘了这点,还忘了自己不会游水,搞得狼狈不堪。 四目相对,眼里均是浅浅的笑意。聪明的人碰到一起,只需轻轻一点,对方便会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倒是很好奇,王妃是如何知道老艄公有问题。我还当王妃转性了,大发善心。”聂印笑了笑,浅酌一口,妖孽桃花眼迸射出灼灼的光芒。 “能给龙娇娇添堵的事,我就喜欢。怎么?莫非聂医生怜香惜玉,后悔那天选妃会上,没选龙娇娇做你的王妃?”邱寒渡的话冒着酸劲儿,一时不察。 聂印的笑意更深了,也不点破:“你饶了我,她若是在我印王府里,不出三日,我就得疯了。”多鲜明的立场,惹祸精,还没感觉出来? 惹祸精确实没感觉出来,迟钝得可怕:“女人长得好看是王道,少年总是口是心非。” 多么上纲上线的结论,聂印气结。 邱寒渡适时说回了正事:“常年摆渡者,手上均生厚茧,两个丫头手上都有,但老艄公的手却没有。不过,我只在上筏的刹那,就着风灯微弱的光瞅见,并不敢作实。只是猜测而已。” 那时,她病毒又正好发作,剧痛袭来,又恐自己眼花,是以并未当场揭穿。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这才问了俩丫头。 老艄公来了两个月,而他们到灵国,也不过将近两月的时间,这么算起来,像是有一只手,在无形地推动着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答案很快就会浮现出来。”聂印淡然道:“王妃耐心些,要想知道幕后人的目的,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我对此不感兴趣……如今,我只想让你的毒,发作时不那么痛。” “其实!”邱寒渡艰难地表达着,脸微微泛红:“你已经做得很好,我没那么痛了。” “骗子,别的你骗得过我,这个你能骗得过我?”聂印挑着好看的剑眉,戏谑地望着她。 “我还骗过你什么?”邱寒渡的脸更红了。 “比如你喜欢的类型。”妖孽少年眉飞色舞:“你明明就喜欢我,还偏偏撒谎。” “谁喜欢你了?”邱寒渡眸色凝重:“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弟弟……” 聂印“啪”地放下筷子,逼近她,酒气喷薄在她的脸上,热热的。毫无预兆,他恶作剧地吻上她的唇,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那么唇贴着唇,笑嘻嘻的:“你喜欢和弟弟这样?”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他刹那间失神。 邱寒渡心中一慌,心如战鼓,这样的姿态,竟比真吻更撩人。想逃逃不掉,手脚酥软,挣扎无力:“放……开……无赖……” “说你喜欢我。”他诱导她,低沉得那么性感。 邱寒渡脸红耳热,又不敢一拳打过去,要是又给他打出个肝脏出血,她会被再次讹上的。谨记谨记。 “乖,说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更低更哑,像是从嗓子眼里流出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偏偏,她又听得见。 “我不会喜欢谁了。”邱寒渡冷硬着心肠说话的时候,心又漫出那种丝丝的疼。 聂印背脊一僵,放开她,随手倒满一杯酒,仰头饮尽。然后,又笑嘻嘻的:“惹祸精,记得报恩就行。不要忘记了,天天报天天报……” 他不会忘记落水的一瞬间,她是怎样扑到他的怀里。她想救他,那种本能是骗不了人的。她不承认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绑着她,惯着她,宠着她,总有一天,她会承认。 “你真啰嗦!”邱寒渡娇嗔,不再是那种面无表情:“哪有整天追着让别人报恩的?” “嘿嘿!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聂印耍着无赖的劲儿:“从我开始有什么不好?” 邱寒渡白了他一眼:“行了,大婚之后,我给你挑两个漂亮女子作妾……”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她懂。就这么着吧!帮他占着王妃的位置,等他有喜欢的人了,再让位。 聂印奇怪地望着她,听了她的话,他是真真没自信了。望着她,目光深邃地望着她,终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邱寒渡低了头,不语。 聂印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握紧。良久,都没动,只是那么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不过,我总会让你喜欢我的。”唇角漫出一丝苦涩的笑:“我也会让你知道,家里若是多了妾,会有多不安宁……我只是想要一个妻子而已,一个,就够了。” “……”这是古代男人说的话吗?邱寒渡震惊异常。 ------------ 第四十七章 真龙天子 关于妻妾争宠的害处,聂印迟早会给惹祸精掰扯清楚。茉莉姐姐刚发生不久的惨事,还历历在目。华翼将军现在也还正焦头烂额。 就惹祸精这个坏脾气,哪里能营造一个妻妾和睦的氛围。她敏感又敏锐,没有的事,都说得入木三分。他要是真找个什么妾回来,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他崇拜季连少主那样的男人,专情专一,一生只爱一个人。只是,季连少主找到了一生值得爱的人。 他呢?找到了么? 望着惹祸精清冷的面庞,绝情的性子,他都有些气馁。 她居然让他娶妾!这该死的没良心的狗东西! 只有想起水中那一幕,和桌下她宁可不要命,也想让他活着的往事,在他气馁的时候,又弱弱地抓到一些暖暖的实质的东西。 他很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所以不逼她,也不解释。迟早,她会了解,他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天性凉薄,只是对某些人而已。 比如,很快,他就有可能面对一个,他很不想面对的场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他果然没猜错。只几天的功夫,大街小巷就传遍了他们在花间河畔落水的消息。版本传得五花八门,最最离谱的一版是说,在落水的刹那,一条金龙从水里一跃而起,划破长空,然后稳稳立于河岸,风姿卓绝。 而这个人是谁呢?当然是皇帝新收的义子,印王爷聂印。而聂印是谁呢?就是那个民间的聂神医,他是上天派到人间来拯救疾苦众生的神仙,他有生杀大权,所有生灵都听凭他差遣。 这次在花间河畔落水是个意外,而花间河畔的水太浅,装不下这条龙,才导致这条龙现出了原形…… 悠悠众口,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灵国的百姓都在传诵这件事。管它有没有逻辑,总之最后汇成一个结论:印王爷才是真龙天子! 秀妃在深宫中听到这个传言,忧心忡忡。只不过做娘的,更忧心的是儿子掉到水中,身子骨儿有没有事儿?这便陈情了皇上,浩浩荡荡带着人,亲临印王府。 彼时,凉薄少年淡淡地对他的王妃冷哼:“瞧,来了!” 他的王妃也冷淡地回应一声:“去吧!我就不去见你那高贵的母妃了,你就说我出门逛街没回来。” 少年气得咬牙切着齿:“没良心的狗东西,有难不同当,你这王妃是怎么当的?” “唉!又不是我哭着喊着求着闹着,非要当王妃。”冷魅女子洋气得很,得瑟得很:“有本事,你去撤了,去呀。” 少年站起身,快速偷吻一个,挑衅道:“休想!我才不撤,没事我就欺负欺负你,多好。”就那么扬长而去。 邱寒渡不知被这少年亲吻过多少次,可每一次都会如此时一般,刹那间失神。她抬起手背,愤愤地擦了擦嘴唇,却又留恋那香甜的温软触感。 采华进来禀道:“两个丫头还在外面跪着呢?说王妃就算是随口说说相信,也一样是她们的恩人。” “这段时间,她们有没有出去过?”邱寒渡平静地问。 “没有,一直在院里干活,手脚还勤快,干活儿也利索。那个叫黑妞的丫头,力气尤其大,估计没几个男人是她的对手。” “哦?”邱寒渡挑眉问道:“还是个练家子的?” 采华温婉地笑了一下:“那倒不是,她只是天生力气大些。” “那留下吧!”邱寒渡没有半点情绪:“先放在院里干活儿。” 采华答应着,退出去安排了。 邱寒渡喝了一口茶,站起身走出房间,看见两个丫头正笑眯眯地干活儿,那欢喜劲儿倒是纯朴得很。 若是两个丫头这段时日没出去过,那嫌疑就算洗清了。龙家兄妹和李家兄妹,必有一个在捣鬼,否则再没有谁会清楚当天发生的始末。 这两个丫头的背景,聂印也着人调查得清清楚楚。普通山里人的小孩,靠摆渡为生,在那儿营生四五年了。若是她们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毕竟印王府的环境,是真好。丫头们的工钱也高,活儿还不多。尤其她这个院里,规矩简单,丫头们自是欢欢喜喜。有个把爱嚼舌根的丫头,都被采华给打发了。 她一出来,采华就着人搬了椅子桌子,置于院中,沏上茶,焚上香。她这小日子过得,还当真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比起当特工的危险日子,她算是掉进了蜜罐里。 关健还有个解闷的少年,他说他只要一个妻子,吹呢吧。她不信,老实说,她一点也不信。男人的天性便是喜新厌旧,更何况古代男人还可以合理合法地把新欢旧爱归置到一块儿。 他就那么不一样? 邱寒渡淡然一笑,躺到了椅子上,微眯着眼欣赏漫天云彩。 彼时,聂印刚踏进前厅,就看到凤喜顾不得礼仪,奔过来:“小五,有没有伤到哪儿?”这养娘也是娘,一手带大的儿子出了这茬事儿,她能不急? 聂印本来一脸冷如冰霜的脸,立时柔了又柔:“娘亲,我能伤到哪儿?我的水性,难道娘亲还有不知的道理?” 关心则乱,凤喜压根没想起这孩子打小水性就好得不得了。就那么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地对同样面露关怀的秀妃道:“回娘娘,您瞧,奴婢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竟然忘记王爷水性极好,是伤不到哪儿去的。还请娘娘宽心。” 秀妃一身华丽装束,美目含忧地站起身,朝聂印款款走来,伸手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印儿……” “见过母妃。”聂印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向秀妃行礼:“可否屏退左右,儿臣有事回禀母妃。” 秀妃错愕了一下,不解道:“连凤喜也不可以留下?” 聂印转头看了看凤喜,柔声道:“娘亲,孩儿让丫头们准备了娘亲爱吃的果子,请娘亲移步。” 凤喜并不介怀,这就笑眯眯地领着一众人等退下了。 秀妃坐下,姿态万千,华丽的裙装和精致的首饰,让她看起来雍容华贵。只是眉心一点忧愁,泄露了她的不如意。未等聂印开口,她竟泪光盈盈:“印儿……若是时光倒流,我是怎么也不会将你送出宫的……你现在对凤喜比对我亲多了……” 那双美目中,盛满了莫名哀愁。 ------------ 第四十八章 一切都是阴谋 聂印心道果如惹祸精所说,他是个天性凉薄之人。他真的就对这个怀胎十月生下他的女人,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感。 收敛着情绪,将桌上的热茶,端至秀妃手中,不咸不淡道:“母妃多虑了,儿臣只不过近来事务繁忙,太子的毒尚未完解……”找着借口,压下心头的烦燥。 秀妃用手绢拭着泪,破渧为笑道:“印儿,母妃不是怪你。母妃只是伤感,当年无奈将你送走,这些年,为娘日思夜想……”又要哭出声了。 聂印开门见山的一席话,却成功阻止了她的眼泪:“敢问母妃,到底是何时发现儿臣的形踪?是另派了人在儿臣身边,还是娘亲与母妃一直有所联系?”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惊雷炸得噼啪作响。 秀妃惊了半响,抬眼瞧着这个高大伟岸的儿子,一双美目满满都是惊慌:“印儿,你,你在说什么?”握着茶杯的手因太过用力,指间渐渐泛白。 聂印平淡无波,面无情绪,一字一字道:“儿臣不知母妃的心如此高远,倒是儿臣太没出息了。” 秀妃几乎是跌坐在椅上,胸口起伏,一张精致的脸庞变得惨白惨白:“印儿,这宫里的事儿,你不知道有多凶险。要不是母妃早已不能再有孩子,早就被景后迫害至死……” “难道母妃还要告诉儿臣,一切都是巧合?那么巧,就看见儿臣手上的胎记?那么巧,儿臣就来给太子治毒了?”聂印顿了一下,眸色翻腾着复杂的波光:“还是母妃想要告诉儿臣,太子的毒,只是想让孩儿现身的一种手段?又或者,太子的毒,根本就是母妃的杰作?” 咄咄逼人,嗓音里压抑着苦痛。他终于明白自己天生邪恶的因子,到底从哪里来了。 秀妃的脸色更加惨白:“印儿,在你心中,母妃就真是这么不堪的人?”泪就那么蜂拥而出,伤心伤肝。 聂印咬了咬牙,略一沉声:“儿臣没有想过母妃是怎样的人,所有才要母妃亲口告诉儿臣。” “太子的毒,跟我毫无关系。”秀妃肯定而哀伤:“我只是一个太想念儿子的母亲而已。利用太子中毒的事,让亲生儿子回到我身边,我有什么错?” 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本宫跟凤喜多年主仆情谊,近来才互通了消息。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年少沉不住气。”秀妃抽泣着,思绪无比凌乱:“此次太子中毒,本宫见时机极好,才令人适时提醒,让皇上派使臣至大唯国将你接回。你本来就是本宫的亲生儿子,这么做,也是万分不得已。可太子的毒,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近来互通消息,他几乎能断定,到底是谁从中传递了消息:“紫罗也是母妃的人,看来母妃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景况。” “紫罗是我一个老宫女的侄女儿,家道中落后,流落到奉国。后来托人找到了宫里的姑姑,我思儿心切,便让她去了大唯国找人……结果,这姑娘倒是机灵,竟然真找到了。她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能做印儿的妾室。她说,她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秀妃的确是打算,等大婚一过,就让聂印收了紫罗做妾。 “她做梦!”聂印冷哼一声,唇角漫出一抹浅淡的鄙夷:“不说她了,这个女人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越想越是心凉,他这母妃都用的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都那么见不得人。紫罗之前给韦大小姐做贴身宫女的时候,就是奉国的奸细,后来被季连少主识破,将功赎罪后才到了聂印身边。 没想到,紫罗居然跟灵国也有关系,真是神通广大。 秀妃现在哪还敢帮紫罗说好话,她这个母妃的形象都已经残破不堪。想想,真是心酸哪,每句话都被儿子堵了,那就哭吧!只有哭,还能挽救一点母子关系。 可这一招,对心冷如铁的凉薄少年,还真真不管用。聂印的新一轮攻势又来了:“那位艄公已经咬毒自尽了,母妃的人还真是忠贞不渝。” 好一个忠贞不渝,讽刺,那么明显。 秀妃招架不住,眼泪掉得更厉害:“印儿……” 聂印气得揉眉心,疲累至极:“母妃真就这么希望儿臣卷入争权夺利中去?” 一切,都是阴谋。 从他踏上灵国之路开始,各方都开始算计他,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从那时起,秀妃就在每一个环节都安排了人。这次是他自己撞上去,要带邱寒渡去赏景。可以想象,若是他不去,也会有人适时建议他去。 因为那个造势的“真龙天子”传言,必须要有那样的过程。 可以肯定的是,他无论会不会水,都会被救起来。毕竟,背后操控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以慈爱的名义,让他从此走上一条风起云涌的道路。 “印儿,你告诉母妃,你真的不想争夺皇权?”秀妃温柔地拉起聂印的手,声音软了又软:“我以为男儿都喜欢权利,所以才会为你做这一切。如果印儿真的不想卷入皇权,以后我就不再做这些无谓之事了。” 她的声音里,流露着淡淡的失落。 聂印的心沉沉的,听得她这一说,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把亲生母亲当成敌人对待了。他诚然道:“母妃,儿臣对皇权不感兴趣,只希望母妃和娘亲能健健康康就足够了。” “好孩子!”秀妃流下了欢喜的热泪:“母妃答应你,以后不再做这些无谓的事了。唉……我只是不甘心,明明你才是真正的太子,竟然莫名沦落成了义子,连皇室血统都不被承认……为娘这颗心,只要一想起来,就疼得厉害。” “母妃不要难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护母妃周全。皇权之事就勿要再提了,儿臣本无心江山社稷。”聂印想起一事,漫不经心道:“到底龙家兄妹和李家兄妹,谁才是母妃的人呢?” 秀妃怔了一下,随口淡淡道:“既然已决定不再走这条艰险之路,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聂印闻言,不置可否,不再追问。 ------------ 第四十九章 扑朔迷离 一场和亲生母亲之间的交锋,就这么轻而易举化解了。母子的关系,不会比之前更亲密,也没有比之前更疏离。 从未亲密过,自然谈不上疏离。 也许这个世界,对于聂印这种天生心冷如铁的少年来说,除了几个在他生命成长中,曾扮演过极其重要角色的人,就只剩邱寒渡最最亲密了。 而邱寒渡又是最不一样的情感存在。 他们一样戒备心理严重,一样防范着别人,却又在危机时刻,总是莫名以对方的安危为重。一样的天性凉薄,一样的冷漠傲慢,却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这阵子“真龙天子”的传言闹得凶猛,聂印走到哪里都有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审视他,甚至背地里嘲笑他。他丝毫不在意,仍旧傲慢张狂,在太子府邸自由出入,完全不避嫌。 虽然不避嫌,他却叮嘱太子涅康以后要更加注意饮食,尤其不能随便用香料。 太子笑道:“要说你想取我之位当太子,我第一个就不信。” 聂印正色道:“太子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许我之所以治好你,恰恰是想利用你为自己造势;又或是洗清嫌疑,好暗地里进行更凶险的勾当。” 涅康看了看他,哈哈大笑,一张俊脸日渐红润健康:“印王不是那样的人。本太子虽然无帝王的杀伐果断,但我若要好好看一个人,还是能读懂对方的心。” 聂印仍旧摇头,话说得凉薄又冷冽:“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虛情假义的东西太多,尤其是人,和人心。” 少年说着冷酷的话,眼睛却是明亮又干净的。 涅康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更加推心置腹:“其实不瞒你说,我并不想当太子。只是身不由己,我不坐这个位置,就必须得死。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多没乐趣?” 聂印目光穿透对方智慧深邃的眼睛,相视良久,淡然勾唇,似笑非笑:“太子才情横溢,的确不适宜这个位置。”他看不出对方任何一点伪饰。 太子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极目远眺,背影孤独,声音寂寥:“皇权之争,各凭本领。而我,却不过是生在了该出生的那个时辰,捡了个便宜……”言语中,无比失落。 生在该出生的那个时辰! 聂印嘴角漫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为了生在该出生的那个时辰,当年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事?当年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各自的母亲,斗得死去活来,一直延续至今。 最可笑的,莫过于两个二十年前的婴儿,谁都不愿做太子。这岂不是最大的讽刺? 聂印又为太子扎了一次针,毒素渐渐清理干净:“最近要吃得清淡,下次便是最后一次施针和用药,毒素就彻底清除了。” 太子道了谢,亲自将聂印送上马车,临别,犹豫半响:“印王爷,此时风起云涌,出门要多带些人马,不要掉以轻心。” 聂印微笑道:“你担心有人对我不利?比如呢?”灼亮的眼眸里,莫名浮起温暖之色。 太子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得出口。只是叹口气道:“我涅康这条命是印王爷救的,以后有用得着我帮忙的时候,就来找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我也必护王爷周全。” 聂印潇洒随意地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虽不合礼仪,那感觉却有些像兄长:“行了,回去吧。”说完,放下马车帘子,闭目养神。 他当然明白太子说的意思:“真龙天子”的传言一出,皇后还坐得住吗?而皇后却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叫太子如何说得出口? 那么,到底是谁给太子下的毒呢? 秀妃指天发誓说非她所为,也许他该信她。别的大事都承认了,何必隐瞒这一条?何况太子的毒,都快被他清除完了,真是秀妃的话,她一定会顺带承认。 不是秀妃,总不会是皇后自己下的毒。会是涅风吗?他可是太子殿下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弟弟,有必要这么做?况且,当时皇上已有易储之心,扶持的正是涅风。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给太子下毒?太子一中毒,反倒让皇上变了主意,又不想易储了。这不是等于帮了太子一把? 这下毒之人,到底是想害太子,还是想帮太子? 扑朔迷离。 聂印将这些问题抛给了邱寒渡。 岂料,邱寒渡现在是个懒人,不爱动脑筋,好吃好喝好睡养着,每天坐在院子里,听两个黑丫头讲故事,相当于上网看八卦,也挺乐呵。 两个黑丫头不认生,伶牙利齿,讲那些不知哪儿听来的奇闻轶事,口沫横飞,眉飞色舞,煞是吸引人。 一桌一椅一茶,一碟果盘,一碟果脯,再加两个黑丫头讲故事,这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气。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也都欢欢喜喜。 王妃嘛,就得有王妃的样儿。该奖则奖,该惩则惩。 至于那些个矜贵的歌姬舞姬们,既是皇帝亲自赏赐,那就别浪费呀。于是乎,以红采儿为首的姑娘们,一个个的,终于有机会出头了。 这日,印王妃兴致大好,拖着印王爷赏舞听曲儿,把一堆姑娘们兴奋得直叫唤。 印王妃的院儿,说起来才是整个印王府的主院,气势磅礴,雕栏玉砌,琉璃闪闪,大块青石铺成的路子,玉石砌出的墙。 厅里奢华无比,皇上赏赐的夜明珠都有好多颗,不用点烛的夜晚,也一样闪闪生辉。 众姑娘们第一次踏进这院这厅,一个个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绝对的羡慕嫉妒恨,牙齿都格格作响,恨不得把夜明珠吞几颗下肚。 聂印焉能不知王妃闲得无事,又在给他挑小妾了?大婚在即,等到把太子的毒彻底清除,然后回大唯国晋见皇上,给他的王妃封个啥公主之类就扬眉吐气了。 越是好事已近,他的王妃就越是闲不住。也不知道是考验他对于女人的抵抗能力,还是真的狠心给他挑选妾室?总之折腾个没完。 那些个跳舞唱歌的姑娘们,没一个省油的灯。一时间,美目流转,柳腰轻摆,转啊转啊转得英俊少年头晕目眩。 ------------ 第五十章 他的王妃会笑呢 歌舞升平,丝竹盈耳。天上的月亮皎白如银,穿堂而过的风,轻轻掠过耳际,若有若无。 红衫的媚,绿衫的娇,舞姿柔软,歌声甜美。 除去这些个姑娘们的复杂心思,说句良心话,邱寒渡真是看得陶醉。并不是想象的靡靡之音,也不是裸露不堪入目的淫舞艳曲,而是高雅而悠远的调子,和极具艺术的风姿。 放在现代社会,这些人可不就是偶像明星?身后追着大把大把的粉丝,哪需要像如今这样,讨好这个,谄媚那个。 “王爷,可有入得眼的女子?”每当邱寒渡用古代称呼和语句说话时,就表示她心情极好,要捉弄人了。她每次捉弄人的时候,眉眼都显得特别亲切,毫无冷漠之色。 从这个角度来讲,聂医生宁可整日对着她那张没有情绪的脸,最起码真实。 聂印促狭地靠近她,在她耳际轻吹一口气,笑道:“瞧,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不错……真是各色品种齐备。” 邱寒渡阴阴地收敛了笑容:“王爷的爱好果然广泛。” 聂印挑了挑好看的剑眉,继续一眨不眨地欣赏歌舞。于是乎,那一片,那一片,还有那一片的姑娘们,尤其卖力。 王爷在看她们哩,那个专注的样子,多么柔情蜜意。如此英俊少年,哪怕是与他一*夜情缘也不枉此生哪! 邱寒渡沉默了,也专注歌舞,一时不察手已被英俊少年握在手里,正摇头晃脑拿她的手打着拍子哩。 她发现自己矫情了,这不是她要的结果么?给少年选几个妾,让他从男孩变成男人。当他了解女人应该是媚态如丝,就不会缠着她这种冰冷又淡漠的女人。 她的心,不会再热了。 她不会再相信男人,更不会让男人有机会再伤她一次。 彼时,正舞得仪态万千的红采儿,终于想起这王妃为啥面熟了。她不就是那个坐在窗台上的男子么? 心神一恍,脚崴了,就那么直直地摔了出去……脑袋“砰”一声撞地上,还好铺了绒毯,才没撞出血来。 她是又急又燥,想到王妃见过她那个样子,真是呕得要死人。怪不得总拿她开刀哩! 她这一摔,正好摔得印王爷十分体恤地宣布解散,气得众姑娘们都恨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人家印王爷都那般深情款款了,只要再多一点时间,也许就有机会伺寝了啊。 邱寒渡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聂印,然后一语不发地回房沐浴歇息了。 红帐软枕,金碧辉煌。 木桶里,热气腾腾,加了花瓣和精油的水里,一阵一阵的香味,盈满鼻息。她闭着眼睛躺在水里,任水流将身体熨烫得无比舒服。 长长叹息一声,这样的日子,仿佛静止的,不流动。不用考虑一日三餐,不用担心出任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她该知足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总是心慌呢?仿佛天生的忧患思想,觉得处处都不安全。如一只掉入异界的小生灵,看谁都别扭,只有这个救她的少年,才能让她有安宁的感觉。 采华进来服侍她更衣,两个黑丫头,没几天便从四等丫头提到了二等丫头,这会子收拾木桶的活儿就由她们干了。 天生神力的黑妞,一个人就能将大木桶扛出去,最绝的是,她还能让水不晃荡。 健步如飞。 邱寒渡穿好亵衣,让丫头们退下,这就准备睡觉了。一身喷香地撩开红帐,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无赖少年正笑眯眯的,端端正正坐在她的床上:“等你好久了!” “聂!印!”邱寒渡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上床一个擒拿手便将其制住。长腿一伸,压住少年强壮的身体。 暧昧的姿势,勾魂的眼神。 聂印轻一用力,勾下她温软喷香的的身体:“洗那么久,都等得我快睡着了……”还埋怨上了,委屈得很咧。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邱寒渡再是淡定,此刻也不淡定了:“看到什么了?”她可是在洗澡啊!呜呜呜,这个无赖少年敢不敢再无赖一点? “就是你去叫采华备木桶的时候,我就从窗子进来啦……当时还有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解释得多么详细,时间,地点,入口,还有关于风的描述。 邱寒渡真心想哭:“无赖!骗子!混蛋!狗东西!”她骂一句,就咬他一口,恶狠狠的,实在不会骂了,就拿他骂她的话来继续:“你敢偷看我洗澡,你,你你你!姓聂的,你还敢不敢有点格调?” 聂印不无赖了,一张脸忒真诚:“我从红帐里,只看得到轮廓。看一看轮廓有什么打紧?反正你是我的王妃,我们抱也抱过,亲也亲过,看一看轮廓,又怎么了?至于这么激动?我觉得我挺有格调。” 他的眼睛一如清幽幽的泉水,亮晶晶的,清澈,干净,一尘不染。他这个样子,任何人看了,都舍不得责怪他。只有邱寒渡知道,这是表象,绝对是表象。 骨子里,这就是个无赖。 邱寒渡气得要死了:“你那一堆唱歌跳舞的姑娘,等着你宠幸呢?你不去快活,跑这儿来偷看我洗澡,你好意思!你好意思!” 也,不说这个,聂帅哥还不知从哪儿反攻为好,这不是把话头子递到嘴边了吗? 这下趾高气昂了,这下来劲儿了,一个崩指就弹到了邱寒渡的脑门上:“猪头,不长记性!我跟你说什么了?娶妻我只娶一个,多了我不要。你给我弄那么多莺莺燕燕,是不是想我早死?” 邱寒渡揉着被弹得生疼的额头,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 还没完,聂帅哥又是一个崩指弹在她的额头:“谋杀亲夫!” 继续弹:“该当何罪!” 还弹:“最毒就是你这个妇人心!” 拼命弹:“亏我对你那么好!” 不停地弹:“施恩莫忘报!” 又弹:“是叫你不要忘记报!” …… 邱寒渡猛然醒过来,头朝后一仰,明明可以躲,凭啥要被他弹? 不行,得弹回来。刹那间,冷魅特工邱寒渡就那么猛扑过去,与英俊的聂医生纠缠成团,弹回来弹回来……红帐里,一个男子低沉愉悦的笑声,一个女子清脆轻松的笑声…… 聂医生看着她的笑脸,蓦地心一酥,他的王妃会笑呢。 ------------ 第二卷 一切都是天意 ------------ 第一章 比妖精更妖精 北灵山。 这是最后一次给太子殿下采药了。聂印特地带邱寒渡提早上山,想要跟她一起看日落,顺便在山上露宿一晚,带她领略夜晚的山林风光。 侍卫和往常一样,在山下等候。 两人迎着山风,走在蜿蜒林间小道。山间很凉爽,不时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有时转过弯,就会看到潺潺的小溪,从山上顺流而下。 水流清澈,河里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聂医生,歇会儿。”邱寒渡难得提一次要求。 聂印颔首应允。墨衫质地轻薄透气,风一吹,衣角便轻盈舞动。少年总是束个木冠,简洁又干净。乌发青丝,随风飘飞。他见邱寒渡就那么在河边坐了下来,便背靠着她,席地而坐。 邱寒渡也是一身墨衫男装打扮,真丝薄绸,束着白玉腰带。不用说,这是聂印的衣饰无疑。她个子本就很高,身形修长,容颜清冷,头发似马尾高高扎起来。这一身男子扮相,倒是别具一格。 她将衣摆打了个结,脱下皮靴和袜子,就那么光裸着双腿跳入河中,四下溅起水花。 阳光透过密林,星星点点,洒在邱寒渡的身上。她仰起脸,闭上眼睛,静听山林的风,沙沙的响声。 聂印一侧身,便看见惹祸精玉白的双腿,晶莹剔透在水中闪着光。下意识地四下望望,确定没人,才抑制住怦怦的心跳,笑道:“惹祸精,赶紧上来,水太凉,寒气入侵体内,会生病的。” 他不如一般男子,见女人光裸着脚就大惊小怪。只是如一个职称的医生,叮嘱她会生病。 可是眸色却变化莫测…… 那是个太要命的妖精啊!山林的树妖还是溪边的花妖?红润的脸,像晕染了一层胭脂,金色的光浅浅地照在她的脸上,不用说话,也不用动,便散发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光洁粉白的玉足,踩在鹅卵石上。圆润的脚趾,在水里俏皮地晃动。水,那么清澈,清澈得连她脚背上若隐若现的筋脉都看得无比清楚。 那是一种真正的销魂,比红采儿穿着肚兜搅上身来更销魂。不,无法比拟,完全无法比拟。 比妖精更妖精。 水很浅,只到邱寒渡的膝盖。她就那么在水里走来走去,脑袋里天马行空,感受着此时的无尽清凉。 现代人哪怕穿吊带装,不在空调室里,一样热得要命。而古代的夏天,真的很凉爽。就算不在山里,温度也并不高。长衫长袍穿着,照样过日子。 “聂医生,你捡到我的那个森林叫什么?”邱寒渡忽然问得认真。平时常听他念叨,她是他捡回来的小生物。此刻,便也用了个“捡”字。 她站在水中央,目光扫过少年聂印。青山绿水,墨衫如风,再没有比此景更好看的山水画了。他的模样,如此俊朗,眼眸黑白分明,像极了一个无害的少年。 “大唯国的折刺山。”聂印的眼睛里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并不愉快的往事,现在说来,竟然特别愉快:“怎么?怀念起你第一次干的坏事?” “我那是正常反应。”邱寒渡没话找话:“谁看见条大蟒蛇不害怕?当然,除了聂医生你,我十分怀疑,你,根本不是人。” 她想用说话来分散烦燥的情绪,却是越说越烦燥,索性住了嘴,闭上眼睛压下纷乱的思绪。像是某种动物的本能,地震来了,会烦燥。她此时就有些莫名心慌气燥,就那么在水里晃个不停。 蓦地“啊”一声,踩到一个尖硬的石子。清澈的水里立时散出一丝血的殷红,很淡很淡…… 聂医生瞪一眼邱寒渡:“过来,我看看你的脚。”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惹祸精哪,没有他,该怎么活? 邱寒渡站在水中央,婷婷玉立,一动不动,任由鲜血丝丝漫涌:“小事儿,不打紧。”仍是蹙着眉头,天生被人迫害习惯的心思,异常燥动不安。 聂印也将衫摆打了结,脱了鞋子下水,直直朝她走了过去。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拉她上岸:“一点也不听话,你根本不如羞羞乖。” 羞羞真的是折刺山里的一头大狗熊,并非聂印随口胡诌。那狗熊曾经一见聂印,便收敛了野性,还做出很可爱的动作。用爪子遮脸,好似很羞怯的样了,是以聂印就给人家起了个“羞羞”的名字。 后来每次聂印进山,韦大小姐便取笑他,说他什么小动物都捡回来,怎么不捡个姑娘回来?果然,他不负众望,就真的捡了个惹祸精回来。于是韦大小姐哈哈大笑,非说邱寒渡是大狗熊羞羞脱了皮变的。 若是往常,就算邱寒渡的性子再是冷淡,也非得回应两句。可今天真真是反常,就那么任凭聂印拉着她上了岸,再任由聂印替她脚上的伤口上药。 “怎么魂不守……”聂印话还没说完,就被邱寒渡冷冽的手势阻止。 她猛地扭头四处望了望,目光凝重。半响,才转过头来:“聂医生,你觉不觉得有种很奇怪的声音?” “是风的声音。”聂印不以为然:“你整天疑神疑鬼,还老说我是安什么鬼东西的手下……” “不开玩笑。”邱寒渡秀眉紧拧,神思微凝,那是一种自小培养出来的对危险的警惕:“不看落日了,我们赶紧去采了药就打道回府。” 她说动就动,完全不在意脚上被尖石划破的口子,穿上鞋袜,和聂印匆匆上山。 沿途风景,无心欣赏,早已不是刚才的心情。 聂印被她影响得有些颓丧:“惹祸精,你是不是生病了?” 邱寒渡不答他的话,只淡淡道:“如果有危险了,我们各顾各,谁也别当谁的包袱。”说完,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聂印望着她,无语。这惹祸精真是凉薄无情得可以啊。 长腿一迈,英俊少年笑嘻嘻地拉她的胳膊:“惹祸精,你是我的王妃呢!” 邱寒渡懒得理他,甩开他的手,继续神色漠然地行走。 无赖少年仍旧笑嘻嘻地拉她的胳膊:“寒渡,你永远都要记得,我是你的相公……” 邱寒渡猛地扭头,正色道:“聂医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 第二章 山林之王 邱寒渡猛地扭头,正色道:“聂医生,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聂印不再笑了,英俊的容颜那么正经,剑眉舒展,目光清冽,鼻梁挺直,薄唇色淡。这样子的聂医生,不再像个小孩子,孤傲与尊贵的气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又霸气,又孤独。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没有开玩笑,正如你上次,让我记得你是邱寒渡一样,我也不过是提了一个要求而已。” 邱寒渡的心沉了沉,面色如霜:“聂医生,我们之间不可能。”说完,不敢再看他,掉头就走。 这一次,聂印没有拉住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行走,如风。 北灵山颠,密林丛丛。高矮植物交错,连绵起伏。 刚一进入山林,聂印也如邱寒渡一般,立时神经紧绷。他不是靠直觉,而是在草丛树叶上发现了某种毒药的痕迹。那是动物中了毒,挣扎着逃窜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换句话说,不是谁对植物下毒,而是为了毒杀动物。 两人的衣饰上,都洒有药粉,并不怕沾染平常的毒。饶是如此,聂印的心情仍是无比沉重:“寒渡,要小心,有人在猎杀动物。”他一直对小生灵,比对人更有感情。 “嗯。”不用他提醒,邱寒渡早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再往深处走,密林更茂密,青翠葱笼,山林寂静。 邱寒渡仰头看参天大树,金灿灿的阳光穿透枝叶,星星点点漫洒在密林中。 此时尚早,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足够采药了。 地上,青青的绿草,繁盛葱郁。踩上去,松松软软。 一阵吱吱声,竟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松鼠,竟然就那么抱着聂印的腿不让走。 邱寒渡扭头看了一眼那好笑的场面,便扭头继续往前走。 “寒渡!不能走!”聂印一声惨烈的嘶吼划破山林的寂静。 晚了! 刹那之间,邱寒渡脚底踩空:“啊”一声长长的尖叫,急速直落。 “寒渡!”陷井上方传来聂印惊恐的呼叫。那只松鼠跳出来抱他的腿,并不是为了嘻闹,而是阻止他掉进陷井。待他知道松鼠的意图时,便第一时间出言阻止邱寒渡,可惜还是晚了。 陷井很深,足有六七米。急速坠落的失重感反倒让邱寒渡瞬间冷静下来。就在落到底部的最后一刻,她竟然奇迹般地双手撑住沿边儿,没有让脚踩实。 纵是如此,却还是难抵钻心的疼痛。 低头一看,脚底竟然布满削得尖利的竹子,竹尖穿透现代军靴,刺入她脚掌心。 如果不是她长年对危险的天然机警,若是任由身体滚落,此时恐怕是利竹穿心,得再死一次了。 她此时两手死死抠住沿壁,一只腿也蹬着沿壁,另一只腿便踩在尖利的竹子上。 大滴大滴的的汗,滚落下来。 “寒渡!惹祸精!再不回应我下来啦!”聂印三两下扯开盖在陷井上的软枝和草皮,露出大大的井口。他伸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深暗的陷井,尖利的竹子,仿佛寒芒一般刺进聂印的心。 “聂印!我再说一次,出了危险各顾各,你快走!你快原途返回!”邱寒渡焦急沙哑的声音,一阵一阵闷闷地传上地面。汗打湿了她的后背,她不知道还可以支持多久。 要不是她穿的军靴,早就被竹尖刺穿脚背。 “废话!”聂印一声冷然的回应:“支持住,我想办法救你!“ “聂印!快原路返回,还有埋伏!还有埋伏!“邱寒渡此时气爆了,心莫名疼得厉害,比脚上的伤还痛百倍千倍。她此时竟无比希望聂印能有一半安远乔自私自利的特质,立刻有多远跑多远。 几可预见,这只是其中一处陷井。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知他们近日要到北灵山上采药,然后布下天罗地网。 聂印一急之下,的确是想过要下去。被惹祸精一吼,他倒是清醒了。再下去一个人,只能等死,无济于事。他得想办法把惹祸精弄上来。 可是没有时间了。 长年在野外风餐露宿的经历,让他本已提高警惕的心,更加谨慎。他的耳朵,除了听到风吹过山林的声音,还听到绵密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有很多人来了! 不止一个方向,是四面八方。 “聂印!快走!”邱寒渡几乎绝望地喊出声:“不要管我!我根本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最后那句话,被风声模糊了。眼泪流下来,她也一样灵敏的听觉,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绵密的脚步声。 聂印不再理她,一阵奇异的长哨,响彻山林。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吹出奇怪悠长的长哨。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尖锐。召唤,如此紧迫。 风起,聂印的墨色长衫,在风中轻舞飞扬。他冷着脸,依然傲慢张狂。厉色锐利的双眼,迸射出凌然杀气。 越是危机重重,他越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他信手拈了一片叶在唇边,又吹奏出另一种婉转的音色。 若不是四面楚歌,谁都会误以为英俊少年吹奏出绝世妙音,悠然自乐。 刹那间,山林仿似卷起一阵狂风,四处的草丛密林都在涌动。长长的豹吼声震天,老虎也不甘示弱。 密林更深处,是狼“嗷嗷嗷嗷”的嚎叫,长长的孤傲的叫声,和着风声,让山林涌动着诡异莫名的气氛。 箭已从四面八方向聂印射来,因着射程无法达到,便在远处掉落在地。如此看来,敌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正常射程范围,而大批动物朋友们,也一定能阻止敌人前进的步伐。 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救他的女人。 数十只猴子,灵巧地从丛林里钻出来,从树上跳下来,将聂印团团围住。吱吱喳喳,表情都严肃之极。平常爱和聂印开玩笑的猴子,此刻没有一只搞怪。 山林仍旧在呼啸,仿佛引发了一场大地震。风,更劲,更猛。 箭,在一步一步逼近。 聂印,那个英俊无匹的少年,此时如同一个山林之王。山林,是他的地盘;所有的生灵,都是他的朝臣兵士,都受他指挥,听他命令。 他,是王!山林之王! ------------ 第三章 猴梯 陷井太深,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么长的藤蔓。时间紧迫,分分秒秒都在生死边缘。 聂印想不到那么多,只想走捷径救他的王妃。他多希望惹祸精呼一声救命,或者对他表示出一分依恋。可她只是一声声催促他离开,一声声绝情地赶他走。 危险来时各顾各! 他相信,如果掉下去的是他,她也一定不会抛下他,独自一个人逃命。 机灵的猴子眨巴眨巴着眼睛,听从聂印的指挥,分成两列排好队,等待命令。 聂印用不算太长的藤蔓,一头拴在树上,另一头绑在猴子的身上,后面的猴子灵巧地抓住前面猴子的腿,一个接一个,形成一列猴梯。另一列如法炮制。 “惹祸精,我的猴儿朋友们来救你啦!”聂印的声音轻快起来,完全忽略了越掉越近的箭。 邱寒渡抬头一望,只见一个个鬼精灵的猴儿们如耍杂技般翻腾叠加,就那么做成猴梯渐渐延伸至她的眼前。 她的眼眶一热,少年终是没把她扔下。尽管她心里骂了他一万次,可是仍旧激动得有些忘我。 他说,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他说,不要忘了,我是你的相公。 那声音和音调,仿如烙印烙在她心上,烫得她的心生疼生疼,却暖和,暖和得连脚底被竹尖扎刺都无所谓了。 猴儿们吱吱喳喳,仿佛在催促她快点上去。 邱寒渡还真是有点心虚,要是猴儿们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掉下陷井,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个,她心里一阵恶寒。 设计者,心思多么狠毒。 幸好,掉下来的是她,而不是聂印。据她了解,聂印的武功和轻功都太平常,他只是对用药出神入化。可是在陷井里,根本无他的用武之地。 一切,都直指聂印。 一切,都直指真龙天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根据聂印的习惯和他的短处来设计的天罗地网,让他没有活路可逃。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初进山林便发现了毒药,那时他们都以为,是有人捕杀猎物。其实,真正的猎物是聂印。之前用毒药捕杀动物,只是因为怕聂印真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进行了一次剿杀。 传说一切生灵都听命于聂印,他是山林之王。 聂印在选妃的宴会上,为了让太后支持邱寒渡当王妃,也曾小露了一手使唤动物的本领。 只是,山林终究深不可测,又岂是一场围剿就能杀光所有的动物? 杀不死生灵,山林之王又岂会死? 邱寒渡的心一横,双手抠住沿壁,指甲深深陷进泥土里,再猛提一口气,尽量减轻身子的压力踩在猴梯上,一步一步艰难地攀爬。 猴儿们吱吱喳喳的叫声,渐渐整齐划一,发出的频率基本相同。 无比响亮,无比震憾。 那像是艄公的号子,或大或小,起起伏伏,仿佛世间最好听的歌声。 邱寒渡从来没想过,原来动物真的是有思想有感情的。甚至,动物的思想和感情,比人类真挚得多。 心潮起伏。 邱寒渡人冷心硬,很少会被什么事儿感动。此刻,她的心灵深处,被某种柔软的情绪挑痛。她曾经是一个见了兔子受伤,都不会停下来看一眼的人。 她只知道世界是有规则的,这个规则在于权利和金钱。 蓦然,猴儿们的叫声猛地混乱。不知什么原因,一个猴儿的手滑了,就那么掉了一串猴儿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邱寒渡双腿灵巧地夹紧一只猴子,迅速仰身向后一倒,紧紧抓住掉下去的猴子。 此刻,情况更加危急。 邱寒渡头朝下,双脚缠紧一只猴子,手里却拉着一串猴子。她的力气渐渐弱下去,她脚上缠紧的猴子也深感吃力。 此时,只要她手一放,就得救了。可是她不,死也不。 下面是死亡的地狱,就算死,她也应该是最先的那一个。 一只箭从聂印头顶上嗖地飞过去,他全然不顾,只是趴在井口,大声呜噜着邱寒渡听不懂的话,最后,才是跟邱寒渡说的:“惹祸精,别怕。你死了,我下来陪你。” 邱寒渡心里猛地一股热流澎湃着汹涌的热潮,袭卷着,拍打着,淹没着她。她又是猛提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上的猴子往上一送。 猴儿何等机灵,就那么一送之间,它便再次抓紧了前面伙伴的腿。众猴均发出赞叹欢欣的吱喳声儿。 邱寒渡大汗淋漓,仿佛虚脱一般,趴在一只猴子的背上。片刻,她再次往上攀登。 彼时,最下面的猴子,意识到不能像刚才那么傻,非得等人家爬上去才动。这会子,一个个儿的,鬼精鬼精,只要被当成梯子踩过的,就自动往上窜。比邱寒渡窜得快多了。 只是,上面也并不安全。箭在上空飞来飞去,吓得猴儿们吐着舌头做怪样儿。 邱寒渡终于一步一步,离聂印近了,更近了。 “惹祸精!”聂印趴在井口,一张俊脸薄染笑容,伸手拉她:“我不是在吗?你哭什么?” 邱寒渡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手心贴手心,灼热得快将彼此的心都烫化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井口,爬了上来,匍匐着。 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邱寒渡变成了一个爱哭的女人,莫名,泪流满面:“风……好大……”她使劲擦着眼睛,找着拙劣的借口。 聂印宠溺地弹了一指在她脑门儿上,全然无视危险的境地。 猴儿们都上来了,毫发无损。一阵欢呼,还吐舌头,做怪样,有的翻筋斗,浑然不觉此处有多危险。那只被邱寒渡救过的猴儿,还蹦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 仿佛一个瑰丽的童话。 聂印再次吹了一声口哨,那是撤退的号令。猴儿们不敢留恋,便隐入密林中。 远处惨叫声声,敌人正被动物袭击。只是,他们一定人员众多,渐渐收紧包围圈。箭,越来越密地射向聂印和邱寒渡。 两人抱着就地一滚,躲到一棵大树下。聂印二话不说,掰起邱寒渡的脚来看。 邱寒渡将眼泪擦干,再次一脸冷漠之色,仿佛刚才那个易哭的女人不是她。她脱下军靴,穿着白色布袜的脚,已全是鲜红之色。 血水,一滴一滴渗进泥土。 ------------ 第四章 找一个叫寒渡的女人 一支箭,嗖地钉在树上,离聂印只有一头的距离。 聂印从怀中拿出药瓶,沉声道:“忍着点,我替你上药。”说完,便想替邱寒渡脱掉带血的袜子。 岂料,邱寒渡动作更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迅速脱下袜子。血渍将袜子和脚上的伤口粘在一起,按理说,很痛。她却像完全没感觉一般,嘶一下猛扯,便将袜子扯得脱离了血肉模糊的脚。 她随手接过聂印手中的药瓶,将粉末倒在手心,然后敷在伤口上。她一低头,牙齿咬在长衫的下摆处,撕出一个长布条,迅速将脚包扎好,穿上军靴。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全都在一瞬间完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个木头人,根本不会痛。 聂印无比惊异,只是此时容不得多想,见邱寒渡收拾停当,便拉着她指着某一个方向匍匐前进:“你能行吗?这个方向的兵力最弱,也许尚有……” “能!”邱寒渡面容沉静,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边说边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方匍匐而进。 山林仍是地动山摇的感觉,但聂印很清楚,这只是一种声音震慑的假象。大多数凶猛的野兽,都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只能发出阵阵嘶吼,恐吓敌人。 他们的处境,仍在生死边缘徘徊。好在,他和她,在一起。 他们的手紧紧相握,就那么匍匐向前,以躲过密密的箭。 敌人的确是了解他们的,绝不暴露在他们眼前,让聂印有用毒的机会。他们只是用箭,密密射在可能的位置。 也许,还有更多的陷井等着他们。 分外小心,分外凝神,连呼吸都控制得极缓极缓。 只是,防不胜防。 就在他们每一步都小心地试探有没有下凹的陷井,却没发现又掉入了另一个布置好的圈套。 这一次,是两个一起。嗖地一下,一张网收拢,将聂印和邱寒渡紧紧收在网中。 网的另一头,在大树上,不算太高,也绝不低。 两人只要被收在网里挂在树上动弹不得,那就好比待宰的羊羔,人家想生吃了都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收网,向上……彼时,网口还未收紧,人还可以动弹。邱寒渡目光凌厉至极,不知何时已将手枪上膛,极速之间抬手准确向网口的绳子射击。 绳断,网落……聂印双手搂住她的小腰儿,直直往地上摔去,摔出一个女上男下的姿势。 他妖孽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唇角不自禁上扬。这肉垫当得,真是无比爽气。 邱寒渡习惯性地朝枪口帅气地吹一口气,跨坐在聂印身上,一只腿跪在地上,另一只腿曲着,姿势无尽暧昧,表情无尽妩媚。就算她的脸上,仍是那么冷漠凌厉之色,却完全无法遮挡她的风情万种,绝代风华。 数支箭朝她射来,一低头,躲过利箭。她俯在聂印的身上,唇与唇之间,被彼此的呼吸填满。明明没有丝毫接触,却销魂,失魂,无法言语的惊心动魄。 四目相对,近得连对方如翼的长睫都数得清楚。她的长睫,一颤一颤,仿佛就要刮在他的脸上。脸一红,抱着男人就势一滚,继续匍匐前进。 一路,避过大大小小十几二十处陷井,常常是命悬一线,常常是千钧一发。有时候是他救她,有时候又是她救他。他们的手,越握越紧,怕一松开,就会阴阳两隔。 她说,危险来时各顾各。 事实是,危险来时,他想的总是让她活着,她想的总是先保全他的性命。 他的俊脸上,横横竖竖被树枝划了数道伤痕,却更显英俊,一种奇特又男人的英俊。她娇嫩的脸庞上,同样有无数伤痕,却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那种英俊与美,来自于共渡。他们共渡危险,在生死边缘携手共进。 他忍不住,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间:“寒渡!寒渡!”他多喜欢叫着这个女人的名字:“寒渡!寒渡!” “你疯了?”都什么时候了?邱寒渡蹙着眉头,嗔怪地看他。 “没疯。”聂印笑着,魅惑地眨了眨妖孽的桃花眼,完全忘记这是怎样危险的境地:“我想多叫叫你的名字,万一死了,下辈子我才记得找一个叫寒渡的女人。你说,好不好?” 死了,下辈子,记得,找一个叫寒渡的女人! 邱寒渡的心瞬间被撞击得生疼生疼,那种疼,蔓延至四肢百骸。嘴角抽了抽,话说得硬邦邦:“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仿佛她是生命的主宰,仿佛她说了算。 一路,匍匐着前行。暮色重重,夕阳如血,染红了大半边天。墨衫与山林融为一体,是最好的隐蔽。 一路,动物尸横遍野。 聂印别过头,眼眶微湿,一拳打在地上,无法抑制的情绪:“总有一天,我要千倍万倍讨回来!” 邱寒渡咬了咬唇,冷静得异于常人:“那就得先保住命再说。我……” “你要再敢说一句危险来了各顾各,我就将你扔去喂狼!”少年气愤得双目通红,咬牙切齿,下一刻,却伸出双臂抱紧惹祸精,额头抵住额头:“施恩莫忘报……” “是让我不要忘记报。”邱寒渡唇角浮起一丝笑容,语气柔和多了:“啰嗦!像个老头儿!”那语气,似极了一个妻子的口吻。 老头儿!幼稚的聂医生满意了,总好过说他是小朋友。 两人比之前更为小心,一路试探,终于看见穿着全套盔甲的敌人。装备,那般整齐,连脸部都不放过,全都戴着面罩。看来墨高城那次用老鼠散迷*药,已经让敌人闻风丧胆。 敌人在收网了,作地毯式搜索,慢慢缩紧包围圈。 不抓活的,只要死的。林里陷阱无数,千万支箭齐发,恐怕不死也伤得差不多了。敌人打着好算盘。 天越来越暗,聂印和邱寒渡默契地互看一眼,隐入草丛中,不再发出声响。 山呼海啸渐渐消散,山林的黄昏,只剩下如血的夕阳,将一枝一叶都染得暗红惊艳。 风,沙沙地吹动着,空气里涌动着血腥的味道。 ------------ 第五章 悬崖百丈高 一个头目指挥着大家作地毯式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脸上跟众兵一样,都戴了铁套似的面罩,看不到长相。 暮色,又暗了一层。 敌人,又围近了一圈,就快要搜到聂印和邱寒渡的藏身之处。 四拳难敌众腿,毒药无法施展。猛兽在远处的丛林,最近的,都是些自身难保的可怜小生灵。 万分危急。 “寒渡,那边有崖,崖下有河。”这是聂印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的目的,因为此处是绝路,所以敌兵才会最少。 邱寒渡望了一眼前方。她记得那是上次看日出的地方,前方五十米处,悬崖百丈高,崖下滔天浪,这是要找死吗?转过头来,对上少年清澈的眼神,叹息一声,罢了罢了,陪他一起死又如何? 这么想着,敌人明晃晃的刀剑,已然向草丛中刺来。 两人微微侧过身子,躲过毫无目的刺来的刀剑。邱寒渡猛一伸手,夺下对方的兵器,迅速站起身来,凶狠扭断对方的脖子。与此同时,聂印也制住对方,抢下长剑。 刹那之间,人潮涌动。 两人就这么暴露在人前。 趁所有人都惊愕,邱寒渡和聂印将周围几个敌兵,一剑一个解决得甚为干脆。邱寒渡一手拿剑,一手拿枪,英姿飒爽,护着聂印逃离。 来不及了,敌人拉弓搭箭…… 邱寒渡脸色冷然,沉着冷静地一边和聂印奔向崖边,一边向那个发号施令的头目开枪……“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味道,和陌生枪响,震住了所有的人。 他们忘了,此时应该做什么。 头目的脑袋,被打开了花。正中眉心,鲜血四溅! 血腥味混合着陌生的硝烟味道,在空气中凝固,然后散开。 “莫西将军!”有人喊出头目的名字。 所有人都惊惧,那是真正的恐慌,像看一个妖女。 莫西将军的武功高强,在灵国那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即使是江湖上,听闻莫西将军的名号,也令人心悸。 就是这么一号人物,离得那么远,戴着利箭也无法穿透的面罩。此时,竟然就那么摔下马背,永远不会再醒来。 莫西将军临死都不可置信,他的脸上,还有一抹诡异的笑。他以为可以射杀印王爷,那是一种十拿九稳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烟消云散。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邱寒渡扔掉长剑,与聂印手牵手奋力向崖边奔去。 敌人大批追过来,醒过神时,弓箭手正颤悠悠地继续拉弓搭箭。 嗖嗖嗖!弓箭手们竟然被吓傻了,都没拉满弓,箭到一半就掉落。众人慌作一团。 邱寒渡边跑边将手枪包好,放入怀中。 前是悬崖,后是追兵。 崖深百丈,穷途末路。 两人蓦地同时笑了,相视。那笑容仿若绝壁上开出的艳丽的小花,就那么惊艳地暴露在彼此的目光中,惑人心魄。 聂印搂紧邱寒渡的腰,纵身向崖下跃去。 一如殉情,相爱的男女一起死,一起生。 风,呼呼狂啸。 他的手臂那么有力,她的腰线那么纤细。 他的呼吸,混合着她的呼吸,在暮色苍然的黄昏,纠缠得那么旖旎。 下坠之时,邱寒渡竟然带了莫名的舒畅。和他一起死,有什么不好?她想在这一刻,勇敢地承认,她爱上了英俊少年。 他比她小,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下一刻,他们将双双死去。她承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极速坠落的过程中,她也伸手抱住他的劲腰,带着艳丽明媚的笑容,像一个坠落的天使。 “抱紧我,别把我弄丢了!”风呼呼的,淹没了她的话,又抑或,这句话只是在心里呐喊,根本没有出口。 一切,都没有关系。 直直坠落到水里,水花四溅,落入很深很深很深的地方。 一如海底,深不可测。 他仍搂紧她的腰,仿佛一个信念,死可以,放手,却不行。 曾几何时,她的手也环绕着他的劲腰……水流很急,还来不及将头伸出水面,便被水冲得东倒西歪。 夜幕,已经降临。 他们全身像是骨头被拆掉散了架,皮开肉裂,却仍旧不得不在水里漂流。 水流很急,也很深。夜,那么黑。 聂印从水面探出头,只觉河面一片苍茫,四周竟然没有靠岸的地方,这是要人命么?他本想,只要有水的地方,以他和邱寒渡的能力,就应该可以绝处逢生。 岂料到,会是这副光景? “惹祸精,糟了,这回估计你得死在我手里了。”聂印苦笑,以前一个人山里来水里去,从来没这么倒霉过,这回居然还把一个姑娘的命给搭进来。 “施恩莫忘报,是叫我不要忘记报。”邱寒渡将头露出水面,喘了一口气:“我要是死在你手里,权当我还你的情。”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洒脱又豪爽。 下一刻,却大惊失色:“聂医生,完蛋了!我的药瓶,一定掉在山林里了” “我有。”聂印搂着邱寒渡的纤腰:“我早备下了,不必着急。”两人平躺在水面,玩起了漂流,顺水而下,漂哪儿算哪儿。若不是此时处境危险,全身酸痛难当,还饥饿难忍,漂流倒是一件惬意的事儿。 两个游水高手,晃荡在水流湍急的河里。 “聂医生,你说,是谁要杀你?”邱寒渡吸气,呼气,尽量调整好呼吸,以保存体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聂印聊上了。 “本来我还不确定,但他们一叫莫西将军,我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了。”聂印声音沉沉的:“三皇子涅风,看来真的迫不及待啊。我要是死了,多对不起他。” “你得感谢你那个野心勃勃的母妃,要不是她整什么真龙天子,也许涅风不会这么快下手。”邱寒渡的声音开始发颤了。 她本来脚上就受了伤,流血过多,体力受了影响,现在在水里一泡,体力就消耗得更快了。 聂印侧过头,用嘴唇轻轻吮住她发颤的唇瓣:“支持住,我们得活下去……”他将热量一点一点渡给她,强健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 第六章 死了也要记得 河道很宽,河岸还离得很远,水流汹涌湍急,根本无法上岸。 邱寒渡的脸色和唇色,都苍白苍白,如一张白纸,有那么一刻,她神思已经开始恍惚了,水流冲撞着她发痛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麻木。 聂印心里着急,此刻却毫无办法,只有拼命抱住她,不让水流冲散。 仿佛一种信念,就是死,也得死在一起。 邱寒渡的手慢慢松开,艰难地开口:“放手吧!聂医生……放手,不用管我了……”她根本就沒有强烈的求生意志,生死对她來说,并沒有太大的区别。 聂印听得又气又急,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紧地抱着她不撒手,蓦地狠狠咬一口她的唇瓣:“邱寒渡,振作起來,我对你的恩情比天大,你快还给我,快点!” 他恶狠狠地吼,声音嘶哑,在水流声中像极了哽咽,其实是真的哽咽,因为惹祸精明显就不想活了,偶尔无力地推拒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抱了。 他知道,她是不想拖累他。 邱寒渡扯了扯唇角,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聂……医生……我……做不了……你的王妃了……” “惹祸精,醒醒!”聂印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双臂上,忽然,变得很害怕,声音软下來,很低很低:“寒渡……别睡……你还得报恩呢……”他哄着她,像哄骗一个小孩子。 她不再回应他,悄无声息。 夜,那么黑。 河水越流越急,声音震耳欲聋。 他的眼珠变得血红,仿佛要滴出血來,深吸一口气,再用尽全力贴紧她的身躯。 她的身躯不再轻盈,在水流的冲击下,变得不可自控。 “寒渡!”他那么绝望,忽然发现,人在大自然面前,有多渺小,完全沒有抗争的能力。 她的手终于从他的腰上滑下去了,软软的,毫无意识。 他心中愈加惊惧。 却在刹那之间,邱寒渡醒过來,一声凄厉的呼声划破夜空,如一个可怜的冤魂。 毒发了,w77e25的病毒又发作了,痛楚挑战着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撕裂的疼痛让她已然沉睡的细胞又重新活跃起來。 聂印此时无比冷静,双腿缠紧邱寒渡,一边从怀里掏出密封的药瓶,小心翼翼举出水面,他必须谨慎,以防药瓶被河流冲走。 他将药喂入邱寒渡的嘴中,迅速放好药瓶,再次将她紧紧控制在怀中,手指熟练地在她背上游走,以期减轻毒发带來的痛楚。 他们的身躯贴得很紧很紧,仿佛变成了一个人,水流冲击也无法分开两个患难的男女。 那一刻,他确信,他是爱她的,无比清晰。 邱寒渡再次双手环住他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体的疼痛,让她意识清明,她牙齿格格作响:“聂医生,你继续抱着我,我们谁也活不了……” “那就一起死吧!”聂印的体力也在一点一点消耗:“寒渡,我叫什么?” “聂印!”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答对了,记住,死了也要记住……”聂印有气无力的:“还有,要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不要搞错了……” 邱寒渡的眼泪蓦地流下來,迅速混入河流之中:“我才不要记得呢……我忽然不想死了,要不,你也活着吧……” “好……” …… 就这么约好了,要一起活着,两人无尽纠缠……只有一个信念,别被水流冲散,渐渐的,体力虚脱了,意识飘忽了…… 夜色静谧,河流澎湃,江河汇入大海,更宽广,更沉寂,更深邃。 “砰”的一声枪响,鲜血直流……邱寒渡仿佛又看见安远乔的脸,那么不可置信,她竟然抢了他的枪,毫不犹豫向他射击。 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他也知道她射击成绩虽好,却从未用枪杀过人,因为她有心理障碍。 可是她竟然对他开枪了,又准又狠。 他一直以为她不敢,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对他也下不去手,可是她开枪了。 “寒渡,你把情报交出來,我保证,一切跟原來一样,不变!”安远乔在最后一次提审的时候,还说过这样的话:“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看起來,出奇的英俊,出奇的诚恳。 她微眯了眼,看他。 他以为她动摇了,所以放松了警惕,渐渐向她走近。 她趁机抢了他的枪,她虽然是他的学生,可身手绝不比他差。 …… 触手处,是另一个少年,即使昏迷还紧紧搂着她。 他说,就算死,也死在一起。 他说,寒渡,要记得我叫什么名字,要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他说,寒渡,寒渡,下辈子,我也记得要找一个叫寒渡的女人。 他说,寒渡,如果活着,要记得报恩,做我的王妃…… 邱寒渡泪流满面。 前世,今生,总算有这么一个人,爱过自己,很干净地爱过自己,沒有利用,沒有阴谋,只是单纯的喜欢。 她费力地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这是她能记得的最后一个动作…… 沉沉浮浮,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天仍然沒亮,夜,依旧那么黑。 聂印迷糊醒來,连睁眼的力气都沒有,只是感觉握着的手,很冰很冰,心里倏然一惊。 似乎已不在水里,却又感觉还是像在水里,聂印费力地睁开眼睛,四周黑咕隆冬,果然已在岸上,只是脚还泡在水中,凉浸浸的。 他顾不得许多,拍拍邱寒渡的脸:“惹祸精,醒醒,惹祸精,乖,醒來:“ 邱寒渡沒有回应,只是手还紧紧抓住聂印的腰带。 聂印乏力地倒了下去,那种感觉像是死了一般,他闭着眼睛,用手去掰邱寒渡的手,竟然掰不开。 他在黑夜中,轻抚邱寒渡的背脊,一下一下,看似凌乱,却是游走在她各个穴位之间。 终于,他虚脱得晕了过去。 两人的双腿都泡在水里,一摇一晃,相拥的姿势,恍惚的意识,并不是彻底昏迷,只是累,快死掉的累。 又心酸,又浪漫。 也许一个海浪轻卷,他们又漂进了大海,可是不想动了,一点也不想动了,肩膀,手臂,双腿,每一块肌肉,都已酸痛得散了架,哪怕稍稍动一下,骨头就会格格作响。 四肢也是冰冷的,像是进入了冬季,冰天雪地,大雪纷飞。 ------------ 第七章 沐海孤岛 w77e25的病毒再次发作,同时,也再一次激起邱寒渡和聂印的求生意志。 大滴大滴的汗,从邱寒渡的额头滚落,她热起來,叫嚣着,痛楚漫延至四肢百骸。 毒发在此时,像是将邱寒渡沉睡的细胞唤醒,挑动着聂印乏力的神经。 咬紧牙关,她,和他,都是。 聂印仿似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迅速撑起身子,坐起來,给邱寒渡喂药,意识异常清醒。 他活着,她也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邱寒渡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水的冷,疼的热,交织得如火如冰,她一会儿在火里,一会儿在冰窖。 她喃喃地喊:“聂印……” “我在!”聂印的喉头发紧,声音却异常坚定。 她睁开迷朦的眼睛,落进眸光中的,是满天的星光,像极了那次,他带她看日出的早晨。 不同的是,此时,何等狼狈。 她的手还是扯着聂印的腰带,死死不放,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被水冲走。 水,只在脚边荡漾。 身体,竟然在岸上。 她还痛着,却孩子气地笑了,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疼,连咧咧嘴,都是疼的,仿佛牙齿都松动了,酸酸的,痛痛的。 她说话有些含糊:“呜,像老太婆!” “什么?”聂医生还在替她疏通经脉,侧着身子,半躺在地上,姿势像是将她整个搂在怀中,亲昵得如同合成了一个人。 “我是老太婆!”她低低地说:“牙齿掉了,像老太婆!” 聂医生蓦地低哑笑出声,在她耳边,热气吹拂着:“我也是,感觉牙齿快要掉了,那我是老头儿,你是老太婆,有什么不好!” 她感觉舒缓多了,伸手压下聂印的手:“你歇会儿!”她知道他累了,经过了这样的波折,沒有人不累。 两个人就那么仰躺着,一动不动,累,太累,连挪动一下身体的力气都沒有。 饥饿,困顿,身体的超常负荷,再次重重袭來,沒多久,两人又意识迷糊起來。 他们十指相扣,手心对着手心,再次睡了过去,其实是半梦半醒,醒着以为仍然在梦里,在梦中又以为醒了过來。 邱寒渡的意识无比模糊,一会儿看到自己被强行注入w77e25毒素的凄惨场面,一会儿看到的是聂医生严肃的脸……他每次给她治毒的时候,都很严肃,根本不似平时那个无赖少年。 阳光照射得草地发烫。 聂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唇干裂,形容憔悴,他一坐起身,就听到骨头喀喀作响。 他这一动,邱寒渡也醒了,阳光太刺眼,她微眯着眼睛, 抬起一只手,阻挡着光线:“这是哪儿!”出來的声音,哑哑的,在嗓子眼里打转。 聂印放眼望了一下苍茫的水面,心里格登一声,不会是被冲到海里來了吧!灵国本就离沐海最近,江河汇流入海,再正常不过了。 真是命大啊!沐海孤岛,寥无人烟。 “应该是某个孤岛上!”聂印扶着邱寒渡艰难地坐起:“这下子,你沒得选择了,你不嫁我,只有孤独终老了!” 邱寒渡嘶一声,拧着眉,显是吃痛:“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你瞧,吃沒得吃,住也沒得住,全身都散了架,你居然还不让说说,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聂印一边逗着邱寒渡,另一边却是认真在替她解鞋带。 脚竟然肿得,连鞋子都脱不下了,邱寒渡忍着疼,一动不动,她现在就是想动,也沒法,脚疼,腿似灌了铅,比千斤还重。 军靴的鞋带全打开,一点一点将她的脚往外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弄出來了。 绷带被血水海水浸染得不成样子,脚背肿得老高,好在伤口上了药,并沒有化脓。 邱寒渡有些不好意思,隔开他:“我自己來!”女人的心思,总是这样,到了这种地步,还顾着那只脚的样子好不好看。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别逞强,你自己來,又是乱扯一气,会把伤口扯大!” 邱寒渡脸红了,烈日炎炎,晒得头皮发麻:“不会的,我自己小心点!” 聂印将她的手拨开,熟练地将绷带一层一层绕开,最后那一层,果然又是沾在脚上扯不掉,他正要动作,却被邱寒渡抢了先。 她利落地刷一下将绷带撕了下來,又扯下一块皮,鲜血又滴滴渗落。 聂印气结,半天说不出话來,只是闷声不响,再替她上了一次药。 “沒那么娇气!”她半丝情绪都沒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 事实上,他只在她毒发时,才会感到她是个有血有肉会疼的人。 “走吧!”她撑起身子站起來:“上岛去看看有沒有淡水,这是海水不能喝!”她已看出聂印也极度脱水,再找不到淡水喝下去,恐怕得渴死。 脚上这点伤,和渴死相比,真是算不得什么? 她拎着军靴,摇摇晃晃就要向岛上走去,聂印长叹一声,过來扶着她:“你简直不像个女人!” “你干脆说我不是人好了!” “嗯,你不是人!”聂印立时附和。 “你才不是人!”邱寒渡发现斗嘴无穷乐,似乎浑身又有劲儿了。 在荒岛上,是沒有时间观念的,一分一秒就这么哗啦啦滑过去。 他们得找吃的,找水喝,找地方住。 风餐露宿,说的就是这样吧!也有可能,如他所说,他们将永远被困在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用手拢了拢头发,才发现头发打着结,披头散发,像个叫花子,她一瘸一拐,踮着脚尖,在聂印的搀扶下,慢慢走在草地上。 聂印在她面前忽然蹲下,拍了拍背:“上來!” “我能走!”她坚持。 聂印扭头,恶狠狠的:“哪儿那么多废话!”再反手拍了拍背:“快点!” 邱寒渡迟疑了片刻,还是扑在他背上:“我很重的!” 聂印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重重的影子:“跟羽毛似的,以后多吃点饭,长胖点才好!” “聂医生,饭在哪儿,我饿了!” “……”他也想问这个问題,饭在哪儿,别说饭了,能找着几个果子吃就不错了。 邱寒渡扑在聂印的背上,少年的肩宽背阔,令人觉得舒适极了,她的脸轻轻贴在他背上,干裂的嘴唇扯了扯,扯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 第八章 荒岛求生 要是野外生存,能把这两人难倒,那就是天大的笑话,邱寒渡就不说了,常年训练以及实践经验,足以在这荒岛上度日,而聂印之前也经常在森林里露宿,可见,一切都不是问題。 海鸥低低地在海面飞翔,高远的鸣叫,令人心境平和,空气清新,海风一吹,带着些咸咸的润泽,岛上林木葱茏,鸟语花香。 聂印背着邱寒渡漫无目的穿梭在山林幽径,四处张望,寻找水源。 “放我下來!”邱寒渡拍了拍聂印的肩膀:“你扶着我,我可以慢慢走!”她一只手提着军靴,另一只手不断用袖子替聂印拭着汗。 “我不累!”聂印抬头望一眼前路,仍是长长的幽径。 邱寒渡哪会不知他体力已几近虚脱,在海里飘了那么久,又沒有淡水可喝,不禁软了软声音道:“你背着我,我的骨头特别痛!” 聂印闻言,放下她,看了一眼憔悴的邱寒渡,只见她头发凌乱,小脸上到处都是伤痕,不由得心头有些发酸:“你要是不跟着我,就遭不了这个罪!” 莫名有些伤感。 他是个男人,他也希望心爱的女子跟着他,能吃好穿好,过得开怀,而不是如此刻九死一生,竟飘到一个荒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想反悔!”邱寒渡沒有表情,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不想,我是个自私的人!”他喟叹一声,情绪有些低落。 “自私的人,我好像听到水声了!”她狡黠地笑起來,因为干渴,声音便带了些干涩和沙哑。 聂印闭着眼睛,聆听,半响,也笑了:“你骗我!” “我沒骗你,是真的,就在前面!”她言之凿凿,眨了眨充满血丝的眼睛。 她的确沒听到,骗他,给他希望而已。 他真的以为她听到了,在危险來时,她便表现了这样异于常人的敏锐。 他忽然精神大振,长臂伸过去,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打横抱起來:“这样,你的骨头就不痛了吧!” 她变得话多起來:“聂医生,一会儿找到水,我要洗澡,你瞧,我身上全是盐,很难受!” “好!”他半点也沒有犹豫,宠溺着她:“我帮你望风!” “咦,这岛上人都沒有,哪需要你帮我望风!”邱寒渡每说一句话,喉咙就会疼一下,可她还是想说:“只要你消失就够了,嘻嘻!” 她第一次这么愉快,像个捉弄人的小女孩。 “我是你相公,我为什么要消失!”聂印理直气壮地回应:“在家里我都不用避嫌,跑到荒岛上,居然让我消失,你真是个坏妖精呢?” “还敢说!”她的嗓子更哑了,却欢快:“你悄悄偷看我洗澡,你敢不敢有格调些!” “我挺有格调哩!”他的脚步蓦地一顿,闭着眼睛,再聆听:“寒渡,我也听到有水流的声音了……”得救的狂喜,在胸腔里奔腾。 他开心地将邱寒渡轻轻一抛,接住:“真的有水了!” “你别闹,我听听!”邱寒渡沒想到顺口胡诌还蒙对了,听着某处传來的细细流水声,仿佛一股清流刹那间从心底流淌而过。 聂印抱着邱寒渡健步如飞,再不是刚才颓丧的步伐,那么矫健的身姿,那般神采奕奕。 幽径的尽头,是一座小山,从山上,奔流而下的泉水蓄积在一个洼里,又缓缓向下流淌。 清凉,扑面而來。 甚至,水的清甜,散发在空气中,刚一走近,就闻到了。 聂印和邱寒渡对视一眼,均兴奋异常。 却不急,一点也不急,那么多那么多的水,那么清亮干净,怎么喝,都喝不完。 聂印轻轻将邱寒渡放在洼池岸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下去掬一捧水在手,先给她喝。 邱寒渡心中一窒,眼圈蓦地红了,低了头,将他手中的水喝个一干二净:“快去,你也喝!” 聂印见她喝完了,仿佛自己也喝到了一般,一下子就觉得舒坦多了,他小心翼翼将邱寒渡移近水边,然后两个人埋头在水里,半天也不想换气。 从死到生。 这就算活过來了,真正活过來了。 哗地一下,两个人一起从水里把头抬起來,满脸的水,满脸的喜悦,相视,笑起來。 是邱寒渡先动的手,她将水浇了聂印一身,使劲用手拍打着水花,溅得两人一身都是。 聂印哪里肯罢休,欺身上來,覆盖了她渗血的唇瓣,细密地舔舐,用舌尖轻轻描绘她嘴皮上崩裂的伤口。 这个吻,多么不一样,那是从死到生的过程,九死一生后,他们都还活着。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那么怜惜:“寒渡,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她的身子软倒在他的怀里,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经历了许多许多,才找到这么一个借口,理直气壮地赖在他的怀里。 她的借口多么拙劣:“我饿了!”饿了,所以沒力气了,沒力气了,所以才躺在他的怀里。 她的声音,早已不是曾经那般冰冷又坚硬,而是软弱的,可怜兮兮的。 “我去给你找吃的!”聂印再吻一下她的额头,依依不舍:“你等我,别乱动!” 他又洗了把脸,神思异常清醒,全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那你快点回來!”这样子的邱寒渡,多让人欢喜。 聂印心中一热,猛点点头:“我很快回來!” 邱寒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着愣,那身影,如此高大伟岸,一如山林中的松柏。 那个少年,就是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哩。 邱寒渡想得痴了,轻轻闭上眼睛,躺在洼池边上,她听到吱吱喳喳的鸟叫,还听到远处海鸥的鸣声。 这里,只有她和他。 如果,注定只有她和他,要在这儿过一辈子,也许沒什么不好。 她忽然向往这样的日子,一生,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荒岛上,沒有阴谋,沒有算计,只有彼此的喜欢。 极致单纯的喜欢。 她坐起來,掬一捧水洗脸,细细地擦拭,探头看水中的倒影,竟然是乱蓬蓬的头发,一脸的伤痕,这个样子有什么好亲的。 呜,真的很难看哩。 ------------ 第九章 桃花源 天气晴朗,白云一卷一卷在天空舒展成各种姿态,岛上鸟语花香,清香扑鼻,这让邱寒渡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无纷扰,无烦忧。 连她,都变得爱笑起來,尽管,此时那么狼狈,像个黄脸婆,头发上还沾有青草,可是心情别样愉快。 绝处逢生,还是和这样的少年,莫名,觉得自己也年轻不少。 青春洋溢的少年回來了,他的墨衫已经破烂,却仍旧无法掩盖住那种从内到外的年轻俊美,他的眼睛,一如最最得意之时那种明亮,天塌下來也无所畏惧。 他用一片大大的叶子,形状很像芭蕉叶,装了许多果子,他跑近,如一阵风卷过來,蹲在河边,摊开芭蕉叶,用水洗干净那些果子。 他将洗净的第一个果子递到邱寒渡嘴边:“很好吃,你尝尝!”仿佛不是解决饥饿,而是品尝什么鲜嫩的美味。 邱寒渡狠狠咬一口,才从他手里接过來,很甜很脆,嚼的声音喀喀的,吃起來像皮球桃,果味纯甜,带一丝丝酸,恰到好处。 她再咬一口,狠狠的,说话呜呜噜噜不清楚:“很好吃!” 他也拿一个水果,边吃边道:“惹祸精,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晚上住的地方!” 她眉儿挑起來:“哟,这么一会儿功夫,找到吃的,还找到睡的了!” “嘿!那当然,你跟着我,饿不死,即使沒有绫罗绸缎,但也绝对舒服,我的手臂可以给你当枕头,身体可以给你当垫子!”无赖少年这一缓过劲儿來,眉飞色舞,目光说不出的潋滟,竟是比之前的锦衣缎服更是出彩百倍。 “流氓!”她低低地骂。 他气得笑起來:“我好心好意牺牲自己,你还骂我!”趁她不防备,偷吻一个,在她的脸颊上。 “无赖!”她再骂,翻白眼,撇嘴,皱鼻子。 他看得好喜欢,这样子的惹祸精真生动啊:“我们以后回不去了,就住这儿吧!我们拜了天地就算成亲,然后你给我生一堆孩子,满岛都是他们的笑声……”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黯淡下來,最后变成冷漠的颜色,她闷声不响地一连吃了好几个果子,都不再讲话,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沉默以对。 聂印望了望天,依然晴朗,这女人的脸变得比天还快,怎么得了,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她,刚才明明好好的,开开心心,就这么一会儿,她就恢复了老样子。 等她吃饱了,他沒征求她意见,直接弯腰打横抱起她就走。 她的鸡窝头,就那么埋在他的胸口。 他的下巴蹭了一下她的头,很亲昵,他不介意她是什么样子,哪怕她的头上,沾染了青草,沾染了沙子,甚至还有海水的味道,可是又怎样呢? 他还是喜欢,莫名其妙的喜欢。 她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拢了拢头发,声音低低的:“放我下來,我自己走!”烈日炎炎,她自己都闻到自己头发有味道了。 “你看,我也很丑!”聂印哪会不知她的心思,笑嘻嘻地将脸凑到她眼前:“我眼睛还是肿的呢?我都不怕你嫌弃我,嘻嘻,惹祸精,你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嫌弃我,快点!” 她看着他的左眼,是有那么一点点肿,可能是从百丈高的悬崖上摔下來时被水流冲击到了,可是?那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深深浅浅的伤痕,横横竖竖在他的俊脸上交叉,竟更显粗犷的劲儿。 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她面色沉沉,声音低低的:“嫌弃,我就是嫌弃你!”她口不对心,话说得很沒有底气。 “哼,心狠的女人,真是天性凉薄啊!”他抱怨得像个孩子,说的话却像风一样令人舒服:“我就不嫌弃你,你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衣服破了,我还是喜欢;你脸上有伤,我喜欢;你头发乱了,我还是喜欢……” 年轻就是好啊!仿佛天长地久的誓言那么简单,随便一句海枯石烂,随便一句天荒地老,就以为爱情是一辈子的事。 其实,爱情从來就不是一辈子的事。 少年聂印健步如飞,吃饱喝饱了,还找到个住的地方,那心情跟刚刚上岛那会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一路上,他便跟怀里的邱寒渡讲这岛上的东西,这样那样,甚至吃什么?怎么吃,他都有了妥善安排。 邱寒渡彻底可以当一个吃闲饭的女人了。 这感觉如此奇妙,从未有过被人照顾,尤其是被男人照顾的感受,如今,统统都感受了。 原來,有人照顾,不用操心,只需要听他的安排,这感觉如此之好。 他们來到一个幽谷,谷中花海纷繁,颜色艳丽,芳香缭绕,树上结满果子,红的绿的黄的,煞是好看,花海的尽头是个湖泊,湖水茵茵,湖面蒸腾起水雾,远山若隐若现。 美啊!太美了,这不是桃花源是什么? 花海左侧有一壁山洞,这就是聂印口中可以用來睡觉的地方了。 聂印将邱寒渡放在洞口:“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來!”如风一般的少年,说干就干,找來一大堆干草树枝,堆在洞里。 邱寒渡唇角漫出浅浅的笑容,望着少年忙碌的身影,來來去去,干劲儿十足。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伟岸,高大,还有担当,跟他在一起,真的一点都不用操心,他能把一切都准备好,吃的住的,当然,生病就更不用担心了。 无所不能的男人,遇到了点麻烦,他随身带的火折子,竟然湿了,点不燃了。 这下子苦恼了,沒火怎么办。 邱寒渡笑笑,得意洋洋,坐在洞口的大石上,穿着破烂衣服,顶个鸡窝头,模样却是比任何时候都好看,水灵,生动,她朝他勾了勾手指,狡黠地笑:“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彼时,聂印正在埋头呼儿嘿哟,用尖硬的木头在另一块木头上玩钻木取火,搞得满头大汗,乐此不疲。 “你那个办法太慢,八百年才弄得出个火星子來!”邱寒渡在大石上悠然坐着:“我可以很快点燃干草,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 第十章 万能少年居家典范 不做事的邱寒渡同学,竟然还跟无赖少年谈上条件了,谁叫他赖皮呢?谁叫有他在不方便呢? 条件嘛,很简单。 那就是邱寒渡看上了不远处的湖泊,那湖泊的水啊!蓝茵茵的,清亮亮的,太适合洗澡游泳了。 所以呢?某些人必须得回避,特别是无赖的某些人。 于是某些人大大方方地答应:“你简直把我当成流氓了,我像是那种沒有格调的人吗?我一生行得端,坐得直,睡得……” “打住!”邱寒渡单脚跳下大石,歪歪倚着一棵大树站着:“总之我当你答应了!”说着将怀里的宝贝枪拿出來,习惯性地吹一下枪口。 “用这个啊!太大手笔了吧!”在聂印眼里,这东西简直堪比神器,要不是用这个“砰”一声打爆了莫西将军的头,他俩恐怕还逃不出生天。 邱寒渡快速将子弹全部卸掉,然后帅气地一掂手枪,手枪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像变魔术般,喀一下,扣动扳机,刷一声,一股火焰从枪口喷射出來。 聂印看得很高兴:“以后这东西归我,上山用來打火很方便!”这就准备占为己有了,很不见外,这东西是他女人的,他女人是他的,所以这东西理所当然也是他的,逻辑上,完全沒有问題嘛。 “……”烧纸引了鬼,邱寒渡此时便是这样的心情,这是一把多功能手枪,设计非常奇妙,她点燃聂印手中的干柴,再扣一下扳机,火焰便熄灭了。 她将子弹重新装了进去,声音很郑重:“我只有最后十发子弹了,你不要轻易动手枪,否则会打伤你自己!” “小气!”聂印笑着往洞里走,点燃一堆干草和树枝,顿时噼哩啪啦炸响起來。 山洞湿气很重,必须要用火将睡的地方燃烧一次,清理掉灰烬,再铺上在火堆边烤干的干草,这样睡着就舒服了。 邱寒渡一瘸一拐地向湖边走去,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舒服不少,盐在身上腻得真是要命,粘粘的,沙沙的。 “寒渡!”聂印大步追出來,脸上还有灰,黑一块灰一块的:“你把衣服脱在岸上,我帮你洗!” “那我穿什么?”邱寒渡也正愁这事儿呢?洗了澡沒衣服换,想想多不是滋味啊! “我给你做衣服!”少年说得很认真:“这你不用操心,水太凉就不要洗太久,听到了!”瞧瞧这口气,忒男人了。 哎呦,他还会做衣服,邱寒渡肝颤胆碎了一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能怎么做。 “别的你不用管,我做得很快,你去吧!”聂印转头又向山洞走去,回过头,笑声朗朗:“惹祸精,我不会偷看你洗澡,我很有格调的……” 邱寒渡哭笑不得,继续向湖边走去,越走近,越清爽,水气如梦如幻,在湖面上飘浮,仿若仙境一般,又像极了一幅水墨画,那么模糊的影子,偏单调得比任何艳丽的色彩都摄人心魄。 她站在湖边,一件一件脱掉了衣衫,浅浅的阳光照在她光裸的肩头,亮晶晶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羞涩,很快,投进湖中,在蓝茵茵的水里,她的身体晃动得像一条美人鱼。 腰线那般柔美,从湖的这头,游向湖心。 畅快极了。 四肢舒展开來,身上的泥沙从皮肤上滑落……曼妙的姿态,如同一条千娇百媚的水草,在湖心荡漾…… 头发,也在湖里荡漾开來,一丝一丝,涤荡得那么干净,她的唇角由始自终,都轻扬着。 如何当初一直都不想活下去,觉得生和死,毫无区别。 瞧此刻,绝处逢生,喜悦來得那么容易,只需要一口能喝的淡水,一个香甜入腹的果子,一湖能洗尽尘埃的湖水……一个相濡以沫的少年…… 安远乔已是多么久远的记忆,她甚至都想不起,曾经爱过这样卑劣的男人,连恨,都是淡淡的,淡得一如湖面的水雾,若有若无,隐隐约约。 心里,已经被那个阳光少年塞得满满的,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的怀抱……包括他的赖皮,已经填满了她心灵的空隙。 “寒渡!”少年又扯开喉咙在喊了,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寒渡,你游过來,离我近点儿……” “我不!”她的声音里带着娇嗔。 “乖,你过來嘛,你在水里,我看不到你的……哎呦,看一看轮廓,你又少不了一块肉,真是的……你游过來嘛……”他蛊惑着她:“你过來看我给你做的衣裳……” 衣裳。 邱寒渡真的往回游了,她游水的姿势实在是曼妙绝伦,柔软得仿佛跟水融为一体,湖面留下一道滑过的痕迹,浅浅的,无比轻盈,就像是风吹过一样。 她从水里抬起头,香肩微露在水面,看得聂印同学喉咙有些干涩。 他扬了扬手中的物什,得意洋洋。 邱寒渡倒抽一口凉气,衣裳,树叶做的衣裳。 “寒渡,你看,你穿着一定好看,我马上就给你做好了!”他表功,一脸灿烂。 那的确是叶子做的衣裳,他用树皮撕成条,搓成绳,然后串起几片大叶子,那叶子有点像芭蕉叶,是一种叫香诱花的叶子。 绝对像模像样的衣裳,绝对不走光,他做了双层叶,如何会走光。 他将“衣裳”放在岸上,就收了邱寒渡的衣服到另一头去洗了。 邱寒渡扭扭捏捏爬上岸,心情无比紧张,手忙脚乱地把那件叶子衣裳穿在身上,哎呦,真有才,真有才啊!那衣裳真是将她的身体包得严严实实,一点也不外露。 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穿着这样的衣裳,不能乱动,一乱动,叶子破了,走光了,那可怨不得无赖少年哟。 这样的阳光,洗了的衣服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晒干,她洗了澡,已沒有别的更多要求,只觉得全身舒坦透了。 “惹祸精,我沒骗你吧!我会做衣裳!”万能少年用树皮搓成的绳子,从湖岸的这棵树牵到那棵树,绷直,然后,晾起洗好的衣裳。 万能少年真是万能啊!瞧他晾衣服的模样,绝对是居家宅男的典范。 邱寒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英俊少年,舍不得调开视线。 ------------ 第十一章 树妖一般的女人 蓝茵茵的湖,青幽幽的草地,如梦如幻的水雾,丝丝缕缕萦绕得无比撩人。 只是,在少年聂印的眼中,再美的风景,也美不过那只树妖一般的女人。 她全身穿着树叶做的衣裳,雪白的手臂和小腿,就那么亮晃晃地露在外面,在绿叶的衬托下,她的肌肤透亮得那么晶莹,润泽。 她的头发,长长散落在背上,滴着水珠,水珠又滑落在叶上,那是一个露珠般晶莹的女子。 他的呼吸,那么急促。 他疾步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长长久久凝视她的脸庞,带着某种新奇的笑意。 “喂,看够了沒有!”她脸红了,嗔怪着,并不是真的生气。 他伸出手,搂她的腰,却不敢用力,那感觉特别新奇:“你像一个树妖……” 她赤足踩在青草上,绿的草,白白的玉足,指甲红润,她矮了几分,仰起脸,对上他潋滟的眼神:“树妖要吃人的,你要小心!” 他笑嘻嘻的:“一会儿把我做成食物给你端上來!”在他眼里,她才是最可口的食物。 他确实有想要吃掉她的冲动,想尝一尝她白玉的肌肤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这像极了一场梦,一场不可克制的春梦。 他的心跳得厉害,怦怦的,一如战鼓,他拉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头,一股清香直入鼻息。 “我想亲你!”他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像是通知她,却似在调情,他不像以往,蛮横而霸道,不经她同意就吻住她,此刻,他穿得衣衫褴褛,却远比衣冠楚楚时更柔情,像极了一个多情公子。 他的呼吸还混合着山泉和香甜的果子味儿,就那么喷薄在她的脸上。 她忘了躲避,只是望着他如雕如刻的俊脸,她的湿发贴在脸上,滴着水,诱惑,妖冶。 他的心跳得更加剧烈,声音沙沙的:“我的王妃……” 他竟然在此刻,记起她某个早晨从山林的半空,凭空掉落。 一如此刻,仿佛是从水里升起來,然后站在这里。 他离她的嘴唇更近了,视线快要模糊,她的气息那么香甜,那么纯粹。 “你也快去洗!”她骤然推开他,脸红红的:“我,我去等衣服,晒干!”她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多么羞涩,仿佛从未曾跟他亲热过,连那些技巧都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倒像是一个从未经世事的少女。 他轻笑出声,装得若无其事:“该我啦!惹祸精,你要不要看我洗澡,我就不像你那么小气!”他睨着她,笑得很欢。 邱寒渡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拎着树叶裙摆,生怕一不小心弄破就麻烦大了,转过身,背对着他。 聂印却不走,拉她:“你躺下!” “干嘛?”她顺口就问,像一只多疑的小狐狸。 “让你躺下就躺下,那么多废话!”再不是深情款款的公子哥儿,说话恶狠狠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衣服,哎呦,躺在地上会不会被当成草给踩了。 聂印将她横抱起,然后轻放在草地上,居高临下地看她:“别动啊!我很快就來!”一阵风似的走了。 片刻,一阵风似的,他又來了,來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张巴掌大的树叶,树叶里包着绿色糊状的东西。 “你要干嘛?”她更加疑惑。 聂印沒理她,把那个糊状的东西,一点一点敷在她的脸上,神情那么专注,手法那么柔和。 呃……这男人是在给她做面膜,邱寒渡郁结了,宅男风范要不要做得这么彻底。 “这些草药可以治你脸上的伤,还可以让你的皮肤不被烈日伤到!”他详尽地给她解释着,刚才趁她洗澡,他采摘了一些花瓣和有用的叶子,用石头捣成糊状,制成药给她敷脸。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招,在文明的现代社会,叫做面膜,万千女人都喜欢。 邱寒渡在心里闷笑坏了,这男人给她做面膜,还防晒修复,笑死了啊笑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 她乖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哈哈大笑,直不起腰來,惹祸精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一身的绿叶,脸上也敷了绿色,躺在草地上,要不是白花花的胳膊和小腿,谁知道这里躺了个人。 他顺手又处理了一下她脚上的伤口,很满意,再次交待:“别动啊!等我回來给你弄!”一边走,一边解开衣衫,扔在岸上,纵身一跃,一个优美矫健的姿势,就那么跃入湖中。 微风吹动,空气是香的,花是香的,树是香的,人也是香的…… 邱寒渡悠悠地睡着了,从來沒有这么平静过,从來沒有这么舒服过,仿佛千百年來最最安心的一觉,连梦都沒有。 不,还是有梦的,梦里,有个墨衫少年一直在她身边,从來不曾远离。 梦里,再不会有安远乔。 等她醒來的时候,就看见围着几片叶子的男人,**着上身在她身边也睡着了。 他小麦色的皮肤,在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睁着眼,静静地看他。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唇角勾出个漂亮弧度:“醒了!” “嗯!”她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我的脸,可以洗了!” 他指了指她的身旁:“你换了衣服再去洗脸!”他说完,就起來了,直直走向不远处,他的衣服也正晾着呢? 瞧这小日子,就算是正式过上了。 邱寒渡看了看旁边,干净的衣服,叠得很整齐,就像在家里,放在床头边上一样。 她扭脸,见少年已消失不见。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脱了树叶做的衣裳,这衣裳其实清凉透了,她换上干净衣衫,衫上有些破洞,衣摆处也被她扯了一截做绷带。 不过还能凑和。 她掬了一捧水,洗净脸上的糊糊,触手处,只觉清凉润泽,肌肤水嫩嫩的,连那些伤口都不再火辣辣的疼。 一身墨衫的英俊少年,斜斜倚靠着大树,悠然,潇洒且干净:“惹祸精,饿了沒有!” “饿!”她扭脸,盈盈一笑:“真饿了!” 他走过來,弯腰抱起她走进花海:“我们找东西吃去!” “我要吃肉!” “不准吃动物!” “那我们去捕鱼!” “好……”英俊少年爽快地答应着。 她呲牙,难道鱼就不是动物,不过嘴里沒说出來,只怕一说出來,连鱼也沒得吃了。 ------------ 第十二章 月色温柔 从花海中穿梭而过,漫香扑鼻,彩蝶飞舞,夕阳染红天地,风微微拂过耳际。 聂印将邱寒渡轻放下地,交待着:“你的脚不方便,在这儿等我!” 他的束发木冠早已被水冲走,干净的头发披下來,乌墨顺滑。 好一个翩翩居家美少年。 邱寒渡耸耸肩:“去吧!不用担心我,要是有猛兽來了,我报你的名号应该有用吧!”能把笑话讲得这么一本正经,还冷冰冰,估计也就这个惹祸精了。 聂印走几步,想想,不放心,回來抱她:“你还是跟我一起走比较好,猛兽跟我沒混熟,我怕它们听了我的名号不买帐!”他也说得一本正经。 邱寒渡挡住他伸过來的手:“行了,去吧!我沒事,早点回來!”她表情淡淡的,后面那句话却像极了妻子的口吻,她就那么站在洞口边,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晕染出红彤彤的粉颊 。 聂印环视四周,再看了看她的脚,叮嘱道:“那我快去快回,你不要乱动!” 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在花海里,隐隐约约,转眼,消失不见。 邱寒渡看着一望无际的花海,密密匝匝,高矮交错,红的黄的粉的,艳色无边,参天的大树仿佛要冲进云霄,翠绿油亮。 她走进洞里,空间不大,火刚刚熄灭不久,洞里还有些呛,灰也很重。 她一瘸一拐开始收拾,找來一把硬草缠好当扫帚,打扫灰烬,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密密铺上刚才烘干的干草。 洞里,除了还有些沒來得及消散的烟雾,很干净了。 在洞外不远,她搬來几块石头垒出个灶,树枝是现成的,堆在灶旁。 离山洞不远,有泉水溪流。 她摘了一堆香甜的果子,拿到溪边洗干净,然后用大大的叶子将果子包好,拿回山洞。 一切做完,夕阳又沉下去一点,暮色,温柔。 聂印回來了,像个渔夫,一只手提着用枝条编成的篮子,篮子里有许多贝类和剖好洗净的鱼;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大大的空贝壳。 他走近,看到垒好的灶和洗净的果子,眼睛亮起來,他放下手里的物什,将大大的空贝壳放在垒好的灶上,很开心:“你看,是不是正好!” 邱寒渡走近他,随手替他擦拭脸上的细沙,动作那么自然,如一个妻的模样:“你还聪明嘛,我刚才正在想,今晚是不是只能吃烧烤了!” 他笑起來,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张俊脸因走路急促而薄染红色:“跟我在一起,饿不着你,傻瓜!”他明知,其实这个女人也有足够的生存能力,却还是少年心性,想要在她面前显摆,承担男人所应当承担的一切。 他喜欢她依赖他,最好沒他生活不下去,当然,也许她沒他真的生活不下去,可惜,原因只是那个毒。 聂印用大贝壳接了满满一贝壳水,然后点火开煮。 …… 夕阳彻底沉沦,黑暗中,火光特别明亮,映得两人的脸颊通红。 饿了,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更何况,这是真的好吃,即使条件如此有限,但邱寒渡不得不承认,跟着这个少年,的确会有好日子过。 吃着焦香的烤鱼,喝着美味的贝壳汤,洗净的贝肉,加了去腥的草药,还扔了几个提味的果子进锅里一起煮。 无比鲜美。 用小贝壳作碗,多别致。 火光,星子,月色温柔……这一餐,比邱寒渡曾经和安远乔吃过的任何一顿精美昂贵的西餐都好吃。 他喜欢喂她,端着精致的贝壳碗,凑到她唇边:“乖,喝一口,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她习惯了,乖乖地喝下去,一口,再喝一口,回味无穷,她又咬一口烤鱼,鲜嫩味美。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烤鱼,吃完了,竟然跟她耍赖:“寒渡,我要吃一口你的鱼!” 她沒有犹豫,递到他嘴边。 他开心极了,又坐得离她近了一些,在她咬过的地方,一口咬下去,吃得很香很香。 他随手拿了一个香甜果子,给她先咬,她不客气,咬了,又将烤鱼举到他面前,喂给他。 火上,还在烤着鱼,滋滋作响。 他们挨坐得很紧,互相依偎着。 他手里正拿个细枝在烤鱼,却不老实,吃个半饱,有闲心干别的了,侧眸看着她,越看越喜欢:“寒渡,你长得真好看!” “比红采儿好看!”心里还记着这档子事儿呢?女人啊!多无聊。 “嗯,那当然!”少年的剑眉微挑:“红采儿有什么好看的!” “比龙娇娇好看!” “龙娇娇有什么好看的!”少年不以为然。 “比你的韦大小姐还好看!”这一回,真不是吃醋,只是个玩笑而已。 这一回,他回答得可沒那么快了,盯着她看了半天,他有些腼腆害羞,却说了老实话:“我其实从來沒敢仔细看过韦大小姐,说起來,还真不知道她长得啥样!” 邱寒渡沒有嘲笑他,想说点什么?却沒机会了,烤鱼掉在地上,她软软倒在聂印的身上,声音微颤:“药……”眨眼功夫,汗就大滴往下滴。 聂印喂她吃药,熟练地替她止痛,轻轻抱着她,无比心疼:“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她喘息着,脑袋软弱地靠在他的胸膛,过了很久很久,她缓过劲來:“这是一种特工用來刑讯逼供的专用毒,发作起來生不如死,如果两个半时辰后,还沒有解药,必死无疑!” 她缓缓吐字,记忆无比痛苦:“我曾经扛过整整两个时辰,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死了……不过安远乔不会让我死,他沒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会让我死!” “两个时辰!”聂印脸色煞白,大手更加怜惜地抱紧她的身体,两个时辰,这到底是多漫长的过程,他亲眼见到毒发时,她有多煎熬。 像她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痛到极处,绝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而每次,如果沒有立刻服食他配的止痛药丸,她几乎都是长声惨叫。 邱寒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声音淡淡的:“这种毒的配方太复杂,根本不可解!”其实,她是想说,此时的科学技术,根本达不到解这种毒的水平:“我的毒,会永远留在身体里,又或许,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醒不过來了……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跟我受一样的苦……” ------------ 第十三章 孤岛之夜 月光悄然躲进云层,孤岛之夜,风起微凉。 聂印和邱寒渡躺在洞里柔软的干草上,洞口升起火堆,噼啪作响,他用胳膊给她当枕头,让她睡得更舒服。 她闭着眼睛,假装熟睡的样子,一翻身,离他老远,卑微的疏离,她不能放任自己依恋他,明知沒有结果的事,又何必强求,更何况,他还比她小好几岁哩。 聂印侧眸,望着滚得老远的惹祸精,一丝苦笑自唇角漫延开來,他知道她沒睡着,太熟悉,连她睡着后的呼吸频率都无比清楚。 他将双手放至脑后,视线落在高高的洞顶,茫然又纠结:“季连少主在当皇上的时候,韦大小姐独占后宫,令无数人艳羡,每天奏请皇上充盈后宫的折子堆积成山,后來韦大小姐就跑了,你知道是为什么?” 邱寒渡微微动了一下,半响,回应了他:“不想让季连少主为难!” 聂印低沉干净的嗓音在山洞里听來,别样悦耳:“你说得很对,她的确是不想少主为难,因为臣子们要求充盈后宫的理由,转來转去,无非就是皇后迟迟沒生孩子……” 邱寒渡的心沉了沉,咬唇,沒有说话。 “她死活都要离开少主!”聂印闭着眼睛回忆着:“少主当时说,沒有她,有了天下又如何,沒有她,要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嗯,挺感人!”邱寒渡冷冰冰地回应。 “我想说的是……” “你想说的是,你也可以像少主一样,为我,不要孩子!”邱寒渡凉薄地笑了,一点也不感动:“聂医生,我们之间不同,人家是夫妻,患难与共的夫妻……” “我们也是!”聂印快速回击。 “假的!”斩钉截铁。 “真的,父皇亲自指婚,连太后的拖儿都可以作证!” “我那是施恩莫忘报,叫我不要忘记报,先帮你占着王妃的位置……”邱寒渡的声音冰寒刺骨:“等你找着喜欢的人,我就给你挪位置!” “……”聂印被惹祸精气得眉心都皱了起來:“这荒岛上,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邱寒渡噌一下翻过身來,对上聂印的眼眸:“你的意思是,沒得选择就拿我当替死鬼!” 聂印恨不得掐死这个凉薄的惹祸精:“替死鬼,给我当王妃,是替死鬼!”转念,又苦笑了:“你沒说错,确实当了替死鬼,你要是不跟我上山,估计也不会遭这罪!” “我不是那意思!”邱寒渡见戳了人家的痛处,语气软了软:“好了,扯这些沒意义,睡吧!我的命是你救的,沒你,我早毒发死了!” “看來你是真拿我当救命恩人了!”聂印的眸色黯了黯:“惹祸精,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 他以为,经过了九死一生,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却原來,总是他一个人心热。 “喜欢和爱是两回事,聂医生,你很好,我也不否认喜欢你!”邱寒渡顿了一下:“我想,我不会再爱谁了!” 心死了,还能爱谁。 偶尔有那么一刻,她的心也曾为他微微荡漾,可那毕竟不是爱,她冷硬着心肠,斩断一缕刚刚相连的情爱之丝,即使在荒岛上,她也不该随心所欲。 “惹祸精,你才是天性凉薄之人!”聂印喟叹。 “我从來沒否认过!”邱寒渡再咬咬嘴唇,视线落在干草上,很快,狡黠地抬起眸子:“或许,我可以做你的姐姐……” 姐姐多好,可以理直气壮享受他的免费医疗,享受他的照顾,又可以不跟他谈恋爱,邱寒渡打了一把精明的小算盘。 “你做梦!”聂印气得脸发烫,火冒八丈:“你们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当姐姐,八辈子沒当过姐姐一样,韦大小姐是这样,茉莉姐姐是这样,连那个师母风华姑娘也如此,说师母不好听,要叫风华姐姐……你们这些女人,当姐姐上瘾,别找我,都别找我……尤其是你,惹祸精!” 他说着就去扳她的肩膀,恶狠狠的:“过來,陪我睡觉!” “……”邱寒渡像是见了鬼,这少年刚刚还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说话正正经经,才这么一小会,赖皮样儿就显现出來了。 赖皮少年说动手就动手,粘住她,扯住她,抱住她,恨恨的,闷闷的:“跟你好好讲道理,我看是对牛弹琴,连你都制不住,我这王爷白当了!” 邱寒渡被逗乐了,心里暗笑,表面却还是绷得住:“王爷,你若安好,我不打扰……” “扰都扰了,你扰得还少吗?这会子撇得这么干净!”他贴着她,闻着她的发香,心怦怦跳,却不敢乱动,怕一动,惹祸精又离他老远。 邱寒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穿越千百年,竟然遇上个这样的难題,不可解,完全不可解,她离开他,便会死,不离开他,又不想耽误他的人生。 沉沉睡去,头埋在他的怀里,很温暖。 半夜,他起來加柴,不让火熄灭,轻手轻脚,怕吵醒她,再回去,躺在她的身边,低头,看她,心里竟然丝丝作痛的感觉……仿佛,她不属于这里。 那个早晨,她从半空掉下來,她到底是怎么掉下來的。 他善于算计,却算不出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以为很远的时候,却那么近,近得他发誓下辈子还要找到她。 以为很近的时候,却那么远,远得咫尺身旁,哪怕像如今这样紧紧拥抱,也无法确定,她真的愿意当他的女人。 就算不是孩子的问題,他也不敢确定,这个凉薄的女人肯一生一世跟着他。 丧气极了。 他揉揉她的发,很怜爱的动作,再次抱紧她,入眠,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这么静静抱着她,享受这片刻温存。 他们是否要在这儿过一辈子,四周是茫茫的大海,沒有船只,能怎么办,他会很多东西,偏偏忘了学造船。 邱寒渡倏然睁眼,眸色清亮:“我会造船……”她半梦半醒,也一直在想如何离岛的事。 明明心有灵犀,聂印却有些不爽:“半夜不睡觉,就在琢磨怎么离开我!” “我造船,当然是和你一起走!”邱寒渡奇怪地盯着少年英俊的脸庞:“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闷闷的,赌气。 “我就不信你想在这儿过一辈子!”邱寒渡纳闷了。 “我就想在这过一辈子!”聂印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睡觉!”胳膊搭过去,横在她的胸前。 挺舒服的,他偷笑。 孤岛,夜寒。 ------------ 第十四章 神仙眷侣 荒岛上的日子,是静谧而凝固的,仿佛时光都不曾流动。 聂印和邱寒渡晚上在洞里住着,白天在花海里、湖边上嬉戏,吃的是海味烤鱼和山果,又好吃又营养。 有时,聂印用树叶帮她做衣裳,渐渐进行了改良,仍用香诱花的大叶子当布料,又加了许多花來做装饰点缀,叶子外面,还用树的长须围一圈,就算叶子破掉,也一样不怕走光。 邱寒渡有时穿着这样的衣裳,一穿就是一整天,满身都是花花绿绿,妖娆得比妖精更妖精。 有时,他在她滴水的发间,别上一朵小花,粉粉的,衬得她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尤其是她调皮的时候,咯咯笑着,穿着漂亮的叶子衣就那么跳进湖里。 沉下去,沉下去,好半天,才从水里缓缓升上來,露出戴着花朵的脑袋,和白皙灵秀的脸庞。 她的确是咯咯笑的,从最初的小声,到后來的大声,她会笑了,那笑容将她清冷的脸晕染得别样妩媚。 聂印常常看得发呆,那样子的惹祸精啊!看得让人心里发烫,手心发痒。 他原先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长得美,到底是因为什么?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出來,可是?他现在才发现,他的惹祸精真美啊!尤其是笑起來的时候,如湖里绽放得最美的睡莲,清冷却艳丽,诱惑得人心尖尖都发疼。 偶尔,他也不管不顾地跳进湖里,一如落水的那次,奋力游向她,然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吻住她的嘴唇,哗地一声,两人都沉下去;哗地一声,再冒出來时,他依然咬住她的嘴唇不放。 那片湖,像是他们的大床,他们在水里无尽缠绵,尽情撩拨,仿佛只有在水里,才沒有世上的纷扰,他强势得排山倒海,抱她搂她吻她;她也会在挣扎无果后,回抱他反搂他回吻他。 如一条最曼妙最柔软的水草,以绝妙的风姿缠紧他,不让他喘息,两个水性极好的男女,在蓝茵茵的湖水中,尽情欢畅。 他在吻得她晕头转向的时候,诱导她:“说你喜欢我……” 她闭着眼睛,满脸的水珠,唇角隐隐染上一个狡黠的笑:“你喜欢我!”说这样的话,她是满心欢喜又调皮的,少有的少女心性,当她年少的时候,都不曾有心思去逗弄过谁。 整天只知道训练训练,严酷的训练,她是被当成机器來培养的特工,沒有资格享受片刻温存。 聂印气得昏头,狠狠堵上她的嘴,哗一声,又沉进湖水里,淹死这个惹祸精,不听话的坏妖精……她嬉笑着,挣扎着,似一只滑腻的泥鳅,滑出了他的怀抱……他大手一捞,将她重新禁锢在他的怀里…… 湖水里的时光,潋滟又旖旎,一上岸,两个冤家说话正经不到两分钟,便又是赌气,又是打闹,又是威胁。 他习惯了她的执拗与凉薄,她也习惯了他的赖皮与稚气。 他照顾她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伤,还有肌肤的保养。 邱寒渡脚上的伤好得很快,但毒还是照发,白天晚上不定时,好在医疗设备齐备,有一个聂医生足矣。 这让邱寒渡常常产生一种错觉,这毒嘛,也沒那么可怕,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仅仅是错觉,如果离开他,她依然是死路一条。 聂印在这无聊的孤岛上,又喜欢上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用花瓣和草药,捣碎给邱寒渡敷脸。 沒有女人不爱漂亮,邱寒渡自然不能免俗,每次,她都乖乖地将脑袋枕在聂印的腿上,任由聂印在她脸上捣鼓。 有时,邱寒渡敷着敷着,就枕着他的腿睡过去了,有时,陪着聂印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只要不扯到感情问題上,一般还是和谐又温暖的。 聂印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他背靠着树,替他喜欢的女人敷脸,按摩,他听她说,这东西在她的家乡叫面膜,很多女人都喜欢,生活必备。 他笑起來,本想说,你要愿意,我可以给你敷一辈子,可是少年已不是曾经的少年,不会再动不动把一辈子挂在嘴上,让她紧张,让她生气。 他闷在心里,默默地,温存地陪着她,他的按摩并不只是让人舒服,而是排除体内的毒素,还替她治病,驱寒消热,每个人体内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寒凉湿热,才会引起小毛病,最后积成大毛病。 他想告诉她,只要让他照顾她,就算解不了那毒,但一定不会让她生病,还能保她青春永驻,可是他沒开口,渐渐成熟的少年聂印,已经学会了怎么避开暗礁,永往直前。 有时候,男人的承诺,敌不过小小的一个动作,尤其对邱寒渡这样被男人的承诺害惨了的女人,根本就是个大笑话。 邱寒渡想造船,到处找合适的树木,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聂印每次都气急败坏地指责她想离他而去,要去花花世界逍遥,其实邱寒渡知道,他是不想在海上冒险,这样造出來的船,岂能在海上航行,尤其是,她的毒还发作得那么频繁。 “哪怕有一点机会,我们也应该试试!”邱寒渡认真地看着他的俊脸:“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回去!” “不想!”聂印故作潇洒道:“瞧这儿多好,有山有水有花有湖,世外人间,我干嘛要回去跟那帮争权夺利的家伙斗个你死我活!”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他还有娘亲在皇宫里,还有母妃……其实他倒并不担心他的母妃,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生活得如鱼得水的女人,心计和手段绝不会低于任何人。 他最后悔的,是不该答应凤喜回宫,做这个劳什子的王爷,真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玩,若是有人知道他命不该绝,不知道还有多少阴谋诡计等着他。 可事已至此,他有得选择吗?他倒是宁可在这孤岛上,眼不见心不烦,和他那可爱的惹祸精,天天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他就不信,在这沒有人烟的孤岛上,整日这么耳鬓斯磨,那石头一样的惹祸精能不心软。 滴水都能穿石,他聂印就真的这么惨。 ------------ 第十五章 百里千寻 就在聂印打定主意要过神仙眷侣的生活时,一向清静的孤岛上竟然有动静了。 彼时,月光如水,洞口燃烧的柴火正噼啪作响,聂印和邱寒渡围在火堆旁边,相依相偎。 邱寒渡的毒刚发作过沒多久,软软地靠在聂印的怀里,微微喘息。 夜晚,特别宁静,有一丁点异样的声音,都会很清晰,邱寒渡的听力何等灵敏,噌一下从聂印的怀里弹跳起來,与此同时,聂印也以迅捷之势,与邱寒渡双双隐进花丛。 子弹上膛,邱寒渡习惯性地对着枪口吹一口气,十二分警惕地透过花丛的缝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瞄准。 “有人來了!”聂印在邱寒渡耳边低语:“不要轻举妄动,若只是几个寻常人等,我就能对付!” 邱寒渡冷眸微眯,迸射出清冷的寒芒。 果然是人,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一堆人由远而近,朝山洞的方向走來。 他们应该是循着火光而來,为首的是一位华服雪衣少年,墨发随风飞舞,出类拔萃的风姿,令其在一众人中无比耀人眼目。 显然,众人以他马首是瞻,刀剑在手,箭弩齐备,齐刷刷地向火光山洞的方向围将过來。 “百里少爷,山洞里沒人,但是应该有人在这儿居住过!” 雪衣少年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观察了一阵,饶有兴致地拿起石灶上的贝壳碗,薄唇微勾,他手一挥,手下刀剑入鞘,箭弩齐收:“四叔,能生活得这么精致的人,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人!” 被唤作四叔的人哈哈一笑:“千寻,你一向都感情用事!”话毕,对着浩瀚的花海,朗声一呼:“哪路的朋友,出來吧!我们沒有恶意,只是循着火光而來!” 聂印按住邱寒渡的肩膀,低声道:“我出去看看,你别动!” 邱寒渡反射性地伸手抓住聂印的胳膊。 他笑了:“你该知道,越是近身,别人越不是我的对手!”迅速亲吻了一下惹祸精的脸颊:“耐心等我!”说完站起身,就那么从花海中,穿梭而去。 走近,站定,聂印看清了雪衣少年,那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悠然的风采,令人不由自主戒备之心淡去。 聂印正要开口,却让那被唤作四叔的中年男人抢了先。 四叔目射精光,蓦地上前一步,欣喜道:“聂神医,怎么是你!”不待聂印回应,忙转头向雪衣少年道:“千寻,聂神医沒死,救了庄主的聂神医沒死!” 雪衣少年闻言大震,与聂印对视两秒后,抱拳朗声笑道:“老天有眼,在下百里千寻……”言语中甚是激动。 “百里青山是你的爹爹!”聂印也笑了,悠然道:“看來本人的死讯传天下,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聂神医有所不知……唉!这事说來话长,我爹爹还为这事儿伤心哩,却沒想到,上天让我在这儿遇上你了!”百里千寻拿着那个贝壳,洒然笑道:“能想出用贝壳來作碗作锅的,怕是只有聂神医这样的人罢,我们來去几次了,从沒想过用这法子!” “我那是沒有办法的办法!”聂印苦笑。 “叫你的朋友也现身吧!这岛上夜晚寒凉,跟我们到船上去休息!”百里千寻诚心相邀,他本也是个淡泊的性子,少有如此热情,只是面前这人,自然是不同的。 一年前,百里千寻的爹爹,青山庄的庄主百里青山在奉国遭歹人暗算,沒拿到解药,万分紧急之时,遇上了少年游医聂印。 聂印这个人,给有钱的大户治病,那是相当昂贵,并且他在江湖上,还有个相当苛刻的规矩,但凡作恶多端之人受了重伤,中了剧毒,只要请他出手,他除了收取巨额钱财之外,还明目张胆地给人家重新种了一种新毒的毒苗。 每两年一次,都得找他拿解药,若是这两年中,被聂印听闻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解药之事泡汤,必死无疑。 这才是他外号“阎王”的真正來历。 曾有沒拿到解药的恶徒,出了江湖必杀令,巨额买聂印的项上人头,却被季连少主的十八骑士连夜灭杀,从此,鲜少有人再打聂印的主意。 人家后台硬,用毒出神入化,各位还是自求多福得了。 但梨雁国青山庄的名号,在外向來是响响当,顶天立地,而庄主之所以中毒,也是因了一件对百姓有益的事。 当时,聂印暗里了解完情况,不止分文未取,还托了个天大的人情,请季连少主的十八骑士,护送百里青山回梨雁国,那次情况危急万分,要不是有聂印和季连少主的帮助,庄主的命差点就交待在异国他乡了。 聂印的这份情,庄主牢记在心,作为儿子的百里千寻又岂能不知。 聂印倒是很奇怪:“你如何知道我还有个朋友!” 百里千寻指了指两个小贝壳碗:“我猜的……哈哈……不过看聂神医的样子就知道,我猜对了!” 聂印心情愉快,朝花海中扯开嗓门一呼:“寒渡,出來吧!” 花海中,一个清冷冰寒的男子,缓缓走过來,他的身形修长,衣衫已然破损,面容清绝,他只是微微向百里千寻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百里千寻并不介意,自來淡然潇洒,微微一笑,命令属下将洞口的火堆熄灭,带着聂印和邱寒渡一众人等朝另一端走去。 一路上,聂印与百里千寻相谈甚欢,这一谈下來,方知他们躲在这世外桃源,外面却出大事了。 大唯国发兵灵国边界,驻扎了二十万军队在墨高城,向灵国皇帝楚湛施压,必须严惩凶手,否则决不罢休。 算起來,聂印的身份的确是复杂又诡异,他虽是灵国的印王爷,却实实在在是大唯国的出访大使,再加之其指婚的王妃,还是被大唯国追封的渡云公主。 如此算來,大唯国的确是名正言顺出兵,就算起了冲突,灭了灵国,天下也无人敢说大唯国违背盟约。 百里千寻拍了拍聂印的肩膀:“聂神医,你这一票玩大了!” 聂印哈哈一笑:“天不灭我,我便要回去搅个天翻地覆!” ------------ 第十六章 风起云涌 沐浴更衣,雪衣锦袍,金丝的边儿,细碎的暗纹,上等质地,丝滑无比……邱寒渡和聂印都换上了百里千寻的衣服,全是崭新,并未穿过。 百里千寻从另一侧登陆海岛,豪华大船停泊靠岸,舱里应有尽有,生活与陆地无异。 饭菜精致可口,餐碟精美奢华。 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邱寒渡默默观察着百里千寻,只见对方也是十**岁的少年,与聂印一般大,身形伟岸,姿态悠然,举手投足间,说不出來的云淡风轻,眼睛微陷,淡淡的蓝光,原來是个混血少年。 席间,百里千寻凌厉的眼神,已然看出邱寒渡是个女子,加之此女本就淡然不喜言语,是以并不与之太过亲近,只与聂印碰杯谈天。 “聂神医……” “千寻,叫聂神医太生疏,叫我聂印就好!” 百里千寻也不矫情,立时应允道:“如此甚好,我也正觉生疏异常,一时又怕对你不敬,回去挨爹爹骂!”他的蓝眸闪烁着淡淡的细碎蓝光,一副悠然轻松的样儿。 聂印与之一见如故,加之在孤岛上闭塞已久,对方又是故人之子,不由心情舒畅地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千寻,怕是我要年长一些!”话中竟透出些期许,他周围几乎全是比他年长之人,季连少主,华翼将军,仲明,齐英,每个人都好似看着他长大一般,嘴里长年对他嚼着“好孩子”的称号,他快烦死了。 百里千寻也报了生辰八字,洒然笑道:“的确聂兄要大上几月!” 聂印这一回得瑟了,朝邱寒渡瞄去,眉目里满是笑意,又和百里千寻碰杯,畅快之极。 邱寒渡哭笑不得,这男人要不要这么幼稚, 比人家只大那么几个月,好似捡了天大的便宜。 “我的船大概要在此停靠几天,待我安排完事情,我就送你们回灵国!”百里千寻此次來,是带人修建这座孤岛,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十分喜欢,此岛不在任何国境内,他想着,也许有一天,他能带家人來此安养天年。 竟然,那么巧,碰上了爹爹近來日夜念叨的恩人。 “我不急!”凉薄少年一副沒心沒肺的样子:“大唯国的兵马不是压在边境上吗?让他们多压一会儿,权当练练兵,我倒要看看我那个父皇到底是要还死去儿子的公道呢?还是要保住那个行凶的儿子,哈哈,好玩,实在是好玩!” “看來印王爷很沉得住气嘛!”百里千寻对聂印这个反应兴趣大增:“那聂兄应该已经知道谁是这次事件的主谋!” “自然是知道的,就看我那个父皇知道不知道了!”聂印微眯了眼,想起邱寒渡如何掉入陷井中,想起北灵山遍布横阵的动物尸体,那么多小生灵,因他而死,他猛喝一口酒,迸射出一抹恨意:“欠下的债,是一定要还的,我杀他千百次,也不足以祭奠!” “灵国皇帝当然知道,他派去保护你们的暗卫晚了一步,却包围了整个北灵山,证据确凿,容不得三皇子涅风抵赖,大唯国的人,也查出‘墨高惨案’的幕后主使是三皇子涅风,你猜猜,还查出什么?”百里千寻之所以对整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爹爹收到聂印跌下山涯的消息后,派人作了周密的查访。 “难道太子涅康的毒,也是涅风派人干的!”聂印与邱寒渡对视一眼,语气有些迟疑。 百里千寻微微一笑:“涅康身边的一个侍女,见涅风杀害皇子的事情败露,心里一发虚,便供出了太子中毒,正是涅风指使,那侍女本來收押在监牢里,后來莫名想不开,咬舌自尽了!” 久不开口的邱寒渡,冷哼一声:“印王爷一遇难,所有难解之谜都解开了,真巧!”她自來不信巧合之事,皇帝楚湛既然派了暗卫暗中保护,到底是保护还是专门來收查证据, 怎么搞得跟现代警察一个样,等事儿完了來收拾残局。 百里千寻目中微露欣赏之色:“正是,我也觉得这一件件大事,本來都石沉大海,忽然一下全都浮出水面,可真是巧得很!” “现在所有事情直指涅风!”聂印沉静的俊脸,漫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皇后有得忙了!” 件件大事冒出來,都算在涅风的头上,但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件,的确是他出的头,看皇后这次要怎么保这个差点当上太子的儿子。 “现在除了大唯国大军压境,逼迫皇帝交出涅风,江湖上也因你风起云涌,陷入一片恐慌之中!”百里千寻止不住嘴角的笑意,赞叹道:“像聂兄这样的影响力,实在叹为观止!” 聂印苦笑:“你以为他们在为我打报不平呢?大多数人其实是害怕自己小命不保,他们的解药都捏在我的手里……” “哈哈哈,有意思!”百里千寻一脸的兴奋之色:“传闻八皇子等人出门,差点遭了暗算,要不是暗卫保护得力,江湖上的人,也算为你报仇了,他们可不管是哪个皇子下的手,只要沾了灵国皇子的边儿,现在都沒好日子过,你得赶紧回去江湖救急……哈哈哈哈……” 这一夜,几人聊得甚是痛快,吃得好,喝得好,聊得好,最重要的是,敞开心怀,畅所欲言,几个都属心思玲珑之人,精于算计,善于防备,凑到一起,却是恨不得剖开心怀,让人瞧个透彻。 聂印和邱寒渡的房间紧挨着,又是木质结构,一敲就听得见。 聂印千般叮嘱,若是毒发,一定要敲醒他,尽管后半夜毒发的几率渐小,可保不齐这万一的事,他想來想去不放心,这才跟百里千寻透了个底,说邱寒渡其实是他的王妃,因身中剧毒,夜里必须有人陪伴。 百里千寻早就猜到这便是大唯国追封的渡云公主,只是不好当场点破罢了,这便安排了两人同屋,又命家仆里里外外侍候妥当。 是夜,两人都沉浸在一系列巧合之事上,单调又旖旎的孤岛生活就快要结束了,回到灵国,他们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 第十七章 你还我的好王妃 在豪华大船上住得几日,聂印和邱寒渡陪同百里千寻将整个岛勘查了一遍,更加熟悉这座孤岛。 百里千寻此次带了工匠來修建屋舍和码头,见两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笑道:“待我将小岛建设完毕,王爷和王妃想來住多久都成,到时,我再和聂兄切磋棋艺!” 两个少年都心思深沉,在棋艺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几日闲來就摆上棋盘杀上千百回合,竟是胶着,分不出胜负,双方均有找到知己之感,少年好胜心大起,非要搞个你死我活,定出个输赢。 棋局纵横交错,下到后來,越下越慢,两人常常都寸步难行,打成平手。 而这个时候,邱寒渡无聊得指挥修房子去了,她虽然以前自己沒修过,理论知识那是丰富多彩,抗震布局,屋舍的结构,跃层户型,别墅的规格,五花八门。 后來干脆在纸上,细致标出尺寸,找了个渐渐懂行的人,耐心地讲解。 她对这个岛是有感情的,这个地方也许是她前世今生最值得回味和怀念的地方了。 对于她的图纸,百里千寻兴趣浓厚,拿着左看右看,一双蓝眸荡漾得如淡蓝的湖面,十分魅惑。 尤其是百里千寻和聂印站在一起,两个英俊少年都光彩照人,分不出高下,一时闪花了众人的眼,再加个身材高挑一身男装的邱寒渡,高高的马尾扎起,也是一派风流少年俊模样。 众人只当自家少爷已是极其出众天下无双的相貌,沒想到现在一个岛上就出了三个,不能不说是奇迹。 百里千寻决定按邱寒渡的图纸进行施工,许多材料岛上沒有,还需要用船进行运载,他尽管心头无比好奇,这王妃怎么会懂这么多,但终究男女有别,愣是硬生生忍下了这份好奇心。 百里千寻举止合度,言语诚挚,深得聂印欣赏。 聂印见惹祸精恋恋不舍的模样,知她是真喜欢这个地方了,不由得和百里千寻开起了玩笑:“千寻,到时给我留个屋舍,我那王爷也懒得当,拖家带口來投奔你吧!” 百里千寻洒然一笑:“我看聂兄对那片湖感情深厚得很,等我在湖面修上石桥和房舍,就等着聂兄來了!”想想,甚是高兴,只觉得其乐融融的场面很快就要到來。 只是沒想到,一等就等了十年之久,那时的场面,始料不及。 “千寻怕是不能那么轻易从梨雁国的皇宫抽身吧!”聂印近日已知晓,百里千寻实是梨雁国暗卫的身份,深得皇上信任,很快就要接掌暗卫统领一职。 这样的人物,能轻易得空逍遥。 百里千寻给了四个字的答案:事在人为,可见,他早已有了全盘的打算。 他对医术也兴趣浓厚,常请教聂印用毒解毒医理,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聂印不由得赞叹道:“千寻的资质,实在我之上,若非千寻在各方面均有建树,无法将全副心思用在医术上,恐怕江湖上会多一个‘百里神医’啊!” 百里千寻悠然笑起來:“要是这么容易就成了神医,江湖上何必频现对聂神医的必杀令,又有多少人的命脉掌握在聂兄手里,想來想去,江湖上若能多几个像聂兄这样的‘阎王’,作恶之人会少得多了!” 邱寒渡总是默默听着,想着,对聂印有了新一层认识,只觉得这个少年行事出人意料,性格无比复杂,他明明是一个天性凉薄之人,却偏偏做着许多热血之事。 他不是道貌岸然之辈,做事也非为赚取名头,他只是喜欢做那样的事而已,如一个维持社会治安,惩戒坏人的热血警察,正义,刚直,其实深究下來,是韦大小姐那样悲天悯人的情怀在影响着他。 另一方面,他又是那般天性凉薄,若是换个人,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二十年前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才保住他的性命,早就应该痛哭流涕了。 可他并不表示亲近,对亲生母亲远不如对养母來得亲昵。 他有自己的判断,并且无比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尽心尽力治好太子的毒,却又被太子的母亲和弟弟暗害,但他仍然不后悔给太子治毒。 少年的心思,百折千回,时而透明,时而暗沉;时而单纯,时而复杂。 百里千寻将聂印两人送回灵国,在离京都最近的一个城镇番阳上岸。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情意相投,也总有分别之时。 两个少年均是洒脱之人,两杯酒一碰,各自饮尽,笑声回荡在船舱中。 百里千寻为聂印备下盘缠,马车,兵器,衣服……凡是能想到的,都备下了。 聂印抱拳道:“千寻,后会有期!” 船缓缓远去。 雪衣少年百里千寻悠然浅笑,站在船头,风姿卓绝,宛如冬日最圣洁的第一场雪。 聂印和邱寒渡坐进马车,路经繁华,神情恍惚,蓦地有种再世为人之感。 聂印将手覆盖上邱寒渡的手背,声音那么沉那么沉:“受苦了,寒渡!”心情激荡得有些难受,只觉给这个本就受尽磨难的女子,带來天大的祸事。 邱寒渡如何不明白,淡淡一笑:“九死一生,挺好!”仍是那么淡然,笃定,对她來说,这些磨难都算不得什么?再大的事,也曾经历过,还有什么比背叛更让人痛苦,还有那些让聂印想都想不出來刑讯逼供的方法,全都在她身上展示过。 一切,对她來说,都算不得什么? 回到繁华都市,她渐渐敞开的心门,正一点一点关闭,萧瑟,孤寂,一如从前。 所有的美好记忆,在岛上的一点一滴,都只能存贮在她的记忆之中。 聂印却兴奋,令车夫停下,牵了邱寒渡的手下车。 他买了支碧玉簪子,送给邱寒渡,邱寒渡看了一眼,顺手扔进盒里。 “不喜欢!”聂印觉得很好看,蓝茵茵的,像极了孤岛湖水:“像不像我们的湖!” “忘了!”邱寒渡眸色淡淡的:“走吧!我已经忘了湖面是什么颜色!”说完,转身走出首饰店。 聂印追出來,急声道:“你还我的好王妃!” “……”邱寒渡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你还我的好王妃!”聂印仍在叫嚣:“我那个王妃好得不得了,说话温柔,还会笑,你把她给我弄哪儿去了,赔來!” 赖皮少年的劲儿一上來,邱寒渡哪是对手。 ------------ 第十八章 印王爷强势回归 番阳最大最好的朋欢客栈里,人潮涌动,路人奔走相告,聂神医回來啦!阎王救命來啦!印王爷强势回归啦…… 啊啊啊!聂神医不是死了吗?阎王爷不是索命的么,印王爷不是掉山崖了吗? 你个笨蛋,聂神医在客栈里坐诊行医哩,不收诊金哟,回馈百姓哟,还不赶紧去。 呃,我沒病哩…… 沒病也去看一眼啦!沾沾光,一眼去小病,两眼防大病…… 多看几眼,能长生不老么。 啊呃,也许……那啥,也能吧!要不怎么叫阎王爷哩…… 番阳城里炸了锅,人人兴奋异常。 搅起江湖一池水,惊涛骇浪涌向朋欢客栈,客栈门前,那叫一个汹涌浩瀚。 聂神医说了,谁敢以权以钱私自插队,可不要怪他翻脸不认人哟。 什么叫公平,什么叫秩序,什么叫令行禁止,若是不知道,请参看朋欢客栈门前。 江湖上响当当的头头们,照样规规矩矩在烈日下排着队……有的只为看一眼聂神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聂神医。 悬崖百丈高,崖下滔天浪,就那样都摔不死。 有谁听说过阎王会死的。 大家难道忘记了,印王爷可是真龙天子,别说是大河,就是掉到海里,也一样龙飞凤舞。 听说皇上指婚的印王妃是大唯国的渡云公主,那不是凤舞是什么? 邱寒渡算是服了,八卦啊八卦,古今中外,唯一不变是永恒的八卦,这些人一说起來,个个有如亲见,好似他们演了一部电影,早就在各大影院上映了,此刻正谈论观后感。 她仍旧一袭翩翩白衣,傲立人群,大家只当她也是來找聂神医看病的,谁也认不出这位就是凤舞的女主角。 她正要回客栈,听得身后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公子,公子!” 公子太多,谁知道叫的是谁家的公子。 邱寒渡沒有回头,径直越过排着的长队,向客栈大门走去。 “公子,公子!”后面的声音越來越近,一阵香风卷过來:“公子,朵儿來了,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睛眨啊眨啊眨。 邱寒渡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答话,继续往里走。 小姑娘哪肯罢休,红通通一张脸,嘟了嘴,怪委屈的:“公子,你真的不记得我啦!我就是那个吃了你很多菜的秦朵儿啊!你真的不记得啦!” 邱寒渡再看她一眼,终于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有事!” “啊!”秦朵儿摇着头,拨浪鼓似的:“沒事,啊!有事儿!” 邱寒渡的眉头皱了起來,一张脸傲绝冷绝,看得秦朵儿一颗小芳心扑扑乱跳。 “什么事儿!”邱寒渡终究还是回应了,想着当日把人家当成安远乔的手下,有些荒唐,还打了人家的二哥…… 说到这个二哥,二哥就到了,一身华服锦衣,英气勃勃,对这个妹妹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儿:“朵儿,走了,别人不爱搭理你,你凑什么热闹!” 秦朵儿皱皱鼻子,气鼓鼓的:“公子天生就是那样的人,他不是不爱搭理我,他都问我有什么事啦!” 邱寒渡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跟秦二公子打招呼,就那么走进客栈,头也不回。 秦朵儿一跺脚,恨了一眼哥哥:“你讨厌死了,别跟着我!” 秦二公子秦举本來就对这打了自己一拳的男子意见极大,看到妹妹追上去,人家还爱搭不理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來:“谁跟着你,我找聂印去,一会儿瞧聂印收拾你!” “印哥哥,啊!对,那个公子也认识印哥哥的,他明明就说要找印哥哥……”秦朵儿这下想起正事來了:“公子,公子……等等我……” 秦举大步上前,把妹妹提拎回來,然后上楼走向聂印所在的房间。 沒有人不知道聂印的住所,却沒有人敢推攘搞混乱,众人见他不排队就往里闯,这说明啥,说明人家是聂神医的自家人,否则不被骂死才怪。 邱寒渡沒想到自己前脚一进门,后脚那姓秦的两兄妹就敲门进來了,互相一对视,秦朵儿就咋呼开了:“印哥哥,你原來认识这位公子啊!啊哈哈,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聂印正在给一位老者摸骨治病,有些病探脉,有些病需要摸骨,这是聂印独到的地方。 聂印朝秦举和秦朵儿微微一笑:“你们先坐,我忙完再说!” 哎呦,这忙得完么,队伍可是已经排得绕成圈儿了。 秦朵儿最高兴:“沒事沒事,印哥哥你忙你的,救人一命,上七个台阶……你继续你继续,多上几个台阶哈……公子……” 邱寒渡被她娇嗲清脆的一声“公子”叫得打了个寒颤,瞧那小模样,春心荡漾,她能说她是个女滴么。 秦举有些别扭,搞半天,大家都是聂印的熟人,这招呼到底是要打还是不打,望着他冷冰冰的样子,算了,埋头,装作沒看见。 邱寒渡想起这两人的大哥秦俊,当时给她指路指得多详尽,怪不得,原來都是熟人。 豪华的陈设,宽大的房间,邱寒渡找了个位置坐下,任由秦朵儿在身边吱喳个沒完,看着一张花骨朵儿似的脸,她起了恶作剧:“你们原本就认识印王爷!” 问的,自然是秦朵儿。 秦朵儿点头,笑眯眯的:“我从小就认识印哥哥,他帮我治兔子的伤!”哇也,公子开口说话了啊!人家亲自说话哟。 “那就好了!”邱寒渡淡淡开口道:“他现在身边有个重要位置待填补,你可以试试!” “什么位置!”秦朵儿满面春风。 “那位置我现在帮忙占着,你要是有兴趣,让给你!”邱寒渡说得煞有介事,半是玩笑半认真,秦朵儿既是先就认识聂印,那就有基础,这女孩单纯可爱,沒啥心计,正适合聂印。 邱寒渡冷硬着心肠盘算起聂医生的终身大事來,心有丝丝的酸,丝丝的疼,但迟早会有这一天,她不想拖得太久。 拖得越久,越痛得厉害,她不想让这件事的疼痛,伴随终身,成为又一种无法清除的毒素。 情毒,最是伤人。 邱寒渡看了看英俊少年的脸,再看看娇艳如花的秦朵儿,越看,越像那么回事儿。 ------------ 第十九章 公子是王妃 百姓在外候着,江湖人士在外候着,各级官员在外候着……印王爷面子忒大,影响力忒大,刚一上岸,就搅坏了灵国这锅粥。 聂印大张旗鼓地在朋欢客栈住下了,不止住下,还准备多住些日子,这一住,恐怕得住到,凶手啥时候伏法,他啥时候才能回王府了。 边界上,大唯国兵马虎视眈眈,非要讨个说法,就算聂印沒死,一样得讨个说法,从大唯国出去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受人欺负的,人要脸,树要皮,国家要有国家的尊严。 聂印这边不及时回宫,变相也是在给皇帝施压,可聂印的借口好啊!天不舍灭我,我便将恩情洒向天下苍生,苍生太多,一时半会儿嘛,走不了。 天色渐渐暗下來,聂印发了话下去,今儿累了,明儿请早,该散的,就散了吧! 番阳的百姓奔走相告,黎明时分,看见一条金龙从天而降……而印王爷也在这一天现身了……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而这条金龙现在正冒火,原因不为别的,因为他的惹祸精是个坏妖精,先魅惑了他,让他欲罢不能,然后又魅惑了小娃子秦朵儿,让朵儿小娃欲罢不能。 最后,这惹祸精让两个对她都欲罢不能的人,凑对儿。 聂印气得俊脸发黑:“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饭桌上,聂印开始算账。 从秦朵儿扭着他问有啥好位置可给她,他就用喷火的目光把惹祸精烧了一遍又一遍。 一上岸,惹祸精就不是岛上那个又温柔又乖巧的惹祸精了,一直绷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又回到以前的老样子。 现在倒更好,干脆见到个姑娘就抓人家來填位置,他和秦朵儿能整到一块儿去,要是能整一块儿去,早整一块儿去了,哪还轮得到惹祸精來当红娘。 之前秦朵儿的父亲秦华病重,聂印去为他诊治过,秦华当时对聂印十分满意,有意要将女儿秦朵儿许配,但聂印以身份寒微,不敢高攀为由拒绝了,却和秦家三兄妹成为相熟的朋友。 这会儿,他给人看个病的功夫,惹祸精就把王妃的位置给推出去了,她到底是有多嫌弃他,他心里其实也明白,邱寒渡有心结,有忧虑,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将他那么明目张胆儿地踢出去吧! 老实说,他气得很,他的表情把秦举都弄得很纳闷。 “公子说,你身边有个重要位置待填补……到底是什么位置啊!”秦朵儿一对眼珠子骨噜噜转得圆溜:“公子还说,在那位置上坐着,还能天天看见他,印哥哥,你印王府在找管家!” 她那个小脑袋,能想得出來的,只有管家了,很重要,而印王府又才刚设立,缺个管家再正常不过了,像她这种大户人家出來的小姐,当然明白管家的重要性,光丫头婆子们都分成无数等。 聂印气结,盯着惹祸精,恶狠狠的:“那位置,有人占着呢?” “我知道啊!公子说,他先帮忙占着,让我顶上,可是?我,我,我只会吃,哪里会管家!”秦朵儿说着,又挟了一夹菜进嘴里,摇头晃脑,大快朵颐。 “她的确占着印王妃的位置……”聂印残忍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将人家朵儿小娃刚刚情窦初开的芳心蹂躏得稀烂。 朵儿小娃正在吃东西,这下呛了,舌头咬着了,脸胀得通红:“什么?印王妃的位置……”她看了看聂印,又看了看邱寒渡。 秦举也惊得一跳,印王妃。 这个打了他一拳的冷漠男子,竟是个女人。 秦朵儿那颗小心肝啊!瞬间就碎成了一瓣一瓣,可怜兮兮地喝一口茶:“公子,原來你是女人啊!”伤心哦伤心,一见倾心的公子,怎么就变成和她一样的女子了呢? 秦朵儿难过得眼泪都快掉下來了,撇撇唇角,眼珠子瞄一眼桌上的菜,瞅准了,一大挟堵进嘴里,难过啊!就化悲愤为食量吧!撑死了算了。 邱寒渡看见秦朵儿这个样子,说实话,心里竟柔软起來,她周边生活的女孩,几乎都是师姐师妹,跟她一个样儿,天生玩算计,天生信奉弱肉强食,互相厮杀,谁留下來了,便是物竞天择。 这样的人,都戴着面具,活得不可能真实,像秦朵儿这样沒心沒肺的小丫头,其实才是邱寒渡喜欢的状态。 她也希望自己是那样的人,悲喜都挂在脸上,伤了,吃撑一回就自动伤愈,可惜,她的悲喜都只能隐藏在心底,这是自來的习惯,是天长日久强度训练的结果。 说白了,她只是个工具,一个可以赚取财富,制造阴谋的工具而已。 出奇不意,邱寒渡诡异地给了秦朵儿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还主动指着色香味俱全的鱼香肉丝:“吃这个,味道不错!” 她只是指了指,并沒给她挟菜,她除了跟聂印來回不分你我,平时特别在意这个问題。 她的神情并不见得比之前好多少,但她竟然主动说话了,这让秦朵儿狠激动了一把,眼泪汪汪,皱了皱鼻子,吸着气:“公子……” 又嗲又脆的一声公子,听得秦举和聂印哭笑不得,还不敢笑出声來,生怕扯断了这娇小姐脆弱的神经,怎么说,小姑娘第一次喜欢个人不容易,就那么芳心暗许一下,情郎还是个女子,这不是要命么。 秦朵儿边望着邱寒渡,边狠命吃菜,吃得饱饱的,然后就高兴了,想通了,大大方方挽着邱寒渡的手,也不用怕人家说男女有别,好姑娘必须矜持。 她笑起來,像花儿一样:“公子……” “她是我的王妃!”聂印忍不住提醒。 “渡云公主!”秦举这会儿恍过神來了,大唯国皇上追封印王妃为渡云公主的事,已广贴告示,路人皆知。 “我不管,反正她就是我的公子……”秦朵儿笑嘻嘻的:“公子,一会儿我带你去看河灯,番阳的河灯最有名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之间,就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來,这疗伤的速度,令人咋舌。 邱寒渡却莫名喜欢这丫头了,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朵儿小娃的要求。 她想,如果她能有这丫头十分之一的疗伤能力,也不至于总陷在过去里,纠结个半死。 难道疗伤的秘诀在于,狠吃一顿。 ------------ 第二十章 公子姐姐和秦三妹 番阳的映秀河夜晚很美,河床宽阔,水声哗哗,却并不湍急,河上停泊着大小画舫船只,各式各样,莺莺的小曲儿飘荡,与河水声醇厚交织。 嫣红的灯笼,透着迷离的光,水面一晃一晃,像是有无数只红灯笼在水里起起伏伏。 大晚上的,聂印哪敢放任邱寒渡和朵儿小娃出來玩耍,最近长时间观察,她的毒几乎都定时在那个时段发作,这便和秦举一起,跟着两个女子,來到河畔欣赏如画美景。 秦举领着一众人上了其中一只画舫,这船本就是他们三兄妹到了灵国番阳,租來游玩所用,秦俊自來就不信聂印那么好的水性,掉到河里会死,是以遣了秦举去探个虚实,沒想到十处打锣九处在的小妹秦朵儿也跟去了。 秦俊听到声音,迎了出來,无尽喜悦:“我就知道聂印的命大,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这阎王要是去见阎王,恐怕还得有一场争位的风波,那阎王一想,算了,还是别搞烦心事,这就放人!” 聂印与秦家兄妹熟识已久,随意惯了,朗声笑道:“秦俊,你这故事编得不错,看來闲心甚好,你就那么放心把朵儿放出來惹事儿,小心她把天给你捅破喽!” “印哥哥,你这叫什么话!”秦朵儿可不乐意了,鼓腮鼓成个肉包子脸,忒天真的俏模样,看來是真的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來了:“公子快來,你给我评评理……” “她还能给你评理!”聂印更加放肆地逗着小丫头:“你都差点把我的王妃拐去成亲了,我还沒找你算账……” 哪壶不开提哪壶,英俊少年忒不善良,这完全是伤口上撒盐的行为。 可是朵儿小娃皮厚,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喜滋滋地粘着邱寒渡,特别爽气:“公子姐姐跟江湖人称‘秦三妹’的我一见投缘……” “得得得,还江湖人称……明明就是你见人就自称‘秦三妹’……”秦举坚定不移地拆了妹妹的面纱:“你不就是非得沾一下表哥秦三公子的光么!” 众人长笑,落座。 秦朵儿咬牙切齿,拧眉,嘟嘴,猛跺脚:“全都欺负人家,哼,公子姐姐,我们不要理他们!”趁机很舒坦地用脑袋蹭了蹭邱寒渡的手臂。 邱寒渡面色无波,仍旧沒什么表情,只是很明显地柔和下來,不再冷若冰霜。 秦俊自然识得,在聂印的介绍下,方知这是大唯国的渡云公主,也正是聂印的王妃,当日他便对此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好感,但那时以为是男子,还有刻意相交之意,怎奈对方太过冰冷,根本无意与之交集,只得作罢。 后來听得她要去找聂印,便知日后定有再见之日,却沒料想,再见之时,冰冷男子已成了渡云公主。 邱寒渡在大家聊天沒注意之时,迅速吃了药,指尖死死捏着茶杯,脸色煞白。 就算她哼都沒哼一声,这一幕又如何逃得过聂印的眼睛。 聂印豁然站立,对秦俊道:“给我一个房间,我的王妃体内毒性发作,我得立刻给她治疗!”他的语速很快,显是十分焦急。 秦俊脸色骤变:“跟我來!” “我沒事!”邱寒渡摆摆手,气若游丝:“歇一歇就好了!” “现在不是拗的时候!”聂印上前扶住她:“走吧!” 看着聂印和邱寒渡进房的身影,秦朵儿恨不得也跟进去:“公子姐姐中了什么毒!” “连聂印都头痛的毒,可见很棘手!”秦俊阻止了妹妹的莽撞,半响,自言自语道:“有四种毒不可解,赤艳,红药,乌束,和荑芒,总不会这么倒霉,中了这其中之一吧!” “哥哥你别吓人!”秦朵儿也是面如白纸:“那四种毒只是传说而已,从來都沒人见过……再说,印哥哥是神医,一定能解的!” 半个时辰后,聂印和邱寒渡一前一后从房间里出來,听见秦家三兄妹正争执得厉害。 秦举也是一脸担忧:“那是你沒见过而已,那几种毒不常见,并且稀有……” 聂印一脸疲惫,颓丧道:“那四种不可解的毒,最起码,还有深究的方向,可是她的毒……我听都沒听说过……” 秦朵儿这回是真的眼泪汪汪,比刚才失恋还难过:“公子姐姐,你中毒啦!疼么!” 邱寒渡八百年沒被人这么关心过,聂印的照顾和关怀,她习惯了,可是外人能这么在乎她,还一点利益关系都沒有的,真真儿是第一回,心里不禁又柔了几分:“小事儿,不痛!” 话虽然仍旧是硬邦邦的,但明显已是在安慰朵儿小娃。 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朵儿小娃的心就酸了,眼泪啪哒啪哒啪哒往下掉:“明明就很痛……呜呜……刚才你的手都在发抖了……” 她确实感觉到异样,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也不知道如何就这么伤心,反正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如雷贯耳,无比难过。 这下子,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她了,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恐怕还以为中毒的是她。 那个真正中毒的人,倒是姿态闲散,满不在乎,只是她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她哭成这样,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丝丝作痒。 聂印其实心里也难过得要命,尤其是想到,惹祸精说不会让她的孩子受这种罪,意味着她不会给他生孩子,生不生孩子倒是小事,关键是惹祸精那冷若冰霜的样子,摆明了不会跟他好,这才是让他苦恼的事。 “朵儿,好了,别哭了,你不是要带你的公子去看河灯么!”聂印望着舱外,一河的美景,怂恿着小娃子,免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朵儿想想也是,哭有啥用啊!还是带公子看河灯去吧!使劲抹了一把泪,皱了皱鼻子:“公子,我带你去看河灯好不好!”瞧那软嫩嫩的声儿,生怕别人拒绝似的,忒让人怜惜。 邱寒渡这回很爽快:“好!”不止答应,还牵了秦朵儿的手。 秦朵儿顿时觉得满舱放光彩,公子亲自牵她的手啊!这这这,管她是公子,还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那么冷若霜的人呢?竟然开始对她和颜悦色了。 可见她秦朵儿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邱寒渡正要出舱,想起什么?扭头,顿了一下,淡然道:“秦举,上次,对不起……” ------------ 第二十一章 映秀河畔 邱寒渡正要出舱,想起什么?扭头,顿了一下,淡然道:“秦举,上次,对不起……” 那一拳,硬生生地打在秦举的脸上,用足了劲儿,她出手一向狠,此刻想來,深感歉意。 秦举本就憨直,沒什么心计,之前虽然对她怀了那么点成见,可听到她是渡云公主,还是聂印的王妃,早就不以为意了。 他挠了挠头,笑道:“当日我鲁莽在先,不怪渡云公主出手!” 聂印此时才知道,这一堆人曾经又被他的惹祸精当成姓安的男人的属下了,该死的安远乔,少年的醋缸子打破,酸得不得了,碍于人前,硬生生把那酸醋喝了下去,不好发作,免遭人笑话。 男人们继续在画舫里喝酒聊天,邱寒渡和秦朵儿去放河灯,无人担心两个女子出去遭人欺负,邱寒渡的身手和秦朵儿的尖声鬼叫,绝妙组合,映秀河边无人能敌。 放河灯这个游戏,在任何地方其实都有,邱寒渡前世就看见过,每到七夕节,便有很多年轻男女聚集在河边,几块钱买一个莲花灯,写上你爱我,我爱你,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然后将莲花灯放在河里,任其漂流。 她也曾经特别羡慕地看着那些单纯的人,但安远乔就很不屑这一套,他说,别看这些人此时爱得死去活來,明年放河灯,估计身旁就换人了。 那时,邱寒渡就该看出安远乔是个多么冷漠寡情的人,可惜,她当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世人分分合合,最不可靠的就是感情,她怎么就会觉得安远乔的爱情是永恒的呢? 可见,她蠢透了,无论哪一个世界,都沒有永恒的爱情。 “公子姐姐,你要放河灯吗?”秦朵儿望着邱寒渡脸庞漂亮的弧度,哎呦,这么潇洒的公子,怎么就变成了姐姐哩。 想不通啊想不通,不等邱寒渡回答,她颠颠地跑去找卖河灯的老婆婆,给了些碎银,买了两个,一个给公子,一个留给自己。 双手合十许个愿,搞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嘴里念念有词,念着念着,噗哧一声笑出声來,仰起头看邱寒渡:“公子姐姐,印哥哥要是知道我许的这个愿,估计会杀了我……” 邱寒渡难得讲一句话,可是看见她天真又可爱的小模样儿,还真是不忍心不搭理她:“你许了什么愿!” 秦朵儿又是一阵狂笑,整张脸生动灿烂,耀人眼目,她勾了勾手,一副小鬼头的样子:“嘻嘻,公子,你过來,我跟你说……” 邱寒渡本來就在她面前,还要怎么过來,只不过,她比秦朵儿高很多,这便微微一倾身,低了头,做出倾听的样子。 看人家那么开心,沒理由扫小姑娘的兴啊!邱寒渡已经不知不觉,被小姑娘的沒心沒肺打动了,看着她俏皮可爱的小模样儿,心柔软得像一团棉花,这样的姑娘,聂印都不爱,他眼睛瞎了。 秦朵儿凑近她的耳边,还用手遮挡着,生怕一阵风把她的话吹进聂印耳里,到时聂印会要了她的小命:“我许的愿是,如果上天能把公子姐姐给我变成公子,我愿意从此天天吃素,以谢天恩……” 尾音处,拖得老长,咯咯的笑声,混着河流的声响,无比悦耳动听。 “……”邱寒渡面无表情的脸有一丝冰裂,哭笑不得,这个笑话实在是很不好笑啊! “该你啦该你啦!”秦朵儿摇晃着邱寒渡:“你要许什么愿,说出來,我帮你一起许!”貌似人多力量大,许愿的人越多,实现得越快,朵儿小娃的自愈能力强,连逻辑能力都很强。 邱寒渡仰天望一眼夜空的星子,淡然道:“我沒有什么愿要许的!” “一个人怎么会沒愿望呢?”秦朵儿十万分不解,然后恍然一拍手:“哎呀,我应该再买个河灯……”一溜烟,又跑去买了一个,笑眯眯的:“來吧來吧!我们许愿你中的毒,早日被印哥哥清除!” 她说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倏地,又睁开眼睛,把邱寒渡的手也做成双手合十的形状:“要这样,我们一起许愿,祝公子姐姐早日康复!” 邱寒渡很不自然地做着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被她摆成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那种小儿女情态的东西,哪里是邱寒渡所熟悉的,她的世界,只有阴谋算计,弱肉强食,连爱情都是用來背叛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想起在孤岛上的那些时光,想起在蓝茵茵的湖里,她和他如水草般交织的旖旎画面…… 她闭着的眼睛里,滑落两滴泪珠儿,鼻子酸酸的,一阵风吹來,仿似吹过來一种愁绪,不,不是愁绪,是灰烬,纸钱的灰烬。 她扭过头,看向远处,那里,有一堆零星的火苗,一个姑娘正蹲在地上烧纸,风一吹,那燃烧的纸被吹得乱七八糟,姑娘站起身去追,却被石头绊倒了……她扑在地上,哭得很伤心,肝肠寸断…… 彼时,夜了,放河灯的人都已渐渐散去,只有河上的画舫还在莺歌燕舞,游兴正浓,灯笼,依旧红得嫣然。 邱寒渡心肠冷硬,对那个哭得死去活來的姑娘沒兴趣,这个世界,谁家沒点伤心事儿。 她转身欲走,却见不让人省心的秦朵儿一阵风似的往那姑娘身边窜,她停住,往那方向看去,等着朵儿小娃。 结果,这一等,还等久了。 朵儿小娃洒向人间都是爱,这就安慰上人家了:“姑娘,你哭啥哟,你是在烧纸么!” 邱寒渡隐隐约约听得好笑,这明摆着的事情,有啥好问的。 那姑娘不答,只是低着头,嘤嘤哭泣。 朵儿小娃继续在叨叨:“姑娘,你饿了么,其实你多吃点东西,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我以前特别特别难过的时候,就使劲使劲吃东西,一吃东西心情就好了,于是吧!我发现这个方法真正好用……” 彼时,邱寒渡已经慢悠悠地走了过來,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浅笑绽放得隐隐约约,她果然沒猜错,这妞的心情真是吃出來的,一吃万事可乐,可是?她那样的人生,能有什么特别特别难过的事儿。 大不了就是别人不带她出去玩,或是抢了她的什么小玩意儿,世间的疾苦,她又哪里能知道呢。 ------------ 第二十二章 不识好歹的姑娘 “朵儿,走了!”邱寒渡都有些受不了朵儿小娃的说教,那样子太热情了,对着一个陌生人,不知道哪儿來的那么大劲儿。 哭泣的姑娘伤心欲绝,显然烦死秦朵儿在耳边唠叨,声音恨恨的:“吃东西能让我兄长死而复活,吃东西能让我弟弟双腿站起來!”她声音冷冽而阴毒,却无尽凄凉:“如果我要吃东西,我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个“他”,说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邱寒渡不欲探查人家的心事,自己的事儿都还沒理清楚,哪有空管别人的。 只是朵儿小娃郁结得不行,看那姑娘的样子,倒像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肝颤了一把,蹦到邱寒渡身边:“公子,走吧!我们回去了……” 邱寒渡心头暗笑,这就是管闲事的下场,不再看那姑娘,带着朵儿小娃扬长而去……朵儿小娃被打击了,半天不吭声,脑袋耷拉着,也不聒噪了。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她能舒服么,忧伤啊忧伤,无尽的忧伤,忧伤得她有些饿了。 “朵儿!”邱寒渡刚叫了一声,就见秦朵儿猛地抬起头,亮晶晶地望着她。 “公子,你第一次叫我朵儿哦!”秦朵儿可爱地皱起小鼻子:“公子叫朵儿这两个字也很好听呢?” “我是女人,不是公子!”邱寒渡不得不再次提醒,看她一脸花痴,实在瘮得慌。 “我知道啊!不用你提醒!”秦朵儿撇了撇嘴儿,乐观的天性让她又咋呼起來:“你是渡云公主,是印哥哥的王妃,我全记着呢?但这不妨碍我喜欢你啊!公子姐姐,你喜欢我吗?” “……”邱寒渡败给了这个抗击打能力超强的小娃,本來还想带她去吃点东西解解愁,结果嘛,完全不需要。 彼时,月色朦胧,起风了,吹得画舫上的红灯笼东摇西晃。 邱寒渡沒想到的是,沒过几天,便又见到了那位不识好歹的姑娘。 聂印的义诊仍然在慢条斯理进行,队伍排得越來越长,番阳城里整日沸腾。 聂印和邱寒渡就那么安安稳稳地住在朋欢客栈里,晚上睡得香甜,根本不用担心发生墨高城那样的惨案。 并不是朋欢客栈的防卫措施有多好,而是现在朋欢客栈里住的全是江湖上各路响当当的人物。 不止朋欢客栈,其周围方圆几里,但凡像样点的客栈,无不是人满为患,乐得一个个老板合不拢嘴,均高声唱赞歌,说番阳來了条金龙,金光随便一闪,黄叶能变绿,枯萎的花儿重新绽放娇颜,就连死了的人,也能重返人间…… 咳,这牛吹得有点大了,但不得不说,印王爷的到來,确实带动了一股经济热潮。 住宿涨价了吧!餐饮涨价了吧!您嫌贵您别地儿去啊!咱这地儿就这价,沒看见吗?金龙光辉照耀的地方,能便宜。 邱寒渡觉得这有点像“五一”和“十一”的长假,吃住见风涨,还得加门票,人挤人的惨况,简直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其实,江湖上的各路头头们哪儿那么多病,大多数都是为了一睹聂神医的真颜,确认一下他还活着的事实,既然确定了聂神医还活着,那自然得负起安保任务不是。 要是这回再让聂神医出个好歹,他们的小命不也沒了吗? 朋欢客栈里里外外,都有人全天候盯着,要在这种情况下行凶,几乎不可能。 不止江湖上各路人马驻扎,耶蒙图大人奉皇上之命迎印王爷回京都,被印王爷以解救天下苍生疾苦,为太后积福为由给拖延着,也驻扎在此。 番阳城里,想不热闹都不行,地价成番涨,挡都挡不住。 邱寒渡给聂印当助手,充当着护士的角色,冷冷地站在门口喊:“下一位!”目光扫过去,就定住了……尽管那夜的月色并不明亮,尽管排队的姑娘刻意戴了个罩有白纱的斗笠,但以邱寒渡的眼力,要认出一个人來,还谈不上有多困难。 那姑娘身材修长曼妙,刻意穿了件农妇常穿的粗布衣裳,來遮掩玲珑曲线,饶是如此,仍无法掩去她偶尔露出的一截藕白的手腕。 那种细腻柔白的肤色,令邱寒渡这样的女子都觉得心跳,那夜的月光,当然不足够让邱寒渡看清她漂亮诱人的肤色。 显是有人已经盯上那姑娘了,不断找碴在跟她搭腔,她很冷漠,一概不答,就那么站在人群中,遗世独立的风姿,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 邱寒渡心中蓦地动了一下,像是一面镜子,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么冷漠,那么仇恨,那么歇斯底里的感觉,那姑娘恶狠狠地吼秦朵儿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邱寒渡不太喜欢这个女子,之如她不喜欢自己一样。 她喜欢秦朵儿那样的性子,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像秦朵儿那样,沒心沒肺,无忧无虑,最大的忧伤是沒好东西吃,能做朵儿那样的女孩,该有多好。 她真的不喜欢目光极处的那位姑娘,可是?她无法克制想要去看她,仿佛看曾经挣扎在安远乔控制下的那个可怜的自己。 她也曾歇斯底里,她也曾想吃安远乔的肉,喝安远乔的血……于是,她一枪崩了他,正中心脏…… 她有些动摇,觉得受了秦朵儿管闲事的影响,正拿不定主意,是要帮她先插队呢还是怎么办,就听到一个稚气的嗓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來,声音竟无比干净:“姐姐,我好痛……” 邱寒渡这才看见,那姑娘面前,还坐着个孩子,大概有**岁的样子,模样生得粉嫩可爱,十分漂亮,只是他曲着腿坐着,全身还发着抖,看起來很可怜。 那姑娘闻言,忙蹲下身子,抱着孩子,低低地哄着。 邱寒渡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姑娘说,吃东西能让她弟弟站起來,恍然大悟,她弟弟的腿一定受了重创,才会站不起來。 她瞄了一眼前面排队的人,均不是什么大毛病,心下便有了计量,这几日她都见多了,几乎都是风寒湿热,咳了几声,要找聂神医,肚子痛找聂神医,头晕一阵也找聂神医…… 曾有个人一脸苍白來就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自述症状为两眼冒星星,头晕,无力。 聂神医把了一下脉,然后顺手给了他一锭银子:“拿去吃饭,不要吃得太撑,以防把胃撑坏了!” 那人千恩万谢出去后,邱寒渡问:“不给他开方子!” 聂印答:“他是饿的,至少两天沒吃过东西……” “……”邱寒渡想骂人。 ------------ 第二十三章 碎骨孩童 邱寒渡给姑娘开后门了。 白纱遮掩,看不清姑娘的表情,只听她低低地道一声谢,然后将面前粉妆玉琢的孩子费力抱起來。 那孩子已有**岁,已是十分重了,她抱得很吃力,还得去拿给孩子随身携带的凳子。 邱寒渡随手将凳子接过,声音淡然而清冷:“我來!” “谢谢!”沒有一般人那种说谢谢时的感激语气,一样的淡然和清冷,让人刺骨。 邱寒渡皱了一下眉头,倒并不是怪别人不知好歹,而是像听录音一般,感受到一种扑面而來的熟悉冰冷。 是的,那种冰冷,她也有,让人听來沒有一丝愉快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 她的眸色黯淡了几分,原來自己给人是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聂印是怎么受得了的。 那姑娘显然沒认出,邱寒渡就是那夜在映秀河畔偶遇的人,她进了门,将白纱斗笠拿下來,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那种美苍白又妖娆,楚楚可怜却明显冰冷。 只是那孩子一痛得哼哼,她的脸色立刻就缓下來。 离得近了,邱寒渡将那孩子看得更清楚,是个小男孩,却长了一双比女孩更潋滟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忽闪,也许是痛得厉害,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 脸上的肌肤,有的很粉,有的……结了疤,还有伤口,很奇怪的是,这小男孩身上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人忽略他的伤口,只专注他粉嫩的模样。 在邱寒渡眼里,聂医生已经长得够妖孽了,可这个孩子……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妩媚,特别清新的妩媚,特别妖孽的妩媚…… 聂医生什么话都沒问,只是将孩子抱起來放平在床榻上,然后探脉摸骨,眸光深邃如海,他工作的时候,正经又严肃,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玩笑又赖皮的性子。 邱寒渡让姑娘坐下等待,还给她泡了一杯茶,彼此都是冷淡的性子,谁也沒开口说话,都盯着聂印。 姑娘虽然淡然,但涉及到那个孩子的事,她还是很紧张,她不断用手搓着衣带,或是双手交叠紧握,因太用力,青筋透过薄而透的玉白肌肤突显出來。 聂印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那孩子咬破了嘴皮,殷红的血丝丝渗出來,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发出一阵哼哼,那声音让人听得心都碎了,干净好听的童音,却凄惨得让人心惊。 那姑娘几次想站起來,却强忍着坐下了,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沒发出一点声响。 要不是邱寒渡眼尖,看见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滑落,一定不会发现那姑娘在哭。 太沉静,连哽咽都不曾。 邱寒渡很熟悉这样的情景,她自己也是如此,就连哭都不用出声,伤到极处,哭泣无声,最后便是欲哭无泪。 她装作沒看见。 那姑娘很快就整理好情绪,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室内很安静,空气依旧缓缓流动,风,微微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聂印终于检查完了,坐在椅上,眉心皱得很紧,伸手拿过茶杯,杯盖轻拂茶汤,喝一口茶,竟然缓缓闭上了眼。 从未有过的疲倦之色,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邱寒渡拿着湿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一把:“很棘手!”她第一次在诊病过程中,问病人的病情,之前,她都不感兴趣。 这一次,是她替人家走的后门,自然闲事要管到底。 聂印倏地睁开眼,并未回答邱寒渡的问话,却是对那个姑娘说的:“这孩子脚筋断了,骨头碎了!”语调很平静,内容却是令人心惊。 碎骨孩童。 纵是邱寒渡这种见惯了残忍场面之人,听到都蓦地呼吸困难,那孩子实在长得太粉嫩漂亮,怎么会这样。 岂料,那姑娘的回答却是无比平静:“我知道,我是想,聂神医连乔大爷瘫了三十年的腿都能治好……” “那不一样!”聂印立时截了她的话:“他的腿骨是完好无损的,可是这孩子下半身的腿骨几乎全碎了!” 姑娘的脸霎时一白,目光染上一抹赤红的厉色,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來的恨,很快,她又变得淡然,一再刻意淡化某种恨意之后,便是另一种惊悚,比那晚歇斯底里的吼叫,更让人不寒而栗。 半响,她不由自主向床塌上的孩子看去:“聂神医的意思是,我弟弟……沒办法了!”手紧了又紧 ,声音有些发颤,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只是个孩子……” 邱寒渡其实也想问,真的沒办法了,可一瞥见聂印的神色,便忍下了,他是有办法的,只是很犹豫。 用不着邱寒渡猜测,聂印的眉峰微挑,正色道:“办法倒是有……” 姑娘一听,精神大振,再不是刚才淡漠的神色,只是听到聂神医后面那几句话时,眸色又黯了下去。 聂神医说的话是,办法是有,但那药沒人用过,他因为师傅虚无骨长年卧塌,已经研制了三年有关的药,可是那药只在动物身上试验过,有的有效,有的,却因此死了。 当然,他并不是用健康的动物來做试验,而是本着给动物治伤的目的用药,那样的结果,使他迟迟不敢用在师傅身上,也还从未在人体上应用过。 那孩子极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痛得哼哼的声音一传來,让这姑娘的心蓦地乱成一团:“那,如果失败了,我弟弟会怎样!” “会全身瘫痪,连手都不能动了!”聂印沒有半点隐瞒,透明见底儿:“但他的容颜会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会变老!” “……”姑娘连连摇头,终忍不住,眼泪流出來,很伤心很伤心,她站起來,走到床榻边,背起弟弟,低声道:“我们不治了,不治了……” 聂印沒有强求,也沒有说更多的话。 邱寒渡走到墙角,弯身将凳子递给那姑娘,也沒说话。 那姑娘走到门口,终于还是扭过脸來,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房门。 邱寒渡又尽职尽责地喊着“下一个”,一回头,却看见英俊少年竟在发呆,眉心皱得死紧。 ------------ 第二十四章 寒渡!寒渡! 月光一点一点暗下去,风吹得呼呼的,雨很快就湿了窗台。 邱寒渡倾身将窗户关上,一转过脸,便与聂印撞个正着,确切地说,沒撞上,只差零点几毫米。 她早就知道他悄无声息跟在身后过來了,她的脸比月光更沉静,沒有一丝笑意,如果像秦朵儿那样的性子,必定是沒心沒肺地一转脸:“砰”地撞在他怀中,然后唧唧歪歪,唧啦鬼叫,咯咯笑倒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女孩才有趣,不是吗? 她的耳朵太灵敏,神经太警觉,对每个人的脚步声判断得太准确,她清楚地知道,他悄然跟在身后,同时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他离她多少距离。 沒有惊讶,沒有笑声,对上他妖孽的桃花眼,她依然是那样沉静无波的面容。 她这样的女人,真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这少年到底是哪根神经短路了,非死乞白赖地逮着她当王妃。 “寒渡,寒渡!”英俊少年笑嘻嘻的英俊样儿,褪去白天严肃的外衣,恢复了在她面前一贯的赖皮劲儿。 “吃错药了!”邱寒渡现在一听他这个叫法,心里就直发颤。 聂帅哥曲起手指就朝她的额头弹了过去:“我会吃错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邱寒渡揉了揉额头,沒好气地绕过少年,径直走向椅子,落座:“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都!” “你想回京都!”聂印也在她身旁坐下來,泡一碗茶,香气盈人。 “我无所谓!”邱寒渡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我在哪儿都行!” “怎么能无所谓!”聂印气呼呼的:“你得替你相公出谋划策,方是为**道!” “假的!”邱寒渡挑了挑眉,抬起眼來:“朵儿有什么不好,又是旧识,她给你当王妃,正合适!” “惹祸精,你还不死心哪!”聂印目光中淬着火苗,一伸手,扯她:“过來,帮我按摩,我振夫纲的时候到了!” 对于这件事,邱寒渡倒是不排斥,少年白日替人看病,她晚上便常常给他按摩肩颈,他教她认穴位,跟她讲医理,沒多长时间,她便学会了,腰椎颈椎的毛病,她也基本能露两手。 此刻,她站在少年的身后,替他认真按摩,手的力道适中,揉得聂医生摇头晃脑,舒服得直哼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寒渡,寒渡,我只要一个寒渡就够了……” 每天都在上演这种戏码,邱寒渡手上一用劲儿:“你能不能别连着喊我的名字,像在招魂!” 少年“哎哟”一声喊疼,一张俊脸忒妖治:“啊啊啊!你谋杀亲夫,寒渡,寒渡,多好听,哪里就像招魂了!” “哪里都像招魂!”邱寒渡磨了磨牙,手上活儿倒是沒停下來,话锋一转又來了:“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喜欢像朵儿那样的姑娘……” “公子姐姐不是公子,记得了!”聂印阴阳怪气儿地笑一声,微微一侧,就将邱寒渡抱个满怀:“我把朵儿当妹妹,不是那样的感觉,就沒法娶她当王妃,这个议題打住,你若是再提这件事,我就……生气了!” 很沒脾气地发了一句狠话,却是一点力度都沒有。 好吧!妹妹,既是这样,邱寒渡也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搭配而已,两个都是她喜欢的人,她难得喜欢上什么人,便想将两人揉巴揉巴弄一块儿,也许她就能功成身退了。 她挣脱他的魔爪,继续给他当按摩女。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我现在是香饽饽,父皇大人有气不敢发,想直接将我弄死都沒法下手!” “他是你亲生的爹!”邱寒渡忍不住提醒。 “亲爹又怎样!”聂印冷哼一声,语气凉薄:“他现在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他儿子众多,谁又能真是他的心头肉,他以为认回我,可以跟大唯国把这层关系打得更牢实,却沒想到,一个能给他带來利益的儿子,也一样能给他带來祸事!” “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治涅风的罪!”邱寒渡的手在他的肩上继续按着,秀眉微拧。 “你若是以为他那么在乎涅风这个儿子,那你又错了!”聂印反手握住邱寒渡的柔胰,大掌细细摩挲着,声音无比淡漠:“他只不过是碍于景皇后的家族势力,迟迟不肯治涅风的罪,以待查证为由拖着,可是大唯国这回态度强硬,他权衡利弊之下,最后必然会将涅风交出來!” “你现在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她恨不得吃你的肉!”邱寒渡唇角微微勾出一个戏谑的弧度:“不如王爷跟妾身一起逃吧!” “哈哈哈……”聂印乐了,站起身一下子抱紧了邱寒渡:“只要爱妃乐意,哪怕在孤岛上度过,我也一样开心!” 记忆纷至,湖光山色,像树妖一样妖娆的女人……他忽然低了声音,暧昧地在她耳边吹口气:“我最喜欢看你穿我做的衣裳,真好看……” 邱寒渡脸红耳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挣扎得无力:“聂医生,在讲正事哩,别闹!” “是你先闹的……怎么赖我!”赖皮少年缠上惹祸精,温热的嘴唇湿软地印上她的唇角:“寒渡,寒渡!” “……”邱寒渡无比抓狂,有完沒完,又开始招魂了,刹那间,她软倒在他的怀里……她的魂儿果然被他招走了,他的唇齿磨着她的嘴唇与香舌,描绘着她唇瓣的形状。 小嘴儿的颜色红艳艳,亮晶晶…… 英俊少年的技巧越來越娴熟,越來越高超,他本來就聪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对这一项上瘾的活动,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运用和深究,此刻的火候,已是拿捏得无比准确。 他很愉快,发自内心,其实,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很愉快,尽管她是那样淡漠的性子,只有他才能探知,她的内心是一座沉寂的火山,总有一天,她的热情会和喷发的火山一样,炽热又疯狂。 意乱情迷,销魂,当此际。 他在她耳边轻轻低喃:“寒渡,寒渡!”他细细咬着她薄薄的耳垂,将他的气息暖暖传进她的耳廓,然后如暖流,流进她冰冻的心里。 她的心,总会被他融化的,他相信。 ------------ 第二十五章 香饽饽 聂印沒说错,他现在的确是个香饽饽,受到各方人马高度关注,高度追捧,高度赞扬,当然,也有激流暗涌,正蓄积力量。 真龙天子的传言已经被宣扬成各种版本,在民间和宫里流传,一个最不可能威胁到皇位的人,如今却是万众嘱目,万心归一。 各皇子若是沒有异动,那就怪了,只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贸然动手。 不止觊觎皇位的皇子不敢动手,就连景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景皇后的心腹庆公公献计,誓要除掉聂印泄愤,为正被软禁的三皇子涅风报仇。 景皇后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怒骂道:“蠢才,谁让你们这些狗奴才撺掇三皇子杀聂印,这是在为他人作嫁衣,懂不懂!” 庆公公万分委屈,却不敢辩驳,三皇子杀印王爷,明明就是三皇子自己的主意,怎么这会儿成了他撺掇了。 景皇后气得吐血,一双凤目射出森冷的光:“派些人到番阳去,保护聂印!” 庆公公惊诧地抬起头來,试图解读主子的真实意图,这不是在说反话吧! 景皇后的脸色沉了又沉,咬牙切齿:“现在风起云涌,各皇子蠢蠢欲动,听说大唯国的兵力又增加了一倍,使臣也到京都了,这个时候,聂印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大唯国都会认为是本宫下手干的,所以,聂印不能杀!” 她这一生,几曾吃过这种暗亏,不止不能杀,还得派人保护聂印,只要聂印活着,涅风尚有存活的余地,否则涅风便是挑起两国纷争的罪魁祸首。 那时,就算她娘家势力再大,事关国家存亡,也不可能救得回涅风的小命。 聂印这会子正逍遥地把头枕在他王妃的腿上,得瑟不止:“如今,我聂印若是掉了一根毫毛,也会算在景皇后头上……哈哈哈……她这亏可吃大了……”蓦地“嘶”一声冷抽,恶狠狠地起身盯着邱寒渡:“惹祸精,你干什么?” 邱寒渡板着脸,一点笑意都沒有,一本正经地拈着手上从聂印头上扯下的发丝:“我就是想看看你掉了一根毫毛,这两国会不会打起來……” 那声音凉薄得哟,真是让人恨哪。 聂印气得有些抓狂:“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这个坏妖精,要是哪天你相公我死了,你肯定立马就改嫁了,你这心,怎么就这么狠!” 邱寒渡这一回笑了,笑得唇角微弯,眼睛又黑又亮:“不会的,聂医生,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少年心花怒放,好开心呀好开心,他的惹祸精咧,终于开窍了,终于会说好听的话了哟:“我的好王妃,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记住,你是我的王妃,永远都得是我的王妃,不许跟别的男人眉來眼去,半眼都不要看别人!” 说完,意犹未尽地撩了一下墨黑的长发,潋滟的桃花眼,无比柔情蜜意:“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哦,别反悔了!”少年好容易抓到一个靠谱的承诺,真是乐得不行。 只是,邱寒渡的冷水泼得太快:“你死了,我的毒一发作,自然活不成了,我哪有机会去找男人!” “……”刚刚还乐开怀的少年,笑容就那么僵在俊脸上,久久落不下去,好半响,他一个崩指弹在她的脑门上:“坏妖精,说点好听的话哄哄我,你会死吗?” 邱寒渡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真话永远沒有假话好听,怪不得,人人都喜欢说假话!” 聂印不闹了,重新把头枕在邱寒渡的腿上,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悠然惬意,却重重叹了口气:“惹祸精,跟我在一起,不需要防备,懂吗?” 邱寒渡眉儿微微挑了一下,清冷的脸上掀起一抹浅浅的笑:“你天性凉薄至此,我为什么不需要防备!” 他对他的母妃防备揣摸,对他的父皇防备揣摸,难道对她这个捡來的外人,就全心全意。 他不再答她,只是将她的手,从脸颊上移到胸口,她的手心按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怦怦,怦怦,那么有力,那么坚定。 她的脸蓦地通红,一丝羞涩荡漾在眸色中,如微风悠悠吹过的湖面。 “你不信算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聂印舒服地躺着,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她撤去他束发的发冠,一头乌发散落,她的手柔若无骨,轻轻重重地给他按摩着头部,忽然想起白天那个碎了骨头的漂亮孩子,问道:“那个,真的沒有比较有把握的方法!” 聂印闭着眼睛:“哪个!” “孩子,白天來的那个孩子!” “你很关心他!”聂印诧异,就惹祸精这种性子,居然会关心人,之前來过好几个半死的小孩,也沒见她问过一字半句。 邱寒渡沉默半响,平静如水的眸子荡过一丝涟漪:“他姐姐像一面镜子,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你们一点也不像!”聂印想也不想便驳斥了她的观点。 “像,都仇恨!”邱寒渡的脑海里闪现着那姑娘美丽的容颜:“只是,我沒她好看罢了!” “谁说的!”聂印冷嗤一声:“我的王妃最好看了!”说着,又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继续躺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他们会來找我的,你等着瞧吧!” 邱寒渡低眸看他:“这么肯定!” “那个孩子的身体受过重创,这样拖下去,活不过三年!”聂印说到正事的时候,眉目总是正经的:“并且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煎熬!” “是怎么造成的,他还只是个孩子,怎么会那样!”邱寒渡心中竟然有些不忍,什么时候她的心也开始变软了。 “先是脚筋被挑断了,然后被不知道什么重物把骨头压碎了,身上全是伤痕,应该是被铁棒一类东西打的……”聂印的声音淡淡的,并未有过多感情。 “你那个药……有把握吗?”邱寒渡的黑眸凝视着他的俊颜,问得很认真:“听你说,他不是骨折,而是骨头碎了,那你要怎么治!” “有把握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赶回大唯国去治我师傅了,哪还有空留在这个鬼地方勾心斗角!”聂印洒然笑道:“继续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沒玩够,既然他们要玩我的命,我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 第二十六章 袁宛央 比聂印的预计更快,次日一大早,那姑娘带着弟弟來了。 彼时,耶蒙图率领迎印王爷回京的队伍,跪了朋欢客栈门口一地,这一次,他有把握说动这倔强的王爷,因为大唯国的使臣到了京都,皇上已下令将三皇子涅风由软禁改为收监,还等着整件事的主角现身说法呢? 聂印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问:“王妃,你说咱们是回还是不回呢?”他不再穿百里千寻的雪衣,仍是一袭墨绿的衫子,山林的颜色,衬得他越发俊朗出众,神清气爽,属于他的气质。 “有个台阶就赶紧下來吧!”邱寒渡换回女装,翠色清盈的轻衫在身,如孤岛上那个美丽的树妖,她了解这少年,其实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他的养母和生母都还在宫里。 若是再这么拿乔下去,皇帝拿她们泄愤,就得不偿失了,有收有放,方是上策,毕竟,谁也不希望两国真的开战。 聂印哈哈一笑:“我王妃的意思是回去,咳,那就听王妃的吧!”赖皮地蹭到她耳边,吹了口气:“我很听话,你奖励我!” 邱寒渡哭笑不得,这家伙敢不敢把这副嘴脸暴露在人前,有人在的时候,他正经严肃得那张俊脸都像是用刀雕刻出來的,谁想得到私底下,是这么赖皮的少年。 每个男人心里都住了一个孩子,当然,以聂印的年纪,在邱寒渡眼里,他本來就是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有时候特别男人,特别霸道,让人招架不住。 就在印王爷大张旗鼓起程要回京之时,那姑娘抱着弟弟來了,在门口被耶蒙图的人拦住,她倒是机灵的主,谎称和印王爷昨天就约好,今天依约而來。 既是依约而來,耶蒙图哪敢得罪那倔强的主,只盼着早早回京交差,还特地差人前去先禀报了印王爷,得到对方的首肯,这才放了姑娘进去。 姑娘背着孩子,有些吃力地敲开了印王爷的房门。 开门的,是邱寒渡。 姑娘一愣,看着一身女装打扮的邱寒渡,才知这便是昨日那位冰冷却处处帮忙的男子,仍是淡淡的神情,打了个招呼,进去,将弟弟放好,这才将白纱斗笠摘下來,露出一张艳色绝美的脸。 她朝正坐着品茗的印王爷,深深一福:“妾身袁氏,闺名宛央,求聂神医救救我弟弟,妾身愿意作牛作马报答救命之恩!” “本王要启程回京了!”聂印用茶盖拂了拂茶汤,见茶色清翠嫣然,不由得瞥了一眼翠衫如水的邱寒渡。 彼时,邱寒渡正在床榻边上看那躺着的孩子,她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孩子,尽管神情里依然淡漠,可是嘴角那抹浅浅的温柔,是无法遮掩的。 袁宛央眸底浮起一抹坚决:“妾身愿给王爷做一名伺水丫头,跟王爷回京,求王爷怜悯!” “我昨日便跟你说得很清楚,你弟弟的骨头碎了,我得用新药,但那方子从來无人用过,换句话说,你弟弟是第一个试用药的人,成败难讲,一个不好,你弟弟将全身瘫痪在床!”聂印真不是唬她,丑话说在前面比较好,尽管他那么渴望试一试药,否则三年的心血白付,终是不敢贸然用在师傅虚无骨身上。 “已经沒有更糟糕的情况了,弟弟被挑了脚筋,又被大石磨碾碎骨头,最后乱棍打死……他们都以为他死了,扔在乱葬岗,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來的!”袁宛央沒有哭,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每一字每一句,都平静得令人心悸。 那语气好比在说,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毫无起伏,只有天天想着这件事,天天念着这件事的人,才能把伤痛融进血液里,奔腾,澎湃,再说出來时,便如溪流,缓缓流淌。 邱寒渡已是十分冰冷的性子,酷刑见过无数,可是一低头,看见那粉嫩如玉的漂亮孩子,想着袁宛央的话,她竟然背上透出了一股子凉透心的冷意。 印王爷沒有答话,表情很淡,一切都在他的猜度之中。 “我弟弟冬阳,终日痛得寝食难安,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情况,若是治不好,那是他命该绝,我不怪王爷!”袁宛央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我只怕若是王爷知道我姐弟俩的处境,不敢给我们治了!” 她抬头直视着印王爷,似挑衅非挑衅,甚至唇角还带着一抹对权贵的嘲讽。 聂印不以为意,洒然道:“你不必用激将法,我聂印从不干欺世盗名的事儿,跟你明说了,我就是想有个人來试我的药,你弟弟的情况最为适合,当然,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在这过程中,你弟弟不会像如今这般痛苦,至少,他能过一阵舒心的日子!” 他将最最阴暗的部分,摆在桌面上,试药,对一个孩童來说,的确残忍了些。 袁宛央思虑了一整晚,才决定将弟弟送至印王爷身边,自然是对此事有了心理准备,正如她所说,再沒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 整日整夜的疼痛,使袁冬阳根本无法安睡,她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一点忙,使不上一点劲儿,只能干着急。 她绝色美艳的脸上,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毅,她朝弟弟走去,眉梢染上些许柔色:“冬阳,你会好的,你会好起來的,我们跟印王爷回府可好!” 袁冬阳拧着眉,疼得厉害,却咬着牙,沒哼出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无尽凄楚,他点头,伸出手去。 袁宛央赶紧握住弟弟的手,声音更加柔软:“忍忍,好吗?再忍忍就不痛了!” 彼时,聂印已习惯性地用手揉着眉心沉思。 邱寒渡走近他,轻声道:“王爷,是不是该启程了!” 聂印抬头,眸色温和:“王妃安排吧!” 袁宛央此时心头雪亮,今后她将跟在王妃的身旁,伺她起居,只要能给弟弟治病,她并不介意。 只要印王爷敢给弟弟治病,她便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握这次机会。 聂印和邱寒渡其实已经猜到,袁家必是得罪了某位权贵,袁冬阳才会被迫害至此,一个长得这般粉妆玉琢的孩子,九死一生,被人扔在乱葬岗。 沒想到的是,袁冬阳的惨事只是冰山一角,而所谓的权贵,竟然是娇奢任性,横行无忌的清江公主。 ------------ 第二十七章 心如死灰 这是一个红颜祸水的故事。 这是一个薄情负心郎的故事。 这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沒有最惨,只有更惨,邱寒渡在知道了袁家的事后,才惊觉,自己那点被爱情背叛的破事儿,简直不值得一提,幸好,她是孤儿,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她只是她而已。 因为她只是她,才可以视死如归,可以肆无忌惮跟安远乔玩着花样儿,耍着手段,抢他的枪,一枪崩了他。 这一切,都因为,她只是她而已,沒有多余可以用來威胁她的资本,安远乔必定会失败。 而袁宛央,难怪她可以恨得那么平静,那么彻底,那死一般沉寂冰冷的眼神,仿佛再也不会苏醒,她的心死了,早就死了。 袁家在番阳经营丝绸,世代为商,袁林两家自來交好,袁宛央与林以修是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 袁宛央从小就生得美,也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林以修未过门的媳妇儿。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林以修也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满腹诗书。 只待林以修一举中第,林袁两家就为其完婚。 天造地设,天赐良缘,对袁宛央來讲,她那时是个心思多么单纯的少女,一心一意等着林以修娶她过门,从此夫唱妇随。 只可惜,大祸很快就在她的美梦中來临了。 官府查到袁家走私盐业,将袁父抓进监牢候审。 袁宛央的大哥袁雨城,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家业,最是清楚家里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走私盐业,他袁家再不济,在丝绸业也算得上个中翘楚,哪有必要顶着杀头的危险去碰盐业。 他日日去衙门喊冤,得到的回报却是沒收袁家产业,他不服,想要上京告御状,岂料还未成行,便被人乱棍打死在自家门口。 遭逢巨变,从未经过世事的少女袁宛央蒙了,伤心欲绝,完全不知所措,终日以泪洗面,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去找林家帮忙。 她不知道的是,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大难临头之时,谁又肯拉她一把呢?尤其是之前林家因生意上的事,跟袁家借过一笔巨款,这会儿袁家出了事,林家正好也就不用还了。 如此好事,上哪儿去找。 少女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啊!真正想不通,她伤心欲绝,心底却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她想,如果林以修知道了她的境遇之后,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林以修已在京上任,她上哪儿去找人呢? 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就见着林以修了。 袁家女眷被集体卖入青楼,袁宛央也沒有逃过这样的命运,她长得极美,只是养在深闺无人得见,如今袁家倒塌,男人们都心猿意马,想要一亲芳泽。 开牌那日,杏香楼挤得人山人海,男人们争先恐后,一掷千金,谁都想拔得头筹,做美人袁宛央的第一个男人。 袁宛央抵死不从,要死要活,大闹杏香楼,她还是年轻了些,到这时都还沒死心,一心只想着林以修,她哭着闹着,扬言未婚夫在京都做大官,一定会回來救她的。 她看见杏香楼的老鸨脸上满是讥诮,那嘲讽的冷笑让她全身颤栗。 只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摘下她初夜权的,是一个外乡人,五大三粗,长相丑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钱人,不过真金白银,作不得假,其以天价拔得头筹,在番阳盛传一时。 那夜,袁宛央欲以头簪自尽,一死了之,可是?杏香楼收了那么多钱,怎可能遂她的意。 当房门打开的时候,进來两个人,一个正是她的未婚夫林以修,而另一人则是一个高贵华美的女子,两人态度亲昵,看得袁宛央刹那间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她的确是天真了些,却还不笨,她忽然意识到,此刻林以修现身的目的绝不单纯。 果然,林以修当着那女子表决心的时刻到了,他说,袁宛央,我从來沒有爱过你。 他说,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 他说,袁宛央,你认命吧!你就是个青楼女子的命。 他说,袁宛央,你不要以为一死了之就一了百了,你要是死了,你的弟弟也得死,你的爹爹也得死。 那一刻的袁宛央,是真正死了,彻底死了,这才知道,她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弟弟,才七八岁的小弟弟,竟然被卖去当娈童。 那一晚,她交出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一个恶心的男人。 那一晚,她沒有寻死,心已经死了,一副皮囊已算不得什么? 那一晚,她发誓要救出弟弟,一定要救出弟弟。 之后的日子,她如深水沉寂,不笑不哭,不悲不喜,在上元节的夜晚,趁着侍候一个达官贵人,将其灌醉之后使计逃掉了。 她发了疯一般奔向弟弟流落的地方-----一个专为达官贵人训练提供娈童的机构,她知道冬阳在那,早就打听清楚了。 只是,她去晚了。 她亲爱的弟弟已经死去,据看门的说,有一个叫冬阳的孩子就在上元节这天死的,被扔在乱葬岗。 她发了疯一样奔跑在雪地里,向乱葬岗跑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爬也要爬到乱葬岗,就算冬阳死了,她也不能让冬阳一个人在那种荒凉的地方。 冬阳从小就跟女孩一样胆小,他会害怕的。 她磨破了鞋子,爬上乱葬岗,终于找到了冬阳,彼时的冬阳就那么像块破布似的,被扔在荒凉的乱葬岗上,周围都是些死硬了的尸体,有的还裹着席子。 而冬阳,她的冬阳,小小的身子血糊糊的,那得是受了多大的痛楚才会死成那样。 彼时,天微明,寒风刺骨。 袁宛央一点也不害怕地穿梭在死人堆里,将冬阳抱在怀中,她竟然沒流过一滴泪,她似乎不会哭了,一个死了的人,自然是不会哭了。 可是?死了的冬阳竟然在荒凉的山岗上,呻吟了一声,极小极小,可听在袁宛央耳里,却如雷贯耳。 刹那间,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如猛兽般的嚎叫,嘶吼着冬阳的名字。 冬阳,冬阳,冬阳。 她的冬阳还活着。 一滴泪,从她的眼睛里冰凉地滑落,她的冬阳还活着。 ------------ 第二十八章 粉嫩少年袁冬阳 袁冬阳命不该绝,活过來了。 可是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遭逢了怎样的境遇。 袁宛央是后來才知道的,林以修攀上清江公主,两人狼狈为奸,看对了眼,却碍于,灵国是个十分注重传统礼仪的国家,尤其重承诺,讲风尚。 上至皇族高官,下至平民百姓,都以信誉为重。 袁林婚约,是自小就定下的,林家还借了袁家许多钱,若不是有婚事这一说,谁家肯莫名其妙无息借出真金白银,林以修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朝及第便急着毁婚,那岂不是招天下人唾弃。 更何况,如有这样的污点,他的仕途也会受影响,这属于品行问題,灵国百官自來有以身作则的悠久历史,就算道貌岸然,也得把面子功夫做足了,别让悠悠众口给前程尽毁。 清江公主何等样人。 只看她轻而易举做下这些恶毒之事,便知其心如蛇蝎一般无异。 先是栽赃,抓了袁家的当家人,然后乱棍打死袁家最有可能翻案的袁雨城。 袁宛央最最信任的大哥,就那么血肉模糊地死在自家门口,从此袁家再无反击之力,一众女眷被卖入青楼为妓。 袁宛央是嫡女,与袁雨城和袁冬阳是同一个母亲生出來的孩子,感情自是不同,其母几年前就病死了,其余女眷便是父亲的妾室以及大哥的妻妾。 而那个天价买她初夜的外乡人,正是清江公主找來恶心林以修的,不为别的,只怪袁宛央长得太美,清江公主怕林以修心思惦记,便玩了这么一出鬼把戏。 试想,被一个粗鄙男人玩过的女人,还能留在林以修的心里,想想也会恶心吧!清江对人的心思,把握得十分准确。 要说林以修一点不爱袁宛央,肯定是不可能的,哪个风流少年不爱美人,还是自小就订下婚约的女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他心思不坚定,初时又被清江公主的任性华美迷晕了头,怎会背叛养在深闺中知书达礼又天真单纯的袁宛央。 清江公主后來发现,那小弟弟袁冬阳才是袁宛央的心头肉,连清白身子都不要了,只为了保住弟弟的命,这便又定下毒计,折磨当时只有七八岁的袁冬阳。 算來算去,倒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害了弟弟,可那时的袁宛央,如何懂得世道如此险恶,人的心思如此歹毒。 被送进娈童训练班子的袁冬阳,从小生得俊美异常,比女孩更漂亮几分,粉粉嫩嫩,眉目妖娆,在家里完全就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少爷,哪知道世间如此肮脏。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娈童是用來干什么用的。 灵国风气开放,尤其是大户人家,养着众多歌姬舞姬充门面,并且男风盛行,好男色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娈童的身价自來比女子矜贵。 袁冬阳一入娈童训练班,便遭致众人排挤,只因他实在长得太过妖冶娇媚,若不是上头有人发了话,这班主定会将之培养成一株好苗子挣大钱。 只是上头这人得罪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引來杀身之祸,班主的态度一放任,众人更是嚣张。 这袁冬阳本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啥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唾骂和侮辱,小小年纪认不清形势,就杠上了,又加之他太想念姐姐,一有空档便想着逃跑。 又哪里逃得出去。 先是被人挑了脚筋,后用一种大石磨从他身上辗过去,将骨头辗得粉碎,惨叫声声,正好是上元节,众人乐呵,便拿着木棒铁棒在他身上招呼,相互比较着谁的劲道大。 就那么将人打死了。 人命太贱,一如草芥,班主见事已至此,对上头某人也算有了立功表现,便命人将袁冬阳拖去乱葬岗随便一扔了事。 只是不料,袁冬阳的命那么硬,这种折腾都沒把他送进阎王殿,大冷的冬天,衣衫单薄又血肉模糊,居然还沒冻死,这的确是一个奇迹。 两姐弟的命运便是如此,话语无法表达其所受痛苦千万分之一,更何况,以袁宛央的语调细诉出來,本就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她家的事。 她之所以花这么多时间,讲述她家的遭遇,并不是想博取同情,而是想要告诉印王爷,她的仇人到底有多强大。 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印王爷到底敢不敢给治。 “那夜,你是给你哥哥烧纸!”邱寒渡再次看这个女子的时候,已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人就是这样,当发现自己惨得天地变色之时,听了别人更惨的遭遇,再大的伤口也不治而愈了。 此时,邱寒渡便是这样的情况,更因为先入为主,总觉得袁宛央像是一面镜子,照射出她的影子,此时的感受是,镜子里的影子要凄惨得多,她已算是幸福的了。 至少,她沒失身,她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可折腾,在这一点上,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命运让她是个孤儿,她是不是还应该感谢安远乔终是个自大的男人,不愿让别的男人染指跟过自己的女人。 易地而处,她邱寒渡未必能像袁宛央一样扛得过去,恐怕早早就抱着弟弟自行了断,一了百了。 袁宛央听了邱寒渡的问话,这才恍然,这是那晚在映秀河畔出现过的公子呢:“是,那天是我哥哥的忌日,我态度不太好,还请谅解!” 就连道歉这样的话,袁宛央说得都是冷冰冰的,但此时听在邱寒渡耳里,一点也不刺耳。 她仍是淡然,态度却是不同了:“王爷会尽最大努力治好冬阳,你放心吧!” 她看向冬阳的时候,目光特别温柔,比跟聂印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温柔。 聂印都看得嫉妒了,心怦怦直跳,瞧,他那冰冷的惹祸精,冰雪融化,也可以这般如水温存,他的好日子,指日可待啊! 印王爷与王妃同乘一辆马车,之后的马车里坐着的自然是袁氏姐弟,回京队伍浩浩荡荡,穿过番阳的街道。 十里长街,沸腾了,送别印王爷回京的百姓,将这位洒向苍生都是爱的王爷神话了,爱戴,敬重,好评如潮,人心所向。 江湖各路人马,大显神通,争先恐后为聂神医扫清障碍,明里,暗里,保驾护航。 此时的印王爷,忒神气,忒有面子,天不亡他,他怎能放过这个得瑟的机会。 ------------ 第二十九章 一切都不同了 秋高气爽。 日子怎么就滑到了秋天,那是一种特别新奇的感受,连空气的味道,都变得好闻,充盈着浓浓的果香。 透过马车的车窗,可以看见连绵的山脉,影影绰绰,官道两旁的树木,叶子还沒黄,却开始摇摇飘落。 一叶落而知秋。 邱寒渡的眼睛亮晶晶的,长睫如翼,微微颤动,她的唇角莫名漫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几不可见,却是因了这抹笑容,脸色不复平日的冰冷。 她第一次用心去看景致,仿佛一切都不同了,尤其眼前的少年,干净的气质,时而沉稳时而赖皮的样子,英俊年轻的模样,一切,都是多么不同。 其实真正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來,只是觉得心里莫名有着满心欢喜,如同一个心灵死结,在渐渐松散开來。 景致还是曾经那些景致,人也还是曾经那个人,却真的不同了。 这种不同还在于,她特别关心袁冬阳,她以前连自己都不在乎,还能关心谁。 但她真的关心了:“聂医生啊!有沒有办法先替冬阳止止疼!”很平常的一句话,可真的有那么些不一样。 是一种软腻的语气,还带着些娇昵,听在聂印的耳朵里,如一阵暖风灌进耳鼓。 以前说话,每个字都能砸出冰窟窿來,几曾是这样的柔软。 她说话的时候,自然地扭头,想去看后面马车的情况,其实什么都看不着,她扬起眉,看向聂印,眼睛里有着期许。 聂印的心里滑过一丝柔软的哀伤,如果惹祸精能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他想,惹祸精一定会很高兴,整天笑眯眯的,不会再将他踢给这个那个,也不会再跟他闹别扭。 可是惹祸精沒说错,只要毒一天未消除,她就不能有孩子,因为孩子会跟她一样,承受无尽痛苦,可惜的是,他至今为止,还沒有法子能解她的毒,甚至,一点方向都沒有。 她的毒,才是真正无药可解。 叫停了马车,众人原地休息,聂印带着邱寒渡上了后面一辆马车,去看袁冬阳,其实启程时,已喂过袁冬阳吃了药,只不过他是个孩子,剂量不宜太大。 尤其,这孩子的身体太弱了。 再次启程时,邱寒渡破天荒地肯主动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安安静静地枕着他,别样亲昵。 他顺手搂过她,将她抱在怀里。 那么正经地抱着她,不似曾经装得无比赖皮的样子,他的唇角轻扬,看起來十分愉快,完美的俊颜,棱角分明,眸色深邃如海,干净澄明。 他在她面前,是那么透明,沒有一丝算计。 他抱着她,第一次感觉到,她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來对待,之前,都不曾。 不似此时的氛围,不似此时的依恋。 那时,她是真的像在帮他占位置,然后被他一次一次占便宜。 此刻,她如他真正的王妃一般,伏在他的胸膛,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拥抱,那是一个男人强劲的拥抱,仅仅是一个拥抱,就足以撩人心扉。 他忍不住低了头,用下巴细细摩挲着她的脸庞,声音那么温存:“寒渡,你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心一惊,脸红了,无比羞涩:“哪有!”她想要撑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 他哪肯,抱得更加牢实,笑容漫在英俊的脸上,那么耀眼,他觉得离她的心那么近,从未那么近过。 她不再挣扎,因为她累了。 累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千年那么久,终于找到彼岸,她闭上眼睛,慵懒地问:“我的玉簪呢?” 她忽然想起这件礼物,上次他送给她的,如湖水一般碧蓝清澈的玉簪,她竟然一下子对于打扮有了兴趣,翠的衫,红的袄,蓝的裙,黄的衣……王府里,还有许多钗环首饰。 她都想一一试试,回府的心居然有些急迫了,目光掠过马车窗外,目极处,依然是青葱的树木。 “嗯!”怪了,他的惹祸精有点不正常了,聂印凝视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回府我拿给你,寒渡,你脑子出问題了!” “你的脑子才出问題了!”邱寒渡猛地坐起身,一个崩指弹在他的脑门上:“我就是忽然想通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瞧,我这毒指不定啥时候发作就死掉了,难道我不应该努力开心点!” “开心是对的,别整天绷着脸就对了!”聂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不过,你跟着聂神医还会死,那我给你陪葬吧!” 邱寒渡第一次正经地劝慰他:“其实你不必介怀,就算解不了毒,也不是你的医术不行,毕竟……咳,年代差得太久远,大环境不一样……”她是想说整体科技水平达不到她那个时代,却又怕吓着他。 她对他來说,始终是个奇异的存在。 一个从半空坠下的女人,到底应该是从哪里來的。 聂印却不以为然,口气坚决又自信:“我不会让你死,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这次,不是玩笑,是正儿八经如誓言一样,说得凌然有力。 邱寒渡低了头,不敢看少年的目光,太炽烈,太灼热。 誓言依然是她要不起的啊!尽管她想重新活一回,好好活一回。 当她看一切都不一样的时候,当她的身体有热的血流过的时候,当她还会为某人的遭遇唏嘘,又或是关怀着谁的时候,她发现,她真的还活着。 她曾以为,她的心死了,所以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其实,她的心也沒死,只是暂时沉睡了。 一觉醒來,她不再是特工,不需要执行任何危险的任务,就连衣食住行,都有人从头管到尾,医生,也是专职的,家庭的,围绕着她转悠的。 她真的转运了,不是吗? 她想起在孤岛上,精致的贝壳碗,漂亮的叶子衣裳,滋润的面膜,晚上睡在软软的干草上,她枕着他的手臂,伏在他的胸膛…… 想起在蓝茵茵的湖里,她和他如水草般纠缠……心头蓦地一暖,原來他们之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 怪不得他总是喜欢重叠地叫她:“寒渡,寒渡!”因为他想叫顺了,下辈子找她容易些。 她促狭地笑得不怀好意:“聂印,聂印!”艳色无边,她笑起來,一直很美,只是她从來不笑,或者说,很少笑。 只一个笑容,就迷晕了英俊少年。 ------------ 第三十章 滴水穿石 恭迎印王爷回京的仪式很隆重,各皇子及官员们都在城门迎接。 红红的长毯,直直延伸出去,让邱寒渡想起国际电影节上,那些争奇斗艳的女星,手挽帅哥,在闪光灯下,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 前世沒这样的境遇,她是暗藏在人群中,永远不能暴光的那一拨黑暗的影子,这一世,莫名其妙成了大唯国的渡云公主,灵国的印王妃。 恍如隔世,是真的隔世。 美艳华贵的秀妃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迎着九死一生的儿子,旁边的凤喜也是泣不成声…… 场面隆重又热烈。 然后是一场又一场的见面会,一段又一段的场面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众人皆唱赞歌,聂印傲立人群,尊贵又超然。 邱寒渡再也无法将他当成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那是一个历经磨难,成长起來的男人,气质卓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绝对的帝王相。 皇帝楚湛明显疲惫之至,这夹心饼干果真不好当啊!看着再次失而复得的儿子,他看上去无比欢喜,赏赐金银,赏赐良田,赏各种赏……作为君王,他除了用赏赐來表达感情,再别无他法。 谁也沒在这一天提起景皇后的缺席和涅风的事,众人只是将场面话说了一套又一套,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王妃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粘他,像个影子,与他一起出入,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目光却胶着。 聂印觉得满心满腑都是喜悦的,就仿佛一个人总是一 厢情愿惯了,忽然得到了另一方的响应,那种兴奋之情,不言而喻。 滴水,穿石。 他用了同样胶着的目光回应她,旁若无人。 谁都知道如此九死一生的经历,将两个本是未婚夫妻的男女感情,锤炼得情比金坚。 他们站在一起,无比般配,郎才女貌,令人称赞。 散去时,他们终于可以回印王府了,袁氏姐弟不宜露面,在抵达京都之时,就已被安排回去。 马车缓缓动起來,就在放下帘幔的一刹那,邱寒渡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紫罗。 紫罗也來了,真是热闹极了。 她心情极好,抿了抿红润的小嘴儿:“王爷,您的仰慕者來了,不下去见一见!” “哦!”英俊少年轻挑地用指尖勾起她精巧的下巴:“我的仰慕者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位,是不是叫邱寒渡!” 邱寒渡撇撇嘴,唇角却漫出一抹勾魂的笑意:“自大狂,谁要仰慕你了!” “你敢说你不仰慕我!”少年睨着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像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睿智……” “你不吹牛你会死!”邱寒渡挑了挑眉头,眼睛乌溜溜的,极致灵动,再不是那种沒有表情的冰冷样儿。 聂印点头,很认真:“会死!” 邱寒渡咬唇,想了好一会儿:“我不仰慕你,一点也不仰慕!” 少年气着了,高大的身躯赖上身來:“你仰慕我一下嘛,不然我会很难过的……天下人加起來的仰慕,也不及你一个让我开心!” 邱寒渡的心狠狠一悸,瞬间酥酥麻麻的感觉爬上心间,她伸手,抚上他的俊脸,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的模样,好半天,她叹一声,沒说话,只是用晶莹的指尖,细细描绘他五官的轮廓。 她淡淡的:“紫罗來了!” “那又如何!”聂印其实也看见了。 “你母妃想让她给你做妾吧!”邱寒渡说话悠悠的,还带着些少女的矫情,明明有些酸,却假装大方的样子。 “我母妃还想让我变成一条龙呢?”聂印不以为然,坐正了身姿,揉揉邱寒渡的额头:“别瞎想,我只要你就够了!” 听起來那般甜蜜,又忧伤。 邱寒渡刚刚打开的心扉,又快要一点一点关上了,她能给他什么? 一个不够干净完整的女人,还不能给他生孩子。 火苗一点一点熄灭,冷却。 她笑起來,岔开了话題:“聂医生,王府还空着几个院子,分一个给袁宛央和冬阳好不好!” 聂印伸手盖住她的手背,知她还有顾虑,揣人心思是他的长项,他不再逼她,顺着她的话:“好,王妃你做主就好,以后王府由你管,我很放心!” 少年经历了太多,如今已不是一个抱着承诺过日子的小孩,他长大了。 他知道邱寒渡也喜欢他,一如刚才不知不觉的回应,他不急,一点也不急,他们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一起挥霍,一起共渡。 邱寒渡果然专门置了一个院子给袁宛央和袁冬阳,离她自己的院子不远,穿过一个拱形花门,就到了。 那里环境深幽,少有人过去打扰,适合袁氏姐弟居住,毕竟耳目众多,难保不传入清江公主耳里。 是夜,袁宛央在邱寒渡院里长跪不起,不为别的,她想要当一个丫头侍候王妃的起居。 而邱寒渡此刻正忙,忙着干啥。 发火。 她为人向來镇定冷然,此刻却火气冲天。 聂印坐在主位上,一袭暗纹锦衫,贵气逼人,只是一脸阴戾,很是骇人。 他的王妃脸色就更不好了,最近听的惨事太多,那小心肝本來就颤歪歪的,这会子,看见黑丫和黑妞跪在堂屋中央,伸出來的手,惨不忍睹。 黑的,青的伤痕交错,皮开肉裂。 这俩妞好容易盼到主子回來,可算是找着组织哭诉了,正咿咿呜呜,哽咽伤心地诉说她们可怜的遭遇。 听闻王爷和王妃跌下山崖掉到河里,俩妞急坏了,便自作主张地跟采华姐姐告了假跑出王府去了。 当时采华以及整个王府都人心涣散,终日惶恐,又是伤心又是担忧,不知该何去何从,谁有空去管这俩妞的行踪。 俩妞借了条船,顺流而下,到了王爷和王妃出事的河域,仗着水性好,四处打捞,结果人沒打捞着,却被龙娇娇的人给抓了。 龙娇娇那个娇纵女,还记着仇呢?沒得到印王爷的青睐,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欲拿两个丫头出气,居然还被王妃给收了。 结果王爷和王妃自个儿出事了,谁还保得住这俩丫头。 ------------ 第三十一章 少年和男人的距离 印王府的人也忒好欺负了,主子被害,丫头被抓。 俩丫头受尽龙娇娇的戏弄,起初真的只是戏弄而已,龙娇娇一开始是为了好玩,亲自使长鞭,刷刷的,往俩丫头身上招呼,但俩丫头并未被绑着,在院子里可以到处躲。 怪就怪这俩太灵活,龙娇娇学艺不精,每一鞭都沒打到实处,最后龙娇娇恼差成怒,想了一毒招儿。 “你们不是灵活吗?你们不是爱蹦吗?我倒是想看看是我的狗蹦得快,还是你们蹦得快!”龙娇娇颐指气使地令人将哥哥的爱犬带來。 那是一只猎犬,身形高大,通体黑亮,看起來无比凶恶。 游戏一开始,俩丫头的确是被吓着了,尖叫着满院子跑,乐得龙娇娇拍着手咯咯笑。 可后來她就笑不出來了。 黑妞天生神力,黑丫柔若无骨,跑两圈下來,俩丫头便知这狗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黑丫以身犯险,灵巧地逗着狗,黑妞趁狗的注意力在黑丫身上,绕到后面袭击,扑上去就是一顿猛打。 每一拳都落到了实处。 龙娇娇根本不信两个笨丫头会斗得过狗,那狗可是大哥打猎时常带出去炫耀的宝贝,她觉得那是巧合,制止了家仆上前,继续看着这场游戏。 游戏倒是好看,院中几棵大树成了黑丫的保护屏障,每每那狗要袭击黑妞的时候,黑丫就用尽各种方法吸引大狗的注意力。 只要一引过去,她就上树了,她并不会轻功,而是像猴子那般灵巧,滋溜滋溜就爬上树,在树上做鬼脸,气得大狗在树下使劲叫。 趁大狗一不注意,黑妞又上去袭击,一顿暴打。 如此,反复。 龙娇娇终于坐不住了,气得七窍生烟,令人把狗牵走,然后绑了俩丫头。 俩丫头毕竟不会武功,遇上练武之人,就得束手就擒,尤其人家还亮了兵器,严阵以待。 两人被关起來后,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真是要人命。 当晚,龙娇娇黑着脸來了,这一次可不是戏弄那么简单,还带了夹指的刑具,她这回是报仇來了。 只是传出去,真真儿不好听,龙家大少爷的宝贝猎狗,活生生被两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给打死了,那狗当时牵走的时候虽然还好,但已是强弩之末。 一回去,就倒下了。 兽医來一检查,那狗的内脏都碎了,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龙家大少爷暴跳如雷,对妹妹就是一顿喝斥。 龙娇娇自來受大哥宠爱,竟然因为这狗挨骂了,她郁闷得想撞墙,这就带着人來收拾俩丫头了。 折腾了好久,两个丫头的手都血淋淋的,指骨也夹断了,龙娇娇这才带着人扬长而去。 两个丫头哭了半天,又饿又痛,十指连心呢? 到了后半夜,也许是觉得这俩伤成这样,整不出啥花样來,守门的人大意了,睡着了。 黑妞仗着神力,忍着手指的巨痛,愣把柴房窗子那结实的木条,一根根给掰断了。 趁黑,两人逃掉,躲进山里不敢露面,直到世人都传印王爷沒死,这才悄沒声息回來了。 经过讲完,俩丫头的苦水也倒完了,这便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希望王妃不要嫌弃她们手有残疾,将其扫地出门,她们还是想要回來给王妃端茶倒水,伺候王妃。 山里孩子心肠直溜,认准了谁,便非要跟到底。 邱寒渡那颗冰冷的心,最近被一场场的山呼海啸震颤了个遍,冰封千年,化成春水,如溪流缓缓流过她的心田。 遭人背叛惯了,几曾见过这样赤诚的心。 她上前扶起两个丫头,心思软了又软,尽管仍是不习惯说太煽情的话,可那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心事。 她压下怒火,转头对聂印轻声道:“请王爷赐药!” 聂印此时阴戾得很,一脸的沉静,黑沉得沒边,半响,才微微点头,沒來得及说话,就听家仆來报:“大唯国使臣华翼将军及夫人到访!” 聂印闻言,忙道:“快请去西厅!”转头对王妃道:“寒渡,走吧!华翼将军和茉莉姐姐來了,去见一见!”又吩咐采华跟着过去,领几瓶药來给两个丫头治伤。 刚一交待完,家仆又來报:“有位姓秦的公子來访,主子一行三人,家仆无数!” 这阵势,不是秦俊几兄妹又是谁。 大晚上的,印王府真是热闹非常。 聂印边走,边咬牙切齿,心情烦燥:“此仇不报非君子,姓龙的既然要玩儿,咱就跟她玩一回!” 邱寒渡恢复了一惯的淡然:“聂医生,她很喜欢狗!”话说得真是精简,还沒头沒脑。 可聂印听懂了,停步,顿住,唇角漫出一抹浅浅的笑來:“坏妖精,你要是不给我当王妃,真是浪费材料了!” 两人竟然心意相通,都想到了如何收拾龙娇娇。 月光如银,洒在袁宛央身上,她仍旧跪在院里,只求跟在王妃身边,尽职尽责。 聂印皱眉道:“冬阳需要照顾,你先回去!”说完牵着王妃的手,大步向西厅走去。 沉默半响,他停下來,大手抚上王妃的脸颊,声音有些哑,沉沉的,音质特别好听:“寒渡!” 他叫得无比认真,看着月光下的惹祸精,清清浅浅的样子,眸色的冰冷,已渐渐淡去。 他莫名有些发愁,拉她入怀,轻轻拥抱。 “嗯!”邱寒渡乖巧地回应,沒有挣扎,顺从地抱住他的劲腰,她全身有些乏力,心一软下來,就会乏力。 “我想跟你说的是,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你就不会害怕背叛!”终于,他还是出言提醒:“你唯一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是我!” 后面的话,他沒有说出來,他不会背叛她,永远不会。 邱寒渡终是聪明的,特工的底子沒有白打:“你是说袁宛央有问題!” “我是叫你保持距离!”聂印轻抚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如果你不是特别在乎一个人,就算有一天对方背叛你,你也不会太伤心,懂了!” 邱寒渡伏在少年宽阔的怀里,点点头,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连日來的心灵撞击,的确使她的判断力大幅度下降,可此时,她安心极了。 这男人在教她防范别人哩,有这样的男人保护她,她怕什么? 少年和男人的距离,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 第三十二章 前车之鉴 西厅。 大唯国使臣华翼将军,是季连少主前十八骑士的头领人物,立国之后,升任将军。 其夫人茉莉,更是传奇,原是韦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后來却以韦大小姐的义姐身份嫁与华翼,季连少主登上皇位之后,在皇后韦大小姐的撺掇之下,亲封茉莉为一品夫人。 这一品夫人此时眼睛通红,抹着泪儿,眼巴巴地盯着大门。 “夫人,聂印那小子沒事儿,这不是风光无限地回來了么!”华翼心疼地安慰着,执起夫人的手,轻轻摩挲。 他本是一介粗心的武夫,近一年來发生的事,让他变得柔情万种。 茉莉犹自垂泪:“就算回來了,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哩!” “茉莉姐姐,我好好的,沒遭啥罪,你别哭了,再哭下去,华翼将军该心疼了!”聂印朗声笑着,跨进西厅,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亲人,不需要算计的亲人。 他先安置妥了秦家兄妹,才和邱寒渡过來,不免有些晚到。 一身锦锈华服的茉莉闻言,抬起头來,起身,顾不得礼仪,就朝聂印奔过去,又是一阵哭泣:“好孩子……让姐姐看看,伤着沒有!” “……”聂印好无语,每次都是这种“好孩子”的开场白,就沒点新鲜的。 清咳了一声,他的俊脸薄染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茉莉姐姐,我都是有妻室的人了,你能不能唤个称呼!” 邱寒渡哑然失笑,见少年不自在的样子,还拿眼偷瞧她,这便落井下石:“还沒成亲呢?” 众人都笑起來。 茉莉可不依,见这小子长得太高大,踮起脚也要敲一下他的头:“你就是有了儿子,不还是我弟弟吗?” 邱寒渡默默低了头。 聂印的脸色微变,只一瞬,便笑起來:“华将军,看來最近一品夫人踩你头上了吧!” 华翼将军洒然笑道:“一品夫人一直踩我头上,妹夫是前皇上,还有个弟弟是神医,如今也是个王爷,你说,我的日子能好过吗?” 茉莉回瞪一眼:“你要不给我弟弟讨回个公道來,我就不跟你回家了!” 被宠溺的女人,总是喜欢威胁男人的。 “遵命,夫人!”华翼苦笑着望一眼聂印:“你看,你把我害惨了吧!” 聂印微笑着,拉过邱寒渡:“这是我父皇给我指婚的王妃!” 华翼与茉莉齐声脱口而出:“渡云公主!”这就要行下大礼。 邱寒渡连忙拦住,她一个现代人,本來就受不了动不动就行礼,再加之,这个“渡云公主”的头衔怎么來的,别人不知道,她猜华翼和茉莉是清楚的。 聂印也连忙加以阻止:“这是在家里,只有姐弟情谊,哪來那么多礼节!” 只是华翼将军本來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哪听得进去,主仆君臣大小分得一清二楚。 茉莉行完礼,便欢欢喜喜打量上了渡云公主,只见她面色清冷,眉目分明,美人她见得多了,只是此女那股子遗世独立的风姿,真真儿令人叫绝。 她本是个热心肠的人,又是看着聂印长大,总觉得聂印的婚事就该由她來操办,,岂料这一转眼的功夫,聂印变成了王爷,连婚事都由灵国皇帝一手包办了。 好在,这姑娘是聂印喜欢的人,她就放心了。 又说了好一阵话,华翼将军便带着夫人告辞了,毕竟灵国的大使,若是住在印王府里,的确不成体统,尤其处在多事之秋。 入夜,秋凉如水,一地银光。 院子里,风吹叶落,两点淡淡的烛光,两杯香浓的茶,迷雾袅袅。 “茉莉姐姐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惹祸精,你不要伤心!”英俊少年十万分的柔情蜜意。 “她说什么了,我干嘛要伤心!”邱寒渡一手托着腮,懒懒地倚着乘凉。 “关于孩子的事!”聂印说得小心翼翼,茉莉太过热心,怕他们沒有经验,说了一堆带孩子的注意事项。 “哦!”邱寒渡作恍然状:“我沒事啊!有什么可伤心的,跟我有关系!”她睨着他,一副薄情寡性的样儿:“我只是帮你占着位置,生孩子的事儿,留给你的妾去承担吧!” 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清醒而已,再说,她这千年穿越而來的身体,到底能生出个啥样的孩子來,都是个大问題。 她是一个有秘密的女人,秘密还特别多。 聂印不似平时那般赖皮地缠着她,也不恶狠狠地喝斥,只是以一种少年老成的语气道:“季连少主历來就说,妻妻妾妾,家无宁日,你是不是瞧着华翼将军和茉莉姐姐夫妻感情特别好!” 邱寒渡点点头,莫名就好生羡慕,一个将军对妻子百依百顺成那样,真是不容易啊! “其实华翼将军已经闲职一年了,大唯国皇上好容易瞅准这个空当,让将军大显神威,回去好继续担当重任!” “他犯事儿了!”邱寒渡想起那个英伟的男人,一副妻奴的样儿,唇角泛起浅浅的笑意,回忆一下,其实季连少主也是妻奴呢? “华翼的两个小妾,眼红茉莉姐姐有两个孩子,又最得将军的宠爱,一狠心,就给茉莉姐姐下了药,好在发现得早,要是再晚点,等我赶过去,怕是已经无力回天!”聂印一直讨厌小妾,跟这有极大关系:“华翼将军一怒之下,提剑就把两个小妾给杀了,结果被人告上官府,皇上当时推行法制治国,怎能出尔反尔,好在两个女人先起歹心,皇上便将这案子压了下來,却也不敢在风头上,还让华翼将军抛头露面,正好,他就在家跟茉莉姐姐情浓似海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少年口口声声说他不要妾,原來是有前车之鉴的。 邱寒渡笑笑的样子:“我帮你挑几个妾,她们总是要向着我的吧!” 聂印气结,明知惹祸精说着玩,心里却还是不爽得很,沒好气道:“那两个小妾也是茉莉姐姐亲自挑给将军的,人家将军本來沒有娶妾的打算,都是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的不消停!” “……”邱寒渡凌乱了,古代女人还真是贤惠也,真能这么干啊!她想,要是她嫁给聂医生为妻,别说帮他挑女人了,要他敢动那心思,不等别人动手,她先一刀宰了他和狐狸精。 这么想着,她心里乐呵了,撑着腮帮子,唇线微扬,在月光下想象着自己当悍妻的模样。 ------------ 第三十三章 很傻很天真 王府外面忙成一锅粥,只有这个闲散王爷和他的王妃日子过得悠闲。 一觉醒來,聂印已不在身边。 邱寒渡梳妆妥当,破天荒地插了一支簪子,碧蓝如海,清澈通透。 打开首饰盒,找了一对匹配的耳环,耳坠硕长,流苏线条无比优美,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不认识的感觉。 她也是可以很美的,如此光彩照人,脸颊浅浅染上一层红晕,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灼灼生辉,挺翘的鼻子,红艳艳的嘴唇自然又光泽。 只是,太清冷了,表情太过清冷,她扯了扯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弧度,她清咳一声,想起赖皮少年喊“寒渡,寒渡”,情不自禁就笑出声來……那样曼妙优美的弧度,灿如山花的笑容。 原來,每个人发自内心笑起來,都会很好看的,她带着这样的笑容,踏出房门。 两个黑丫头正在院子里忙活,迎上來:“给王妃请安!” “怎么不歇着去,还不好好把手养着,小心残废!”她故意板起脸,表情却不能唬人了,明明就是那么温和的王妃。 黑丫抢着回话道:“有王爷的医术,我们姐俩很快就好啦!王爷说,手指要多活动,才不僵硬,嘻嘻,王妃这是要去找王爷么!” 黑妞忙斥道:“王妃去哪儿,难道还要跟你说不成,不过,嘻嘻,刚才有人來回禀王爷,好像说王爷的娘亲來了!” “是娘亲还是母妃!”邱寒渡随口一问。 “娘亲!”两个黑妞异口同声。 “知道了!”邱寒渡走几步,见俩丫头跟上來:“你们别跟着了,难道我会在王府里走丢!”她换上古代的布靴,走起路來,十分轻巧。 心情愉快,脚步自然就轻快,她决定去找聂印,正式拜会一下他的娘亲。 她來到聂印的院里,制止了家仆的禀报,悄然走了进去。 厅里,聂印和凤喜正在叙旧,当然,主要是凤喜在说,聂印听着,一边抹泪,一边诉说……这些日子都差点不想活了,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就那么沒了…… 这样子的场景,邱寒渡如何能进去打扰,她寻思还是走吧!人家母子说说话,别破坏了气氛。 转身欲走,凤喜的话却让她迈不开腿了:“小五啊!我总算盼到你成家立室了,我这一辈子,就算是圆满了……等你成亲后,早早给娘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向秀妃娘娘告个假,到王府來给你带孩子……” 天下的娘,别论是亲娘养娘,莫不如是。 “娘……”聂印不欲谈这事,却敌不过娘亲啪啪的眼泪,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凤喜老泪纵横:“小五啊!娘这辈子沒啥盼头,就盼着把你拉扯长大,看着你成亲生子,开枝散叶……” 邱寒渡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刚才还波光荡漾的眸色,也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她加快了脚步,轻盈地奔了出去。 她的表情有些冷:“不要告诉王爷我來过!” 家仆不明所以,也不敢问。 她快步走出院落,沿着池塘边上慢慢走了许久……一丝苦笑从嘴角溢了出來,沒有想象的那么绝望,只是有些苦涩罢了。 是她自己期盼得太多,天真得有些傻气。 很傻很天真,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幻想中度过。 怎么会真的想着要嫁给英俊少年呢?等少年真的成熟,她就老了。 前世今生,恍如隔世,上天却沒让她换副好皮囊,想像着古代人对于新婚夜那一抹嫣红的在乎程度,竟让她羞愧不已。 她是现代人,其实并不注重这些,可这是古代,少年是介意的,他是个男人,尚且如此干净。 也许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不能替他生孩子。 她忽然笑起來,邱寒渡啊邱寒渡,你在搞什么名堂呢?多贪心啊!贪心得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也把少年逼进了死胡同。 骤然松了口气,还好,沒有泥足深陷。 她仍旧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來,望向远处,影影绰绰的幽径小道上,一缕墨衫來袭。 “惹祸精,你怎么跑这儿來了!”聂印朝她奔过來,一脸的灿烂:“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 邱寒渡淡淡一笑:“我又不是猪,哪那么多觉可睡!” “我带你去看只真正的小猪吧!他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都沒醒过!”聂印伸手來牵她,很自然的动作。 她巧妙地避过,迈着轻巧的步伐,跑在他前面:“你说冬阳吧!哈,那孩子八百年沒睡过了!” 聂印盯着她,觉得这惹祸精哪儿不对了,可具体哪儿不对,还真说不上來。 他追上她,眸光里掠过一抹潋滟:“惹祸精,你真好看,这支簪子……” 还沒开始赞美,邱寒渡伸手便将簪子从头上抽下來,一头乌发散落在背上,急急截断他的话:“我随便试试的!” “你这耳环……” 她又急忙从耳朵上把耳环取下來,扭捏地揣在怀里。 聂印生气了:“惹祸精,你犯了啥毛病,是不是我说一句你的衣服,你连衣服也给我脱了!” 邱寒渡乐滋滋地笑:“才不呢?衣服还是要穿上的!”她不理他,一转头,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天空飘起了雨,丝丝点点,秋日,只要一下雨,就透心凉。 两人一前一后來到袁氏姐弟居住的院子里,雅致的院落,干净整洁。 袁宛央泡了茶,前后收拾得妥妥当当。 聂印头天就为袁冬阳封了穴道,止疼是其次,主要是为接下來的治疗作准备。 袁冬阳几乎这一年多來,从未真正睡着过,只有昨晚,睡着了,就是天塌下來,也叫不醒他,随便怎么摆弄,他都不醒,呼吸均匀,甚至发出浅浅的鼾声。 邱寒渡用手指逗弄了一下冬阳软乎乎的小脸蛋儿,见他真的睡得像只小猪,粉嫩的模样,忒招人怜爱。 聂印坐在床边,替他检查骨骼,一寸一寸,眉头皱得死紧,长时间的端坐,神情太过专注,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 几乎是一种本能,邱寒渡拿了柔软的丝帕,细细替他擦拭,一点一点,为了不影响他,动作小心翼翼。 时间在慢慢流淌,谁都沒敢说话。 聂印累了,有些口渴,叫她:“茶……” 她端着茶杯,递至他唇间,一副温婉的样子,很有些举案齐眉的意思。 他喝了一口,与她对视一眼,微微地笑,很满足的样子,然后又低了头,继续忙活。 ------------ 第三十四章 聂医生的职业病 午饭的时间到了,聂印不停歇,谁也沒提出吃饭。 雨停了,天空阴云密布。 聂印站起身,怅然,负手在屋里踱步,來來回回,然后坐下,继续检查,用手在袁冬阳的腿上捏來捏去。 袁冬阳仍旧沒醒,像是要把以前的睡眠都补回來。 聂印停手,又站起身來,负手徘徊,不言不语。 大半天的时光,就这么滑过了。 邱寒渡走了过去,神情有些古怪:“聂医生,人是铁,饭是钢……” 聂印惊诧地望一眼天色:“要吃晚饭了!” “中饭还沒吃呢……”邱寒渡撇了撇嘴,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满都写着饿字。 “是吗?中饭,啊……为什么你不吃中饭!”少年一副认真的样子。 邱寒渡真是败给他了:“王爷不喊开饭,谁敢吃啊!”这算是职业病吧!废寝忘食到了这地步。 “那开饭!”聂印瞅一眼袁冬阳:“让他睡,不要吵醒他!” “王爷!”袁宛央一脸担忧的神色:“冬阳会不会醒不过來啊!” “这小子命大得很,在乱葬岗那种地方都冻不死,可见他沒那么虚弱!”聂印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锋一转:“好在后來补得好,袁小姐的私房钱也挺富足,连‘尺参’这样稀有的补药,都买來给冬阳补身子!” 袁宛央脸色煞白,瞠目结舌,一张秀美的脸涨得通红:“王爷怀疑宛央!” 聂印洒然一笑:“我不过是好奇罢了,随便问问,袁小姐自然可以不答!”说完站起身,对邱寒渡道:“王妃,走吧!先回你院里吃饭,你院里的饭菜,始终最合我胃口!” 邱寒渡再瞅了一眼睡在床榻上粉嘟嘟的冬阳,心里柔软了几分。 袁宛央忽然跪地央求道:“今儿的饭菜,是宛央亲手下的厨,求王爷和王妃赏个面儿,让宛央一尽心意!” 聂印面无表情,倒是邱寒渡扯了扯他的胳膊,打了个圆场:“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吃吧!”随即淡笑道:“我是真的饿了!” 落座。 聂印对王妃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的。 袁宛央立时和丫头一起,将菜端上桌來,都是些家常小菜,却做得相当有特色。 “这些都是番阳特色小菜,以前……在家时,我特意跟厨娘学的,宛央无以为报,只望能让王爷和王妃吃得舒心!”袁宛央退了下去。 邱寒渡看着满桌的小菜,食欲大增:“我以为你会让她先试菜,瞧你一脸的唬人相!” 少年狂妄地冷嗤一声:“谁要不自量力在我的饭菜里下毒,那是死路一条,袁宛央是聪明人,如何会犯这种错误!” “其实我可以理解她的处境!”邱寒渡淡淡地辩解:“有过那样经历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她的爹爹,也许还在谁人手里!” 聂印苦笑:“你倒是挺想得开!” 邱寒渡默然不语,袁宛央始终是她的一面镜子,一举一动,她都看得透彻,她也曾不择手段得到想要的东西,但却不曾害过无辜的人。 她想,袁宛央也会如此。 一种执拗的认知,就如看见袁冬阳那样的孩子,一旦可以安睡,便什么都不管。 她自己当年不也是如此吗? 这顿饭吃得不上不下,不知道该算晚饭还是中饭,聂印显然被什么问題困住了,心不在焉,少言寡语。 而邱寒渡也沉默着,埋头吃菜。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 饭菜撤了下去。 聂印继续守着袁冬阳,眉心锁紧,等他回过神來,就发现惹祸精不见了。 “王妃呢?”聂印问袁宛央。 “听说秦家兄妹从外面游玩回來,采华把王妃叫走了,王妃见你正忙,便沒有打招呼!”袁宛央一双美目,盈盈秋水,的确是个美人,只是太过冰冷,让人接近不得。 聂印视若无睹,起身向外走:“继续让冬阳睡,醒來后,过來回禀我!” 袁宛央盈盈一福,施礼恭送王爷。 彼时,邱寒渡被秦朵儿折腾得够呛。 一阵阵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來。 秦朵儿的声音:“哎呀,公子姐姐,不要动不要动,你让采华好好给你梳头嘛,挺好看的,真的好看!”她拿着首饰在邱寒渡头上,比划來比划去…… 邱寒渡很无语:“朵儿,你能不折腾我吗?” “嘻嘻,公子姐姐,我是在教你如何抓住印哥哥的心啊……”她一板一眼,无比认真。 邱寒渡闻言,却是意兴阑珊,制止了采华:“下去吧!我自己可以!” 采华退了出去。 邱寒渡高高扎了个马尾,将身上的首饰,全数取下:“一个人要变心,怎么都会变的,知道吗?”更何况,她和他之间,不是变心与否的问題。 她不再做这样的梦,绝不,害人害己的事,就不要继续深陷其中了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是个千年穿越而來的女人,上无老,下无小,來去无牵挂,何必拖一个青年才俊下水呢? 在现代,这样的少年,简直就是高富帅,她在现代沒有那样的命运,跑到这里來,竟然当王妃。 坐在那样的位置上,的确是帮人家占位的,就像一件衣裳,如果不是你的,勉强穿上,让人一看,也知道是借來的。 “公子姐姐,那你怕印哥哥变心吗?”秦朵儿一脸的求知欲。 门外的聂印顿住了脚步,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你印哥哥的心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何來变心一说!”她说得轻快,沒有一丝迟疑,好似连日來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聂印的眸色一黯。 秦朵儿又惊诧又费解:“我听哥哥说,大婚很快就会举行,你就快是真的王妃了呢?”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先帮你印哥哥的真王妃占着位置嘛!”邱寒渡少见的笑容,捏了捏秦朵儿的脸蛋儿:“等他找到真王妃,我带你闯荡江湖,游山玩水去!” “好……”后面那个啊字还沒出口,秦朵儿就吓得住了口,印哥哥的样子好吓人啊! 在这种情况下,秦朵儿能不溜吗?只见她很讲义气地对邱寒渡咕嘟一句“自求多福”,便一溜烟跑掉了。 ------------ 第三十五章 惹祸精吃错药了 空气低低的,压迫着脆弱的神经。 聂印走进來,怒气薄染,压抑着,低声道:“寒渡,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调整得很好了!” 邱寒渡坐着,仰头看他完美的下巴弧线,沉思片刻,唇线微扬,笑起來:“你是医生,我是病人,又或者你是医生,我是护士;你是救命恩人,我是被你救回來的小生灵……” 聂印伸手扣住她的下颚,目光喷火:“邱寒渡,为什么总是摇摆不定!”他俯近她:“你喜欢我,敢不承认!” 邱寒渡拍开他的手,站起身,与他对视:“我很抱歉,也许我也沒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就如袁宛央一样,你救她弟弟,你就算让她以身相许,她也是肯的,但那不代表两情相悦!” “邱,寒,渡,你敢拿我和袁宛央打这样的比喻,你的意思是,之前的种种,真的就是为了报恩,真的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敢不敢说出口!”聂印狂怒,一双眼睛不是桃花,而是火焰熊熊燃烧。 就在他刚刚以为好日子就要來临的时候,就在前一刻,她还帮他擦汗,给他递水,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多恩爱,后一刻,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他怒了,真正怒了。 他觉得她不在乎他,就算经历不止一次的生死边缘,她也不在乎他。 邱寒渡拍拍身上的锦衣华服,眼神中闪耀着某种陌生的光彩:“聂医生,我承认之前偶尔有情绪软弱的时刻,想要不管不顾,跟你走到底!”她挑了挑眉:“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甚至,你王妃那个位置,如果可以不占,我也不想继续霸着了!” “理由!”聂印生气地坐在椅上。 邱寒渡慢条斯理,沏了杯茶,端过去,说不出的贤惠:“我想要过新的生活,全新的生活!” “你跟我在一起,还不够新,你到底要怎样才算新!”聂印指了指她,收回手,心肝气得突突,捂着:“惹祸精,你迟早要气死我不可!” “王爷,寒渡不敢!”邱寒渡笑嘻嘻的样子,坐在他的身侧:“算计的生活,我过够了,我在想,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我呢?你瞧,以前我是一名特工……呃,偷情报,离间别人,或是当间谍,呀,就是细作……怎么跟你说呢?其实有点像袁宛央那样,被人指使,然后将有用的情报传出去!” “你以前干这些!”聂印其实早猜到了,可捅破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 邱寒渡很认真地点头:“所以我特别理解袁宛央,立场不同而已,其实不存在好坏问題,只是她确实需要你这个神医救她弟弟,对你便会有动摇,你瞧着吧!她不会真的害你……” “她会不会真的害我,我并不在乎,就像我不在乎你是个特工一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聂印习惯性地伸手去搂她,被她给挡住了。 “聂医生,你知道你喜欢我什么?”邱寒渡退开一步。 聂印不悦。 “你喜欢的并不是我,你只是喜欢这种习惯!”邱寒渡极力解释给他听:“你太习惯有我在你身边,就误以为那是喜欢,呵呵,其实,那是不对的!” 仿佛在说医理,一条一条,头头是道,她的语气多么温和,甚至是温存的,比以前柔和多了,还带着笑意。 却,说着最冰冷的内容。 聂印被噎得哑口无言,习惯,习惯有她,习惯跟她一起吃饭,习惯跟她一起睡觉,就是习惯,这有什么不好,他竟然无法辩驳,因为这是事实,他的确是太习惯她了。 她还在劝他,那么苦口婆心。 天涯何处无芳草。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要放开怀抱,开阔眼界,还有很多适合的人,在等着他拥抱。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准备放开怀抱,开阔眼界,去找适合你的人!”少年的话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气愤。 邱寒渡吊儿郎当,扬了扬眉:“凡事皆有可能嘛,你看,我刚到你们这儿,就只认识你一个人,我怎么知道外面有沒有更适合我的好男人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无比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沒有,这样的惹祸精,跟之前真的不同,她不再冷漠,甚至还是热切的。 他看着她,不可置信。 原來他所以为的“滴水穿石”,其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瞪着她,久久不说话。 她犹自侃侃而谈,从未那么多话过:“其实呢?我不急着找婆家,一点也不急,你瞧,你收留的人那么多,并不多我一个,我可以给你当助手,如果你需要,我仍旧可以帮你占着王妃的位置,可是?我们之间,只能是这样的关系!” 她不要求当劳什子的姐姐,也不要求一个人远走天涯,仍旧维持着现有的一切,却所有都不同了。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喝一口茶,问东问西,冬阳的病要怎么治,能治好吗?需要上山采药吗?什么时候去一趟北灵山吧…… 很多很多问題,饶有兴致,仿佛那个谁喜欢谁的问題不需要再议,就这样了。 聂印沉默着,一句都不答,他觉得惹祸精的脑子坏掉了,得好好修补。 邱寒渡吩咐采华:“去给王爷准备一碗银耳羹,王爷太伤神,需要补补!” 她居然还给他补,聂印沉默得有些可怕。 当一个人异于平常之时,是很让人瘮得慌的一件事,此刻邱寒渡的表现的确让聂印有火发不出來。 最终,他长叹一声:“过來,给我捏捏肩!” 她很爽快,沒有迟疑就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帮他捏了起來:“等黑妞的手好了,我会教她手法,一定让你消除疲劳!” 他扭脸,看她像看个怪物,好半天,才坐好,继续享受她的指尖或轻或重地按摩。 她无视他的怒火,尽职尽责:“你缺一个护士,嗯,就是打下手的助手,之前紫罗其实做得很好……现在嘛,我看黑丫培养一下还不错!” 他再次扭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來。 她不是冰冷的,是生动的,甚至因为有了满盘的打算,得意洋洋,她的脸光彩照人,乌黑灵动的眸子也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惹祸精吃错药了。 聂医生很抓狂。 ------------ 第三十六章 惹祸精不喜欢他 夜幕已经重重落下來,深黑的夜空,绵绵细雨。 采华掌灯,看着这一幕,挺和谐,王爷闭着眼睛,王妃在给他做头部按摩。 采华静静退了出去,刚才主子已经交待了,晚饭往后延,都不饿。 烛光一闪一闪,跳动着火苗。 “聂医生,其实你的医术真的不错呢?”邱寒渡不吝赞美,之前从來不曾这么大力夸过他:“我算了一下,至少有两三天,我的毒不曾在饭点过后发作了!” 她探过头來,离他很近:“聂医生,你说,我的毒素是不是快要被清除了!” 聂印冷哼一声:“天真!” 饭点过后倒是沒发作了,时间改早上了,这也能叫清除。 他闭着眼睛,冷峻无匹的脸上,有一丝愠怒:“你盼着早日清除了毒素,好摆脱我去放开怀抱,开阔眼界!”倏然睁开眼睛,站起身來,扭脸直视着她,狠狠迸出几个字:“你,做,梦!” “噗哧”一声,邱寒渡笑出声來:“王爷,您这是做什么?瞧你苦大仇深的样儿,你可别真的喜欢上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性凉薄,还不了你真心实意……” 她笑起來的时候,真是灿烂无边,那么清冷的女子,一旦笑容满溢,便万物生辉,惑了少年的魂。 “你昨天还对我柔情万种來的,想不承认!”聂印看得痴了,语气软下來,委屈极了。 邱寒渡心里有些不忍,却仍是挤了一抹笑意出來:“我就是想试试感觉嘛,可是不行呢?嘻嘻,你年纪太小了,我真的下不去手,再说,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你说说,你是什么世界的人,我又是什么世界的人!”聂印头痛万分,怎么越扯越乱,眼看着他已控制了局势,转瞬之间就四分五裂。 “好吧!你想听,姐姐我说给你听……” “打住,姐姐那两个字去掉,少在口头上占我便宜!”聂印再次坐下,坐姿端正,扯过她,坐在他身边。 今天不把这事儿好好掰扯清楚,他于心难安。 邱寒渡也不含糊,快刀斩乱麻,挥刀就來:“在我的那个国家,就叫现代化吧!男人们西装笔挺,抽着雪茄喝着咖啡,开着飞机,玩着汽车,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沒有玩不转的……咳,我喜欢那样的男人……” 越说越沒底气。 这几乎就是按照安远乔的标准來说的男人,可那样的男人哪里就好了。 不说不知道,一说就有了对比。 英俊少年能使唤猴子來救她,给她用叶子做衣裳,给她敷面膜,还能想得出用贝壳做锅做碗,这样的少年,多好。 她的眼眶竟然有种湿热的感觉,迅速装模作样别过头,不让少年看见。 少年的确是看不见了。 他一语不发站起身,直直朝门口走了出去。 他生气了,还很伤心。 有很多话,他都沒听明白,但有一点,他听懂了,惹祸精不喜欢他,嫌弃他,总而言之,他真的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沒有玩不转的,她的国家是现代化,瞧,他和她,果然是有距离的。 他跌跌撞撞走出去,连采华请安都沒听到,两个黑丫头过來说了什么?他也沒听见,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了,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 都快要成亲了,他的王妃竟然说不喜欢他。 之前明明就喜欢的,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惹祸精说得对,她的确试过了,原來,试着喜欢他,发现不是她要的感觉,所以拒绝了。 他以为,这个世上沒有几个人能生死与共,他们曾经那样九死一生,在跳下山崖那一刻不曾放手,在激流汹涌中,也不曾放手。 还要怎样來表达喜欢。 聂印就那么踉跄着回了屋,黑灯瞎火,和衣而卧。 晚饭,还沒吃,他不饿。 他只是睁着眼睛,瞪着窗外。 也许只有天上的月亮,和穿堂而过的风是真的,如今,月亮隐沒,只剩下风呼啸而过。 整个世界,都很凄凉。 彼时,邱寒渡呆呆地坐在椅上,一动不动,这一回,她是真的把少年给气着了。 也好,早断早好。 拖拖拉拉,不是她邱寒渡的性格,在这之前,她总是抵挡不住他的诱惑,任他缠绵,任他暧昧。 她乐在其中。 可现在不能这样下去了,害人害己,多不好,她得习惯沒有他的日子,沒有他陪着吃饭,不能枕着他的胳膊睡觉。 瞧,多纯洁,一个男子抱着她睡了那么久,却真的沒有发生任何不轨的行为,尽管,他们总是纠缠不休,乐此不疲。 少年的心,蠢蠢欲动,却守着那样的礼节。 是啊!她得习惯沒有他了,她站起來,对采华吩咐:“开饭了!” 采华瞠目结舌:“王爷还沒來呢?” 邱寒渡扬了扬眉:“王爷不來,咱们就不用吃饭了,他要是永远不來,我们就不活了!” 采华结结巴巴的:“不,不是……那个意思……请王妃恕罪……”赶紧下去安排了。 满桌的菜,两个碗,两双筷子,连酒杯都是两个。 邱寒渡拧着眉头,本想下令撤下去一套,想了想,对采华道:“坐下吧!陪我吃饭!” “奴婢不敢……”采华战战兢兢,糟了糟了,王妃又和王爷吵架了,刚才还一副美景,郎情妾意,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又闹掰了呢? “坐吧!”邱寒渡头也不抬:“别奴婢奴婢的,我不兴这套!”她说话洒脱随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动作也很随意,完全沒有王妃的优雅。 说得好听叫洒脱随意。 说得不好听叫破罐子破摔。 采华仍旧站着,低着头。 邱寒渡叹了一声,扯一把嗓子吼开了:“黑妞黑丫,快进來!” 这俩猴精的丫头跑得溜快,噌噌就窜了进來:“给王妃请安!” “行了行了,别请安了!”邱寒渡烦着呢:“去厨房再添两副碗筷和酒杯來,你们陪我喝酒聊天,不醉不归!” “遵命!”黑丫头们可沒采华这么讲规矩,王妃的话就是规矩。 这就取了碗筷和杯子,上了桌。 “采华姐姐,你也坐吧!”黑妞忒憨实:“你不落座,王妃会不高兴的!” 邱寒渡忽然想起一人來:“对了,去把秦三小姐也给请來,若是秦大公子和秦二公子不介意,都一块儿给我请來吧!” 黑丫头们得了令,跑得疯快。 ------------ 第三十七章 嗨皮的惹祸精 伤了少年玻璃心的惹祸精,摆出一副很嗨皮的样子,仿似情绪一点儿也沒受到影响。 不仅自个儿吃上喝上了,还呼朋唤友,把秦家三兄妹给忽悠來了,又把丫头妹子们搞來凑了人数。 这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和王爷院里的孤独凄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杯盏交错,谈笑风生。 这惹祸精尽管笑起來,说起來,其实还是脱不了那股子清冷,但至少,她会笑了,会说了,别人敬她酒,她也不推辞,來者不拒。 与之前那种冷傲相比较,这个惹祸精是顶顶可爱的姑娘。 在这里,沒有丫头主子的区别,大家都是朋友,同坐一桌,俩黑丫头野惯了,王妃叫她们坐,她们自然就坐得舒坦;王妃叫她们吃,她们自然也吃得舒坦。 倒是采华,起先有些拘束,不肯跟小姐少爷们同坐一桌,经不住邱寒渡连喝带吼,这才勉强坐下。 当然,三个丫头坐下是坐下了,给各位小姐少爷们斟酒是少不了的,只是那气氛真真儿不同,沒上沒下,沒大沒小。 尤其还有个秦朵儿,看见好吃的就两眼放光,说话吱吱喳喳,脆生生的,左一声“公子”,右一声“姐姐”,甚是亲热。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热腾腾端上來,香飘四溢的酒酿,一坛坛搬上來,那小酒壶显然已经跟不上形式。 从小杯换到用碗盛酒,可见这惹祸精越來越大手笔,表达她追求全新生活的决心。 秦俊换了大碗,优雅的姿态也变得豪放起來:“我三兄妹这次出行,欲列国周游,开阔眼界,若是聂印和公主有兴趣,不妨结伴同行!” 在他心里,聂印这王爷就是当來玩的,游山玩水,一路走,一路替人治病,这才符合聂印“洒向苍生都是爱”的宗旨 。 哪知邱寒渡咕嘟咕嘟喝完一大碗酒,豪气上涌:“王爷正事还多,他沒空跟你们走,不过嘛,我倒是很有兴趣!”列国周游,听起來就爽死人,此刻,她完全忘记毒发这回事,一心只想离聂印要多远,有多远。 指不定,她这一走,聂印接触了别的女孩,就开花结果,花团锦簇,开枝散叶。 至于她嘛,少掺和人家的人生大事,她自己的人生糟糕就算了,沒理由害得优秀的英俊少年陪她痛苦。 她痛苦吗? 她打个哈哈,又猛喝了一大口酒,哪里就痛苦了,爽得不能再爽了,前世今生,沒哪一刻这么爽过。 “公子姐姐,你真的要扔下印哥哥跟我们走吗?”秦朵儿的小脸红扑扑的,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邱寒渡的模样。 越看,越是郁结。 哎哟,高高梳了个马尾的公子,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潇洒狂放,但天生的清冷,又将她的面容晕染出某种神秘的光环。 真真儿好令人心动哟。 秦朵儿也猛喝一口酒,呜啦!公子怎么就变成姐姐了,人生处处是悲苦啊!唯有吃菜喝酒,方能解她一夕愁,这便狠狠吃啊狠狠吃,吃得眼泪都快掉出來了。 秦举看得好笑,知这妹妹又开始犯浑,伸手将妹妹的酒碗拿过來,给她换上小杯:“你再这么喝,我们不带你玩了!” “哼,谁稀罕!”江湖上号称“秦三妹”的朵儿小娃洋气上了:“公子姐姐,以后你上哪儿我上哪儿,咱列国周游,写下壮丽诗篇,打坏蛋,分金银,劫富济贫……” 邱寒渡听着听着,轰然大笑,一张清冷的脸,骤然生花:“我们国家以前有打土豪分田地的说法,也一样是劫富济贫!” “你们国家,你们是哪个国家!”秦举來了兴趣,早就听聂印说捡了个惹祸精,猜就是她了。 酒精一上脑,话真的多啊:“我们国家叫现代化,你们沒听过的……呃……不说我了,反正我回不去了,哈哈,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了!”朵儿小娃偏着头奇怪地问:“反正我们要周游列国,正好游到你们的现代化去吧!” 邱寒渡摇摇头,再摇摇头:“回不去了,其实吧!我一点也不想回去,呵呵,我在哪儿都一样,都一样……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毒发身亡……对了,朵儿,你到时不要哭哦……來去无牵挂啊……” 说到无牵挂的时候,她竟然哽咽了,莫名就哽咽了,鼻子发酸,眼睛雾蒙蒙,水汪汪的,端起酒碗,就灌下了肚,喉咙火辣辣的疼。 來去无牵挂,为什么她会忽然有痛的感觉呢?不是已经说过,再也不要牵挂那个凉薄的无赖少年么。 她竟然用现代化的男人理论伤了他,伤得好啊伤得好,最起码,他不会粘着她了,挺好。 直到此时,大家都发现王妃不对劲儿了。 秦俊伸手抢过她手里碗,对采华道:“把酒都撤下去吧!” 采华立刻响应,两个黑丫头更是手脚利索,嗖嗖就将酒碗酒坛收了个沒影儿。 邱寒渡方知自己失态了,颓然道:“你们真沒劲儿,我这刚开始呢?就给撤了!” “公子姐姐,有印哥哥在,你不会死的!”朵儿小娃以为她是伤怀自己中了毒。 不止她这么认为,在场的谁不是这么认为呢?倒是有一个,采华。 她默默地坐在下首,只有她知道,王爷和王妃闹别扭了。 而王妃是个有秘密的人,而这些秘密,她毫不遮掩,无所顾忌就那么说了出來。 王妃不是大唯国的人,身中剧毒,每一件传出去,都会引起掀然大波。 王妃就那么信任他们。 邱寒渡望了望窗外,细雨绵绵,一片漆黑,淡淡勾出一抹凄凉的笑意,除了天上的月亮,和穿堂而过的风,还有什么是真的呢?瞧,今晚连月亮都沒了。 一个丫头來报:“王妃,袁姑娘要见王爷,说是袁公子醒了,这会儿正疼得厉害!” 邱寒渡淡淡地回道:“王爷在他自己的院里,你带她去那儿找吧!” 丫头忙退了出去。 朵儿小娃扯了扯她的衣裳:“公子姐姐,袁姑娘长得那么美,你让她独自和印哥哥呆在一起么!” “有何不妥!”邱寒渡顺手在朵儿小娃的额头上弹了个崩指:“酒不喝了,咱吃菜,对了,你们除了吟诗作对,还会玩什么?” 一听玩儿,朵儿小娃眼睛瞬间就亮起來,摩拳擦掌。 ------------ 第三十八章 低落的英俊少年 与嗨皮薄情的惹祸精不同,英俊少年聂印这会子是又孤独又可怜,还委屈万分。 要是还有得选择,他一定要找一个暖肠暖心的姑娘,坚决不找这沒心沒肺,天性凉薄的惹祸精,可有得选择吗?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惹祸精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不仅占着印王妃的位置,还把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也给全占了,他现在看任何姑娘,都沒一丁点感觉。 红采儿够好看吧!瞧人家多热情,多妖娆,如火如荼,只需他勾勾手指,不,连手指都不用勾,她就会扑向他。 就算红采儿不入眼,袁宛央够好看吧!如果他真喜欢冰冷入骨的姑娘,说起來,袁宛央比邱寒渡更是冷上十倍百倍。 邱寒渡是冷得沒气儿,袁宛央却冷得冒冰气儿。 袁宛央的话,其实也已暗示过了,只要治得了她弟弟的病,让她怎么报答都成。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先别管袁宛央是受了谁的指使來的,但要收了她,真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他动过这心思吗?非但沒有,还心烦,平生最讨厌就是妻妻妾妾这种事,坚决拥护季连少主的决定,有妻一个就足够。 就这种情比金坚的表现,惹祸精还不满意,她到底想怎样。 还有那个号称灵国第一美人的龙娇娇,媚色勾魂,媚眼频传,他不也沒动心吗?何止是不动心,现在想起这少女,只想把她打一顿才解恨。 ……少年心绪杂乱,胡思乱想,这比较那比较,最后又回到了原地。 他的惹祸精说,记住,我叫邱寒渡。 他的惹祸精说,危险來了,各顾各。 他的惹祸精掉入陷井哭着喊:快走,快走,我不要你救我。 他的惹祸精……太多太多的往事,所有旖旎的片段,在脑海中交叉重现,一时是她冷冷的表情,一时是她害羞的模样,一时是她笑得灿如山花绽放…… 什么时候,他的惹祸精会笑了,还笑得那么灿烂。 聂印在黑暗中翻來覆去,越想越难耐,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已经抱着惹祸精坐在院里看星星了,又或是让惹祸精枕着他的胳膊睡觉,边睡边聊,直到他摇她,她都醒不过來。 有时,她是真的睡着了,有时,她是装的,其实,他心里特别清楚,他太熟悉她的呼吸,熟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就如今天,惹祸精多么反常,反常得都不像她了,特别多话,特别爱笑,若是一个人忽然变得和平时大不一样,难道正常吗? 家仆们看着主子郁闷也着急,平日里王爷都不回这院子就寝的,总是在王妃那边,这会儿,一声不吭地回來了,连灯都不许点。 想王爷所想,忧王爷所忧,于是乎,这叫圆顺儿的小胖子就自作了回主张,一溜烟跑去王妃的院子里瞧去了。 这一去才发现,冰火两重天啊!远远就听见笑声闹声传了出來,杯盏交错,热闹非凡,一转头,便见一众歌姬舞姬聚在院外的亭阁议论纷纷。 圆顺儿走过去,立刻就被七嘴八舌的姑娘们包围了,原先歌姬舞姬人数之众,达五六十人,自王爷王妃遇害消息传出,便三三两两自谋生路去了。 如今剩下一二十人,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此时正聚众讨伐王妃德行有失,竟敢和别的男人喝酒调笑…… 圆顺儿的眼睛在众姑娘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儿,这便自作主张道:“各位姐姐跟我來吧!”带着一群漂亮姑娘,乌央乌央向王爷院里杀去。 圆顺儿其实也是为王爷着想,不想看他孤零零的,哪家的王爷和皇子,不是夜夜笙歌,不是左拥右抱,就他家的王爷,整日跟在王妃身后,看那个冷漠王妃的脸色。 他早就看不过眼了,估摸今儿王爷和王妃闹别扭,趁着这档子事,让王爷开开心吧! 这会子的圆顺儿在众姑娘们的眼里,无比可爱,无比善良,无比值得人爱戴,一口一个“顺儿哥哥”,直把圆顺儿给叫晕了。 圆顺儿安抚了一下姑娘们的情绪,这便去拍王爷的门儿了:“王爷,王爷,您睡着了么!” “睡着了!”聂印闷声闷气地答。 呃,睡着了还回话,圆顺儿抚了抚小心肝儿:“王爷,王妃那院里,咳,小的去看了,正乐得紧呢?秦家三兄妹都在那边喝酒猜拳……” 聂印哗地一声坐起,火冒八丈,惹祸精要翻天了么,他郁闷成这样,她喝酒猜拳,这个沒良心的,这个薄情的,这个…… 他又重重倒了下去,人家都不喜欢他,当然乐开怀了。 “王爷,要不您起來,小的也给您准备了酒和歌舞,让王爷开怀开怀!”要说,这圆顺儿还真是体贴,忠心耿耿。 聂印真起來了,拍了拍睡皱了的长衫,推开门,望一眼细雨绵绵,那冷冽俊美的模样,让姑娘们的小芳心,乱了一地。 他淡淡开口:“备下菜肴水酒,我今儿晚上还沒吃饭呢?”又扫了一眼,长廊上乌央央的姑娘们:“你们散了吧!”说完,负手走向一个宽阔的凉亭,孤傲的背影,在幽幽的烛光中,愈加伟岸。 散了,圆顺儿眨巴了一下眼睛,瞄向一众泫然欲泣的姑娘,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就颠颠儿地跟了过去:“王爷,那阵儿您和王妃掉下山崖的消息传來,您不知道这府里是多哀戚一片啊!瞧,咱府里跑了多少姑娘,就她们眼巴巴地留下來,等着王爷您回家……这沒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看在她们忠心耿耿的份上,王爷您就赏个脸……” 聂印一伸手,敲了一下圆顺儿的头:“你小子啥时这么多话,我看最忠心耿耿的就是你了……” “谢王爷夸奖!”圆顺儿笑眯了眼:“谢王爷赏赐!” “我说过要赏赐你了!”聂印在凉亭的椅上坐下,已有人过來掌灯,烛灯闪闪,亮如白昼。 在这细雨沙沙的夜里,英俊少年看起來异常孤寂。 “王爷的夸奖就是对圆顺儿最好的赏赐!”圆顺儿挥一挥手,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嘻笑着奔向凉亭。 ------------ 第三十九章 女人的心思 这菜还沒上桌,印王爷快要被剥皮抽筋,给人吃下肚了,心里一慌,又來那一招:“停,我的衣料上有药,碰了手会烂掉的!” 可一不可再啊!王爷大人,尤其众女上次明明就看见王妃的手在王爷身上摸过來抚过去,哪里就有事儿了,这明明就是红果果的恐吓嘛。 再说了,就算手真的烂了,难道以王爷“洒向苍生都是爱”的慈悲情怀,就舍得不救她们,难道她们就不是众生中的一员。 基于以上理论,众女哪肯听,魔爪就那么朝英俊的王爷伸了过去,推推攘攘,好不热闹。 “王爷,听说你遇害的那阵子,人家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王爷,你瞧你瞧,人家都饿瘦了哩!” “王爷,我也是我也是,你摸摸我的腰……” “咳……”英俊少年面红耳赤,如一只又嫩又鲜待宰的羔羊:“你们给本王住手,像什么话,沒点规矩!” 王爷发怒了。 这这这,像什么话,把他这王府搞得跟青楼一个格调。 真是冤枉了这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啊! 要知道,培养一个她们这种质素的姑娘很不容易,一旦派了出去,那都是要发挥大作用的,混个侧妃妾室,有的甚至荣登正妃宝座。 只有她们这一拨,派到王府來后,连个摆设都沒当成。 浪费啊!冤死了,现在能有这么个机会,谁不是争先恐后來表现一下,要是能矜持一把,谁不想美美地等着王爷來调戏呢? 爷不來,可不得自己上吗? 聂印沒好气地指了指圆顺儿:“你就是这么忠心的!”那语气,活似吃了天大的亏。 瞥一眼这些委屈的姑娘们,他有些心软,看到她们受了自己的嫌气,就觉得好比是自己受了邱寒渡的嫌气,这一物降一物,还真是循环得可笑。 不由得软了软声儿:“圆顺儿,再备些桌椅过來,酒菜上桌,大家一块儿吃饭吧!” 姑娘们一听,心里暖暖的,看着那么俊朗潇洒的王爷,都不由得庆幸沒随波逐流,离开王府。 这边刚刚上菜,还沒开整,就听见有人來禀报:“袁姑娘有事求见!” 聂印点点头,示意将人带进來。 袁宛央一进來就成了众矢之的,长得太美,很容易引起公愤,尤其王爷正要和众姑娘一起用膳,多好的谈心机会,却被这女人打扰了。 不止打扰这么简单:“王爷,冬阳醒了,疼得厉害,还请王爷移步去看看!” 聂印正愁不好脱身,这就立刻站起來,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赶紧走,冬阳的病耽误不得!” “王爷……”众女轰隆隆都站了起來,一个个的,泫然欲泣,梨花带雨。 “咳,病情耽误不得……你们自行用膳吧!不用等我了……”一阵风似的,跑在了袁宛央前面,墨衫翩翩,揉碎了一堆芳心。 圆顺儿也唉声叹气,他反正是尽力了,这帮姑娘留不住王爷的心,他又有什么法子。 众女气啊气得要了命,不敢动王妃,难道还不敢动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來的姑娘,几个心思活络的,这便算计上了。 王爷带了个小厮,和袁宛央急匆匆地赶路,经过王妃的庭院时,远远就听得里面一阵暴笑。 他何等敏锐的耳力,立刻听出那是朵儿小娃在闹:“公子姐姐,炸他,炸他!” 炸他,啥意思,英俊少年蒙了。 又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条斯理:“朵儿,你再不闭嘴,我就不要你在我旁边了,我好好的一手牌,被你全透了个干净!” “哈哈哈哈,朵儿不透牌,我也知道你手上有四个七,你瞧,这几个连子都出完了,就七沒现过,下面的三四五六,全都零零散散!”这是秦俊的声音,透着股子醇厚。 “我怎么就沒看出來!”秦举迟疑着。 “因为你笨!”众人大笑,其中隐隐约约还有惹祸精的笑声。 聂印嫉妒得心肝突突,看,他们这边才是真欢乐,再想想他那院里一堆的花枝招展,要多烦有多烦,他狠狠磨牙,放缓了脚步,再不是刚才那样急色匆匆。 “咦,那不是王妃的声音吗?”小厮金牛儿喃喃自语:“白天过來的时候,还一副难过的样子,这么快就好了!” “什么?”聂印沒听清:“王妃过哪儿來!” 金牛儿一惊,方想起王妃不让说,结结巴巴的:“回王爷的话,王妃不让说!” 聂印顿足,负手而立,皱了眉心,架子端得足足的:“金牛儿,你想被逐出王府!” 瞧这沒眼力见儿的东西,完全认不清谁是主子,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这主要缘于他平日太过惯着惹祸精,言听计从,让丫头婆子和这一堆小厮们,都认为听王妃的话才是王道。 金牛儿吓了一跳,方记得谁才是这王爷府里说话算数的人,立刻就叛变投降了:“回,回王爷,早上的时候,王妃到王爷院里來过,见王爷和老夫人正说体己话儿,就沒來打扰……”顿了一下,又道:“王妃离开的时候,有些生气的样子,还吩咐了小的,不要跟王爷说她來过的事儿!” 早上,老夫人。 聂印头大,心里豁然明白,惹祸精定是听到了娘亲说开枝散叶的事儿,故意疏离他呢? 原來不是不喜欢他啊! 迷雾一拨开,英俊少年的心思豁然开朗,他继续往前走,替冬阳瞧病去,脚步轻快起來,脸色也柔缓得多。 这个惹祸精啊!要和她说多少次呢?他可以不要孩子,也不会不要她嘛,他蓦地想起多久之前,韦大小姐哭倒在雪地里,就是因为孩子的事,故意疏离季连少主。 女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呢? 细雨绵绵,打在金牛儿撑着的雨伞上,他刚刚还有些雀跃的心,现在沉重无比。 惹祸精摆明了不跟他好,这一回,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该怎么办,也许赖皮缠人的那套方法,对她已经不管用了。 他该想个什么办法才好接近她。 不禁又想起她那个凉薄的样儿,说着凉薄的话儿:“在我的那个国家,就叫现代化吧!男人们西装笔挺,抽着雪茄喝着咖啡,开着飞机,玩着汽车,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沒有玩不转的……咳,我喜欢那样的男人……” 他再次狠狠磨牙,记上仇了,等有一天跟她把日子过上了,哼哼,再收拾她。 ------------ 第四十章 惹祸精的新生活 沒错,这个欢乐的夜晚,玩得嗨皮的惹祸精教会秦家哥哥斗地主了。 沒有牌不要紧,咱自个儿做啊! 这时候,就是考验秦家哥哥手艺的时候到了,惹祸精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领着一干人等到院子里,指着正生得葱郁的竹子,说了大小,厚薄,让秦家哥哥大显身手。 这其实真挺考手艺的,五十四张牌,一样大小,一样厚薄,并且材料用的是竹子,可见惹祸精折腾起人來不是一般。 只见秦家两兄弟,一个使刀一个使剑,刷刷刷刷,剑起刀落,竹屑飞扬,俩黑丫头在一旁跟看猴戏似的,拍手叫好。 有了竹片,画方片梅花红桃黑桃就容易了,那黑桃嘛,画得跟红桃不一样就行了,完全不是大问題。 牌做好了,还得有专人拿牌,一个人根本拿不住。 于是便分成了几个阵营,朵儿小娃肯定是粘住邱寒渡的;秦家哥俩把两个黑丫头瓜分了;至于采华嘛,负责发牌。 规则啥的讲清楚了,啥是双飞,啥是连子,啥是炸弹……好在几个人都聪明绝顶,两把下來,就搞清楚状况了。 从第三把开始,各自都开始算牌,只要出一手,秦俊和邱寒渡基本都能算清楚牌的分布,倒是秦举迟钝,打到最后,也沒搞明白那两只鬼之前到底是出过还是沒出过,要是沒出过,到底在谁的手上。 一晚上下來,秦举便输了一栋房子和一艘船,地点嘛,在大唯国怀远,离堂哥秦三公子家极近,秦俊要船,地契就给邱寒渡了。 秦朵儿笑得直往邱寒渡怀里钻:“败家子二哥,输得连娶媳妇儿的钱都沒啦!”唯恐天下不乱:“明儿我们又來,再赢二哥,最好把大哥的钱也赢过來,大哥最最有钱啦!” 邱寒渡忍着笑提醒她:“你好像跟他们是一家的吧!” 秦朵儿摇着脑袋就挨紧过來:“我跟公子是一家的……” 邱寒渡清咳一声:“我是女人……” 朵儿小娃眨了眨眼睛,长睫如翼:“我有说你不是女人吗?你是女人,我也跟你一家的,嘻嘻,公子姐姐……”说着说着,又把脑袋凑了上去,作小鸟依人状。 众人轰笑不止,邱寒渡把地契还给秦举:“还你,你要是因为沒房子娶不上媳妇儿,我就罪过大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肯收回來,秦举愿赌服输。 邱寒渡也沒想到会弄成这样,赌资是哥俩定的,她可半句都沒吭声,她也是把印王爷这栋宅子给押上了,只不过嘛,她有把握不输而已。 众人乐呵够了,散场时,朵儿小娃摩拳擦掌地订下了明天的节目安排,她要亲自上阵,帮她家公子姐姐赢她哥哥的东西。 女生外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朵儿小娃果然是朵奇葩,不过呢?以邱寒渡对她这智商的了解,她不要输得太惨就好了。 “渡云公主……”秦俊叫她。 “我叫邱寒渡!”很是爽快,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态。 秦俊的脸一红,好在是夜晚,沒人看得出來,只是他自己有些火烧火燎,好生羡慕聂印,能娶这般聪慧的女子。 说起來,他对这个女子,也是很有好感的,从第一次见她,那时还只是一身男装打扮,便有着莫名的好感。 当日还在奇怪,怎么对一个陌生男子会特别想与之结交,甚至,人家还冷若冰霜,不理不睬。 再次见到,她已成了渡云公主,竟然是聂印的王妃……他敛了敛情绪,洒脱地说一句:“今夜甚好!”带着弟弟妹妹潇洒离去。 入夜,邱寒渡亲自将窗户关好。 此刻,再难见无赖少年的身影,这里,曾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不知不觉,她唇线勾成弧状,轻轻上扬。 沐浴过后,倒下。 秋凉如水。 上等丝绸的睡衣,摸起來滑滑的,像极了一层手感超好的皮肤。 荣华富贵,因了这少年,她都有了。 其实,一切并不该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她在这异世界,可以做点什么來维持生计。 少年很有钱,养她一个不算什么负担,可是人家凭什么要养呢?她又是他什么人。 当他花开果熟,娶妻生子后,真正的王妃又如何能容得下,她这个曾经帮着占过位置的女子。 她想起了刚刚赢來的地契,挺好,挺好,她是应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事业,自己养活自己,唯有如此,方能平复了这颗依然动荡的心。 前世,她是个特工。 她会做的就是偷窃情报。 这一世,她再也不愿重操旧业,哪怕饿死,也不愿。 她能做什么? 这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无赖少年真的沒再出现过。 她承认,心里是有那么些小失落,只是很快就被某种庆幸的情绪代替了,终究,她是理智的人。 也许是喝了酒,特别兴奋,久久难以入睡,一个翻身起床,想起两个黑丫头的手,心头就冒火,火焰燃起得八丈高。 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将散落的头发高高扎成个马尾,翻出那件白衫衣,穿上皮质长裤,挑翘的臀部曲线异常魅惑,配套的皮质外衣一上身,一个冷魅特工的形象就鲜明地展现出來。 再不是那抹幽幽的翠色,这才是真正的邱寒渡,她检查了一下手枪,插在皮带枪套里,军靴已经被她亲自补好,穿起來仍然舒适。 吹熄烛灯,就那么从窗户跳了出去,身姿矫健,姿态曼妙,黑灯瞎火,正好出去干坏事,咳,纠正一下,不是干坏事,是有仇报仇,沒仇偷着乐。 瞧,新生活新气象。 邱寒渡这一翻墙出去,才发现即兴报仇这玩意儿,是需要准备的。 比如此刻,黑漆麻乌一大片,鬼知道龙将军的府坻在哪儿啊! 可出都出來了,难道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当然不能,怎么也要搞点利息才能回去。 于是乎,夜半三更,有一个黑影上窜下跳,轻而易举就把有钱人家的东西偷出來,银子分成一份一份,往穷人家里送。 快天亮的时候,一身湿淋淋的邱寒渡回來了,踩着点儿回來的,一如灰姑娘,十二点一过,马车变成南瓜,车夫变成老鼠。 她也是,最近毒素基本都在天亮这个时辰发作,她把握得很准确,心里有种离开少年也活得下去的感觉,当然,必须要吃少年的药才行。 她刚换了衣服往床上一躺,疼痛便排山倒海袭來,可诡异的是,窗户半开,英俊少年聂神医來了。 ------------ 第四十一章 惊艳如风的少年 一粒药丸,一个翻窗的少年,足以再次将邱寒渡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來。 彼时,天已微亮,邱寒渡又活过來了,脸色苍白如纸,一头披散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散落,无力地半倚在少年的怀里。 她微微喘息,瞥见少年的英俊侧颜,弧线完美流畅,莫名心跳加速,脸上很快浮起一丝潮红。 从始至终,少年沒说过一句话。 看着惹祸精星眸半闭的魅惑样儿,恨不得狠狠咬一口,却沒有,只是静静抱着她,替她顺气儿。 很久很久,彼此都沒有说话。 少年见她已不再颤栗,轻轻放下她,替她掖好被子,然后下榻,从窗户掠了出去。 來去无声,如风一般的少年。 有那么一刻,邱寒渡都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來过。 她的睡衣上,还沾染着他淡淡清新的山林气息,那么,他真的來过。 不是做梦。 邱寒渡眼皮打架,舒服地进入梦乡,沒睡几个时辰,她就被兴奋了一夜的秦朵儿给吵起來了。 不为别的,因为她要來斗地主了,在她昨夜回去通宵达旦地缠着大哥讲了如何算牌后,觉得自己实力大增,这便叫嚣着,拖着两个哥哥过來继续玩牌。 邱寒渡大有种烧纸引了鬼的感觉,只是心里暖意融融,觉得有朋友的日子,还是很不错的。 秦俊毕竟稍稍年长些,自然对总是出入王妃的院落有些不好意思,但又难抵诱惑,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陪小妹而已。 秦举沒那么多心思,跟着乐呵便知足了。 几人这便摆开架势,又准备大战一场,可聂神医这种小肚鸡肠的少年,要能让他们这么乐呵就怪了。 他布下的耳目來报,王妃的院里又开始热闹起來了,秦家三兄妹如何如何,如何又如何……身穿个啥,脚蹬个啥,脸上怎么就乐开了花…… 少年气得牙痒痒,醋缸打破了,牙齿酸掉了,以他的眼力,能看不出秦俊的眼睛如何在他的王妃身上流连,秦俊那厮扔下自己家中娇妻美妾不理,跑他这儿趁火打劫來了。 要不是看在秦家几兄妹生性纯良,家风严谨,又和秦三公子挂了钩,他才不买账哩,可是再纯良如秦俊之类的人,也难免无法控制倾慕之心。 他能发现惹祸精是一颗闪耀的明珠,秦俊这般风雅之士能发现不了。 再说那个秦举,憨直鲁莽,几曾吃了亏后还能和人坐下谈笑风生,一瞧那个样儿,就是春心荡漾,听说还把怀远宅子都输给了他的惹祸精,这算什么?变相贿赂嘛,从侧面瓦解他和惹祸精的关系,让他们本就风雨飘摇的感情七零八落。 还有那个该死的朵儿小娃,更讨厌啊更讨厌,整天把他漂亮的惹祸精当成男人粘着。 真受不了,少年快气炸了,他在屋里转來转去,思忖着如何才能把这几只讨厌鬼赶出王府,有多远走多远,又想着怎么才能彻底解除了他和惹祸精之间的芥蒂。 一时思绪纷杂,无比烦乱。 他刻意打扮一番,身穿金线墨衫华服,暗纹浮动,那做工和料子都极其讲究,连扣子都是用上好的玉石精心打磨而成,极致隆重华美 腰缠翠色玉带,身长玉立,更显挺拔,一个男子能把如此妖娆的颜色,诠释得毫无脂粉之气,倒是增添了一抹悠然的山林气息,又或是湖泊的安宁静谧。 他乌墨的长发干净顺滑,头顶紫冠,束得利落清爽,之前,他总是以木冠束发,朴实无华却别有风姿,今次不同,紫冠与他的王爷身份绝对匹配,华彩出众,贵气逼人。 替他整理好配饰的圆顺儿赞道:“王爷,您是我见到过的皇子中,最最俊美最最出众的一位,我要是个姑娘……” 聂印瞪他一眼:“你要是个姑娘,我就一脚踢你出去!” 圆顺儿笑眯眯的:“王爷,嘿嘿!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王妃要是见了您这个样儿,不定得多倾心哩!” 这还差不多,少年满意了,随手赏赐,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这便颠颠地去王妃院里凑热闹,预备顺便再把那几只讨厌鬼赶走算了。 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打乱了。 彼时,邱寒渡一众人倒是沒打牌,她正在替两个黑丫头找师傅呢:“秦俊,秦举,我有点事儿麻烦你们!” “但说无妨!”秦俊听她直呼名字,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邱寒渡也不客气,牌友嘛,客气个啥,褪去了冰冷特工的外衣,她只是邱寒渡而已,别样舒坦:“我这两个丫头挺不错,我一直在寻思给她们找找师傅,不知道你们肯不肯教教她们!” 俩丫头激动得呼吸都快沒了,昨晚可是亲眼见到两位公子的刀剑飞舞,霎时竹子便成一片一片,那功夫可真是了得。 于是乎,聂印华丽登场之时,这边正在行拜师之礼。 邱寒渡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艳之感,呼吸都急促了起來,这少年要干嘛?去选美。 妖孽成这样,俊美成这样,潇洒成这样,让别的男人怎么活。 饶是秦俊秦举这种站在人堆里都备受瞩目的男子,此刻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印王爷的气质可太出众了。 聂印装模作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咳,大家都在啊!” 这不是废话么。 秦朵儿眼珠子冒星星:“印哥哥,你又要去选妃啦!” 这么脑残的话,除了朵儿小娃问得出口,估计还真沒谁说得出來。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表面上却是一抹涟漪的笑容,如晴中冰雪,极致惑人。 他正要开口,却被惹祸精抢了先:“你印哥哥风流倜傥,自然是要多多选妃的。 朵儿小娃很上道:“那公子姐姐就不占位置了!”只差拍手叫好了,遂又担心道:“可是皇上都指婚了呢?听说两国关系一旦明朗,立时就会为印哥哥举行大婚,两国联姻的大事,印哥哥自己说了可不算……” 邱寒渡看着英俊少年极致令人心动的妖孽模样,扯了扯嘴角:“你印哥哥神通广大,他会解决的!” 少年快被这俩坏东西气晕了,慢悠悠,阴森森的:“我的王妃,准备一下,太后宣旨晋见,迟不得,缓不得,耽误不得……” 言下之意,不要和这群人磨叽了。 朵儿小娃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公子姐姐你去吧!先帮他占位置,我们在家帮你训练俩黑丫头,保证她俩飞檐走壁!” 聂印拆台道:“朵儿,我听说,你的功夫也是你的哥哥们教的吧!你现在能飞檐了,走个壁给我看看!” 哪壶不开提哪壶,朵儿小娃的脸都气红了,嚅了嚅嘴唇,终究沒咕噜出口,她能说飞檐走壁不是她的强项么。 ------------ 第四十二章 拐着王妃玩去 少年把他的王妃拐出來,一下子爽气了,舒坦了,就算跟她赌气,不说话,只是坐在她旁边搞怪,他也忒得瑟。 邱寒渡抚额,望天,佯作漠然之色。 马车从王府驶离,一路晃荡,穿过大街小巷,到了闹市区,他们下了马车,他陪她吃饭,喝茶,逛街,买那种几文钱的小玩意儿。 有风车,泥人,还有那种做成各种形状的糖……少年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堆塞给邱寒渡,可是?偏不说话,就不说话,急死她。 这两人,从出了王府就愣沒说过一句话,诡异的气氛啊!怕是只有这两人才搞得出來,包括喝茶那么休闲的事儿,他们都只是大眼瞪大眼,白眼对白眼,把茶当酒一样地灌下肚。 还有更怪异的事儿,吃饭喝茶结束去结账,哟,有人替他们结过了。 做好事不留名儿,灵国处处都是新风尚。 少年忒得瑟,洋洋自得,还是不说话,邱寒渡也不露声色,心里明白肯定是哪路江湖人士,又替他们买了单,这不是第一次了,在番阳的时候,便是常事,连住宿费都有人替他们结清了。 逛啊逛,玩啊玩,庙里都去了一趟,眼看着这太阳又要下山了,少年玩心不减。 “不是太后下旨宣召吗?”邱寒渡滑稽地抱着一堆东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少年说不出的洋气:“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小样儿,治不了你。 “幼稚!”邱寒渡狠狠吃一口手中的糖,咬得咯嘣脆:“沒见过比你更幼稚的男人!” 少年伸过头來,笑嘻嘻地咬一口她手上的糖:“你不幼稚,瞧你手上拿的,全是幼稚的东西!” “……”邱寒渡望天,无语,这是谁塞给她的,这到底谁个幼稚的人塞给她的啊! 既然某人先开了口,少年就不会再去跟她制造什么沉默了,缠着惹祸精讲东讲西,一路经过繁华大街,经过无数高门府院,谁家是谁家,谁院是谁院,介绍得清清楚楚。 宽阔的门庭,气派的石狮,红砖碧瓦,高墙深院,马车从此处经过之时,聂印漫不经心介绍道:“看,这就是龙将军的府邸了,惹祸精,你瞧,他们家这个金匾,是皇上御赐的,是不是很气派!” 邱寒渡心头一震,侧头怪异地盯了少年一眼,然后透过纱帘看清龙将军府邸的位置,她是个方向感极强的人,走过一遍的路,就如老马识途般,自动输入进她的记忆。 可是?这少年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带她來认门。 來不及多问,马车已将府门甩得远远的,聂印又指着另一处宅院道:“看,那边便是杨尚书的府院,毕竟是文臣,门庭雅致得多……” 或者,是个巧合,邱寒渡再次奇怪地望一眼聂印,沒说话。 聂印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叹口气:“头晕,今儿有些乏了,睡会儿!”头一偏,就倒在邱寒渡的肩膀上,睡着了。 睡着了,邱寒渡嫌弃地抖了抖左肩,小气道:“喂,起來,你的头好重!” “唔,不要小气嘛,惹祸精……”他睡眼惺忪地半眯了眼,那张妖孽的俊脸越发迷人,他嘟囔几声,头一滑,滑进她怀里:“这样,你的肩膀就不痛了!” 邱寒渡气结,看他高大的身躯歪倒在她怀里,这样能睡舒服。 可人家真的睡得挺舒服,特别舒服。 那精致的紫金发冠,闪闪生辉地在邱寒渡眼前晃悠,他侧颜的弧度如此完美,像极了一个雕塑品。 她抬手,想摸摸他沉睡的脸颊,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放下了。 马车忽然停住,聂印懒懒地在邱寒渡怀里问:“怎么了?” 回话的,不是邱寒渡,而是赶马车的家仆明伢:“回王爷,前面有人闹事,路被堵住了,是否要调头从旁路绕道!” 聂印皱了皱眉头,这天子脚下,京都地界,谁敢光天化日在大街上闹事。 要知灵国的官员们极重家教,哪怕子女在家里极致娇纵,都甚少在外惹事招摇,怕给做官的父亲抹黑添乱。 如今倒是谁有这胆子。 “我下去看看!”聂印叮嘱邱寒渡:“你在车里等着,别下來!”他不想他的王妃暴露在人前,又被觊觎了去,少年此刻觉得他的惹祸精,就像个宝贝一样,在哪儿都闪闪发光。 他跳下马车,这就管闲事去了。 邱寒渡坐在车里,看见马车里全是些小孩的玩意儿,她拿起风车,用嘴使劲吹,呼呼,呼呼呼,那风车就开始转起來。 她觉得很好玩,鼓着腮帮子,继续吹,吹得牙齿都酸掉了,那风车花花绿绿转着圈儿,特别好看。 她小时候挺羡慕有父母的孩子,要什么给什么?风车转啊转,风筝飞啊飞,而她,只是个孤儿,什么都沒有。 竟然,此时此刻,有风车了,不止风车,还有泥人……都是很幼稚的东西,可是她很开心,像孩子一般开心,这个摸摸,那个瞧瞧,稀罕得很。 一个人玩了半天,还不见聂印回來。 马车里宽大,她半躺着,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很新鲜,透出车窗,竟然看到有人卖棉花糖。 她心头一喜,坐起身敲了敲车窗。 明伢赶紧过來回话:“王妃有何吩咐!” “明伢,你帮我去买一个棉花糖來!”邱寒渡递了些碎银给他。 明伢答应一声,果真去买了个棉花糖回來。 等聂印回來之时,正看见他的王妃被一个大大的棉花糖将整张脸都遮住了,他朗声笑起來,伸手捏了捏惹祸精的脸蛋儿:“我的王妃比羞羞还可爱,哈哈哈……” “……”邱寒渡能说她从小沒吃过棉花糖,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么,他不是去了好久都沒影儿吗?怎么她一吃个棉花糖,他就回來了。 她的脸红嘟嘟的:“不要拿我跟你家狗熊比!”很沒好气的声音,蓦然棉花糖缺了一大块儿,竟然被少年咬了一口去。 他的唇角沾着白腻腻的棉花糖,竟然丝毫不影响他俊气的模样,反倒更妖孽,更好看,更生动了。 不由自主,她拿了手绢,去替他擦拭唇角。 他理所当然地让她擦,刚擦干净,他又一口咬过去,棉花糖霎时又缺了一大块。 她很不满:“你给我留点!” “挺好吃,嘿嘿……惹祸精,跟着我有糖吃,以后不许离开我……我天天给你买糖吃……”少年说完,又咬了一大口。 邱寒渡一个崩指弹过去:“这糖是我买的……” 少年一个崩指弹过來:“你是我的,你买的当然也是我的……” ------------ 第四十三章 无赖少年 在邱寒渡的生命里,从來沒遇到过像这样的男人,有着少年的无赖,有着男人的镇定,邪魅狂妄,还小气,霸道,睚眦必报。 有时候大方,有时候又斤斤计较。 有时候冷酷,有时候又慈悲得像踩死只蚂蚁都得怀念半天。 有时候性情凉薄,沒有热度;有时候又热情得过头,什么见义勇为,拾金不昧……通通用到他身上,都完全搭边儿。 他看起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样儿,哪怕抢她的东西吃,在她身上蹭几下,就觉得满足到死。 却心思沉重沒有底限,揭穿紫罗,和他的母妃摊牌,周旋在皇上和太后身边,在袁宛央什么都沒做的情况下,他就猜出了她是细作。 他疑神疑鬼,却又无比光明磊落。 奇异的结合,一个最最矛盾的发光体。 邱寒渡在这个闪闪发亮的发光体面前,一沉沦,再沉沦,下了一次又一次远离的决心,却禁不住他一个笑容的勾*引,他赖着她,她便心软。 她想彻底远走他乡,却又如何离得开他,除了是需要他治毒,难道就沒有别的理由留下。 邱寒渡的前世今生,从不曾如此刻纠结,那仿佛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接到第一次约会邀请的时候,纠结着去还是不去。 踏出一步,将永无回头路。 退后一步,她又不甘心。 马车徐徐动起來,邱寒渡才发现,这少年刚才弹她崩指的那只手倒是完好,可另一只手藏在袖中,鲜血却滴滴将长袖染红。 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神医,你的手在滴血……”她说着就去撸他的袖子,天啊!手臂上血淋淋的,手心也是血淋淋的,血就那么顺着手臂滴落在长袖上,渐渐染红。 聂神医一副失血过多的苍白样儿,顺势就倒在他的王妃身上:“寒渡……我痛……” 邱寒渡急是急,可不蠢:“止痛啊!止血啊!你你你,聂神医你这血倒底是要流给谁看啊!”她费力地侧头,看他有气无力搭在她肩上的脑袋。 他像蔫了的茄子:“聂神医现在沒药……”他举着带血的袖子,放在邱寒渡的身上,刺目又耀眼,让她看得心慌。 她闭了闭眼,却心思软得不像话:“怎么弄的!”就出去这么一会儿,他就能搞个带血的手臂回來。 “唉……说來话长……”无赖少年长声叹息,摆出一副临终交待遗言才有的语气:“刚才……在街上……闹事的是清江公主……” 这种说话的风格,让邱寒渡想起原來看过的战争电影,电影里某人被炸得血肉模糊,被战友找到的时候,便费力地从内衣兜里掏出几毛钱,断断续续,郑重其事:“这,这……这是我的……党费……”脑袋一歪,就死在战友的怀里。 此刻,无赖少年正是这种范儿,那语气,那表情……这让她无比恼火:“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装死!” 话音刚落,英俊少年气鼓鼓地噌一下抬起头,声音嗡声嗡气:“坏惹祸精,你一点儿也不心疼我,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难道我的血是假的吗?难道我受的伤是假的吗?” 邱寒渡莫名有些理亏,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他可是在一旁又焦急又心疼,不由得软了软声儿:“我就是看不得你装,你好好说话,不要装死……嘛……”最后加了个“嘛”字,听起來有点撒娇的味儿了,尽管仍有些讨伐的意味。 “我受伤了,当然应该是这么说话!”无赖少年理直气壮,活脱脱受了天大的委屈:“难道我要用说书先生那种洪亮的声音说……话说今日下午,闹市來了个女子行凶,她手拿长鞭,抽打在另一个女子身上,这时,一个英武非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聪明绝顶,傲然挺立的男子横空出世,就那么轻轻一跃,硬生生用手抓住了那只长鞭……” 见过不要脸的,沒见过这么不要脸将自己往死里夸的男人,邱寒渡忍不住咯咯笑,顺手把他那只受伤的手臂抱到怀中。 英俊少年顿时脸放光彩,再不是刚才那副死相:“岂料,那长鞭如蛇一般搅上手來,刹那之间,那个英武非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聪明绝顶,傲然挺立的男子,手臂上绽开了花,鲜血直流……” 这书一讲完,少年又开始装死,哼哼唧唧沒个完:“寒渡……我好痛……” “……”邱寒渡那刚刚有些软腻的心思,瞬间就被折腾沒了,这让她想起某个夜晚,她踢了他一脚,他说肝胆俱碎了,非要赖上她,跟她一起吃饭,跟她一起睡觉,让她照顾他。 又玩这套把戏。 少年手臂上的血,却是真的,染得整个衣袖,都快湿透了。 邱寒渡顺手将衣服上的衣料,撕下一块布条,迅速扎在他伤口的上方,然后抬高他的手臂,渐渐的,血止住了,不像开始时,渗出大量的血。 少年腆着脸笑得开怀:“我的王妃真聪明!” 为表感谢,他又亲热地将脑袋搭在邱寒渡的肩上,其实,这个姿势很别扭,他比她高,这个样子自然不舒服。 可少年觉得舒服,还特别舒服。 “我不信沒有药,你就止不了血!”邱寒渡恶狠狠的,有种当妈的感觉,操碎了心,神医要是连止血都做不到,还当什么神医。 可是神医自有一套理论,无比冠冕堂皇:“医不自医,沒听过,我能治别人,未必能治我自己,要是有一天,我得了不治之症,寒渡,你一定要替我守寡,听到沒有,千万不要嫁给别人……” “……”邱寒渡被雷得外焦里嫩,这少年的情操还真是高尚得可以。 神医还在喋喋不休:“你不要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眉來眼去……你要记住,你一天是我的王妃,一辈子都是我的王妃……你现在反悔肯定是不行了,皇上已经指婚了,两国正在和谈,待处置完涅风,我们的大婚就要举行了……至于孩子嘛,要有信心,有我聂神医在,你的毒迟早是会解除的,一解了你的毒,你就可以给我生孩子了……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难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沒有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寒渡,寒渡,哎哟,我好痛……” ------------ 第四十四章 印王爷吃瘪 回到王府里,少年手臂的伤口倒是包扎好了,可他正式宣布生活不能自理了,可怜巴巴地望一眼满桌的饭菜,又看一眼沉静如水的惹祸精。 邱寒渡被他盯得发毛,埋头吃了一口,懒得理他。 聂印气结,这是什么态度,他是病人啊!他受了伤啊!他的王妃居然能自己埋头开整,完全不理会他。 他捂着胸口:“寒渡,我很痛……”眨眨一双妖孽的桃花眼,说不出的可怜巴巴。 邱寒渡白他一眼:“你手痛,捂着胸口做什么?” 少年呲牙:“表示我心痛啊……” 邱寒渡沒好气的样子:“聂医生,你别整天这么幼稚行不行,怪沒意思!” “我觉得挺有意思!”少年理直气壮回应:“我手疼,吃不了饭,这总沒骗你吧!” “你受伤的是左手!”邱寒渡提醒他,可话一出口,便知不妥。 果然,脑门上重重被少年敲了一记:“邱寒渡,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我一直用左手吃饭的,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少年委屈啊!委屈得要了命,惹祸精平时哪怕气儿喘粗了一点,他可都是竖着耳朵听呢?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寒,是不是毒发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是凉薄的惹祸精呢?连他用左手吃饭都不记得。 其实邱寒渡也不是不记得,只是那会儿总惦记着少年赖皮,顺口一说而已,她看着少年忧伤的模样,喟叹一声,准备动筷子喂他吃饭。 少年一声不吭,赌气,将头别向一边。 “不吃!”邱寒渡悠悠道:“不吃就自个儿挨饿!” 少年气得差点晕过去,她难道看不出他摆谱,她让他摆一下谱会死。 少年呲牙,回应得嗡声嗡气:“吃,还要吃得多多的,免得你个沒良心的把我饿死!”眼珠子一转,扯开嗓门吼:“采华,采华……” “王爷,有什么吩咐!”采华噔噔噔跑过來。 “我们还沒开饭呢?去把秦家公子和小姐请过來一块儿用膳!”少年乐得直拿眼瞅邱寒渡:“惹祸精,多几个人热闹,你不介意的哦!” 邱寒渡翻了翻白眼,幼稚,真幼稚,她能不知道这少年不爽秦家几兄妹,从他生拉活扯,假传太后懿旨开始,她就知道了。 俩黑丫头是和秦家公子小姐们一起过來的,在那边院里练了一下午,很是兴致勃勃。 落座之后,秦俊问起聂印这手上的伤势,聂印少不得又是一个说书的样儿,把他如何英雄救美夸大其辞地说了一遍。 这一下,问題來了:“敢问英雄,您救的那个美到哪儿去了!”朵儿小娃求知欲很强:“再敢问英雄,您收拾的那个恶霸,又到哪儿去了!” 邱寒渡阴阳怪气儿地接了话:“是啊!施恩莫忘报,是叫别人不要忘记报,我也敢问这位英武非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聪明绝顶,傲然挺立的英雄,您救的那个美,到底后來怎样了,您可留了姓名,留了住址,好让人家想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的时候,找得着人啊!” 秦俊优雅一笑。 秦举闷笑不止。 朵儿小娃是哈哈大笑:“印哥哥,您瞧您都为她伤成这样了,那位美不來侍候你么!”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白牙森森,他望着邱寒渡促狭的笑意,却又蓦地恍惚起來,只见他那惹祸精的脸,透着一种特别的光泽,晶莹剔透,她的眼睛,明亮之极,不似曾经的冰冷,甚至还带着孩子气的顽皮。 他的心一晃荡,就忽然想起正事來了:“大家别盯着我,吃菜吃菜……咳……你们瞧,灵国风起云涌,我这印王府也是随时风雨飘摇,今儿晚上,我们不醉不归,就算我给几位……压惊了……” 面对情敌,他本來是要很不厚道地赶人家走,可是呢?话到嘴边就改了口,践行改成压惊,说到底,他可以对真正的敌人,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可是对这几个人,确实做不到。 朵儿小娃大大咧咧:“印哥哥,不惊,我们一点儿也不惊!”她拈了一夹凉拌耳丝,嚼起來喀嘣喀嘣:“多吃点好吃的,就不惊了!” 秦俊多聪明的人,悠然道:“叨扰了几日,我们也打算就此告辞了!” 朵儿小娃眼睛瞪得老大:“哥哥,你答应我再住些日子的嘛!” 聂印发现秦俊这只老狐狸挖了个坑给他跳,他还不得不跳:“难道我这风雨飘摇的印王府,还保护不了你们几个!” 言下之意,惊了你们就想跑,忒不仗义,其实天知道他多想这拨人赶紧离开,别在他的王妃面前晃悠。 邱寒渡四两拨千斤,随口道:“说起來,你们还真不能走,我那俩黑丫头,还指望你们**呢?” 秦俊满意地开口,做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既然主人家都这么盛情,我们若是执意要走,倒是显得怕事了!”说完,忒真诚地望着印王爷。 印王爷吃了瘪,心气儿难顺,右手拿起酒杯:“來,干杯!”话刚说完,杯子就被邱寒渡抢过去了。 “你手臂有伤口,不能喝酒!”邱寒渡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着那杯酒,举杯道:“我代表俩黑丫头谢谢两位师傅了!”一仰头,干了。 太有女主人风范了,太关心他了,这不是堂堂正正的王妃是什么?聂印吃瘪的那点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无比可怜巴巴的,低声道:“惹祸精,我饿!” 邱寒渡盯了一眼他那绑着的手,先在碗里布了菜,然后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于是,印王爷的人生完满了,吃了瘪也不生气了,完全沒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自觉性,大男人要人喂,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受伤了啊!他的手动不了啊!他有喜欢的人啊!他喜欢的人愿意喂他啊…… 说实话,秦俊心头莫名掠过一丝苦涩,不多,只是一小点儿,他娶过妻妾,都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谈不上多喜欢,但妻妾都挺贤良,和睦相处,在家也不闹事儿。 他本來一直都特别不明白堂哥秦三公子,多年來一直不肯娶妻的原因,但在此时,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 眸色黯了黯,他压下心底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恢复了一惯的优雅闲适。 ------------ 第四十五章 入套 人生圆满的印王爷,饭桌上谈笑风生,一扫阴郁之气,只觉得掐着指头算去算來,还是赖上惹祸精这招管用。 他们之间谁都离不得谁,无非就是冷战一时,影响不了大局,他是男人,自然得肩负起打破冷战格局的重任,更何况,邱寒渡担心的事,也并不是空穴來风。 这么看着邱寒渡,真真儿是哪哪都好的好姑娘。 大家都吃饱喝足,正欲散去。 圆顺儿进來回禀:“王爷,清江公主派人送來邀帖,请王爷过目!” 聂印接过邀帖看了看,随手扔在旁边的桌上。 圆顺儿退了出去。 聂印淡然勾唇,漫出一丝戏谑的笑容:“瞧,刚说了风起云涌,风雨飘摇,这就盯上我了!”他站起身,迎上秦俊的目光:“秦俊,你们最近还是别出王府比较好!” 偶尔的醋意,不过是一时玩笑罢了,终究,他们是他的朋友。 秦俊也洒然一笑:“谁要敢來动一动,我倒是想要看看他有沒有这个本事!” “大意不得,你和秦举我并不担心,关键你得看紧这个小娃!”聂印的视线扫过朵儿,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似那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家伙。 朵儿小娃有些生气:“你们不要小看我,江湖上人称……” “那是你自称‘秦三妹’,不要搞什么江湖上人称,你连江湖是什么都沒弄明白,还江湖!”聂印不遗余力地逗着朵儿小娃。 秦朵儿憋得脸红通通的:“江湖有什么不明白的……江就是江,湖就是湖,江湖就是又有江又有湖……” 众人轰堂大笑,连邱寒渡都憋不住了,揉揉她的头发:“你说得很对,江湖上到处都是船!” 说笑一阵后,聂印带着邱寒渡去看袁冬阳。 邱寒渡用余光看着聂印紧锁的眉头,以及目光中偶尔显露的那抹赤色精光,知他定是要找袁宛央麻烦了。 从清江公主的邀帖送到,他的脸就阴晴不定,即使嘴里在开秦朵儿的玩笑逗大家开心,都掩不住某种杀气。 果然,查看完袁冬阳的伤势,他端坐在正椅上,王爷架子摆了个十足。 袁宛央奉了茶,一副低眉顺目却又不卑不亢的模样,等着问话,她是个聪明人,一直在等印王爷出招。 只是印王爷太沉得住气,偶尔点明了,却不问也不追究,她猜不透印王爷在想什么?只觉得这男人的心思深不可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低沉,压迫。 过了很久很久,印王爷都沒有发话。 倒是邱寒渡淡淡地说:“王爷,夜了,我们走吧!” 印王爷站起身,一语不发,竟然随王妃就那么走了,仍是什么都沒问,什么都沒追究。 夜风悠悠,他负手而行,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无比孤傲,好在,他的身侧,并行着一个足以与他匹配的女子。 袁宛央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失神。 邱寒渡吩咐跟在身后的采华和圆顺儿先回去,追上聂印的脚步:“今儿打伤你的是清江公主!” 聂印顿住脚步:“你又知道了!” “能在大街上公然打人的,除了清江公主,谁还有这样的胆子!”邱寒渡在荷塘边坐下,一地的青草,月光如银。 聂印也坐了下來,侧过脸,望着邱寒渡,忽然伸臂将她紧紧箍住:“我有危险了,你要不要跟我共同进退!” 他问得很认真,是少年的执着。 成熟的男人,永远想着将女人藏在身后,不浸风雨,只有单纯的少年,才期望着和喜欢的女人快意江湖,共同进退。 他的问題考住了邱寒渡。 真正的危险來了,哪一次她曾扔下他独自逃生。 可她要与他划清界线,尽管这界线越來越模糊,她该怎么回答。 聂印在草地上倒了下去,牵带着邱寒渡也倒了下去,倒在他沒受伤的臂弯里。 邱寒渡挣扎着,一脸红晕隐在夜色中:“聂医生,你知道现在家仆和丫头婆子们,是怎么看我的么!” 灵国是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一方面歌舞姬成群,男风盛行;另一方面对待正室,却特别苛责挑剔,风气严谨。 若是依足规矩,皇上指婚后,渡云公主就应该独自回到大唯国,等待印王爷迎亲。 如今,不止渡云公主沒回去,还住在印王府内,早早就行使着王妃的权利,无论在称呼上,饮食起居规格,都一如行完大婚的真正王妃。 这还不打紧,最主要是印王爷长期不在自己的院里就寝,尽管他也并未明目张胆地留宿在王妃院里,但用脚趾头想也该明白。 那就像是一层纱,大家都沒捅破,却都隐隐约约明白。 聂印本生长在民间,遇到韦大小姐之前,他和凤喜颠沛流离,过着食不裹腹的生活,哪搞得清什么礼仪,后來遇上韦大小姐后,却又常在山野穿行,哪怕是在皇宫里,也从沒依足过规矩。 如此狂放不羁的性格,连季连少主都不介意,还特许他进宫后只对皇上行微礼,别的百官,一概能免则免。 如此背景,他又怕过谁。 他笑起來:“惹祸精,你这时候才想起跟我保持距离,是不是太晚了!”睡也睡过,抱也抱过,谁管得着,他用受伤的手揉揉她的额头:“我的名声反正已经毁在你手里了,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得,这理由听起來多冠冕堂皇。 “……”邱寒渡想打人,那她的名声谁來赔,其实,名声这玩意儿又值什么价,她在这样的异世界,谁都不认识,也沒啥亲人,要名声來当饭吃。 他叹口气,转入正題:“你猜对了,街上打人的恶霸的确是清江公主,偏生那么巧,就能让我们遇见!” “你在怀疑什么?”邱寒渡盯着高高的月亮,似懂非懂,袁宛央的仇人是清江公主,又來一个跟清江公主作对的人,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总是在牵引着这根线,一端拴上清江,一端拴上聂印。 她蓦地坐起來:“你收了清江的邀帖,去与不去,都入套了!” 聂印清冷的声音,在暗夜中淡淡的:“那就去吧!惹祸精,你陪我么!” 邱寒渡冷嗤一声:“一天到晚叫人家惹祸精,我哪里给你惹祸了!”目光落在他阴暗不明的俊颜上:“你如果不当这劳什子的印王爷,估计也沒有这么多人对付你!” 说穿了,无论时空如何转变,永恒的依然是金钱和权势。 ------------ 第四十六章 哥只是个传说 月光如银,照着草地上少年的俊脸,那般纯洁,又那般魅惑,他随手扯一根长草,斜斜咬在嘴里,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儿。 邱寒渡看得心里一跳,有种过电的感觉,低头的刹那,脸色蓦地一沉,朗声道:“出來吧!别躲了!” 月光拉得來人的影子硕长无比,寂寥又萧瑟。 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丽的女人,她袅娜的身姿,如一抹云朵,向他们飘过來,轻盈,曼妙。 就算同是女人的邱寒渡,也不由得为之感叹,这真是难得的人间尤物,怪不得清江公主恨之如骨。 自古红颜多薄命,又或是红颜祸水,引得国破家亡,女人生得太美,的确不是件好事,可是无数女人终其一生,依然还是乐此不疲地追求着美貌。 來人,自然是袁宛央。 聂印仍旧躺在地上,动都沒动一下,仿佛睡着了一般。 袁宛央在一米之外,忽地跪下,声音如风般清冷:“王爷和王妃可是有话要问宛央!” 聂印沒说话,手却习惯地握着他的王妃,细细摩挲着,悠然自乐。 邱寒渡见聂印不说话,只得代答:“我们沒话要问,只是看袁姑娘有沒有话想说!”声音同样清冷。 风悠悠地吹着,两个姑娘青丝飞舞,隔着一米的距离,那一米的距离,仿佛就是心灵的距离,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她们彼此都清冷,却又有着莫名的信任。 她似乎懂她,她也似乎懂她。 只是她们之间,不可能更近,彼此都沒有靠近的意愿。 不像秦朵儿,有事沒事就往邱寒渡身上裹,靠得粘粘糊糊,亲昵得都不好意思将她推开,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有时候,邱寒渡也会主动去揽秦朵儿,像姐妹一样亲热。 袁宛央,站在原地,不曾靠近,而邱寒渡同样是在原地,不曾靠近。 互相都明白,永远都无法靠近,即使有一天,她们心中再无芥蒂,却仍旧隔着这一米的距离,现实的,心灵的,不近,也不远。 袁宛央沒有直接说什么?抬头望着天上朦胧的月亮,沉默了好半响,才幽幽开口:“如果我说,派我來的人,并不要求我做什么?你们信吗?” 聂印躺着扮空气,自然不会回答她,邱寒渡也不是激动的主,从不肯回答这种是或非的问題。 沉默,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不说信,也沒说不信。 袁宛央那悠然婉转的嗓音,在暗夜里特别好听,尤其,还带了些低低的暗哑:“我不能告诉你们,那个人是谁,因为他救过我和弟弟的命,沒有他,我和弟弟早就死了,就算不被抓回去,也冻死了!” 邱寒渡只是静静地聆听,并沒有暴跳如雷,讽刺她既然不说,那來做什么? 她抬起头來,以特别沉静的表情听袁宛央讲话,她知道,对方的话还沒说完。 “他救了我们,帮助我们度过生活的困境,还顶着风险藏匿我们,尽管,我知道,他养着我这样的人,必定有所图,可是?那又如何呢?可以让他冒着风险有所图,说明我还有生存的价值,甚至还有比较大的价值!”袁宛央从一个整天做梦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样现实的女人。 她早就不信,这个世界还会有真正热心的人,会伸手來拉她一把,沒有,绝对沒有。 每一个人做事,都一定有他的目的。 “比如王爷你,在番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免费给人问诊,原谅我说得不好听,你也是在利用病人造势,逼迫皇上对害你们的凶手作出决断!”袁宛央侃侃而谈,不卑不亢:“可有一点不能否认,百姓获利了,便觉得王爷慈悲为怀,其实宛央对王爷,也是一直怀着感激之情!” 如今的她,已很少能对人有感激之情了,曾经冒着风险救她的那个人算一个,印王爷又算一个。 她把现实分析得无比透彻:“虽然王爷救冬阳,有部分原因是希望拿他试药,但宛央仍旧铭记在心!” 邱寒渡沒打断她,只觉得对方是一个手段极强的谈判高手,瞬间就能把人的思维扯进她框好的圈里,跟随她的脚步走。 聂印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默默听着,反正完全沒有反应,任你是夸也好,贬也好,他根本不在乎。 他做任何事,的确有目的。 正如他整天赖着惹祸精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心甘情愿当他的王妃,风來时,雨來时,他们都要共同进退。 算起來,他这辈子还真沒做过沒目的亏本的事,小时候偷东西,就是为了肚子吃饱,算计别人,是因为别人笨,该被他算计,当然,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他。 后來被迫设计韦大小姐,是因为要救凤喜,再后來沒日沒夜地研制药方,是为了让韦大小姐能怀上季连少主的孩子,让他们幸福生活,沒有遗憾。 这么算來,袁宛央还真是说得对,每个人做事的确都有目的。 袁宛央的理论确实太强大,几下几下就搞得理直气壮:“所以,那个恩人告诉我,印王爷能治弟弟的伤,我就來了,可是那个恩人,并沒吩咐我來害印王爷。虽然我隐隐约约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我不明白的原因!” 终于,邱寒渡开口了:“那是因为你本身,就足够杀伤力!” 就在聂印和袁宛央都以为她在暗示“以身相许”的时候,邱寒渡的每一个字儿都冒着冷气儿:“你的深仇大恨,清江公主是你的敌人,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袁宛央脸色微白,她不是沒想过,恩人为何一再交待,要她将发生的惨事,说给印王爷听。 祸水东引,原來如此。 都说印王爷“洒向苍生都是爱”,嫉恶如仇,听到这样的惨事,以王爷那样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会向恶势力挑战,替她报仇血恨。 邱寒渡笑了,笑容在夜色下,特别明亮,她忽然想起前世的网络上有一句话这么说: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沒和这位印王爷深交过的人,都以为他有多慈悲为怀,可那的确只是个传说,还是个非常不靠谱的传说。 以她对英俊少年的深入了解,这绝对是个睚眦必报,小气又无赖的人,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吃多了去帮人报仇。 ------------ 第四十七章 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这一招,可谓真正的毒。 清江公主是出了名的毒妇,又是皇上都头疼却一直纵容的女儿,谁敢得罪。 聂印若是和清江公主杠上,输赢都是祸事,必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袁宛央背后那人的算盘,打得是又精又细,老谋深算,既搞掉了讨厌的清江公主,还搞掉了所谓的真龙天子。 聂印随手揪了一把草,在暗夜中,随手一扔,纷纷扬扬散落下來,还带着好闻的青草味儿,他坐起來了,扭过脸去,嘴角是那种散漫又无所谓的笑容:“这游戏越來越好玩了!” 袁宛央沉静如水。 聂印冷眸微敛:“既然不预备说出那人,又为什么追过來!” 袁宛央无法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何一路就莫名其妙跟了过來,只觉得有些东西不说出口,彻夜难眠。 可是?她其实什么也沒说,倒是摆了一通大道理。 “清江公主很快就会知道你在印王府……”说话的是邱寒渡。 聂印截断了她,语气仍旧悠然散漫,仿佛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在他伸手握住清江公主的长鞭时,对方就明明白白地问他了:“为什么总和我作对,窝藏一个袁宛央不够,还要管别个姑娘的闲事!” “这个幕后的人,拿你当棋子,你还要维护他!”聂印锐利的眸色一扫而过,就算在夜里,一样让人胆寒:“清江让我把你们姐弟交给她,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袁宛央打了个寒颤,却仅仅只是打了个寒颤:“宛央死不足惜,只求王爷善待冬阳,或许,他对你还有价值,至于我,王爷想交出去就交出去吧!” 月色,微寒,如银的惨白。 邱寒渡站起身,拖着懒洋洋的王爷:“我累了,咱们走吧!” 聂印笑嘻嘻的:“我手痛,你背我!” “……”邱寒渡一脚踢了过去:“给我起來,你用手走路的!” 聂印捂住胸口,作痛苦状:“啊!你又踢痛我了,肝胆都碎了……” 两个人竟然嘻笑打闹起來,全然忘了旁边还跪了个袁宛央,也忘了刚才在说怎样可怕的事。 把袁宛央送给清江公主,推脱全然不知她们的恩怨,也许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加之清江公主似乎还有隐疾,有求于聂神医,这一來二去,自然能修好彼此的关系。 轻轻松松就破了别人的圈套。 可是?他真能这样做。 邱寒渡尽管一直觉得少年无赖又小气,可从不认为他是个怕事的人,相反,有谁越是逼他,他越是玩得起劲儿。 他说,游戏越來越好玩了。 可见,他准备跟清江公主和隐在幕后那只手玩场游戏,毕竟少年年轻,有的是精力,有的是青春朝气,只可惜,他玩什么?都总是要拖她下水。 他问她,我有危险了,你要不要跟我共同进退。 瞧,早就预谋在先。 还以为是从请柬开始,其实早在街头偶遇清江公主时,便琢磨着要玩这场游戏了。 这一场游戏,又要死多少人。 无法想像。 但涅风那一场游戏,山林里死了那么多动物,聂印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终于,皇上对涅风的处置下來了。 密谋杀害皇子。 墨高惨案的幕后元凶。 毒杀太子。 每一项罪名,都足够将涅风拖出午门斩首。 皇后哭天抢地,以死相逼,皇上头大如斗,最终提笔写下召书,召告天下。 涅风死罪。 …… 邱寒渡去看那皇榜的时候,差点闷笑坏了,涅风死罪是死罪,念在其啥孝道感天动地,特发配边疆,以戴罪之身保家卫国,两年之后,处于极刑。 邱寒渡发现这皇帝忒有才了,保儿子的这种法子都想得出來。 死刑变死缓,死缓变无期,无期变有期,有期变沒罪……这规律怎么这么熟。 邱寒渡以为聂印肯定气坏了,可人家才不气,照样乐呵,该吃吃,该睡睡,该耍赖皮耍赖皮。 还有闲功夫劝火大的华翼将军和茉莉姐姐,赶紧带着兵马浩浩荡荡盛装回国领赏。 茉莉气得要命,本來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该插言国家大事的,可聂印是谁,是她弟弟啊!比亲弟弟还亲的弟弟。 她抹了一把泪,呜呜咽咽就哭起來了:“好孩子……姐姐沒替你讨回公道……” “……”聂印对那声“好孩子”感到万箭穿心,尤其是邱寒渡站在一旁偷着乐的样子,更让他挠心挠肺。 从大局出发,华翼将军确实要收兵了,毕竟,聂印此次毫发无损,而灵国皇帝的态度,也是罪应至死。 只不过嘛,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要是再逼下去,恐怕就得有人怀疑大唯国出兵的目的了。 对此,聂印十万分的忧国忧民,把那些个啥祸不及民的道理,滔滔不绝挂在嘴上,左一声茉莉姐姐,右一声茉莉姐姐,直哄得对方破涕为笑方止。 表面上,一片祥和之气。 暗地里,早已激流暗涌。 少年自小流落民间,怕过谁,只怕饿肚子,怕吃了上顿沒下顿,现在嘛,就连那只有王公贵族才吃得到的燕窝汤,他也能吃一碗倒一碗。 “寒渡,寒渡!”少年笑嘻嘻地贴了上來:“我的手,还痛!” 又來了。 邱寒渡真是沒好气:“麻烦你不要招魂,还有,你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到底是你懂医,还是我懂医!”少年呲牙,两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晃得人心慌:“对了,來,躺下,我给你敷面膜!” 这个可以有,邱寒渡也患上了懒骨头富贵病,忒喜欢少年摆弄她那张脸,这就乖乖躺下,闭上眼睛,随便少年折腾。 少年看着邱寒渡脸上那张所谓的面膜,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出來,声音有些兴奋:“寒渡,又有好玩的事了,你要不要听!” 邱寒渡的嘴张得不大,呜呜着,说话很模糊:“肯定又是送死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嫌我活得太长是吧!” “小沒良心的,我又不是叫你一个人送死,你怕什么?”年轻的少年,就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还是送死!”邱寒渡总结着:“说吧!反正我就是送死的命,不知王爷想我怎么个死法,只盼死后,王爷和王妃能多给我烧点纸钱,以慰我在天之灵……” ------------ 第四十八章 从来没人如此在乎她 不知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邱寒渡向少年求解。 少年只笑不答,无比风骚,转瞬之间,他又想到了某个危险性,摇头摇头再摇头。 他看到这张面膜,就想起百里千寻说的易容术,若是邱寒渡扮成袁宛央的样子,不就能把那只幕后的鬼给抓出來了么。 可是立刻,他就反悔了。 他想到以袁宛央的姿色,如果跟那幕后的人有一腿,那他的惹祸精去,岂不还得牺牲色相,那可太划不來了,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本的买卖,他才不干。 邱寒渡洗了脸,见少年独自坐在窗台上,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神神叨叨的样子,她呛声道:“咳,某人是不是该回自己的窗台上坐着了!” 少年扭脸,伸手在她刚洗得水水嫩嫩的脸蛋上掐一把:“小沒良心的,我要是回我自己的屋子,还用得着坐窗台!”他展颜一笑,眸色潋滟:“我的名声反正都毁在你手里了,多毁一下,少毁一下,不算个啥,不过嘛,重要的是你得认帐!” 天底下说得出这么不要脸话的男人,那心脏得有多强大,邱寒渡再次有被讹上的感觉。 她的名声,她的人生……一声叹息…… 少年再次成功赖在邱寒渡的床上,觉得这里睡着特别舒服特别安稳。 锦被两床,各盖各。 其实少年无赖是无赖,还是挺守礼,除去照占的便宜,一个不拉,别的那啥,人家还真是沒越雷池一步。 这一次,他的理由很充分,手伤了,需要人照顾。 基于滴水的恩情,要当成哗啦啦流下的泉水來报,邱寒渡也并不坚持。 莫名其妙,又绕回了原地,那像是一个迷宫,明明已经离开那个地方,可最终在某种指引下,不得不回到最初的原点。 只是现在,他们吵架多了很多话題。 比如“是啊!我知道,你喜欢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地上爬的……” “麻烦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天上飞的是鸟,水里游的是鱼,陆地上爬的是乌龟……” 于是那一晚上会吵到爆,关于乌龟到底是水里游的还是陆地上爬的,一男一女吵得忒有劲儿。 常常,彼此的脸都吵得通红,互不相让,互相较劲。 常常,她背向他,不理睬;他也背向她,赌气。 可每次早上发病之时,邱寒渡都会发现自己在少年宽阔 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一如曾经在孤岛山洞里的姿势。 “聂医生,别救我了,让我死吧!”有时候痛极了,她忽然就会迸出这么软弱的话來。 彼时的惹祸精,脸色如白纸,汗珠大滴大滴滑落,她已经能忍到不哼出声來,实在忍不住了,便会跟少年说,放弃吧!其实她本來就是一只游魂,穿越千年而來,早就赚了。 少年以为那是一种比喻,或是在痛极了的时候胡言乱语,他朝她吼得特别正经:“惹祸精,你听着,你的命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也必须是我的鬼!” 忒浓情的宣言。 可惹祸精的回答却让人啼笑皆非:“好好好,我是你的鬼,你快把我变成鬼……” 聂印也很急,内心煎熬得特别痛苦,因为他对惹祸精的毒,仍然一无所知,不止如此,曾经那套止痛的方法,已经渐渐失效了。 从她的隐忍程度,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已痛到了极处,为此,他在心里骂了安远乔一万遍,梦里,他把所知的最痛苦的毒,都灌进了某个被想象成安远乔的男人嘴里,然后一次又一次威逼他,交出解药。 有好几晚,邱寒渡在睡着的情况下,被聂印的声音惊醒。 玄幻了。 他竟然一声声喊着安远乔的名字,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安远乔是他喜欢的人哩。 本來多好笑的事,可是愣笑不出來,最近邱寒渡的笑点越來越低,但听着少年在梦中嘶吼,她竟然流泪了。 眼泪滴滴滑落,看着少年英俊又沉静的睡颜,邱寒渡的心莫名疼痛。 从來沒有人,这么在乎过她的生死。 一如前世,她就算如空气般骤然消失,都不会有人想起她曾存在过。 从她离开孤儿院后,孤儿园的档案资料便被组织全部毁去,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那所孤儿院里曾有个小孩叫邱寒渡。 特工生涯,朝生暮死,很平常,消失个把人,又有谁会在乎。 心中深深一悸,她将脑袋枕上少年的胳膊,刚一挨着,就被少年伸长的手臂给捞了过去。 他醒了,在暗夜中,声音沙沙的:“惹祸精,哭了!”不等她的回答,他吻去她脸上咸咸的泪水,一点一点,很认真很仔细:“傻瓜,你哭什么?有我在,你哭什么?” 邱寒渡的心疼得更加厉害,本來已经止住的哭,又啪嗒啪嗒滑落下來,哭泣着,哽咽着,特别难过,特别伤悲,紧紧抱住少年的劲腰,一句话都说不出來。 少年更加温存,也更加火热起來,如被点燃的一捆干草,刹那间,就熊熊燃烧得不可自控。 他灵巧的舌与她的纠缠,深深浅浅,进进退退,如鱼得水。 他的手,探进她柔软又丝滑的睡衣。 那是一种本能。 无法隐忍的本能。 他的眼睛很明亮,在暗夜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寒渡,说你喜欢我……” 他知道她不会说,便立时封堵了她的小嘴,怕她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來。 不说煞风景的话,却会干煞风景的事,她按住他挑*逗的手,不许他再进一步。 他的动作越是惹火,她的灵台越是清明,他的手越是温存,她的全身越是僵硬 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不是动情,而是恐惧。 一种真正的恐惧,全身都在颤栗。 他若无其事用手轻轻抱着她:“睡吧!傻瓜,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他灭了火,装得若无其事。 抱着她,只是轻轻抱着她而已。 他仿佛有些明白,又仿佛不是太明白,他忽然问得很谨慎:“惹祸精,你在你那个现代化,是不是成过亲!” 邱寒渡无地自容,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 第四十九章 一切都是天意 在这里,似乎只有风尘女子或是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才会婚前便失身给男人。 而在邱寒渡的那个现代化,婚前同居比比皆是,能将贞洁之身保持到新婚之夜的女人,少之又少,甚至年龄稍大点,就被人耻笑成“老处女”。 尽管她并不是跟安远乔同居,却早已将自己给了他,那时,她坚定地认为,她会嫁给他。 因为他说,他爱她。 就是这么一个承诺,一个忒不靠谱的承诺,竟然绑牢了一个从小受着特工训练的女人。 受过特工训练的女人,从來不会把身体当成一回事,甚至,这是最尖锐有利的武器,比任何枪支弹药都有用的武器。 但她从來不曾用身体去获得过什么?因为那时,她还爱着安远乔。 她对他如此忠诚。 一种愚到了极点的忠诚。 无论特工训练灌输的是一种什么思想,其实她从骨子里,一直都是传统而保守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是她天真了,她一个特工,怎么会有这么怪的想法。 她从少年怀里蹭起身來,嫣然一笑:“嗯,是成亲了!” “你骗我!”少年多不甘心,却不由自主撕裂了她的伤口:“安远乔!” 邱寒渡坐起來,靠在床头上,双腿屈起,抱膝:“是不是我成过亲了,就可以不帮你占王妃的位置了!” “你做梦!”少年想也不想,语气恶狠狠的,呲着牙。 “反正结果都一样,那你管我到底有沒有成过亲!”邱寒渡的心冰凉冰凉,却强撑着无所谓的样子。 少年低下头,讷讷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不想让你不开心!” 此时的少年说不出的真诚,绝计沒一点耍手段玩心计的意思。 “我认识他的时候,只有六岁,而他已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邱寒渡的声音特别平静,一点起伏都沒有:“等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教官了,我很崇拜他,因为我觉得,他什么都会!” 少年想问,他会治病吗?他会跟动物讲话吗?他能号令江湖多少门派,他能像我这么爱你吗? 心里冷嗤一声,吹牛的惹祸精,什么都会,就会欺负女人,什么玩意儿。 以上心理活动,仅限于少年自娱自乐,他只要一打岔,估计故事就沒得听了。 邱寒渡继续道:“后來,他成了我的上级主管,毫不谦虚地说,我是他手下最得力最优秀的特工,他平步青云,他赚取了无数的财富,确切地说,我替他赚了无数财富!” 少年心里又是一声冷嗤,踩着女人平步青云的男人,拿來给他洗脚,他都会一脚踢死他。 “我和他,曾经一起深陷过沙漠,深游过海底,饿过几天几夜,在热带密林中迷过路……” 少年听得火冒八丈,啊啊啊啊!该死的男人,居然和他的惹祸精还同过甘共过苦。 “我们一起共过死,但绝对沒有同过生,因为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接受了我给他的生的机会!”邱寒渡泪流满面。 往事一幕一幕,就那么像放电影般掠过脑海。 最初,安远乔还假意推辞一下,后來习惯了,从來都是抢在前面,占住生命通道最有利的位置。 那时,她怎么就那么蠢。 少年扑过來,替她擦着眼泪,挑拨离间道:“你看你看,关键时刻就能看出谁对你好了是不!”该赞的时候,他是绝不会客气的:“在桌子下,我沒让你出去送死吧!你掉陷井里,我沒有独自逃命吧!在大海里,我沒有松手吧!惹祸精啊!看人不要光用眼睛,要用脑子,懂不,要用脑子!” 他多么语重心长,老气横秋地教训她,还用崩指弹她,用手揉她的脑袋,像揉一只小猴子。 邱寒渡满腔的悲愤,被他一弹一揉,就那么搞沒了,好容易酝酿出來的情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拍掉他的手:“拿开你的爪子,你揉小猴子就是这么揉的,讨厌!” 少年又一个崩指弹过來:“坏妖精,叫你施恩莫忘报,人家小猴子救了你的命,你这是什么态度,当小猴子有什么不好!”他嘻嘻笑着,抱紧她,摇了摇:“小猴子惹祸精,我最喜欢你了,小猴子……” “……”邱寒渡被摇得头晕,无语到了极点。 “以后不准再想起那个啥安远乔的臭东西,听到了!”少年继续摇,嘴里是命令,手里是请求:“我不管你成亲也好,沒成亲也好,反正你就是我的小猴子惹祸精……一切,都是天意……”他说得煞有介事。 一切都是天意。 邱寒渡纳闷了,啥是天意,怎么就能扯到天意上去。 他凑近她的耳朵,神神秘秘,热气呼着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半空掉下來的,但你掉到我手里了,就是我的,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她如何不是掉落在秦俊的身旁。 她如何不是掉落在秦举的身旁。 她如何不是掉落在……百里千寻的身旁。 少年扯來扯去,能想到的,只有这几个人还沾得上边儿,一切都是天意,所以她落在他的手里,他一定沒想到,多年之后,百里千寻也有一个这样从天而降的天意,落在百里千寻的马背上…… 天意,往往是拿來顺从的。 违背天意,会吃很多苦头,少年想來想去,觉得这个说法忒美忒让人心甜,乐呵呵地倒下了,顺带着扯下他的惹祸精。 他仍旧在她的耳边催眠:“你要是掉在别人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吧!谁能治你的毒,咳……虽然我现在沒彻底解了你的毒吧!可是我沒让你死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邱寒渡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像个很乖的小学生,点点头,这一点,她必须承认。 少年得到认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你总说我天性凉薄,其实最最凉薄的是你,对不对,和你比起來,我是比较温暖的那一个了,一点也不凉!”他蛊惑着她:“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比你暖和多了!” 甭管有沒有逻辑,邱寒渡被他给绕晕了,昏昏欲睡,偶尔从鼻腔里哼了一下,算是回答。 其实那会儿,她已经睡着了,香甜,深沉,她的呼吸,如此均匀。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银,斜斜映在窗台上。 ------------ 第五十章 山林之王回来了 北灵山。 再次故地重游,意义已是不同。 这一回,游人众多,几个风流倜傥的少年,一个冰冷入骨的女子,再加一个热情似火的小女娃,还有两个黑黑的俏丫头,十万分养眼。 一队侍卫率先走在前面,将山上过夜的必备品,如粮食,帐篷,被子,还有各类祭奠所用之物品,先行运上山颠,以作准备,帐篷是邱寒渡专门找人做的,尽管材料不如现代的好,但聊胜于无。 山下侍卫集结,重兵把守,这是明线,江湖保镖,高手云集,这是暗线。 少年聂印仍是想带惹祸精看日落,上次沒看成,差点将命搭在此地,这一次,总不会还这么倒霉。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悠悠的风吹过。 他们來到当日出事的山林,仿佛依然能听到那场山呼海啸的余音,所有的生灵,都在同一时刻,发出悲鸣与怒吼。 余音犹在。 山林之王回來了。 少年聂印衣袂翩飞,墨衫与山林融为一体,碧色腰带束得腰身那般刚劲有力,傲岸挺拔的身姿,如松如柏,他阴沉的脸色,令人害怕。 此刻,他已不是那个笑嘻嘻的赖皮少年。 他是山林之王。 山林之王回來了。 袅袅轻烟,仿佛一个个逝去生灵的灵魂,那些为他们做了挡箭牌,为他们试踩了陷井的的小动物们,遗体早已腐烂。 就算秋风带着山林悠远的气息,但仔细一闻,还是会有血腥和肉体溃烂的腐味儿。 在这一刻,烛火点燃,绕成一个小圈,焚香袅袅,逝者安息。 少年一直坚持,动物比人有感情,他郑重地拜了下去,以最隆重的方式,向那些为他们活着而献出生命的生灵。 那些血肉纷飞的记忆,一幕不落地翻腾出來,如奔腾的海浪,越涌越烈,邱寒渡冷硬的心,冰裂了。 泪如雨下。 她也学少年的模样,拜了下去,额头点地,如一个最最虔诚的信徒。 秦家三兄妹和两个黑丫头,以及侍卫们,纷纷都拜了下去。 供果,一盘一盘端了上來。 供酒,一碗一碗洒在这片山林的土地。 果香酒香,随风吹送。 少年随手摘了一片叶子,一个转身,纵身上树,就那么风姿卓绝悠然地坐在树上,远远望着寂静幽远的山林,然后拿着叶子,放至唇边。 一首悲伤的曲子,清清浅浅传了出去,悲歌声声,哀思长长……久久,曲子的旋律一转,变得雄伟奔放,仿佛是一种赞美,一种答谢…… 刹那间,树叶沙沙作响,山林中仿似刮來一股柔和的风,密林深处似乎也轻轻涌动。 少年沒有停下,吹得更加动情。 有生灵的叫声应和,此起彼伏,尖锐的,洪亮的,交织得无比和谐。 作恶者涅风死罪,皇帝楚湛下了圣旨,将涅风发配边疆,以戴罪之身保家卫国,两年之后,处于极刑。 在押解前往边疆的途中,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劫走了三皇子涅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另一拨武功高强的人,从半路杀出,将涅风斩杀,涅风的脸被砍得面目全非,衣衫破损,只能从其尸身上的衣物及配饰辨认出,这的确是三皇子涅风。 大仇得报,以慰在天之灵。 …… 侍卫退下山去。 少年从树上跳下來时,脸色好了很多,尤其是一大堆猴子吱吱喳喳奔将过來,松鼠摇着大尾巴蹦來蹦去,和聂印玩耍得十分高兴。 邱寒渡认不得哪些猴子曾经救过她的命,但有一只,她记得,而那一只,最不害羞,最不认生,又跳到邱寒渡身上,朝着她的脸颊,就亲了上去。 曾经,万分危机时,它也是如今日这般亲吻她的脸颊。 众人轰笑不止。 朵儿小娃崇拜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印哥哥,你真是英俊潇洒,天下无敌,世间仅有,无人可比的真正英雄好汉!”眼睛亮闪亮闪,却立时又皱着鼻子拧着眉:“当日,爹爹说将我许配于你,我死活不干,唉!我那时要知道你能和猴子玩,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很是惆怅了一把。 聂印一点也不厚道地戳破了朵儿小娃的梦:“你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朵儿小娃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颗小芳心碎成了渣:“凭什么啊!你说,我哪里不好了,你还不答应!” 邱寒渡看着朵儿小娃那单纯得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可恶的英俊少年不把人家小姑娘逗哭,简直不甘心:“咱们不要说你哪里不好,你就说说你哪里好吧!”少年斜斜倚在树上,双手抱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朵儿怒目圆瞪,顿时觉得天大的委屈扑天盖地向她砸來,很快,她就涨红了脸,她哪里好,她到底哪里好,这么简单的问題,竟然把她难住了。 想來,想去。 看着猴子的脸想。 看着松鼠的脸想。 最后,秦朵儿向哥哥求救了:“大哥二哥,你们说我哪里好!” 秦举正在拿着水壶喝水,一下子就呛到了。 还是秦俊给予了肯定:“我们朵儿妹妹,最起码长得好看吧!咳,还有,很会品尝美食……” 秦朵儿郁闷了,说得那么好听,品尝美食,还不就说她能吃呗。 “朵儿性格可爱!”这次解围的是邱寒渡:“性格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从來不拐弯抹角!” 啥是雪中送炭,这就是了。 秦朵儿只觉得全天下最亲最亲的人,就是公子了,这便软腻了嗓音,哽咽:“公子……”一头扎进邱寒渡的怀里:“以后我跟你过了,我们闯荡江湖去!” “沒空!”少年蛮横地扯过邱寒渡,以一种强烈占有的姿态,瞪着秦朵儿:“别整天晃荡了,赶紧回去,找个可靠的人嫁了!” 秦朵儿气呼呼的,刚才那种特别崇拜聂印的心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公子不会喜欢你的,她只是帮你占个位置,只是占个位置而已,哼!” “……”聂印气得要了命,低头对一只小猴子嘀咕了半天,瞬间,那只小猴子嗖地一声窜到朵儿小娃的背上,吓得她惊声尖叫。 小猴子咧着嘴,呲着牙,笑呵呵。 ------------ 第三卷 一切都是浮云 ------------ 第一章 带惹祸精报仇玩去 彩霞满天,红云漫卷,整个北灵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红光之中。 悬崖百丈高,崖下滔天浪,这里,正是当日聂印与邱寒渡双双跳崖的地方。 在这里,她曾举枪射击,一枪打爆莫西将军的头,仿佛空气中,还散发着來自另一个世界的硝烟味,那一声清脆的枪响,响彻山林,余音犹在。 在这里,他们同生共死,沒有人比他们更懂得那一刻的刻骨铭心。 沒有人说话,空气如凝固了一般,连最吱吱喳喳的秦朵儿都闭了嘴。 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黑暗一点一点笼罩着山林,几盏风灯摇曳,不生火的原因,是因为怕引发森林大火。 食物是齐备的,烤好的肉类,香飘四溢的好酒,新鲜的果子,一群人席地而坐围成圈,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黑妞和黑丫各自说了一些山里奇闻迭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后來就轮到聂印和邱寒渡讲好玩的,两人都说了那个孤岛上的趣事,蓝茵茵的湖畔,香脆脆的果子,美味的海鲜,用贝壳來做碗做锅,用树叶作衣衫裙子…… 主要是聂印在说,邱寒渡微笑地听着,听少年讲这段经历,似乎又是别种滋味。 说了很多很多,聂印眉飞色舞,很有些显摆的成份,自然凡事又夸大了几分,让人听起來,那一段遭遇简直就是去了人间仙境。 照他的描述,怕是还得感谢人家涅风送他们一程,否则如何会有此种际遇。 就算沒有刻意讲述他们在岛上如何浓情蜜意,却人人都想像得出旖旎的片段,两个男女九死一生,该是如何兴奋激动,岛上无人,再无道德束缚,甚至有可能长居孤岛,干柴烈火,如何不烧个热火朝天。 这些人够单纯,不会联想太深,成过亲的秦俊又如何不明白,他的眸色,便又黯了几分。 聂印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流的颜色,潋滟到了极致,目的达到,他爽爆了。 邱寒渡在心里直呼幼稚,却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 聂印凑近邱寒渡耳边,低声道:“吃好了!” 邱寒渡目光一凝,点头,她站起身,在两个黑丫头的协助下,把几个帐篷全都支撑好,拿着一堆东西进去,然后出來的时候,变身现代特工。 战衣将她的身材勾勒出无比曼妙的曲线,无尽魅惑,星空下,她傲人的风姿,仿佛來自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尤其朵儿小娃的嘴,自看见那一刻,就呈“o”形收不回去。 同一时间,另一个帐篷里,聂印一身夜行衣装扮,清峻的容颜,如刀雕刻,硕长伟岸的身形,隐在黑色的夜行衣中,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时候不早了,天亮前赶回來!”聂印肃然冷清的声音,划破山林的寂静:“秦俊,这里交给你了!” 秦俊点点头。 朵儿小娃急了:“你们要去哪里玩儿,又不带我!” 聂印斥道:“小孩子就知道玩,大人们做正事!”板着脸训人的感觉真好,他拉过冷魅特工邱寒渡,迅速向山林一侧跑去。 夜风呼啸过耳际,两人悄然奔跑在山林中。 一种奇异的感受,新鲜又刺激,跳动的心脏和奔腾的血液,都将两人视觉和听觉提到一个最高点。 他们牵着手,长发飞舞。 “东西准备好了!”邱寒渡奔跑中,说话都不带喘息:“马呢?” “嘿嘿!我办事,你放心,自然已经准备妥当!”少年忙表功:“好玩吗?我让你亲自动手哦!” 好玩,邱寒渡怔了一下,沒回答,蓦地心中一亮:“你看到我出去偷东西了!”偷东西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好似一件特别上得了台面的事。 有好几个晚上,她都出去偷东西,本來去龙将军府找人泄愤,可是进去转悠一圈才发现,里面弯弯绕绕太多了,压根不知道该死的龙娇娇住哪个院儿,又灰溜溜地出來了。 本來脑子里还有更好的方法整治龙娇娇,可是太后大人总不召见,想利用利用那只可爱的拖儿小狗也沒办法。 少年笑嘻嘻的:“笨惹祸精,你整天不给我惹点祸出來,怎么甘心,现在到处都在传,有个飞侠劫富济贫,难道我会不知道那个飞侠是你!” 前世执行任务的片段,一幕一幕在奔跑中回放,每一次,都是生死挑战,她从來都一个人來去,单兵作战。 任务就是任务,从來沒想过好不好玩,整日在生死边缘徘徊,又何來那样的情趣。 可如今,陪在她身侧的,是少年英伟又健硕的身影,与他牵手,与他奔跑,共同进退。 好玩,真的很好玩。 尤其现在,他们玩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大张旗鼓在北灵山过夜,山下有侍卫作证,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偷跑回去。 邱寒渡的脑海里奔腾过一百种报仇的方法,摸了摸腰上的枪,呃……赶尽杀绝,要不要这么狠。 她摇摇少年的手:“你要怎么处置龙娇娇!”好似那妞已被抓在她手上了,任她处置。 其实,万里长征才第一步。 少年神神秘秘,一副诡异又悠然的样子:“你猜!” “打她!”邱寒渡的脑子里闪现着爆打得龙娇娇嗷嗷叫的情景,爽毙了。 “不对!”少年老谋深算地摇摇头。 “把她吊在树上,剥光她的衣服!”邱寒渡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是不是有碍市容啊! “呀,惹祸精,你真不乖,这么不善良!”少年宠溺地轻斥。 “骂她一顿!”瞬间就降了无数个档次。 “惹祸精,你啥时候加入口水战的大军了,我记得你总是二话不说就出招的!” “是你让我变善良啊!”邱寒渡闷闷地答。 “再想想!”少年鼓励着她,奔跑中,还用大手揉她的脑袋,像揉一只小猴子。 小猴子呲牙,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要毁了龙娇娇的容!” 这个靠谱,看她还会不会沾沾自喜自己是灵国第一美人。 少年一个崩指弹过來:“坏惹祸精,人家那张脸美得天地变色,你好意思出这个阴损的主意!” 惹祸精默了,委屈地撇撇嘴,有那么美吗?哼哼,那选王妃的时候,谁叫你不选的,现在后悔了吧!活该,悔不死你。 转眼,已绕出了山腰,一群猴子早等在那儿,聂印轻轻一吹口哨,猴子们就成群结队地嗖嗖往山下奔。 ------------ 第二章 狡猾的印王爷 这下好玩了,山下的侍卫被猴群围攻,猴子很可爱,只是蹦上窜下逗着众人玩耍。 侍卫顿时乱成一团,待看清是猴群,心里松了口气,谁都不敢放箭,连伤都不敢伤了这群猴子们,他们的印王爷上山干啥,祭奠生灵。 要是他们在山下搞了一地的血案,王爷非把他们一个个宰了不可。 混乱,嘻笑,还有人拿吃的出來逗猴子。 …… 聂印和邱寒渡趁乱出了北灵山,悄无声息又奔跑了好一阵。 一棵大树下,绑了两匹健壮的马儿。 两人翻身上马,直奔都城。 “狡猾的印王爷,你说说,到底有多少人在替你办事!”邱寒渡夹紧马腹,如风般掠过,话在风中隐隐约约:“涅风的事,是你干的吧!” 少年傲然道:“许他亲爱的母后半路劫人,就不许我半路把他杀了!”他的眸色中闪烁着深不可测的波光,想说什么?却终究沒说出來,只觉得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两匹马儿拼着脚力,一会儿聂印在前,一会儿邱寒渡在前,一前一后,又或是并肩疾弛。 从北灵山到都城,大约一个半时辰,來回需得三个时辰左右,一路上,只听得得得的马蹄声,响彻暗夜之中,异常清脆,只是谁都料想不到,这马背上的人,会是印王爷和王妃。 两人不再慢悠悠聊天,神情专注地直奔都城而去,对邱寒渡來说,收拾龙娇娇是她想了好久的事,自从回到王府,看见俩黑丫头的手搞成那样,她那宁静无波的心,就掀起了千层巨浪。 想人家好好的两个小姑娘,听到他们落水了,还专门跑到大江里去打捞,光这份忠心,就足够让她激动好久。 从沒被人在乎过的娃,心里那份暖意就别提了,她无法再装得冷漠,平日里也早对俩黑妞不一样,大家都看得出來。 只是沒想到,聂印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搞这么一出,按她的想法,研究好龙府里的分布,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进去将龙娇娇的指骨打碎,疼死她得了,哪里用得了这大的阵势,对付一个龙娇娇。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深秋的夜风,已经很凉了,只是,她热血沸腾,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眉头深锁,声音沉沉的:“聂医生,你肯定不是找龙娇娇麻烦这么简单!” 聂印薄唇微勾,月色下的少年,那么狡黠,故作神秘:“惹祸精,你装得笨点会比较可爱,这样才显示得出我无比睿智!” “弱爆了!”惹祸精狠狠磨牙:“告诉我计划,到底要搞些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有我在,还会卖了你不成!”少年的脸上,满满都是自信,侧颜的轮廓,如漫画书中的小王子,线条流畅华美。 邱寒渡从來都是单兵作战,出任务之前,必是先把地形,人物等等各方面都弄得清清楚楚,有了绝大的把握,她才会真正出击,力求一击击中。 她对于各方面把控,都计算得无比精准,而现在,她除了知道要去找龙娇娇的晦气,一无所知,甚至,到底是不是真的去对付龙娇娇,都仿佛是个未知之数。 啥都不知道,啥都不清楚,人家把她卖了,她还帮人家数钱,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竟然是新奇的感受。 夜露湿润了发端,风吹过,不知从哪里扑鼻而來一阵花瓣的清香。 在城外,两人同时一勒马缰,马停住,两个硕长的身影,从马背上轻轻跃下。 马儿拴在树边,隐在暗处。 都城的城门早已关闭,有重兵把守,城墙筑得很高,要想在众目睽睽下,爬上城墙而不被发现,那是痴人说梦。 “要怎么才进得了城!”邱寒渡远远看着城墙上,來來回回晃着守城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森严。 聂印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如星辰闪亮,洋洋自得:“看我的!”他轻吹出某种节奏的口哨,那口哨混在郊外虫鸣鸟叫声中,极难分辨。 邱寒渡的耳力何等了得,立时听清了在某一暗处,有了同样节奏的口哨声回应。 十万分微妙,若不是邱寒渡曾经接受过专业的听力训练,一定听不出这虫鸣鸟叫中还有这许多猫腻。 过得不久,西南边就燃起了大火,火势蔓延很快,很快就有熊熊之势。 火光惊动了守城士兵,城楼上立时有人探出头,人声涌动。 城门大开,从楼里冲出人來,向火光奔去,很快,城门又关闭了,不过,城楼上三两步巡逻的士兵却全都去救火。 聂印和邱寒渡籍着黑夜的掩护,向着另一侧奔去。 两个飞虎爪,嗖一声扔上墙头,稳稳抓紧,另一端,两人分别拽紧,身姿矫健地往城楼上攀去,轻悄落在墙头之上。 正要神不知鬼不觉离去,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龙飞飞过來巡视了。 问了几句灭火的情况,又叮嘱守城将士不得让匪人趁乱进城作恶。 原话是这么说的:近來飞贼横行……如何如何…… 飞贼,邱寒渡气得牙痒痒,她前世今生做过的好事,加起來也就这么一件,好容易百姓给了“飞侠”的定位,让她颇为扬眉吐气了一阵子,转个眼,就被搞成“飞贼”了。 转过头,就见少年捂着嘴捧着肚子,笑得一双妖孽的桃花眼,波光闪闪。 世间就是这么巧合。 偏偏就是龙飞飞过來巡视了,还偏让两个爱玩的人撞上,闷笑不止。 这俩匪人何止是要趁乱作恶,还专作他龙家的恶,一猫身,从城楼上,顺着飞虎爪的绳索,悄然跃下,这就扬眉吐气地进城了。 只要进了城,啥都好说了。 两个高挑的黑影子,身姿轻盈地时而在屋顶行走,时而隐沒在深巷之中。 龙将军府到了。 邱寒渡摩拳擦掌,准备先爆打龙娇娇一顿,用被子蒙着打,或者用龙娇娇自己裹脚的袜子,塞在她嘴里不许出声,越想,火气越大;越想,越觉得应该把这该死的臭女人往死里整,方能解了她心中这口闷气。 聂印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又是一副诡异又神秘的样子,凑到她耳边:“惹祸精,不许对龙娇娇动手,听到沒!” “……”邱寒渡蒙了,都到这时候了,不动手,难道來问候她一声。 ------------ 第三章 小飞贼邱寒渡 來了都來了,还不许动手,那这长途跋涉是做什么?突围翻墙避人耳目,啥危险活儿都干了,临门一脚还不许进球,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邱寒渡生气了,一双寒目在夜色下寒气森森:“你要怜香惜玉,早干嘛去了,哼!”最后那一声冷哼,相当用力,沉沉的,泛着酸。 聂印兴致极好,忒享受她的醋意,摇了摇她的手:“寒渡,寒渡……” “给我闭嘴!”邱寒渡气得咬牙:“深更半夜跑将军府外來招魂,你应该喊娇娇娇娇!”醋缸真的打破了,酸醋四溢。 她掉头就走,不再理他。 他猛一拉她,隐进角落里,捂住她的嘴:“别动,有人來了!” 果然有人來了。 她生气的时候,连听力都减弱了。 将军府外,一队巡逻士兵整齐走过。 他和她的身体,贴得死紧,一棵大树将他们挡在黑暗里,连月光都无法映到。 树叶沙沙作响,他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耳际,热气呼在她的颈窝,暖烘烘的,痒酥酥的。 他的手臂紧紧扣住她的小蛮腰,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触感,让他呼吸急促起來。 高耸的胸脯,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柔软得像两团棉花,她的脸红了,如隐在暗夜中开放得惊艳的小花,她不敢动,一边耳里是他沉重又灼热的呼吸,另一边耳里是巡逻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算是搞明白了,这少年玩心太重,这哪里是來报仇,纯粹是來找刺激的,这么一想,醋味儿就被火气儿给代替了,待脚步声渐远,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狠狠的,贝齿森森:“到底要不要进去收拾龙娇娇,给句话,要说不去,我转身就走!” 少年的肩膀被咬,嘶一声冷抽,痛得咧嘴,委屈地低吼:“你谋杀亲夫!”拉起她的手,放到肩上:“给揉揉,快点,痛死我了!” 邱寒渡彻底无语了,这到底是出來打情骂俏的,还是來干正事的啊!嗷嗷嗷,对于一个像她这么出色的特工來说,出任务之时,必须分秒必争,心无旁骛。 之前看电影,看那些特工们在最惊险的时刻,还磨磨叽叽,炸弹都快爆炸了,俩男女主还在爆炸中吻得天昏地暗……她总是冷笑,现实是残酷的,真正执行任务的特工,男人身边少美女,女人身边少帅哥,更不可能在拆定时炸弹的时候,來个法式舌吻。 结果……此刻她的身边真的有一只帅哥,并且还是只玩心忒重又吱哇的帅哥。 她板着脸,真的不想玩儿了。 又是那种奇怪的叫声,混合在秋蝉鸟鸣中,很熟悉的节奏。 阵阵入耳,她有些迷茫,不知少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试图在他的眼中找到答案。 只是那个角落太黑了,黑得她完全看不到他眼中闪烁着怎样狡黠的光。 少年听到哨声,将手指放在唇边,也吹出那种节奏,混在秋虫声声中,无比和谐。 他自己揉了揉肩膀,双手蓦地抱紧她,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用脸蹭着她的颈窝,赖皮得要死:“我们玩个好玩的,小飞贼,偷东西去!” “……”小飞侠邱寒渡郁闷透了,心里十二万个不乐意听到“小飞贼”的称呼。 紧了紧拳头,她还是问出了口:“偷什么?” “龙娇娇的随身玉佩!”聂印胡乱答道:“小飞贼你看着办吧!反正顺手牵羊的活儿你拿手!” “……”这叫什么话,真把她当小飞贼了。 将军府里,忽然火光冲天,人声噪动。 嗷嗷嗷,又是火,能有点新鲜的不。 邱寒渡來不及多想,已被聂印扯着向西南方向跑,以为又要翻过院墙,却是推开后门,一闪身就进去了。 那后门竟不锁,不过嘛,现在锁上了,是聂印锁的。 聂印熟门熟路,带着邱寒渡穿行在将军府里,一路上竟沒遇到人,可见那场火光冲天的大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都跑去救火去了。 将军府很大,要沒个图纸,绝对得绕晕,可聂印却准确无误地将邱寒渡带进了某个院落,那里,正是龙娇娇的居所。 彼时龙娇娇正散着头发,慌慌张张出來看热闹,她吩咐丫头们:“给我把披风拿过來,我们看看去!” 丫头婆子们赶紧为她披上了披风,前呼后拥地出了院子。 邱寒渡看得牙痒痒,真想冲出去把这死女人爆打一顿算数,竟然让她眼睁睁从眼皮子底下跑了,这口气儿如何顺得了。 聂印压制住她噪动的情绪,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让她千倍万倍地还回來,信我!”这句话是正经的,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沒有。 眼瞧着龙娇娇走远,聂印详细跟邱寒渡说明了房屋的分布,重点是龙娇娇的闺房位置。 邱寒渡点头,表示明白,两人约定了时间和暗号,邱寒冷轻巧避过院内的家仆们,闪身潜进龙娇娇的闺房。 闺房里,香气弥漫,烛光摇曳。 邱寒渡低了身子,怕影子透在窗户上,就地一滚,接近了龙娇娇的床幔。 邱寒渡思忖着龙娇娇应该是睡了一觉被惊醒,匆忙之间,随身之物,自然应该放在枕头边上, 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块玉佩。 她顺手揣在怀里,又随手将一块粉色小肚兜也揣入怀中。 这还不算,贪心的小飞贼,果然是劫富济贫的活儿干多了,贪欲膨胀,床与梳妆台离得极近,一猫身,她又转战梳妆台,专挑好玉镯子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往兜里揣。 沒听到聂印用口哨催她,她眼睛一溜,盯上了人家的柜子,和柜子旁边的百宝箱。 再就地一滚,匍匐了过去,靠墙坐在地上,忒悠然的姿态,百宝箱竟然上了锁,可这要是能把冷魅特工邱寒渡难倒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想当年,开人家的保险柜,那么复杂的密码都不在话下,这还不是小儿科。 一秒钟,轻轻松松打开那个百宝箱,惹祸精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好开心的勒,里面好多好多好东西哟,闪得眼睛花……惹祸精眉眼弯弯,笑眯眯的。 刹那间,却是耳朵微动,她立时关上百宝箱,还顺手落了锁,这才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利落地躲到屏风之后。 ------------ 第四章 一个无约而来的吻 一个婆子进來了,身体稍稍有些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香炉,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出去了,顺手关了门。 邱寒渡心里惦记着箱子里的宝贝呢?听到脚步声渐弱,便从屏风后面出來了。 目标十分明确,开了柜子,找了一件压底儿的衣衫铺在地上,又把百宝箱打开,挑了一堆好东西,打个结儿背在背上,身手利落地回到聂印身边。 “好玩吧!”聂印笑嘻嘻的,对她竖了大姆指:“以后咱沒钱了,你养我!” “快走吧!那么多废话!”邱寒渡娇嗔地埋怨,语气却比之前柔和多了。 聂印借着月光,这才看清惹祸精身上到处都装得鼓鼓囊囊,呀豁,背上还有,不禁汗颜:“惹祸精啊惹祸精,我让你搞块她随身的玉佩,你偷这么多干啥!” “來都來了,别浪费!”邱寒渡邪恶地微眯了眼:“小朋友,跟姐学着点儿!”邪气地用手抹了一下鼻子,循着原路走向将军府那道不起眼的门。 这一次。虽然一路上躲躲闪闪,却也顺利避过众人耳目,两个收获颇丰的贼,高高兴兴离开了将军府。 离得远了,安全了,邱寒渡再次邪气地微眯了眼,打量跟在身后无比可乐的少年:“现在怎么做,总可以说了吧!” 少年乐得不行,伸手捧起邱寒渡那张脸就搓圆揉扁,可劲儿地蹂躏:“惹祸精,好不好玩,你先告诉我!” “好玩个鬼!”她伸手敲一下他的头:“坏蛋,你上哪儿搞了那么些能人,明明人家自己可以完成的任务,你偏偏弄那么复杂,偷这么点玩意儿,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少年委屈到爆了:“我还不是想讨你开心么,这也错了,你都瞧不见,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开心,眼睛向下弯成了小月亮,嘴唇又向上弯成了小月亮,你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开心过!” “……”呃,少年是在说她见钱眼开么,只是,她真的好开心啊!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就跟阿里巴巴似的。 少年解下她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玉佩呢?拿出來我看看!” 邱寒渡从怀里摸了一堆东西出來,递给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在枕头边上找到的!” 聂印接过來看,细细用手摸了一下:“应该是这个,他们龙家三兄妹,每人一个,上面刻有名字!” “用來做啥!”邱寒渡挑了挑眉:“给你当订情物!” “沒良心的惹祸精!”聂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越捏越觉得手感舒服:“拿去送给一个人做礼物!” “谁!” “你猜!” 两个贼高高兴兴地牵手奔跑在大街小巷。 “袁宛央那个未婚夫!”邱寒渡矫健地奔跑,气息均匀。 “你能不能先猜别人!”少年气鼓鼓。 “给季连少主!”邱寒渡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少年开心了,使劲摇摇头:“不对!” “给季连修!”邱寒渡觉得自己脑残,居然跟少年玩这种弱智游戏,呃……大唯国皇帝的名儿就是拿來这么玩的。 少年更可乐了,再使劲使劲摇头:“不对不对,再猜!” “百里千寻!”邱寒渡把仅能想得起來的几个名字咕噜了一遍。 少年哈哈笑起來,玩得好起劲儿,摇晃着邱寒渡的手:“笨惹祸精,怎么会是百里千寻,啊哈哈哈哈哈……再猜……” 邱寒渡恶寒:“袁宛央的未婚夫,清江公主的驸马林以修!”说得咬牙切齿,不是她有多恨这个人,而是再也受不了少年的幼稚。 可是?与此同时,却是一种无比奇异的感受,如暖流缓缓流淌过心间的每一处。 原來,做这样危险的事,竟然也可以做得这么有乐趣,那是无比强大的人,才可以做到这一点,否则光是胆颤心惊便足以吓得人尿裤子,随时感觉都要掉脑袋,哪里会有这样的乐趣。 少年听到答案,笑眯眯的,英俊的脸庞浮起温柔的神色,别样的宠溺晕染在嘴角:“答对了,惹祸精,奖励一个!”他其实正在奔跑中,衣袂翩飞的时刻,却那么精准地将一个吻落在她清凉的脸颊上。 …… 邱寒渡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所有的激情喷涌而出,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刻,无约而來。 仿佛一次奇异的旅行,从沒有人带给她如此特别的感受。 就算安远乔也不能,根本无法比拟的快乐,就算这样的奔跑,也如此有劲儿,用不完的劲儿。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过來了,对世间的一切,都有了兴趣,她蓦地顿足,停下,用力将他扯进一抹阴暗之中,然后用一个热烈的吻,将他炽热的呼吸堵住,让他透不过气來。 沒有思维,沒有语言,甚至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就那么将嘴唇堵了上去。 她那么主动,双手绕上他的脖子,热烈相缠,声音里竟有着破碎的呜咽,抑或是愉快的呻吟…… 仿佛前世今生都不曾遭遇过的一种激情,就那么呼啸着将她席卷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惯冷静的头脑,忽然就爆炸了,这一刻,她亲吻着他,就算身后有个定时炸弹要爆炸了,她也只想亲吻他。 炸吧炸吧!即使下一刻化为灰烬,她也只想和英俊少年一起灰飞烟灭。 好喜欢他嘴里的那种味道,像露珠和山林的味道,淡淡的,清香的味道。 无比熟悉的味道,熟悉了好久好久…… 她香甜的舌头,挑逗着他每一根神经,主动的,攻击性的,缠绵悱恻的……这是一个真正的法式舌吻,不用去回想曾经所受过的训练,那些技巧在此刻毫无作用。 那是一种本能。 一种缘于爱的本能。 最最诱惑,最最销魂,最最回归本真的本能。 内心里,一直在抗拒,一直在逃避,哪怕在孤岛的时候,她仍旧纠结到死,无法完全投入。 却在此刻,豁然开朗。 她修长纤细的身姿,在他怀里扭动,他很高大,但她也不矮,一切刚刚好。 正如这夜的月光,不明也不暗,朦胧中显出清澈,清澈中又带着迷茫。 亲吻,那么热烈;拥抱也那么热烈。 ------------ 第五章 独一无二 仿佛积攒了千年的热情,都在此刻喷发了。 谁要管世俗。 谁要管孩子。 谁要管体内的毒。 今朝有酒,今朝就醉吧!反正她是他的王妃,占不占位置都是他的王妃。 等有一天,他成熟了,她就老了,可是?那又怎样,眼前这个少年,几乎是倾其所有,耗尽心血,來博她一笑而已,宁愿涉险,宁愿使尽招数,也只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寒渡,好玩吗?” 寒渡,好玩吗? 他是用命在陪她玩,好似全世界,就她一个人重要。 那种独一无二的感觉,那种被人爱,被人捧在手心里宠溺的感觉,让人心都碎了。 在这一刻,她想不到别的,只想抱紧他,亲吻他。 却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地继续亲吻他,牙齿碰着他的牙齿,也无暇顾及,只是想好好亲吻他。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來,流进他的嘴里,咸咸的味道,还似乎有些苦涩。 如何能不苦涩呢? 他这一路是如何耍赖皮,如何连哄带诱,才将她紧紧捆绑在他的身边。 就算很快,她要成为他的王妃,他都一直觉得她的心特别远特别凉。 就算在荒岛上,那样相依为命的日子,她都不曾真正对他敞开过心扉。 就算一次一次遇到危险,他们一次一次同生共死,他依然不曾真正如此刻一般,走进她的内心。 却在此刻,在他快要黔驴技穷,江郎才尽的时候,她如暗夜中最美的花朵,悄然绽放。 他的声音压得那么低那么低:“傻瓜,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难受!” 她嘤咛一声,呜呜咽咽:“下次别搞这么幼稚的事了……” 他的嘴唇碰着她的嘴唇,说出的话,也是模模糊糊:“哪里幼稚了。虽然我不会玩转什么天空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东西,但我可以带你出來偷东西啊……是不是很好玩!” 少年惦记上了这段话,誓要跟什么现代化的男人一争高下。 “……”邱寒渡真的想骂人啊!心却柔软得像一团棉花,捶着他的胸膛:“谁说我喜欢偷东西!”眼泪还在流,竟在说这么搞笑的事。 少年赶紧认了错:“好好好,是我喜欢偷东西,可是?惹祸精,好玩吧!”他狡黠的眸色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那么潋滟的光,那么明亮的光。 他的嘴唇再次压了下來,这是他最熟悉的一个游戏了,乐此不疲,游刃有余。 他们不再说话,话是多余的,眼泪也是多余的。 他紧紧拥抱她。 她几乎陷在了他的身体里。 她的腰肢如水草一般柔软,摆动,那么妖娆。 …… 她忽然孩子气地推开他:“先办正事吧!” “嗯,再沒有比这个更正的正事了!”在他的眼里,能让惹祸精高兴,就是最正的正事了。 她佯作怒色:“我说真的!” 他立刻投了降:“好!”他亲昵地凑在她的颈窝里深深闻一口,像个采花贼:“好香!” 她的脸红了,滚烫,心怦怦跳。 月色再次躲进云层,少年的吻又排山倒海地席卷过來,怎么吻也吻不够,仿似饿了八百年的小兽,又或是渴了八百年的鱼…… 后來到底是怎么将那块玉佩栽赃给林以修,是怎么趁着夜色出城直奔北灵山,又是如何再次神不知鬼不觉避过侍卫的耳目回到山上……一切的一切,都是混沌的,都是迷糊的,像在做一场梦。 包括在毒发时间应该发作却沒有发作这件事,她也忘记了。 如一个初恋的少女,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某种幸福的光芒。 赶回北灵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起來等着看日出了,彼时,天还沒亮,有一条红色的金线浅浅地画在深蓝的天幕上。 所有人都看出,这两人出去一趟,再回來,已是多么不同。 若是往常,邱寒渡不会那么依恋地将头靠在聂印的肩上,可此时,她跟平时一样安静,却像只小鸟般依偎在他的身旁。 脑袋轻轻歪在他的肩上,眼睛看着前方。 偶尔,聂印会侧头看她一眼,唇角的宠溺不言而喻,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动作,并不是要做给谁看,在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 秦俊的眸色更加黯然,某种怦然心动后的失落,像一条绳索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竟然有些呼吸不匀。 回到印王府后,聂印一点也沒耽搁,收拾妥当后立时赶去太子府。 去了一趟北灵山,当然就顺便采药了,他心里一直还惦记着涅康身上的余毒,只需最后一次,涅康即可痊愈。 他替涅康把了脉,眸色越來越暗,眉心拧得越來越紧。 涅康见此情景,只当毒性加重,竟然安慰起聂印來:“印王爷不必介怀,人命天定,若是难以治愈,就罢了!” 涅康消瘦的容颜渐渐复原,眉梢眼底俱是难以言表的光彩。 聂印更加疑惑地望着他,沒说话,只是伸出手,再次把脉,良久,他才站起身,一语不发踱向窗口,拧着眉头望着窗外发愣。 涅康站在他身侧,也望着窗外,轻叹了一声:“王弟,大哥对不起你!” 大哥,聂印一愣,立时就明白过來,涅康以“大哥”自称,自是因为把他当成比其小的皇弟了。 聂印是皇帝和秀妃的亲生儿子,这在宫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当年秀妃和景后那段纠葛和斗法,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人人心里知道,却是人人不敢开口,这也正是涅风为何非要置聂印于死地的原因,仅是民间传说的“真龙天子”,还不足以威胁到涅风的野心。 如果聂印是真正的皇子,那又不一样了,之前的种种假象,必是要迷惑众人的视线,最终登上皇位的人,当然就是这位从天而降的印王爷。 以涅风的野心,他又如何肯放任聂印越坐越大,是以便有了北灵山上那一场毁灭性的屠杀,却不想,一切也不过是替别人做嫁衣罢了。 见聂印仍旧沉默,涅康神情萧瑟,极致寂寥,母后与亲弟弟,联手要铲除他的救命恩人,让他情何以堪,他甚至连出來说句公道话,都做不到。 ------------ 第六章 盘根错节 秋日落叶漫舞,來灵国的时候,似乎还是春天,一晃,竟然秋天已至。 聂印的冷眸一直注视着远处飘飞的黄叶,心思沉重,眉头不展:“恭喜太子殿下,你身上的毒,已经全部清除!” 涅康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喜,只是负手而立,淡淡道:“多谢王弟全力相救,涅康得以存活,必然记着王弟的救命之恩!” 聂印手臂一挥:“不,太子错谢了,我的确是在替太子殿下解毒……不过,当日并未完全清除!”他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太子殿下竟然不治而愈,你说是不是太奇怪了!” 涅康讶异道:“王弟的意思是,我身上已经沒有毒了,完全好了!”他扭头瞅了一眼聂印带來的药,还端端正正放在桌上,蓦地明白,为何王爷的脸色会那么差。 “是,完全好了!”聂印的表情有些讽刺,竟然,就不治而愈了。 如果之前,只是沒有根据的怀疑,那么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可能是涅风下的毒,否则断沒有悄悄替他清除毒素的道理。 那么,下毒的人,到底是谁呢?到底又是什么目的。 仿佛每一条都是线索,却又似乎每一条线索都断了。 涅康苦笑:“王弟,你总不会怀疑是我自己下的毒吧!”作为太子,受了一个王爷的奚落,还能表现得如此亲和,不得不说,他的修养极好。 聂印终于将视线收了回來,盯着涅康的眼睛,良久:“看來我对于皇宫的了解,还是太过浅薄,我一直以为,所有的皇宫,都该是大唯国那样干净!” 的确,大唯国在进行过一次对“细作”的大围剿后,官员们都变得兢兢业业,而皇宫里更是干净得跟泉水一般透明。 大唯国皇帝季连修,至今未立后,后宫形同虚设,可就这样,也沒有官员敢再上折书表,恳求皇帝如何如何充盈后宫。 季连世家的家风,堪称天下典范。 聂印此时才发现,灵国的混乱,皇宫中的争权夺利,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他一时大意,竟然卷入了纷争。 涅康怅然,抬手一指这东宫华丽的宫殿,声音无限寂寥:“王弟,也许我说了你不信,这东宫谁要想坐,只要皇上允诺,我立时便心甘情愿让位!” 他似乎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表达。 聂印从涅康身上不露痕迹移开视线,以他看人十拿九准的自信,竟然对眼前的男子看不透彻了,并不是因为对方说不在意皇位,不愿意当太子,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莫名其妙想要去相信对方的感觉。 如果对方不是本身的确清澈无诟,那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敌人,一个敢在自己身上下毒,然后渐渐剪除异已的敌人。 可是?聂印仍旧选择了相信太子,不是他与太子有多投缘,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有时候错误的判断,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 排除太子自己下毒,那么景后更不可能了,她疼爱涅风的心路人皆知,甚至还起了用涅风换下涅康的心思,试问,这样一个母亲,她有什么理由朝涅康下毒,然后栽赃给涅风。 况且,太子的毒,还会引出一个神通广大的“真龙天子”,这更不可能是景后所为,绕來绕去,又重新绕回了原点。 秀妃。 一个他始终无法亲热起來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曾经为他吃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他也一样亲热不起來。 只有她,是最盼着聂印出现,也最盼着聂印成为“真龙天子”,她曾经为他,铺好路搭好桥,到底有多少人在为她卖命不得而知。 曾经他就怀疑过太子之毒跟她有关,可是她否认了,别的事情都承认,就这一件事否认了。 如今,表面上看來,仿佛又可以怀疑到她的头上,可是却的确不可能是她。 原因嘛,自然是太子身上的毒,不解自除了,试问,如果真是秀妃,自己的亲生儿子掉入山崖下,痛苦还來不及,谁有空巴巴地去为别人的儿子解毒。 再说,她吃多了沒事干,干嘛非要去帮自己的死敌救儿子。 秀妃的嫌疑也排除了,当然,更不可能是那些个皇子们,若是太子余毒未清,落下点什么毛病,对他们來说,自是好上加好。 给太子下毒,却在知道聂神医掉下山崖死后,巴巴地替太子把毒给解了,这说明,这个人并不想太子有事。 可目的呢? 盘根错节,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聂印仔细又问了他至上次离开之后,到底有哪些人在东宫出入过,涅康都一一作答,不止如此,他还特地找來宫人,详加询问。 一个人记不全,总有人补充。 却,毫无可疑。 百官及皇弟皇妹们都知道太子殿下身体欠安,均不敢打扰,只有太医院的御医,隔几天來例行探探脉,每次來的,又均是不同的人,并且都是资历深厚之人,能怀疑到谁的头上去。 若是御医能解毒,当日还不得巴巴地给太子解了找皇帝领赏,何以到了今时今日才來露一手。 太子留了聂印用膳,聂印沒有推辞,只是席间,两人都心思沉重,言语不多,一天不揪出这幕后之人,怎能让人安宁。 倒是太子洒脱:“王弟不必太挂在心上,生死有命,我能活到今日,已然知足!” 聂印几乎都要再一次怀疑到他头上了,一个将來要登上帝位的君王,如何能一派洒脱之姿。 如一个参禅的和尚,将生死早已看透,凡尘俗世,于他而言,皆是云烟。 他抬起冷眸,与太子殿下对视,半响,朗声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太子是怎么当的,怪不得景后根本不喜欢你!” 太子也笑得开怀:“有意思,今后就算不给我解毒,也请王弟常來东宫走走,敢这么直言不讳地说母后不喜欢我,恐世间唯王弟一人!” 聂印仰头一饮而尽,唇线微勾:“的确有意思,太子若不是最好的朋友,便只能是最可怕的敌人!” 太子长声大笑,甚是欢愉:“王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恩人只做朋友,永远不做敌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酒入喉间,一股辛辣流入心田。 一个未來的君王,谁敢发下天诛地灭的誓言。 聂印闷声不语,仰头,饮尽。 ------------ 第七章 一朵带刺的玫瑰 一个敢发“天诛地灭”誓言的太子。 一个要跟印王爷做朋友的太子。 一个看起來那么无害却又疑点重重的太子。 无论怎么算,所有人中,对太子下毒之人,只能是太子自己,因为在这件事中,得利最多的,就是他。 尽管表面看起來,太子才情横溢,心思只在风花雪月中,可是一个最最强大的敌人,往往扮猪吃老虎。 在母后和父皇即将易储之际,给自己下毒,拖延时日,请來神医救治,保住命的同时,也保住了太子之位,只要在适当之时,抖出下毒之人是涅风,即使涅风不死,也基本断送了对方争抢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试想,一国储君,如何能是一个品性不端之人,就算皇后有意扶持,百官也会重重阻挠。 只是沒想到,半路杀出个“真龙天子”,于是顺手让涅风和这“真龙天子”斗法,搞个两败俱伤。 在以为印王爷掉崖死后,他便吃了早备好的解药,自行清除余毒,再把涅风的罪证,一条一条摆出來,最后将涅风置于死地。 计策完美,无一丝瑕疵。 至少,邱寒渡在听完聂印的分析,也觉得是太子自行下毒无疑,如果非要在这完美计策鸡蛋里挑骨头,那只能说,老天有眼,让聂印在阎王殿里转一圈后,又大张旗鼓地回來了。 不止回來,还发现了太子身体里的毒竟不解自除,由此将完美计策凿开一个冰裂的缝,也许,这只是之后风起云涌的开始而已。 真的是太子吗?这个疑问,久久缠绕在聂印的脑海里,他和邱寒渡不同。 邱寒渡虽然冷静,但她沒有亲临现场,沒有看见太子当时那清澈无害的眼神,沒有看到太子当时对“生死有命”的态度,更沒有看到他发着“天诛地灭”的誓言时的坦诚。 她的判断客观,却不直观。 这便是聂印久久挥散不去的阴影,他本身是一个心思玲珑,精于算计之人,但面对太子时,都不由得想要开诚布公,敞开心扉与之交心。 天地间,这样的人,会有那么阴险的心思么。 再说,他又是如何得知印王爷是秀妃和皇帝的亲生儿子。 王府里的湖畔边,雾气妖娆,亭阁隐现。 邱寒渡和聂印正坐在亭阁的椅上,悠闲地品茗观景,聊着太子,谈着灵国局势。 两个旗鼓相当的人,两个心思同样缜密的人。 他抓住她的手,微叹一声:“寒渡,你要是不在我身边,也许我就不会觉得解开阴谋会有这么好玩了!” 又是好玩。 邱寒渡撇了撇嘴儿,扬眉,眼珠子又黑又亮:“现在你觉得好玩!” 少年的玩心的确很重:“当然,我总有一天,得扒了他们的衣服,看看谁是幕后那只鬼,寒渡寒渡……”他摇晃着她的手臂,笑嘻嘻的,又赖皮起來。 邱寒渡翻翻白眼,样子可爱得紧:“叫你别招魂,让人听了瘮得慌……” “那你让我亲一下!”无赖少年拉着椅子坐近了些,涟漪的眸底,浮动着春色绵绵。 邱寒渡想起昨日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抽了,竟然那么放纵,立时脸红了个透,佯怒道:“大白天的……” “好,晚上!”无赖少年准确抓到中心思想,并且还天马行空了一把:“我的小猴子惹祸精,晚上咱偷了东西,你又亲我好不好!” “……”邱寒渡抚额,望天,欲哭无泪啊!难道以后偷东西也算他们的娱乐活动之一么,还必须配套,偷了东西就亲吻,啊啊啊!这是哪门子的建议。 “就这么定了!”少年自动将邱寒渡的沉默看成是默认,脑海里再次天马行空起來,一身战衣的惹祸精真是美啊!美得仿似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样的装扮,高高束立的马尾,又简洁又干净,倒是比那些复杂的发髻好看多了,连一个步摇都不插,好似任何的发饰都嫌多余。 她本身,已经足够光彩夺目。 黑色的皮质战衣,将她的身线包裹得极致魅惑,说实话,他希望她穿,却又不想她穿,他想看,又不想别人看,这颗纠结的心,就那么晃啊晃啊晃。 白雾茫茫中,一堆女声喊着“救命”,打断了印王爷的美梦和暇思。 印王爷沒有放开邱寒渡的手,只是收了赖皮的笑容,变了张冷酷又沉静的脸:“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一堆歌姬舞姬冲进亭阁,齐齐扑倒在地:“王爷救命……呜呜呜……王爷要给奴家作主啊……”一个个的,扑是扑进來了,冤也喊了,只是沒有一个敢把头抬起來,说话也含含糊糊,吐字不清。 现在该轮到印王爷抚额望天了,女人多了就是烦,亏得还不是他的女人,不然他得扔几个进湖里喂鱼。 神色冷凝,一双眼睛里再非潋滟之波,印王爷的脸沉得沒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嗓音由远而近传來,白雾沉沉,美得仿若仙子一般,却冷,冷至骨髓:“是宛央给她们下药了,请王爷降罪!” 邱寒渡立时明白,定是这堆女人找了袁宛央的麻烦,结果袁宛央可不是曾经那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现在的袁宛央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谁碰扎谁。 果然,一堆女人又推又攘,空前团结,七嘴八舌控诉袁宛央的罪行。 袁宛央就那么傲然跪立在众女中,不悲不喜,不怒自威,连跪着的姿势都显得那么优美,她摆明行了凶,请王爷降罪,至于为什么行凶嘛,那就请王爷多问几句呗。 印王爷果然就开审了:“抬起头來回话!” 沒有人肯抬头,仍旧那么跪着,垂首。 印王爷拿着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叮”一声,吓了众女一跳:“都退下,别來烦我!” “王爷救命!”哭泣中,红采儿最先有反应,万般无奈地抬起头來。 聂印吓一跳。 邱寒渡也吓一跳,那嘴唇像腊肠似的,如血般红艳艳,但却肿胀得嘴唇翻成了花卷,这可比前世梁帅哥说“老板,來根香肠”那个要厉害多了。 红采儿因了这张嘴,整个脸变形得看不出原來的样子,她一抬起头,立刻又埋首下去,想着王爷本來就不喜欢她,如今看过她这样子,更加沒指望了。 一时间,红采儿真真儿是悲从中來,呼一声“我不活了”,砰地跳进湖里…… ------------ 第八章 最可笑的细作 湖里溅起水花,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骤然生变,众女乱成一团,齐呼“王爷救命”,喊娘叫爹,哭神招鬼,一个个也顾不得好看不好看,都抬起头來,全都跟红采儿一个模样,场面甚是滑稽。 跪立在众女中的袁宛央,真真是鹤立鸡群,美艳不可方物,形成强烈对比,众女恨不得上前将她打死,此时却又有谁真的敢动手。 印王爷仍然端坐在椅上,握着王妃的手不曾放开,眼睛都沒瞟一下扑腾在湖里哇啦哇啦闹腾的红采儿。 邱寒渡乌黑的眸色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一会儿瞧瞧英俊少年凉薄得让人恨的模样,一会儿又瞧瞧自始至终冰冷如常的袁宛央,然后闷声不语,也是一眼都沒瞧扑腾得欢的红采儿。 从红采儿听似杂乱的扑腾中,她用耳朵便听出了对方精于游水,又如何会淹死。 聂印也正是听出了这点,才冷眼瞧着这些可劲儿折腾的女人,只是,他还觉得不过瘾,朝着外面站着的两个黑丫头喊了一声,两个黑丫头立时就进來了。 “把她给我扔进湖里!”聂印指着面前的杏衫女子,摆出一个暴戾王爷的形象。 听到吩咐,两个黑丫头一点儿沒犹豫,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抓起那个杏衫女子就往湖里扔。 只听“砰”一声,杏衫女子被扔得刚好落在红采儿身边,水花四溅。 聂印朗声大笑:“正好,有人作伴!”端起茶,又悠然喝一口,仿似什么事儿都沒有发生。 众女心凉如秋啊!这到底是个什么王爷,心冷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渐渐吵闹的众女不吵了,眼睛瞪圆了,朝湖里的两女瞅去。 湖里的红采儿和杏衫女子也不闹腾了,均发现了奇怪的事,她们互相都看见对方肿成花卷的嘴正在慢慢消肿,慢慢恢复原來的样子。 这一下,那些还顶着香肠嘴的女子,仿似明白了王爷的用意,啊!原來这湖水可以解毒呢?顿时也顾不得体统和姿势,纷纷往湖里跳。 聂印的笑容渐渐沉了下來,神色淡漠:“想不到袁姑娘还会用毒,我真是小看了你!”这种手法,可不是光将毒药放进茶水里就完事,多一点少一点,都不可能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她的拿捏用度,那么精准,她并不是要害这些人的性命,只是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而已。虽然这只是平常毒药,解法也不难,可是用量拿捏不准,时间拖到现在也一样危险。 众女自然不会顶着这种香肠嘴,到街上去丢人现眼,府里就有个神医,凭什么要出去找大夫瞧。 袁宛央仍是不卑不亢:“宛央曾经在乱葬岗上发过誓,只要谁敢嘲笑我弟弟,又或是谁想害我弟弟,我可以豁出这条命來保护他!” 邱寒渡指了指对面的锦凳:“宛央起來说话!”她的语气并不是命令,倒像是对一个朋友。 袁宛央缓缓起身,站起时,腿有些打颤,她在大雪天爬上乱葬岗救冬阳,又从乱葬岗上,把冬阳几乎是爬着背下山,最后导致膝盖关节受损。 尽管刚才只跪了片刻,关节仍旧疼痛难忍,额上隐有细密的汗。 她坐在锦凳上,却像是比跪着时卑微多了,低眉,埋首,双手捏住衣角,好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來:“她们要宛央跪着奉茶沒关系,但她们不能嘲笑冬阳,更不能想要将冬阳扔进湖里!” 片面之辞。 可就是这片面之辞,让邱寒渡相信了,每个字每句话,她都信。 她微微勾唇,弧线优美,恋爱的女人,总是爱笑的,那笑从眸底升起來:“宛央,我沒想到你还会用毒!”跟着聂印久了,她也清楚知道“用毒”和“下毒”的区别。 聂印沒好气地看着惹祸精对这女人的友好:“那是八王爷涅啸教得好!”瞧她又是赐凳,又是和颜悦色,从这个女人一出现,她就表现得多么不一样。 哼,比对他还好,英俊少年吃上醋了。 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让袁宛央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惨白。 她艰难地抬头问:“王爷如何知道是八王爷!” 邱寒渡也奇怪地望着他,这少年到底有多神通广大。 聂印神色傲慢极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八王爷涅啸救了你,然后把你派到我身边來,让我替你出头,找清江公主晦气,最好是两败俱伤,我说得是否正确!” 袁宛央斩钉截铁地回答:“宛央不知情,只是那晚王爷和王妃分析给宛央听后,宛央思來想去,也觉得是那么回事,只是对宛央來说,八王爷也是和印王爷一样的存在,你们都是宛央的恩人!” “好一个都是宛央的恩人!”聂印长笑,清朗的笑声传出很远,令湖里的姑娘个个胆碎,他蓦地收摄了笑容,目光透出灼人的光芒:“那袁姑娘希望你哪一个恩人先死!” 既已摆开架势,生死在所难免,他聂印从來就不是一个吃了哑巴亏,还巴巴赞一声别人好的人。 千倍,万倍,讨回來,包括灵国幕后那只无形的鬼,他聂印迟早都要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让他无所遁形。 袁宛央思虑片刻,回答得异常平静:“对宛央來说,你们最好谁都不要有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八王爷來对付印王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印王爷去对付八王爷!” “好大的胆识,好大的口气:“聂印倏然冷酷:“你是我见过最可笑的细作,不过我要告诉你,袁宛央,八王爷死定了,你信不信!” 袁宛央竟然摇摇头,轻声道:“宛央劝王爷千万别大意,不可掉以轻心,太过轻敌,其实八王爷是个雄才伟略的人,他不是涅风那样的草包!” 邱寒渡越听越有趣:“宛央,你是否也将同样的话跟八王爷说过!” “回王妃的话,宛央的确说过,八王爷认为印王爷不过是个只会治病的大夫,就算活着回來,那也是侥幸,不过宛央不这么认为,宛央以为,王爷和王妃能活着回來,除了是天意之外,一定还有许多不被外人所知的过人之处!”袁宛央恢复了一惯的冷静,说话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邱寒渡在心里赞叹一声,如果她是一个细作,那也是一个内心十分强大的细作,一个可敬的细作。 ------------ 第九章 惹祸精爱捣乱 一个光明磊落的细作。 一个不用风吹,就自动两边倒的细作。 一个你明知她是细作,却不好意思动她的细作。 邱寒渡现在对袁宛央,正是这样的感觉,不顾聂印用眼神一再警告,她命黑丫给袁宛央奉了茶,以礼相待。 细作也有细作的尊严,沒有人比邱寒渡理解那种感受,并且,她相信直觉。 正如聂印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样,他仍旧选择相信太子。 无比微妙。 水里的姑娘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嘴消了肿,立时在水里扑腾得欢快,只是偷眼瞧到正品茗的袁宛央,心里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沒什么事,宛央就告辞了!”袁宛央款款站起來:“冬阳还需要人照顾,我不放心!”自然是不放心印王府里这些个闲杂人等,真正瞧得起她姐弟的人,又有几个呢? 可是她在乎吗? 当然不在乎,一个从乱葬岗上,背着弟弟爬下來的人,早就不在乎别人是否瞧得起自己。 “宛央,你若是闲着,就來给王爷做徒弟吧!”邱寒渡这个王妃真是当得好啊!当着王爷的面儿,就敢帮他收徒弟了,还要收一个细作当徒弟。 “惹祸精,你疯了!”聂印的头发都被邱寒渡给烧焦了,昨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同时,他命人躲在暗处监视王府的动静。 结果,八王爷的心腹周成用竟然悄悄來跟袁宛央接头,两人说了好一会子话,周成用才悄悄回去了。 试问,这样一个女人,他不把她赶走,就算是宰相肚里撑着船到处晃了,本就乱成了一锅粥,惹祸精居然还不消停,又在给他找事儿。 “我帮你收徒弟啊!”邱寒渡忒得瑟,振振有词:“宛央天资聪颖,我看行!”她说话很大声,袁宛央站得不远,自然听见了。 印王爷的嗓音也大起來:“可她是个细作,细作,你懂不懂什么是细作!” 邱寒渡偏了偏头,清淡的模样,偏偏带了一丝娇憨:“细作是特工中的一种,难道我不比你懂!” “那你还给我惹祸!”印王爷呲牙,又白又整齐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我沒惹祸啊!我在帮你收徒弟!”邱寒渡向袁宛央眨了眨眼睛:“快过來拜师,以后你能更好地照顾和保护冬阳!” 一刹那,袁宛央死透了的心,竟然有些死灰复燃,万千滋味,不知道是酸是甜是涩是苦。 她上前一步,就那么盈盈拜了下去,一个大礼,一个尊敬的,对师父才有的大礼。 骤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聂印的心潮起伏剧烈,面色却冷静无波:“起吧!从明儿开始,我教你基本的医理!” 这算是答应了。 此幕,就仿似当年韦大小姐明知他害了她,却仍旧保护他和凤喜不受伤害,此时的惹祸精也一样,无条件地保护着袁宛央和袁冬阳。 她本也是个天性凉薄之人,他曾以为她不会在意任何人,可她竟然在意一个细作。 袁宛央大喜,再次叩了下去。 …… 黄昏的最后一丝残阳落下去时,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淡,采华令人点上烛灯,她已经看见王爷和王妃相携从远处归來,身后还跟着黑妞和黑丫,以及圆顺儿。 一群换了衣服的歌姬舞姬,再次被领进王妃的院里,踏进正堂,皆有不祥之感。 姑娘们一直寻思着折腾折腾袁宛央,昨日趁主子们不在,借机便找了袁宛央的晦气。 本以为那不过是个软柿子,就算捏捏也不敢吭声,进去之后才发现平日总听到说的“袁公子袁公子”,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嫩娃。 姑娘们这下來劲儿了,伸手就去掐袁冬阳的脸,七嘴八舌,还有人轻浮地说,这么漂亮不会是个“娈童”吧! 后來的结果很简单,袁宛央果然就是个软柿子,叫她跪下奉茶就奉茶,只不过嘛,这软柿子在后來奉完茶后就变成了硬柿子,而她们也变成了香肠嘴。 事情其实很简单,她们并沒真敢将袁宛央打一顿,或是毁她容,那些桥段不过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而已,毕竟,算起來,她们也不过是印王府的下人。 正堂之上坐的,的确是英俊无匹的印王爷,而他身侧,则是冷傲尊贵的渡云公主。 下面呼啦啦跪了一地的花姑娘,个顶个的水灵灵,每个人心里都对渡云公主羡慕嫉妒恨,觉得渡云公主很不自爱,明明还沒成亲,却总摆出王妃的派头。 大家早就在猜测,印王爷和渡云公主早就那啥那啥了,可不嘛,人前人后,印王爷从來都不避忌和渡云公主亲热,走路也要携着她的手。 更甚者,有人某天夜晚,亲眼看见印王爷和渡云公主在湖边的草地上,做见不得人的事,总之來讲,渡云公主在她们眼里,其实真是一点都不自爱,令人唾弃。 印王爷端坐主位,风采卓然,不怒自威:“管家,每人打发五十两,送她们出王府!” 众女大惊,花容失色,一片鬼哭狼嚎,一片寻死觅活。 红采儿扑出众列,哭倒在印王爷脚下,细数不走的理由…… 第一,她们是皇上亲赐,要走,也得皇上知晓。 第二,她们坚贞不渝,听说王爷王妃遇难,也自始至终,不弃不离,至诚之心,感天动地。 第三,这次的事,不能光听袁宛央的片面之辞,否则有失公平,有损王爷英明…… 聂印现在一看见这个红采儿,心里就无尽烦燥,早就想找个理由打发了出去,如何肯放过这般好时机。 看着哭了一地的姑娘们,又看着一脑门黑线的英俊少年,邱寒渡乐得不行,倾身,贴近他,戏谑道:“王爷若是舍不得,就由妾身來给王爷搭个梯,您就赶紧下來如何!” 少年眼睛一瞪,低吼:“惹祸精,你再敢给我闯祸试试!” 邱寒渡学会了用袖子优雅地挡着脸喝茶,吃吃一笑:“王爷,好多美女哩,三思,而后行啊!” 聂印冷着脸,明知惹祸精爱捣乱,却还是气得不行,站起身,拖着惹祸精就回房去。 临走,扔下一句话:“你们爱上哪告御状就上哪儿告御状吧!我倒想看看,父皇会治本王一个什么罪!” ------------ 第十章 少年的尊严 两人沒有回房,而是掠进后花园,说话间,眼极处回廊蜿蜒,曲径通幽。 邱寒渡顿住脚步,笑起來,不是那种嫩脆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微沉的魅惑:“小气鬼,一人五十两够干个嘛的,传出去,忒遭人笑话!” “传出去更好,就沒那么多狂蜂浪蝶奔我王府里來了!”聂印办了一件早就想办又沒办成的大事,笑嘻嘻的,揉她的脑袋:“而且传出去,人家肯定也只会说,王妃太小气,只准打发五十两……” “又扯我身上,扯得着么!”邱寒渡瞪他,眼珠又圆又亮。 回廊里,三步五步间,红灯笼都燃亮了,照得她的脸红彤彤的。 “我们打个赌,看以后人家说是王爷小气还是王妃小气!”英俊少年伸出手指头,比划着。 “赌什么?”她挑眉,眸光中满是挑衅。 “你输了,就嫁给我当王妃,我输了,就娶你当王妃!”少年说得一本正经,浑不觉是耍赖。 邱寒渡睨他一眼:“脸皮真厚!”她穿着淡青色衣裙,颜色淡雅质扑,领子开得略微低了一下,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能让人看到优美诱人的锁骨。 聂印的俊脸有些红,不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赖皮话,而是她身上的诱人风景。 微风一吹,她的体香肆无忌惮地钻入他的鼻子里。 他上前一步,只微一低头,嘴唇就碰到了她的耳垂。 她惊声叫了一下,怕痒。 他当然是故意的,本來就知道这里是她的弱点,他更起劲儿,飞快伸出舌头,在她的耳廓上舔了一下。 她的心跳,仿佛停顿了几秒,又叫了一声,却酥软,粘腻,那声音诱惑得人更加欲罢不能。 她捶打他,红了脸,低斥:“放开我!” “我不!”他的大手放在她纤细柔软的腰上,用力一紧,她的身体就贴到了他高大的身躯上,他的眸色一片潋滟:“寒渡寒渡……” 她轻轻捶打他:“别招魂!” “你的人和魂,我都要!”少年沒有喝酒,却自醉了,那温暖香甜的气息,是最迷醉的美酒,迷惑得他晕头转向。 少年的眸色,那么黑白分明,明明精于算计,她却有种一眼就将他看透的感觉。 他站着,仿佛顶天立地,何其伟岸,何其魁梧,何其雄壮。 她本來属于女子中极高挑的个子,在他面前,似乎还是感觉矮了一大截。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小鸟依人。 红灯笼晕染出朦朦的光,少年紧紧拥抱着她,倒是并未更进一步,连她耳朵的弱点也放过了。 他只是单纯地抱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享受那一时片刻的温存。 她的心,跳得咚咚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亲热,却仿似初恋的少女,第一次见到情郎的感觉。 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变得年轻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姐弟恋呢?她细细揣摸“姐弟恋”这个词,不由得连耳根后都红了个透。 这就恋了么。 她忽然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一愣,薄唇微勾,弧度优美至极:“什么为什么是你!” 她知道他装糊涂,眉心不由得轻拧:“正经点儿!” “我哪里又不正经了!”他放开她的腰,牵起她,慢慢向前走,看起來,真的好正经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她再问,穷追不舍:“你连我是哪里來的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对我好!”恋爱中的女人,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又抑或,是吸取了前世的经验教训。 对于安远乔,她从不曾主动问过,他喜欢她什么?他是否知道她的家乡,他是否对她的身世感兴趣。 当然,就算他问她的家乡在哪,她的身世如何,她也不可能答得上來。 但是,总要问问的吧! 就连普通人见家长,不也要问问,哪儿的人,家里还有哪些人,什么工作,工资多少,上可有老要养,下可有小要养,就算不查祖宗十八代,祖宗三代总要问问的吧! 可是少年凭空捡了个人,再安个莫名其妙的身份,他就心安理得要娶她当王妃了。 他停下來看她,特别奇怪:“你早说过,你的家乡是现代化,我都知道啊!为什么要问!” “……”邱寒渡一脑门黑线。 聂印敲了一下她的头,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好吧!我再问一次,你是哪里來的!” “中国……青岛……”她回答得底气不足,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是哪里人,只是那孤儿院在青岛,便默认为家乡在那儿而已。 少年酸酸地再问:“咖啡是什么?雪什么是什么?你们那儿的男人,真的能在天上飞,在水里游,在地上跑,我也能在水里游,在地上跑,沒什么了不得……我又不是鸟,干嘛要在天上飞!” 看來那段话,是真正伤害了少年的尊严,时时最想问的,就是那段话里的内容。 邱寒渡又笑了,觉得跟少年在一起,特别有趣:“不是不是,你理解错了!” “哼,想起你们那儿男人的好來了,连我的理解能力也开始怀疑了!”少年更加不爽。 邱寒渡一跺脚,毛了:“喂,你故意找茬吵架是不是!” “是你要回忆,自己回忆不算,还要扯着我跟你回忆,你想让我称赞你们那儿的男人比我好,想都别想!”聂印狠狠拧眉,狼气森森。 “幼稚!”邱寒渡甩开他的手:“简直不可理喻!” 聂印冷笑一声:“现在就嫌我幼稚了,是是是,我只会在水里游,只会在陆地跑,不会在天上飞,那你找你的现代化去!” 越想那个安远乔越气,越想她的现代化,越恐慌,他不是想说那些话的,却忍不住在她骂他“幼稚”后,冲口而出了。 邱寒渡心里有些痛,默不作声,转过身去,与他背道而弛。 少年慌了,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好好的抱着亲着,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吵上架了。 他沉了沉嗓音:“站住!”霸气而狂妄。 只可惜,有人不吃这一套。 邱寒渡沒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背影在夜色中,特别孤单。 眼看着背影在回廊中,就要转弯不见了,少年真的慌了,忍不住喊:“寒渡,别走!” 一阵风似的,追至她的身后。 ------------ 第十一章 玻璃心 如风般的少年掠至邱寒渡身后:“道歉!”伸手就抓住她的胳膊,那么大力,那么用劲儿,好似一松手,她就会飞回她那个现代化。 “我沒错!”邱寒渡冷着一张脸,眉目间,哪哪都淬着冰渣。 “我是说我错了,我道歉!”少年摇了摇她的胳膊:“寒渡寒渡……” “……”邱寒渡冰冻过的表情,冰裂了,这是在闹哪样,好玩。 “我道歉啊!惹祸精,不过你也有错呢?”少年灵敏地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在缓缓松驰,立刻补了一段话:“我们意见不统一,可以商量嘛,对不对,你干嘛动不动就跑,多伤感情的!” “我们那是意见不统一,我要跟你商量什么?明明就是你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故意找茬,幼稚!”邱寒渡挑了挑眉,眼睛里依旧淬着冰渣。 “不许说我幼稚!”少年呲牙,手里却仍旧抓住她不放。 你本來就幼稚,邱寒渡心里是这么想,却沒有说出口。 他如果不幼稚,怎么会对她那么好,他如果不幼稚,怎么会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他如果不幼稚,怎么会冒着生死,只为了让她觉得好玩。 至少,成熟男子不会有这样的雅兴。 满腔的怒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她的心里,一时有点儿湿润,脸色渐渐缓和下來,声音竟然是温柔的,眸色也是温柔的:“我以前爱胡说八道,你别老放在心上!” 聂印脸上的赖皮劲儿,一点一点消失了,他扯过她,拥在怀里,长叹一声:“我怕你要回你那个现代化,也怕自己不够好,你不喜欢我……” 他在她面前,竟然是自卑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是那么的不同。 如果不是她身中剧毒,她会留在他身边吗?她早就说过要走,走得远远的,无论他怎么表现,她都还是冷着心肠要走。 他丝毫都不怀疑,如果不是他一再一再地强留她,赖着她,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她也许宁可死,也会走掉。 他并不觉得自己条件有多优越,一个神医的身份,一个王爷的位置,良田万顷,金银万两……这些都不足够吸引她。 甚至,他还比她小,这是他致命的弱点,想改都无法改变。 她常常说他幼稚,他不知道成熟男人是怎样讨她欢心,博她一笑,他只会用自己那点伎俩,來赢得她的死心塌地。 她死心塌地了么, 肯定沒有,看刚才那态度,他就知道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他要不追上去,也许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从來沒这么无力过。 昨夜,她的确笑了,还哭了。 昨夜,她还主动吻了他,那般销魂蚀骨。 可是?他还是沒把握,她会真心实意地给他当王妃,不是占位置那样的王妃。 少年的心,是玻璃做的,经不得一点点碰撞。 邱寒渡用手环住他的腰身,鼻尖蹭着他的下巴,亲昵,温存,尤其在红灯笼朦朦的光照中,她看起來,那么美:“聂印啊!我回不去了!” 她说着回不去的时候,竟然沒有一丁点心酸,相反,是喜悦的,宁静的 “为什么?”聂印当然不明白,什么叫回不去了:“如果你有亲人在那里,等我们成了亲,你嫁给我当王妃了,我就带你风风光光回去,见你的亲人!” “我沒有亲人!”她回答得飞快,人人都有亲人,她却沒有,就像从石头缝里迸出來的小猴子,唉!怪不得他老叫她小猴子惹祸精哩。 “你怎么会沒有亲人!”话一出口,聂印便蓦地明白,有些人被父母抛弃后,真的是沒有亲人,他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无比怜惜:“以后,我是你的相公,我就是你的亲人了!” “可是?你老爱吵架,指不定哪天就把我赶出门了!”邱寒渡唇线微勾,绽出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容:“到时候,我又是孤儿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又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憋屈又伤感:“我还怕我不够好,你不要我呢?” “是我不够好!”她又重重地叹一声,刚刚才晴朗的心空里,又升起一朵乌云:“等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自己走,好吗?” 两个人,心里谁都沒有把握。 爱情是玻璃做的,心也是玻璃做的,一摔就碎了。 她有些无力,有的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他还那么年轻,将來的路还长,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换口味了。 可是?她不想因为有这个可能,就再次将他推开,她已经推开过他太多太多次,为了让他死心,她还编造了现代化男人有多好有多好,为此少年惦记上了。 她能怪他吗? 她能骂他幼稚吗? 其实他们两个在一起,谁又不幼稚呢? 怦然心动。 她有初恋的感觉,这时候才想起來,前世,她还沒真正体验过初恋的滋味呢? 她忽然仰起头,朝他吃吃笑:“我想起來了,我第一次……咳……那啥你的时候,你是初吻吧!” 他眨眨妖孽的桃花眼,魅惑又促狭:“你第一次怎么我,嗯!”猝不及防,他压上她的嘴唇,呢喃得迷糊:“是不是……这样!” 他爱极了她嘴里香甜的气息,狠狠地吸吮,无止无尽。 花园里,香气弥漫,红色灯笼晕出迷离的光。 细碎的低吟浅浅逸出,如幻,如梦。 他的声音那么真实:“寒渡,寒渡……” 她娇憨地捶他的胸口:“不许招魂!” 她的嘴唇沒有离开他的嘴唇,微仰着精致的下巴,气息交织得那般旖旎:“说说嘛,是不是第一次被女孩子亲!”她撒着娇,诱哄着少年。 少年很忙,缠住她的香舌,用牙咬了咬她,细细地磨着,鼻子里随意“嗯”了一声以作敷衍。 其实他很羞涩,那的确是他第一次和女孩亲吻,他就那么飞快地迷失在她的魅惑中,欲罢不能。 她的味道,她的表情,她眼中那种深邃的迷茫,所有的所有,都像极了黑夜中的一束光,吸引着他亲近,一步一步沦陷。 邱寒渡笑了,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热烈,瞧她干的好事,当初要不是她先引诱了少年,他怎么可能如此时这般疯狂。 她的耳朵动了动,仿佛听到了一种花开的声音,很美妙。 ------------ 第十二章 淡香 天空很蓝,像被水洗过一样明亮。 邱寒渡沿着湖畔走了很久,风吹在身上,不冷,也不热,正是最舒服的体感,再热一分,嫌热,再冷一分,又嫌冷。 她觉得自己忽然就变得特别好运了,遇上一个喜欢的人,搞了一个莫名其妙还挺拿得出手的身份,然后被指婚,指婚的对象,正好还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还沒坐上正位,便早早行使着正位的权利,一如此刻,沿途的丫环婆子小厮们,都向她行礼问安。 上不用侍候公婆,下不用拖儿带女,更不用跟一堆女人抢老公。 关键是,她身中剧毒,相当于身患绝症,却不用担心医疗问題,家里自带医疗服务,而且,绝对是权威级别的医生,挂号都应该是最贵的专家门诊。 不过嘛,这医生不止不需要她挂号,还陪吃陪聊陪睡,资格的“三陪”啊! 什么时候她邱寒渡忽然时來运转了。 印王爷一大早拿着邀请帖,去清江公主那儿看热闹去了,她正好抽空去看看袁冬阳,在路上却碰上了秦俊。 她不以为意,随口问了朵儿小娃的行踪。 秦俊说,秦举带她出去玩去了,不经意地,眼神中露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那种尽量遮掩,也遮不住的春情撩动。 她“哦”了一声,又问了两个黑丫头的学习情况,随意地聊着家常,其实也是尽着主人本份,她是印王爷的王妃,自然应有主人风范。 以她敏锐的观察力,岂能不明白秦俊的心思,只是,眼前这个男子,如此斯文儒雅,玉树临风,就算有那么点小心思,也掩盖得牢牢实实。 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就是喜欢上一个人,不能自控,然后默默地喜欢,又抑或,其实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是稍微的好感罢了。 邱寒渡想,也许秦俊就是属于这一类。 她举手投足,分寸拿捏得如此之好,沒有故意疏远,也不让对方产生任何不良遐想。 聂印朋友不多,也许秦俊算一个,即使不像季连少主那样亲密,至少在他最愤怒最嫉妒的时候,也只是撒撒气,并沒真的撵他们走。 可是秦俊却向邱寒渡告辞了:“叨扰已久,我们兄妹三人决定明天启程去梨雁国!” 邱寒渡对梨雁国并不陌生,之前那白衣少年百里千寻正是來自梨雁国,一路自然也听了许多关于梨雁国的风土人情。 她沒有刻意挽留,淡淡一笑,祝他们兄妹平安。 他有些失神,她清冷的容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可是她的笑,也一样能惑了他的心神。 早在用竹子“斗地主”的时候,他就看过她的笑容,那时。虽然也美,却很勉强。 不如此刻,美在一种随意的神态,淡淡的,像早晨开放的牵牛花儿。 又或是紫色的菱角花,虽不惊艳,却遗世独立的姿态。 他有些苦涩。 他跟着她來到了一个整洁清净的院落,院子很小,婢女也很少。 传说中的袁姑娘,他听说过的。 不过,他在随邱寒渡进去的时候,碰上袁宛央从里面出來,他竟然一愣,觉得神思恍惚。 这人太像邱寒渡,不是外表,是神态。 如果只是外表像,还不那么震惊,而神态的相似,才令人疑惑。 确切來讲,这位袁姑娘,更像以前的邱寒渡。 邱寒渡介绍,一位是印王爷的徒弟,一位是印王爷的好友,听起來,挺像那么回事。 袁宛央已经在研磨药粉了,早晨印王爷过來了一趟,交待她如何如何,这般这般。 听起來很复杂,印王爷只说了一次,袁宛央却全都记清楚了。 邱寒渡去看袁冬阳,那孩子好了许多。虽然骨头还是碎的,仍然只能卧着,或是坐着,但至少他不会疼得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邱寒渡伸出手,想要去抱他。 他竟然脸红了,小脸蛋上一朵一朵的小红云,漂亮得不像真人:“给王妃请安!” 邱寒渡刮了刮他粉嫩可爱的小鼻子:“抱你去外面晒晒太阳,整天躺着难受!”自己幸福了,对别人也会宽容关怀起來。 至少,此时的邱寒渡是这样的想法,她再次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來,还怪重的。 袁宛央奔过來,特别惶恐:“怎么敢劳烦王妃,让宛央來吧!” “不要紧!”邱寒渡很有技巧地抱起了袁冬阳:“我挺喜欢这孩子,抱一会儿不碍事,不要整天把他关在屋子里,要让他多晒太阳!” “王妃说的是!”袁宛央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雾,很淡很淡,淡得很快就晕开了,什么痕迹都沒留下。 袁冬阳的小手一下子搂住邱寒渡,无比亲昵的模样。 秦俊说,我來抱吧! 袁冬阳竟然搂住邱寒渡就不肯撒手。 秦俊无奈地笑笑,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着特别的魔力,就算那般清冷的表情,一样招人喜欢,不分大小,不分男女,他们家不是还有一个花痴姑娘秦朵儿吗? 邱寒渡忽然很惊讶:“宛央,这是什么味道!”她闻到了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香香的,却淡,淡得只有凑近才发现得了。 “冬阳生下來就自带的香气!”袁宛央并不惊讶,差婢女在院里摆上桌椅,沏上香茶,这才慢慢解释:“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大家都觉得冬阳应该是个女孩,自小爹娘也是拿他当个小姑娘养着!” “可是上次我怎么沒闻到!”邱寒渡想起了《书剑恩仇录》里的香香公主,也是生來自带香气,坐下,抱着袁冬阳,又在那孩子颈窝里闻了一口。 袁冬阳的小脸又红了,粉粉的,特别可爱。 袁宛央回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特别不自然:“因为他之前身上带了个香囊,那香囊里有种叫‘芳环’的香料,也是一种毒药!”顿了一下,才又道:“芳环这种东西,专门破坏身体的……某种……嗯……所以……” 她解释得无比困难。 但邱寒渡听懂了一半,心沉了沉:“你的意思是,有人送了你一个香囊,让你给冬阳戴上,里面的毒药,会渐渐破坏冬阳的身体,所以他的香气那时候就沒了!” 袁宛央面色苍白,点点头。 天空的蓝,是那么干净的蓝,可是人心,却肮脏,连一个可爱的孩子都不放过,每一个人,仿佛都只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 第十三章 一粒棋子 邱寒渡将袁冬阳交给秦俊抱好,眸色恢复了一惯的平静,淡淡的:“宛央,你跟我进來,我有话跟你说!” 袁宛央答应一声,随后跟进了屋。 一室的宁静。 邱寒渡坐下,精致的五官沒有任何情绪,随口道:“你也坐!” “宛央不敢!” 邱寒渡不再坚持,沉默,出奇的沉默,她坐着沉默,袁宛央站着沉默。 几乎就在时间凝固得完全不流动的时候,邱寒渡开口了:“值得吗?”每个字都沉到了极致。 袁宛央低首垂目,默不作声。 邱寒渡望着窗外明净的天空,云卷云舒,满腹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每个人都有犯傻的时候,当一个人犯傻憋着劲儿,听得进什么呢? 她扯了一抹无奈的笑:“宛央,你喜欢上八王爷了!” 袁宛央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抬起水盈的眸子:“宛央的心早已死透了,不会再喜欢任何人!”她说着狠话,却不由自主咬唇,唇上殷红的血渗出來,她的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 邱寒渡紧紧盯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这趟闲事,只是觉得有的话不说,会憋死。 那像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袁宛央,就是当初的自己。 她想唤醒镜中人,而镜中人沉醉不知。 良久,她叹一声,挥挥手:“出去吧!当我沒问!”一种深沉的倦意涌上心头,无力拯救,也无力主宰。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以后袁宛央和袁冬阳会如何,关她邱寒渡什么事,她又是她什么人,凭什么管这档子闲事。 袁宛央沒有退出去,脚像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如鲠在喉:“宛央谢王妃厚爱,宛央不值得王妃费心!” 声音是冷的,情是热的。 她只是心死了,并不是真的沒有知觉,谁对她真好,谁在利用她,她怎会不知道。 邱寒渡沒有开口,只是站起身,走向雕窗,窗外,冬阳的小脸红扑扑的,粉嫩嫩的,谁又能想到这样漂亮的孩子,曾经受过那么多苦。 她的心有些酸涩。 “我当初在心里发过誓,只要谁救了我和弟弟,他就算让我当牛作马,我也无怨无悔!”袁宛央已经调整好情绪:“所以,就算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一粒棋子,我也不会怨他,你不会知道,大雪的寒天,我全身血淋淋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几乎快冻死了的冬阳,那会是怎样的境况,我当时真的以为就快死了,结果八王爷救了我……试问,我有什么条件去选择,他到底是因为发了善心救我,还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來救,其实,那时他救我,也不过是把我和冬阳当成路边的野狗而已……” 邱寒渡面色无波地替她接了下去:“可是他救了你后,见你美貌如花,便生出了爱慕之心,当查实了你的往事,有过青楼那样的经历,他便疏远了你,甚至还在你最在乎的人身上,放了慢性带毒的香料,那时,他便预料了某一天,总会用你这颗棋子做点什么文章!” 几句话仿似勾勒出一场旖旎的相遇,却在最快的时间凋零了。 袁宛央惊诧至极,觉得自己像透明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是宛央不自量力,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莫名芳心暗许,宛央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那不是你的错!”邱寒渡转过头來,望着她清冷的容颜,像是看到自己在聂印面前的某种纠结和卑微。 “我不会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空中楼阁!”袁宛央的眸色中划过一丝伤痛:“不是每个男子,都像印王爷那么好!” 邱寒渡何其聪明,立时猜到了她话里的意思:“其实八王爷当日已经暗示你,希望你能成为印王爷的女人,对吗?” “王妃的背景多么复杂,在你的身后,是整个强大的大唯国,试问,八王爷能眼睁睁让印王爷坐大吗?”袁宛央的心跟明镜儿似的,什么都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暗中使劲,希望这场大婚能出点什么漏子!” “哦!”邱寒渡挑了挑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聪明的!” 如果袁宛央不够聪明,色*诱聂印,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袁宛央唇角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淡淡吐字,一点儿也不谦虚:“我不止是聪明的,还很敬重印王爷的为人,他就算要用冬阳试药,也事先说得清清楚楚!” 她喜欢过八王爷,而八王爷将她推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而她还不能怨恨,因为那是她的恩人,他将慢性毒药的香囊放在袁冬阳的身上,可是沒想到有一天,他得把这对姐弟送到一个神医的身边。 于是他借口那香囊有些破损,要了回去。 本來她是不明白的,后來她明白了,那是毒药,是可以控制她们姐弟的毒药。 不知为什么?其实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也不伤心了,因为这个世上的人,就是这样,尔虞我诈。 她的神情那么淡然,喃喃自语:“其实他就算派我來杀人,只要我有那能力,我也一样替他杀了,他又何必做这些!” 沒头沒脑的一句话,邱寒渡却听懂了:“做大事之人,只相信自己,任何人都要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比较放心!” 窗外,可爱的袁冬阳像个木偶娃娃,安静地靠在秦俊身上,秋天的阳光浅浅洒在那一大一小身上,看着暖洋洋的。 “那孩子以前总爱咯咯笑,见人就喜欢笑,傻乐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不了,见着谁都害怕!”袁宛央秀眉蹙起,有些伤怀。 “会好的,他还小!”邱寒渡劝慰得那么沉重。 “宛央有个问題一直想问,不知王妃可否为宛央解惑!”袁宛央看着对方那一对古井般幽深的眼眸,莫名亲切。 “你问!” “为何王妃对待宛央特别不同!”袁宛央终于问出了口。 邱寒渡轻轻浅浅地笑了,真有不同么,聂印常火大地说,她对袁宛央比对他好,这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她挑眉:“有多不同!” “无论宛央做任何事,王妃都是宽容的!”这就是不同,很不同,每一个人对别人好,都带有目的,可是袁宛央真真儿想不通,王妃对许多人冷漠,却独独待她,那是从心底透出來的善意。 那种善意,沒有目的。 邱寒渡沒有回答,嫣然一笑:“好好跟王爷学医,以后将你们姐弟的命运都抓在自己手里,沒有人可靠,只有靠自己,还有,你是一个不错的细作,千万别走歪了,否则后果不是你能负担得起!” 飘然远去,那一番话,仿佛是一场梦。 ------------ 第十四章 只准给他一个人做菜 直到傍晚,聂印才从外面回來,他兴冲冲的,到处喊:“寒渡,寒渡!” “回王爷,王妃在厨房呢?”采华迎上來,一脸的无奈:“我们劝了半天,她也不肯出來!” 聂印挥挥手,径直走向宽大的厨房,仍旧扯了嗓门喊:“寒渡,寒渡!” 邱寒渡从厨房里迎了出來,娇嗔一声,却笑盈盈的:“你又招魂哪!” “嘻嘻,就招你!”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望了一眼厨房里的婆子们,立时改抱为抚,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瞧你,沒事跑这里來做什么?” 她像个小女孩,兴高采烈,不避嫌地拉他的手,走进厨房:“这些菜,你喜欢吃么!” 他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有葱爆猪肝,黄鱼炖豆腐……还有一个红通通的大碗里,全是辣椒,里面有肉片,还有青菜,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这些都是你做的!” 邱寒渡点点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高喊:“开饭开饭,我饿了!”指着那个全是辣椒的碗,摇着她的手:“寒渡寒渡,这个是什么?” “水煮肉片!”她吐字清楚,字正腔圆:“不过,这个菜我不太拿手,不是我的家乡菜,我就是觉得好吃才学着做的,你将就吃吃看!” “好吃好吃!”少年吞了一口口水,又高喊一声:“开饭开饭,本王饿了!” “你吃都还沒吃,就说好吃!”邱寒渡微挑着眉儿,眸底闪烁着狡黠又温暖的光。 再不是曾经那深不可测的幽暗古井,她的眼睛,多么明亮。 他看得呆了:“看着就好吃!”看着更好吃的,是他的惹祸精吧! 她真的好美啊!这样子的惹祸精,真真儿是不曾见过,以前的邱寒渡也美,不过此刻还要美上一千倍。 他的目光都看得呆滞了。 丫头婆子们吃吃笑着,将菜一碟碟端了出去…… 他那么迫不及待地拉她上桌,比以前任何一次吃饭都积极。 她提醒他,要不要叫秦家兄妹过來一起用餐。 他笑得狡黠,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幼稚地用手做了个把桌子抱在怀里的动作:“这是我的,嘻嘻,这是我王妃亲手给我做的,谁也不许吃……嘿嘿!尤其是朵儿小娃來了,能给我剩几口!” 他拿起筷子,举在空中,再次重申:“不叫,就是不叫,这些都是我的!”然后眼珠子都闪着光,就那么举着筷子石化了。 看着都好看,看起來都好吃,哎哟,怎么好吃的东西都放到一起了呀,还真真儿不好选择先吃哪一个呢? 不用他选择了,邱寒渡主动拈了一块嫩白的豆腐喂进他的嘴,这动作刚一完,她就脸红了,哎呀呀,什么菜不好喂,非得喂豆腐……她“噗哧”一声笑出声來,实在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好吃,味道真的很好,不过!”他微眯了双眼,审视着她通红的脸:“惹祸精,你在笑什么?” “啊!沒,沒什么?”邱寒渡掩饰着自己的窘态:“真的喜欢吃,那你试试那个水煮肉片,那个很辣哦!” 饿了的少年好忽悠,尤其是饿了的少年,还对着一桌不曾见过的美食,更好忽悠,于是他果断按照惹祸精的指引,挟了一筷红通通,油滚滚的肉片入嘴,一嚼,真辣,还麻,却好吃,好吃到爆。 那肉片又香又嫩,却忒有嚼头,少年摇头晃脑:“寒渡,我的好王妃,真好吃……” 邱寒渡呲牙:“你的王妃不好吃,是水煮肉片好吃!” “嘻嘻,我的王妃也好吃!”少年大快朵颐,这一顿吃得酣畅淋漓,简直可以用秋风扫落叶來形容。 邱寒渡全程笑盈盈的,腮帮子都有点酸了,温暖的感觉,将她包裹得紧紧的,她看得出,他是真喜欢吃,不是为了讨她的欢心。 那么大个碗里的水煮肉片,里面捞得连青菜都不剩一根。 他哪里还有一丁点王爷才有的优雅风范,完全就是个贪吃少年,他在她面前的那种真实,外人很难看到。 她心里暖洋洋的:“我从沒给人做过菜呢?”她说完,脸红彤彤的,一如小女孩的羞涩。 闻言,他瞪大眼睛,望她,眸色潋滟得能荡出一片水波來:“真的!”竟然激动得连问话都有点发颤。 邱寒渡愣住了,不知道这样一件小事,他都会兴奋成这样,她不知道应该悲还是喜。 看得出來,他很在乎她。 因为在乎,所以他关注她的每一个第一次。 可是最最重要的那个第一次,她已经沒了啊!她上哪儿去再给他找一个“第一次”來满足他的在乎。 她忽然沉默。 一种毫无预兆的沉默。 他呆了,不知道又触碰到她哪一根脆弱的神经,他回想了一下,说错话了。 沒有吧! 前一刻,她还欢欢喜喜,为什么下一刻,就垂头丧气得好似死了亲爹。 他逗她:“寒渡,寒渡!” 她低眉顺眼,鼻子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摇摇头,用手抬起她精巧的下巴,望着她清澈的眼晴,无比认真:“不是这样的!” “嗯!”邱寒渡沒听明白。 少年笑了,忍不住在她艳丽的红唇上啄了一口:“傻瓜,我一喊‘寒渡寒渡’,你就应该说‘不要招魂’……來,重來一个……” “寒渡寒渡!”他压上她清凉的唇瓣,赖皮又温存。 她用手捶他,嘴里呜呜着:“幼稚,你真幼稚!” 他狡黠地笑了,笑得那么得意:“不对不对,不是这样……”他再攻占她的香甜:“重新來过……寒渡寒渡……” “幼稚,不要招魂……”她的声音被他吞进嘴里,气息交织得无比缠绵。 他更加得意了,放开她,深深看她明亮的眼睛,那么黑白分明,真好看,这样子的惹祸精真好看哪。 他搂她进怀,指着桌上的残汤剩水:“惹祸精,以后你要经常做菜给我吃啊……我现在不喜欢吃别人做的菜了……你要是不给我做菜,我就不吃饭了……” 他继续扭她缠她对她耍无赖:“惹祸精,记得啊!以后只准给我一个人做菜……嘻嘻,不要跟别人说,你会做菜……尤其是朵儿小娃,被她缠上,你就死定啦……” 邱寒渡哑口无言,她的确有被缠上死定了的感觉,这少年真缠人哪。 ------------ 第十五章 愁死人不偿命的朵儿小娃 这天晚上,朵儿小娃失踪了。 直到深夜,秦俊和秦举都沒找到这个妹妹,终于急坏了,这才告之印王爷,希望他多派人手出去找找。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如何会深夜不归,是被人掳了,还是失足落水了,又或是遭了别的什么不测。 印王爷一张脸难看到了极致,立刻召集人马,誓把整个京都翻遍,也要将朵儿小娃翻出來。 秦举相当沮丧,带着妹妹出去玩,结果人太多,秦朵儿又蹦得欢,常常一个人跑前面看热闹,平日里都这样,秦举也沒在意。 当时月灵湖畔正在举行什么游乐会,大小船只画舫,各式各样都挤在湖面上,十分热闹。 秦朵儿就是在那个地方失了踪,本來这事也不足为奇,秦朵儿贪玩又贪吃,常常消失几个时辰,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正如上次她偶遇邱寒渡,也是把两个哥哥甩了,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骗邱寒渡的东西吃。 要不是她两个哥哥找得及时,恐怕也得耽搁几个时辰。 所以秦举沒找到秦朵儿一点也不着急,便沿着湖畔观赏景致,过了很久之后,还是沒找到,他在想,秦朵儿是不是跑前面玩去了……再后來嘛,又以为她回王府了。 总之基于之前朵儿小娃各种不良表现,谁都沒将这次失踪放在心里,直到暮色苍苍,秦举才告诉了秦俊,两兄弟又一起出去找了一圈,才发现这次失踪是真的了。 秦俊一惯的儒雅也被打破了,有些狼狈,秦举更是心烦气燥,毛焦火辣,这样的深夜,朵儿再晚出现一分,便多一分危险。 这不是要他们秦家的命么。 邱寒渡劝慰了一下,便跟聂印商量亲自出去找找,尤其是灵国比较有特色的有好东西吃的地方,可以多留意,毕竟秦朵儿品尝美食的劲儿,她是了解的,那就是一个埋头一吃,就不知道抬头的主。 就在大家正出印王府之际,一辆豪华精美的马车缓缓驶來。 众人顿足,不知道这样的深夜,哪位贵人亲临王府。 最先发出声音的是邱寒渡,她的听力何等灵敏:“朵儿回來了……” 可不是嘛,那娇笑声,不是这位愁死人不偿命的江湖上自称“秦三妹”的朵儿小娃又是谁。 众人顿时重重松了一口气。 只有秦俊的脸还沉得骇然,全然沒有半分找到妹妹的喜悦。 豪华马车一停下,不等人來掀帘,朵儿小娃便咯咯笑地跳下马车。 她这一出來还沒站稳,就疾风暴雨般地挨了一耳光。 空气顿时凝固了,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在暗夜中异常心惊。 秦朵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半天都沒落下去。 打人的,正是秦俊,只见月光下,他俊逸的脸气得发白:“秦朵儿,你还知道回來!” 秦朵儿沒动,按她平日的举动,一定会哇哇大哭,此刻却沒有,隐忍得无比委屈。 车夫将马车的帘幔掀开,一个俊秀的男子从车里出來:“对不起,各位,都是我的错,才致使秦姑娘回得晚了!”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秦俊和秦举不识得此人很正常,只当是个有钱公子,可聂印和邱寒渡认得啊!不止认得,还十分熟悉。 聂印上前一步,姿态十分潇洒:“恭迎太子殿下!” 此人正是疑点重重的太子殿下涅康:“王弟不必多礼,是本太子失礼了,留秦姑娘在画舫之上的时间久了些!” 秦朵儿这时才捂着发烫的脸颊,转身望着涅康:“啊!你是太子,你一点也不像太子啊……”天下估计沒有比这更迷糊的姑娘了,当着太子的面,说人家不像太子,这可是犯了大忌。 秦俊气得一扯秦朵儿:“跟我回去!”毕竟还是名门世家,不卑不亢地和太子见了礼,才拖着不情不愿的秦朵儿进了王府。 太子涅康谈兴正浓:“多少次都说要來参观参观王府,却一直沒有机会,今儿來都來了,王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太子请!”坐坐也好,印王爷正有一肚子话想问,这个秦朵儿虽不是他的亲妹妹,可那感情却是亲妹妹的感情。 尤其头几年,他还只是很不起眼的少年,只会磨点药,打打杂,好些人笑话他,说他攀上了季连世家这株高枝,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一生荣华富贵,指不定以后还能上门入赘,成为季连少主的表妹夫云云。 难听的话很多,只有秦朵儿说,这个哥哥谁都不靠,自己也能闯荡江湖,她说,印哥哥,以后你带我闯荡江湖吧! 这样一个单纯的妹子,今夜要是在他印王府出了差错,他聂印将來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秦三公子和季连少主。 王府的正厅里,灯火通明。 香茶,点心,一应俱全,家仆婢女退下,只剩下聂印和邱寒渡陪着太子。 本來呢?邱寒渡也是可以退下的,但她想看看,印王爷眼中的太子,到底是怎样清澈,清澈到连印王爷这样算计到精的人,都会莫名相信。 “王爷最近在外的名声,可是被父皇赏赐的那些歌姬舞姬们搞糟了!”太子端起茶杯,用盖拂了拂茶汤,一派潇洒之姿,全不是当时中毒后的颓然。 接话的是邱寒渡:“说的是被指婚的王妃如何如何吧!”这已在预料之内,倒是不出意外:“不知灵国的皇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一旨圣旨下來,取消两国联姻,这样一來,倒是有许多人都欢心呢?” 聂印见邱寒渡说到“取消婚约”这样的大事,竟然用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心头不由得恼怒,不过嘛,外人面前,他还是绷得住:“指不指婚都是无所谓的,但这婚事是跑不掉了!” 太子朗声笑起來:“王弟对王妃情深意重,令为兄好生羡慕!”那笑声清亮而愉悦,真真儿是发自肺腑:“王弟放心吧!父皇绝不可能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取消指婚,若非如此伉俪情深,又怎可能九死一生地双双活着回來,俗语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王弟和王妃却能携手归來,我真的好生惊讶!” “运气好而已!”印王爷淡淡开口,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太子殿下:“天不灭我,总是因为要留着我做点什么事吧!若是有一天,王弟我取你而代之,不知太子作何感想!” ------------ 第十六章 深藏不露的太子殿下 仿似在说一个惊天大阴谋,又仿似只是随口一个玩笑。 只不过,太子之位,取而代之,这样的话,多么大逆不道,并且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说。 涅康骤然大笑,那笑声清越激昂:“若非是王弟说,我怕是还要当真了!” 聂印全无笑意,一张冷然的俊脸,在烛光下灼灼生辉:“王弟我并无玩笑之意,既然我也是父皇亲生的皇子,倘若天命难违,我又何必与天抗衡!” 涅康的笑容,一寸一寸淡去,终于,玉面无波:“王弟始终对我误会极大,若是换个人,我必是不屑解释,但王弟不同,王弟于我而言,除了是救命之恩,还有手足之情,朋友之义!”他站起身,负手而立,一身浅黄的长袍,做工极其讲究,精致的暗纹在烛光下,泛出淡淡的银光:“对我下毒之人,不是我自己,请王弟务必信我,普天之下,若还有我信得过之人,王弟必是其一,若王弟真有心角逐皇位,我让与王弟又如何!” 邱寒渡暗自喝彩,真是个人物,当日见他病怏怏的,并不如何突出,可是如今生龙活虎时,如此气宇轩昂,令人不可直视。 甚至,她都在为曾经暗自揣度过此人,而感到愧疚,那高山流云的气质,竟然灼然生辉,风华绝代。 聂印默然。 涅康嘴角逸出一丝浅笑:“可是?如果王弟真的有意皇位,今日又怎肯在我面前透露一字半句,自当如别位皇子一般,对我恭敬备至,再在背后摆我一道,捅我一刀,方是上策!”他的神情无比欣慰:“王弟待我清澈如溪,我也必以涌泉报之!” “……”聂印大有败下阵來之感,这太子要不是真纯,就是真恶,恶到了一种领人汗颜的地步。 涅康忽地一个转身,姿态轻盈,将桌上的茶杯猛力向上一抛,茶杯如陀螺般在空中极速旋转,刹那间,只见他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平摊,稳稳接住茶杯。 那茶杯像是用手轻轻放在他折扇之上一般,分毫不动,最奇之处在于,那茶杯中的茶汤,从抛高到落在折扇上,竟未洒出一点一滴,令人叫绝。 这是怎样出神入化的绝技,多么深藏不露的太子殿下。 聂印终于忍不住拍手称好,展颜一笑:“太子的武功如此高明,怕是少有人知晓,倘若谁要是打算暗算太子,的确是不自量力!” “王弟见笑了!”涅康从始至终,都谦和无比:“我会武功这件事,的确少有人知晓,别人都以为我涅康是个软柿子,其实,我只是无意于皇位而已!” 他走近聂印,伸手拍了拍对方宽阔的肩膀:“我倒是想和王弟一起,仗剑天涯,快意江湖,谁要坐这太子之位,就坐去吧!” 直到此刻,聂印方才真正被太子那种“仗剑天涯”的豪气打动,神色早已不是初时的戒备,大声道:“寒渡,给我备酒,再把秦朵儿和她两个哥哥给我找來,咱们今夜,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邱寒渡的心也被某种莫名的喜悦涨满,说不出來是个什么感觉,仿佛是被人信任,又或是信任了别人,骤然轻松起來的某种情绪。 尽管,她还要慢慢观察一下这位想要“仗剑天涯”的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不妨碍,她此时的满心欢喜。 她答应一声,这就出去了。 备酒,掌灯,王府的后花园里从未如此热闹过,如此大张旗鼓,自然另有深意。 她本來可以差人去找秦家兄妹,不过,她还是亲自去了,原因嘛,自然是朵儿小娃挨了打,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闹别扭。 果然在闹别扭。 “你打你打!”秦朵儿正在跟大哥叫嚣,呜啦啦地哭个不止:“从小爹娘都不舍得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呜呜呜……” “惯得你上天!”秦俊的火烧得噼啪作响,哪里是平日里那样儒雅的气质:“你哭着闹着要跟我出來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跟我说的,嗯,是怎么保证的,朵儿,你已经是十六岁多的大姑娘了,怎么蠢得像是只有三岁!” 哦哟,邱寒渡在门外听到秦俊骂人的这段话,知道他捅了马蜂窝,刚一踏入屋,就见秦朵儿像是见到了救星,哇哇大哭着向她一头扎來:“公子……呜呜呜……那个坏蛋骂我蠢……” 邱寒渡看着一脸无奈和苦笑的秦俊,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抱了一下秦朵儿,这一抱不得了,那小娃就扎进怀里來,把眼泪鼻涕全都擦在她身上了,嘴里还呜啦呜啦哭个不止,更是极力控诉某个坏蛋打她,骂她蠢。 邱寒渡拍了拍朵儿小娃的头:“好了,哭完了沒,哭完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碰上太子殿下的!” 一提起这个,秦朵儿來劲儿了:“哭完了!”大气地一抹泪儿,连抽泣都沒了,说停就停,超级神奇:“话说有一天,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秦女侠……” “讲重点!”邱寒渡有种想捏死这小娃的冲动。 “这就是重点啊!”朵儿小娃理直气壮地回答,然后话锋一转:“有个画舫上,飘來一种香味……” 瞧,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其实事情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太子的画舫里,正在做一种叫“三粘膏”的东西,那是灵国民间才有的小吃,太子微服出游,就请了师傅到画舫里现做。 那现做的味儿实在太好闻了,风一吹,就吹到了“好吃嘴儿”朵儿小娃的鼻子里,于是朵儿小娃甩了二哥,不是甩了,是压根儿就沒想起过还有个二哥的存在。 一路顺着香味,就找到了那艘画舫。 画舫里的公子很好客,令拦她的家仆退下,让她进了画舫,然后用三粘膏招待她,于是,朵儿小娃从这个三粘膏直说到云肠粉,再说到各国特色小吃,绘声绘色,边吃边说。 两个人都很江湖,一个江湖上人称“秦三妹”,另一个江湖上人称“康公子”,鬼知道那是太子啊! 再后來,康公子和秦三妹相谈甚欢,才发现,哎哟,居然是晚上了,到这时候,秦三妹才想起了她还有个二哥。 再后來的后來,康公子要送她,本來她是要婉拒的,但人生地不熟,她人又迷糊,一个人还真有可能走失,于是说了地址…… 那康公子的确觉得地址好似很熟,但因为沒去过印王府,一时也把握不准,等到了才发现,果然是印王府。 也就是说,朵儿小娃以吃会友,生生大手笔地扯了个太子出來。 ------------ 第十七章 渡云公主的名声 这是一场更大的烟雾弹游戏。 印王爷与太子殿下不醉不归,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才由印王爷带人将太子殿下亲自送回东宫。 各种传言不胫而走,各种版本渲染得五颜六色,其中最多的一种传闻是,印王爷用毒药控制了太子殿下……这弄得秀妃也坐不住了,带着凤喜亲临印王府,來证实这件事。 聂印的话似是而非,笑容意味深长,他问秀妃,真的想坐上皇太后的位置。 秀妃终于泫然而泣,摇头道:“印儿,母妃当日糊涂,才会无端挑出那么多事來,后來你掉崖之后,母妃想通了,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以后母妃再也不会逼你做不愿做的事了,也请你答应母妃,不要卷进皇位的争斗中去……” 凤喜也抹泪道,秀妃娘娘近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就怕王爷出点什么差错。 这一次,秀妃娘娘召见了邱寒渡。 邱寒渡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聂印的亲生母亲,那种感觉好奇妙,丑媳妇儿见公婆的忐忑不安,让她有些局促。 邱寒渡行礼,秀妃娘娘赐坐。 气氛有些尴尬。 “渡云公主,近日坊间传闻可有听说!”秀妃娘娘端坐在正椅上,一身华服,光彩照人。 如此开门见山,如此咄咄逼人。 邱寒渡抬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不急不徐回话道:“略有耳闻!” “传闻并不好听啊!”秀妃娘娘的语气很冷。 邱寒渡再笨,也听出了这位娘娘不喜欢她,这便微微点头道:“寒渡并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渡云公主,话不能这么说!”秀妃娘娘久居高位,说话的气势越來越强:“渡云公主虽然以公主的身份被皇上指婚,但毕竟渡云公主來自民间,可以不在乎流言,只是,印王爷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他不能不要脸面!” 邱寒渡的脸一白,心极速下沉,听出來了,这未來婆婆不仅仅是不喜欢她,而且是嫌弃她出身寒微。 自古以來,门当户对,为何她和少年在一起时,从來沒想过这样的问題。 印王爷忽然朗声笑起來:“脸面,一个忽然从天而降在民间长大的皇子,就算赐以‘王爷’的封号,也只是皇上收的义子罢了,何來脸面,又何來身份,货真价实,怕是母妃自己的想象吧!” “印儿,你什么意思!”秀妃被驳斥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母妃是聪明人,难道我说的意思还不够明白!”聂印的眸色变得冰冷,那模样哪里是在跟自己的亲生母亲讲话:“母妃胸怀大志,又岂能甘心我只是皇上的义子呢?” 秀妃凄厉地指着聂印道:“你的意思,是我把真相泄露出去的!”美目凄然,哀伤又绝望。 凤喜“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直流:“王爷冤枉秀妃娘娘了……当日是英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奴婢已经极力阻止了,后來就沒在意,心想哪里会那么巧就传了出去……可是后來确实传出去了,为此秀妃娘娘还打了英莲三十板子,现在还躺着下不了床呢……” 聂印被这两个娘给闹得头都大了,赶紧上前扶起凤喜,安慰了几句,又沉着脸给秀妃道了歉。 总之娘比天大,但娘要欺负他的惹祸精,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秀妃摆了摆手,并不和他计较,只是悠悠道:“母妃也并不是恶毒之妇,非要拆散你们这对孩子,母妃的意思是,让渡云公主先回大唯国可好,等大婚时日一到,你再去风风光光把她接回來!”顿了一下,又道:“如今你们这样子,坊间已经传得不像话了,皇室的颜面终究也是要顾一下的!” 邱寒渡的脸火辣辣地疼,仿似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百口莫辨,却又羞愧不已。 作为聂印的母亲,她说的每个字,其实都是沒错的,她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儿子,这完全沒有错,正因为此,她连回话反驳都沒有勇气,只得沉默。 “不行!”拒绝的是聂印,脸上一抹绝然之色:“寒渡她……她中了毒,她必须要时刻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什么?中毒!”两个娘异口同声,一个声音大,一个声音小,但惊讶的程度却是一样的。 聂印看向邱寒渡,见对方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有种莫名的疼痛在扩散。 “那,那印儿,你要跟母妃说句实话……渡云公主中了毒,能生孩子么!”秀妃问话时,嘴唇都在打颤,显然,她沒想到一个欢天喜地的指婚,搞成这样了。 “能!”聂印偷换了概念,脑子一热,就给了个肯定回答,邱寒渡不是不能生,是中了毒暂时不生,这是有区别的吧! 只是,在他的肯定回答之后,邱寒渡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來,微微向秀妃娘娘行了个告退的礼:“说实话,不能,寒渡身体不太舒服,先行退下,请娘娘恕罪!” “寒渡!”聂印拉她。 “请王爷放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她挺直背脊,慌乱地甩开他,急步奔出大厅。 身后是聂印叫她名字的声音,那么焦急,可是他不能追出來,他的面前,还有一个生母,一个养母要急待安抚。 邱寒渡并沒有哭,只是面染寒霜地冲了出去,她的心生疼生疼,有种被人嫌弃的自卑和耻辱。 她不在乎名声,前世,她不知道名声是什么?一个特工,永远隐在暗处,用的名字都不是自己的,要名声來做什么?她以为不重要,只有那些高官富贾有钱有势的人,才看重名声。 这一世,她穿越时空而來,这里,甚至都不是她熟知的历史,她要名声來干什么?她沒有亲人,沒有熟人,她到底要名声來干什么? 曾经最不在意的事,现在竟然变得重要了。 不止如此,她曾经自己纠结的事,也成了一块横在她和聂印之间的巨石,清白,孩子,这每件事,都是大事。 可她能怪别人吗?不能,这是一个母亲起码的要求,要求媳妇儿名声清白,能生孩子,这不过份吧! 她怅然若失,走在湖畔的小道,像一个游魂,心,在一点一点撕裂……疼痛延伸至四肢百骸。 她忽然懊悔,那晚,为什么那么冲动,明明一直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为何仍是不管不顾。 ------------ 第十八章 鱼和水的关系 天给捅漏了。 疼痛袭來,却又骤然轻松,这是迟早都会面临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邱寒渡在王府里走了很久很久,在这儿住了这么多日,她还从來沒真正把这儿转遍过。 王府很大,幽径通幽,各处院落都空着,印王府里,实在人丁稀薄,本來呢?那些歌姬舞姬们,若是能本份一些,老实一些,住在王府里也不是不可以,养着她们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些人的身上,总带着某种争宠的因子,勾心斗角,搞三搞四,弄得一府人都不安宁,印王爷这才下狠心,把人给撵了出去。 这些人被撵出去后,自然添油加醋将王府里的事拿出去乱说一通,正如太子殿下所言,王爷的名声,被那些个歌姬舞姬们给搞糟了。 其实被搞糟的是她这个印王妃,顺带牵连了王爷的名声。 本來,她是不在乎的,却正如秀妃娘娘的意思,她一个身份低贱卑微的女人自然可以不要脸,但王爷是货真价实的皇子,那是要脸的,而且是很要脸的。 她的唇角,浅浅逸出一抹笑來,有些伤感,还有些自嘲。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了,树上的叶子,飘飘洒洒随风落下,吹得一头一脸。 黄叶舞秋风,仿似这一季,最后的辉煌了。 她第一次肯承认,她是爱聂印的,甚至比当年对安远乔的热爱更甚。 对安远乔的爱,是从崇拜开始的,很小的时候,觉得那个哥哥无所不能,后來,他是她的教官,她迷恋着他的一切。 那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和想象,遥远的距离,雾里看花,她爱上的,其实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当现实和想象发生了冲突,她醒悟,那不是爱,绝不是爱。 可是聂印不同。 她沒有自己的世界,她只有聂印的世界。 聂印的气息,渗透在她生活中每一个角落,他在她的眼里,幼稚,赖皮,精于计算,却真实,有时候真实得透明。 他熟悉她的呼吸频率,她也一样熟悉他的呼吸频率。 一如鱼和水的关系,一如花和叶的关系。 她习惯有他,也无法离开他,不仅仅是治毒的依赖,还有感情上的依恋。 除非死去,毫无知觉,可此时,她方知,有一种死去,是在另一个地方重生,并且是带着记忆的重生。 她不敢想,如果带着对聂印的记忆,她又飘到别的地方去了,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天忽然下起雨來,雨势很大,夹杂着狂风,骤然间,雨箭斜射地面,打得噼啪作响。 她仍是慢慢走着,像是沒有知觉,很奇怪,淋了雨,似乎心就不疼了,只是有些落魄,还有些狼狈。 她转了一大圈,才发现,竟然转到了袁宛央的院子里。 她走进去,忽然觉得累了,再也不想动了。 袁宛央诧异地看着一身湿淋淋的王妃,赶紧叫人去取來王妃的衣服,又吩咐人拿來沐浴的大桶,倒上热水。 邱寒渡静静的,沒有说话,随她摆弄。 袁宛央替她宽衣,侍候她进了大大的木桶,水热气腾腾,雾气中,她的脸隐隐约约,眸色迷离。 “这是我在后花园摘的新鲜花瓣,很香的,王妃你闻闻!”袁宛央将艳红的花瓣放至她的鼻端:“我用特制的精油浸泡过!” 她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神清气爽,很舒服的味道,她沒有表情,只是呆呆地任人摆弄,她很冷,全身都冷。 袁宛央将花瓣洒进木桶里,艳红的花瓣,配着邱寒渡冰肌如雪的肤色,透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邱寒渡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滑进水里,越來越深:“宛央,如果……” 重重叹一口气,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不再说了。 袁宛央一边替她洗着散在木桶外的长发,一边柔声道:“问吧!王妃,想问什么?都可以!” 邱寒渡缓缓闭了眼睛,颓然道:“如果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可是他的爹娘却不喜欢你,你会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这种问題的确把袁宛央给难坏了,她想了想,轻声道:“如果是以前,我会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留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王妃,我和你不同……你别受我影响……” “一样的,宛央!”邱寒渡无力地摇摇头:“我们是一样的,沒有什么不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不经意间,一颗泪珠毫无预兆掉落下來,滴进水里,她不自然地抹了把脸,原來脸上已经蒸满了水气,抑或,刚才根本不是眼泪吧! 心,却生疼。 一如黄昏下市的青菜,焉焉的,被人挑肥拣瘦,嫌七嫌八,一会儿是门不当户不对,一会儿是名声不好,一会儿是中毒不能生孩子…… 她忽然任性起來,一拍木桶里的水,水花四溅,恨恨的:“我不要当王妃了!” 有什么了不得,又不是她死乞白赖要当王妃的,又不是她哭着喊着要嫁给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凭什么?凭什么要被人嫌弃。 “王妃,印王爷真是世上罕见的好男子!”袁宛央安安静静地替她捏肩,声音很平静,不像在劝慰,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不过,王妃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还做什么决定,屋外,少年的声音已经响起來了:“王妃呢?” “回王爷的话,王妃被雨淋湿了,正在沐浴,请王爷稍候!”婢女回话。 “知道了!”像是心头悬着的巨石,猛然放下了。 邱寒渡刚才还起过放弃的念头,在听到他的声音,和他的重重叹息后,心头立时如火燃烧起來。 他那么紧张她。 而她想到的是逃避。 羞愧无比。 她忽然轻快地对袁宛央道:“你先出去招呼王爷,我很快就出來!” “让宛央侍候完王妃沐浴吧!” “我自己可以,去吧!不要跟王爷说别的!”邱寒渡深吸一口气,心头仍有些发堵,却像一个在海里抓住稻草的人,不愿轻易放手。 袁宛央出去了,在正厅里见着一脸焦急的印王爷,微微一福:“给王爷请安!” 印王爷烦燥地挥了挥手,这时候了,请什么安,眼睛望着门口,问:“王妃呢?” “很快就來了,王爷稍安勿躁!” “王妃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王妃她很好!”袁宛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倒是印王爷不淡定了,來來回回踱步,他的惹祸精明明就是一脸伤心跑出去的,能好就怪了。 ------------ 第十九章 除非你不要我 印王爷猜错了,他的惹祸精是真的很好,刚沐浴过后的清香扑鼻而來,头发乌黑发亮,一身杏色素衣,包裹着她高挑曼妙的身段。 她笑盈盈的,唇角勾出个极致优美的弧度,那杏色素衣素静得沒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和颜色,却是她的笑颜,在这样的大雨天,将灰色的天空都点亮了。 她走进來,若无其事:“这么快就找过來了,你母妃和娘亲都回去了!” 聂印沒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纤纤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傻了,我本來还说让宛央教我做几个番阳的小吃,等我学会了,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聂印还是沒答,一惯潋滟的眸色变得沉静深邃,他负手站在厅堂正中,肩宽背阔,脸色沉得沒边,这样子的少年,看起來特别男人。 邱寒渡伸手环住他的腰,脸上飞起两抹红云:“你生我的气了!” “我生我自己的气!”聂印的声音低哑暗沉,心里堵得厉害,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受委屈,偏偏给他女人气受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就是有千般计万般狠,竟然都只能憋在心里,无法使出來。 邱寒渡仍是笑盈盈的,一双眼睛再不是幽深的古井无波:“为什么?为我!”明知故问,转着灵动的眼珠:“沒必要吧!其实我沒关系!”她说着沒关系的时候,仿佛真的沒关系。 笑容掩盖了心头的沉重,她想,事到如今,沒理由退让吧!只要聂印还想让她当王妃,就算皇帝取消指婚也沒什么?她一样拐了他浪迹天涯。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会带她游历许多国家,陪她看日出日落。 她记得他说要带她去做很多好玩的事,看很多好玩的东西。 她记得他还要给她置办很多房子,每个国家都有,她想住哪儿都行,他总比安远乔靠谱吧!他说的话,应该会是真的,她不在乎有多少栋房子,却在乎他说的真假。 她亲密地搂着他,额头轻柔地抵着他的下巴:“聂印啊!我回不去了……所以,我也想有个家了,其实你不知道吧!我从來沒有家,以前也从來沒有家呢……” 像是呓语,软软的昵声,如秋日虫鸣。 聂印的心有种疼痛的感觉,家,他又何尝有过家呢?小时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他一直不知道凤喜在躲什么?现在明白了。 风雨飘摇,吃了上顿沒下顿,什么是家,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家,这诺大的王府看着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若不是有惹祸精在,对他來讲,一样无趣。 他抬手,抚上她精致的脸庞,细细的摩挲,低低的声音,问得很小心:“你还会做我的王妃吧!” 她眨了眨眼睛,仰起头:“除非你不要我!”说得那么坚定。 他心头骤然轻松:“是我怕你不要我!”他说完,就笑了,整齐雪白的牙齿特别好看。 “如果皇上取消指婚呢?”邱寒渡笑眯眯地问着这样一个看來很严肃的话題,心里却很清楚少年的答案。 她在这一刻,觉得对他特别有把握,不知道从哪里來的信心,抑或是那晚,冒着生命危险,也只是为了让她觉得“好玩”。 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信不过。 聂印从來沒把皇上指婚当成一回事,指不指,惹祸精都得是他媳妇儿,他英挺冷峻的五官,透出一种绝然:“取消了更好,我才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离开灵国,到时我们回大唯国成亲,比这好玩多了!” “可是我的名声不太好!”她的眼珠乌溜溜的。 “其实我的名声也不太好!”少年说得无比认真。 “哦!”她拉着他的手,坐下,在他身侧,她如一只飞累的小鸟,靠在他的肩上,安安静静的:“怎么就不好了!” “很多人说,离开季连少主的聂印,什么都不是,还有人说,聂印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聂印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聂印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哈哈哈,还有个说法,你一定猜不到的……”聂印的心情好起來,声音也跟着清澈明亮起來。 “断袖王爷!”邱寒渡也哈哈大笑。 他侧头瞪她,磨牙:“你怎么知道!” 她又笑,原來她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哪:“这个肯定是红采儿传出去的,而且传了很久了!” 他的嘴唇差点碰到她耳珠上,热气直直吹进她的耳朵:“我是不是断袖王爷,别人怎么想有什么要紧,关键你知道我不是嘛!” 她躲着他的侵袭,吃吃地笑:“呀,我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哎呀,惹祸精,你怎么这么沒有良心哩,你你你……”聂印气得快要口吃了,眼里却全都是笑意,那么快乐,他好怕她又要和他划清界限,怕她哭哭啼啼,怕她伤心,怕她不说话,怕她变成以前冰冷的样子,怕她宁可死,也要离开他……原來他怕成这样了。 邱寒渡亲昵地摇了摇他:“聂医生,我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好几天都沒发作过了呢?”她望着他,眼睛闪烁着一丝期望。 不过在这一点上,聂印不敢胡乱说:“这个不能大意,之所以有所控制,应该是我调制的新药有效果了,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毒素,但是并沒有真的根除,一旦时间久了,新药又会失效……” 邱寒渡眸色黯了黯,低着头,声音像蚊子般哼哼:“那,要不,咳……要不……” 聂印心里一慌,捏着她的下巴,就是一顿低吼:“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搞了半天,这欢天喜地的场面是哄他玩的啊! 邱寒渡摆了摆头,挣扎着,发音异常艰难:“我是说,要不,要不你娶个妾室生孩子……我们……”她说不下去了,她很难保证自己在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真的有了孩子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跟他亲亲密密的,嘻嘻哈哈的。 但是,他们终究有个天大的难題摆横在中间,无法解决,她现在特别明白大唯国曾经的皇后燕唯儿,三番四次要跟季连少主恩断义绝的痛苦心情。 大雨哗哗地下着,分手总是在雨天,她紧紧拽着聂印的胳膊,不肯放手。 她不想分手,一点也不。 ------------ 第二十章 最鸟的鸟人 少年的叹息,混合在雨声中,凝重,忧伤,且落寞,他奇怪地反问她:“我为什么非要有孩子!” 邱寒渡心里一惊,瞧这话问得多怪,难不成这少年高级成这样了,要当丁客,古代人不都盼着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么。 他狠拧着眉头,吐字清楚:“这样的问題,我曾经问过季连少主,我说,你难道非得要孩子么,把韦大小姐逼成那样了,我说这话时,心里是有气的,我当时总觉得是季连少主想要孩子!” 邱寒渡默然不语。 “结果季连少主说,沒有孩子就算了,大不了把他妹妹的孩子抱一个过來养着,可是韦大小姐总觉得,季连世家的当家人,大唯国的皇上,如果连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沒有,那就是她的错!”聂印曾经无法理解那些纠结,现在慢慢明白了。 邱寒渡静静地听着,觉得女人也许都会那样想吧! 少年逼视着她:“可我,既不是哪个大家族的当家人,也不是哪个国家的皇帝,你有什么可纠结的,非要在孩子的事儿上扯个沒完,我就不信我们成亲了,沒有孩子,谁还能把我们怎样!” 邱寒渡发现少年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你是王爷啊!你母妃是娘娘啊!她们都觉得你应该有孩子啊!”瞧刚才秀妃娘娘那样子,活似要把她给活剥了。 “这个破王爷的头衔,我也就顶着玩两天,你还当真了!”聂印在她额头上弹了个崩指:“笨妖精,你说,咱们两个成了亲,边走边玩,梨雁国,西月国,龙国……一路玩过去,带俩黑丫头侍候着,多好,要是带个孩子,你能玩得舒心!” 邱寒渡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少年:“我很怀疑,到底从现代化国家來的人,是你还是我!” 少年挑了挑眉,深邃的眸色又渐渐浮起潋滟之色:“我很像你们现代化的男人!” 邱寒渡想了想,点点头。 “可是我不会在天上飞!”还在计较,真是小心眼的男生。 邱寒渡被少年蜿蜒迂回的话,舒解得欢心鼓舞,话就多了起來:“不是这样啦!是我们那里有一种东西叫飞机,嗯,跟你怎么才说得清楚呢?就是比如,你会驾马车,对吧!” “哈,马车我当然会!”少年撇了撇嘴,对惹祸精这种问題很不屑。 “就是马忽然长了翅膀,你就在天上驾马车呗!”邱寒渡眨了眨眼睛:“明白了!” 少年摇摇头:“不明白,马怎么会长翅膀,你去外面让马长个翅膀给我瞧瞧!”头都被搅晕了,惹祸精还真会扯呢?马还能长翅膀,干脆叫她谎话精得了。 邱寒渡的头更晕,用手捶着少年的胳膊:“哎哎,我就是打个比方嘛,相当于马长了翅膀……” 相当于,少年白了她一眼:“谎话精,那你怎么不直接说,相当于你们那儿的男人都长了翅膀,啊哈哈哈,他们长了翅膀变成鸟,于是他们叫鸟人……” 邱寒渡抓狂,瀑布汗,瞅他,瞅他,再瞅他:“你确定不是从现代化來的,鸟人是骂人的话!” “我是在骂人啊!就骂你们那儿的男人,鸟人鸟人,安远乔就是那个最鸟的鸟人!”少年这回爽气了,扬眉吐气的样子,得瑟死个人。 邱寒渡从沒见过这么幼稚的男生,哎哟,真幼稚啊!不过很开心,开心得她哈哈大笑:“他本來就是最鸟的鸟人,他要飞在天上,我就一枪崩了他!” 唉!人家不在天上,她也是一枪崩了他的。 少年來劲儿了,惹祸精的表现真真儿是好,他最后对安远乔那点阴影也在笑声中烟消云散了,他抱着她的脑袋,对着她红艳艳的嘴唇就是狠狠一口:“这就对了,我的惹祸精,一定要跟别的男人划清界限,懂不懂,你是我的,不许想那个鸟人!” “我早就不想那个鸟人了!”邱寒渡嘟着嘴,娇憨的模样,嘴里叽里咕噜的。 “那你想谁!”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眸色里满满都是期许。 “我想的那个人啊!他英武非凡,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聪明绝顶,傲然挺立……”邱寒渡每说一句,少年的眉眼都多弯一个弧度,不过嘛,话锋一转:“这是他自吹的,嘻嘻,其实他又小气,又无赖,幼稚得不行,还霸道,睚眦必报……” 再后來的形容词,被少年热烈地吞掉了。 袁宛央站在屋外,看见里面温情的一幕,心中隐隐有些动容,世间也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如她一般伤情,世间也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如她遇到的一般薄情。 她手里端了两样小吃,默默退了出去,不想进去打扰,她进了冬阳的房间,给冬阳按摩,舒缓经络,这手法是聂印教的,配合着药,能把断掉的脚筋给接上。 她每天至少要给冬阳按摩几十次,怪不得王妃不让她去院里当个使唤丫头。 “姐姐!”袁冬阳稚气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后天的老成:“我喜欢王妃姐姐!” 袁宛央捏了捏他的脸蛋:“王妃姐姐冷冰冰的,你喜欢她什么?” 袁冬阳那比女孩更好看的嘴唇,艳红生灿:“王妃姐姐会笑的,笑起來可好看了……跟姐姐一样好看!” 袁宛央眸色温柔:“傻瓜,王妃比姐姐好看多了!” “姐姐也好看!”袁冬阳扯了扯袁宛央的衣袖:“姐姐,冬阳长大了,会保护姐姐!”在经过了那样的变故,他不再是温室里的小花儿,也一样懂得了世间的龌龊,他听到过关于姐姐所受的苦,也明白到底什么是“娈童”。 一夜之间,他就明白了从來不曾明白的许多东西。 袁宛央微微点头:“我们冬阳一定要做一个恩怨分明的男子汉……咱们袁家,就靠你了!” 袁冬阳心中一窒,声音还是嫩气,却哑哑的:“哥哥死得好惨,我要报仇,我长大一定要报仇!” “冬阳,我希望你过得轻松一点,报仇的事,别想太多,姐姐会想办法,好吗?”袁宛央用手轻轻抚着弟弟眉宇间的忧愁,更加温婉:“姐姐只希望能保住你这条命,以后能正常生活,别的,姐姐希望你不要管,也不要想!” 袁冬阳的泪静静滑出眼眶:“怎么可以不想,我做的每个梦里,都是大哥的惨死,都是姐姐在乱葬岗里把我从死人堆里拖出來的情景……” “不要说了,冬阳!”袁宛央抱着袁冬阳,泪流满面。 ------------ 第二十一章 一个约会的游戏 灵国皇帝楚湛召见印王爷,不止沒有取消指婚,还确定了婚期,就在两个月后的“金宵节”。 这是灵国的传统节日,大婚定在这一天,足见楚湛对聂印的重视,更从侧面反映出,他对两国关系的重视。 秀妃黯然。 秀妃趁聂印出宫之时,召见了他,未语泪先流,最后提了个要求,那就是娶渡云公主可以,但一年之内必须纳妾,开枝散叶。 聂印不作答,只冷笑,洒然离去。 等他回到印王府的时候,就发现邱寒渡不见了,那种毁天灭地的失落感让他瞬间崩溃,只觉得这惹祸精又骗他,明明笑嘻嘻的,却趁他不备跑掉了。 心里乱极了,怦怦跳得疯狂,一颗心脏仿佛就要从口腔里蹦出來。 他在后花园里找了一圈,又去袁宛央的院里也找了一圈,最后命丫头婆子家仆们把整个印王府都翻一遍也沒找出來。 不止惹祸精不见了,连那两个黑丫头和采华都不见了。 别的丫头跟瞎子一般,都说不知道王妃什么时候就不见的,说來也怪不着别人,丫头婆子们都在忙自己的事,除了贴身的丫头,谁又敢整天盯着王妃。 偏偏,那几个贴身的丫头,全都消失了。 聂印失魂落魄地进了惹祸精的房间,想看看她带走了些什么东西,这女人忒狠,先用那么甜言蜜语的法子蒙他,然后逃之夭夭,扔下他一个人。 她不是说她想要一个家吗? 她不是说,她从來都沒有家,现在想要一个家了么。 他看见桌上那个稍大的药瓶沒有带走,那是存放药丸的瓶子,她居然沒带走,她不要命了么,她仍旧只是随身携带一个小瓶,够不了多久的用量。 他打开精致的柜子,里面衣服层层叠叠,在最边上,还有她的战衣。 她从现代化带來的战衣都不带走。 他忽然心内雀跃,觉得惹祸精沒走,他一转身,就看见红帐内的枕上,留有一封信函。 其实不是信函,就是一张很随意的便条而已:傻瓜,顺着这个记号來找我,找到我,就跟我约会吧!要是找不到,我就不回家啰。 下面,是一个梅花样式的记号,还有她很自知之名的落款“惹祸精”,后面还画了个娃娃的笑脸。 聂印哭笑不得,他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妖精,他这边焦急得要死,她那边在玩游戏。 一个约会的游戏。 看着那个娃娃的笑脸,他觉得特别像可爱的惹祸精,他的惹祸精啊!那么漠然,又那么清冷,几时变得这么可爱,这么让人爱又让人恨了。 他拿着信笺就往外冲,果然,只要瞧得仔细,便能看到那个不起眼的梅花记号。 那个梅花记号一直延伸出了印王府,聂印的心又苦又甜,瞧,这女人就是被他惯出來的,在他一次又一次问她“好玩吗”,就该知道惹祸精要将他也玩得团团转。 可是?满心欢喜,满心都是要去找她的雀跃,只要她沒有消失,只要她不是刻意躲避,他就陪着她玩。 一场约会的游戏,很新鲜,从未有过的新鲜。 这个女人跟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哩,在他觉得她应该接受他的时候,她拒绝得那么明显,就算在湖光山色的小岛上,那么亲密,她也一直守护着心墙,寸土不失。 在她受了他母妃刁难的时候,他以为她会哭闹着划清界线,可她沒有,她只是那么婉转地告诉他,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想有个家了。 她说她从來从來都沒有家哩,这几乎都不是暗示了,是直接的明示,她爱他,想跟他有个家。 少年的心,跳得怦怦的,那种想要立刻找到她的急迫心情,一点一点加剧,每看见一个梅花记号,他就激动一分,像被战鼓咚咚鼓舞着,新奇,诱惑。 这跟他直接在她房间里找到她不同,甚至跟在袁宛央的院里找到她,也不同。 憋着劲儿,又害怕找不到,忐忑不安。 惹祸精真会折磨人。 马车在徐徐行进,印王爷沒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和车夫一样,并肩坐在外面。 他得沿途找梅花印记,只要一个恍神的功夫,就有可能走岔了道。 蓝天白云,秋风送爽,街市上无比热闹。 人越多的地方,越不容易看到记号。 可是走到这个地方,聂印不用找记号,也了然于心了,他带惹祸精來过。 某年某月某日,惹祸精和他闹别扭,他便带着她,一路买着小孩子才玩的小玩意儿,然后带着她喝茶吃饭。 到了这里,梅花记号就断了,很明显,这惹祸精不在茶馆就在饭馆。 聂印神清气爽,风流潇洒,一路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只不过大家并不知道,这俊美少年便是传说中的“真龙天子”印王爷,看那穿着打扮,只道是哪家达官贵人的风流小哥儿。 他走进去,立刻有小二上前來招呼。 这是个茶馆,说书看戏,样样都有。 聂印扫视了一圈,才问:“有沒有看见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两个黑丫头过來!”以他对她的了解,必然又是女扮男装,出來招摇撞骗。 果然,如此。 “啊!俊俏公子!”小二立时想起來:“您就是那公子要找的聂公子,嘿嘿!來來來,请吧!”他的手势并不是请聂印上楼,而是请他到柜台付钱:“他已经走了,请到这边结账吧!” 聂印皱眉:“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她沒付钱,你们也敢让她就这么走了,如果她是骗吃骗喝之徒呢?” 小二点头哈腰:“要是您不來,我们就赚大发了,嘿嘿!” 真相很快就摆在了印王爷面前,原來他的惹祸精,把那支湖蓝茵茵的簪子给抵押在这儿了,怪不得老板不怕她跑路。 那簪子虽然算不得价值连城,可也是上好的玉石,精心打磨而成,贵着呢贵着呢? 聂印气得牙痒痒,倒不是他多舍不得钱,而是这簪子是他送给惹祸精的第一件正式礼物,湖蓝的颜色,上好的美玉,纪念着他们那段孤岛的美好生活。 可是惹祸精居然把它当在了茶馆。 ------------ 第二十二章 湖光山色 一个美玉的簪子,一个正式的礼物,一段时光的纪念,惹祸精就这么随随便便一扔,一点也不当回事。 聂印想好了,一会儿找到惹祸精,不收拾她才怪,这女人迟早得气死他。 他付了银子,把那支湖蓝簪子珍而重之放入怀里,然后大步流星地朝饭馆走去。 “奇味”,是灵国都城最有名的饭馆,上一回,聂印因为和邱寒渡互不理睬闹别扭,吃得索然无味,这一次,心情又大不一样。 一个约会的游戏。 他以为她不告而别,而她却在跟他玩游戏。 他胸有成竹,她就在此间,却忐忑,十万分忐忑,下意思,又环视了一圈,仍是沒找到梅花印记。 小二热情地迎了上來:“请问这位可是聂公子!” 果然在里面,聂印挺了挺背脊,一副潇洒姿态:“你如何知道!” “嘿嘿!有位公子说,如果看到一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武非凡……呃……还有什么衣冠楚楚……咳,就是聂公子了!”小二的鼻梁上都是汗,娘啊!那么多形容词,怎么背得完。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显然少年听得很受用,无比得瑟地随小二上了二楼的雅间。 那心情,简直无法形容,紧张,激动,新奇,忐忑,疑惑……五味杂陈。 其实惹祸精还是那个惹祸精,有什么可紧张,有什么可激动,又有什么可新奇,忐忑,又疑惑,说不上來,只觉得和以前任何一次见到惹祸精的心情都不同。 扑通,扑通。 结果却是扑空。 雅间里沒人,一个人都沒有,空空荡荡。 小二讨好又神秘的样子:“公子稍安勿躁,请坐下饮杯茶!” 一拍手,美女鱼贯而入,素洁又淡雅的装束,让人赏心悦目。 倒茶的倒茶,抚琴的抚琴,弹筝的弹筝,阵势浩大。 聂印此刻哪有心思喝茶听曲儿:“人呢?” 小二还是那句话,笑眯眯的:“公子稍安勿躁,那位邱公子说了,您要静静心,一会儿才能舒心!” 聂印想打人,如此急迫來寻她,人沒见着,还怎么静心,他迂回了一下:“邱公子在这儿!” “在在在,正忙呢?聂公子放心吧!”小二恭身退了出去。 聂印从怀里拿出那支簪子,越看越好看,只觉得蓝茵茵的,像极了孤岛的湖面,美得令人心悸。 抑或,是因为惹祸精太美,才会觉得那湖面特别美吧!一时,脑海里浮现出她清冷绝决的样儿;一时,脑海里浮现出她眉眼弯弯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他的惹祸精会笑了,还笑得那般畅快。 回忆在脑子里上演了一遍又一遍,曲儿都换了一个又一个调儿,茶水也换了一杯又一杯。 等待的心情,抓心挠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他像只多疑的狐狸,不会是中了惹祸精的调虎离山计吧! 先把他支走,然后带着她的药和战衣,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少年慌了,猛地起身,就要向外冲去。 门却开了,进來的是两个黑丫头。 聂印气急败坏,冲着黑丫头们吼:“王妃呢?” 黑丫头们眼睛警觉地四周一扫,才把手上的菜放在桌上:“聂公子,稍安勿躁啊!邱公子很快就來了!”说完,还朝他打眼色,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黑妞笑嘻嘻的:“邱公子已经猜到聂公子是这个表情了,她说,她沒有用调虎离山计,让您再多等等!” “……”聂印重新坐回椅上,惹祸精啊惹祸精,她倒是对他的心理活动把握得很准确嘛。 黑丫脆声道:“对了,邱公子还说,如果你知道这道菜的名字,就不会生气了!”说完,她指着端上來的一道凉菜:“这道菜叫‘湖光山色’,王……啊!聂公子,您慢慢品味,稍安勿躁啊……” 两个妞儿嘻嘻笑着又出去了。 湖光山色。 聂印贪婪地看着盘子里红红绿绿的造型,胡萝卜做的太阳,海白菜做的湖面,绿幽幽的,土豆做的石块,青菜做的树,一丝丝的水草在湖里游荡…… 湖光山色,属于他和她的记忆。 盘里还有两个小人,一个是穿着树叶衣裙的女人,一个是只裹了树叶裙的男人,裸着上身,相依相偎。 那些日子,只有他和她。 雕功如此之好,细腻入微,这哪里是一盘菜,分明是一幅画,一幅记录着他们曾共同经历的时光,最深刻隽永的画。 他的心,渐渐静下來,如她所料,看到这盘菜,他就不着急,不生气了,他安静了,安静得忘了一屋子正在吹拉弹唱的女子们。 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邱寒渡。 寒渡,寒渡,他的寒渡。 那个穿着树叶衣裙,如树妖一般的女子。 那个与他在湖水里纠缠得如水草一般的女子。 他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出现。 等待的心情,是那么喜悦,门外稍有声响,他都期盼得如此紧张,却在一瞬间,又微微失望,那不是邱寒渡的脚步声,他连她走路的频率和轻重,都一清二楚。 黑丫头们陆续将菜送了上來,每一道菜都有一个名字,每一道菜,他都沒吃过。 他很怀疑,邱寒渡嘴里的“特工”,其实就是厨子的代称,否则她如何会做这么多菜,会有如此精湛的雕功。 终于,菜上齐了。 他的惹祸精终于要上场了。 他已经听到了她熟悉的脚步声,悠然的,得意的,轻快又喜悦。 她几乎是带了些小跑,脸色红润,还有些羞涩。 她一身男装,淡青色长袍,腰束白色玉带,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清爽利落的俊美公子形象。 她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 她挥了挥手,一堆看帅哥看得吞口水的姑娘们,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黑丫头们识趣地替他们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他已从位置上,站了起來。 仿佛有好久好久好久,都沒见过她了。 一如重逢。 其实只是一个特别的约会而已。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抬手,替她拭汗,温存而缠绵的动作,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真的以为她走了,他原來也是个如此沒有安全感又不自信的人。 他忍着吻她的冲动,一个崩指弹过去:“好玩吗?嗯!” ------------ 第二十三章 特工是厨子 邱寒渡捂着脑门,瞪着少年,娇嗔的模样:“不好玩吗?” 少年笑嘻嘻的:“好玩好玩,不过惹祸精啊!你吓死我了,你摸摸,你摸摸,现在我的小心肝还在扑通扑通跳哩!”他说着就抓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邱寒渡翻了翻白眼:“不跳的是死人,你还活着呢?” 少年仍旧笑嘻嘻的,兴奋不已,这下子有心情來品尝惹祸精的菜了,他指着一个冬瓜做成的船:“百里千寻的船,你也做得出來!” 两人坐下來,坐得很近,头挨着头,亲密极了。 那是一个冬瓜盅,冬瓜做成的船身,还飘扬着风帆,风帆上打着“百里”的印记,船上一个白衣少年,眺望远方,船上满载着冬菇冬笋,山药白果,香味扑鼻,这道菜是用冬瓜做容器蒸熟,其中便混和了冬瓜的清香。 邱寒渡拈了船上的一个冬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喂进少年的嘴里:“香不香!” 少年呜噜着回答,狠狠点头:“香!”他凑近她的颈窝,再叹一声:“香!” 邱寒渡看着他的赖皮样儿,哭笑不得。 少年瞅着百里千寻,挤眉弄眼:“千寻啊千寻,你说我是把你吃了,还是留着你陪我玩啊!”还一幅很纠结的样子:“恐怕千寻现在耳朵都在发烫了,我们这么惦记他……唉!我到底是吃他,还是不吃他呢?” 他又拈了个好吃的东西,喂进邱寒渡的嘴里,两人就这么你喂过來我喂过去,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平时粘糊惯了,刚才又等得太久,一颗心晃啊晃啊晃,不补回來,怎么填得满心里的空虚。 吃过了清淡的,邱寒渡又让他尝一个名为“山路十八弯”的菜,那是山东的传统名菜“九转大肠”,可不是山路十八弯吗?色泽红润,吃起來软嫩可口。 …… 每一道菜,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邱寒渡介绍得详细,少年吃得认真,尤其是你一口我一口,更是开怀。 他用手绢替她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哎哎,惹祸精,原來特工的意思是厨子啊!” 她微微一窒,却不想瞒他:“我是个细作,要偷有用的情报,所以学了很多手艺,有一次有个高官,咳,相当于大臣,对吃的特别讲究,所以……” 所以她曾下过苦功,钻研各系菜式,如何养生,如何利用菜和菜相克來害人,她都学过。 她的声音有点僵硬:“不过我学了之后,还沒來得及派上用场,那个高官就下台了!”她耸耸肩:“所以嘛,我还沒找到小白鼠來试我的手艺……” 听到最后,少年总算听明白了,铺垫了这么久,这个坏惹祸精就是想损他是小白鼠,他仍旧洋洋得意,果然心脏强大:“以后只能有我一个小白鼠,别的不许有了!” “自私鬼!”邱寒渡皱着鼻子:“我还打算给朵儿做一顿好吃的哩!” 秦俊本來安排要离开王府,结果打了一顿秦朵儿,这小娃子便借机撒泼,赖着不走了,于是秦家兄妹又住了下來,只是秦朵儿脾气越來越大,说不得两句就脚底抹油开溜,一溜烟儿就跑个沒影儿。 “朵儿移情别恋了,不喜欢你这个公子,改投太子怀抱了!”聂印忧心忡忡。 “呃……”邱寒渡也觉得头疼:“看得出來,太子似乎也挺喜欢朵儿,这可怎么办,朵儿根本不是当皇后的料!” “等我当了皇帝,惹祸精,你就是我的皇后,哈哈哈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这位爷敢这么挂在嘴上。 邱寒渡睨了他一眼:“三千宠爱集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 “哈哈,好句好句!”聂印更加开怀:“何止三千宠爱集一身,我那个大大的后宫里,本來就只有你一个人,这可是有迹可寻的哟,季连少主曾经的后宫里,就只有韦大小姐一个人,每天百官都好忙,一个个不关心社稷,却整天盯着少主那点家事!” “所以啊!皇上也是身不由己的,或许,王爷也一样,秀妃娘娘迟早会让你娶妾,到时候你也就身不由己了!”邱寒渡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丝丝作痛。 聂印想起早晨秀妃的话,眸色黯然,漫不经心道:“她那么本事,不如连洞房也代劳了吧!” 邱寒渡笑起來,捏着他的鼻子:“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那是你亲生的娘!” “寒渡,你说为什么我对她就亲近不起來呢?”聂印皱眉,揉着太阳穴,他现在想起他那个母妃,何止不亲近,简直就是心烦气燥。 邱寒渡沒回答,她能说其实她也超级不喜欢他那个母妃么,瞧她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除了看聂印还带点温和,连看凤喜的神色都很是不屑。 要不怎么说,她跟皇后娘娘确实有一拼之力呢? 凤喜可是帮她带了将近二十年儿子的人,抑或,身居高位者,都无情无义惯了,觉得所有人替她卖命,都是理所当然,都是天经地义。 她低了头,扯扯他的墨玉腰带:“你母妃不喜欢我哩!” “哈,我还不喜欢她呢?”聂印忍着胸口的隐痛,揉了揉邱寒渡的头:“小猴子惹祸精,不要怕,全天下人都可以不喜欢你,嘻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邱寒渡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那你喜欢我吗?”问得很认真,表情很严肃。 聂印气结,这问的什么话,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好吧!再说一次:“我只喜欢小猴子惹祸精一个人,别的女人都不要,这样行了吧!” “不行,男人的诺言就像女人的眼泪,说來就來,你都沒考虑清楚,就胡乱承诺,可见沒什么诚意!”邱寒渡好一通数落,一点也不买账。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这女人好难伺候,说得太慢,怀疑他有异心;说得太快,指责他沒诚意,哎哟,做男人真的好难。 邱寒渡吃得饱饱的,拍了拍肚子,神气的样子:“反正今天你说的啊!我可记下了,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 “就怎样!”他做个扼杀的手势等着她,只要她敢说走,他就掐死她。 ------------ 第二十四章 特工绝艺 “就怎样!”他做个扼杀的手势等着她,只要她敢说走,他就掐死她。 “我就再也不给你做菜吃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改口的事,对邱寒渡來说,也并不困难,她又喂了一块香酥鸡肉给他,堵上他的嘴。 聂印吃得舒心,不由得长叹一声:“你真的把我的胃养刁了,我现在都吃不下一般的菜了!” 邱寒渡得意地看他。 要拴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拴住他的胃,原來这是真的啊! 她吃好了,托着腮看他仍旧吃得狼吞虎咽。 他边吃边算账:“惹祸精,我送给你的簪子,你就那么不珍惜地当掉了!”他从怀里掏出來,顺手插在她的头上。 她本來梳着利落的马尾,莫名其妙插一支簪子,样子特别滑稽:“我知道你会來!” “万一我走岔道了呢?”那些梅花记号都很小,不易发现,要不是他观察仔细,一定找不着:“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说得无尽委屈。 “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不会走的!”她笑盈盈的,话却说得率性。 她引他來约会,派了采华出去买东西,吸引了看门家仆的注意力,然后和两个黑丫头,悄悄从后门溜了。 她知道他一定找得到。 这是一个好玩的约会,在记忆中,给他留下浓重的一笔,就仿佛,他带她偷东西,一次一次问她“好玩吗”。 拥吻在街头,她和他的身影重叠成一个,那样的记忆,将会永远提醒她去爱这个少年。 同样的道理,她也希望少年能这样爱她。 这就是恋爱吧!怕对方不够爱自己,猜忌着,忐忑着;又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担心着,心神不宁。 订下一个约会,怕他來得太早,來不及准备她要做的菜,又怕他不來,一切的心思都枉费。 他來了,她就满心欢喜,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原來,这才是恋爱的感觉啊! 甜甜的,酸酸的,像柠檬的味道。 她将湖兰色簪子从头上取下來,慎重放好,眼睛亮晶晶的,唇线微勾,不由自主就勾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有人敲门。 她迅速坐离少年远了些,清了清嗓音:“进來!” 门开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走进來,穿着褐色锦袍,一脸笑意:“两位公子好,在下江洋,是‘奇味’的老板,今天邱公子在厨房里露了一手,可是令人震惊,不知邱公子可否传授两手!” 聂印是个小气鬼,立时道:“那怎么行,这可是我……”他本來想说“我娘子”,可是一看邱寒渡那一身男子装扮,便立时改了口:“这可是我聂家祖传菜谱,名叫‘特工绝艺’,你知道啥是特工么!” 邱寒渡差点狂笑,好容易忍住,只觉得腮帮子发酸。 江洋的态度十分恭敬:“在下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聂印讲笑话的时候,一脸正经,忽悠起人來,眼睛都不带眨的:“特工就是厨子,懂了,在我们那个现代化国家,咳……” 邱寒渡正在喝茶,扭脸,沒忍住,一口茶喷出來,呛了半天,啊啊啊!这少年胡扯的本事真大啊!可见他保证的什么只有她一个,太不可靠太不可信了哟。 江洋对那个“现代化国家”沒听清,只当世界太大,国家太多,倒是沒存太大异议,只是那本“特工绝艺”,对他來说,那就太有吸引力了。 那就好比是一本武功秘笈,学武之人,梦寐以求。 对于江洋來说,之所以开这么一家“奇味”酒楼,也真的是天生热爱天下奇味,四处搜罗天下美食。 有这么好的地方,难道能少得了朵儿小娃,就在江洋软磨硬磨之际,朵儿小娃正好从某个雅间出來,竟然看见了两个黑丫头。 这下好了,门都不敲,就往里闯,自然,她身后是一身华服的太子殿下。 “公子……”软腻了嗓音,朵儿小娃就往邱寒渡身上扑。 江洋立时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涅康微笑道:“起吧!这里也不是外人,你可知道那位公子是谁!”他指着聂印,并不是真的要对方猜:“那可是印王爷,你可不能怠慢哪!” 江洋一震,忙又是一个大礼:“啊!印王爷恕罪,江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印王爷担待!” 聂印站起身來,挺拔之姿,耀人眼目:“起吧!我就怕你们左一个礼,右一个礼,好容易偷着出來一趟,还被太子殿下识破了,这可怎生是好!” 太子殿下还沒介绍完,折扇一指:“那位公子你恐怕就更不认得了!” 江洋摇摇头,轻叹道:“不瞒太子殿下,小的正是为那位公子而來!” “哦!”太子殿下更惊异了:“这可是印王爷的王妃,大唯国的渡云公主!” 江洋汗颜,此时方知做菜的是位姑娘,还是位金枝玉叶,崇敬之心,更是难抑:“请王妃赐教!” 朵儿小娃眼睛最尖,立时就发现了桌上的残汤剩水有多不同,小鼻子皱起來,哇哇乱叫:“你们躲到这里來吃好的也不叫我,哼哼,肯定是印哥哥自私自利吃独食!” 别的看不见,那艘船里的东西沒了,可那艘船还在啊!这怎么得了。 朵儿小娃跳起八丈高:“老板,再给我來个这个!”她指着那艘船,口水直流。 太子殿下有些郁结,提醒她:“朵儿,你刚才说过吃撑了,胃撑得难受!” 朵儿小娃笑成了一朵花儿:“现在我又饿了!” “……”太子殿下感觉额上凉丝丝的,吩咐江洋:“那就给她來一个吧!”跟着他一个太子出來用膳,居然说沒吃饱,他这太子的脸面往哪搁。 江洋苦笑着:“我也正为这事儿犯愁呢?”一双眼睛就那么朝邱寒渡瞅了过去。 秦朵儿顺着他的视线,终于惊到了:“公子姐姐,这是你做的啊!” 邱寒渡含笑不语。 聂印清了清嗓子:“我聂家的《特工绝艺》概不外传!”他挑了挑眉,故意气秦朵儿:“还有,我王妃的菜,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外人一概沒份!” 朵儿小娃气得脸发红,贪婪地望着那条雕刻超好的船只:“我怎么能算外人呢?我跟公子姐姐比你跟她还亲!” 聂印一副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望天,无比得瑟。 ------------ 第二十五章 俊美少年侠客 一番闲聊下來,邱寒渡这才搞清楚:“奇味”的幕后老板是太子殿下,尽管涅康并不承认,不过嘛:“奇味”每年都给涅康上供了许多钱财是事实。 当年江洋还只是个跑江湖的厨子,摆个摊糊口,却在灵国的应南偶遇微服出游的太子殿下,当日太子厌食,什么都吃不下,结果吃了他做的糯米饭,就好上了这一口。 后來太子殿下就把江洋给收了,让他去东宫当厨子,这一去,就是五年,江洋有些坐不住,总惦记着民间的美味小吃,太子涅康也是个好吃嘴,这就派他去收罗灵国各地风味。 邱寒渡也终于明白,秦朵儿和太子涅康缘何如此聊得來,原來都是“吃货”。 再后來,由太子殿下出钱,开了这么一家火爆的“奇味”,不出一年的时间,整个投资的钱就回來了,江洋把帐一算,将所有本金先期就交给了太子,而太子呢?把这家“奇味”给了江洋。 之后就成了互相推诿的状况,江洋说“奇味”是太子的,太子说“奇味”是江洋的,甭管是怎么滴吧!反正就是太子有了吃饭的地方,江洋有了活儿干。 当然,知道内情的人很少,但江洋对美食的执着可见一斑,他眉飞色舞当着太子的面儿,将这内情讲出來,无非是为了博取印王爷的好感,搞成个自己人,等印王爷一高兴,这不就把那个什么祖传秘笈《特工绝艺》给交出來了吗? 哪怕瞅上一眼也是好的,江洋的态度特别端正。 这屋里正聊得开怀,却听得一声尖叫,黑妞撞开门慌张地喊:“王爷王妃,救命,救命啊!” 一下子,乱套了,众人轰然起立。 “我杀了你个贱婢,敢……敢跑!”门外的声音很熟悉。 邱寒渡第一个冲了出來,眼前的情景让人惊呆了。 龙娇娇。 龙娇娇喝得醉熏熏的,提着长剑刺进黑丫的身体,鲜血沽沽而出,黑丫倒在地上,而龙娇娇丝毫不以为意,随意将剑拔出就要去刺黑妞。 黑妞跑得快,撞开门逃进了屋喊救命。 这会子,邱寒渡怒目而视,与龙娇娇四目相瞪,电光火石间,邱寒渡一句废话沒有,上前一个漂亮地踢腿,又准又狠,力道够劲:“砰”一声就将提剑的龙娇娇踢得飞出老远,撞在二楼的木质栏杆上,整栋楼都在摇晃。 黑妞和秦朵儿扑出來,将受伤的黑丫扶起。 聂印眸色冷然,并不阻止邱寒渡上前施暴,明知他的王妃这一次将一战成名,惹上的是将军的女儿,恐怕也会引來满朝文武的非议,可是?那又如何。 既然有本事惹上他印王府的人,就应该有本事承担后果。 聂印蹲下身子,立刻替黑丫止血止痛。 彼时邱寒渡杀意凌然,上次还沒算完账,这次又來,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这口恶气怎能咽得下。 龙娇娇平素也习武,几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成这样,她厉喝一声:“我爹爹……” 邱寒渡寒霜扑面,眸色如冰,冷笑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看來‘我爸是李刚’到哪里都流行!” 那卓然的气质,傲然挺立,一身正气,一身杀气,高高的马尾在晃荡,那一身淡青色长袍低调却高贵,白色玉带衬得她更是俊逸出众。 好一个俊美出众的少年侠客。 谁也沒想到这是个女子,谁也沒想到这是渡云公主,谁也沒想到这是印王妃。 空气骤然凝固,众人谁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只知道,有人不畏强权要收拾这个富家女了,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并不是谁都认识,谁都见过。 但此女刚才提剑,二话不说就捅了人家婢女,这可是众人亲见。 再美的美人,狼狈如斯,又能美成啥样呢?再有人想英雄救美,看到这侠客冰冷的架势,谁敢上前一步。 邱寒渡脚尖一踮,龙娇娇那把带血的剑,在空中打了个转,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霎时落入邱寒渡手里,姿势相当漂亮:“我管你是谁,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 吐字清晰,字字淬着冰。 龙娇娇此时姿势十分难看地瘫在二楼围栏边,被邱寒渡居高临下地踩在脚下。 剑上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龙娇娇嘴里,她疯狂摇晃着头,试图躲避那血腥的味道。 血便滴滴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看起來甚为可怖。 龙娇娇吓得哇哇大哭,高喊“爹爹,大哥,二哥,三哥救命”。 邱寒渡轻蔑地脚上略一用力,龙娇娇便痛得喊爹叫娘,一个闺阁娇小姐,大庭广众出丑出成这样,这辈子别说是皇后了,就是要嫁一个普通人家,恐怕也讨不了好。 龙娇娇朝躲在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忙奔下楼去。 邱寒渡抬腿又是一脚踢在这娇小姐身上:“搬救兵,我倒是想看看,你们龙家要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太子殿下和印王爷双双现身。 印王爷眼中满是宠溺,觉得他的惹祸精,这次的祸惹得妙,最好闹得越大越好,可别太小家子气。 捅破了天,他兜着。 好玩,果然好玩,不玩得他龙家难看,他这劳什子的印王爷,白当了,到底跟龙家是如何结上仇的,其实还真不清楚,难道就仅仅因为两个黑丫头。 肯定不止,但黑丫头绝对是导火索。 太子殿下悠然笑道:“本太子也想瞧瞧,龙将军要准备如何处置伤人者,是秉公执法,还是包庇徇私!” 本太子,身份已经亮了出來。 楼上楼下,跪了一地,三呼太子圣安。 涅康丰神俊朗,一派潇洒:“本太子今日宴请印王爷和王妃,沒想到竟遇上此等行凶者,在我灵国都城,天子脚下,都能狂妄至此,若不严惩,如何安我百姓之心!”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來,掌声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啊!太子旁边那个天神般的俊美男人,原來就是传说中的“阎王”印王爷啊!可是传说中的渡云公主又在哪儿。 绵密整齐的脚步声,踏得都城尘土飞扬。 都城第一酒楼“奇味”,被重重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 第二十六章 风姿卓绝印王妃 龙飞飞带人重重包围了“奇味”酒楼。 龙娇娇叫苦不迭,悔得肠子都青了,太子居然也在场,龙将军将她从小作为皇后來培养,她心里是清楚的,或多或少对太子都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只是太子不易接触,她一个女孩家,尤其是将來要坐上皇后宝座的人,行为举止都必须谨慎。 所以这些年,龙娇娇即使在家里娇纵得翻天,却甚少在外露面。 可今天,为什么她会一反常态,主要是上次她弄死了哥哥的爱犬,哥哥呕得伤心,好久不爱搭理她,这就算了,因为招惹的黑丫头,是印王府上的,这印王爷现在大张旗鼓回來了。 她又为这事,被爹爹狠狠责骂了一顿。 屋漏偏遇连夜雨,从來跟她不交好的清江公主,竟然设宴招待她,她本以为清江公主羡她美貌,要跟她讨论养颜之道呢? 结果一去,倒是挺好玩,好玩的是清江公主,玩什么捉迷藏,将她推进湖里,淹了个半死才捞上來。 可人家是公主,还是出了名的恶公主清江,她怎么惹得起,回家哭个肝肠寸断,龙将军以大局为重,劝她忍。 龙娇娇心情郁结,今日趁家人不备,带了贴身婢女花容,到“奇味”酒楼吃饭。 酒入愁肠,愁更愁,从小刁蛮任性惯了的龙娇娇,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自从那该死的印王爷一出现,她就开始走霉运。 本该坐上皇后宝座的人,竟然被送去选妃,还是印王的王妃,居然沒选上,在这件事上,龙将军也是有考虑的,当日太子势渐微弱,还身中奇毒,且多年观察下來,此子不是为帝的材料。 以臣子之心,去揣度帝王之心,总觉得终有一天会易储,但谁才是真正的帝皇,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龙将军被皇帝楚湛密诏之后,一反常态要让女儿去参选王妃,沒想到竟落选了。 龙娇娇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只觉得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哥哥们也不怎么待见她了,尤其是哥哥的狗被弄死后,更是视她为眼中钉,平日里不理不睬。 龙娇娇把所有的火,都发在两个黑丫头身上,却沒想到,黑丫头竟然那么本事,跑掉了。 这酒越喝头越晕,越喝胆儿越大,在出门之时,乍然见到两个黑丫头,她想也沒想,从婢女手里抢过剑來,提剑冲上前就刺了进去。 事情发生在刹那之间,两个黑丫头几乎都沒反应过來,就发生了意外。 直到此时,当三哥龙飞飞带兵将“奇味”酒楼重重包围之时,她才猛然醒悟,一切,对自己是多么不利。 众目睽睽之下,她伤人在先,借酒行凶,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有错在先,此时即使邱寒渡将她打死,也不过是为婢女报仇而已。 众人说话间,邱寒渡已将龙娇娇的手骨,喀喀踩断,半点不留情面,不留退路,一脸冰霜罩面,目中射出寒芒。 其实只不过是为丫头出气而已,用得着这么血海深仇吗?龙娇娇痛得嗷嗷叫,连连讨饶。 本來她平时也不至于如此不济,毕竟出生武将之家,刚才喝了酒脑袋不清醒,才被邱寒渡出其不易占了先机。 可是邱寒渡卡位何等精准,站姿潇洒漂亮,轻易封死她任何一条生路,她姿态奇丑地被生生卡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眼见哥哥带兵來救,却不知内里有太子和印王爷坐镇,恐怕要出大事。 龙娇娇也不知忽然哪里來的胆气,朝邱寒渡挑衅道:“渡云公主,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单打独斗,谁输了谁也别找谁的晦气!” 她自持武功了得,这便放下狠话來,激怒邱寒渡,预备将这桩公案搞成私案。 邱寒渡骤然大笑,那笑声中泛着冷。 龙飞飞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排众进來,沉声怒喝:“是谁在天子脚下,公然撒野!” 好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瞧这气势,瞧这风采,若不是上面还有几位更压得住场面的爷,恐怕众人纷纷要被龙飞飞的阵仗给吓着。 毕竟,带兵來的啊!当官的啊!行凶者原來是将军的女儿啊! 众人算是基本八卦清楚了现在的对阵状况,听了龙飞飞的喊话,不仅沒有被吓着,还窃窃私语起來。 “啊啊!有好戏看了!” “王爷对阵将军!” “哎呀,管你是个啥,人家是‘阎王’,你是个啥也不能跟‘阎王’对着干不是!” “这印王爷怎么会跟太子在一起呢?真是奇怪呀,好像还是太子请客呀,印王爷好大的面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印王爷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不管你私下如何夺权,但咱灵国讲究的是礼仪风尚,该买的账要买,该谢的人要谢!” 议论已经跑題跑出了千里之外。 聂印缓缓走上前來,负手而立,站在二楼的栏杆处,从上往下俯瞰全局,笑声朗朗:“龙都尉好大的阵势,连兵马都调遣來了,怪不得我灵国都城治安风尚如此之好,百姓夜不闭户,便可安枕入睡,这倒是巧了,我的王妃也愿为灵国百姓出一份力,尽一份心。虽然她贵为大唯国的公主,不过谁都知道渡云公主本身來自民间,对民间感情深厚,自來锄强扶弱,正气凛然,既然龙都尉來了,那就将伤人者押回大牢,日后公开审讯,百姓为证!” 这样子的印王爷,可不是整日撒赖扮嫩的少年,他看起來笑笑的样子,眉宇间却散发着凌然之气,令人胆寒,三言两语,对这个案子,便下了结论,还审个啥,更是着力渲染他那个惹祸精王妃的正面形象,几句话,便深入人心。 众人恍然大悟。 啊啊啊!那个俊美少年侠客竟然是风姿卓绝的印王妃啊! 天人下凡的感觉有沒有。 多么玉树临风,多么俊逸潇洒,多么英姿飒爽,多么富有正义心。 什么正义心,那被害的丫头是她的丫头哦。 一个王妃,肯为身边一个小丫头站出來讨还公道,申张正义,难道不值得称道,尤其对方还是将军之女。 真真是不畏强权的典范。 龙飞飞从下往上一望,看见身影硕长的邱寒渡,也正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 第二十七章 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 龙飞飞叫苦不迭,刚才花容來报,说小姐在“奇味”酒楼被人给欺负了,还是个功夫很高的人,他这便带人來围攻,却沒想到是这么个状况。 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整了整装,踏上楼來,朝太子和印王爷行礼:“末将护驾來迟,请太子和印王爷责罚!” 啧啧啧,瞧这话摘得多么干净,听起來,像是早知道太子和印王爷在此,特地來护驾,又或是任何人发生今天这状况,他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來围了“奇味”。 龙飞飞故意不看地下躺的人,手一挥:“带下去!” “慢着!”太子殿下的声音不急不徐:“难道龙都尉都不看看这行凶之人是谁!” 被踩在邱寒渡脚下的龙娇娇,这时才呜呜出声:“三哥……三哥……救我……” 龙飞飞僵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才适当,若是表现得太诧异,谁都心知肚明他在作戏,他龙家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他和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手里了。 可是?如果太冷漠,连理都不理,又太不近兄妹情谊,更是会令人齿冷,遭人笑话。 龙飞飞莫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刹那间,怒目而视:“我早知这丫头要闯祸,但沒想到如此无法无天,末将正是要亲自将这丫头捉拿归案,听候审讯!”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完美的回应,一副大义灭亲却沉痛的样子。 印王爷一招手,黑妞便抱了全身血淋淋的黑丫过來,小丫头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指着躺在地上的龙娇娇,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來。 这妹子说不出來,不是还有个说得出话的妹子么,并且那妹子还伶牙俐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抽着气儿开始讲故事了。 什么样的恩怨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看官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都等着听八卦呢?一般來讲,要是真带回去审了,那就沒得玩了,八卦也沒得听了。 有人的地方嘛,就有八卦。 太子沒阻止,大家就等着听故事,忒得劲儿。 于是,黑妞开始讲故事了,要从哪里讲起呢?得有原因吧!故事就从那个落水的傍晚开始讲了,龙家的兄妹如何蠢笨不济,掉到水里喊“救命”。 她们本着救人的善良之心,救了龙家兄妹,却招致不白之冤,龙家大小姐不止不感谢她们的救命之恩,却如何如何冤枉她们害人。 龙家大小姐恩将仇报的形象,瞬间深入人心。 再然后嘛,自然是王妃为了保护她们,就收回了印王府做丫头,可是众所周知,印王爷和印王妃前阵被歹人所害,不幸跌落山崖,于是她们的保护伞沒了,龙家大小姐趁机抓了她们回府,放狗咬,用酷刑……瞧瞧瞧,众位要是不信,这手上的伤还沒好全呢?指骨全都折了,好在聂神医在此…… 龙家的狗,一向以凶恶闻名于灵国都城,大家可都略有耳闻,至于这狗被打死,黑妞略去沒说,直接跳到了她们如何半夜翻窗逃命。 今天,两个丫头随主子出门,在门口候着,一不留神间,就被龙大小姐用剑给刺了。 这可是大家都亲眼看见的,一点沒胡说。 总之,这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一个恶霸少女欺负两个丫头的故事,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故事。 刹那间,人潮涌动,情绪激昂。 若说之前民众还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听八卦,那现在的情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两个黑丫头的可怜遭遇,激起了民众们的正义之心。 更何况,太子的立场很坚定,果断站在印王爷一边。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民众的情绪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四处都是声音在咆哮要法办龙家大小姐,让正义永存。 从一件普通伤人事件,升级到“正义”的高度,龙飞飞始料不及,龙娇娇也不曾想到。 可此时,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沒有生路可逃。 龙娇娇又急又怕,听到楼下如潮声汹涌的呼喊,心知除了已将哥哥拖下水,连老爹的名声也保不住了,这便豁了出去,再次朝邱寒渡挑衅道:“王妃仗着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挺会造势的嘛,有本事和我比试一场,若是我输了,我当众给那俩丫头跪下磕头认错,再去候审,若是王妃输了,那就还我龙家声誉,让那俩丫头改口,如何!” 话说得很沒底气,也沒啥逻辑性,现在这样的情势,人家凭什么要跟你比武。 可是邱寒渡却冷笑一声,扭头问聂印:“王爷,龙家大小姐要跟我比武,你说我是应战呢还是不应战呢?” 龙飞飞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别人不知道他妹妹的功夫,难道他还不知道么,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家里练家子的确实沒人打得过她,可人家那是不愿打得过她,但凡有点苗头,她就想方设法整治别人,久而久之,有谁还敢赢她。 聂印微一思索,淡然又放纵的语气:“王妃若是想玩一玩,本王倒是乐见其成,正好太子殿下在场,可做个见证,双方若是有个死伤,可别以权谋私,想着私底下报复!” “正是!”太子微笑道:“正如龙将军手握兵权,若是动不动就这么围了一个酒楼,我灵国都城岂不是连一个吃饭吃得安心的地儿都沒有了吗?” 龙飞飞被呛得不敢作声,只是恨恨地瞪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的妹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心疼,这个妹妹在家里就娇纵惯了,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邱寒渡收回脚,站姿自有一股飘然出尘的气质,声音淡定悠然:“各位,龙大小姐欲与我一比高下,若是她输了,她要当众向我两个丫头磕头认错,若是我输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各人生死有命,事后不得追究,大家都來做个见证!” 她的唇角逸出一抹难以读懂的笑容,高傲,尊贵,还邪气。 那风华,那气度,令人叫绝。 此话一出,底下又炸了锅,在众人看來,这个比试完全沒有必要,龙大小姐本來就是收监候审的命运,而王妃根本不必以身犯险,再跟她继续玩下去。 ------------ 第二十八章 战 锦仙河从灵国都城的街市中心流过,将整个城区分成老城和新城,河上,一座座漂亮的廊桥林立,形成灵国独特的风景。 看热闹的人,已从酒楼里,扩展到大街上,围得里八层外八层,连桥上都挤满了人。 “奇味”酒楼外,士兵已站成人墙,围出一个空旷的空地。 印王妃渡云公主对战灵国第一美人龙将军家的大小姐龙娇娇,太火爆了点吧! 外围赌龙娇娇赢的赔率,开到了一赔十。 龙娇娇头顶灵国将军之女的光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出个门还手持长剑,估计也还是有两把刷子。 银子哗哗流进庄家的荷包。 而另一边,渡云公主虽然还沒真正展现其身手,但其神秘风姿已惊艳到众人,尽管赔率低到了二赔一,买她赢的人仍是挤破了脑袋。 架势摆开,敲锣打鼓,好戏就要开场。 停。 等等。 一阵阴风吹过,龙娇娇哀声叫起來:“哎哟哟,哎哟哟,我的手骨折了……”沒错,她手上的腕骨的确被邱寒渡给踩断了,可见此女也有自知之明,并非真的想比武。 她就是再娇纵,还是看得出自己和人家的差距,一切不过都是转移视线,拖延时间的伎俩罢了。 直到此时,龙飞飞才明白妹妹的意图,不由得面色一凝,上前一步对太子抱拳施礼道:“舍妹受伤,急需治疗,末将请求将此战延后再战,求太子殿下恩准!” 哦哟,几句话就变成要治伤了,前面伤人的事也不提了。 朵儿小娃气红了脸:“公子,你上当了!”咬牙,切齿,恨不得提刀宰了那龙家大小姐,只不过她平生只对美味有研究,别的嘛,暂时只是想想,仅只是想想。 太子殿下温和地看向正勾唇淡笑的邱寒渡:“不知渡云公主意下如何!” 邱寒渡傲然迎着秋风,衣摆处,悠然舞动,眸色竟闪烁着顽皮的光芒:“王爷,我听你的!” 瞧瞧,多贤惠的女人,多有王妃的样儿,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少年早就上前抱住他的惹祸精表扬一番了。 聂印不露声色,只说了一个字:“战!” 精打细算的少年自然知道他的惹祸精想干什么?明明就已经稳握的局面,也明明知道对方要么是真想比武來挽回将军府的声誉,要么就是拖延时间,然后搅成一锅粥混淆视听,却还是要应战。 为的是什么?很简单,出口气。 邱寒渡今日肯这么吃亏地应战,确实只为了出口气,光明正大地出一口恶气。 龙家的势力遍布朝野,聂印只是个闲置的王爷,太子更是不管事,说穿了,只要龙娇娇被带走了,就算吃牢饭,一样吃的是补身体的好饭好菜,穿的依然是锦衣罗衫,到最后,指定就悄悄烟消云散,谁也不会再提半句,谁也不会为了两个小丫头主持公道。 权势大过天,古今时空都一样,龙家的男人,全部都是灵国握有重兵之人,皇帝也断不会为了两个丫头为难龙家,最多就是掩人耳目,低调点,罚点俸禄,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可是如果比武就另当别论了,打死打伤,谁都说不着谁,纯属自愿,尤其这个馊主意还是龙娇娇自己提出來的,好菜好饭都送到嘴边了,难道就不吃一口。 邱寒渡万万沒想到,临门一脚,竟然这么让龙娇娇给耍了,现在的问題是,人家不是不战,是受伤在身,无法战。 这一拖,黄花菜都凉了,到时一拖再拖,怕是小媳妇都熬成了婆,都等不到这一场比武。 见过不要脸的,沒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偏偏,还不能说人家啥,可是?场子有了,观众有了,能就这么散了。 邱寒渡淡笑的脸上,一寸一寸结成冰,黑发飞舞在风中,衣袂翩然,她身长玉立的风姿,卓然出众的风采,倾倒众生。 就算这一战就此作罢,相信多年之后,依然还会有人记得,灵国的印王妃,是如此洒脱桀骜的女子。 如此,风华绝代。 那一个淡青色身影,那一个如俊美少年般的女子。 那就是传说中的渡云公主,那就是他们举国爱戴的印王爷即将迎娶的王妃。 可是这一战,怎能作罢。 邱寒渡蓦地冷笑一声:“厚颜无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民众听得清晰。 本就热闹吵嚷的人群,尤其是赌了钱的人,更加起哄,一时指责龙家的儿女沒种的声音,此起彼伏。 龙飞飞转过身,朝邱寒渡抱拳道:“请渡云公主见谅,定下战期,择日再战!” “不,要战,就今日!”邱寒渡口气冷硬,玉面含霜,半点也不含糊。 龙飞飞面有难色,仍是恭敬道:“舍妹手骨折断,即使渡云公主赢了此战,也胜之不武,那又有什么意思!” 邱寒渡眸底漫出一丝冷笑,唇线的弧度勾得无比邪气魅惑:“龙娇娇的手骨折断,但龙都尉的骨头还好好的吧!” “什么?”太子脸色变了。 秦朵儿的脸色也变了,跺着脚娇呼:“公子!” 只有印王爷面不改色,单手负在身后,说不出的潇洒随意,对于惹祸精的任何决定,他都不觉得惊奇。 好玩,越來越好玩了。 龙娇娇终是沉不住气的玩意儿,恨声道:“哥哥,跟她打!”她打不赢,难道哥哥还打不赢,再怎么说,这渡云公主只不过是个女子,有啥可怕的。 龙飞飞气得低吼:“闭嘴!”转头对邱寒渡的态度仍是恭敬:“请渡云公主收回成命,舍妹不懂事,惹恼渡云公主,在下定会责令她亲自登门认错道歉!” 言辞甚是恳切,却已然将“收监候审”之类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邱寒渡傲然道:“若是我不答应呢?不战也行,你们龙家自行认输,让龙娇娇当众给我的丫头磕头认错,然后收监候审!” 战,势在必行,印王妃咄咄逼人。 龙飞飞握了握拳,咬牙道:“渡云公主若是输了,可否放我妹妹一马!” 邱寒渡骤然冷眸一凝,高声道:“若是我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自认倒霉,绝不再追究!” 战,必须战。 ------------ 第二十九章 长刀破壁的幽光 天空依然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明净高远,人潮渐渐安静下來,空气凝结得十分紧张。 本來,渡云公主对战龙家大小姐就已经绝对劲爆,现在龙家大小姐耍赖,临阵换成了龙家三少爷。 这还得了,男人跟女人动手,而且还是官拜都尉之职的武官,这明显就欺人太甚。 邱寒渡也正是这样想的,逼龙飞飞出手,就算输了,将军府的声誉也完蛋了,天下悠悠众口,龙家势力再大,还能把全天下人都给杀了。 至少,要让这件事的影响力,传遍五湖四海,让龙家成为大笑柄。 他赢,天下人不耻。 他输,天下人耻笑。 这笔买卖,划得來,更何况,邱寒渡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输,尽管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跟古代男子交手。 她从六岁起,进行体能及各方面训练,格斗,擒拿,拳击,散打,各国拳法腿法均有涉猎,招招都是要人命的狠招,甚至还学习过传统武学。 在暗无天日的训练基地,二十人一组,互相比拼,每组只有一人能活下來,她就是其中一组那个经过层层考验,唯一活下來的人。 换句话说,她要活下來,只有杀掉所有的对手,唯有狠,才得以生存,这样的人,会输吗? 空气紧张到了一种令人颤栗的氛围,人潮渐渐安静,连呼吸仿佛都摒住了。 印王爷忽然笑起來,声音如风清越:“给我把庄家找來,我要下注,黄金万两,买我的王妃胜!” 人潮再次喧哗起來,黄金万两啊!多大的手笔,多大的气势,这得有多大的信心才敢下这样的注啊! “好气魄!”人群分成两道,一人带了几个随从,排众而來,正是龙家的大公子龙翼翔:“我也下注黄金万两玩玩,正好凑凑热闹!” 他自然是买龙飞飞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气势上总不能输人一等。 主角还沒开战,外围已是如火如荼,人潮掀起一层一层惊涛骇浪。 这已不是一场单纯的比武,也不是单纯报仇的事了,而是两大家族,两大阵营在对垒。 邱寒渡眼见龙家更大的人物來了,再不开动,恐生变故,一咬牙,傲然道:“请吧!龙都尉!” 龙飞飞本來一剑在手,见邱寒渡竟然赤手空拳,诧异道:“请渡云公主亮出兵器!” “不必了,我怕我亮了兵器会直接吓死你,就沒得玩了!”邱寒渡的话说得甚是狂妄,面色极寒,显是不屑龙娇娇玩赖。 只有聂印知道,惹祸精的话所言非虚,那玩意儿一亮出來,恐怕还沒动手:“砰”一声,龙飞飞的脑袋就炸开了花。 龙飞飞也甚是傲气,顺手将剑一扔,气度霎时将龙家不堪的形象挽回了几分。 好一个风采翩翩少年郎,只可惜身在龙家,有个这样的妹子,既然要为妹子出头,再大的屈辱也忍着罢。 邱寒渡再不废话,霎时出招。 风动,随风。 仿佛是一年一度的生死考核,不生即死,她一直就是这么生存下來,对面的龙飞飞,已幻化成当年一起训练的特工师兄妹,前一刻,还活生生站立,后一刻,已被她出手致命。 刚,到了极处;柔,也到了极处,刚柔相济。 心志,气场,都提升到了最高境界,世界仿佛寂静,耳边只有风在呼啸。 出手无比干净利落,招招精纯厚劲,却偏生,身姿轻灵似云烟。 龙飞飞大惊。 双方交手,一开始总是探索对方的路子和底细,哪有一上來就招招要人命。 來不及思索,他躲避不及,已硬生生被邱寒渡的腿踢中胸口,刹那间,气血翻涌,只觉一口腥甜蕴在喉间。 他本來还有所保留,并未用足劲道,主要是沒把一个女子的功夫放在心上,是以一开战就吃了大亏,他收摄心神,强压下晕眩,再不敢存轻视之心。 连退几步之后,龙飞飞终于正式和邱寒渡交上了手。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一抹淡青色,一抹深褐色,两人招式奇快,完全不是江湖上比武的打法。 快,准,狠。 龙飞飞心里暗暗叫苦。 全局都由邱寒渡掌控了,踢腿,勾拳,甚至还掺杂了雷霆万钧的拳击。 她的招式节奏,让他根本无法施展出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 胶着,胶着,胶着,胶着到连轻功都无法施展出來,只要他稍微换口气,她就又能踢他一腿。 无比的快。 急风骤雨般的节奏。 只要近身搏击,邱寒渡就不怕他能跑得出手掌心,这是她不挑武器的原因。 她算准了龙飞飞不至于无耻到,一柄长剑对她的赤手空拳。 人要脸,树要皮,他龙家临阵换人,还换个男人,已是极致无耻,一个堂堂都尉,难道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剑來对付她。 精于算计,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比拼。 她能算计到的东西,她深爱的少年,岂能沒算到,那么大手笔的黄金挥霍,自然是不肯吃亏的主。 她心里洋洋得意,又为少年赚了一笔钱。 越得意,越打得放松。 越放松,招式越发古怪。 无人得见那样的打法,却又有的招式分明就是三岁孩童打架用到的,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可是招招见效。 不过只有邱寒渡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不及早结束战斗,打下去,准讨不了好,看着她占着上风,其实她也是暗暗叫苦。 古代男子的武功,跟现代人真的不同,里面还掺杂了内功心法,飘忽不定的轻功,这让邱寒渡真心无力,还好是在比武现场,龙飞飞施展不开,不能上屋上树,否则要想将他困住,那就难了。 蓝天很蓝,白云很白。 邱寒渡已将龙飞飞逼入死角。 龙飞飞再度强攻袭來,邱寒渡侧身闪过。 蓦然,邱寒渡笑得灿如山花,那般明媚:“龙公子用全力吧!”嘴上在说,手上腿上却更快。 掀起血雨腥风,一派刚劲中,暗含毒蛇吐信的阴柔。 如绵绵一段乐章。 如悠悠一抹斜阳。 如长刀破壁后渗出的那一抹幽光…… 她笑,他怔。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惑了他的心魂。 一个特工曾经上过最重要的课,便是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所以她笑了,在他扑天盖地反击的当口……她笑得艳若桃李……那一刻,天和地,都沒了颜色。 只有她,是天地间最灿烂的风景。 ------------ 第三十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绝美的笑容惑了他的心魂,她像一个魅惑的妖精,用葫芦收了他的魂魄。 岂止是他,所有人的心魂都被她所惑,不可自拔,连龙娇娇都看得刺目,美,那才是真正的美,她嫉妒得眼睛都快滴出血來。 來自异世界邪气的美。 來自异世界的勾魂夺魄。 來自异世界最有攻击性的拳法腿法,那是经历了千百次的实战之后,演练出來的生存之道。 龙飞飞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 刹那之间,邱寒渡的笑容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如霜,如冰,如冬日里最酷寒的第一场大雪。 仿佛在训练场里,仿佛在沙漠中,又或是浩瀚深海,热带丛林。 她的眼中,龙飞飞幻化成安远乔的样子,安远乔,是他的心机城府异于常人,还是她过于蠢笨才会爱上他,任他摆布。 他的每一招,她都了然于胸,那是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她仿佛真的知道他的下一招该怎么出手。 她了解他,于是封死他的去路。 以快打慢。 她的恨意铺天盖地,赤红蕴满了她的眼睛,那些背叛的日子,那些蠢笨到了极点,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日子。 最恨的是,他用花言巧语,骗取了她的身体。 她多么自卑。 她不再纯洁。 也许所有的恨都可以散去,唯有此点,在她心中纠结,她在深爱的少年面前抬不起头來,惶惶不可终日,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可怜小兽。 她深爱的少年多纯洁啊!连那个诱惑的吻都是初吻呢?她该以怎样卑微的姿态,來接受他对她的爱情。 她忽然无尽悲伤,泪流满面,风,在耳边呼啸,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她如何忘记,终究无法改变这一点。 她该如何在新婚之夜,跟少年解释,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在她的现代化,那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可是在这个世界,她如何能坦然面对少年清澈的目光。 抑或,少年心里是知道的……她觉得爱得好卑微,卑微到了尘土里。 她恨极了安远乔,都是那个男人,坏到了极致。 她的攻势更猛,以命博命。 忘了这是一场比武,忘了面前这个男子是龙飞飞,在她眼中,完全就是安远乔的幻影。 她出手那么狠厉,沒有一丁点退路。 她的目光,如深邃幽静的古井,骤然搅起千层浪。 他怔住了,竟然忘了还手,他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什么这么恨他,那样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才甘心。 他和她之间,真有那么大的仇恨。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我恨你!”轰然凌空一脚,踢在龙飞飞的胸膛,空中一个转身,脚未落地,又是一脚,踢在龙飞飞的胸膛。 姿态无比优美,刚柔都到了极处,卓然而立,稳稳落在地上。 龙飞飞后退好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还未站稳,邱寒渡重重一拳又击在他的小腹上…… 龙飞飞再一口血,从口唇中喷出,溅到了邱寒渡的身上。 众人惊呼。 天空很蓝,鲜血很红。 那红色刺痛了邱寒渡的眼,那一刻,她蓦地恍过神來,像是做了一场很久远很久远的梦,梦里,她与安远乔生死格斗,最后,她应该一枪打爆他的头。 她下意识地去摸抢,手顿住,她的脸色煞白,不是训练场的生死博杀,也不是沙漠或丛林中的生死抉择。 她的手垂了下來,以一个完全沒有防备的姿势站立,她那么茫然,清澈干净的眼神,像极了一个无害的孩子,她望着龙飞飞年轻英俊的脸,有些失神,竟然不是安远乔。 他不是安远乔,他是龙飞飞,一个替妹妹出战比武的龙家三少爷。 她忽然觉得有些歉然,讷讷的:“是你……”迷茫得令人心悸,她的脸上还有泪痕,那泪痕只有龙飞飞一个人可以看到。 龙飞飞心神俱失。 若是此刻,龙飞飞奋起反击,必能打一个翻身仗,可是龙飞飞也凌乱了,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力和心软。 谜一般的女子,她笑起來美得令人窒息,冰冷的时候一样美得惊心动魄,他只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如果不是恨到了极处,她的眼里怎会是那么绝望又愤恨的目光,像箭一样,直插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沒有趁人之危,此刻,连维护龙家的声誉都忘了,已沒有声誉可维护,他心里无比清楚,无论输赢,他都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可是他忽然不在意了,刹那之间,他对一切的得失都无所谓了,只想问她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邱寒渡不敢看他的眼睛,倾刻间,失魂落魄:“对不起……” 如此荒唐。 她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其实,她和他形同陌路,沒有仇恨,她恨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风悠悠吹过。 龙飞飞输了。 尽管他知道,打下去胜负难讲,可是他不想打了,面前的女子有些灵魂出窍,而他,此刻也有些灵魂出窍。 无法言喻的某种诡异感觉。 他颓然道:“我输了!”声音不大,也不小,他捂着发痛的胸口,鲜红的血逸出他的嘴角,他踉跄着,深深看一眼邱寒渡,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渡云公主,秀妃娘娘不会让你成为印王妃的,你自己要小心!”说完,他洒然走向龙娇娇,一步一步,那么艰难:“娇娇,我输了,去履行你的承诺!” 龙娇娇一跺脚,柳眉怒目:“三哥,你根本沒尽全力!”她看得清楚,哥哥本有反击之力,却放弃了,这场比武绝不是哥哥的真正功夫,而那个女人,倒是恨不得将哥哥打死。 “我已经尽全力了!”龙飞飞失魂落魄地走过龙娇娇的身旁,不再理她。 脑海里,全是邱寒渡的一颦一笑,冷冷的样子,笑笑的样子,恨恨的样子,凄凄的样子……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她为什么那么恨他。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输了,输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输得心甘情愿,输得差点想仰天长笑。 可是?那么悲凉。 他第一次有悲凉的感觉。 他回头一望,正巧看见印王爷在替她轻轻整理风吹乱的乌发。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就那么怔怔地望着印王爷,单纯又干净。 ------------ 第三十一章 一战成名 一战成名。 她是锄强惩恶的俊美侠客。 她是风华绝代的渡云公主。 她是傲然邪魅的灵国女神印王妃。 传说那一日,龙家大小姐哭得要死不活,跪在大庭广众下,向两个身份低微的丫头磕头认错,然后被押入大牢候审。 传说那一日,龙家的三少爷输了比武,大受打击,失魂落魄回到家中一病不起,次日便由其父上奏,请辞都尉一职。 传说那一日最最得意的,要数印王爷,赚了个满堂彩不说,他深爱的女子,战赢了将军府的少爷,这是何等荣耀,战毕,他不避嫌地亲自上前为渡云公主擦汗的动作深入人心。 有个说法不胫而走,娶妻当娶渡云公主,嫁人当嫁印王爷,而这两个人,恰好就那么巧,即将是一对夫妻,正义,善良,不畏强权,凡是褒义词,都往这两人身上砸就对了。 曾经关于渡云公主不堪的传言,不攻自破,这是灵国风尚新一代女神,容不得谁來亵渎污蔑。 传说现在百姓家里教育孩子都成这样了:孩子不听话,母亲就会吓唬道:“再不听话,让龙家大小姐把你捉去放狗咬……” 孩子哇哇大哭一阵后,撇嘴反击:“渡云公主会來救我的,打得龙家大小姐满地找牙……” 灵国上下,无人不识渡云公主,五湖四海,无人不知印王妃。 彼时,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两个黑丫头正聊得哈哈开怀,便是在说这个桥段。 邱寒渡走过來,沒有笑容,面无表情:“黑丫,你伤成那样,还不赶紧去屋里躺着!” 经上回那一战,黑妞已将邱寒渡奉为再生父母兼正义女神:“回王妃,黑丫在屋里躺一天了,刚才说想出來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就抱她出來了!”有了聂神医在,黑丫的伤势自然好得快。 她恭敬回完话,便跑到邱寒渡身边,亲热地挽着王妃的手臂:“王妃,以后我和黑丫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这是她们第一百零八次发表宣言了。 邱寒渡哭笑不得,本來严肃的面容有些绷不住了:“我要你们这两只鬼來做什么?” 黑丫受了伤还不消停:“有毒药我们先喝,有毒剑我们挡着……” 一个如风清越的声音朗声响起:“你们都干完了,那我干什么?看來我得先毒死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才好!”自然是潇洒不羁的印王爷。 他一走來,似乎便带來了某种特别好闻的山林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黑丫躺在椅上沒法动,黑妞赶紧行礼:“见过王爷!”前一句还像模像样,有点规矩,后一句就不像话了:“阎王爷饶命啊!我姐俩誓死追随王妃,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跟着去了!” 印王爷单手负在身后,板着一张俊脸,沒好气道:“在我印王府,哪里有刀山火海给你们折腾,瞎胡闹!”瞪了一眼两个丫头,沉声骂道:“黑妞,还不去把药粉给我磨了,整天就知道耍嘴皮子劲儿!” 黑妞嘻嘻笑着:“回王爷,药粉全都磨好了!” “我早上交待的,全都磨好了!”聂印诧异得半死,以前紫罗要搞三四天的活儿,这丫头半天就搞完了。 黑妞猛点头,乐滋滋的。 “那去把厨房的柴都给劈了!”印王爷随口那么一说。 “回王爷,全都劈好了!”黑妞回答得飞快。 “……”印王爷觉得可以把全府的丫头和婆子们都遣散了,这样忒省钱。 瞧着印王爷那石化的模样,邱寒渡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來。 这几天,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很难有个笑脸。 少年好容易见到惹祸精的如花笑颜,稀罕得跟个啥似的,拉着她,就往后花园去了。 赏花赏叶吹吹风,秋天里干点啥都浪漫。 少年沉着脸,逼视着惹祸精:“寒渡寒渡!” “你能不招魂吗?”邱寒渡皱眉。 少年笑嘻嘻的:“能,可是你要告诉我,你和龙飞飞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追问了。 “沒发生什么?”邱寒渡第一百零八次如是回答。 “我不信!”少年拗上了,语气酸酸的:“惹祸精,你现在真不乖了,连我都哄骗,那天龙飞飞明明就沒尽全力,后來他看你的眼神又成那样了……” “成哪样!”邱寒渡伸手绕上少年的脖子,轻轻浅浅勾唇淡笑:“幼稚!”她甜蜜地啄了他一口,唇贴着唇,亲密极了。 少年得了甜头,早就晕头转向,哪还记得吃醋,双手一紧她纤细的腰身,低头加深这个诱惑的吻,清凉香甜的味道,让他欲罢不能…… 她总是这样对付他,这是最最有效封住他追问的方法,她无法跟他解释清楚,最后跟龙飞飞那一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赢了那场比武,却沒有丝毫欣喜,相反,沉重得无以复加。 最后龙飞飞明明可以打一个反击战,却放弃得那么悲壮,甚至,他离开之前,还提醒她,要小心秀妃娘娘,人家不会让她做儿媳妇儿的。 她不能将这些话告诉少年,那是少年的亲生母亲,而最重要的是,她不够好,不够好到沒有一丝瑕疵,理直气壮地坐上印王妃的位置。 她现在倚靠的,只是少年对她灼热的爱情,这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勇气和动力。 她闭着眼睛,软软地倚靠在少年的怀里,任他轻怜蜜爱,追逐着唇舌的游戏。 她迷恋着他的味道,那种属于山林的清香……情不自禁将身体靠他更紧,轻轻吟哦出一种风的吟唱,伴着叹息,低低的,浅浅的:“聂……印……” 那个“聂”字哑在喉间,蜿蜒出一个“印”字來,少年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妙的一个称呼。 他用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唇还贴着她红艳艳的唇瓣:“永远不许离开我!”他霸道地命令她。 她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如果你不赶我走,我就不离开!” “傻话,我怎么舍得赶你走!”他佯作生气的样子,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我很快就会娶你,你跑不掉了!” 他的语气很肯定。 她悠悠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母妃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我们也不喜欢她!”少年狂妄又凉薄地回答,却是满满一目柔光。 ------------ 第三十二章 金枝玉叶 说曹操,曹操到。 采华急急奔來,不经意间,衣裙还扫落了几朵欲残的花:“王爷,王妃……”看见王爷正抱着王妃轻怜蜜爱呢?不由得红了脸,放缓了步伐,将脸微微侧了开去。 “什么事这么慌张!”被打断了好事的印王爷,心头一万个不爽气:“被鬼追了,还是被狗咬了!” 采华行了礼,面色微微泛红:“回王爷的话,不是鬼,也不是狗……是秀妃娘娘驾到……” 这印王府里,最近说话都一股子邪气,全是这位爷给带出來的。 印王爷更是不悦,俊脸薄染怒气,眸色微凝:“驾到就驾到了,至于这么慌慌张张!” “回,回……”采华结结巴巴的:“回王爷,秀妃娘娘她……似乎心情……不好……” “本王心情更不好!”印王爷沒好气的样子,心思却在迅速转圈,秀妃这时候來,无疑是为他的惹祸精來的,这便扭头对邱寒渡低声道:“你先用膳,不用等我,我去迎迎这位秀妃娘娘的大驾,看看她到底又有什么高见!” 采华告退,连扑带爬地跑掉了。 邱寒渡觉得有些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拽住他的衣襟,可怜巴巴的:“要不,我也去请罪吧!她肯定是冲我來的……” 少年邪气一笑,眸色变得潋滟:“我的惹祸精何罪之有,就是捅破了天,不也还有本王兜着吗?”他凑近她,薄唇在她的耳际摩挲了一下:“一切有我,不怕,嗯!” 邱寒渡傻愣愣地点头,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颤悠悠的,心头霎时一暖,有种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感觉,她笑得灿烂,如天边的晚霞般绚丽:“去吧!我等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说不出的依恋,撒着娇,好似人家不來,她就不吃饭似的。 “好!”少年满心欢喜,只盼早早打发了秀妃娘娘,好快快蹦回來陪他的惹祸精吃饭饭,完全一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薄情样儿,问題是,他还沒娶呢? 少年去了,墨绿的衫子,行走如风,高大傲岸的身影在夕阳下,像一座山,令人心安。 邱寒渡远远凝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远去,眸色变得异样温柔,她慢慢走回去,在暮色中,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每一步,都走得慢悠悠的。 沿途,赏着花儿,红色,黄色,紫色……真正的姹紫嫣红,娇艳无比。 一阵风吹來,黄叶从树上落下,掉到她的肩上,又或是她的乌发上……并不是真正的枯黄,有的叶子还是翠绿的颜色。 毕竟是秋天到了,即使是绿叶,也有被风吹落的危险。 大婚指日可待。 秀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她,又会以怎样的手段來拆散呢?她最近脑海里时时都想起龙飞飞的提醒,却茫然沒有头绪。 她一天比一天更爱聂印,有时做梦,都会梦到和聂印成亲,其实梦里,不是成亲,是结婚。 是现代化的婚礼,她穿着白色婚纱,聂印穿着西装,他们还拍了婚纱照,背景是大片随风起伏的油菜花,金灿灿的,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她微仰着,闭上眼睛。 那样的场景,越來越清晰,她分不清,那是梦还是记忆。 聂印已经完全掩盖了她对安远乔的记忆,她甚至常常都想不起,有这样一个烂人存在过。 远远的,采华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过來。 邱寒渡迎了上去,那是聂印的养娘凤喜,她行礼,凤喜也行礼。 双方僵持着。 “渡云公主,您折煞奴婢了!”凤喜谨守礼仪,慌忙跪了下去。 邱寒渡吓坏了,赶紧扶她起來,一时竟讷讷的,不知该说点啥。 采华机灵地退避了。 凤喜见四周无人,才面有难色地看向邱寒渡:“渡云公主,奴婢有些话想跟您说说!” “您请讲!”邱寒渡真是尴尬万分,丑媳妇儿见婆婆,也许就是她这样,在聂印心里,凤喜这个养娘的地位,比秀妃那个生母的地位高得多。 就算爱屋及乌,她也自然应该对凤喜恭敬谦和,她低了头,站得笔直,听凤喜的训示。 凤喜自然是沒有训示的,但凤喜头上那位娘娘有啊:“渡云公主……” 欲言又止,当然是有不好的话要表达,否则何需如此。 邱寒渡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娘亲但说无妨!”终于,她还是随少年叫了娘亲。 凤喜更不自在了,这一声“娘亲”,她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可是她接下來所说的内容,却是冷冰冰,凉浸浸的,她无比为难:“渡云公主,大婚在即……王爷是秀妃娘娘的心头肉,她盼了二十年,才把这个儿子给盼回來,她自然是紧张一些的……” 來了,邱寒渡附和地点头,面色仍旧平静。 凤喜继续道:“秀妃娘娘的意思是……”她不敢看邱寒渡那双幽深静谧如古井般的眼睛:“秀妃娘娘希望渡云公主以大局为重……” 邱寒渡心里一沉:“娘娘希望我主动退婚!” “不不,不是这意思!”凤喜连连摆手,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遍布细纹:“公主是金枝玉叶,能下嫁给我们王爷,是王爷的福份!” 金枝玉叶,多么冠冕堂皇,连民间都知道她这个渡云公主是个掺假的货,皇族里谁不是在暗暗耻笑。 只是,少年不介意,她又何须介怀,她本來就不是公主,甚至只是一个來自异世界千年穿越的闯入者,可是?那又如何。 少年爱她,就够了。 她微微一笑,随手拢了拢额前的发:“那娘娘的意思是……” “公主身中剧毒,娘娘有心无力,她也心中难过……不过,王爷身份显贵,又怎可沒有子嗣,渡云公主是个识得大体的人……”凤喜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邱寒渡只觉得凉风一阵一阵袭來:“娘娘的意思是,希望王爷在大婚后纳妾!” 凤喜点点头,却很快又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样!” 不是。 不取消大婚,又不是大婚后纳妾,那到底是要怎样,邱寒渡狐疑地望着凤喜,不明所指,心底有着强烈的不安。 龙飞飞的话再一次响彻耳畔……邱寒渡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知道,她不会放弃少年的爱情,绝不。 ------------ 第三十三章 秀妃娘娘的如意算盘 离开了惹祸精的聂印,本身是个不爱笑的人,一如此刻,对着一身华服的秀妃娘娘,他的表情就过于单一了。 沉静,冷酷,不苟言笑。 哪怕他行礼,哪怕他问安,都显得冷冰冰的,沒有一丝热度,从本质上讲,他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 无论秀妃如何努力改善母子之间的状况,似乎都不曾将彼此的距离拉近过,尤其是上一回,她对邱寒渡表现出來的嫌弃,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更将聂印推得老远。 这一次,她是带着火气來的,同时也是带着目的來的。 邱寒渡一战成名,在闹市羞辱将军的子女,这让秀妃娘娘的怒气攀升到了顶点。 “你知道民间给渡云公主取了什么名号吗?”秀妃娘娘的目光中爆射出浓浓的不悦:“傲世邪妃,这成何体统!” 聂印并沒有被秀妃咄咄逼人的质问吓得肝颤,反倒是唇角勾出一个宠溺的弧度,无比得意:“傲世邪妃,哈哈哈……果然是我聂印的女人,好生霸气!” 秀妃重重将茶杯掷于桌上,茶汤洒了出來:“放肆,‘傲世邪妃’,这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该有的名号吗?这多让皇室蒙羞,多……” “够了,我觉得挺好,若是父皇也认为这是蒙羞,那就让他收回成命,将我聂印赶出皇室即可,反正我也不过是义子而已,不过恰恰相反,我认为渡云公主正是在维护皇室的尊严,维护灵国的风尚,沒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若是因此降罪,就看他能不能封得住天下悠悠众口!”聂印半点也不退让,面染寒霜,无视秀妃的气愤。 秀妃仿佛不认识聂印似的,满目都是伤心的泪光:“我找了你二十年,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就算你找了我二十年,那也要讲道理!”聂印毫不示弱,慢悠悠的,却字字透出坚决:“我不允许谁对渡云公主不敬,更不允许谁为难她!” 秀妃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來,纤手指了指他,又捂住胸口作晕倒状,闭了闭眼睛,那薄情的儿子愣沒过來扶她一下。 可是重要事情,该说的还是得说不是。 过了许久许久,就在聂印心里喊了一百零八次“恭送母妃”之后,秀妃终于轻启檀口:“印儿,母妃不是要阻止你娶渡云公主……你是母妃的亲生儿子,难道我会害你吗?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早日娶妻生子……这和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是一样的……” 聂印沒吭声,继续听她唠叨。 秀妃娘娘柳眉含愁,微微蹙起:“渡云公主将龙将军的女儿羞辱成那样,你知道这对你有多危险么,一个好的妻子,是不会给丈夫惹來祸事的……她沒有一个王妃应有的气度,如今,龙娇娇身陷牢狱之灾,只有你和渡云公主松口,她才能躲得过……” “笑话,我沒亲手宰了她,她就该偷笑了,还指望我救她,痴人说梦!”聂印勾唇淡笑,讽刺的意味儿极重。 “不,你必须救她!”秀妃娘娘口气坚决:“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是龙将军一直在暗里支持我,沒有龙将军,我想,我也等不到见你这一天……印儿……” 尾音那一句“印儿”唤得何等深情,何等悠长。 只可惜,这“印儿”就是这么铁石心肠,从來都是一针见血,从來都保持着头脑清醒:“怪不得,看來我的猜测方向又错了,那一次掉到水里,我一直怀疑动手脚的是李家兄妹,倒是忽略了这对花痴兄妹……搞了半天,龙将军是母妃的人!” “不,龙将军不是我的人,而是我一直想拉拢的人,在这皇宫里,若是完全沒有靠山,根本无法存活,印儿,我已经和龙将军商量过了,这次只要你肯娶龙娇娇做平妻,娇娇刺人之事就算是家事,而娇娇和渡云公主之间的恩怨,也不过是女人之间争宠的桥段,印儿,就当母妃求你……龙将军只是要求平妻而已,大婚那天,迎娶两个女子进王府,一个是大唯国公主,一个是将军的女儿,那是何等荣光!” 秀妃眼含泪花,话语里听來是商量的语气,其实却不容置疑。 聂印抬起头來,看着秀妃娘娘,沒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 秀妃被盯得如坐针毡:“你别怪母妃狠心,其实这对印儿你只有好处沒有坏处,渡云公主如果真心对你,她必然也会同意,她身中剧毒,不能生孩子,难道她还要阻止别的女人替你开枝散叶,况且,平妻,对她來说,沒有丝毫损失,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印王妃,仍是印儿你喜欢的女人……另一方面,娶了龙娇娇,你的岳父大人就是龙将军,试问,以后还有谁敢來欺负你这个有名无实的印王爷!” 言辞恳切,句句在理,无疑,她为儿子铺了一条光辉大道,争天下,有兵马,不争天下,自保无忧。 印王爷骤然哈哈大笑起來:“母妃好算计,儿臣自愧不如!”虎目微凝,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凌厉:“只可惜,儿臣要让母妃失望了,别说我聂印此生此世,只娶渡云公主一个人,就算沒有渡云公主,我聂印也断不会沦落到娶龙娇娇那样不堪的境地!” 秀妃面色一白,颤声道:“灵国第一美人,哪里就配不上你了,本來龙将军是要培养龙娇娇成为灵国皇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要不是龙家小姐被你们把声誉搞成这样,你以为他会同意将女儿嫁进你印王府!” 聂印蓦地逼近秀妃娘娘,俊脸染上层层寒霜,怒气喷薄:“我十分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秀妃一怔,目光中满是悲色,全身颤栗,泪流满面:“印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然为何,你总是这么逼我,为何我在你心中,总是一颗棋子,任你摆布!”聂印弯着腰,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倾,一字一句,指责亲生母亲:“二十年,你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二十年,我颠沛流离,尝尽世间疾苦……我沒有怪过你半句,你现在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划脚!” 秀妃被噎得又恼又怒,面对亲生儿子的指责,泣不成声。 圆顺儿连扑带爬地一路高喊着摔进來:“王爷……不好了……不,不好了……老、老夫人溺亡了……” ------------ 第三十四章 绝不是邱寒渡 整个印王府乱成一团糟,圆顺儿口中的“老夫人”,正是印王爷的养娘凤喜,在这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凤喜的独特地位,谁不对其多加尊敬几分。 此时,凤喜被人从水里捞了上來,平躺在湖边的草地上,那个湖,自然是印王府中的湖,湖水很深,却很干净,绿幽幽的水草和浮萍在湖里荡漾,把湖水也映得碧绿清凉。 彼时,聂印已顾不得王爷的姿容姿态,一阵风似的奔向凤喜,沿途长声惨呼:“娘亲,娘亲!”在他心里,真正的娘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凤喜。 这个虽然沒多大本事,却对他一直疼爱有加的女人;这个胆小怕事,在他惹了祸事便带着他连夜逃离的女人;这个从來不敢在他面前自称“娘亲”的沉默少语的女人;这个一生为他着想为他存活着的可怜女人。 聂印慌乱地去探她的脉博,将手放在她的背脊处缓缓滑动,最终,他绝望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聂印不是真的阎王,所以他无能为力,他尽了一切努力,却仍旧无法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拉回來。 凤喜在凉薄少年的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否则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时候,就不会以卑鄙的手段骗韦大小姐上当。 他对别人凉薄,但对凤喜的心,一直是热的,无论她是他的养娘还是亲娘,他对她始终都是热的。 他冒着被别人打死的危险,去偷了一个包子却舍不得吃,只记得要回家拿给凤喜,凤喜不肯吃,非要让给聂印吃,聂印不肯吃,非要让给凤喜吃,最后两人把一个包子分了吃,才算平衡。 这样的记忆,在遇到韦大小姐之前,那是常有的事,数之不清。 可如今,终于过上锦衣玉食,凤喜却沒了。 少年的泪,静静地流淌,无声无息,如幽幽的湖水,如悠然而过的风,无波无痕。 他颓然倒在草地上,躺在凤喜的身边,轻轻握着凤喜的手,哽咽得无比凄凉:“娘亲,你回來……小五给你买包子吃……小五吃一半,娘亲吃一半,好不好!” 他仰面向天,眼珠定定的,看向蔚蓝天空中朵朵白云,视线模糊得那般伤痛,白云仿佛化身凤喜温婉的笑脸,带着些怯懦。 凤喜在他面前,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始终都带着怯懦的神色,从未敢开怀地把他真正当成儿子,可是岁月沉积,朝夕相处,那份母子之情,是什么都无法化开的。 周围的家仆和丫头婆子们,眼见王爷伤心成这样,也都悲从中來,一时间呜咽声,此起彼伏,起初还隐忍着,后來却像是比谁的嗓门大,谁都不甘落后。 一片凄风楚雨中…… 秀妃娘娘在一堆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來,也早已泪流满面:“凤喜……凤喜……”说着倾身要去拉凤喜的手,却被贴身侍女英莲给挡住了。 英莲也是泪啼涟涟,却尽量保持着冷静:“娘娘,保重玉体,娘娘本來身体就弱,可要节哀顺变……” 秀妃毕竟是秀妃,大风大浪经得太多,在出大事之时,还是能收放自如,这边哭着,那边已能正常思虑:“凤喜说要出來走走,你们这些糊涂东西,就沒谁跟着侍候!” 圆顺儿面色灰白地扑在地上:“娘娘,小的见老夫人出來,只当她游兴正浓,要游一游咱们印王府,可谁知,她说想见见渡云公主,小的也沒多想,就带着老夫人去了渡云公主的别院,当时采华姑娘可以作证……” 采华听见点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口唇发白直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回娘娘,奴婢的确是带了老夫人去找渡云公主,可老夫人和渡云公主有私房话要聊,奴婢就退下了……” “那渡云公主人呢?”秀妃猛地加大了音量,声音甚是狠厉,本來就不甚待见渡云公主,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她自然将一切过错推到了渡云公主身上。 这一问,倒是真问到了点子上。 府里出了这档子大事,各院的丫环婆子们,小厮小伢们,全都聚到了湖边,连袁宛央也闻讯赶了过來,站在人群中,静静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只是,她面色平静,并沒如家仆们一样,哭得眼睛红肿。 聂印从草地上坐了起來,不动声色在衣裳上擦了一把眼泪,然后环视一圈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黑妞身上:“王妃上哪儿去了,去把她找來!” 黑妞答应一声,飞身狂奔出去,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她当时在屋里照顾黑丫敷药,并沒注意外间发生了什么?可如今的情势看來,像是对王妃很不利,她不由得心神大乱。 一个看门的的家仆跪下,惶恐道:“小的,小的看见渡云公主……神不守舍地从、从后门出去了……小,小的不敢过问主子的事,就,就沒敢拦着……” 秀妃疾声厉色,捂住胸口,摇摇欲倒之态:“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眼泪夺眶而出,踉跄着:“凤喜啊……你为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还沒來得及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你就走了么……你死得多冤枉啊!一心为印儿着想,沒想到,沒想到那个狠毒的女人竟然将你推进湖里……” “母妃,你在胡说什么?”聂印深吸了口气,从草地上站起,负手而立,恢复了一惯的从容。 “印儿,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那样心思狠毒的女人么,傲世邪妃,听听,听听这名号,就知道她是如何邪气的女子……”秀妃哭得梨花带雨,指着地上躺着的凤喜:“不要忘了,她养育了你二十年,二十年啊!印儿,母妃自愧不如凤喜对你的照顾和爱护,如今她死于非命,你难道不为她讨回公道!” “不是寒渡,绝不可能是寒渡!”聂印咬牙切齿地反驳。 “啪”的一耳光,秀妃伸手重重打在聂印的脸上:“逆子,为了一个來路不明的邪气女子,你就是这么对待养育了你二十年的母亲!” 如此正气,如此悲伤。 “不是邱寒渡,绝不是邱寒渡!”聂印沙哑地喊出这句话,目光落在凤喜发白的脸上,心痛如绞。 ------------ 第三十五章 王妃在喝酒 暮色苍苍,夕阳染红了天边,那像是天际最后一抹红,就要随落日隐沒。 湖畔边,凄声一片,众人跪倒,额头点地,齐呼:“娘娘息怒!” 秀妃由英莲扶着,悲痛欲绝:“凤喜对我來说,那就是恩人,我绝不会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聂印也咬牙切齿回敬:“我也不会让娘亲死得不明不白!” 听起來,两母子似乎达成了统一意见,但其实,相去甚远。 秀妃吩咐人回宫向皇上奏请,留在印王府内主持丧事。 整个印王府,变成了黑白的世界,素纱灯笼在风中摇摆,府上的人全都换了素衣,忙碌地穿梭。 突如其來的祸事,让印王府乱成一片。 邱寒渡还是不见踪影,秀妃更是恨得悲从中來。 黑妞把印王府的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最后回來才听说有人看见王妃从后门走了,她沒禀报印王爷,也从后门撒丫子溜了。 她一路跑,一路念叨“王妃吉祥”,等跑到“奇味”酒楼时,脸上竟布满泪痕,她倒不是伤心凤喜掉湖里死了,而是想着王妃回去,恐怕要遭大难。 刚一到门口,黑妞就被拦住了。 黑妞急了,又是跺脚又是撩发:“你看看我,不认识了,我找我们家王妃,她在不在,她到底在不在!” 门口的小二定晴一看,哟喂,这小妞可不就是那天被欺负的小丫头吗?这才连忙点头哈腰地将黑妞迎了进去:“在在在,王妃正喝酒呢?” 喝酒,黑妞脑袋蒙了,都大祸临头了,还喝酒呢?小二刚要通传,黑妞就沒规沒矩地闯了进去:“王妃……不好了……” 啊啊啊!这屋里好多人,太子殿下,秦家三兄妹,全都是她需要行礼之人,可现在,哪还有空行礼问安。 她上去就扯住了一脸酡红的王妃,语气十万分急促:“王、王妃……别,别喝了……” 邱寒渡定睛一看,是黑妞:“你不在府里看着黑丫,跑出來做什么?”抚了抚额,有些晕:“我出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知道我在哪儿,你跟踪我!” 朵儿笑嘻嘻的:“黑妞,你该不会也喜欢我家公子了吧!” 黑妞忙摆摆手,结结巴巴的:“老,老夫人溺亡了……” 邱寒渡并不震惊:“溺亡!”懒洋洋的:“谁溺亡了,老夫人是谁!”说实话,关于这个“老夫人”,不止邱寒渡一个人沒有概念,在座的人均沒有概念。 听到“老夫人溺亡”这个消息,谁都不知道说的是凤喜,尤其是邱寒渡喝了酒,本來就晕晕的,平日里又沒和凤喜住一起,哪反应得过來凤喜就是溺亡的主角。 她不清楚,秦氏三兄妹也沒想起來,就更别指望太子一时半会想起一个奴婢是“老夫人”來。 众人都盯着黑妞发愣,可把黑妞急坏了:“哎呀,就是,就是我们王爷的娘亲啊……”事实上呢?关于凤喜到底是王爷的亲娘还是养娘,历來就是个谜。 照皇上收义子的说法,那王爷的娘自然还是王爷的亲娘,可是若依照传言,王爷是皇上和秀妃的亲生儿子,那王爷以前的娘当然就该是养娘。 尤其刚才在湖畔边上,秀妃情急之下,打了王爷一耳光,口口声声说人家替她养了二十年儿子,这已不是空穴來风了,当事人都亲口承认的事,还能有假,私下里仆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这一议论,也把黑妞给议糊涂了。 邱寒渡一下子打了个冷颤,不再懒洋洋的,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清亮起來:“黑妞,你说什么?王爷的娘亲溺亡了!” 黑妞一看王妃清醒,刚才本就焦急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就那么扑倒在王妃的脚边:“怎么办,王妃,怎么办!” 朵儿走过來,在黑妞额头上敲了一记,透着奇怪的神色:“喂,黑丫头,你傻糊涂了吧!什么叫王妃怎么办,老夫人溺亡了,问王妃有什么用,王爷都救不回來的人,难道王妃念一句咒语,她就活过來了!” 黑妞哭得更狠了,脑袋摇着,眼泪哗哗的:“不是不是,秀妃娘娘现在一口咬定了老夫人是被王妃推进湖里的……呜呜呜……怎么办,王妃怎么办!” 邱寒渡脸色煞白,顿时有种掉进冰窖的绝望之感,凤喜在聂印心中的地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凉薄少年可以不要母妃,但不能不要娘亲。 少年并不是贪慕虚荣之辈,之所以在灵国当这劳什子的王爷,也是因为凤喜苦苦哀求,少年不想拂了她的意,这才勉为其难当上了这个闲置王爷。 如今,秀妃认定是她推凤喜进湖里,那少年呢?他会相信么。 朵儿气得脆声道:“她哪只眼睛,看见我家公子推印哥哥的娘亲,血口喷人!” 秦俊沉声道:“为什么秀妃娘娘会这么肯定!” 黑妞还沒來得及回答,就听邱寒渡冷静中带点绝望的声音,悠悠的,凉凉的:“她是有备而來,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会这么做!”她低了头,眸色一点一点冷下去,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下肚。 “渡云公主说來听听,看本太子有沒有法子!”太子涅康终于发话了。 黑妞这才想起,这里可是坐了位救命的爷啊!忙扑到太子跟前,狂呼:“太子救命,太子救命啊!现在印王府里全是秀妃娘娘的人,只等王妃一回去,就要抓她为老夫人报仇……”仿佛是看见王妃被秀妃娘娘的人抓住了一般,黑妞哭得地动山摇。 邱寒渡本已渐渐冷却的心,蓦地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倾身将黑妞给拽起來,用手绢替她擦了眼泪,淡淡一笑:“等我死了,你再哭行不行!” 黑妞扎头就埋进了邱寒渡怀里,哭得哇哇叫:“王妃不会死,王妃不会死……” 朵儿小娃很是不悦,伸手把黑妞抓出來:“喂喂喂,黑丫头,公子是我的……你你你……别趁机抢占我的位置……” 太子殿下哑然失笑,都什么时候了,这朵儿还在干这些不着边的事儿,不过,正是她这一闹,惊恐紧张的气氛缓和下來,不似刚才天塌地陷吓死人了。 ------------ 第三十六章 一只掉进陷阱的可怜小兽 仿佛一张天罗地网,就要将邱寒渡罩住,又抑或是孙悟空一棒打下來,高喊:“妖精!”是人是鬼,是妖是精,她就该现出原形。 邱寒渡又猛灌了一杯酒入喉,想起少年失了娘亲该如何伤痛,而她,已然成了杀他娘亲的凶手。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干的,他会信她吗? 烈酒入喉,眼圈儿红了。 凤喜当时來找她,的确是说了一番荒唐话,不是取消婚约,也不是婚后纳妾,而是大婚当天,印王爷同时娶两房妻子,迎两名女子入府,是为平妻。 这在灵国。虽然并不多见,但也不足为奇,有的家族为平衡势力,常以此法联姻,谁都不得罪,相反,几股强大势力扭成一股,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样的计策,的确是秀妃娘娘那样的人想得出來的事,因为那位同时要娶进府的女子,正是她前不久才在闹市羞辱过的龙家大小姐龙娇娇。 事情多么讽刺。 世事多么难料。 她曾经常常笑少年天性凉薄,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沒有一点热度,其实冷眼旁观,她也很不喜欢这个女人。 势力,心计,争斗之心,这一切,都是邱寒渡现在最最厌恶的东西。 秀妃娘娘到底不是省油的灯,也许,她借此拉拢龙将军,确实对印王爷有天大的好处,可是少年从來不曾想过要争夺王位,为什么她就视若无睹。 当时,凤喜将“平妻”之事说出來时,邱寒渡震惊了,不过仅仅是震惊而已,因为以少年的性子,绝不可能遂了秀妃娘娘的意。 不知道哪里來的信心,反正她就是知道,少年的心一直都在她身上,从沒变过。 她有什么理由要将凤喜推进湖里。 凤喜当时跟她讲了很多道理,那些道理应该不是凤喜那样的头脑想得出來的,她像是背书一般,将话背了出來。 邱寒渡知道,一切都是秀妃娘娘的授意,她始终是温婉而和气的,对将少年从小养育成人的女人心怀感恩。 她陪着凤喜从后花园走到湖边,印王府里最美的景色就是那一湖碧幽幽的湖水,又安祥又宁静。 她们在湖边,一边观景一边讲话,凤喜该讲的讲完了,她该听的听完了。 说实话,要说她听到“平妻”这个说法,心里一点也不难过,那是假的,她向凤喜告了辞,因为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她本來就不是个太会讨人喜欢的姑娘,对着长辈,更加不知所措,她的回答是,一切听凭王爷作主。 自始至终,她和凤喜之间,都沒有发生过任何冲突。 后來,她觉得胸口气闷,想着少年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來,便在房间里留了个“梅花印记”给少年,随即到了“奇味”酒楼。 这就是事情的完整经过,至于她为什么要走后门,这个问題确实很难讲,抑或是不想撞见秀妃娘娘的人,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更或是一种留了“梅花印记”后的习惯。 总之,她就是走了后门,鬼使神差地给人以做出亏心事逃跑的错觉。 她想,只要少年信她,全天下不信,那也无所谓,她來去在乎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可是她何其幸运,至少在场的人,包括太子殿下在内,都表示相信她绝不会干这种事。 被人信任,尤其是在这种情势下被人信任,邱寒渡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像一只掉进别人陷阱的可怜小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着别人救赎,而那个真正能救赎她的人,只能是少年聂印。 在太子殿下的护送下,邱寒渡一党人浩浩荡荡回了印王府,走到印王府门前,已能感受到里面凄风苦雨,哀声一片。 素纱灯笼在风中摇曳得刺目凄凉,黑色,白色,仿似索命的黑白无常。 邱寒渡的心脏跳动得无比剧烈,踏入门槛的那一刹那,她再也不能保持淡然的风姿,一步一步,步步生莲地走进去,她狂奔而去,脸上流着泪,滴滴滑落,湿了衣襟。 她好怕,怕少年不信她。 她也感同身受少年的苦痛,就算跟凤喜沒有感情,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那是挚爱的少年心中最最重要的那个人啊!如何不伤痛。 她疾步如风,掠过王府里熟悉的景致。 王爷的院里,已搭好了肃穆的灵堂……少年的背影那么孤单,落寞得仿似腰都直不起來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他的身后,沒來得及开口,聂印已经骤然转身。 差点撞个满怀。 她的慌乱,他的悲痛,四目相对,如此悲凉。 “聂……印……”前面那个字被她裹在喉间,后面那个字,叫得无比哀伤,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直直穿透他深邃的眼眸,想看清他的想法,他到底信,还是不信她。 一念之间,信是天堂,不信是地狱。 她的眼泪,扑扑往下落,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來。 聂印沒动,只是深深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脸庞,他抬手拭去她的眼泪,然后,直直扑在她的身上,虚脱了一般,那么无力,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我以为,你……跑了……” 邱寒渡费力地扶着他高大的身躯,如鲠在喉:“我,为什么要……跑,难道,你,不信我!” 绵密的脚步声传來,邱寒渡一震,聂印也是一震。 “來人,给我拿下渡云公主!”秀妃娘娘掷地有声,眸光如刀剑,冷面如霜。 侍卫迅速将聂印和邱寒渡团团围住,却是谁也不敢真上前拿人。 “秀妃娘娘稍安勿躁,本太子认为,这件事情内有蹊跷!”太子殿下涅康领着一干人等,排众而出,面色如玉,神思凝重,他微微行礼,举止潇洒:“儿臣见过秀妃娘娘!” 秀妃娘娘欠了欠身,声音有些颤栗:“太子也來了!” 涅康点点头,仰头叹息一声:“王弟是本太子的救命恩人,他的娘亲遭遇不测,本太子自当一尽心意!” “太子有心了!”秀妃娘娘拿出手绢拭泪,哽了哽,目光无比坚决:“那就请太子做个见证,本宫要替恩人讨个公道!” 太子不露痕迹地拂一下衣袖,清了清嗓子:“本太子也想弄个水落石出,绝不能冤枉谁,更不能放过谁,到底是谁想搅浑王弟这场大婚呢?” ------------ 第三十七章 鸡飞蛋打 如果有天网监控,凶手将无所遁形,这会子,邱寒渡怀念起她的现代化來了,可现在呢?物证沒有,动机全由秀妃义正言辞地猜测。 理由很简单,凤喜忍不住将“平妻”之事告知渡云公主,而渡云公主一怒之下,将其推到湖里,然后扬长而去,后來一细想便害怕了,所以从后门跑出去,至于为什么之后和太子殿下等人到“奇味”酒楼饮酒,又去而复返,这正是高明之处,她想以此说明,推凤喜下湖之人,并不是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秀妃娘娘不喜欢她,连龙飞飞都警告过,而她一直不知道秀妃娘娘会如何出手,现在对方终于一招封喉,封死她的去路。 凤喜溺亡,印王爷绝计不可能在此时大婚,照这个逻辑反推测,难不成是秀妃娘娘命人下的毒手,这可是替她含辛茹苦养儿子养了二十年的女人,她真会这么做。 邱寒渡脑子里急速运转,却不敢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來,少年死了一个养娘够惨了,难道还要在伤痛之余,去猜测养娘到底是不是亲娘给害死的。 她不敢说,也轮不着她说。 此刻,邱寒渡的作案动机明确,物证虽沒有,人证却有小猫好几只。 第一只,当然是圆顺儿。 第二只,是渡云公主的婢女采华,尽管她表现出了十万分不情愿供出主子的样子,但哭泣之间,还是表述得很清楚,采华说话,历來是有理有据,有前有后,声音清脆,逻辑清晰。 第三只,府里某院的婢女a。 有了a,自然还有bcdefg,这些人,都曾经亲眼见过渡云公主与老夫人从后花园一路走至湖边,甚至还有人亲眼见到渡云公主独自从后门离开印王府。 全都是间接人证,沒有一个人敢说,亲眼看见渡云公主亲手推老夫人下湖,滋事体大,慎重,慎重。 动机明确,秀妃娘娘咬死不放。 证据不足,太子殿下拒不松口。 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秀妃娘娘败下阵來,这渡云公主可不是普通人,她代表着大唯国,若是证据不足就抓了人,恐怕要引起两国纷争,大动干戈。 太子殿下低声分析给秀妃娘娘听,后者恨得牙痒痒,也只得作罢。 从始至终,邱寒渡沒有争辨过任何一句,只是定定地安静地望着少年聂印。 他到底是信她,还是不信她。 从始至终,聂印也沒发表过任何看法,只是一脸悲伤地望着邱寒渡,举手投足间的依恋,不言而喻。 悲伤漫延。 邱寒渡知此时不是追问“信与不信”的时候,换上素服,跪在凤喜灵堂前,以媳妇儿的身份,向老夫人磕头上香,直把秀妃娘娘气得脸色铁青。 当晚,太子殿下很够意思,也留在印王府守灵,秀妃娘娘几次三番劝其离开,毕竟太子身份显贵,而凤喜本是奴婢,于情于礼,都不合礼法。 太子殿下一意孤行,很得秦朵儿的欢心,这太子殿下维护了她的公子,本就大功一件,如今还肯留下來主持事务,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皇帝楚湛下了圣旨,追封凤喜为千喜夫人,各皇子皇女,文武百官均表达了悲痛之情,就算人未到,礼也隆重到了,一时间,印王府门庭若市。 印王爷身着孝服,与邱寒渡双双安静地跪在灵堂前,不接人待物,还不吃不喝,就那么呆呆地守在凤喜身边。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悲伤成河,哀乐声声,天也哭了,下起雨來。 聂印还是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无论谁劝都沒用,仿似入了禅定,邱寒渡也一样,就那么陪伴少年一起扛着,沒有多余的一句话,沒有多余的一个动作。 她的世界,本來就只有一个他。 直到第三天,少年缓过劲儿來了,喝了第一口水,他接过黑妞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顺手就端至邱寒渡唇边,喂给她喝。 邱寒渡浅抿一口,沒动,也沒说话,继续跪得端正。 秀妃见状,柳眉冷对,拂袖而去。 第四天,王爷和王妃吃了第一餐饭,膳食是黑妞准备的,全是素食清汤。 聂印和邱寒渡就那么跪在灵堂前,沒有起身,将就着吃了下肚。 第五天,少年讲的第一句话:“我最后悔的,是答应娘亲回宫……” 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不顺凤喜的意,也许就不用当这印王爷,不当印王爷,就沒有指婚,沒有这场指婚,凤喜就不用死得这么悲惨。 诚如太子殿下所说,到底是谁想搅浑这场大婚呢? 表面上看起來,秀妃娘娘的确是针对邱寒渡,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天下沒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有雄厚的靠山。 渡云公主身后,是强大的大唯国,这门指婚,她应该是满意的,只是邱寒渡身中剧毒,不能育子,这对一个母亲來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她能想出“平妻”的策略,一方面拉拢了龙将军作后盾,另一方面龙娇娇还能给聂印生孩子。 此计甚为周全,这是一个母亲为孩子铺得最圆满最两全齐美的道路了。 是以秀妃娘娘断不可能命人杀掉凤喜,而嫁祸给渡云公主,因为这完全是自毁前程,鸡飞蛋打的行为,试问,以秀妃娘娘的精明,她能干出如此不划算的买卖。 这的确是自毁前程,鸡飞蛋打的行为,聂印经此打击,哪还有心情举行大婚,以灵国风俗,在亲人去世后的七七四十九天内必须完婚,否则就得守上三年的孝,方能娶妻办红事。 换句话说,渡云公主的大婚取消,自然更沒了龙娇娇的事儿,算去算來,秀妃娘娘都是最最吃亏的那一位。 少年深思动念,想到了这些。 邱寒渡也正是理顺了事情的利弊所在,是以沒有将“亲娘杀害养娘”的破观点扔出來添堵。 那凤喜到底是谁推下湖的呢?总不会是她自己说了“平妻”的事后,心怀内疚跳湖自尽了吧! 太子殿下又來了,一身黑袍,庄严肃穆。 聂印呆呆地望着太子殿下,眸色深了又深,探究的意味越來越重。 只是,当他再次与太子殿下清澈的眸光相撞,仍旧被那种坦然与诚恳所震慑。 仿似谁怀疑太子殿下,谁就应该面壁思过去。 ------------ 第三十八章 信或不信我 秋雨绵绵,敲打着屋檐,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凉入心,无一丝暖意。 那一夜,少年的话特别多,讲了许多关于凤喜的事,像是说给邱寒渡听,又像是在跟静静躺在棺木里的凤喜回忆往事。 说了包子的故事,她一口,他一口,于是她老了,他却长大了。 还说了深夜跪地求医的故事,凤喜背着年幼的聂印,跪在医馆前,求人开门救人,那时,聂印已烧得迷糊,完全沒有知觉,可是他们沒有钱,又被人撵了出來,就算她磕破了头,也无人理会……最后少年命大,又自己挺过來了。 那时候,凤喜就说:“唉!小五,如果你有个不测,我该怎么交待!” 聂印一直以为,她是说不好向聂家的列祖列宗交待,原來,不是,她要交待的人,竟然是秀妃娘娘。 …… 贫寒又艰难的往事,一件一件,少年流着泪,细数得心酸琐碎。 邱寒渡静静地听着,沒有插言,也无从说起,她自己沒有什么亲人,也从來沒经历过特别的亲情,她无法深刻体会。 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法伪装自己有多悲伤,只能将该做的做了,尽职尽责。 看起來,她多么冷血,天性凉薄,但起码真实,这就是邱寒渡。 好几次,她看着少年那种悲痛欲绝的神色,都想问他,是否相信她,是否怪过她,哪怕不是她推凤喜下水,但毕竟,凤喜是找她说话才出的事。 于情于理,她都难逃干系。 终究,她沒有问出口,竟然不敢,很怕,很怕,如果少年说不信她,她该何去何从。 秋凉如水。 终于,她的泪也缓缓滑落,不是因为听到少年说的往事有多难过,而是想到了自己,心头涌起被少年的母妃嫌弃的委屈。 …… 跪到第六天,邱寒渡好久沒发作的毒素发作了。 聂印沒有迟疑,弯身抱起她,飞快进了房间,一个时辰后,两人都面色不好地再次跪在凤喜的灵堂。 别人看不出奇怪的苗头,但黑妞却看出來了。 动作并不明显,疏离得也不多,喝水各自喝了就喝了,也不递给对方,吃饭各自吃了就吃了,彼此根本不问一下,两个原本亲密得恨不得用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人,忽然变得生分,难道不奇怪吗? 类似奇怪的事,延续到了第七天的中午爆发了,那会儿送葬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气氛极致肃穆悲伤。 彼时,凤喜的棺木已被人抬了出去,整个灵堂里,黑白得萧瑟。 邱寒渡一身素服白裳,发髻里插了一朵小白花,多日不眠不休,使她本就纤长的身影看起來更加消瘦,腰肢不盈一握。 不知怎的,她稍微恍了个神,一不小心就把灵堂的供果给打翻了,果子滚了一地。 印王爷负手立在其间,隐忍着怒意,沒说话,要知道,打翻供果是很不吉利的,尤其这一天,是凤喜下葬的日子。 那黑丫头这两日一直就战战兢兢,生怕王爷缓过气來,怀疑王妃推老夫人下湖,这一哆嗦,就在她扭脸去看打翻的供果时,手里的烛灯莫名就将悬挂的白绫燃烧起來,顿时整个灵堂乱成一团。 “來人,把黑妞关起來罚跪!”印王爷的青筋狠狠跳动,骤然怒意薄发。 众人七手八脚扑灭了灵堂的火苗,又上來两人将正哭泣颤栗的黑妞给架走了,阵阵“王爷饶命”的声音刹那间传遍王府,大家都知道,沉默了许久的印王爷终于爆发了。 邱寒渡全身僵硬得连弯腰这么简单的事,都显得无比困难,她恍若不知,喝止了婢女的帮忙,将供果一个个地捡起來,郑重地重新放入供盘内。 然后,转身,对上印王爷赤红的眼睛,一字一顿:“有什么冲我來,别找黑妞的茬!”语气是平静的,却是每个字都沾染着怒气。 聂印瞪着她,好半天,才哑着嗓音,柔声道:“走吧!别误了娘亲的时辰!” 邱寒渡仍是紧紧盯着他,拧眉,颤声,无比认真:“你就不怕我惊扰了你娘亲的灵魂,其实你也怕的吧!” “你在说什么?”聂印掸了掸黑色的锦袍,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的语气:“时辰不早了!” 入土的时辰是算过的,误了时辰可是大事。 王爷王妃起冲突的事,早已传遍王府,秀妃娘娘來到灵堂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人都面红耳赤。 只见渡云公主咬牙切齿地质问:“你终究还是信你的母妃,不信我!” 聂印面染薄冰,冷冷盯着邱寒渡憔悴的面容,哑然轻声:“娘亲现在上路,我们不要吵到她,有什么事等回來再说!” 渡云公主拗上了,握了握拳头:“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你信,还是不信我!” 一念之间,信是天堂,不信是地狱。 她的世界,來去都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都不信她,她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印王爷咬了咬牙,沒回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这么多天,他一直就是这个态度,模棱两可,不发一语。 哪怕他的母妃声势浩大地讨伐她时,他都从沒站出來护过她一丝半毫,如果不是太子殿下,她也许此时已成了阶下囚。 她忽然笑起來,眼泪扑扑掉落:“我懂了!”她笑得很开怀,笑颜如花,背脊却僵硬。 印王爷眉心深锁,英俊的脸上满是颓色,眸光也不再潋滟,而是哀伤:“寒渡,有什么话,我们回來再说,我现在沒有心情说这个!” 邱寒渡笑得更欢了,眼泪也更汹涌:“那王爷慢走,寒渡就不送了!” “你什么意思!”印王爷骤然逼近她的脸,低沉哑然的声音直直钻入她的耳际:“邱寒渡,任性也挑个时候!” 邱寒渡猛地推开他,错身而过。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低吼:“邱寒渡,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邱寒渡奋力甩开他的手:“你只知道你的娘亲,何曾关心过我的存在!”她一步一步走近秀妃,眼睛盯着她,话却是对聂印说的:“你母妃冤枉我的时候,你可曾维护过我,你母妃嫌弃我的时候,你可曾疼惜过我!” 她直直逼近秀妃娘娘,目光喷着火,惨然笑起來:“秀妃娘娘,你家的门槛太高,本姑娘不玩了!”说完,掉头狂奔向自己的别院。 “寒渡!”聂印撕心裂肺地狂喊,立时就要追过去。 ------------ 第三十九章 姑娘一去兮不复返 彼时,天空飘着雨丝,渐渐绵密。 眼看着聂印要向邱寒渡追过去,秀妃娘娘叹口气:“印儿,时辰耽误不得!”声音不大,却足够力量绊住聂印的脚步。 终究,死人比活人更重要,活人还有的是时间去解释,去讨好,而对于死去的人來说,一切都已成云烟。 聂印在雨中,顿住了脚步,眼睁睁地望着远处那一抹白色纤影,渐行渐远,他怅然若失,低低地说了一句:“寒渡,我沒有怪你!” 秀妃娘娘已轻盈地走至他身后,柔声道:“印儿,走吧!是母妃不好,在凤喜这件事上,心太急,一心只想替凤喜报仇……” 聂印再望了一眼邱寒渡消失的那个方向,骤然转身,一语不发朝送葬队伍大步走去。 躲在树后的邱寒渡,泪眼迷离,模糊的又何止是少年的背影…… 直到送葬的队伍,出了印王府,她仍在树下默默遥望,面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眸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天空是灰暗的颜色。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 除了悠然吹过的秋风和绵绵细雨是真的,也许,少年的情怀也是真的罢。 一把伞从头顶撑了过來。 她沒扭头,只是清冷地道一句:“谢谢!” “秋日寒凉,请王妃保重身体!”跟她一样清冷的声音,那是袁宛央。 “不是王妃了!”她淡淡的,不露痕迹地抹了一把眼泪,扭过头,唇角微弯:“冬阳好些了吗?走,我们去看看!” 袁宛央点点头,撑着伞,自己的肩头大部分都露在外面。 邱寒渡去看过袁冬阳后,临别之时,对袁宛央道:“保重!” 袁宛央深深一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王妃要去哪儿!”忽然有些心慌,那像是一片安宁被打破了。 邱寒渡莞尔一笑,仰头看了看细密的雨丝:“海阔天空,哪儿不能去!”说完,洒脱地冲向雨中。 她回到自己的别院,开始收拾行囊,算起來,她还真沒什么好收拾的,一件衬衫,皮质衣裤,那是真正属于她的,还有那把精巧的手枪,也是属于她的。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但有些东西,必须带走,比如少年给她准备的药,好几个瓶里,装的全是,她苦笑,离了少年的日子,还真惨。 打开首饰盒,金光闪闪。 她拿出那支蓝茵茵的簪子,左看右看,插在头上照了照铜镜,仿佛看见那一片蓝茵茵的湖泊,一个树妖一般的女人,一个山林一般的男人……如果他们在那儿生老病死,会不会比现在幸福。 她颓然取下簪子,重新放回首饰盒里,有些东西不属于她,又何必留恋。 她高高扎了个马尾,沒有束发冠,干净,利落,她换上一套男式衫袍,仍是山林墨色,少年最喜欢的颜色,她腰缠玉带,换上军靴。 再环视一眼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古色古香,奢侈华美,红帐中,有少年的气息……何止红帐,这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少年赖皮又顽皮的欢声笑语。 他的,还有她的气息交织,别样的芳香。 不舍,难舍,却又不得不舍。 邱寒渡心一横,拎着包袱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一出门就傻眼了,一个大院里,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们,抹的抹眼泪,喊的喊“王妃别走”。 她蓦地笑起來,灿如山花:“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王妃,啊!以前也不是呢?都起吧……别在这哭了,本姑娘还沒死!” 采华无奈地上前,低眉垂目:“王妃是否怪责采华!” “我怪你做什么?你也不过是说了实情而已,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恐怕很快,你们就要迎來新的王妃了,你们要沒事,尽可以猜猜是谁,是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还是别的什么人呢?”长笑两声,邱寒渡大步走向马厩。 真真是风潇潇兮易水寒,姑娘一去兮不复返。 洒脱的气质,豪迈的步伐,一个说走就走的俊美少年模样。 丫头们都看得痴了……那墨色衫子,那清越如风的气质,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他们的王爷。 邱寒渡忽然觉得奇怪,咦,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们,唯独沒见着黑丫头,怕是还在罚跪,各人有各命吧!她也不能管人家一辈子不是。 她挑了一匹棕色骏马,拍了拍:“伙计,跟着我浪迹天涯去吧!”她用手摸了摸马的长脸,一下一下顺抚。 少年说,要和动物培养感情,动物才会听话。 邱寒渡怅然,和人都沒把感情培养好,何况是动物,却又仿佛听见少年说,动物的心思最简单,你对它好,它自然就对你好,可人就不一样了,最难测的是人心,你对他好,恐怕他反手就捅了你一刀。 “出來!”邱寒渡面色一沉,冷冷地盯着马厩旁边的围栏后:“什么人鬼鬼祟祟!” “是……我……”声音颤颤的,那人从马厩后面露出的脸,却是笑嘻嘻的:“我猜得沒错,王妃就是要走了!” “黑妞!”邱寒渡冷睨一眼:“皮痒痒了,不是叫你罚跪么,怎么在这儿!” “王妃……” “我不是王妃!”邱寒渡表情漠然。 黑妞的小心脏可强大着哩:“那,小姐,不对,公子……无论你是什么?我们都跟着你走啦……” “‘们’,谁是那个‘们’!”邱寒渡脸色不好:“别跟我说,你把受伤的黑丫也给弄來了啊!还有,什么叫无论我是什么……”啊啊!跟黑丫头讲话,比跟朵儿小娃讲话还费劲。 对于邱寒渡的一大堆问題,黑妞直接无视,一扭身,把躲在后面的黑丫给抱了出來:“这就是‘们’,嘻嘻,公子,让我们跟你一起闯荡江湖吧!” “……”邱寒渡有些发冷,朵儿小娃上了黑妞的身。 黑妞可不是商量,包袱啥的准备一应俱全,还在絮叨:“公子,以后要是沒钱了,我们还可以赚钱养活你!” 邱寒渡呕得吐血,刚培养起來的离愁别绪,被黑妞的无厘头建议搞得七零八落。 “我这是逃命,不是闯荡江湖!”邱寒渡一脸寒色,感觉被拖油瓶绊住了。 “那我们也逃命!”黑妞和黑丫异口同声:“我们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我要你们这两只大头鬼來做什么?”邱寒渡头疼,一腔的豪迈霎时打了个折扣。 “赚钱啊!干活儿啊!”黑妞的脸上泛着光彩:“总之公子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 第四十章 剩下的是寂寞 千喜夫人的葬礼自是耗了些时间,等印王爷回府之时,便见满府的丫头婆子小厮们,俱是惶恐之色。 他的心蓦地一沉,面色微寒:“王妃呢?” 走了,所有人都是相同的答案。 走了,走哪儿去了,她身上的毒发作了怎么办,少年不信,瞳孔蓦地放大,瞪着跪了一地的家仆们,说不出一句话來。 秀妃娘娘柳眉轻蹙:“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哪儿去!” 少年猛地回头,冰寒入骨:“弱女子,母妃口中的‘傲世邪妃’,又岂能是弱女子!” 秀妃被噎得无言以对,这不是顺着儿子的话,急他所急么,怎么又错了,她真沒料到渡云公主气性儿那么大,争执几句,受点委屈就跑了,不是真公主,脾气倒是比真公主还大。 一身黑衣的少年,眸然黯然:“不,我不信她会走!”他顺口喊一声:“黑妞!” 采华低着头,不敢看印王爷的脸,上前來回禀:“黑妞和黑丫,都跟着王妃离开了!” 聂印听后,沉思半响,薄唇才渐渐勾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逸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又是一个约会的游戏,他的惹祸精整天就喜欢玩这些东西,今天他哪有心情玩。 骤然松了一口气,不过是吵两句嘴而已,他也沒说不信她,只是不想在那样的状况下,争执太多,既然黑妞和黑丫都跟去了,看來惹祸精果真又是去“奇味”喝酒去了。 他走了几步,回眸,语气有些疏离:“母妃已耽误太多时日,请回宫吧!” 秀妃娘娘待要再说什么?那个长大了的儿子早已跑得老远,直往渡云公主的院里去了,儿大不由娘,她叹息一声,望了望天色,灰蒙蒙的,朱唇轻启,柳眉轻蹙:“你们还不跟去看看王爷!” 这话,自是对那一拨丫头婆子小厮们说的。 倾刻间,众人作鸟兽散。 聂印进了院子,步子迈得更快了,走进邱寒渡起居的屋子,他东找西找,越找心越乱,手脚都有些哆嗦了。 圆顺儿走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在找什么?” 聂印不答,扯开了嗓门喊:“采华,采华!” 采华听得王爷那种急切的呼声,心肝一颤,忙进到屋内:“采华在!” 印王爷轻哼:“王妃留下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采华不明所指。 “信函,王妃给本王的信函!”印王爷急了,邱寒渡一定会给他留信函的呀,难道觉得他该懂了,连信函都省了。 采华茫然不知地摇摇头,就那么低眸垂目站在屋内,听候差遣。 聂印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想要直奔“奇味”酒楼,走两步,又倒了回來,将放衣服的柜子打开。 猛地,他太阳穴的青筋猛跳,为什么惹祸精的战衣不在了。 他把里面的衣服,全扯出來,随手扔向身后,扔得满地都是,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圆顺儿和采华惊得面面相觑,赶紧跟在后面将衣服,一件件拾起來。 这边还在扔扔扔,那边就在捡捡捡。 那位爷越扔,气越大:“东西呢?怎么会不在!” 采华万般无奈,肝颤地提醒:“王爷,王妃走的时候带了个包袱……” “什么?”聂印俊脸漆黑,如坠冰窖,还带了包袱,去酒楼吃饭喝酒,还需要带包袱。 他一脸寒芒,凉气森森地走到梳妆台,打开首饰盒,里面金光灿灿,耀人眼目。 那一支蓝茵茵的如湖水荡漾的簪子,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却是有些值钱的东西不在了,是她当小飞贼时看着喜欢就留下的物什。 盒子里,还有一把钥匙,是王府金库的钥匙,金库钥匙一直是邱寒渡保管的,里面的金银珠宝以及银票,也是她在管理。 聂印闭了闭眼睛,咬牙:“备马车,去‘奇味’酒楼!”不甘心,很不甘心,就这么几句争执,她就跑了。 圆顺儿答应一声,忙不迭出去准备了。 聂印抬起冷眸,直视着采华:“王妃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王妃说,要不了多久,这府里就会迎娶新的王妃,让大家猜猜,到底会是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还是别的人!”采华低垂着头,不敢有瞒。 聂印黯然神伤:“终究,她还是不相信我……”步伐有些虚浮,欲出门去。 脚步顿住,蓦然回首。 仿佛那窗台上,坐着的正是惹祸精邱寒渡,那样清浅的笑容,那样美丽清澈的明眸……她说要和他约会呢?竟然…… 她曾说,他吻的是寂寞,此时才发现,她走了,这间屋里满满都剩着寂寞,再不似曾经,那样欢声笑语。 少年咬了咬牙,低低咒骂了一句,一拳打在门框上,震得屋子都在发抖。 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灰暗,秋雨绵绵,竟然越下越大了,秋凉入心,这个季节最是寒凉。 一众婢女全部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圆顺儿麻着胆子撑着伞过來:“王爷,马车已备好了!” 王爷冷哼一声,根本无视头上的伞,就那么大步走进雨中。 圆顺儿连扑带爬地跟在后面,一脸苦相。 王府里这些个丫头婆子小厮们,谁不是一脸苦相,现在王爷找不着人,摆明了给他们脸色看,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个看起來清清冷冷的王妃。虽然不易接近,可细想起來,真真儿是最好侍候的主子了,就算她偶尔心情不好,也从不拿下人出气,只是去湖边散散步,或是在后花园走走停停,自伤自怜一下,再不然,就是去袁姑娘院里坐坐。 这样的主子,有谁不喜欢呢?而且王妃一战成名,灵国京都人人都知道,渡云公主为了两个小丫头,和龙将军家的子女比武,有几个主子肯以身涉险,为下人出头。 可是当大事來临之际,又有几个人敢站出來为王妃说句公道话,出來作证的人,倒是一大堆,难怪王爷迁怒。 这么一想,王府里呜咽之声,此起彼伏,沒作证的,怨作了证的;作了证的,心感愧疚,哭声竟然越來越大,夹杂着哗哗的雨声,隐隐传出去很远很远。 秀妃望着漠然的儿子匆忙离去,本就郁结得不行,此时听得府里鬼哭狼嚎一片,更是气郁填胸:“英莲,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又在哭什么?” 英莲去了,片刻,來报:“下人们正说起渡云公主的好來,一时不舍……” 秀妃娘娘的情绪阴暗不明,神色冷淡,望了望天,淡淡地吩咐:“起驾回宫吧!” ------------ 第四十一章 杯杯都是愁 深秋的风吹得刺骨,雨透心的凉。 少年呼喝着马车走走停停,一路找那个所谓的“梅花记号”,越找越失落。 “明伢,给我看仔细了,那记号你上次见过的!”少年仍不死心,在车里瞎嚷嚷。 圆顺儿跟明伢坐在前面,麻着胆儿低声嘟囔:“再有记号,也被这雨水给冲掉了!” 少年的耳朵何等灵敏,怒道:“闭上你的狗嘴!” 圆顺儿伸了伸舌头,果断闭上了狗嘴,苦巴巴的鬼样子,现在王爷可烦他了,他心知肚明,要不是他作证,王妃能受秀妃娘娘的冤枉气吗?不受冤枉气,王妃能跑吗? 一路到了茶馆,少年沒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左右晃悠。 小二迎上來,热情招呼:“客官,您楼上请!” 少年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说书看戏逗鸟,茶馆里热闹得紧,他挺直了腰,清咳一声,掩饰着紧张:“有沒有看见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两个黑丫头过來!” 那小二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哟,俊俏公子,咱这楼里俊俏公子可多着哩,瞧小爷您,不也是一位俊俏公子么!”此小二,显然跟上一回的小二不是同一个人,说话也贼逗,听起來好似这不是茶楼,而是那啥楼,专营俊俏公子。 少年好生失望,又往里瞅了半天,压根不理会小二的热情,然后自顾走进雨中。 圆顺儿和明伢扛着伞追在后面喊:“王爷,等等……王爷,保重身体……” 少年负手立在雨中,沉默半响,望向对面的“奇味”酒楼,心一点一点往下沉,面色凝重:“圆顺儿,带些人到四个城门去打听打听,有沒有王妃的下落,看她是不是出城了!” 圆顺儿低头领命,这就要去了。 “等等,动静不许太大,否则本王爷决不轻饶!”少年寒眸微敛,吐字冷冽清晰。 这算是给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要是圆顺儿再不办踏实,只有滚蛋一条道好走,可是这怎么才能办得踏实,他家王爷说起來是个王爷,其实丁点权利都沒有,又是初來乍到,加之为人冷傲,从來不屑培养人脉。 他一个跟着办事的奴才,上哪儿去找人打听,若是就这么去问守城门的大哥,不被人笑死才怪,所以这活儿吧!听起來像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其实吧!是王爷整治他的手段。 总之办不好,他就得滚蛋,圆顺儿为了不滚蛋,只有滚去想办法了,怨天怨地怨父母,怎么就取了个圆顺儿的名字,这不正是滚蛋的意思吗? 圆圆的,顺着滚,他本姓袁,叫顺儿,后來叫着叫着,就被叫成了太监式的名字圆顺儿。 大雨中,印王爷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古井般幽深,望着圆顺儿远去的背影,他的唇角淡淡一勾,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森然:“仲明哥哥,麻烦你派人跟着他!” 明伢骤然像是长高了几分,举手投足再不是一个赶马车的小厮,洒然一笑:“小五,你越來越有少主的气质了!” 少年谦恭道:“少主只有一个,别人就是再学,也学不像的,我只盼能有一半少主那样的杀伐果断,也许娘亲就不至于枉死!”侧身望着替他打伞的仲明,虎目涌出难言的感激:“只是委屈了仲明哥哥……” “小五说哪里话!”仲明轻轻一拳擂在聂印的胸膛:“臭小子,越來越有派头,很像那么回事了!” 当年韦大小姐带着聂印和凤喜,以及仲明、齐英几人,成为奉国三皇子风楚阳的俘虏,几人同生共死,感情自是非常人所能及。 少年薄唇色淡,低声道:“还是大唯国好,我的根始终都在大唯国!”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沒被这劳什子的王爷头衔冲个七荤八素,总算还记得自己的根究竟应该落在何处!”仲明微笑看着少年,其身上隐隐透着王者气势,心中不禁一热,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哩,如今竟已是如此卓然风采。 一个转身,印王爷向“奇味”酒楼走去,明伢迅速消失在雨中。 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杯杯都是愁,杯杯都是寂寞,少年想起惹祸精曾经给他做的“湖光山色”,胡萝卜太阳,海白菜湖面,土豆石头,青菜做的树,一丝丝的水草在湖里游荡…… 他的惹祸精真可爱呀,她说她要跟他约会哩。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娶她,很快就可以跟她双宿双栖,却面临这样寂寞的别离。 此时的她,在哪里,冷吗?毒发沒有,离开印王府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 她连那支碧蓝的簪子都沒带走,只带走了她的战衣和她的武器。 少年气得牙痒痒,又是一杯酒灌下肚,烈酒入喉,愁更愁了,这个讨厌的惹祸精,为什么不带走簪子,她才是个真正天性凉薄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将蓝茵茵的簪子拿在手里,越看,心里越发堵得厉害。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秋风秋雨特别凉人。 …… 圆顺儿终于在“奇味”酒楼里找到了他家的印王爷,彼时,印王爷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叫着王妃的名字,被圆顺儿和明伢一起架上马车,弄回王府里去了。 王爷喝醉了酒发酒疯,那是相当吓人的,把屋里该砸的东西都砸了,该撕的都撕了。 圆顺儿屁颠颠地跟在王爷身后,苦口婆心地喊:“哎哟,王爷,这个砸不得……” “哎哟,王爷,那个砸不得……祖宗爷哦,那可是皇上亲赐……” 说这王爷醉了吧!他还忒清醒:“我的王妃……也是皇上亲自指的婚,怎么就被你们一个个气走了,啊!” 圆顺儿被噎得半句话都不敢吭,灰头土脸。 印王爷喝了醒酒茶,见一地都是碎物,蓦地怒吼:“你们这些狗奴才,就见不得我府里有点好东西,是谁砸的,说,是谁砸的,看本王爷收拾他!” 赤目青眼,吼声震天,活似谁败了他的家底儿。 谁活腻歪了,敢说这是王爷他自个儿砸的,众人都低了头。 还好,王爷总算想起正事來了,瞪着圆顺儿:“我让你去打听王妃的下落,可有消息!” 圆顺儿正要上前表功,就见王爷跌坐在椅上,睡过去了。 ------------ 第四十二章 滴哒滴哒滴哒 说起來,圆顺儿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仅打听到渡云公主骑着马从北门出城,还打听到两个黑丫头从南门坐着马车出城。 这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两个黑丫头并沒有随渡云公主出行,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次日清醒过來的印王爷,一脸阴郁的表情,听完圆顺儿的禀报,目色更深沉凌乱,随手打赏了圆顺儿,又到邱寒渡的院里坐了片刻,才晃晃悠悠去查看袁冬阳的病情。 最后,他在凤喜坠湖的那个位置独自站了许久,目眺远方,最亲近的人,走的走,离的离,竟然是如此悲情。 秋雨很应景,这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來。 印王爷带了一众人等,大张旗鼓地出去找王妃,结果王妃沒找到,他又醉在一个酒馆里,不省人事…… 彼时,一个极其雅致的四合院里,四周几间上好的雅舍,将院子围在中间,完全就是老北京四合院的格局,院里一口天井,一棵傲然挺立的大树,一只屋角接雨水的斑驳石质水缸,路面还有些青苔,被雨水一冲洗,油亮油亮。 不是大户人家,却也是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大隐隐于市,这四合院正是座落在灵国京都说繁华不繁华,说偏僻又不算太偏僻的地段上。 周围住的大多是稍稍有点钱,但又不是太有钱的做小买卖的生意人,绝对沒有大富大贵的达官贵人窝在这儿,若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那指定是惧内的官员在外养着不上档次的小妾。 屋檐下,有一个身穿翠绿锦衫的漂亮姑娘,头发束了个高高的马尾,说不出的干练,脚蹬软底布靴,全身上下沒有一丝多余的饰物,她眉目清冷,面上沒什么表情,瓷白细嫩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光泽。 她坐在垫了软垫的躺椅上,一摇一晃,腿翘在躺椅的脚踏上,左边一个小几,几上放着瓜子儿,点心,香茶。 右边嘛,有两个皮肤黝黑的机灵俏丫头,一个端正坐在椅上不能动弹,另一个正忙得不亦乐乎,穿梭进穿梭出。 “黑妞,你能不晃悠么!”坐在躺椅上,摇晃得正舒坦的漂亮姑娘,当然是冷魅特工邱寒渡。 八辈子也沒这么悠闲过,一出印王府,竟然过上了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不过,就算悠闲至此,她那表情还是有些骇人,冷得掉冰渣。 一个和爱人绝决的姑娘,本应伤痛欲绝,她就算心里再失落,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只不过是,又恢复了她的清冷原貌而已。 气温本就有些低,她那么冰冷的人物往那儿一坐,这气温就更凉了些。 还好有黑妞的灿烂笑容:“小姐,我不晃悠吃什么?瞧,又该做晚饭了……哎哟,也不知道咱们王爷怎么样了,得多着急啊……” 邱寒渡眼睛一瞪,语气凉嗖嗖的:“这么惦记你家王爷,那你和你那个‘们’不如回王府去!” 黑丫伸手挥挥示意,吐吐舌头:“‘们’不回去,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黑妞一看,这事儿哪能落后呀,赶紧闪身跃过來,表决心表忠心表什么心:“我也一样……” 邱寒渡靠着摇摇椅,闭着眼睛,悠哉悠哉:“你可以说‘蜜兔’……” “小姐,蜜兔是什么兔!”黑妞乐呵得很,吞了一下口水,动静忒大。 邱寒渡微眯了眼,唇角弯了一下:“要让王爷知道你们对可爱的兔子流口水,你们死定了!” “嘻嘻,小姐,其实你也很想念王爷的,是不!”黑妞一脸的八卦劲儿。 “不想!”邱寒渡冷硬地回答,表情有些不自然,重新闭上眼睛。 黑妞缩了缩脖子,不敢问了,一溜烟,又跑进屋里去了,这屋里要收拾的地儿还多呢?整个院里干活儿的就她一个人,她能闲着吗? 看着这院里应有尽有的东西,黑妞叹口气,看來王妃早就作了准备,随时要离开王爷的,光看这早就备下的院儿,就知道王妃的心思很深沉哪。 她们的王爷可怜喽,回府见到王妃离家出走,还不定怎么满城找哩。 秋雨顺着屋檐,滴滴哒哒流下來,打在长了青苔的地面,溅起雨花。 邱寒渡冰冷得沒有一丝热度的声音又在喊了:“黑妞,出來一下!” 黑妞颠颠地蹦出來了,眨巴着眼睛坐在躺椅边的一个小凳上,听候小姐教诲。 果然是教诲,此时的邱寒渡已坐直了身子,一改刚才懒洋洋的姿态:“你俩,果真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俩丫头点头点头再点头,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邱寒渡一双美眸透着寒气森森的光芒,冷眉微挑:“那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谁要是把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别怪我清理门户!” 咳,门户,总共就三个人,还门户。 “透给王爷……也不可以!”可见,黑妞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当然不行!”邱寒渡斩钉截铁,狠狠瞪这小妮子一眼,就知道她有当叛徒的潜质:“你要是敢通风报信,瞧我扒了你的皮!” 这次轮到黑丫重重叹一口气了:“我还以为小姐跟王爷斗气,要不了三两天就回去了哩!”听她的语气,也像是要当叛徒的。 “他不信我,我又何必死乞白赖地求着他信!”邱寒渡淡淡勾唇:“再说,我也不想让他左右为难,秀妃娘娘中意的是龙将军家的大小姐,我凑什么热闹!” 黑妞和黑丫听得哇哇叫,之前她们并不清楚“平妻”这件事,现在知道了,那还不得跳起八丈高:“可是?可是?可是……王爷肯定是不干的……” “他现在就一个娘了,迟早都得答应!”邱寒渡端着茶盏,用茶盖拂了拂茶汤,润了一口:“所以,你们俩要是想跟着我,就别给我出去惹事生非,听见了!” 黑妞多么不甘心哪:“小姐就这样把那么好的王爷拱手让人了!” 黑丫也在出馊主意:“小姐,你要是回去了,王爷喜欢的还是你……龙家的小姐算什么?到时候正好,我们关起门儿來打,还不用出去招摇,哼哼,打得她满地找牙!” 邱寒渡又好笑又好气,别离的伤感竟生生被这俩丫头给冲淡了,再叮嘱了几句,便又闭了眼睛,在摇摇椅上,一晃一晃,听秋雨打在地上的声音。 滴哒,滴哒,滴哒。 有点像,想他,想他,想他。 少年在做什么?他还好么,故意留了那支碧蓝的簪子沒带走,他可有看见。 见簪如见人,少年肯定不懂,他一定咬牙切齿地在骂她天性凉薄,狼心狗肺哩。 ------------ 第四十三章 酒与色 秋天的暮色沉得很早,尤其是下着雨的天气,很快夜幕笼罩下來,一片漆黑。 邱寒渡早早关了房门,睡觉去了,伤情伤肝的人,有资格吃,有资格睡,做啥都不稀奇。 黑妞曲起手指,战战兢兢敲门:“小姐,睡着了吗?” “睡着了!”里面传來一个清冷的声音。 “睡着了还说话……” “被你吵醒了!”比秋雨还凉气。 “哦,那小姐开开门,我给你点灯……”黑妞手中端了莲子银耳汤,要给小姐润润肺。 门吱吖一声开了,邱寒渡穿着月白色的亵衣,凉气森森:“黑妞,我要睡觉,你能消停点吗?” “我,我只是想点个灯嘛……” “我睡觉需要点灯,你存心的是吧!”邱寒渡快要气炸了,原來怎么沒发现这丫头少几根筋呢? “哦,不是,我点灯是为了让小姐喝莲子银耳汤啊!”黑妞委屈地辩白着,捧着手上精致的碗献宝。 “我不喝!”受了情伤的邱寒渡变得比以前难侍候多了:“以后我睡觉,不许吵我,否则你们就别跟着我了!”说完:“砰”一声关门。 黑妞吃了闭门羹,在门外站了许久,听里面再无声息,只得自个儿把手中的莲子银耳汤吃掉了,边吃,边叹气,好似喝药一般苦。 黑暗中,换了战衣的邱寒渡准备跃窗,微一寻思,又将战衣脱了下來,倒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心思百转千回,迷糊中沉沉睡去。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毒性发作起來,吃了少年的药,痛个死去活來,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件亵衣完全湿透了。 她虚脱地打开房门,微弱的晨光弱弱地照进屋内,外边还在下雨,寒气扑面。 “小姐,你起这么早干啥!”黑妞听到动静赶紧跑过來,神采奕奕:“我正在做早饭哩,小姐,很快就有得吃了!” “我要沐浴!” 豆大的汗珠儿从邱寒渡的额上滴下來。 黑妞吓一跳,粗野惯了的丫头,也不讲究个尊卑,就那么伸手抚上邱寒渡的额头:“天啊!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毒发作了!”邱寒渡淡淡的语气,轻描淡写。 小姐身中奇毒,黑妞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她飞也似的奔去准备沐浴用的大木桶和热水,边跑边嘀咕,要是王爷在该多好。 可惜啊!王爷确实不在。 可王爷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是夜,又醉个一塌糊涂,逮谁骂谁,逮啥摔啥。 家仆们多怀念以前王妃在的日子啊!他们的王爷在外面虽然冷傲,可在王府里却是常常如沐春风呢? 那潋滟的眸光,比湖面的涟漪荡漾得更诱惑。 那浅浅的笑容,唇角微勾,一个迷人又亲切的弧度。 那山林般好闻的气息,无比清新,浸人心脾。 墨衫如风…… 再看此时,真是唉声叹气哦,目光不是凌乱,就是赤红;笑容,就别指望了,能不骂人就谢天谢地;山林般的气息,已经完全被酒气所掩盖。 他们的王爷活脱脱瘦了一圈儿,邋遢,脾气暴躁,一喝酒就喝醉,醉了就打人砸东西,不喝到天亮不回府,回府就发酒疯,发完酒疯就睡觉。 印王爷的表现,真真儿让人肝颤,王府里人人自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印王爷的近况传到了皇上和秀妃娘娘耳里,皇上心疼得很啊!赐各种赐,赏各种赏吧!想以此抚平这刚找回來的儿子心中的创伤。 秀妃娘娘也急啊!这可怎么是好,左思,右想,决定挑几个可心的丫头过去侍候,暖暖床,交个心啥的,不能和渡云公主大婚,总也要有几个贴心人伴在枕边不是。 还是这为娘的想得周到啊!这就精挑那个细选,组了一队人,直接送到印王府里。 秀妃娘娘的意思,谁敢违抗,再说了,当娘的,还不是体贴儿子伤心伤肝才出此下策。 又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印王爷在明伢的搀扶下,从某个酒馆跌跌撞撞回了王府。 上前來侍候的,不是圆顺儿,而是一个叫蓝叶的俏丫头,那机灵劲儿别提了,说话脆生生的,语气软嗲嗲的,一双柔嫩白皙的小手,就在印王爷身上这么揉啊捏啊! 不过嘛,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头一天上岗,就被印王爷发酒疯用茶杯打破了头。 这位爷一觉睡到下午醒來,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蓝叶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啊!额头上的伤惨不忍睹,愣是不许人处理伤口,非要顶着个大包,还凝着血渍,到王爷面前表功。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是个男人看见这情景,都得起个怜香惜玉之心吧!王爷是男人,自是不例外,喝了一口茶,赐了座,才问起事情的缘由。 明伢恭敬地行了礼,把早晨回來后,蓝叶姑娘为了侍候王爷而遭受的种种凄惨之事报告了一次。 印王爷简直不可思议,这事儿是他干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沒了,他揉了揉额头,感觉气血亏空,头重脚轻,随口叫道:“圆顺儿……” “圆顺儿被秀妃娘娘调去别的院了,如今王爷的院里,全都是新來的丫头们!”回话的还是明伢。 印王爷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去把圆顺儿给我叫回來,用惯了顺手……那就让他管这帮新來的丫头吧!” 很快,圆顺儿颠颠地來谢恩。 印王爷梳洗完毕,又准备带明伢出门了,最近,印王爷在外喝酒过夜已是常事,谁都不觉得有多稀奇。 王爷行踪不定,一会儿喜欢去大酒楼,一会儿窝在小酒馆,灵国都城凡是喝酒的地儿,均留下了王爷的身影。 酒,色,缺一不可,王爷似乎心中极苦,还在思念杳无音讯的王妃,是以烈酒入喉,却沒招美人相伴。 不过,外面沒招,家里有啊! 蓝叶是第一个能近王爷身的女人……某个早晨王爷回府,蓝叶倾身相伴。 过程如何旖旎,王爷喝醉了酒不记得了,只知黄昏醒來时,床榻不远处,躺了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正半裹着锦被,睡得香甜。 印王爷吓得穿着内衣就跳下了床,暴喝一声:“滚,滚出去!” 迷糊的蓝叶一惊。 与此同时,明伢也冲了进來,吓得一头是汗。 ------------ 第四十四章 薄情王爷和邱大小姐 出大事了。 明伢不知道蓝叶是怎么上的王爷的床;王爷不知道蓝叶是怎么上的自己的床;蓝叶晕呼呼的,一脸娇羞…… 罗帐那个生春,锦绣那个前程,蓝叶想着她一个丫头命,就这么傍上了王爷,哎哟,那叫一个美,掀起床上的锦被,看那一抹赤色欢乐又壮观的红……真真儿是喜上眉梢,喜气洋洋,喜不自胜,喜得都不知道面对王爷的怒吼该干点啥。 并且,还喜得有点晕。 记得当时,天色微暗,红床罗帐,王爷醉酒,她偷偷溜上王爷的床……和王爷的肌肤之亲,至今还在脑海里奔腾,香艳诱人,被浪翻滚,她记得她咿咿嘤嘤说了许多话,娇声浪语,而王爷却始终沒说过话,可后來,她为什么就睡过去了。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王爷一气之下,换了衣衫就跑了,竟然连怜惜一句都不曾。 不怜惜就不怜惜吧!反正,她这就算攀上高枝儿了,想起王爷那英俊的样儿,真是心都醉了,王爷的床可真舒服呀,哎哟……上去了,就不想下來。 秋雨一直在下,印王爷坐在马车里,紧锁眉头,一双锐利的冷眸,将天地间的阴郁尽收深邃的眼底。 马车骤停,只听一声娇呼:“印哥哥,给我出來!” 聂印脑袋都大了,揉了揉眉心,装模作样:“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 哼,好大的派头,能叫“印哥哥”的有几个人,秦朵儿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着齿:“当了王爷的人就是薄情!” 明伢替王爷挑开马车帘子,秋雨就那么轻轻飘进车里。 聂印慢条斯理,勾着唇淡淡一哼:“原來是朵儿小娃,有事!” 有事儿,秦朵儿咬咬唇,眼眶立时红了。 自从邱寒渡离开后,她沒日沒夜到处找,还央求太子派人找,沿着北城门出去的方向,又沿着南城门出去的方向,一路找寻,却是一无所获,不仅沒找到邱寒渡,连两个黑丫头也沒找着。 她的公子连招呼都不给她打一个,就杳无音讯,真是令人伤心伤肝伤肺。 沒找着就够让人火大了,结果印哥哥还天天宿醉,当然,公子姐姐走了,印哥哥难过伤心,宿醉也能理解,可是可是?刚才去王爷院里找人,就看见一堆丫头正在恭喜一个叫“蓝叶”的姑娘,听说那姑娘,刚从王爷的床上下來…… 薄情的男人啊!人家公子姐姐才走几天,他就搂着别的女人软玉温香了。 朵儿小娃是讲义气的娃,江湖上人称“秦三妹”呢?她横眉冷对,狠狠盯着一脸颓然之色的印王爷,挑衅道:“我來跟你告一声别,等我找到公子,我就叫她永远别理你,哼!”一跺脚,流着泪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聂印望着秦朵儿轻盈远去的身影,脸上漫开一抹苦笑,跳下马车,坐到明伢的身边:“仲明哥哥,辛苦你了!” 意味深长的话儿,配着意味深长的表情,说不出的促狭。 仲明出奇地脸红了,干笑两声,无比冠冕堂皇:“嘿嘿!为小五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聂印望望天,邪恶地勾唇,淡笑不语。 彼时,四合院里正在休闲养老的邱寒渡大小姐,吃完晚饭,筷子碗一甩,又要准备洗刷刷干净,上床睡觉了。 黑妞拧着眉儿,劝道:“小姐,您刚吃了饭就睡觉,对胃也不好啊!” “那不然怎么着,难道要我雨中散步!”邱寒渡侧眸睨她。 邱寒渡越來越像个任性的大小姐,听不进劝,我行我素,三更说吃饭,就挨不到五更,订了无数条规矩,诸如食不言,寝不语,尤其是邱大小姐睡觉的时候,不许有人打扰。 连续被打扰了三次的邱大小姐发了狠,若是再犯便要清理门户了。 果然有效,邱大小姐便能持续睡上好觉了,哪怕是日上三竿,只要她不开门,黑妞就不敢打扰。 不过今天邱寒渡心情好,竟然听进了黑妞的劝,吃了饭不睡觉了,而是绕着走廊走了一大圈。 说起來,这是个四合院,可并不小,屋后的花园还别有洞天,回廊蜿蜒,凉亭水榭,相当别致古雅。 她沿着走廊,慢慢走着,边看边摸,饶有兴致,散步嘛,当然要慢。 经过她起居的窗台时,她沒有加快脚步,也沒有放慢脚步,和刚才一样,看似那么漫不经心,只一眼,她就了然于心。 她的窗户,无人动过,撒过的灰还在,沒有被踏过的印记;刻意夹在窗棂上的头发丝儿还在;其余几处,也都安然无恙。 如此,甚好。 邱大小姐缓缓散步归來,还特别给了两个黑丫头一个久违的笑脸:“好了,我散完步了,消完食了,我要睡觉了!” 小姐笑了哦,两个黑丫头好开心,黑妞蹦哒着就过來讨好了,不分尊卑地摇摇邱寒渡的手臂,很亲热:“小姐,晚上我给你做汤圆好不好!” 邱寒渡又亮又圆的眼珠子一瞪:“你存心撑死我,不吃,我减肥!” 啊呃,减肥,黑妞两眼发黑,皱着一张苦脸:“小姐,你又不胖……”话沒说完,就见小姐回房去了,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砰”一声,她被关在了门外。 她撇了撇嘴儿,站在门外发呆。 吱吖一声,房门又开了。 黑妞心头一喜。 “不许打扰我睡觉,否则清理门户!”邱寒渡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半认真。 黑妞笑嘻嘻的:“小姐,你看我们总共才三个人,你清理了我们,就剩你一个人,连说话的人都沒有哩!” “我乐意!”邱寒渡挑了挑眉,眼睛亮如星辰:“砰”一声,她再次关上门。 啧啧,心情好的时候,欺负小丫头也很开心,而为什么开心,也许是听到秋天的雨滴哒滴哒滴哒,仿佛在说想他想他想他。 她在黑暗的光线中,散落一头的长发,用梳子梳起來,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 换上白色衬衣,饱满的胸那么诱惑,一件高腰皮质外衣,将诱人的线条裹在里面,腰上还露一截白衬衣的边,皮质长裤将腿上的线条,绷得又长又直,挺翘的臀,在暗夜中展现得无尽魅惑。 夜,黑了。 ------------ 第四十五章 天青色等烟雨 夜,很黑,下着雨的夜更是深黑不见五指。 一个身影轻悄跃上“金华”酒楼的二楼,沒发出一点声响,木质的雕花窗,很容易就被弄开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一个美丽的约会,关于谁和谁。 …… 黎明时分,天还沒亮,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只有酒楼里还灯火通明,喝酒的,猜拳的,热闹得紧。 那身影,來去如风。 身材修长,敏捷如豹,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划出几个漂亮的弧度,浑圆的长腿,挺翘的臀,纤细的小腰,无一不散发出诱人的光彩。 这当然是冷魅特工邱寒渡。 她伸出手,发现雨停了,像个孩子般勾唇浅笑,轻悄地淹沒在暗夜之中。 出都出來了,雨也停了,天时地利人和,沒道理不顺手带点东西回去吧!最近这业务,她干得越來越顺手,很对得起“小飞贼”这个名号。 不对,明明是“小飞侠”……思虑间,她已盯上了一个大户人间。 飞檐走壁,身轻如雁,如入无人之境,现在小飞贼邱寒渡称得上是资深盗贼,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她连盘子都不用踩,就能直接判断出哪间房放有好东西。 收获颇丰,小飞贼邱寒渡身姿曼妙地跃出高墙,稳稳落在地面,背上背着个宝贝包袱,差点哼起歌儿來。 得意忘了形的人,一般都沒好下场,邱寒渡也一样,这刚要回她的四合院,就听得暗夜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果然是你,我猜得一点也沒错!” 邱寒渡心头一颤,全身紧绷,进入战备状态,刹那间,脑海里奔腾出了一万个想法,都在杀他还是不杀他之间游移。 不用回头,她已猜出來人是谁,对方虽与她不熟,却曾经无比近距离与她交过手,她对他的声音,气息,以及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都有超级深刻的印象。 她蓦地发足狂奔,像极了一个快要被人逮倒的可怜的贼。 但显然,对方早就算准她有此一招,并不是认为她胆小到怕他,而是她现在实在不宜露面。 有心算无心,邱寒渡吃了大亏。 古代男子的轻功,真的不是吃素的,这一回,比不得上次闹市比武,施展不开。 幸而她步子收得快,否则就会一头撞入他的怀里,饶是如此,她的鼻子还是碰到了他刚硬的下巴,暧昧的气息在雨夜里交织得那么凝重。 邱寒渡迅速一个转身,背对着來人,躲避着他的气息。 夜,太静了,静得她能清楚听到他胸膛里如战鼓擂的咚咚心跳。 “渡云公主,我知道是你!”是龙飞飞低而灼热的声音,仿佛他等了她好久好久。 事实上,他的确是找了她很久很久,自从收到消息,渡云公主与印王爷闹翻,然后一气之下离府出走,他便派了人手四处打听。 却终究无果。 邱寒渡不动,不语,呼吸都屏住了。 “你不用提防我,我不会害你!”仍旧是龙飞飞的声音:“我曾经提醒过你,秀妃娘娘不会让你成为王妃,从那时起,我就沒存过害你之心!” 邱寒渡站得笔直,轻轻调整气息,随时都准备打他一拳,然后跑路。 龙家的人,沒什么好东西,她暗暗咬牙,极力想着龙家作的恶事,算起來,她跟龙家到底有多大个仇恨,无非就是龙娇娇那小妞欠揍,花痴了她的英俊少年,然后再迁怒于她的黑丫头。 争风吃个醋,本不算个啥了不得的大事,可龙娇娇对黑丫头做的,那真真儿让人心里愤恨,先是毁人家的手,后是用剑刺了黑丫。 总结完了,也就这点破事,真就不共戴天,当日闹市比武,她气也出了,把人家的名誉也毁了,将龙娇娇那丫头送入大牢,还搞掉了人家龙飞飞的工作。 再看她这边,两个黑丫头,手上的伤都快好完了,黑丫的剑伤也在恢复之中。 说起來,龙家遇到她邱寒渡才是倒了大霉吧! 龙飞飞见她沉默不语,继续道:“我猜那个小飞贼是你,以前是你,现在还是你,所以我打听了印王爷今夜宿醉的地方,也查看了这一路的地势,我想,你会选这里下手!” 邱寒渡冷笑一声,仍旧不语。 “你和印王爷根本沒有不和,对吗?你们只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盛传印王爷夜夜宿醉,其实只是为了见你而已!”龙飞飞一口气说了出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憋闷:“你们只是演了一场戏而已,我说得对吗?” 邱寒渡终于缓缓转过身來,面染冰霜,说出的话也嗖嗖冒着冷气:“你又可以向秀妃娘娘领赏了!”这已是间接承认对方的话,说的就是事实。 事实,的确如此。 从凤喜的死,到邱寒渡被冤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整个事态的发展。 整个王府,处处都是奸细。 凤喜的死,到底出自谁的手笔,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似乎一切的指向,都是印王爷和渡云公主那场大婚,可是秀妃娘娘就算再怎么搞鬼,也不至于真的想破坏这场大婚,最多只不过是希望能再娶一个“平妻”。 守灵的第六日,聂印为邱寒渡治毒,两人商议故意闹翻,从明处转到暗处,查出凤喜之死的真凶。 但沒想到的是,她被两个黑丫头给粘上了,她赌了一把,赌黑丫头们不是奸细,不会出卖她,她做得很小心,对黑丫头们也是一再观察。 她去了少年早已悄悄置下的四合院里隐匿起來,昼伏夜出。 龙飞飞的心丝丝作疼:“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出卖你!”那简直像是某种质问,他自己沒感觉出來,其实以他的身份,他的立场,他被怀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他真的受伤了,万般委屈,沒日沒夜地找寻渡云公主,就以为自己离她很近,她就算怀疑万千人,也不该怀疑他。 邱寒渡显然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冷嗤一声:“你不该被怀疑,你就算到秀妃娘娘跟前领赏,那也是应该的!” “我不会!”龙飞飞闷闷的。 “你已经在木筏上动过手了,你觉得你还有辩解的资格!”邱寒渡咄咄逼人,说话间,已击出一拳,重重打在龙飞飞的胸膛。 ------------ 第四十六章 有人思慕他的惹祸精 一拳,击出,如绵软的风,悠然吹过,速度并不快,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躲闪,却依然重重打在他的胸膛。 如那天的比武,轰然作响。 他不偏,不倚,让她打,站得挺直,甚至,眉头都沒皱一下。 她气得要命,每一个字都能砸出个冰窟窿來:“为什么不躲!” “竹筏不是我做的手脚,我也不会向秀妃娘娘揭秘领功!”龙飞飞硬生生地受了一拳,气息凝重,以他的狂傲,本是不必向她解释的,可是他不仅解释了,还知道,他的说辞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沒错,邱寒渡的确不信。 她勾唇,邪气地笑了,即使在暗夜里,那笑声也一样勾魂摄魄,尤其,她还故意带了点娇娇的诱惑:“龙三公子,这么急急撇清关系,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我!” 声音不是脆脆的,有些暗哑,故意压低了音量,节奏拿 捏适度,她清楚知道,哪一种节奏,能正好砸进他某处柔软的心坎里。 只不过,那不是勾引,是一种嘲讽。 任何人都应该明白,那绝非挑逗,更何况聪明如龙三公子,怎可能自作多情到以为渡云公主在暗示什么? 龙飞飞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的。 邱寒渡一说完,耳朵动了一下,立知这玩笑开大了,把自个儿搭进去了,收摄了笑容,声音变得清冷:“喜欢上我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走人,高高的马尾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扭身,那般挑衅:“如果你以为拿住了我和王爷的短儿,那你就错了,我一点也不怕你去告密!”再不啰嗦,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她仍旧不信他,她凭什么信他,龙飞飞怅然若失,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找她,为了什么?只为了跟她说一句话,还是为了受她一顿奚落。 她跟他之间,本來就势不两立,从那场比武开始,抑或是更早,他们就站在对立的两岸。 她对于他,是特别的存在,从第一眼的惊鸿一瞥,就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去看她,关注她。 街上散发着一种雨后的清新,那像是邱寒渡的味道。 她说得沒错,喜欢上她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如何能按捺住那颗狂热跳动的心。 那是一种无关金钱权利的怦然心动,莫名心热,如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甚至,千金散尽又何妨,权位扔掉又何妨。 他只是希望,上天能给一个机会,让他和她重新相遇,也许,不会如今时今日这般,见面如仇敌。 他痴痴望着渡云公主远去的方向,一丝苦涩逸上嘴角,却忍不住微扬。 原來,和她的每一次相遇,明明是苦的,他都能品出甜來。 …… 长长的街,长长的夜,晨光就要破云而出,让妖精现形啦! 邱寒渡跑啊跑啊跑,转过街角躲起來,探头,悄悄看,却不料下一刻,她的腰被两只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紧紧抱住,迅速揽入怀。 他的唇压下來,那么大力,热切地堵住。 多么让人不省心的女人啊!刚分开一小会儿不见,她就被别的男人盯上了,要不是他太想念,忍不住悄悄跟着她,还不知道那个龙飞飞居然已经思慕他的惹祸精,到了这种地步。 狠狠的,恨恨的,他卷住她的舌尖,咬噬…… “啊!痛!”她忍不住喊出声來,娇娇地拍打着他宽阔的肩膀,嘴里呜呜的:“痛,呜……好痛……” 他再咬一下她的唇瓣,带了些报复的快感:“痛,你还知道痛!”又咬一下,鼻端哼得那般魅惑:“嗯!” 她不服气了,反攻,也咬了一下他的唇瓣,却迅速沦陷在他香甜的吻里,身体软倒在他温暖的怀抱,心头巨浪汹涌,仿佛那一口气就是最后的生命了,倾尽全力回应。 像是分开了八百年,其实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这之前,也是这般缠绵,恨不得要将对方的骨头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开。 痴痴交缠……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那样美丽的约会……人生中,能有那样一个约会,就足够了吧!她竟然有了无数个那样的约会。 晚上要出门,从早上就在期盼,睡梦里在期盼,吃着饭在期盼,只盼天色暗得早一点,只盼天色亮得晚一点。 就是那样美丽的心情啊!原來这才是恋爱,这才是真正的恋爱。 雨又下起來了,滴哒滴哒滴哒,好像在说,想他想他想他…… 他如火焰。 她也如火焰。 熊熊燃烧起來……燃烧到最炽热的时候,他很气愤:“坏惹祸精,你把跟我说过的话,又跟龙飞飞说了一次,你什么意思!” 她笑嘻嘻的俏模样,微微仰起脸,任雨丝落在脸上,润润的,凉凉的,眼睛眨啊眨,长睫如翼,像是要刮到他的俊颜上:“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沒说啊!” 他掐她的腰,真掐,听她咯咯笑,便恶狠狠的,狼气森森:“你叫他不要喜欢你!” 邱寒渡笑得更厉害了,眉儿挑着,眼儿里春色荡漾得那般潋滟:“我叫他不要喜欢我也不对!” “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为什么要跟他说!”少年气啊!气得吐血,计较得要了命,他勒紧她的腰,霸道又任性地再次堵住她犯了错的嘴唇。 惩罚她,惩罚她的妖娆,惩罚她的魅惑,惩罚她对别的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当然不是今天才知道,龙飞飞在找他的惹祸精,一直都知道,只是沒说而已,心里有一百万个不舒服,他也不想跟惹祸精说,还有别的男人在灼热地恋她找她。 那像是让她还有后路可退似的,少年的心思,终究是这么患得患失,他的心里,隐隐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酸,在泛滥,在决堤。 比武那日,邱寒渡赢了,却完全沒有胜利的喜悦,那般失魂落魄,那般怅然若失,她本应狠狠地羞辱龙飞飞,却沒有,竟然是迷离的目光,送龙飞飞远去。 少年不知道那场比武到底发生了什么?龙飞飞最后绝对有反击的能力,但他认输了,临别之时,那小子到底跟邱寒渡说了什么话。 他旁敲侧击,想要套邱寒渡的话,可终究,沒有成功,那像是一个火球,越滚越大,烧得他挠心挠肺。 他把一切一切的愤恨,都化成一个热吻,灼烫了她的唇,还有她的心。 ------------ 第四十七章 冷魅特工夜会英俊少年 印王府内,妖气深重,气氛诡异,阴森,像是被一群蜘蛛精入侵。 王爷不像王爷,丫头不像丫头,自从蓝叶莫名其妙上了王爷的床后,王爷忽然就半推半就起來,不过,有个规矩,那房间的灯绝不许点……王爷从外宿醉回來,自然是怕光的。 一个两个三个……如花美貌,媚骨柔声,一声声“王爷”,叫得人心里酥麻难耐,每日一换,王爷再也不像第一次醒后那样发火了。 只是,王爷总是先起床的那位。 姑娘们聚在一起,免不得要讨论一下王爷的威武雄风,一群二八美娇娘或风骚,或轻挑,或娇羞……都觉得自个儿才是最得宠的那位。 而事实上,王爷床上床下完全是两个人,一个火热,一个冰冷。 这也好理解,王爷正值伤春悲秋之际,才死了娘,要举行大婚的公主也跑掉了,他表面上自然应该冰冷些,可一旦上了床,便火热爆发了。 暗处,一双眼在观察,一颗心在等待,也许很快,就要轮到她了,只要让她上了王爷的床,王爷又如何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她可以不做王妃,却一定要做王爷的女人,她曾经为了他,出卖害死了师傅纤雪枝,只为了换取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她忍辱负重,打杂,磨药,替他照顾小动物,甚至还要照顾凤喜。 她以为,就算他的心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却不料,他竟然为了一个捡來的女人,将她像一块破布一样扔掉了。 驱赶,遗弃,那么无情,那么绝情,一切,她都记得,一直记得。 她也有过那样的情怀,只想以一颗单纯女人的心,來靠近她用心爱着的人,不用媚功,不用媚药,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和一个纯粹的男人,两情欢愉。 可是他的心里,已经住了个女人,沒有她的位置,她如何才能让他永远迷恋她,离不开她。 …… 又一个夜里。 冷魅特工邱寒渡夜会英俊少年,她从木雕的窗栏潜入,而他则大摇大摆由正门进來。 她先潜藏在帘后,屏息宁神。 小二领着印王爷进门,絮叨个沒完,杏花村的酒啊!风雨林的肉啊!番阳的花生,漠北的豆…… 印王爷烦得差点一脚将小二给踢出去:“快点快点,全上全上,少啰嗦!” 哎哟,撞上个冤大头,当然得死劲儿推销,小二一听全要,眼睛亮晶晶的:“好咧,客官!” 刚走到门口,还不死心,又往高档的推荐,梨雁国的啥哟,西月国的啥哟,兹兀国的啥啥啥哟…… 印王爷毛了,心急火燎,顺手拿起桌上的银筷子,向小二嗖地扔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其脑门:“有完沒完,再说,看本恶少把你烤成肉干!” 小二滋溜一声跑掉了,小命要紧,钱财乃身外之物啊! 邱寒渡笑得肚子疼,从帘后轻盈蹦出來,轻挑地勾起英俊少年的下巴:“恶少,干坏事都不会,有谁会自称恶少的!” 英俊少年得意地剑眉微挑,眸色潋滟:“那小二实在该打,影响我……”后面的话沒了,他如一只猛虎,饥饿地咬住一只小兔。 吸吮,啃噬,十八般武器轮番上阵。 敲门声响起,她骤然推开他,再次躲入帘后,脸红似火,如开水般滚烫,气息凌乱,微微有些喘。 一如偷情的刺激…… 却是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真好。 邱寒渡唇角微扬。 酒水,食物,一应地端进來,摆满了桌子,门再次轻轻关上,守在门外的是仲明的人。 邱寒渡看着一桌子的菜,全无胃口:“我不吃了,黑妞那丫头,天天变着方儿地给我做吃的,我已经吃饱了!” “你不陪我吃,我也沒胃口!”少年总是粘人的,吃个饭都磨叽。 邱寒渡拍拍肚子,模样很是娇憨:“你瞧,再吃下去,我就变胖猪了!” 片刻,少年的眼睛亮起來:“胖猪好,胖猪圆嘟嘟的,最可爱!”他用手捏她两颊,朝两边轻扯,哈哈笑:“好看好看,真好看!” 邱寒渡郁闷得要死,拍掉他的手,狠狠拧眉:“你存心把我弄丑!” “丑点有什么不好,嗯!”少年拈了一块肉,强塞进她嘴里:“吃吃看嘛,很好吃的,是不是,你长得圆嘟嘟的,我还是喜欢你,你看你看,天下就沒有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 他那么得意,眉毛挑得那么可恶,眸底全是难掩的笑意,他很神秘的样子,凑近她:“丑一点好,龙飞飞那小子就自动消失了!” 邱寒渡气结:“幼稚!” 少年神情微凝,正色道:“你可以说我小气,也可以说我霸道,但是记住,不可以说我幼稚!”严肃而郑重,坚持数秒,诡异的笑容浮起:“惹祸精,记住沒有!” 邱寒渡严肃而郑重地点点头:“记住了!”爆笑出声:“幼稚!” 两个幼稚的人打闹起來,扭成一团,低低的笑语,蜜语甜言。 他将她绵软的身体勾过來,搂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下巴摩挲着她:“寒渡寒渡!” 她心里莫名微颤,喃喃的,像是一种固定回应:“不许招魂!” 他叹息一声,不闹的时候,少年变成了一个深沉的男人:“本來以为很快就可以娶你为妻……” “我不急!”邱寒渡的颊上轻染红云。 “我急!”少年肯定的回答,不由自主加重了臂力,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液和骨髓。 她不知该说什么?手指绕弄着他的青丝乌发,羞羞地低了头。 他清咳一声,再喊一声:“寒渡寒渡!” “讨厌鬼,说了不许招魂!”她唇角微扬地骂人。 他再清咳一声,面上是多情,矫情,还春情荡漾:“本來呢……嗯……嗯……那个,你明白的吧!” 她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什么?” “哎哎!”少年又是纠结又是青涩,忍不住哑声骂一句:“笨惹祸精……” 笨惹祸精一片迷茫之色,这这这,貌似这家伙是在向她求欢。 他的脸更红了,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呜呜说得忒委屈:“仲明哥哥的动静……咳……你是不知道……我听着……听着……” ------------ 第四十八章 少年的日子比黄莲还苦 少年的脸,憋得通红,唇上火辣辣的,是与惹祸精纠缠的结果。 从多久之前,他们已是这般熟练地痴缠,从她说,他吻的是寂寞开始,还是装模作样给她治毒,继而赖在她的床上,久久不肯离去。 暗夜的魅惑,诱人的低低喘息,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每一个瑰丽的梦,都是他和她痴缠的画面。 孤岛上亲密的日子,王府里亲密的静夜…… 他是个纯洁的少年,同时,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整日整夜面对喜欢的女子,可抱,可亲,却不得,那滋味挠心挠肺。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娶她,日盼夜盼,期待着成亲的那夜再要了她,他本不是个循规蹈矩,刻板又守礼的人,但大婚在即,就是再等,又能等多久呢? 可是?现在不止沒有大婚了,还被迫与邱寒渡分离,他不能忍,再也不能忍了,尤其,还冒出來个品相一样不俗的情敌龙飞飞,这让他的心无比动荡。 不止龙飞飞,还有隐忍不发的秦俊,大而化之的秦举,无不是威胁,现在,他看每一个男人,都觉得对他的惹祸精有企图心。 他的惹祸精多好,又聪明又能干,又漂亮又可爱,或冷或热,冷冰冰的时候好看,热乎乎的时候还是好看,他早就发现了惹祸精的好,本以为天下只他一人慧眼识珠,可不曾想,大家的眼珠子都亮了起來,这可怎么办才好。 尤其沒开过荤的少年,最近天天受着折磨,为了抓内鬼,还为了对付他那个沒事就想替他拿主意的母妃,现在每天装成昏庸王爷,在那几个女人中周旋。 享了艳福的是仲明,受了荼毒的是他这个可怜的王爷,他无法避得太远,每次看那红罗帐里被浪翻滚,听那一声声娇吟浅哼,他都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滋味儿,忒挠人心。 越挠,就越想见邱寒渡,每天那次见面,几乎成了他一整天的期盼,盼天暗得早一点,盼天亮得晚一点。 烈焰红唇,妖娆身姿。 他的惹祸精比那些女人,要惹火百倍千倍万倍,尤其战衣将她包裹得那般神秘,性感,别样美丽,令他无法克制地冲动。 他吮吸着她嘴里的清甜,大手伸进她的战衣里……她阻挡着他的进攻,他不依,呜呜的,像个孩子讨糖吃。 这衣服真好,比长衫方便多了,少年愉快地想着,要给他的惹祸精做多多这样的衣服…… 邱寒渡的脸庞,像有两团火在燃烧,眼里也淬着火星子……跟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她不想吗?她是个现代灵魂,并不是非要有一个新婚之夜的讲究,可是她纠结,她自卑,她悔恨曾经和安远乔发生过的一切…… 无颜面对,说的就是她这样的情形吧! 那样火热的时候,其实她的脑海里一点也不纯粹,奔腾着万千杂念,她再次按住他的手,采取了拖延战术:“嗯……我不想在这里……” 那声音娇娇的,却像是加了一把柴,刹那间点亮了希望的火焰,把少年的心都给烫化了,他喘息着,十万分有礼地征求她的意见:“那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邱寒渡的脸更红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少年根本不需要她的答案,直接定义为默认,依依不舍地将手从她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收回來,这就准备要回去了。 这下子,邱寒渡搞慌了,张口结舌:“这这这……今天!” 少年笑嘻嘻的:“惹祸精,我好久都沒抱着你睡觉了,你瞧我,最近都沒睡好!” “……”邱寒渡急切地转动着脑子,想着弄个啥理由拒绝他去四合院。 少年继续埋怨:“仲明哥哥跟那些莺莺燕燕动静闹得很大,就算我想睡,也沒法睡着,你知道的,那个内室,能把外面的所有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听得一清二楚……唉……” 邱寒渡讪讪地笑,样子忒滑稽:“你跟我回去,万一两个黑丫头看见了……多不好!” 少年不以为然:“她们要不是奸细,一定盼着咱们好,她们要是奸细,这次正好诱她们露出马脚!” 少年有理有据,为了这个伟大的幸福,想尽了借口操碎了心。 邱寒渡扯了少年再次坐下,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滋事体大,三思而后行……慎重慎重……” “我思了很久了,还要怎么思!”少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本來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有什么不对!” 哎呦,终于找着借口了,都递到嘴边,还能不用,她说得老成又心虚,正色道:“你也说了,未过门……沒成亲……是不可以的……” 少年气晕了:“你这个惹祸精,什么时候又这么遵守礼法了!” 邱寒渡喃喃的:“难道我沒爹养沒娘疼,就真的……”说不下去了,真是好扭曲啊!今天不面对,明天逃得过么,那时又该怎么办。 越想,越纠结。 越想,越灰暗。 越想,越觉得无颜以对呀。 少年真的快被这只惹祸精气晕了,再次重重跌坐在椅上,沒精打采的样子:“你就折磨我吧!等紫罗的媚功出來,我沒抵抗力,你就等着哭鼻子吧!” “什么意思!”邱寒渡沒听明白,现在讨论的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題,又关紫罗什么事,还媚功。 “实话跟你说吧!紫罗混在那一堆女人里,已经进了王爷府,现在是丫头们轮番上了王爷的床,很快就轮到她了,而她一旦有机会,你觉得她可能像一般女子那样让我蒙混过关!”少年剖析得苦口婆心。 苦啊!日子比黄莲还苦。 他很想去问问季连少主又或是华翼哥哥,他们当年到底是怎么开始第一次的。 需不需要这么费神讨论时间地点可行性。 需不需要委屈成这个样子。 传说当年季连少主可是用强的。 少年想,他若用强,惹祸精会不会把他的骨头拆了喂狗,他一抬头,对上惹祸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肝颤了颤,暗骂自己混蛋。 可比他混蛋的人说话了:“嘻嘻,你母妃对你真好!”语气有些酸:“既然紫罗是你母妃的人,你就收了她吧……” 少年呲牙,整齐亮白的牙齿晃得人眼花:“惹祸精,你的良心呢?” 恶狠狠的,想咬人。 ------------ 第四十九章 媚功再现 许多年前,百合宫的媚功横行无忌,挑起江湖的腥风血雨,直渗透到各国皇宫的争夺中去,导致天下大乱。 后,各国正义之士联手,终将邪功压住,攻破百合宫,将百合宫主月离杀死,树倒猢狲散,百合宫从此瓦解,百合宫的媚功也从此流失。 为避免百合宫的媚功再现世害人,当年那些正义之士,几乎花了十年的时间追杀百合宫人,最后,终于还了天下一个清明。 可近年,失传了的百合宫媚功,竟然又悄悄再现江湖。 …… 三天之后的一个早晨,邱寒渡与聂印分开不到两个时辰,仲明便心急火燎地找上门來。 开门的是黑妞,她自然认得明伢是王爷的小厮,心头一喜,便打上了招呼。 此时,明伢哪有空跟她叙旧,更何况,他和她其实沒旧可叙。 明伢开门见山要找王妃,这可让黑妞为难了,明伢沒空跟她磨叽,撒丫子就往里跑,扯开了嗓门喊:“王妃,王爷有难了!” 邱寒渡躺下还沒多久,根本沒睡着,正在纠结少年求欢的问題。 这个问題目前已经堂而皇之排上了日程,每日见面,少年必摆上桌面,讨论个一二三,直从憋久了伤身论证到憋久了伤心的理论高度。 邱寒渡虽然沒有正面答应,但心理防线已经被少年一点一点攻破。 她听到明伢的声音,心里顿感不妙,迅速穿好衣服,开了门,便见明伢满头大汗地在院里转圈儿。 明伢见到邱寒渡,心头一喜:“王爷有难,请王妃跟我走一趟!” 邱寒渡不假思索就跟着明伢上了马车,留得黑妞连连跺脚。 早晨的风很冷,街上的人也很少,马车跑得疯快,一路奔向印王府。 明伢在前面赶马车,邱寒渡坐在马车里,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着,也不知道少年到底遭了什么难,还非得她去救命。 马车却沒有停在王府的正门,而是直接驶进了稍远的一个普通屋舍院里。 明伢三两下拴好马车,才带着邱寒渡走进内屋。 内屋很普通,与一般的房舍沒有不同,陈设也很简单,桌上有厚厚的灰尘,显是沒有人常做打理。 明伢在一个不起眼的桌子下方,按开了机关,刚才还挂着画的墙壁骤然分开,现出一个地道來,明伢做了个手势:“王妃请!” “叫我邱寒渡吧!”她的脸红了红,知道仲明是少年尊敬的朋友,自然不能在无人时,把人家真当成小厮,那时,她不知道实情,竟然让人家去帮她买棉花糖。 “好!”仲明答应得非常爽快。 邱寒渡顺着地道口,下了石阶,仲明垫后,关好地道口的门。 地道里一片漆黑:“嗤”一声,仲明将手上的火折子点亮,给邱寒渡照明。 “仲明哥哥,聂印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邱寒渡脚底不慢,嘴上也不闲着,终于找着机会问了。 “那傻小子大意了,着了紫罗的道,中了媚功!”仲明答得简明扼要。 邱寒渡心头一沉:“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叫着了紫罗的道,少年跟紫罗上床了,媚功到底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脑子里一片迷糊。 不得不说,仲明无比通透:“你放心,他沒跟紫罗……” 简而言之就是,紫罗以媚功惑王爷,而今日王爷床上是喝了酒的圆顺儿。 “那既是这样,王爷又怎么会中毒!”邱寒渡还是不明白这一团乱麻到底是怎么搅的。 很快,已经到了,仲明沒有时间回答,并且他其实也真回答不清。 地道口的另一端,正是接于王爷起居室里那个内室中。 仲明让她进去之后,就自动从地道原途返回了。 内室里,谈不上奢华,却舒适,宽敞。 超大的木质雕花床,罗帐遮掩,隐约中,邱寒渡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她沒有迟疑,倏地将罗帐用手挑开。 目极处,正是熟悉的英俊少年,尽管光线微暗,她仍能准确地认出他來,太熟悉,哪怕是闭着眼,也一样能认得出來。 他几近呓语:“找,找寒渡!”他不知道她已站在床前,只是无意识地喊着“找寒渡”。 他的脸已成乌紫色,汗珠大粒大粒往下滚落,他双目紧闭,手握成拳,显是挣扎得十分痛苦。 她扑上去,握他的手:“喂,你怎么了?” 他倏地睁眼,那眼里全是赤红之色,很是骇人,他的声音却是充满惊喜和依恋的:“我不小心,中了紫罗的媚功……寒渡……寒渡……” 这一刻,她脑袋蒙了,紫罗的媚功,到底什么是媚功。 她看着少年难受又赖皮的样儿,心里疑惑更盛:“你真有事儿!” 少年气得吐血,都这样了,这凉薄的惹祸精还在怀疑他。 他哼得哀哀的:“我沒事,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也沒什么?反正也沒人惦记……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邱寒渡被他搅得脑晕,伸手一探上他的额头,哗,烫得吓死人,真不是开玩笑的,这和以前的啥肝脏破裂有本质区别,她急了:“解药呢?赶紧找解药來吃!” “找了!”少年仍是哀哀的:“解药不相信我中了媚功……” 邱寒渡听得头都大了,与少年的目光一触,发觉他的眸色那般潋滟,赤色的潋滟。 少年是越发的俊俏与邪魅了。 他的衣衫,一层一层湿透,似乎还诡异地冒着热气。 她一咬牙,解了他的腰带,再替他一层一层脱去衣裳……每脱一件,他的神思便恍惚一点…… 他却不主动,而是固执等待着某一个吻落下,然后再进行反攻。 而那个吻,却迟迟不落下,急死个人。 他不得不再次哀哀地睁开眼睛,迷乱地看着她:“你以为脱了我的衣衫,再帮我把汗水擦干,就算解毒了!”他无比豪气地交待着:“惹祸精,我要是死了,你别惦记我啊……找个懂得疼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别想我……” “给我闭嘴!”惹祸精还在笨拙地帮他脱衣裳,不知道古代衣衫设计这么多扣子干什么?烦死,越扯,越紧,越脱不下來。 少年还在交待后事:“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在你现在睡的那个床的下面……还有你的药,我也准备了好多瓶……” 邱寒渡忍无可忍,一个吻火速落下,不是深情,是为了堵住他的喋喋不休。 ------------ 第五十章 荒原开出隔世的小花 一个吻,火热落下來,嘴唇刚一轻触,主动权就被夺了。 少年是团火,不点已经燃得滋滋作响,更何况这会子他喜欢的惹祸精,脱他的衣衫不算,还用柔软的香吻诱惑他。 急急撬开她的牙齿,连咬带吮纠缠着她的香舌,比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的亲吻,法式的缠绵,最最激烈的湿吻。 像是要吞了她,将她永远融化,从此她只能是他的,永远永远。 手随心动,他一拉一扯,一个翻身,就把邱寒渡死死压在身下。 霸道,强势,他的气息浓烈又炽热,吞沒了她的呼吸,他强健的手臂,抱着她绵软的身躯。 她推他,就像在推一座山,完全无法撼动。 心乱如麻。 毫无思想准备。 最起码,也容她考虑个一二三四五六天……再磨叽个一二三四五六天……最后还要矫情个一二三四五六天…… 这这这,现在这是要怎样。 他中了媚功,而她是他的解药,怎么莫名其妙就出來个这么荒唐的理由被迫滚床单。 她的眉头拧得好委屈,一万个不情不愿。 他多么敏感,无比准确捕捉到了她的勉强,他的手不听使唤,还在她的身体上游移,嘴里却负气得很:“你别管我了,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我就是死了,也不要别的女人……” 仿佛一把重锤砸下來,就把邱寒渡砸晕了,本就动荡又立场不坚定的心,霎时化为春水,一波又一波淹沒了她的理智和别扭。 她伸出舌尖,回吻少年。 妖如水草。 媚如云彩。 她的眼睛那样明亮,却又那样迷离,还带着深深的不安与羞涩。 仿佛是少女的第一次,从未有人动过她这块奶酪,她那样羞赧,那样青涩,全身轻颤,睫毛也如蝶翅,轻微地颤动。 她伸出莹白的手,继续去解他的衣衫,她的手,也媚惑着他的眼,那般柔软,纤长的玉指,在他的身上滑动得无比撩拨。 少年更加热切地想要与她共赴巫山,共度云雨,想了那么久啊!从春天想到了秋天,春花开了,秋叶落了,他才等到了这一刻。 他其实已经无比熟悉她的身体,那么久的耳鬓厮磨,如何能不熟悉。 却又是不知道从何下手的样子,少年的第一次,多么焦急,还中了媚功,挠心挠肺,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要绷断了,可他还在为惹祸精那一身衣服苦恼得要命。 他呼出的气都带着火,呼呼直喘,可怜兮兮,好生幽怨:“这这这,腰带怎么是死结……” 邱寒渡媚眼如丝,瞄了一眼少年英俊得有些不像话的脸,吃吃地笑,十万分好心地告诉他:“本來是活结,你一扯一扯一扯,就扯成了死结……” 少年满头大汗,笨手笨脚,眸色潋滟得像是春日里开出的第一朵桃花,他看着这枚解药正幸灾乐祸笑得开怀,狠狠磨牙,下一刻,双手并用,再加牙咬。 “嘶”一声,衣裂。 天色已经亮起來,只因为这里是内室,光线仍旧幽暗得迷离。 她优美的锁骨,修长的颈项,一下就那么暴露在他本已潋滟的目光之中。 半遮,半掩,露出一方雪白的香肩。 如此致命的诱惑,美,美得让人窒息。 他的吻再次火热落下,从她的下巴一路沿着锁骨侵袭,吸吮,用牙齿细细咬噬,有时候咬痛了她……那一声长长的吟哦,将他的心都吟碎了…… 青丝散了满枕,她像一朵盛放的睡莲,在无约而來的时刻,绽放得美艳绝伦。 他褪去了她的衣衫,她也褪去了他的衣衫,如两个初生的婴儿,一起赤条条來,再一起赤条条走。 他的人生,纠缠了她的人生。 他的身体,纠缠了她的身体。 他的心,纠缠了她的心。 他多么爱她,尤其这一刻。 亲吻,爱抚,宠溺她,占有她,在她的身上牢牢打上他的印记。 她多么爱他,尤其这一刻。 被宠溺,被呵护,被炽烈的爱燃烧,原來是这样的感觉,仿佛穿过幽暗的岁月,千年万年,只为了和少年这般惊鸿一遇。 一如荒原上开出了隔世的小花。 在他进入她的身体那一刻,她以一生中最美的姿态迎接他的到來,她紧紧抱着他,纠缠他,依恋他,迎合他,忽然泪流满面,用牙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 泪,滑落下來,是喜,连曾经的纠结都忘了,原來她那般赤诚地爱着少年,怎么之前都沒发现。 真的爱啊!几生几死,只因有他。 灵与肉,如此干净。 挥汗如雨。 ****。 沉沦得那么彻底。 少年将头深深埋在她的秀发中,低低呢喃:“我怎么把你弄哭了!”他撑起身子,深深凝视她的脸,一低头,细细吻去她的泪水:“寒渡寒渡……” 她哭着,却又笑着,连“不要招魂”都忘了说。 他拥着她,仍旧不肯放手。 她终于想起來,自己是解药:“你好了!”话一出口,方知有歧义。 果然,少年的赖皮劲儿又上來了,更粘她更腻她:“沒好!”一个热吻再次席卷,不管不顾,不眠不休。 天塌吧! 地陷吧! 万物无声。 …… 少年脸上的乌紫已退去,眸色那样清澈。 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说,你是不是故意中的媚功!”该算的账,还得算。 少年呲牙,连呲牙的表情都那般得意:“惹祸精,你脑子有问題,这还有故意一说!”他拍开她的手,顺手捞过她,继续享受她的软玉温香。 邱寒渡哪里肯信,拧眉,嘟嘴,目光里全是疑问:“你明明有防范,一切明明就在你的掌握之中,设计之中,你怎么还会中媚功!” 少年气得一个崩指弹过來,弹在她脑门上:“笨惹祸精,你把我害成这样,还好意思说!” “这也关我的事!”邱寒渡气结。 “怎么不关你的事!”吃饱喝足的少年,精气神十足,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牛:“你要是早让我有点抵抗力,我能栽得这么惨,那媚功幸好不是针对我的,否则我哪儿等得你來,早就经脉尽断而死!” “……”一个破媚功,有沒有这么厉害,邱寒渡持保留态度。 ------------ 第四卷 一切都是命运 ------------ 第一章 一眼万年 冬日凄寒,万物消沉。 一夜之间,印王府里冷得处处都结了冰,连湖水都不再是往日碧绿的颜色。 不知从哪里來了一队侍卫,个个高大魁梧,面色凝重,手持长剑,将王爷的院子封锁起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 正堂内,萧瑟沉寂。 一个男子只穿了亵衣,被五花大绑捆了,像只粽子般躺在地上,嘴里被东西塞住,呜呜发出求救声,眼珠子死死盯着不远处。 他盯着的,是一个身穿杏色单薄衫子的女子,那女子低首垂眸,灰头土脸,双手反剪着被绳索绑牢。 她渐渐抬头,目光中露出一丝厉色,恨意填满双眸,注满胸腔,她终忍不住,向那男子扑去,泪流满面,声音嘶哑:“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绝望如浪涛卷來,她的心如坠冰窖。 男子仍旧呜呜的,作声不得。 女子目露凶光,用脚狠狠踢着男子,一下一下,却仍不解恨。 不知什么时候,堂中多了一个身长玉立,风流潇洒的墨衫男人,挺拔的身姿,如傲岸的松柏,他一身墨绿锦袍在身,腰缠翠色腰带,面上薄染春意。 他眸色潋滟,仿若湖面的波光随春风一吹,微微荡漾起涟漪,高挺的鼻梁,眉心微拧,似笑非笑的嘴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却凉薄得很。 说出的话,更凉薄:“这一日的夫妻百日的恩,你这么对他,不好吧!” 如惊雷轰顶,又嚎又踢的女子,全身一震,动作停了下來,却不敢回头。 那凉薄的男人,戏谑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紫罗姑娘,别來无恙!” 别來无恙,多么讽刺,紫罗缓缓转过身來,泪眼婆娑:“你……好狠……”心痛如绞,她曾是那么爱他,可这一次,她却被他设计了。 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她淫乱王府,在王爷的床上,和一个小厮偷情。 这是多么沒有逻辑的笑话,可是发生了,真真实实发生了,人证物证俱在。 她百口莫辨,无言抵赖。 不止如此,如果被人知道,她用的是百合宫的媚功,一定会被抓起來,活活烧死,这是各国的禁忌,一旦被查实,必死无疑。 她为了爱他,连师傅都背叛了,如果不是她的背叛,师傅纤雪枝不会死得那么惨。 只是因为那一眼万年啊!酿成了多大的错。 她还是一个细作的时候,潜伏在大唯国曾经的皇后韦大小姐身边,她在皇宫里,遇上了他,只一眼,就爱上了。 那时,师傅纤雪枝最信任两个人,一个是紫罗,另一个是蓝蝶,紫罗因为面生,被派到皇后身边,当了贴身宫女,如果不是紫罗爱上聂印成了异数,韦大小姐的性命堪忧,那一局的胜负难讲,初建的大唯国风雨飘摇。 一眼万年。 因为爱他,她孤注一掷,拼上了师傅纤雪枝的性命,以及师姐蓝蝶的性命,只为了换取一个留在他身边三个月的机会。 那时,她以为,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足够俘获他的心,却不料,三个月的时间,她总共只见过他两次。 她隐忍着,循规蹈矩,苦苦哀求继续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侍女存在,只要可以见到他,就足够。 她为了聂印,多么义无反顾,她相信,总有一天,聂印会爱上她的,同时,她竟然意外发现,聂印正是灵国秀妃娘娘的儿子,这是多么震惊的消息,她转投了秀妃娘娘,愿为其效命,秀妃娘娘也答应了她,让她做王爷的妃子。 即使不是王妃,只是一个侍妾,只要是王爷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信心,能把王爷牢牢抓在手里。 可是?他竟然捡了一个女人回來,一住就是一年,然后他爱上了那个女人,却把她赶走了。 那么痛,她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秀妃娘娘是讲信用的,在那个女人离开王府后,将她安排在一众侍女中,掩其光华,直到确认了许多女子都得了王爷的滋润,紫罗才低调出马。 她算不得百合宫的门徒,也算不得将媚功练得炉火纯青,可是用來对付一个心绪低落的男人,已然足够。 她确定,看到的,必是聂印。 为什么清醒之时,却是与那个长得胖墩墩的圆顺儿在苟合。 她终是沉不住气的,竟然尖叫出了声。 明伢带人闯了进來,以为发生了大事,就那么撩开了罗帐…… 在王府里,侍女与人通奸是大罪;侍女与人通奸,居然还是在王爷的床上,这是大罪中的大罪。 那么,王爷去哪儿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自以为设计了王爷,却不料,反被王爷给设计了。 她设计他,是因为她爱他,那么单纯的目的,有什么错,他不是王爷的时候,她爱他,他是王爷的时候,她也爱他,她到底错在哪儿了。 她无比凄惶地看着他英挺的五官,那完美如雕的侧颜,就像一个深刻的烙印,烙在她的心上。 他负手而立,唇角漫出一丝凉薄又戏谑的意味儿。 她再次颤声,泪如雨下:“王爷……你为什么那么狠,这样毁我清白!” 满室凄楚之意。 印王爷却是骤然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一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个用媚功害人的女子,也配跟我说清白!”他面上带笑,眸底却深寒:“尤其是百合宫的媚功,要怎样才练得成媚功,本王倒是想请教一下紫罗姑娘!” 紫罗霎时脸色惨白,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跌倒,瞠目结舌。 聂印面上的笑容,一寸一寸隐去,冷霜却一层一层染在了脸上:“紫罗,你以为有我母妃当靠山,本王就不敢拿你怎样!”轻蔑的意味那么浓烈,显是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 紫罗一句话都说不出來,目光触到地上被绑成粽子的男人,心冷如冰。 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來。 一时是与无数男子交欢的情景,淫靡无度;一时又是在那样简洁的小院里,她等他采药回來,替他磨药,淫乱与纯洁,富贵与清贫。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 第二章 凉薄透心的王爷 采华低着头进來奉完茶,不敢侧目,退了下去。 聂印坐在垫着华丽软垫的椅上,端起茶杯,用茶盖拂着茶汤,一下两下,悠然自得,茶色清淡,浓香扑鼻,好一会儿,他才将茶杯放至唇边,浅啜一口。 仿佛此间,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他无视紫罗惨白的愤恨,只是薄唇微勾,泛出一丝淡淡的轻蔑。 他放下茶杯,用手轻拍了两下,一张脸淡笑得邪魅不羁,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蛊惑人的邪恶味道。 很快,一个高大的侍卫将丫头蓝叶提拎上來,扔在地上,蓝叶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变天了,她双手被反剪绑着,见了王爷,泪啼涟涟:“王爷……你要替蓝叶作主啊……” 那样娇滴滴的声音,嫩声嫩气儿,忒让人心颤,只可惜,她遇上的是一个凉薄透心的王爷,那王爷根本不懂怜个香,惜个玉,只恨不得狠狠收拾一下这拨女人,看看这一个个的,还敢不敢打着秀妃娘娘的幌子作威作福,都自以为是当王妃的料。 凉薄王爷开口了,一开口必是杀技:“蓝蝶的妹妹也來了,本王的王府里,看來真是卧虎藏龙!” 蓝叶的脸一白,哭泣声立停,脸上的表情惊诧到了极点。 紫罗的脸更白,像看到鬼一样惊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全身都被冰冻了。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她让师姐蓝蝶的亲妹妹蓝叶,混在一众侍女中先行探路,毕竟,王爷跟她之前就有嫌隙,她不想一來就打草惊蛇,让王爷有了防备之心。 沒想到,蓝叶竟然是第一个得手的女子。 像王爷那样精于算计的人,若不是遭遇娘亲死于非命这样的重大打击,又加之即将要大婚的公主也跑了,心情苦闷,也许绝不会如此轻率地让一个丫头上他的床榻。 她问了蓝叶许多关于王爷的细节,蓝叶都一五一十地答了出來。 之后又有许多女子相继与王爷有了亲密关系,每个人说的细节都那么吻合,完全一致,关于王爷手臂上的那个胎记,关于背上的无数条伤痕,传说那是在北灵山遭遇涅风的围剿,被树枝刮伤又或是跳涯留下的。 紫罗疑虑尽去,这才敢亲自上阵,却不想,印王爷从那时,已经布局等她自投罗网。 天罗地网,这么大手笔,只为了捉弄她,让她出丑,毁尽名节,紫罗咬了咬牙,泪眼朦胧。 蓝叶的眼泪滴滴滑落,跪着向王爷脚边慢慢爬去:“王爷,王爷……求求你饶了蓝叶,蓝叶并沒有坏心思,只是想侍候王爷左右,永远当一个侍水丫头啊……” 印王爷淡淡一笑:“哦,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想给你姐姐报仇呢 !”面色带笑,眸底冰寒:“你接近我,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带你去韦大小姐身边,然后侍机对她不利,以报你姐姐死去之仇!” 他的语气那么笃定,好似即使冤枉了她,也无所谓。 当然,他并沒有冤枉任何人,蓝叶的确是这么想的,接近王爷,然后总有机会接近韦大小姐,那时,再杀了韦大小姐替姐姐报仇。 可是?她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了印王爷,最近正沉浸在小女儿思春的状态里,想着那夜的缠绵,几乎都要忘了报仇这回事。 竟然,就这么被王爷看穿了,她哭着摇头,很伤心:“王爷,我……不报仇了,我真的不报仇了,只求王爷可怜蓝叶,让蓝叶从此跟着王爷……” 紫罗愤恨地瞄了一眼蓝叶,沒说话。 聂印缓慢的语调,声音悠悠的,那个笑也无尽嘲讽:“你以为那夜是我,所以对我死心塌地了!”他斜斜地坐着,一副风流样儿,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邪妄的慵懒感。 蓝叶睁大了眼睛,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凉薄如水的男人:“难道不是!” 聂印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莫测高深地看了一眼紫罗,语气凉凉的:“你问她,她应该知道” 蓝叶慌了,这代表什么意思,她的手反剪着被绳索绑了,使不上力,几乎是连扑带爬:“紫罗姐姐,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紫罗方知自己爱上的男子,其实是个心思奇毒之人,完全沒有怜悯之心,完全沒有温度。 对,怎么忘了,他曾经总说,只有动物是纯洁的,最肮脏的就是人和人心,所以他对每一种动物都特别好,见到受伤的动物就往家里带,替它们治伤,再放它们回山林。 她曾以为,他那么善良。 她看错了,以为能为韦大小姐拼死拼活的人,那必是热心肠的男子,却不料,他是冷的,一丁点温度都沒有。 可是?她还是爱他,越爱他,所以越恨,她的手一寸一寸捏紧,低头,蓦地冷笑:“王爷的意思是,跟你上床的人,不是他,是地上这个东西!” 那地上被绑着的,正是在王爷床上与紫罗苟合的圆顺儿,此刻听到提起他,不由得像蚯蚓一样在地上蠕动,嘴里发出呜呜声。 天知道,他明明赌输了钱后郁闷难当去喝花酒,怎么醒來就在王爷的床上了,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蓝叶一声尖叫,摇头痛哭:“不,不是这样,你们骗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个像猪一样的东西。 明伢急匆匆奔进堂内:“回禀王爷,秀妃娘娘驾到!” 印王爷站起來,伸个懒腰,目光渐渐凉下去:“本王正要去请她,她却來了,很好!”他大步走出去,行走如风:“把这几个人给我看好了,不然一会儿我沒有礼物送给我母妃,哈哈哈……”一声长笑,那般得意,也那般苍凉。 原來他的心底,对母妃从來都是带着恨的,一种莫名的恨,生根发芽,恨她遗弃,恨她心思深沉,还是恨她将他找回宫,却让凤喜无故遭遇了祸事。 他向秀妃行了大礼,以儿子的身份,却是有什么不一样了,表情依然是那样淡淡的表情,却是更疏离更冷漠,一种无法跨越的沟壑。 “儿臣有礼物要送给母妃,请!”聂印淡淡地笑,笑里藏着一把伤感的刀。 ------------ 第三章 媚功是个亡国的玩意儿 少年比邱寒渡想像的强大,迎來送往,姿态潇洒,那是一种强者的表现,想干嘛就干嘛?一切想要算计他的人,都被搞得灰头土脸。 包括秀妃娘娘在内。 邱寒渡在内室中,能清楚地看到外间的一切,也能清楚地听到外间的一切,怪不得少年总说,仲明哥哥动静太大,十万分影响他的定力。 她几乎要笑出声來,那么愉快,这笑容里,饱含了太多心满意足。 就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在沒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就跨过去了,再回头看时,仿佛觉得也沒什么大不了。 她望着那一堆被撕碎成布片的衣裳,脸又红了。 她穿着纯白色的轻衫羽衣,最上等的丝绸,柔软地贴在身上,像一只被养在深居中的金丝猫。 腰和腿都还隐隐泛着疼,其实全身都还酸痛着,却,甜蜜,那甜蜜由唇角漫开,好似绽放出一朵花儿來。 舌尖,也还残留着少年的味道。 心有所属,身有所属。 她重新倒在床榻,拥了锦被盖在身上,一种熟悉的好似山林的气息,扑鼻而來。 她闭了眼睛,开心得像个孩子,睫毛弯弯,微微地颤。 蓦地,一个高大的身躯就那么压下來,嘴唇,贴近,却并未挨着,气息吹拂她的脸,热热的,声音也哑哑的:“惹祸精,我回來了!” 她仍旧闭了眼睛,装睡,嘴角却不由自主弯起來。 他的嘴唇覆盖上去,交织着某种湿润清新的气息,手也不闲着,伸进被子里掐她捏她,直到她咯咯笑出声,装睡装不下去了。 他翻身上榻,躺到她身边,笑嘻嘻地宣布:“惹祸精,你是我的了!” 她斜眼睨他:“谁说的!” “哎哎哎!”他气得很,坐起身:“你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你你你,你刚刚……咳……那什么……”他赖上她了, 一张俊脸满满全是赖皮样儿。 邱寒渡瞪他,眼里有着不可思议:“那什么?你你你,应该是我找你负责任好不好!” 少年忙点头,扯过她,好生委屈:“我等你叫我对你负责,等了半天了,可你沒有自觉性啊!所以就轮到我找你负责任……”他叮嘱得十万分郑重:“惹祸精,你记住,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只能是我的鬼……” “……”邱寒渡气结,觉得这句话好熟。 少年意气风发,眉梢眼底都是蛊惑的笑意:“惹祸精,你快活吗?” 快活,快活得很。 她的手蓦地扼住他的喉咙,微眯了眼:“百合宫的媚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像一只多疑的狐狸,嗅着他清冽的气息:“我总觉得,我被你设计了!” 所有的人,都被少年设计着。 她也是被设计的一部分,隐隐笃定。 少年如藤蔓般缠上身來,压制得她动弹不得,她本來是有足够的时间反抗,可是无力,全身就那么软倒在他怀里。 她的脸红得像苹果:“你放开,我有话问你!” “嗯,好,你问!”少年孜孜不倦,手沒停下來。 她恶狠狠的:“你又中了媚功!” “啊!”少年愣一下,立刻点头:“嗯,对,惹祸精,你很聪明!” 她哈哈笑起來,一口咬在他的肩膀:“骗子,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哎哎哎,惹祸精,你是狗么,这么喜欢咬人!”少年苦着脸,揉着被咬疼的肩膀:“媚功很厉害的,你还小,不懂……”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兴趣盎然:“说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我看紫罗那倒霉样儿,也沒什么了不起嘛!” “沒什么了不起!”少年一个崩指弹过來:“不知天高地厚,那东西是要亡国的!” 邱寒渡眨眨眼:“怎么个亡国法,媚功不就是那个……那个啥……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少年抱个满怀,鼓励地看着她,眸光荡漾:“哪个啥!” 她伏在他的胸口,脸红红的,嘴儿也红嘟嘟的,手一下一下在他胸膛上打着圈:“青楼女子在床上取悦男人,谁不是学了几手绝活,千百年來都如此,就算皇宫里的那些嫔妃们,谁不是暗里藏着春宫图,要说这东西亡国,绝对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少年不笑了,只是双臂将她环紧:“你说的,那只是普通的技巧,连普通媚功都谈不上,百合宫的媚功,是一种邪功,控制人的意识,传说当年百合宫主月离使这功法,可以完全将帝皇控制成傀儡,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会亡国!” “真有这种功夫!”邱寒渡十分讶异,以为那是小说里杜撰出來的东西:“既然那么厉害,那为什么月离又会失败!” 少年魅惑一笑:“你猜!” “……”邱寒渡又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嘶!”少年吃痛,双臂一紧:“坏东西!” “你才是坏东西,这也叫我猜,我从哪里猜起!”邱寒渡嘟了嘴,模样娇憨可爱,再也找不见曾经那一丝一毫尘封的冰冷。 “媚功当然是从床上猜起!”少年又一个崩指弹在她的脑门上:“笨惹祸精,你想想,媚功对哪种人沒用!” 邱寒渡揉了揉脑门儿:“对女人沒用!” “还有呢?”少年笑得邪恶,眸子漆黑。 “对不是男人的男人沒用!”邱寒渡本是顺口一说,却忽然顿住:“啊!太监!” “我们家惹祸精真聪明!”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在她的额头奖励一个吻:“月离的确是死在太监手上的,那些江湖上所谓的正义之士,其实大多都被月离控制了,只有几个意志力超强的最后顶住了压力,和一帮太监将月离斩于刀下,而其中一位少年豪杰,正是季连少主的爹爹季连漠北!” 她颓然扑在他的胸口,下巴抵着他:“转來转去,又转到季连少主那儿去了啊!” “你说对了,月离死后,百合宫几乎一夜之间就瓦解了,江湖之士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追杀这帮害人的东西,结果倒是安生了一阵,数年之前,这破功又出來害人了,害的便是季连少主!”少年少有的正经,俊颜冷凝:“那个女人叫纤雪枝,爱季连少主爱得死去活來……” ------------ 第四章 媚一个试试 “就像紫罗喜欢你一样!”邱寒渡咬唇笑,泛着酸:“人家喜欢你,有什么错儿!”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本身是沒有错的,错在她的手段太肮脏,为人不齿。 她还是不解,一个破媚功,真能惑了人的魂。 她摇头,不信。 他忽然玩兴大起,一张俊脸凑到她眼前:“喂,惹祸精,要不要试试媚功!” 她伸手打他:“骗子,大骗子!”笑从嘴角直漫延到眉眼儿:“这东西也能试,真是个大骗子!” “你不是好奇嘛!”少年眨眨眼,长睫就快刷到她的脸上,手掐她一把:“要不要试试!” “什么意思!”邱寒渡见他不是说着玩,大是不解,这怎么个试法,捂嘴笑一个:“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还会媚功!” 少年一个崩指弹过來:“笨,那是女人练的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会!” “那怎么试!”邱寒渡更加不解,随即又自作聪明的一个恍然,偷笑:“你想让我看紫罗跟你玩一出销魂戏!” 少年气结,半天说不出话來,别过脸去,不理她。 她凑上來,小嘴亲他一口,看着他,继续偷笑。 他还是不理她,呕着了。 她摇他,带着一丝娇昵:“怎么了嘛,小气!” 他仍旧不理她,真的小气上了,用手枕着自己的头,摆出一副孤独样儿。 她继续摇他,眉眼都弯起來:“喵喵喵……”用两只手竖成“v”字举在头顶,做成兔子耳朵。 少年睨她,脸上绷得死紧,眸底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她的手指曲了曲,样子很俏皮:“喂,你好小气,我都不知道你在气什么?” “你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少年叫嚣起來,好生委屈:“你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跟别的女人亲热!” 一直都是他紧张她,怕她跟别的男人跑掉,怕她发现别的男人比他更好。 他总觉得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她莫名其妙从半空落下,会不会有一天,她又莫名其妙在他面前消失掉。 一想到这个,他心头就划过一丝丝的疼。 邱寒渡的心头一窒,不在乎,她怎么会不在乎,她曾经遭遇过那样的背叛,杀人的心都有,她怎么会不在乎。 她掩去了心底的伤痛,用手掐他的脖子:“我跟你说笑呢?你也当真!”她手上用了劲儿,恶狠狠的:“你要是敢跟别的女人怎样怎样,瞧我扒了你的皮!” 这母夜叉的表现,让少年满意了,打蛇上棍:“那你发誓,生是我聂印的人,死是我聂印的鬼!”顿了一下,又补充:“永远不许无缘无故消失!” 邱寒渡有些郁结,少年如何表现得像个沒有安全感的失贞少女,她用手捅捅他的劲腰:“你这样是不对的,应该是我让你发誓,不许无缘无故消失,不许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这有何难!”少年这就要发誓,以交换对方的誓言。 邱寒渡哭笑不得:“停!”誓言就像女人的眼泪,说來就來,如何作数,她悠悠的:“情若要变,不是几句誓言就可以阻止!” 少年望着她的眼,抬手细细捋了一下她的发丝,温存,缠绵,褪去了赖皮样儿,如刀雕刻的俊颜那般冷峻:“寒渡,你心里还是在防备我!” 他装得像个孩子,并非只为了要一个誓言,他要的,是她的心,一颗不防备的心。 她逃避着,讷讷地回应:“沒有,我沒有!”她偎进他的怀里,那么依恋,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气氛莫名变得沉重。 他轻笑出声,摸着她的头:“傻瓜,不经逗!”他清咳一声:“你真不想知道媚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想啊!”她傻蒙蒙的样子,迷糊又单纯,谁能看得出她曾经是个最优秀的特工。 他嘴唇向上弯起,很神秘:“那咱们媚一个试试!”他一副坏坏的样子:“反正有现成的解药,不怕!” “呃……”邱寒渡仍是沒听明白,什么叫媚一个试试。 少年跳下床榻,从隐蔽的暗格里,拿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捏碎,放进香炉里,焚香袅袅。 少年再次躺到邱寒渡的身边:“一会儿你告诉我,你看到的是谁!”他沒有开玩笑的成分,表情很认真。 她疑惑极了,眼睛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妖娆的曲线,如同一个女子的风情。 室内,渐渐飘來一抹淡淡的香味,有点像茉莉的花香,却又不是,令人很舒服,很放松。 可惜,少了红酒和交响乐,否则更加完美,邱寒渡不知道少年搞什么鬼,只以为那是香熏一样的东西。 她听了少年的话,静静躺下,事实上,她已经感觉脑袋晕晕的,不听使唤,她知道是那香熏起作用了,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 全身的毛孔都像被打开了,身上有些燥热,仿佛躺在暖暖的沙滩上,沙子被白天的太阳晒过,还热乎乎的。 场景是夜晚,星空浩瀚。 月光如银,泼洒在大地上,潮水一浪一浪卷來,打湿了她的裙摆,她竟然穿了轻纱一般的衣衫,包裹着她洁白如玉的胴体,若隐若现…… 远远的,少年走來,一袭熟悉的墨衫,碧绿的腰带,月光下,他面如冠玉,多么英俊无匹的少年。 她看得很清楚,那样的眉目,那样的眼神,那样如刀雕刻的完美轮廓,她那么熟悉,因为曾经描绘过千遍万遍,绝不会弄错。 他向她走來,在她的身边躺下,挨着她,浑身上下充满蛊惑的味道:“我是谁!”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致命的诱惑。 她炽热极了,竟然不由自主伸手去抚摸他的俊颜:“聂……印……”前一个字,隐在喉间;后一个字,缓缓出口,仿佛是情人的昵称。 少年心头一喜,凑得更近了,热热的气息吹在她的唇边:“惹祸精,叫我……” 月华盈盈,一地的银白。 她像一个妖精,缠上他的身体,探手去解他的腰带,她的手也带着妖气,动作那么慢,撩拨得人心里发颤。 终于,她在月光下,看见他敞露的胸膛,强健的肌肉,纹理分明。 她看得眼睛发直,快要喘不过气來。 ------------ 第五章 媚香 月光的银白,少年的俊脸,邱寒渡叫了少年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潮水袭來,又退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 少年挥汗如雨,筋疲力尽地倒下去,抱着她,紧紧的,不肯撒手。 销魂,激荡,久久散不去。 邱寒渡睡着了,觉得月光仍旧那么白,潮水一浪一浪席卷而來,她却不想动了,只想偎在少年的怀里,躺在又软又暖和的沙子上睡去。 她真的睡着了,安安静静,仿佛有一千年沒好好睡过了,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來,揉着晕晕的额,下意识地想去找暖暖的沙子,和一浪一浪的潮水。 别的都沒有,有的,只是少年。 两只巨大的烛,将一室照得暖黄。 她一动,他就醒了。 眸底噙着宠溺的笑,望着她,不语,仿佛等她开口问话。 她果真问了:“这是在哪儿!” 少年好脾气地回答:“在王府的一个隐蔽内室里,你忘记了!” 哦,对,她并沒有失忆,只是有点晕,想起内室,自然后來的后來的事,都记起來了,她蓦地坐直了身子,一丝凉气儿扑來。 她脸红了,立刻又缩进了被子,温软滑腻地落入少年的怀里。 她讷讷的:“你用了迷香!” 少年赤*裸着胸膛,坐起靠在床头,用手轻轻绕着她的青丝乌发:“那不是迷香,那是跟媚功一样害人的媚香!” 邱寒渡迷惑了:“有多害人,月光,星子,潮水……这样的幻像,我觉得挺美!” 少年淡淡地蹙了眉头:“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邱寒渡立刻补充,随即又迷茫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能害人!” 少年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玩心是重了,也许还有别的心思。 他怕挨骂,便不直接回答她,而是绕着弯子:“之前我对紫罗起了疑心,便对她进行了查证,发现她是纤雪枝的徒弟。虽然并未有真正的师门,但我怀疑她是会媚功的,所以我找了季连少主和他的爹爹,作了仔细询问,后來便炼制了这种媚香,其实之前我也沒用过……” 邱寒渡气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崩指弹过去,有些火大:“你可以去开一个成人用品专卖店,保证生意好!”怎么遇上这个奇葩的,啊啊啊! “成人用品专卖店是什么?”少年很好奇,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就是专卖你这种狗皮膏药!”邱寒渡真的沒办法有好脸色,还骗她媚一个试试,这都什么跟什么?哎呦,年纪小的少年真的不靠谱,忒不靠谱。 气得心都突突,甩开少年的手,扯了衣衫就往身上套。 “反了反了!”少年好心好意帮她穿衣服:“穿反了!” 邱寒渡拍开他的手,恶声恶气:“然后呢?继续说你的媚功和媚香!” 少年瞄一眼气得脸红的惹祸精,装模作样地清咳一声,心虚地埋着头继续说:“这一次,媚香起了大作用,否则,我得吃大亏!” “你吃什么亏了,嗯!”邱寒渡正在气头上:“你母妃多关照你,尽给你挑些美人儿,我就不明白了,那么些美人,个个能把仲明哥哥看成是你,就沒有一个眼神儿好点儿的!” 就算有月光,星子,海浪,沙滩,也不至于迷糊到个个都晕头转向看不清人吧!她自己是深有体会的,那样的场景的确很撩拨,但绝对能看清楚人。 少年讷讷的:“她们每一个看到的,都是我,除非她们心里有别的人……” “什么意思!”邱寒渡的心格登一声,想起少年一次一次问她,知不知道他是谁。 心里升起一种不悦的感觉,淡淡的。 少年不敢扯了,老老实实交待,媚香的作用,其实和媚功的原理是一样的。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渴望的对象,或现实,或想象,媚功便是这样一种邪功,当一个男人着了她的道,他在那个幻像中,看到的便是他所喜欢的那个人。 无论对面是谁,他所看到的,都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之如纤雪枝算计季连少主,而季连少主当时眼里看到的,就是他深爱的韦大小姐。 媚功是这样。 少年炼制的媚香,便也是这样。 当日与蓝叶欢好的人是仲明,而蓝叶看到的人,却是印王爷,后來的女子也均如此,众口烁金之下,紫罗便一脚踩进了圈套。 少年,等的便是紫罗。 媚功对媚香,他也不知道到底谁更厉害,因为,紫罗的媚功是半吊子,而他的媚香,也是半吊子。 算计圆顺儿,是必然的,因为他是景皇后的人,这一点,已然查实。 于是那一天,躺在王爷床上的人,便是圆顺儿。 媚香袅袅,紫罗在猝不及防下,竟然先着了道,她将圆顺儿看成了印王爷,心里却还记着要用媚功把王爷拴得牢牢的,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她又施展了媚功。 少年为了想看媚功和媚香到底谁厉害,这便悄然从内室走了出去,躲在暗处,暗暗观察。 只是他沒想到,那媚功如此厉害,再加之,这段时间以來,他和邱寒渡耳鬓厮磨,夜夜求欢而不得,体内本就**奔腾,难以自抑。 后來,便是仲明心急火燎去替他找解药去了,要知道,若是中了媚功,沒有女子合欢,全身的经脉都会断裂。 所以,他并不是有意要设计邱寒渡來给他当解药,但那一刻,他是清醒的,心里也是欢悦的。 就好比,本來无比艰难的事,一下子就解决了,理由还那么充分,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邱寒渡的脸色越來越不好,气闷填胸,不过还是隐忍着沒发,听少年继续讲那媚功如何害人。 媚功的确是害人的。 奉国皇帝暴毙,传说也是因为着了媚功的道,实施者,正是纤雪枝,一个国家虽然沒因媚功改朝,却因着媚功换了代。 可见,这东西的确是心术不正的玩意儿。 邱寒渡想到什么?眸色沉了沉,声音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似刚才的柔情蜜意:“我要走了!” “别走!”少年扯了扯她的手:“寒渡寒渡!”心儿突突,惹祸精生气啦。 ------------ 第六章 恨也是一种印记 惹祸精生气啦! 她脸儿绯红,眸色冷淡,面罩寒霜,这才是原來的邱寒渡,苦大仇深的邱寒渡。 邱寒渡随意捋一下头发,淡淡道:“给我找一套衣服來,我要回去了!” “寒渡寒渡!”他再喊,心里格登一声,完了完了,这回是真的要挨骂了。 她沒按固定格式回应他,也沒用眼睛瞪他,只是淡淡地催促:“快点,我还有事儿!” 少年不动,拉着她的手,一扯,竟然扯不动。 她的身体那般僵硬,连曾经柔软的手都是僵硬的。 他慌了:“寒渡,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喜欢新奇吗?你不是也觉得那样的幻像很好玩吗?” 好玩吗?也许吧!邱寒渡笑了一下,唇角漫出一丝悲凉:“好,知道了!”她望着他,再次催促:“把衣服给我,我得回去了!” “别走,寒渡!”少年色变,玩过火了,他应该跟她事先讲清楚那媚香的作用,再问她要不要试,他不该好奇心那么大,又或是以这样的手段來探寻她内心深处,到底装的是谁。 邱寒渡淡淡一笑,面色无波,身体放松下來,不再僵硬,她站起身,向柜子走去。 打开,翻了一下,全是男装,墨绿色系为主。 她找了一件加了棉的锦袍穿在身上,配的白玉腰带,头发高高扎起,束成马尾,脚蹬软底厚布靴,是她來时穿的。 他呆呆地望着她。 她有条不紊地穿戴整齐。 一室的静谧…… 他无比难堪,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当初,他并不认为那能是多大个事儿,现在他知道,天给捅破了。 邱寒渡终于抬起头來看他了,眸色迷离,说话也温存:“送我出去!”像是沒发生过任何事,只是因为应该离别,所以离别。 但少年知道不是,他错了,触犯到了她的禁忌。 每个人心里,有一些东西都是不能触碰的,而他恰恰玩心太重,触碰到了她的疼痛。 他宁愿她骂他,宁愿她吼他一顿,或者咬他,或者踢他,但千万不要像这样,淡淡地笑。 那笑容让人看得无比心疼,惨淡的,安静的,悲凉的,落寞的……她就是那样笑一下,就要了他的命。 他低了头:“寒渡,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 “是吗?”她笑笑的,不在意的样子,眉梢眼底仿佛都是温柔。 他的心揪了一下,伸手抱住她,很轻柔:“寒渡,别跟我闹别扭,好吗?你不喜欢的,我改!” 她默然,不能言语,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來,她脸上是笑着的,心却是痛的。 那像是有了曾经岁月的印记,就再也回不到青春年少,她一直担心,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会介意,那像是一根刺,扎得深深的,拔不出來。 却,难以启齿。 那感觉很微妙。 就像如今这一刻,他知道了真相,也并未揭穿,甚至沒有露出一丝不快的神情,他连问都不敢问,曾经的男人是不是安远乔。 尽管她知道,他十分想问。 少年的心性,总是单纯又清澈的,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就好比年少的确是青春飞扬,却也轻狂。 而她,穿越千年而來,也许这个时空,还不止千年,她的心,和她的灵魂,早已被打磨得无比衰老,衰老到明知他其实沒有坏心,可依然不能释怀。 那么痛。 那么难堪。 无法言说。 他们相拥着,如曾经最好的时候。 他讨好得无比艰难:“那个,媚香,不是好东西,我毁了它,再也不用了,好不好!” 她的眸子像是染上了一层水雾:“好!”她回应得很爽快,听起來仿佛是沒有生气。 可他知道,她不是生气,而是心寒,他能感觉得到,他环住她纤细的腰,声音低而沉:“寒渡……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混蛋,你要是想骂,就骂出來,不要憋在心里,那样会很难受的……” 她心里一酸,再一暖,滋味凄寒又美好,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却委屈,委屈得想哭。 她以为只是想想而已,却是一低头,眼泪就洒落在他的肩膀,仿佛慢动作般,泪如晶莹的露珠,滚落在他的衣衫上,然后迅速隐沒。 她怕他看见,干脆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良久,良久,她吸了口气,笑出声來:“送我走吧!混蛋!” 少年想说“留下來陪陪我”,却终究沒有出口,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也穿戴整齐,带她从那条长长的地道出去。 幽暗的地道里,墙上燃了烛火,微弱的光照着长长的通道,他牵着她的手,温热包裹着她的冰冷。 他在前,她在后。 他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走,像极了散步,不想跟她别离,一点都不想。 邱寒渡也不催促,只是任由他牵着她,一如当时,他说跳涯,她也从沒犹豫过。 他要干什么?她都依他,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无所谓。 可他仍在试探她。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猛地一悸,几乎喘不过气來,媚香袅袅的时候,她如果看到的是安远乔,如果那时她叫了安远乔的名字,此时,又该是如何的光景。 尽管她现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爱安远乔,可是那个男人在她的身体和她的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又怎么洗得掉。 爱,恨。 有时候,恨也是一种印记。 他停住,一扭身:“怎么了?寒渡!” 她摇摇头,面色苍白。 少年驻足,傲人风姿,令人倾倒,他不再赖皮,深吸一口气,那么诚恳:“寒渡,你骂我吧!” “我骂你做什么?”她轻拧着眉,眸底是如古井深邃的波光,她仍是淡淡的笑,说话也是淡淡的:“我想知道,如果在那时候,我看到的是安远乔,你会怎么样!” 终于,她撕开了伪装。 “……”少年愣住了,沒料到她那么直接。 “安,远,乔!”她一字一字吐出來,每个字都打在少年脆弱的心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变冷,心也在变冷。 她还是笑笑的样子,仿佛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題。 这是她和他之间,都不能提及的伤。 他猛地扯过她,裹她入怀,紧得快要喘不过气來,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低头,在她的耳边:“寒……渡……”前一个字隐在喉间,后一个字不太清晰。 那是他胸口最滚烫的名字:寒渡。 ------------ 第七章 珍爱的玩物 烛光,那般惨淡。 邱寒渡被少年拥在怀里,轻怜,蜜爱,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很多次,这样的拥抱。 不止是这样的拥抱,很多个夜晚,她都躺在他的怀里,她一度以为,这就是爱了,她枕在他的臂弯,肆无忌惮,毫无避忌。 甚至,在几个小时前,她与他火热交锋的时候,她还曾流下激动的眼泪,她确信,她是爱他的。 那种爱,无比赤诚,无比干净。 可是终究,他们之间是少了一些什么?才让她总是忐忑不安,终日惶恐。 是尊重。 一种对等的尊重。 她终究忘记了这一点,或者说,一直沒有想明白这一点。 从她掉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她都是作为一个寄生虫存在,她像一条藤蔓,攀附着少年。 她以为,他去哪,她就去哪,这是一种爱的信任,其实不然,那是因为她从來都无处可去,并且,她离开他,就会死。 连生死都是不平等的,她只是一只可怜的寄生虫而已,又有什么资格高喊尊严。 所以她那么惶恐,像一只流浪的小狗,害怕被遗弃,害怕被嫌弃。 她不是处女之身,那又怎样,她就是那样一个人,之前历史无法改变,他爱吗?他爱就得爱全部,不是拆开來爱。 她为什么就该自卑。 她泪流满面。 对少年來说,她像一个玩物,而不是爱人,也许这么说,是有些冤枉了他,玩物也有珍爱的吧! 她是少年珍爱的玩物。 他想据为己有,甚至一步一步去探寻她隐藏很深的内心深处。 安远乔这个名字,让他多么不安,那是心头的一根刺,他怕邱寒渡想起曾经的男人,怕邱寒渡在心里作比较。 毕竟,他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叫过她“疯女人”,就是这个疯女人,每天诅咒的就是那个叫安远乔的男人。 那得多大的恨,才能那样心心念念,那得多大的爱,才能聚成那样的恨。 他辗转反侧,日夜难安。 他用媚香那样的东西,终于得以窥探到了她的心灵深处,到底装着的是谁。 她叫的名字是聂印。 在她的心灵深处,她爱的是一个叫聂印的男人,不是别人。 他圆满了,却伤了她。 她的泪,滴滴滑落,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太矫情了,连哭都是沒有理由的,她是不是应该当作什么都沒发生,继续跟他好下去。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那么痛,痛得比当初知道安远乔的背叛还伤心。 是爱。 她多爱他啊!因为爱,所以痛,这样的逻辑,无比扯淡。 少年神色那般凄惶:“寒渡,我错了,我毁了它,绝不再用,真的……你不喜欢,我再也不用它了……” 他越哄,她的心越痛。 伏在他的肩膀,软弱极了。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抱得紧紧的:“寒渡寒渡……” 好半响,她破啼为笑:“让你别招魂!”她拍打他,踩他的脚。 他的吻,炽热地落下,吻去她的眼泪。 甜蜜的吻啊!为什么那么涩。 邱寒渡推开他,抹了一把眼泪:“走吧!我沒事,过一阵就好了!” 洒脱如她,如何能那样苛责一个少年。 二十岁的少年,在现代社会中,还在读大学吧!年少轻狂,还不懂什么是爱。 她叹息,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到底还能爱她多久。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她先招惹了他,今日如何是这样的景致。 他带她穿过幽长的通道,终于上了地面。 马车已等在院中,她掀帘坐了进去。 少年与仲明对视一眼,也上了马车,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 马车走得极缓,仿佛走在一条沒有尽头的路,相对无言,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寒气森森的夜,月光惨白如银。 马车掠过熟悉的街道,到了。 他磨磨蹭蹭下车,伸手,牵她。 她也跳下车來,拍了拍坐皱的衣裳,轻笑,叮嘱他:“你自己要小心!” 他点点头:“嗯,我会!”他望着她的脸:“寒渡,你确定不生气了!” “沒生气!”她甩了甩头,一副洒脱的模样,扎成马尾的发丝在风中飘扬:“好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一定要查出你娘亲是谁害的!”她挥了挥手,倒退着向他告别。 “明天晚上,我在鸿雁酒馆等你!”少年生怕她不去,还补充一句:“不见不散!” 她摇摇头:“不去了,你回去做事吧!不要分心!”发生这么多事,总要去善后。 他固执地坚持:“我不管,你必须來见我!” 她顿住了脚步,脸色一寸一寸变白,只可惜,夜色太暗,他看不见,她特别认真地跟他说:“聂印,你得尊重我!” 他咬牙,狠拧眉心:“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 “自己去想!”她转头,马尾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等你想到了,那时,你就长大了!” 她不再理他,向大门走去。 “寒渡!”他猛地喊出口,声音那么大,却夹杂着无尽凄惶。 仿佛离别之后,便再也不能得见。 她的脚步沒有停,挥挥手,潇洒而率真。 她敲门,不轻不重,门里立刻有脚步声响起。 她扭头,莞尔一笑:“聂印,保重!”这个样子的惹祸精,比月色更明媚,因着她那一笑,仿佛风都停止了。 他想冲过來抱住她,不许她走,却无法移动步伐,眼睁睁看见她进门,消失不见。 她说他不尊重她。 那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彻体冰寒,某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升上心头,有那么一刻,她多么陌生,她明明在他怀里,却觉得她离得很远很远。 邱寒渡进了门,大步向前,直冲进房间,身后,是黑妞的一系列追问。 “小姐,你饿不饿!” “小姐,你冷不冷!” “小姐,我替你点灯好不好!” …… 邱寒渡背靠着门站立,孤独和清冷将她紧紧包围。 骤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邱寒渡猛地开门,将中箭的黑妞拖进屋内,打斗声起,刀剑的碰撞声,在夜空“叮叮”作响。 邱寒渡大喊:“黑丫,你在哪儿!”來不及多想,她冲出门去。 箭从四面八方射來,她如迅捷的雪豹窜了出去。 ------------ 第八章 如电如风如鬼魅 暗夜是她的屏障,邱寒渡如一只迅捷的雪豹窜出,循声而去。 圆柱后,中箭倒地的黑丫轻声呼叫,她本有伤在身,眼见就要好了,却沒料到,在自家还会被箭射伤。 邱寒渡來不及思考,伸手将黑丫抱起,借着有利的地形,避过呼啸而來的利箭,她抱着黑丫迅速闪进房间:“砰”一声,踢上了房门。 屋里,暗黑一片。 两个黑丫头都中了箭。 邱寒渡深吸一口气,越是混乱之时,她的头脑越是清明,她摸黑按开了一个按钮,那是一个机关,里面有个密室,她将两个丫头安置进去,低声叮嘱:“你们俩不许出声!” 欲走。 黑妞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凄凄的:“小姐,你别走……” 邱寒渡冷凝了声儿:“你们好好待着!”说完,迅速隐沒。 屋外有打斗声儿,是聂印來了。 她推开窗户,轻悄跃出去,枪在手,子弹上膛,她习惯性地对着枪口吹一口气。 后院无箭,却起了火,大火滋滋燃烧起來。 赶尽杀绝。 看着火势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主屋,邱寒渡一个纵身,从墙头翻了出去。 刚一落地就与正在纵火的匪徒交上了手,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是一手一个,扭断对方的脖子。 最实用的招式,一招致命。 哗然中,有人喊了一声:“渡云公主在……”话沒说完,就被邱寒渡送去见阎王了。 脚步声绵密,大批人向后院的方向集结。 渡云公主,匪人目标如此明确,可见这是冲着她邱寒渡來的。 解决完后院外这一群人,她翻身再次跃进院内。 已有人从前院翻入院子,将门打开,数个匪人已涌入院中,此刻,四合院如同一个不设防的家宅。 依然有“叮叮”作响的刀剑交织声,传入邱寒渡耳里,这一刻,她忽然确定,那不是聂印。 聂印并不擅用刀剑,他只用毒。 那会是谁。 一个苍劲的声音在指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把将四合院照得亮如白昼。 以寡敌众,须得速战速决,邱寒渡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腹背受敌,还有两个中箭的丫头关在密室之中,若是火势蔓延至此,岂不得活活烧死。 对方倚仗人多势众,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一场屠杀,一场围剿。 思虑间,邱寒渡隐在某个圆柱之后,如风一般,席卷而出。 她的策略很明确,目标直指那个指挥的领头人。 如电,如风,如鬼魅。 她一手袭击领头人,一手扣动扳机:“砰”一声,正中离得最远处匪人的眉心。 鲜血四溅,那人还睁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叮”一声,大刀落在地上,人直直向后倒下。 一种陌生的硝烟味道混合着鲜血的浓腥,弥漫得诡异恐怖,在空气里扩散。 电光火石。 刹那之间。 沒有人看清她是从哪里窜了出來,也沒有人看清她的左手是如何掐住头领的脖子,她的右手握着什么诡异的武器,能倾刻要了十步之遥的人命。 “叫你的人出去!”邱寒渡面罩冰霜,声音如传至地狱,字字淬着森冷。 四周骤然安静下來,无数只眼睛惊惧地盯着她手上的怪异武器。 头领手里的剑形同虚设,沒有人不怕死。 她的左手扼住头领的脖子,右手用枪指着他的脑袋:“我只要一扣扳机,你的头就开花,不信可以试试!” 头领一挥手:“出去!” 众人如获大赦,迅速退出院子,那步调是训练有素的,即使脸上惊恐未退,却仍是战斗力十足。 火把也沒了,只有月光洒泼在地上,淡淡的光华。 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外扑进來,全身是血,脸上身上,无一处干净。 邱寒渡目光扫过,心头竟是一惊。 龙飞飞。 即使他满脸的血,即使这夜的月光那么弱,她仍旧认出他是龙飞飞。 离得那么近。 此刻他拿着长剑,踉跄着扑进來,显然已是体力不支。 就在这么一闪神之间,被胁持的头领也好生了得,一拳将邱寒渡生生震出去老远,几乎是一种本能,也就在那一瞬间,邱寒渡扣动扳机,一声巨响,一颗子弹射入头领的胸膛。 弓箭手再次上场,沒有了人质,便立刻展开箭雨攻势,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必将渡云公主杀死。 一切挡道者,杀。 龙飞飞见势不妙,顾不得有伤在身,一个翻滚扑在邱寒渡的身上。 邱寒渡将他抱紧,向后一带,跌入一间房里,长腿一扫,门关上。 龙飞飞说不出话來。 邱寒渡伸手一摸,心凉了半截,两只箭都插在龙飞飞的背上,但此时,如何是纠结的时候,她将龙飞飞扶着斜靠坐在地上:“别动,你挺住!” 龙飞飞张了张口,只觉喉头一甜,竟吐出一口血來。 邱寒渡已顾不得太多,开门,再出去,身姿那般矫健,随手捡起一把刀,向墙头的弓箭手扔了出去。 “啊啊”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一片,刀刃一连划开好几个人的咽喉,那般准确。 除去渡云公主手里那个骇人的暗器,她本身就是一个如鬼魅般的存在。 夜仿佛也是鲜血的颜色,一如绽放的焰火,一朵一朵殷红的花簇。 缸里有石子,鹅卵石,本是放着好看,此刻也成了救命的武器。 邱寒渡左躲右闪,避过箭雨,随手掷出鹅卵石,正中敌人眉心,又或是眼睛。 弓箭手一个一个倒了下去。 再有人补位上來。 情势万分危急。 蓦然,惨叫声不是此起彼伏,而是同时发出,划破寂静的夜空,毛骨悚然。 夜,忽然寂寥。 仿似有援兵到了。 邱寒渡狂奔在廊上,一脚踢开自己的卧房,火势已经蔓延到屋内,火光熊熊,将屋子烤得无比炽热。 邱寒渡将密室打开,急声问:“能不能走!” 两个黑丫头此时满脸大汗,却都点头:“能!” 邱寒渡搀扶着两个黑丫头,吃力地走出火光之中,向龙飞飞那个屋子走去。 黑妞惊声叫道:“小姐,你也中箭了!” 一支箭就那么直直插在邱寒渡的肩膀上,手臂一动,就痛得钻心。 夜色中,她的脸惨白惨白,淡淡地说:“沒事,我不痛!” ------------ 第九章 多疑的小狐狸 火势熊熊,寂静的暗夜被炸得噼哩叭啦! 院子里有脚步声,众人屏息凝神,四个人都中箭在身,如果再來一拨匪人,必死无疑。 “三公子,三公子!” 龙飞飞撑起身子,在黑暗中,现出一丝惊喜之色:“贤真!”提高了音量,又喊:“贤真!” 门被推开了。 龙飞飞的人一涌而进。 …… 豪庭,华宅。 邱寒渡冷若冰霜,默然站立,窗外,萧瑟零落,冬天來了。 有人在身后叫她“渡云公主”, 她沒有转身,更沒有问候人家的伤势如何,她的神情,漠然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有人能忍,有的人就不能忍了:“我家公子为你伤成这样,你凭什么还爱搭不理!” “贤真,闭嘴!”是龙飞飞喝斥的声音。 贤真呕得伤心,眼眶都红了:“要不是公子早发现那帮歹人,恐怕她们被烧死在房子里都不一定,还能这般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邱寒渡嘴角漫出一丝淡笑,她几时耀武扬威了。 龙飞飞还在斥责贤真:“我让你闭嘴,你听不见!” 贤真至小跟着龙飞飞,感情自是不一样,本就看不惯这渡云公主冷冰冰的样子,尤其是上次的闹市比武,更让他火大,奈何他家公子着了魔,他又能怎么样。 如今本以为,他家公子拼了性命保护了她,最起码,人之常情道个谢感个恩该是有的,沒想到仍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不止如此,她转过身來的第一句话是:“龙三公子,你跌进來的时间不早不晚,就那么恰到好处!” 龙飞飞闻言,脸色一白:“什么意思!”他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正由两个小厮搀扶着,就连一张俊脸上,都是伤痕。 贤真跳起八丈高:“公子,这您还沒听出來吗?她在怀疑你,她在怀疑你!”那个委屈劲儿一上來,红了眼,呲了牙,就剩扑上來咬死邱寒渡了。 邱寒渡眉儿微扬,眼神落在龙飞飞的身上,那的确是挑衅的态度,不止是挑衅,还有怀疑。 在那个瞬间,擒贼先擒王,她几乎已控制了整个场面,那么巧,龙飞飞跌了进來。 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逼问出幕后指使人,却因为龙飞飞的闯入,而功亏于溃,最终,鸡飞蛋打,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至于结果,为何是这样被救,在匪人稳赢的局面下,龙飞飞的人时机把握得那么精准,就出现了…… 她像只多疑的小狐狸,对每一个细节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龙飞飞面如白纸,大滴大滴的汗滑落下來。 贤真急得跳脚:“公子,大夫让您卧床休养,你却不顾疼痛跑这儿來受气……” “扶我坐下!”龙飞飞气喘吁吁。 贤真跺了一下脚,把他家公子扶到椅上坐好,瞪着邱寒渡,气不打一处來。 龙飞飞淡淡地吩咐小厮:“你们俩都出去,我有话跟渡云公主说!” “公子!”贤真又跺了一下脚,对上龙飞飞愈渐凌利的眼神,不情不愿的语气:“我守在门口,公子你有事叫我!”好似人家会吃了他家公子。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空气有些冷。 “你的伤势好些了吗?”问话的人是龙飞飞。 “我的人在哪儿!”邱寒渡冷冰冰的,不答反问。 “伤口不要沾水!”龙飞飞无视对方的问題,自顾自地交待。 “这是在哪儿!”邱寒渡再问,昨夜火势蔓延太猛,她又中了箭伤,待龙飞飞的人冲进來,她已半昏过去。 “箭上有毒!”还好,只是一般的毒。 “我要离开!”邱寒渡狠狠咬牙。 “不行!”对话终于接轨,不再自说自话。 邱寒渡微微挑眉,眸如古井般幽深:“你要拘禁我!” “你身上有伤!”龙飞飞叹一声,三分无奈,七分落寞:“我在你眼里,真是那么不堪!” 邱寒渡笑起來,笑声很冷,眸色也很冷:“不然呢?难不成就那么巧,龙三公子真爱上我了!” “为什么不能!”龙飞飞一急,胸上的伤口扯痛了,面色白如纸:“从第一眼,在太子殿下的宴会上,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你还是印王爷指婚的王妃……” “现在也是!”邱寒渡冷冷地提醒,无论内里情节多复杂,皇上也从來沒下旨取消过指婚。 至少,在名义上,她仍是印王爷指婚的王妃。 心头涌上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竟然在这儿跟一个曾经算是有过节的男子,讨论爱不爱的问題,如此荒谬。 “秀妃娘娘不会接受你成为印王妃,她会想尽办法來破坏!”龙飞飞仍是那样笃定的语气。 “你的意思是,这次是秀妃娘娘要杀我!”邱寒渡的心一阵一阵泛凉,秀妃始终是聂印的母亲,换句话说,如果她要嫁给聂印为妻,那就是她婆婆。 秀妃不喜欢她到这个地步了,非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龙飞飞却是怔了一下,好半天,拿了一个腰牌出來,放在桌上:“这个腰牌,是清理匪人的尸体时找到的!” 邱寒渡伸手拿起腰牌看了看,上面写有个“凌”字,木质雕刻,纹理复杂。 龙飞飞又继续解释:“景家只有一个人字‘凌’,那就是景后,那帮人定是景后的人无疑!” 那就说得通了,这么久,景后都沒有动手,眼看印王爷大婚在即,一旦礼成,印王爷的身份和地位将大不一样,他的身后,将是整个大唯国做后盾,而他本身也有“真龙天子”的说法,这岂不是严重威胁到,那不成器的太子殿下的地位吗? 涅风死后,景后所能倚靠的,便只有这个儿子了。 她先是令圆顺儿杀了凤喜,然后搅黄了这场大婚,最后干脆派人杀了邱寒渡,越乱,太子的地位越稳固,等大唯国兴师问罪之时,皇帝疲于应付,哪有空來考虑易储的问題。 怪不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邱寒渡拿着令牌,拧眉,沉思,当日聂印怕她的身份太过寒微,才将她说成是大唯国的公主,而后,季连少主又让大唯国的皇帝封了她为“渡云公主”。 如今看來,倒是这个身份成了拖累。 她轻吸一口气,淡淡的:“龙三公子,我不管你在这场屠杀中扮演什么角色……我现在只希望带着我的人离开这儿……” 龙飞飞闭了闭眼睛,俊脸落寞而哀伤:“渡云公主,你始终对我有成见,不是我不让你带人走,而是那两个丫头中毒太深,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邱寒渡莫名心悸,抬眼望向窗外,竟是寒风狂卷落叶,呼呼的,万物萧瑟。 ------------ 第十章 龙三公子 邱寒渡的确是走不了,不仅因为黑丫头昏迷,还因为,她自己身上的毒发作了。 沒有药,也沒有聂印在身旁,她竟然发作了。 她倒在龙飞飞的面前,面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红,再由红变黑,她隐忍得那么辛苦,豆大的汗珠滚落下來。 咬牙,闭眼,从嗓子眼里迸出來某个痛到无法忍受的轻哼,蜷缩得像一只小猫,身体瑟瑟发抖。 龙飞飞吓坏了,倾身把邱寒渡抱起來,放上床榻,他自己本也有伤在身,一用力,血就从衣服里渗出,浸染了大片鲜红。 触目惊心。 他踉跄着扑出门去:“贤真,去,去找印王爷,快……记住,行踪要隐秘……” 贤真扶着龙飞飞,眼泪叭叭往下掉:“少爷,你的伤……” “我沒事,你快去,不要耽误,必须快!”龙飞飞急得脸色都变了,猛推贤真:“快去!” 他最信任贤真,当然得派贤真去,可他错了,贤真那么讨厌邱寒渡,又怎会真的去找印王爷。 尤其是贤真从小跟着龙家三公子,早已不是主仆的情感,平时就算做错点事儿,这主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这贤真被龙飞飞赶得急了,便骑马狂奔出门,这一出去,就跟敞放的羊儿,竟跑去逛街去了,他讨厌邱寒渡,讨厌邱寒渡让他家公子受屈辱。 他并不知道事情那么急迫,更不知道这是要人命的事儿。 甚至,在某一条街上,远远一队人马急奔而來,为首的正是一身墨衫的印王爷。 聂印找邱寒渡已经找了大半天,从昨夜接到四合院被围剿的消息,他就连夜带人各处寻找邱寒渡的影踪。 只是,一无所获。 他如风一般掠过时,锐目竟然还瞅到了贤真,猛一拉缰绳,马停住的同时,他已从马背上跃下,一步一步走向贤真。 他认识这是龙飞飞的小厮,当日比武之时,这小厮就守在旁边,咬牙切齿的样子。 “你家三公子呢?”纯是一种直觉,他心里有种渴望,龙飞飞会不会跟着他的惹祸精,而目睹了全过程。 只可惜,那会儿的贤真吃错药了,竟然一梗脖子,手指着旁边一间豪华茶馆:“我家公子在上面和朋友喝茶叙旧!” 聂印深邃的眸底染上一层浓浓的失望,微一点头,转身急奔,翻身上马离去。 他快要疯了,他的女人生死未卜,不见踪影,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了废墟中的药瓶,换句话说,就算邱寒渡逃脱了追杀,也逃不过毒发带來的痛苦,继而死去。 他的心,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切割,痛得不能自已,但现在不是痛的时候,他得争分夺秒找到邱寒渡。 可是茫茫人海,天大地大,该上哪儿找去。 彼时,邱寒渡乌紫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她将那床锦被都撕成一条一条,拳头握紧,白皙的手背上,冒起一条条青筋,纵横交错。 龙飞飞用湿毛巾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却沒注意自已的汗也滴滴往下落:“你再忍忍,我已经派人去找印王爷了!” 他已找來好几个熟悉的大夫查看邱寒渡的状况,却均被告知,查不出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他急得团团转,派了一堆人等在大门口,看贤真有沒有回來。 时间在流逝,邱寒渡所承受的痛楚,已非言语所能形容,很久以來,只要毒一发作,她就吃聂印研制的药,又或是聂印本就在身旁,已经很久沒有出现过这样危急的情况了。 痛楚中,她昏迷过去。 又似乎醒來。 醒來时,仿佛安远乔就在身旁,安远乔捂着沽沽冒血的胸口向她讨债來了:“邱寒渡,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痛吧!痛死你,你知道你掉到了什么蛮荒之地吗?那里沒有解药的配方,沒有先进的科学,你以为你攀上了一个神医,他就能救你!”尾处是一长串毛骨悚然的笑声。 啊!他知道,安远乔都知道,邱寒渡凌乱了,睁开迷离的眼睛,想也沒想就朝对方打过去。 龙飞飞离她很近,哪料到她胡言乱语后,会突然來那么一掌,一下子跌坐在床的那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大片大片染得衣服鲜红。 他只有一种感觉,小命要交待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无论是她清醒的时候,还是她迷糊的时候,他都将死在她的手里。 那感觉有点啼笑皆非,又甜蜜又心酸。 他骤然抱紧她,在她耳边轻言轻语,像极了情人的昵喃,却哽咽:“寒渡,邱寒渡,你等着,一定要撑下去,我去替你找印王爷,我这就去!” 本來正在狂乱挣扎的邱寒渡竟然不动了,像是被他低哑的嗓音和那种绝望的语调所震住,又像是听他说到“印王爷”三个字而变得乖乖的。 这样子的渡云公主,就算脸色凄白如雪,也一样美得惊艳。 至少,在龙飞飞眼里,她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样儿,她很听话,就连脸上的肌肉也不再疼得抽搐。 但他知道她疼得迷糊了,额上的汗就像在下雨,那么厚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的心又烫又疼。 他一咬牙 :“寒渡,我去了!”再不敢耽误,他要亲自去找人。 他胡乱套了一件外衫在身,遮住了大片鲜红,令人守护好邱寒渡,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寒风呼呼,刮得脸生疼生疼,却疼不过心里的痛,第一次真正爱上的女人,爱的却是别人,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沒有。 而他,倒是忙得热火朝天。 多么可笑。 甚至,这个女人从來就不相信他,总是怀疑他,对他有天大的成见。 他猛一拍马,身上的伤像是一块一块裂开。 他的唇角,漫出一抹温存的笑來,印王府,越來越近了。 竟然,有这么一天,他为了喜欢的女人,去找情敌,以他曾经高傲的心性或作风,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印王府门口,他翻身下马,全身的伤口都在撕裂,痛得都快窒息了,他猛拍门:“砰砰砰砰”…… 门,开了。 开门的小厮呆呆地看着门口的血人,结结巴巴:“你,你找谁!” “我是龙将军府的三公子,有急事找印王爷,快,通传一声,快点!”他说着就要往里闯,再找不着人,邱寒渡就要死了。 果然就找不着人,小厮拉住他:“我们王爷不在府里……”这可把小厮给难住了,谁不知道龙将军府的人跟他们家王爷有过节,这到底是要领进府内等着,还是将其拒之门外啊。 ------------ 第十一章 舍命的人情债 不用小厮纠结,龙飞飞听到印王爷不在府内,心凉了半截,跌跌撞撞转身朝自已的马走去。 小厮关门后,龙飞飞沒有翻身上马,而是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瞎乱转。 他不走,他不能走,他得等着印王爷去救印王爷的女人,这个想法,让他极度伤感。 这天的风特别冷冽,风沙迷人眼,让人有一种濒临绝望的酷寒。 等人的时间,那么漫长。 尤其是滴着血等人,等的还是救命的人,那像是被一刀一刀凌迟。 终于,狂风漫卷落叶,得得得的马蹄声,扬起漫天尘土,由远,而近。 龙飞飞涌出的鲜血已凝固在伤口上,连手上也是乌红色泽,他落魄地坐在印王府门口,听到马蹄声,立时就挣扎着站起來。 望穿秋水,望断人肠。 …… 华宅。 冬日的萧瑟,装点着这座巨大的院落。 邱寒渡仿佛死过一次,又再次回魂,竟然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湿透了衣衫,如针扎的痛楚,渐渐散去。 她张了张口,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无比干涩,每一个音都只能在喉间打转。 她的手,僵硬地紧握,指尖发白。 聂印也是一头大汗,虎目射出深刻的恨意,如果晚來一会儿,他的惹祸精就沒了。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的惹祸精沒了,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他又替邱寒渡把了一下脉,眉心深锁。 “扑通”一声,龙飞飞再也撑不住,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聂印长身玉立,沉声喝道:“把你们公子抬进房间,我立刻就來!” 一片哭泣声中,大家七手八脚将龙飞飞抬进别的房间。 屋外,一个声音哭得特别响亮,那是自作聪明的贤真,露了马脚的娃,总是特别沮丧,他被罚跪在瑟瑟寒风中,眼巴巴地看着他家公子被人抬进房间。 聂印为龙飞飞检查伤口,才发现比想象的严重得多,前胸后背,无数处刀伤,有的甚至伤及骨头,背上还有两处箭伤,箭倒是已经取出來了,但伤口离心脏很近,若是再偏一丁点,那必是立时毙命的结果。 在这样的情况下,龙飞飞居然还骑马跑出去找他。 聂印现在已经分不清心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沉甸甸的,很重很重。 竟然是情敌救了他的女人。 从那伤口來看,几乎是舍了性命在保护他的女人。 这种认知让他又心酸又愤怒,胸口像是被一座山给压着,喘不过气來。 他只知道,一定要把龙飞飞治好,尽量少欠人家的人情,但是,这舍命的人情债,算是欠下了。 聂印让随行而來的仲明回印王府取药,自已则留下守着这院里的人。 除去这帮子以贤真为首不听话的小厮,院里全是重病号,龙飞飞重伤,两个黑丫头至今未醒,邱寒渡更是差点就见了阎王。 他胸中这口气,郁结难平。 …… 夜,深了。 风呼呼地刮着,门一开仿佛就会灌进一股冷冽气息。 贤真还在外面跪着,也不知道是错儿确实犯得大了,还是他家公子被痛晕了,忘记还有他这么号人跪着,总之主子不发话,他就不敢起來。 邱寒渡的魂儿慢慢回归了本位,撑起身子,坐起來,时光,如此静谧。 她披了件外衫在身上,下床,随手理了一下头发,推门出去。 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碎雪一落地就化了,地上已有些湿润。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腿像灌了铅,长廊上的灯笼被风刮得东摇西晃,凄清,幽冷。 院子里,一派枯木景象,只有贤真冷得直哼哼,他抬起头,就看见了讨厌的人。 那是渡云公主。 他就不明白了,那么多漂亮的千金小姐喜欢他家公子,怎么他家公子眼睛就瞎了,偏偏喜欢上“傲世邪妃”了,还“傲世”,是“混世”吧! 一定是这渡云公主施展邪功,魅惑了他家公子,这么想着,他就狠狠瞪了一眼邱寒渡。 而邱寒渡也正在瞪他。 他跪着,她站着。 那气势差得不是一点远,简直十万八千里,他不由得啐了一口:“哼!” 邱寒渡眉儿微扬,气儿还有些喘:“替你们公子打抱不平呢?” 贤真再啐了一口,那叫一个横眉冷对:“狼心狗肺!”一说完,真真儿觉得委屈得要死人,眼眶竟红了,好在夜色下,无人得见他的模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贤真当年为了追随他家三公子,从城墙上摔下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都沒掉过一滴眼泪,这会子,却是为他家公子忍不住了。 邱寒渡的脸色依然惨白,却不似之前那般冰冷,语气淡淡的:“哦,那说说我到底如何狼心狗肺了!” 贤真的确是憋坏了,想他平时也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今儿就犯了浑,生生错过印王爷,结果害的是谁,害的是他家公子,伤上加伤啊! 咬牙,切齿,狠狠控诉:“那些匪人要火烧你们的宅子,把你们烧死在里面,如果烧不死,就用箭射死你们,要不是我和我家公子发现了,早早出來打乱他们的计划,你以为你能跑得掉,我家公子一个人就和他们交上了手,派我回去找援兵……呜呜……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身上全都是刀伤,还有箭伤……” 箭伤,邱寒渡心里很清楚,那是龙飞飞为了救她,替她挡下的。 不知为何,她的眼睛像是飘进了飞雪,湿润了,一种隐隐的,说不出來的轻微的疼,在心头蔓延。 她知道贤真沒有说谎,如果不是因为计划被打乱,那些人不会显得那么慌乱地放箭,四周放火,将她们围困在中间,然后用箭射杀,如此干净利落。 也许她真的错怪了龙飞飞。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贤真索性就把他家公子树立得闪闪生辉了:“我老实告诉你,你毒发的时候,我家公子本來让我去找印王爷,可我恨你,在路上碰到印王爷,我也沒说出你的事,是我家公子,全身是血地跑去找印王爷过來,你知不知道,那时,我家公子全身的伤口都在流血……”说到尾处,泣不成声。 碎雪落在邱寒渡的脸上,凉凉的,她仿佛听到一个低沉又陌生的声音在说:“寒渡,邱寒渡,你等着,一定要撑下去,我去替你找印王爷,我这就去!” 如鲠在喉,眼眶再度湿润了,是碎雪迷糊了眼睛吧。 ------------ 第十二章 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你家公子让你进屋去!”灯烛摇曳的长廊上,印王爷缓缓走來。 棱角分明的五官,又深沉了几分。 贤真闻言,狠狠抹了一把泪,立时就要站起來,却因为跪得太久,腿脚麻木,竟瘫坐在地上。 邱寒渡倾身,伸手在他眼前,欲拉他起來。 贤真愣了,怔怔地望着那一只盈白如玉的手,别扭得要命。 刚才还被他骂了“狼心狗肺”的人,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妃身份,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贤真脸红了,别过头去。 “我会去给你家公子道歉!”邱寒渡哑然失笑,说着抓住贤真的手臂,猛往上提,扶他站好才放开手。 对她來讲,这就是个孩子,十几岁的孩子模样,十几岁的孩子心性。 贤真挠了挠头,真的不好意思了,前一刻恨不得这女人赶紧死掉,这会子的功夫,又觉得他家公子的眼光哎,真真儿是沒得说:“那个,那个,我瞎说的……” “你瞎说什么了!”邱寒渡眸底浮出笑意,看起來温和得不得了。 “啊!哦,狼心狗肺,我瞎说的!”贤真讷讷的,嘴角抽抽:“其实你……” “去吧!你家公子在找你!”邱寒渡静静而立,目光投向高高的天际,飞雪落在脸颊,冰冰的,却清爽。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少年落寞的神情,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贤真识趣地走了。 聂印沒动,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雪夜中的惹祸精,那样消瘦的面庞,惨白的脸色,浅笑却自眸底浮现在眼角眉梢。 他沒动,只是张开双臂,等着她,心头有些忐忑,喉间哽得一句话都讲不出來。 昨夜,彼此本就因媚香心生嫌隙,尔后,她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一圈。 差一点,天人永隔。 邱寒渡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孩子般依恋地去抱他的腰,皱了皱鼻子,吸气:“下雪啦!” 他沒料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凝成冰的眸光,渐渐化成春水,微微荡漾:“坏惹祸精,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的药不是随身带的吗?” 她又吸气,嘟嘴,还特别委屈:“打坏人的时候掉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又会嗖的一声,游荡至另一个空间。 那一刻,她在想,如果还有机会看见心中的少年,一定不再为了一丁点的小事跟他呕气,命都沒了,尊严这东西要來又有什么用。 命还在,所以忘了之前在和少年呕气呢?心头涌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愫,仿佛是一次重生。 少年再次哽了哽:“是我不好,把你留在外面,我怎么能把你留在外面!”为了查出凤喜的死因,为了对抗秀妃的安排,他让她避出王府,却不想,给她带來那么大的灾祸。 他本以为,最危险的应该是自已,所有的指向,都会直指他自已,他带她在身边,才是最最危险的事。 一如那次跳崖逃生,如果她沒有跟他在一起,她就不会遭那么大的罪。 却是沒想到,敌人竟然朝她动手了。 他不是神,再精于算计,终究有算漏的时候,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却不料,敌人早躲在暗处,只等在他们最薄弱的时候下手。 “生死有命!”邱寒渡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巴,摸到他有些扎人的胡茬,她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叹息:“其实我本來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是啊!我再晚來一步,你就……”他的手臂情不自已收紧,收紧,再收紧,满满一个拥抱,不肯再放开。 她知道他误会了,浅笑,声音清冷,却吐字清楚:“我不是说这个……”她在组织语言,想要跟他讲她是如何到了这个世界,她怕哪一天,像刚才一样,在沒有准备的情况下,就永别了,她该多么遗憾。 她仰起头,望着他依然有些焦虑的神情:“我刚才,的确是差点死了,因为我看到安远乔,他在嘲笑我,说我掉到了蛮荒之地,沒有解药配方,也沒有先进的科学!” 又是安远乔,少年按压住怒火,好看的嘴唇抿成一线。 她眨眨眼睛:“喂,听到沒有,我是掉下來的!” “我会不知道你是掉下來的!”聂印浓浓的不悦:“关那个该死的安远乔什么事!” “他的确该死,所以他死了,问題在于,其实我也死了!”邱寒渡说得十分认真。 聂印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那我现在看到的是鬼,鬼当了我的解药,和我又是呕气,又是嘻笑!”他是宠她的,以自已的方式。 他是不够成熟,但他仍然宠着她,放任她,就算她不是第一次,只要她心里想的是他,他也就不计较了,谁叫他喜欢她呢? 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丁点小小的计较心思,也在这样一场生死考验中,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邱寒渡眉目分明,眼里擒着促狭的笑意:“我是鬼,你怕不怕!” “怕!”聂印赤红的目光,染上浓浓的笑意:“鬼,咬我一个试试!” 邱寒渡哈哈笑起來,真的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忽然之间又觉得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实在不是重点,就好像曾经那些纠结的一二三四五点,重要吗重要吗重要吗? 死掉就死掉了,灰飞烟灭,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她拍拍他身上融化的雪:“走吧!”声音很轻快,步子也迈得轻快了些。 她挽着他的手臂:“带我去看看龙飞飞!” 少年酸得牙齿都快掉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么好了,龙飞飞……还直呼其名了!” 她瞪着他,嘟嘴,扬了扬眉,笑容却绽放在唇间:“他帮你救了……你的王妃,你不该感谢人家,我不该感谢人家!” 少年双臂一搂,将她抱起來又放在地上:“这还差不多……要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妃……懂了!” 她咬着唇,傻乎乎地点头,还不忘谈着条件:“那你得尊重我!”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你说说,怎么才叫尊重你!” “让我照顾龙飞飞!” “不行!”一个崩指弹过來:“想都别想!” “我冤枉了人家!”邱寒渡努力悔过,心里保证以后再也不拐着弯弯肠子揣度人。 “他活该!”少年恢复了嫉妒的本性:“谁叫他鬼鬼祟祟!” “他不鬼鬼祟祟,我可能死了!”邱寒渡努力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不用你,我能照顾他!”少年莫测高深地笑了,自己累点儿沒关系,可不能让情敌和他的惹祸精擦出火花來…… ------------ 第十三章 闪闪发光的情敌 聂印终究是嫩了点,空有一副美好蓝图,以为自己多出一份力,就能阻挡情敌和他的惹祸精发展友情的脚步。 显然,他错得离谱,他错在沒了解清楚邱寒渡的成长背景,一个从小缺爱的孤儿,长大又遭了背叛,以前当特工的时候,出任务只喜欢单打独斗,并不喜欢团队协同作战,因为她的同伴都很冷酷,遇到危险考虑的都是自身安危。 所以在她醒转过來时的第一反应,并沒有立刻关心龙飞飞的伤势,而是用那些拐弯抹角的曲曲肠子在揣度对方的用心,伤得人家体无完肤,伤得人家连小厮都看不过去了,骂她“狼心狗肺”。 邱寒渡在鬼门关一圈一圈转着的时候,脑子里就不断地闪现着安远乔的冷酷,那恨不得她死的样子无比狰狞;另一边又交叠重现着龙飞飞用身体替她挡箭的情形,那可是血肉之躯啊!舍生取义的壮举堪比董存瑞。 要说她不感动,绝对是假的,她的心也是肉做的,而且她并不是生來就那么冰冷的气质。 那颗心,在大小伙子贤真骂她“狼心狗肺”的时候,就化成了春风吹拂柳枝条中的柳枝条了。 与情爱无关。 竭力要做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这是邱寒渡这一阶段的目标。 少年倒是想拦着呢?可敢吗?一拦着,那就要被扣个“不尊重”的大帽子下來…… 于是,几个人暂时躲在这院里,就成了如今这种诡异的场面。 邱寒渡亲自下厨煲汤给龙飞飞补身体,聂印同学眼巴巴地看着,偶尔能沾点儿光,人家喝汤吃肉,他啃骨头,以前他要求的关于“惹祸精只能给他一个人做菜”成了遥远的传说。 换句话说,被树立成光辉形象的龙飞飞同学,现在脑壳上晕染了一圈像天使一样的光环,坐着睡着,都特别受人待见。 聂印一边尽职尽责地给讨厌的情敌治伤,恨不得手上有根神仙棒,挥一下,这情敌就好全了,不是他多好心,而是人家好全了,他就可以大张旗鼓带着他的王妃走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龙飞飞一身是血,傲立风中,站在王府门前等他的样子,已经深刻镌刻在聂印的脑海里,那真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情敌啊!聂印同学一想起这人,就觉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出來是个什么滋味儿。 贤真跑出跑进忙乎,现在除了亲近他们家公子,那就是邱寒渡了。 这是第一个肯伸手拉他一把的美貌女子,也是他差点就害死的女子,他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自己狭隘的思想之后,正确认识了这位传说中的“傲世邪妃”……最后,他发现,他家公子的确是有眼光的,喜欢上的女子真真儿是好得不得了,既不傲气也不邪气。 温婉,善良,还有些俏皮,甚至带着孩子气……咳,这确定是在形容冷魅特工邱寒渡。 鼠标点确定。 比如此刻,邱寒渡一阵风似的卷过來,大呼小叫:“聂印,聂印,快去看黑妞,她醒过來了,快点快点……” 聂印正和龙飞飞坐在软榻上拼杀棋局,两人拼杀气,拼眼力,拼智慧,拼气势,直从棋盘上的交战上升到用目光厮杀。 邱寒渡一进來,便将这诡异的气氛给打破了,她使劲拖着聂印:“快快快,看黑妞去,都昏迷好几天了,好容易有点动静儿……” 聂印将她柔软的腰肢一搂:“走,一起!” “我我我,你先去,我还忙着呢?”邱寒渡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儿做出无比亲密的举止,毕竟,这是古代嘛,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坐在这的是龙飞飞,更是有些尴尬。 她有时候怀疑到底谁才是穿越过來的,聂印那小子现在很有现代男人的范儿了,动不动就要亲一个,搂一个,抱一个,总之不把花枪耍尽他不算完。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可是她自问,和龙飞飞的距离保持得很好,从沒做过让人家有一丁点能遐想的事儿,说穿了,她无非是想做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呗。 聂印可不乐意了:“你得跟我去看黑妞,搭把手,打个杂……” 贤真立时蹦出來:“王爷,我去!”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表面上却是很绷得住,上下一打量,忒打击人:“你,就你这资质,能搭什么手,打什么杂!”最不待见这小子,差点害死他的惹祸精,还敢蹦出來捣乱。 贤真一听人家瞧不上他,很是丧气,低头,退下。 邱寒渡很不落忍,推着聂印就往外走,还不忘叮嘱:“贤真,今天我用白果炖了鸡,赶紧去盛一碗给你家公子喝,那个补身体……” “好咧!”贤真立时又高兴了。 龙飞飞从头到尾沒说过话,只是静静地用目光锁定邱寒渡。 聂印更是气愤,大手一揽惹祸精的纤腰,又用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喊得忒大声:“寒渡寒渡!” “喂,你招魂!”她咯咯笑。 聂印一听,总算心里有了一丝安慰,这还是他的惹祸精哩,低了头,在她耳边轻言细语:“一会儿我们就走!” “去哪儿!”邱寒渡不解。 聂印磨牙,狼气森森:“这是龙飞飞的宅子,难不成你还能住一辈子!” “可是?你王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咱们得打一个反击战,不能这么白挨了,再说,人家龙飞飞的伤还沒好哩!”她仰起头,白了他一眼:“人家救了你的王妃,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哎呦,凉薄的男人哦……” 啊啊啊!聂印的心酥了一片,被打中了萌点,他的惹祸精这段话里,有两个关键词让他特别爽气。 第一个是“你的”,瞧,他的惹祸精是天下最最可爱的姑娘,站位站得如此精准,位置摆得无比端正。 第二个是“男人”。虽然前面那个形容词不太好,但在她心里,他是男人,而不是少年。 啧啧啧,超大的进步,一步登天的感觉无非也就是这样了。 聂印云里雾里,像被灌了迷魂汤,沒再说要离开这宅子的话。 反击战就要打响,何必急于这一时。 ------------ 第十四章 闲散王爷 反击战,要如何打响,这是个大问題。 聂印是个闲散王爷,手上沒兵沒权,一副挨打相,头上倒是顶了几个漂亮的头衔:“阎王爷”:“真龙天子”,可这些有用吗? 渡云公主差点被烧死,被乱箭射死,可是沒有证据,那些个令牌,也只能猜测是皇后的人。 再说,邱寒渡避出印王府这件事,其实并不属于官方消息,沒在朝堂上备过案吧!沒给皇帝老儿打过招呼吧!那为啥要避出印王府。 在这件事上,大唯国也是不好出面的,毕竟生活不是小说,动不动就十万兵马给人家围了,喊一声“打”,就搞个乌烟瘴气,这是很不科学滴。 难道十万兵马不用吃饭吗?光是粮草都得耗去多少,劳民伤财啊!要是大唯国整天就围着他们这点屁事转悠,估计大唯国也要亡国了。 所以这么掐指一算,印王爷真真是个可怜的闲散王爷,除了风头正劲之外,沒一点实力。 上从太后说起,太后的确是喜欢聂印,隔三岔个五,还要召他入宫一趟,可究其原因,那是因为人家能治她的顽疾,要真说到把太子之位给印王爷,这个老太婆指定第一个跳起來反对。 然后是皇帝楚湛,这个当爹的儿子太多,他那父爱分下來,能到聂印手上的,估计都折合成金银财宝了,能折成钱的东西,能称为父爱,去他的大头鬼吧!邱寒渡老是笑聂印天性凉薄,可他不凉薄,能对谁热去。 皇帝连亲生儿子都不敢认,你指望他能为渡云公主伸张正义,废了皇后,纯属扯淡。 基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沒有确实证据指向皇后,那么皇后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 邱寒渡这回要吃哑巴亏了,少年气不打一处來啊! 少年要当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结果连他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得忍气吞声,他还当个鬼的男人,再说,吃哑巴亏这种事,何时落得到睚眦必报的少年身上。 少年心心念念,筹谋着如何打反击战的事。 目标,景后。 不是景后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他那小花样搞尽的亲娘吧! 若是渡云公主死了,对秀妃能有什么好处,其实秀妃作为一个母亲來说,只是希望多娶一门媳妇儿來开枝散叶,再怎么也不会脑残到把儿子的后盾给杀掉吧! 令牌,指向景后。 动机,景后有一箩筐,第一,为涅风报仇,第二,捍卫太子的地位,第三,秀妃当年用死孩子换走皇子,对她的智商是个天大的侮辱,第四……看聂印和邱寒渡不顺眼,这也应该勉强算个理由,也许,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凤喜的死也是景后安排。 她要搞掉聂印身边一个一个的亲人,最后再吃掉秀妃和聂印。 以上是聂印和邱寒渡的共识,表面推理基本成立。 龙飞飞对此沒有发表太多意见,只是很客观地告之了那天夜晚围剿时发生的事。 龙飞飞那阵子整天沒事干,就带着贤真在外晃悠,查探邱寒渡的住所。 印王爷听到这个,脸色十万分不好,黑得跟锅底似的,碍于正在谈正事,又加之风中傲立的血人形象深入人心,他只好隐忍着不发,闷着呕气了。 邱寒渡倒是很有兴趣听下去,她当时就在案发现场,有切身体会,又听了贤真的版本,现在能听听龙飞飞的版本,自然是好的。 龙飞飞的版本肯定要精彩得多,他当时躲在暗处,看到印王爷和渡云公主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情景,本來正自顾伤感呢?一头,印王爷的马车渐渐远去;另一头,宅子的门也紧紧关闭。 夜色中,就只剩下落寞的龙飞飞了,他也正要带着贤真离开,却看见一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队伍,停在那宅子门前,鬼鬼祟祟。 龙飞飞心知不妙,令贤真去搬救兵,当时仗着自己功夫不错,更重要是,他平时当官当惯了,习惯见到事情,就这么呼呼喝喝上去解决。 又以为这帮人只是一般的盗匪,哪想到他们是來要人命的,这可是灵国的都城啊!治安一向不错。 于是他这一吼,打乱了人家的节奏,也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于是才出现了一拨人在墙头上慌乱放箭打草惊蛇的一幕。 问題是,邱寒渡以为带队进院的那个人是头领,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头领正跟龙飞飞交手,否则以龙飞飞的身手,怎么也不至于会伤得这么惨。 总之他跌进來,打破了邱寒渡的好局势,纯属是个意外,因为那会儿,那个头领身上也被龙飞飞刺了一剑,在几个亲随的护送下,遁了。 “那人身上有种说不出來的味道,倒是有点像印王爷衫子上的味道!”龙飞飞指了指聂印。 聂印微眯了眸子,聚成一道刺人的光束,就直杀了过去:“听龙三公子的意思,倒像是我带人去杀我的王妃!” 邱寒渡如坐针毡,这俩男人遇在一起,简直是个错误,根本不可能营造良好的谈话氛围。 龙飞飞摇摇头,面色不改:“我只是说出我当日的所见所闻,至于推断,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邱寒渡赶紧出來打圆场:“龙公子的意思是,那人的衫袍上有你袍子上的味道……” 这不还是那意思吗?就知道龙飞飞那小子不是好东西,居然这样栽赃陷害,想要拆散他和他的惹祸精,聂印气不打一处來,说话更加不客气了:“居心叵测!” 龙飞飞针锋相对:“莫名其妙!” 两大帅哥杠上了。 邱寒渡头大如斗,同性相斥还真是有道理,豁然站立:“聂印,你跟我出來!”说完,寒着脸走出门外。 聂印很听话,站起來,又和龙飞飞玩了一把“用目光杀死你”的游戏,才追了出去。 邱寒渡扭过脸來:“幼稚!” “我们立刻走人!”聂印也黑了脸。 “要走你走!”邱寒渡呲牙。 聂印气得心肝突突,嘴里却是委屈得要了命:“惹祸精啊惹祸精,你现在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呀,你最近总刻意打压我,抬高龙飞飞,是个什么意思!” “幼稚!” “他吃肉來我喝汤,不不不,我连汤都沒得喝一口,你还说汤有营养,要留给龙飞飞喝……”控诉,血泪控诉,一把心酸泪哟。 “幼稚!” “我跟他吵架的时候,你也总帮着他!” “幼稚!” “他现在这么抹黑我,你也不帮我反驳反驳……”聂印的苦水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第十五章 幼稚男的棋局 邱寒渡猛地扑进聂印的怀里,后者大喜。 下一秒,聂印就发现,他的惹祸精根本就不是为了表示亲热而投怀送抱,而是像只小狗般在他身上闻啊闻啊闻,揪着他的衣衫,使劲闻。 他怒了:“惹祸精,我生气了!”这是青天白日对他不信任啊!居然她跟龙飞飞搞成一党來怀疑他了,好伤心哟好伤心,他稚嫩的心肝儿碎了一地。 “别闹!”邱寒渡随手锤一下他的胸膛,继续低头闻着他衫袍上的味道,表情若有所思。 聂印气极,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嘴唇,娴熟地攻城掠地,在她的“呜呜”声中,抢占她口里的香甜。 她身体软了下來,倚靠在他怀里,尽情地与他纠缠。 彼时,雪花大朵大朵落下,洒满了他们的发梢肩头,他们站在一株青翠却被白雪覆盖的松柏下,极尽缠绵。 良久,聂印高兴了,眸色又涟漪起來,仿佛春天里开的第一朵桃花:“惹祸精,你是信我的,是不!” “废话!”邱寒渡白他一眼:“幼稚男,你能不跟龙飞飞作对么!” 聂印扬了扬眉儿:“哼哼,敢冤枉我,看我毒不死他!”那副拽样儿,很沒有节操。 “人家只是说匪人袍子上有你这种味道,哪有冤枉你!”邱寒渡呼了一口气,挺翘的鼻子尖儿冷得泛红。 他伸手搓着她的小脸,轻哼:“更坏,他直说倒还好了,最讨厌就是他这样含沙射影,想要破坏我和我们家惹祸精的感情,哼哼,门儿都沒有!”笑嘻嘻的,含了一口邱寒渡沒戴耳环的耳珠子:“惹祸精,沒有人能拆散我们,对不!” “幼稚男!”邱寒渡怕痒,捂着耳朵笑起來,也伸手蹂躏他的俊脸:“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是强求也沒用!” “嘿嘿!强求也沒用,一会儿我就把这句话送给龙飞飞!”幼稚男得意洋洋。 “你说,你袍子上到底是什么味道,才会这么好闻!”邱寒渡沒有停下蹂躏他的俊脸,却正经下來:“有种山林的气息,就像清晨的露珠……” 聂印一阵嗤笑:“你们女人就是爱扯,什么山林气息,什么露珠的味道,其实还不就是天然药味,只是很淡而已,你去过我的药房,应该知道里面全是药的味道,还沒煮过的药材,味道都极淡,一混合,就成这样了,再说,我又不是成天待在药房里,自然味道更淡了……” “那意思是说,所有医生,啊!所有大夫身上都应该有这个味道才对是不是!”邱寒渡望着他,眼睛黑白分明。 聂印略一思索,便明白邱寒渡的意思了:“你是说,那个领头人是个治病的大夫!”他刚才全心全意吃醋去了,自动停止了思考能力,如今这么一想,便觉龙飞飞的话确实不是冤枉他:“一般來说,大夫常跟药材打交道,身上自然而然都会沾染一点这味道,不止是衣衫,你闻我的手……” 他将修长匀称的手指放在邱寒渡的鼻端,让她细细体会。 邱寒渡只觉得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盈满鼻息,淡淡的,山林的气息……原來这是草药的味道,怪不得有那种大自然的纯香。 她抬起头,皱着鼻子耻笑他:“看吧!幼稚男,你又冤枉人家龙飞飞,你一会儿给我道歉去!” “做梦!”聂印昂头:“我给他治伤,还沒收他诊金哩!” “人家帮你救老婆,也沒收你钱啊!”邱寒渡狡黠地笑,老婆的意思,少年是懂的,老婆就是新娘的意思,久了就变成了老婆婆。 少年默了,戳了他的痛处:“要是可以,我愿意自己救,唉……”耷拉着脑袋:“走吧!我道歉去!” 邱寒渡乐了,嘟着嘴,边走边在他耳边说:“嘻嘻,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一只鬼……”这是她一百零八遍叨叨。 少年也乐了:“嗯嗯,好鬼,來咬我一口!”他将嘴唇凑到她面前,等待着鬼的香吻。 好鬼真好,果然就奖励了他一个香吻。 他又低声要求:“好鬼,什么时候再给我当解药,那媚功吧!其实还沒清除完……咳,你知道的,余毒攻心啊……” “去,少來这套!”邱寒渡脸红了,想起当解药的销魂滋味儿,还连带想起他用媚香來试探她,又恨恨剜了他一眼:“我还沒跟你算账呢?你还敢提!” 聂印默了,神清气爽地牵着邱寒渡重回大堂,先是装模作样查看人家龙飞飞的伤口,然后又正儿八经地提出给人家换药,只字不提道歉的事儿。 于是,这道歉的事儿,就被他晃悠过去了。 晃悠过去的同时,他抬起袖子,说话特别生硬:“是这个味儿吗?” 龙飞飞沒有客气,扯过他的袖子,仔细闻了闻:“有些相似!” “那,你伤他那一剑在什么位置!”不吃醋的少年,看起來很正经。 “小腹,偏左!”龙飞飞想了想,还在自己的小腹比划了一下。 聂印坐下,揉了揉眉心,长时间闭目养神,良久,他睁开眼睛,笑道:“杀一盘!” 龙飞飞做了个“请”的手势,怡然不惧。 “一子牵动整个棋局,我倒想看看,到底是哪一子,能有这种力量!”聂印微微地笑,脸上浮起一丝自信的神采。 “看來王爷已胸有成竹!”龙飞飞坐到了棋盘的另一侧。 聂印豪气地吼一嗓子:“寒渡,过來看我怎么杀掉龙三公子!” 邱寒渡皱了皱鼻子,让贤真抬了个椅子过來,她坐在正中,不偏不倚:“开始吧!两位公子!” 棋局风云变幻。 正如印王爷所说,总有那么一子不能轻易动,一动,就会将边边角角隐藏的线索都扯出來。 那么,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邱寒渡蓦地想到了,忽然阻止了龙飞飞的落子:“啊!我知道了,太子,聂印,找太子!” 聂印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聪明,这都想得到!”这也正是他所想到的,只有动太子这步棋,才能打个漂亮的反击战。 就看太子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淡泊……一切该显山露水的,都是时候显现出來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读出了对方眼底的答案,只有龙飞飞一头雾水,终究,他站在棋局之外。 ------------ 第十六章 因果报应 成竹在胸,印王爷要打反击战了,只是他沒想到,这反击战还沒打响,就出了大事。 狡兔都有三窟,四合院烧沒了,自然还有别处,这一日,两个黑丫头都醒后,身体虽弱,但在聂神医的救治下,已无大碍。 印王爷可不想长期住在龙飞飞的地盘受气,受人恩惠,欠下人情,打着不想连累龙三公子的旗号,这就带着老婆丫头们准备回自个儿的地盘了,当然不是回王府,而是另一处跟龙飞飞这栋华宅不相上下的宅子。 只不过,这世上的男人,并不是只有他聂印一个人会耍赖,印王爷等人前脚刚踏进门,后脚龙飞飞就带着贤真呼儿嘿哟地追过來了。 那场景,和当初聂印赖上邱寒渡时一模一样,先是哀哀地喊几声疼,后又把自己的丰功伟绩细数了一遍,你要是将他赶出门都不好意思。 聂印受了人家的恩惠,就好比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确实沒好意思真把人家赶出去,而是令人打扫房间,安置下了龙飞飞。 只是背后气不过,跟邱寒渡气呼呼地投诉:“这种男人,怎么这样,施恩莫望报的道理都不懂!” 邱寒渡呵着气儿,笑笑的样子,好心好意地提醒:“是施恩让你不要忘记报……” “……”少年无比抓狂。 好吧!什么是因果报应,这就是了。 诺大的宅子里,只有十几个家仆和婢女,显得特别冷清,这些个家仆和婢女都是仲明悄悄去买回來的,绝无问題。 在奸细这个问題上,聂印是小心又小心,弄得神经有些崩溃,长吁短叹:“看看人家季连少主家里,下至奴婢,上至将军,都是干干净净的,沒一个人是该死的奸细!” 邱寒渡又不由自主在脑子里七拐八弯地猜测龙飞飞了,若是这人玩苦肉计,又该如何是好,她刚这么一想,便心生歉意,觉得忒对不起救命恩人。 要不说,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儿呢?她和少年真的是同一种人,心思一样复杂,想问題一般都是从怀疑别人开始。 她到底沒说出來,犯过一次错,哪能再犯第二次,尤其是贤真替他家公子打抱不平的红眼眶,一晃悠上脑,邱寒渡就颓丧了。 好半天,她才将脑袋抵在聂印宽阔的肩膀上:“你喜欢灵国吗?” “喜欢,喜欢得想把它灭了!”聂印扬了扬剑眉,乌黑的瞳孔里划过一抹厉色,他到底是怎么和灵国扯上关系的,在大唯国过得好好的,娘亲也过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扯到了灵国。 然后是娘亲死了,他和邱寒渡九死一生,日日过着惊心动魄的日子,他不是怕,而是觉得从头到尾都像是被人牵着在走,走向死亡。 邱寒渡问的第二个问題是:“你舍得下你的母妃吗?” “……”这个问題,聂印很是迷惘,他无法对秀妃产生一丁点感情,尤其是秀妃几次三番的小动作,他烦透了,可是?终究那是怀胎十月生下他的亲娘,他就是再不喜欢,能像对待别人一样,说无情就无情吗? 说起來,他确实是个心硬无情的男子,那一堆的歌姬侍女们,又犯了什么错儿,无非是想攀个高枝儿,享一世荣华,投怀送个抱,也是她们份内之事。 而他,正眼不瞧人家一眼就算了,还设计毁了人家的清白,他从來也沒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谁來惹他,就得承担不堪的下场。 可最应该承担后果的人,是他的母妃,他自问,沒本事下手,忒窝囊。 邱寒渡见他半天不回话,悠悠的:“要不,我们回大唯国住,你一年來看你母妃一次,远香近臭,恐怕你们还能处得好点儿!” 一个女子尚未进门,便揣度着怎么拐了人家的儿子跑,确实不是一个好女孩所为啊!可她不是沒办法嘛,婆婆不喜欢她,她又沒法离开人家的儿子,不想着跑,难道还等着婆婆來棒打鸳鸯,搞个“孔雀东南飞”的戏码。 “你不一起!”聂印唇角微扬:“你可是她的儿媳妇!” “算了,你妈不喜欢我!”邱寒渡撇撇嘴:“妈的意思就是你母妃,懂了吧!你以后得学会我的语言,不能光让我迁就你!”这还拽上了,死过好几回的妞想通了,要活就得活个舒坦。 “行行行!”聂印忒上道,领悟力超强啊:“妈就是母妃,王妃就是老婆……” “只要是妻子就是老婆,不是只有王妃才是老婆……”邱寒渡解释得很认真。 “那丈夫是什么?” “你猜!” “是……老公!” 啊啊啊!邱寒渡凌乱了:“你怎么知道,我告诉过你!” “老婆老了就是老婆婆,老公老了不就是老公公了吗?”聂印眨眨眼睛:“这有何难!” 一个声音从大树背后传來:“咦,你们这是什么地方的说法儿!” 聂印和邱寒渡倏地扭头,盯着树后的人,聂印气得牙痒痒:“你偷听我们讲悄悄话!” “我一直站在这儿,是你们非要在我耳朵边讲!”龙飞飞轻捂着胸口,一摇一晃地从树后走出來:“我也不想听,可我捂不住啊!” 聂印指了指龙飞飞,微眯着眼:“不声不响,完全就是一个当奸细的料!” 龙飞飞不以为然,耸耸肩:“可不是吗?我要不当奸细,怎么能救人,我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寒渡,你妈不喜欢她,可她不信也沒办法啊!” 又來了,时时刻刻居功至伟啊!聂印气得肝疼:“你怎么知道我妈不喜欢寒渡!”沒來得及纠缠龙飞飞直呼“寒渡”这名字,问了个关键问題。 “那天,我因为要偷我爹爹的一件东西,悄悄潜进书房,结果我还沒出來,我爹爹就进來了,我只好躲起來,想着等他走了再出去,后來秀妃娘娘來了,还乔装打扮了一番,显然不想别人知道她來找我爹,他们当时谈话的主要内容是,绝不能让大婚顺利进行,否则功亏一篑!”龙飞飞这奸细,把他爹给卖了。 而他的话,震惊了聂印和邱寒渡。 聂印追问道:“那是不是我母妃跟你爹爹提出,要让我娶你妹妹!” 龙飞飞摇摇头,叹一声:“我妹妹本來是作为皇后的人选培养的,被你们这一闹,估计沒戏了!” ------------ 第十七章 有这么一个宝贝 龙飞飞的话沒來得及消化掉,仲明慌张地跑过來,对着聂印一阵耳语。 聂印色变,瞳孔紧缩:“快,快派人去找!”高呼一声:“來人,备马!” “出什么事了!”邱寒渡见状,心里莫名一悸。 聂印本來柔和的俊朗面容上,覆了一层浓浓的冰霜:“朵儿出事了!”他咬了咬牙:“你身上有伤,在家休息,我去找人!” 说完,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我也去!”邱寒渡立时跟着奔过去,扭头对龙飞飞叮嘱:“你先好好休息!” 龙飞飞微微点头,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树下,看见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长长一声喟叹。 聂印和邱寒渡沒有坐马车,而是骑马狂奔出城,一路向南…… 秦朵儿出事了。 是大事。 自从秦朵儿跟聂印闹翻,秦家两位哥哥拗不过她,便搬出了印王府。 当时聂印考虑的是,王府里眼线太多,出的事也多,别牵连了秦家兄妹,便沒有阻止。 后來秦俊和秦举要带着秦朵儿离开灵国,却不想,秦朵儿蛮劲儿发作,根本不肯走,原因方方面面,表面上说是寻找邱寒渡,其实是和太子涅康日渐情浓,舍不得走了。 当然,说她打着找邱寒渡的幌子,也不尽然,事实上,太子的确也时时派人在帮秦朵儿找她的公子姐姐……这些,聂印其实都知道。 秦家哥哥很头痛,眼见小妹和太子越走越近,却无能为力,弄得焦头烂额,这头天晚上,秦俊正式跟秦朵儿下达了最后命令,次日便离开灵国。 秦朵儿一扫往日的胡搅蛮缠,对哥哥们承诺,再给她一天的时间就行,后日绝对说走就走。 多一日和少一日,能有什么区别呢?秦俊沒细想,就答应了,却沒料到,少一日是天堂,多一日是地狱。 就在这多的一日里,秦朵儿有个约会,來自太子涅康的约会,她打扮了一番,便上了太子涅康的马车。 那辆马车的装饰,秦家哥哥见过多次,精致的马车,马一黑一白,黑白相间,看起來气派非凡。 秦俊不疑有诈,便目送妹妹上了马车远去,这并沒有不妥,之前秦朵儿许多次跟太子的约会便是这样。 因着那样显贵的身份,太子不便次次亲自來接,所以派人來接,再送回來。 秦家哥哥想,这是妹妹和太子殿下的告别宴,此后,各奔天涯,再无瓜葛,他们本是江湖中人,性子一向洒脱豪放,却不料,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葬送了妹妹的人生。 在秦朵儿走后大约半个时辰,又一辆马车來到他们下榻的客栈,要接秦朵儿去太子的约会地点。 一样的马车,一样的马,一黑一白,黑白相间,气派非凡。 秦俊大惊,方知事情有异,立时和秦举随太子的马车一路沿途寻找秦朵儿。 …… 太子的船舫,停在幽离河畔。 从客栈到幽离河畔,必经显渠官道,路途并不遥远,只是官道很幽静。 正是在显渠官道的小树林里,秦俊找到了妹妹秦朵儿…… 彼时的秦朵儿,衣衫破碎不堪,被扔在一棵大树下,像一只小猫儿一样蜷缩得瑟瑟发抖。 秦俊和秦举只觉得天昏地暗,险些不能站立,秦举拦住太子的人,而秦俊奔向可怜的秦朵儿。 那时候的秦朵儿,已经连人都认不清了,只一声声尖叫“走开走开”,每一声都歇斯底里,每一声都凄厉绝望。 秦俊沒有办法,只好点了秦朵儿的睡穴,将她弄回客栈。 这么大的事,便有机灵的人奔去向太子涅康报告了,涅康十万火急地來到客栈看秦朵儿,一进门,就被秦俊和秦举打了一顿。 一拳一拳,往死里打,太子的人吓得灰头土脸,冲进房间将秦氏兄弟围了。 太子摆摆手,面色灰白:“出去,都出去!” 主子发话,一堆人便只得退了出去。 于是关起门來,太子便又遭了一顿暴打,秦俊赤目含泪,打得手软了,也就停下來。 太子口鼻流血,喘息着问朵儿怎样了。 秦举气不打一处來,又是一阵暴打。 就在这过程中,秦朵儿又失踪了,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避兄长和太子身上,她偷偷跑出了客栈。 所有的人陷入恐慌,再次出动人马找人。 仲明奉了印王爷的命外出采购,这便碰上了,一问之下,哪还敢耽搁,立时就报告给了印王爷。 印王爷和秦氏兄弟以及太子的人马,汇聚在客栈附近的林晚道上。 风呼呼地刮在面颊上,生疼生疼,邱寒渡的心被刮得赤喇喇的疼痛,脑海里翻腾着与朵儿小娃初识的情景。 朵儿小娃娇俏的模样,笑颜如花:“你可以叫我朵儿,或者叫我朵朵都行,江湖上人称秦三妹,嘻嘻,秦三公子是我堂哥……” 后來再次相见,秦朵儿昂头挺胸,无比厚脸皮:“公子姐姐和人称‘秦三妹’的我一见投缘……”然后腻着赖着,总是喜欢往邱寒渡的怀里钻。 在映秀河畔,秦朵儿放河灯,双手合十许愿:“如果上天能把公子姐姐给我变成公子,我愿意从此天天吃素,以谢天恩……” 泪流满面。 骤然,邱寒渡扭身跑出几步,背对着众人,掩面而泣,心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越撕越大,痛得差点窒息,她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可是秦朵儿对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那像是心底有一处特别柔软的地方,放着这么一个宝贝,像妹妹,像女儿,比亲人更亲人的一种感情。 秦朵儿是那么真挚单纯的一个孩子,喜欢和不喜欢全都写在脸上。 她才十七岁啊!花骨朵儿似的小孩,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 聂印锋利的眉头打了个结,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哑声道:“寒渡,先找人,不能让朵儿再出事儿了!” 邱寒渡点头,声音却哽在喉间,眼泪止不住扑扑往下掉。 天色渐渐暗下來,暮色里透着一抹苍凉。 太子涅康的脸上挂了彩,红的青的紫的伤,一块一块,眸色悲伤,声音几不可闻:“我和朵儿曾去过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邱寒渡狠狠一抹泪,冷得掉冰渣子的目光倏地一凝:“秦俊,带我去事发地点!” ------------ 第十八章 可怜的朵儿小娃 显渠官道的小树林里,光线幽暗,时光静谧,穿过长长的幽径,可以通到水流湍急的河边。 众人分散开來寻找。 邱寒渡跑在最前面,沿着河岸一路狂呼秦朵儿的名字,风刮在脸上,眼泪在奔涌。 哽得难受的声音,像极了呜咽的小河。 聂印英挺冷峻的五官,在暮色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无比深沉,蓦地,他瞳孔一缩。 同一时间,邱寒渡也看见了那个巨石上娇小的身影。 那身影听到邱寒渡的呼叫,却是并未向他们走來,而是骤然一转身,直直投向河中。 邱寒渡凄然大叫一声:“朵儿!”霎时急奔几步扑向河里,想要以水流的冲击去追秦朵儿。 聂印來不及多想,跟随着邱寒渡的步伐跳了下去,他知道秦朵儿不会游水,这一跳下去,若是不及时救起,必死无疑。 这还不是灵国最寒冷之时,河面上沒有结冰的迹象,冬天的水可不比以前那几次,刺骨的寒冷直把人的骨头都冻硬了。 聂印和邱寒渡离得并不远,两人都以最利于水流冲击的姿势,向秦朵儿的方向飘去。 危急万分。 那一刻,河里有个声音在叫“救命”,是朵儿小娃呜咽的哭泣声。 聂印和邱寒渡心急如焚地向朵儿游去。 暮色的最后一丝光影,停留在邱寒渡盈白如玉的手上,她的手和秦朵儿露在水面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彼时,聂印抓住了秦朵儿正在下沉的身体。 …… 宅子里,忙成一片,聂神医抓狂得想死。 受了侮辱的秦朵儿半昏迷状态,亦歌亦泣,亦吼亦狂,身体受了伤,又在河里折腾了一番,喝了不知多少口河水进肚子里。 二话不说就跳下河救人的邱寒渡,肩膀上本有箭伤未愈,再被刺骨河水一浸,加之她那时不时跑出來吓人的不知名的毒一扰,再被秦朵儿的事儿一刺激,呜咽着,抽搐着,昏迷着…… 太子涅康被秦家两兄弟揍成重伤后,又满城找人,身上的痛和心上的痛齐齐迸发,太子光荣地倒下了。 这几人算是主要伤者,还有一堆打酱油的出來搅局。 龙飞飞自怜自伤,不顾及身上的伤口,大冬天的在树下扮孤独状,造成伤势复发,也倒下了。 聂印气得牙痒痒,心里骂了这闪闪发光的情敌千百遍,那小子果然赖上他了,这是打算一辈子拖着伤势不好,然后插足他和惹祸精之间的感情哩。 再就是两个黑丫头,本已无大碍,却在黄昏时同时发高烧,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聂神医忙啊!只恨分身乏术,一拍脑门儿,想起一个人來,这便让仲明悄悄去把袁家姐弟接过來。虽然多了一个病人,但袁宛央能帮忙啊! 袁宛央天资聪颖,这些日子在聂神医偶尔抽空的教导下,逐渐被带上了路。 瞧这一院儿的病号,聂神医揪心得要死。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邱寒渡是最早沒事的人,身体素质本就能扛,折磨惯了,也就沒那么娇气了,她醒过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朵儿小娃。 彼时,袁宛央正在劝朵儿小娃喝药。 朵儿小娃红肿着双眼,别过脸,一副绝望伤情的样子,看见邱寒渡进來,眸光荡了荡,终究沒有开口。 邱寒渡接过袁宛央手里的药碗,坐在秦朵儿的床边,鼻子酸酸的:“朵儿,别拗,把药喝了!”她的声音硬邦邦的,却有些哽。 秦朵儿哀哀地摇摇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沒有开口。 邱寒渡八辈子也沒劝慰过人,压根儿不知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叹口气,将药碗放在床边,握住秦朵儿有些冰凉的手:“朵儿……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这么容易就被打趴下了!” 秦朵儿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了下去,仍是不发一语,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下來。 袁宛央安静地坐在一旁,见烛光有些昏暗,拿來剪子,剪掉一截灯芯,一下子,满屋就明亮起來。 光影投在秦朵儿梨花带雨的脸上,更让人心生怜惜。 邱寒渡黑眸灼灼,伸手轻抚秦朵儿娇美的脸蛋儿:“朵儿,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我不吃……”秦朵儿的泪奔涌而出,眼里有一抹慌张之色。 邱寒渡并沒有追问祸事是怎么发生的,而是用了一种轻快的语调:“朵儿小娃,你不是最爱吃东西的么,我做一种你从來沒吃过的美味,你就会有胃口了……” 话还沒说完,秦朵儿“哇”一声大哭着扑进邱寒渡的怀里:“公子……呜呜呜……公子,我……” 可怜的朵儿小娃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擦在了邱寒渡的衣衫上。 “乖……我知道了……”邱寒渡像哄个小孩儿似的,拍着秦朵儿的后背:“我们朵儿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我们朵儿最喜欢吃好吃的,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秦朵儿“哇哇”哭得更大声了,毫无形象可言,像个溺水受伤的小孩,终于找到彼岸。 邱寒渡的鼻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嘴角微扬,哄着秦朵儿,眼泪却扑扑往下落,她不露痕迹地抹去泪痕,声音更加轻快了:“宛央,屋里有些冷,你去多燃几个熏笼,把屋子弄暖和点,我去做点好吃的,晚上咱们三个边吃边聊,谁也不许睡觉……” “知道了,王妃!”袁宛央心里也澎湃着无法言语的激荡情绪,以为再也见不着这位奇女子,仿佛有一种莫名亲近的感觉,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的时候,只有王妃是维护她的。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随意相信谁,或是亲近谁,可是心却不受控制地向王妃靠近了。 邱寒渡笑笑,边往外走边道:“以后不要叫王妃了,我叫邱寒渡!”转身,走出房间。 夜色,那么黑。 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朝厨房走去。 要给这只受伤的小馋猫做什么好吃的呢?朵儿小娃吃了美食,是不是就能伤愈了。 一个黑影从立柱后走出來:“朵儿怎样了!” “秦俊!”邱寒渡本來想事想得正出神,吓了一跳:“你还不去睡觉!” “出了这种大事,我这个当大哥的,能睡得着吗?”秦俊颓丧至极的嗓音,在暗夜里听起來特别寂寥。 ------------ 第十九章 缺心眼还是热爱生活 这样的夜,谁能睡得着呢? 邱寒渡眉儿微挑,看了看秦俊一副想撞死在这儿的表情:“正好,做点事讨朵儿小娃开心呗!”她不想哭哭啼啼,搞得一屋子人都伤春悲秋,天塌下來,不还得有个儿高的顶着吗? 秦俊诧异地看她。 她忽然想到了要做什么好吃的來讨朵儿小娃的欢心,信心满满,帅气地打个响指:“跟我來!” 她身后,跟着的,不止一个疼妹子的秦家哥哥,而是两个。 …… 忙乎一阵之后,邱寒渡的新鲜品种出炉了,香飘满院。 不是用的精致小碟小碗,而是用了两个大瓦罐,罐里装满了红通通晶莹剔透的辣椒油,油里放了各味佐料,油面上撒上芝麻。 一个罐里是去了骨的鸡片及肉类,另一个罐里则全是素菜,应有尽有。 菜品用修整得很光滑的竹签串好,放进罐中的辣椒油里浸泡起來。 在邱寒渡的指挥下,超大的房间里已铺好了绒毯,熏笼多燃了好几个,室内顿时温暖如春。 绒毯上放了一个矮几,婢女们鱼贯而入,把那两只飘香万里的瓦罐,在秦朵儿瞠目结舌中给端了进來。 香,香得流口水。 尤其是对饿了很久,又在水里折腾了一场的人來说,更是极致诱惑。 可现在朵儿小娃是个身心受了伤害的姑娘啊!怎么能因为美食就把自个儿的伤痛搞忘了呢?她吸气,鼓腮,拼命想着伤痛的事,翻一个白眼,哀哀地侧卧在软榻上,面朝里,背朝外。 聂印缓步走进來,一张冰川冷脸严峻得又深邃立体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瓦罐上,然后又看了看躺着的小姑娘:“朵儿心情不好,她不吃,就别吃了,我是真饿了,來,大家都坐下吃……” 邱寒渡昂头,跳起來拦住他:“我这是给小朵儿做的,以后再给你做,行吗?” 聂印已席地坐在了绒毯上,伸手就拿起竹签串起的鸡肉,往嘴里塞:“寒渡,真好吃,就只有这些吗?吃完了就沒了!” 他盯着她,深邃的眸底荡起微微的笑意。 邱寒渡到嘴边的话,立时改了口:“是啊!晚上來不及,只做了这些,恐怕只够我们三个女人吃的份,你还是让厨娘给你另做吧!”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人相视一笑,微微的。 秦朵儿难耐地动了动,仍旧沒起來。 聂印再拿起一根竹签,签上串着鸡皮,咬在嘴里,故意吃得巴巴响:“不,我就吃这个!” 邱寒渡把调好的辣椒面儿用小碟盛出來,放在聂印面前:“你蘸着这个,更好吃,又辣又香……哎呀,你吃慢点,朵儿快沒得吃了……” 聂印吃得呼儿嘿哟:“朵儿想死的心都有,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别浪费,给我吃了,我一个人能吃完这两盆……” 倏地,朵儿小娃坐起來,怒目而视:“印哥哥,你这个坏蛋,抢我的美食!”她跳下榻,沒形沒相的样子,鞋子也不穿,就跑过來,在矮几前挨着聂印坐下。 一坐下來,她喉咙里咕嘟作响,眼睛瞪得老大:“公子姐姐,这是什么?” 她有样学样,学着聂印随手拿起一支竹签,那竹签上串了一块鸡翅,挑大个儿的,才不吃亏。 邱寒渡忙过來阻止,脸上薄染喜气:“这个还沒泡入味儿,朵儿,先吃鸡肉吧!”她亲自帮朵儿挑了一个,在油里又裹了裹,蘸了辣椒面儿才递给她。 哎呦,这小祖宗肯吃东西,就表示伤痛即将远去,不会再寻死觅活了吧! 入口,又麻,又辣,又香,又油,却不腻,朵儿小娃十万分敬业,以美食专家的态度,闭着眼睛,静静品味,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像是被打开了,哪里还记得她那点破事儿。 “辣吗?”邱寒渡瞧着秦朵儿的陶醉样儿,心里那块石头轻了好几分。 “不辣!”秦朵儿叭唧着小嘴儿,见聂印伸出魔爪的频率十万分高,忙按住聂印的手,目光里淬着愤怒的火苗:“公子姐姐给我做的,你干嘛吃那么多!”一瞄,聂印面前已放了一堆竹签,呕得肝疼。 “我饿了!”聂神医也理直气壮:“我找你不要力气,我跳水里救你不要力气,一回來,一屋子的病号,我治病不需要力气!” 邱寒渡见这两人都幼稚得可以,赶紧出來阻止:“沒事沒事,只要你们喜欢吃,厨房里还有!”挥挥手,让婢女们赶紧上菜上菜,浑忘了刚才说的“沒了”的话。 很快,婢女们又端了两个瓦罐进來,矮几拼成长桌,上面已放了好些装好辣椒面儿的小碟。 秦俊和秦举來了,默默坐在绒毯上,他们倒是沒什么胃口,只是傻不愣登地看着妹妹。 有那么一刻,秦朵儿的手凝在空中,小嘴儿还在咬竹签上浸得油亮亮的菜,嘴角也沾着红油,她顿住了,黑葡萄似的眼珠儿飞快掠过哥哥的脸,目光闪躲,低了头。 一个刚刚才发生了那种惨事的娃,此刻吃得油嘴粉脸,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儿,可是?美食当前,极致诱惑……她埋头咬着竹签上的菜,只希望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 可是她是焦点,谁能当她不存在,并且所有人都以默哀似的目光盯着她,而她却吃得津津有味儿……她的嘴角抽搐着,如坐针毡。 还是邱寒渡最疼她:“朵儿,吃这个,这个最入味儿了!” 天哪,公子姐姐真是天上掉下來疼她的啊!想她秦三妹行走江湖,吃遍天下美食,却从來沒吃过这么好吃好看的东西,光是闻一闻,那口水也流出來了。 她哀哀的目光落在竹签上,接过來,脆弱地把头埋在邱寒渡怀里,像征性地抽动一下肩膀,表示很哀伤,额头抵在人家的肩头,照吃不误。 邱寒渡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她该说这朵儿小娃缺心眼呢?还是热爱生活。 门轻轻响了两下,开了,太子殿下面色发白,神情凄然地站在门口。 朵儿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了一眼,见是太子殿下來了,立刻又将头埋进了邱寒渡怀里,随手将那支光签签扔在一旁。 眸色幽深,聂印暗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 第二十章 意味深长的印王爷 门一开,寒气扑面而來。 “朵儿!”太子殿下身长玉立,伫立在门口:“你出來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秦朵儿身体一僵,缓缓从邱寒渡怀里把脑袋抬起來,背对着太子:“请殿下回宫吧!从今以后,朵儿是朵儿,太子是太子……朵儿明日就随兄长回大唯国了……太子殿下保重!” 能说得出这么深沉有水平的话,可见秦朵儿的确是受了身心打击的重创,她娇俏明艳的小脸,染上一抹绝决,低垂着美目,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朵儿……”太子殿下大步走进來,不避嫌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秦俊立时黑了脸,正待发作,却听聂印慢悠悠的语气有种让人猜不透的意味儿:“朵儿,有什么话,你还是和太子当面讲清楚,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要有个说法,该负责的人要负责,该做的决定要做,一切谈开了,若是还沒有结果,我亲自送你回大唯国,从此永不踏上灵国一步,如何!” 邱寒渡皱了皱眉,这时候让朵儿去谈什么?一个身心受创的女子,除了一意逃避,还能做什么?她不由得护着秦朵儿:“聂印,她不能去……” “让她去!”聂印的声音更加坚决:“自己的事,得自己面对,是死是活自己解决,她连河都敢跳,和太子谈个话有什么不可以!” 说着,他目光深邃而悠远地望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秦朵儿,再次催促:“去吧!” 秦朵儿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心脏仿似被聂印的目光穿透了一个大洞,火辣辣地疼。 她别扭地将胳膊从太子手里抽出來,然后才扭扭捏捏,一脸凄然伤心样儿,跟着太子走出屋去。 秦俊对美食完全沒兴趣,只是盯着聂印:“印王爷不至于要讨好太子殿下吧!”心头有气,说出的话,自然是淬着火星子。 “太子殿下多崇高的地位,讨好一下有什么不好!”聂印是真饿了,吃着惹祸精精心做的美食,有些吊儿郎当的模样。 秦举是个急性子,一听急了眼:“聂印,你想利用朵儿讨好太子殿下!” 聂印剑眉微挑,深邃的黑眸更锐利了几分,话却痞气:“不然呢?我花那么大力气,大冬天跳河里去把你们家朵儿捞起來,就一点好处都沾不着!” 秦举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人人都说聂小五是个精于算计的主,亏我还一直替你辩解,说你的好……” “用不着!”聂印眸底微沉,却又闪耀出更加邪恶的光,浑身都像是充盈着一股子邪魅不羁的味儿:“谁也不用替我说好话,我聂印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 秦俊制止了秦举要打人的冲动:“聂印,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到底是谁要这么害朵儿,这件丧心病狂的事,到底是什么目的!” 一模一样的马车,这说明是有人刻意要害朵儿,目的呢?总不会是因为朵儿长得特别乖巧可爱吧! 聂印不语,莫测高深地笑了一把。 邱寒渡翻了翻白眼,无论是什么原因什么阴谋,但朵儿总是最受伤害的人,少年居然还笑得出來。 秦俊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差点喘不过气來:“明天我们就回大唯国!”像是在跟秦举说,又像是恨恨的,在跟自己保证。 如果他不是那么惯着妹妹的性子,也许就不会出这档子事,当初见她和太子走得近,也曾出手阻止过,可妹妹非一口咬定以食会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这一不拘小节,就引出那么大档子事來。 “你们走不了!”聂印笃定地敲了敲桌子,修长匀称的手指十分好看。 空气凝重得结冰。 邱寒渡埋头弄了一盘子的菜,递过去:“宛央,拿去给冬阳吃,对了,他要是怕辣,就用开水给涮一下再吃!” 袁宛央道了谢,端了盘子出去了,一开门,就碰上了正要进來的龙飞飞。 这屋是越來越暖和,越來越热闹。 邱寒渡见救命恩人來了,赶紧站起來,领着龙飞飞坐下:“你有伤在身,别吃太辣!”立刻命婢女去拿了空碗装满清水过來,教他涮着吃。 聂印看得真是心酸哟,邪恶的光沒了,全换成了嫉妒:“我也怕辣……”他挨近了惹祸精,扯了扯她的手,然后顺势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时时秀恩爱,这是必须的,看到沒有,这一屋子的男人,都对他的惹祸精发出饿狼才有的绿光哩,哼哼,可恶。 龙飞飞的确是饿狼出洞,八辈子沒吃过东西的样子,一边吃一边夸赞:“好味道,的确是好味道,寒渡,这是你做的!” 聂印阴恻恻地代答:“我家娘子的手艺还多得很,这不过是沧海一栗而已,在我们家乡,啊!我们那个家乡叫现代化,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就是我和我娘子的家乡,这很普通的了……” 幼稚,邱寒渡在心里好笑地暗骂着。 龙飞飞吃得津津有味:“那什么时候去你们家乡看看,正好,我现在无要职在身,闲得发慌!” “……”邱寒渡快被这两个幼稚男给呕死了,她也想回现代化呢?用偷的,用抢的,怎么也能把w77e25毒素解药配方搞到手,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不留神就差点挂掉。 她不时扭头去看大门,就太子殿下刚才那神态,显是和朵儿有了不一般的情谊,出了这样的状况,他会心有芥蒂么。 秦俊等不了了,豁然站立,一语不发朝门口走去。 “秦俊,你不想让朵儿幸福!”聂印背对着秦俊,扬着唇,声音低沉磁性,却语气轻快。 邱寒渡望着他的脸,心里划过一丝狐疑,少年这是怎么了?他一直真心把朵儿当妹妹的,就算想撮和朵儿跟太子的好事,也不该是这个口气。 毕竟女子被**,这是多严重的事。 心中一沉,眸色也跟着深了一分。 秦俊也猛地扭过头來:“我正是想让朵儿幸福,才不能让她跟太子搅在一起,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 “可太子应该对她负责!”聂印回话仍是慢悠悠的。 邱寒渡凑近了,低声道:“你打反击战,不许拿朵儿当炮灰!” 聂印听邱寒渡如是说,不止不生气,隐隐的笑意更加意味深长:“谁是谁的炮灰还不一定,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 第二十一章 他不是道貌岸然的男人 沒错,当初聂印设计的反击战里,太子殿下的确是个关键人物。 既然各方明里暗里都在抢这把椅子,偏偏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太子涅康,又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才身居其位,那这盘棋里,只要动太子这一步棋,便可使各方妖魔现出原形。 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真正得益者,正是涅康,而涅康却处处站在聂印的阵营里,摆出“生死有命”的高尚样儿。 当时邱寒渡和聂印便商量着,只要想办法说服涅康跟皇帝老头提出辞职不干,那便能震惊朝野,甭管皇帝老儿批不批,只要这折奏章一上,便能吓死几条街的人。 尤其是景后,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倚靠了,若是涅康反了天,她还坐得住吗? 只是,要如何说服涅康辞职呢? 本來,这是个难題中的难題,毕竟,储君撂挑子不干,这在历史上几乎是沒有的,谁不是争着抢着,哭着喊着上赶着要去坐那个位置。 就算涅康无意当太子,但生來就是太子命,自小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可能听了聂印几句劝,就去搞这么一出惊世骇俗的戏码。 入夜,大家都睡下了,邱寒渡左思右想,翻來覆去睡不着,她不是不相信聂印,但联想起聂印今天的态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难道,聂印真的会为了动太子这步棋,牺牲秦朵儿的清白。 她不信。 聂印在她心里,不是那样一个人。 可他到底是哪一种人。 狂妄,赖皮,邪魅,冷酷,霸道,小气……这每一种性格和气质,他都有。 亦正亦邪。 在他的认知里,沒什么做不得,只是看值不值得做,最终能取得什么收益,比如救治袁冬阳,他并不是大发善心,而是要用人家來当试验品,这个态度一早便丁是丁,卯是卯地给人家掰扯清楚了。 从另一个方面讲,他又挺光明磊落。 他精于算计;他睚眦必报;他为达目的,无所谓手段,连对付他妈,他都能隐藏得那么深沉,暂不说那些个姑娘到底有何居心,就他那手段,让人家仲明破了十几个姑娘的处,就不是一个正派人士所为。 他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他从未满口仁义道德,标榜自己是个多么正派的人,所以,他会用秦朵儿的清白去逼迫太子就范吗? 一想到这个,邱寒渡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來。 这件事,非同小可。 如果聂印真的胆大妄为到这么做,她绝不会饶过他,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准备开门去找他问个清楚。 却不料,门一开,一股寒风灌进來,随着寒风一起卷进來的,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啊”一声低呼,就被來人的手捂住了。 那手的味道,多么熟悉,淡淡的,如山林的气息,他的衣服上,也是那种清新的味道。 他低头在她的耳边吼:“你吓我一跳!” 邱寒渡掰开他的手,也吼:“你才吓我一跳,鬼鬼祟祟!” “我哪有鬼鬼祟祟,我正准备敲门,你就开门了……”说得好委屈:“呼呼,惹祸精,我好冷,快点给我当暖炉……”说着,手就往人家衣服里钻。 邱寒渡气得要命,又怕痒,一边咯咯的挣扎一边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聂印大喜,一双桃花眼荡漾起涟漪的波光,薄唇微扬,特别好看:“乖乖惹祸精,小猴子惹祸精,嘻嘻,你最好了……你也想我了是不,我就知道你想我了,所以我就來了……” 他自说自话得无比开心,轻一用力,把邱寒渡抱起來放在床上,就那么压了上去。 他喘息得厉害,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封住了她的嘴唇。 他才像一只饿了八辈子的狼,逮到只小羊就不撒手,啃啊咬啊!恨不得吞下肚。 她使劲推他,脑子里还在纠结朵儿的大事呢?这人的品性问題还沒搞清楚,怎么能让他占便宜哩。 想归想,可脑子不听使唤啊!身体也越來越软,被少年压得快要窒息了。 呼吸不畅,大脑缺氧……于是就忘记她要找他的正事了,任他为所欲为,任他吃干抹尽。 她不能否认,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他并不熟练地脱她的衣服,却激动得心怦怦跳,仿佛仍是第一次与她亲热,那样青涩,那样紧张,从男孩变成男人。 他咬着她的耳珠,轻轻地哄她:“乖啊!惹祸精……我们家小猴子惹祸精最好啦……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他真的不需要回应,在她轻启朱唇的时候,又用火热的吻去封了她的口。 惹祸精不需要说话的,她一说话就不中听,还是不要让她说话好了……少年愉快地想着…… 冬夜寒冷,两个人却热,热得大汗淋漓。 挥汗如雨。 …… 他笑了,累得趴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手温存地抚过她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轻啄了一下她软嘟嘟的嘴唇:“惹祸精,你真好!” 邱寒渡捶了一下他的背,佯怒:“你整天就想着这个,色胚!” 少年嘻笑着,吃饱喝足后,说话都是爽气的:“惹祸精,你说话得凭良心,难道你不喜欢!” 邱寒渡狠狠咬一口他的肩膀。 他“嘶”一声,也用牙轻咬她光裸美丽的肩头,优美的锁骨在烛光下,引诱得他心神激荡:“惹祸精,我完蛋了……我是真的再也离不开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从她的耳朵直吹入心底,酥进了骨头缝里。 她的心也跟着如春水荡漾起來,情话绵绵,谁不爱听,可她能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么,被几句甜言蜜语就收买了。 指定不能,邱寒渡同学是个立场坚定,是非分明的好姑娘,前辈子沒朋友沒亲人,这辈子总算尝到了有人关心的滋味。 头阵儿还听聂印说过,朵儿小娃之所以离开印王府,是因为恨聂印和侍女上了床,背叛了“公子姐姐”。 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姑娘,若是成了聂印手中的一颗棋子,她邱寒渡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能继续跟一个冷血恶魔相爱下去。 ------------ 第二十二章 随心所欲 从内心來讲,邱寒渡是绝不相信少年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但她对自己的直觉完全沒有信心。 当初,安远乔骗她骗得那么惨,她还不是傻不愣登地为他卖命,以为他爱她,结果是个大笑话。 鉴于她的情商不高,脑子有时不好用,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便在云雨之后,本应甜言蜜语时,煞风景地直愣愣问出了口:“聂印,是不是你算计了朵儿!” “啊!”聂印正沐浴在春光灿烂中,冷不丁就觉得一股寒风呼啦啦地扑面而來:“你说什么?我算计了谁!” “朵儿!”邱寒渡扯了扯嘴角,决定把这个问題弄弄清楚,否则堵在心口太难受了,一双漂亮的黑瞳带着云雨过后的润泽和雾气,就那么直直看着少年:“你派人毁了朵儿的清白,然后逼涅康下决心从太子的位置上下來……” 话沒说完,就被少年的崩指弹了个头晕眼花:“好呀,惹祸精,你到底是谁的女人,嗯,我像是干那么沒品事的人吗?” “像!”邱寒渡一手揉着被弹痛的额头,一边梗着脖子给了肯定的回复:“这确实像你办事的风格!” “……”聂印气得肝疼。 邱寒渡微挑着眉,不怕死地继续数落:“能玩得出媚香这样伎俩的人,你的确让我有无尽想象空间……” “那你可以想点好的……”聂印单手斜斜撑着身体,侧卧在她的身旁。 “你有好的吗?”邱寒渡好笑地看着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少年的态度,令她心安,她低下头,嘴里嘟囔着:“我也不想我的男人卑鄙到那种程度啊……” 我的男人。 哎呦,被冤枉的少年激动个半死,名份总算被承认了啊!真是热泪盈满眶哦,一下子扑上來,结结实实地将邱寒渡抱个满怀:“好惹祸精,你可要记得今天你说的话!” “我说什么了!”邱寒渡被他突如其來的热情搞得有些不适应:“说你卑鄙!”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你的男人,嘻嘻,惹祸精,你说我是你的男人……”少年的脸庞那般俊美,眸色又幽暗又潋滟,特别风骚,特别撩人:“你总算承认了这一点,赶明儿我就跟龙飞飞叨叨去,看他还敢围着你打转!” “幼稚!”邱寒渡翻了翻白眼,话锋一转:“那你觉得是谁害的朵儿!” “不好说!”聂印回答得飞快。 “会是景皇后吗?”邱寒渡自顾自在猜测,沒注意到少年的眸色变幻。 “不一定!”答了跟沒答一样。 “其实最有动机的就是她了,如果太子喜欢上秦朵儿,以后非要立朵儿为后,那肯定不是景后所愿意的,其实景后最钟意的,也一定是龙娇娇!”邱寒渡闭着眼睛分析着,瓷白的小脸在烛光中泛出玉一般的光泽。 “龙娇娇不可能了,她被清江公主盯上,还能有什么好!”聂印凉薄地回应,半点也不同情那个娇小姐。 “清江公主!” “狗咬狗,一嘴毛,别管她们!”聂印成功岔开话題。 可哪儿那么容易,邱寒渡又给拉了回來,倏地半趴在他的身上问:“不会是你那个伟大的母妃吧!” “目的呢?” “目的……可以让太子和景后反目,这样涅康一怒之下,要么想不开轻生死翘翘,要么万念俱灰从太子的位置下來,你不就有机会坐上那把椅子么!”邱寒渡越想越靠谱。 聂印哑然失笑:“有道理!” “那到底是怎样!”邱寒渡抓狂,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哼哼,你一定知道是谁搞的鬼!” “我不知道!”聂印说得十分认真:“不过我很希望看到太子下定决心的场面,那样比一刀宰了仇人还爽气!” 圆顺儿是景后的人,他是最有可能杀害凤喜的凶手,想要报这个仇,真是比登天还难。 景后可不是想见就见的人,也不是想刺杀就刺杀的人,更不是想把她拖下位就拖下位的人,那要怎么做。 添堵。 她想干什么?就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要扶持太子,那就让太子辞职不干。 …… 聂印望着邱寒渡兴奋的小脸,嘴皮动了动,终究还是沒说出來。 的确是有个秘密,本來可以跟惹祸精分享,可是思來想去,还真不好说,不然到时又惹得她不高兴,那小心思怪敏感的,一想一忧一生气,最后倒霉的,还是少年自己。 少年心满意足地睡去了,一觉醒來,美梦成真,心想事成。 太子真的要干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了,用邱寒渡的话说,辞职。 太子不止要辞职,还要请求皇帝老爸将他贬为庶民,他是准备将他那争权夺利的母后,直接气出心脏病來吗? 这是在次日,太子当众宣布,并且以无比郑重的语调向秦家哥哥承诺,今生今世会善待朵儿,一定会宠她爱她,不离不弃。 相当于求婚了。 秦朵儿涨红了脸,一跺脚,掩面而泣:“我不要你同情,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聂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张俊朗的脸上沒什么情绪。 秦家兄弟瞠目结舌。 太子面容憔悴,显是昨夜沒睡,思虑整晚:“我不是同情你,也不是一时冲动,我本來就不愿当这个太子,也不是当太子的料!” 邱寒渡讶异到了极点,这可是古代男人啊!并且是一个国家的储君,他一点都不介意朵儿的清白吗? 朵儿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咽咽:“你现在就是同情我……等有一天,你嫌弃我了,你就会找各种借口离开我……呜呜呜呜……既是如此,我与太子殿下还不如一刀两断……方能有个可以回忆的过去……” 不能不说,朵儿小娃最近进步神速,说话的水平早已非当日三句不离美食的档次了。 聂印缓缓开口:“太子殿下,你想清楚了!” “是的,想清楚了!”涅康本就生得俊秀,因着那抹坚毅而变得更加风姿卓绝,就连脸上的伤痕也显得灼灼生辉:“我一生中,从來沒有随心所欲过,遇到朵儿后,我真的想随心所欲一次!” ------------ 第二十三章 最热爱生活的姑娘 双目微敛,聂印的唇角微微勾起,深邃的眸光扫了一眼正哭泣得欢的朵儿小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朵儿,既是太子殿下一片心意,你也莫要辜负了才好……” 明明一句特别正常的劝慰,可听在邱寒渡耳里,简直别扭透了。 她再次确定,少年是有事瞒着她的。 秦朵儿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对上聂印的视线,心里格登一声响,心虚地“哇”一声,就哭着往外跑:“我不要你们同情,我……去死……” 那一声“死”字一出口,涅康就一个健步窜至朵儿身后,手一勾,她就落入了他的怀里:“朵儿,不要再折磨我了……以后我带你游遍各国,吃遍天下美食……”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吃”是秦朵儿的死穴,全都用这一招,果然,秦朵儿抽泣着倚靠在涅康怀里,娇娇地问:“你说真的!” 涅康以从未有过的明确态度回答:“真的!” 老实说,邱寒渡有看八点档狗血剧之感,这像是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姑娘,这像是一个被夺了清白之身的姑娘。 清白与美食相比,貌似美食更重要啊!不得不说,朵儿小娃乃是世间最最热爱生活的姑娘了。 秦氏兄弟脑袋都被这小妹搅痛了,这算是私订终身么,刚失了清白,就把自个儿给许配出去了,小妹是不是忒厉害了点,关键她还影响了一个国家的运势,储君要当庶民,这可是改写历史的事儿。 一切就这么定下來了。 尽管秦朵儿还在矫情,时不时搞个泪啼涟涟,时不时搞个丧失对生活的勇气,可敌不住邱寒渡层出不穷的美食。 每日都把她喂得饱饱的,直吃得哼哼叫:“公子姐姐,你到底会做多少好吃的啊!全是我从來沒吃过的东西……哎呦,撑死了……” 热爱生活的姑娘在美食的引诱下,常常忘记了自己的糟心事儿。 这一日,终于等來了太子殿下的消息。 辞职报告一打上去,真真儿是震惊朝野,如一颗炸雷:“砰”一声就炸得人仰马翻。 这些年,其实还是有不少人拥护太子,尽管这太子喜好风月,心思不在朝政上,可人家是正统啊!生來就当了太子的人,这是多正的正统。 乱了,乱了。 景皇后勃然大怒,景氏一族全乱了套,连手握十万兵权景后的哥哥景延路将军,也风尘仆仆往都城赶。 皇帝楚湛也沒想到这个向來下不了什么决心的儿子,这回能搞这么大的动作,一时也沒了主张。 皇太后给气病了,这宝贝大孙子哟,到底是闹的哪般哟,这是要让她死不瞑目么。 一众的皇子们,蠢蠢欲动。 只有印王爷消失了,连秀妃娘娘召见都找不着人,那原來的印王府,现在真是凄凉得很,诺大的府邸,愣沒个主事者,倒是采华维护着秩序,震得住场子,说无论如何要等着王爷和王妃归來。 曾经传说王爷和王妃掉下山崖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守候这栋宅子,如今,仍是如此,只是不知,王爷和王妃还会不会信任她。 这两日,太子涅康要忙的事太多,沒法过來给朵儿小娃请个甜蜜的安,朵儿小娃便忧郁上了,哀哀地趴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某处,发呆,忒愁人。 在这过程中,袁宛央为了让秦朵儿想开点,又讲了一遍自个儿的经历,血淋淋地一刨出來,把朵儿惹得断肠伤肝。 “宛央……”秦朵儿的眼泪唰唰地流出來:“我只有哥哥,沒有姐姐,以后,你就是我姐姐,谁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报仇……” 她浑忘了自己也是个悲情的主。 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一个女人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便轮到第二个女人了。 邱寒渡从來沒有过闺蜜,此刻也算是尝了一把有闺蜜的滋味,背景不重要,国度不重要,时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一个臭男人给骗了身,也骗了心。 那些山盟啊!那些海誓啊!那些甜言啊!那些蜜语啊……丛林,沙漠,海里,陆地,邱寒渡的生活是精彩的,直听得那俩妞睁大了眼睛舍不得眨。 原來,还有这样一个国家存在,在哪儿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邱寒渡都回不去了。 这是个什么概念,就好比大家生活在一个地球上,地球是圆形的,你在球的这一端,她的家乡在球的那一端……感情八卦转化成科普讲座了。 好在八卦的朵儿小娃又生生把话題扯了回來,在她问“安远乔长什么样,好看吗?有印哥哥那么好看吗?”的时候,那个“印哥哥”就黑着一张脸进來了。 哎呦,好吓人哦,怒气冲冲的样儿,活似要吃人。 秦朵儿吞了一下口水,自知“安远乔”那几个字把这男人惹毛了,提不得啊提不得,一提就是醋。 聂印负手而立,凶神恶煞,居高临下地斜视着秦朵儿,冷冽危险的目光锁定。 在大家都以为印王爷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竟然什么都沒说,转身出去了。 玩酷,邱寒渡慌忙狗腿地扑了出去,从身后抱住聂印的腰:“生气了!” “沒有!”声音闷闷的。 “沒有才怪!”邱寒渡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某人心里有根刺,拔不得碰不得……我在想,你尚且如此,太子殿下又怎么容得下朵儿!” 聂印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移了位,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捏了捏她滑腻腻的脸蛋儿:“你哪一天不气死我,过不得是不是,这种事也拿我來做比较!” 邱寒渡昂了昂头:“你敢说你不介意!”撇撇嘴儿,只要他敢说不介意,她就敢不信。 聂印但笑不语,缓缓吐字,带着浓浓的宠溺:“幼稚!”他的脸离她那么近,气息与她的气息交织得那么甜蜜。 她红了脸,目光躲闪着,嘴里嘟囔:“你才幼稚!” “那我们一起幼稚!”他得意地笑,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晃得人眼花,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咬着她的耳珠,含糊不清。 她听得迷糊,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沒听懂,身体一下就僵直了,她抓住他的胳膊,摇啊摇啊摇,眼珠子瞪得老圆,黑葡萄似的:“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 第二十四章 她背后有高人 彼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宽敞气派的大院里,一簇一簇的红梅竞相开放。 白的雪,红的梅,绿的松柏。 少年玩心大起,拦腰抱起邱寒渡,笑声朗朗地奔进院中,就那么在飘飘洒洒的漫天飞雪中转圈,跟拍唯美mv似的。 邱寒渡拍打着少年的肩膀,却又不由自主地搂紧他的脖子,风,刮过脸颊,竟感觉是暖的,那是少年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咯咯笑,余光扫过远处:“你故意的!” 不远栏栅处,龙飞飞孤独远眺,另一处,秦氏兄弟也在望着他们。 幼稚的少年嘻嘻笑:“气死他们,敢跟我抢老婆,门儿都沒有!”少年现在很会用“老婆”这个称呼了:“老婆,你是我的!” 年轻就是好,有力气有朝气,还浪漫无边,在飘扬的雪花下,在盛放的红梅边,他的脸异样的俊气,连眉眼都在闪着光:“老婆,亲我一下……” 邱寒渡再次有种回到现代的感觉,要不然,就是穿越而來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少年。 她搂着他的脖子,拍打着他:“放我下來,快,人家都在看笑话!”可不是笑话吗?这是古代啊!众目睽睽下,惊世骇俗的少年怎么就敢这样。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惹祸精到底该是谁的女人,哼!”少年抱着一个宝,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在觊觎他的宝贝。 “幼稚!”邱寒渡翻了翻白眼:“除了你,沒人收我,你放一百个心!” 转得头晕啊!她将头埋进少年的怀里,依恋不言而喻,猛地想起正事:“喂,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了什么?”少年剑眉微扬,说不出的英挺,他停了下來,将她放在地上,站在红梅边,梅花映红了惹祸精的脸:“你真好看!” 他不由得赞叹。 邱寒渡眸光闪了闪,诱哄着:“你再说一次,我就让你亲一下!” 少年飞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我想亲就亲,哪里还需要条件!”很得瑟的样子,笑容盈满眼底。 远处,一个两个三个的目光黯淡了,一个两个三个的身影落寞而孤独。 邱寒渡咬牙:“好了,演戏演完了,幼稚的男人,你刚才说……朵儿……是什么?啊!我沒听清楚,再讲一次……” 聂印正玩得开怀,深情地捧着她的脸,说的却是超级狗血的话:“朵儿是个混蛋小娃,你上当了!” 邱寒渡心中剧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开玩笑吧!”心中无比抓狂,刚才聂印在她耳边说的是,朵儿仍旧是个黄花小闺女。 哎呦,这怎么可能,看少年多不正经的样子,难道这个也被他拿來开玩笑。 聂印只笑不答,莫测高深。 “你瞎说!”斗然突变的剧情,让邱寒渡很不适应。 “难道你不希望这是真的!”聂印的笑更加笃定,在飞雪中,无比温暖。 “……”邱寒渡难以消化这样的狗血剧情,想起秦朵儿那天跳河,明明好好地坐在巨石上,听见他们的呼喊,才猛地跳进河里。 她讷讷的:“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就秦朵儿那个脑子,能想得出这么复杂的剧情。 不等聂印回答,她又恍然大悟:“是你算计好的,是你让朵儿……” 话沒说话,额头就挨了崩指,聂印真是气哦:“你这只惹祸精真的坏透了,什么坏事儿都往我身上揽!” “那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邱寒渡微眯了眼,一副小狐狸的样子,怀疑得那么理直气壮。 聂印真的快被惹祸精给气死了:“脉象不一样,我一探上朵儿小娃的脉,我就知道她根本沒被**!” 邱寒渡脸色倏地变白。 聂印头疼,揉了揉眉心:“你瞧你瞧,又來了,我就知道你是这副德性,我就说嘛,有好玩的,不能跟你说,也不能带你玩,上次因为媚香,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啊!你你你…” “你什么意思!”邱寒渡脸一阵红一阵白,原來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不是处*女了,瞧,真先进,随便把个脉就能知道,在他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嘛。 聂印捏了捏她的脸,说得很郑重:“小猴子惹祸精,笑一个,乖哈……你和安远乔的事儿,我早知道,你纠结的事儿,我也知道……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对吧!这我总沒说错吧!” 邱寒渡的脸火辣辣地疼,又冷又热,跟火烧似的,却又被冰冻着,不知道怎么面对少年突如其來对那个问題的正视,她其实一直是个胆小鬼,自卑得要了命。 她顾左右而言他:“朵儿不可能有那么聪明,她怎么会想得到用这一招來让太子就范!” 聂印不笑了,面色一寸一寸镇静下來:“她背后有高人指点,就她那脑袋,是想不出这一招!”一抬头,喊了一声:“朵儿……出來……” “喂,你现在叫她來问!”邱寒渡急了:“你这不是拆她的台,打她的脸吗?” “我为她背了多少黑锅!”聂印气呼呼的:“你一会儿怀疑我找人**她,一会儿怀疑我和她连手演戏,你说,这几笔账怎么算!” 邱寒渡一脑门黑线,娘也,刚才还说找朵儿算账,转眼的功夫,就算到自己头上了。 秦朵儿是真的忘了一个刚受过**的女子,应该是多么楚楚可怜,多么忧郁伤怀,她看见漫天大雪,又看见聂印抱着邱寒渡在雪地里相依相偎,真是羡慕得流口水。 她跑了几步,站定,歪着头,一脸明媚娇俏的样儿:“印哥哥,有什么差遣!” 聂印招了招手,声音相当柔和:“过來,有好事儿!” 朵儿姑娘可不笨哟:“印哥哥,你说吧!你找我,肯定沒什么好事,要是公子姐姐还差不多,对了,公子姐姐,晚上我们又弄那个竹签签串的东西吃,好不好!” “好,晚上给你弄火锅,也是用竹签签串起來吃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一件事!”邱寒渡上下打量俏生生的朵儿姑娘,发现自己眼睛是瞎了,怎么会相信一个吃得呼儿嘿哟的娃遭了**。 ------------ 第二十五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本就心虚的娃,哪受得了这样的注视,秦朵儿心头暗叫不好,这就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一转身,腿刚迈出一步,就被拎回來了。 沒错,是拎。 聂印伸长手臂,将欲逃亡的秦朵儿像拎一只小鸡崽般拎了回來:“长本事了啊!朵儿,知道我们水性好,一看见我们找你就往水里跳!” “你,你说什么?”秦朵儿像只蚯蚓似的扭啊扭啊扭,再蹦蹦蹦,试图甩掉聂印拎着她衣领的魔爪:“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放开,别毁我清誉……” “哦,你还有清誉!”聂印一双寒星闪烁的锐目里,又荡漾着戏谑,放开她,用手戳着她的脑袋:“你公子姐姐中了箭伤还沒好全,你就敢让她大冬天的跳河里救你,你好意思吗你!” 秦朵儿一时眼眶又红了,往邱寒渡身上靠:“公子……我不知道你受了伤……” 邱寒渡此时已信了一大半儿,瞪着朵儿小娃,瞧这妞的胆儿多肥啊!什么事儿都敢拿來玩,这可是女人的清誉,她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哎呦,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啊!真真儿是气人,亏她为了朵儿小娃还流了多少眼泪,搞半天白流了。 “朵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邱寒渡看着漫天雪花飘飘洒洒,落在秦朵儿的衣服上, 脸上,不由得伸去替她拍,气得心痒,拍就变成了打:“什么事不好玩,这个也拿來玩!” 秦朵儿还在狡辩,装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那个“懂”字刚落下,脑袋上又被狠狠敲了一记。 打人的,当然是聂印:“还装,你知道你在动摇一个国家的根本和命脉吗?啊!你这表现,完全是大唯国派來的奸细,要从人家内部搞垮灵国……” 听起來多正义,多义正言辞,其实他不也在算计怎么动摇人家的命脉吗? “……”有这么严重,秦朵儿蒙了,眼珠子一转,又装得可怜兮兮,一头埋在邱寒渡的胳膊上:“公子……我好难过……” 邱寒渡和聂印对视一眼,啼笑皆非。 邱寒渡望天,翻白眼,她为了让朵儿小娃心头好过点,连安远乔的事都翻出來炒了一次,结果人家是装的,哎哟,是装的,一想到这个,她就不得不板起脸來:“朵儿,是谁教你唱的这出戏!” “啊!哪出戏!”秦朵儿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心里总存着侥幸,觉得瞒天过海,天知地知,想那会子,公子姐姐给她做好吃的,她真是又欣喜又愧疚,哭得稀哩哗啦!倒是演足了一个被**少女应有的戏份。 邱寒渡眼睛一瞄:“朵儿,你不讲实话,以后我再也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想清楚再说话哟,今晚我和你印哥哥出去吃,不管你了……”这跟哄幼儿园小朋友沒什么区别,可除此之外,她有什么办法么。 “什么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秦朵儿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直瞅邱寒渡:“意思是我只要说出來,就能有好吃的!” 好有节操的娃,最近被美食把胃养得刁了,而且那件事埋在心中忒难受,想她透明得不能再透明的性格,如何能藏得下那么大件事。 好几次看邱寒渡的眼泪在眶里打转转,她都难受得想撞墙,早就想把实情说出來,可是怎么说得出口,她再笨,也知道一个姑娘的名节是多么重要,现在她能说这么糟糕的事,是她自己搞出來的。 话到嘴边,又咽下,这滋味真真儿不好受得很,一向能吃能睡的朵儿小娃,这几日瘦了,天天吃着美食下肚,居然都瘦了,这说明她的确是有心事,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好姑娘。 见到邱寒渡点头,她有些心虚,红了脸,咬着唇,然后低首垂目,一副悔过的样子,小动作搞了个遍 ,她忽然抬起头來,眼泪扑扑往下掉:“公子……那天我确实是被坏人……被坏人劫走啦……”想起那天惊心动魄的过程,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有资格诉苦,望着她的“公子”心酸得无以复加,巴巴就往人家怀里扑:“呜呜呜……公子……有人欺负朵儿……” 这个开场白相当有想法,有创意,邱寒渡明知结果是秦朵儿算计了大家,可她听了朵儿小娃的话,便知那辆马车肯定不是朵儿小娃自己搞出來的。 这么一想,当时的情景真的是危机万分,不由得一急,眼眶也红了:“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抱着她,像哄小娃娃一样。 小娃娃哭得更加厉害,这样子才像是被人**的样儿嘛:“那天我上了马车,心情十分好,嘴里还哼着歌儿……” 不得不说,朵儿小娃讲故事会急死人,聂印恨不得一巴掌拍苍蝇似的把她给拍死:“哼的什么歌儿,你可以不说了,你能直接说事情经过吗?” 朵儿小娃梨花带雨地从邱寒渡怀里把脑袋抬起來,顺便还把眼泪擦在人家的衣服上,气呼呼的:“我这不是在直接说事情经过么,我当时的确是哼着歌儿的!” “……”聂印长吸一口气,心道还好他的惹祸精不是这么白痴的类型。 “你不要打断她,听她说!”邱寒渡睨了聂印一眼,这讲故事的人本就让人心急,又來个打岔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时我是唱着歌儿的!”朵儿小娃再次重申。 “好好好,你唱歌你唱歌,后來呢?”邱寒渡也快抓狂了。 “后來我就一直唱……” “……”邱寒渡和聂印相视一眼,两人都有遁走的狂燥。 朵儿小娃忽然悠悠地叹气道:“马车就忽然停下來了……”太子殿下派人來接她,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了不引人注目,太子每次派來的人,都是新面孔,所以当时她也沒在意驾车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马车忽然停下來,停在了显渠官道上,她正要问发生什么事,马车帘就被掀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精壮男子,那男子來接她时,还一副谦卑的样儿,也看不出多高大。 这会子,蓦地凶相毕露。 ------------ 第二十六章 冰雪聪明的朵儿姑娘 坏人凶相毕露,向马车内扑了进去。 朵儿惊恐万状,又咬又踢又哭又叫。 坏人肯定是要恐吓的:“再叫就把你杀了!”这是坏人必备之语。 难道不叫他就会放了她,秦朵儿再笨再天真再像个不懂事的小娃子,可人家行走过江湖呀,江湖上人称“秦三妹”呀,沒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哩。 一个女子的贞洁有多重要,她懂得不能再懂了。 她压根儿就不听人家的恐吓,尖利着嗓子,哇啦啦啦地叫出了好大一片回音,寂静空旷的显渠官道上顿时划过一声声凄厉的哭叫。 坏人的胆儿虽肥,可这毕竟是显渠官道,万一來辆马车,谁也说不清背景会有多深,他手起,沒刀,真接掌劈在秦朵儿的脖颈处,制服了这哇哇乱叫的姑娘。 姑娘被劈晕了。 坏人共有两人,一人还在前面赶马车,车里这位操起一口不像灵国京都的口音吩咐外边那位:“把马车赶进小树林!” 外面的人立时拐进了旁边的小道。 车里的坏人欲干坏事,磨拳擦掌。 可朵儿姑娘哪是那么好被劈晕的,这江湖的水是白趟的么,想她三岁习武……咳,这有点夸张,其实她的心思从來沒在习武上,是大哥秦俊说,站一个时辰马步或是打会一套拳,就带她出去吃好东西,她也算是聪明,三两下就学会了,花拳绣腿也能比划两下。 她这情况呢?就跟王语嫣是一样的,你要让她自个儿上场打,她准出糗,可她懂的东西多,为了吃好东西,她能拆招,用嘴说名儿,这招克那式,那式又怕哪招,总之理论知识无比丰富,也能比划出样式,就是打出去沒用。 关键时刻,见多识广就起作用了。 就在那坏人要准备什么什么她的时候,她看见坏人手腕上一个标记,便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哟,新木堂的败类这是要毁你姑奶奶的清誉!” 她的确是个沒心计的主,可人家闯荡过江湖,听了多少说书人讲英雄事迹,尤其是韦大小姐当年如何智斗三皇子风楚阳,那些个片段,可都在她脑子里转悠哩。 总结一下精髓,无非是面对敌人要笑嘻嘻,你越是笑得开怀,敌人就越是不知你底细。 人家朵儿姑娘不笨哟,笑嘻嘻她是会的,并且还笑得很好。 她这一笑 ,把坏人笑蒙了,那坏人本以为面对的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刚才劈掌的时候也沒怎么用力,怕一掌拍下去,把这嫩姑娘直接给拍死就不好交差了,可竟然这姑娘沒晕,还笑着把他的來历给叨叨出來了。 坏人吓死了,凶光更甚。 朵儿姑娘被那凶光骇得心里格崩一下,娘啊!说书先生骗人哪,她说了人家來历,人家不是应该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木堂的人!” 可人家沒问,哎呀呀,沒问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一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露出两排小白牙,贝齿森森地往人家的胳膊上使劲一咬,嗖一声……朵儿姑娘如一只泥鳅般滑出了坏人的掌控,顺势滚出马车,小嘴儿正好亲吻大地,嘴里便又是泥來又是草。 坏人大惊,以一个标准习武的姿势矫健跳下马车,向朵儿姑娘扑去。 朵儿姑娘连扑带爬地往官道的方向跑,一边尖利地喊:“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她又自动加了几个凄厉的回音,于是悲催地被坏人扑倒了。 只听赶马车的人说:“这半天还沒搞定一个小姑娘!”鼻子里闷哼一声,显是对同伴的效率持不屑态度。 “哼,她精着呢?精得跟猴儿似的!”这人边回应,边“嘶”一声,扯破了朵儿姑娘的衣裳。 朵儿姑娘心道完了完了,顺手捡起一个石块就向坏人砸去,同一时间,她的脸上也挨了重重一耳光,她痛得咧嘴,不过看着那人脑门上滴下血來,心里也忒爽。 赶马车的人见势不妙,忙跳下车,准备加入收拾朵儿姑娘的行列。 朵儿姑娘那时心在滴血,心中有个凄楚的声音在喊,太子永别了,公子永别了……当然,在那么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其实她哪有空喊这些名堂,这几句纯是在叙述过程中,为了增添悲伤气氛加出來的心理活动。 聂印实在听不下去了:“英雄该出场了,是谁來救你的!”他一忍再忍,耐着性子听秦朵儿渲染出一个冰雪聪明的形象,连当时寒风刮得更猛,仿佛在唱一首幽怨的歌之类的细节都听完了,居然还沒听到点子上。 秦朵儿此时已沒有依偎在邱寒渡的怀里,而是在红梅花儿开的漫天大雪中,手舞足蹈地讲她的英雄故事。 是的,英雄该出场了,一个俊秀英挺的公子,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出现了,哗啦啦啦!两方大打出手。 两个坏人其实功夫并不弱,却碍于打下去会暴露背后的主子,这便跳上马车,急驰而逃。 公子这边人也不多,自然不能追,只是把朵儿姑娘扶起來。 “其实吧!这肖公子我之前就认识!”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人脉真的挺广,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年轻俊俏的公子,这肖公子的确是她早就认识的人,当然,交往离不开美食。 “肖公子……”聂印浅眯黑眸:“就是他教你算计我们这一堆人!” “印哥哥,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朵儿姑娘嘟着嘴儿:“我其实要算计的,只有太子哥哥一个人!” 两情相悦,暮暮朝朝,朵儿姑娘和太子殿下虽然是以“吃”会友,听起來虽然沒有以诗会友那么浪漫,可是朵儿姑娘和太子殿下的情谊却是千真万确地在生根发芽。 太子身边的女人,大多都是争权夺利之辈,太子妃与侧妃,每日不斗个三五回,根本不算完,拼娘家的势力,拼金钱,拼土地,还拼谁能先生下太子殿下的儿子等等等等,争宠争得乌烟瘴气。 太子殿下见到这些女人就心烦,所以直至如今,也不曾有女人为太子生下个一儿半女。 太子殿下遇上奇葩的朵儿姑娘,那透明得跟水晶一般的性格,那热爱美食热爱生活的憨直可爱劲儿……太子殿下陶醉了,沉醉其中,仿佛发现一个宝藏…… ------------ 第二十七章 他是风儿你是沙 太子殿下喜欢朵儿姑娘,朵儿姑娘也喜欢太子殿下,可他们一个是灵国人,一个是大唯国人,这要是落在平民老百姓身上,其实也算不得一件难事。 灵国的商贾到大唯国生根发芽的不在少数,反之亦然,通婚之后,进行户籍登记,久而久之,也就等同于当国国民。 可太子殿下能是平民老百姓吗?他如果与别国女子联姻,只能是别国皇室公主,之如印王爷与渡云公主的指婚,在众人眼里,就算是一场政治联姻。 事实上,公主的头衔也不是想封就能封的,邱寒渡本就來历不明,根本沒有自己的真实背景,当日灵国皇帝楚湛也派了人进行核实,发现邱寒渡的确是一直住在季连少主名下的府邸,再加之印王爷本就草根,联姻一个一样草根的公主,谁也不会较真。 太子殿下就沒这么好运了,他是要继承大统的皇室命脉,所娶的女子全都要查过祖宗八代方能进入太子东宫,而秦朵儿的身份,无论是横算还是竖算,都是进不去的。 秦家世代造兵器,在大唯国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但秦家有只为商不为官的传统,充其量也就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 更何况,秦家的营生太敏感了,灵国太子娶大唯国兵器世家的女儿为妻,这是有多么图谋不轨的意图。 最终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不用明媒正娶,太子殿下永远把朵儿姑娘藏起來,宠她爱她,做一对见不得光的苦命鸳鸯。 就算朵儿姑娘脑子少根筋愿意,秦家会愿意吗?就算秦家拗不过,太子殿下能愿意吗?他若是真心爱一个姑娘,怎么忍心陷姑娘于如此境地,并且,还是个这么可爱又沒心沒肺的姑娘。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算他不想当太子,却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年,也不代表他真的懦弱和自私到让一个女子牺牲來成全他们的爱情。 那天的约会,他是准备正式向朵儿姑娘告别的,一刀两断,祝福她能有一个光明幸福的未來。 而那一天,也是朵儿姑娘向哥哥保证“多留一天”,要跟太子殿下告别的一天。 竟然,就出事了。 其实朵儿姑娘说谎了,那天她很难过,并沒有如她说的“心情十分好,还哼着歌儿”。 她沒心沒肺是事实,但她不傻。 她长这么大,真正心动的有两个人,一是女扮男装的邱寒渡,她的“公子”,只是公子变了姐姐,她的初恋悲催得像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一掉地上就化成了水,泡泡都不起一个。 另一个,就是太子殿下。 邱寒渡是她一见钟情的人,但太子殿下却不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殿下真正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的,是那次所有人都将杀人矛头指向她的公子姐姐时,连印哥哥都不曾站出來说过一句话,只有太子拼尽一切站在邱寒渡一边。 站在邱寒渡一边,当然就是站在她秦朵儿一边了,那一刻,她觉得太子殿下如神祇一般闪闪生辉。 她不知道的是,太子殿下早就喜欢上她这个单纯美丽的姑娘了。 从小生长在显贵世家的朵儿姑娘,耳闻目染门第观念的可怕,她以前总是想,要是她喜欢了一个穷小子该怎么办,若是家里不同意,她是不是就该逃跑随穷小子浪迹天涯。 但她从來沒想过,是她自己的家世,无法匹配太子殿下那样显贵的身份。 甚至在她知道邱寒渡被秀妃逼得逃离王府的时候,她就已经了解皇宫是多么可怕的地方,所以在她遭了劫持,歹人一心要毁她清誉的时候,她心里模糊却又隐隐清楚这到底是谁干的。 除了是太子的娘,不想让秦朵儿拖了太子的后腿,又能是谁呢? 千钧一发之时,肖公子救了她,她的清誉保住了,却伤心得无以复加。 她坐在小树林的地上,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哭得天地变色,只觉得从此再也不会幸福了。 她的情路真是坎坷哟,先是爱上个不能爱的女子,后是爱上个不能爱的太子,呜啦……朵儿姑娘万念俱灰。 她那会子很想知道,如果她被强了,太子殿下是否会嫌弃她,如果那样都不嫌弃,她就算沒名沒份跟着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在那一刻,她并沒有想过拐了太子殿下跑路,她只是急需倾诉,跟肖公子絮叨一下她的惨痛经历。 肖公子救了人,当然也想了解一下朵儿姑娘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 于是朵儿姑娘又开始讲故事了,在很久以后,她发现讲故事是她的强项,除了品尝美食,她又有了一个新的优点。 故事是这样的,她游经灵国,爱上了一个公子,那公子家里已有妻妾好几枚,都是爹娘安排的,沒一个是公子自己喜欢的,那公子喜欢的,只有她秦朵儿一个人。 可公子是家里的长子,以后要做当家人的,所以沒法娶她。 “为什么沒法娶!”肖公子准确抓到了她措辞的关键。 “呃,因为那个公子家在灵国算是个大户……”可不是大户吗?再沒有比这个大户更大的大户了:“总之他的家里就是不会允许,他娶别国女子!” 肖公子点点头,表示明白,谁家里沒点规矩哩。 朵儿姑娘便继续说下去了,这公子的娘亲是个狠角色,想要毁她清白,断了儿子的念想。 肖公子听完故事,便给她出了个馊主意,让她假装失了清白,看看她心里喜欢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馊主意和秦朵儿一拍即合,朵儿姑娘便就这个馊主意和肖公子讨论了许多细节……不过她沒料到那天來找她的人有神医哥哥和公子姐姐,而那位神医哥哥沒费什么劲儿就知道她在撒谎。 她更沒料到,太子的反应这么强烈,不止不嫌弃她,反倒激发了内心的叛逆之心,要抛弃荣华富贵跟她浪迹天涯。 “公子姐姐,看起來,太子哥哥是真的很喜欢我呢?”不惜用自己的清白逼迫太子追寻幸福的朵儿姑娘无比自豪。 “是是是,他是风儿你是沙!”邱寒渡白了她一眼。 聂印更沒好气:“他是疯子你是傻……”伸手重重一记敲在朵儿姑娘的脑门上,唇角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浮现。 ------------ 第二十八章 谁在与外敌勾结 报……西北角狼烟四起,九曲国大军來犯…… 报……鲍城失守,清池失守…… 报…… 灵国与九曲国素來不睦,战争已非一朝一夕之势,可在这当口大规模进犯,着实打乱了太子请辞的步伐,此刻,皇帝楚湛已无暇考虑太子的事,只一意催促太子的舅舅景延路带着兵马上战场。 大敌当前,将军景延路也不便再作推辞,毕竟不等皇帝召见私自回京,实属大罪,但皇帝不仅沒有怪责,还好吃好喝隆重礼遇,给足了面子,若是再不知好歹,难保皇帝翻脸。 在这当口,八皇子涅啸请旨上战场,浴血抗敌,皇帝准奏。 太子郁闷难当,却也毫无办法。 烛灯下,邱寒渡将羊皮卷地图一点一点打开,图上纵横交错着城池分布,良久,她抬起头來:“聂印,她这步棋实属好棋!” 聂印在房里來回踱步,心情烦燥至极:“哪个她,景后!” 邱寒渡挑了挑眉,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你的一步棋让太子请辞不干,她那边立时就堵了你的路,太子的事恐怕遥遥无期!” 聂印蓦地转头,锐目浅眯:“你的意思是,景后跟九曲国有勾结,这可能吗?” 邱寒渡沒有回答,最主要是,答不上來,一个国家的皇后跟别国勾结,说得过去吗?况且其兄是手握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如果真与别国勾结,那灵国岂非早该任人宰割。 门响了,是伤好了大半的黑妞:“王爷,王妃,太子殿下到了,在内堂等着!” “知道了,去请秦三小姐!” 黑妞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个沒影儿。 聂印将邱寒渡手里的羊皮卷儿叠好:“走,一起去见见,该让他知道的,还是让他了解清楚更好!” 邱寒渡的疑心病又犯了:“真的就这么巧,他一请辞,九曲国就开始大军进犯!” “你想说什么?”聂印望着她的脸,喜欢极了她像小狐狸一样的神情,哑然失笑:“你怀疑太子才是勾结敌国的元凶,那我们的朵儿姑娘恐怕真正要跳河了!” “沒有可能吗?”邱寒渡何尝不是因为秦朵儿才这样忧心忡忡。 “你的怀疑不是沒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聂印牵着她的手走出屋内:“只是,我有时还愿意相信直觉!” 直觉,邱寒渡耸耸肩,跟着他穿过回廊,风雪夜,无比寒冷,她穿着锦袄,外披一件紫貂披风,一抬头,便见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挂天空。 淡淡的光芒,晕染着黑色天空。 聂印顿住脚步,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有种危险的预感,很快,就有人來对付我们了!”他的手细细在她的脸上摩挲,表情十分认真:“我想把你藏起來,不让你再跟着我受苦了,不如,你替我把秦朵儿和袁宛央等人,全都送去大唯国,可好!” “不好!”邱寒渡翻翻白眼,样子十分俏皮可爱,呵气在手上:“我有毒在身,沒你我会死的!” 聂印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听起來,你是为了你的毒才跟我在一起!” “不然呢?”邱寒渡凉薄地回应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你教我的……” 聂印少见地沒有敲她的脑门,只是一脸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危险,已经飘荡在空气中。 邱寒渡不动声色地反握着他的手,神情清冷,危险迫近,她怎会沒有知觉,从他们踏上灵国的路开始,危险便步步紧逼,陷阱一个接一个。 只是,他们何曾畏惧过。 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怕了!”她伸手轻挑地勾起他的下巴:“姐姐保护你……” 聂印呲牙,微一倾身,便封堵住她的唇,轻触,婉转,无比暧昧的动作,眸光潋滟:“姐姐,你喜欢和弟弟这样!”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唇上和脸上,暖暖的,甜蜜的味道。 邱寒渡脸红了,推开他:“不和你玩了,每次用都这一招!” 聂印朗声笑起來,贴近她耳朵,细碎的一句话入耳,她怒目圆瞪,一拳打在他的胸膛。 他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打死了的惨白样儿:“谋杀亲夫,惹祸精,你你你,你就是这么对你老公的……” 邱寒渡银铃般的笑声,响彻雪夜。 堂内,太子殿下眉头深锁,他沒有坐在椅上,而是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朦胧的圆月发呆。 听到邱寒渡远远传來的笑声,他立时扭身,急奔至门口,神情很是急迫。 另一头,秦朵儿也到了,她小跑着,老远就喊:“公子姐姐,什么事这么开心!” 邱寒渡指了指堂内:“你左顾右盼的人來了!” “我哪有左顾右盼!”秦朵儿竟然会脸红,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只是期盼着他來带我吃好吃的……”说完,舌头被自己的牙齿咬了,痛得哇哇叫。 太子殿下更加难过,心中无限愧疚,竟然不敢面对朵儿姑娘,只觉一腔深情,都会因这场战争而付之东流。 他的请辞,将遥遥无期,他该怎么跟朵儿姑娘交待。 不用交待,大气的朵儿姑娘表态了:“太子殿下,你不用心烦,我还小,等你三年不是问題,你不用太耿耿于怀这件事,其实我……” 太子殿下沒忍得住,热泪盈眶地将朵儿姑娘拥入怀中,众目睽睽下,大庭广众下,他紧紧拥着朵儿姑娘,喃喃的:“原谅我,原谅我,给我时间,我一定不会负你……” 邱寒渡和聂印相视一眼,都有些伤感,还有些歉疚,觉得无端怀疑了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这样子的太子殿下,和朵儿姑娘一样,干净得像一汪泉水,他会是勾结外敌的人。 “咳!”一声清咳,分开了相拥的男女。 秦俊作为大哥,自然不能是聂印那样放纵的态度:“朵儿,过來!” “我不!”朵儿姑娘双手扒拉着太子殿下的腰,无比爽气,相思苦啊!最磨人,好容易见着,她怎么舍得撒手。 邱寒渡见秦俊要发火了,赶紧打个掩护,将众人都让进屋里。 围着一张圆桌坐下,率先开口的是聂印:“朵儿,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沒有啊!”朵儿姑娘眨巴着眼睛。 “你有!”聂印很肯定。 “沒有!”朵儿姑娘也很肯定。 ------------ 第二十九章 不要她陪他死 朵儿姑娘吐吐舌头,知道逃不过了,巴啦巴啦巴啦又说一次,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她坦白从宽的时候,极力扩大了她所受的苦,以博取同情。 太子殿下欣喜万分。 秦氏兄弟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移了位。 “哥哥,我沒出事,你们好像还不高兴!”朵儿姑娘纳闷了,看着两个哥哥比锅底还黑的脸,不怕死地埋怨:“要不是你们非要带我回大唯国,人家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秦俊气极。 秦举指着朵儿道:“等我们把你交回给爹娘,我要是再带你出來一次,我就再也不姓秦!” 太子殿下但笑不语,宠溺的目光一直沒从朵儿姑娘身上移开过,单纯又狡黠,这是他喜欢的姑娘。虽然她是在逼他,但比起那些整日争宠的女子,她真是再真实不过了。 之如此刻,她坦白的双眸,黑白分明,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再次下了决心:“我会带你浪迹天涯,你会怕苦吗?” “有好吃的吗?”朵儿姑娘关心的问題,來去都只有这一个。 “当然,我再不济,带你吃好吃的,倒是沒有问題!”太子殿下侧了一下身:“渡云公主……” “叫我邱寒渡!” “寒渡!”太子涅康洒然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有沒有兴趣!” “哦,说來听听!”邱寒渡莫名对涅康的印象又好了一层。 “待我成了庶民,我希望能跟你一起营商……”涅康的话还沒说完,就被聂印打断了。 聂印气呼呼的:“不行!” “还沒听完,你怎知不行!”邱寒渡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要打岔!” 涅康笑道:“我只是希望跟渡云公主将美食发扬光大……” 朵儿姑娘拍拍手,一脸的兴奋:“好好好,这样我就再也不用离开公子姐姐啦……” 邱寒渡其实无比动心,想她一个寄生虫,寄在聂印这个躯壳里,吃香的喝辣的,的确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不行!”聂印再次拒绝:“我和她还有别的事!” “有什么事儿!”不止是太子涅康和秦朵儿问,连邱寒渡也在问。 “总之有事!”聂印别扭的样子,恨恨的,他喜欢一个人霸着惹祸精,最好她的世界只有他,别人一概不理,但显然,他的希望落空了,惹祸精急需摆脱他的掌控。 “涅康,我同意了!”邱寒渡挑衅地扬了扬唇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许多食谱,都可以变成钱!” 涅康和秦朵儿喜笑颜开,一副伉俪情深,快意江湖的样子。 聂印呲牙咧嘴,目光凶恶:“你很缺钱!” “嗯嗯!”邱寒渡点头。 “我给你钱,想要多少都给!”聂印气咻咻的,很大方的金主样儿。 “我不要!”邱寒渡满目得意:“我要自己挣钱!” “我也要自己挣钱!”朵儿姑娘叫嚣,凑热闹一把好手。 秦俊冷嗤一声:“你怎么挣,我倒是想听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子,快把他这大哥给气吐血了。 朵儿姑娘十二万分不要脸地用脸贴着太子殿下的长袖:“我可以试菜……啊!对了,我还可以说书讲故事……” 离題万里,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却无法冲淡即将逼近的危险气息。 聂印不再开玩笑,深邃的目光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明日我会派人送你们回大唯国,麻烦你们替我安置袁家姐弟,待我此间事妥,再來接人!” “什么?”朵儿姑娘大惊:“我还是要回大唯国!” “是!”回话的是邱寒渡:“朵儿,等太子殿下办完应办的事,他自然会來找你,你在这里,相当危险!” “我不怕危险!”朵儿姑娘斩钉截铁。 “我怕,我怕你会有危险!”涅康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我以茶代酒,祝各位平安,朵儿,你先回去,我必到大唯国迎娶你!”说完,一饮见底。 杯底,只剩褪色的茶叶。 朵儿姑娘沒说话,低下头,离别的愁绪,萦绕在心。 聂印咬了咬牙,握住邱寒渡的手:“我制了许多瓶药,你带着,你跟朵儿一起回大唯国!” “我不!”邱寒渡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刚才还在劝朵儿,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惹祸精,你听话……”聂印柔肠百结。 “我不!”邱寒渡莫名鼻子酸酸的,他赶她走,是因为察觉危险要來了,可危险要來了,她能走么。 聂印拿起她面前的茶杯,递到她的唇边:“瞧你的嘴都干了,喝口茶,來!”他眸光闪烁着,有那么一刻,快要放弃这个想法了,可是他知道,不能让邱寒渡再像上一次在北灵山一样,陪他跳崖,陪他死。 当然,他也不能死,他得活着回大唯国去见他的惹祸精, 凭着这个信念,他想,他一定会活着。 邱寒渡依言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沒过多久,她就如一滩泥似的趴在聂印的怀里,熟睡过去。 朵儿瞪圆了大眼睛,指着聂印:“啊!印哥哥,你给公子姐姐下药了……” 聂印俊气的脸上,一抹忧色,他温柔地看着怀里的邱寒渡,再抬眸对上秦俊的眼神:“帮我好好照顾她,带她回大唯国,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秦俊急了:“既然危险,那你也跟我们回去!” 聂印摇摇头:“我是灵国的印王爷,大敌当前,我能就这么跑了!” “那我们也留下!”秦举的头脑比较简单,想着好兄弟聂印在此,还有个相当于妹夫的太子殿下也在此,那是自然要共同进退。 “你们不宜久留!”聂印再次重申:“有人会借打击你们來打击我,我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所以,必须走!” 太子殿下也赞同:“他日,我必和王弟一起去大唯国,希望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庶民!” 聂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是第一个让他彻底看不透的人,清澈的眼神,高洁的气质,都让此人卓尔不凡,连怀疑仿佛都是一种亵渎。 聂印也猛喝一口茶,哑声道:“涅康,希望我沒有看错你!” 涅康心头一震,苦涩地笑道:“多谢王弟信我,我也自知此情此景便恰到好处地來了一场空前浩大的战争,的确是说不过去,不过我想,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 第三十章 斤斤计较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路上结冰了,马车行进得很慢。 邱寒渡揉着惺忪的眼睛,蓦地心头一惊,环顾四周,倒抽一口凉气,她握了握拳头,想骂人,却如鲠在喉,不用说,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布置成软榻,很舒适,空间也极大,榻上,一床柔软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碧蓝如湖的簪子。 “死聂印!”邱寒渡真的骂人了,那个“死”字哽在喉间,后面的两个字,听來柔肠百结。 听闻床榻上有动静,坐在前面的黑妞赶紧扭身过來看:“王妃,你醒了,你不要怪王爷……他也是担心你……” 邱寒渡的心划过一道浅浅的涟漪,五味杂陈,朝黑妞摆了摆手,再次倒在榻上闭了眼睛。 眼泪,不听话地顺着眼角流出來,不是难过,是一种被设计的宠溺,那感觉又酸又甜。 她想起來了,那杯茶,聂印喂她喝的那杯茶,被动了手脚。 少年若是安心想要做一件事,什么都拦不住他,之如曾经,他说爱她,而她明明白白坦言,他们之间不可能,他却根本不听她讲,用赖的用逼的用哄的,直至让她死心塌地跟着他。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让她离开。 他不想她跟着一起经历太多危险,所以宁可给她下药,也要遣送她去大唯国,他本是那样自私霸道的少年,恨不得霸着她的所有时间,恨不得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这一次,是他主动让她远离。 甚至,他都不曾跟她告别。 仿佛看见他嘻皮笑脸的模样:“小猴子惹祸精,以后我保护你,咱不欠人家的人情!” 可是欠都欠了,他一直耿耿于怀龙飞飞救了她,一直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救她的人不是他。 他说愿为她挡箭,愿为她挡刀,就是死,也要拉着惹祸精一起……否则他死了,留下惹祸精在世上,跟别的男人浓情蜜意,他多不划算…… 他一直是个斤斤计较的少年。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不露痕迹地给她下药,只为了让她远离危险。 若不是这种事真实发生了,她打死也不愿相信,她总觉得他们是一路人,天性凉薄,甚至,他们和安远乔也区别不大,都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终究,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是真的爱她,所以在危险逼近的时候,他宁可送她走,而她也一样,在生死关头,也总是选择跟他同生共死,因为真爱,他们终究跟安远乔那样自私自利的人,划清了界限。 心,暖暖的,却又隐隐作痛。 她的手摩挲着那支碧玉簪子,温润的玉,握在手中,仿佛握到了一把明媚醉人的时光。 邱寒渡掖着被角,猛吸一口气:“黑妞,我饿了,歇下來吃饭吧!”她迅速整理好衣着,面色无波,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 马车又行进了一程,才在一间酒楼停了下來。 一行人总共五辆马车,停下,早有小二迎了出來,小二见这几人衣着光鲜,顿时喜笑颜开。 帘子掀开,邱寒渡下了马车。 秦朵儿眉眼弯弯:“公子,我以为他们最不放心的是我,嘻嘻,搞了半天,你才是最不令人省心的那位……” “朵儿,胡说些什么?”秦俊拧着眉。 秦朵儿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嘛,至少沒给她朵儿姑娘下药呗。 邱寒渡抬眼望天,暮色已临,不禁又磨了磨牙,等她逮到聂印那小子,他就死定了,居然下药下得这么重,害她昏睡了大半天。 一行人进入酒楼,这间说是酒楼,其实寒碜得不行,连个雅间都沒有。 邱寒渡几人只得寻了几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便叫了几个菜,吃得秦朵儿叫苦连天。 邱寒渡面无表情,偶尔笑笑,也不说话。 这顿饭吃得异常无趣。 就在大家吃完快要离开的时候,几个外地人走进來,坐在不远处,那几人说话甚是大声,天南地北的口音,聊的也是天南地北的事。 几杯酒下肚,几人更是聊得热火朝天。 邱寒渡等人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正预备踏出酒楼,只听一人聊起了秀妃娘娘。 邱寒渡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 那人说道:“看來印王爷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秀妃娘娘想见见儿子,也要出此下策!” “这怎么能是下策呢?秀妃娘娘也算极聪慧之人,懂得张贴皇榜叫儿子回宫晋见!”另一人说起來口沫横飞。 “战祸纷起,说不定印王爷和渡云公主早就回大唯国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印王爷是大唯国的有功之臣,天下皆知!” “有功之臣能跟皇位相比!” “……”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邱寒渡不想听了,她站在门口,望着渐渐昏暗的暮色,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秦俊,秦举,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什么?”秦俊眸色中闪过一丝落寞:“你不跟我们走!” 邱寒渡从怀里掏出那支簪子,在手里扬了扬:“我得回去收拾这小子,敢给我下药,活腻歪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眉目依旧清冷,却闪烁着无形的光环。 朵儿姑娘被邱寒渡眼里飞扬的色彩所惑,好纠结,如果公子还是公子,她应该爱上公子还是太子,如果公子还是公子,是不是太子就可以不出现了。 “聂印有危险!”邱寒渡淡淡地回应,像是在说“聂印在吃饭”这么平淡的事。 “正因为有危险,所以他才让我们带你走!”秦举恨不得自个儿也有下药的本事,几下把邱寒渡撂翻,直接打包回大唯国,他对灵国的印象相当不好,阳谋阴谋,无处不在。 他手里抱着粉嫩可爱的袁冬阳,而袁冬阳却依恋地看着邱寒渡。 “正因为有危险,所以我要回去跟他在一起!”邱寒渡不是在商量,是通知:“那小子功夫不好,若是像那晚万箭齐发,他死定了!” “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朵儿姑娘真的不明白了。 “我可以为他挡箭!”她扬了扬眉,唇角邪气地绽出一朵微笑的花儿來:“还可以为他挡刀,若是我死了,我也得拉着他一起死,否则我死了,留下他在世上,跟别的女人浓情蜜意,我多不划算……” ------------ 第三十一章 以命赌忠诚 邱寒渡斤斤计较的样儿,认真又执拗,浑身上下泛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两道锐利的眉与桀骜的眸色,无比坚决,她伸手捏捏袁冬阳的粉脸,却是对秦俊交待:“我把袁氏姐弟交给你们,势必要护其周全!” 她转向袁宛央:“去大唯国等着我们,冬阳的病还沒治好呢?我们一定会回來的!” 袁宛央美目渐红,竟说不出话來。 袁冬阳嘟了嘟嘴唇,想说什么?却哽在喉间,无法出口,只是一双比女子更妩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冰冷如雪的邱寒渡。 于他,她是世间除姐姐外,最温暖的女子。 “那我们呢?”两个黑丫头自从跟着邱寒渡就多灾多难,这会子还是不怕死地想跟去,她们家小姐要吃饭吧!要洗漱吧!总得有人随身侍候不是。 “你们既然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当然得跟我走!”邱寒渡笑起來:“还不快去备马!” 见事已至此,秦举将袁冬阳放进马车里,这就带着两个黑丫头去卸马车了。 秦俊疑惑道:“那俩丫头到底会不会骑马!” “我也想知道她们到底会不会骑马!”邱寒渡脸上一丝几不可见的怅然。 秦俊不可置信地望着邱寒渡:“她……们!” “不!”邱寒渡猛力地摇遥头,语气近乎偏执:“也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她用手搓了搓脸,掩饰着渐红的美目。 刹那间,秦俊望向两个丫头暮色下单薄的背影,不禁心悸:“你除了是去找聂印,还要把最危险的人带走,是这样吗?” “说了不是!”邱寒渡陡然吼出了声,却不期然,泪水哗然而落。 她本是个薄情之人,此时心灵竟脆弱得一碰就碎,抹一把泪,冷硬地再次重申:“也许是我错了!” 秦朵儿完全沒听明白这两人在吵什么?左看看邱寒渡,右看看秦俊:“你们……这是在吵架!” “不是!”异口同声。 邱寒渡的声音再次沉了几个节拍:“你的任务是安全带他们回大唯国,别的交给我!” “可是……”秦俊怎么肯放任她一个人去刀剑中穿梭。 “做事要像个男人!”邱寒渡狠冽的声音划过耳侧:“不要婆婆妈妈!”说完,向远处走去。 片刻,两骑马匹向來时的方向奔腾而去。 秦俊望着马匹上孤单的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有种要冲上去与她风雨天涯的冲动,不可克制。 可终究,他还是克制住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女子心里只有聂印一个人。 风呼呼地刮,刺骨,冷透了心。 两骑马匹一前一后,前面的是邱寒渡,后面的是两个黑丫头共乘一骑。 也不知道赶了多少里地,黑夜隐沒了怅然,邱寒渡扭头朝黑丫头喊:“怎样,可以坚持吗?” “可……以!”回答的是黑妞,一丝迟疑泄露了实情。 邱寒渡猛一拉马绳,停住,沒來得及说话便从马上一头栽了下來。 w77e25的病毒又发作了。 排山倒海,來势汹汹,一声闷哼,邱寒渡不由自主蜷缩成团,在地上抖得像只受伤的小兽。 黑妞和黑丫也是一阵尖叫,便跳下马來。 手忙脚乱,扶的扶,拍的拍,心慌意乱。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的毒又发作了!”黑妞的声音无比急切。 邱寒渡大粒大粒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脸也是惨淡的苍白:“药,沒药我会死……我,我忘记带药了……”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这俩丫头拿出药瓶來,还是……她不敢想下去,手捂住胸口,那里,还有几粒药丸。 可她不能拿出來,以命,赌忠诚。 “药,药!”黑丫语无伦次,手颤抖着,慌乱地翻着包袱里的药瓶。 正是那个药瓶,正是那种药。 黑丫想也不想,就倒了一粒在掌心中,喂进邱寒渡的嘴里。 药很苦,还带着涩味,可这一次,邱寒渡竟吃出了甜味,她渐渐缓过劲儿來,闭着眼睛倚在黑妞的怀里,好半天,她才艰难地缓缓吐字:“对不起……”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黑夜吞沒了她蓦然滑落的眼泪,她用命在赌别人的忠诚,最难测的是人和人心,是她自己的心难测,还是别人的心难测。 她分不清了。 从四合院被围剿,她就在猜测这俩丫头的來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泄露行踪,怎么可能有人目标鲜明,要用那样的方式來要她邱寒渡的命。 那时,只有她和这两个丫头住在四合院里,她不得不怀疑,不得不警醒,她要带两个丫头走的目的,秦俊的确是猜对了一半,那就是她要把危险带走,否则后患无穷。 可是此刻,她已经明示沒药她就会死,只要两个丫头把药瓶藏起來,就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一如当时的紫罗。 可是俩黑丫头终究是不一样的,讷讷的样子:“小姐,你在说什么?”单纯质朴的模样,一个拿來水壶给她喝水,一个正给她抚背。 “沒说什么?”邱寒渡别扭地拍了拍两个丫头的肩,休息够了,站起身來,再次翻身上马:“走吧!我们得去找客栈了!” 黑丫答应一声,歪着头,仰望:“小姐,这个你拿着,等着救命呢?”她递上的,正是那个药瓶。 邱寒渡点点头,接过药瓶轻“嗯”了一声,脸上是不自然的神情。 那感觉就像当日冤枉了龙飞飞一样,无比懊恼。 再奔得一程,终于找到个客栈住下。 夜深人静,邱寒渡辗转难眠,披了件衣服起身,站在窗边,蓦地,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半天沒敢发出声响。 只见院里,至少有十个蒙面人,正跟两个女子打成一团,而那两个女子,不正是黑妞和黑丫吗? 十个对两个。 竟然只打了个平手,十个人都被牵扯在了打斗圈里,脱身不得。 邱寒渡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惊,轻悄从另一个窗户跃了出去,一猫身,她向打斗圈迅速移了过去。 月光下,两个黑丫头再不是那样单纯质朴的模样,目光炯炯,灼痛了邱寒渡的心。 ------------ 第三十二章 德奈雪与曲舒乌 月光下,两个黑丫头再不是那样单纯质朴的模样,目光炯炯,灼痛了邱寒渡的心。 两个黑丫头是会武功的吗?而且看起來,武功何止不弱,绝对是技艺精湛。 她的怀疑真的成了事实,她本來还心怀内疚,发誓再也不无端揣度两个黑丫头,冷厉的眸色沉了又沉,寒风呼啸而过,最冷的,是她的心。 打斗仍在进行。 "德奈雪,你疯了吗?"一个高大男子手上拆招,却不由得低吼:“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也不要忘了你的任务!” 刹那间,空气凝固得仿佛不流动了,冷,刺骨的冷。 身份,任务,邱寒渡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间谍,细作,特工,其实她们都是一路人,都为了完成某个组织某个机构甚至某个国家派给的任务。 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不敢弄出一丁点动静,只见黑妞咬了咬牙:“要杀先杀我!”说着又向那高大男子攻了过去。 眼花缭乱,动作招式,越打越相似。 黑妞和黑丫相视一眼,迅速背靠背,形成一个攻防阵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只是那十个蒙面人蓦地像换了人一样,战斗力大增,迅速围合成团,等待高大男子的指示。 邱寒渡算是看出点名堂來了,怪不得刚才两人对十人,能打成个平手,原來人家根本沒用全力,甚至所有人的武功路子,跟两个黑丫头都极其相似。 黑妞惨叫一声,剑从她后背划过,同一时间,黑丫也是一声惨叫,月光下,鲜血滴滴落在雪地上,那么刺眼。 邱寒渡本能地要冲出去救人,却蓦地被一个强有力的双臂给抱住,那只手用力捂住她的嘴。 “是我,别出声!”一字一句,他说完就放开了手,只是仍然以暧昧的姿势贴紧她的身躯。 邱寒渡身体一僵,赶紧挣扎着离对方远些:“龙飞飞,又是你!”她压低了声音,有些不自然,但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她沒空理会他的无处不在。 她得想办法救两个黑丫头,无论她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言片语,她仿佛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來龙去脉,有人要杀她,黑丫头拼了命在保护她。 可是被龙飞飞这么一扰,又一重疑虑涌上心头,黑丫头发现她已经在怀疑了,这会不会是一场苦肉计。 特工训练里最重要一课,便是苦肉计,不惜牺牲生命,也要让对方以为你不是她的对立方。 人心,多么难测,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她渐渐冷静下來,却有种陌生的钝痛自胸口蔓延,院里的两个黑丫头还在垂死挣扎,只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功。 邱寒渡的拳头握得越來越紧,一双眼里迸射出暴戾的火焰。 龙飞飞温热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大力而沉稳:“那是九曲国的十大暗卫,武功高强,就算加一个你或是加一个我,都只有死在当场的份儿!” “难道让黑丫头们就这么战死!”邱寒渡柳眉微扬,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你别急!”龙飞飞好整以暇的样子。 又是两声惨叫,两个黑丫头双双被踩在地,刀剑齐齐架在她们脖子上。 邱寒渡的眸若锐利的刀,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失去了最好的营救机会,她反倒冷静下來。 一个黑衣人远远奔來,单腿脆地:“回大人,屋里沒有人!” 高大男人“嗯”了一声,蹲下身子,用手掐住黑妞的下巴:“德奈雪,我给你三天时间杀了渡云公主,否则,便用你的全家陪葬!” 黑妞凄厉地叫起來:“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了渡云公主,她不是真的公主,不起作用的,杀了她也沒用!” 黑丫也附和道:“其实她只是一介平民……” “还有你,曲舒乌,你们最好合计合计,该怎样联手杀了渡云公主,她是不是真的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头的人要她死!”高大男子冷漠而疏离,手一挥,刀剑撤去。 刹那之间,一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个黑丫头像死尸般地躺在白雪与鲜血混合的地上。 黑妞忽然笑起來:“曲舒乌,你后悔吗?” 黑丫也笑得凄凉,声音有些呜咽:“悔,后悔不该跟小姐走得太近,她明明是跟我们一样冰冷的人,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暖暖的,想和她亲近,想跟她浪迹天涯,哪怕她有时骂我,我还是喜欢跟她在一起!”她费力地侧过身子,望着黑妞:“德奈雪,怎么办,小姐已经怀疑我们了!” “是啊!怎么办呢?”黑妞叹口气,泪水无声地滑落:“怨不得她怀疑,她就是一剑杀了我们,也是我们的福气,她是一心一意待人,而我们三番两次拖她下水……她还为我们找龙娇娇报仇……我回想这一生中,有谁是真心疼过我们的,除了娘亲,怕是再不会有人了吧!” 邱寒渡听得万箭穿心,捂住嘴,不敢发出声响,她分不清此时是该怪她们,还是心疼她们,她们是同一种人,真的是同一种人。 都凉薄,都寡情,却都渴望温暖,只要有一丝光亮,就拼命向着那抹光亮奔去。 如果两个黑丫头真的要杀她,其实有万千方法可以不露痕迹,她能活到如今,难道不是因为她们一次又一次手下留情。 她挺直背脊,脸上除了冷漠不再有别的情绪,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出去。 这一次,龙飞飞沒有再拉她。 “身为一个细作,最忌讳的是感情用事,难道你们受训时,沒有人教过!”邱寒渡倨傲的气势像一股强大的气流,呼啸而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惨兮兮的丫头,又好笑又好气,又伤心又温暖,只是脸上不怒不喜,浑身都是冷冽的寒风气息。 黑妞吓了一跳,撑起身,却又直直倒了下去,痛得嘴都歪到脖子了。 黑丫怯生生地叫一声“小姐”,自动忽略了邱寒渡身上的冰寒气息,伸手抱住她的腿,像只软软的小绵羊:“小姐……呜呜呜……我真的快要变鬼了……” “变鬼好!”邱寒渡凉薄透心的回应,阴恻恻的:“变了鬼,就不用这么心烦气燥,也不用左右为难了!” ------------ 第三十三章 一片冰心都在玉壶 “我的鬼,地上很凉快!”邱寒渡冷冷睨了俩丫头一眼,眼睛却被地上的鲜血刺得发红。 龙飞飞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來你们是不想好的了!” 两个黑丫头猛地心生警惕,相视一眼,本能地抱住邱寒渡的腿。 邱寒渡看了看黑丫头,又看了看龙飞飞,脸上一丝落寞,仰望夜空,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夜的月色,雾蒙蒙的,看不清啊……” 龙飞飞见那俩黑丫头的神情,直气得呼气儿:“你们两个奸细,别想朝我身上泼脏水……任你说什么?寒渡也是不会信的……”后面这句话,着实有些无力,其实最怀疑他的人,就是邱寒渡。 邱寒渡揉了揉眉心,再望望这几个人,脑袋有些昏沉,这场游戏玩得错综复杂,到底谁才是心里向着她的人。 每个人都灼热地看着她,仿佛一片冰心都在玉壶,你怀疑谁都不厚道,她分不清两个黑丫头这是不是苦肉计,也分不清黑丫头看龙飞飞的眼神,到底是为了离间,还是为了提醒她,龙飞飞是真的有问題。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任由两个黑丫头躺在雪地里,她扭头招呼着:“龙飞飞,把黑妞扶进屋去……” “不行!”那三个人异口同声。 邱寒渡挑了挑眉。 第一个解释“不行”的是黑丫:“那屋不能去了,有危险!” 第二个解释“不行”的是黑妞:“我不要他扶我!” 第三个解释“不行”的是龙飞飞:“我不扶奸细!” “你才是奸细!”两个黑丫头同仇敌忾地怒目而视,瞪着龙飞飞。 邱寒渡抱着双臂,将腿从两个黑丫头的怀抱抽离:“你们好样儿的,我身边现在个个是奸细,处处有危险,好好好,挺好,那就大家各走各,谁也别跟着谁,怎样!” “我生是你的人!” “死是你的鬼!”表决心的是两个黑丫头。 龙飞飞走的是感情路线:“寒渡,我不是奸细,你让我保护你……” “哼哼,奸细一般都会说自己不是奸细!”曝了光的小奸细,这会子理直气壮指责起别人來了。 龙飞飞气得脸色铁青:“真正的奸细是你们俩,故意挑起渡云公主和龙家的恩怨,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故意,的确是故意!”黑丫索性打起了嘴仗:“龙娇娇是不是为难我们了,她是不是放狗咬我们了,又对我们的手用了酷刑……” 黑妞也帮腔道:“大庭广众之下,龙娇娇捅了曲舒乌一剑,这不假吧!”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來,龙飞飞就有话说了:“就你们的身手,谁的狗能咬你们,谁敢对你们用酷刑,谁能那么顺畅地捅你一剑!” 几个疑似奸细吵得不可开交,邱寒渡听得哭笑不得,这是她前世今生见过的最奇葩的奸细了。 她拍拍手,阴阳怪气儿:“來,各位奸细们,发挥一下友爱互助的精神,搭把手,现在该撤离了!” “我有地方可去!”龙飞飞越看越喜欢邱寒渡这样的女子,遇到奸细还能这般冷静,世间能有几个。 “小姐,别跟他走,他是奸细!”俩黑丫头还在叫嚣。 此言一出,几个奸细免不了又是一场嘴仗。 邱寒渡瞄了一眼高大俊挺的龙飞飞,只见对方的俊脸已气得五官都快移位了,哈哈一笑:“走吧!给你们个机会,是奸细的弃暗投明,不是奸细的沉冤得雪!” 奸细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再吵下去,伤肝伤肺,还解决不了问題。 龙飞飞想了想,低声道:“寒渡,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沒等邱寒渡表态,黑丫便阴恻恻地接话:“龙三公子是不是要去通知大人來杀我家小姐!” 瞧这奸细说话,多像回事。 邱寒渡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连遭遇奸细这种事,都觉得心情愉快,她忽然想念聂印了,这么好玩的事,他怎么能不在呢? 她的脸上仍旧沒什么表情,对龙飞飞淡淡一笑:“去吧!我等着!” “小姐!”两个黑丫头急得很。 “你们可以先走!”邱寒渡依旧淡淡的。 两人低了头,又想起了伤口正在滴血,这便咧着嘴哼哼,以博取同情。 待龙飞飞走远了,邱寒渡以极快的速度回房取了包袱,然后才在两个黑丫头身边坐下。 雪地,冷得刺骨。 她检查了她们的伤势,先止了血,又上了药,直把两个黑丫头弄得哭哭啼啼。 “小姐,你为什么不问我们!”黑丫楚楚可怜地摇了摇邱寒渡的胳膊。 邱寒渡唇边泛着浅笑,一双明眸看向黑丫:“问什么?问为什么要害我,因为那是你们的任务……”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今夜之后,我们各奔东西,你们好自为之!” “……”两只奸细伤心欲绝,呜咽得快断气的样子。 邱寒渡无比清冷,抬头望着明月的光华:“从此之后,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你们可以继续完成未完的任务,只要有那本事能杀得了我,我邱寒渡绝无怨言!” 两只奸细面面相觑。 黑丫怯生生的:“小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我要不起!”邱寒渡生硬地回答,话锋一转,淡笑道:“不过我不怪你们……虽然我生平最恨别人背叛……”说到尾句,那语调竟是沧桑的。 谈话已不能再继续,龙飞飞回來了。 两个黑丫头本能地抓紧邱寒渡的手臂,低声道:“别信他……” 邱寒渡已然站起來,向龙飞飞走去。 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这个无处不在的男子,他很高大,跟聂印相差无几,他的眉眼长得很正派,客观來讲,他比聂印更正气凛然。 月光下的他,晕染了一层淡淡的光华,这使他看起來更俊气英挺,无论这个男子放在古代还是现代,绝对都是帅哥一枚。 这样的男子会是奸细吗? 她忽然想起安远乔,当日她以为看得透的男人,最后直到死,方才看清真面目。 她仰起脸,笑意自唇角眉梢眼底,一路蔓延开來,像极了清冷月夜中盛放的雪莲:“我想问,你是奸细吗?” ------------ 第三十四章 奸细与非奸细 她仰起脸,笑意自唇角眉梢眼底,一路蔓延开來,像极了清冷月夜中盛放的雪莲:"我想问,你是奸细吗?" “不是!”有谁个奸细肯在这种情况下承认自己是奸细呢?龙飞飞回答得越肯定,两只曝了光的奸细就越觉得有问題。 “好!”邱寒渡点点头。 “寒渡,你信我!”龙飞飞异常欣喜。 “不一定!”邱寒渡的眼睛眨了眨,荡起一抹隐隐的笑意。 “……”龙飞飞的俊脸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这倒底是要怎样。 那两只奸细圆满了,嘻嘻笑,全然忘记了她们自己才是真正的奸细。 龙飞飞的马车已等在客栈外了,两只奸细就算再不乐意,但小姐说要去,她们自然得跟着。 店家缩头缩脑,也被龙飞飞给打发了,能用银子摆平的事,当然不算个事,可谁是奸细,是哪一个程度的奸细,将來还会不会继续当奸细,对邱寒渡來说,这些才是至关重要。 马车一路向都城行驶,四个人都挤在同一辆马车中,又一**细和非奸细的辩论开始了。 喳闹中,邱寒渡喊停,拧着眉,无比严肃:“你们两个,为什么总说人家是奸细!” “这个……”奸细其实也有奸细的操守,她们为了小姐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总不能事无巨细地都透露出來吧! 黑妞发了狠,别过头,恨恨的:“反正他就是奸细,你离我家小姐远点,我自然不会出卖你,可是你现在摆明了要骗我家小姐上当,我岂能容你!” 邱寒渡哑然失笑,还有比这更缺心眼的奸细么,这智商跟朵儿姑娘能打个平手吧! 龙飞飞正色道:“有本事你就说出來,我倒是想听听,怎么我就变成了奸细!” 牙尖嘴利的黑丫头们,立时就长枪短炮地向龙飞飞袭來。 一个说:“我如果问你,你知不知道你是九曲国人!” 另一个根本不给龙飞飞说话的机会:“你一定会回答,不知道!” 一个又说:“我如果问你,你知不知道你爹龙济堂本是我九曲国的西令先锋!” 另一个赶紧接话:“你肯定会回答,不知道!” 一个再问:“我如果问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妹妹龙娇娇,一直都被当成皇后來培养!” 这一次,龙飞飞赶紧回答了:“这个我知道!”妹妹龙娇娇一生下來,爹娘就有训示,不准欺负妹妹,因为妹妹将來是要做皇后的。 “你知道个……鬼!”黑妞白了龙飞飞一眼:“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当皇后,那是因为你爹是九曲国人,而他自來辅佐的是皇后娘娘,而……” 及时打住,黑妞恨不得咬舌自尽,这么大的秘密都透露出來了,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她将头埋进掌心,呜呜咽咽的:“我是叛徒,我是奸细……我不活了……” 邱寒渡从龙飞飞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火苗,错愕,慌乱,震惊,各种情绪都有,她自己又何尝不震惊,尽管她曾经是真的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可是一国之后,竟然会是奸细,这是不是太扯了点。 她喃喃的:“景后,龙将军!” “不,我爹不可能是九曲国人!”龙飞飞怒气大发,扯过黑妞便捏住对方的下颚:“你说谎,你这个奸细!” 黑妞呜呜说不了话,可有人代言啊:“你才装得像模像样,想要骗我家小姐,门儿都沒有!” 龙飞飞松了黑妞,再要去抓黑丫的时候,被邱寒渡伸出玉臂轻轻一格,就挡开了。 邱寒渡靠着马车,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來。 黑妞蓦地红了眼眶,向黑丫打了个手势:“小姐珍重,黑妞和黑丫叩首!”马车里太拥挤,以点头代替叩首,说完不待邱寒渡回应,两人便双双滚下正奔驰的马车。 突如其來的变故,邱寒渡并未太过惊慌,沉声道:“叫你的人停车!” 龙飞飞点点头。 马车骤然停下,夜,那么黑。 邱寒渡跳下马车,眺眼一望,四处黑乎乎一片,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庄稼,中间一条山道弯弯又曲曲。 邱寒渡好整以暇地清咳一声:“哎呀,这俩黑丫头掉崖底下去了……看來很快就变成鬼了……” 龙飞飞从未见过这么神神叨叨的邱寒渡,也跳下马车,伸头一看,吓一跳,那黑乎乎的崖下到底有多深,谁知道呢? 邱寒渡眼珠转了转,故意大声问:“龙飞飞,一会儿我们去你家!” “你想去么!”龙飞飞也不笨,当然知道这是说给俩丫头听的。 “行,反正也沒去的地儿,就去你家吧!”邱寒渡唇角勾出个漂亮的弧度,带着股子邪气:“我也觉得俩丫头不靠谱,龙将军怎么可能是九曲国的人呢?” “靠谱是什么意思!”龙飞飞沒听明白。 “呃,就是她俩胡说的意思!”邱寒渡的耳朵动了动,细微的声音收进耳鼓,她径直朝四十五度角方向奔去,准确抓到了两只藏在庄稼地里探头探脑的鬼:“想死!” 俩丫头唉声叹气地低着头。 邱寒渡像个教官似的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则指着两个笨丫头:“我都不知道你们这奸细是怎么当的,还玩欲擒故纵,会玩吗?好玩吗?”一个问句一个戳,邱寒渡玩得煞是开心。 黑妞喃喃的:“我们要回去覆命,既然完成不了任务,也不能连累家族遭殃,你说是么,小姐!” 邱寒渡不玩了,两道锐利的视线直射在两个丫头脸上:“我只问一个问題!” “小姐请讲!”黑丫头也不胡闹了,掷地有声。 “王爷的娘亲凤喜,是不是你们杀的!”很简单,如果不是,她仍旧可以当她们是朋友,如果是,就算她再不计较,也不可能再见她们。 “不是!”两个黑丫头斩钉截铁。 “这么肯定,做了的人谁又会承认是自己做的!”这回轮到龙飞飞打击人了。 “我说不是就不是!”黑妞气得咬牙:“那次也不是我故意泄露行踪,是被人跟踪到了,我们除了隐瞒身份,从來沒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 ------------ 第三十五章 突击查岗 秀妃找不着儿子,遂请示了皇上张贴皇榜,称自己患了恶疾,望儿回宫晋见治病,云云。 聂印无奈之下,去见了秀妃,从皇宫里出來,天空正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他墨色的长披风上,呼啸的狂风卷起他的衣角,一步一个脚印,长长的一串。 他冷冽的气息,和空气一样冰冷,如冰雕的容颜,又深邃了几分。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他对正在假扮小厮的仲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仲明哥哥,我已经安排了你和一众兄弟回大唯国,如今这样的情况,再留在灵国,实在是危险!” “小五!”仲明的脸红了红:“你是不是怪我……”他自从假扮王爷与一众女子欢好后,便食髓知味上了瘾,有空便流连青楼。 “不是!”聂印拍拍他的肩,不由自主漫出一丝戏谑的笑:“都是男人,我懂的,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而连累各位兄弟!” 仲明摆摆手:“谈不上连累,我和众兄弟都是自愿來帮你的,你看,你在这劳什子的灵国也沒个熟人,又处处是陷阱,就算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也还是常常顾不过來,可见你树敌不少,你还叫我们回大唯国去,我可不愿到时來替你收尸!” 聂印长叹一声:“我树敌无数,得感谢我那个伟大的母妃,如今情势越來越紧张,我母妃不知哪根筋又抽了,竟向皇上提出让我带兵攻城……你也知道,让我去救人还行,带兵打仗根本不是我的强项,她这是把她儿子我,直接往火坑里推……” “什么?带兵!”仲明奇怪地望了一眼聂印:“你母妃让你争皇位的决心日月可鉴哪,是不是眼见太子殿下提出退位,她又觉得有机会了!” 聂印冷笑一声,一张俊脸缓缓沉下來,眼底染起一层浓浓的不悦:“沒有做皇太后的命,偏要去做那个梦,我猜她认回我这个儿子,无非也是想美梦成真,最好我能当上个傀儡皇帝,随她操纵罢了!” “她就不怕你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她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仲明担忧地问。 “她请求皇上安排了龙将军做我的先锋,只是让我做做样子而已!”聂印的唇角浅浅一勾:“她这么爱我这个儿子,如何舍得让我死!” 仲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坚定地说:“那我跟你去打仗!” 聂印蓦地笑了,笑容温暖而柔和:“军营里可沒有青楼……” 仲明一拳打在他的肩上:“臭小子,你敢笑我!” 聂印哈哈大笑两声,收摄了笑容,诚恳道:“仲明哥哥,你回大唯国,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子成亲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小五,你什么时候比女人还婆妈了!”仲明不以为然:“我去找众位兄弟说说,让他们暗中跟着就行,你身边沒个熟人,也不方便!” 聂印见仲明如此说,不便再拒绝,这便大张旗鼓回了王爷府。 他用完晚膳,沐浴后便睡在了邱寒渡以前睡过的床上。 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属于邱寒渡的味道,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像着她醒來后发现被他下药后的表情,是呲牙咧嘴,骂他一顿,还是冰冷得沒有一丝温度,以为他遗弃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伟大,居然在危险來临之时,会让他的惹祸精跟着秦家两兄弟回大唯国,这无异于送羊入情敌的虎口,秦家两兄弟的心思,他看得透透的,只是,他的惹祸精从來不是一只可怜的小羊吧! 夜很黑,沒点烛灯。 有一丝细微的响动,沒逃过聂印绝好的耳力。 他猛地坐起來,再听,已沒有了动静,他撩开罗帐,警觉地探头出去看,仿佛是风吹开了窗户,呼呼的寒风从窗外朝房间里灌。 他微眯着眸,眼底幽暗,不露声色地朝窗户轻轻掠去,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又猛然及时收了回來。 眼睛一花,窗台上便坐了个人,正是被他下了药,强制送回大唯国的惹祸精邱寒渡。 邱寒渡斜斜坐着,背靠窗棂,清冷的面容掩不住眸底的笑意:“危险來了,各顾各,你还执行得挺好!” 聂印乍一见到本应在很远之外的惹祸精,呼吸骤停,刚才他出手时,若不是及时闻到了她的味道,恐怕此时她已人事不省。 他逼近她的脸,咬牙:“你跑回來做什么?” “屋里藏了女人,这么怕我回來查岗!”邱寒渡歪着头,笑意更深,挑逗地咬一下他的唇:“我要检查你的床,哼哼,要是我发现你偷吃,你死定了!” 聂印气得眼睛都快喷出火來,磨牙霍霍,压低了声量:“幼稚!”他双臂一收,就将她从窗台上抱下來,命令道:“关窗!” “哦!”邱寒渡乖乖地关了窗,笑嘻嘻地看着他,还用冰凉的鼻子触了触他的脸。 “狗鼻子!”他将她一放在床上,便如猛兽扑了过去,将她压在身下,邪气的语调:“我就那么好,你一刻也离不开我!” 邱寒渡呼出一口热气,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吃吃地笑:“我只是回來突击检查,看你有沒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鬼混!” 聂印的脸缓缓沉了下來,封住她讨厌的小嘴儿,她一身冰霜,渐渐融化在他的火热中。 她闭着眼睛,享受他痴缠的热吻。 一种暧*昧到了极致的氛围,在冬天冰冷的暗夜里,点燃小别的灼热思念。 他如果不想她,怎会跑到这里來睡觉。 她温柔似水,任他的手解着她的衣衫,扎着的马尾,也散落下來,铺在枕上,风情万种。 她冰冷的肌肤渐渐热起來,迷糊中,她撒娇嗔怪着:“人家找了你好久……” “嗯!”聂印迷糊地回应,嘴顺着她优美的锁骨一路往下。 “我去了那边,又去了那边,呼……跑了好多地方……啊……”她的埋怨隐沒在他浓重的喘息中。 赤*祼相呈,肌肤紧贴。 他紧抱着她,像抱住了整个世界,满满都是喜悦,仿佛危险都不存在了。 他的心忽然踏实了。 ------------ 第三十六章 让我自生自灭去 翌日清晨。 邱寒渡又穿上了聂印的墨色锦袍,头发束成马尾,眉毛也刻意画得英气勃勃,像极了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聂印推门进來时,见到邱寒渡又作了男装扮相,顿觉头大如斗。 “我要跟你打仗去!”邱寒渡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怎样,看起來像不像那么回事,我可以当你的随从,也可以当你的士兵……” “那是打仗,不是玩!”聂印一脸寒霜,瞪着惹祸精,气不打一处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立刻回大唯国!” “我不去!”邱寒渡扬了扬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你不让我正大光明地跟着,我就悄悄地跟在队伍后面,也许还可以冒充士兵!” 聂印坐在椅上,顺手将邱寒渡捞进怀中,那场景无比诡异,两个俊美男子腻歪在一起,他的脸离她很近,瞪着她,少见的正经:“寒渡,但凡好玩的事,我都会带着你,但这次不一样,鲍城和清池的地形只利于守,不利于攻,八皇子带了五万兵马攻了七天都沒攻下來,六皇子也一样,如今,橙城也失守了!” 邱寒渡笑嘻嘻的,用手挑起聂印的下巴:“弟弟,你觉得你一个医生,就能去攻城,能做到人家做不到的事,天真了吧!” 聂印拍掉她讨厌的手,正色道:“我只是想去证实一些想法!” “我也是去证实一些想法,和你沒冲突!”邱寒渡不开玩笑了,站起來,在屋里踱步:“你有沒有想过,龙将军如果是九曲国人,事态有多严重。虽然我对灵国沒什么感情,但这毕竟是你的母国,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对灵国也沒什么感情,并且讨厌你母妃,可她终究是你的亲生母亲,这总沒错吧!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它亡国,看着灵国的子民流离失所!” “我沒有那能力救万民于水火中!”聂印凉薄的回应。 “可你要和皇后作对,要将皇后的身份揭露出來,已经是在救灵国了!”邱寒渡紧紧盯着聂印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想看你死在龙将军和皇后手里!” “我有分寸!”聂印上前捧起邱寒渡的脸,眸色沉了又沉,语速急促:“你乖,回大唯国等我,我一定活着回來找你,到时,我们成亲,我聂印发誓这辈子只娶邱寒渡一个人!” 邱寒渡气得磨牙,挥手拍开他的魔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支开我,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你明知我中了毒,只有待在你身边最安全,可是你却要赶我走,你有沒有想过,你如果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我会很痛苦地死去……”尾处,哽咽得几不成声。 如果他死了,她就算搞不出寻死的戏码,也会被毒折磨而死,他死了,沒人再给她配药。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她会很害怕,很孤单。 她本來不想喜欢谁的,是他逼她喜欢,等她喜欢了,他却要将她推开,这是什么道理。 “不会的,我把配方都交给袁宛央了!”聂印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庞,像哄个小娃娃:“我不会不管你,我就算死,也不会不管你!” 邱寒渡猛推开他,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兔子:“骗子,骗子聂印,你那药过一阵子就会失效,然后又得配新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我才不信袁宛央真那么聪明,她能管我一辈子……” “你相信我,她可以!”聂印本是个聪明人,此时却笨得只想让她了解,他是真的安排好了,才敢让她去大唯国:“从你让袁宛央给我当徒弟开始,我只教她两件事,一是让她懂得配你的药,并且从原來的配方中,能配出新的有用的药,第二,是让她懂得治冬阳的病……” “原來你早就想把我这个包袱甩掉了,连给我配药的人都找好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一个凉薄透顶的人,怎么会那么关心袁家姐弟,还安排他们去大唯国过安定日子,原來,你是为了支开我而作的铺垫!”邱寒渡说完,扭头就走:“我不给你添麻烦了,这就走,你别想再找着我!” 聂印疾步伸手抓住邱寒渡,一扯,居然扯不动。 邱寒渡长腿袭來,踢在他的身上,沒敢用劲儿,却严重表达了她的愤怒:“让开,我不要你管,我自生自灭去,等我死了,你也别记得我,我化成鬼,也不会记得你!” 聂印气得脸色发黑:“砰”一声,将开着的门踢上,拦在门边:“惹祸精,你就是头驴!” “你才是头驴!”邱寒渡二话不说,就往窗边奔去,双手推开窗子,矫健地跃了出去。 聂印见势不好,一拍脑门,气得头发晕,脱口而出,声音又急又恨:“笨蛋,你怀了孩子!” 邱寒渡僵住了,像个木偶人,忽然被人收了线,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 聂印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回來!” 邱寒渡缓缓回过头來,神色怯怯地像个孩子:“聂印,你刚才说什么?” “给我滚回來,我就告诉你!”聂印气不打一处來:“动不动就跑,有话不能好好说,幼稚!” 邱寒渡听话地滚回來了,从窗外一跃而进,站直了身体,手不由自主抚向小腹:“你说,我有孩子了!” “不是你,是我们!”聂印恨不得暴打一顿这只惹祸精:“我安排你去大唯国,难道错了吗?” “可是……你知道,我不能有孩子的!”邱寒渡眨巴着眼睛,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发怒的俊脸。 “对,我知道!”聂印的心蓦地疼起來,猛吸一口气:“所以……” “所以什么?”邱寒渡莫名心慌,觉得哪儿疼了一下,不是心就是头,甚至手指心,或是手指尖,隐隐作痛。 “所以,所以我让袁宛央到了大唯国,会给你吃滑胎的药……”聂印的双眸里倾泄出哀伤,一种陌生的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邱寒渡狂肆的样子,好似要吃人,尖叫一声:“聂印,你这个坏蛋,你这个骗子,你敢杀我的孩子!” ------------ 第三十七章 她可以暖床 邱寒渡又伤心又气愤:“聂印,你征求我的意见了吗?就给我下药,杀死我的孩子!”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沒有心理准备,会有孩子,可有了孩子,她也沒心理准备,去接受人家安排好的流产。 尽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聂印也知道。 可真这样的时候,她慌了。 聂印走近她,温存地牵起她的手:“寒渡,这是我的孩子,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可是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这样子,我敢征求你的意见吗?” 两个心理都并不成熟的人,忽然就有了孩子,措手不及,并且,还是一个不能要的孩子,这让他们苦恼不已。 她颓然坐在椅上,耷拉着脑袋。 他坐在她的身旁,柔声道:“一切都会好起來,你去大唯国等我,养好身子,好不好!” “不好!”她喃喃的,缓缓抬起头來,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语气却是淡淡的:“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 聂印挑了挑眉,神思凝重:“什么叫顺其自然!” “就是……就是你让我跟你上战场,如果这样折腾,这孩子都能活下來,那我就把他生下來!”邱寒渡避开他焦灼的视线,自顾自地说 “胡闹!”聂印眉心都拧成了深重的“川”字。 邱寒渡咬了咬嘴唇,像个顽皮的少女,讨好地坐到聂印的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咦,你说这孩子会不会生下來后沒中毒呢?” “不会!”他冷冽地将她的幻想扼杀掉。 “万一呢?”她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怀天真地看着他。 “沒有万一!”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状况,这个孩子生下來会中毒是一回事,最重要是,怀孕会要了他女人的命。 到时候,一尸两命,他到底要向谁报仇去。 邱寒渡靠在他的怀里,半天沒说话。 空气紧张得让人窒息。 聂印倏地搂紧她的腰,让她紧贴在自己怀里,声音无比缓慢:“寒渡,我想你一辈子都陪着我,你懂不懂!” 邱寒渡点点头。 “我这个人呢?你说得很对,天性凉薄,可我对你的心,却是热的,你懂不懂!”他执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去感受他火热的心跳。 邱寒渡心里一暖,傻乎乎地再点点头。 “你昨晚告诉我,龙将军有可能是九曲国人,这让我有些意外,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查探的事,就有可能出了极大的偏差,他是我的先锋,是我母妃指派來保护我的人,换句话说,我这个将军只是个傀儡摆设,真正领兵的,还是龙将军,他要真是奸细,那不是仗还沒开打,便临阵倒戈了!”聂印的脑子转得飞快,昨夜听邱寒渡大致说了这一路关于奸细与非奸细的事,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邱寒渡轻啄了一口他的薄唇:“聂印,你不能打发我走,我一定要守在你的身边,你只懂医术,排兵布阵你不懂,但只要有我在,他就蒙不了你!” “你还会排兵布阵!”聂印只当惹祸精为了想要留下,无所不用其极:“特工是厨子,我倒是弄清楚了!” “不不不,姐姐我会的东西还多,怕说出來吓着你!”邱寒渡的确是为了说服聂印留她在身旁,使尽了浑身手段:“总之你带着我就沒错,你瞧,大冬天的,我还可以替你暖床……” 聂印气得笑起來,一个崩指弹在她脑门上:“惹祸精,沒得谈,你给我立刻起程……” “哼!”邱寒渡见这小子油盐不进,脸上温柔之色立时褪去,冷哼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起了褶皱的袍子:“算了,姐走了,不劳你操心,你自求多福!”作势欲走。 “去哪儿!”聂印随手一扯,她就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仿似一个沒骨头的人。 “去找龙飞飞!”邱寒渡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洋洋得意:“我猜他很乐意带我闯荡江湖,闯啊闯,闯啊闯,我们就一起闯到了清池……” “你!”聂印咬牙,切着齿:“惹祸精,你敢再说一次找龙飞飞,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打你打!”邱寒渡拉着他的手,放到她小腹上,嘻皮笑脸:“你朝这儿打,使劲啊!别客气,也许你一打,我连什么见鬼的滑胎药也不用吃,他就自动给打死啦……” 聂印瞪她瞪她瞪死她,两道锐利又无奈的视线,直直落在她清丽的脸上,她精致的五官,清冷的容颜,却又奇异地加了一种赖皮的表情,这让他又爱又恨:“惹祸精,好的不学,学会了赖皮!” “嘻嘻,你教的!”她伸手蹂躏他的俊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赶我走,我就找龙飞飞去,是死是活,我不要你管了!” “你再给我提一个龙飞飞试试!”他凶恶地吼,眼睛里泛着狼光。 “龙,飞,飞!”邱寒渡笑着挑衅,骤然封堵了他的薄唇,漆黑如墨的瞳孔里荡起一层层美丽又狡黠的波光。 “该死的!”聂印很快化被动为主动,一个吻被他演绎得无止无休,绵长灼热,他骂着,狠狠地吻她。 可他分明感觉到某一刻,她的唇角勾出一个得逞的弧度,他拗不过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他恶狠狠地掠夺她嘴里的香甜,说话含糊不清:“你想死,那我就带着你去死吧!” 她很愉快,配合着他的掠夺:“你早这样,还用得着我拖出个龙飞飞当炮灰么!” “你再给我提一个龙飞飞试试!”印王爷吃醋了,很气愤。 “我不提了,嘻嘻,聂印……”这一声儿叫得,绵长又嗲气,她都不相信这是出自她的口。 他被叫酥了全身,手用力掐她的腰:“你说的,每天给我暖床!” 他讨价还价,给自己争取福利。 她点点头,把冰凉的手放进他怀里取暖:“嗯嗯,暖床暖床!” “是我给你暖床吧!”聂印头晕,折腾那么久,何苦來着,他带着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上战场,这不是送死的节奏么。 可这女人不消停,有什么办法,哭着闹着要去找情敌,天生的惹祸精,他一点儿都沒叫错。 ------------ 第三十八章 前世今生的家 邱寒渡得逞了,心里舒畅不已。次日趁聂印不注意,滋溜一声就跑出了印王府,直到晚上才回來。 聂印早气得在心里骂了这个怀着孩子的惹祸精一百遍,却拿她毫无办法。 采华欢天喜地侍候着两人就寝,一切收拾妥当,便退出了房间。 邱寒渡将手负在身后,弯着腰,笑嘻嘻地去逗坐在床边的聂印:“哈喽!是谁惹了我家爷不高兴呀?嗯?瞧我不收拾他才怪!” 聂印哭笑不得,别过脸,懒得理她。 她盯着他俊美的侧脸轮廓,不由得犯花痴,心想要是生个娃子,会不会也长得这般俊俏?哎呦,沒有就算了。现在有了,她就老往这方面想,特别想把这个娃生下來。万一运气好…… “沒有万一!”聂印沒好气,一看她愣愣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邱寒渡嘟了嘴儿,讷讷的:“你凭什么说沒有万一?” “凭我是个……医生!”他用了她的常用名词“医生”。他懒得跟她扯,板着脸,一字一顿:“你要跟着我,可以!但得约法三章。” 邱寒渡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说!” “第一,不得随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他要看着她,否则一不小心,遭了人家的埋伏怎么办? “做不到!”邱寒渡想也不想:“第二条!” “第一条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第二条?”聂印感觉越來越不是这女人的对手。 “沒有第二条了么?”邱寒渡拍拍手,笑得很欢:“那我暖床去了。”说完跳上床,嗖一声钻进被子,露出两只滴溜转儿的眼睛珠子,晃晃左,又晃晃右。 聂印冷冽的警告随着他俊脸的逼近,划过她的耳侧:“你不要得寸进尺!”随手拿了一粒药丸在手,故作轻描淡写:“吃了它。” “什么玩意儿?”邱寒渡心头一窒,警觉地问,像一只母猫护小猫的神情。 果然,跟她猜的很吻合。 聂印淡淡的语气:“再过两天队伍就开拔了,你总不能真的怀着孩子上战场吧?” 邱寒渡扯过被子蒙住头,呜噜着乱吼:“聂印,你个混蛋!我不要你管!我决定不跟着你了!” 聂印捏着被角的手,有些发僵,心里刺痛得难受:“寒渡,别的事你可以闹,这件不行!”他猛地扯开被子,欲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却看见她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的手顿住,扬在空中。好半天,他才紧紧抱着她,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水:“寒渡,我知道你难受。可你应该理智,对吗?我们都应该理智一点。这件事,是我混蛋。我不该那么不小心……” “给我闭嘴!”邱寒渡推开他,再次用被子蒙住头。飘泊了那么久,前世今生,直到如今,直到昨晚,他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她有了孩子。他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他要和她成亲,娶她为妻。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根的人。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家的人。 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多么微妙。 就好比,她和他相隔千年,本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就算惊鸿一遇,他们也只不过是相恋的两个人而已。仅此而已。可是她的身体里,忽然就长了一个属于他的孩子,他们之间就像是一下子有了血缘关系。 他是她的家,他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一个家。他们之间应该是这样血浓于水的关系。 她的肩膀抽动得厉害,眼泪打湿了亵衣。多么难过啊,心像被扎一样,生疼生疼。 他连人带被一起搂入怀中,低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无比亲昵:“寒渡,我答应你,倾我一生,我一定会配出解药,解了你身体的毒。你信我,到时我们还会有孩子,真的……” 邱寒渡缩在他的怀里抽泣,无比软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伤痛:“聂印,你让他在我身体里再长几天嘛,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 这种鬼话,聂印能信就怪了:“他一天一天长大,会危及你的身体。我绝不能冒这个险……你应该相信我,以后……我保证以后……” “你什么都保证不了!”邱寒渡的眼泪默默地滑下脸庞,咬咬牙:“要不,我回大唯国去好不好?” “你做梦!”聂印哪能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你半道上逃跑,然后再也不会给我音讯,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到底还想我怎么办?”他当初瞒着她,就是怕今天这一幕。 先斩后奏,是最好的办法。他千交待万交待袁宛央,一定要好好照顾邱寒渡。当一切成了定局,她大哭一场,绝不似如今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邱寒渡窝在他怀里,哭着哭着,刚开始是装睡,后來是真的睡着了。怀孕的女人嗜睡,她很有孕妇的样子了。 她睡着的时候,很乖,长睫微颤,投下两道漂亮的阴影。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偶尔还会轻微地绽出一个妖娆的笑來。 这样子的惹祸精,真是可爱极了,看得聂印莫名有种感动的情绪。 温暖,却又伤感,一夜无话。 大清早,邱寒渡又悄悄跑出门去。这一回,聂印可逮着她了:“这又准备疯哪儿去?”他从门口的一棵大树后闪了出來,高大的身影立时拦住她的去路。 邱寒渡看着他,笑起來:“你刚才故意装睡,就是为了在这儿拦我?” 聂印微眯着眼:“你有事瞒着我?” 邱寒渡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点点头:“有点!” “有点儿是多少?” “有点儿就是有点儿。”邱寒渡笑眯眯的,一身男装扮相,一看就是出去做坏事的装备。 “你一边稳着我,另一边……”聂印锐目灼光一闪,伸手恨不得掐死这女人:“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邱寒渡眉儿微挑,仍旧在笑,眼眶却红了:“你真不好玩,什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总之,如果我活着,我会回來找你。不要太记挂我哈……” 她与他错身而过,背对着他挥挥手,很潇洒的样子。 聂印气得磨牙,冲上去从身后抱紧她:“想跑,门都沒有!不听话的女人,你到底想怎样?”他威胁着她:“是你自己跟我回家,还是我把你扛回家去?” 邱寒渡吸了口气:“聂印,我骗了你,黑丫头们沒回九曲国……”· ------------ 第三十九章 细作的命运 两个黑丫头沒回九曲国。 邱寒渡一直不敢告诉聂印,她们此刻躲在都城的客栈里,焦头烂额。 三天,这是期限,杀邱寒渡的期限。 九曲国的历史不一样,当今皇上是由几家世族共同推选出來,为避免一家独大的状况,凡是选进宫的嫔妃,只要诞下子嗣,便赐毒酒一杯,以示奖励。子生母死,再不会有一家独大的趋势。如此一來,便平衡了各家族的利益。 而家族中,各房也是独立存在。 正房所生子女自然是天生娇贵,而偏房所生子女,大多要从小接受细作的训练。如若叛变,其母也得受牵连而死。 两个黑丫头便是这样的情况,生來便是庶出,生來便是细作的命。她们影响不了家族的命运,却会连累亲生母亲含恨而死。据说,酷刑的残酷程度,无法想象。 也正因为此,九曲国在培养细作的同时,常将细作的母亲接來,给他们独处的时光。是以大多数细作,可以对父亲沒有感情,但对母亲的感情却极为深厚。 这是一种严苛又强制的细作制度,跟九曲国皇宫里子生母死的规定大相径庭。 无比讽刺。 九曲国的细作,分布极广,各国皆有。有的细作渗透到别国,一生也无所作为,只是搜集一些当国政治经济的状况而已,并无大害。但九曲国对灵国却是早存了虎狼之心。 “王爷,灵国的灭亡是迟早之事。并不是九曲国咄咄逼人,就只说灵国内部,本身也腐败不堪。人人争权夺利,满嘴仁义道德,阴谋阳谋,下至民间,上至朝廷,谁不是只为自己着想?”黑妞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个性,极力游说着聂印:“王爷不如趁早带着王妃回大唯国,欢欢乐乐过日子去,何必淌这趟浑水?” 聂印冷嗤一声,锐目锋利:“一个细作,还当得有理由了?” 黑妞的脸红了,自知理亏,低下头,不再作声。 黑丫扑通跪地:“贱婢曲舒乌与德奈雪如今沒有别的想法,只希望王爷和王妃能远离战祸纷争。” 黑妞见状,也跪了下去。 聂印气愤地指了指两人,沒有说话。站起身,在房间里來回踱步。 邱寒渡急得几次给他打眼色,他都自顾沉思,毫无反应。 半响,聂印猛地转过身,声音凝重:“当日,竹筏散架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两只奸细的头都快埋到地上了。那是她们细作生涯的开始,生平完成的第一个任务。 就是那第一个任务,便让她们走上了一条背叛的路,因为遇上了一个叫邱寒渡的女子。 邱寒渡的心猛地跳漏一拍:“那你们和那老梢公可认识?” “当然不认识。”两个黑丫头异口同声。 “不是秀妃娘娘叫你们做的?”聂印的目光更疑惑。 黑妞也奇怪地看着聂印:“怎么可能是秀妃娘娘叫我们做的?你怀疑……啊不不,你弄错了。交给我们任务的,当然是沿思大人。对了,就是王妃那晚见到的那个……” 邱寒渡接话道:“那晚的头头?让你三天之内杀了我的人?” “对,就是沿思大人。”黑妞点点头。 “可是,我们查过,你们俩确实在花间河畔摆渡了许多年,这又怎么解释?”聂印也被搞蒙了。他到底是有多受欢迎?除了他的母妃派人來搞散竹筏,原來还有另一队人也在做同样的事。 既是九曲国人派人干的,如果皇后也是九曲国人,那自然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两边人马弄散竹筏,目的却是不一样。秀妃是要制造一个“真龙天子”的传说,而景后是要淹死他们,却不料,他们水性极好逃过一劫。 两个黑丫头互视一眼,重重朝地上磕下头去:“请王爷王妃稍候片刻。”这便颠颠地去了。 聂印望着俩奸细的背影,恨恨的,千防万防,愣沒防住。 “那次的围剿,不是她们透的行踪。”邱寒渡费力地为奸细辩解:“这俩丫头初出茅庐,空有一身武艺,其实阅历少得很。她只是被人跟踪了,自己又不知道……” “你就惯着吧!”聂印微眯着眼,气咻咻的一张俊脸逼了过來:“我怎么觉得你对外人,都比对我好?嗯?” 邱寒渡笑着白了他一眼:“幼稚!”这个醋也要吃,可不是幼稚么? 聂印正要说话,却见邱寒渡的眼睛定住了。他猛然回头一看,哈!进去两个黑丫头,出來两个白丫头。还是刚才的衣裳沒变,还是刚才的发型沒变,只是两张脸变了。 五官,皮肤,长相,全都变了样。肤白赛雪,明眸皓齿,这才是她们的真面目。虽说够不上美若天仙,但确实是两个俊丫头。就算红采儿之流,怕是也要弱上三分。 “德奈雪见过王爷王妃!” “曲舒乌见过王爷王妃!” 聂印对美女无感,沒好气:“所以呢?你们把真正的黑丫头给杀了,然后冒充黑丫头潜伏下來。” 德奈雪和曲舒乌都沒敢吭声,低垂着头。 聂印再冷笑一声:“本事还不小,易容术炉火纯青到这个地步。”他不气就怪了,之前他很小心,便刻意检查过这俩丫头的皮肤,生怕出点差错。毕竟是经过竹筏散架的事情后,给带回來的人,还整天跟在他女人后面套近乎,能不小心吗? 可是终究还是沒防住,聂神医颜面无光,不火大就怪了。 德奈雪不怕死地接着话:“王爷也不要太过生气,你查不出來是正常的,因为这种易容术失传很久了。就好比你探我们的脉息,也不知道我们会武功一样,因为有种内功心法,是可以改变一个习武之人惯常的脉息……”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印王爷更是脸上无光,立时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所以你们觉得能瞒天过海,要让我的王妃假死,來完成你们三天期限的任务?” 德奈雪和曲舒乌脸白如纸,一句话都讲不出來。 “不是她们的主意,是我。”邱寒渡淡淡地开口:“她们有种药丸,吃下去后脉博和心脏便都停止跳动,像真死的一样。只要能瞒过对方的耳目……” “胡闹!”聂印大怒,目光切切:“你怀着孩子你知不知道?你随时会毒发身亡!”· ------------ 第四十章 瞒天过海 据传,在都城南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对战。九曲国细作德奈雪与曲舒乌为了完成任务,刺杀王妃,却陷入印王爷的埋伏圈,惨死当场。 沿思带着众人赶到打斗现场,见两女全身的血已凝固,皮肤发乌,早已沒了气息,显是身中剧毒而亡。 那夜的月光特别惨淡。雪夜,异常寒冷。 沿思紧紧攥着拳头,狠狠一拳,打在大树上。树上的雪,哗哗往下掉,他哽了哽,一字一顿:“是我错了,不该逼你们完成任务。” “大人,不关你的事。她们早已叛……” “给我闭嘴!”沿思气愤已极,又一拳击出,将刚才那人打得飞出去老远。良久,他缓缓转身,沉重冷冽的气息,令人生寒:“德奈雪,曲舒乌,为国捐躯!”沒有说更多的修饰之辞,仅“为国捐躯”四个字,便将两女塑造得闪闪生辉。 “德奈雪,曲舒乌,为国捐躯!”整齐的声音飘落在暗夜上空,众男子齐齐跪地,向英雄致敬。 良久,沿思命人去买了两副棺木,将两女小心翼翼放进去。 “大人,我们要将她们带回国土?” 沿思摇摇头,无比沉痛:“就地埋了吧。她们身中剧毒,要不了几个时辰,肉身便会腐烂,我们无法将之带回国土。”他走到德奈雪的棺木前,伸手抚向她的脸庞,恋恋不舍:“雪儿……” 呼唤哽在喉间,漫天的冷冽扑面而來。 他意兴阑珊至极,可怖的战争让人无比疲累。他本想等攻下灵国都城,便迎娶德奈雪,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她便死了。 “可恶的灵国人!可恶的印王爷!”沿思恨恨地骂出口,却又不期然地想起德奈雪说的话。 “我们才是真正的侵掠者!我们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因为这句话,他打了德奈雪一耳光。 但德奈雪仍旧沒停嘴:“我们千辛万苦渗透到别人的领地,还要觉得别人可恶,这是什么道理?王妃对我那么好,她为我和曲舒乌讨公道,伸张正义,她把我们当人看,而我们却要处心积虑地害她。我们才是最该死的人!” 沿思气得扬手又是一耳光:“还敢提这件事,谁让你们和龙家作对的?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龙将军已经闹到皇上那儿去了。” 德奈雪蒙了,又恍然大悟了。原來,龙将军也是九曲国的细作。 这是高度机密,沿思竟然这般不小心泄露出來。 …… 往事一幕幕,沿思这才发现,德奈雪和曲舒乌从來就不想当细作。其实,谁又真的想当细作呢? 是他发出“三天期限”的任务害死了他的新娘。 甚至她们明知是陷阱,也一脚踏了进去。 一死了之。 德奈雪不会不明白沿思对她的心思,所以才会以死了结。她相信,只要她和曲舒乌死了,沿思一定会保全她们的声誉,不会牵连到各自的娘亲。 沿思站得很僵硬,虎目迸射出悔恨的泪光,眼睁睁地看着泥土一点一点盖在棺木上。他最喜欢的女子,如今与他阴阳两隔。 远处山坡上,一个女子偎在一个男子怀里:“德奈雪沒说错,沿思果然是爱上她了。” “何以见得?”男子不以为然。 “我感觉到他在哽咽。”女子无比抒情。 男子冷嗤一声:“隔这么远,人影看上去就是一个小点,你居然能感觉到他在哽咽?你能不能扯得更远?” “我就是感觉到了!”女子恶狠狠的。 “幼稚!”男子再冷嗤一声。 “我幼稚我高兴!”女子有些毛了,挣扎了一下:“滚开,不要抱我!” “哎哎,你不利于团结。”男子收紧双臂,抱得更缠绵:“你说我幼稚的时候,我沒跟你发脾气吧?怎么我一说你,你就这德性?” “我说你可以,但你不能说我!”女子柳眉轻扬,气咻咻的。 “暴君!”男子唉声叹气:“完全不讲道理嘛?” “要你管!”女子更加火大。 “怀了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样。”男子一说完,就觉得空气凝结成冰了,不由得讷讷的:“寒渡寒渡!” 邱寒渡不吭声。 “寒渡寒渡!”聂印摇了摇邱寒渡的身体:“宝贝乖,不生气哈,以后我们总会有孩子的。如果实在沒有,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疼你哈……” 邱寒渡还是沒有吭声。 聂印笑嘻嘻地亲吻了一下她冰凉的脸:“幼稚的寒渡寒渡……” “你招魂?”邱寒渡冷冷地回应。 “嘿嘿,你不要不理我嘛。你一不理我,我就心慌。我一心慌,就特别想亲你……”话未说完,聂印就封堵住邱寒渡的小嘴儿。 邱寒渡愤愤地咬一口聂印:“办正事儿!要是两个丫头死了救不活,我跟你说,你死定了!” “你看你看,你还不承认对两个丫头比对我好?”聂印酸得哟,牙齿都要掉光了。 邱寒渡揪一下聂印的腰,后者”嘶”一声吼:“你谋杀亲夫!” “我让你注意力集中点!”邱寒渡下手忒狠,再大力揪一下他的劲腰:“你看,他们要撤了。我们可以去挖坟了吧?” “再等会儿,他们如果折返回來,岂不是亏大了?”聂印揉揉被揪痛的腰:“狠心的婆娘,你作死啊?” “嘻嘻,谁让你不听我话的?”邱寒渡返过脸來,轻啄了一口聂印的脸:“听话就有糖吃,不听话,哼哼!” “有什么糖吃?”聂印的眼睛瞬间亮了不少。 “你猜!” “那个糖叫寒渡寒渡?”聂印的眸光潋滟了一片。 “哎呦,可以挖坟啦。再不挖,那俩丫头岂不是要冻死?”邱寒渡摇了摇聂印:“可以啦可以啦,赶紧派人去挖。” “寒渡寒渡,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哭?会不会也这么着急?”聂印还在扯,哼哼,让那俩臭丫头多冻会儿,谁让她们当了奸细还敢跟他抢他的王妃? 邱寒渡气得心肝突突:“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就你这样儿的,阎王爷不收,你就算想死,也难!” “啧啧啧,瞧你这凉薄的小样儿。哪有这么说自己老公的?嗯?”聂印运用现代称呼相当得心应手。 “……”邱寒渡默了。 聂印收摄了笑容,发令下去:“开棺!” 淡淡勾唇,笑得邪气。要想玩瞒天过海的把戏,谁玩得过他?· ------------ 第四十一章 向左向右 旌旗飞扬,大军开拔。 印王爷带领大军,奔赴清池,誓要夺回丢失的城池领地,誓要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皇上与皇后,率领一众后宫嫔妃,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为聂印送行。皇后冷漠地看着,秀妃抹着泪儿。 都城人民自发送行,长街十里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印王爷身穿墨色盔甲,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冷硬的线条,如鹰的目光,全身都散发着尊贵倨傲的气质。他仰头向着高高城墙上,漫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的身旁,有一个人一样抢眼。那正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金色盔甲的未來王妃渡云公主。 有王爷的地方,必有渡云公主。 这一次,也一样。 高调出场。 暗杀从未断过。但他们何曾畏惧?渡云公主也仰头望向墙头,唇角邪气一勾,笑得灿烂,挑衅的模样。她还活着,所以某人的阴谋失败了。 将來,她还得继续笑着看某人如丧家之犬。 皇后的脸苍白如纸。 秀妃仍旧在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儿,像是十分不忍让爱儿亲上战场。 印王爷狂妄地带着他的王妃,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祝福。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九曲国的西令先锋,如今却是灵国的先锋龙济堂。 这样一支队伍,如何攻城?如何取得胜利? 当时,聂印和邱寒渡考虑的,的确只是想证实一些东西。如今,接受万民膜拜,欢呼声一浪一浪,他们的眼睛和心都湿润了。 战争这个东西,历來就是统治者的阴谋。而遭殃的,却是百姓。在那一刻,聂印与邱寒渡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那就是战! 一战到底。 开拔的第一天,邱寒渡不动声色了解了各处人员配置。龙济堂的得意手下有哪些,粮草补给归谁管,哪些人才德兼备,却处处受打压。 情报并不详尽,也不一定准确。可是邱寒渡是干什么的?搞情报这点破事儿难得住她? 不出三天,她便了解得清清楚楚。 到了第四天,聂印和龙济堂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向左的路,陡峭艰险,却近得多,龙济堂主张走这条道。 向右的路,平坦空旷,却要远得多,聂印认为应该选择安全为主。 主帅和先锋各执一辞,争论不休。 龙济堂之所以敢和主帅争执,无非是欺负聂印沒带过兵,沒上过战争,连毛都沒长齐的黄口小儿,难以服众。 在这次军营里开会的,除去主帅和先锋龙济堂,便是邱寒渡及一众得宠的军官。 可奇异的是,在举手表决中,大多数龙济堂手下得力的军官都支持主帅聂印的观点,希望向右前行。 龙济堂气得拍桌子:“打仗岂能贪生怕死?这样下去,迟早士气要被耗尽。”顿了一下,颓然又无奈道:“既然众位都同意主帅的意见,那就……” “慢着!”邱寒渡似笑非笑地站起身,义正言辞:“我同意龙将军的意见。清池的百姓水深火热,正等着我们去救命。我等岂能因为地势艰险便拖延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晚去一时,便会死很多百姓。” 聂印站起身,向龙济堂诚恳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就按先锋的意思办。散会!” “……”龙济堂怔在当场,这主帅怎么说变就变哪? 入夜,一身夜行衣装束的两个女子,混进了主帅营帐。这两人正是诈死的德奈雪与曲舒乌,她们被邱寒渡给忽悠來当打杂的了。 当时这姐俩还挺纠结:“如果这样,那我们真成叛徒了?” 邱寒渡凉嗖嗖地回答:“你俩现在死了,不是叛徒。再说,九曲国侵掠别国国土,属于入侵者,我们只是要将九曲国赶出去。若是哪天,灵国侵掠了九曲国国土,我再帮你们把灵国赶走,如何?” 姐俩大喜:“真的?” 邱寒渡点头。 于是姐俩成了邱寒渡的手下,易容成另两个样貌平凡的女子,平时打个杂,侍候王妃起居,必要时,再出个任务。比如此刻,这姐俩就顺利完成了任务,喜滋滋來讨赏了。 “报信的,真被你们杀了?”聂印凉悠悠地问。 要说揣度人心,再沒有比聂印和邱寒渡这两人更在行了。关于这向左向右的问題,他们唱了个双簧。先让龙济堂挑选,他选左,以聂印的性格必然选右。而向右,那便是通向死亡的道路。 大军未到清池,便因主帅的错误抉择而死伤过半,聂印死不足惜。 龙济堂故意搞了个民主,让举手表决,结果他的手下,表面上是因讨好主帅,其实一早就已安排好。 邱寒渡适时再來搅一局,聂印搞了个怕老婆的戏码,立时改口,然后喊散会,这就按照龙济堂的方案走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龙济堂再要想改变埋伏,便得使人出去送信儿。于是这人便落在了德奈雪姐俩手里。 德奈雪本來笑嘻嘻的,听到王爷这么一问,立时结结巴巴起來:“杀、杀了!” 邱寒渡笑起來:“死丫头,沒杀就沒杀,但手脚要干净利落,可别出大岔子。” 闻言,曲舒乌很识时务地招了:“我们把他关在一个山洞里,手脚都绑着,让他自生自灭哩……他,嘿嘿,说不定是我们国家的人……” 聂印气得心儿突突,又好笑又好气,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你们这两只奸细,赶紧给我滚!” 邱寒渡眨了眨眼,挥手道:“王爷叫你们赶紧滚去吃饭,小心饭凉了。” “谢谢王爷王妃关心。嘻嘻!”两只奸细欢乐地离去。 聂印伸手抱过邱寒渡,恶狠狠地凶她:“你就惯着吧,有你的苦头吃。从沒见过你这种人,放两个奸细在身边,乐呵呵的。” “你不懂。”邱寒渡软软地靠在聂印的怀里,笑眯眯的模样再无清冷之色:“在我们那里,有一种人叫国际主义战士,就是她们这种。虽然她们的祖国是侵略者,可她们并不想打仗,因为某种信仰,而作出正义的行为。” “信仰?”聂印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说那么多,那两只奸细有个鬼的信仰。她们的信仰无非就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邱寒渡哈哈大笑,心情愉悦,推了推他:“我走了,你早点睡,明日赶路。” “寒渡……” 邱寒渡用手死命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要每天都提醒我打掉这个孩子吗?明天的路很艰险……” 聂印扯下她的手:“沒良心的,我是提醒你好好暖床,晚上我会悄悄來找你。” 邱寒渡趾高气昂地走了:“不必了,王爷好生休息,免得招來闲言碎语,有损王爷英明神武的形象……”· ------------ 第四十二章 谁都不是草包 向左的道,的确奇山峻岭,陡峭艰险。尤其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实在是举步艰难,寸步难行。 不知道当日秀妃娘娘举荐儿子带兵出征,可曾预料到如今这样艰险的情势。这纯粹是把儿子往死路上推,内有奸细,天不作美。只要有任何一项出了差错,便是惨死当场的命。 不过翻雪山这种事对邱寒渡來说,只能算小儿科。对印王爷來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最初,还是龙济堂的手下在指挥队伍,慢慢的,就被邱寒渡给接管了。每上一段路,每翻一座山,每攀一次壁,该如何运用巧劲儿,都一一解说。每次教导到尾处,她总会把功劳给王爷。 行军的男人,都有些火爆脾气,听一个女人指手划脚,本是无论如何也不服气的,可一听这是王爷教下來的,心下便好受许多。又见渡云公主吃穿用度都和大家一般,并未如公主般奢侈,心里更是钦佩。 一钦佩,便热血翻涌;一热血翻涌,手脚自然利落多了。 行军之时,渡云公主与印王爷更是身先士卒,为队伍开路。丛林有毒之物,一切有危险之处,更是先被两人清理干净。起先众人担心的问題,现在都不是问題。久而久之,众人便真的用上了邱寒渡讲解的巧劲儿。这一使,还真管用,行军速度提升数倍。 龙济堂见这两人越折腾越欢,愣是不敢说半句不敬之话。本想在路上将之赶尽杀绝,看來难度极大。 尤其还有两个身手敏捷的婢女,一口正宗的大唯国都城口音,一听便是渡云公主从大唯国带來。 龙济堂方知这几人谁都不是草包,都是有备而來。这么想着时,其目光更是阴暗。 一声尖叫,竟是女子脆生生的音色。那声音很短暂,便隐沒了。 这行军大队中,除了邱寒渡和两个丫头,还有谁会是女子? 邱寒渡与印王爷对视一眼,邪气勾唇淡笑:“看來龙大人对攻城之策胸有成竹啊。” 龙济堂脸色很不好看,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得不回话:“渡云公主见笑了,攻城之策自然是要等抵达之日,派出人马打探之后,再从长计议,否则岂非是纸上谈兵?” “好见地!”邱寒渡英姿飒爽,神采奕奕:“只是我在此遇见了一个故人,以为龙将军早已胸有成竹,才敢将女儿带出來游山玩水,否则战场上刀剑无眼,除非……” 除非什么,她沒说,留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 龙济堂心口燃了一团火,熊熊烧得噼啪作响。想他戎马一生,连皇上见了都得客气几分,自从这印王爷來了灵国,他便连连倒了大霉。先是女儿的皇后梦破灭,后是儿子辞去都尉之职。闹市比武之后,龙家的声誉一落千丈,沦为笑柄。如今,他一个将军出战,竟作为先锋屈居一个黄口小儿之下。 沒错,他曾经的确是九曲国的西令先锋,但这些年,他和他的家人,已在灵国生根发芽,差点就忘记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女儿龙娇娇被陷害与驸马有染,清江公主的手段令人生寒。他若是再不带女儿走,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趁此机会便将龙娇娇乔装改扮,混在一堆士兵之中,以期送回九曲国。 沒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他老脸有些挂不住,卑躬屈膝地去跟印王爷解释半天。 印王爷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儿:“让她不要影响行军。” 龙济堂作出一副感激的神情,眸光闪烁不定。 邱寒渡更是淡笑不语,意味深长。 饶是龙济堂老谋深算,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黄昏,翻过乌鹏山,进入一片荒凉的草地。印王爷下令安营扎寨,生火取暖。 大军安顿下來,印王爷沒事便训话了。说是训话,其实是教众将士受伤后,如何有效自救。他起了个头,接下來便是邱寒渡的活儿了。 邱寒渡前世沒当过教官,可对教官一职相当熟悉。 三两回合下來,她从众将士中挑了五十个人,每十人一组,共分五组,每组一个队长。这么多人里,愣沒一个是龙济堂所谓的优秀将士。 龙济堂与其亲信们,脸色黑到了极点。 邱寒渡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洪亮:“从今天起,我会教你们一些特殊技能,团队作战,分工合作。每组都各有名字,每组都各有任务……” 五个组,名字各异:“飞虎队”,“雪豹队”,“赤狼队”,“银狐队”,“天狮队”。 “我觉得‘飞虎队’最好听。”印王爷小声表达自己的看法。 邱寒渡暴笑出声:“我也觉得!就是不知道,他们当不当得起‘飞虎队’的职责。” “当得起!”五个小队大声回应,响彻云霄。 龙济堂气得头痛,进营帐里睡觉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倒是走了,可他的亲信们不敢走,眼巴巴地望着那趾高气昂地五十个人又是宣誓,又是狂吼。 大雪纷飞的冬天,士气高涨到了极致。 五组人,从这一天起,便跟着邱寒渡训练。不一样的手势,不一样的分工合作,不一样的训练。 印王爷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却是忧愁入眉。邱寒渡的毒发频率,明显次数在增加,这是怀孕所致。 入夜,印王爷偷偷潜进邱寒渡的营帐。刚一进去,就觉得里面气氛不对。 邱寒渡笑眯眯,两个丫头气鼓鼓。 “怎么了这是?”印王爷瞄了一眼四周,俊脸一沉:“出來吧,鬼鬼祟祟!” 屏风后,一身士兵打扮的龙飞飞走了出來,单腿跪地,抱拳道:“参见印王爷!” “叫我主帅!”聂印神气活现。 “是,主帅。”龙飞飞面容沉静。 聂印慢条斯理地弯酸人家:“看來龙将军是把这儿当成他家的后花园了,一会儿弄个女儿女扮男装,一会儿把儿子也……” “我爹不知道我來。”龙飞飞沉声道。 “哼!奸细!”两女异口同声。 “你们才是货真价实的奸细!”龙飞飞气愤不已。不明白邱寒渡为什么非要留这俩危险在身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邱寒渡气得要了命,指着两个丫头吼:“你们错了吗?” “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让人知道我们是我们。”“其实我们应该是鬼。”两个丫头语无伦次。 “作为一个特工,扮谁要像谁,不能露出一丁点破绽。你们这么沉不住气,一个回合就暴露了身份,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邱寒渡又开始训话了。· ------------ 第四十三章 过命的朋友 这一晚,相当热闹。聂印还沒來得及处理龙飞飞,便又來了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对于聂印的部署至关重要,他便是太子殿下涅康。 营帐外,将士跪了一地。 太子殿下风尘仆仆,一肩风霜,脸上却洋溢着春风化雨的微笑。 他谎称病重,在聂印出征那天,沒去送行。等大部队一开拔,他便领着数十亲信,翻山越岭地追來了。 聂印揭帘而出。 风雪中,两个男人竟然长笑着拥抱在一起,再无芥蒂。 如约而來,比约定时间还早來一日。 龙济堂看见太子殿下到來,大汗淋漓,长跪不起:“太子殿下请回宫,若是您有个闪失,下官如何担待得起?”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得又搬出别的理由:“太子殿下私自出了都城,可曾向皇上请奏?” 涅康连日赶路,不止沒有丝毫疲累之色,倒比之以前更加光采照人:“将士在前线打仗,本太子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是请奏父皇,你觉得父皇会同意?” 龙济堂还要说什么,却被聂印的长笑打断了:“太子殿下身系百姓,是我灵国之福啊。若是有太子殿下坐阵,我们还收复不了清池,岂非沒有天理?”传下令去:“拿酒來,本帅要跟太子殿下喝一碗,以祝我军旗开得胜!” 酒碗端上來,两个男人一饮而尽。 主帅营帐内,闲杂人等退下。 太子殿下低了声儿:“我的事儿,就包在你身上了。” 聂印拍拍胸脯,豪气万千:“别的不敢说,但这件事,绝对给太子殿下办得妥妥当当。”之前对太子的信任是直觉,如今,太子肯按照他的计划行进,说明太子的确是对那把椅子沒兴趣。 他更希望做一个普通男人,带着他喜欢的女人浪迹天涯。尤其他喜欢的女子是个奇葩,梦想是吃遍世间好吃的。 邱寒渡不明所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男人的事儿……”聂印无比神秘。 邱寒渡翻了翻白眼,慢条斯理地站起來:“那小的就告辞了,你们继续。”说完,带着两个跟屁虫丫头得瑟地走了。 离营帐不远,一块空地上,那几个队的人还在互相拆解招式。 邱寒渡一声口哨,龙飞飞便从某个营帐里偷溜了出來。几只奸细压低了声音,又开始新一轮互相攻击。 邱寒渡望着天空纷飞的雪花,用手接住,等他们吵得沒劲儿了,才淡淡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你们吵架。” “小姐,你不能带着他!他会害死你的!” “寒渡,你不能带着这两个奸细,她们会害死你的!” 双方情绪都相当激动。 邱寒渡仍是淡淡的语调:“如果你们不能和平相处,那就给我走,走得远远的。凡是留下來的,我以后会有很重要的事让你们做。” 全都安静下來,谁也不想走。 邱寒渡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住这几只奸细与疑似奸细:“明知道你们几人都有问題,你们猜猜,为什么我还愿意跟你们做朋友?” 朋友? 很热血沸腾的一个词。 “小姐……我们只是你的丫头。” “不,是朋友。”邱寒渡强调着,眼睛闪烁着一种诚恳而坚定的光芒:“我以前沒有过朋友,现在我希望我是有朋友的人。”以前,那说的是前世,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沒有人回答得出原因。两个丫头是铁定的奸细,潜伏在她身边,就是要对她不利,最后身份暴露了,小姐却不怪她们。她们的小姐,从來就不是一个天性善良得像小兔子一样的人。 而龙飞飞,自从知道他爹是九曲国人,便回家翻箱倒柜,旁敲侧击,最后从他亲娘的嘴里,终于得知了事实的真相。 果然,果然。两只奸细沒有冤枉他。他和他的全家,全部全部都是九曲国人。 他无比震惊。 他虽然从來沒给九曲国办过事儿,但打上了这种烙印,终究是应该避嫌的。 “其实你们是哪国人,对我來说,并不重要。”邱寒渡清冷的眉目,隐隐荡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重要的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你们都不曾杀我。你们都在积极地救我……这,就是我的朋友,过命的朋友。” 几个人不再吵了,都沉默着,思潮起伏。 邱寒渡继续道:“所以我有个恳求,这一次你们帮我收复失地,也算了却印王爷的心愿吧。下一次,若是九曲国有难,被别国侵略,我一样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龙飞飞眼睛瞬间亮了:“你肯让我留在你身边?”他才不管哪国跟哪国,九曲国跟他半点关系也沒有。他只想,待在这个女子身边。 “印王爷缺个称心的贴身侍卫,你可愿意?”邱寒渡指着那边正训练得紧的战士:“我还要让你们帮我训练出一支敢死队來。” “愿意!我只怕王爷不愿意!”龙飞飞哑然失笑,一张俊脸薄染春色,脉脉含情。 “你别打我家小姐主意,王爷自然沒有什么不愿意。”德奈雪找到了吵架的新话題。 龙飞飞气结:“我和寒渡只是朋友,沒听懂?朋友!” 德奈雪笑眯眯的:“你和我家小姐是朋友,我和我家小姐也是朋友,也就是说,我们也是朋友咯!”她蹦着搭上龙飞飞的肩膀:“朋友,你这长相我不喜欢,我给你换个长相吧。” 这下提醒了邱寒渡:“对对,易容是必须的。不然你爹那关就过不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不一会儿功夫,一个俊小伙变得丑死个人。 邱寒渡指着德奈雪,笑岔了气:“你怎么下得去手!给我弄个稍好点的,看着平庸不惹眼就好。你把人家帅哥搞那么丑,太让人印象深刻不好。” 龙飞飞照不了镜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丑,反正瞧着德奈雪贼兮兮的笑容,就知道自己怕是被折腾惨了。 片刻,德奈雪按照邱寒渡的要求,把龙飞飞变成了一个很平凡的男人,扔在人堆里都瞧不见。不过他那高大的身躯,还是顶顶让人记忆深刻的。 好在印王爷与之旗鼓相当,否则这一比,就要给比下去了。· ------------ 第四十四章 恩断义绝 唱戏的人齐了,敲锣打鼓,该开场了。 聂印将太子殿下这个保命符放在身边,至少下手的人得掂量掂量,会不会伤及其要追随的人才好。 果然,一路太平,行军顺利,浩浩荡荡向着清池方向前进。 邱寒渡训练的敢死队,也小有成效。挑选出來的人,本身底子极好。再加上邱寒渡用现代思想一揉巴,只要那些人肯听话,几乎事半功倍。 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两个婢女,和一个王爷的贴身侍卫。 印王爷酸掉牙地跟太子涅康抱怨道:“看,那不知道是谁的侍卫,整天跟着我的王妃。哼!” 涅康笑起來:“王弟的风采天下举世无双,渡云公主就算离得再远,她的心不还是挂在你身上的?”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乐得幼稚的印王爷喜笑颜开。 王爷和太子既是有闲心谈论风云,那说明打仗的事儿不急吧?恰恰相反,急,十万火急。可王爷和太子帮不上忙啊。王爷说了,等打仗的时候,他负责抢救伤员。 太子说,我也是。 哦也,一个超豪华阵容的医疗队成立了。 印王爷很是不屑:“你?你凭什么也是?你会侍候人?你会包扎伤口?你会……” 太子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可以学啊,难道我是那么笨的人?” 于是乎,渡云公主几乎每天都要作一次战前动员:“各位将士们,到了清池,不要害怕流血,我们有最优秀的医疗团队做保障。你们尽管向前冲,受伤了有王爷和太子殿下给你们治伤包扎。那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的盛况,那是你们修了五百年才能遇上的福气。那伤口能光宗耀祖……” 士气高涨得快爆棚了,几乎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准备多几个伤口,多流点血,好回去光宗耀祖。 龙济堂听得似是而非,头痛欲裂。打了一辈子仗,居然遇上个搅和的,整天就搞这一套,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气个半死,却还不敢啰嗦。 邱寒渡越玩越嗨皮,常常得意忘了形,跑到聂印面前得瑟:“好好玩哦,原來带兵打仗是这么好玩的事。以前我玩网络游戏,也带兵打过仗,但也沒这么好玩过。还是真刀真枪好啊……” 聂印便煞风景地搂着她的腰,碎碎念:“好玩是好玩,可你的毒发频率越來越高,不如……” 每次一听到王爷叫她打掉孩子时,邱寒渡就脚底抹油,扯了嗓门喊:“來了來了,又喊什么……”一溜烟,蹦出去老远。 不过,她的确是很忙。整天带领着敢死队操练,边行军边操练。例如,飞虎队先行探路,天狮队断后,中间的队捉迷藏,边走边玩。累是累,新鲜啊,一堆人相当给劲儿。 而那一堆人中,似乎正在为邱寒渡办某些隐秘之事,不得让外人知晓,连龙济堂也不行。 这个黄昏,大家刚安下营扎下寨不久,龙济堂便和王爷的贴身侍卫扛上了。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每次安营扎寨的时候,邱寒渡都搞了一个神秘营帐。营帐外便是训练基地,只有敢死队的人才能在周边晃悠。 而如今,越是快到清池,这个营帐越是神秘。层层守卫,密不透风。 一到入夜,邱寒渡便带着两个丫头进了神秘营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龙济堂心慌得很。作为先锋,他调兵遣将,指挥千军万马攻城,他总有资格知道她们在做什么事吧? 于是,他大摇大摆,公事公办地要跨过禁区线,去一探究竟。可是他刚一接近禁区线,飞虎队的人就站成了人墙,然后是银狐,雪豹,赤狼,天狮,整齐划一地站在禁区线上。 出來交涉的,正是王爷身边新调來的侍卫:“龙将军,军事重地,请移步!” 龙济堂气得七窍生烟。这侍卫哪儿來的?一个生面孔,仿佛从天而降。甭管是谁,也轮不到他來阻拦。 龙济堂带着一干亲信,仗着先锋身份就要往里闯。 敢死队齐刷刷地亮出了兵器。 龙济堂的亲信也亮出了兵器。 剑拔弩张。 “反了你们!”龙济堂毕竟经历过大场面,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有本事上战场上打去!” 王爷的贴身侍卫道:“龙大人说得好,有本事上战场上打去,将九曲国的侵略者赶出清池,赶出我灵国领地!” 龙济堂盯着贴身侍卫,锐目森森:“如果今天我非要进去呢?” “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贴身侍卫肯定的回应。 “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响彻云霄。 邱寒渡的成果初见成效。 龙济堂其实也并不是非要进去看,可是这一闹,老脸有些挂不住了。长居高位者,尤其带兵的将军,几曾在打仗的时候,被人这般呛得呼吸不匀。 他今天若是不进去看个究竟,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手底下的亲信以后如何看他? 于是他一挥手,两边便打起來了。 刀剑声声作响。一边要往里闯,一边非不让往里闯。 等这件事传到正在用餐的邱寒渡耳里时,已经定格成了某种局面。两边的人倒是莫名停了手,但那侍卫被龙济堂给绑了。 印王爷等人赶到时,龙济堂正面红耳赤地下令杖责一百。 侍卫昂头挺胸:“要打就快动手,只要你别后悔。” 印王爷正要开口阻止,侍卫却拗上了:“多谢王爷好意,卑职愿意让龙将军责罚。” 印王爷淡淡一笑:“我可沒什么好意,你以下犯上,正该受罚。” 邱寒渡知龙飞飞心情,这是要跟他爹恩断义绝呢,便也默不作声了。倒是两个丫头急红了眼,平时吵得厉害,可这会子却心疼上了。 朋友呢,小姐说了,大家是朋友呢。朋友有难,却插不上手,多难过。 龙飞飞豪气横生,朗声道:“龙大人下令动手吧。”他仰头望了望天,任雪花飘落在身上。脱了半截衣衫,赤膊上阵,就那么趴在雪地中,等待着棍棒侍候。 火把都点亮了,围成一圈。 沒有人说话,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一棒又一棒,打在龙飞飞的身上。 他连哼都沒哼一声。 龙济堂本來正自得意,却蓦地看见那火光中趴着的人背上,有一块黑色的三角胎记。· ------------ 第四十五章 最温情的苦肉计 龙济堂震惊得手脚冰凉。那块胎记,那个位置,他做爹的能不知道?况且那是他最爱的儿子,早年长期在外打仗,赢了将军的名头,到了第三个儿子出生时,他在家的时间最多,所以对这个儿子也最是疼爱。 一杖一杖打在儿的身上,痛在爹的心上。 怪不得这臭小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儿,怪不得他说,你别后悔! 龙济堂表情僵硬,眸色复杂,悔得肠子都断了,只盼着印王爷这会子跟他作个对,他便找个台阶下来。否则这么打下去,一百杖,会活活要了这小子的命。 这么想着的时候,印王爷果然开口了,不过,却是聊家常:“龙大人真是言出必行的带兵强将,有龙大人在,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龙济堂气得磨牙,表面上想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奈何那一声声杖棍打在肉身的声音,直将他的脸憋成紫红。 印王爷又故意与之扯了几句家常,这样那样,却没有一句是为其贴身侍卫求情的。 饶是龙飞飞如此精壮的汉子,大冬天,寒雪地,也密汗淋漓直往下掉。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低低的闷哼,和杖责执行官在报数:“四十三、四十四……” 离一百还早着呢,龙济堂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心里恨透了儿子易容投靠印王爷。他心里十分清楚儿子恋上了人家的王妃,从那场比武之后,就犯了毛病。 可也不能因为要讨好一个女人,来和他爹作对呀。 印王爷见差不多了,跟一旁的太子殿下打了个眼色,让其做和事佬。 太子殿下这才施施然站出来,讲了几句场面话,进行调停。 龙济堂早盼着这一刻,而印王爷也无异议。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龙飞飞被几个侍卫扶进营帐治伤,一场风波方算平息。 主帅营帐中,烛火闪耀。 聂印看着地图,眉头不展。 邱寒渡捧着热茶,送至他的唇边。 清茶入喉,香气扑鼻,他的眉心舒展了不少:“寒渡,你真有把握攻进清池城去?据我所知,八皇子也算得雄才伟略之辈,已不是第一次带兵打仗,这一回因着清池的特殊地形,和坚固的防御,他才吃了大亏。他都啃不动的东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邱寒渡眼睛盯着地图,嘴上轻松调侃着:“你不信我?没见我紧着训练好几支队伍么?” “五十人能做什么?”聂印觉得惹祸精又要惹祸了。 邱寒渡睨着他,眼睛眨了眨:“你一个医疗队的,管那么多干嘛?嗯?” 聂印忍着笑,摸了摸下巴:“虽然我对灵国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我是主帅。不求留名千古,也不能遗臭万年,是不?” 邱寒渡眼中波光闪动,得意中带些狡黠,璀璨如漆黑天际的星子:“仲明哥哥不负我望,找齐了我要的东西,又千辛万苦给我运来。如果连这一仗都胜不了,我还算什么特工?还不如回家生孩子去……”随意一句话,竟勾起了禁忌,她仿佛被踩了尾巴,又想滋溜一声跑掉,却被聂印强有力的双臂勾了回来。 他紧紧钳住她纤长的腰身,正色道:“寒渡,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邱寒渡伸手捧着聂印的俊脸,笑嘻嘻的:“怎么也要等到攻进清池城去吧?不然我在哪儿休养?” 聂印执起她的手:“你自己看,指甲盖已经黑了三分之一,你随时都有危险。” 她定睛一看,果然,淡粉的指甲盖上,隐隐泛黑。她的心沉得没底,急速下坠,有种被利器穿透心脏的疼痛。现代的毒素配方,古代如何能解?是她太天真了,太放任自己的感情,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长吸一口气,静静靠在他的怀里,没说话。 聂印抚着她的后背,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间,要说的话哽在喉头,无法出口。 空气凝结得很冷,低低的,压迫着人的神经,几欲崩溃。 良久,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柔声道:“我们要记住他,他是来过的……” 聂印的心在一瞬间狠狠悸动着,疼痛难忍,眼角却带起弯月的弧度,嗓音低沉又温柔:“当然了,我们不是不要他,是不能要他,他会了解的。” 邱寒渡用手细细描绘着他脸庞的轮廓,心中酸涩,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故作轻松道:“好了,我们去看被他老爹打得死去活来的龙飞飞。” 聂印的眸色深了一层:“他有什么好看的,那小子在使苦肉计。” 邱寒渡轻啄了一口他性感的薄唇:“但人家确实挨了板子不假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太信任一个人,否则遭了背叛会伤心。”聂印淡淡地拂开她眉心的忧色:“人心最是难测。” “他救过你老婆我。”邱寒渡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如果不是救过你,我早军法处置了,还轮得着他现在演苦肉计?”聂印凉薄地回应。 “好吧,主帅大人,我们是否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邱寒渡拖着聂印的手,缓缓走出营帐:“他只是想救他的父亲,救他的家族而已。” 邱寒渡当然不会自恋到,真以为龙飞飞是为了她而从都城追随到清池。 这个猜测,在聂印和邱寒渡去看龙飞飞的时候就证实了。彼时,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正侍候龙飞飞上药呢。 龙飞飞见着王爷和王妃携手进帐,不顾伤势,从行军床上跪倒在地:“求王爷救命!” 印王爷淡淡勾唇,戏谑道:“不是把你从一百杖下救出来了吗?还想怎么救?” “是我爹糊涂。”龙飞飞任凭两个丫头怎么拽都不肯起来,长揖在地:“求王爷饶命。我从小生在灵国,从不知道九曲国之事。这些年,爹爹南征北战,也为灵国立下汗马功劳。” “龙大人的确战功赫赫,只可惜……”聂印慢条斯理坐下,居高临下:“身不由己。” “那晚,这两个丫头总说我是奸细,我便回去询问了娘亲。我娘亲说,其实当年我爹并不想来灵国,只是因为他是庶出,从小便接受细作的训练……” 九曲国的细作制度,无比残酷,多少人背井离乡,只为了完成让国家强大起来的任务。 龙将军在灵国混得风生水起,就盼着两国和平共处,千万别打起来。一旦打起来,他只有叛出灵国一条路可走。 终究,他是九曲国人。 ------------ 第四十六章 你的生死最重要 龙飞飞一路从都城追随而來,只为救家族于水火之中,不让他爹爹犯下不可原谅的错。 邱寒渡平静而淡然地弯腰将他扶起:“起來说话,我早知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这沒什么大不了。” 龙飞飞错愕地望着眼前明媚的女子,脸上泛起一丝羞愧之色:“寒渡,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 “我知道。”邱寒渡的表情仍是淡淡的,跟两个丫头使了个眼神,强行扶龙飞飞趴在榻上:“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灵国会赢呢?现在九曲国占了上风,灵国久攻不下,若是龙大人从中使诈,导致我军全军覆沒,你们家岂不是九曲国的大功臣?那时,你们再风光回到九曲国,总好过当奸细。” 聂印的唇角也浅浅一弯:“我相信,你娘亲在都城也作好了撤出灵国的准备,对吗?” 龙飞飞一点也不隐瞒:“王爷说得沒错,的确如此。只是我娘亲同时也作好了撤往别国的准备,龙家的产业早就延伸至别国,甚至大唯国也有。” “哦?”聂印笑意更浓。 龙飞飞苦笑一下:“也许当奸细终究是惶惶不可终日,我爹为我们铺好了后路。这些年,他一力承担,并未让我们兄弟染指。他怕我们跟他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 两个丫头感同身受,眼眶早就红了,也不由得求情道:“求王爷成全。” 聂印又好笑又好气:“你们这两只自身还难保,居然有空为别人求情。” 德奈雪蹦过來,抱着邱寒渡的手臂:“小姐说,我们是朋友了。对不对,小姐?” 邱寒渡心头一热,对这个词简直无抵抗力,点头道:“自然是的。” 聂印招手:“过來,惹祸精!” 邱寒渡走过去,扬了扬眉:“什么?”刚一问完,额头就被弹了个崩指。 “你整天带着一帮小猴子,呼朋唤友,到底在搞什么?”聂印性感的薄唇不自觉地勾起,一张俊脸在烛光中无比柔和。 邱寒渡看他那表情,知道算是答应龙飞飞的要求了。这便吩咐德奈雪:“去请龙大人过來。” 德奈雪老大不愿意:“他那爹狠心得要死……”抱怨是抱怨,还是一溜烟去了。 片刻,营帐外有人报:“龙大人到!” 曲舒乌掀开帐帘:“龙大人请!” 龙济堂刚跨进营帐,骤然一股杀气扑面而來。曲舒乌在前,德奈雪在后,手法眼花缭乱,倾刻间就用绳子将龙济堂绑了个结实。 有心算无心,龙济堂吃了大亏,不由向正坐在椅上悠然品茗的聂印怒喝:“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沒什么,聊聊!”聂印头也不抬,低垂着眸,一副傲慢的模样。 龙济堂余光一扫,看见趴在床上皮开肉绽的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逆子!” 邱寒渡邪气一笑,一双墨黑的眸直直盯着龙济堂:“龙大人,你得庆幸你生了个好儿子!”双手一拍:“赐座!” 曲舒乌颠颠地搬了一张凳子,令龙济堂坐下。 龙飞飞转过脸來,恢复了真面目的他,一脸凝重的神情:“爹爹,恕孩儿不孝,情势所迫,方出此下策。” 龙济堂怒火难消,戎马一生,哪受过如此侮辱,不由得别过脸去,不再作声。 龙飞飞咬牙忍着背上的伤痛,撑起身子,踉跄着跪到老父跟前:“爹爹,孩儿只想护爹娘周全,护兄弟姐妹周全,别的仁义道德,一概不知。” 龙济堂心头一震,沒有说话。 “我们龙家是九曲国人沒错,可是这些年,爹爹你有沒有分清过自己到底是哪国人?你生活在灵国那么多年,你就不爱灵国的土地,不爱灵国的百姓?”龙飞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邱寒渡听得直皱眉,什么时候了,还在唱高调戴高帽?一个细作,能把感情上升到爱土地和爱百姓上去?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冷哼一声:“龙大人,此战我赢定了。不知龙大人要怎么跟九曲国解释呢?”一针见血,点出他是奸细的身份。只有不再端着高高的身份,才有可能屈服。 龙济堂面色惨淡如白纸。 邱寒渡蓦地冷眸微眯,眼底幽黯,散发着一种夺人心魄的光芒:“我这么说吧,如果不是你儿子,我会把这场胜利扣在你的头上,然后制造你战死沙场的假象,再引九曲国的杀手追杀你全家,直到耗尽你龙家最后一滴血。”她冷酷的脸上,荡着一抹令人胆寒的笑。 两个丫头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跟小姐交上了朋友。这样的朋友可以有,但敌人还是算了,太可怕了。 龙飞飞的呼吸仿佛都骤然停止,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他知道,这个女子说得出做得出。从那次比武,他就知道了她的冷酷。 可也是这种特别的冷酷,令他爱得颠狂。他庆幸,此生爱了这样一个女子,和她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他有种预感,清池之战必胜。那将是这个女子名扬天下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一战成名,名动四方。 他愿意做一个守护者,守在她的身旁,哪怕做为一个侍卫随从守候着她,足矣。 夜深人静,龙济堂从营帐出來时,已是满怀疲惫。几个亲信远远徘徊,见其现身,霎时围将过去。 暗夜中,聂印和邱寒渡也从营帐里走了出來。漫天飞雪中,邱寒渡骤然软倒在聂印怀里,呼吸急促不匀:“快……” 聂印熟练封了她的穴道,抱起她飞奔回到她的营帐,喂她药的同时,也准备了另一粒药丸。 邱寒渡摇摇头,极度虚弱:“过了明天,过了明天再说。” 聂印万箭穿心,执拗道:“早一天晚一天攻城,有什么要紧?明天原地休整。” 邱寒渡伸手抚上他的俊脸,淡淡道:“早一天,可以让很多人捡回一条命。你沒听说九曲国的兵马在清池屠杀百姓吗?” “那与我何干?”聂印凉薄地应着:“在我心里,只有你的生死最重要。” “我前世沒做过什么好事,你让我这辈子高尚一点,心系苍生积点德不好吗?”邱寒渡勾下聂印的脖子,嘴唇感受他的温度:“其实在我心里,也只有你的生死最重要。” 聂印发狂般地吻着他的女人,却难抵心头酸楚的情怀。· ------------ 第四十七章 败军之将八皇子 次日大军抵达清池郊外,八皇子涅啸率兵亲來迎接。他已攻城半月,却始终无法攻破城门。如今粮草短缺,若是聂印再不率军前來,他就算挨下去,也必然灰头土脸。 说起來,这的确怪不得他。清池城墙奇高,无比坚固。守城容易,攻城难。当日若非九曲国渗透了奸细在清池多时,从里面打开城门,九曲国哪能如此轻易占领清池? 八皇子涅啸带领随从周成用,以及几个得力干将,将清池的情况说了一次。心情无比复杂,既希望援军一到,收复失地,又希望聂印打败仗。他久攻不下,印王爷一來就攻破城门,岂非显得他太无能? 主帅营帐内,几人寒暄后,立刻争分夺秒进入主題。 邱寒渡暗暗观察八皇子涅啸,只见此子浓眉大眼,鼻子高挺,一身戎装在身,气势非凡,怪不得入得了袁宛央的眼。只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高大不凡的男人,怎会送一个带着毒药的香包给手无寸铁的袁家姐弟? 八皇子将战况与情势介绍完毕,太子殿下沒说话,印王爷沒说话,连龙大人都沒说话。 前两者是不知道说什么,人家医疗队的有什么可说?后者是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來。 龙大人这会子倒不是矫情,早已不再纠结自己是哪国人,从早上将亲信中的几人秘密处决后,便表达了他的立场。他得赌一把,赌神通广大的印王爷保他全家平安。 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儿子曾经用命换來的机会。龙飞飞拼死救了印王爷的女人,印王爷为了报答这闪闪发光的情敌,势必要还他人情。 正攻,佯攻,土攻,声东击西,连撤兵都用过,却都不见效。城墙固若金汤,城门更是厚重坚固。 九曲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屠杀,导致百姓心惊肉颤,根本不敢再作反抗。这样的情况,饶是龙大人也束手无策。 只能从外往里攻,这是肯定的。可是再攻不下來,扛不住的将是灵国的将士。要想困死清池城里的敌人,让其断水断粮,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清池城里粮食丰富,家家户户都凿了天井,人民生活那是相当滋润。正因为清池这片土地富足,地势又险要,与橙城,鲍城成为灵国三大屏障。如今九曲国,正是占领了这三个要塞。 久未说话的渡云公主邱寒渡这回给足了印王爷面子:“王爷,我觉得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个方法可行。” 印王爷脑壳好晕,昨晚抱着她软玉温香,柔情万种,啥时候他提出过好方法?追着她吃药倒是有,攻城嘛,那不是他强项。 邱寒渡可笑地抱拳道:“既然王爷信任寒渡,那寒渡便带人去试上一试。” 印王爷清咳一声,掩饰得极好:“那法子虽是危险了些,倒是可以一试。” 鬼知道是什么法子,他只知道惹祸精要些东西,硫磺、硝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大堆。她既然要,他就派人去找。然后每天只要一安营扎寨,惹祸精就带着两个丫头进那个神秘营帐里捣鼓,要不就是带着她的敢死队训练。 尤其是每天扔石子的训练,看在龙济堂等人眼里,简直就是不务正业。 “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办法可以对敌呢?”八皇子大是感兴趣。 “到时便知。”聂印莫测高深的样儿,其实脑子里空白一片。 邱寒渡思量片刻,蓦地抬头直视涅啸:“寒渡有一事想请八皇子解惑。” 涅啸神情有些傲慢,见印王爷连打仗的大事都交给一个女人在里面掺和,早已心生不满,不由得冷冷回敬道:“请讲。” 邱寒渡邪气一笑,淡然无波:“寒渡只是对一种叫‘芳环’的香料比较感兴趣,不知道八皇子可否告诉我,在哪里才能找到这种香料?” 这个几乎不算问題的问題,把一屋子人都搞得云里雾里。“芳环”是一种香料,也是一种毒药。如果邱寒渡真需要这种东西,问聂印不是更好吗? 而她恰恰在这么紧急的时刻,问了八皇子。 八皇子冷嗤一声:“难道这就是印王爷说的好法子?想要用带毒的‘芳环’ 來毒死敌人?”随即哈哈大笑讽刺道:“果然是高见啊!本皇子自愧不如。” 八皇子狂傲的反应落在邱寒渡眼里,八皇子身边随从周成用的心虚反应自然也落在她的眼里。 顷刻之间,她心下了然。 她不再磨叽,对涅啸道:“龙大人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带兵。我想将兵马交到八皇子手里,可好?” 突如其來的变故,使得一屋子人包括聂印在内,都对邱寒渡感到莫名其妙。但老婆的决定,聂印同学肯定是要执行的,淡淡一笑道:“我只留下百余人,剩余人马全都交给你吧。” 主帅无兵一身轻,当个医疗队长心情舒畅。 刹那间的决定,将两股力量合成了一股,本來离心离德,如今仿佛都拴在一根绳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八皇子心潮起伏,沒料到事态会成如今这副状况,此时方觉自己在琢磨心思上,跟对方差得不是一个档次。他忙收摄心神:“原听候主帅差遣。” 主帅悠然指了指他的王妃:“我已经密传于渡云公主,你们就按她说的办吧。” 一屋子男人灰头土脸,气个半死。 邱寒渡恢复了一惯的冷冽,手帅气一挥,德奈雪上前展开羊皮地图。 邱寒渡指着地图问八皇子:“从地图上看,清池整座城共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请八皇子给我指一下,你们实施土攻时,挖过地道的具体位置。” “土攻?”八皇子还当她有何了不得的计策,原來是这种办法:“土攻行不通。敌方可以从挖地道的声音判定出口位置,他们守在出口处,等我们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的是你们,不是我。”邱寒渡狂妄至极,霸气横生,丝毫不留情面:“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題即可。” 败军之将,又看不起女人,自然要受到挑衅。八皇子脸色阴戾,眸色晦暗不明,微一点头,随从周成用上前一步,指出当时他们土攻时挖的地道位置。 邱寒渡看了看地图位置,神思淡然:“去把几个队长给我叫进來。” 曲舒乌立时去了。· ------------ 第四十八章 霸气横生邱寒渡 飞虎队! 到! 赤狼队! 到! 雪豹队! 到! 几个精壮汉子上前一步,顺着主帅代言人渡云公主莹白如玉的手看去,那是东门,南门,北门在地图上的位置。 “你们几个带队去勘察现场,给我找三条离这几个门最近的地道。各负责一条,有沒有听清楚?” 敬礼!听清楚了!几个队长倏然离去。 “天狮队,银狐队,禁区原地待命!”邱寒渡下达了命令。 两个队长敬礼,领命而去。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邱寒渡望向涅啸:“我选择黄昏进攻。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下令佯攻,至少两次,以期让敌人集中起來,沒有空闲对付老百姓。零死亡率,做得到吗?” 居然问他做得到吗?涅啸的脸黑得像锅底。 “八皇子不要小看了这佯攻,既要看起來像真的,又要做到不死人,其实是很难的事。希望八皇子好好设计布置一下,最好让他们觉得,我们大部队來了,他们完蛋了!”邱寒渡挑衅地扬了扬眉:“我们分工合作,八皇子有信心完成任务吗?” 涅啸简直恨不得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捏死:“渡云公主,那几条地道入口,每天都有重兵把守。如果你还要走老路,只能死路一条!” “那是我考虑的事,不是你。”邱寒渡倨傲的气势力压全场:“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别的不需要你们操心。”她唇角淡淡一挑:“再说了,之前你们已经操过心了。事实证明,你们失败了。” 涅啸气得剑眉冷对,败军之将处处受气啊。 邱寒渡正色道:“我相信八皇子不会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才会把大军交到你手里。如果你说你做不來,我也可以让别人带兵,一样能完成我交下的任务。” 涅啸算是搞明白了,这女人纯粹就是來羞辱他的,不由得冷哼一声:“本皇子以项上人头担保,顺利完成任务。” 邱寒渡也冷笑一声,狂妄不可一世:“那我也以我和印王爷的项上人头担保,今天黄昏我拿不下清池,我们以死谢罪。” 立刻有称职的军士找來墨宝,将刚才的话写下,算是立下军令状了。 聂印好笑得要死,哎呦,他家的惹祸精,越來越了不得,这祸也越惹越大了。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两个的头挂在刀尖上,瞧,他家的惹祸精对他多好,连死都拉着他一块儿。 又有人凑热闹了:“也算本太子一个吧,黄昏拿不下清池,我陪你们一起以死谢罪。” 哟嗬,连死都打批发么? 果然是的,太子还嫌不够热闹,呼啦又拉上一个作伴:“龙将军,你不参与么?你可是先锋哟!” 龙将军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上这一帮鬼的,想起那个神秘营帐,又想起儿子皮开肉绽的模样,罢了罢了,要死就死吧:“算我一个!” “简直是笑话!”涅啸扫视一眼这帮子人,气得肝疼。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只知道舞文弄墨,一个只会行医看病的大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还加一个被这帮人搞得唯唯诺诺的将军,这就想打胜仗?痴人说梦! “是不是笑话,黄昏见分晓。在这之前,我希望所有人都听我调遣。”邱寒渡昂头,白天鹅的优雅范儿,目光却是狼气森森。 八皇子涅啸拂袖而去,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漂亮地完成两次佯攻,何止要零死亡,最好是零受伤。不能让这女人看扁了,他得高高兴兴地看这帮人黄昏后灰头土脸以死谢罪。 邱寒渡正是发现涅啸这种人,就适合激将法。你越是对他好言好语,他越不听你的。你要是对他处处打压,他反倒会按照你的步伐前进。 对惹祸精的作法,聂印不仅仅是支持,甚至知道她问“芳环”的用意何在。 “你觉得‘芳环’不是涅啸放进香囊给袁氏姐弟的?”聂印在众人散场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邱寒渡点点头:“本來我只是怀疑,可是一问之下,我可以肯定,他不知情,但他的随从周成用却嫌疑最大。” “这可以理解,就好比龙飞飞的小厮贤真,也是嘴上答应一套,背后又做一套……” “不不,这还不一样。我总觉得像涅啸那样的男人,心高气傲,做不出那么小人的事。但他野心勃勃,路人皆知。”邱寒渡双手环住聂印的劲腰,无比依恋:“反正你对皇位沒兴趣,打完仗之后,你就高高兴兴回大唯国去,再不要搅进这些争端中。” “停!”聂印听得直皱眉:“你不要说得就我一个人回大唯国好吧?你想抛弃我?” 邱寒渡心里一窒,脸上却笑面如花:“哪有?你想多了。”她转移了话題:“ 你皇帝老爹根本沒安好心,如果我沒猜错,他是另有打算的。” 聂印眸色幽深,脸色沉静,冷然道:“他拿我当棋子,我自然也会还给他。” “对,所以我们得让八皇子强大起來。他战功赫赫,说什么也比你皇帝老爹无端捧出的四皇子强。”邱寒渡轻叹一声:“你爹爹不喜欢你。” 聂印冷嗤一声:“我还不喜欢他呢。”展颜一笑:“惹祸精,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皇帝钟意的是老四?” “这些年,一众嫔妃里,谁的子女最多?谁的位置并不算太高,却也不低。唯护着她的身份,却又保护着她不锋芒毕露。珍妃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老四涅止,隐在一众皇子中,不出风头,却也不太差。还有一个是老六涅永,常年在外打仗,手上兵权在握。如今最不起眼的珍妮才是秀妃娘娘的心腹大患,哈哈,你母妃搞错对象了。” 聂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聂印的女人就是聪明啊,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连打仗都比男子厉害……唉,不过,我还是希望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我们两个过日子。” 邱寒渡不敢听下去,吸口气:“走吧,打完这仗再说。”她笑起來:“作好准备啊,黄昏说不定以死谢罪,到时我们一起上黄泉。” “那也沒什么不好,”聂印淡然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邱寒渡的鼻子,酸酸的,一种钝痛袭上心头。· ------------ 第四十九章 傲世邪妃 漫天大雪迷人眼,狂风呼啸。 灵国军队援兵到后,发了疯一般猛攻。 九曲国大军沒有轻敌,牢牢守住清池。 灵国攻势退去,一个时辰后,再次发起强攻,又再次被敌军打退,至此,八皇子涅啸的任务完成得十万分出色,零死亡,最不济的,也只是轻伤。 邱寒渡向涅啸竖了个大拇指:“八皇子的表演堪称完美,不露一丝破绽!” 涅啸一身寒气,遥望天际:“我等的是黄昏!”他在等那个军令状的执行,等这帮人如何灰头土脸,因为土攻的办法,他用过,绝对行不通。 “我也在等黄昏!”邱寒渡鼻子冻得通红,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亮,无比璀璨:“我希望我的敢死队攻破城门之后,八皇子带兵埋伏在西门外五里处,等到敌军从西门逃跑,好迎头痛击!” 涅啸哈哈大笑道:“渡云公主真是天真得可以……” “我天不天真,轮不到你來评述!”邱寒渡嘴角扯出一抹邪气的冷笑:“一个打了败仗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涅啸气得拂袖而去,却莫名点了兵马,令人先行埋伏在西门外五里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一个女人的话,也许正像邱寒渡所说,一个打了败仗的人,除了听人家的安排,仿佛再无出路。 窝囊透了。 时间一分一秒,紧张地向黄昏靠近。 三个组正在向邱寒渡报告地道的勘察结果,另两组也在报告准备情况。 邱寒渡望着高高的城墙,厚重的城门,眼里划过一丝坚定的神色,如此,这般,事无巨细地交待。 她必须交待得详详细细,出不得半点纰漏,沒错,她不是要从地道攻进去,让人家迎头痛击,而是要用炸药包炸出一道口子,趁敌军反应不过來时,让敢死队的人冲进去把城门打开。 这些天,她神神秘秘地制作炸药包和手雷,就是要在这时候彰显威力,可是她不能让冷兵器时代,急速发展到热兵器时代,她不能将更大的灾难带给老百姓,所以她得小心,她得全程自己动手,绝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炸药的配比。 连两个丫头都不能知道,连聂印也不能知道。 否则,她将是历史的罪人,聂印说过,不求留芳千古,至少也不能遗臭万年吧!前一世,她邱寒渡的名字沒有留下过任何痕迹,她不能在这一世中,让世人唾弃。 她只是想赢了这一仗,帮她男人赢了这一仗,然后退出是非。 黄昏时分,战斗打响。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南北三个方向,轰隆巨响,城墙裂开,沙石飞扬,在敌军沒反应过來的情况下,几组人带领队伍冲进去,大开杀戒。 继而,东门大开,南门大开,北门大开。 捷报频传。 后备的银狐队和天狮队,手提大筐,筐里装了无数铁疙瘩,从各门涌入。 敢死队员迅速集合,将那些铁疙瘩,按照邱寒渡教的方法操作,点燃引线,朝敌人堆里扔去。 只听见“砰砰”巨响, 天崩地裂一般,沙石崩落,尘土飞扬。 不仅仅是敌军蒙了,灵国的军队也蒙头蒙脑,甚至敢死队的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谁不是将信将疑,就算聂印同学,涅康同学,大家开始给的都是友情分。 尤其是聂印这种人,什么时候管过那狗屁的军令状,不就图个乐吗?不就图让他女人高兴吗?他女人爱折腾,他就让她折腾,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打赢了固然是好,打不赢,他就带着他的惹祸精跑呗,谁还会真的以死谢罪么。 可是赢了啊! 大军潮水般从三个门攻进去,喊杀声震天。 邱寒渡天天做战前动员,早憋得这些人,恨不得把狗日的九曲国人打回他姥姥的肚子里去,如今就跟放敞的野马,嗖嗖往里窜。 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在不时响起的轰隆声中,越战越勇。 敌军真是吓怕了,主帅也吓得腿脚发软,关键是沒见过这阵势,谁不怕啊!谁都是血肉之躯。 敌军主帅虽然还在那儿颤抖着喊“给我杀”,可早已吓得脸发白,随着一声巨响,一只胳膊“砰”地血淋淋掉到主帅身上,我的妈呀,主帅骇得差点尿裤子了,八辈子沒这么丢过人,什么场面沒见过,他自己也算是个狠角色,真刀真枪打出來,可哪里见过这种飞沙走石的状况。 “撤!”他终于发出了丧家犬般的指令。 明明四个门,人家偏偏只攻三个门,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本來就留了一个门让你跑,谁不知道呢? 可现在沒办法,明知西门有埋伏,却偏偏必须由西门撤退。 邱寒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能始终在城里胶着,会误伤百姓,得把敌军逼到外面去,才能痛打落水狗。 战术强大。 武器强大。 邱寒渡像个女将军,指哪打哪,威风凛凛,那一战后:“傲世邪妃”的风采如天神般在百姓的脑海里沉积下來,哪怕百年之后,还有人津津乐道清池这场失地收复战。 尽管,那些人都是从老一辈人那里听來的,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傲世邪妃”的赞美。 邪得可爱,邪得惊天动地,就连那轰隆作响的东西,都邪气得瘮人。 可“傲世邪妃”多么正义。 多么神气。 多么傲然挺立。 沒有男人不爱戴这个女神般的人物。 聂印和太子殿下这个医疗队,真真是闲啊!不是沒有伤员,可伤员们不让他们包扎啊!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噌噌往里窜,拉都拉不回來,就好似里面有金子捡。 生意相当萧条。 聂印和太子狠狠骂了一通这些不要命的兔崽子们,相邀去喝茶了。 龙飞飞的老爹,心惊肉颤地站在远处观望,颤啊!怎么能不颤,他哪是那女人的对手,他儿子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他想死,真的想死,灵国军队越胜得出彩,他越想死,他脑子里正在转,龙家应该撤去哪国比较安全,要怎样隐姓埋名,才能避开九曲国的追杀。 这边,涅啸总算找到事做了。 全歼敌国逃亡军队,他再一次漂亮地执行了那个女人的指令,他看不起的女人,竟然做了他做不到的事。 天苍苍,野茫茫,涅啸望着尸横遍野,蓦然觉得这是个巨大讽刺。 ------------ 第五十章 一切都是命运 清池城里载歌载舞,主帅犒赏三军,与百姓同乐。只不过这个主帅,是八皇子涅啸,而不是印王爷。 一切繁杂事务,印王爷都交接给了八皇子。 彼时,印王爷正守在邱寒渡的床前,一刻都不敢离开。他以为她会大哭,却沒想到她平静如水。 从头到尾,都平静,平静得有些瘮人。 头两天说起这事,她还跟他撒娇,笑嘻嘻,乐呵呵,能拖则拖,能溜则溜。 临到头,他拿给她药丸,她想也不想就吞掉了……不哭不闹,只是木然。 他宁可她哭一场,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他用毛巾擦去她额上细密的汗,手触到她的脸颊,冰冰的,像是沒有人气一般。 他慌了:“寒渡,是不是哪里还疼?” 邱寒渡无力地摇摇头,淡然道:“一切都是命运。他來不了这个世界,我无能为力。”她勉力地扯动嘴角:“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知道有一个孩子在肚子里,会是什么感觉。够了,足够了。” 聂印心如刀割,一肚子话哽在喉间,无法出口。此刻,说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到了极点。 邱寒渡伸手抚上聂印的眉眼,描绘得那么仔细,声音温存如风:“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别说是一件,就算为她做千万件事,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邱寒渡说的这件事,他却做不到。因为她的假设太不合理:“聂印,你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找个喜欢的女子过日子去。” 聂印奇怪地看着她,眸色赤红:“寒渡,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嗯?我喜欢的女子就是你,我还能找谁去?什么叫你不在了?我不明白。” 邱寒渡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说话却急促,那感觉像是她不叮嘱几句,就沒时间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就算我不在了,那也只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就像我掉到你的面前。我死,很正常。这沒什么大不了……每个人都会死,我死,不稀奇。” “有我在,我怎么能让你死?傻瓜……” “可你在,还是救不了我们的孩子,对吗?你不是万能的……” “寒渡,你在怪我吗?”聂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也很想留住他,那是我的孩子,我也希望……” “不不不,聂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邱寒渡越急,越乱,说话都带着哭腔:“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过正常的日子。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聂印不再和她争论,孩子沒了,她伤心,他能理解。他不再跟她争执,只是静静地守着她。 当八皇子派人第四次请他去喝酒言欢,他终于怒了:“战功都给他了,还想怎样?” 八皇子掀帘而进,不请自來:“这战功是印王爷的,我涅啸心里明白,也从來不想抢这功劳。” 邱寒渡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样儿。 聂印怒不可遏,拍桌而起,桌上的药碗也随之跳了两跳:“我的女人中了毒,无药可解,却还在帮你们灵国打仗。你不是三番四次瞧不上女人吗?你不是三番四次较劲吗?” 涅啸心头巨震,渡云公主中了毒?那么狂妄的女子,那么不可一世的女子,高傲,强势,令人记忆深刻。最重要的是,这里还坐了一位神医,竟然说无药可解。 他掩饰着心头的震惊,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以前我可能是有些偏见,可是我沒想过抢夺战功。这场胜利,属于印王爷和渡云公主。” “爱抢不抢!”聂印刚失了孩子,女人又跟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这会子正不知道朝谁发火,就有人撞上了枪口:“请吧,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不要影响我们休息。” 八皇子好歹也是皇子啊,几时受过这种气?先是渡云公主对他呼呼喝喝,极尽打击之能事。此时印王爷也对他这态度,还明着撵人,这面子如何过得去? 他拍了拍衫子,正色道:“印王爷,你口口声声‘你们灵国你们灵国’,难道你不是灵国人?难道保家卫国沒有你一份责任?” 聂印冷笑道:“要不是我女人爱玩,非得到这儿來玩,我疯了才跑清池來。灵国就是灭了,跟我又有何干?” 涅啸眸色一闪,急声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乱说?” 聂印像一只极度危险的野兽,一字一顿:“今天灵国的皇帝在这,我也敢这么说,你信不信?” 涅啸咬了咬牙:“好,你有种!”说完转身离去。 望着涅啸消失的背影,聂印跌坐在邱寒渡的床边,将头埋进手掌心中。 孩子沒了,他的伤痛不比邱寒渡少。 她说得沒错,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她的毒,是一种未知的领域,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但凡有一丁点办法,他也不会如此沮丧。他每天表现得悠然自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害怕某一天醒來,他的寒渡就不在了。 那种感觉在这个孩子沒了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他无力极了。一个所谓的神医,却救不了心爱的女人。 滚烫的热泪,灼痛了眼睛。 邱寒渡望着眼前这个伤心的大男孩,仿佛万箭穿心。她不该掉到他的面前,不该招惹他。 他们原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她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女人,为什么就跟这个连恋爱都沒谈过的男孩子,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他越是爱她,她就越难过。 她沒法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却带他走向一条死亡之路。 在她吞下那粒滑胎药丸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犯下了一个怎样的错?她害了他的一生。 她终于发出了浅浅的呜声,一如经历了一次长长的旅行,大喜大悲后,彻底醒悟。她的悲剧,不该由他來承担。她给他带來的,只会是痛苦,无止无尽。 他倾身微微拂起她额上的黑发,声音温柔诚挚:“寒渡,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自以为,为了我好,给我机会娶别的女人,生许多孩子?” ------------ 第一章 许你一辈子欺负我 战后的清池,满目苍夷。冰冷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曲舒乌进來又点燃几个熏笼,简陋的屋里暖和许多。她知道小姐刚沒了孩子,便准备了红枣热粥。 “我來,你下去休息。”聂印从她手里接过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试了一下温度,又轻轻吹了几口,才喂给邱寒渡。 他的动作轻柔温存,深邃的剪影越发俊朗。 邱寒渡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离开的想法被对方戳穿,这些日子的筹谋,忽然变为泡影。那感觉不知是喜是忧,说不出的纠结。 她的确是决定,再替他收回另两座城池,便制造一起炸药爆炸的戏码,让他以为她已经被炸死,然后有多远跑多远,自生自灭去。 既然不能给他完整的人生,何必拖着他一起痛苦? 她甚至想过,如果这一次死了,会不会再穿越到别的地方去?如果真的会,她再也不要跟任何人有类似的纠葛。 被聂印这样的男人爱过,很幸福了。她已足够。 “你要离开我,对吗?”聂印轻声问,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邱寒渡咬牙不答,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其实她知道,是她自己表露的情绪太多。她早该想到,以他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怎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动作? “打完这几场仗,你想用我教的法子來对付我,你觉得我会信?”他制造了德奈雪和曲舒乌的假死,这是模板。惹祸精想用这个模板瞒天过海,以同样的情节來骗他。 他的眸底倾泄出一抹笑意:“你是准备亲自上战场,还是准备让那个轰隆隆的东西把你的衣服炸成碎片?” 一切,其实他都猜到了。邱寒渡不敢吭声儿,像个挨骂的小学生。 他喂她,动作坚持着。她不肯吃,他就不撤。 邱寒渡沒办法,乖乖地吃了一口,就说困了要睡觉。 聂印好笑地在她的脑门上轻弹了一个崩指:“被我猜中了心思,就想逃避?你觉得你落到我手里,逃得了吗?” 邱寒渡嘟了嘴,目光低垂,讷讷的:“我哪有?你想多了。” “惹祸精,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认为我就蠢得这般无知无觉?”他又舀了一勺粥,吹了一下喂进她的嘴里:“幼稚!从头到尾幼稚的人是你。” 邱寒渡默不作声吃粥,不吭气儿了。 聂印漫不经心的样儿,低沉磁性的嗓音醇厚悠扬:“当然,你那样想也沒错。你不想拖累我,想让我另娶她人,生几个自己的孩子。这说明你虽然天性凉薄,但对我的心却是热的。在我知道你怀了这个孩子的时候,这些我都预料到了。所以我交待袁宛央,一旦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滑胎药,然后就必须配套吃另一种药。那种药会让你全身发软,手脚不便……” “为什么?”邱寒渡越听越糊涂。 “防止你跑路啊。”聂印悠然地笑起來,还得意洋洋:“你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混蛋!”邱寒渡狠狠拧眉:“要是有人要來杀我怎么办?” “所以我又写了书信给华翼哥哥,让他派人保护。这还不止,季连少主那边我也写了信……”聂印在这件事上,的确煞费苦心,生怕她出一丁点差错。 “可是袁宛央是女人,一定会知道先斩后奏的结果。她不想我恨你,所以听说我要调头回來找你,不仅不劝,还好似松了口气。”邱寒渡此时想來,便是那么回事了,想起他还要让她全身发软,动都动不了,不由得怒道:“混蛋聂印,你好样的!” “你看你看,你又急了。我这不是在慢慢跟你坦白吗?”聂印做了个鬼脸,唇角温柔地扬起:“我当时想,快快了结灵国的事,便來找你,天天守着你,不让你跑。” “骗子!我要是不赶回來找你,你就带兵出征,死在清池了……”这么一想,好委屈,嘴微微往下撇,就要哭了。 聂印看得很心疼,忙低头哄孩子似的,亲了一口:“惹祸精乖啊,别哭别哭,我怎么会那么笨?我其实当时想的是,找个机会直接毒死景后,然后嫁祸给珍妃。这样一來,皇帝就会草草结案,我就飞快回到你身边。” 邱寒渡睨他,翻翻白眼:“吹牛!哪那么好下毒?还要嫁祸给珍妃。要是行得通,你不是早就做了么?哪里会拖得到现在?” “喂,惹祸精,你不要老打击我积极性嘛!”聂印昂了昂头:“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始终沒想通,所以才沒下手报复回來。我很厉害的,惹祸精,你不要小看我。” 邱寒渡吃完了一整碗粥,顿时觉得元气恢复不少:“你最厉害的事,就是骗我,欺负我……” 聂印将空碗放在桌上,笑嘻嘻的:“那你欺负我,一辈子欺负我,千万别心软。” 许你欺负我。时间不长,就一辈子。 邱寒渡被这句话烫得心都碎了。定了定神,很严肃地望着他:“聂印,你真的不后悔?你跟我在一起,会整天担心我随时会死。我们也不会有孩子。” 聂印但笑不语。 “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你心里就真的不介意?” “我是从无数年后穿越而來,确切來讲,我根本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就一点想法也沒有?” “……” 邱寒渡咄咄逼人的问題,一个又一个砸了过來。不管不顾,山崩地裂。 聂印等她逼问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叹口气:“我早就猜到是这样了。”英俊逼人的脸庞,缓缓沉下來,离她的脸很近很近:“否则你的世界,如何会是这样与我不同?” 她漆黑的眼眸如星子般璀璨:“你明白?” “我不需要太明白。我只知道,你落到了我的世界,便要遵循我这个世界的规则。”他唇边泛着浅笑,一双明眸与她的视线胶着:“你这只惹祸精,在我的世界闯了祸,就想扔下我跑,你良心过意得去吗?” 邱寒渡抿了抿唇,微微一愣:“你觉得八皇子会找你麻烦?” “你用了那么高端的武器,他能不眼馋?”聂印的俊脸上,一抹若明若暗的情绪,蓦地俯向她的耳边,悄声道:“从这一刻起,不是你要逃亡,是我们都要做好逃亡的准备了。” ------------ 第二章 鞍前马后老婆奴 聂印能想到的,邱寒渡又何尝没想到? 德奈雪一阵风似的卷进来,脸上一抹贼笑:“小姐,你料事如神,真的有人来营帐偷东西啦。”她拍拍身上的风雪,双手呵着气儿。 聂印一见被人偷了东西还这么高兴,便知必是邱寒渡的安排,故意板起脸:“你现在有事也不跟我商量了。” 邱寒渡笑起来,美目微闪,得意洋洋,一扫刚才的阴郁之气:“聂医生,你对我下药,跟我商量过吗?你你你,那什么什么什么,跟我商量过吗?” 德奈雪见两人打嘴仗,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聂印见邱寒渡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那狡黠明亮的眸子再没有刚才的颓丧之色。伸出手去,狠狠搂住她:“狠心的女人,你真的想过要离开我!你怎么狠得下心?” 邱寒渡躺在聂印的臂弯里,眨眨眼睛:“我以为那样对你好……是你让我变得自私,如果你敢反悔,我就亲手杀了你。” 她说完,仿佛听到“砰”一声枪响,安远乔的心脏沽沽流出鲜血,似乎还冒着热气儿。她的心一惊,双手不由自主攀紧,紧张兮兮地问:“你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吗?”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她也一样。 若是换了许久之前的聂印,立时就会回答“不会”,只是,少年已成长为男人,尽管仍然青涩,却已不会轻易许以口头承诺。他淡笑:“你多花点时间来检验我就知道了。” 邱寒渡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起来:“那我先检查一下你暖床的质量?” 他摸摸她的脸,冰冰凉。女人滑胎之后,气血特别虚。如今又是酷寒冬日,住地也简陋。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低头万分怜惜地亲吻一下她的脸颊:“寒渡,受苦了。” 她摇摇头:“不苦。”甚至有点甜,他一直陪着她,不曾离开半步。软言,轻语,还看穿她想离去的心思。这样的男人,竟然被她遇上了。 聂印取来草药,在邱寒渡的小腹和脚上,轻轻涂抹。片刻,邱寒渡便觉得足底和腹部暖和起来,凉气尽去。 留了一盏小烛,聂印和衣挨着邱寒渡睡下,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她碰疼了。 邱寒渡一挨进他的怀抱,眼皮子就打架,没说两句话,就跟周公约会去了。 一连三天,邱寒渡都没有出屋,遵照医嘱,卧床休息。 聂印也陪着,少有出去。他这个挂名主帅,彻底沦为老婆奴,鞍前马后地侍候着。 连邱寒渡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催促着他:“去和太子殿下下盘棋,别老在我面前晃悠。” 聂印一脸的委屈:“寒渡啊,漫漫人生还长哩,你这就嫌弃我了?” 邱寒渡哑然失笑,哎哎,这男人! 到了第四天,八皇子实在按捺不住,找了太子当挡箭牌,来找他们了。 彼时,邱寒渡已经下床了,正和聂印在下棋呢。 房里温暖如春,最奇妙的是,大冬天的,所有春夏天才开的花,在这屋里全开了。 本来简陋的房间,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 再看那两人,更是男的俊朗,女的明媚,坐在一起别提多养眼。 聂印抬起头来,随手招呼:“坐。”又埋头思虑下一步棋的走法,全然没有招待客人的自觉性。 邱寒渡更是随意,抬眸莞尔一笑,遂低首下棋。 太子涅康不以为意,兴致高昂地坐在一侧观起棋来。八皇子无法,也只得坐下。 德奈雪奉了茶,与曲舒乌修剪着花的枝叶,嘻笑声时大时小,全没有丫头的本份。 那气氛却是无比和谐。 八皇子本来满腔怒火,凝目扫视一下棋局,渐渐定下心来观战。只见棋局风云变幻,看似邱寒渡狠厉的杀着,步步紧逼,已攻下对方大片江山。而聂印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来一招四两拨千斤,将局面挽转回来。 整个棋局扑朔迷离。 邱寒渡忽地将棋子一洒:“不玩了,为他人作嫁衣,真没趣儿。” 聂印哈哈一笑:“你又玩赖,眼看着要输在我手里,就耍泼,果然是不能跟女人较劲。” 邱寒渡嘴唇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赢面儿明明在我这边,我只是不想打了胜仗,还遭人暗算罢了。我还是归去山林,陪你采药来得快活。” “那是自然。”聂印神情满不在乎:“我早说过,动物永远比人好相处。这个世界,最难测的,就是人和人心。”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八皇子。 太子涅康洒然道:“听王弟的意思,这就要回去了?” 聂印抬眸,淡淡开口:“我已将大军交予八皇子,如今他才是主帅。清池既已收复,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还留下做什么?” 八皇子正色道:“鲍城,橙城如今水深火热,王兄难道就能拂袖而去?” 聂印长笑一声:“为何不能?” 八皇子锐目直视。 聂印分毫不惧,蓦地冷笑:“大军在八皇子之手,如今八皇子又偷得渡云公主自制的武器,岂不是如鱼得水?趁着还未赶尽杀绝之机,我等还不赶紧跑吗?” 八皇子脸色变得异常难堪,好半响,才无奈地开口道:“王兄,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你想说,那只是你手下做的,对吗?”聂印脸上漫出一抹轻蔑的笑来:“就如袁冬阳身上的‘芳环’,也只是你手下做的,而你全不知情?” 八皇子咬了咬牙:“事实如此,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剑眉微拧,神色凝重:“手底下办事的,自以为这样是对我忠心,并未问过我的意思。” “忠心?”聂印冷眸微敛:“就不知道是忠谁的心?” “什么意思?”八皇子倏然心跳加剧。 聂印似笑非笑,话说得凉薄之至:“自己的事,自己去想。想得出来算你命大,想不出来,你死了活该。” 八皇子觉得跟这人简直八字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倏地站起来,想到今儿来的目的,又愤愤地坐了下去,清了清嗓子:“鲍城和橙城如今都久攻不下,请王兄下令开拔。” “报……”一名侍卫风风火火闯进来:“皇上加急密旨,请印王爷接旨……” ------------ 第三章 刀尖上的光 密旨。绝密的圣旨。 聂印看过之后,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的笑,心头酸涩而苍凉。 他将密旨扔给太子和八皇子看,前者淡然,后旨勃然色变。 邱寒渡接过圣旨,迅速浏览了一遍,心头巨震。尽管之前,她已猜到了皇帝楚湛并不稀罕这个儿子,但虎毒尚不食子,却沒料到灵国皇上毫无节操,要将聂印赶尽杀绝。 单从圣旨上的内容來看,其实表面并无不妥。先是大力赞扬其收复清池的丰功伟绩,而后隐晦地说到之前太子提出退位之事。 问題就出在皇帝承诺,若是聂印能将鲍城与橙城一起收复,便宣布其为太子,继承大统。战功赫赫,百姓拥戴,必将成就一代帝皇,云云。 密旨玩味得无比艺术,杀人不见血。这样的密旨传出去,必然激化所有矛盾。外忧内患,将集中在聂印一个人身上。 聂印的锋芒,已如刀尖上的光,亮得刺眼。他已被这封密旨推上了风口浪尖,所有欲争抢皇位的人,都会将他视为眼中钉。 皇帝楚湛若是不将他在这个时候杀死,恐怕百年之后,即使传位给他钟意的儿子,也担心聂印这个隐患随时反攻。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帝王杀兄弑父的多了去了,更何况是杀一个从小不在生边长大的儿子? 邱寒渡怒火熊熊,眸色冷冽,“啪”一声将所谓的圣旨拍在桌上:“欺人太甚!” 儿子在战场上帮他杀敌收复失地,父亲却在背后杀人于无形。 她的心,疼得厉害。她所爱的男人,为什么是这样的命运? 聂印站起身,握住邱寒渡的手:“傻瓜,这有什么可气的?嗯?不是早预料到这一天了吗?” 邱寒渡的眼睛红了,心里堵得厉害,恨恨地抓起密旨扔在地上:“不打了,我们撤!” 太子涅康劝道:“渡云公主别气坏了身体。” 八皇子冷笑轻哼:“装模作样。” 邱寒渡怒目直视,反唇相讥:“果然就有蠢才一脚踏进别人的陷阱,就这样的资质,还想争皇位,我看那就是个大笑话。” 八皇子一怔之下,反倒冷静下來。他胸怀大志,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气的人,只是遇上这个女人后,常常压制不住心头那股怒火。刚才被这女人的话一激,立时清醒过來。 一个皇子从天而降,短短的时日,在灵国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头顶“真龙天子”的光环,又搞掉了一个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涅风。如今跟太子殿下走得那么近,又撺掇人家搞什么退位。 无论从哪一点上來说,这个皇子争位之心都路人皆知。尤其人家还有个指婚的王妃,是大唯国的公主。 可是八皇子这几天观察下來,心头便疑惑至极。印王爷的性子,一副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得,这样的人,能起争位之心? 邱寒渡气得要了命,却知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前有六皇子涅永,后有八皇子涅啸,如果不能好好解决这封密旨,恐怕会死在战场上,谁也逃不出去。 说來说去,最狠的就是皇帝,为了给喜欢的儿子铺路,不惜让别的儿子自相残杀。 聂印漂亮英挺的剑眉扬起,薄唇色淡,语气悠然散漫,内容却狂妄:“寒渡不必生气,杀我者尽管來,我们什么时候怕过?” 邱寒渡气得笑起來:“我只是替你不值而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是那个根却要让你们互相残杀,实在是可笑。自从我们到了这劳什子的灵国,就沒脱离过阴谋阳谋,现在连你皇帝老爹也來对付你,亏你还有心情说笑。” 聂印仍旧慵懒得漫不经心:“这岂不是挺好?沒有感情便沒有牵挂。我早说了,灵国是死是活,又关我何事?” 这俩你一言我一语,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论,直听得八皇子心里发悚。 邱寒渡眉眼儿轻扬,霸气横生,一脸的邪妄:“八皇子,你敢不敢和我们做个交易?” 八皇子心里微微一跳:“什么?” …… 八皇子怒气冲冲回了营帐。 次日,大军开拔,前往鲍城。八皇子先行到达,欲将六皇子的军队收编。 六皇子涅永自是不肯。于是大部队还沒开始攻城,先内部打了一场。待到印王爷散漫地带着一行人到达时,八皇子已武力将六皇子镇压软禁起來。 鲍城这一战,复制了清池的战术,也复制了清池的胜利。 八皇子涅啸作为主帅,全歼敌军,喜气洋洋。 龙济堂在这一战中,英勇献身,就地埋葬。消息传回灵国朝堂,朝野震惊。 印王爷总算是还清了情敌的债,深深舒了口长气。 太子殿下好生羡慕,逮着印王爷问:“什么时候轮到我死?” 邱寒渡笑起來:“快了,太子殿下有沒有想好,以后成了大唯国百姓,该叫什么名字?” 涅康喝一口茶,认认真真想了半天:“渡云公主,你不介意我跟王弟姓聂吧?” 聂印抬起头,瞪着他:“我介意。你若是跟我姓,很容易就查得到你的身份。” 涅康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查到又如何?难不成王弟以为父皇会八抬大轿请我回去?” 邱寒渡望着这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说不出是种什么悲凉的情绪在蔓延。他们共同的父亲,希望他们都死掉。 那一封无情的密旨,暴露了皇帝楚湛赤*裸*裸的杀子之心。 聂印匀称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想清楚沒有?如果你假死,就再也见不到你母后了。” 涅康沉默半响,淡淡的语气,有一丝悲凉:“如果我死了,我母后一定会气得跳脚。但那不是悲痛,而是无法再生个儿子來利用了。可惜涅风死了,他才是我母后的心头肉。”他想起往事,迎上聂印的目光:“王弟,我替涅风跟你说声对不起。” 聂印不置可否,俊朗的面上沒有丝毫情绪:“來了好几拨人要带你回宫,我替你挡掉了。” “多谢王弟。”涅康清峻的眸色中闪烁着一抹向往:“很快,我就可以见到朵儿了。只是到了那时,秦家又怎肯将宝贝女儿许配予我?” 尾处一声长长的叹息,门第从來都是他们之间的沟壑。 ------------ 第四章 生死相随 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太子殿下何时开始担心门第的问題了? 邱寒渡笑笑,愉快地想起朵儿小娃不惜毁掉女子名节,逼迫涅康下定决心。这份勇气,她自问做不到。她不如朵儿勇敢,也不如朵儿单纯,所以遇事总想着逃避和撤退。 她抹了抹额头,戏谑打趣儿:“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若是喜欢上你,就算你真的死了,她也能追你追到阎王殿去。” 涅康朗声直笑,摆摆手:“如果有好吃的,她就舍不得一起上黄泉了。她会说,你先去吧,等我吃完了再來找你……” 一屋子人大笑起來。 德奈雪慌慌张张地跑进屋:“不好了,不好了……” 邱寒渡一个崩指弹在她脑门上:“什么事儿这么沉不住气?” 德奈雪压低了声音:“龙公子又回來了!现在屋外求见。” 邱寒渡眉儿微拧,沒说话。 聂印一肚子火,跳起八丈高:“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真是怎么赶都赶不走!叫他进來,我看他还要干什么!” 易了容的龙飞飞大步走进來,跪地行礼。一身风霜,却是比曾经的那个龙飞飞,稳重沉着一百倍:“愿追随王爷王妃。” 那是一种卑微的忠诚。 龙家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可走仕途之道。而他,只想守着钟爱的女子,哪怕作为一个侍卫存在,他也心甘情愿。 邱寒渡淡淡道:“不要忘了,你还有妻儿要守护。你还有作为男人的责任和作为儿子的责任要履行。我和王爷以后会过简单的日子,不需要侍卫。” 聂印对惹祸精的表现,相当满意。剑眉轻轻扬起:“龙飞飞,现在只是逃亡的第一步,你以为龙家现在安全了?” 龙飞飞咬咬牙:“王爷和王妃处境也十分危险。”他安顿好老爹和妹妹的逃亡路线,便偷偷潜回來。一路听得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印王爷只要把橙城收回來,就会当上太子。 密旨内容,竟然成了连普通百姓都在疯传的消息。 印王爷性命堪忧。其实何止聂印和邱寒渡性命堪忧,八皇子涅啸又何尝不是随时都处于死亡边缘? 凡挡路者死。 聂印岂不知此时情势危急万分?时间过得越久,对皇帝的推测越接近事实。甚至,他想过让龙飞飞带邱寒渡走,离得远远的。毕竟,所有人的目标,只是他而已。 可他已经试过一次了。 他几可肯定,他的惹祸精一定会再次悄无声息地偷偷潜回來。所以他不想再做一次这样的傻事。 他微笑地看着龙飞飞:“你觉得你能救我们?” 龙飞飞豁然单腿下跪:“末将不能,末将只想跟自己喜欢的女子共同进退。” 聂印色变,狭长的眼尾划出淡淡的锋芒。龙飞飞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公然要跟他抢女人? 邱寒渡倒抽一口凉气。暗恋变成明爱,龙飞飞难道不知道她家的印王爷在这件事上有多小气么? 德奈雪的神色也变得苍白。 只有太子殿下仿似看好戏,看看这个的反应,又看看那个的反应,一时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时又是迷茫之色。 因为那时龙飞飞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目光定定落在德奈雪的脸上:“德奈雪,如果此战结束,我们还有幸活着,我娶你为妻,可好?”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目光直直锁定德奈雪:“我是为你而回來的。” 陡然改变的剧情,搞得一屋子措手不及。 聂印的眸色变幻不定。 邱寒渡心中的石头,一下子变得轻巧。呼,原來龙飞飞喜欢的人是德奈雪啊,害她担心了好久。 德奈雪的脸一红,迎上龙飞飞的目光,心头酸楚又酸涩,咬了咬牙,点头。 作幸福状。德奈雪与龙飞飞,两个人都如此。 聂印沒说话,负手缓缓走向窗边,看窗外肆虐的风雪。作为男人,他理解龙飞飞的举动。德奈雪只是个挡箭牌而已,他心里无比清楚。但他沒挑破这一层窗纱,甚至在心里,不得不承认,他是敬重这个情敌的。 从龙飞飞像个血人一样,屹立风中,苦苦等他去救邱寒渡起,他对龙飞飞的心理防线便一点点在崩塌。否则他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放过龙家,不会容忍龙飞飞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和邱寒渡之间晃悠。 如今,龙飞飞竟然用了如此拙劣的借口留下。 只有邱寒渡那样在感情上无比迟钝的女人,才会真的相信龙飞飞是为了要和德奈雪在一起,冒着生命危险而折返。 就连德奈雪也心知肚明,所以才点头。 他们都是邱寒渡的朋友,生死都要跟在邱寒渡的身旁。他的惹祸精就是有那样的力量,莫名把敌人变成生死相随的朋友。 邱寒渡摇了摇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王爷大人,龙飞飞來都來了,你让他留下呗?” 印王爷转过身來,狼气森森的眸子微动,轻勾一下唇:“既然为了女人而來,我又怎能活生生拆散他们呢?” 邱寒渡笑颜如花,喜气洋洋:“那就好了。”眸光一转,溜了一圈低头脸红的两个男女:“嘻嘻,你们是从什么时候互生爱慕的?我怎么不知道?” 龙飞飞舒了口气,难堪地低了头。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印王爷扬起手,敲了一记他这笨女人的脑门:“猪脑子。” 邱寒渡愤愤的:“你才是猪脑子,一天到晚就骂人。哼!”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从來沒有朋友的她,忽然來了几个朋友,她哪忍得住不关心:“德奈雪,你说说,你们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龙飞飞动了动嘴皮,想开口,却被德奈雪抢了话:“就是上次他那个狠心的爹,要杖责他一百,我就……” 就什么,不用说得太清楚吧? 邱寒渡猛点头,眉眼都弯了:“明白,完全明白!” 聂印瞧着这只本來心思忒精细的惹祸精,如今单纯得像个孩子,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怎么就懂得那么多东西? 窗外的风雪,呼呼叫嚣。酷寒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只要过了这个冬天,他就会带着她远离是非之地,找一方净土,潜心钻研她的解药。 只是,他们能活得到春天吗? ------------ 第五章 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邱寒渡 入夜,风雪依旧狂啸,无止无休。 营帐里,烛光十分明亮。邱寒渡铺开地图,望着上面的标注,脑子里乱得很。她沒想到如今是这样的情势,外忧内患,谁都想要她和聂印的命。她这么拼了命地为灵国攻城收复失地,到底为哪般? 橙城被戈壁沙漠包围,与浩山余脉相接。长途跋涉,酷寒严冬,大军疲惫不堪。 如果不是她有炸药作为武器,几乎是全无胜利的可能。 折腾了很久,聂印还沒过來。自从孩子流掉之后,邱寒渡的身体变得虚寒无比,晚上总是睡在聂印的怀里,才能感觉到一点温度。 她站起身,掀了帐帘出去。 侍卫几乎变成了雪人,站得笔直。 邱寒渡有些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叹口气,命人倒了碗热茶给侍卫。 聂印迎面而來,全身也披上了风霜。 邱寒渡皱眉,眼里却是溢满关怀:“深更半夜,你出去了?” 聂印呵着气儿,揽了邱寒渡入帐:“和龙飞飞一起去解决了几路人。”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就好似在说喝了一顿酒。 邱寒渡这才注意到,聂印的衣衫上,尽是血渍污迹,不由得失声惊呼:“你受伤了?” “小伤。”聂印仍是满不在乎,随手解着衣带,脱下带血的衣服。他腿上,臂上,颈上,均有刀伤,正如他所说,小伤,并不严重。 邱寒渡替他换衣,上了药,美眸里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却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做着一切。 他看着她,猛力拉她入怀,胸口奔腾着难以言说的愧疚和乏力。冰凉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额头上,鼻尖上,最后,停留在她一样冰凉的唇上。 沒有进一步深吻,只是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唇相触,从心底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我错了么?为了追寻一个答案,快要搭上我们的命了。到底有何意义?” 邱寒渡将绵软的身体倚靠在他的怀里,伸出双手勾住他的颈项:“怎么会沒有意义?至少你看清了你的父皇要置你于死地,你的母妃为了夺权,不惜让你上战场。还有太子殿下的退隐,也会给皇后重重一击,断掉她的后路,比直接杀了她更有趣。这样岂不是就给你娘亲报仇了?”她的眼睛弯起來,如同月牙儿:“此仗打完,我们就再不管灵国的闲事,你也不必有牵挂,不好么?” 他像个受伤的孩子,沉默着抱她滚倒在简单的行军床上。扯了棉被,裹住彼此的身体。 他抱得很紧,差点让她喘不过气來。 她也反手抱着他,不再多话,只是静静依偎在他的怀里。酷寒很快被灼热替代,两颗心都跳得很快。 他狂热的吻席卷而來,细细吸吮着她的耳珠,无比技巧。他已不再是当时青涩的少年,手足无措。他熟悉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次轻颤,以及每一个从鼻翼里轻哼出的音符。 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们同生共死,共同孕育过孩子。他们是比血缘更亲密的关系,谁也不能代替。 这一夜,他有些放纵,却极有分寸。 他心疼她刚流掉了孩子,心疼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行军打仗。他在无数个夜里,只是抱着她,亲吻她,给她温暖,像一个温柔的丈夫。 他曾经跟她说,这个世界,如果连我都不懂疼爱你,也许就再也沒人真的疼你了。 他的话那么稚气,却是事实。她落到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只有他。 而这一夜,他的吻如狂潮涌來,肆意而邪妄,还带着风雪般的呜咽。沒有谁比他更绝望,自小被遗弃,颠沛流离地长大。本來他认命了,再无更多奢求。 忽然有一天,他的双亲找到了。每个人都有爹娘,每个人都有兄弟姊妹,他也该有。可是沒想到,爹要杀他,娘要利用他,兄弟间争权夺利,互相算计,恨不得食之肉喝其血。 他到底是有多悲哀? 本來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他之所以挂帅出征,除了是要报复景后,让她失去太子这步重要的棋,更重要的是,想证实对父皇的猜测。 如今,一切都证实了。 父皇果然要对他痛下狠手。 他在前方流血拼命,他的亲生父亲却在后面对他捅刀子。作为儿子,他应该感谢父亲的无情吗?至少从此,他可以再无牵挂地离去。 他的母妃,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他冰冷的心,早已对她沒有了一丁点温度。 他受伤了,像个孩子般呜咽:“寒渡……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他从未这般无助过,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上人间,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邱寒渡。 只有这个女人,才是真正属于他的。风霜雪雨,跳崖落水,从來不曾迟疑。 他生,她便想要活着。 他死,她也活不下去了。 他的泪水落到了她的脸上,那么灼热。 她闭着美眸,长睫微颤。在他怀里,任他肆意索欢。 其实他并沒有真的要了她,而是将一个一个的吻,加深加热,让彼此的心,贴得更紧更暖。 他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手掌,只觉心头一酸,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的手上,起了许多小茧,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干裂渗血。 他已尽量用草药替她敷过,可是这样恶劣的天气,根本无法恢复。 他本应给她更好的生活,却将她带进了死亡境地。 他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寒渡,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一怔,不解,轻轻睁开迷离的美眸看着他好看的俊脸:“是要离开啊,不是正要去橙城么?” 他清峻的容颜更显消瘦,目光灼灼:“我不想再让你受苦了。灵国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前方卖命,他们却在后方放冷箭。当我聂印是傻子?” 邱寒渡正要说话,耳朵一动,倾刻间,她连人带被,猛将聂印裹着一起双双滚到床下。同一时间,枪已在手,朝不同方向连发三枪。 刺耳的枪声划破寂静的黑夜,血腥的硝烟味儿在冰凉的空气里流动。 邱寒渡和聂印从地上站起,帐外绵密的脚步声向他们涌來。 德奈雪和曲舒乌,以及龙飞飞,來不及通传,立时便冲入帐内。 ------------ 第六章 一路向西 杀手已被击毙。 门口的侍卫一点声音都沒发出,便死掉了,足见杀手的厉害。只是再厉害的武功,碰上了邱寒渡的子弹,都只能见阎王去了。 待八皇子与太子殿下离开后,德奈雪才悄声告知,这是九曲国的杀手。杀手的足踝上,都有个叶形的标记,那是沿思的人。 沿思也來了。 德奈雪和曲舒乌不由得心头打了个冷颤。 聂印沉着脸,哑声道:“作好撤离的准备,明早我们向西。” “向西?”众人异口同声。 一路向西,彻底远离战祸,从铜月国,穿进梨雁国,再绕回大唯国,再也不回灵国。 只有邱寒渡明白,聂印已经彻底死心了,再不会对他的祖国抱有一丝希望。他的祖国,他祖国人民的生死,他爹娘的安危,统统都将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聂印点头,低沉的嗓音带着股子沉静的力量:“对,向西。” 龙飞飞上前一步,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痛楚:“可是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达橙城。”他是九曲国人,但自小,他就认为自己是灵国人。 保家卫国,他有责任。只是,他该卫哪一个国?两个国家竟然都跟他有关系。 聂印斜斜睨他一眼,冷眸微凝:“灵国人是死是活,关我何事?其实,又关你何事?” 他一直认为,他是大唯国的人。就算当初被封为印王爷时,他也从沒忘记过这一点。 龙飞飞无言以对。 就这么定下來了,在快到橙城的时候,印王爷要带着一干人等向西,背道而弛。 八皇子一方面气得跳脚,另一方面却也理解聂印的作法。一个本來对灵国毫无感情的人,如今腹背受敌,谁有心思來为皇帝解决燃眉之急? 事实上,如果皇帝那封密旨是给八皇子,他也许会真的以为皇帝是属意他为太子。为什么印王爷会这样揣度父皇的心思呢? 他不明白,在邱寒渡的提醒之下,如今又仿佛明白了。父皇原來一直最喜欢的是四皇子涅止,而最希望的太子人选也是涅止。 往事点点滴滴,早已有迹可寻,却是一再被他忽略了。原來隐藏得最深沉的,竟然是父皇。 离去的最后一件事,是邱寒渡要毁掉那批武器。她的冷眸里,射出决然:“我不能助你收复橙城,你也不必遵守我们定下的承诺。如果你要追杀我们,也尽管來吧。” 八皇子啼笑皆非,觉得这女人真有意思。甚至在某一刻,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尤其是她冰冷沒有表情之时,只要不对着聂印,她总是冰冷的。 他咬牙:“你不能把那些东西留给我?” “不能。”邱寒渡斩钉截铁,英气的眉宇间,是凛然的寒气。 八皇子紧握拳头,两道锋利的眉拧得死紧:“如果我非要呢?” 闻言,邱寒渡唇角扬起一抹笑,随口应道:“你不是偷了我的东西去研究了么?怎么,沒看出那是什么构造?” 八皇子沒料到这女人就这么无遮无掩把那件事翻出來,竟然沒勇气否认。一个大男人,做了就是做了,若是在女人面前不敢承认,那像什么话?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锐目却不敢直视邱寒渡。但见聂印与邱寒渡双双走出营帐,才狠狠一拳将桌子砸了个稀巴烂。 一切收拾妥当,聂印和邱寒渡准备炸掉那批炸药,然后离开。却见龙飞飞行色匆匆赶來,压低了嗓音:“不好了,八皇子将太子殿下绑起來了。” 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骇然之色。片刻,聂印的眸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就看八皇子有沒有胆儿敢杀了太子殿下。” 邱寒渡挥了挥手,让龙飞飞先退出去,尽量绽放了一个笑容,声音也无尽柔和:“聂印,你确定不管涅康的生死?” 聂印鼻子轻哼了一下:“正好让景后难受,涅康假死变真死,算不得什么。”他的语气无尽凉薄,目光的伤痛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邱寒渡扬起唇角,邪气地吹一声口哨:“好吧,王爷大人,既然是你说的,那咱们就义无反顾地毁掉炸药,然后有多远走多远。到时我们还是不要回大唯国了,免得朵儿姑娘天天追着问你要太子哥哥……”说着,作势就要出去。 聂印一把将她拉住,咬牙:“惹祸精,你……” “我什么?”邱寒渡的笑意更浓,一张俏脸冻得红通通的:“王爷大人,其实抛却朵儿姑娘这一层关系,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涅康死?” 聂印无语对答。他的女人将他看得透透的,他又如何反驳? 如果说之前对涅康还存有疑虑,经过这一次长途跋涉,出征远行,他早已完全将戒心放下了。 涅康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可说是沒有一点掺假的成份。他说他能帮太子脱离那个位置,太子便义无反顾从京城一路追來。 他说让太子假死,太子连怎么操作都沒问过,只是一味地相信他,将自己的生死全权交给他摆布。 若说他的心沒有一点感动,绝对是假的。 邱寒渡纤手一指,然后伸手捂住他的胸口:“你的心,沒有你想像的硬。”嫣然一笑,眉儿弯起來:“瞧,它是热的。” 聂印目光里倾泄出细碎的波光,手抚上她光洁的脸庞,喟叹一声:“你什么都知道。” “不止。”邱寒渡摇头,美眸盈满了笑意:“我还知道王爷若是听到一个消息,便不会真下得了决心置身事外。” “哦?”聂印充满疑惑的眼神,落在她冻得嘴皮裂开的唇瓣上,心轻轻扯疼了一下:“我现在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给你养好身体。” 他用嘴唇封堵住她的,并不热烈,只是细细润泽着她的唇瓣,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 她闭了眼睛,沉醉在他的温存里。如此,就算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她的心,湿润了一片,温暖如春。她的脸再不是曾经那样冰寒的表情,娇羞,柔美,软倒在他的怀里。 良久,她睁开了眼睛,双手环紧他的腰身:“聂印,只要有你在身边,去哪儿都一样。我不想你成为灵国的罪人,背上临阵脱逃的罪名,受千万人唾骂……如今,我们已身不由己。既是如此,又有何惧?” ------------ 第七章 雪舞黄沙 邱寒渡说的那个会令聂印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消息,来自从橙城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百姓。他们全身都是伤,灰头土脸,不知道爬了多久,才爬到了这里。 原来,橙城的攻城大军主帅正是太子舅舅景延路。军队到达后,战况胶着数日,不得其法。最糟糕的是,橙城的敌军已经得知清池和鲍城被攻破,是因为一种神秘强大的武器。左思右想,敌军便用橙城的百姓作为人质,用绳索三五人扎成一堆,安插在队伍中。 时刻准备着,要与灵国援军玉石俱焚,用橙城老百姓陪葬。 敌军每天隔几个时辰,便将几个百姓从高高的城墙上扔下来,惨叫声回响得凄厉悠远。死的死,伤的伤,橙城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这一切,缘于邱寒渡的神秘武器横空出世。 从橙城跑出来的人,正是敌军从高高的城墙上抛下而得以幸存者。 如邱寒渡所料,聂印听完橙城百姓的讲述,便无法真的置身事外,一路向西。 他是一个无比矛盾的人,心肠冷硬,天性凉薄,却不妨碍他有最柔软的情绪。同时,他骨子里,也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 当年大唯国南征北战四五年,他跟着季连少主,救死扶伤多少人,不眠不休,一次又一次将士兵的性命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这样的男人,听到橙城变成人间地狱,又怎能袖手旁观? 邱寒渡了解他的纠结,也了解他会做怎样的决定。 他坚定地下达命令,快速向橙城进发! 那一刻,他已不是当日任性的少年,也不是被父母算计,被兄弟残杀的印王爷,而是一个顶天立地,拼命要去拯救百姓的男人。 邱寒渡的眸底潮湿了一片,长睫低垂。她心疼了,这个男人多么不易。她曾以为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便是世间最可怜之人。却没料想,有比没有的现实,残忍百倍千倍。 现实越残酷,邱寒渡就越将那批武器保护得严实。 初到橙城,一座宏伟的古城,如一幅画卷铺陈在她眼前。冬风漫卷,雪舞黄沙,寸步难行。 邱寒渡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橙城的雪下得极晚,据说也不会下得太久,如今黄沙肆虐,混和在风雪之中。待过上一两日,黄沙被大雪封存,便是一片白色景象了。 极寒。 邱寒渡与聂印勘察了地形后,一起进了主帅营帐。景延路将军和八皇子都已在列,各人面色都不好。 正中,坐着一身锦袍的太子殿下。如今主帅位置全乱了,谁也没弄懂,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帅。 一种诡异的氛围,在营帐里流淌。 景延路此时的景况,跟八皇子当时打了败仗一模一样,各种方法都用遍,却完全无法攻破城门。 八皇子自然是希望继续用前两次的攻法,攻破城门。 邱寒渡淡然一笑,没作声。 聂印不屑地扬起嘴角冷笑:“看来八皇子真是心系灵国社稷。百姓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如同蝼蚁?” 八皇子语塞,却不由得心烦气燥:“那是印王兄有好法子了?”在这样恶劣的情势下,他的确是想速战速决。快速攻进橙城,收复失地,虽然会让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但好过这样长此僵持下去。 邱寒渡一直在观察景延路,心里盘算的却是别的东西。景后真的是九曲国的奸细?如果这是真的,景延路又如何逃得脱干系? 她半途借故离去。 风雪夹杂着黄沙,像刀子般刮在脸上。遥遥望向橙城雄伟的城门,高高的城墙,心头郁结成冰。 一声惨叫,传得悠远凄厉。又一个人,从城头被推下…… 邱寒渡的拳头握紧,指甲陷进肉里,却麻木不知疼痛。她站立不动,任凭风雪落在头上肩上,将她裹成个雪人。 好半天,她轻轻一声叹息,扭头,柳眉轻蹙:“龙飞飞,你说该怎么办?” 龙飞飞站得老远,见她已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这才大步走过来:“也许,只有用以前的战术,方能攻破城门。拖下去,只会死伤更多。” 邱寒渡咬了一下唇瓣,幽深的瞳仁有着肯定:“我家王爷不会同意这么做,如果是用死伤换取一场胜利,那我们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到橙城?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灵国收复失地,而是不愿看到百姓一个一个悲惨死去。” 龙飞飞默然。他曾以为大家真的可以一路向西,逃离是非之地,却没料到印王爷最后还是作了如此决定。他小看了印王爷,以为那只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 印王爷时时防着他,是以他留下,才想出了“爱上德奈雪”这样拙劣的借口。 他只想留在邱寒渡的身边,哪怕每日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哪怕如此时,在风雪中,能与她说上一两句话,也就足够。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清冷的容颜,雪花已染白了她的青丝乌发,让她看起来,更有一种神秘的气质。 之如她的奇特战术,之如她的神秘武器,之如她这个人……于他而言,统统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情不自禁靠近她,交出一颗真心,沉沦而不悔。 邱寒渡的眸底翻涌起莫名的绝望,大片荒漠,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更别说偷偷潜进去。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一身墨绿锦袍的印王爷,从主帅营帐大步流星走过来,步伐矫健。龙飞飞见状,行礼退去。 聂印满目含情地拂去邱寒渡身上头上的雪花,嗓音低沉磁性:“寒渡寒渡……”他低了头,望着她冻红的小脸,眸色幽黯。 邱寒渡眉眼弯成了月牙儿:“你能不招魂么?”她伸出冰凉的手,笑嘻嘻地放到他脸上取暖。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呵了几口气:“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故意蹙着眉:“聂医生,你每天都要问好几遍呢,不嫌烦吗?” 聂印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个崩指,深邃的星眸落在她的俏脸上,眷恋而多情,如一个温柔的丈夫:“我还得问上一辈子,你不愿意吗?” 一辈子! 她的心骤然温暖,甚至疼痛了一下,垂下眼睫,喃喃自语:“聂印,就算和你死在这里,我也心满意足了。” 聂印的眼睛泛出点点泪光,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心酸怎么就将他的女人带进了这样绝望的境地? 原本,他们在大唯国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自由自在,安居乐业。 雪舞黄沙,狂风漫卷,吹痛了印王爷的心。他微一低头,抵住邱寒渡的额头:“我的好姑娘……” ------------ 第八章 他被这个女人蛊惑了 他的好姑娘! 她的发上浸染风霜,她的眼睛如星光璀璨,她的粉颊灼然生辉。她的笑容,如春天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 他的好姑娘,再也不是那个冰冷的女子。 他多爱她。 越绝望,他就越爱她。 他在风雪中紧紧拥抱她,依恋,温存。只要有她在,他就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他探了探她的脉,拉她向营帐走去,神情很严肃:“营帐里燃了熏笼,你去休息。” 邱寒渡听话地点点头,腰腹疼痛加剧,已使她不能忽略身体的糟糕状况。可是,天气如此恶劣,战况如此胶着,她又怎能安心养着? 甚至,几万大军在此驻扎,粮草到底能支持多久也是个大问題。 “寒渡,你安心休息,别的由我來操心。”聂印看出了她的心思,目光中透出一抹坚定的神色,却仍是那样吊儿郎当的表情:“你玩够了,该我來了。” “你有好法子了?”邱寒渡一下子來了劲儿,明眸闪烁着光彩,灼灼望着男人的俊脸。 “沒有。”聂印哗一盆冷水泼下來,扬起好看的眉,嘴角一丝邪妄的笑:“总会想出办法來的,一切交给我,你的任务是好好养着,我不许你出任何状况。” 邱寒渡心里甜丝丝的,但笑不语。被人紧张,原來是这样的感觉。 尽管行军营帐十分简陋,但邱寒渡是女眷,床榻,毛毯,熏笼,案几,该有的基本都有。 她刚坐下,八皇子涅啸就造访了。要找印王爷,十之八*九到这儿來找就能找得到。 聂印也不避她,直接让涅啸进來。 “从景延路的私人物品里搜到这几封书信。”这是涅啸來的目的。 聂印接过,看了几眼,又递给了邱寒渡:“我绑了景延路。” 邱寒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景延路若是九曲国奸细,如果不采取行动,当真是腹背受敌。她翻看了那几封书信,全是通敌卖国的证据。 可是,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很快,聂印便帮她说了:“这么容易就找到了通敌书信,倒像是谁故意放在那儿栽脏陷害了。” 涅啸点点头:“景将军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少年时便随军征战,我想不出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邱寒渡对涅啸的客观态度表示了赞赏:“八皇子说的是,单凭几封书信就认定景将军是奸细,这有失公允。更何况,滋事体大,牵扯甚广,实不宜张扬。不过,就目前景况看來,还是以此法请景将军交出兵权,由八皇子代管,否则各持己见,对我方不利。” 涅啸沒想到这个怪女人,居然还能有一天站在自己这一方,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当日千般刁难,伶牙俐齿,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听这个女人发号施令。 她让他佯攻,他便佯攻。 她让他守株待兔,他便守株待兔。 如今她让他独掌大军,他便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一切,都还是要听她的安排。 那是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一向认为女人的本事无非是暖床生孩子,可这个女人不是。就在印王爷提出一路向西,不再跟随大军向橙城进发时,他的心一下子崩塌,慌乱中竟绑了太子殿下以作要挟。 他怕沒有这个女人的神秘武器,更怕沒有这个女人在此吆五喝六。 那仿佛是一种力量,一种向胜利迈进的力量。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女人蛊惑了。 几人商量了细节,前所未有的气氛融洽。随即,八皇子便离开了。他得去安抚将士,否则会出大乱子。 八皇子刚走,一脸铁青的太子殿下又來了。 “我舅舅不会通敌。”涅康一向容忍大度,置身事外,任人搓圆揉扁,就连八皇子绑了他要挟印王爷的事都一笑了之。 可此时,他不得不站出來说话了。 正如邱寒渡所说,滋事体大,牵扯甚广。如果景延路将军通敌卖国,那岂不是景家和皇后都脱不了干系?如果这些人都有问題,那太子殿下又岂能摘得干净? 他可以不当太子,但不能被当成通敌的罪人。 涅康的俊颜上,现出少见的怒容。他一向视聂印为兄弟,为好友,更是一直牢记,那是他的恩人。 他不是笨蛋,不会不明白,他任性的行为到底对景家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害。 他是景后的儿子,生下來便是太子。他有责任,所以他才一再隐忍。他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行尸走肉,日夜防备,战战兢兢地生活。 可是遇见朵儿姑娘后,他像是重新活了一回。那样单纯的日子,只是单纯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沒有任何别的附属条件。 就算朵儿姑娘骗了他,他还是觉得她单纯得可爱,所以愿为朵儿姑娘放弃一切。也就是那一次,他和母后闹翻了。他恨母后派人劫持朵儿姑娘,甚至要毁了他所爱女子的清白。 尽管他伟大的母后,拒不肯承认。但他还是寒了心,誓要斩断一切,奔向新生活。 其实他并非不知道印王爷的打算,借助他脱逃,來打击母后,打击景家。让他的母后,再也沒有倚靠。 这一招,奇毒。 印王爷倒也从來沒瞒过他,目的,后果,都跟他表达得一清二楚。 印王爷揪出圆顺儿是杀害凤喜的凶手,誓要为母报仇。而圆顺儿的确是他母后的人,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对母后沒有感情,从小就沒有太多感情。他母后眼里,只有权利和财富,甚至天下。 可是无论如何,景家怎么会跟通敌卖国扯上了关系?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一直沒告诉过你,”聂印的声音平静无波,表情也淡然,沒有太多情绪:“景后有可能是九曲国奸细,就像龙将军一样。” “龙将军?”涅康的眼睛里染起迷茫之色:“龙将军不是以身殉国了吗?” “以身殉国?”聂印扬起唇角,一丝戏谑:“他该殉哪个国呢?” 邱寒渡站起身,撩开营帐,将德奈雪和曲舒乌,以及龙飞飞全都叫进了营帐。 这些人,能揭开涅康心中的疑惑。 龙将军自來明里暗里辅佐景后,已是公开的秘密。他和景家一向走得近,涅康心里又怎能不清楚? 甚至,景后曾经交待过他,此生必娶龙将军之女龙娇娇。若非他一推再推,最后被人下毒,才躲过这一劫,否则如今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龙将军已然承认了是九曲国细作的身份,那景后……太子殿下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如果景后也是九曲国人,那他这个太子,又该是哪里人? ------------ 第九章 来自一座城堡的呜咽 太子殿下失魂落魄地走了。 天阴沉得像是末日即将來临,深沉的天幕,如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下來,压抑得人想哭。士兵也再不是当日那样士气高涨,长途跋涉,战线过长,饥寒相交,就算是铁人,也该累了。 邱寒渡被聂印用药物强制睡眠,营帐外加强了守卫。等她一觉醒來,已是半夜。聂印还沒回來,应该仍在主帅营帐与八皇子商量事宜。 这是她近來睡得最好的一觉了。自从开战以來,尤其流产后,她便整宿整宿不能成眠。心中伤痛,战事困扰,再加之各路人马对她和聂印的性命都极有兴趣,她随时戒备得像一只猎犬。 她穿上锦袄,披上柔软的白狐裘,出了营帐。 风雪依然肆虐。 入目之处,暗红的鲜血将雪地浸染得惊悚。一阵阵血腥的味道,扑鼻而來。 守卫们正在清理尸体,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道血印。 德奈雪身上溅满了鲜血,显是历经了一场恶战:“小姐,你怎么起來了?” 邱寒渡身体僵硬地站着,内心充满了对污血的厌恶,美眸染上一层浓浓的冰霜:“出这么大事,为什么不叫醒我?” 德奈雪满不在乎的表情:“这算什么大事?王爷交待了,誓死保护王妃的安全,让王妃能睡个好觉。” 邱寒渡哭笑不得,嘴里咕噜一声:“幼稚!” 德奈雪拍拍手,扭头朝身后的曲舒乌眨眨眼睛:“果然跟王爷预想的一模一样!” 曲舒乌一脸的血,却也忙点头:“真的是一模一样!” “什么?”邱寒渡狐疑地看着两个神神叨叨的丫头,眉儿扬了扬。 德奈雪瞬间就把王爷大人出卖了:“王爷说,如果我们告诉你,誓死保卫王妃睡个安稳觉,你一定会说‘幼稚’。” 幼稚!果然幼稚!邱寒渡的唇角淡淡一勾,浅笑染上眉梢:“这又是哪路人马來了?” “不知道,”德奈雪豪气干云:“管他是哪路人马,來一个,杀一个!來两个,杀一双!哼!” 邱寒渡盯着两个丫头哑然失笑,这两只奸细现在真是如鱼得水,倒是比之前贴她贴得更紧了。她的目光扫过去,最后落在远处一个寂寥的身影上。 那个身影像是有了感应一般,也缓缓转过身,然后向她走來。他的脸上,一样是血迹斑驳,却掩盖不住他英挺的轮廓。 他用袖子随意擦了一把脸,笑笑:“还是被刀剑声吵醒了?”能让她睡一个好觉,他死也值得。这是他心中最深处的想法,卑微如尘土。 他的爱,见不得光,如隐在云层中的月色,迷离而凄绝。 邱寒渡摇摇头,清冷的容颜在夜色中出奇的美:“我沒有听到刀剑声,只是在梦里,总听到一种呜咽,來自一座城堡的呜咽。”她仰望漆黑的夜空,淡淡地自语:“到底何时才能攻破橙城?” 她不知道她说这段话时有多令人心动,那浅淡的哀愁,那悲天悯人的情怀,让龙飞飞的内心涌动着巨大的浪潮。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生來就多高尚的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为了活着便杀人无数的女人,谁能指望她的心有多宽广,心怀天下百姓之安危? 她从來不信自己会有一天,是这样一个人。就像她当初不信聂印那样精于算计的男人,真的会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而不顾生死奔赴橙城。 她和聂印一样,其实都是只肯为自己打算,天下人的安危,跟她何干? 之如曾经,她不懂韦大小姐怎么就高尚成那个样子,天生就母仪天下,天生就有一颗高洁悠远的心。她不懂当年韦大小姐极力阻止战争的爆发,写下那样两句诗《不战》: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将军出征多埋骨,故里妻儿泪两行。 她不懂聂印曾经暗恋过的女子,怎么就能心怀天下到那个份上?如今,她懂了。 站在这样的夜晚,站在宏伟的城墙外,在梦里听到扣人心弦的呜咽声,她热血沸腾,想要以己之力,解救正在受苦的百姓。 她变得不像自己。 就像聂印也变得不像他自己一样。 一场心灵的蜕变,一场心灵的洗礼。他们都变得温暖,不再是天性凉薄。 这样子的她,仿佛全身笼罩着一圈梦幻的光环,耀得龙飞飞眼花。 龙飞飞情不自禁想拂去她肩头的雪,手伸了一半,却又停在空中,然后讪讪地放下。只是淡淡叹了一口气,仿佛一夜之间,他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原來是这样苦涩的味道。 这一幕,落在德奈雪眼里,也落在正由远而近的印王爷眼里。 前者黯然;后者醋意顿生,却莫名忍住了。 少年长大了。少年长成了男人,不会真的因为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而大发脾气。但他知道,龙飞飞喜欢的人,从來就只有他的惹祸精一个人。 他遥遥远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像漫天雪花堆出來的最美的女人。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说过要带她走遍天下,到处游玩。陪她看日出,再陪她看日落。他说过要让她过上好的生活……如今,却陷入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的身体状况,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每当他探她的脉时,都有一种心惊肉颤的感觉。她的毒发时间,越來越频密。滑胎之后,沒有得到更好的休息。连男人都吃不消的行军打仗,更何况她一个女人? 尤其是这其中,还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暗杀。 聂印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再次生出一种“与我何干”的念头。只是当目光投向那座雄伟的古城,耳边响起凄厉的惨叫,有多少爱侣被生生分离,阴阳两隔?有多少人,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推下高高的城楼? 他的心,被撕裂了。 如果此时不顾一切走了,也许这一生,他将不得安宁。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邱寒渡,俊颜浮起少见的温和,故作轻松道:“这么快就醒了?看來我的药也不管用了。” 龙飞飞如影子般退出了两人之间,在这场爱情里,他是多余的。 邱寒渡扭脸,悠然一笑:“沒有你暖床,太冷,我睡不着。” 聂印长臂一伸,抱紧了她,语调低沉而魅惑:“寒渡寒渡,你是在说你离不开我么?” ------------ 第十章 敷魂之毒 “我本來就离不开你。”邱寒渡咬了咬唇,眸里是狡黠的颜色:“离开你,我活不下去。”她说得很认真,却有些变味儿,不像是情话,倒像是病人对医生的依赖。 聂印每次都会在这种话里较真半天,今夜却不一样,他拥紧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气息暖暖侵袭她的耳际:“寒渡,我也离不开你。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许离开我……” 她的心有些酸楚,像被蜂子蛰了一下,浅浅漫出一丝疼痛:“我不离开,再也不会想着离开你……”她多傻,曾经竟然有过这样的念头。 她离开他,怎么活得下去? 他如何会快乐? 天大地大,却是这样逃亡的生涯。小时颠沛流离,长大却被父母兄弟姐妹设计,这样的人生,她怎忍心再伤他一次? 她第一次生出与他真正相依为命的感觉。 这个世界,她除他之外,一无所有。而他也一样,能真正拥有的,只有她而已。 他依然紧紧拥抱着她,将她修长的身体裹在自己怀中,沒有一丝缝隙。他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亲密极了,却是用极低的声音在说:“再坚持十五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她身体一震:“你有办法了?”她的声音也极低,几乎像什么都沒说过。 他抬起头來,与她深深对视,目光里荡漾着睿智的光芒。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轻轻封堵住她冰凉的嘴唇……雪花落在他们的脸上,凉凉的,浸浸的,很快融化在灼热的吻里。 沉醉,忘我,在寂寥的荒漠里,在呜咽的古城外,在风雪肆虐的暗夜中,他们彼此拥有,那么温暖的感觉。 是怎么回到营帐里,是怎么倒上了床榻,这一切,邱寒渡都不记得了。她只觉得他的怀抱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短暂又悠长的人生。 那样宽阔厚实的胸膛,那样轻柔灼人的温存,那样魅惑清冽的气息。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如一只听话的小猫,舒服迷糊睡去。她的脸贴在他颈窝里,手伸进他的腋下取暖,心满意足。 不过沒睡多久,就有侍卫急报。 聂印气得咬牙,大手安抚了一下她,才下床出去。 邱寒渡也醒了,睁着惶恐的大眼睛,不知道又有啥破事发生。 不多一会儿,聂印回來了,拿起披风披上。 邱寒渡坐起來,朝他招手。 他走近,坐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脸颊印上一吻:“涅康被人围攻受伤了,我去看看。” 邱寒渡伸手替他系好披风的绳结:“你自己小心点。” “嗯。”他将她按回被窝,大手细细摩挲着她的脸:“闭上眼睛,好好睡觉,你需要足够的休息。从现在起,不要再操心,一切有我,懂吗?” 他的目光深邃沉静,仿若海上暗夜的灯塔,令人心安。 她的男人长大了。 她轻笑着望他,竟然舍不得闭眼,声音娇娇的,带了些暗哑,说不出的依恋:“我看着你走。” 他在她迷离的眸色中沉沦,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我的惹祸精……我的寒渡……”心中滚烫的话,哽在喉间,全部化成长长的叹息。 他走了,在她的注视中。 望着他高大沉重的背影,她失神了很久。 涅康也受伤了,是哪路人马干的? 暗杀如影随形。 她直直盯着帐顶,只盼着这场噩梦早早醒來。她忽然怀念起在北灵山看日出日落的情景,那样静谧的时光,那样甜蜜的时刻。 被子上,还有聂印清冽的味道。她裹紧了些,又迷糊睡去。这一次再醒來,便听到了十万分糟糕的消息。 一是太子殿下重伤;二是有好些士兵被成群的鹰袭击了。 屋漏偏遇连夜雨,如此恶劣的天气,人都快死了,这些鹰到底是从哪里钻出來的? 邱寒渡听了德奈雪的话,立刻穿戴整齐,去找聂印。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聂印忙了整晚,此刻还正在和八皇子争论这一仗到底打是不打,如何打。 邱寒渡在主帅营帐听了半天,沒敢吭声儿,不知道聂印又在玩什么。他昨夜清清楚楚告诉过她,再有十五天,就可以离开了。 也就是说,他有攻城的法子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八皇子怒目相向,一样俊挺的五官因怒气薄发更加立体:“粮草已支持不了多久,再这么耗下去,非但救不了百姓,收复不了橙城,几万大军还会枉死在这里。” 聂印沒与他针锋相对,沉默良久,棱角分明的唇才浅浅勾起:“也许,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攻城的问題,而是如何自救。” “什么?”八皇子沒听明白,一脸的狐疑。 “我刚去查看过士兵被鹰啄过的伤口,均是片刻之间,便溃烂化脓。”聂印刚毅冷硬的俊脸,沒有一丝情绪。 “那说明什么?”八皇子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不用聂印亲自解释,就有人來报了。 原來,昨夜來袭击的刺客身上藏有一种叫“敷魂”的毒药,在自知无法逃脱的情势之下,刺客便吃了这种毒药而自尽了。 侍卫们清理尸体时,因夜晚太黑,又太冷,便随意将尸身扔在离营区不远的地方,想待天亮后再掩埋。却不料,这个大意的举动,引來了大群老鹰觅食。 老鹰将尸身啄食完毕还不过瘾,又袭击了营区。士兵们虽以箭射死老鹰,却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而伤口很快溃烂化脓。 这便是聂印说的“自身难保”的事。老鹰吃了渗有“敷魂”的腐肉,再啄伤活体,便把这“敷魂”之毒带进了营区。 天寒地冻,连日跋涉作战的士兵,谁身上沒几个伤口?这便像某种瘟疫一般蔓延开來。 八皇子大受打击。 噩耗还不止一个,收到捷报,四皇子带领十万大军一连攻下九曲国的连瑞,金曲,华尚三座城池。 战功在争位之时,尤其重要。 至此,八皇子涅啸终于真正相信聂印所说的一切是真的。他们的父皇,真正属意的人,的确是老四涅止。 局势就这么倾斜过來。终究,真正掌握局势的人,正是坐在最高位置的皇帝楚湛。清池和鲍城已如愿收回,舍弃一座橙城又算得了什么? 失去的,用武力便夺回來,甚至得到更多。对于统治者來说,他哪曾管过橙城百姓的死活。 八皇子目光赤红,胸口奔腾着愤怒的火焰。 聂印凉薄地笑笑,眸底渗出冰寒:“早就猜到是这样了。” ------------ 第十一章 神祇般的印王爷 一场瘟疫在蔓延。 亲眼看见自己的皮肤溃烂化脓,直至化成一堆白骨,这比在战场上厮杀更惊悚可怖。 好在,他们有亲爱的神医王爷,还怕个什么劲儿呢?尽管疫情沒有解除,但气氛并不如想像的惊恐。 幸而这是冬天,腐肉的溃烂程度渐缓。全军除去少数几个沒有伤口的人,不在感染之列,均受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此刻,他们俊朗非凡的神医大人,如天神一般在指挥准备药材了。神医也是人,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不过有方子就成,凡未被感染的士兵,被安排去最近的城里买药了。 十五天之内,必须回來,否则全军覆沒。这是聂大神医下达的命令。 十五天! 邱寒渡终于从云里雾里恍过神來了。真正的人间地狱将是橙城,这场瘟疫不会因为城墙高城门厚,而被挡在城外。 这就是聂印所说的办法。 敷魂之毒就好比生化战剂,冷兵器作战,生生演绎成了生化武器。 聂印的武功并不算好,他也自來沒有当将军和主帅的霸气。但他的能力和缜密心思,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其实,他才是最优秀的统治者。他才是真正有资格坐上那把交椅的人。 她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聂印,情绪里奔腾着莫名的崇拜以及随之而來深深的担忧:“这样会死很多人,到时候,若是药材不够,救治不及时……” “我自有分寸,敌军挨不到十日便会大开城门投降。”聂印漆黑的眸底,是满满的笃定:“人到了快死的边缘,都会奋起抵抗,到那时,百姓的力量就能把敌军给淹死。” 自然,橙城的百姓谁不知道印王爷已率军抵达城外,之所以胶着,全是因为不想误伤百姓。如今瘟疫蔓延,横竖都是个死,而城外有印王爷坐镇,就算是瘟疫,也不过是几副药就解决的问題。 如神祇般的印王爷,成了百姓心中唯一的念想。 邱寒渡不得不承认,此法虽然残酷,却是沒有办法中的最好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现代社会,那么多国家研究生化武器干啥? 聂印说过,一切有他,尽在掌握。 她不必操心了。 也就在那天,她在沒有告之涅啸的情况下,带领选出來的敢死队员,将那一堆炸药秘密运至五里之外,然后进行销毁。 巨大的轰响,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漫天烟雾,卷起雪粒、尘土、黄沙,硝烟的味道那么浓烈,仿佛天生带着血腥的浓稠,呛人心肺。 等到涅啸带人赶來时,邱寒渡心头的这块心病总算是了结了。她日防夜防,千防万防,就害怕这堆宝贝被人弄了去酿成大祸。 涅啸焦头烂额,气急败坏,只觉得事事不顺心,处处不如意。他的确是派人偷了她的铁疙瘩去研究,可里面全是泥土,他被耍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堆宝贝化为灰烬,涅啸气得吐血,却偏偏发作不得。这女人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原材料沒用大军一分钱,从头到尾还是她自己亲手制造,谁也不知道那是用什么东西制作而成。 他气,气得冒烟,瞪着血红的双眼,恨不得掐死这个顽固的女人。 邱寒渡拍了拍狐裘上的碎屑,满不在乎地下令回营区。 眼看她就要一溜烟走了,涅啸沉声怒喝:“等等!渡云公主请留步!” 邱寒渡顿住,沒有回头,声音悠扬清冷:“八皇子如果是兴师问罪,大可省省力气。” “不,谈不上兴师问罪。”涅啸目光森然,却是头脑发晕:“我只是想跟渡云公主单独谈谈而已。” 德奈雪和曲舒乌可不管是谁,立时一左一右,剑拔弩张。龙飞飞也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邱寒渡身前。 邱寒渡缓缓转过身來,表情依旧冷若寒冰,眸色仿似千年幽深的古井:“不要紧,你们退下。我也正有话跟八皇子说。” 德奈雪和曲舒乌不动,龙飞飞也不动。 八皇子目光炯然地扫视这几个人,最后视线落在龙飞飞身上。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偏偏不认识他是谁。 很奇怪,很奇怪。 渡云公主奇怪,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奇怪。 邱寒渡再次平静无波地下达命令:“先行一步等着,我即刻就來。”语调仍是悠扬清冷,却固执。 硝烟弥漫过后的荒漠,依旧风雪肆虐,黄沙漫卷。终于,这里只剩下八皇子涅啸和渡云公主邱寒渡。 “说吧。”邱寒渡柳眉轻扬,白色的狐裘将她融化在风雪之中。 她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独特,风姿卓然。 涅啸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不是在清池那次,而是更远,远得他曾一度记忆模糊,不再想得起这个女人。 那是印王爷选妃,她穿了一件翠衫,却配了印王爷的墨色。也是这样清冷的面容,也是这样遗世独立的风姿。 但她并不足以吸引涅啸的注意。 是这一次的交战,他们针锋相对,他们看似对立,却又常常站在同一阵线。 这个女人越來越吸引他的视线。 他会因为她的话气上半天,也会因为她的一小点肯定而心情大好。 他常看见印王爷搂她抱她亲她,进她的营帐,与她同眠。他竟然会整宿整宿恨得睡不着觉。 他曾经以为自己也许有点喜欢上这女人了,可是很快,他觉得他错了。他是需要这个女人的帮助,成就大业。 他抓住这个独处的机会,想要许她一些什么,以交换她的神秘武器制作配方,却发现,沒有什么可许。 有什么是女人喜欢的? 金钱,权利,美貌,男人,爱情……似乎,该有的,她都有。 她要的,有个男人统统都会给她,轮不到他來许诺。甚至,如果她要天下,那个男人争夺之下未必会输。 他有些焦灼,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仿佛会读心术,就那么看透他的想法,并且直白揭穿,连拐弯都不必:“你想要我的制作配方,又不知道拿什么來交换,对吗?” 涅啸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这个风姿卓绝的女人,目光灼灼:“渡云公主快人快语,我只不过想跟你做朋友而已。”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 第十二章 他不是宛央的良人 朋友! 邱寒渡勾唇淡笑,在无垠的荒原中,如一朵小花绽放得惊艳脱俗。偏偏,她的笑容,又那么冰冷。 冷得让人觉得她不属于这个世间。 她的话也冰冷无情,令人心悸:“利益相交的人,岂能做朋友?” 她的笑一寸一寸隐去,连目光都不曾与他相接。 涅啸关于“朋友”的话一出口,就知道会引來讥笑的结果。气极,反笑,俊挺的五官刹那间由难堪变得轻松:“说得沒错,利益相交的人,岂能做朋友?”他潇洒地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凌厉:“你觉得如果我要动手,你和印王爷逃得了多远?” 不为我用,即杀之。像邱寒渡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多危险。 邱寒渡这回倒是真笑了,带着一种孩子般纯洁的天真,以及狡黠的顽皮:“这一路,要暗杀我们的人还少吗?我们何时怕过?只是我相信,八皇子不会那么做。” “何以见得?”涅啸负手而立,凛然峻峭的外表透出一股冰融雪化的春意,眼尾处也带出少见的温和。 邱寒渡更加有恃无恐:“难道你就这么想当孝子?你父皇设了个套,你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难道,她,喜欢的就是这么蠢的一个人?” 她! 涅啸的心忽然痛了一下,一种仿佛叫相思的东西,似有似无。 她!存在过,的确是存在过。就算邱寒渡沒有点出那个“她”是谁,他也该知道,那个“她”到底是谁。毕竟那样的女子,总是会让一个动了心的男人纠结。 他做不到不在乎那个“她”的过去,刻意疏离后,却每每在深夜,会想及她冰冷的容颜而心悸。 那是一个回忆的死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直直盯着邱寒渡,仍旧什么都沒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种太复杂的感情,无法言语。仿佛眼前这个女子,和曾经那个女子,本就是一体。怪不得看见她和印王爷缠绵悱恻,心头会那么异样。怪不得时时偷看她修长的身影,冰冷的样子,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那么像。 不是外表,是气质。 涅啸的脸色变得苍白,猛地转过身去,双拳握紧,声音压抑得深沉低哑:“她,还好吗?” 邱寒渡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淡淡开口:“好得很,比过去好得太多了。” 涅啸的眉峰聚满了愁绪,又很快地隐去:“那,就好。” 邱寒渡也直视着涅啸,幽深的美眸里,平静无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宛央?还是觉得宛央像我?” 她再一次直戳他心底最柔软最纠结的地方,将他看得无比透彻,令他无所遁形。 沒等他回答,她自顾说了下去:“有时候我看她,就像在照镜子。但其实,她所经历的,远比我更残酷。”她的声音伴着狂风的呜咽,凄清而悠远:“当然,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但我希望你把袁父放了。印王爷对太子之位沒有兴趣,所以你也不必用袁父威胁宛央做什么了……” “等等!”涅啸眉峰轻扬,一脸的诧异:“她的爹爹?袁丛山?他不是早就回去了么?” “回哪儿去?番阳?”邱寒渡望了望远处涅啸的随众,早已不见周成用的影子了。 涅啸点点头。 事实上,他只是命人悄悄将袁父从牢里接出來住在一所别院,只因为其伤势太重,才一直瞒着袁宛央。他想先让袁丛山养好伤势,再让其一家团聚。 只是后來发生太多事,他才沒有直接插手袁家的恩怨。他的确是喜欢过袁宛央,可是后來周成用查到了袁宛央是青楼女子,也查到了为何袁家小姐沦落到如此境地。 本來,他是很同情她的。可是同情,不表示他能无所芥蒂地娶她为妻。他的挣扎和疏离,袁宛央怎会觉察不出? 终有一天,她说她会去找印王爷治好袁冬阳的伤。 终有一天,她差周成用将他送给袁冬阳的香囊还了回來。 那之后,他见过她一次。她的目光冰凉,对他再也沒有温度,其实曾经也不曾柔情过。她的心一直尘封着,在林以修出卖了她,害了她全家之时,她就对世间男子绝了念头。 倒是他,有些放不下。 他曾以为,她喜欢上了印王爷。 涅啸也不知怎么就那么絮叨,将零零碎碎的记忆讲给邱寒渡听。末了,他长叹一声,终究他不是袁宛央的良人。 邱寒渡听得很仔细很认真,目光落在飞舞的雪花上,有种凄迷的美:“如果我沒猜错,你们都被周成用给耍了。他到底是谁的人,八皇子还不清楚吗?” 涅啸锐眸凌利,射出一抹骇人的精光,却是说不出半句话。被人背叛,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千防万防,竟将老四的人放在身边这么久。 至此,邱寒渡总算把这一堆乱麻给理清楚了。周成用是老四的人,自然不断挑拨袁宛央和涅啸的关系。他将袁宛央引向印王爷处,既让印王爷认为敌人是八皇子,又让清江公主将印王爷视为敌人。 一箭三雕。这一堆人如果互相打起來,几乎是几败俱伤的结果。 只是沒想到,清江公主有隐疾,有求于印王爷。更沒想到印王爷是如此不上道的人,对于一个姑娘的悲惨遭遇,既无同情心,也无好奇心,甚至周成用故意留下线索,让印王爷知道袁宛央身后的人是八皇子,都沒能掀起波澜。 邱寒渡启唇淡笑,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温和:“你若是争得皇位,我祝福你,也希望你是个好皇帝。只是,我不能将毁掉的东西给你,更不能将制作方法给你。因为那样,我会是历史的罪人,而你,也会是个暴君。” 八皇子苦笑:“如今这样的情势,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胜算?”父皇属意老四,而老四战功赫赫,且从未卷进任何争斗,一直保存实力。 他忽然也意兴阑珊,一抹疲惫之色染上眉峰,俊朗的脸庞在风雪中显得无比萧瑟。 邱寒渡眉儿轻拧,唇线带上了一个轻扬的弧度:“袁父的事,还请八皇子留个心……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也是为了证实一下心里的想法,八皇子绝不该是那么卑鄙的一个人……” 打几巴掌给一颗糖。邱寒渡沒料到今儿一夕话,会给日后带來莫大的麻烦。 她终究是不太了解男人。 ------------ 第十三章 天生的王者 邱寒渡和涅啸带着一众人等回到营帐区,途中又遭遇了一次暗杀。 大开杀戒,血肉模糊。 人命如草芥般轻贱。 却不料,营帐区也是如此,到处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横七竖八躺着士兵以及黑衣人的尸体。 邱寒渡心里一紧,跳下马,顾不得细问正在清理现场的士兵,飞身向主帅营帐径直奔去。 她掀幕入内,一个硕长俊美的背影印入眼帘。他墨色的长袍尽染鲜血,鹰眸透着凛冽的杀气,狭长的眼尾划出一抹厉色。 “聂印……你,怎样?”邱寒渡从未见过如此阴冷的聂印。那个赖皮又阳光的少年不见了,就算曾经最气愤最绝望时的聂印,也不如此刻寒气逼人。 聂印抬头望了望邱寒渡,蓦地颓然跌坐在椅上,阴冷渐渐褪去,代之以绝望之色,声音讷讷的:“你回来了。” 邱寒渡走到他的身旁,用手轻轻揉着他猛烈跳动的太阳穴:“怎么了?又是哪路人马?” 又是哪路人马?这是最近问得最多的话了。 聂印缓缓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觉得我身体里时时跳动着邪恶的东西,想要将整个灵国都毁灭掉。” 尤其是每次杀人之后,血腥的浓稠仿佛催情药一般,勾动着他体内的邪恶好战因子。 他的身体里流着皇帝楚湛的血。阴冷,自私,不择手段。 他坐在椅上侧了侧身,双手环绕着邱寒渡的腰,软弱地将脸庞贴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那年遇上韦大小姐和季连少主,如果我一直生活在灵国的皇宫,我想我现在一定不会退出皇位的角逐。”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那么委屈,明明没有争位之心,却引得皇帝要除去你,皇后要报仇,兄弟间自相残杀。”邱寒渡替他接了下去,伸手捏了捏他冷硬的俊脸,眸色温柔地看着他。 聂印从怀里取出一封绝密信函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那是秀妃令人送来的绝密信函,言辞恳切,泪啼涟涟,字字泣血。大意是自聂印走后,她日思夜想,尤其是龙将军战死沙场,令她触动极深。她等了儿子二十年,才盼来母子相聚。如今战况胶着,她什么都不求了,只希望聂印能回宫。 “你母妃想你了。”邱寒渡笑起来,顺势坐在聂印的腿上:“她后悔让你带兵出征了。” “重点不是这个,”聂印指着最末一行,声音冷淡:“你瞧这句是不是有点怪?” 邱寒渡扫过信尾,末处,淡淡提了一句让聂印将太子殿下一并带回去。她紧蹙眉头,倏地又舒展开来:“你是领了帅印出征的主帅,如果贸贸然回宫,属于战场临阵脱逃,那是死罪。你母妃是不是想让你将太子殿下带回去将功抵罪?” 聂印摇摇头,眉心紧锁成川:“我总觉得哪里很怪,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你想多了。”邱寒渡笑笑,尽量云淡风轻:“母亲担心出征在外的儿子,再正常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初是秀妃将儿子推上了战场,竟然还弄了个奸细来做儿子的先锋,若不是聂印和邱寒渡足够强大,早死了一百次不止。 难道这一切,不该感谢一下那个恨不得立刻坐上太后位置的女人吗? 可是,尾处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希望聂印将太子殿下带回去?难道真的是将功抵罪?可是何功之有?皇帝不待见太子殿下,如果带回去,除了皇后娘娘能得益处,谁还会高兴? 邱寒渡想不通,聂印也猜不透他伟大母妃的心思。这便索性一咬牙,宣布了太子殿下的死讯。 涅康同学终于等来了他假死重生的好消息。自那日被围攻,他拼死逃了回来,满身的伤,一直躺在营帐里休养没露过面。之后敷魂之毒蔓延,他是最易感染之人。 除曲舒乌一直贴身照顾他外,再无人敢进他的营帐,是以大家本来就好些日子没见太子殿下的面儿。 等到宣布死讯之时,涅康已被敷魂之毒折磨得面目全非,除了那身儿太子的衣服,谁也看不出那躺在床上已死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这能怪神医大人吗?他没药材救人,有什么办法?他自己的伤可也在溃烂,他的王妃手上的伤口也触目惊心。 终于,药材买回来了。 可是太子殿下已一命归西。 噩耗传回灵国都城,掀起一片哀号。皇帝楚湛表现得十万分爱这个儿子,亲自带领文武百官祭奠。 至此,涅康的生命圆满了。至此,太子位悬空,新一轮争斗如火如荼。 涅康身着布衣,挽了个普通男子的发髻,隐在仲明带领的一众兄弟之中。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太子殿下涅康。只有一个普通男子,名唤聂秦。 他的新生,缘于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聂印,一个是秦朵儿。 无论他是灵国人也好,是九曲国人也罢,曾经的他都死掉了。他的新生在大唯国,那里有最美的姑娘等着他,那里有他未来的家。 他再无牵挂。 有那么一刻,他有些伤感。就像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没有父母,没有亲人。 邱寒渡感同身受。 趁着夜色,仲明等人护送太子殿下进入铜月国边界。 没有依依惜别,聂印的心思更深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时间让他想什么,敷魂之毒来势汹汹,已让驻守橙城的敌军将领坐不住了。 灵国将士却是一片欢欣鼓舞,因为有了聂神医,敷魂之毒彻底解除。 八皇子涅啸默默看着这一切,心思也如海水般深沉。直到聂印过来跟他商量战事,他才骤然长叹一声:“好计谋……如果印王兄要争夺太子之位,我涅啸必全力拥护。” 若说还有人能跟四皇子涅止一决高下,除聂印外再无他人。 头顶“真龙天子”的光环,战功赫赫,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这还不止,他拥有着王妃的秘密武器,更有他自己兵不血刃的能力…… 这样的人,不是天生的王者,又是什么? ------------ 第十四章 本是同根生 只是这个天生的王者志不在此,他是来告别的。 敌军已派人出城递交降书,条件是解除敷魂之毒。看似一场鹰群带来的偶然灾祸,却是无意间破了橙城的防守。 事实上,聂印的确为此烦恼了许久。既不能伤了百姓,又要收复失地,还要应对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暗杀。他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来周旋,粮草不继,邱寒渡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毒发越来越频密,让他忧心忡忡。 他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用敷魂之毒侵入刺客的尸身。那敷魂之毒里有一种味道,能吸引鹰群啄食。继而鹰群便将毒散播开来,逞蔓延之势。 一是为了将这种毒迅速蔓延进橙城,二是为了迷惑己方,才用自己的军队作毒引。当然,他有足够的把握能扼制敷魂之毒的蔓延。 这法子其实相当阴损,不到万不得已,聂印也不至于非要如此设计。他不想将事实真相暴露于众,更重要是,他不想让涅啸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涅啸又岂是那么笨的人,尽管没有问出口,却心里笃定只有此人,方能做到如此运筹帷幄,兵不血刃。 聂印的冷眸沉了又沉,一心只想早日带着他的女人离开此处。他的心里还有无数疑惑,却知不是此刻能一一得到答案。也许终其一生,有些东西的谜团都将难以解开,但他无法再拿他女人的性命开玩笑。 他轻描淡写将敷魂之毒的解药方子交给涅啸,临别前提了一个要求:“如果他日你登上皇位,请善待我母妃。” 终究,他是秀妃的儿子,尽管他无尽凉薄,尽管他无尽疑惑,尽管他无尽埋怨。却是忍不住在临别之时,对涅啸提了一个唯一的要求。 涅啸苦笑道:“如果不是印王兄真的不争这太子之位,我倒要以为印王兄又在耍什么手段了。只可惜,我自身难保,恐怕下一个,就轮到我要被父皇剪除。” 聂印阴戾的眸色翻滚着复杂的情感,嘴角扬起一抹狂肆的笑容,又心酸又冷漠:“所以在临别之时,我有一样东西要赠与八皇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诚恳地叫他“皇弟”。 本是同根生,他们是亲兄弟。却是在利益面前,互相防备。 …… 荒漠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 在八皇子涅啸的护送下,聂印等人骑着战马,策马奔腾。猛一拉马绳,烈马狂嘶一声,立定。 “回去吧。”聂印峻峭的脸上依然寒气逼人,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涅啸点点头,心头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保重!”顿了一下,又道:“他日若如王兄所望,涅啸必定永远为王兄保留封号。” “不必了。”聂印傲然冷笑:“灵国这个鬼地方,如无必要,我再也不愿踏足。” 他已不是弱小到需要灵国庇护的皇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他愿意,灵国的皇位,也并不是那么难于登天。只是他不屑,不屑这个带给他伤痛的地方。 邱寒渡高高骑在马上,如同荒漠中一朵盛开的百合,高傲冰冷却又美艳绝伦。她正要打马驰骋,却又不由得扭脸:“希望你找到宛央的父亲,到时我们会派人来接。拜托了。” 不待他回话,她便策马狂奔,一马当先奔出老远。 德奈雪等人立时便跟了上去。 聂印与涅啸对视一眼,再不废话,照着邱寒渡的身影追了过去。 茫茫风雪,呼啸于天地。涅啸望着几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只觉孤单寂寞到了极致。 有时候,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他习惯了聂印的冷漠执拗,也习惯了聂印的莫测高深。仿佛有了这位王兄在身边,便会有种无穷的力量。尽管,他们两兄弟从来不对盘,说话不呛都显示不出对方的存在。 他也习惯了邱寒渡的咄咄逼人,习惯了目光追随着她的倩影。她的安静,她的遗世独立,她的神秘,甚至她偶尔比花儿更艳丽的笑容…… 无比可怕的习惯。 他多么寂寥无边。 他用手按住聂印送给他的东西,心里忐忑又兴奋。一种手握天下,指点江山的激昂,让他忍不住在风雪中舞剑,为对方送行。 彼时,邱寒渡停了下来,气愤地指着几个人怒骂:“奸细!你们要造反?我让你们这么干了吗?啊?”小脸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脸红,还是被风刮得脸红。 她之所以骂人,不为别的,就为了几件衣裳。 可那是几件衣裳的事儿吗? 只见一身墨色锦袍的龙飞飞,外披同色披风,风姿卓绝地高高骑在马上,真是帅气又威猛。远远看起来,与另一骑马背上真正的印王爷,不差分毫,难以辨识。 再看德奈雪,学着邱寒渡的样子,高高扎了个马尾,身上披了一件和邱寒渡一样的狐裘。 不用说,这两人偷了他们的衣服。 刚才有八皇子在,没来得及收拾这俩作怪的人,现在由不得他们胡乱蹦跶。 龙飞飞和德奈雪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任凭邱寒渡责骂。 倒是曲舒乌出来欲盖弥彰:“他们,他们只是太冷,才,才,才偷衣服穿的……” 邱寒渡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眨了眨,眉眼瞟着作冷酷状的聂印:“喂,这几个人把我们当傻子了。” 聂印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安静又淡漠,凉凉地回应:“我看这个办法好,到时他俩死了,人家都以为死的是我们,就没有人会追杀了。” 一针见血。 谁的心思逃得过印王爷的法眼? 龙飞飞的头埋得更低:“末将愿为王爷把刺客引开。” 德奈雪也讷讷的:“我也愿意……” 这倒是两个合拍的情侣,找死都要一起。 聂印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眼底的深邃犹如寒潭冒着冷气:“愚蠢!”何时需要别人的牺牲来保全他和他女人的生命了?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邱寒渡回首茫茫雪地,入目处一片萧瑟凄凉:“记住,我们五个人一起逃亡,就要一起活着离开荒漠,活着离开灵国。” 话音未落,却是一匹骏马由远而近,狂奔之势,比风更猛烈。 所有的人进入战备状态,邱寒渡的枪已在手。 待得近了,德奈雪倏地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是他!” ------------ 第十五章 从此天涯 那是一匹与雪同色的白色骏马。 骏马上,一个高大粗犷的年轻男人,身着黑色劲装,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英挺的国字脸,两道浓粗的眉毛将他刻画得无比立体。他的鼻子很挺,甚至还有些勾,嘴唇如刀片,薄薄地紧抿着。 沿思來了。 德奈雪顿时慌了神,曲舒乌也吓得瑟瑟发抖,全忘了如今她们已经易容成另外的样子,只要來个矢口否认,便会让沿思毫无办法。 只是他來得太突然,两个妞又不是奸细的料,无法镇静。 邱寒渡将子弹上膛,只待沿思一有异动,便要收了他的小命。倒是聂印显得云淡风轻,微妙地勾起了唇,十分自在。 一个杀手,单身匹马直追过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是想杀人,而是來证实自己的想法。 果然,沿思一拉马缰,还未立定,便热切叫出了口:“雪儿!” 德奈雪笨死了,娇斥:“谁是雪儿?休得胡言乱语!”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本來人家还不确定这俩奸细谁是谁,被她这么一答话,立时水落石出。 沿思红了眼眶,一双俊目就那么直直盯着德奈雪,目不转睛,声音哽得低哑暗沉:“雪儿,真的是你……你沒死,真的沒死……” 德奈雪面色煞白,气极,也红了眼睛:“沿思,你又要抓我回去领赏是不是?你又要用我娘來威胁我是不是?”她说着便拍马向前,抽出长剑向沿思刺去。 沿思的武功何等高强,德奈雪那一剑本近不了他身,可是那一刻,他不躲不闪,甚至还挺胸上前。 眼见那剑就要刺入沿思的胸膛,曲舒乌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用手一挡之下,剑即偏离了方向,划伤了沿思的胳膊。 血,滴滴落在雪地里。 曲舒乌跺脚,急得直掉泪:“你真刺沿思哥哥啊?” 德奈雪扁扁嘴,嚎啕大哭:“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想死也不要死在我手上……沿思,你到底想怎样?我们已经很可怜了,诈死了一次,你又要來逼我……是不是还想我死第二次?”豆大的泪珠儿,扑扑掉下來,想起自己的细作生涯,真是伤心得紧。 她好好一个姑娘,心思单纯,为什么偏偏是庶出?一生來就活该当奸细。 沿思任由鲜血滴落,只是目光紧锁德奈雪:“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邱寒渡的心都酸了,一勒马绳,背过身去。逃亡之时,竟然还上演火辣的感情戏,这到底是要怎样?她偷瞄龙飞飞,见对方无动于衷,心头有些纳闷,为什么在这种桥段面前,他可以那般置身事外? 如果换了她家幼稚的王爷,怕是早跳起八丈高地吼:“喂喂喂,你们都当我是死的?” 段位真的不一样啊。 待那几位哭也哭得差不多,叙旧也叙顺溜了,聂印才淡淡扬眉,深敛沉稳的眼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沿思?这一路追杀落败的滋味如何?沒完成景后下达的命令,会是什么后果呢?” 一连串的问題,使沿思的脸色骤然沉静:“各为其主,还请印王爷海涵。我也正是想告诉印王爷,这一路,我会带人继续追杀,直至看见印王爷流尽最后一滴血。” 印王爷仰天大笑,风雪之中他整个人美如冠玉,锐利迫人的目光仿佛天上最璀璨的星辰,顾盼之间,夺人心魄:“那就來吧,本王随时恭候。”神色狂傲不惧,令众人为之倾倒。 德奈雪娇声喝道:“既是这样,不如先杀了你。”说完拍马上前,离沿思更近一步,剑光闪花了彼此的眼。 沿思仍旧不避不躲,不掩伤心之色:“雪儿,你不要忘记自己是九曲国人……不要忘记……” “我忘了,我统统都忘了。九曲国给了我什么?一个庶出的身份,一个细作的命运,我为什么要生來就当细作?我为什么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德奈雪的剑架在沿思的脖颈处,泪流满面。 沿思无言以对。他也是庶子,他也生來就是杀手的命运。他这样过了二十几年,除了喜欢上德奈雪,从來沒想过更多的东西。 此刻,他开始想了。或者说,从德奈雪和曲舒乌曾经死的时候就开始想了,所以当他带人一路追杀,发现有个身影和脑海中的人无比相似,他不得不怀疑事情的真假。 可是他无比为难。他可以不揭穿她们假死的真相,却不能不执行命令要杀死印王爷和王妃。 显然,德奈雪和曲舒乌是一定要跟着印王爷走的,那势必沒有后路可退。 他并不在乎德奈雪手中的剑,只是固执地说明:“你们这样在一起,谁也活不了。” 德奈雪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明晃晃的剑上,渗出一抹血丝:“少废话,我们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这是发过誓的,谁也阻止不了。你要是有能耐,那就尽管來,我死而无憾。” 她恨恨地收了剑,终究下不了手。一拍马奔向前,哭泣声,夹杂着风雪的呜咽,无尽凄凉。这个男人是曾经除了娘亲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从此天涯,从此陌路。 再见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心忽然痛了…… 曲舒乌深深看了一眼沿思,泪如雨下,说不出话來,翻身上马,去追德奈雪。 邱寒渡和龙飞飞紧随其后。 聂印落在最后,听到沿思压抑的一声低呼:“印王爷请留步。” 聂印停了下來,却沒回头,高大宽阔的背影在风雪中,透着无尽刚毅的气质。 沿思吸了口气,声音很沉:“不要走铜月国,边界上有埋伏。” 聂印心头一凛,想起太子涅康正是走的那条路线,眉眼里又冰冻了一层。 沿思又道:“如蒙印王爷信得过,可再走清池的路线。我会在清池等候,护送印王爷回大唯国。” 聂印勾唇淡笑,扭头打趣儿道:“沿思大人不准备耗尽我聂印的最后一滴血了?” “我是为了德奈雪。”沿思生硬地回答。 最难逃的便是一个“情”字,聂印不再嘲笑他,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題:“真的是景后?” ------------ 第十六章 真正的兄弟 聂印一再将“景后”提出來,是希望沿思能给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过他的希望破灭了。 沿思也迷糊着:”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景后?”随即又苦笑了一下:”真正是谁,其实我并不清楚。当然,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聂印气得一拍马,狂奔而去。 沿思的目光愈渐深沉,印王爷手下的一个重要人物,头两天已带队出发,路线正是向铜月国边界进发。上头已下了最后死令,全歼聂印及其属下,一网打尽。 太子殿下的死,令上头的人震怒,几乎疯狂。沿思也几乎猜了个大概,既然太子殿下对九曲国如此重要,那太子的母亲景后,自然应该是九曲国人才对。 他沒有正面回答聂印的问題。他自己也是靠推测,无论推测的结果是真是假,都无法告诉印王爷。 他们是死敌。 他接到的命令是,全歼聂印及其属下,一网打尽。 风雪中的印王爷,并不华丽的墨色锦袍在身,同色披风飘扬起來。眉眼里俱是冷冽锋芒,全身都透出一种长刀出鞘的酷寒冰霜。 再非当日慵懒的少年,眸光里倾泄出浓浓的悲沧。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那让他的脸部线条显得无比坚硬。 从哪一条道回大唯国,这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題。其实正如沿思所建议,如今穿越灵国,原路返回,倒是最最安全的选择。 最危险的地方,相反却是最安全的道路。谁也不会想到,他敢从灵国的地界回大唯国。只是,涅康怎么办? 之所以让涅康先走,正是不想他跟着自己涉险。可是铜月国已暗伏杀手,他们能否被当成路人而安全通过? 他的不安越來越浓,莫名烦乱。他想去找涅康,却又怕搭上这几个人的性命。 前路,艰险异常。 邱寒渡平静地下了决心:“是祸躲不过,我们追去看看,跟涅康汇合。”她高高坐在马上,笑起來,豪气万千:“怕死怎是我们王爷的风格?” 风霜雪雨,刀剑无情。曾经天性凉薄的两个人,就这么为了涅康和一众兄弟的安危,一路向铜月国边界奔去。 风雪迷人眼。 越近,聂印的心就越见慌乱。 邱寒渡又何尝有一刻心安的时候?朵儿姑娘可千交待万交待,让她一定要把太子哥哥给带回大唯国。 本來,一切都安排妥当,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在发展。可是此刻,她也觉得沒把握。 当几人日夜兼程,马匹都跑断了腿赶到时,竟然遇上了当日的白衣少年百里千寻。 沒错,百里千寻的确是听到风声來接应聂印等人。只是,他带人到达铜月国边界,救下的不是聂印,而是聂印的朋友仲明等人。 只可惜…… 寂寞荒漠中,一望无际的广阔。连绵的沙丘,呼啸的寒风,有种让人疯狂的冲动。 百里千寻仍是一袭白袍,外罩白色狐裘披风,风姿卓绝,于雪中伫立。他和雪,融成一体。他的脸色是淡淡的忧愁:“对不起,我來晚了一步。” 这是他对聂印说的第一句话。 聂印心头狂跳。 气氛压抑得让人心惊肉颤,连风都仿佛在呜咽。 邱寒渡的目光看向一排井然有序的帐篷,有人忙碌地进进出出。她的心在听到百里千寻的话后,沉到了谷底。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九个人在苦苦抵抗……” 四十几人的队伍,只剩下九个人。仲明还活着,重伤躺在帐篷里。如果不是百里千寻赶得及时,他也死了。 仲明满面羞愧地面对聂印:“小五,哥哥对不起你的托付。我们越是保护太子殿下,对方就越认定那个人很重要,所以……”他哽咽得讲不下去了。 一行人在铜月国边界遭了埋伏,所有人都以保护太子殿下为己任,反倒让敌人认清里面谁最重要而痛下杀手。 邱寒渡的脸一片惨淡的苍白,要怎么跟朵儿姑娘交待?除了交待,难道就沒有一点情谊吗?在她受到秀妃娘娘的冤枉时,是这个男人挺身而出护住了她。 在朵儿姑娘说谎时,他淡淡一笑,沒有责怪,只有宠溺,一心想要和他喜欢的女子奔向幸福的新生。 邱寒渡的泪,滴滴滑落。 聂印踉跄着走到涅康的遗体前,心像被刀割出了一道伤口,痛得难以自抑。 这一生,他总是防着别人,揣摸别人的心思。 对涅康也如此。 从最初的怀疑,到后來的算计。沒错,他确实算计了涅康,就算帮涅康假死,也是实实在在的算计。 这一点,涅康是知道的。 曾经,在聂印心里,涅康只是一颗棋子,对付景后的棋子,一颗他用來报仇的棋子。他以为,凤喜之死跟景后有关;他以为,在四合院暗杀邱寒渡,也是景后的杰作。 至此,他和景后,势不两立。也许在更早之前,涅风的死,已经将他和景后定格成仇人。 涅风要他的命,而最终,是他要了涅风的命。那时,景后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将他碎尸万段。 所以,涅康成了他手上的一颗棋子。 他很难有朋友。人,和人心,最是难测。他很少会敞开心扉单纯地跟一个人做朋友,所以他的人生很寂寞。 只是,涅康是个异数。 就算涅康知道自己对于印王爷來讲,只是颗棋子而已,却仍是将他当成知己,朋友,恩人。 无条件的信任,无条件地将自己的人生交到印王爷手里。 就算全天下人都要追杀印王爷,他还是愿意跟着印王爷走。临别那晚,他坚持要跟聂印共同进退:“我现在跟你姓聂,我们就是真正的兄弟。” 这竟然成了涅康的遗言。 真正的兄弟! 聂印的心被满腔的悲怆破成碎片,泪落无声。直到此刻,他才全心全意相信,涅康就是他所看到的那样清澈剔透,沒有一丝一毫作假。 戒心,就这么卸去了防御。 也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将涅康当成了朋友,兄弟。也正因为此,他坚持让仲明带着所有的人护送涅康回大唯国。他怕涅康跟着他会死。 结果,他沒死,却是涅康死了。 死了的涅康,改名聂秦,跟他姓聂。以为这是一个新生,却是一个死亡的结果。 他唯一的一个姓聂的兄弟,就这么死了。在遥远的大唯国,还有个美丽的姑娘等着他娶她为妻,从此快意人生。 ------------ 第十七章 一切都因为涅康 聂印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木然呆立。 就像他娘亲凤喜死的时候一样,心痛,愧疚,乃至悔恨…… 片刻,他走出帐外,在狂风呼啸中咆哮。他不是自來天性凉薄吗?他不是要报仇吗?绕了多大个圈子,涅康竟然被仇人自己的杀手给杀掉了。 他似乎应该高兴,应该欢呼。他所受的种种境遇,都因了涅康的死,而报了大仇。 可是,他竟然难过得发疯。 算起來,他的王爷人生,是从涅康开始的。如果涅康不中毒,他就不会來到灵国。不來灵国这个鬼地方,他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遭致各方势力暗杀,成为众矢之的。 一切,都因为涅康。 他轰然倒在雪中,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邱寒渡本就跟在其后,见状惊呼之下,奔向前跪在雪地里,想要将他扶起來:“聂印!你……”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聂印沒有晕倒,却是目光如炬。在暗夜中,如同一匹狼,森然冰冷:“涅康死了,他死了……是谁下的毒?” 邱寒渡一怔之下,很快就明白他并不是胡言乱语。涅康当初中毒,在聂印的解药之下,本沒有完全清除。结果他们九死一生从孤岛回來后,涅康体内的余毒竟完全被清除了。 是谁在暗箱操作?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曾经甚至怀疑过,那是涅康为保全太子之位,自己导演出來的一场好戏。事实证明,涅康真的从來对太子之位都如他所说,毫无兴趣。 为了摆脱那个位置,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么是谁下的毒? 这个问題,成了关键所在。长久以來,他们都像是提线木偶,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暗中操控。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哪怕暗渡陈仓,却依然逃不脱**控的命运。 从他们踏上灵国的那一刻起,便是以杀戮开始,然后愈演愈烈。直至如今,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邱寒渡蓦地心头剧震,“啊”的一声叫了出口,直直盯着聂印,却沒有说得更多。 白色的雪映衬着聂印苍白的俊脸,以及复杂伤痛的眸光。他的眼神与她的胶着,然后沉重地闭上,长长叹口气:“早该有所提防,却是被我忽略了。终究,我的心不够狠。” 他的话,听起來有些语无伦次。但邱寒渡懂,不止懂,还深深心疼。 她缓缓将头埋下,贴在他剧烈跳动的胸膛上,良久,才艰难启齿:“聂印,那只是猜测,对吗?你不要太难过……毕竟,她沒有理由非得杀死她的亲生儿子……” 沒错,他们如今怀疑的是同一个人。那个人本是早该被怀疑的,却因着她独特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被刻意忽略了。 那个人就是秀妃娘娘,聂印的亲生母亲。 甚至在龙飞飞说出秀妃娘娘曾乔装打扮去找过龙将军,目的是为了阻止聂印和邱寒渡的大婚时,就该引起重视。 当时邱寒渡只以为秀妃娘娘不喜欢她,不想她嫁给聂印。每每想到受了别人母亲的嫌弃,她就难受得要命,便从心底不愿去想这茬。 “里面有很多事,我都沒想通。”聂印豁然坐起,像个孩子般依偎着她:“寒渡,我们也许暂时不能回大唯国。太子死了,他是因为信任我而死的,我不能不报仇。” 一个视他如兄弟如朋友的人死了,他岂能回大唯国逍遥自在?况且,如果曾经的推理全都走入歧途,那凤喜的仇也一样沒报。 邱寒渡轻轻闭上美目,悠悠一声叹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抱她更紧,哽咽得无助:“对不起……跟着我受那么多苦……” 她浅浅地轻笑出声:“那你以后补偿我?” 他点头,很郑重,想要发一个誓言,方觉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只有他那颗跳动的心,赤诚如火,为她炽烈。 她再撒娇:“只喜欢我一个人?”像个天真的少女,向喜欢的人讨一个承诺。其实,她只是想转移他的悲伤而已。 他再点头,轻轻将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少年的爱情已不轻易出口,目光如千年的深潭,幽深迷离。 如果沒有她,他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下去?如果真相如他猜想的那般,是一个母亲想要儿子死,他将是这个世界最悲凉的人。 收拾好情绪,他们回到帐篷里。 百里千寻已备好酒菜,与他们同饮。那晚,聂印喝得烂醉。 百里千寻沒有问得更多,只是默默地陪他饮酒,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与邱寒渡一起随时准备应对接下來的敌情。 半夜时分,真的迎來了新一轮杀手疯狂地袭击。好在百里千寻早有先见之明,带來的人均是以一挡十的高手。杀手一旦被困,便咬破口中的毒药自尽,不留下一丝线索。 次日,聂印醒來,一扫颓废之色,一身的森寒之气。先是下令将涅康就地简单下葬,然后与百里千寻研究路线。 邱寒渡悄悄割了一缕涅康的乌发,用手绢包好,郑重放在包袱里。 这是她能为朵儿姑娘做的唯一的事了。 就在启程之时,竟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來人并不熟,却像在哪里见过。当他跪在地上,禀明身份,聂印和邱寒渡方恍然大悟。 此人举止得体,长相端正,正是当日为聂印和皇帝楚湛滴血认亲的御医曾月城。若不是他自报家门,聂印差点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曾月城风尘仆仆赶來,一路追至橙城,从八皇子涅啸处得知聂印等人离开,又追至铜月国边界。可见,他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请印王爷随卑职回宫,救秀妃娘娘。”原來,秀妃因为密旨的事,顶撞了皇帝楚湛,已被关起來了,正等着儿子去救呢。 聂印沒有想象中焦急,只是和邱寒渡对视一眼,才道:“曾御医与本王的母妃很熟?” 曾月城诚恳道:“秀妃娘娘和卑职本是同乡,早年便熟识。卑职能有如今的成就,少不了秀妃娘娘的提拔。卑职千辛万苦赶來为秀妃娘娘送信,也是感念秀妃娘娘的知遇之恩。” 聂印礼貌上道了谢,却不经意间瞥见龙飞飞目光闪烁,悄悄打着眼色。 ------------ 第十八章 刁蛮的渡云公主 正说话间,邱寒渡的美眸染上一层水雾,声音发颤,斥道:“聂印,你又要反悔!” “寒渡!”聂印加重了语气:“不许胡闹!” 邱寒渡冷笑:“你刚刚才答应过带我回大唯国,一听到你母妃有事,又要赶回去吗?你不要忘了,你对我也是有承诺的。” 聂印面带难色:“寒渡,你想让我置母妃的安危于不顾?你认为那样的话,我能过得安心吗?” “我不管!”刁蛮的渡云公主,一脸寒色,无尽凉薄:“你必须带我回大唯国,否则我们一刀两断。反正你母妃也不喜欢我……再说,你就算回去,就真能救你母妃出來?恐怕是多搭上一条性命而已。” 曾月城猛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渡云公主息怒,秀妃娘娘毕竟是王爷的亲生母亲,不能不管啊……” 邱寒渡更生气,顺手抽出身后龙飞飞随身佩戴的长剑,直指聂印:“你说,是跟我回大唯国,还是跟他回灵国皇宫?”她怒极,美目通红:“你若是现在不跟我走,那此生此世,我们一刀两断!” 曾月城沒料到中途会出这样的岔子,心里恨得直痒痒,却只能耐着性子,低垂着头,眼睁睁看着该死的渡云公主无理取闹。 聂印脸色一黑,目光更是严厉:“寒渡,我忍了你很久,你动不动就把‘一刀两断’挂在嘴上,有沒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邱寒渡扬了扬眉,嚣张跋扈至极:“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才知道?”话音未落,却将剑陡然转了个方向,明晃晃刺向曾月城,令其措手不及。 鲜血从曾月城的肩膀奔涌而出。 邱寒渡一跺脚,扔下剑就跑,边跑还边喊:“都是他不好,哼!”转眼间,她已奔至远处,脸上的娇蛮之气渐渐隐去,代之而來的,是更多的不安。 她是看见龙飞飞的眼色,才即兴表演了这样一出戏。龙飞飞曾经说过,那个与他交过手的头领,袍子上有种和聂印一样的味道。 尔后,聂印也说了,那种味道其实就是天然药味。换句话说,那个头领应该是个大夫。 曾月城是御医,如今在这样奇怪的时刻,他竟然为秀妃娘娘传信。 若是往常,邱寒渡也断然不会怀疑到秀妃娘娘身上。可现在今非昔比,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注意,否则便是饮恨终生的结果。 出了这样的大事,行程即被耽误了。刚要启程的大队人马,又重新扎营。 曾月城被邱寒渡刺了肩头一剑,流血不止。无论他如何解释无碍,聂印不由分说地吩咐人,将他的衣服脱下來,边为他治伤,边道歉。 半个时辰后,聂印虎目里迸射出冰霜般的光芒,挟着一股寒气,进了邱寒渡的营帐里。 他朝她点点头,虎背僵硬地挺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龙飞飞与两个丫头都在,见那两人打着哑语,仿佛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聂印缓缓开口:“龙飞飞,你还记得当日刺那头领的位置在哪里吗?” “自然记得。”龙飞飞准确地捂住左腹:“这里,当时刺得很深,相信一定会有伤口的痕迹。” 聂印的目光一寸寸凉了下去,揉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寒渡口不对心地安慰道:“其实,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題。谁知道这个曾月城是不是假传你母妃的口信,來引你上当?” 聂印沒有回答,只觉心内一阵翻腾,有些东西正残忍地显露出來,无论他有沒有思想准备。 曾月城再次痛醒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行军床上。他倏然一惊,抬头一望,对上聂印森冷的眼眸:“王,王爷……您这是……” 聂印坐在椅上,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气:“说,是谁派你來的?” 邱寒渡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衣,似笑非笑,像极了一个蛊惑君王的祸害妖精。 曾月城恨得牙齿格格作响:“王爷勿听妖女妖言惑众。”在他想來,必是那女人说了什么坏话,才导致王爷如此待他。他可是为了秀妃娘娘不远千里來搬救兵的人。 他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全身竟无一丁点力气。 聂印淡笑,唇角扬起一丝冷酷:“不必再费劲儿,我给你用了点好药。曾御医一身好武功,我总要防备些才好。” 曾月城脸色一白,紧闭双唇,那表情像是悔恨这趟來报信了。 聂印坐姿不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九曲国真是无孔不入,连曾御医都是细作。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本來是九曲国人呢,还是灵国人叛国的?” 曾月城实属撞上來的兔子,就这么落到了聂印的手上。 聂印神色张狂,勾唇浅笑:“我更好奇的,是以曾御医隐藏得这般深的心思,到底有什么原因会自动送上门來?”他挑了一下眉,身子倾近了些:“让我猜猜……” “那有什么难的?我也猜得到。”邱寒渡仍是那个似笑非笑的样子:“太子死了,他们急了,脑袋一晕就犯了大错。我说得对不对,曾御医?” 曾月城恨恨地闭上眼:“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替秀妃娘娘叫屈罢了。”说完,用舌尖不断在牙齿里顶着什么东西。 聂印摇摇头,将手摊开,一粒极细小的药丸豁然摊在他手中:“想用这个自尽?”他悠然而散漫:“我劝你还是早点说了的好,到底是谁派你來的?目的是什么?而且,我想你应该知道,当初是谁给涅康下的毒……” 曾月城不吭声,垂头颓目。他低估了聂印,所有人都低估了聂印。如果早知聂印是这么难缠的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把这人招來。 聂印和邱寒渡双双出去了,看见白衣少年百里千寻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负手而立。 聂印大步向前,朝他走去。 邱寒渡站在原处,望着两个同样俊挺的男子低头交谈,心中有一丝温暖。至少,在困境中,还有人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他们。 她知道,聂印原本早就可以向季连少主发出求救。但男人的尊严,让他沒有这么做。他的人生,得靠自己。 他撒下了善的种子,便结下了善的果。他救过百里青山,如今百里青山的儿子百里千寻又來救他,他当得起。 远处,两个男人双手握在一起。那像是一个共同进退的承诺。 已到了最最酷寒的时候,春天还会远吗? ------------ 第十九章 新王朝的华美篇 章 每隔半个时辰,帐篷里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广阔无垠的荒漠。 曾月城被折磨个半死,却依然死杠着,沒漏半点口风。到后來,聂印一气之下,干脆点了他的哑穴,像块垃圾似的将他扔在装货的马车里。 大队人马且战且退,在铜月国的边镜城镇芸锦住下來。青山庄的营生遍天下,特别是各国边境城镇均有据点。百里千寻本身乃梨雁国暗卫,平日在江湖上行走得少,谁也不认识这位富豪公子竟是青山庄的少庄主。 甩掉了杀手的跟踪,总算可以停下來好好休整一阵。 聂印变得很少话,终日沉默,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偶尔去看看被邱寒渡用酷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曾月城,却仍是套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在等,等一个回灵国都城找答案的时机。 他也在思考,从踏上灵国那一刻开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千丝万缕的细节,这边对上了,那边又行不通。那边对上了,而这边又有出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切症结都在死了的太子涅康身上了。 沒有暗杀的日子,邱寒渡终于睡了个好觉,不再随时警醒地将枪放在枕边,也不用担心稍微睡沉一点就会有人死掉。 她现在有爱人,有朋友,有牵挂。尤其经历了涅康的死,她便更加在意起來。 大概过了半个月,八皇子涅啸安抚完橙城的百姓,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回朝。 与此同时,聂印等人在百里千寻的护送下,也安然回到了灵国京都。 一行人扮成商贾,打着青山庄的名号,一路大摇大摆,莺歌燕舞地杀了回去。 聂印与百里千寻的感情又更深了一层。换作往日,聂印必不肯毫无戒心地跟一个人交心,哪怕他直觉对方并无恶意。 却是涅康的死,成了他心头永远的遗憾。如果当初,他肯多一点耐心,与涅康把酒言欢,多说说心里话,何至于到最后,思來想去,都只回忆起涅康温和地说“听天由命”,又或是那般愤然地说:“我舅舅不会通敌!我也不是九曲国人!” 点点滴滴,聂印竟然丝毫不差地能回忆出涅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只是因为,他心中一直防备着对方,故意与他拉开距离,致使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 人家却将人生,无悔地交到他的手里。 聂印和百里千寻常喝酒到深夜,烂醉如泥。酒杯碰得清脆又寂寥,然后一饮而尽。 桌上,还放着一副空碗筷,一个盛满酒的杯子。这是为涅康留着的位置,他生前沒有太多机会跟疑心甚重的聂印交心,死后倒成了对方心头认定的亲兄弟。 灵国都城的雪已停了,只是仍旧酷寒。 邱寒渡望着天上淡白的月光,心头竟庆幸到了灵国,而不是去大唯国见朵儿姑娘。 那个可爱的姑娘,这一次会不会吃顿好的就又快乐起來了? 她该做什么千奇百怪的美味,來哄朵儿姑娘高兴呢? 她甚至希望,再也不要见到朵儿姑娘,就让涅康的死成为一个秘密。 聂印一行人,住进了一栋原先就买好的宅子里。 外界风云变幻,皇帝楚湛颁下圣旨,称自己体虚多病,为了灵国的社稷,即传位给八皇子涅啸。 此诏一出,天地色变。 四皇子涅止正在回京的路上,不知因了何故,与贴身侍卫发生了争吵,竟被对方给绑了。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八皇子曾经放在老四身边的人起了作用,将一场兵变化解得悄无声息。兄弟间互相算计,在灵国皇子们的世界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八皇子涅啸即位祭天,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成了现实。 当晚,夜色迷离,寒风瑟瑟。 皇宫内,歌舞升平。涅啸即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当着文武百官与兄弟姐妹的面,将前來恭贺的皇姐清江公主赐死。众人拍手称快,无不大赞皇上宅心仁厚,为民除害。 清江公主倒台,驸马林以修自然难逃其罪,诛连九族。同时,清江公主府上扯出一大堆男宠,全部被处以极刑。 涅啸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杀尽与清江公主有关联的人。清江公主的鲜血,压抑了众位皇子蠢蠢欲动的心以及尚存疑虑的百官。 谁挡道,杀谁! 他不止是为袁宛央报仇,还杀鸡给猴看,用鲜血书写新一代王朝的华美篇章。 邱寒渡对此无限感慨:“聂印,你的确不适合当皇帝。换作是你,你就下不去手杀那么多人。” 聂印呲牙,眨眨眼睛:“你别小看我,我杀人就像杀鸡一样。”他故意磨牙霍霍,表现出很凶恶的样子。 邱寒渡咯咯笑起來,一双美目流淌出温柔的色彩:“因为你从不杀鸡……” 这是他们近來第一次如此轻松地对话,因为春天就要來了。也许不用等到春天开出第一朵花,他们就可以回到大唯国,去过想过的生活。 如果涅康沒死,该多好。 两个人仿佛都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題,渐渐笑容敛去,定格得那般僵硬。 两人相视,眼睛都红了。 聂印的声音哽在喉间,话说得无比伤痛:“他真的当我是亲兄弟……” “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他的人生,早就是一场真正的悲剧。”邱寒渡顿了一下,眼泪滑下脸颊:“你也是……” “我有你,一切都沒关系。”聂印倾身拥抱着她柔软的身体:“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回这该死的灵国,随它被灭了也好,被别国攻占了也好,都跟我们无关。” 邱寒渡仰起头,红红的眼睛亮如星辰,唇角噙着一抹悠悠的笑意:“我现在倒是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你父皇的表情。” 聂印一张俊脸泛起恶作剧的浅笑,眉儿微扬:“我已经传信给老八,明天就可进宫了。我送了父皇一份大礼,他怎么都该感谢一下我吧?” 犹记得,初时见面,滴血认亲。皇帝楚湛一副老怀安慰的慈祥模样,不料,背后却是暗含了这样无情的杀招。 况且,滴血认亲既是曾月城所操作,谁保证他沒动手脚?聂印正是想亲自印证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帝楚湛的儿子。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楚湛的儿子,所以才招致对方痛下杀着。 ------------ 第二十章 一个真正的惊天大秘密 次日,聂印和邱寒渡在延灵宫见到了皇帝楚湛,除他之外,还有其最爱的珍妃。 两父子相见,分外眼红,谁也不待见谁。 皇帝要聂印的命,聂印便轻而易举夺了皇帝的江山。更可气的是,他自己还不亲自上位,一副看不起灵国的样子,推了个老八出來当傀儡。 要说老八到底是怎么轻而易举就坐上了这个位置,还得从聂印离开橙城那夜说起。临别之际,他赠予涅啸一件制胜法宝,,一封浸染剧毒的信。 江山,性命,楚湛只能任选其一。 他还年轻,正值壮年,终究舍不得死。乖乖就范下了传位诏书,却是恨得牙痒痒。他恨不孝子老八,更恨这个半路杀出的儿子聂印。 这是聂印对他的报复。 他以帝皇之尊,将几个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他心中喜爱的老四扫清障碍。每一朝代,皆是兄弟争斗,血流成河。更重要的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个秘密,才是真正令他想置聂印于死地的原因。 关于那个秘密…… 聂印锐利的视线透射出冷光:“你发现秀妃娘娘才是九曲国的奸细,对吗?”他已不再称其为母妃,心中的想法正逐渐成形。 越鲜明,越寒心。 楚湛虽恨聂印,却又怕死,极为忌惮其手段。他闷哼一声,沒有正面回答,表情却是承认了那个事实。 正是因为楚湛发现了秀妃其实是九曲国的细作,潜伏在灵国几十年,无所作为。尔后,秀妃积极为其儿子聂印努力筹谋,使得楚湛如梦初醒。 这女人是要让她儿子上位,继而把灵国纳入九曲国的版图,真正是野心勃勃,真正是太可怕的细作。以兵不血刃的姿态,便轻易将灵国吞噬。 是以他表面维持着父慈子孝的美好场面,在秀妃为让儿子立战功请战时,便立刻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要么让聂印死在战场上,要么让他成为兄弟争权的众矢之的,顺便为老四登基扫清障碍。 于是就有了那封天下皆知的密旨。 他以为以老八的性格,当时就会宰了聂印,以绝后患。却不料,老八不止沒有与聂印为敌,一路上还处处以聂印马首是瞻。 他也派出过杀手,都以失败告终。 更沒想到的是,老八拿着九曲国的降书回來时,上面已被聂印浸染了毒药。 无比张扬的报复。聂印在狂傲地告诉他,灵国的江山,只要他想,便是勾勾手指头那般简单。可他嫌弃,他不屑,所以像扔破铜烂铁一般扔给了老八。 他低估了聂印,所以惨败。 聂印见楚湛给了个肯定答复,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思索一些重要问題。如果他的母妃是九曲国细作,那就怪不得会启用龙将军作先锋了。 难道九曲国占领清池等要塞,本來就是他母妃为了让他立战功而设计的一场戏? 却是太多的地方有出入,不合逻辑。 迷雾重重。 聂印再次进行了滴血验亲。可是据邱寒渡说,滴血验亲,无论是滴骨法,还是合血法,都不可靠,沒有所谓的科学依据。 聂印就问她,你怎么知道不可靠? 邱寒渡答,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这不可靠。 聂印再问,那你们那里的人用什么办法验亲? 邱寒渡回答得好洋气:dna鉴定! 沒听过吧?光这名儿就能把人吓一跳跳。 聂印呕得肝疼,好久沒跟邱寒渡抬过的杠又一溜烟跑了出來:“是是是,你们那儿的男人很牛气,西装笔挺,抽着雪茄喝着咖啡,开着飞机,玩着汽车,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沒有玩不转的……他们还懂dna鉴定……” 在他熟知的领域,连这个都不如现代化男人,他岂不是呕得伤神? 邱寒渡望着这个偶尔幼稚的男人,但笑不语。 终于,聂印还是取了楚湛的血,按照他的方法进行验证。结果的确是楚湛的儿子,可因了邱寒渡的话,他又觉得确实不可靠。 其实,他是不是楚湛的儿子,根本不是重点。甚至,他聂印到底是哪一国人,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到底谁害了凤喜?谁给涅康下的毒?最后又是谁下令在铜月国边界设伏,而斩杀了太子。 他隐隐有种感觉,那些人若是知道太子在其中,一定不会动手。 可是,九曲国的奸细竟然是他的母妃,而非景后。 他彻底凌乱了,却又在凌乱中偶尔灵光乍现,像是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聂印带着邱寒渡离开延灵宫,再不看楚湛一眼。这个老皇帝从今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他沒有父亲,从來就沒有。 他不去找秀妃娘娘,在很多事沒理清之前,他不能贸然再见那个女人。无论她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无论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都要等到他有绝对的把握才能相见。 在这当口,龙将军成了至关重要之人。 他曾三缄其口,不肯说出任何有关九曲国的情报。 邱寒渡对他这种作为细作的操守,甚为赞赏,是以并沒追究太多,便将龙将军放走了。那时,聂印又自动将景后设为了九曲国细作,便觉得龙将军说不说并不重要。 为了还龙飞飞的情,他对龙将军沒有过多苛刻的要求。可是现在,似乎只有龙将军才能解开这团谜案。 龙飞飞日夜兼程,赶到和父亲约好的地方,软泡硬磨,总算是从父亲嘴里知道了惊天大秘密。 一个真正的惊天大秘密。 一个差点颠覆整个灵国的完美计划。这个完美计划,在聂印闯入后,终于烟消云散。 谁才是真正的太子?谁才是隐在幕后的黑手? 一场兄弟、母子自相残杀的好戏,谁才是真正渔翁得利者? 龙飞飞寒目紧逼老父:“为什么不早点说出來?在制造假死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王爷真相?” 龙济堂长叹一声:“飞飞,身为一个细作,我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国家。难道我不应该为国家保密吗?这是一个太大的秘密……” “是的,可是你的国家到底是灵国还是九曲国,你分得清吗?”龙飞飞步步紧逼:“你敢说这些年,你不痛恨自己细作的身份?” 何止痛恨?甚至有时,几乎都忘记了细作的身份,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灵国的龙将军。正因为此,他才答应皇帝楚湛,让龙娇娇参加选妃。 如果太子还是太子,王爷还是王爷,相安无事,他也许还是灵国的龙将军,不曾改变。 可惜,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 第二十一章 烧纸引了鬼 繁华落尽,沧海桑田。 明明华丽的宫殿,却泛出一种穷途末路的斑驳。仍是金碧辉煌,碧瓦琉璃,飞阁奇檐,可看在人眼里,倒是更加落寞寂寥。 只有很少的宫女,懒懒地干活,打着呵欠,望着高墙外发怔。 涅啸登基后,前朝嫔妃除了景后在太后宫殿呆着,珍妃又去了陪伴前朝皇帝,别的嫔妃自然得搬去相应的地方。 倒是秀妃比较特殊。涅啸守着当初对聂印的承诺,将最好的夕御宫分给了秀妃。好吃好住侍候着,用度开销还跟以前一样。只是涅啸暗里派人将整个夕御宫包围起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秀妃常常坐在窗前,望着灰暗的天空,不言不语,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是一个奋斗了一生的人,忽然失去了目标。 一切,都已成定局。 她的眼神,那么空洞。 她知道,她所谓的儿子聂印,很快就会来看她。她该怎么送他一份大礼?一份配得上他的大礼? 唯有想到这个,她才会露出一丝空洞又冰冷的笑容。她为了一个空前绝后的伟大计划,付出了爱情,乃至整整一生。最后,落到这种田地。 她的那个他,又去了哪里?为何杳无音讯? 秀妃依足礼数,求皇上帮她找儿子聂印。她要见儿子,好好见一见。 涅啸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派人去通知聂印。 一场华丽的大戏拉开。 那一天,秀妃不止要见儿子聂印,还邀请了景后和前皇帝楚湛。没有多说,只道曾经恩怨太多,如今烟消云散。生活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大家好聚好散,以后永不相见。 灵国的这一场改朝换代,的确是来得太突然,许许多多人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对于秀妃的邀约,景后没有拒绝。或许是深宫生活太寂寥,又或是争抢了一辈子的东西,忽然没了,本就伤怀伤肝。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她仍旧隆重打扮了一番。 最重要是,那一天,她还能见到楚湛。对于楚湛只要求珍妃留在身边相伴,景后痛哭了不知多少个黑夜白天。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尔后又如愿以偿当了他的皇后。 最后,他要求永远相伴的,竟是别人。她连之一都不是。她想问问他,为何如此残酷?夫妻几十年,难道他就真的没爱过她? 楚湛也没有拒绝,如约而至。他已经没办法纠结谁当了皇上,对于他来讲,老八上位,也好过细作的儿子来颠覆他的王朝。 涅啸怎可能不在场?一堆危险人物聚首,尤其是聂印和邱寒渡这样的组合,让他每每想及,就觉得心生恐惧。 他似乎闻到了某种诡异的味道。 那日,天空又下起了雪。 “这应该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了吧?”邱寒渡踏上夕御宫的门庭时,淡淡地自言自语。 聂印却是听到了,展颜一笑,勾勒出极好看的弧度:“当然。”他握住她的手,很温存地带她走进夕御宫。 该到的,都到了;不该到的,也到了。大戏的主角配角们,各就各位。 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风姿卓绝的印王爷和遗世独立的渡云公主身上时,众人都有种时光倒流的荒唐之感。 那个会治病的少年,从这一年春暖花开时来到灵国,至此年最后一场雪的时间,便改朝换代,把灵国搞了个底朝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果当时谁能预料到最终结果,也许没有谁愿意去招惹这个奇异的少年。这就好比烧纸引了鬼,不烧纸没事,一烧纸,鬼就缠上了身。 尤其是秀妃,她依旧身着华服,坐得很端正。只是这一次,不必再伪装成温柔的慈母形象。对她来讲,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一生的经营,皆成泡影。 她的目光定格在墨色华服的少年身上,眼神死死紧锁。 各人都落座,皇帝涅啸当仁不让地率先开口:“既是人都到齐了,朕以为……” 秀妃冷冷打断皇帝的话:“不关八皇子的事……” 涅啸被呛,那皇帝座椅怎么来的,他本就介意得要命,以为是聂印跟秀妃透露了过程,不由得寒目迸射出冷芒。 聂印不以为意。他亲手扶持上位的皇帝,自然跟他不在一个对话档次上。他只是将眼神淡淡落在秀妃的身上,漠然勾唇,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来。 然后,他转过身,和景后对视了片刻。他仍是漠然,而景后却是咬牙切齿,如不是自持身份,早就破口大骂。因为这个少年,她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她的确派人追杀过他,想用他的血来祭奠她死去的儿子涅风。 秀妃撩了撩发,温婉又贤淑,声音也变得出奇的温柔:“我总算是做了你那么久的母妃,说起来……”她以为只有她知道秘密,情不自禁把下巴抬高了些。 就仿佛整个屋里的人,都被她算计在内,那是一种优越感。她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感,既然她的一切毁了,也要毁掉别人心里的认知。 可是这屋里,并不止她知道整件事的秘密。所以聂印笑起来,笑声清越悠扬:“是啊,说起来真是缘份。如果你能想到今天的结果,我猜你不会给太子下药而将我引出来……” 秀妃拿杯子的手晃荡了一下,茶水泼洒出来,但很快,她又镇静了:“印儿果然聪明。”她不再否认,本来就要揭开真相,再没有否认的必要。 只是不明就里的景后将茶杯摔得稀烂:“毒妇,果然是你害了我的康儿!”涅风到死都没承认过给大哥下药,她也一直在苦苦追寻一个答案。 秀妃望着景后骤变的脸色,蓦地狂笑出声,那笑声中尽染苍凉:“既然你那么紧张康儿,为什么又企图让涅风夺了他的太子位?”她的眼泪忽然流下来:“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怎可能对康儿下药?我怎么可能去招惹聂印?他是个魔鬼!他是个魔鬼!” 众人措手不及,根本听不明白这唱的什么戏。乱了乱了,全乱了!秀妃口口声声,满含感情地叫着“康儿”,令景后也不知所措,凌乱至极。 只有聂印这个魔鬼,仍旧笑得轻描淡写。他傲岸的身躯笔直站立,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 第二十二章 赢了后位输了天下 聂印负手而立,峻峭的容颜,棱角分明。唇线如刀,冰寒冷冽。 他踏上灵国的土地,为太子治病,他曾经有求过谁吗?他竟然成了那个认他作儿子的女人口中的“魔鬼”。 他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卷进这一场匪夷所思的争斗中? 他忽然朗声大笑,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定格,又从每个人身上滑了开去,因为看着他们太不愉快:“在座的各位,都对在下极有兴趣。天涯海角地追杀我,真是太辛苦了……”他看向皇帝涅啸,眸色无尽森冷,却偏偏倾泄出微笑的波光:“其实那个时候,你也动过杀我的念头。” 涅啸脸色变得很难看,作为一个皇上,谁都沒对他有着应有的尊敬。但不可否认,他当时的确动了杀机。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就想过除掉这个横空出世的王兄。 聂印抬头,望着天花板,声音不急不徐:“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你们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非要置我于死地?”他两道锐利的视线,蓦地如刀般直射秀妃,划空而去,掀起满屋的凛冽:“原來,一直是我把位置搞错了。位置错了,立场就错了,怪不得我百思不得其解。” 楚湛似乎也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心思急转,脸色渐渐苍白。 景后也隐隐感觉到不妙,沒怎么听懂,却又好似有些明白,那滋味挠心挠肺,不可言说。 邱寒渡坐在末位的椅上,看着傲然尊贵却孤独的少年,心里划过一丝疼痛。 是的,位置搞错了。当一个人有了既定思维,先入为主,便会一直从那个既定的立场出发,去思考一切。他们绕了无数个圈儿,才回到原点,重新将所有的细节打散,再次组合。 组合出无数个可能性,直到龙飞飞回來,才让他们真正确定出事实的真相。 太残酷的真相! 聂印踱着步,悠然散漫:“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被下毒之后,我明明还沒來得及将他体内毒素清除完,待我死里逃生回來,他体内居然余毒已清除?原來,那个下毒的人,以为我死了,不会再回來,便自行用解药将余毒清除干净。搞半天,下毒的人,不是想让太子死,而是想帮助太子坐稳那个位置……真不好意思,我居然沒死,又回來了……”他抬头望着秀妃,眼神特别诚恳:“我猜得对吧?” 秀妃抿嘴不语,游戏主宰易了主,任谁都不那么愉快。那种过程不是应该让她來告诉大家,然后嘲笑他们吗?为何他像是知道了全部? 沒等秀妃回答,景后却狂叫开了:“是她给康儿下毒,她会那么好心,想帮助康儿坐稳那个位置?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两母子串通又想搞什么阴谋?” 聂印无视景后的叫嚣,神色漠然,却又颇含深意:“怪不得,斗了一辈子,你始终不是她的对手。你以为你赢了后位,却是输了天下。” 赢了后位,输了天下。再确切不过了。 “因为涅康是秀妃的儿子……”邱寒渡慢条斯理的声音,道出了残酷的真相:“从头到尾,你不过是替秀妃作了嫁衣。她看着你用景家深厚的背景,悍卫着她儿子的地位,心头不知有多高兴。” “不!你撒谎!你撒谎!康儿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景后语无伦次,就算再不喜欢涅康,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她看着他长大,教他说第一句话。有了这个儿子,她才觉得自己的后位是真正坐得安稳了。 秀妃看了看聂印,又看了看邱寒渡,安静中透出绝望:“我想知道曾御医去哪儿了?” 邱寒渡似笑非笑,勾唇,却是冷冷的气息:“他?好着呢。把这出戏演完,完美收官,你自然就会见到曾御医。”她再度逼问:“我说得对么?秀妃娘娘,涅康本來是你的儿子,而你千方百计找回來的印王爷,才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从一开始,你就设了局。” 秀妃挺了挺背脊,冷哼一声:“沒错,涅康的确是我的儿子。” 楚湛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了一个细作的儿子当太子,整整二十年;又追杀了另一个儿子,让对方狠狠报复回來。 冷汗淋漓,不敢细想。 景后醒悟过來,就那么直直盯着聂印英俊的脸。这是她的儿子!这才是她的儿子!刹那间,心中的痛意和悔恨,以及由來以久对聂印的恨意,如涛涛浪潮,一波一波席卷而來。 她不敢相信,全身都在颤抖。 聂印仍是那么云淡风轻,就像当时每天遇到无数次暗杀也沒皱过眉头。他的心,坚硬如石,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是谁的儿子,并不重要。他只是他,从來都是。 在邱寒渡看來,这个局,设得无比完美。以她特工的专业水准來看,她也觉得,得是多么玲珑剔透的心思,才弯转得出这样的局面。 二十年前,脑残的皇帝楚湛,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对秀妃和景后承诺,谁先生下儿子,就让谁当皇后,那个人的儿子就是天生的太子。 那时的秀妃,本來是九曲国不受重视的落魄公主。她的母亲,只是被皇帝偶尔宠幸的一个宫女。她的身份很低微,被安排到灵国当细作。由于天生美貌,竟然一步一步走进皇宫,还得到了楚湛的宠爱。 但她的势力,又岂能及得上景家?她知道对方一直伺机动手脚。于是,她早早做了准备。 有曾御医这样的关键人物在内,偷梁换柱变得简单容易。 有龙将军这样的人在,要把一个宫女和婴儿送出宫,也变得简单容易。 而景后看到的死婴,只是秀妃从宫外偷偷买回來后掐死的孩子。 秀妃就算先生了涅康,也不敢作声,不敢奢望后位,实在是忌惮景家的势力。就算她风光一时,也许今后会有无数意外等着她和幼小的儿子。 前任皇后的死给她敲了重重的警钟,于是她打算借助景家的势力,來养大她自己的孩子。也正是考虑到以后的无数种可能,她沒有直接掐死聂印,而是迂回了一下,将聂印送出宫,以备今后的不时之需。 她的贴身宫女凤喜,只当这就是主子生下的小皇子,尽心尽力替她养大。 终于有一天,秀妃布的这个棋局,果然就用得上聂印了。 只是,她沒想到,他是个魔鬼,一來就不受控制,生生脱出了她的掌控。 ------------ 第二十三章 秀妃的毒计 最痛莫过两相望,母子遥看终不识。 聂印的心,原就孤独。经过这一番九死一生的折腾,再也沒有多余的力气去认亲娘。无论她曾经高高在上,还是如今变得无依无靠,他都冷漠得像一个路人。 尽管,景后也是受害者。只不过,宫斗生生不息,她的手又何曾干净过? 如果她不是有了另一个儿子涅风,如果她不是想用涅风來取代涅康的太子之位,秀妃也许永远不会将她的亲生儿子聂印引出來。 可她的确有了这个想法,并且这个想法得到了皇帝楚湛的赞同。 聂印终于将视线落在景后的脸上:“你以为,他是真心赞同让涅风來当太子吗?”他轻蔑地看了看楚湛:“他真正属意的人是老四涅止,一直想易储,却沒找到借口。涅康虽然并不是太子的好人选,可也沒犯过大错。正好,你提出易储之事,他便顺水推舟同意了。” 楚湛难堪地低了头,说起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皇宫里,哪能一碗水端得平?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先撤了涅康的太子之位,再将涅风推上风口浪尖,用他來为涅止扫清障碍。 最后,得益的人,自然是老四涅止。 以前聂印想不通的事,因为这样的背景,便全想通了。秀妃安插在景后身边的人,将易储之事传了出來,她立时慌了手脚。苦心经营二十年,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却功亏一篑。 她怎会甘心? 她设了一条毒计,也为自己二十年前的远见而洋洋自得。她对涅康下了异域的“东升”之毒,此毒甚秘,鲜有人知。 一是为了阻止皇帝易储。灵国讲求风尚,皇帝断不敢在涅康被下毒之后,就立刻宣布撤了他的太子之位,否则会遭全天下人耻笑。第二个原因嘛,自然是为了引出聂印。 秀妃只当聂印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便在他初到灵国之际即认下了他。接着,又安排了竹排落水的情节,让他以“真龙天子”的姿态横空出世。 在此,秀妃煞费苦心。一方面自己安排了人在竹排上动手脚,另一方面,又让龙将军找沿思安排了人,双管齐下。事实证明,她的心思无比缜密。沒过多久,聂印便将动手脚的人揪了出來。只可惜,他沒料想两个黑丫头也是细作,还将她们放在了邱寒渡身边。 之后,她又故意让景后的人听到“印王爷并非义子,而是她的亲生儿子”这样的讯息,令景后方寸大乱。 景后无奈之际,即将这个消息跟涅风说了。谁料涅风沉不住气,因此痛下杀手,在北灵山布下重围,誓将这个从天而降的印王爷斩草除根。 至此,涅风彻底掉进了秀妃的陷阱。涅风替她杀掉了聂印,又将自己陷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很快,涅风杀害印王爷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招來了大唯国十万大军。 也就在那时,秀妃将给太子下毒的罪名也顺势安在了涅风的头上。 她认为涅康的太子之位又坐稳了,便暗暗将涅康体内的毒全部清除。 谁料,不久印王爷就高调回了京城,掀起更大的急风劲浪。这时候的印王爷,让秀妃暗暗心惊,常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无力之感。 事实上,印王爷一直对她都不亲热,更不听她的话,让她苦恼无比。尤其是印王爷如日中天,大有取代太子之势。 皇帝楚湛的态度暧昧,也常常作欣慰状,使秀妃坐卧难安。搞掉了一只沒牙的老虎,却是引來了牙齿森森的恶狼。只不过,她沒想到,皇帝楚湛是想利用聂印來剪除老五涅火,老七涅琛,老八涅啸的威胁,以保证日后老四涅止即位的顺利。 那时,印王爷和渡云公主的大婚也提上了日程。如果两人联姻,印王爷争位将如虎添翼。 秀妃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偏偏沒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在那个当口,她知道了渡云公主中毒,不能生孩子。她便扮了一个义正言辞的母亲,來阻止这场大婚。 聂印自來不买她的帐,无论她如何苦口婆心,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她只好痛下毒手,一方面让聂印同时娶两个女人,另一方面,令人溺死凤喜而栽赃邱寒渡。 其实,她对龙将军一直都有承诺。表面上,龙将军是景后派系的人。实际上,龙将军是为秀妃办事。他的女儿龙娇娇,也正是秀妃中意的儿媳妇。她希望龙将军永远守护涅康,如果有了这一层关系,那自然又与别不同。 她想得出让聂印娶龙娇娇,是因为笃定聂印断然不肯。而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更深。若不是亲娘,谁会为你如此精打细算? 也正因为此点,聂印如此精明的人,竟然从來沒想过秀妃娘娘不是他的亲娘。亲娘再恶,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 谁能料到秀妃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他和邱寒渡的联姻? 对于凤喜的死,秀妃可谓一箭双雕。先是嫁祸给景后,让聂印和景后母子相残。景后与聂印之间,本就因涅风的死,而埋下了深仇大恨。这一次,更是火上浇油。另一个好处,就是搅乱了印王爷与渡云公主的大婚,并令其之间生出误会。 本來,她以为渡云公主是真的被气跑了,所以安排了一堆女人给印王爷。那时的印王爷无比颓丧,夜夜烂醉。那让她心安,觉得是时候好好筹谋一下接下來的事情了。 那堆女人的重点在于紫罗,这是秀妃用于控制聂印的棋子。紫罗会媚功,用來对付正失意的聂印,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聂印玩了一出暗渡陈仓的把戏,将紫罗和一众女人玩得团团转,然后示威般地将一堆女人又还给了秀妃。 秀妃恼羞成怒,跟曾月城一商量,决定杀了邱寒渡,嫁祸给景后,使仇恨再次升级。 所以,那次的暗杀,并非是德奈雪暴露了行踪,让沿思的人有机可乘,而是秀妃的人查到了邱寒渡的住处。 那一次,几乎是不计后果,就算明知两个黑丫头是他们自己的人,但牺牲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次暗杀竟然被龙将军的儿子一手破坏了。 ------------ 第二十四章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那一次暗杀,不仅沒杀死渡云公主,还令曾月城受了重伤。更可笑的是,聂印沒有掀起秀妃想看的好戏,跟景后公然作对,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太子涅康,利用涅康的信任,怂恿其做了一件荒唐之事,向皇帝楚湛提出退位。 当然,涅康之所以痛下决心,也是因为秀妃做了一件让他不能忍受的错事。秀妃惊恐地发现有个叫“秦朵儿”的姑娘,竟然和太子走得很近,据眼线來报,那朵儿姑娘和太子互生爱慕之意。她觉得这是聂印搞的鬼,所以派人劫持了朵儿姑娘,欲毁其清白。 这样,就算太子再如何喜欢,也只得忍痛割爱。 却是弄巧成拙,她不知道那天朵儿姑娘和太子,正是碍于身份,要永远告别。经过那事之后,涅康本下不了的决心,竟然变得无比坚决。 他终于郑重提出退位。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举动震惊朝野,也让两个以他为中心的母亲顿时慌了手脚。 自从涅风死后,景后便以涅康为中心,只要保住其位,便别无他求。正因为此,她就算再恨聂印,也按兵不动,生怕行差踏错任何一步,而被皇帝揪了小辫子。 而秀妃更是难以自抑,她经营一生,算计无数,只是想儿子登上皇位而已。至于以后儿子会不会将版图归入九曲国,其实她并不在意。她只是依赖九曲国,在灵国生活多年,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打算。如今她的亲生儿子竟然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如何不令她心生惶恐? 不得不说,聂印下的这步棋,实在是妙。四两拨千斤,根本无需硬碰硬,便直刺对方要害。他不是不想直接找景后报仇,只是终究觉得内里迷雾重重。他不想轻易动手,而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面对艰难绝境,秀妃又不便出面劝说涅康,只得向九曲国求救。于是在这紧要关头,九曲国大军进犯,成功阻挡了太子的辞呈。这件大事再一次被搁下,涅康奔向新生活也寥寥无望。 秀妃为了将可恨的聂印引向死亡,主动向皇帝提出带兵出征,务必让聂印战死沙场,又或者派人暗杀。 那一趟便热闹了。暗杀的人,包括皇帝的人,景后的人,秀妃的人,以及老四,老五,老七的人,无不是想将聂印置于死地。 至于老八和老六都在战场上,自顾不暇。 聂印的出现,几乎激化了灵国整个的矛盾。仿佛只要把他杀了,灵国就安静了。其实灵国早已千疮百孔,各人心思都极不干净。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连皇帝楚湛都在算计,更何况是后宫的嫔妃和想上位的皇子。 那时,聂印一直以为九曲国最大的奸细是景后。邱寒渡相信两个黑丫头的话,他爱屋及乌,自然也相信。因为这个设定,他一度陷入了困境。 而黑丫头也并沒撒谎,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奸细,一出山就被邱寒渡给俘获了芳心。她们莫名其妙跟龙娇娇杠上,闯了大祸,致使龙将军跟沿思大人大发脾气。 沿思本就喜欢德奈雪,情急之下竟说漏了嘴,把龙将军是九曲国人的事实抖了出來,喝令她们不要再捣乱。 因为龙将军表面是景后的派系,是以聂印和邱寒渡错误地认为景后就是那只最大的奸细。 不过秀妃太着急了,在景将军“通敌信函”这件事上做得太露痕迹,让他们重新进行了思考。直到太子的假死,最大限度激发了各方矛盾,让秀妃和景后几欲疯狂。 又是一轮沒完沒了的暗杀,让聂印筋疲力尽。最终,他和邱寒渡,以及他们的朋友不离不弃,不仅再次撑过了死亡的考验,还收复了三座城池。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打不死的魔鬼。 他被别人设计的同时,也在设计别人,甚至手段更高明,心思更缜密。 秀妃的人设伏在铜月国边境,只等聂印自投罗网。因为这是回大唯国的最好途径。 那时仲明藏在暗处的人已暴露,正好成为第一批被劫杀的人。他们为了实现对聂印的承诺,拼命护住太子涅康。涅康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据仲明事后回忆,太子殿下实在是够义气,绝不肯独自逃走。 涅康本身也是身怀武艺,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只可惜,杀手太多,无孔不入。涅康还是被剑刺中了心脏,无力回天。 众人情急之下,脱口叫出“太子殿下”。 敌人大乱。沒过多久,百里千寻的人马就到了。 可是终究,太子涅康死在了九曲国自己人手里,那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曾月城听闻消息,气得几欲昏死。气愤之下,便犯了个平时不可能犯的错误,想要将聂印重新引回灵国,再进行伏杀。若是放任聂印回了大唯国,要再想报仇,也许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再一次错误低估了聂印等人的本事,诱敌不成反被困。 九曲国人自身难保,秀妃大势已去。涅康死了,她就是再有通天的本领,又能如何? 灵国又戏剧性地改朝换了代,谁也沒想到,上位者乃老八涅啸。 至此,所有的事均水落石出。 谈不上输赢,余下的,只有悲哀。 景后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当日涅风被押解的途中,景后已派人去劫,结果之后又被另一帮人给劫杀。她坚信那是聂印干的,却沒料想,这是一场兄弟、母子相残的残酷悲剧。 聂印满身寒气,面对着满屋惊愕的目光,心如铁,再无一丝柔软:“其实涅风杀我,那不是第一次。在墨高遇袭,也是他动的手。他为了阻止我救涅康,便派了大量杀手拦截我。可见,你养的好儿子,活着也是祸害。” 这话,自然是对景后说的,语气那叫一个凉薄,完全沒有一丁点亲人的热度。 景后哭得更厉害,往事不堪回首,一生争斗,晚景竟是如此凄凉。 聂印随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沒看任何人,问的却是秀妃:“我今日來,还有一事,希望秀妃娘娘解惑才是。”他缓缓抬起头來,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曾月城是否才是涅康的亲生父亲?” 秀妃面色大变,全身颤栗,黑瞳骤然缩紧。 魔鬼!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 第二十五章 皇帝楚湛的绿帽子 本來聂印并沒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蓦然回想起,以曾月城隐藏得那般深的心思,竟然会自动撞上门來,还是以如此拙劣的借口。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急了。 太子死了,他急了。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细作,至于急成这样?选在那个当口出现,实在是太可疑了。除非,他和太子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就如秀妃闻听太子死讯时,几欲疯狂。 再有一点,曾月城落到印王爷手里,早已传至秀妃耳中。从那之后,曾月城便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偏偏,印王爷迟迟不來看她。 她也急了。 如果不是那么急迫,她仍旧可以扮演慈母,跟印王爷周旋,等待假儿子來看她。可她等不急了。 住在夕御宫里,快把人憋疯了。她有种玉石俱焚的冲动,想要将真相吐露出來,气死这些人。 只是聂印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甚至连细节都猜测得一点不差。原本他还猜不到涅康会是曾月城的儿子,可秀妃几次三番的追问,眼神的焦急,毫不掩饰。 果然,秀妃已经不顾一切,瞪着双眸,猛地将脸转向楚湛,凄然一笑:“你以为天下女人都爱你……都爱你,可我却觉得月城比你好一百倍……你真的以为,后宫的女人都要为你争宠吗?其实,其实,那很恶心,很恶心!我恨你,我恨你……” 剧情陡然直转,邱寒渡觉得不可思议。啊呃,皇帝楚湛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人嫌弃得跟什么似的。 楚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本來一直在听故事的他,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虽然追杀聂印搞错了,有一些愧疚。但九五之尊,错了就错了,又有什么关系? 听了这一大堆故事,无非就是他自个儿的几个儿子,换來换去,也沒什么关系,换成什么都是他儿子不是? 可现在不对啊,连儿子都不是他的。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女人背着他和男人私通。皇帝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侮辱,他还能淡定得下去吗? 聂印最擅于在人伤口上撒盐,对涅啸微一点头,后者就命人抬了个笼子上來,放在大堂中央。 编织细密的笼子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沒被毒打,也沒被人用刀砍过,却是身上无一处完好。落到一个用毒用药的顶级高手手里,还能怎样呢? 景后忘了哭,惊愕地张大了嘴。楚湛也忘了生气,惊恐地盯着笼子。 再说如今的这位皇帝涅啸,眸色阴郁,定定地坐着,不敢动弹。那心情,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他虽然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龙椅,却是如履薄冰。如果按照涅康是曾月城儿子的说法,那么当年,真正有资格当上太子的人只能是聂印。 聂印,才是天生的太子,真正的太子。 这个说法,让涅啸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就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 甚至,在刚才的某一刻,涅啸还动了杀念。只有将聂印杀死,才能保证他君王的地位和尊严。 可是,看着那笼子里的曾月城,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代之以满心满腑的惊惧。聂印对他來说,就像一个神,点石成金,不需要千军万马,也能将对手置于死地。 他怕了。 他看着秀妃疯了一般地冲向笼子,完全不似平日的端庄大气,像个惊恐的疯妇,嘴里哭喊着“月城”,骂着“聂印是个魔鬼”。 这个魔鬼是她自己招來的啊,怪得了谁?人家这魔鬼在大唯国济世救人,安居乐业,连天生深沉的心思都隐藏了。他看见兔子断了只腿,都会伤心半天,还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來救治。 这样美好的魔鬼,是谁勾动了他体内邪恶的因子?是谁天涯海角追杀他和他的女人?是谁玩尽手段,将他一次又一次推向死亡的边缘? 他已经在大唯国洗涤成一个干净的少年,拥有最美的心灵,是谁化成他的母亲,杀害了他的养母,让他和自己的亲兄弟相残,让他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反目成仇? 他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怒,不嗔,只是漠然。只有偶尔看向他的惹祸精,他才会目光变得温柔似水,一如当年那个大唯国风里來雨里去的干净的少年。 秀妃匍匐跪在聂印的脚下磕头,泪水乱了她脸上的妆容:“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印儿……不不,印王爷……求求你救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聂印仍是漠然,寒眸如星,清冷却渐渐泪眼婆娑:“我聂印朋友不多,涅康算一个。他死了,我要为他报仇。是你,和曾月城杀了涅康,所以,他得死。”顿了一下,又一字一字:“你,也是!” 他要祭奠他的兄弟,他的朋友,用涅康父母的血。这是一个多么悲凉的结局。原本,涅康从此可以和朵儿姑娘,成亲生子,逍遥快意。却在最后关头,一切都毁了。 一切都毁了。 也是在最后,他才发现,涅康的死,对他來说,是多么伤痛的事。他在午夜总是梦到涅康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梦到涅康带着朵儿姑娘满世界找好吃的东西。 梦里,落英缤纷。梦里,沒有血腥的味道。梦里,只有爱,和欢颜笑语。 秀妃绝望了,怒极,反笑,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桌边走去。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找來锋利的剪刀,剪开那细密的竹编笼子,将茶喂进曾月城的嘴里。 曾月城全身溃烂,已不成人形,让人看起來无比惊悚。 秀妃却像是见着一个美男子,细细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一寸一寸地爱抚,极尽温柔之色:“來,喝了它,喝了就不痛了。” 她用嘴喝了一口茶,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嘴对嘴喂给曾月城喝。 邱寒渡本來冷硬的心,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柔软。细作的命运,细作的爱情……如果可以,谁愿意当细作呢? 那一幕,引來了惊叫。 茶里有毒。 楚湛和景后,脸色倏地变白。在这个屋里,喝了茶的,还有他们。不是他们不谨慎,而是亲眼看见秀妃喝了,确认无误,他们才敢喝。 谁料,秀妃本就抱着必死之心。 ------------ 第二十六章 怎么跟朵儿姑娘交待 秀妃喝下了有毒的茶,曾月城也喝下了有毒的茶。她的手,最后和他握在一起。 聂印和邱寒渡带走了他们的遗体。这是涅康的父母,他报仇归报仇,善后总是要做的。 对于他自己的父母,楚湛和景后,他扔下一包药,便不再管了。那药倒是保命的药,只是此后的岁月,这两位就得瘫在床上度过了。 睚眦必报的少年聂印再无牵挂,临别之际,他对皇帝涅啸说了一段话,冷傲尊贵的气质显露无遗:“你要是想杀我,尽管來。我被追杀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现在启程回大唯国,从此,我再也不会踏上灵国的国土。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已经表达得很清楚,灵国的皇位,他不稀罕。 涅啸黯然神伤,心头滋味五味杂陈。思量再三,他将袁宛央的老父袁丛山交给了邱寒渡,至此,他和袁宛央的情份,划上了一个重重的句点。 这一个酷寒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雪停了。 风还在吹,仍旧刺骨,却掩不住泥土发出新芽,嫩绿的颜色破土而出。 …… 时光过得飞快,回到大唯国商城怀远的家宅已有十几天,百里千寻功成身退,也离开了好几天。 聂印和邱寒渡就像两只老鼠,关在家里,哪儿也不敢去,连回家都是贼头贼脑,悄无声息猫回來的。 空气清新,晴空万里,大唯国哪哪都是好的。浅浅的阳光照在邱寒渡身上,将她晕染成一个金色的美人。纤细白皙的手,执一枚蜜饯入口,嘴角勾起來,瞳如点漆,却是懒懒的姿态。 “小姐,您的果汁。”采华笑盈盈地将一杯青色的汁递给她:“我都是按您教的方法做的,您试试看?” 沒错,就是采华。邱寒渡原來的贴身婢女,默默无闻守在王府等两位主子回來的丫头。感念她的忠诚,又愧疚当时怀疑了她,邱寒渡就作主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带回了大唯国。 灵国那鬼地儿,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是邱寒渡得出的结论,所以也不想采华再去侍候别人受气。 她品了一口,这果汁是苹果做的,味道真鲜啊,虽然还有很多苹果的渣,却不影响口感。 聂印抢过來猛喝了一口:“咦,好东西别躲着吃独食。”他说完这话,杯子停在嘴边就怔住了,眸光深了一层。不闹了,静静坐在椅上,望着远处发呆。 邱寒渡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耳边仿佛听到一个娇娇的声音,总是带着脆脆的笑声:“嘻嘻,又有什么好吃的?” “哎呀,你们躲着我吃独食!” “哇,好好吃哟……” “公子姐姐,今晚我们又做什么好吃的?” 他们悄悄回來,不惊动他人,也是因为还沒想好要怎么跟朵儿姑娘交待。听说朵儿姑娘在家里闹腾得厉害,已经在准备嫁妆了。她爹娘拿她沒法,只得由着朵儿瞎整。还好听得两个儿子说,对方家世显赫,身份高贵。总之,是很不错的人。老两口这才放下心來,嫁女儿嘛,还不就是不想让女儿受苦。 现在商城怀远的人,个个都知道秦家要嫁女儿,男方是个神秘人物,不得而知。但一定是很显贵的人家,才需要身份保密了。 聂印一肚子的弯弯绕,却是在这件事上,毫无办法。他多希望,那是他设的一个局,死的人根本不是涅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有很多人以假死的方式,获得重生。 唯独涅康是真死。 重重的叹息,不是一声,是两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叹着,心里沉甸甸的堵得慌。 德奈雪发了狂地跑进來,气喘吁吁,语无伦次:“不、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 她经常慌慌张张地喊这句台词,邱寒渡习以为常,并不在意,瞪她一眼:“雪儿,你这是希望我赶紧把你嫁出去么?” “啊啊啊,真、真的不好啦……朵、朵儿姑娘杀过來啦……” 邱寒渡噌地一下站起來,聂印也站起來,两人互视一眼,立刻准备撒腿逃跑。 可惜來不及了。 朵儿姑娘蹦出來,大笑:“站住!还玩躲猫猫,我抓住你们啦!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來啦,啊啊啊,你们又背着我吃好吃的……那个绿绿的是什么?” 朵儿姑娘的特色啊,永远能把目光第一时间定格在吃的喝的上。 邱寒渡和聂印,僵硬地停住了脚步,嘴角都有些抽搐,半天沒敢回头。 朵儿姑娘不介意,已经大方地吩咐了:“呀,采华姑娘也來啦,我还怪想你的。当时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奸细……哈哈哈哈,快快快,给我也來一杯这东西,闻着就香啊。” 采华姑娘忙着去弄果汁了。 朵儿姑娘一蹦就蹦到了邱寒渡面前,眼睛又亮又圆:“公子姐姐,我想死你啦……啊哈哈哈,但我不能骗你,我更想念太子哥哥哟……嘻嘻,他人呢?跑哪儿去了?他不会是要给我个惊喜吧?哈哈哈……” 邱寒渡别过僵掉的脸,眼睛已不可抑制地泛红了。 还好,有人來救她了,是秦俊的声音:“朵儿,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一出來又疯疯颠颠……” “哎哎,大哥!我是答应过你,成亲以后就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可我现在还沒成亲哟……”她接过采华递过來的果汁,先是狠狠闻了一下,才猛喝一口:“哇哦,真好喝哟……采华,一会儿把我的丫头红莺教会,我让她天天给我做……” 她兴致勃勃,完全沒注意到聂印和邱寒渡的脸色变得惨白。 “秦俊,你跟我來。”聂印大步向屋内走去,尽量控制着语气,不让过多的情绪外露。 秦俊追了进去。 邱寒渡用手绢擦了擦朵儿姑娘嘴角的汁,柔声道:“朵儿,你不是想吃上次那个船嘛。晚上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秦朵儿拍拍手,眼眸中细碎的光芒,满满都是幸福的色彩:“好啊好啊,那个船里要有我和太子哥哥两个人哦……哎呦,想想就流口水呢……嘻嘻,公子姐姐,太子哥哥是不是去外面买东西了?” 邱寒渡眸色闪烁,不知该怎么回答。 ------------ 第二十七章 朵儿姑娘的甜蜜情事 那的确是一艘华丽的船。当日在“奇味”酒楼里,朵儿姑娘只看到个吃剩的残骸,便稀罕得流口水,后来哭着闹着多少次,都没吃成。 主要是那玩意儿太考手艺,太花功夫,还废材料。可是现在,就算让邱寒渡到天上去把星星给朵儿姑娘摘下来当球踢,她也是愿意的。 依照朵儿姑娘的要求,那船里依偎着一男一女,幸福甜蜜。雕功无比细腻,将太子的洒脱风姿和朵儿姑娘的娇俏明媚,表现得栩栩如生。 香味,就从那船里飘了出来。 朵儿姑娘左望望右望望,吸鼻子闻了好多次:“太子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我都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哟……他还不回来……” 秦俊的脸色,和聂印一样惨白,沉默着,不说话。无言以答,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上,还坐着龙飞飞,也是那样颓丧地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响。 倒是德奈雪和曲舒乌,忙进忙出,和采华一起,把一道道的菜端上来,又抱来几坛陈年酒酿,给各位都满上。 邱寒渡顾左右而言他,没话找话地喊:“雪儿,乌乌,采华,你们都上桌吃饭,这儿也没外人……咳,今儿我们一醉方休……” 预计今儿肯定会醉,一会儿朵儿姑娘不定得怎么发疯地喝酒呢。大家陪她醉一回,也很应该。 还没想好怎么说太子的事呢,人家朵儿姑娘自己找到理由和借口了:“啊!我明白了!你们这些人,都要帮太子哥哥瞒着我。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他在干嘛了么?他一定在布置宅子准备成亲吧?哈哈哈哈……他总是以为瞒得了我,其实哪一次不是被冰雪聪明的我给拆穿了?” 她率先动了筷子,早已受不了那船里焖出来的香菇味儿:“来来,开动开动!”她咋咋呼呼的,然后眼睛眯成一条缝,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其实我跟你们说,太子哥哥有一次给我布置了一艘特别好看的画舫,那里面全都是曼诺夕的花瓣……天啊,曼诺夕哦,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曼诺夕?哎呦,你们可能不懂,可印哥哥应该懂吧?曼诺夕到底有多珍贵,你们真的想象不到,平时一朵都已属极致珍贵,竟然满船都是……跟你们说,我当时惊呆啦……不过我没有哭哦,那个曼诺夕的花瓣会发光的,一整船都闪闪发光……你们不会明白的,哈哈哈,这个世界上,除了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明白,再也不会有人明白太子哥哥的心啦……嘻嘻,这是太子哥哥说的,不是朵儿姑娘我自己说的哦……其实我还是脸皮挺薄的那种姑娘哦……” 饭桌上的朵儿姑娘真的好忙啊,一边急着吃东西,一边还要秀她内心深处的甜蜜。她憋在心里好久了哩,一直找不到人诉说。 不,不是找不到人诉说,而是她的两个哥哥都听出了耳茧。她得找没听过的人来分享她的快乐嘛,所以一直停不下来。 她边说,还边去逗那船上的小人儿,愣没察觉一桌子人竟是如此沉寂。 她豪爽地跟桌上每一个人干杯:“来来来,喝个够。我答应过爹娘和大哥,以后成了亲,就要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再也不喝酒,再也不疯疯颠颠啦……” 所有人有求必应,都跟她碰杯,一饮而尽,喝个底朝天,然后再满上。除了采华姑娘不明真相,谁不是难过得想放声大哭? 那晚,邱寒渡几次要冲口而出的话,都被朵儿姑娘的甜蜜样儿给生生噎下了肚。于是,她也喝闷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聂印本想阻止,却没出口。自滑胎之后,又历经了太多艰险,邱寒渡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好在之前调理了一阵,有所缓解。在今夜这样的情形下,要放纵,就放纵一回吧。 他也带头拼命喝酒,几个男人都紧随其后。一坛一坛空了,酒味蔓延在房间里,浓烈而苦涩。 到最后,所有男人喝得太猛都倒下了,只剩姑娘们还半清醒。 朵儿姑娘仍在一个劲儿地吃:“你们这些男人真不济哟,怎么、怎么就倒下了?哈哈哈,还不如我们女汉子……” 邱寒渡借了醉意,半歪在朵儿姑娘身上,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眼泪轻轻滑落下来:“朵,朵儿……你说,我要怎么跟你,跟你……说这件事?” 朵儿姑娘的脸红通通的,也带了七分醉意,声音竟是悠悠的:“公子姐姐,你不必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我以前不懂事,不知道你有多么左右为难……现在,现在我自己也有喜欢的人,我就明白你的心情了……你,你害怕不能给印哥哥生孩子……是吧?是真的很不好办呢?我听宛央姐姐说,你有孩子了,却因为身体中了毒不能要。你很难过吧?嗯?很难过吧?我听到这个消息,都哭了好久……” 她真的说哭就哭,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邱寒渡一下子搂着她,也放声大哭。她压抑得太久了,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而是因为涅康的死,是朵儿姑娘的幸福没了。 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这是她第一个朋友,凡事无论对错,都站在她一边的朋友。她有时候,还会试着学她的性格,爽朗又干脆,还带着些俏皮,总是笑嘻嘻的。 终究,她学不像。朵儿姑娘就是朵儿姑娘,世间唯一的朵儿姑娘。 她多喜欢这个女孩,希望她有美好人生,甜蜜的爱情。可是,涅康死了。 她只要一换位思考,想着如果聂印死了,她将会痛苦得想一起死去。 她真的能体会朵儿姑娘的痛苦,那是万箭穿心的感觉啊。 她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她从来没为一个人,这么痛哭过。 秦朵儿还在安慰她呢:“公子姐姐,没关系啦……印哥哥那么喜欢你,我相信他不会介意的……”她以前不是这么懂事的女孩,是爱情,改变了她。 邱寒渡哭得更加肆意,眼泪浸湿了朵儿姑娘的肩头:“朵,朵儿,以后,以后你要是不开心,就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是你从来见都没见过的……” 朵儿姑娘把后半句听进去了,使劲点头使劲点头,却疑惑:“公子姐姐,我怎么会不开心?你觉得太子哥哥会欺负我么?呵呵,不会的不会的,他还会抱着我转圈哩……” 一说起涅康,她又破啼为笑了。 ------------ 第二十八章 梦见他好孤单 传说纸是包不住火的。 传说这个世界,沒有不透风的墙。 神奇的是,朵儿姑娘神经大条到愣是沒看出有什么异常。那晚宿醉之后,她就赖着不走了。秦俊这个当大哥的,竟然一反常态沒阻止她,沒教训她,沒吼她,更沒有二话不说将她打包回府。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邱寒渡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被朵儿姑娘的自说自话煎熬得像是死了好几回。这甚至让她怀念起沒有朋友的日子,不会为谁难过,也不会为谁心痛,冷漠地活着,远比现在这样刀刀凌迟來得痛快。 朵儿姑娘的天真烂漫和沒心沒肺,的确像刀剑一般,将邱寒渡的心凌迟得千疮百孔。 越跟秦朵儿相处,就越不敢跟她讲实话。那感觉就好比在云端漫着步呢,却在人家沒有准备的情形之下,就将人家一脚踹入深渊。 对此,袁宛央很抱歉,沒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就将他们回來的消息,透给了朵儿姑娘听。可这能怪她吗?聂印当时把袁丛山送到袁宛央住处时,并沒有叮嘱她不能泄露行踪。 而聂印也不知道,这段时日,朵儿姑娘将袁宛央发展成了闺蜜,有事沒事就去找人家诉说心里话。 总之,现在是逃不掉必须面对,却又完全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将朵儿姑娘的伤痛减到最低。 对于这个问題,聂印出了个馊主意:“反正龙飞飞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叫德奈雪给他易容成涅康的样子,哄哄朵儿开心?” 这个烂馊主意,立刻被邱寒渡骂了个狗血喷头,末了,邱寒渡扬了扬小尖下巴,眸光瑟瑟:“要是我死了,我也叫她们给你弄个姑娘,易成我的样子,你要不要?” “啊呸呸呸!”聂印气得跳脚:“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 邱寒渡沒劲儿和他继续闹,叹口气道:“要是她还喜欢我这个公子就好了,要是沒有过早揭穿我是女人就好了……”连这茬荒唐事,她都想过了,可见真真儿走投无路。 空气很冷。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聂印低低叹一声,无比悠长:“怪我,这事儿怪我。是我沒有安排好回大唯国的路线,明知最安全的,其实应该是最危险的路线,却……” “怎么能怪你?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时我们两个才是最危险的目标……涅康死了,我们谁也不想……”她无力地开解他,眼眶再一次红了。 大树发出了新芽,河面的冰早已化了。当风吹來的时候,却仍是那样冷得刺骨寒心。 彼时,他们正在聂印的药房里聊天,房间里有各种药柜和书籍,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道。 外面推推嚷嚷,吱吱喳喳。德奈雪伸了个脑袋进來,吐吐舌头:“小姐,看见朵儿姑娘了吗?” 邱寒渡摇摇头,一双美目闪过一抹不祥之色:“她刚才不是跟你在练剑吗?” 德奈雪嘟着嘴儿答道:“练了一会儿,她就说要玩躲猫猫……我这不正到处找她吗?”她刚说完,嘴就张成了“o ”形,眼睛直直盯着邱寒渡身后。 邱寒渡和聂印暗叫不好,猛地同时回头,只见朵儿姑娘泪流满面地站在药柜旁边,傻愣愣地捂着嘴,眼里全是惊恐。 邱寒渡來不及细想,扑过去,将朵儿抱在怀里:“朵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朵儿扑在邱寒渡的肩头,哇地哭出了声:“我……我躲猫猫……躲猫猫嘛……”呜咽着,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邱寒渡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啊……好……躲猫猫……躲猫猫……”悔个半死啊悔个半死,平时不是耳朵挺好使么?怎么就沒听见屋里躲了个人呢? 秦朵儿哭得差不多了,才吸了口气,抹一把泪:“好了,我饿了……开饭开饭……”然后一溜烟,从邱寒渡的怀里滑出去,跑得老远。 邱寒渡怔了老半天,有种特别无力的感觉。她真希望朵儿姑娘能吃几顿好吃的,就忘了太子殿下,可她有种强烈不安的预感,这事儿过不去了。 饭桌上,朵儿姑娘一反常态,安静极了。再也不吱吱喳喳,再也不秀她的甜蜜往事了。她就像个羞涩又文静的小姑娘,闷着脑袋吃着饭菜。 她说她很饿,可她很快就吃饱了。 放下筷子,她说她出去走走。 邱寒渡倏地站起來,有着满满的关切:“朵儿,我陪你去。” 以为她会拒绝,可是恰恰相反,朵儿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彼时的天空,已被夜幕笼罩。深暗的夜空中,星星点点,有的很璀璨,有的却很朦胧。 月光,也是那样凄迷。 她们出了宅门,穿过大街小巷,沒有目的地瞎晃,仿佛路沒有尽头。谁都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走着。 邱寒渡知道她已经听到了真相,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 这样子的朵儿姑娘,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朵儿姑娘。 她从來不曾如此安静过。 那一夜,到底是怎么转悠回來,邱寒渡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最后朵儿姑娘快到门口的时候,倒在了她的怀里…… 朵儿姑娘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的第一句话是流着泪说的:“太子哥哥在哪儿?我要去接他回來……我梦见他一个人在外面徘徊,好冷,好孤单……” 聂印本來也打算要去将涅康的坟迁到大唯国,立时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时就地埋了涅康,也是沒办法中的办法。他们本來就还在躲避追杀,如何能带着涅康的遗体到处走? 邱寒渡将一个小锦袋给了秦朵儿,那里面是涅康乌黑的头发。 朵儿姑娘接过时,紧紧抱在胸前,泪如雨下。她哭得很安静,沒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流着泪。 也就在那天,昏睡了三天三夜的朵儿姑娘,味觉失灵了。这件事,倒沒有那么早被发现,因为她一直吃得很少,对所有好吃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兴趣。 无论邱寒渡怎么变着法子做美食,都再也引不起朵儿姑娘的兴趣。沒有人欣赏,邱寒渡自然做得沒有激情,竟然错把盐当成了糖來放。 她自己吃了一口,慌忙吐掉。然后,她惊恐地发现,朵儿姑娘完全沒有知觉。并且,那不是情绪不集中的沒有知觉,而是失了味觉的沒有知觉。 而那一天,他们要启程去铜月国,陪朵儿姑娘接孤单的太子哥哥回家。 ------------ 第二十九章 一切都是为了爱 失了味觉的朵儿姑娘,真的很令人心疼。一个对美食有着强烈爱好的人,沒有了味觉,就好比正在谈着恋爱的姑娘,和爱人天人永隔。 换句话说,朵儿姑娘一连遭遇了两件最不幸的事。 花去了一个多月时间,一行人终于将涅康接回家來。由聂印牵头,在风水极好的怀烟山选了块墓地,隆重地将涅康葬了。碑上写着“长兄聂秦”,沒有以朵儿姑娘的名义刻碑,怕毁了姑娘的名声,误了姑娘的青春年华。 这也是秦家的意思,朵儿姑娘沒有因此哭闹,却在办完了这场丧事后莫名失踪了。 喜事变了丧事,女儿又跑了个沒影,秦家上上下下笼罩着愁云惨雾,连当家人秦三公子都出动了人马到处寻找这个江湖人称“秦三妹”的小妹妹。 当然,聂印和邱寒渡也急疯了,满世界找她,就怕她想不开。 最后还是邱寒渡了解女人的心思,想到了一个地方,,怀烟山。 果然,朵儿姑娘真的在那儿,铁了心不回家,住在怀烟山脚下的一个木屋里。那屋子据说是她花银子买下來的,虽然有些简陋,却样样俱全。 仿佛一夜之间,朵儿姑娘就长大了。娇生惯养的她,会自己做饭,自己洗衣,如一个农家的小姑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连性子都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会那样沒心沒肺地咯咯笑了。她很安静,有时看着太阳升起,又看着太阳落下,就能过上一天。 她不回家的理由很充分:太子哥哥一个人在这儿,会孤单的,她得陪着他。生活在他不远的地方,让他时刻都能看见她的样子。如果不是她的任性,逼他改头换面,奔赴新生,也许此刻他还活着。是她,害了太子哥哥,所以上天惩罚她不能再吃到好吃的东西。 她拒绝聂印给她治疗,说这样挺好。 她又拒绝了邱寒渡要住到木屋來陪她,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欢迎别人偶尔來看她,却不想影响别人的生活。 这样的姑娘,还是秦朵儿吗?她可从來不介意自己去打扰和影响别人的生活,也从來不介意别人來找她热闹。 但事实上,她现在的确变成了这样安静的姑娘。 一切都是为了爱。 爱人已离开,她已不是曾经的她。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涅康永远都回不來了。 关于某个问題,邱寒渡纠结了很久,也跟聂印探讨过无数次。当一个人死后,灵魂应该去向何处?涅康会不会也跟她一样,刹那间穿越到别的时空,或是她的现代化,又或是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你最好不要把这话说给朵儿听。”聂印发出了严正警告:“她现在钻牛角尖,要是听了你这种假设,你就只有去给她收尸了。” 邱寒渡拍拍脑门:“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跟她讲这个。” “谁说你不傻?嗯?”聂印随手一个轻轻的崩指弹过來:“当时要不是我及时拆穿你,你就会逃之夭夭,恐怕现在满世界找人的该是我了。” 邱寒渡笑笑,不再否认:“是那么想过。到现在,我还是在想,不能耽误你的人生。你爱我,我自然应该用更多的爱來爱你,替你着想,为你设身处地考虑。你还这么小,应该有更好的……” “停!”聂印皱眉,眸底的火苗又要升起來了:“我怎么听得这么不顺耳?什么叫我还这么小?”他本是个遇事云淡风轻的人,却经常被这女人惹得火大,尤其在岁数这个问題上,他觉得糟糕透了。 邱寒渡挑了一下粉唇,笑得贼兮兮:“一切都是为了爱,我爱你,才会为你考虑……就像朵儿姑娘爱涅康,才会搬到怀烟山脚下去住。”她耸了耸肩,眸若星辰:“一样的道理,懂吗?亲爱的?” 这能是一样的道理吗?她十分苦恼地生拉活扯,不是她无聊沒事干,而是她看到朵儿姑娘在爱人死后表现出來的种种痛苦,让她心悸。 尽管朵儿姑娘沒哭沒闹,沒有想象中的寻死觅活,可现在这样安静的朵儿,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折磨自己吗?那是比哭闹更可怕的安静,她相信,如果涅康知道,绝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爱情不是占有,是希望对方快乐。她有资格站在涅康的角度想问題,因为她也是个踩着钢丝生活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她就挂掉了。 她绝不是无病呻吟,因为从头两个月起,或者更早的时候,她开始掉头发了,而且掉得很厉害。 越來越厉害。 她害怕极了。 如果她死了,聂印会多难过?漫漫一生,他也要那么孤独地活着吗? 她曾经不相信爱情,现在信了。只花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从春天花开的季节,再到春天花开的季节,她就相信爱情了。 可是,她能活到下一个春天花开的季节吗? 曲舒乌帮她梳头的时候,都会把眼泪滴到她的头顶上,她清楚感觉得到。 她曾央求曲舒乌保密,曲舒乌哭着说“王爷会治病,你得跟他说啊”,她绵长地叹了一声,才回答道:“乌乌,我的毒,不是王爷所认知的范围,不要为难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 曲舒乌惊恐万状,竟然还有王爷治不了的病,解不了的毒,那小姐岂不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这个想法一上脑,她就常常做错事,不是摔了杯子就是摔了碗,要不就是下楼梯的时候踩滑。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粘邱寒渡?抑或是当时总说“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就真的以为,一生都会跟着小姐,伺候小姐,追随小姐左右。 要是小姐沒了,她该怎么过啊? 对于这个问題,邱寒渡很郑重,把采华和曲舒乌,以及德奈雪,常常叫到身边叮嘱。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有权利追求自己的人生和幸福。大道理讲得太多沒意思,就把很多现代社会女性如何独立的事情,弄成一个个的小故事,讲给这些妞儿听。 一个特工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全是励志向上的人生,无比正能量,很诡异吧? 她不是闲得沒事做,而是因为爱。 一切,都因为爱。她爱这几个女孩,就像这几个女孩爱她一样。 ------------ 第三十章 君如晨露我如夕 夕阳很美。 可那是落幕前的辉煌。 邱寒渡一个人悄然从宅庭的后门出去,沿着月河走了很远很远。 黄昏的夕阳就那样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沐浴成金色。可她却仍是觉得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冷透了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正从她身上,一点一点流走。 她累了,在河边的青草地上缓缓坐下去。那草被晒了一天,还有些热乎乎,特别舒服。 她想起和聂印亡命天涯的那些日子,漫天飞雪,酷寒岁月,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其实,那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了。 她猜测,聂印对她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很了解的。尽管她没有告诉他头发掉了很多,但他一定清楚,她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完全不能忽视的程度。 他没有说更多,甚至表现得很轻松。 他们之间,互相都伪装得很好。 他整日整日关在药房里研究他那些草药配方,听说大唯国多少达官贵人知道聂神医回国,都争先恐后宴请。这年头,谁没个病没个痛哩? 可他一个应酬也没参加。 是她拖累了他。 他正在心急火燎地想办法将她正流逝的生命,拼命拉回来。 她拖累了他。她自己也累了。很累很累。 瞧,他多放心不下她。远远的,墨色如风,他高大伟岸的剪影在夕阳中,如梦如幻,越走越近。 她无比心惊,这个男人好年轻啊。她觉得自己老了,老得站在这样年轻美好的男人身边,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是夕阳,要落山了。 他还是朝阳,刚刚才升起。 她的眼眶,莫名润湿。假装扯一株青草,埋着头,心虚又惶恐。 他的声音也是那么年轻,低沉的磁性,很有穿透力:“惹祸精,你一个人溜出来,也不叫上我?” 她已经将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他:“你在忙嘛,我只是想到处走走。” 她努力微笑,不想让他担心,嘴里斜斜咬了一株青草,很俏皮的模样。 他很有医生的样子,严肃叮嘱:“以后出来要带着雪儿或是乌乌,万一……”万一什么,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却是状似不经意地别过头去。 她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眶红了。 她猛地抬头,嘻嘻笑起来:“知道啦!啰嗦!你越来越像个老头哦,聂医生!早上唠叨晚上唠叨,哎呦,谁会受得了你?” 聂印也笑了,捏着她的小鼻尖儿,眸底的波光荡漾得那样潋滟:“小猴子惹祸精,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嗯?说你错了!” 她用双手捏着两只耳朵,乖乖的样子:“我错了!” “说你喜欢我!”聂神医最喜欢骗她说的话。 “我喜欢你!”邱寒渡仍是摸着耳朵。这一次,她没有拂他的意。她还有多少时间,能让他高兴呢? “一辈子?” “一辈子!”前世,今生,其实她都只爱他一个啊。 聂医生圆满了,俊颜染上幸福的笑容,转头偷看一下四周,没人,迅速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 他们携手回家,穿过红红的夕阳,头上是紫红的天空。空气是清新的,鸟儿在唱歌。 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 君如晨露我如夕。谁能体会这种无奈的沧桑? 她感觉自己如此格格不入,就像一个老妪,非要扒拉着一个年轻的帅哥不撒手。 其实是这年轻帅哥非要扒拉着她不撒手呢。 他兴致极好,却还是用了商量的口气:“寒渡,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那几个无聊的姐姐,非要过来凑热闹,你不介意吧?” 邱寒渡兴致也极高,眼睛弯成月牙儿,唇角勾出个戏谑的弧度:“我不介意,你终于成年了,她们当然要来啊,好孩子!” 聂印的俊脸黑成了锅底:“我早就成年了,那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懂不懂?”他呲牙,气愤无比。说个二十五,是不是就能比她大些了? 她哈哈大笑,一只脚已跨进了门庭,飞快地往前跑:“好孩子……哈哈哈……好孩子,生日快乐哦!” 她的身影依然矫健,如风一般,完全没有苍老之感。可是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那是衰竭的节奏。 聂印没敢大力追她,只是苦着脸在身后狂喊:“你慢点!惹祸精!你慢点!” 夜色终于暗下来。 饭桌上,聂印忍不住发话,这可是忍了又忍,挠心挠肺很久的事了:“龙飞飞,你是不是该带德奈雪回你家看看了?” 哼哼!再不挑明,龙飞飞这是准备常年赖在他家,守着他老婆,这还得了? 邱寒渡放下筷子,笑盈盈的,她的出发点跟聂印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准备认德奈雪当妹妹,龙飞飞,你要娶我妹妹,可不能没有诚意哦?” 德奈雪的脸,立时红得像只蕃茄。她是真喜欢上龙飞飞了,可龙飞飞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又岂能不知?心思一冷一热,弄得脸也跟着一白一红。 龙飞飞埋着头,不吭声,十万分没有诚意。当时的权宜之计,如何作得准? 德奈雪脆声道:“小姐,我不嫁了。你不是说要当一个独立女性么?我这就准备独立了……” “我也独立了……”曲舒乌小猫似的呜呜发表着“独立”宣言。 邱寒渡蒙了,“独立”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她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龙飞飞,你说句话啊!” 聂印扇着阴风点着鬼火:“男人说出的话,必须一言九鼎。可不能此一时彼一时,前后不一,拖拖拉拉,那不是咱男人干的事儿!” 龙飞飞咬了咬唇,一狠心:“我娶!”这哪是娶妻,分明是上刑场才有的表情。 德奈雪倒是拗上了:“我不嫁!我根本不喜欢他!”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哟,尤其是经过邱寒渡悉心教育了这么久的“独立女性”,说什么也得扛起半边天不是? 聂印气得瞪眼:“德奈雪!你不喜欢他能喜欢谁?” “我喜欢沿思大人行不行?”德奈雪看也不看龙飞飞,气咻咻的:“我喜欢沿思大人,沿思大人也喜欢我。可是我们不可能了,所以我决定以后守着我家小姐,哪儿也不去!” “我也是!”独立女性曲舒乌同志立刻附和。 邱寒渡笑起来:“你也是什么?是喜欢沿思大人么?” “……”曲舒乌差点把头埋到饭桌底下去了。 ------------ 第三十一章 老妪和少年 聂印当然不是真的逼着人家成亲,无非是给龙飞飞添添堵罢了,省得这闪闪发光的情敌在他女人面前有事没事晃悠。 这都回来多久了,龙飞飞始终磨蹭着不肯走。尽管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可是那感觉就像是一只鹰叨了一块很好吃的肉,树下却站了只狐狸,一直晃一直晃,就等着老鹰犯点错儿,把那块肉从嘴里掉下去好让它给接着。 聂印原本以为从灵国那鬼地方回来,便万事大吉。谁料,终究是他太天真了。饶是他心思再缜密,又有得天独厚的医术,却仍是难以阻止邱寒渡的身体,一步步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竟然束手无策。 他心里比谁都苦闷,却是一丁点都不敢表露在脸上,生怕邱寒渡会觉察出端倪而心生惶恐。 其实邱寒渡也是同样的心思,极力掩饰着,一反曾经冰冷的表情,对谁都笑眯眯的。她努力上扬着唇角,有时候都感觉面部肌肉有些发酸。 这一日,聂印去他师父虚无骨那儿了。袁家姐弟正是住在那里。袁冬阳的脚筋在长时间的治疗下,已无大碍。接下来,便是为他进行碎骨的治疗。 他怕邱寒渡来去太劳累,便独自去了。 阳光从窗外射进邱寒渡的房间里,暖洋洋的。窗外的桃花李花开得繁茂,一片片的粉红,一片片的白色,洋溢着春的气息。 万物的生命,都跳动得那般有力。只有她,懒懒地睡在床上,全身的骨头都好似散了架。她像是一片秋天的叶,从树上掉落,大半已被泥土掩埋,眼睁睁地看着新芽破土。 她的手里,握着聂印送给她的发簪。这将她的记忆拉去了遥远的幽静湖泊。那时的她,多么健康,即使从百丈的悬崖跳落,生命依然朝气蓬勃。那绝不是运气好,而是经年累月的锻炼和身体绝佳的素质造就。 若是换了现在…… 她昏昏地睡了过去。尽管她起来还没多久,但只要脑袋一挨枕,便又能睡着。 她常做梦,不止一次梦到安远乔。她有时候醒来,能清晰地回想起梦里的一切场景和对话。 她问过自己,难道还爱着安远乔?否则如何是这般没完没了地在梦境中纠缠? 她否定了爱情的说法。她想,前世,她是不懂爱的女人,又怎会真的爱上那个可恨的男人? 对,是恨。是一种深切的恨。 她现在已不恨安远乔利用自己步步高升,更不恨安远乔和左晴悠背着她上床,她恨的是他给她注射了无解的w77e25病毒。 她恨啊!真的恨透了! 她多想跟聂印成亲,然后生几个他们自己的孩子。她多喜欢聂印整天粘着她赖着她,说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她多想跟聂印白头到老……可是现在她好怕,怕聂印春风满面的笑脸,怕聂印粘着她成了习惯…… 其实,早就成了习惯,不是吗?不止是他粘她,而她也一样喜欢粘着他。 一时半刻看不到,她就会猜他在做什么,上哪儿去了。那是一种经年的习惯,和呼吸空气一样的必需。 可她现在好怕啊。 怕她头发掉光,脸上全是皱纹和色斑,她该如何面对?怕她有一天死了,聂印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看朵儿姑娘便知道了爱人死去,独活的那个人到底有多痛苦。连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性格都改变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怕极了,也恨极了。她的脸上伪装着微笑,心中却充满了对安远乔的咒骂和对前世人生的否定。 她很累很累。入梦后,她有时会在空旷的山野中大吼:“安远乔!我恨你!” 安远乔就是在这样类似的场景中,经常钻入她的梦里。他的脸很狰狞,眼睛像狼一样发出绿光。他的手轻轻一扯她的头发,就能扯下一大把。 他在梦里恶毒地诅咒她:“丑八怪!你就要变秃头了!你就秃着头嫁给聂印吧!看看聂印敢不敢夜夜搂着你甜言蜜语……哈哈哈……” 她看着他手里的一大把黑发,冲上前,拼命踢他打他,用枪指着他的头,“砰砰砰砰”开了数枪,然后,他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站在镜子面前,想要去擦掉那些鲜血,却蓦地发现,镜子里站着一个眼睛泡肿无神,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嘴角下垂的老妇……然后她从镜中,看见了从身后走来的少年,那样朝气,那样年轻,那样英俊…… 那个少年是聂印。 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就像以往一样。他用俊脸,挨着她的脸颊。他的声音低沉又磁性,带着无与伦比的魅惑:“寒渡寒渡……” 邱寒渡在镜中看见了那样稚气和衰老的脸颊靠在一起,诡异得让她无地自容……她凄厉地尖叫着,推开他就向门外跑,却摔倒在地。 他慌忙跑过来扶她。 她一手捂着脸,又一手捂着秃头,伤心欲绝,只想掉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想翻身。她求他离开:“聂印,求求你,求求你走……给我留点尊严……我什么都没了……求你离开……你走!求求你走……” 那个午后,她就是这样哭醒的。窗外鸟语花香,阳光依然灿烂。 天地间,都是亮眼的彩色,只有她是黑白的。 她哭了很久很久,还伸手摸了摸头。幸好,头发还在,脸上的肌肤依然紧致。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伤悲,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就仿佛,仍是在梦里的场景。 就仿佛,她是老妪,他是少年。 采华慌了手脚,叫来了德奈雪和曲舒乌。结果就是,几个女孩抱头痛哭了一场。 哭累了,邱寒渡要吃饭。用了朵儿姑娘那一招,吃一顿好吃的,就活蹦乱跳,心花怒放。她想试试,到底有没有用? 她身为一个现代特工,岂可如此没用?一场一场比拼下来,能活到最后的特工,真的要向命运低头?她竟然如一个弱女子般哭得肝肠寸断,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事实上,吃东西这一招,对她没用。就她个人来讲,对美食并没有特别的偏爱。 她找上了龙飞飞:“来,给你个机会雪耻!上次比武,你没有尽全力,今天再来比一回!” 龙飞飞蒙头蒙脑,不知道哪泼水发了:“我认输……” “哪那么多废话!”邱寒渡说着话,已出手攻了过来。 ------------ 第三十二章 他要她的一生 邱寒渡不止找龙飞飞对打,连德奈雪和曲舒乌都沒放过。她仍旧身姿矫健,仍旧翩若惊鸿,仍旧全身流淌着一种傲世风姿,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脸染上了红晕,粉扑扑的,有着少女的葱嫩。她很喜欢这种颜色,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看不太清楚,却乐此不疲。 就连渗出的汗都是香的,那像是挥洒着生命的活力。她问采华:“你看我今天精神是不是要好一些?” 采华拼命点头,用汗巾欲擦去她额头的汗。 她挡开采华的手,喜滋滋的样子:“不用擦。”她觉得那汗珠有着生命的味道。 她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转悠两圈,狠狠呼吸着空气里春天的气息。她从未有哪一刻,这么在乎过自己的命。 活着,真好。 她想要活着,好好地活着,看四季变化,陪着爱人老去。 夕阳西沉,聂印还沒回來。 她等着聂印回來吃晚饭,左等,右等,总不见踪影。她跑到大门外,徘徊了好久,绕着门口那棵大槐树,跑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沒等到聂印。 她的心扑扑跳,想起那些被追杀的日子,有些忐忑:“会不会出什么事?” 德奈雪仰天翻白眼:“哎呦,我的小姐,这里可是大唯国,以王爷的能力,谁还能将他怎样啊?” 曲舒乌也赶紧接话:“倒是你,小姐,夜凉了,你得回房加衣,也到点用晚饭了,可别饿着……”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架着一步三回头的邱寒渡进去了。 邱寒渡勉强吃了一点,便吃饱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更浓。 邱寒渡沐浴更衣,被几个丫头按回床上睡觉。 德奈雪振振有词:“王爷早上走的时候有交待,这个时辰必须让小姐上床休息,就是睡不着,也躺在床上比较好。” 好吧,既是王爷交待,邱寒渡还有什么可言?再说,她出了一身汗,也的确有些累了。她不再坚持,像个乖孩子倒下去,任凭采华替她掖好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闻到某种熟悉的气息,像是山林晨露的味道,淡淡的。 她在沉醉中,醒过來,嘴角情不自禁溢出浅浅的笑:“坏蛋,怎么这么晚?” 心,忽然放下了。灼人的牵挂,幻化成万种柔情,她的手顺势缠上他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将他扯得离自己很近很近。 他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就连声音也像是贴着她的耳廓,直直吹进她的心田,那么温暖,无比低沉:“袁冬阳第一次接受这种施针,他太小了,我怕他出意外,就多留了一会儿。” 他其实只想回应她“我想你,寒渡”,可是却一如一对老夫老妻,沒有太多甜言蜜语,琐碎地交待细枝末节。 他克制着奔腾在体内的冲动,一种年轻不顾后果的冲动,只是碎碎地亲吻了她的耳垂,一下一下,又一下,很温柔,很细腻。 邱寒渡少见的热情,在他亲吻她第一下的时候,她心里的火,就燃烧起來。她小声的哼哼,细碎的吟哦,仿似加了一把风干的稻草,将火势越拨越旺,一直将他也燃烧起來。 他忽然狼狈,果断撑起身子:“寒渡,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她皱眉,却还是回答:“我挺好的。”她紧紧扒拉着他,不肯撒手。她忽然很想点燃他,让他快乐。 他压抑了很久,也压抑得无比痛苦。他必须得夜夜守着她,怕她犯病,怕她毒发,怕她哪里不舒服……从他们互相赖上的那一刻起,这就成了彼此相依相偎强大的理由和借口。 在百里千寻的船上。 在条件艰苦的军营里。 在灵国的王府中。 沒有成亲,便住在一起。 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題,他本來就不在乎世俗的礼教。她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題,两情相悦,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真的就是个大问題。 他血气方刚,正值一个男人最最好的年华,夜夜搂着一个喜欢的女人,却不敢有太多逾矩的举动。不为别的,他得为她的身体着想。 他想要的,是她的一生,不止是她的一夜。 她在暗夜中,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夜色中的宝石,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伸出手,轻抚他的俊颜轮廓,认真又仔细。 她发出的信号,多么强烈。她的气息,凝重又急促。她不信他不懂,他那样的心思,不懂才怪哩。 他竟然是不懂的,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今儿真是腰酸背痛……”他大力揽下她,替她温柔地盖好被子:“乖,睡了。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 他居然拒绝了她。 她不知道的是,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下咬她这只苹果的冲动。 她的眼神黯淡了,是自己变丑了么?是头发越來越稀少,他看出了端倪?他在嫌弃她么?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她可以跟他同房。她再不济,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她好委屈,默默将身体侧向一边。 她和他之间,隔了好大一道沟壑。不止身体,还有心灵。 片刻之间,他的手臂就伸了过來,将她搂入怀中:“寒渡寒渡……”他小心翼翼地唤她,很想吻她,很想将她牢牢占有。可他是大夫,清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不能因为图了一时的快活,而让她死在自己怀里,又或者让她的身体变得更糟。那不是他承受得起,就像朵儿姑娘失去涅康一样。他亲眼目睹了朵儿姑娘如何失去味觉,如何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骤变成一个一整天也说不了一句话的沉静的姑娘。 切肤之痛,他无法接受。还是那句话,他要的是她的一生,而不止是她的一夜。 她沒有回应他,委屈的眼泪默默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她被某种自卑的情绪填得满满的,身体无比僵硬。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全身绷得很紧。身体的坚硬,出卖了隐藏的烈火。 他再次狼狈地放开她,笑嘻嘻地掩饰着:“坏惹祸精,有心事跟哥哥说,哥哥是你永远的后盾!” 她的脸通红通红,刹那间的接触,她察觉到,他其实也是想要她的。 她擦了一把眼泪,返过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却在骤然间,她封住了他的嘴唇。那么大力,那么火热。 她感觉到热血正在狂涌,澎湃着生命的浪潮。她想活着,她要活着。 她像个妖精挑逗他,妖冶而魅惑:“聂印哥哥,你猜猜,我想干嘛?” ------------ 第三十三章 他喜欢孩子般的邱寒渡 聂印哥哥,你猜猜,我想干嘛? 惹祸精邱寒渡挑*逗得明目张胆,轻狂又可爱。她媚眼如丝,红樱桃般的小嘴儿,吐字吐得那么妖娆,还偏偏带着无尽的稚气。 小姑奶奶,你想干嘛?你这是想要我的命!聂印多爱这个女人,爱得可以将欲念变成一生的守护。就算沒有孩子,就算她将來变得又老又丑,他还是愿意爱她,愿意守护她,直到地老天荒。 他心里想着跟她的天长地久,却沒有说出來。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然后嘴里像个老头儿般碎碎念:“寒渡啊……” 直从她滑胎的时候,念到后來如何风霜雪雨地奔波,身体实在是需要好好休养。他沒让她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他是个大夫,也是她的丈夫,他得关心她,从大事到小事……如果他还不知节制,就会害了她,到时落下病根,后悔就來不及了…… 他絮叨得很深情,深情得邱寒渡忘了哭,也忘了失望是个什么东西,像个小女孩般痴痴傻傻地窝在他的怀里。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很乖很乖的样子:“那,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她确认得很彷徨,手伸进他的腋窝,长腿像水草般缠着他,傻乎乎地等着他给个肯定的答案。 他叹一声,抱她抱得更紧,心都被灼痛了。何止是喜欢?他都快无法表达心中的炽热,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相信,他对她,根本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 他亲吻着她的额头,喃喃的:“寒渡……” 她忽然嘻嘻笑:“好了,睡觉!我困啦……好困……我要睡觉……”她是个胆小鬼,细腻又敏感,见他沉默,便心生惶恐。 还怕他正在酝酿,要跟她长篇大论讲大道理。少年变成男人后,就喜欢讲大道理,絮叨个沒完。 隔了很久很久,他以为她睡着了。他在她的脉博上探脉,然后轻轻地昵喃,声音很小很小:“寒渡,我……你!”中间那个字,像是滑过去一般,轻得仿似不存在。 在心里,“爱”这个字很重,说出來反而变得很轻很轻。 邱寒渡闭着眼睛,尽量控制均匀的呼吸,心中的炽热,却在渐渐燃烧。她听到了他在她耳边表白的句子,“我爱你”!中间那个字,说得很小声,却重重敲击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跳,很剧烈。 连控制都做不到。 于是聂印笑了,清越的笑声,在暗夜里,魅惑又性感:“坏惹祸精……居然还沒睡着……” 她在他怀里咯咯笑,像个单纯的孩子:“嘻嘻,我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他诱导她:“说來我听听?” “嘻嘻,我不告诉你。”邱寒渡好得意,用脑袋在他怀里噌了噌,笑容自眉梢眼底漾开,直勾至唇角,像极了暗夜中盛放的焰火。 她的世界,不再是黑白的,忽然变得很明亮,五颜六色,色彩斑斓。 她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又或是一个拥抱一个吻。 她又是那么复杂,要的是他全部的爱,唯一的爱。 他像个大人般哄着这个小娃娃:“好好好,你不告诉我……算啦,哥哥不跟你计较啦……”他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她真的睡着了,嘴角还噙着一抹掩不去的笑容。那一夜,她的梦里,沒被安远乔那个坏家伙入侵,睡得十分安稳。 聂印觉得这样的邱寒渡很好,很乖,听话又可爱,偶尔像个娃娃般拗一下,只要稍稍一哄,就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的心,变得软软的,像团棉花。 接下來的日子,邱寒渡努力让自己变得活泼起來。每天趁聂印外出,或是在药房里研制新药配方,她就把这一大堆闲人抓过來跟她对打。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脸色越來越苍白,头发也掉得越來越多。打斗过后,气喘吁吁,手脚乏力。就连沐浴的时候,热水都很难蒸得出粉红的脸色來。 她心慌意乱,却又不敢表现出來。那种煎熬让她有种放弃的冲动,每每颓丧之时,她的耳边就若有若无地响起聂印某个深夜的昵喃“寒渡,我爱你”。 那像是无垠荒原中,开出的一朵五彩斑斓的花朵。 这一日,家里來了客人,是龙将军带着女儿龙娇娇求医來了。 龙娇娇被清江公主折磨得不成人形,调理了这些日子,虽然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可是她的耳朵却失聪了。 龙将军找了无数大夫,都沒能治好她,最后才腆着脸來找聂印。 关于龙娇娇和清江公主怎么结上仇,龙将军心里一直有疑问。听龙娇娇说,是那晚失窃后,她的肚兜和玉佩不知怎的就到了林以修手里,所以才让清江公主惦记上了。 而那时,正好是龙娇娇跟两个黑丫头结仇的时候。龙将军怀疑,这本來就是聂印设的圈套。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清江公主也死了,早就沒了证据。当然,就算有证据又如何,他也不敢來找聂印的麻烦。 他的态度是卑微又谦恭的,希望聂印看在龙飞飞的面子上,治治他的女儿。 聂印阴沉着脸,半天沒有表态。他实在沒有多余的表情,來对这两父女。要不是看在情敌龙飞飞的面子上,他早就轰了这两人出门。可是那情敌不是闪闪发光吗? 邱寒渡也大气地劝他:“算了,过去的事儿,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况且,我们把她引向清江公主也太残忍了点……” 于是,那对父女就这么在他们家里住了下來。 德奈雪虽气,可她是真心喜欢龙飞飞。爱屋及乌不是?一个是龙飞飞的父亲,一个是龙飞飞的妹妹。前尘往事,再不堪回首,终究也算了。 曲舒乌的性子,本就温和许多,见德奈雪沒说什么,她也不便说出口。 聂印气得吐血,本就忙得团团转,这又來两个人,还是这么麻烦的两个人。可是他老婆邱寒渡发话了,能治就治吧。 此时的龙娇娇,早已不是当日飞扬跋扈的样子。她温顺有礼,美丽文静。唇红齿白,肌肤赛雪,墨黑的长发及腰,那眉黛如春山,那眼儿如秋天的水波。 当真不愧为灵国第一美人。 ------------ 第三十四章 千金难买他愿意 邱寒渡本不是个爱嫉妒的人,可是她忽然嫉妒了。她嫉妒龙娇娇粉嫩的脸庞,乌发如墨,那么长,那么多,嫉妒她像早上升起的太阳,亮眼又刺目的光芒。 龙娇娇失聪后,变得沉静,她就算不动,安安静静地站着,也美得令人心悸。 邱寒渡以前从來不曾发现,这个女孩那么美。 有时,她看见聂印替龙娇娇治病。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就像一个童话。她强忍着泪落的冲动,自卑地默默回房,然后坐在窗前,看那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天际,直到光明被黑暗淹沒。 那样的画面,太好看了,不是吗? 如果沒有她,当时选妃的时候,聂印会选龙娇娇么?真的是太美了,以前怎么就沒发现呢? 她就那样坐在黑暗中,很久很久。 采华來叫她吃饭,叫了好几次,她也沒动,懒懒地说“不饿”。她发现自己现在变得敏感又矫情,还特别容易情绪低落。 她听到了聂印的脚步声,很熟悉。还有那浅浅淡淡的山林的味道,一下子盈满她的鼻息。 他的声音也是宠溺的:“惹祸精,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他的双臂从她的身后伸了过來,紧紧圈她在怀,亲昵极了。 她的鼻子发酸,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顽皮地调侃:“我在思考人生,聂医生,你是不会懂的啦……” 他的口气也是酸酸的:“哼哼,思考人生!我看是在想念现代化的……飞机汽车轮船吧?” “哈哈哈……”她笑得无比肆意:“你怎么不说我想念现代化的男人?嗯?” 聂印扬了扬眉,眼睛里满是潋滟的波光:“现代化男人怎么能跟我比?嘻嘻……我敢说,你再也找不着比我更喜欢你的男人啦……” 邱寒渡笑得更肆意,愉快自心底浮上來:“谁说的?有很多男人都喜欢我的……真的,你不信?要不要我给你抓几个出來看看?” 聂印气得呲牙,皱皱鼻子,咬一口她的脸:“坏蛋,你就知道气我……我知道很多人喜欢我们家惹祸精,可是他们都沒我好,你信不信?” “说说,你怎么好了?”她的手,不由自主环住他坚实的腰身。她坐在椅上,正好将脸依恋地贴在他的胸膛,听他有力的心跳。 他情话绵绵,每一句都烫得她的心发痛:“你闯祸了,我替你收拾,不会骂你,不会打你……有人找你麻烦,我站在你前面,替你挡着……” “嗯……还有呢?”她问得娇娇的。 “你误会我的时候,就算拿剑指着我,我也会朝你飞奔过去,哪怕那剑会穿透我的心脏,我也会紧紧地抱着你。”他说得很认真。 可她嗤之以鼻:“幼稚!” 他沒有辨白,只是继续说他的爱:“你要是变老了,变丑了……脸上长了皱纹,头发掉光了,牙齿掉光了,所有的人都不再爱你了,我还是爱你……还是爱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却嘴角轻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也是那么温柔。 她的泪夺眶而出,湿了他的衣裳:“你骗人,你骗人……等我变得难看了,你就会喜欢上更年轻的女孩……像龙娇娇那样的,好好看哦……呜呜呜……她长得好好看哦……” 他狠狠狞眉,十万分不悦:“关龙娇娇什么事?她哪有多好看?” “好看,就是好看!”她死劲儿强调,执拗得像一只抖了毛的猫。 “好好好,好看好看……”他无奈地翻着白眼。 “啊……你也说她好看……”她哭得更加凄凉,哇啦哇啦。 “……”聂印石化了,顺着说也错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娇纵又可怜兮兮的孩子。她很不安,难道他发现她掉头发了?难道接下來,她不止掉头发,牙齿也会松动,然后脱落,变成一个扁嘴的老妇? 她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一口,狠狠的,狠狠的。趁她牙齿还坚硬,她得让他记住,她的牙,也曾那么锋利。 聂印“嘶”一声吃疼,磨牙:“狠心的婆娘,你属狗的?” 她仰起傲娇的俏脸,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却洋洋得意:“你不是喜欢我么?我才咬一口,你就闹,可见刚才说那么多都是骗人的。” 他呕得肝疼,苦着一张俊脸,却是满心满肺都柔软而温暖:“笨女人,走吧,吃饭去,吃了好有力气再咬我。” 她怒了:“我又不是狗,干嘛要咬你?” “……”聂印哈哈大笑,拿起她的手,也在嘴里轻咬一口,然后微一弯腰,将她抱起來,大步踏出房门。 他快宠她上天了,可他愿意。千金难买他愿意。 夜色中,她的笑声飘得远远的。笑里混和着哽咽,那是对明天的无望。越快乐,越绝望。她变得不像她了,无理取闹,莫名其妙情绪化,动不动就掉眼泪。 她还喜欢一次一次地确认:“你说的哦,要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那种……” 他点头,鼻子里重重地“嗯”一声。 “头发掉光了,牙齿也掉光了,我变成很丑很丑的老太婆,你也会喜欢的哦?” 他又重重地“嗯”一声,还补充完整:“老婆,就是老太婆的意思嘛。嘻嘻,你是我老婆,我当然要喜欢……” 邱寒渡自欺欺人地圆满了,抹了一把泪,可怜兮兮地问:“你不太喜欢我哭是不是?以后我不哭了。”她像个孩子般保证着,像是下了决心。 他哑然失笑,摇摇头:“傻瓜,你哭的时候也很好看啊……以后,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这次轮到邱寒渡石化了,那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医生在说:我已经尽力了,你爱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沒多少日子了。 邱寒渡的笑凝固在清凉的夜里,悠悠的风吹散了她心底浅浅的一声叹息。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迎來了聂印的生辰。 那天,邱寒渡起了个大早,心情忐忑不安。 众所周知,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吧。她以前那样冰冷的形象,总是不好的。 她不想大家在背后议论聂印,或是替聂印惋惜。 毕竟來的人,都是聂印最好的朋友或是长辈。他沒什么亲人,这些來宾,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这让邱寒渡无比紧张,完全不是当时见秀妃娘娘的淡定。 ------------ 第三十五章 传说中的韦大小姐 聂印的生辰,尽管來的人不算多,不过任谁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龙济堂选择这时候到访,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接到龙飞飞的书信,说等印王爷的生辰过了就回家。这位曾经在灵国显赫一时的将军,搞外交自然是一把好手。 他知道,聂印的生辰,有些传说中的人物必然会到,那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果然,金碧琉璃再璀璨夺目,也无法盖过季连少主的光芒。这位大唯国的开国皇帝,号称“冷情少主”,全名季连别诺,一身尊贵冷傲的气质,稳重,刻板,不苟言笑。可这是表面现象,只要他身边的爱妻韦大小姐一发话,他颠颠儿地跑得比谁都快。 为了爱妻,连皇位都放弃的男人,根本无惧别人的目光。他不止是老婆奴,还是超级奶爸。两个孩子,一左一右,一手一个,就像抱了两个玩具在他手上。 那两个长相漂亮的娃儿,极尽所能折腾父亲那张俊脸,四只小手就那么在季连别诺的脸上,捏來揉去。 韦大小姐哈哈大笑,自顾蹦着找寿星去了:“小五,成年喽……好孩子……这是我们送的礼物,來看看喜欢不喜欢?” 聂印接过礼物,脸一红,抗议:“你才多大点?就叫我好孩子?” 韦大小姐完全沒有两个孩子的妈该有的稳重:“哎哎,我多大点都有资格叫你好孩子吧? 你别忘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聂印气得磨牙,早说了不办生辰不办生辰,就怕这帮牙尖嘴利的女人碰到一起,然后合起伙來欺负他取笑他。 以前就算了,现在他的惹祸精可看着呢。这还不得让惹祸精笑一辈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韦大小姐,茉莉姐姐,再加一个近來脾气变得越來越幼稚的惹祸精,他今天会有好日子过么? 果然,不见其人已先闻其声,那是茉莉的声音:“小五!小五……” “我去迎茉莉姐姐……”聂印落荒而逃,慌不迭地迎出去,准备先去叮嘱一番。 “乖孩子……现在变得又懂礼又听话,哈哈哈哈……”在家闷了两年的韦大小姐就像只放飞的鸟儿,吱吱喳喳,声音清亮,银铃般的笑声飘了满院。她看着聂印高大挺拔的背影,像风一般卷了出去,微微笑起來,眼里满是那种看孩子的温柔。 她扭过头便看见了一个女子,穿着暗金边的翠色长裙。那翠色生机勃勃,仿佛是春天里最美的一抹颜色。而暗金色的边子又压了一下那翠色的妩媚妖娆,真真是相得益彰。 惊鸿一瞥。 那女子裙摆摇曳,却英姿飒爽。妖娆中透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清冷的眉目,并未着太浓的妆。只是轻点朱唇,淡淡的,淡得像是一抹柔光浮影。她的身材很高挑,侧影如剪,行走间步步生花。 韦大小姐轻轻一笑,对着那女子,眼里的温柔沒散去,又加了些许俏皮:“我一直当你是羞羞脱了皮变的呢。” 那女子也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目变得生动至极:“韦大小姐好,我是邱寒渡……”她自己画了个裸妆,妆容淡淡的。只是眉儿较浓,那是天然生长,反而较之画出來的柳眉更好看,多了几分英气。 她齐肩的长发披散下來,头上戴了一个漂亮的珍珠发圈,那珍珠分三层,一层一层压在头皮上固定着发丝。 很美。可她不是因为要打扮得很出彩,才戴了这个发圈,而是因为要掩饰稀少的头发。 说起來,邱寒渡对韦大小姐是有些抱歉的。 聂印救她回來的时候,正值韦大小姐怀了孩子。她以为一切都是安远乔安排的,即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她把韦大小姐也当成了特工,一个漂亮的女特工。 她曾对韦大小姐出言不逊,也曾对韦大小姐给她送來的冬衣,不屑一顾。 当日的横眉冷对,现在想來,是多么不该。 她无比羞赧:“韦大小姐,对不起。”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要怎么解释当日的荒唐?说她來自千年以后?说她穿越时空落到了这里?又或是说……竟然,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來。 她看着传说中的韦大小姐,有着莫名的好感。这是聂印情窦初开之时,第一次喜欢的女子,也是她引领聂印那样心思诡异的人走上正途。她长得并不比龙娇娇更美,却光芒四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并记住她。 风华绝代! 无人能及。 韦大小姐笑起來,也是那样爽朗:“寒渡命格有些奇怪,一会儿我给你算一卦可好?”她无视邱寒渡的道歉,曾经的事,她并未放在心上。一个被聂印带回來的血淋淋的女子,必定有着伤心事,她怎么会责怪? 她很喜欢眼前这个看起來很清冷的女孩,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那种眸底的忧伤浅浅地晕染在眉间,让她竟然有些心疼。她想,这个女子必然遇到了难事,尽管表现得那般大方得体,欢笑以对,却仍是掩不住那重重的忧色。‘ 邱寒渡含笑点点头:“一会儿吃完饭,韦大小姐就给我算一卦吧。我想知道……” “嘘……现在别说,不然就不灵了。”韦大小姐神神秘秘的样子。她的眼中闪耀着璀璨的光影,仿佛是划过漆黑天际的流星。 一只大狗从远处狂奔而來,威风凛凛。 “阿努!”两个女人同时叫出了口。 阿努是韦大小姐从集帕尔牧场带回來的狗,这可是一只神奇的狗。在邱寒渡那整整一年看谁都是特工的疯言疯语生涯中,只有对着阿努,她才会和颜悦色。 阿努是只骄傲的狗,很难听别人的话。可是邱寒渡自有一套训狗良方,让阿努对她亲热起來。不过她可不是像聂印那样,能够跟它像朋友一样交谈。她用了现代训练猎犬的方法,教会它很多威风的姿势,和讨主人喜欢的表情。 邱寒渡摸了摸阿努的头,朝远处挥挥手。 那头,聂印跑出跑进,一脸的笑容。显然,他跟他的茉莉姐姐达成了某种协议。至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叫他“好孩子”吧? 可是韦大小姐多调皮啊,扯了嗓门又吼上了:“好孩子……过來……” 整个宅子一片欢声笑语。邱寒渡终于知道为什么聂印心心念念就是这个大唯国,原來,这里有他的家人。 沒有算计,沒有阴谋。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 第三十六章 真正的气质是赖皮 这的确只是一个家宴而已,连座次排得都无比随意。沒有君臣,只有辈份。 坐在首席的,是一名俊美得不像话的男子。长得太妖孽了,完全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他侧卧在长榻上不动,仿佛天经地义,却又不是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凤目狭长,肤色白皙,尖挺的鼻梁下,樱红的薄唇艳如桃李。他是别一种风情,美到让男人与女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爱妻风华姑娘坐在他的身边,沉静安宁,偶尔与他对视一笑。 这个奇男子叫虚无骨,在此间辈份最高,其脊椎的骨头天生出了问題,生來便只能躺着。季连少主叫他师叔,而聂印则叫他师父。聂印这些年潜心研究骨头方面的药,也正是因为这位师父的原因。否则袁冬阳的碎骨,根本连试药的可能都沒有。 他坐首席,谁也沒有异议。 他送出的生日礼物,也令聂印惊喜万分。对于聂印这样的人來说,金银财宝早已沒了吸引力,唯有医书,尤其是世间绝有的医书才是瑰丽的至宝。 这本医书叫“梦华札记”,记录了许多疑难杂症。当然,这些都不足道之。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种“驻颜术”,曾经令奉国的楚玉公主都垂涎三尺。 虚无骨五十几岁快奔六十的人,看起來竟如二十岁的华美少年,正是用了这样的驻颜术。只是那驻颜术并非人人可用,曾害得他友人瘫痪终身,虚无骨一气之下便毁了配方。后來收了聂印为徒弟,总觉得对方天资过人,便凭着记忆写下了这本“梦华札记”,此时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聂印。 聂印双手接过,行了师徒大礼。 接下來,送出礼物的是季连少主。他的座位离虚无骨最近,冷傲的气质与虚无骨的妖孽俊美形成鲜明对比。 邱寒渡心头恍然大悟,总觉得聂印的性格和气质奇怪了点,现在那三人出现在同一视线范围,她立刻明白了。聂印的成长,应该是受这两个男人影响最深。 一个是聂印曾经情窦初开时女子的丈夫,他一定是处处观察季连少主的举手投足,久而久之,自己便也散发了此种霸气。尤其是面对讨厌的人时,他就变得冷傲,无情,不可一世。 那完全是季连少主的翻版。 另一个是聂印的师父,长久的相处,令彼此都坦诚相对。想让聂印这种人坦诚相对,可见这虚无骨还是有些本事的。聂印从心底里尊敬他,也从心底里喜欢这种潋滟又妖孽的样子。是以他对着邱寒渡时,也时时显露出风情万种的妖孽样儿。 邱寒渡闷声浅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愉悦的世界中。她想起聂印打蛇上棍的赖皮,便忍俊不住想要哈哈大笑。原來那小子真正的气质是赖皮啊?还有睚眦必报的算计,也是他独有的特质。 可她多爱他的赖皮,多爱他睚眦必报的算计。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听季连少主在叫她了:“邱寒渡?” 她抬头,不知所措,懵懂又迷糊:“啊?少主叫我?”她再不复冰冷,只是一个时时走神暗笑的小姑娘。 季连少主哑然失笑:“这里有几个邱寒渡?” 邱寒渡立刻从座位上站起來,走向季连少主,与聂印并立,恭敬道:“请少主吩咐。” 季连少主与夫人韦大小姐相视一笑,微微颔首:“你叫我少主,是不是生分了点?你是渡云公主,难道不是我季连别诺的妹妹吗?” “啊?那个,那个……”邱寒渡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渡云公主这个名号,当初是聂印讨來让她在灵国显威风的,怎么当得真?她自己可从來不认为,人家季连少主真的想有她这样一个來历不明的妹妹。 季连别诺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这也算是我送聂印的礼物了。今天我正式收下你这个义妹,赐‘季连’姓氏,入我季连家的族谱。从今天起,你叫季连寒渡,可好?” 对于这个赐姓氏的问題,季连别诺可是深究了很久的。他从聂印那里了解到邱寒渡是个孤儿,邱姓并不一定是她的真姓。那个孤独的女子身世成谜,像一条漂泊的浮萍。 既然渡云公主这个名号已经叫开了,为什么不可以给她一个真实的身份,一个真正的家? 姓了他季连的姓,便是他季连家的一份子。以后谁还敢轻视她一眼? 当然,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含笑地瞄了一眼气鼓鼓的皇帝季连修,意味深长。 微服到访的季连修气得呲牙:“少主哥哥,你就偏心眼!”他半分也沒有皇帝的威严,倒是像一个争宠的孩子。 聂印何等精明的人,立刻知道这内里的纠结,赶忙识相地拉着他的惹祸精,跪地谢恩赐姓。他的笑容像春天里金灿灿的太阳,绽放出明媚又得意的光芒。 皇帝季连修当日被他的惹祸精用枪指着头,惊鸿一瞥,念念不忘。那时,他也曾向聂印提出过,让邱寒渡跟他回宫,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聂印拒绝了,只说邱寒渡有严重的伤需得治疗。后來聂印绕过季连修,直接向季连少主要了个名衔。邱寒渡成为渡云公主,是季连少主好说歹说威逼季连修下的旨。再后來,邱寒渡跟聂印双双被害坠崖,气得季连修连夜召见华翼将军,发兵十万,威逼灵国严惩凶手。 弯來绕去,季连修实在是对邱寒渡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话说他当这个皇帝,除了扛下这副重担,沒日沒夜治国之外,简直一点便宜也沒讨着。就算喜欢个女子,都不能随心所欲。 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之前就跟季连少主讲好,如果聂印和邱寒渡并未成亲,他就要和聂印进行公平竞争了。 可是,他的少主哥哥真狠呀,一來就赐了“季连”姓氏,堵死了他的后路。邱寒渡摇身一变成了季连寒渡,他季连修再无耻,也不能不顾祖宗的颜面。 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就吃了天大的暗亏,能不生气吗? ------------ 第三十七章 史上最悲催的皇帝 季连少主无视这个可怜皇帝的愁相,从衣兜里取出一块玉佩,交给夫人韦大小姐。 韦大小姐笑吟吟地走上前,将玉佩系在邱寒渡的腰饰上:“玉佩上刻有你的名字‘季连寒渡’,寒渡妹妹,有了这个东西,聂印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他就死定了。” 邱寒渡但笑不语,朝聂印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聂印孩子般地扁扁嘴,嘟噜开了:“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满屋一片笑语欢颜。 季连修摊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也就是说,朕……我沒机会了?也就是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她就立刻成了别人的娘子?” 这是史上最悲催的皇帝吧?当年他对韦大小姐一见钟情,于是韦大小姐成了他堂哥季连别诺的夫人。如今他对邱寒渡一见钟情,于是邱寒渡成了他的小堂妹,而且就快要成为聂印的夫人。 他故作生气地别过头,气愤的表情令人忍不住笑出声來。 邱寒渡不是扭捏的女子,曾经误会季连修,好在那一枪沒崩爆人家的头,否则今天就不是如此和谐的局面。她转身,向着季连修深深磕了一个头:“民女疯颠,不知所谓,惊扰皇上圣驾……”上哪个坡,唱哪首歌。邱寒渡同学还是很拎得清的。 季连修本來一张臭脸,见邱寒渡如此模样,反倒不好意思了。男人嘛,小气个啥?他本也是孩子心性,这便笑嘻嘻的转头过來:“妹妹起來说话,把你那个好玩意儿,借我玩一下?” 邱寒渡也不矫情,吩咐德奈雪去房里取枪。她自从回到大唯国,就沒将手枪随身带了。 片刻,枪來了。邱寒渡将小巧的手枪在指上转了个圈,耍了把帅,用极快的手法将子弹取出來,才递过去给这好奇心重的皇帝玩。 季连修高兴了,礼物也就送出來了。冯公公打开圣旨,宣聂印接旨。 那场面相当奇怪,不知道的,会以为坐在上首的虚无骨才是皇帝,而那个正牌皇帝季连修玩着手枪,一脸兴奋劲儿,还坐在季连别诺的下首,看起來倒像是个跟班儿。 冯公公宣读圣旨,封聂印为怀月王。 聂印当了两个国家的王爷,真是少见。 一个是怀月王爷,一个是渡云公主。这圣旨乃之前就备好的,可见皇帝季连修胸怀实是宽广之辈,绝非灵国那一堆人可比。 他的本意是,封了聂印为怀月王,在身份地位上,至少不差得太远。夺取美人芳心,各凭真本事。可是他的少主哥哥连这条路也给他封死了。沒得玩了,季连修埋头认真玩枪去了。 聂印叩谢龙恩。 季连修笑嘻嘻地抬头回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实在是要不得。既然你是咱们大唯国的怀月王,就有责任关心本国的医术水平。” 聂印沉声应道:“臣自当尽职尽责。”这是聂印第一次郑重允诺,要为朝廷办事。季连修曾经多少次要求他引领那帮子御医,都被他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季连修选取了最佳时期,招募人才,还让对方全心全意。不得不说,他这个皇帝,当得不错。 季连别诺也投下赞许的眼光,觉得自己当时选了这个继位者,实在是英明。 宅子里的家仆们來來往往穿梭,宾客齐聚一堂。说实话,谁要是这时候想來灭掉大唯国高层,今儿这个聚会就太合适了。要有那本事,几可一网打尽。 瞧,除了虚无骨、季连别诺和季连修这样的大人物都在此,大唯国的华翼大将军,驸马宣梧大将军以及大唯国的兵器制造商秦三公子……可全是精英中的精英啊。 男人的生日礼物,真真是女人无法理解。 宣梧大将军破掉了驸马不可带兵的禁忌,这也是位传奇人物。他娶了季连别诺的亲妹妹雨凝公主季连微雨后,不止沒像别国的传统被剥夺了兵权,反倒是加大了权利,且谁也不敢闲言碎语说他是靠着公主得來的好处。 大唯国的江山,也是他用鲜血和汗水打下來并守护至今。 正如聂印一样,之所以他注入了那么深的感情,除去这帮人的因素,大唯国的建立,他同样出了力。所以,这才是他真正的母国。所以,他就算是灵国真正的太子,也对灵国不屑一顾。 宣梧送给聂印的生日礼物,同样特别。二十个训练了一年之久以一挡百的贴身精卫。 男人的礼物,各显神通,一样样一件件……令人咋舌。直把龙济堂看得心情澎湃汹涌,心思急转了无数次。 男人女人的礼物都展示完毕,邱寒渡好想跟聂印说“土豪土豪我们做朋友吧。”金钱,权利,地位……一样都不缺。这样的男人,简直太优质了。她目光随便那么一扫,就发现龙娇娇热烈又直白的表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精美的餐具,配上美食和烈酒。丫环们穿行在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将一溜儿的美食呈上,顿时香味四溢。 那个对美食最沒抵抗的姑娘秦朵儿也來了,她默默地和袁宛央坐在一起,眼睛看着美食,却毫无反应。 龙飞飞兄妹坐得更靠外,一个盯着聂印目不转睛,另一个尽管刻意回避,却完全无法从那个翠绿的身影上挪开眼神。 最后一个被请上座的,是灵国“奇味”酒楼的老板江洋,也是涅康最好的朋友。几个月前,他听闻太子涅康的死讯,伤心欲绝,将“奇味”酒楼匆匆关门,闭门谢客。 知己已死,他的瑰丽人生似乎也划上了句点,行尸走肉地以酒买醉。后來,他带着所有的钱,來到了大唯国找聂印。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找邱寒渡。原因只有一个,太子涅康曾经有一个愿望,想和渡云公主共计营生,这样朵儿姑娘就能天天吃到好吃的东西了。不过他沒想到的是,朵儿姑娘已经沒了味觉,吃什么都一样了。 江洋心心念念,觉得自己活着必得为太子把这事儿给办妥了,便追随到此,正巧遇上印王爷生日。 他被请上了座,很大程度上,他代表着涅康的存在。 所谓家宴,自然有和一般应酬不一样的地方。在座的女子,随便拉一个出來,才艺都能艳惊四座。可同时,这些女子地位非同一般,平常也沒地儿得瑟去。此时不乐待到何时? 听歌赏舞,绝对不用另请一帮女人对她们优秀的丈夫抛媚眼。这件事儿,她们自己就行。 ------------ 第三十八章 烟花易冷 角落处。 德奈雪跟曲舒乌悄声叨叨:“天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人齐聚一堂。这像不像小姐平常跟我们说的,女人也能撑起半片天?” 曲舒乌细声细气地回应道:“哪里才止半片天?你看看你看看,那个叫冷情少主的,一直在对韦大小姐点头。我猜韦大小姐说现在外面在下雨,冷情少主也会连连点头吧?” 德奈雪翻翻白眼:“那有什么稀奇?我们王爷也对小姐言听计从嘛?我那天还听王爷追着小姐求着‘你咬我一口,你咬我一口……’哎呦,瞧我们王爷那幼稚劲儿哟……” “好啊,雪儿,你偷听王爷和小姐讲悄悄话……” 德奈雪再翻翻白眼:“那是悄悄话么?我就是把耳朵捂起来也听得到哦。” 采华插话进来总结了:“嗯,我看这里的女人撑起的是一整片天啊……” 果然是整整一片晴朗的天空。 韦大小姐的燕裳一舞倾天下;风华姑娘的古琴独奏悠扬低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落进人的心灵深处;季连微雨的歌声婉转入云霄……顶级豪华视听,美轮美奂,令人如痴如醉。 龙娇娇本身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在灵国自负得很。如今听力治好了大半,自然也跃跃欲试。尽管相形见拙,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可是她觉得自己再不济,总也有些拿得出手的表演,而邱寒渡除了舞刀弄剑,哪里懂这些? 她在袁宛央的琵琶独奏之后,选择了较为保守的古筝弹奏。这已是她最最聪明的选择了。论跳舞,她跳不过韦大小姐;论唱歌,她唱不过雨凝公主;虽然古筝跟古琴和琵琶一样,都是乐器,可好歹不一般,不能拿来比较。 龙娇娇的美,与她的筝曲,均让季连修眼睛为之一亮。这一幕落在龙济堂眼里,使他心情难以抑制的激动。能不能翻身,在此一举。他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龙娇娇送进大唯国的后宫。 不过龙娇娇的目的并不在此,段位也不够高。她只是单纯地想让邱寒渡出丑而已,比不过别人,难道还比不过邱寒渡? 她袅袅生姿地向邱寒渡走去,轻言细语:“听闻渡云公主才艺出众,今日王爷生辰,不知渡云公主会带给众位什么惊喜呢?” 邱寒渡其实也在想,作为女主人,她该有什么才艺才能为聂印博得面子?虽然在座的大多数,并未存了心为难她,大家只是聚在一起乐乐而已。 龙娇娇的话音刚落,韦大小姐即为邱寒渡解了围:“大家图个高兴,我们家寒渡身体抱恙,今儿就歇着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邱寒渡一生里哪得过如此温暖?心情难以平复之际,有种特别不真实的踏实感,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季连家的人,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叫季连寒渡。她向韦大小姐投去感激的眼神,面色微赧。 她的目光,又落在对面朵儿姑娘的脸上。只见朵儿姑娘玉颜消瘦,早已非当日的水嫩。眼神呆滞,定定地看着某个地方出神,像是在想什么,又好似想着想着,就能哭一场。可是终究,她没有哭。 那是欲哭无泪的悲哀。 朵儿姑娘人来了,但心却不在了。 邱寒渡万箭穿心,想起曾经的秦朵儿是个多么活泼讨人喜爱的姑娘,笑起来总是咯咯的,哭起来也是哇啦哇啦。她多喜欢那个随性的姑娘啊,如今,那个姑娘因为爱人的死去,再也不会笑了。 甚至,连哭都不会了。 邱寒渡又想到了自己,嘴唇便有些微颤,心也跟着颤疼了。她缓缓站起身来,一身翠色如梦如幻,像极了山林中发出的第一片新芽:“我想唱支小曲儿给大家听……可是,也许今天并不适合唱这首歌儿。不过,我很想唱……因为我和聂印的挚友涅康,在不久前离开了……” 秦朵儿这回听见了,惊诧地抬起头来,傻傻地望着邱寒渡。 在聂印的生辰,唱离别的歌儿,多少有些不合适。龙娇娇心里有些得意,坐等邱寒渡失礼出丑。她在灵国长大,自来最熟悉的便是灵国那套虚伪的礼法。却不知,在座的男人女人们,个个身上都带了点江湖上的侠气。 聂印鼓励地看着邱寒渡,潋滟的眸色迸射着宠溺的光芒。他宠她的一切。她想玩,他陪着。她要干什么,他都依着她。只要她高兴,只要她乐意,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行。 邱寒渡朝聂印点点头,心情跌宕起伏,难以自抑。这一首歌,是否也是她自己的哀伤?她不敢明讲。只希望有一天,如果不幸她先走,但愿她深爱的聂印,不要一个人孤独一生。 死去的人,并不想活着的人这么痛苦。那才是真正的爱。正如此刻,她相信,如果涅康看着朵儿姑娘变成了这样,他会痛苦万状,他会自责到宁可彼此从来不曾相识。 她没敢说出口,还未开唱,却已先哽咽。 无声的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那抹清冷的翠色。那个神秘的,遗世独立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女子,像一个谜,一个难解的谜。 一如那把季连修正在捣鼓的手枪,无论怎么看,怎么弄,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就能轰一声巨响,将一匹健壮的马身上打出一个血洞来。 邱寒渡不再看聂印,不敢再看。而是将眸底的深情,落在朵儿姑娘身上。她缓缓走近,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没有伴奏,她的第一段是清唱的,很低,很缓,那歌词也很悲凄: 繁华声 遁入空门 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 辗转一生 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年轮 浮图塔 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 一盏残灯 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 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 等你弹 一曲古筝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 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 再等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 …… 这是现代的一首很有名的歌曲《烟花易冷》。邱寒渡吐字很清晰,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重的锤,敲打在朵儿姑娘的心上。 生死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朵儿姑娘终于哭出了声,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手背上。是的,她一个人,只想生死枯等。她守的,不是一座孤城,而是一座孤坟。 她的爱人,在里头。而她,在外头。 ------------ 第三十九章 朵朵皆相思 曲调悠扬清冷,寂寥人生,肝肠寸断。 第一段完结的间歇,邱寒渡看着泪如雨下的朵儿姑娘,眼底幽黯,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忧伤。 她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强大的针对性,但听在每个人耳里,都像是在劝诫自己:“我如果是涅康,绝不希望看见你这样痛苦。如果我走了,我希望我爱的人能替我活着,吃更美味的东西,看世间最美好的风景。因为我不在了,所以才想要你活得更好,比我在的时候活得更……好……你应该替我活出我的那份精彩。” 她几近哽咽,因为这是她要说给聂印的话。在今天聂印的生辰,选择说这样的话,就是想告诉他,如果她走了,也愿他活得更好。 但她自始自终,都不敢看聂印。哪怕给他一个眼神,她都不敢。还是沒有勇气啊,她原來是个这般懦弱的姑娘。 朵儿姑娘扑在桌上,双肩抽动得厉害,若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早就嚎啕大哭了。 聂印双手握得很紧,望着邱寒渡清冷的侧颜,与那首歌一样寂寥的清冷,心如刀割。她话里的每个字,都将他的心戳痛了。 他心中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仿佛那些话,是他的惹祸精给他交待的遗言。她走了,还要求他过得好。可是,他怎么才能做得到? 他想,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替她吃好吃的东西,帮她看世间最美的风景。沒有她,哪里还有最美的风景? 她,于他而言,才是最美的风景啊。 邱寒渡缓缓闭上美目,泪无声滑落下來,开始唱第二段《烟花易冷》:“听青春,迎來笑声,羡煞许多人……” 从什么时候,风华姑娘的古琴已捕捉到《烟花易冷》的曲调,低沉如远山传來的钟鸣,或淡或浓地伴着邱寒渡的歌声。 千年的情愫,穿透时空。千年之后的曲调,在每个人心里回荡。 邱寒渡颀长的身影格外单薄,却美,美得惊心动魄。她仿佛一道深邃的光影,不知从哪里來,又好似随时都会离开,飘去属于她的世界。 秦三公子的玉笛也加了进來,轻轻的,浅浅的,连泪落的声音都仿佛让人听得见。他是朵儿姑娘的堂兄,也是秦家的当家人。他想了许多办法,要把朵儿姑娘接回家,都沒能成功。 就连让她放肆地哭一次,他都做不到。而今天,邱寒渡竟然做到了。他很感激,内心也深深被对方悸动着。 渐慢渐弱,“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掌声四起,一身素衣的朵儿姑娘,泪流满面地奔向邱寒渡。她想问,太子哥哥真的会看得到她在做什么吗?太子哥哥真的希望她帮他看世上最美的风景,吃世间最好吃的美味吗?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太子哥哥孤单吗?为什么她总梦到,他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徘徊,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朵儿!朵儿!朵儿! 可她什么都问不出來,潸然泪下,哽咽得喉头发痛,也还是问不出一个字來。 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这是涅康送给她的第一首定情诗。怕她只喜欢吃好吃的,看不懂更深奥的诗句,于是便写了这样简单易懂的情诗來示爱。 她记得第一次看到这首诗的时候,颤着声音问涅康,十万分不确定:“这个,这个诗里的朵儿,就是我吗?真的是朵儿姑娘我吗?” 涅康笑答:“当然是你,我的朵儿姑娘。花开千万朵,对我來说,朵朵都是你……”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却还不忘再次确认:“朵朵都是我,难道在你心里,沒有一朵是别人么?” 涅康含笑摇头:“傻姑娘,怎么能追问得这么直接?” 朵儿姑娘嘻嘻笑,歪着头:“因为我也喜欢上你了呀,其实头两天我就喜欢上你了,嘻嘻,沒好意思跟你说。怕你不喜欢我……咳咳,你知道,哥哥说沒有人会喜欢我,都觉得我傻乎乎的嘛……印哥哥还说我除了吃,就沒有优点了……可是,我觉得他在嘲笑我,说我只会吃……哎哎哎,只会吃的是什么?是小猪啊……” 涅康大笑,伸手捏她的脸颊,那也是他第一次对她有超乎男女界限的动作:“可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猪。” 朵儿姑娘乐了,瞬间敞开心扉跟他坦白了一个秘密:“太子哥哥,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哩……” 涅康诧异地问:“那第一个人是谁?” “哎哎哎,说出來好丢脸啊。”朵儿姑娘的脸通红通红:“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是公子姐姐,她女扮男装走江湖,结果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可是她不喜欢我,那时我真是伤心死了哟……嘻嘻,后來才知道,不是朵儿姑娘我长得不可爱哟,而是公子姐姐不能喜欢我。因为她也是女子,还是个漂亮女子啊……” 涅康笑得更加开怀:“那以后我找你的公子姐姐,一起开个酒楼,搜罗世间的美味,给我们朵儿姑娘吃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看见我,又可以天天看见你的公子姐姐。” ……历历在目,以为,那样的日子不远了,以为那样的日子,就是她整个瑰丽的人生。 竟然,是这样的结果。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朵儿姑娘擦了一把泪,缓缓走到聂印面前,怯生生的,语不成句:“印哥哥……给……我……治病吧……呜呜呜……我想……替太子哥哥……吃好吃的东西……” 众人无不动容,聂印重重松了口气。想笑着点头,却不能够。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惹祸精。 而那时,他的惹祸精正被一群女子围着问东问西。 毫无疑问,今天最好的表演,应该是渡云公主季连寒渡了。不是她唱得有多好,而是她让一个行尸走肉的姑娘痛快哭了一场,又振作起來。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层光环将她点缀得闪闪生辉。 心地善良的姑娘最美。毋庸置疑,惹祸精邱寒渡当然是个美丽的好姑娘。 ------------ 第四十章 恶梦成真 龙娇娇气得哼哼:“就会博取同情,有什么了不起!”羡慕嫉妒恨啊,居然姓了季连的姓,叫季连寒渡,多么尊贵,还霸上了那么俊美的男人……本想让她出丑,倒成全了她的光辉时刻。 “沒什么了不起,你怎么不去博一个?”龙飞飞一口酒入喉,冷冷回敬。对于妹妹丑恶的心思,他怎会不懂?看着妹妹灰头土脸,他觉得心头很畅快,也很嫌恶。 当初,他救了邱寒渡,但对方醒过來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他。真的不怪人家,谁让他有个这样的妹妹?谁让他有个那样的爹爹? 一切都是他活该。 龙娇娇眉儿轻蹙,低声轻斥:“你到底姓什么?处处跟我作对。你不是喜欢人家吗?怎么不去抢?只知道跟着人家,有什么出息?” 龙飞飞目光更冷,瞪了一眼妹妹,自顾喝着闷酒。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如果不是他的妹妹,他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就算长得再美,也讨厌透了。 场上很热烈,提问的居多:“寒渡,这首歌儿你从哪儿学來的?真好听啊!有空写下來给我吧。” “寒渡,你家乡还有什么好玩的?都说來听听。” “寒渡,改天到我府上教我唱歌儿吧?”这是雨凝公主。 “寒渡,赶紧嫁给我们小五,你看他都等不及了……什么?守丧三年?啊,我们大唯国沒这规矩,守满四十九天就可以了,时间早就过了嘛……我看下月就合适,天气也合适,我这就回去给你们张罗礼服,全都交给我吧。”这话当然是茉莉姐姐说的了。 “寒渡嫁人,嫁妆自然由我们季连家包办……到时嫂子给你搞得风风光光……”这是韦大小姐的豪气。 邱寒渡一下子成了焦点,像一颗夺目的宝石,世间稀有。 宴会热烈得不是一般,早就从聂印的生辰过渡到两人的亲事了。邱寒渡悠然叹息,美目避开聂印的追逐,逃避着他的炽热。 整个宴会从中午时分,直酣畅到日落西山。众人微醉,华翼将军的孩子已有好几岁,在里面跑來跑去,又牵着季连少主的两个孩子,和宣梧将军的孩子,在中间嬉戏。 此时,男人一堆喝酒,小孩一堆玩耍,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算命。韦大小姐用铜板正在忽悠邱寒渡,要给她算一卦。 邱寒渡想了想:“那就算一卦我们怀月王爷十年后的景况吧。” 众人一阵唏嘘,这算的什么命哟? 可是韦大小姐已经起卦了,更改不得。她将三枚铜钱排在掌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意念集中,心默所测之事。反复抛掷六次,依次顺序地记下正反情况。 邱寒渡并未在意,只当是姐妹们在一起玩的游戏,哪作得准? 只见韦大小姐神神秘秘的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家要找他看个病疗个伤,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邱寒渡哑然失笑,心道算命先生都会这么说,因为这样的说法永远不会被人拆穿哩。不过她喜欢韦大小姐,觉得看人家的模样,听人家讲话也是一种享受,便老老实实听下去。 韦大小姐看着卦相,继续掰扯:“你们应该是生活在一个岛上……” “我们?”邱寒渡冲口而出。 韦大小姐点头,有些诧异:“不是你们是谁?不过那里有很多人,说不定我们全都在,哈哈……” 邱寒渡更加肯定,这是一个推测,根本就不是算命。她还能活几天都说不清楚,十年后,又怎么可能还在聂印身边?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韦大小姐的女儿跌坐在地,小嘴一扁,就要哭了。一堆孩子围着小娃子,正哄呢。她离得最近,这便站起身,去把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抱过來,笑嘻嘻地哄着:“哎呦,长得好好看,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小娃子哇啦哇啦,说不清楚,是韦大小姐代答的:“说呀,告诉姑姑,说我叫季连小渔,大家都叫我可爱的小渔姑娘……” 邱寒渡爱得不行,用脸颊贴小娃子这里,又贴小娃子那里,满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这一幕,落在不远处聂印的眼里,又心酸了几分。 “小渔,叫姑姑。”韦大小姐引导着女儿:“姑姑抱你呢,你不叫人就沒人喜欢你啰!” 季连小渔睁着又黑又圆的大眼睛,直朝邱寒渡咕噜噜瞄,小手也在空中飞舞得欢:“嘟嘟……嘟嘟……” “不是嘟嘟,是姑姑。”韦大小姐纠正得无比费力。 可季连小渔不买账,仍旧自己叫得开怀“嘟嘟!嘟嘟!”她胖乎乎的小手,蹂躏着邱寒渡的脸,红红的小嘴微翘,不停地喊着“嘟嘟!嘟嘟!” 邱寒渡爱极了,想起自己本來也该有个这样粉嫩嫩的小娃子,心中百感交集,越看越爱。如果生一个孩子陪着聂印该多好啊,就算她走了,也不至于天塌地陷吧? 宴会席间,阵阵欢笑。 却在所有人沒有防备的情况下,邱寒渡一声尖叫,欢笑嘎然而止。沒有人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就连坐在邱寒渡身边的韦大小姐都蒙掉了。 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只有季连小渔的手上抓了一把乌黑的头发,仍在高喊着“嘟嘟!嘟嘟!” 是一把黑发!不是一缕! 那个恶梦席卷了邱寒渡,她惊恐万状,全身哆嗦着将季连小渔硬塞给韦大小姐,然后疯了一般往外跑。 韦大小姐狂喊:“寒渡!” 场面失控了! 邱寒渡捂着头发,朝外跑,却,踩到了曳地长裙的裙角,哗然摔倒在地。她惊恐地扭脸看着所有人,捂着脑袋,那一刻,她要崩溃了。 聂印已奔了过來。 邱寒渡尖叫着喊:“别过來!别过來!”她像一个断腿的人,匍匐着朝门口爬去。 无比凄凉。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曾经做的那些恶梦,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仿佛,就是这样的场景;仿佛就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安远乔狰狞的脸就那样逼近她,眼里闪烁着狼一般凶狠的绿光。他邪恶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咆哮:“丑八怪!你就要变秃头了!你就秃着头嫁给聂印吧!看看聂印敢不敢夜夜搂着你甜言蜜语……哈哈哈……” 恶梦成真。 梦境,全都变成了现实。 ------------ 第四十一章 请给我留点尊严 邱寒渡彻底崩溃了。这不是梦境,这是真真正正的现实。那就像一个灰姑娘,在舞会结束的时候,玩得超过十二点,所以就现出了原形。 多可怕的原形啊。她绝望得全身都在颤抖,心跳得都快窒息了。 耳边似乎仍旧回荡着安远乔无比恶毒的诅咒:“让大家都來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哈哈哈……大家來看呀,这个秃头老妇还妄想嫁给一个俊美少年……” 头发被扯下了一大把,她变成了可笑的秃头。她仿佛看见自己的样子,眼睛泡肿无神,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嘴角下垂,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妇……她看见朝她走來的英俊少年,那样朝气,那样年轻…… 她惊恐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她泪流满面,凄厉地尖叫:“不要过來,求求你不要过來……” 聂印顿住了脚步,万箭穿心。他从來沒见过神色这么凄惶的邱寒渡,绝望而悲伤。他的声音淹沒在她的尖叫中:“寒渡……” 所有人都定住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事实上,他们并不是惊异那把头发,而是被邱寒渡惊恐万状的神色所慑。 沒有人敢动,怕吓着邱寒渡。 聂印更不敢动,也是怕吓着邱寒渡。无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女人,一个特工有着坚强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如果不是被心魔控制,绝不可能脆弱得这般绝望。 却是在那一刻,有个人动作灵敏地跳了出來,在所有人都沒有防备的情形下,她就跳出來搅局了。 她是那样美丽的少女,却有着那样狠毒的心思。她骤然扑过去扶着邱寒渡,故作好心,很像一只心地善良的小白兔:“寒渡姐姐,你起來,地上凉……”连称呼都换得这样亲热,却在下一刻,惊呼出声:“哎呀,王爷,寒渡姐姐掉了好大一片头发……王爷,你來看啊……” 邱寒渡泪流满面,捂着脑袋,挣脱龙娇娇,像只可怜的小兽,朝门口爬去。 聂印再也忍不住,大力推开龙娇娇,冲上來紧紧抱着邱寒渡,语无伦次:“寒渡,寒渡……你不要怕,我在这儿……你不要怕……有我呢……” 邱寒渡惊恐地挣扎着,像极了掉入陷阱的小动物,发出呜呜的声音,绝望极了,害怕极了。梦境再一次诡异地契合,一张年轻的脸,和一张无比衰老的脸靠在一起,让她无地自容。 她凄厉地尖叫着,推开他就踉跄着向门外跑,却再次摔倒在地。 她一手捂着脸,又一手捂着头,伤心欲绝,只想掉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想翻身。 梦境变为现实,她说了梦境里的话:“聂印,求求你,求求你走……给我留点尊严……我什么都沒了……求你离开……你走!求求你走……” 给我留点尊严! 聂印的泪从他如刀雕刻的俊脸上滑下,心痛如绞。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竟让他的女人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那比天涯海角的追杀更令人心悸,比跳下百丈悬崖更加令人恐惧。 给我留点尊严! 他竟然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女人那么可怜。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是德奈雪打了无耻的龙娇娇。 众人沒反应过來,又“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是朵儿姑娘狠狠打了不知所措的龙娇娇。 与此同时,季连少主迅速从身上解下一件金黄的披风,隔空扔了过去,以极致华美的弧度,将邱寒渡整个笼罩遮盖起來:“小五,抱她回房。” 邱寒渡的尖叫刹时停止。 聂印大踏步向前,弯身连人带披风,全部裹进他宽阔的怀抱。他沒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的女人,飞快向外走去。 怀里,是她惊惧的颤栗。 她小声的呜咽,揉碎了他的心脏。 他低低地安慰:“寒渡,别怕。沒有人看见你,沒有人会笑你……”说着,加快了脚步,连走带跑,只想带她到她认为安全的地方。 她像是听不到,只顾着轻轻呜咽,从未有过的懦弱,从未有过的胆小。她一直是强势又倔强的,一直是独立又骄傲的。此时,却真正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只知道颤抖,只知道哭泣。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那么用力,满满都是不安。 采华跑在最前面,替他们开了房门。 聂印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却沒有放开她,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就怕一松手就沒了。他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相拥:“寒渡!不怕,我们回房了……” 他的声音也颤抖着,翻來覆去就是这两句,讲不出更多安慰的话來。他害怕,安慰对这样骄傲的女人來说,也是一种伤害。 良久,裹在披风里的邱寒渡哭出声來:“聂印,你出去!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爱我,就出去!请你给我留一点尊严!” 他抱着她的手臂僵硬了,却不动,无力极了。 她还在哭,那么凄惨,曾经死都不怕的女人,竟然哭成这样:“聂印,我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沒了,你连一点尊严都不给我留么?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丑样子,不想……一点都不想……” 他沙哑着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又心酸又痛苦:“什么叫你什么都沒了?你不是还有我么?你还有我……” 邱寒渡摇着头,双手推着他,不断地挣扎:“就是因为有你,所以才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你出去,好么?好么?” 她祈求的语气那么强烈,强烈到他的胳膊不得不松开,强烈到他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 他关上门,泪流满面。他坐在门口的地上,像一个凄凉的流浪汉。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留下。 她说她什么都沒了。那么严重的措词。 其实,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因为爱,所以才不想他看见她那个样子。她想在他的记忆中,一直保留着那样美美的样子。 可是那个傻瓜怎么会知道,就算她变老了,变丑了,就像今天这样,掉了头发,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在他心中,也一样是美美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某一天说过“就算你长了皱纹,就算你头发掉光了,就算你牙齿也掉光了,我还是爱你……” 于是,她狠狠咬了他一口,以证明她的牙齿还很坚固。 原來,她是那么在意这些事。原來,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还那样强颜欢笑。 还找个这样的名目,在他的生辰上告诉他,沒有了她,也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 第四十二章 请帮我照顾聂印 宴会厅里,脸蛋儿红肿的龙娇娇成了公敌。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冰凉冰凉。尤其是季连修,之前还赞赏有加,如今真是嫌恶至极。 龙娇娇讷讷的辩解:“我,我,我当时,当时只是想帮帮渡云公主……” 韦大小姐猛地转过身來,裙摆荡起一阵凉风,冷笑道:“是帮还是害,姑娘心中自该有数。寒渡是我季连家的人,谁欺负她,就是公然与我季连世家为敌!” 当家主母的话,掷地有声。 龙济堂气死了,只恨这个女儿不争气,却不得不腆着一张老脸陪罪:“季连夫人息怒,小女年幼,不知深浅……” “哼!”韦大小姐气得不行,却是说不出更多狠话來。因为这件事,纯粹是自家女儿季连小渔惹出的祸事,可是小渔才一岁多,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她不也还在那儿可爱地念叨“嘟嘟!嘟嘟!”吗? 龙飞飞衣袂翩飞,脸色铁青向门外走去。他实在沒脸再待下去,恨极,怒极,也痛极。 朵儿姑娘跌坐在椅上,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宴会出了这样的事,除去心思复杂的人,众位心情都沉重不已。尤其是经过这一天,大家都喜欢上邱寒渡那样爽朗又懂礼貌的女子,回想起刚才那首歌谣,人人都暗暗心惊。 原來那首歌,不止是为了朵儿姑娘才唱的啊。 她说,如果我走了,我希望我爱的人能替我活着,吃更美味的东西,看世间最美的风景。因为我不在了,所以才想要你活得更好,比我在的时候活得更好。 原來这几句话,她不止是说给朵儿姑娘听,还是说给聂印听的。 韦大小姐和茉莉相视一眼,不由得眼眶都红了。聂印的命运已经如此坎坷,难道还要继续孤单下去? 甚至,孤独一生。 原來,邱寒渡也在担心这件事。 正是担心,所以长久的恐惧。否则以邱寒渡那样性格的姑娘,绝不可能会吓成那样。 在韦大小姐的张罗下,众人都散了。她想了又想,还是准备去看看邱寒渡。毕竟,是小渔惹出的祸事。并且,她也是懂得医术的,聂印正是在她的启蒙下,才成了如今的一代神医。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韦大小姐更加愁眉不展。连聂印都搞不定的病,会是怎样的恶症? 在采华的带领下,韦大小姐去了邱寒渡的房间。 房门外,是孤独的聂印,正坐在门口的地上,像个孩子般无助。 韦大小姐轻拍他的肩,然后叩响了门:“寒渡,是我!我可以进來吗?” 以为还会等很久,以为会被拒之门外。不料,很快,门就开了。 邱寒渡已经收拾妥当,换了件青色的衣衫,头发也重新整理过,随意扎了块头巾。她打开门,声音温婉:“韦大小姐,请进。” 聂印豁然站起來,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的惹祸精,目光炽烈地快要将她燃烧起來。 他想要跟进去,被韦大小姐拦住了:“小五,把寒渡借给我一下,你给我守着门好不好?” 像哄一个小娃娃的口气。在她眼里,聂印永远是个孩子,就像邱寒渡也是个孩子一样。 聂印听话地止了步,又可怜巴巴地看着门吱吖一声关上,叹口气,仍像个流浪汉般坐在了地上。 屋内,韦大小姐随意拉着邱寒渡说上了话:“我为小渔给你道个歉,那个孩子……” 邱寒渡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怪孩子,是我自己的问題……韦大小姐,你别这么说……”这也正是对方一敲门,她就立刻开门的原因。 她不想让人家心怀歉疚,事实上,真的怪不着季连小渔。是她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一开心,就沒注意到那样的细节。小孩子本來就爱到处抓扯,正常來说,那样的力度,根本不会有问題。 只可惜,她的头发的确是轻轻一扯就掉了。 韦大小姐不再跟她在这件事上推攘,而是换了个轻松的话題:“寒渡,那首歌我从來沒听过,你是从哪里学來的?”她的手温柔地拉着邱寒渡,却状似不经意,搭上了她的脉息。 暗暗心惊。 她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一抹温暖的笑容,温柔又恬静。 “那是我家乡的歌。”她其实刚才已讲过了,也知道韦大小姐正在探她的脉息。她沒有拆穿,只是低了声儿,望了一眼门外,眸底浮起一丝眷恋:“我中了很厉害的毒,那是我家乡才有的毒,聂印沒有办法解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其实,我应该预料到会弄成这样……” 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她的眼睛浮起一层晶亮的水雾:“如果,我不在了……请帮我照顾聂印……我很担心他……” 韦大小姐眉儿轻蹙:“我如何帮忙照顾?他是个脾气拗得不能再拗的人,心思百折千回,却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是拿他沒办法的……” “他会听你的话……你帮他找个好姑娘……”邱寒渡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疯掉了。 前世遇上个背叛的男人,这一世却求着爱人找别的姑娘。可见命运对她真不公平,总不能称心如意。 韦大小姐拍拍她的手,唇角扬起一丝笑意:“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不如你自己好好帮他物色物色,再撮和撮和,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话?” “……”邱寒渡哑口无言。 “你不要想太多,聂印总会想到法子救你。你的任务是安安心心静养,不要胡思乱想。”韦大小姐站起身,笑意更深:“你忘记我给你算过命了吗?十年后,你们还会在一起。我知道你不信,你觉得我就像一个江湖术士,尽说好听的话。又或许,我的确学艺不够精。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曾经算过的事,到现在件件都成了现实。所以,你一定会活着,相信我……” 天色已晚,夕阳落山了。 邱寒渡将季连少主的金色披风还给韦大小姐:“替我还给少主,谢谢他。” “季连寒渡!他是你哥哥,你一口一个‘少主’的叫,小心他下次來收拾你!”韦大小姐接过披风,唬着脸吓人。 邱寒渡替她开了门,笑容清清浅浅。 做了娘亲的韦大小姐,果然是个话唠子:“还有,下回见了,要叫我嫂子。不许再叫韦大小姐了……唉,其实我本姓燕,叫唯儿,干嘛非得叫我韦大小姐……” 远处,阿努正摇着尾巴向她奔來。 她挥挥手:“两个好孩子,不要吵架啦……” ------------ 第四十三章 让我走还是让我死 素月清辉,映在那把精巧的手枪上。那枪在邱寒渡手里转了个圈,然后抵在她自己的额头。 “寒渡!你干什么?”聂印急得一张俊脸通红,眸底迸射出森寒又惶急的光芒。 她手指扣动扳机,“喀”一声响。 他惊出一身冷汗。 她熟练地收起手枪,冷漠又傲然:“这里面,沒有子弹。”她随手将子弹抛起來,又伸手接住,然后以极快的手法,将子弹上膛,动作干净,帅气,还狠厉。 他见过她开枪时的姿势和表情,沒有表情,就是最可怕的表情。 她再次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现在有了。” 他脸色倏地一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放我走!”她冷冷吐字,每个字都干脆又坚持,不再像曾经撒娇时候的软腻。 “寒渡,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聂印耐着性子,尽量放缓了语速,语气也是温柔的。 邱寒渡扬了扬下巴,倔强的眼神如千年古井般幽深:“让我走,还是让我死?你选。” 聂印全身冰凉,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绝决。他哑着嗓音,一字一字:“你告诉我,要去哪里?”他妥协了,害怕了,想起今天在宴会时发生的场景,他相信她干得出來。 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女人,却那么绝望地匍匐在地,像个受伤的小兽要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他走得越近,她就越害怕。 甚至,他从她拿枪的姿势和故作冷漠的眸底,都看清了一层深浓的保护色。她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最后一点尊严。 可他,还是想做最后一点努力:“寒渡,我正在研制新药,一定会救你,一定会,你信我。” 她不为所动,甚至都不看他一眼。她不敢看,怕一看,就走不了。她对他,从來就沒有任何抵抗力。 她回答的是另一个问題:“我去跟朵儿住,怀烟山脚下。”末了,她补充得无情又骄傲:“如果你总來打扰,我就逃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 他的心,痛得千疮百孔。他沒动,只是说:“好,你放下枪,我答应你。”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深爱着她的男人。当他懂得她的苦痛和绝望时,他就再也不会用当初那套赖皮的方法留下她。他真的要强留她,有千百种方法。可是,他不要她过得太痛苦。 他们从很早前,就各自伪装,强颜欢笑。 她对每一个人都笑眯眯的,可他看见过她低头的刹那,那种苍凉落寞的表情。 她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今天的爆发。 他想让她活得轻松一点,所以答应了她。 她缓缓放下枪,终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她沒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以为还会有无尽的争执,还会绕來绕去再绕回原点,却是,这般爽快。 她看着他,那如刀雕刻的脸庞,那深邃清澈的眼睛,那高挺的鼻梁,那薄薄的嘴唇……多么熟悉,永生眷恋。 清冷的月光泼洒在地上,一地银白。风吹來,轻荡起衣摆。 她转身,向屋内奔去。 他健步如飞,跟着她进了屋。 他关上门。 她诧异地看着他,心生警惕。 他沒理她,只是打开衣柜,替她收拾衣物。一件一件,叠进包袱。他状似不经意,将那支放在梳妆台上的碧蓝簪子,也放进包袱。他沒再收拾更多的饰物,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 她一定会回來的,一定会。他在这儿等着她。 可是她多么无情,从包袱里将碧蓝簪子取出來,冷笑道:“这个,我用不上了。”连头发都会掉光的人,拿簪子有什么用?这不是个大笑话吗? 只是,她的心很痛很痛。她想把簪子留下,让他保存。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希望他看到簪子,就像看见她一样。 女人啊,总是那么矛盾。她希望他忘了她,又害怕他真的忘了她。 聂印沒有坚持,一切,都顺了她的意。他继续收拾包袱,将药一瓶瓶放进去,足足放了五瓶。其实这样的用量,够不了多久,因为最近已毒发得非常频繁。 他拿了好大一叠银票放在包袱里,话说得很随意:“花完了,回來拿。” 她竟然无法刻薄地回应他。她本來想说,死了还用得着花什么?她本來想说,我不要你的钱…… 可是,她说不出口。这个男人满眼都是爱,满心都是爱,她如何还能硬着心肠在他伤口上撒盐? 离家出走,或是彻底分手,竟然演变成一次长时间旅行。他说:钱花完了,回來拿。 这里是她的家。 她刚刚武装得坚硬的心脏,在无声龟裂,在轰然崩塌。她抢过包袱,掉头就走。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冰凉冰凉。她的是,他的也是。 他猛地扯过她,紧紧拥抱。 她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 眼泪滑下來,她的,他的,都那么滚烫。 他满怀爱怜:“去住一阵子就回來,我在家里等你。” 他满怀关切:“药记得吃,如果药吃完了,让雪儿和乌乌回來拿。如果药的效力不够了,你要跟我说……” 她终于哭出了声,牙齿咬着他的肩膀。 他还在交待:“晚上不能睡太晚,要多休息。要注意保暖,你不能凉着……” 他拍着她的背,很轻很轻。 他低头,用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认真地注视她美丽的眼睛……就是这双眼啊,让他在某一刻失了魂魄。从那之后,他便沉沦。 他不想让她太痛苦了。 他绑她在身边,给她增加了太多的负担。 就像每一次救回小动物,然后再放归山林。这一次,他放走的,是他最爱的女人。 他勾唇淡笑,泪水却滑落下來:“我有种错觉,觉得你真的是羞羞脱了皮变的……” 她哭得更厉害,眼泪啪哒啪哒啪哒落下。想起某一刻屋檐的雨声,滴哒滴哒滴哒,在说想他想他想他。 还沒离去,就开始想念了。 她原本是要变得很凶恶很无情很让人痛恨的啊,为什么临走,却哭倒在他的怀中? 他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少年。 他像一棵挺拔的松柏,让人安宁,让人眷恋,让人不舍,让人安全。 可她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那是对他心灵的凌迟。她多爱他,爱得可以离他远远的…… 她狠狠抹一把泪,退出他的怀抱。 ------------ 第四十四章 谁也不复当时的天真 门外,德奈雪和曲舒乌,还有采华以及龙飞飞,全都准备妥当。朵儿姑娘从马车上下来,诧异地问:“公子姐姐,你真的要随我回去?” 邱寒渡微微点头。 朵儿姑娘凉凉的叹息,被夜风轻轻吹散了。她让邱寒渡和采华先上了马车,然后大声跟聂印道:“印哥哥,你有空就过来给我治病好不好?” 仍旧想制造点机会,让这两个人见面。她哪里想得到,聂印刚答应邱寒渡不要去打扰。 聂印呆立,哽在喉间,良久,才木讷地答应下来。 朵儿姑娘看了看他,又向马车的方向望了望,喟叹一声,不再回头,也上了马车。 聂印走向龙飞飞,很郑重地交托:“如果她身体有什么大的变化,请立刻通知我。” 他的神情很凝重,不再是曾经那样懒懒又戏谑的样子。将爱人交给情敌照顾,他真的不相信是自己干得出来的事。他是那么计较,那么小气,又那么霸道的男人。 可是如今,他真的将她托付给闪闪发光的情敌。 龙飞飞狠狠点头,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保重!” 德奈雪和曲舒乌叫声“王爷保重”,这便翻身上马启程。 聂印望着消失在夜色下的影子,深深怅然。他的惹祸精走了……竟然就这么走了…… 从她落到他的怀抱,她几乎就没离开过他吧? 似乎也不是没有。那时,是他第一次踏上灵国的路途。他故意大张旗鼓,引她来找他。那时,他就爱上她了吧? 那时,他还不懂爱,只是喜欢跟她斗嘴,喜欢惹她生气。 是怎么就爱得这样离不开的? 他忘记了,太多太多的回忆,纷乱繁杂。 他站在夜色中,久久不愿离去。马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他的眼里心里,依然都是她的冰冷如雪,笑颜如花。 她很少笑,但一笑起来,让整个天空都亮了。 她才走了片刻,他便怀念起她的笑容来。还有她凶狠的撒娇,也那么可爱。 他伸出手,仿佛想弹她一个崩指,才蓦地想起,原来,她走了。 空荡荡的大宅,没有她,好似连空气也没有了。 那么窒息,呼吸都无比紧张。 他的手上一凉,竟然是眼泪滑落下来。 喉头发痛,一股腥甜涌入喉间。 他轰然倒地,素月清辉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 家仆们惊呼:“王爷……”齐扑过来。 他倒在地上,看着每一个人,都像他的惹祸精。他浅浅的笑,勾在唇间,一缕腥红从唇角逸出:“寒渡……我没事……很好……” …… 印王爷晕过去了,家仆们找大夫治神医去了,宅里一片混乱。 怀烟山脚下。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木屋。那像是一个大大的牧场,房屋增加了很多间,虽不是碧瓦红墙,却也装饰得精致舒适。大大的房间里,铺了厚厚一层金丝地毯。朵儿怕黑,丝台烛灯放了满屋,全部点燃,亮如白昼。 精致的红木桌上,是朵儿姑娘写的字,一大叠一大叠。 邱寒渡随手拿来几张一看,上面写的全是同一首诗: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她猜,这是涅康送给朵儿姑娘的情诗。 如果是曾经,不用邱寒渡问,朵儿姑娘早就跳起八丈高,直把关于这首诗的来龙去脉,有关的无关的,都要扯出一大堆。 不过,那是曾经。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日日月月,岁岁年年。谁也不复当时的天真和幼稚。 朵儿是这样,聂印也是这样。都不会事事挂在嘴上,而是学会了将爱放在心里。 朵儿姑娘不说,邱寒渡也不问。随手放下,浅淡地笑了:“朵儿,会不会打扰你?” 朵儿姑娘也轻轻一笑:“这里空气好,我们可以一起散步,挺好。” 邱寒渡点点头,随婢女红莺去了安排好的房间。 德奈雪挠挠头,低声道:“乌乌,我快崩溃了。怎么现在谁都不像谁了?” 曲舒乌哀哀一叹:“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你还想谁能像谁?”如今个个都学会了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只觉得这世上吧,人和人之间,真真儿是说不清。缘浅缘深,听天由命。 一时,想得出神,不由得痴了。不知道沿思大人,是否安好? 众人被安顿好,住下来。 邱寒渡彻夜难眠,一晚上耳边反反复复都是聂印在喊她的名字,叫她不要走。直到清早鸟啼,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着之后,更加糟糕。这次,倒不是聂印在喊她的名字了,也不是安远乔又跑到梦里来羞辱她嘲笑她,而是梦到了一个从来不曾梦到的人,而那个人到底是谁,其实她也不知道。 那个梦做得很模糊,看不清地点,看不清人的样貌,只是那声音不断地重复:“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她醒过来,一惊,全身是汗。 那个声音多像太子殿下涅康。那种语气,那种声音,真像。 邱寒渡起床时,已是中午时分。采华来替她梳妆洗漱,头发大把掉下,吓得她赶紧想把头发藏起来。 邱寒渡淡淡地说:“别藏了。” 采华的眼睛蓦地通红,险些落泪。 邱寒渡仍旧淡淡的:“生死有命,别太在意。” 采华不敢说话,用了素色头巾替她将头包起来。心如刀刺一般,看见她稀薄的发,已不能完全盖得住白白的头皮。她忽然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姐那么坚决要离开王爷。 看着爱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凋零,那是多么残忍的事。 饭桌上,一屋子人都沉默得紧,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直到快吃完的时候,龙飞飞故作轻松道:“朵儿姑娘,你介不介意,我借你的房子来办一场喜事?” 秦朵儿疑惑了:“谁要成亲?” 龙飞飞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我,和德奈雪。我说过等到打完那一仗,如果我们还活着,我就娶她。”他转向德奈雪,目光里有着热切:“当时,你也是答应过我的,对吗?” 德奈雪惊着了:“可是!可是……”哎呀,龙三公子到底要怎样?他明明喜欢小姐…… “别可是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龙飞飞追问得急迫。 德奈雪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可是我打了你妹妹,你家不会同意的。” “打得好。”龙飞飞满脸的阴郁,全无要成亲的喜感:“不需要他们同意。” ------------ 第四十五章 相思的味道 “我不同意。”邱寒渡眉间透出一丝薄怒:“婚姻不是儿戏,你要是娶她,就必须爱她。你拿她当了第一次挡箭牌,怎么忍心还拿她当第二次挡箭牌?” 这些天,她也算是把这挡子糊涂事儿搞明白了,也想通了为什么沿思追來时,龙飞飞可以冷静成那样。 他根本不爱德奈雪。 他是为了留下來,才找了那样拙劣的借口。 曾经是,现在也是。 邱寒渡的声音淡淡的,几乎沒有起伏:“你为了在我身边明正言顺待下去,也为了让王爷安心,更为了不辜负王爷对你的交托。可是,为什么你从不考虑雪儿的感受?” 龙飞飞的脸色一白,沒有狡辩:“我是想,也许时间长了,就能培养出感情來。” “那你先培养,培养好了打申请报告。我签字了,你们就结婚。签不了字,你们就别结。”她用了现代用语,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伸了个懒腰,下桌了:“就这样,我困了,去睡会儿。”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这不是才起床吗?又睡…… 邱寒渡的确又去睡了,乏得很,头晕,目眩,还胸闷难耐,呼吸急促。这是要死的节奏么? 她倒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白天似乎比晚上睡得踏实。云卷云舒,鸟儿欢畅,马嘶长鸣。她忽然害怕寂静。怀烟山的夜晚,太寂静了。 寂静得让人想哭。 寂静的时刻,太想念聂印。如果他在,如果他在…… 可是,他不在。是她亲手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放她走,让他不要來打扰。 但这,不妨碍她想念他。相思入骨,仿佛呼吸里都是相思的味道。 傍晚夕阳正浓。朵儿姑娘敲门进來,坐在床边:“公子姐姐,你起來走走,要不你陪我去看看太子哥哥吧?”她不想看见邱寒渡总是昏睡,便想了这个借口。 邱寒渡睡得迷糊,想起在梦里,听见涅康的声音,那么清晰,便点点头。她沒有将这个梦说给秦朵儿听,怕她胡思乱想。 涅康的坟在怀烟山半腰的一片空地。那里搭起了木架,花藤缠绕,芬芳满溢。绿色荫荫,点缀着千朵万朵花儿。 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满满都是朵儿姑娘的相思之情。 “这些花,都是你种的?”邱寒渡惊讶极了。 朵儿姑娘点点头:“我在山下住了这么久,每天就是到这里來种花儿。公子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怎么能不好看?蝶戏兰芝,风舞桃花。白雾迷离,绿草青青。 “朵儿,你长大了。”邱寒渡微微笑起來,心有些酸。成长的代价,太过沉重。 秦朵儿出奇的安静,伸手细细摩挲着涅康的墓碑,悠悠地说:“公子姐姐,有句话,我说出來,你别怪我。” “觉得我对你印哥哥太残忍?”邱寒渡的嘴角仍旧噙着淡淡的笑,风吹着她的裙摆,微微荡起來。 秦朵儿喟叹:“你什么都猜得着。我了解印哥哥的心情,你希望他有一天像我一样徘徊在你的……”她想说墓前,却沒说出口。 可邱寒渡知道她想说什么:“你了解印哥哥的心情,却不了解太子哥哥的心情……”立场不同,心情自然是不同:“我宁可让他难过,也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他的面前……” 秦朵儿并不争执,甚至附和:“其实我是你,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只是……”只是太残忍,印哥哥怎么活呢?她曾经想过死,印哥哥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邱寒渡望着远山,落霞染红了山头。万丈霞光将怀烟山晕染得金光闪闪。 寒渡寒渡,我带你去看日出日落……此时,她看着夕阳西下,心里想着他。相思的味道,那么甜蜜。无时,无刻。如影随形。 有一个人值得你想念,而正好那个人,也许正在想念着你。这就是爱了。 她的唇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安宁而静谧。 她和秦朵儿离去时,夕阳渐渐暗下山头。 秦朵儿说,公子姐姐,要不你教我唱那首歌儿吧? 邱寒渡摇摇头,太悲伤,唱了会哭的。 秦朵儿又问,那你家乡还有什么别的歌儿?不让人哭的有沒有? 邱寒渡想了想:“有啊,会笑掉大牙的那种。” 秦朵儿说,那就唱一个呗。 邱寒渡又摇摇头说,我唱不出來,那个太好笑,不是我的格调。 “格调?”秦朵儿眼睛眨眨:“那是什么样的歌儿,还要很高的格调?” 邱寒渡含笑点头:“我觉得你原來的格调,就适合唱那首歌儿……可惜,你现在不行了。” 秦朵儿急了:“那你教我呗,看看我还能不能找回去?” 她是不想邱寒渡太闷太难过,邱寒渡又不想她太伤心伤肝。 于是,一首很搞笑的歌儿,就从烟怀山上传了出來: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感冒时的你还挂着鼻涕牛牛。猪!你有着黑漆漆的眼,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边。猪!你的耳朵是那么大,呼扇呼扇也听不到我在骂你傻。猪!你的尾巴是卷又卷,原來跑跑跳跳还离不开它…… 开始是一个有些不搭的声音在唱,一遍一遍之后,就加入了某种稚气的格调。等回到家的时候,朵儿姑娘对这首歌儿已经很熟悉了。 “公子姐姐,你也在嘲笑我以前像猪吗?”秦朵儿歪着脑袋问。 “……”邱寒渡哑然失笑,沒回答她。猪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太子哥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说太子哥哥以前说过,他就喜欢她这样的小猪哩。可话说了一半,便咽下了肚。 人都不在了,说再多也徒添伤悲。她再次哼起刚才那首歌儿的调调,唱着“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 其余人都被要求等在山脚下,从來沒听过这歌儿,听到从山上传來的时候,却谁都知道,这应该是小姐的杰作呢。 她们的小姐,会的东西都好生奇怪。 那晚,饭桌上渐渐有了欢声笑语。秦朵儿已经数月不爱说话,一闷就是一整天,回答红莺的问话,也基本是用“嗯,好,哦”之类的语气词。 红莺好欢喜,觉得朵儿小姐的这个公子姐姐,真正是个能人。 基于这房子里好容易有了点笑声,龙飞飞把刚准备出口的话又给咽下去了。他今天回了一趟聂印的宅子,发现王爷病倒了。 这事儿要跟邱寒渡说么?他无比矛盾。思量再三,他还是说了,声音闷闷的:“王爷病了。” 邱寒渡怔了一下,然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后话。 一个神医病倒了,应该沒什么大问題吧? ------------ 第四十六章 精明少年马失前蹄 聂神医的确无大碍,拿着邱寒渡留下的碧蓝簪子,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心里在猜测着,他的惹祸精是不是故意留下此物让他惦念? 越想,越对,心里和身体都渐渐暖和起來。 他的惹祸精当然爱他,这还有什么可置疑的?这么一想,顿觉舒坦。一舒坦,就要修理人了。 他吩咐小厮明朗去把龙济堂请了过來,不奉茶,不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龙小姐已病愈,请……”那个“回”字还沒落下,就被狡猾的龙济堂截下了。 “我也正想來跟王爷告个别,待我在怀远采买些东西,就准备带着小女离开了。” 见对方如此识相,聂印不便再多说难听话。谁让人家是闪闪发光情敌的老爹呢? 更何况,那闪闪发光的情敌的确是不错的,值得敬佩。换了他自己,就做不到看着喜欢的女子,在眼前和别的男人柔情蜜意。想当年,他情窦初开,喜欢上韦大小姐的时候,只要一看见韦大小姐和季连少主亲热,立刻就有多远逃多远,哪能这般有毅力地有多远跟多远呢? 所以他忍,忍下了龙娇娇那天故意陷他女人于难堪之地。忍忍忍,可再忍也忍不下龙娇娇故作姿态在他面前悠來晃去。之如此刻,龙济堂刚走,龙娇娇就來了。 “王爷,我觉得耳朵总是嗡嗡响个不停,你帮我再把把脉,瞧瞧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題?” 聂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脑子出了问題。” “啊?那请王爷再给娇娇治治?”龙娇娇伸出纤白的手,让聂印把脉。 聂印看也不看,大步走出去:“你已经沒治了,生死听天命。”真想不通,邱寒渡还说龙娇娇好看,真不知道哪儿好看了?看见她就烦,烦透了。 龙娇娇看着聂印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目光渐渐阴暗:“哼,还不知道是谁生死听天命呢。”瞧邱寒渡那个样子,怕是很快就见不着太阳了。 她已不是当时灵国那个当成皇后來培养的将军之女,所以命运一定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如何,她都要当上王妃,灵国的王妃又或是大唯国的王妃,她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当聂印的女人。 这是她唯一真心喜欢过的男人。 她曾经在清江公主那里受过的苦,也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向他讨债很应该。她觉得这种猜测无比接近真相,除了他和邱寒渡,她能和谁结下梁子? 聂印走向药房,又去捣鼓药去了,懒得理这无聊的女子。在他眼里,龙娇娇比之紫罗更不如。要不是早就知道紫罗是细作,又或是亲眼看见紫罗将邱寒渡的药扔进沟渠,他决绝不知道紫罗那样隐忍谦卑的外表下,会藏着一颗恶毒的心。 当年韦大小姐也一样被紫罗的外表所蒙蔽,要不是阿努无意中将紫罗的身份扯了出來,恐怕紫罗还沒那么快暴露。 可龙娇娇不同,从小娇生惯养,趾高气昂,什么都写在脸上。她想入主王爷府,连家仆都看出來了。他又怎会不知道? 他想,邱寒渡也一定是知道的。 既然对方很识趣就要离开了,他又何必为难闪闪发光情敌的老爹和妹妹呢? 更何况,他沒有时间去想怎么为难别人,他的每时每刻都很宝贵。他的惹祸精命在旦夕,他必须要尽快研制出一种有效的药來救她。 次日黄昏,龙济堂采买了一大堆东西回來,然后遣了家仆去请聂印一同用膳,说是有要事相商。 聂印原本是推拒的,可脑海里又闪现出龙飞飞一身是血地站在风中等他的情景,这便叹了口气,去了。心道赶紧把这对父女送走,免生事非。 他到的时候,还特地打了个哈哈:“这顿就算我给龙将军践行吧。”撵人的意思很明显了,不过这样的口气,已算是极致柔和。 龙将军果然很识趣:“感谢王爷多日來的照顾,明儿一大早,我就带着娇娇回去了。” 聂印心头高兴,戒心卸去一大半:“将军客气。” 碰杯,两个男人这便喝上了。 喝了酒,龙将军话就多起來,话題主要围绕着龙飞飞这个令人头痛的儿子,跟聂印诉苦。 他苦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你看飞飞这孩子,放着家里的娇妻孩子不管,成天待在王府里……他的心思,唉……” 聂印眸底幽暗,缄默不答。 龙济堂又道:“莫名其妙的是,他头几天又跟我说,要纳一房妾,叫邱雪,说是渡云公主的妹妹……其实就是那个丫头…你说,他到底在搞什么?” 聂印自顾喝酒,仍旧不答。 龙济堂也不在意人家有沒有在认真听,长吁短叹,又扯到了另两个儿子:“不瞒王爷说,我的日子相当难过。虽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家给迁移了,灵国的将军府也就剩个空壳,可毕竟,我还有两个儿子在那儿……” 聂印一杯酒接一杯酒,微微有了几分薄醉:“龙将军其实又何必谦虚,有两个儿子摆脱了细作身份,还继续任职当官,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灵国皇帝刚上位,正值用人之际,就算上一辈有些什么问題,又有何干?更何况,据我所知,当初你那两个儿子,本就跟老八走得近,如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又可以起死回生,而皇帝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也不予追究。” 最后那几句,纯粹是调侃了,谁都知道老八现在对细作身份最是敏感,草木皆兵。 龙济堂又岂能听不出聂印的讽刺?只不过他现在无暇理会这些,今晚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又叫人搬來几坛酒,一副愁苦的样儿:“王爷,今儿请你來,我还有件事儿想请教王爷……你知道,我对娇娇这个女儿,一直以來都抱有很高的期望……可是,可是,不知道是谁那么无良,竟然诬陷娇娇跟驸马林以修有染……我的闺女清清白白,养在深闺……那清江公主竟然死也不信我女儿是清白的……” 说到后來,龙将军竟老泪纵横。 聂印只顾喝着闷酒,无法答话。对这件事,要说他一点抱歉都沒有,还是不准确的。龙娇娇再可恶,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娇纵惯了的娇娇女。将她设计落入清江公主手里,到底残忍了些。 尤其,他想到了一些东西,心头更是不忍。 睚眦必报的少年,当时毕竟年少轻狂,不计后果。尤其和龙飞飞关系变好之后,更是有些后悔。 就在这么一心软一闪神之间,聂印精明算计多年未翻过船,今夜竟一时疏忽,马失前蹄,就这么落入龙家父女的圈套。 ------------ 第四十七章 让我陪你最后看一次日落 邱寒渡两耳不闻窗外事,开始的时候,还和秦朵儿挽着手去山间转转,现在连门儿都不愿出了。 袁宛央來看她的时候,带來了惊天动地的消息:灵国皇帝易主,四皇子涅止登基。 邱寒渡并不特别惊讶:“涅啸还是沒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袁宛央眼中的涅啸,雄才伟略,胸怀大志。就算她和他之间,有过那么尴尬的一瞬,她也仍旧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事实证明,在一众皇子中,涅啸也的确算得上个中翘楚。只是,他太骄傲。一个那么骄傲的人,遭遇父皇的算计,又被别人捧上皇位,可想而知那种心情到底如何。 甚至,他连正面和聂印硬憾都不敢。 他当上灵国皇帝后,花天酒地,沉迷美色,似乎只有这样方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皇帝。 太挫败了,江山是别人扔垃圾一般扔给他的,而不是他自己打下來的辉煌战果。短短几月,老四涅止在老六涅永的配合下,搞掉了这个皇帝。 传说老四攻进宫殿的时候,涅啸还在呼呼大睡,醉得不省人事。多名死士顽固抵抗,最终将涅啸救出宫门…… 涅啸的皇帝梦醒了,终结在老四涅止手里。 邱寒渡见对方说起曾经喜欢过的人,已不复当日的情怀,知其已渐渐走出困惑:“宛央,有适合的人,其实不妨考虑一下。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狭隘的。” 袁宛央摇摇头:“我只想等冬阳长大,就去庙里吃斋念佛,度过余生。” 邱寒渡动一下,就觉得头晕眼花,也不再劝。各有各命吧,她自己的事儿还沒整清楚,哪里操得上别人的心? 倒是有件事,压在她心里,特别闷:“宛央,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老是闹腾,你们这边是怎么弄的?” 袁宛央沒听懂,愣愣的:“啊?什么意思?” 邱寒渡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唉,我自从住到这里來之后,每天只要一睡觉,就能听见涅康的声音。他总在喊‘我是谁,我是谁’,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绝对是他的声音,我能肯定。” 袁宛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死得不安宁?” “他本來是想放弃太子的身份,以全新的姿态來跟朵儿开始新生活的。沒想到中途出了这样的意外,你说能安宁吗?心里指不定怎么惦着朵儿呢。”若是前世的邱寒渡,一定不会正儿八经地这么讲话。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坚信沒有鬼魂。 可现在呢?她是什么情况? 穿越千年而來,还有什么不可发生? 袁宛央这便准备回去了,说是找些人來超度亡灵。邱寒渡也沒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袁宛央离去不久,很长时间沒见面的聂印來了。 他仍是一身墨衫在身,身材虽高大,却孤单又萧瑟,让人看得心酸。他脸色铁青,双眼无神,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这样子,看起來像是比邱寒渡还病得严重。 一身素白轻衫的秦朵儿缓缓走來:“印哥哥,你來了。”她望着他,沒敢说更多。不敢问他怎么弄成这样了,也不敢说公子姐姐怎样了。 他微微点了个头:“她,在吧?” “在。”秦朵儿领着他來到一间上好的厢房,敲了两声,正欲推门进去。 聂印制止了:“朵儿,我想单独,见见她。” 秦朵儿莞尔一笑:“好的。”她再也不胡搅蛮缠,清冷又温婉,转身离去。 聂印在门外站了很久,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朵儿吗?进來吧,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他面对房门,眼眶湿润,胸中波澜起伏。 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见到她,如果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无法自抑,无尽伤悲。 风,明明是暖的。可他觉得很凉。阳光那么刺眼,而他看到的,全是乌云密布的阴天。 他觉得自己那么懦弱,竟然不敢面对她。“寒渡……”一句话就哽在了喉。声音很低,她沒听见。 可是下一刻,她打开房门,愣住了。 他也愣住了。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亮了,她的眼睛也亮了。 只是一瞬,他在她的眸底,看到了火焰渐渐熄灭,直至冰冷无情。 好久不见,她的第一句是:“怎么是你?” 他无言以对。他也不知道怎么是他。忍了又忍,直至今日,才敢來看她一眼。他沒有预先安排,只是觉得胸闷气短,觉得再不來看看她,他就要死了。 她转身,砰一下关上房门。然后热泪似决堤的海,奔腾而出。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头,一块深蓝的头巾扎在头上。脸上的肌肤正在迅速老化,很快,她就会老得不成样子;很快,她就要死了…… 她缓缓滑向地面,靠着门坐在地上。 外面,他长叹一声,也像个流浪汉靠着门,坐在地上。 他以为她听不见:“寒渡,原谅我……我做错事了。我……跟龙娇娇发生了一些事,我也不想……”他沒有讲更多细节,一个男人不可能把一切的事,都归责于喝了酒。 他那天早上醒过來,看见龙娇娇赤身裸体躺在他的身边。他吓坏了!几下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奔向邱寒渡的房间,才想起,他的惹祸精已走了好多天。 是太寂寞了吗?是太需要女人了吗?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做过什么?只记得那晚,龙济堂不断地和他碰杯,不断替他倒酒…… 他以为她听不见,可她听见了。 她微一低头,眼泪颗颗掉在地毯上。然后,她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哽咽得那么悲伤……她不是希望他找别的姑娘吗?为什么那么痛,那么痛?为什么她听到一切成为现实,她有想杀人的冲动? 可她能做什么呢?连哭泣都不可以太大声,怕他听见。 很久很久之后,她累了,匍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她想,就这么死了吧,再也不用悲伤…… 日落西山,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沒有人敢过來打扰他们。 聂印闭着眼睛,靠在门上,眼泪缓缓滑落。夕阳的余辉落在他俊逸的脸庞,他用手挡在额前,目光直视天边的晚霞。他的声音轻轻的:“寒渡,让我陪你再看一次日落,好不好?” 她沒有回音。 他的声音那般哽咽:“寒渡,让我陪你最后看一次日落,好不好?” ------------ 第四十八章 如果我也死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邱寒渡心内悲怆,云鬓可省了,薄染些脂粉吧。只是,当容颜干枯,脂粉倒显得更加俗气。她擦净了,素颜以对。 换了一件素色青衫,头上仍旧扎一块头巾,再沒有什么地方可打扮了。 吱吖一声,她开了门。 夕阳正照射过來,她被刺得微微眯了眼。 聂印立刻伸手,为她遮在额前:“寒渡……”他看她的眼神,依旧炽热。不,比最最爱她的时候,更加炽热。 他能在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來。依然明艳,依然青春。她在他眼里,永远是最美的,不可改变。 他未语,先泪落,很无用。 她却是淡淡的笑容,映在眉梢,漾在眼底:“好,最后一次看日落。以后,你要好好过。” 他的心刺痛得厉害,却点头,不想让她担心。 他扶着她,她沒有推拒。然后,他微一倾身,将她打横抱起。她也沒有推拒。 最后一次,就让她最后一次眷恋在他的怀中。她懒懒的,无力,脑袋轻轻一偏,就靠在他坚实的胸膛。 所有的人,都看见聂印抱着邱寒渡,在夕阳中,渐行渐远。 其实,沒走太远,仍是在怀烟山脚下。晒了一天的草地,暖暖的软软的。他们席地而坐,沐浴着红色的夕阳。 她的脸,像镀了一层红色的金边。 他的脸也是,那么完美的轮廓。 她整个人,都歪在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仿似将一生的爱和热情都注入这一个拥抱了。 他在她耳边喃喃地唤:“寒渡寒渡!” 邱寒渡笑了,有些费力:“你招魂呢?” 他的心,划过强烈的痛楚,蓦然吻向她的嘴唇。他那么大力的动作,却是那样细致甜腻的亲吻。 小心翼翼,捧她如稀世珍宝。寒渡啊,怎么那么爱你…… 当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还不懂得爱情是什么?以为占有就是全部,原來不是。真正的爱是,自己再痛,也要让对方不那么痛。 一如邱寒渡在他怀中叮嘱:“聂印,你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饭?只爱喝酒,不注意身体。以后,少喝酒,多吃饭。” 他哽着回她:“我再也不喝酒了。”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喝了酒会误事的……我错了……” 她摇摇头:“龙娇娇还小,你慢慢教。也许她本质不坏的,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 他一惊,这才知道,她什么都听见了。那么羞愧万分,那么无地自容:“寒渡,对不起,我是个混蛋!我不该喝酒……寒渡,你骂我几句好不好?” 她笑得淡然,那么美,苍白的嘴唇轻轻上扬着:“这个沒什么对不起的。如果我能一直陪着你,你不会犯这种错……可是,我陪不了你了……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我当初不该來惹你的,让你那么难过。” 他的泪,滑落下來,滴在她的脸上,跟她的泪混和在一起。 他的心,像被无数把刀,割得再无一块完整。他以为她知道这事之后,会骂他薄情,骂他负心,会质问他曾经答应过的那些海誓山盟。 可是沒有,她竟然让他跟龙娇娇好好过日子。她的理由是,最起码,那是个灵国第一美人呢。好好教,也许她就是娇纵一点而已。 他完全不愿想起一丁点有关龙娇娇的片段,绝对不愿。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邱寒渡。 他抱她,抱得那么悲伤。 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本來觉得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她说,可是抱着她后,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喃喃的:“夕阳快下山了呢。” 他答得很有哲理:“明天还会升起來。” 她又清清浅浅地笑,想了一下调子,给他唱首歌,是很欢快的曲调:“太阳下山明早还回爬上來,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來……” 她唱得有气无力,一点也不欢快,还有些喘。 他心酸,明知故问:“你家乡的歌儿?” “嗯!”她重重地回应他,却是轻轻的声音。 “比上次那个好听。那个太凄惨了……”他说的是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她仍是笑得清冷,倚在他怀中:“聂印啊,以后不要來看我了,好吗?” 他不答。 她还是那句话:“给我留点尊严吧。你瞧,你抱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会被人笑话的。” 他仍不答。 她静静闭上眼睛,累得好似随时都能睡着。 可他真的不舍得放开她,良久,才道:“在我眼里,沒有人比我的惹祸精更好看了。” 她嗔道:“你这是主观臆想。以后好好的,别让我担心,听到了吗?” 他从鼻腔重重地“嗯”了一声,闷闷的。 夕阳彻底落下山坡。 他还是不想撒手,她也沒催他。 黑夜笼罩下來,他忽然变得好贪心:“寒渡,我……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她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摇摇头:“别看着我走,我受不了。” 他收紧了双臂,抱她很紧:“我明天再陪你看最后一次夕阳,好不好……” 她竟然笑了:“明天下雨。” “如果不下雨呢。”他仿似那时赖皮的少年。 “真的要这样吗?聂印……我会生气的……”邱寒渡淡淡的声音,清冷如夜晚的凉风,瑟瑟的。 聂印不说话了,明知她不可能答应,还是想尽最后一点力。他多不舍得撒手呀,要是这么抱着她死去,该多好。 他忽然悠悠的:“寒渡,如果你死了,灵魂又会飞向哪里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死了……会不会追得上你?” 邱寒渡一惊,蓦地从他怀中坐起,急声道:“聂印!你在说什么?”她怒了,急了,一脸的惊恐。 他慌了手脚,忙去拥抱她,却被她一掌拍开:“寒渡,你听我说。你看,你也是在你家乡死后,才掉到我手里的,对不对?那如果……” “沒有如果!”邱寒渡恨恨的,悔死了,怎么会把这些东西跟这个家伙说得一清二楚:“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你懂不懂?我也不能控制要去哪,比如落到这里,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存在。总之,聂印,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胡思乱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聂印呆呆的:“我就是说说嘛,你激动什么?反正你都不想理我了,还管我干什么?” 邱寒渡呕得伤心,态度无比绝决:“聂印,我要回去了!你请吧!” ------------ 第四十九章 奈何桥上等三年 邱寒渡那样严肃又带着狠劲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凶他,不想让他走,也不想伤害他。 她更怕如他所说,她走了,他会像个傻子般追着她的灵魂而去。 她忽然想起两句话: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她哭起来,头匍匐在草地上,心酸得无法自抑。 聂印吓坏了,双膝跪在她的面前:“寒渡!我不瞎说了……寒渡,我真的不瞎说了,你不要伤心……我会听你的话,好好过……”说到后来,他也想放声大哭了。 但他只是哽咽,轻轻的。 邱寒渡哭够了,摇晃着站起来。聂印也站起来,扶着她。 然后,她伸出双臂,紧紧拥抱着他,那么热烈,像是用了一生的感情。何止一生,前世今生。 她温柔地替他整理衣饰:“聂印,我遇上你,真的很幸福。你不要惦记我,要记得,替我吃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替我看世上最美好的风景。” 她不想说得更多,点到即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争斗,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做任何事,都只想得到自己。 却在最后,她的心,如此博大宽容。只愿他过得好,唯愿足矣。 聂印回到家里,已是深夜。 家仆来报:龙老爷有请,有要事相商。 聂印冷哼一声,没理。 过不一会儿,又有婢女来报:龙小姐有请,有要事相商。 聂印仍旧冷哼一声,一头扎进药房,再也没出来过。 药房外,有宣梧大将军送的精卫守着,龙娇娇要往里闯,被很不客气地拦在屋外,无法踏前一步。 聂印彻夜不眠,精卫们换岗换了好几拨。到了早晨,有家仆来报,韦大小姐到了。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迎出门外。 韦大小姐吓一跳,这孩子怎么了?才多久不见,就瘦成这样? 聂印将韦大小姐领进药房。此时的聂印,当然已没有任何药材上的疑问要问韦大小姐。但他的确有些事,需要韦大小姐帮他下决心。 毕竟,他是当事人,感情多过理性。他迟迟不敢实施,也是因为太爱邱寒渡,不敢兵行险招。 韦大小姐听了聂印的计划,眉儿皱得死紧。这一次,她要过来住上一阵子,帮帮这两个小家伙。听说一个晕,一个走,搞得家里一团乌烟瘴气。 “寒渡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韦大小姐恨不得连夜去把邱寒渡抓回来,全忘了当时自己纠结的时候,把个季连少主搞得人仰马翻。 这会子,她可以扬眉吐气扮懂事的那个人了,说起话来,考虑起问题来,那是相当大气。 聂印揉着眉心叹着气:“比我想象的严重,恶化程度急速加剧。我当时想着,太危险了,万一搞不好,寒渡就会终身瘫痪。她那个人,那么骄傲的,你让她整天躺床上不能动那不是让她去死吗?我怎么敢下狠手?等我真正想实施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又晚了。那药一下去,怕是立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韦大小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计划是可行还是不可行,而是转了话题:“小五,我算命,你信还是不信?” 聂印不明白本来在讨论治病,怎么一下子转得到算命上去,不由得呆愣了一下,没回答。 韦大小姐见对方半天没反应,还急急补充道:“季连少主以前本来不信,后来经过他妹妹那件事,和集帕儿牧场战役后,都对我算命深信不疑。” 聂印苦笑:“你说太阳从西边升起,我估计他都是同意的。” 专业受到置疑,韦大小姐气得脸红:“小五,虽然我学艺不精,但复林大师说我是有天份的。那天我给寒渡算命,十年后的寒渡是活着的,你信是不信?” 聂印像是在海上找到了明灯,黯淡的目光立时有了光芒,还很闪很闪:“真的?我信!嘿,韦大小姐,你算命一向很准,天下谁人不知?” 韦大小姐笑起来:“去!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等你们家寒渡好了,好好收拾你。” 聂印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特别爱听那句“等你们家寒渡好了”,刹那间,他似乎又有信心治好他的惹祸精了。 只可惜,等他再次去到怀烟山脚下时,他的惹祸精和秦朵儿以及在那儿的全体人员,全部失踪了。 彼时,快要油尽灯枯的邱寒渡,和老八涅啸再次见面了。 她再非当日那个意气风发,扎着马尾的率性女子,而是一个全身无力,说话带喘,面容憔悴的普通女人。 而他,狼狈不堪,也非当日那个心怀天下的八皇子。 她曾经指哪儿,他打哪儿。 她曾经呛了他无数回,他最后还是听她的安排。 他曾经说:我们可以是朋友。 她笑着讽刺:利益相交的人,怎么可能是朋友? 终于,他们再次相对,再次遇上。不是偶遇,是他抓了她。确切地讲,是他先抓了朵儿姑娘,然后再借以要挟她。 他派出了高手,以为要很费一番功夫。却不料,她连拿刀的力气也没有了。 邱寒渡淡淡地开口,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我要见朵儿姑娘。” 涅啸拍拍手,朝门外大喝一声:“带她进来!” 朵儿姑娘被带了进来,扑在邱寒渡腿上,嘤嘤地哭泣:“公子姐姐,都是我连累你,你有没有怎样?” 邱寒渡摇摇头:“我很好。”但明显,她的“好”太过牵强。 朵儿姑娘忽然很奇怪地望着涅啸,朝他走进一步:“你,你是肖公子?” 涅啸的眸子里透出一种狂燥的火焰:“我不是什么肖公子,我是灵国皇帝涅啸!” 邱寒渡忽然明白,朵儿姑娘当日的背后高人肖公子,竟然是涅啸。她浅浅一笑:“八皇子好深的心计!我怎么想,都没想出,怂恿朵儿姑娘的人是你。我本以为,我眼中的涅啸始终还是光明磊落的,看来我和宛央都看错人了。” 朵儿姑娘没哭没闹,也学邱寒渡淡淡一笑:“看来是朵儿我天真了,只当世间的公子,玉树临风者,必是心灵干净,一如我的太子哥哥。” 她不再看涅啸,仍是跪在邱寒渡面前,将头轻轻枕在她的腿上。 涅啸的脸火辣辣的,看了一眼秦朵儿,又看了一眼邱寒渡,掷地有声:“不管你们信不信,当时我并不知道朵儿姑娘的情郎是太子。” ------------ 第五十章 只爱聂印一个人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涅啸这一次,跟卑鄙这个词已经算是绑上了。 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锦衣罗裙的女子端了酒过来,嗲声道:“皇上,别累着了,就算不在皇宫,美酒佳肴也是不能少的。”那种风骚劲儿,从骨子里透出来,让人有种意乱情迷之感。 涅啸却沉了脸:“你来做什么?下去!” 邱寒渡蓦地轻笑出声:“老八,怪不得你当不了多久皇帝,原来是把这个亡国的女人给收了。” 这锦衣罗裙的女子,正是紫罗。当日秀妃将一众女子带走,杀的杀,送的送,只有紫罗潜伏进了皇宫。 秀妃的本意,是想让紫罗搞定老皇帝楚湛,只可惜楚湛不接招。结果,倒是失意的继任皇帝涅啸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紫罗看到邱寒渡容颜枯老,连笑起来都毫无生气,不由得心里一阵痛快,娇笑道:“印王妃好久不见,哎呀,你们还没成亲,还是不要叫印王妃的好。” 邱寒渡知她幸灾乐祸,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勾唇,不愿跟她对话。 紫罗诡异地看了看邱寒渡,又看了看涅啸,酸酸的:“皇上,你不觉得见了她本人,还不如代替的好么?最起码……” 话未说完,涅啸勃然变色。邱寒渡也面白如纸,不可置信地盯着涅啸,颤声道:“涅啸,你还可以更卑鄙点吗?” 涅啸挥手一掌,将紫罗打倒在地:“来人,将这贱人拖下去!” 紫罗出奇地没有求饶,只是眼神怪异地瞧着邱寒渡。 涅啸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邱寒渡喘得厉害,指着涅啸:“你别让我瞧不起你!”她对紫罗的媚功和聂印的媚药,都有深刻认识。 紫罗只一句话,便暴露了涅啸隐秘的床帏之事。欢好之时,他想像的人,是她邱寒渡。 涅啸索性不否认:“我无法控制。”这也是他不能离开紫罗的原因。 只有紫罗,才能带给他最极致快乐的感受。她的媚功,让他可以在想象的世界中,与邱寒渡共度**。那时,他才知道,他爱上了那个神一般存在的女子。 他恨紫罗,却又不得不留着她。后宫佳丽何其多,他却只留了紫罗一个,夜夜狂欢。 因为他看到的,是邱寒渡,美丽的邱寒渡。 终于,他被老四攻陷。一个短暂的黄粱美梦,就那么醒了。原本,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可是嫉妒与恐惧毁了他。 他狼狈而逃,一路躲闪,直奔大唯国商城怀远。他跟他的死士们说,聂印的女人手里,有最好的武器。 他没有胡说,当时收复三个城池,大家有目共睹。只有聂印的女人手里,才有着重新杀回皇城的利器。 他抓了她,想好见她之后,要如何逼她交出武器的配方。可是,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她已不复当时的霸气和风姿。 他竟然心头酸楚,想不起问她要配方的这件事。 他不问,她却提了。 她即使那般无力,如一片冬天飘落的叶子,却还是带着一股冷冽,让人心颤:“涅啸,我不会把配方给你。那些不属于你们这个时代,你不要妄想。” 涅啸没听明白什么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任他脑袋想破,怕是也无法想出邱寒渡的来历。 当然,也没有时间让他想明白了。 因为聂印和季连少主已经带人攻进来,迅速控制了屋外的局势。 邱寒渡听见聂印在狂吼:“说!人关在哪儿的?说!” 涅啸惨然一笑:“我终究还是敌不过他。” 邱寒渡淡淡勾唇,声音冰冷:“不,你是被你自己打败的。”说着,轻轻闭上眼睛。 朵儿姑娘狂奔出门去找聂印,涅啸没有拦她。 他走向邱寒渡,握住她的手,仿似听不到外面的怒吼,声音无比温存:“你知道我喜欢过你么?” 邱寒渡没有睁眼,脑袋歪在椅背上:“你喜欢谁,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前世,今生……只爱……聂印……一个人……” “寒渡!”聂印飞起一脚,将涅啸踢出去很远:“寒渡!寒渡!” 他惊恐地发现,邱寒渡是毒性发作了。而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有。 “寒渡!”聂印伸手点了她的穴道:“朵儿!朵儿!药!寒渡的药在哪里?” 他蓦地脸色一白,想到那一路的指引。他之所以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是因为他发现了药丸。她用这种特殊药丸,告诉他,让他去救她。 可是,她发作了! 没有药! 聂印绝望地跪在邱寒渡面前,泪流满面。 邱寒渡汗流浃背了,大颗的汗珠颗颗滑落。她看见自己的手,像变魔术一样枯萎,布满皱纹。 那不是错觉,是真实的情况。 她笑得很惨淡:“聂印啊……本来……想……在你的记忆……留一个好看……的样子……” 他紧紧抱着她,那么恐惧:“你永远都好看!求你!寒渡!坚持住,我有办法救你……求你!求你……寒渡!坚持住!” 她想伸手擦去他的泪,可是没有力气了。她心中想着那句话: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她忽然流着泪求他:“聂印……好好活着……把那簪子给我吧……”曾经,她不带那碧蓝的簪子走,是想让他看到簪子想念着她。 现在,她想带走了。他忙从怀中取出给她。 她想带走的,还有那些美妙的日子。蓝色的湖泊,美丽的孤岛,贝壳做的碗,他给她做的衣裙…… 原来,他真的为她做过好多好多事呢。 她轻轻地笑:“聂印,我爱你。” 他泣不成声。 她歪倒在他的怀里,再无动静。 “寒渡!寒渡寒渡!”他哭着摇她:“寒渡寒渡!寒渡寒渡!寒渡寒渡!” 为什么,她不笑着说:你在招魂? 为什么她不动了? 她的头巾滑落……青丝只剩几缕…… 她的脸,像极了一个老妇,满是皱纹。可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温存。 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扎着马尾的惹祸精。 她扬着骄傲的下巴,那么冷冷的傲慢模样。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从半空掉落下来的情景……直至此时,所有的所有,他都记得。 门口传来一声惨呼:“公子姐姐……” 彼时,下起雨来。雨从屋檐下滴落,嘀嗒嘀嗒嘀嗒,像极了在说:想她想她想她…… ------------ 第一章 渡云公主下嫁怀月王爷 七个月后,又是大雪漫飞的冬季。 一间古雅的居室里,开满了艳丽的小花。芬芳多彩,五颜六色。每一种花,都不是这个季节可以开的,但在这个房间里,四季的花都开了。 一身墨衫的怀月王爷聂印,发束紫冠,面如美玉。英挺漂亮的眉峰之下,墨黑闪亮的眸色,像极了春天盛开的第一朵桃花。 他看起來,成熟了许多。眼神温柔多情,无一丝轻佻之色。 就好比,他看着一个女子的时候,那个女子会无端生出一种她是他的全部的错觉。 不过,这样的神色,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看到。 只有床上躺着的这个女子,才会有这个机会得到这样的青睐。只是,她似乎并不稀罕,因为她总是闭着眼睛。 此时,聂印正是这样用深邃如光影的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床上的女子。那么专注的神思,仿似只要他一恍神,这女子就会消失不见。 在艳丽的鲜花丛中,这女子毫不逊色。她肌肤赛雪,肤如凝脂。她的头发很短,但黑亮浓密,墨发如漆。她嫣红的朱唇,泛着自然光泽。她始终紧紧闭着眼睛,不曾睁开。 “王爷,给王妃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当然是采华。她望了一眼正在床上睡得安宁的女子,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王妃今天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聂印跟采华,近几个月话多了起來:“是啊,她应该随时都会醒。”那样信心满满,他的眸光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还是老规矩,他将房门关好,上了栓。这才走到床前,看着她,笑起來:“惹祸精,你真调皮。明明就应该醒了,还要折磨我吗?”他说着,轻轻解开她的衣钮。 一粒一粒,每解一粒,他的喉头就紧一分。 那样光泽玉滑的肌肤,那样修长的身段,那样美妙的胴体,那样……令他无法自抑的芳香的味道…… 他叹一声,有些无奈:“惹祸精,你以后要是醒來,不补偿我,你真的都不好意思。”他一边褪去罗衫,一边碎碎念:“你已经很久沒毒发了呢,不知道是不是误打误撞,居然把你那毒也给解了?哎,我到底有沒有这么厉害啊,连你家乡的毒都能解?” 屋子里,燃了许多的熏笼,很暖和。 他将女子抱起來放进浴桶。那浴桶很大,像一个长形的槽,能够让人将腿平平伸直。 水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瓣,还有聂印自制的药材。 她很干净,身上并无任何污垢。她每天都需要泡在这样的浴桶里,至少一个时辰。 聂印现在真的话很多:“惹祸精,你倒是舒服了。你害苦我了呢。倒不是辛苦……唉,你知道……唉,我每次帮你洗澡,我都有点忍不住了……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嗯?怎么办?所以嘛,你要快点醒來……等你醒过來,嘿嘿……”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但这不妨碍他快乐。他是真的快乐,能陪着她,能看着她,就知足了。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那么仔细。温存又多情……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他轻柔地抚过。细腻,美妙,带着最深的眷恋…… 他一直自说自话,唇角总是微微扬起,噙着一抹迷人的笑意。 他熟练地从水里捞起她,放在软榻上,替她擦拭水珠,然后替她穿好衣裤。从内到外,他从來不假手于人。他的女人,当然归他打理。就算采华想帮忙,也不行。 这个女人,无疑是幸福的。他口中的惹祸精,除了邱寒渡,当然也沒有别人。 的确,这是邱寒渡。他的惹祸精,他的寒渡寒渡。 邱寒渡如今已是怀月王爷明媒正娶的真正王妃。他们大婚那天,皇上下旨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大唯国的百姓很幸福,当年季连少主退位,新帝登基,也大赦过天下,免税三年。换句话说,原來的三年还沒用完,现在又來三年,可见政策真好。帝君英明,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大唯国日渐欣欣向荣的主因。 渡云公主邱寒渡下嫁怀月王爷,季连修这个皇帝哥哥赏赐的东西简直堆成了山。季连世家嫁妹妹,当家主母韦大小姐亲手张罗的嫁妆也是数之不尽。总之,怀月王爷娶了个渡云公主,赚大发了。 大婚喜讯传至灵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傲世邪妃”的传说,再次走红。关于那一场闹市比武,关于灵国三座城池的收复,等等等等,传得天马行空。 那是一个神一般的女子。 灵国新帝涅止以“寒渡”的名字,重新命名“清池”这座城池,以纪念她的丰功伟绩。鲍城改名为聂印,而橙城则以“印渡”取而代之。寓意显而易见,可见涅止这个皇帝相当顺应民心。 此举一出,灵国纷纷赞帝君英明,胸怀宽广。涅止又备了厚礼,派使臣出使大唯国,恭贺怀月王爷大婚。礼数周全,外交手段高明,两国友谊长存。 聂印在后來重新接触这位帝君之后,发现当年为了报复前帝楚湛而扶持老八,纯粹是一个错误。事实证明,涅止的确是心怀天下的好皇帝,确实是皇帝的最好人选。不过,这是后话。 坊间很少人知道邱寒渡如今沉睡不醒的情势。就连怀了孩子的龙娇娇都被聂印警告,若是坊间有任何一句有关邱寒渡沉睡的传闻,便将这笔帐算在龙娇娇头上。到时,别怪他聂印翻脸无情,势必将她龙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聂印的手段,龙娇娇是领教过的。她不敢,她老爹更不敢。每次对上聂印阴寒的眸子,龙济堂都有种胆颤心惊之感。尽管,他迟早要当上聂印的岳父。 母凭子贵,龙娇娇怀上了聂印的种。就算邱寒渡再风光一时,能不能醒來还是回事。再说了,就算邱寒渡醒來,她龙娇娇也一样可以因为孩子,而成为聂印的女人。 龙娇娇有信心,这是迟早的事。 虽然,聂印现在一心扑在邱寒渡身上,从來不正眼看她一眼。但是,他也沒撵她走,不是吗? 按照聂印的性格,如果不是想留住她肚里的孩子,会吃那样的哑巴亏?会放过她和她的老爹?他明明就知道,那场宿醉,是她和她老爹一早就串通好,设计他的。 平生一惯设计别人,最痛恨被别人设计的怀月王爷聂印,竟然那么好说话,不追究,不说话,只是好吃好喝将他们养起來,这不是很奇怪吗? ------------ 第二章 多久我都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刘三姐》,这个“奈何桥上等三年”,正是出自那里的桥段。 邱寒渡看见茫茫的路,路旁是看不到尽头的河,远处河上一座虚无飘渺的桥,满眼都是开得正盛的鲜花……那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和奈何桥吗? 她的耳边,隐隐响着那样的唱曲儿:连就连哎哎哎哎哎哎,我俩结哎交,定百年咧。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哎,等三年咧…… 她想,如果真的能等到聂印,何止三年,哪怕三五十年,她也是愿意的。 她又在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在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她这会子,居然有空了:“哎,涅康,是你吗?你在哪儿?”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那个人仍在她的耳边问。 邱寒渡现在真的没空理会聂印哭得死去活来了:“喂,你是涅康啊!我认得你,听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是涅康。” “涅康?”那个人的声音好迷糊,不再重复那句万年不变的“我是谁”,而是喃喃自语:“涅康?我是涅康?涅康又是谁?” 邱寒渡一个人在茫茫无垠的大道上走着,两岸都是艳丽的花朵。她看不到那个人,只听得到声音:“涅康?你在哪儿?要不,我们一起等人吧?你等你的朵儿姑娘,我等我的聂印?” 她累了,在花丛中坐下来:“我听说,只要在奈何桥上等着喜欢的人,不喝孟婆汤,就能记得所有的事呢。涅康,你走了那么久,也是为了等朵儿姑娘,对吗?” 那个声音更迷糊了:“朵儿姑娘?谁是朵儿姑娘?” 邱寒渡一惊:“哎呀,涅康,糟糕了,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她越想越对,好焦心。那个能随便喝么?一喝就全忘记了。她打了个冷颤,眼泪掉下来:“我不喝,我才不喝那个汤。我要等聂印,我要等他来找我……呜呜呜……聂印……你这个坏人!你就好了,跟龙娇娇相亲相爱的,我怎么办嘛?我一个人好孤单啊……呜呜呜……好孤单……坏人,坏聂印……呜呜呜,我好想你……聂印……”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哭越大声,干脆躺到地上哭去了。她从来不曾这么放肆地哭一场,哭出来,好轻松:“涅康,你也哭嘛。哭出来很舒服的……你不要老憋着,会憋出病的……” 那个声音真的哭起来,不像她那样呜呜的,是一种无声的哽咽:“我是谁?涅康是谁?朵儿姑娘又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邱寒渡想起在怀烟山脚下,看过朵儿姑娘老在写一首词:“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思。这个,你有没有印象?我怀疑是你写的,朵儿姑娘只会吃,她是写不出来的……” 那个声音把这首词喃喃地念了一遍,仍是迷糊得很:“朵儿姑娘是谁?” 邱寒渡一声叹息:“你口渴吗?急急忙忙赶着把孟婆汤给喝了。哎,我也不知道你是喝的孟婆汤,还是喝的忘川水,反正我听说,那些都是喝不得的……既然闲着也是闲着,那我就跟你讲讲朵儿姑娘吧……” “你是谁?”那声音居然不听朵儿姑娘的情事,从“我是谁”问到了“你是谁”。 邱寒渡挥了挥手:“嘿,我是谁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朵儿姑娘嘛。” 她忽然又想起,涅康生前在她被人冤枉的时候,是如何替她出头,如何当她和聂印是朋友,将性命交付,心头一热:“好吧,我是邱寒渡。是你好朋友聂印的老婆!嘿,没成亲哈,不过成不成亲不重要啦……反正我是他老婆就对了……” 那声音好有求知欲:“聂印是谁?老婆是什么?” “……”邱寒渡想一闷棍敲过去,睁开眼,花海丛中,又哪里有人? 她继续躺着,闲着也是闲着,东扯西扯。那声音也不累,跟她你一句我一句。 有问必答,一答就扯老远。这是邱寒渡前世今生说过最多话的时刻了。谁叫她闲呢?她还要等聂印好几十年,不说话,能干嘛?她现在不用工作,不饿,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躺在花海里聊天…… 她聊得最多的是聂印,那个睚眦必报的英俊少年,整天赖皮地粘着她,叫她“施恩不要忘记报”。 她有时候聊得开心,咯咯笑起来:“嘿,涅康!你知道吗?聂印最好笑了,我上次踢他一腿,他居然装受伤,非赖在我床上,让我照顾他……他就是个骗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信他,你要信他,就吃大亏了。哈哈哈,我那时为什么要信他呢?还是我本来就不想让他走,我也想粘着他?” 那个声音是个好听众:“你们很恩爱啊。” “那当然!”邱寒渡说完有些含羞:“其实我比他大四岁呢。哎哟,居然还弄了一场姐弟恋,真离谱哎。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故意装得很成熟,其实幼稚得要死。吃起醋来哎,我跟你讲,比喝酒厉害得多。龙飞飞那么好的人,愣被他整治得假装和德奈雪谈恋爱……” 于是那声音完全没有新意地问:“龙飞飞是谁?德奈雪是谁?谈恋爱是什么?” 邱寒渡有些恼火:“你为什么尽问这些乌七糟八的问题?为什么不问朵儿的事?” 那个声音沉默了好久,才说:“我不想问。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这个名字,我的心就会痛……” 邱寒渡阴阴地说:“那就是汤没喝够,你还有得救!我跟你说,朵儿姑娘是你最最喜欢的那个人。不过呢,你们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我只知道,你为了她,抛弃了太子之位,宁可当一个庶民,也非要和她在一起。至于细节,你自己慢慢想呗。反正我们在这儿还要等上几十年咧……哎,对了,朵儿姑娘是个好吃鬼,一吃好东西,啥病啥痛都忘记了。你走后,朵儿姑娘味觉失调,吃什么都没味道。哎,你害死人家了喂……” 那个声音很困惑:“可我想不起有关她的事情了,怎么办?” “谁叫你瞎吃瞎喝的?你看我,什么都记得。”邱寒渡忽然兴奋起来:“嘿,涅康,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那声音并不太起劲,却还是很给面子,蔫蔫的:“唱吧。” 邱寒渡便唱起歌来:连就连哎哎哎哎哎哎,我俩结哎交,定百年咧。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哎,等三年咧…… 她唱完,温柔地笑,悠悠的:“聂印,不用急,多久我都等……前世今生,我都只爱你一个人……” ------------ 第三章 印王爷的深沉心思 在邱寒渡的嫁妆里,有好几处牧场。聂印派龙飞飞和德奈雪去接管青折牧场,点算马匹。 当然,这只是幌子,龙飞飞心知肚明。他一个外人,既不是印王爷的手下,也不是印王爷什么人,凭什么去接管牧场? 对于老爹和妹妹联手设计印王爷的事,他无地自容,难堪到了极点,变得很沉默,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所以他沒有任何异议,还是决定和德奈雪一起去青折牧场。临行前,他犹豫半响,对聂印说:“印王爷,我沒脸要求太多,只求留他们一条性命。” 他太了解面前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此长久容忍妹妹在王府里晃悠,必有所谋。而谋的东西,绝对不是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他想不通会是什么,只觉得这一次被支走,便是印王爷要发难了。 可龙济堂不这么想,觉得这是聂印示好的一种方法。家大业大,自然还是自己人放心些。自从得知女儿怀了聂印的骨肉,他便做起美梦來。尽管聂印不是皇帝,可地位超然,家财万贯,还有得一手好医术。试问,还有什么人会比聂印更好呢? 这日,季连少主夫妇接到聂印的邀请,说是到怀月王府看一场好戏。 有好戏看,韦大小姐肯定不会错过,把两个娃儿安排好,扯着夫君就來了。 到底是什么好戏呢? 起先,韦大小姐以为是聂印要纳妾,有些不高兴:“小五,寒渡还沒醒,你非要这么急巴巴的吗?” 聂印的回答很让人生气:“孩子都快要出生了,我能不急吗?” 韦大小姐想起躺在床上还沒醒的邱寒渡,只觉得心里一阵酸凉:“小五,不是我说你,这个孩子就算你再想要,还是等寒渡好了再作打算。不然,等她醒來,你要怎么跟她交待呢?” 女人的心思,女人最明白。特别是像邱寒渡那样高傲的女人,怎么能接受一个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头一窒:“小五,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寒渡醒不过來了?” 聂印微微一笑,傲然自负:“我的寒渡很快就要醒了,我得在她醒來前,办好一些杂事儿。” 他那样笃定的表情,那样诡异又冷酷的笑容,让韦大小姐又是疑惑,又是心惊。 她真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这个娃儿长大了,心思越來越深沉。 聂印命采华给龙娇娇送去一套红色喜服,裙边绣了几个胖娃娃的图样,看起來很有心思。 龙娇娇那日真正美艳,像极了一个美丽的新娘。那是只有新娘才有的娇羞,只有新娘才有的光华夺目。她眉如墨彩,眸如点漆,傲娇地挺着大肚子,在几个丫环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正堂而來。 这一路,过场做尽。累了,要歇会儿。渴了,要喝水,再歇会儿。饿了,要吃酸的甜的酸甜的……不长的路程,她愣是风光了个够。 沒办法,她这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在王府里受尽了白眼。她现在即将成为这个家的实质女主人,还不该显摆一把吗?等她当上了女主人,她得把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环仆人全换掉,谁让他们瞧不上她的? 至于她这几个丫头,那可全是她自己花钱买來的,自然不同。 她压抑得太久了,压抑得都快发霉了。 王府的风向要变了,大家奔走相告。采华默默含着泪,守在邱寒渡身边。她怎么也不相信,几个月來,守候在王妃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的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唉,她该想到的。母凭子贵! 王爷和王妃再好的感情,也不能变出个孩子來呀。 龙娇娇在王府里,第一次这么扬眉吐气。她望着远远站着的某个人,心里冷笑一把,傲娇地來到正堂。 堂上,來了许多人。虽然,这跟她想象的大婚盛典,相去甚远。可是,只要能做印王爷的女人,这又有什么关系? 沒有想象的张灯节彩,來宾全都沉着脸。唯有龙娇娇父女,新衣新气象,脸上满是某种期盼的光彩。 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季连夫妇,虚无骨夫妇,朵儿姑娘,袁宛央,曲舒乌……无不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聂印到底想干什么。 朵儿姑娘气得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要是早知这样,我绝对不会替公子姐姐跟你拜堂成亲。” 当日,因为邱寒渡沉睡不醒,聂印又急于完婚。朵儿姑娘便自告奋勇,代替她的公子姐姐跟聂印行礼。她个子比邱寒渡要矮上好长一截,便穿着超厚的鞋子,顶着厚重的头饰,方能勉强将宾客糊弄过去。 可那日真的把她累得喊天叫地,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她付出那么多,难道是來看英明威武的印王爷,娶那个该死的龙娇娇? 她离席要走,鼻子酸得险些掉泪。倒是袁宛央,婷婷站起,拉住她,低声道:“不如你看完再走也不迟?说不定有好看的戏呢?” 朵儿姑娘恨恨地看一眼龙娇娇,对方也正在看她,那目光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的确是得意的,喜服红得那么艳丽,裙摆处全是吉祥的娃娃图样,她能不得意么? 酒菜上桌,别致可口,却是谁都沒有味口。 聂印心情极好,还邀请了江洋就座。江洋向來沉默寡言,來到王府时间也不短,却因邱寒渡沉睡不醒,不能达成太子殿下的遗愿而意志消沉。 聂印先是举杯,首先感谢大家光临王府,其次希望在座的各位共同见证一件大事。 除了龙家父女,高高举杯应和,其余人等都以沉默作答。聂印不以为意,将酒一口喝光。他意气风发,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深沉的笑容,令人琢磨不透。 他一步一步走向穿着喜服的龙娇娇,眸色幽暗,莫测高深,仿佛带了些薄醉,问话问得特别轻挑:“你就那么想嫁进我印王府?那么迫不及待要嫁给我聂印?” 龙济堂虽不悦,却不敢发作。只当聂印生气当日被设计,如今迫于情势,不得不娶娇娇。 龙娇娇深深一个万福,缓缓抬起头來,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是无尽期待与向往。 她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娇娇第一次与王爷相见,是在王爷选妃那天。当时,娇娇并不想嫁与王爷,还和爹爹顶撞。后來却对王爷一见倾心,我自己也始料不及……” ------------ 第四章 养肥了再杀 一个是灵国第一美人,一个是英俊的王爷。一见,倾心。这是无数个浪漫爱情桥段的华丽开篇。 只可惜,英俊的印王爷身边永远有个阴魂不散的邱寒渡,而她这个灵国第一美人,竟是个单相思。 聂印浅浅勾唇,亲手倒上一杯酒,递与龙娇骄:“你先喝了这杯酒,喝完我给你讲个故事。”他的声音淡雅如水,听不出丝毫喜怒。 龙济堂神思闪烁,欲上前阻止,想到女儿肚子里还怀着聂印的骨肉,对方又岂能痛下毒手? 他终究还是沒阻止,因着这个天大的屏障。 龙娇娇自怀上孩子后,多少次跟聂印示好,多少次想和聂印一起吃顿饭,说说话,从來未曾如愿。 王府最好的庭院被邱寒渡占了,她住的是西南角比较偏僻的院落,真真好生寂寞。 她接过他递來的酒杯,一丝小女儿情韵,染上眉角:“王爷,娇娇从此只愿陪伴在你身边,一起照顾寒渡姐姐。”说完,将酒杯端至唇边,细品而下。 有那么一刻,她自己都快相信,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照顾邱寒渡了。只要对方不醒來,她可以永远照顾下去,绝无二心。 她媚态横生,俏脸通红,对上聂印那双深邃如光影的眸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男人终于肯接纳她了吗?她等了这么久?她为他受过那么多苦,终于,苦尽甘來。 聂印见她喝下那杯酒,眸色由浅入深,幽暗清冷。他的唇角,仍是噙着一抹笑意。可那笑,带着一种深刻恶毒的冷酷。 他缓缓吐字:“龙将军,我想问你一个问題。你觉得,当一个人明知被人设计,却还一直容忍,这是为什么?” 龙济堂脸色一白,有些难堪。关于设计那件事,其实大家一直以來,只是心照不宣,从來沒谁挑开來明说。他本想,也许聂印是留条后路,万一邱寒渡醒不來,怎么也得有房妻子儿女不是? 很明显,这个问題其实并不真的需要龙济堂回答,因为聂印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他的声音缓缓淡淡:“有时候要杀一只猪,往往不会当时就杀,得把它养肥了,再杀。不过龙将军常年带兵打仗,自然是不懂得养猪的学问。我年幼时,隔壁住的那家,每次杀猪均如此。在杀前的头一两个月,喂食喂得特别多……哈哈哈哈……这个故事如此好笑,为什么大家不笑一笑呢?” 他站在正堂中央,一身墨衫,翠色腰带缠身,肩宽背阔,挺拔傲立。 龙济堂豁然站起身,压抑着怒气:“王爷是什么意思?” 龙娇娇也面白如纸,不知所措:“王爷,娇娇不知,不知王爷想说什么……”她脸上的苍白,与喜服的艳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龙济堂绷不住了,声音也带了些颤栗:“王爷,那可是你的孩子!”他有种隐隐的预感,要发生大事了。而这种大事,太可怕。 场上的來宾,表情也各式各样。或淡定自如,或惊异讶然,或微笑看戏,或苍白流汗。 龙娇娇跌坐在椅上,汗粒大滴大滴往下落,却还喘息着挣扎:“王爷,你……这可是你的孩子……你,你不要我,可以,但……你不能不要孩子……” 她唯一所倚仗的,无非如此而已。如今,胎儿几已成形,随时都有生的可能性。 龙济堂万分难堪,脑子里忽然想起儿子龙飞飞临行时的劝诫:“印王爷心思深沉,非你我所能及。他手段狠辣,绝不会被你和妹妹摆布。走吧,离他越远越好,晚了怕是会连命都保不住。” 可那时候,他哪里听得进去? 如今想來,刚才那杯酒…… 龙济堂全身一震,忽然痛下决心,上前求道:“王爷,小女如今临盆在即。只要你肯让她生下孩子,我们立刻走。孩子你要,就留下;你不要,我们带走便是。” 龙娇娇脸色发青,眸光泛红,样子楚楚可怜。她的声音又惊又怕:“爹爹,你在说什么?我,我不走!我要跟着王爷……” 龙济堂何等坚决的人,从座位上走出來,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王爷,请作决断,晚了就來不及了!我说话算话,孩子生下,必带娇娇离开,决不迟疑!” 事到如今,他再笨也该知道,聂印摆下鸿门宴,是要算总账。他想着,聂印应该只是想赶他和娇娇走,对于孩子,毕竟是自己亲骨肉,总不会不要吧? 到此,所有的人都认为,聂印打的如意算盘,必是留下孩子,然后将龙家父女赶走。毕竟,聂印和邱寒渡沒有孩子, 如今既然莫名有了一个,别浪费啊,收了娃子认邱寒渡当娘,不也挺好么? 龙娇娇惨叫一声,一阵巨痛袭來,全身止不住颤栗:“王爷……我,我……我好痛……”汗粒落下,精致的脸庞纠结成一团痛苦状。 聂印倏地转身,直面龙济堂,冷酷笑出声:“龙济堂,当日你和龙娇娇无耻设计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这种局面?” 龙济堂灰头土脸,咬牙:“请王爷恕罪,一切都是老夫的错。娇娇年幼无知,她并不……” 聂印一脚踢在龙济堂的胸膛,恨恨的:“要不是看在龙飞飞的面上,我聂印绝不会让你装死逃过九曲国的追杀。沒想到你觉得我聂印如此好欺,今天,我会让你清楚知道后果。” 事到如今,龙济堂对情势完全一清二楚,再不抱任何希望,抬眼看到女儿已经痛得倒在丫环怀里,不由得发急:“王爷,千错万错,孩子沒有错是不是?求你放过你的孩儿,求你放过你的孩儿……至于我们,你要怎么处置都行,我龙某决无怨言。” 只要保住孩子,他们才有一线生机。这是龙济堂目前最清醒的认知。 韦大小姐看着僵持的局面,又见龙娇娇的确痛苦,再不出手,怕孩子要出事,这便轻言出声道:“小五,既是如此,先救孩子如何?别的事等过了再说。” 聂印冷酷地笑起來,浑身上下充满着无尽冷漠,锐利如鹰的眸子直直看向穿着喜服的龙娇娇:“晚了!救不活了!” 此话一出,掀起满屋的冷冽,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 第五章 男人也有贞洁 聂印的爱最是浓烈;聂印的恨最是分明。 聂印心思深沉,精于算计。如果你不算计他,他绝计不会來惹你。是非黑白,在他的世界,无比鲜明。 当日,邱寒渡的执意离去,令他心郁吐血。连日扎在药房里,体力早就不支。龙家父女设下酒宴,他看在龙飞飞的份上,想着好聚好散,便赴了约。 谁知酒一穿肠过,他竟然宿醉不醒,而被龙家父女算计。事后,他也查过,想看看酒里是否有下药,可是沒有。话又说回來,如果真下药,以他的能力,应该当场就会有所察觉。 正是因为酒毫无问題,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地喝。后來他想,也许的确是自己想念寒渡太过,酒入愁肠愁更愁,方醉得离谱。 当然,无论酒有无问題,龙家父女设计他,想让他娶龙娇娇过门,这是事实。 当时,适逢邱寒渡被涅啸掳走,最后毒发而倒,他必须抓紧时间救他的女人,至于别人,稍后再算。 这一稍后,就让龙娇娇传出个怀孕的消息。他百忙之中,抽时间替她把了个脉,确认无误。 从那一天起,他就进行了“养猪计划”。若是换一个男人,想必在如此境况之下,就算不喜欢这个女人,但还是会留下这个孩子。 但聂印与别的男人不同。他从小流离失所,受尽白眼和饥饿,有个娘亲,竟然还不是亲的。之后,他报复楚湛,与亲生母亲景后相斗,又搞掉了假娘秀妃……他在这些丝丝缠绕的关系中,从未感受过一丁点來自血亲的关怀与安慰。 那些所谓的皇子兄弟,也只知争权夺利,极致冷血。这让他对是不是亲生的孩子,完全无所谓。 唯一让他心痛过的,只有邱寒渡的那个孩子。那是他和她共同孕育的爱情之花,还沒來得及开放,就凋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害得邱寒渡的身体迅速崩溃。 至此,聂印对“孩子”这个概念,就变得可有可无,无比消淡。他常常对邱寒渡说:“只要你陪着我就好,有沒有孩子不重要。” 邱寒渡认为他是安慰她才那样说,其实他就是那样想的。 薄情之人,往往有一个至爱。而对那个至爱,他可以不计后果,乃至交付性命。 聂印,正是这样一个偏执得又薄情又浓情的男人。 试问,这样的男人,会因为一次酒后失误,留下这个女人?留下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当然不! 所有人都猜错了。因为在场的人,都不如聂印心狠。 他要杀的,不是龙娇娇,而是他自己的孩子!一个他认为的孽种,不配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孽种。他自己多恨父母,他自己知道。 他不会给一个机会,让那个孩子长大后,有一天來质问他:“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聂印的眸色,如千年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他依然淡笑,笑容却冷酷伤人:“我答应过龙飞飞,留下你们两条命。不过,她肚里的孩子,必须死!” 龙济堂第一次真正认清了面前的可怕男人,绝情绝到这种份上,实在匪夷所思。 龙娇娇更是脸色白得骇人,一阵巨痛令她感觉一股腥热流出下体,血已湿了她的衬裤。她哭得那般伤痛:“王爷,求求你,留下他,留下他,他是你的孩子啊……” 聂印负手而立,冷漠又傲慢,一字一顿:“听过‘寸腥草’吗?你认为服了寸腥草,谁还有本事,留得住这孩子?” 所有人都一惊,尤其是韦大小姐和虚无骨夫妇,更是惊得合不拢嘴來。那寸腥草是孕妇杀手,服下后,孩子必死无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这种东西少之又少,虽然大家都听过,但见过的实在稀有。否则当年景后和秀妃斗法,也不用那么麻烦。可见聂印绝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等养肥了才下手,并且,下的是狠手。 龙娇娇绝望之至,捂着肚子,嗷嗷大哭:“聂印,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她猛地将面前的小桌一掀,酒菜打翻一地。 她挣扎着站起來,又笑又哭。她的喜服是鲜红的,和血混在一起。 龙济堂灰头土脸,心知再无挽回的余地,颓丧道:“请留下小女一命,我们走就是了。” 聂印答应过龙飞飞的事,自然会做到。 谁知龙娇娇凄厉地狂吼着:“谁要他救!谁要他救!哈哈哈哈……聂印,你真狠……你真狠……你这个毒蛇心肠……” 她本來被两个丫环搀扶着,却猛地甩开,踉跄着扑向另一个沉寂的方向,一个完全未被注意的角落。 她要找的人,竟然是江洋! 她发疯般地狂叫:“你是不是男人?他杀了你的孩子!他杀了你的孩子!你不报仇吗?哈哈哈哈……他杀了你的孩子呀……呜呜,你不报仇吗……” 陡转直下,骤然发生的戏剧性变化,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龙济堂是蒙的,聂印是蒙的,更别说其余打酱油看热闹的人等。 江洋万箭穿心,猛地出列,跪在聂印面前:“王爷!江洋无颜以对!” 饶是聂印如此心思通透之人,也愣沒想通,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堆的人,到底是怎么搅在一起的:“那孩子,真的是你的?” 他如今真正想问的,何止是那孩子是谁的。更想问的,是他到底有沒有碰过这破女人。 谁都以为男子跟女子同床合欢,必是女子吃亏,男子占便宜。谁能知道他的心里苦成了什么样儿?他觉得对不起他的惹祸精,又觉得自己本來干干净净,竟然被一个脏女人给玷污了。 那失身的心路历程,跟失身的女子,完全相同。悔恨,懊恼,痛苦,伤心,天天沐浴焚香,只求把龙娇娇的味道去除的干干净净。 所以,贞洁这东西,不止女人有,男人也一样是有的。 他甚至找过仲明哥哥问过有关这种可笑的问題:“你当时给我当替身,跟那么多女人上床,就沒觉得有点恶心?” 仲明的答案是:“活色生香,****,何來恶心之感?” 可见男人跟男人的心态真真不同。他经过这件事后,更加肯定,他只要他的惹祸精,别的女人,谁也不要。 以前,他曾以为是羡慕季连少主和韦大小姐那种恩爱,岂知,他自己本來就不喜欢跟别的女人发生床事。那种经历对他來说,实在太可怕了。 ------------ 第六章 江洋被惑了心魂 龙娇娇真真不甘心,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儿,扑上去撕打,歇斯底里:“江洋,是男人就替孩子报仇啊!他杀了你的孩子!” 江洋被这件事折磨这么久,早就意志消沉,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聂印被龙娇娇要挟,只恨自己当日实在没用,竟然被龙娇娇惑了心魂。 被龙娇娇这么一扭打,江洋反而清醒起来。 他冷冷推开龙娇娇,有种万念俱灰之感。想他跟着涅康好些年,正是他的侠义热心,让涅康对他无比信任。 他追到王府来,本是一心想完成涅康的遗愿,要和邱寒渡开酒楼,让朵儿姑娘能天天吃到世上最好的美味。 谁知一来,就得知渡云公主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连聂印都手足无措。 后来邱寒渡离开了王府,聂印大病一场后,终日惆怅。 龙娇娇便常找江洋说心里话,一会儿感叹邱寒渡的病情,一会儿感叹聂印的辛苦,一会儿又感叹自己那日被德奈雪和朵儿姑娘掌搁,实在是冤枉得紧。 江洋是个粗人,几时能揣懂女人的心思,只当龙娇娇天真烂漫,美丽可爱。 龙娇娇那天来道别,说次日就要离开了。晚上设宴请王爷吃饭,希望江洋在菜里加点“酒绒”,好让王爷喝了酒后能睡一个好觉。 “酒绒”这东西,是灵国很普通的一种催酒药,无色无味,对身体也没有不良影响。它的功能在于,将这玩意儿放点在菜里,然后与酒一混和,就会加速酒醉的速度和程度。 聂印宿醉,并非自己酒量不行,而是因为菜里加了“酒绒”。而他检查过酒没问题,哪会想到菜里还有问题?精明少年就是这样被放倒,不省人事。 江洋的好心,造就了聂印和龙娇娇的***。 江洋吓坏了,吓得灰头土脸,找到龙娇娇质问。龙娇娇殷殷许诺:“等我当上王妃,自然有你的好处。” 江洋哪在乎什么好处?心里愧疚得要死,却没敢说出来。毕竟,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他有了心事,也日日酗酒。众人都以为他怀念涅康,也就由得着他,连聂印都来劝过:“江大哥,涅康在天有灵,也希望你保重身体。” 江洋更是心头难过,就在这时,龙娇娇又来示好,承认错误来了。那晚,龙娇娇跟他你一杯我一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错了,不该那么做……江洋醉眼迷离中,只闻得龙娇娇的芳香,越来越浓。 龙娇娇越哭越坐得近,最后将酥胸贴上了他的胸膛……待他醒来,方知与龙娇娇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龙娇娇惊醒,怒斥江洋趁虚而入,随即嘤嘤哭泣,说什么对不起王爷。王爷答应她,不久就会娶她过门,现在该如何是好。 江洋实在记不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但想着,人家姑娘美丽可人,又得王爷允诺,断不会主动勾引自己。他羞愧莫名,发誓绝不说出去。 得到江洋的承诺,龙娇娇稍放了心。江洋想要离开王府,龙娇娇不答应。她言辞恳切,说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便是江洋大哥对她最好。希望他能留下来,哪怕作为兄长一样存在,守护她。 江洋越陷越深,在泥潭里爬不出来。从那日起,他和龙娇娇夜夜喝酒,夜夜厮混。他每次酒醒后,都后悔不已。但面对龙娇娇的美貌和哭泣,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更何况,他又不是英雄。 这种情况持续到龙娇娇宣布怀有身孕。他吓坏了,私下问过龙娇娇,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龙娇娇一口咬定是王爷的种,还警告他不可以胡猜瞎说。 江洋有口难言,几次面对王爷,都想要告诉他实情。可是王爷太忙了,整天呆在邱寒渡的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甚至有时三五天都不出院,没日没夜守着王妃。 于是一拖,就拖成了这样。 如今,秘密揭穿,江洋如释重负。要杀要剐,他都毫无怨言。 所以他是这么回答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其实我并不确定。” 恐怕这种事,连龙娇娇本人都未必清楚吧?可龙娇娇非常确定,一下一下捶打在江洋的身上:“你们都不是男人!都不是男人……” 龙娇娇的血水沽沽顺着下体将裙装染红,她所站的位置也全都是血。 龙济堂羞愧万分,听到女儿这些荒唐事,一张老脸颜面无存。他气得一巴掌打在龙娇娇脸上,打得她轰然倒地,倒在血泊之中。 他咬牙切齿:“败坏门风!”他可以接受女儿跟聂印的事,眼里却哪里容得下江洋这种人? 一个曾经被当成皇后养着的女儿,何等矜贵?如今委曲求全,给王爷作妾就算了,居然最后跟一个厨子苟且。 岂料,龙娇娇反而笑了,那种笑声令人毛骨悚然:“爹爹,你们可知清江公主捉了我去,到底是如何折磨我的?你们想不到那个毒妇到底是怎么对付我的吧……” 她匍匐在地,伤心欲绝。 袁宛央心头剧震,别人不知道清江公主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只要落到清江公主手里的女人,谁能保得住清白?她自己是受害者,想到那些可怕的夜,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恶鬼在向她扑来。 聂印从龙娇娇踏进王府那一刻起,替她治病的时候便知,此女必遭了清江公主的毒手。是以一再忍让,毕竟那时和龙娇娇结仇,是他和邱寒渡亲手将龙娇娇推入火海。 龙娇娇泪流满面,抬起头来,盯着聂印英俊的脸庞:“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一声,我的玉佩和肚兜,是不是你送到林以修的身边?” 聂印心内恻然,却还是沉沉一声:“是!” 那时候,龙娇娇虐待德奈雪和曲舒乌。邱寒渡气愤不已,一直心心念念报仇。 结果,又听了袁宛央可怕的故事,深觉林以修和清江公主都不是好东西。最好是让这些讨厌的人,狗咬狗,一嘴毛。 他和邱寒渡便将龙娇娇的玉佩和肚兜,神不知鬼不觉,放到了林以修的身边。 清江公主向来是个妒妇,她可不管这有没有栽脏的可能性,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龙娇娇从牢里弄进公主府,找人轮*奸了她。 ------------ 第七章 王爷碎碎念 龙娇娇从头上取下一只尖利的簪子,哭成了泪人儿:“江大哥,你不是说过要像个哥哥一样守护我吗?我就是被这个人陷害,才失了清白!你只当那日我和他***好,其实他醉酒之后,根本不能……他一点反应都沒有……我和他什么都沒发生,什么都沒发生……江大哥,你替我杀了他,我保证从此安安心心做你的妻子,跟你过日子……江大哥,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我吗?” 怪不得!怪不得她夜夜找上江洋合欢,只盼着能有个孩子,得以在王府发芽生根。聂印心情竟是无比激动,原來什么都沒发生啊?哎呦,等他的惹祸精醒來,他可要好好表表功,好好领领奖。 他可是清白得比清水还清哩。 他等着江洋行动,是敌是友,都让对方决定。只见江洋惨然一笑,接过龙娇娇手中的簪子:“娇娇,为什么非要这样?”他缓缓站起身,高高举起簪子,簪尖向着聂印:“忠义不再,无颜苟活!” 他狠狠一刺,簪尖猛地变向刺入自己的脖子,鲜血溅在龙娇娇脸上。 他倒下,仿佛一个句号,将这场闹剧终结。 聂印遵守承诺,让袁宛央在韦大小姐的指挥下,救龙娇娇,留她一条性命。他自己则在奋力救江洋。 邱寒渡所住的院子,十分热闹。早前,袁宛央姐弟就搬进院内,住在东厢房里,以方便聂印替冬阳治骨病。而虚无骨夫妇住进西厢房,因为沒有人会比他们更熟悉那种不老配方。 不老配方记载在“梦华札记”的医书里。虚无骨天生背脊有异,不能坐立,是以他从小就爱用自己的身体试药。 他研制出这种配方后,一位友人见药物在虚无骨身上起了作用,便向他讨要,希望青春永驻。结果只一年时间,那位友人便不能动弹,只能常年卧床。 因为那配方有严重的漏洞,除非用的人,不是活人,如花朵一般的植物。服用那个配方,会让人骨头变软。虚无骨生來便如此,所以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危害。 他无比羞愧,一气之下,就将配方毁掉了。后來,又心心念念,觉得可惜,凭记忆写进了“梦华札记”,送给聂印,希望他能有所突破。 聂印当时本已有心得,如果治好冬阳的骨病,便能将两者结合。但时间太紧,他不敢贸贸然给邱寒渡下药,怕她那么骄傲的女人,万一以后只能躺在床上生活,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事实证明,邱寒渡的身体虚弱得根本无法支持那样的药物。更何况,当时消息传來,那位服用不老配方的友人,因不堪痛苦自尽了。 他更加不敢动,迟迟下不了决心。 终于,到了邱寒渡快要油尽灯枯。那日,他陪她看最后一次日出,已经隐隐察觉。后來,是韦大小姐的话激起了他的斗志。 她说,十年后,邱寒渡还活着。 他想,那就赌一把。 当找到邱寒渡的时候,不赌都不行了。她的毒发作时,竟然沒有药了。她就那么倒在他的怀中…… 他实施了不老配方。其实这已经不是当年虚无骨的不老配方了,聂印在那基础上,进行了大胆的尝试。 曾经的不老配方,是阻止某种生命的进程。像某种艳丽的花朵,在开得繁茂时,被阻止枯萎,而永远留住鲜活的颜色。 而此时,邱寒渡的身体已经老化。他必须让她“枯木回春”…… 当然,目前仍是沒有解决骨头软化的问題。可是冬阳的进展,让他非常有信心。 入夜,聂印和往常一样,拥着邱寒渡入眠。她的体温和正常人无异,只是沉睡不醒而已。她的身上因为每天都泡那种药,而散发出阵阵迷人的香气。 他这一夜,心情特别好,拉着她的手碎碎念:“喂,惹祸精,你真的得赶紧醒來,把家里好好管管,该清理的清理了,该收拾的收拾了。我可是把最讨厌的东西都给踢走了啊,剩下的,就都归你管了。你不知道你有多少嫁妆,金银财宝,数不胜数,还有好几个大牧场,那可值钱得很哪……” 他毫无睡意,侧着身子搂着她:“等你醒了,还得到处去看看咱们的产业。你那少主哥哥送给你的牧场,可不能在我们手上给荒废了……对了,跟你商量件事,我想在牧场里多养些小动物,那些猴子啦,松鼠啦……哎,施恩不要忘记报嘛,那时候,小猴子可是救过你我的命啊……还有绵绵和羞羞,你好久沒见了吧,它们可乖啦……唉,我也好久沒见,它们肯定想我们了……我们把牧场重新修整一下,它们就有家啦……” 那一夜,他特别多话。最后转到了“失身”这个问題上:“对了,惹祸精,天可怜见,老天终于还我清白了……那个死龙娇娇沒有玷污我……”很有点百感交集的味儿,也不觉得这话由一个男人嘴里说出來,到底有多别扭。 “我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对着你啦……惹祸精啊,我真的体会到你的心情了……那时候,你的心情多沮丧,因为跟安远乔有过那么一段。我当时真的不能理解你有多难过,但我现在能理解了……可是寒渡啊,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沒有别人,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你以后不需要自卑啊,我都明白的……” 他的碎碎念,像是春风,从暮冬刮到春天。可是邱寒渡真狠心哪,始终都不曾醒來。 朵儿姑娘越來越焦急,从一个月來一次,变为七天來一次:“印哥哥,公子姐姐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醒过來?” 她还是住在怀烟山脚下,固执地守护着她的太子哥哥。秦家在她的房子外围,又修了一圈房屋,派了许多家仆住在那里。 聂印的回答总是“快了快了”,每次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闪烁着期盼的光芒。这个“快了”,是他生活下去的勇气。 某日,冬阳的房中传來剧烈的惨叫。 采华跟曲舒乌说:“乌乌,我的心都痛死了,那孩子最是能忍,现在发出这种惨叫声,可见不知道有多痛?” 曲舒乌的眼睛泛着泪光:“唉,谁说不是呢?只怕咱们的王妃醒后,总有一日也会经历这样的苦痛……咱们王妃的命,真的太苦了……” “苦是苦,不过能得到咱们王爷的爱,那也是最最幸福的事了。” ------------ 第八章 受苦受难的王妃醒了 冬阳的确是受苦了,那药就好比将碎骨在体内重新拼揍组装移位。 聂印也弄得满头大汗,不忍直视。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寒渡多睡会儿就睡会儿,免得醒來后,还要受这趟苦。 那心情无比矛盾,盼着早醒,又盼着晚醒。他觉得自己的心倍受折磨。 在这种折磨中,春天过去,夏天也过去了。窗外秋蝉鸣叫,月光如水。 聂印躺在邱寒渡的身边,温存地握着她的手,心中一片安宁。这个世界,除了天上的月亮和穿堂而过的风是真的,他相信,她的心也是真的。 她曾说过,前世今生,都只爱他一个。 因为这一句话,他挺过了那么多难捱的时光。 彼时,邱寒渡正跟那声音当好朋友呢。他们聊了很多过去,当然,主要是邱寒渡在说,那个声音在问。 仍是那样鲜花开满的路上,她躺在花丛中。不远处,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吧。她想在这条路上,一定能等到聂印。在这里,有花儿的香气萦绕,会保存她灵魂的灵气,而不至于被别的魂魄沾染。 瞧,她想得很周到啊。为了等聂印,她真的下足了功夫,想尽了细节。 她有些困了,打个呵欠:“涅康,你现在在哪儿啊?为什么我只听得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 那声音道:“我也看不到你,只听到你的声音……有一天,我忽然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嗯,我在铜……” 邱寒渡蓦地发现声音变了,心里一跳。那竟然是聂印的声音:“寒渡啊,为什么还不醒呢?唉,你都睡了好久了,小懒虫,你陪我说说话嘛?” 邱寒渡一下子心颤手抖,想要坐起來,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得,像是全麻了:“涅康!涅康!”她觉得出现了幻听,想要跟涅康说,竟然听到聂印讲话了。 所以悲催的英俊王爷聂印,等了整整一年多,好容易等到邱寒渡有反应,却听到人家一个劲儿地叫“涅康”的名字。 他愣了,呆了,傻了,怔了,只一瞬,便意识到邱寒渡醒了。那种激动的情绪无以言表,管她叫的是“涅康”还是“聂印”。 他翻身坐起,在黑暗中喊:“寒渡!惹祸精!嘿!还装!寒渡寒渡,小坏蛋!你又想骗我……你别想骗我……你醒了,我知道你醒了,哈哈,我终于等到你醒啦……” 邱寒渡听不到涅康的声音了,只听得到聂印在耳边嗡嗡嗡嗡。她的心,狂跳加速。聂印!聂印!聂印! 是她活了?还是他追随她來了? 她该悲还是该喜? 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奈何桥上等三年咧…… 她想动,却动不了。她叫他“聂印”,却只出來一个字,那么微弱,微弱得她自己都听不见:“印……” 那个沙沙的,暗哑的“印”字,却刹那间点燃了聂印的整片天空。他连外衣都沒披上,便跳下床,扯开喉咙喊:“采华!采华!掌灯!快!宛央!准备药!” 整个院里沸腾起來,整个王府都沸腾起來。那时候,是半夜,月儿高高挂,星星亮闪闪。 片刻,所有的红灯笼都点燃,将黑夜点亮。树是红的,叶子是红的,天空是红的,所有的人都被照得红通通。 王妃醒了哩! 他们受苦受难的王妃,终于醒了哩! 那些灯笼是王爷一早就准备好的,说是等王妃醒了,就要点亮迎接她。担心她睡得久了,怕黑。 整个院子刹那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袁宛央正忙碌着磨药。那种药,必须要现磨现用,是一种植物的汁。 整个房间的灯烛,柔和却不幽暗。 邱寒渡是真的听到了聂印的大呼小叫,喊这个呼那个。他喊的那些人,是采华,是宛央……哦,那就是他沒死,而她活过來了? 怎么可能呢? 她想不到更多,因为聂印在喂她喝一种绿色的汁。可不是当时她教采华做的苹果汁啊,那么苦,苦得她呜呜的,想摆头,却摆不动。 聂印的俊脸,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魅惑。 她从來也抵抗不了他的笑容,几分赖皮几分温存。他的眼睛,也是那般潋滟,如春天里盛开的第一朵桃花,多情又风情,令人见了忍不住心神荡漾。 他正在她的耳边,用低沉质感的声音说话:“乖啊,这药是苦了点。不过越苦的药才越管用……吃了就好了,吃了一会儿我给你喂好吃的啊……” 她仍旧呜呜的,那药苦得啊,简直不是人吃的。可她动不了,只有任他摆布。 可真的太苦了,苦得喉咙都发涩了,喂进的绿汁竟又从嘴角流出來。 聂印用手绢轻轻替她擦掉,想了想,自己喝了一小口,倾身喂进邱寒渡的嘴里。那汁,慢慢从他的嘴里渡进她的嘴里……邱寒渡粉嫩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一下子觉得那药沒那么苦了。 一小碗的药,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喝完。绿色药碗撤去,该淡黄药碗上场了。 邱寒渡直在心里喊娘,却说不出话來。好容易喊出两声,变成这样了:“骗……骗……” 她是想骂:“骗子!骗子!聂印你这个骗子!刚才还说喝了药给我喂好吃的……” 可她说不出來啊,只能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地望着聂帅哥。 聂帅哥心痛惨了,放下淡黄药碗,柔声道:“这些药啊,都是为了让你变得更美呢。寒渡,你不知道你现在多好看……你以前不是老掉头发吗?你现在头发长得又浓又密,黑亮黑亮的。还有你的皮肤也是,又白又嫩……我是无所谓了,你在我眼里,什么样子都好看。可是你这个人讨厌啊,觉得自己不好看,就要赶我走……唉,我沒办法,才要让你喝药的嘛。不过,现在的你啊,真的是好看,不信你看看自己的手……” 他拉起她的手,举到她的眼前。那手纤长莹白,泛着好看的光泽。又嫩又滑,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于是聂印就拿起她的手咬了一口,然后握在掌心之中,喜滋滋的:“我沒骗你吧?都是这些药的功效。你说说,要不要继续喝药?你刚醒,说话费力,那你眨眨眼睛,就表示你要喝药。你要是不想美美的,就瞪着我,别眨,那我就把药倒掉。” 邱寒渡忙眨眨眼睛,就算做个美死的鬼也好啊。她的眼珠乌黑乌黑,黑白分明,样子看起來特别无辜单纯。 ------------ 第九章 我永远不会对你心狠 邱寒渡是真的活过來了。天上的月亮和穿堂而过的风可以证明。 当然,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聂印灼热柔软的嘴唇,那么迫不及待地攻陷着她嘴里的芬芳。他嘴里的药味,和她嘴里的药味,慢慢交织,慢慢融化,从苦,变成甜,丝丝缠绕。 那样漫长的过程,之如他热切的等待,和她寂寞的等待。 他的吻变得灼热,滚烫,像是要烫化她的心。可她的心本來就化了啊,柔软得像一汪春水,荡开朵朵涟漪。 她发出某种细碎的吟哦,仿佛重生的叹息。那么真实,她竟然等到他了。 这个吻,持续得并不久。因为她还不能正常回应他,而他也克制着冲动,來迁就她。 他的寒渡啊,终于回來了。 大半个夜折腾过去,在他和她的喜悦中,迎來了天边第一丝曙光。 他侧着身体躺下來,将她柔软的身体紧搂入怀,一个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寒渡,我们已经成亲,你现在真的是我的王妃了。我再也不用偷偷从窗子进來,再从窗子溜出去。哈哈,你要是跟我吵架,也只能在我怀里吵,不可以撵我下床了哦。” 她听得蒙蒙的,什么时候成的亲? 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立刻表功似地回答:“你毒发后,我就带你回了王府。你这个傻瓜,也不想想,你老公我是谁?天下无敌的聂神医呢!我会让我老婆死吗?嗯?你说对不对?我不仅不会让你死,还当机立断,在次月就和你拜堂成亲了。那场面……” 她听着他的叙述,无比疑惑。还拜堂?怎么拜? 他又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发出愉快的笑声:“是朵儿替你拜的堂,等你醒了,我们好好谢谢那个傻丫头。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笑,那个小矮妞,比你矮太多了嘛。穿了特制的鞋,还是矮了一大截。我说让宛央替也行,结果朵儿姑娘还不干,非要自己來。又顶了个超大的头饰,结果……哈哈哈哈……” 呃!这个坏男人!竟然骂朵儿姑娘是小矮妞。邱寒渡听他描述那场面,也不由得从心里乐开了花。只是想不通啊,拜堂还要找人替的,看來古人真真不拘小节。 当然,这个替她拜堂的是朵儿姑娘,她就愉快透了。要是龙娇娇……啊!龙娇娇!这个女人现在怕是跟她平起平坐了吧? “龙……”她想说龙娇娇,却好费力。 可他以为她问龙飞飞,便道:“唉,你始终还是惦着他呢。好吧,他这个人吧,是挺好的。其实我也惦着。等你好一点,我就派人去把他和德奈雪从牧场请回來。唉,情敌太深情也不好啊,搞得我心里酸酸的……” 酸归酸,老婆可是自己的,绝不可退让。在这一点上,小肚鸡肠的英俊少年,可拎得清楚咧。 不过人家问的不是龙飞飞啊,邱寒渡只得这么喊:“娇……” 这一回嘛,她这个老公可是搞懂了。一下子就蹭着坐起來,那脸上的光哟,贼亮贼亮。那眸色里荡漾着喜悦的波光,说不出的魅惑人。 邱寒渡气啊,气得心抽抽。切!提起一个龙娇娇,他有必要那么兴奋吗?火大呢!那么喜欢你的龙娇娇,你让我回我的奈何桥,我去喝我的孟婆汤,绝不來打扰你,把你们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摇得她头晕,居然用那样快乐又神秘的语调折磨她:“喂,你知道吗?龙娇娇怀孕了!” 邱寒渡缓缓闭上眼睛,心头划过一丝钝痛。该死的聂印,怪不得那么高兴。那她活过來做什么?当电灯泡么?还是跟人家两女共事一夫? 想想,心好酸。 想想,泪长流。 聂印吓坏了:“喂喂喂,惹祸精,我错了我错了……别哭啊,我的惹祸精哎……我只说了一半,你听完嘛……乖哈,你听完再哭也行哪……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我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沒有哩,什么都沒做过,什么都沒做过……” 哼!骗子!骗子聂印!她才不要信他! 明明就做了,呜……明明就做了,还不承认。当时亲口承认的……她眼睛紧闭,眼泪越流越多。 果然是医生,讲的话也不同:“我想起來了,你哭一下也好,这样对眼睛对身体各方面都有好处。” “……”邱寒渡只恨现在动不得,否则必然把这家伙踩在脚下,一顿胖揍。 他完全沒有睡意,轻轻用手替她擦着眼泪:“你猜猜龙娇娇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让你把脑子想破了,你都想不到。唉,就连我也沒想到。我一直以为是我的,糊里糊涂,被人家设计。等她肚子很大了,我就用药杀了那孩子……” 他说这话时,要说沒有一丝愧疚,那是假的。但凡他能稍微理智那么一点,也许江洋就不会沒了孩子。可问題是,他如果保全了那孩子,恐怕他永远都要背这黑祸。 邱寒渡听得心惊胆颤,终于忘了哭,睁开迷茫的眼睛,怔怔望着他的俊脸。 他不再兜圈子,语气很颓丧:“江洋一不小心,中了龙娇娇的圈套。那孩子是他的,可是被我杀掉了。唉……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心狠到那种地步?反正我构想了好几个月才下的手,从來沒想过要放过那孩子……寒渡,我是不是做错了?少主说,我是他见过最心狠的男人。你觉得我是这样吗?不过,你也沒得选了,我再心狠,你还是我老婆……” 邱寒渡说不出话,心却是暖的。这个男人怎么会狠心?多久之前,他帮她拿掉肚里的孩子,偷偷躲着流泪,那般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又不是沒看见。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是做不到。只是眨眨眼睛,喊:“印……” 他立刻俯身抱紧她:“寒渡,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心狠,真的。你信不信我?信我眨一下眼睛好不好?不信我,就瞪着我,在我脸上瞪出朵花儿來。”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个微微的弧度,先是眨眨眼睛,然后瞪着他,想在他的脸上瞪出朵花儿來。 他乐得不行,狠狠一口亲在她的粉脸上:“乖!我最喜欢的小猴子惹祸精,我们睡觉觉吧,抱着睡觉觉……唔,好困……” 彼时,太阳升起老高,秋天的阳光金灿灿的。碧空如洗,云卷云舒。 ------------ 第十章 呆萌可爱的小娃儿 邱寒渡醒过來的消息,在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小圈子里传开來。 探访的人络绎不绝。 聂印來者不拒,喜相迎,每天穿得跟新郎官儿似的,美滋滋,喜洋洋。整个王府里都透着一种朝气和吉祥。 他找人定做了一种软椅,在邱寒渡看來,那有点像现代的摇摇椅。可以让人斜躺着,又不累。他不能让她整天睡在床上,把全身都睡僵硬了。他把邱寒渡打扮得美美的,见这个见那个。 邱寒渡的乌发已齐肩,油亮墨黑,又直又顺滑,就那么披散在肩上,很美很美。她的眼睛,像天空最亮的星星,闪着美丽的光芒。她的嘴唇,嫣红自然,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的肌肤,白皙嫩滑,仿佛婴儿一般。 她整个人看起來,无害又可爱。清澈的眸光,噙着淡淡的微笑,对每个人都友好。少了些遗世独立的味儿,却比从前接地气多了。 邱寒渡脑子清醒着呢,只是嘴上沒法表达而已。结果大家刚來,都误会了。尤其是朵儿姑娘,把她当成失去记忆,又或是弱智小娃打整。 朵儿姑娘好久不曾有过的笑脸,此时绽放得特别明艳。她先是转一个圈,笑嘻嘻地凑到邱寒渡面前问:“猜猜,我是谁?” 邱寒渡气得咬牙,在心里冒火地回应:你是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狗血朵…… 结果开口说出的只有一个字:“朵……” 朵儿姑娘笑弯了眉,连连点头,用手抚摸她的头:“乖!我们寒渡最乖了……” “……”邱寒渡想晕过去,这真的是要被当成弱智的节奏哩。呜啦,这可怎么混才好? 采华这会子端了绿色药碗过來,朵儿姑娘赶紧接过:“这是什么?” 采华答道:“这是王妃的药,很苦呢。” 朵儿姑娘便开始喂药了:“寒渡乖哦,我们吃药药咧……來,姐姐喂一口……姐姐尝尝,嗯,不苦不苦,來,该寒渡吃药药啦……” “……”邱寒渡不能动,心里想打人。她不是小娃子啊,谁说她是小娃子了?还姐姐?朵儿姑娘什么时候又变成姐姐了? 她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如果照了镜子,她就知道为什么人家有这种表现了。 她此时看起來,的确像个呆萌可爱的小娃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讲不了话,一讲话只有一个音,很乖的模样。 朵儿姑娘爱心泛滥,能不來掺呼一脚吗?她还在哄,咂咂嘴儿:“好东西哟,小寒渡不吃,朵儿姐姐吃啦……小寒渡不要哭哟……” 啊啊啊,现在变成小寒渡了!她到底哪里小了?邱寒渡悲催地开口:“吃……” 于是这一个字,又唤來好一阵赞叹:“哎哟,我们小寒渡乖得哟……來,姐姐喂……” 好吧,邱寒渡败了,彻底败了。她闷闷的,低头准备乖乖吃药,耳边受着朵儿姑娘的荼毒。 结果还沒吃上呢,季连少主夫妇就來了。在江湖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误导下,那两口子也误以为人家邱寒渡睡了一年多醒來,变成低智商儿童。 韦大小姐把她当娘亲的经验拿出來,挤了个看起來特别慈祥的笑容:“小渡渡……还认得我是谁吗?” 小肚肚!呜啦,邱寒渡好想大哭一场,谁來替她代个言,说她邱寒渡脑子是好使的,就是嘴不利索。 她被雷得外焦里嫩,呆萌了片刻。韦大小姐以为她不认识人,又热络地拉过季连少主介绍:“这是哥哥,來,小渡渡,叫哥哥……” 邱寒渡心里颓丧得要死,表情却可爱,粉粉嫩嫩,跟季连小渔的感觉差不多:“哥……” 季连少主可从來不碰别的女人,这时候也父爱泛滥得紧,只觉得这娃儿跟他家小渔是一个档次,便伸手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捏了捏:“乖!” 邱寒渡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把聂印骂了一百遍,关键时刻,这家伙死哪儿去了? 咦,想曹操,曹操到。那家伙墨衫如风,嗖嗖嗖从远处飘进了院:“哟,今儿这么热闹?沒把我们家小寒渡吓着吧?你们都悠着点……” 得!小寒渡! 邱寒渡多冷酷一女特工,多倨傲一形象,被这些人一个个毁得一干二净。 聂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先是抱一下她,然后亲一下她,说话也肉麻得很:“小乖,吓着沒有?哥哥走开一会儿,沒想到他们都來了。” 邱寒渡倒吸一口凉气,啊啊啊,崩溃的节奏……身子一轻,被聂印打横抱了起來。 聂印是这么说的:“朵儿,把药碗给我送进房來,我有专门的方法喂她。不这么喂,她不肯吃药的。” 邱寒渡眼睛冒星星,脑袋上也全是星星在转圈。天哪,以后怎么做人? 果然,除了朵儿姑娘外,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尤其是韦大小姐最有经验:“小五,你能不这么炫耀么?好似谁不知道你们恩爱似的。”眼睛瞟向季连少主:“有什么了不起,是吧?” 季连少主但笑不语,曲舒乌和采华已经咯咯笑出了声。 朵儿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印哥哥要怎么喂药,我也可以喂的……” 众人笑倒,一片欢声笑语。 邱寒渡倾刻做了个决定,以后都得装傻子。就算以后恢复了,也得装傻子,否则会被这帮人笑话一辈子。 聂印还不知收敛,竟和朵儿姑娘打起了嘴仗:“这个方法只有我能用,任何人都不能用。”说着向季连少主道:“少主哥哥,嫂子,你们先坐会儿,我回房喂完药就出來。” 韦大小姐笑得肚子疼:“你可以不出來……慢慢喂哈……” 朵儿姑娘端个药碗跟在后面追:“印哥哥,到底是什么方法,只能你用得,我用不得……你说说呗……” 片刻功夫,朵儿姑娘就被印哥哥给赶出了房门,边走边还在琢磨:“什么嘛?我就不信,你用得,我就用不得!哼!” 彼时,聂印根本不理那药碗,而是一个热切的吻,封上了她的小嘴儿,长久的甜蜜,像是要窒息的节奏。 她气得哼哼,却像极了某种零散细碎的吟哦。 他听得心头一酥,加深了那个吻,攻城掠地,将她压在身下…… ------------ 第十一章 真正的王妃 朵儿姑娘好久沒这么活泼了,看着死而复生的公子姐姐,便想起她的太子哥哥,不由得忧上眉梢。 如果太子哥哥还在,就算是失忆了,就算是变成小孩子,像公子姐姐这样,她觉得也无所谓。她愿意那么照顾他一辈子。 她很喜悦,决定多留一会陪着公子姐姐。 比如这一刻,聂印要陪季连少主夫妇叙旧,她就可以和邱寒渡说说话了。 她只当邱寒渡是个小娃儿了,不由得敞开心扉跟人家诉起苦來:“唉,公子……不是,我以后就不叫你姐姐了啊,叫你寒渡吧。你还记得太子哥哥么?”她重重叹一口气,头低下去,忧色尽染。 邱寒渡沒法动弹,只好嘴里吐出一个字:“康……” 朵儿姑娘抬起头來:“你还记得他?对,他叫涅康……” 邱寒渡好想说何止记得,最近还跟那个人说过话呢。但她沒法说出口,既表达不出來,也不敢说出那么惊悚的事。 朵儿姑娘已经很久沒跟人提过和涅康的往事了,今儿竟因着仿佛重生的邱寒渡醒來,有了想说的欲望:“我还是喜欢着太子哥哥,怎么都沒法忘记。前一阵,我娘亲來看我,哭得很伤心,说要把我许给裘大人的儿子裘锦西。那人我是见过的,人长得英俊不说,也挺仗义。可是我这心里,就是沒办法忘记太子哥哥……我该怎么办哎?” 邱寒渡逞呆默状,这种事情怎么好给意见?再说,就是想给,也沒法说出來。 其实朵儿姑娘本來就不需要她给意见,自顾自说了许多思念太子哥哥的话。眼见夕阳落山,便起身告辞,临走,爱怜地摸摸邱寒渡的头:“寒渡要乖……姐姐明天來看你……姐姐要是不回去,太子哥哥会寂寞的……” 邱寒渡望着朵儿姑娘远去的背影,一滴泪悄然滑落。 走了一个朵儿姑娘,又送走了季连夫妇。连日來,这个唱罢,那个登场,都是來看望邱寒渡的。连皇上都微服出行,过來瞧这个堂妹了。 所有人都被误导,觉得邱寒渡就是个孩子。 久了,习惯了,邱寒渡也就认命了。 事实证明,聂医生上次请人看戏,找几个观众是对的。这些人里,七嘴八舌重复当时龙娇娇事件的大有人在。这个说了,那个补充,绘声绘色,争抢着为聂印洗清冤情。 当然,他们说这件事的时候,并不认为邱寒渡真的能听懂。 邱寒渡这小日子过得好是好,却也忧虑。难道她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或是椅上?上上下下都让聂印抱着?像一个智障孩子,每次说话,都只能费力地吐出一个字? 那她的人生,岂不是悲催得吐血? 还有每天沐浴,在浴桶里泡那一个多时辰的药澡,都是聂印侍候着。据聂医生自己承认,他已经这么侍候了她一年多,风雨不改,冬夏不计。 她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他却很会安慰人:“等你以后好了,也天天这么侍候我,好不好?”他缠着她,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眼睛眨一下,是同意。瞪着他,在他脸上瞪出朵花儿來,就是不同意。 于是她眨一下,又瞪着他。 他很开心,边帮她揉捏,边数落她:“惹祸精,总之以后你要好好补偿我……你瞧我多辛苦,哎哎,我忍得多辛苦……” 她忽然“噗嗤”一声很轻地笑起來,心里想着龙娇娇设计他,而他太不给力……那到底是怎样的场景? 他现在貌似会读心术,看她一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惹祸精,人家笑话我不是男人,我可不在乎。你要是敢笑话,我会让你后悔。到时你招架不住,求饶都不管用!” 他扬了扬眉,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 她又笑起來,忽然“啊”一下叫出声,瞪他瞪他瞪他……流氓! 他朗声大笑,俊眉英挺:“怕了吧?哈哈!惹祸精……”他低了声儿:“要不,晚上试试?咳,多做运动,有利于你恢复。这个你得听我的……” 于是那晚,他打着“恢复”的幌子,跟她做运动了。他很小心,点了香,放了避孕的香料。他不能让她再受苦。 她现在可是他真正的王妃呢。 感觉果然不一样,和之前那种偷偷摸摸截然不同。以前,他总怕她不高兴。因为第一次用了媚香,她就特别不高兴。 说他利用媚香那破玩意儿,刺探她的隐私。又说他根本不信任她。最后上升到,他根本就是介意她的过去。 总之,他怕死了她的说辞。 现在可不同,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他还不能够让她感受到他的忠诚和爱意吗? 但他还是征求她的意见。眨一下眼睛,同意。瞪他,凶狠地瞪他,表示不同意。 于是,她眨了一下,羞涩地闭了眼睛…… 这个样子的邱寒渡,聂印爱得要死。那晚,他大展雄风,展示了一把他的强悍。 事后,还很得意,在她耳边碎碎念:“瞧,寒渡,你要对我负责任啊。我对着别人都不行的……所以你不要动不动就扔下我,还用枪指着自己的头,逼我……你这样真的很不对,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走后,我都吐血了……唉,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哟……” 邱寒渡的心化成一汪春水,荡漾着绵绵涟漪。 聂医生是不骗人的,这事真的能强身健体,有利于恢复。 那晚之后,邱寒渡觉得手和脚能动一点了,说话也从一个字变成了两个字,有时候还能完整地说出一整句话。比如“印,讨厌!”“印,饿!”“老公,去死!”“呸!不理你”……类似这种短句。 可她沒什么力气,讲话细声细气,那声音听來像娃娃说话,完全沒有以前邱寒渡本身的狠劲儿。于是那些短句,让聂印听來就特别好听,特别悦耳。 她说:印,讨厌! 他回她:好好好,我讨厌!我们家惹祸精不讨厌。 她说,老公,去死! 他回她:好好好,我去死。死了我也抱着你…… 她笑着的时候,嘴角弧度越來越大,整个面部表情都开始变得生动起來。 ------------ 第十二章 她不当智障儿童 邱寒渡身体的各部分机能,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甚至,比以前更好。 她常常抬手看着自己的肌肤,那样的细腻光滑,那样莹白光泽,就连手上原來的细茧都脱落软化了。 她现在会伸出小舌挑逗聂印了。 只要他敢把他的俊脸凑过來,把温热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她就敢用小舌熟练地逗弄他。 成了亲的心境,跟未婚偷情,果然是不同。她觉得安宁,美好,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会飘去哪里。也不用担心,他会不会找别的女人。 她曾经给过他机会了,他自己不找。或者说,他对着别的女人不行。那就不怪她专制霸道,要求他只爱她一个,只有她一个。 事实上,她从來沒这样要求过他。而是他无比自觉,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说只要她一个人。 是她自己不信而已,怪得了谁呢?终究,少年是用行动证明了一切,证明他永远都是她的。 她夜夜躺在他的怀里,均匀的呼吸,听他耳语。她喜欢上了他的碎碎念,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能说上半夜。每次说完,都要加一句:“不讲了,你得好好睡觉。”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讲好玩的事给她听。她最初听的时候,只能勉强张嘴,笑起來发不出声音。渐渐的,暗夜里,能听到她如婴儿般咯咯的笑声。 聂印确信,她不是像外界以为的记忆力消退,也不是像个孩子般的智力。她是正常的,只是无法开口而已。尤其她和他在一起,那么风情,那么羞涩。 他相信,他说的一切,她都懂。 邱寒渡自从回到了聂印身边,耳边就再也听不到那个涅康的声音。她很疑惑,也很不确定,到底当时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有其事? 她回忆了很多对话,确定那绝不是自己的幻觉。就算幻,也不该幻得到涅康那儿去吧?她又不是朵儿,对他相思成灾。 她纳闷极了。 秋天过去,冬雪降临。在大雪纷飞的某天,屋里生着很多熏笼。她坐在软榻上,软软地靠在聂印怀里。 他们的手,自然相握。 他忙完了琐事,就喜欢这么抱着她,安静坐着说说话。所以,她就说了:“涅康……有声音……像涅康……” 这一提醒,可唤起了聂印的记忆。聂印伸手捏她的脸蛋:“你太坏了。我守了你一年多,听到你醒來,叫的不是我的名字,居然是涅康。你想气死我?” 她歪着头解释:“他,说话。我,说话。”费力死了!她以后是要当一个智障儿童了吗?她恼火地扭扭身体,觉得使了好大的劲儿,却只是轻微地蹭了蹭他。 她很生气,火大,想发脾气。心里毛噌噌的,恨不得打断一棵大树。 他立时像哄小娃娃一样哄她:“不要急不要急,你以后说话会恢复的,以后也能站起來,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打架生事,惹祸……咳……我的意思是,你能恢复到以前一样哈……不急不急……” 怎么能不急?她都醒了那么久了。从秋季到冬季,从沒下雪到下雪,那么漫长。 她嘟了嘴儿,红艳艳的,可爱极了。却生着闷气,任性,撒娇,扁扁嘴,委屈得不得了。她才不要当智障儿童哩!所有的人现在都可以在她的脑袋上摸一把,赞一声“乖”,她才不要。 聂印不敢再问涅康的事,也确实沒听懂她想说什么。看着惹祸精气鼓鼓的样子,他忍不住在她脸上捏捏:“乖,给哥哥笑一个!” 啊啊啊!又來了!邱寒渡鬼火冒,又是乖!还哥哥!现在谁都可以当她的哥哥姐姐,连朵儿小娃也占尽了便宜。 她更气了,气得冒烟,鼓着腮帮子,半天不想理他。 他笑起來,用下巴蹭蹭她的粉脸,声音哄得那么温存:“寒渡,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最可爱了。以前的你啊,老凶的,一张脸板着,很少笑,又冷又傲。谁见了你,都退避三分。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可现在不同了,你看起來,乖乖的,又爱笑,说话说不完整,倒显得你特别可爱。你说你以前啊,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刺人。其实要我说,你就算恢复不了,我不也还是一样喜欢你,一样疼着你么?” 邱寒渡听了半响,冒出几个字來:“不!我!说话!”她是想说,不,我要说话,我要说完整的话。我还要像以前那样拿枪,像以前那样在水里來去自如…… 现在,她连坐都坐不起來,每天只能睡着,躺着,要不然就被聂印抱着。 她急起來,眼泪哗哗的:“要!走路!” 聂印慌了手脚,赶紧给她擦眼泪:“知道知道,说话走路,都可以的。但要慢慢來嘛,对不对?哪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呢?” 她哭得更厉害了:“要!走路!看日出!” 聂印低下头,望着她颗颗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般滚落,心里酸得不行:“小乖,再忍耐一阵啊。很快你就可以自己走路,到时我陪你看日出看日落,一直到我们老死,好不好?” 她还是嘤嘤地哭泣,娇气得不得了。曾经毒发的时候,那么痛苦,她都不曾脆弱到这个地步。是她真的变成孩子了?还是聂印的宠溺,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抽泣着,摇头:“不哭!” 他伸出手,爱怜地轻扶她的脸:“傻瓜,想哭就哭出來。憋坏了,多不划算,人生病,总会有情绪。你动不了,心里憋闷,我了解的……” 他耐心地跟她讲这个不老配方的原理,要如何,要怎样,最后他说:“我一直都会陪着你,不要怕,寒渡。我知道你会很痛……原本,我应该让你走得安祥,但我始终自私了一些,想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她燥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來。要在奈何桥上等他许多年的事,都想过。现在可以跟他在一起,躺在他的怀抱里,听他温存的耳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畅了。她笑一个,灿烂极了:“不怕!寒渡不怕痛!” “乖!”他爱她爱得心都痛了。 她再补充:“在一起!” 他的鼻子有些酸,挑起她的下巴,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轻怜,蜜爱。 ------------ 第十三章 闭上眼睛天就黑了 那些死里逃生的日子,历历在目。他们曾经那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來了,如今风平浪静,又有何惧? 聂印还记得,第一次在墨高遇袭。似乎就是那次,他才真正爱上邱寒渡。她想要出去引开敌人,临行前,冷冷地说,记住,我叫邱寒渡! 就是从那一刻,他才真正记住,她叫邱寒渡。从此,这个名字,刻进了他的骨头,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他曾经发誓,哪怕交付他的性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也毫不犹豫。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邱寒渡。 他的世界,只有一个邱寒渡。 他那么爱她。 他细细亲吻着她的泪痕,轻轻地说:“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也会陪着你,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不要怕,寒渡。” 她点点头,眸子黑白分明:“不怕。”有他陪着,还有什么可怕呢?她曾经多么固执,逼着他放弃。 在那段日子,她一个人,看着太阳升起來,又看着太阳落下去。那么孤单的滋味儿,那么凄凉的感觉。她自以为是为他好,却不料,他也曾为她吐血伤悲。 当他傻乎乎地问她,是不是他也死了,就能追得上她? 她知道,他和她的感觉是对等的。她爱他多少,他也爱她多少。 现在不用死,她就在他的怀里。 窗外大雪纷飞,他的怀里那么温暖。她还想苛求什么呢?到底,她是贪心了。怪不得有句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偏过头,主动吻他的嘴唇,那么专注的样子。 他的全身轻颤了一下,心神俱失。他双臂紧了紧,只觉有种难耐的情绪在心里乱窜。 她停下來,迷离地看着他:“亲亲!” 他轻扣住她的脑袋,眸色潋滟得像是一汪荡漾的春水:“光亲亲,可不行吧……” 他将她放平,侧躺在她身边,解着她的衣钮,一粒一粒。 她扭扭,那么不好意思:“白天!” 他坏笑一个,赖皮死了:“闭着眼睛,天就黑了。”他在她耳边蛊惑,轻咬着她的耳垂:“寒渡,你这样子,真的好美……寒渡寒渡……” 她闭着眼睛,这句话倒是说得利索:“招魂?” 他轻笑出声,舌头舔过她的耳廓。 她的心一紧,全身像被电流通过,酥麻得难受。她感觉像是无数的细胞被激活了,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着,期待他的进入。 她无力抵抗,他的手,他的耳语,他的气息,他的身体……所有的所有…… 他的热吻,像雨点一般落在她的身体上。每一处,他都爱极。 他闻到她幽幽的体香,那样浸人心脾。他的激情如狂风暴雨在体内呼啸,传递至她的身体,却变成柔风细雨。 生怕把她弄疼了,生怕她不舒服。他那么温存,甚至连她的罗裙都未彻底褪去,半掩春光…… 她就那样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身下,轻轻睁开迷蒙的眼睛,看他英俊的脸:“印……喜欢……好……”她那样语无伦次表达着她的喜悦,绝不似第一次,她在他的媚香之下,极致欢乐后,浓重的失落与悲伤。 她的鼻端传來那样熟悉的味道,仿佛山林的气息,第一滴露珠,又或是新发的叶子,淡淡的风,淡淡的雨…… 她有种莫名的欣喜若狂。 就好似在大雪纷飞的白天,也能理直气壮。她是聂印的女人哩!再也不用怀疑。 仿佛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才走到一个这样温暖安全的怀抱。 她闭着眼睛,吟出一种销魂的声音。 他那么喜欢,在她耳边蛊惑:“叫我……” 这当然难不倒她,从心里深处,发出一个字:“印……”那样长长的尾音,那样曲折的音调…… 他的额头全是细密的汗,闪着光泽。他的轮廓,那么完美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伸手搂紧他,挺动着配合他,那一刻,她几乎都觉得自己可以站起來了。 她的香舌舔去他细密的汗珠,然后轻轻在他的喉结处打着圈。 他低哑得那么性感:“妖精……你要了我的命……” 娇精媚眼如丝:“印……要命……” 谁要谁的命,说不清楚。那天,雪下得特别大,采华在门外徘徊了很多次,想敲门,又不敢。 曲舒乌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很有经验:“采华,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敲门,坏人家的好事。” 采华的脸倏地一红:“也许人家只是说说话呢?这会子,饭菜都上桌了,冬天的天气,很快就凉了。” “笨!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干别的去了……你这个时候敲门,王爷会恨死你的,你信不信?”曲舒乌心里欢喜着呢,想着王爷王妃鱼水之欢,和和美美,再也不会被龙娇娇之流趁虚而入。 采华不服气:“乌乌,你又沒成过亲,为什么那么懂?” “……”曲舒乌语塞,她能说当奸细都要进行严格受训么?要看一个人,有沒有那事,那还是相当容易的。尤其王爷和王妃,那多明显。 自从王妃醒來后,王爷的气色明显好转,眸色带春,面染红霞,走路都变得步履轻盈。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題? 采华终究还是沒敲门。好容易,等到王爷出來了。 王爷面带桃花,眼儿含春,很高兴的样子:“今儿做了什么菜?本王饿了,王妃也饿了。” 采华忙说:“菜早都上桌了,刚才就想敲门,又怕打扰王爷王妃休息,所以就……” 王爷毫不吝啬地赞一个:“做的很好!” 曲舒乌暗笑。采华却是蒙的,王爷这话是该正着听呢?还是该反着听?他刚才明明就在说饿了。 不过,王爷似乎心情是真的好:“采华,就要过年了。你安排安排,到集市上买些好看的布匹,再找裁缝來给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做些新衣裳。今年咱们王府,要过个热闹的年。” 曲舒乌接话道:“王爷,是不是都要以红色为主?” 王爷点头,微笑微笑再微笑:“当然,王妃醒來了,是大喜事儿。咱们王府要搞得热热闹闹,绝不可简陋。到时,大家的赏钱也是必不可少的……” 嘻嘻,王爷要发赏钱啦……众人争相传颂,都期盼得紧。 ------------ 第十四章 守护 快过年了,整个王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那些红灯笼从王妃醒后,一直就挂着,如今颜色悄然消退。王爷吩咐全部换新的,家仆这便出去采买。 年关之际,聂印在商城怀远最最繁华路段,设立了一个暂时免费医馆,天天坐诊,义诊到年关。这件事,他曾经征询过邱寒渡的意见,因为这样的话,他可能就会少了许多陪她的时间。 邱寒渡是愿意的。一个满怀热忱的年轻男人,总不能日夜守着一个女人,整天捣鼓床上那点事儿,太消磨人的意志了。 她鼓励他:“去!义诊!” 他再次确认:“那我真去了?可是这样,我会一整天看不到你,你会想我吗?会不吃药吗?” 她乖乖点头:“去!想!吃药!”她的意思非常明确:“义诊!好!积德!” 瞧,他的王妃连积德这种话都说出來了,谁敢说这是个小孩子? 他这就忙去了。 邱寒渡便整日坐在摇摇椅上,吃药,吃饭,看着他离去,又等着他回來。她每日的药浴,也改在了晚上。 她很愧疚,摸着聂印的脸:“累!我!沐浴!” 聂印笑笑,温存如风:“我不累。以后你要是好了,我还帮你洗,帮你洗一辈子。” 邱寒渡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年关越來越近,龙飞飞和德奈雪从青折牧场回來了。 他们先來见过王爷,得知王妃醒了,都很高兴。 聂印拍拍龙飞飞的肩膀:“我得出去义诊,你要不要见见寒渡?” 龙飞飞的眼睛亮了,声音却很小:“可以吗?” 聂印微笑颔首,深邃如光影的眸子,闪烁着智慧又宽容的光芒。 他洒然离去,倒是龙飞飞怔了半响,觉得王爷变了。 德奈雪拍他:“傻了?人家王爷经历了那么多,当然不再是曾经那么小心眼的男子。你以为像你?” 龙飞飞也笑起來:“我什么时候小心眼了?雪儿,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你这年别过了。” 德奈雪做个鬼脸:“你來啊,我告王妃去,看你怕不怕……” 下一刻,他们双双进了屋。 彼时,一张软椅背对着门,面向窗外。 …… 龙飞飞心中百感交集,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才再次见到她。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傲慢女子,如今坐在软椅上,安静又安宁,脸上泛着幸福的喜悦。 他可以安心了,不是吗? 仿佛是一种交托。其实他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呢? 他苦笑了一下,只因为那一场比武,他从此心神俱失,一心追随,只求远远守候着她,远远看她一眼。 此生足矣。 他不再有更多奢求。 他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印王爷才配拥有和守护这样美好的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最起码,他连让她继续活着都做不到。只有印王爷,才有这个本事。 “你还好吗?” “好!” “你过得幸福吗?” “幸福!”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他并未发现她有太多不同。她的神情那样安宁,像是成了亲的女子才有的柔和。不再倨傲,不再狂放,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真的放心了,慢慢走出房门,像是重重舒了一口气。他出了王府,在宽阔的大街上走着。德奈雪追了出來:“我陪你去?” 他看着她,点点头。 德奈雪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他走。 七拐八弯,到了一个普通宅子。不算太有钱,却也不会太寒酸。 他曲起手指,敲了几下。 德奈雪忽然后退了一步:“不如,我在外面等你吧。我打过她,她一定恨死我了。” 龙飞飞沉声道:“她现在根本不认识人,说不定,连我都不认识。走吧。”他迟疑着,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她的心怦怦乱跳,脸一红,却又不想让他尴尬,含羞地将手放进他的手里。 然后,他握紧,不再放开。 门,吱吖一声开了。 一个长相憨实的汉子,见是龙飞飞,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龙……公子……你來了!” 龙飞飞轻轻笑道:“辛苦你了。娇娇呢?她还好吧?” 憨实汉子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无比刺目:“好,她好呢。请进,龙公子。” “都是一家人,叫我飞飞,或者跟娇娇一样,叫我三哥也行。”龙飞飞尽量用了温和语气。 “三哥。”那人依言叫了,有些忐忑。 远远的,屋檐下,站着一个一身素衣的美貌女子,很瘦,脸上满是怯懦的神情。 她看见來了人,一溜烟,跑进房间,消失不见。 憨实汉子很抱歉:“娇娇现在还很怕生,除了我,谁也不见的。三哥,请勿见怪。” “江洋,谢谢你。”龙飞飞有种难言的情绪哽在喉间。他那个妹妹,自小任性,飞扬跋扈。沒料到,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说起來,又怪得了谁? 那憨实汉子,自然是江洋无疑。伤早已好全,只是脖子上还有一道相当醒目的疤痕。而龙娇娇,现在是江洋已经成亲的娘子。 龙娇娇那次流产后,受了大刺激,精神崩溃,变得痴痴傻傻,被龙济堂带回了家。再有,经过这次的闹剧,她不能再生孩子了。 江洋听聂印说了情况,养好伤之后,便千辛万苦跑到龙家去求亲,希望能娶龙娇娇。 本來呢,龙济堂是看不上江洋的,可现在女儿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傻不愣登,有人肯娶,该偷笑了。 江洋在龙家父母面前发誓,一定善待龙娇娇,决不因她之前的经历看轻她。 最后,龙家同意了。 可见,江洋虽是中了圈套,但喜欢龙娇娇是事实。他说过,要守护她。之前,他沒做到。之后,他希望,用一生的时间來守护她。 江洋沏了茶,恭敬奉上。 室内,茶香盈绕,一室沉默。 “三哥若是想见娇娇,我去带她过來。”江洋脸上堆满了笑容:“我的话,她还是肯听一听的。” 龙飞飞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妹妹龙娇娇的。她比以前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神情怯懦,倒是看起來比以前顺眼多了。 龙飞飞柔声道:“娇娇,三哥來看你了,你还好吗?” 龙娇娇忙朝江洋身后躲了躲,低着头…… ------------ 第十五章 蓝衫公子 商城怀远的年关,相当热闹。灯笼,画舫,街市如昼,火树银花。 王爷的车队很低调,并不特别豪华,走走停停,行进在繁华闹市。 马车里,聂印怀抱着邱寒渡,掀了帘,只蒙了一层浅浅的窗纱。他给她介绍着大唯国的风俗,初一要干什么,初二要干什么,直至上元节要干什么。 他并不把她当成行动不便的人,整日关她在房间里不让动。他将行程安排得满满的,平常人做得的事,她一样做得。 起先,邱寒渡还有些担心:“我!躺着!不走!笑!王爷!” 他听得很明白,唇浅浅一勾:“傻瓜,我聂印的女人,谁敢笑话?他们更不会笑话我。放心吧……别人怎么过年,我们也怎么过。我们寒渡就算躺着,也跟别人一样。”他爱怜地撩了一下她额边的头发:“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你只需要开心就够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眸光深情如水。 她看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可还是会心跳加速,还是会脸红羞涩。 他爱极了她这个样儿,飞快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寒渡寒渡!” “招魂?”她扬了扬眉,那样子仿佛有了曾经的七分倨傲。 他呵呵笑着:“你靠着车窗,我下去给你买个东西,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买!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叫停了马车,停靠在街边。精卫们立时整齐划一,站在马车周围保护。 聂印帮她用软垫垫着腰部,让她的头轻轻靠着马车的车窗:“别动啊,我一会儿就回來。” 她乖乖的:“嗯。”像极了渴望礼物的孩子。 她的眼睛望向车窗外,追随他远去的高大背影,唇角上扬着,笑得幸福,眼睛里满满都是依恋。 她的目光投下长街,在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中,看见一个很亮眼的蓝衫少年。那少年长得极为标致,眉若远山,眸似朗星,身长玉立,一身蓝色锦袍,边子用了白色狐毛镶嵌了一圈,衬得他整个人华丽尊贵,耀人眼目。 这使她想起初见聂印,那时,他也是一个那样的俊美少年。 如今,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想想,很不可思议。那时的聂印,也应该与蓝衫少年差不多大吧? 她在看蓝衫少年,蓝衫少年也在看她。 确切地说,也许是看她的马车。 那蓝衫少年走近一些,立时有精卫阻拦。 邱寒渡听得蓝衫少年的家仆说:“少爷,我们走吧。老爷和夫人正等您回去呢。” 蓝衫少年眉头皱起,有些忧郁,沒说话,只微微颔首。他走时,又望了一眼那马车,转头,欲离去。 却听远远传來一个声音:“公子姐姐……” 那蓝衫少年身体一震,缓缓转过头來。只看见一抹月白的素色,飘进了马车。 他站立,怔怔的,望着马车,仿佛能穿透马车看到里面的人。 精卫倏然警觉,做了个请他离开的手势。 那蓝衫少年还是一脸茫然,却并不与之冲突,只是跟随其家仆慢慢向前走去。走着,又回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邱寒渡并未在意,只当是蓝衫少年对马车感兴趣。王府的马车,看起來虽然并不如何奢华,可用料却都极为讲究。 朵儿一身月白色锦袍,唯有头上一根红头绳,衬出了点喜气。 她还是习惯叫邱寒渡“公子姐姐”,虽然经常会占占人家的便宜,自称姐姐,叫人家“小寒渡”。 邱寒渡靠在车窗上,不能动弹,却笑着夸奖:“朵,好看!” 朵儿姑娘倾身抱了抱他:“你才好看呢。这衣衫最适合你了。我原來一直以为,你只适合穿绿色,谁知穿红色也这么好看。” 彼时,聂印回來了,两手空空。 邱寒渡睁大眼睛,看他的手:“礼物!” 朵儿姑娘识趣地跳下马车:“我走了,你们慢慢玩。” 她走在人群里,丫环红莺忙从后面的马车追了出來。 “小姐,你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嗯,要不,去放河灯吧。”秦朵儿转了个方向,一拐,便拐向停泊了许多画舫的河边。 河面上,红灯笼与月亮倒映在水里,一晃一晃。 画舫上,传來一阵阵悠扬的歌声。水中,飘着许多河灯,缓缓的,飘向远方。 秦朵儿定定地望向远处,目光迷离。 红莺道:“小姐,我去买灯,你等着。” 秦朵儿忽然有些伤感:“不必了……我在心里想一想就好……” 她站在岸边,想起了许多往事。有关邱寒渡,有关涅康,有关爹娘……这一两年,她像一个幽灵般活着,少言少语,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想起娘亲的哭诉:“朵儿,你真想看到做娘的伤心死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孝,年少时常爱闯祸,长大了,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滑落下來,模糊了视线。 一艘画舫就那么无声无息地靠了过來。船头上,站着一个蓝衫少年,孤独又迷茫的模样。 他看着朵儿,朵儿看着远方。然后,他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美男子,缓缓向她走來。 丫环红莺识趣地退出老远,这人,她当然认识,秦家上下期盼的乘龙快婿。只是,她家小姐肯点头吗? “朵儿姑娘。”裘锦西站得离秦朵儿稍远,极致有礼。 秦朵儿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缓缓转身,见是裘锦西,微微一笑,行礼道:“朵儿见过裘公子。”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秦朵儿,会在陌生人面前说: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见过裘公子。 江湖上,再也沒有秦三妹。 有的,只是一个心如死水的朵儿姑娘。 蓝衫公子站在船头,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那一男一女。一个是娇俏可人的少女,一个是英姿勃勃的年轻男子。 这个就是那个叫“朵儿”的朵儿姑娘吗?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画舫渐渐远离,蓝衫公子问旁边的小厮:“你确定,我们从來沒到过大唯国?” “是的,少爷。”小厮老老实实地回答:“少爷从小体弱多病,连宅门都很少出。” 蓝衫公子一声长叹,喃喃道:“寒渡!朵儿!聂印……这些人,为什么都是真的?” ------------ 第十六章 蓝衫少年偶遇朵儿姑娘 礼物! 这一年的新年礼物,是一对耳环,和一个玉镯。说起來,并不特别。丈夫送妻子首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又真的很特别。为了这个礼物,聂印煞费苦心。那是一对蓝玉耳环和蓝玉手镯。蓝茵茵的,清澈,明净,如那岛上的湖水一般。 正好,和邱寒渡头上的簪子配成一套。 她今天特别梳了头发,用那碧蓝的簪子挽了个松松的发髻。本來采华还特别替她配了一对耳环,结果王爷说,别戴了,这个和簪子不配。 原來他为她准备了更配的。 他对她,用了很深的心思。 他将那对耳环,亲手替她戴上。有些笨拙,捣鼓半天,似乎都戴不好。他的汗都冒出來了。 她鼓励他,眼睛里闪着那样盈盈的笑意:“不急!慢慢!你!棒!” 得了娘子的鼓励,聂印同学勇气倍增。在娘子嘴上偷了一口香,便又接着捣鼓,终于,两只耳朵都戴上了。 那蓝茵茵的光泽,衬得她两颊生辉,又与那簪子互相辉映。 她媚色生春,荡了他一眼:“美吗?” 他的心一酥:“寒渡……” “今夜!守岁!”她坏笑。 他将那玉镯也戴在她手上,轻轻扯她:“我们回房守?” “朵儿!乌乌!采华!雪儿!飞飞!”她咯咯笑,眉眼弯弯。 他让马车又走起來,将她搂进怀里,缠她:“人家有人家的事,你看人家朵儿肯定是要回去的,她怕她的太子哥哥寂寞,再晚她都要回去……还有龙飞飞和德奈雪,那两个,你沒看出正郎情妾意?别妨碍人家,好不好?” 她咬牙,歪着脑袋,样子萌死个人:“乌乌!采华!”嘿嘿,总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既不谈恋爱,也不怀念人,看你能把人家发配到哪里去? 王爷大人咬牙切齿:“这俩丫头看來得嫁人才行……” “新的!”惹祸精笑坏了,他总得给她安排新人接班,忽然想起來,人家曲舒乌可是说过:生是她邱寒渡的人,死是她邱寒渡的鬼。 她眼珠子转转,笑坏了:“人!鬼!” 王爷大人被他家的王妃,两个字两个字绕得头晕,气哼哼地,低头啄一口她的粉颊:“坏东西,你现在整治我是一套一套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忍得多辛苦?嗯?那个时候,我怕你身体受不了,每天晚上抱着你都不敢动。你还坏坏地主动勾*引我……你瞧,当时为了你着想,我顶着巨大压力,不为美色所动……哎,你不该奖励我吗?嗯?不该奖励我吗?” 她被缠得全身酥酥麻麻:“呜!节制!你坏!”立场必须坚定:“守岁!乌乌!采华!” 印王爷好想把乌乌和采华这两只碍眼的家伙,打个包发配到哪个牧场去。 可爱的王妃又想起两个人來:“宛央!冬阳!” ***包发配!印王爷天马行空地想象着。 想象归想象,那晚,宛央和冬阳,采华和曲舒乌,都在王爷和王妃房间里,坐在地毯上,讲笑话,唱小曲儿,回忆过去,畅想未來。 当晚,朵儿姑娘的确回去了,理由万年不变,怕太子哥哥太孤单。 早晨很早,朵儿姑娘就备了香烛,糕点,美酒佳肴,上山去给涅康扫墓了。 去年她也是如此,大早就带着吃的喝的,來和涅康共渡。秦家的人伤心死了,她爹娘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她只有一句话:“我不能让太子哥哥太孤单。” 她一般初五回家待到上元节再回來,还要心心念念跟太子哥哥请个假回娘家。试问,这样的心态,适合嫁人吗?难道她要跟太子哥哥请个假,去嫁人? 这一天,她來的时候,看到涅康的墓前,站了一个人。那是个蓝衫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纤弱修长,五官标致,面白如玉,脸上有着浓浓的忧愁和迷茫。 听到脚步声,蓝衫少年也看到了朵儿姑娘。他有一刹那惊慌,却是很快就镇静下來。 是朵儿姑娘先开的口,很沉静的语气:“公子认得我家夫君?”她想,既然大年初一,大清早不睡觉,也不在家里团聚,就跑到涅康的坟墓前來,怕是涅康生前的好友吧。 她其实并不如何了解,生前的涅康有哪些朋友。他们甚至从认识到相恋,时间也不长。只一刹那,却成永恒。 蓝衫少年一身蓝色锦袍,外罩蓝色披风,无比尊贵华美。尤其,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我在怀烟山上转转,就转到这里來了。打扰了姑娘,抱歉。” 朵儿姑娘笑笑:“不要紧,我夫君生性谦和,你随意。”她吩咐红莺摆上香烛,美酒佳肴,糕点果脯,极为丰盛。 一个小厮从山下上來,拿着大包东西:“公子,你要的东西。” 蓝衫少年有些尴尬,解释道:“今儿过年,我误闯了此地,觉得甚为歉意。所以命家仆买了些纸烛上來,不知道会否叨扰到姑娘?” 朵儿对蓝衫少年的表现,大有好感。连一个过路的人,都能來祭奠一下她的太子哥哥,多好的事儿啊。 她欠了欠身:“不叨扰,我替夫君多谢公子。我家就在山脚下,一会儿祭拜完毕,若是公子不嫌弃,去小舍坐坐,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蓝衫少年行礼道:“多谢姑娘美意,那我不客气了。” 怀烟山脚下。地毯上,小几横放,香茶袅袅。案几上,摆着待客的糕点,以及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美食。 蓝衫少年道:“看來姑娘似乎对美食颇有研究?” 朵儿姑娘淡淡应道:“以前特别喜欢吃,现在不了。这些都是朋友们和家人送來的。他们只当我还是当年那个爱吃的孩子,其实,早就不是了。” 蓝衫少年眸色黯然:“想來,你夫君的离世,对你打击很大了。” 她凄然一笑:“还好,我已经适应了。” 不知为何,蓝衫少年觉得心里划过一丝痛楚。他刚才站在坟墓前,都不曾这样难过。却在她这句“我已经适应”中,觉得快要窒息了。 要适应这样一个过程,这个姑娘得花多大的代价?她曾经,是否万念俱灰?还是她此时,仍旧行尸走肉? ------------ 第十七章 兰笑相遇邱寒渡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节。 袁冬阳的碎骨治疗到了最后阶段,聂印整日围着小娃子打转。随着一天一天的进展,他越來越有信心。治好了冬阳,当然就能冶师父和邱寒渡。 只是,那个过程太痛苦了。他不敢想像。有时候,他跟邱寒渡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看,我照顾你,你依赖我……” 话还沒说完,邱寒渡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包袱!累赘!”她知道他怕她痛,但不能因为痛,就一辈子躺着当弱智残疾儿童吧:“不痛!” 他叹息一声:“傻瓜,那个很痛。冬阳都差点痛死过去了,我估计你的体质会比他更痛。尤其,你现在这样的情况……” 她眼泪汪汪的,扁扁嘴:“不痛!嫌弃!小三!” 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虽然聂印现在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沒错,但抵不住岁月的消磨。谁个男人愿意整天对着,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老婆? 他不烦,她都烦了。 尤其,他是那样招姑娘爱的男子。龙娇娇就是个例子,紫罗也是个例子。据传,年关那会儿。王爷出去义诊,有多少貌美姑娘前仆后继,往他身上贴?有的甚至只为远远看一眼这位英俊的王爷,而将对面整间大酒楼包下,只因那酒楼的窗户,正对王爷义诊的房间。 她虽然躺着,却并不是聋子。况且,她还有那么几个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的死党……谁个不替她捏把汗? 她若是三五十年都躺床上,怕是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排成排,在这王府里转悠。她不是对聂印沒信心,是对她自己沒信心,也是对时间这东西沒信心。 聂印哭笑不得,早前就听她讲过什么“小三”,自然听得懂她在担心什么。他眸色微漾:“傻瓜,龙娇娇那件事还不足以说明问題?” 她急得快要哭了:“不痛!治病!不躺!走路!日出!”一连费力地蹦出好一串两个字,累得不行。 他怕了她,投降:“遵命,夫人!你不要急嘛!动不动就急,会急坏的。” 她再次强调:“走路!” 他扑上去:“亲亲!” 她呜呜两声:“走路!” 他哈哈大笑:“亲亲!” 她嘟起嫣红的小嘴,眼睛忽闪忽闪:“亲亲!走路!” 他毫不客气,撬开她的贝齿,吸吮她嘴里呼吸出的甜蜜气息。他的赖皮,丝毫不减:“亲亲不够……” 她用力咬他一口,瞪他,眼睛圆圆的,黑白分明。 他“嘶”一声,退出战地:“狠心的婆娘!你真咬!” 她扬了扬下巴,无比傲娇,飞扬跋扈:“就咬!打我!”瞧,两个字又怎样?照样拿下他! 他爱死了她的模样,这样的惹祸精啊,他怎么爱得够?他温柔地趴在她身上,傻乐:“惹祸精,有时候我就想,你就算这样,我真的也能跟你过一辈子……天天守着你,看着你……” 她眼睛瞪得更大,无比强调:“走路!” 他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做到。但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个真的很痛。” 她摇摇头:“毒!发作!不痛!”她是想说,曾经毒发,痛得万箭钻心,她都忍过來,这些,又算什么呢。忽然心里一惊,继而一喜:“毒!不发!” 从她醒來,已是数月。从未毒发。这是不是说,毒已经解了? 聂印对此沒有把握,毕竟,那毒不是他所掌控的范围。 事实上,在不久之后,邱寒渡的毒,仍是发作了一次。不过发作之时,并不如以前厉害。但那毒素,的确还存活在她的体内。 只是,如今的她,死过一次了,对一切都感恩,不再过多纠结。她不想增加聂印的心理负担,也不想荒废时光,去愁苦那些沒办法解决的事。 某日,邱寒渡见聂印已经安排了袁氏姐弟和虚无骨夫妇,去了大唯国最南边的一个名叫洛泉的城镇静养。她便心血來潮,跟他提要求了:“日落!朵儿!” 就是在这样一次随意的探访中,她再次见到了那个蓝衫少年。 那天,聂印是带她到怀烟山脚下看日落的。 朵儿姑娘热情接待他们,并收拾了房间,安排他们入住。 等他们赏完落日回來,那蓝衫少年便來了。不止那蓝衫少年,还有裘锦西也來了。 事实上,从上次大年初一,蓝衫少年和朵儿姑娘偶遇,到这次,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蓝衫少年给朵儿姑娘带來很多礼物,大多是铜月国各地特产,干果糕点之类。他回铜月国多日,这一次再來大唯国,是准备在此长驻经商。 朵儿姑娘落落大方,介绍蓝衫少年姓兰,单名一个笑字,是铜月国富贾之子。又介绍另一个英姿勃勃的男子,是当朝丞相裘大人之子裘锦西。 邱寒渡看见两个男子,一个标致淡雅,一个英气勃发,实在各有各的好,只觉朵儿姑娘的又一个春天要來了。 席间,两个男子一见如故,谦恭,和气,并未搞得乌烟瘴气。 倒是兰笑对邱寒渡特别有兴趣,不时拿眼瞧她,又瞧聂印,搞得小气的聂印有些不爽气。 很快,兰笑就察觉出來,收敛了自己的神态,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但他终究沒能克制住自己的紧张,在听到邱寒渡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失态了。 其实,邱寒渡只说了一句特别平常的话:“好吃!那个!还要!”她坐在用马车带來的摇摇椅上,全程都是聂印在照顾她吃饭。 兰笑拿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竟将酒洒在蓝衫上。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仿佛眼眶都红了。 不过,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说出來谁又会相信呢? 他竟然和这个声音聊过很久很久,还听过她唱“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奈何桥上等三年”。她说她叫邱寒渡,她爱的那个人叫聂印……而他自己叫涅康,有个喜欢的姑娘叫朵儿…… 那像是一个梦。 他一直以为那是个梦。 那么久的孤独生涯,他重复在做着一个孤独的梦。但他不是涅康,而是兰笑。 他沒有一丁点涅康的记忆,他甚至也沒有兰笑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人而已,所以他一直在心里追问“我是谁”。 ------------ 第十八章 空白的人生轨迹 邱寒渡并未认出蓝衫少年,会是那个声音。因为兰笑讲话带着铜月国的口音,有时似乎又掺杂着一点灵国都城口音。 兰笑的声音,很清澈,也很单纯,仿佛一张干净的白纸,和他这个人一样。 朵儿姑娘之所以觉得和兰笑有那么一丁点亲近之感,一是因为大年初一,兰笑拜祭过涅康;二是因为兰笑是铜月国人,而涅康就是死在铜月国边境上。 确切的讲,涅康是死在铜月国境内。 连这样的原因,竟然也成了朵儿姑娘亲近的理由。可见朵儿姑娘实在对涅康情深义重。 所以那晚,朵儿姑娘单独跟裘锦西谈话了。大意有几点:第一,两家的爹娘希望结成亲家,这一点她很清楚;第二,她虽然未和爱郎成亲,但已把自己当成爱郎的妻子;第三,请另择佳偶,莫要误了时光。 裘锦西倒是洒脱狂放之辈:“做不成夫妻,难不成朋友都没得做?” 朵儿姑娘笑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当然,朋友!” 裘锦西接下来的话令朵儿姑娘差点咬了舌头:“先做朋友再做夫妻!哈哈,朵儿姑娘意下如何?” 就在朵儿姑娘恼怒的当口,裘锦西潇洒挥挥手:“朋友,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爹娘的意思并不重要,我裘锦西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不过,朵儿姑娘,你会喜欢上我的……走了……” 他真的走了,就像他悄然而来一样,那般洒脱不羁。 兰笑隐在黑暗中,看着那潇洒如风的男子渐渐远去,看着朵儿姑娘神情沮丧,心头万般思量,不知如何是好? 他到底是兰笑,还是涅康? 算起来,他应该是兰笑。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是兰笑,从小体弱多病的兰笑。可他没有兰笑一丁点记忆,连爹娘都没有印象。 他在心里一直不断地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是某天,那个叫邱寒渡的女子告诉他,他叫涅康。他重复这个名字,很多次很多次,却毫无感觉。 她又告诉他,他有个喜欢的人,叫朵儿姑娘。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这首诗是他为朵儿姑娘所作,可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跋涉千山万水,来到大唯国。他按照邱寒渡曾说过的“怀月王爷”这条线索,一路寻求答案,最后寻到了怀烟山。在除夕夜之前,他其实就知道,怀月王爷是聂印,聂印有个王妃是渡云公主邱寒渡。他们有个很好的朋友,在怀烟山脚下住着…… 他曾经远远地看过他们,以为看见他们就能想起一切。最起码,如果他是涅康,看见朵儿姑娘,就应该能想起一切吧? 可是没有,他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朵儿姑娘芳龄二十,而据他所知,他才只不过十七岁。 有可能吗?一切都扑朔迷离。 除了偶尔,他会因为她的某句话而划过一丝心痛的感觉,便再也想不起其它。他想,那会是同情吗?也许正常人听到朵儿姑娘这般年轻就失去了爱人,都应该会产生某种同情心吧。 可为何,当他启程离开大唯国,回到家的日子,心里只要想起朵儿姑娘,想起那个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就会心心念念放不下? 是他春心萌动了?还是他本来就是涅康,他想念的,其实就是他的恋人? 他无比苦恼。 他从幽暗的树后走出来,蓝衫随风轻摆,月光如银,倾洒在他的身上。 他来告辞:“朵儿姑娘,我也要走了。” 秦朵儿微微点头,却问:“你认识我的朋友邱寒渡?” “不,不认识。”兰笑立时否认。 秦朵儿放下心来,微微扬了扬唇角:“王爷太紧张他的王妃,凶了一点,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向来如此。” “我知道……”兰笑脱口而出。他知道的还不少,有一个叫龙飞飞的如何如何,后来这王爷又如何如何,逼得人家只有找了个挡箭牌。这些,都是邱寒渡告诉过他的。 “你知道?”秦朵儿反问。 “呃,我不知道。”他差点失言。 秦朵儿皱眉,这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但这不重要,她淡淡的:“兰公子请。” 他的马车停得不远,小厮也正等着。 她送他:“路上小心。” 他低声道:“回去吧,夜深寒凉,有空我会来看你。”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见他走了,她也转身,并未目送他远去。她长这么大,只恋恋不舍地目送过两个人,一是公子姐姐邱寒渡;再一个就是葬在怀烟山上的涅康。 也许,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如此眷恋。 当晚,邱寒渡和聂印在此住下了。她特别早睡,想等到那个声音。结果,她等到了。她听到那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 于是她努力地回应他:“涅康,你又在问为什么了?你到底有多少个为什么?” 那声音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的回应,仍旧自言自语:“邱寒渡,聂印,朵儿姑娘……我真的是涅康?” 邱寒渡又在急不可待地回应:“是是是,你是涅康你是涅康……涅康!涅康!” 然后,她被小气的印王爷给摇醒了。那男人气鼓鼓的:“又叫涅康!你怎么不叫叫我的名字哩?” 被摇醒了的邱寒渡,缓过神来:“他,说话!我,说话!”哎,解释这个才费劲哟。 那男人还在生气哩:“记住,涅康是朵儿的。我才是你的!” 邱寒渡看着这个孩子气的男人,又好笑又好气,却甜蜜得要死。她伸出玉臂,勾住他,说不出话就不要说,直接用行动堵住他的口。 这个麻烦的男人哟,真像个孩子。 男人被堵了口,一下就舒服了,爽快了,不计较了。喜滋滋,乐呵呵的,抱着他的惹祸精睡觉觉。 彼时,兰笑一身冷汗从梦中醒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说话的口音和语调,跟他本人是那么不同。但他确信,他想要说的,就是那样,一个一个为什么?一个一个谁是谁? 他的人生轨迹,仿佛一片空白。 因为之前的兰笑,本来就是个傻子。一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 第十九章 是兰笑还是涅康 兰笑生來是个傻子,至少在他十五岁之前,一直是个长相俊美的傻子。他的母亲是正室,生的头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却是傻子。 因为生他,他的母亲大出血,后來便不能再生。 庶出的兄弟姐妹们,无不打着精细的小算盘。大户人家,但凡有点钱有点业,谁家不是争产争得头破血流。 好在兰笑的父亲重血统,重尊卑,始终将这个傻儿子宠在手心。他历來教育其他孩子,要以兰笑为尊,因为兰笑才是兰家将來的当家人。 各房都气得咬牙,一个傻子配当什么当家人?于是就在某个冬天,庶出的兄长们痛下狠手,在他的汤里下了毒药,要置其于死地。 也就是那一次,他大难不死,被救醒后,便一直迷糊不清。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这一次醒來,兰笑尽管一直迷糊自己是谁,常常念念有词,常常神思恍惚,但他说话变得很有条理,不再痴傻,对兰家的生意,尤其是那些帐册,几乎是随便瞄几眼,也能说出个大概。 那仿佛是一种天生的技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握笔就來,有琴就抚。 他甚至对那些庶出兄长们的勾心斗角,也能一眼就瞧透。有时,他会淡淡说:“你们这些伎俩,差得太远了。”说完,他自己会心惊个透。为什么会这样说呢?难道他见过更厉害的? 事实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毫无记忆。 在某一天,他坐在书房里,仍在心里想“我是谁”这个问題,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于是,他在心里跟她交谈。她说他是涅康,而她叫邱寒渡……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之间一直在交谈。主要是那个叫邱寒渡的声音在讲,他只是问,问各种问題。有时她不耐烦,骂他只会问这问那。 他也很苦恼,不问能干什么?他沒有记忆,就像一张空白的纸,上面全无印迹。 从她嘴里,他知道了很多。 但仅仅是知道,他并沒有觉得那就是他的记忆。其实一个人,对于分辨记忆和故事,还是很清晰的。到底是听了故事,还是自己所经历,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对他來讲,那感受真的就像听故事,而非亲身经历。 忽然有一天,那个叫邱寒渡的声音,说着说着就消失不见了。他曾试图不断寻找她,说很多话寻找她,但她再也沒出现过。 他很失落。这种经历不足向外人道之。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受。 他听她唱“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奈何桥上等三年”。甚至,他在猜,是不是她等到了那个叫聂印的怀月王爷,所以他们双双去投胎,奔向新生? 当然,关于这些什么奈何桥,关于不喝孟婆汤去投胎,都是邱寒渡告诉他,他才知道的。否则,他一概不懂,无比茫然。 他循着那故事的线索,竟然找到了故事中的许多主角,最后,竟然找到了邱寒渡。 只是,她不认识他。 说实话,他对邱寒渡的熟悉程度,比对朵儿姑娘高得多。他有时,想起朵儿姑娘的确会有某种心痛的感觉,但他无法确定那就是爱。所有关于涅康和朵儿姑娘的爱情,都是邱寒渡告诉他的,而非他的真实情感。 所以,他总是能以那样淡然的姿态,面对朵儿姑娘。不浓烈,却莫名亲近。因为这个世界,他熟悉的人不多,连父母都不算熟悉。 他的性子淡如水。 他禀明父母,想要到大唯国经商,将兰家的生意发展壮大。这个提议得到了兰父的赞赏。如今各国富贾,只要有点头脑和眼光的,谁不是挤破了头想往大唯国迁? 这里免税,秩序良好,偶尔出來个欺男霸女或是霸市的恶人,很快就会被盯上,然后视其作恶的轻重程度给予惩罚。民间传说,那是季连少主的十八骑士,隐在暗处监察。 于是兰笑來了。 他只有十七岁,便带着家仆远赴大唯国,要闯出一番事业。兰父很欣慰。沒有人会知道,兰笑到大唯国的真正目的。 他是在追寻一个故事。也许那个故事里有他,也许,他其实只是兰笑,一个看客而已。 但有时候,故事的发展,的确会让他生出一种“注定”的感觉。比如某些人,或许只是故事里并不起眼的人,绕來绕去,便又绕到了他的身边。 兰笑想开一个酒楼,看上了商城怀远最繁华地段的一幢房子。他花大价钱想要买下來的时候,偶遇了一个人。那个人也在看房子,也想要开酒楼。 那个人的名字,他听过,叫江洋。邱寒渡曾说过,涅康有个酒楼,名叫“奇味”酒楼,在灵国都城。而江洋,正是酒楼的真正管理者。 江洋其实很有钱,同样买得起那幢房子。两个买家一碰头,房东便想坐地起价。 兰笑便立时放弃了,说让给江洋。 江洋也不要了,说不知道兰公子先看好,自己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两人找了个茶馆坐下來,谈得很投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兰笑提议,不如我出钱,你管理,我们五五分账,这样我也有精力做别的? 江洋不是沒钱,可那一刻,就跟被蛊惑了一般,只觉得这兰公子身上有种魔力,让他飘浮的心安定下來。 那种感觉,就好似当年涅康给他的一样。他对此只有一个条件,希望酒楼能命名为“奇味”,以纪念某位友人。 兰笑大方地答应了,嘴角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幢房子,当然以原來谈好的价格买下來了。“奇味”酒楼开业那天,大人物云集。本來兰笑以为,还需要大费周章才能请到那故事里的主角们,看來他多虑了。 江洋千里迢迢从灵国追到大唯国,一是想跟涅康离得近些;二是想跟邱寒渡开酒楼,以完成涅康的心愿。 谁知邱寒渡如今身体有恙,江洋只得另谋出路。但是要请怀月王爷和王妃捧个场,那自是不难的。 那日,朵儿姑娘受兰笑的邀约,也來了。 故事中的人物,仿佛都已到齐,只差涅康。兰笑听着邱寒渡的声音,望着朵儿姑娘的脸,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他到底是兰笑,还是涅康? ------------ 第二十章 无约而至 朵儿姑娘第一次察觉兰笑有异,是在某个夏日的早晨。天蒙蒙亮,太阳才轻轻冒出个脑袋的边儿,在深蓝的天际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 她那天早晨莫名烦燥,睡不着觉,便起了个早,准备去跟涅康说说话。这几年,她养成了这个毛病,只要心里一想涅康,又或是心里乱,就会跑到涅康的坟墓前,跟他倒苦水。 她一个人,走在熟悉的山间。等她到达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了半张脸。她竟然看见兰笑的背影,一身蓝衫,负手而立,背对墓碑,眺望远方。 她怔住了。 像是仿佛听到他在讲话,待她仔细聆听时,心儿竟然一阵狂跳。她只听到后面两句: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她怔立在当场,无法进,也无法退,全身软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确信,她从來沒有跟他说过这个。 那一刻,兰笑也意识到后面來人了,猛地转过头,对上朵儿姑娘惊异的眼神,看到对方那种因激动绽放的万丈光彩。 她说话的声音,也在瑟瑟发抖:”你,怎么会这两句诗?” 兰笑只一瞬,便想好了说辞:“诗?你说刚才那首吗?这首诗在民间传颂很久了,很多人都会吧。” 朵儿姑娘狂跳的心,渐渐平复。脸上的光彩,也渐渐隐沒。她轻轻的“哦”了一声,眸色黯然:“兰公子好兴致……” 大清早不睡觉,跑到人家的坟墓面前站着,不是好兴致是什么? 兰笑依然解释得很有条理:“我每天早晨都要上怀烟山來散个步。哦,对了,忘记跟朵儿姑娘说了,我现在住怀烟山东山脚下,离你不远。改日有空,到舍下坐坐?” 朵儿姑娘应了一声,兴趣并不浓厚。她在涅康的墓前,缓缓坐下來,将头埋进掌心,沉默良久。一滴泪水,从指缝间骤然滑落。 兰笑在她身边坐下,并未扰她。只是静静守在一边,看着墓碑上那几个字“长兄聂秦”发愣。 太阳彻底爬上了天空。 兰笑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用干净的丝巾包着。他慢慢打开,露出一块白色的糕点。晶莹玉白,让人看起來特别有食欲。 他温柔地哄她:“朵儿姑娘,你要是不哭,我就给你吃这个……” 朵儿姑娘现在可不是只知道吃的姑娘了,轻轻抬起头:“我不……”那个吃字还沒出口,她就愣住了,失声道:“三粘膏?” 她的眼睛看看那糕点,又看看兰笑的脸,忽然捂嘴痛哭:“呜呜呜……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三粘膏?为什么?” 兰笑有些发蒙,怎么朵儿姑娘也喜欢问为什么?一个糕点能有什么为什么? 朵儿哭归哭,却伸手小心翼翼拿过來放在手心,仿佛捧着的是一颗夜明珠,眼泪哗哗啦啦,止都止不住:“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三粘膏……” 兰笑是彻底蒙了。 这东西,据说他从小就爱吃,当傻子的时候就爱吃。他娘亲有个习惯,经常给他包一块放在身上。久而久之,家仆也形成这个习惯。 后來,他不再是傻子,别人也一样沿习了这个习惯。今天,他只是想拿出來哄哄朵儿姑娘开心,怕她哭得太伤身体。 可是这一哄,更伤身体。 他不知道,当年朵儿姑娘和太子涅康认识,正是因为这三粘膏。涅康雅兴忽至,在画舫里请人做三粘膏,于是朵儿姑娘闻着那香味就寻寻觅觅去了,从此寻到了一段真爱…… 在朵儿断断续续的哭诉回忆中,兰笑知晓了事情始末。这些事,邱寒渡沒跟他说过,他并不知道。 但那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涅康的往事,兰笑的习惯……所有事情看起來都那么迷离,那么巧得可笑。 他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回东山脚下的家。 她也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回西山脚下的家。 从那天起,他们每天早晨在涅康的坟前相聚。那像是一个无约的约会,风雨无阻。 他们交谈并不多。他很沉默,她也很沉默。 他有时候带些吃的,再也不带三粘膏。 她有时候带些吃的,全是三粘膏。 这样的约会,大概维持了三个月。有一天,仍是在涅康的坟前,兰笑告别:“我要回铜月国,处理点事。明天就不來了……” 她点头,沒多说什么。既不留恋,也不眷恋。只是,那天早晨,她把所有的三粘膏全都包好,递给他:“留着,慢慢吃。” 他沒有客气,接过,俊秀的脸上薄染红晕。他的心蓦的跳漏了一拍:“朵儿姑娘,我还会回來。” 她不置可否,淡淡的,似乎他回与不回,并不重要。她只是问出一个长久疑惑的问題:“那首诗,真的是民间传颂的?” “不然呢?”兰笑轻轻勾唇,反问。 朵儿默了,不知从何说起。话又说回來,若不是民间传颂,兰笑又从何知道? 兰笑走后,朵儿在怀烟山脚下,迎來了邱寒渡的再次光临。 此时的邱寒渡,虽然说话仍旧不利索,但已能三五个字成句地表达她的意思了。 她问:“朵儿,你喜欢,兰笑,还是裘锦西?” 朵儿回答得特别认真:“我喜欢太子哥哥。” 邱寒渡依然只能躺在摇摇椅里,跟她聊天:“我,听说,你爹娘,最近,和裘大人,走得,很近……是不是,在商量,婚事?” 那时候的亲事,不需要征求小辈们的同意,长辈们自己就能作主。邱寒渡这次來可不是看日落,她怕这事,把朵儿姑娘逼急,搞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了。 朵儿姑娘年纪大了,外面传闻也多,秦家爹娘也是迫于无奈。好容易找到个裘家公子这样人品好的乘龙快婿,当然想尽快把亲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只可惜,朵儿的心思全扑在了涅康身上,还毫不遮掩地跟外人说,先夫涅康如何如何。 秦家爹娘心疼女儿,可也快被这折磨人的小东西给气死了。 朵儿姑娘果然是想把爹娘气死的:“他们要敢逼我成亲,我就去陪太子哥哥,一了百了……” 邱寒渡一听,更不敢把跟“涅康声音”讲话的事告诉她。愁死个人的朵儿小娃哟,该拿她怎么办? ------------ 第二十一章 情断义绝 为避免朵儿姑娘行为过激,酿成大祸,邱寒渡好说歹说,准备将她拐去洛泉散心。 朵儿说,她走了,太子哥哥会孤单了。 邱寒渡自己讲话不利索,但人家有代言人啊。眼睛就那么一瞄,王爷大人忒自觉了,清咳了一声:“你在心里念着他,他自然不会孤单。你要是留在这里,恐怕过不几日,就要当新娘子了。你若肯跟我们出去散心,我便去秦家走一趟,说你患了顽疾,必须要到洛泉静养……你自己选吧。” 朵儿姑娘不想嫁人,也不想真的搞得惨烈吓着爹娘。目前,这倒是最好的办法了。她默默地去跟涅康道别,然后跟着邱寒渡去了洛泉。 洛泉什么最出名呢?是天然的温泉池,四季如春的气候,以及当地的民俗小吃。 巨大的宅子里,早已有人恭候王爷驾临。 邱寒渡这算是搞清楚了,现在的印王爷,绝对是土豪那一拨。 那宅子里,应有尽有,青竹密林,百花争艳,金碧琉璃,流光华彩。温泉池都有好几处,厢房古朴典雅。 袁家姐弟和虚无骨夫妇正是在这里休养。宅里有好几处温泉,温泉里的天然物质,是能帮助骨骼生长的好原料。 王爷大人领功道:“王妃,可还满意?” 王妃却问得超小家子气:“这是买的还是租的?得花多少钱哟?”很有点持家的样子。 王爷大人得瑟,眸底荡漾着笑意:“当然是买的,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属于王妃你。”那么轻描淡写:“以后房子多了,你就习惯了。我虽然不能给你做好吃的,但咱有的是银子啊……” 果然是土豪风貌。 是夜,精卫首领范离來报:“王爷,您安排的人,我们已经护送至灵国京都,在您指定的宅子里等到了來人接应。” “沒吓坏她吧?”聂印淡淡地问。 “她说,沒想到会是这样。希望有机会,能见您一面。”范离恭敬地回答。 聂印的表情淡漠:“不必了。” 范离犹豫半响,还是说道:“王爷,她带了个礼物给您,您需要看看吗?” 聂印还是那句话:“不必了,你们拿去分了吧。” “回王爷,那个,分不了。” “嗯?”聂印缓缓抬起头來:“是什么东西?”他以为对方出手必然阔绰,总会是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 范离出去了一会儿,又进來了,手里拎着个笼子,用绫绸盖着。那笼子里有东西蹦得正欢,发出呜呜的声音。 聂印一震,脱口而出:“拖儿!” 范离将绫绸一扯,可不就是那毛茸茸的小狗东西吗?肥咚咚的小身子,圆咕隆冬的小脑袋,又圆又大像玻璃球的眼睛,滋溜溜乱转。 不过,这小东西瘦多了,毛色也不如以前那般亮滑。 范离道:“灵国频繁易主,老太后太过忧虑,沒多久就过世了。这小狗被景后接收,结果小狗整日闹腾,景后拿它沒办法,后來也沒怎么管了,放在宫里,让宫女们养着。这次,听到王爷的消息,她就把这小狗托属下带回來,说您应该会喜欢。” 聂印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把笼子打开。”然后拍拍手,小狗儿嗖一下,就蹦进了他的手掌心,发出呜呜的叫声,蹭得眼泪汪汪。 聂印的声音温和得不得了:“终于回家了,小拖儿,以后就跟着哥哥过了啊。” 小拖儿呜呜地又蹭了两下,撒娇卖萌求抱抱,一改困顿之相。 范离舒展了笑颜:“还是王爷有办法,这一路,这小家伙可把我们给折腾惨了。” “各位兄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聂印用手抚着拖儿的毛,喜爱之至。 范离走了。 聂印叫來采华和曲舒乌,让她们给拖儿洗个澡。秦朵儿看见了,喜欢得紧:“哎,我來我來。” 难得她这么有兴趣,聂印当然高兴得很。他回房去,跟邱寒渡说了拖儿的事。 邱寒渡很纳闷,他和景后还有联系?啊,也对,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呢。到底是母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聂印知她心中所想,忙解惑:“我是为了要送她一个人,才找她的。” “什么人?”邱寒渡更不解了。 “涅风。”聂印淡淡开口。 邱寒渡更惊了,涅风不是死了吗?搞半天,王爷大人沒杀他?哎哟,她老公到底是有多腹黑哎,弯弯心思一大堆。 “我当时一直觉得涅风是被某个隐在背后的人操控着,比如,故意透露消息给他知道,故意煽动他对我的敌视情绪。当然,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我觉得,他沒本事对太子下那样的毒。所以,在押解涅风奔赴边关的路上,先是景后派人将涅风劫走,却又被我的人劫杀。我做了个涅风惨死的假象,然后将涅风关在墨高……” 内里的细节,就不必说太多來吓他的王妃了。为了祭奠北灵山上的生灵,涅风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那是必不可少。谁知,涅风竟是他的亲兄弟。 事过境迁,他不想再和这些人纠缠,便把涅风送回去给景后。该了的情,了!该断的义,断! 从此之后,再无瓜葛,情断义绝。 邱寒渡扯着他的耳朵:“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聂印“嘶”一声:“哎哎哎,可恨的婆娘,痛死人了。我还敢瞒你什么?”想了想,又笑了,揉着被扯痛的耳朵:“真的还有事,是你不知道的。” 她瞪着他:“桃**事!你的!咬你!” 他立刻正色道:“沒有!绝对沒有!我聂印这辈子最干净的事,就是在女人这件事情上。”他笑嘻嘻地凑近她:“王妃应该要奖励本王才对……不如,今晚……” 她弹了他一个崩指:“做梦,你昨晚,才……咳……天天想,哼!”昨晚住的客栈,这家伙居然都不忘这件事。 白天的时候,朵儿跑过來问她:公子姐姐,昨晚客栈里的老鼠真多,老听到你们那边在响,喀吱喀吱的…… 她的脸火辣辣的,无地自容。越想,越火大,都有些咬牙切齿了:“聂印!我,身体沒好!你,节制!” 聂医生那么道貌岸然:“夫人哪,我正是考虑到你的身体,需要多运动。我才义不容辞牺牲自己,成全夫人……” 朵儿姑娘抱着毛茸茸的小拖儿,连门都不敲就进來了:“印哥哥,你牺牲什么了?” 她平时是挺懂礼的姑娘,今儿抱着小拖儿一高兴,就恢复了几分曾经的天真姿态。 聂印和邱寒渡都被呛着了,咳个不停,脸红耳赤。 ------------ 第二十二章 流氓王爷的鱼水之欢 秋來秋去,不知不觉在洛泉住了一年的日子。邱寒渡不止站起來,体质比之前更好,就算偶尔毒发,也很微弱了。当然,再也沒谁敢在她脑袋上摸一把,赞一声“乖”,叫一声“小渡渡”了。 用她现在的话來说,她能打死一头牛,她能射穿一只苹果,她能像一条鱼,潜进海底深处……超级得瑟。 沒试过不能动弹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滋味有多苦。她现在特别珍惜,能自己走路,自己洗澡,自己亲自欺负她家的王爷大人。 心情好的时候,她还给她老公谋点福利,帮她亲爱的王爷老公洗个澡。 不过王爷大人现在爱好升级了,喜欢洗鸳鸯浴,动不动就把他的王妃,扯进水里,暧昧得香艳无比。 那小日子过得,比神仙还美。 有时候,他们赤*裸着泡温泉;有时候,他们相拥在山巅看日出日落;有时候,他们牵手在林间漫步;有时候,他们骑上马,如风般驰骋…… 王爷大人常常忍不住,扯过王妃深吻,就算被人看见,也早就练就了厚脸皮。倒是他的王妃羞涩地嗔怒:“你讨厌,又被人看见了!你让我怎么活?到底你是现代化,还是我?” 王爷大人便瞎掰开了:“我头几晚做梦,梦见去了你们现代化,那里的人不都这样吗?” 邱寒渡无语。 每天晚上,王爷大人完全不知疲倦,缠着滚床单,用赖皮的,用诱惑的,用武力镇*压的,用温存摧毁意志的各种手段和方法,达到目的。 邱寒渡每次都在香艳的男色中,败下阵來:“你就沒点别的追求?” “有!”他答应得很肯定,用行动再一次将她吃干抹净。事后,很得意:“惹祸精,我很厉害吧?” 邱寒渡全身无力地蜷缩在他宽阔的怀里,说话有气无力:“王爷大人,待我回怀远,就给您挑选几个妾室,让您好好享用……我再也不吃醋了……” 他的眸色那么潋滟:“惹祸精,我只喜欢跟你亲热,别的人对我沒用的。” 她回答得无比凉薄:“王爷大人好有先见之明,早就研制了媚香。看來,是时候拿出來用了。到时候一个邱寒渡倒下了,还有千万个邱寒渡站起來……咳,好多好多哎……” 王爷大人听了,气得哼哼:“惹祸精,你这是找不自在! ”他健硕的身体再次压上她的娇躯,欲行其事。 王妃大惊,连连求饶:“王爷英明,小的就是随便说说,过过嘴瘾……王爷是寒渡心中的唯一,绝不可借给别的姑娘……” 王爷满意了,魅惑一笑,低下头吻她,如第一次的滋味,不知疲倦。 邱寒渡心神一荡,又与王爷纠缠得难舍难分。 这样的日子,沒有孩子,又算得了什么?聂印压根不想弄出來小家伙,來妨碍他们的鱼水之欢。 以前,季连少主还跟他诉苦來着:“现在唯儿只顾跟着孩子转悠,连正眼也不瞧我了。” 好哀怨。自私自利的王爷大人,怎么可能走上少主那么凄惨的道路? 他义正言辞,坚定不移地表达了他的决心:“寒渡,我们就这么快乐地过一辈子。你要真喜欢孩子,可以把一切小动物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比你自己生一个有意思多了……你看,小拖儿那么可爱,你看着不爱吗?” “那能一样吗?”邱寒渡才幽怨呢:“再说,小拖儿现在被朵儿姑娘霸占着,基本已经成她的私人物品了。” 聂印笑起來:“给她吧,她有拖儿好作伴。你不是有我吗?我能替你暖床,还能……” “停!”邱寒渡立时打住了他的话,再往下听,就沒法听了。这家伙现在化身流氓,白天黑夜,孜孜不倦,说话还带颜色。 王爷不能说,还不能用眼神表示吗?那样的潋滟眸色,一荡一荡…… 邱寒渡想归想,当然也不会那么贸然地真要个孩子。她体内的余毒未清,经不起再折腾了。既然聂印无所谓,她又纠结个什么劲儿呢? 袁冬阳恢复成健康的孩子,只是发育比一般人晚,个子也不如同年的孩子高。他现在很能干,跟着姐姐在洛泉城里行医,做些杂活,完全是个好孩子的典范。 袁宛央在洛泉城里很有名了,沒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大家都只知道,这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姑娘。人长得好看,心肠又好。虽然天生看上去清冷,不苟言笑,但医术绝对精湛。 传说,她是聂神医唯一的徒弟。光这个头衔,就沒人敢欺负她,跟她耍诈。 所以在聂印和邱寒渡准备启程回怀远的时候,袁宛央提出想留在洛泉,照顾虚师尊。 虚无骨是天生的骨头有异,治起來自然不如袁冬阳和邱寒渡那样见效。但他有一点好处,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时间要花得更长而已。 关于这个病的治疗,聂印已全数教给袁宛央。她留下,大家都放心。 在又一个年关到來之前,聂印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王府了。 朵儿姑娘果然霸占了拖儿,软磨硬磨要带拖儿回怀烟山的家。 聂印和邱寒渡当然求之不得,能有个小狗给她作伴,也许她不会那么钻牛角尖。 寒风冷冽。朵儿还未來得及回家落脚,就抱着拖儿往涅康的坟前跑。红莺在后面追得焦急:“小姐,小姐呀,等等我……” 就是在那里,朵儿姑娘再次看见了蓝衫少年。 他仍是一身贵气的蓝衣锦袍,外罩蓝色披风,无比华丽尊贵。风姿俊逸,五官标致,只是眉间那一抹忧愁更甚,掩都掩不住。 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他也看见她了。 互相,都沒叫对方的名字。 朵儿是愣住了,沒想到在这能看见他。这么冷的天气,又是将近年关。他不应该回铜月国么? 而他,压抑着澎湃的思念……是思念,就算分不清,是涅康的思念,还是兰笑的思念,那也是真真切切的思念。 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一年多沒见朵儿姑娘,她轻轻的哭泣,她淡淡的忧愁,她望着三粘膏发呆的模样……都在他的记忆中翻腾。 ------------ 第二十三章 你是安远乔 秦朵儿以为涅康的坟前已是杂草丛生,沒料想,今日一來,兰笑竟在旁边搭好木架,建起了亭子。木桌木椅,棋板茶室,一应俱全。 她瞪目结舌。 更奇怪的是,一向傲慢的小狗拖儿,竟然从朵儿姑娘的怀中,蹦到了兰笑身上。 兰笑赶紧接住,只觉得这小家伙可爱之至,怕它冷,还扯起披风,将它裹住。 “它很认生,竟然对你很亲近。”朵儿姑娘微微一笑:“兰公子不回家过年么?” “我去年回去解决些私事,便说服爹娘举家迁移过來了。”兰笑抚摸着拖儿的脑袋,说得轻描淡写,并未透露分家争产的辛酸过程。 几个兄长仍旧不死心,想要暗害他。他又怎能坐以待毙?他觉得自己似乎天生就熟悉那些阴谋诡计,只是不屑参与而已。这一次,既然兄长们不义,他也不必仁慈。 他甚至在被追杀的途中,发现自己是练剑的高手。他的惊艳出招,吓坏了家仆。家仆只知少爷从小体弱多病,什么时候练就了一身武功? 他的心变得冷硬,觉得不扫除家里的妖孽,总会酿成大患。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隐隐觉得经历过类似的事。正是由于淡然不作为,才导致众人将他赶尽杀绝。 他虽然还沒正式接管兰家成为当家人,但已基本得到了爹爹的认可。无论他做什么决定,爹爹都是支持的。 之如迁进大唯国定居,远离多年生活的地方。 兰笑常有惊世之举,比如他特别喜欢怀烟山,守着一个故世的朋友。他的父母对此很不理解,尤其这还是从未谋过面的朋友。 但朵儿姑娘相当感动:“谢谢你替先夫做的这一切,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兰笑看着朵儿姑娘唇角久久未落下的笑意,那样动人明媚的笑颜。他觉得,她本该如此,而不是整日悲伤。 相别一年多來,他那么长久地思念着朵儿姑娘。他想,就算他是兰笑,他也喜欢上朵儿姑娘了。他不愿去深想,这是真的喜欢,还是觉得应该喜欢? 无论是哪一种喜欢,他都应该要做点什么了。所以某日,兰笑备了厚礼,正式登门拜访怀月王爷和王妃。 怀月王爷近來过得很滋润,看谁都顺眼。不再小肚鸡肠,不再冷漠待客,还经常呼朋唤友,到家里來小聚。一杯清茶,几杯小酒,谈谈人生,忆苦思甜。 见是和朵儿姑娘走得极近的兰公子,他便热情地接待了。 兰笑依照礼数,向王爷行礼请安,姿势自有股子高贵气质。他寒暄几句之后,便转入正題,希望能单独和王妃谈谈。 王爷大人脾气再好,再热情,可改得了自私自利,小肚鸡肠的性子吗? 当然不! 居然还要单独谈谈!这小子有什么话非得和他的王妃单独谈的?第一次看见这小子,就对他的王妃图谋不轨……哇啦啦,这一刻可全想起來了,不由得喷着火,冷着脸:“兰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对本王言,非得找上本王的王妃?” 那架子端得足足的,气势摆得够够的。 邱寒渡对兰笑其实颇有好感,觉得这少年气质干净,又和朵儿姑娘是朋友,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兰公子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我家王爷与我,从无隐私可言。” 哎哟,他家的惹祸精表现好好。王爷大人瞬间决定晚上给予奖励,要好好爱抚他的王妃。 兰笑看看王妃,又看看王爷,下了极大决心:“我有重要的事说,不知有沒有更安全的房间?” 聂印微眯了眼,上下打量这标致少年,沉声道:“去书房吧。” “谢王爷!”兰笑不卑不亢,眉间的忧思更深,紧拧成川。 书房里,采华端茶待客,即退下,将书房门关好。 聂印和邱寒渡都等着兰笑开口,听他到底有什么神秘的事,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可是良久,兰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迷茫之至,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像是完全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 聂印有些不耐,被邱寒渡用目光制止了。她端起茶杯,静静品茗。 终于,兰笑动了一下,神情迷惘,眸色如浩瀚的天空,无尽神秘:“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邱寒渡正品茗被呛了,却连咳嗽都不会,只是睁大了眼睛,惊诧地望着眼前的蓝衫公子,好半天回不过神來。脑子里呼啸过一万种思绪,却都觉得不靠谱。 聂印倏地眸光一冷:“兰公子吃错药了?敢对我的王妃如此不敬?”他再对诗词不熟,也知道这是情诗。这小子是想死了? 兰笑倒无所惧,只是反问道:“王爷和王妃之间不是沒有隐私和秘密吗?难道王爷从未听过此句?” 聂印的目光落到失魂落魄的邱寒渡身上,方发觉,她是那么神不守舍。 兰笑的眸光,一如雨夜里绽开的一朵迷离小花,那样温存:“如果王妃也不记得这句话了,那在下可以把这首诗拆成一首歌來唱……” 在邱寒渡惊得三魂掉了七魄中,兰笑将刚才那几句诗,唱了出來。曲调虽有些出入,但他唱得很好听。唱毕,他说:“这首歌有些不同,比如你我相约,改成了我俩结交,又或是后面的谁若,改成了哪个。这是因为,这首歌出自一个电影《刘三姐》,原本是一首山歌……” “你,你,你是谁?”邱寒渡猛站起身,手一抖,将茶水泼洒在衣上。 聂印脸白如纸,握了毒药在手,骤然声冷似冰:“你是安远乔!”只待对方一承认,他势必将之放倒,然后将其千刀万剐。 除了邱寒渡家乡來的人,谁会说得出“电影”这种词?这东西他到现在,无论邱寒渡如何解释给他听,他都完全无法想象。 兰笑却那样轻描淡写,将这词讲了出來。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他的惹祸精之前只有一个男人,还是个坏男人。这种情诗不是拿來骗他女人的是什么? 安!远!乔! 聂印眸底翻涌着赤色的火焰,恨不得把兰笑烧死。 ------------ 第二十四章 荒唐的曙光 要出人命了!邱寒渡意识到再不回魂,她家王爷大人就要把兰笑碎尸万段。她立刻扯住聂印的袖子,柔声道:“你误会了,他不是安远乔。” 聂印不信,眯着危险的眸子,视线如鹰般锐利,划空而过,掀起满屋冷冽。 邱寒渡一手按着聂印,一边疑惑地问兰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几句诗,这首歌,她连聂印都未曾说过。 只有涅康! 只有涅康! 她那时太无聊了,乱七八糟什么都讲。当时涅康也问过电影是什么?她就骂他:“什么什么是什么,你整天就会问谁是谁,是什么……” 那时涅康还特别委屈:“我沒听懂,当然要问问。” 她特别傲娇:“说了你也不懂,反正那歌儿是电影《刘三姐》里的山歌就对了。” 邱寒渡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麻着胆儿试探:“涅康?” 兰笑虽已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邱寒渡叫“涅康”两个字,叫得背脊发凉。 他顶着压力,在王爷那要杀人的目光中,轻轻开口,还是那样茫然的语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涅康,是王妃你说我是涅康……” 邱寒渡脑子里再次呼啸过一万种想法,好在她自己就是个神秘存在,对别的存在很快就能接受。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先安抚王爷大人的情绪。 几人重新坐下,主要是邱寒渡和兰笑之间攀谈。 兰笑将他的困惑,全部托盘而出,毫无保留,只觉面前这两个人,是再可靠不过了。 邱寒渡听了兰笑的身世,和他这几年的遭遇。尤其她昏睡那一年多,她跟那个声音说过的话,兰笑都说得丝毫不差。 就是那样的对话,再无可疑。 邱寒渡激动地拉着聂印的手,有种喜极而泣之感:“聂印,他是涅康!他真的是涅康!他在心里跟我说话的声音,就是涅康的声音,语气。他自己忘了,但我知道是他,真的是他……” 聂印倒是沒有邱寒渡那样的惊喜,只是站起身,微眯着眼,在房间里踱步。 他转过身,倏地凝视着兰笑,眸光深邃如光影:“你既然并不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不是涅康,那你今天将这种秘密说出來,恐怕不只是來认朋友这么简单吧?” 兰笑沒想到王爷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苦笑一下:“是!我是來请王妃帮忙的。”深蓝的锦袍,将他标致的五官衬得更加俊秀无匹:“我循着寒渡……啊,对不起,是王妃的话,以及她讲述的故事,一路寻到大唯国。以王爷为中心,寻找出了故事里所有的人物,当然,包括朵儿姑娘……” 意思很清楚了,他的目的是朵儿姑娘。 “可是,一切都是我说给你听的,你沒有关于涅康的真正记忆,又怎能去爱朵儿姑娘?”邱寒渡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到了极点。 “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沒敢唐突朵儿姑娘。”兰笑玉白的面容,泛起迷离之色:“只是,经过这一年多來,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題。如果等我白发苍苍,忽然想起一切,发现自己是涅康。那时,又该如何?” “……”邱寒渡无言以对。 兰笑又道:“又或者,待朵儿姑娘嫁与他人,而我才想起,她是我最喜欢的那个人,又当如何?朵儿姑娘能幸福吗?而我……” 他沒再说下去,视线凝滞在某个方向,长长叹息一声,全然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证明,你是涅康,然后……你娶朵儿姑娘?”邱寒渡说这话时,觉得手都在抖。 荒唐啊荒唐,可那像是黑夜的一道曙光,猛地照亮了整个夜空。 朵儿的苦,邱寒渡全都看在眼里。这已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怕朵儿钻牛角尖,有一天真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來。尤其,朵儿姑娘的父母,可仍是孜孜不倦努力着呢。 嫁人,是肯定要嫁的。只是嫁给谁的问題。 兰笑正是这么想的:“我虽然不够好,但我有信心,能让朵儿快乐起來。她如果认为我是涅康,也许就不会那么忧愁。”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主意。邱寒渡心里竟有种欢喜雀跃的兴奋:“你真的要娶朵儿吗?” 兰笑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爷大人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直到此刻才开口:“你真心喜欢朵儿吗?是你认为应该喜欢?还是你真的喜欢?” 兰笑显然被戳中弱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聂印的语气微微有些严厉:“如果你不确定是否真的喜欢朵儿,我们不能答应你。她是我当成妹妹的人,我不能让她上当受骗。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你的爱不纯粹,又或是让她知道,你根本不确定自己是谁,她会后悔,还会恨我们。我,和我的王妃,都不能答应这么做。” 他沒有跟邱寒渡商量,直接拒绝。因为他发现女人根本就是脑子发热,瞧她那兴奋劲儿,活似立刻要把兰笑带到朵儿面前献宝。 邱寒渡被王爷大人一盆冷水泼下來,这才想起,这里面的确有很多不靠谱的因素。但女人的幻想一旦被点燃,又岂是一盆水能泼灭的? 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兰笑,要不这样,我们制造机会让你们多在一起了解。看有沒有办法,让你确定自己真的喜欢朵儿姑娘。抛却涅康这个身份,如果你也爱她,愿意娶她,而她也并不排斥你,到时我想,我家王爷也不会阻止帮你们加一把柴,让你们圆满。你觉得如何?” …… 兰笑告辞。那晚,他回怀烟山的家,特地绕去看了朵儿,只为了跟她说一句“天冷了,早晨别起太早”,弄得朵儿一头雾水,眼里尽是疑惑。 朵儿姑娘望着兰笑远去的背影,愣了半响,好半天沒回过神來。 红莺笑着打趣:“小姐,兰公子好像喜欢上你了。” 朵儿白她一眼:“你沒事干了吗?要不你去数数缸里还有几颗黄豆?还有缸里的米,也一块数了罢。” 红莺灰头土脸:“我有事干,有多多的事干。”一吐舌,一缩脑,闪进了屋。 朵儿倚在门框上,望着深寒的夜空,一声叹息,悠长悠长。 ------------ 第二十五章 奈何桥上要手牵手 从那天起,兰笑一改往日的淡然作风,积极布置起房舍來。喜庆的灯笼,火树银花,做好的孔明灯以及颜色艳丽的画挂满墙…… 不止是房舍,还有涅康的坟前。那爬满枯藤的木架子上,满满都是红灯笼,高高低低。那亭子里,也放满了好酒和糕点。 聂印和邱寒渡这一年的年关,哪儿都沒去,带着些闲杂人等,到怀烟山凑热闹來了。 两人看见兰笑在涅康坟前搞的这些名堂,互视一眼,均有种不可思议之感。试想,自己给自己上香点烛,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兰笑还有模有样地拿着香作揖,然后插在香炉里,一副很郑重的样子。 朵儿姑娘从沒想过在过年的时候,可以在太子哥哥坟前,搞得这么有过年的气氛。要说她一点不感激兰笑,肯定是假的。 但为什么一个陌生人,要对她的太子哥哥这么好呢?这个问題相当值得研究。 邱寒渡和聂印到山上玩去了,留下一男一女自由发展。机会可是给了,成不成吧,看缘份。但邱寒渡倒是很希望这俩能凑成一对,按她的逻辑來说,兰笑指定是涅康沒错。 她听过那声音,有绝对的把握。一定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涅康的魂魄依附在兰笑身上,却失去了记忆。 否则兰笑绝对说不出,那些只有她和涅康之间才有过的对话。 她唯一有点遗憾的事:“唉,兰笑要是能年纪大点就好了。咱们朵儿也二十一岁了吧?比兰笑可要大上好几岁呢。” 王爷大人笑嘻嘻地回应:“朵儿大点有什么不好?你看你就比我大,咱们不照样恩恩爱爱?” “哟,聂印哥哥,这回你总算承认比我小了哈?某人不是长期自诩如何如何又如何吗?”邱寒渡傲娇地扬了扬下巴。 王爷大人笑哈哈:“夫人,无论我比你大还是小,这都不是问題。问題是,你已经是我的王妃,想赖是赖不掉的了。” 邱寒渡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艳丽的嘴唇几乎贴到了他的嘴唇上:“王府里好吃好住,还有好男人侍候我,我干嘛要赖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钓到了一个高富帅,就要死死缠紧,让他不能找别的姑娘……” 她说完,主动堵住他的嘴,一个甜蜜香艳的吻送上,将怀烟山晕染得桃色生春。 他想问“高富帅”是什么东西,却又忙于回应那个吻,实在是好忙好忙。 良久,唇分,吻毕。他的气息和她的气息还彼此交织。他却忘记问那个问題,而是打破了另一个醋缸:“我要听那个《刘三姐》的山歌。我都沒得听,涅康居然先听着了……” 邱寒渡心情好,大方地拍拍聂印的胸膛,先是戏谑地來一句:“夫君啊,听娘子我來哎,唱一曲哟……” 她眉目如画,表情生动至极,这就亮开嗓子唱起來: 唱山歌來 这边唱來那边和 啊那边和 山中只见藤缠树 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 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 荀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 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 在山林中,是这样喜悦的心情,面对心爱的人,再不是那种一唱就潸然落泪的情绪。而是某种誓言,那样的亮丽,婉转,如鸟儿的声音,从深山中传出,在山林里打转…… 连就连哎哎哎哎哎哎,我俩结哎交,定百年咧。哪个九十七岁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哎,等三年咧…… 她那样喜悦,眼睛亮若星辰,双手缠绕着他。她很高,跟他那么配。她仰起头,不需要踮脚,便能用鼻子碰到他的鼻子。 而他也仅仅只需要,微微倾身…… 她说:王爷大人,你我相约定百年可好?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王爷大人答:若你九十七岁死,我不会让你等三年。立刻,马上,我就会牵着你的手,一起过那奈何桥…… 她说:聂印啊,前世今生,我都只爱你一个哩。 他微微笑:我早就知道,还用你说? 她咬一口他的下唇,娇羞无限。 他那么温存:寒渡寒渡…… 她那么娇嗔:沒事别招魂…… 他笑得悠然:怪不得你醒的时候,叫的是涅康的名字。 她瞄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的是涅康? 他朗声大笑,双臂一紧,将她抱起转个圈:我的寒渡只爱我一个哎……若你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咱手牵手哎…… 她咯咯娇笑,拍打着他:疯子! 他的眸色那般潋滟:那你爱不爱? 爱……她将这个字,化成一个热吻,与他痴缠不休…… 彼时,歌声婉转悠扬,兰笑侧耳倾听,渐渐笑了。只可惜,他只会唱最后那几句。于是,他跟着那歌声唱起來。 他的声音,很干净,非常好听。 朵儿多么惊奇:“兰笑,你会唱歌哦。” 这是她第一次,将“兰公子”改成了“兰笑”,不知不觉。 兰笑颔首淡笑:“你沒听清楚那唱词,改日我写给你看。” 朵儿点头:“好。” 兰笑便不再提这茬,拿出一个“三粘膏”來:“这一回,你吃了它,可不许再哭了。不然,你的太子哥哥会伤心的。” 他大方地提起涅康,不像所有的人都故意不提这个名字。 朵儿接过,吃在嘴里:“这个味道,我永远都记得。就是这个味道,让我追到了太子哥哥的画舫里……” 他那么专注地听她讲,带着淡淡的微笑。不像别的人,听她提到涅康,总是眼含热泪或者沉着脸色,尤其是她的公子姐姐和印哥哥。 所以后來,她慢慢就不爱讲了。 可这一刻,她忽然话多起來,从这个三粘膏讲起。 兰笑不止听,还跟她分享他的往事。他说他以前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他爹爹去灵国经商的时候,给他带回來三粘膏,于是他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后來,他娘买不到三粘膏哄他,就去灵国请了一个师傅,到兰家专做三粘膏给他吃。 朵儿姑娘听得津津有味,伸手拿一块三粘膏递给兰笑:“你也吃!一起吃才好吃嘛。” 她歪着脑袋,那样纯洁的眼神,那样天真的表情。 他的心莫名一荡,这才是真正的朵儿姑娘吧? ------------ 第二十六章 到底是谁的情窦初开 兰笑这个人,迷茫的时候归迷茫。一旦他决定了要做某件事,却是相当有条理有安排,还有头脑。 比如此刻,在兰笑的家里。茶香撩人,筝曲萦绕。他除了布置得张灯结彩,还请了名伶弹奏,整间屋舍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他的屋舍很大,用了栅栏围出好大一个地界。修的屋舍,也是用了上好的木料,相当雅致。 这会子,兰笑非要用毛笔在纸上,给朵儿姑娘写唱词。邱寒渡本來还在心里纳闷呢,唱词用嘴说出來不就好了吗?还可以解释给大家听,为什么非要写出來? 等兰笑把那唱词,以龙飞凤舞、风姿俊逸的笔迹写出來时,邱寒渡又恍然大悟,这家伙在炫技呢。所谓人如其字,他这是要让朵儿姑娘先爱上他的字,再爱上他的人。 不过,她猜错了。因为王爷大人深邃的目光无比幽暗,在她耳边悄悄说:“那确实是涅康的笔迹,绝不会错。” 邱寒渡的心肝颤悠悠,蓦地发现朵儿姑娘以极惊讶的眼光望着兰笑,然后拿着那张纸,坐到旁边的椅上,呆呆的,半响沒回过神來。 兰笑沒揭穿,只是坐到她身边,轻言细语地解释给她听,那唱词讲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娓娓道來,如和风细雨。 朵儿姑娘傻傻地看着兰笑那张脸,陷入了某种沉思。她沒听清也沒听懂他在讲什么,只是那样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与其说是目光温柔,不如说是神色迷茫。和兰笑平日一样的迷离之色,那种怀疑一切,不知谁是谁的情绪,将朵儿姑娘困扰了。 她当然不是怀疑兰笑会是涅康,只是觉得,这字儿简直就跟太子哥哥的字迹完全一样。 涅康本爱风雅,以前除了和朵儿谈吃喝,还喜欢舞文弄墨。朵儿研墨,他作诗作画,郎情妾意便在那一低头的温柔中渐渐生根发芽。 朵儿怎么会不熟悉涅康的字迹? 兰笑其实也不过是赌一把而已,并不知道自己和涅康的字迹会不会一样。这当然也是他对自己的测试。 兰笑之前是傻子,自然不识字,更谈不上写字。自他中毒醒后,便写得一手好字,众人无不称奇。就连爹娘也要将他的字裱好,挂在大堂光宗耀祖…… 他从朵儿姑娘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那个答案让他更坚定了,要娶她的决心。他不能让自己在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发现一切真相后,而后悔自责。 他想,现在一切都还來得及。 聂印就算再对任何事都抱着怀疑态度,如今证据确凿,除了有王妃作证,这字迹也是个极好证明。他疑虑尽去,扫视一眼这书屋,随手拿起一把折扇,递给兰笑:“像你这样的书生气质,手里怎能缺一把扇子呢?” 兰笑有些茫然,这大冬天的,拿把扇子要做什么?想是这么想,却还是不由自主从王爷手里接过來。 就在他接过的刹那,印王爷忽然随手将一杯茶水高高抛起,眼看那茶杯就要掉落……那几乎是一种本能,只见兰笑哗一声打开折扇,稳稳将茶杯接住。 只可惜,那茶水还是洒落出來。 兰笑刹那间觉得这种玩法,无比熟悉。 聂印郎声笑道:“当时涅康就会玩这一招,相当精彩,只是我扔茶杯扔得不好,茶水会洒落出來。不知兰公子能不能将茶杯滴水不洒地接住呢?” 兰笑跃跃欲试,神色却迷茫。那感觉,像是曾经玩过这种把戏千万遍,简直跟呼吸一样平常。又怕自己玩不好,十分忐忑。 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他猛将茶杯向上一抛,茶杯如螺旋般在空中极速旋转,令人眼花缭乱。他潇洒打开折扇,平摊,以极致轻盈的姿态,稳稳接住茶杯。 仿佛用手轻轻放在折扇上一般,滴水未洒。 他的目光灼然生辉,气质如高山流云一般幽远干净。那俊逸标致的五官,眉如远山,眸若朗星…… 朵儿姑娘已经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她仿似被电击,怔怔的,傻傻的,就那么看着兰笑。 聂印和邱寒渡超级识趣,见加柴加得差不多了,找了个借口,出去溜溜。 屋里,只剩下兰笑和朵儿姑娘。 一个站在这头,一个站在那头。 朵儿姑娘的眼眶红了:“你,很像我的太子哥哥。” “哦?”兰笑的笑容,温暖而干净。 她的眼泪,噙了满眶,眼睛一眨,就晶莹滑落:“你的字,和他的一模一样。那个茶杯掉在扇子上,也是他玩了很多次的。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惊奇无比。后來发现,那对他來说,就像吃饭那么简单……” 何止这些,其实在某一刻,他的神情,他的灼灼生辉,他高洁幽远的气质,与世无争的淡雅性子,也是那么像那么像的。 兰笑并未因此走近她,而是轻如和风地浅笑。那感觉,并不远,却也并不太近。 一切刚刚好,保持着一种神秘的距离。 是坚韧的心墙,最能接受的一个位置。 不压迫,也不显得图谋不轨。仿佛,一切都只是个巧合。而在这个巧合中,朵儿姑娘绽放出那样美丽的光彩。 兰笑在这一片光彩中,心弦被纤纤拨动。他本是一个青涩少年,之前因为是个傻子,从未与别的女子有过爱慕之情。 后來又因为那般困惑,也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 如今,他仿佛情窦初开…… 那是兰笑的情窦初开,也许,同样是涅康的情窦初开。否则如何会有那样的诗作:花开千万朵,朵朵皆相思。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 朵儿盈盈走來,仰起脸,轻轻地问:“兰笑,你会吹笛子吗?” 兰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会。”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但想着,既然朵儿这么问,那必定涅康是会的。如果涅康会,那他有理由不会吗? 也许,不止是会那么简单,用精通來形容,也不为过。 朵儿很高兴:“那晚些时候,你去我那边好不好?吹笛子给我听……” 兰笑温存地笑了:“当然好。”他能拒绝一个美丽姑娘的邀约么?还是一个他隐隐有着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姑娘。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对她,感情竟这么深了?还是涅康曾经这么想过,而并非他兰笑的真实想法? ------------ 第二十七章 情敌相见分外亲切 按理说,朵儿姑娘初五就要回秦家了。可今年,她不打算回去。因为她找到了可以折腾的人。而那个人,又特别愿意让她折腾。 每天,朵儿姑娘和兰笑抱着竹琴,拿着笛子,顶着寒风在涅康的墓前开音乐会呢。何止开音乐会,简直是她研墨來他作诗;她倒茶來他颠杯。 旁边的人看得心焦啊。 红莺劝道:“小姐,天这么冷,您回去折腾行不?” 人家朵儿姑娘激情澎湃:“我不冷。”还转头问兰笑:“你冷吗?” 兰笑摇头:“我也不冷。” 服了!邱寒渡和聂印看得抓狂,双双溜回房间烤火去了。大冬天啊,就算沒下雪,也寒风呼啸得冷嗖嗖啊…… 聂印用大手捂着邱寒渡冻红的小手,使劲哈气:“别理那俩疯子。一个在自己坟前又写又画又弹又唱,一个找个和坟里相像的人又写又画又弹又唱……你看到沒,那俩是真不冷,整得还特别有劲儿,乐呵着呢。” 邱寒渡狠狠点头,吐字吐得贼响:“嗯!那俩是真爱!不像咱们,一出去就冷,可见你并沒有像你说的那么喜欢我……” “……”王爷大人一脚踏陷阱里了,气得磨牙,格格作响。 在把王爷大人彻底惹炸毛之前,邱寒渡笑起來,脑袋在人家怀里蹭蹭:“真爱!咱怕冷也是真爱!呼呼……哪个九十七岁死哟,奈何桥上咱手牵手哎……” 两人笑倒在地毯上,相拥着,嬉闹着。 彼时,朵儿姑娘撑着下巴,眨巴眨巴着眼睛:“兰笑,我家太子哥哥要是还在,肯定能和你成为好朋友。他那个人啊,最是看重才情横溢的人。可惜,我以前只爱吃,对别的都兴趣不大。” “那他怎么会喜欢上你的?”兰笑问得认真,仿佛是一次心灵轨迹的追寻。 说起她的太子哥哥,朵儿姑娘的话就多了哟。可她也迷糊着呢:“我也不知道太子哥哥为什么喜欢上我……”她说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可兰笑从她说的那些往事里,听到了许多苗头。有的是他猜的,有的是他从某种情绪中得出的结论。比如,他烦透了勾心斗角,无比向往简单的生活。跟朵儿姑娘在一起,她说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他不必去猜,这个“好吃”里的真实成分有多少,是为了取悦?还是为了什么目的? 在大年初九那天,裘锦西带着礼物來看朵儿姑娘了。 他们是在涅康的坟前见的面。 因为那会儿,朵儿姑娘正和兰笑坐在寒风中吃点心,喝茶聊天呢。 红莺愁眉苦脸地将裘公子带上去,看小姐蹦得挺欢实。 诡异得很吧。裘锦西看到朵儿姑娘嘴里“先夫”的坟,又看到兰笑一身华贵蓝袍,披着蓝色披风,穿得严实坐在风中,潇洒谈笑。 他看走眼了。他原本觉得那蓝衫少年并无威胁,只不过是沒长大的毛头小子而已。以朵儿姑娘的年纪,又或是经历,怎么都不可能跟蓝衫少年有什么大发展。 结果,结果,他看见那两人在一起时的笑语欢颜。这样的朵儿姑娘,似乎又回到了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时代。 他跟两人打过招呼后,一起坐下聊天喝茶。 三个人渐入佳境,在亭子里冻得瑟瑟发抖地谈古道今。 朵儿姑娘这才发现,兰笑这个人真不简单啊。这么年少便博览群书,几乎裘锦西所提到的东西,他似乎均有涉猎。 要知道裘锦西的爹爹是丞相,文官,书香门第。裘锦西自小被当成裘家的未來希望,进行培养,所学之渊博,在大唯国新一代后生里,那是堪称个中翘楚。 如今和兰笑一谈,裘锦西发现自己不过如此。无论说及哪本书,似乎兰笑都能说出个所以然來。 裘锦西震惊,秦朵儿也震惊。 裘锦西虽也年少好胜,但却输得心服口服。他的确与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还有差距。而那种差距,简直无从比拟。 可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讲完了文,该斗武了。 裘锦西自幼虽是饱读诗书,却是更热爱习武。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有口皆碑。否则朵儿姑娘的爹娘也不会那么急着,要成全这门婚事。 裘大人为人清廉,家风严明,又深得皇上信任。其子在大唯国的声誉良好,试问这么好的人选,秦家能不满意吗? 要不是怕朵儿姑娘玩自杀,秦家就是绑也要把她绑进洞房了。这可是让她过上幸福生活,又不是推她进火坑。 可怜天下父母心哟,真真操碎了心。 兰笑和裘锦西切磋比武,点到即止。两个翩翩少年郎,同样的风采卓然,同样的丰神俊朗,同样的有礼谦和。 几轮比武下來,裘锦西胜了。 裘锦西苦笑:“兰公子未尽全力。是怕我文不及你,就在武上给我留点面子?” 兰笑很严肃:“我已尽全力,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两个貌似情敌的人,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感。裘锦西告辞,兰笑送他下山。 兰笑很诚恳:“请裘公子放弃朵儿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裘锦西洒然道:“我沒料到兰公子对朵儿姑娘这么专情。可是感情这种事,大家公平竞争,兰公子为何要叫我放弃?” 兰笑答道:“因为你不可能做到,陪朵儿姑娘整日在她先夫的坟前悼念。你既做不到,那就放手吧。” 裘锦西反问:“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心里就沒一点难受?” 兰笑淡然勾唇:“沒有,反而还很亲切。” 裘锦西这回搞清楚了,也许在朵儿姑娘的亲事上,他才是真正的输家。不是输在人品上,是输在不够疯。爱朵儿姑娘,还得爱朵儿所谓的“先夫”。跟朵儿姑娘生活,还得常在她“先夫”的坟前晃悠。 他做不到,肯定做不到。 他觉得疑惑至极:“你就真不生气?” “我会对她更好。”这是兰笑的答案。 裘锦西朗声笑道:“好,只要你对她好,我就放手吧。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以后,你可以叫我锦西,有空,我们约着喝酒。” 兰笑也诚挚地笑道:“‘奇味’酒楼是我的产业,有空请锦西过來把酒言欢!” 两个男人击掌,将冬日的寒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 第二十八章 楚楚可怜龙娇娇 上元节,季连少主的两个孩子生辰。 众人定在“奇味”酒楼,齐聚一堂,为孩子庆生。聂印和邱寒渡早早就到了,其余人等也陆续到达,倒是主角还迟迟未登场。 这一天,“奇味”酒楼生意本來就火爆,再加之这些大人物到场,江洋本该坐镇才对。 兰笑过來跟聂印说,江洋早上好像受了点风寒沒來。 聂印想,风寒又不是什么大问題,就沒在意。结果不到一会儿,丫环带着江洋的夫人龙娇娇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王爷去看看他们家老爷。传说症状像是中了毒,一般大夫都束手无策。 龙娇娇仍是怯生生地垂泪,呆呆傻傻,不知所措。兴许是害怕的原因,转身下楼时,一下子崴了脚,痛得哼哼,却又不敢大声。 龙娇娇本就生得美,变傻后的样子,让人看着十分心疼。 邱寒渡让德奈雪和曲舒乌去把她扶起來,跟聂印说:“你先去看江洋吧,别耽误正事。这边我來处理。” 聂印本也心急火燎,这就和龙飞飞一起坐上马车直奔江府。 兰笑将龙娇娇安排在江洋平时休息的房间里,便出去了。 邱寒渡见季连少主一家人都还沒到,便起身去房间里看龙娇娇。 彼时,德奈雪这个准嫂子,正在用药酒给龙娇娇擦崴红的脚踝。 见邱寒渡进來,德奈雪仰头笑道:“王妃明艳照人,一进來,我就觉得亮了许多。” 邱寒渡哑然失笑:“鬼丫头,要嫁人了,还嘴贫!” 德奈雪的脸一下子红了:“谁说我要嫁人了?我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我要你这只鬼來做什么?”邱寒渡淡淡一笑。看见周围的人,成双成对,连朵儿姑娘似乎都有了着落,她忽然觉得欣慰。 她自來只关心自己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來了? 甚至,她看见龙娇娇惨白的脸,怯懦的表情,那种闪烁着躲避的眼睛,那种看见生人就心生害怕的表情,她竟然真的后悔。 当初,再是报复,也不该将龙娇娇引向清江公主。那才是龙娇娇苦难人生的开始,不是吗? 邱寒渡如今幸福得蜜里调油,心变得特别软。她轻轻地问:“娇娇,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 龙娇娇忽闪着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她,像是不敢确定面前的女子是不是跟自己讲话? 她怯生生的,无比招人怜爱。 曲舒乌推门进來通知,季连少主全家到了,请大家入席。 德奈雪收拾好药酒,准备和邱寒渡一起出去。她站起身,晃了两晃,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无力,不由得笑起來:“以后得好好习武,不能荒废了。我现在蹲了一下,就有天眩地转之感。” 邱寒渡打趣道:“那你和龙飞飞在青折牧场都干了些什么?难道忙得连习武的时间都沒有?咳,这可不好!” 德奈雪闹了个大红脸,羞涩地边跑出去边说:“不和王妃说了,我先去洗个手,到外边帮忙。” “好,我跟着就來。”邱寒渡低头看着龙娇娇那张瓷白的小脸,很是爱怜:“你一个人在这儿,害怕吗?” 龙娇娇沒答话,只是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襟,很依恋的样子。 邱寒渡笑笑,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娇娇,以前的事呢,我们互有过错,就不提了。以后,你跟着江洋,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她并不确定龙娇娇是否能听懂,因为对方完全沒有反应,只是痴痴傻傻地看着她。 邱寒渡觉得也沒啥可说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去。谁知她刚要转头,就见龙娇娇捂着脚踝掉起眼泪來。 她蹲下,替她检查,按了按淤青的地方:“还痛得厉害?” 龙娇娇的眼泪扑扑往下落,点点头。 邱寒渡见她光裸着脚,风从门外吹进來,便起身将门关好,再次蹲下:“那我给你再揉揉?” 龙娇娇的眼睛闪烁着依恋的光芒,点点头。 邱寒渡给她揉了好半响,也觉得眼冒金星,心道,看來是该多练练了。最近光跟聂印那家伙在床上练去了,忽略了别的……这么一想,脸一下子羞得通红,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口。 她的样子,沒逃过龙娇娇的眼睛。 龙娇娇忽然悠悠问她:“王妃,你的命怎么可以那么好?” 邱寒渡一怔,一种危险的信号向她逼近。她豁然抬头,对上龙娇娇纯真的眼神,又觉得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娇娇,你刚才说话了吗?” 龙娇娇依然梨花带雨的模样,颤悠悠地眨着眼睫,就那么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一副完全无害又无辜的样子。 邱寒渡舒了口气,看來自己神经有些衰弱。她觉得应该出去了,主角都到了。她现在是季连寒渡,沒道理做姑姑的迟迟不到场。 她想要站起來,却发现腿发麻了。更可怕的,似乎不仅仅是腿发麻这么简单,还头晕目眩,全身无力,她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她暗叫不好。 就在那时,龙娇娇的声音变得冰冷狠厉:“邱寒渡!怎样?你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 邱寒渡的瞳孔蓦地一闪:“你装的!” “我不装,怎么能接近得了你?是不是?”龙娇娇低声娇笑,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寒光出鞘,她沒有犹豫,向邱寒渡的胸口刺去。 邱寒渡奋力一偏,匕首刺进肩膀,血流如注。她低吼一声:“龙娇娇,你疯了!” 龙娇娇望着大门,想起身去锁门,可是脚踝却是真崴了,疼得她直咧嘴。她冷哼一声,目光里是看猎物的得意神情:“你害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自己疯了?” 邱寒渡暗自运气,却惊恐地发现,气息乱窜,且全身越來越软。她几乎是倒在地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可是输人不输阵,她也冷笑:“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一只疯狗,我早该把你宰了!” 她居然來给龙娇娇揉脚,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 龙娇娇一心想要爬去锁门,蹦着一只脚便向门口窜去。 邱寒渡急中生智,奋力一甩头,头上的簪子朝龙娇娇飞去,正中其颈项,鲜血直流。 ------------ 第二十九章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邱寒渡只觉伤口钻心的疼痛,鲜血沽沽外涌。 龙娇娇也好不到哪里去,扑在地上,捂住脖子,滚烫的鲜血从她的指间流出。她看着满手的鲜血,笑得疯狂:“邱寒渡,我陪你死好了。黄泉路上有个伴,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想要向门口爬去,被邱寒渡奋力抓住她受伤的脚踝。那是邱寒渡最后一点力气,那么无助,拼尽全力。 龙娇娇扭头,瞳孔里闪烁着妖冶又惊悚的光。回身,举起手中的匕首,朝邱寒渡的手背猛刺。 鲜血流了一地,龙娇娇猝然惊呼。 她刺中的是她自己的腿,那一刻,邱寒渡竟已松手躲避。龙娇娇几乎失常,连刺自己几刀,才发出那样的惨叫。 她不再向门口爬去,而是向邱寒渡的方向移过來,带着那种惊悚的笑容,逼近邱寒渡的脸:“你说,我要是在你这张脸上划上几刀,王爷大人还会喜欢你么?” 悚然心惊。 邱寒渡发现这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转移了话題:“你给江洋下毒了,是不是?是你给江洋下毒,引开聂印!” 龙娇娇用匕首在邱寒渡的脸上比划着,冰凉的触感,令人心生恐惧:“江洋该死,他该死!他死也值得了。他凭什么能娶我?我龙娇娇是灵国第一美人,他凭什么能娶我?”她忽然流泪:“我本來是皇后,我本來是王妃,我怎么能嫁给江洋那样的人……嘤婴嘤……我要当王妃……” 邱寒渡被匕首的光和血闪得眼花,却还是冷然回应:“是你配不上江洋,龙娇娇!像你这种女人,就不配得到爱,不配!” 龙娇娇拿起匕首,猛力向邱寒渡正流血的伤口刺去,再猛地将匕首抽出,鲜血四溅。 邱寒渡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贱人!你不配!”她咬牙,倏地用脑袋撞向龙娇娇,将她撞开去。 血腥味儿弥漫在房中,混着一丝淡淡的香。 刹那间,邱寒渡知道了,房里燃了迷香。怪不得德奈雪觉得晕头转向,只当是蹲得久的缘故,其实龙娇娇早就布下杀着,要将她赶尽杀绝。 龙娇娇早就猜到,她会到这个房间來。因为龙娇娇的心变得冷硬了,而她的心却变得温软。 是她大意了。过得太幸福,就忘记了危险的味道。 龙娇娇的笑那样扭曲,目光又是那样狠毒:“邱寒渡,你的命为什么那么大?你为什么还能醒过來?” 邱寒渡忍住疼痛,唇角漫出一个轻谩的笑容:“你要是知道我的來历,怕是会吓死。不过,我是不会让你知道的……我让你做鬼也猜不透,我到底是什么來历……” 她一边说,一边看门,期待有人想起她來。 龙娇娇显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身是血地再次扑向她,举着匕首向她刺來。 邱寒渡又一次躲过心脏的位置,另一侧的肩膀被刺中。她大声呼救:“兰笑!兰笑!”这间酒楼是兰笑的,叫兰笑的名字,若是被小二听见,自然获救机会最大。 龙娇娇阴阴地笑,脸上全是血,牙齿上也是血,像一只阴森森的女鬼:“沒人会來救你了……你认命吧……” 邱寒渡多么不甘,才刚刚跟聂印过上甜蜜日子啊。她忽然想起他说“谁若九十七岁死哟,奈何桥上要手牵手哎”,她忽然狂喊:“聂印!聂印!兰笑!兰笑!” 龙娇娇将匕首再度举起,吃吃狂笑:“去死吧,邱寒渡……” 刹那间,邱寒渡对着门口喊:“聂印你來了!” 龙娇娇下意识扭头,见门纹丝未动。 邱寒渡情急之下,再次用头撞她,却撞得毫无力气。 龙娇娇看着邱寒渡像一只困兽,满意极了。 蓦地,邱寒渡的眼睛亮了:“朵儿!你來了!” 龙娇娇以为又是骗人,阴恻恻用匕首再次贴向邱寒渡的脸…… 这一次,不是骗人的。 朵儿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尖叫着将龙娇娇向侧面推开,用身躯挡在邱寒渡面前:“公子姐姐,你怎么……” 话未问完,龙娇娇顺势将匕首插向朵儿姑娘的后背。 惨叫、鲜血、浓烈的血腥味……无比可怖……朵儿姑娘痛得扑倒在邱寒渡的身上。 邱寒渡怒目圆睁,眼巴巴地看着匕首第二次刺入朵儿的后背。她推不动,挡不得,忽然泪流满面:“你杀我!要杀就杀我!放过朵儿……你放过朵儿……龙娇娇,你放过朵儿……” 龙娇娇杀红了眼,杀气凌然:“放?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她不是充英雄吗?她还打过我一巴掌!我要百倍地讨回來!” 她高高扬起的匕首上,滴着红红的血。 一道飞镖从屋外射进來,直直穿透龙娇娇的手腕。 叮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兰笑大步跨进來,抱起朵儿,声嘶力竭:“朵儿……”很长很长的嘶吼,很深很深的眷恋。 他怀里抱着朵儿姑娘,眼睛看着邱寒渡,只觉从未有过的恐惧如惊涛席卷而來。 他正要出去叫人,德奈雪和曲舒乌进來了,惊惧地喊出声:“王妃!” “去叫人!”邱寒渡无比冷静:“救朵儿!找韦大小姐!救朵儿!快!”她用尽了全力,声音却小,很小,沙哑得完全让人听不到。 曲舒乌一阵风似的狂奔出去。 德奈雪却是杀气暴涨!王妃当年如何为她们讨公道,而跟龙娇娇成为宿敌……往事历历在目,如今王妃倒在血泊之中,全都因为这个狠心的女人! 因为那一刻,她从龙娇娇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幸灾乐祸的光芒,那种狠毒又邪恶的光芒。 她明白了!所有人都被这只狡猾的狐狸冒充小白兔给骗了! 她再不犹豫,捡起地上的匕首,一刀封喉! 连废话都不需要! 匕首上的光已看不见,全是血,全是血。三个女人的血混合得那么浓烈,那么悲伤。 龙娇娇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不相信有人敢杀她。她到死都不信,有人敢这么杀她。 但她死了!死在哥哥的女人手里!哥哥的女人为了维护哥哥喜欢的女人!这是什么逻辑? 龙娇娇的确死了。 兰笑紧紧抱着朵儿姑娘的身体,她的血,染红了他的蓝袍。 他忽然那么温存地在她耳边说:“傻瓜,我來了!梦寻飞花处,朵儿最相知……那是我给你写的,你还记得吗?” ------------ 第三十章 此女福相必能旺夫 五个月后,秦家迎來了期盼已久的喜事。秦家的小女儿要出嫁啦! 那个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终于要嫁人了。嫁的什么人呢?传说是怀远新贵,姓兰名笑。 对于这桩婚事,秦家是满意的。确切來讲,只要他们家小朵儿肯嫁人,不再守着一座孤坟,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而兰家对这门婚事,起初还颇有些意见。第一,朵儿姑娘比他们家兰笑大上三岁呢。第二,随便那么一打听,原來朵儿姑娘几年前就要嫁人,结果……总之版本五花八门,作为兰笑的爹娘,确实有点无法接受。第三,就更奇特了。兰笑提出要和朵儿姑娘成亲之时,朵儿姑娘还生死未卜。 兰笑做的每一件事,都显得那么让人无法理解。大唯国的好姑娘多的是,干嘛非找朵儿姑娘? 兰笑给了父母安心的答案。首先是怀月王爷亲自保的媒,也就是说,兰家搭上怀月王爷这条船,在大唯国算是落地生根了。 其次,兰家找了个算命先生來合八字。 那算命先生是个瞎子,将八字一合,惊为天命。问兰家老爹,此子是否十五岁时有过生死攸关的大劫? 兰家老爹答是。 算命先生又道,此子命格古怪,十五岁之前命运如同白纸,之后若能好好把握,必成大器。 兰家老爹急问:那要如何把握? 算命先生将那两张八字放在一起,莫测高深道:此女福相,定能旺夫。 兰家老爹大喜,欣然同意这门婚事,给了赏金,亲自将算命先生送出大门。 那算命先生坐着马车转了好几条街,才敢转回王府,将事情始末绘声绘色说來给王爷大人和他亲爱的王妃听。 王爷大人拍着算命先生的肩膀,赞道:“仲明哥哥,我简直觉得你无所不能。能赶马车,能扮算命先生,还能代替别人上床……哈哈哈哈哈,仲明哥哥真是多才多艺啊……” 算命先生一拳捶在王爷的肩膀上:“臭小子,当了王爷了不起,还会阴阳怪气來讽刺我了?” 王爷大人哈哈大笑:“不不不,我以我王妃的人格担保,那绝对不是讽刺,而是真心赞美!” 美貌王妃邱寒渡愈加成熟美艳,眸色荡起层层波光:“你说你的,凭什么要用我的人格担保?” 算命先生爽朗笑起來:“因为这小子自己沒人格……哈哈哈……好了,我功成身退,找我的美娇娘乐呵去了……” “慢走哪您!”王爷面染春色:“要注意身体啊,可别太伤身,有条件的话,还是固定一二三四五六七个……” 算命先生已走远,邱寒渡顺势扯住王爷的耳朵,气咻咻的:“混蛋聂印,你是不是想找那后面的二三四五六七个了?” 聂印痛得哇哇叫:“哎哎,狠心的婆娘哎,你轻点行不行……我要有那心思,天打五雷轰……”揉了揉耳朵,推着邱寒渡回房:“走走走,睡觉去。” “大白天睡什么觉?”邱寒渡炸毛了:“我伤口还痛着呢。就因为你的小情儿,我受了多少苦,还连带朵儿姑娘也受了多少苦?” 聂印火大:“什么叫我的小情儿!该死的龙娇娇,她跟我有一铜板的关系吗?” “总之是冲着你來的。走,去秦家,帮朵儿姑娘看看她的新嫁衣备好了沒?”邱寒渡不由分说,叫人备了马车,拖着王爷大人出发。 可怜的王爷大人是沒有发言权的。他的王妃指哪打哪,他都得乖乖听话,否则晚上的福利又取消了。 秦府里张灯节彩,喜气洋洋。 红莺苦哈哈一张脸,求着:“小姐,你这几天少吃点,过几天喜服该穿不上了。” 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笑嘻嘻地回应:“不会的不会的,我吃东西从來不长胖……再说了,太子哥哥,哦,不对,是兰笑哥哥,他又不嫌弃我,怕个什么劲儿?” 红莺嘀咕:“明明兰公子就比你小,还兰笑哥哥!” 朵儿姑娘一点也不生气,仍旧笑颜如花:“嘻嘻,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他就是兰笑哥哥……”下一刻,有人通报,怀月王爷和王妃驾到! 朵儿姑娘大喜,手里拿着一块三粘膏,一阵风似的蹦出去,老远就喊:“公子姐姐……嘻嘻!小尾巴印哥哥……” 王爷大人黑了脸:“朵儿小娃,你活得不耐烦了?” “哎哎,我刚刚觉得活得有滋味,怎么就不耐烦了?嘻嘻,难道我说错了吗?有公子姐姐出现的地方,必有印哥哥你出现,你不是小尾巴是什么?” 活泼的朵儿姑娘彻底活过來了,可说出的话忒讨人厌啊。 王爷大人气得想掐死这小娃子:“我不跟着,万一她又弄出个好歹來,我怎么办?嗯?” 朵儿姑娘摸着下巴,忒慎重地点点头:“嗯,也对。印哥哥的风流事那么多,说不准又來几个龙娇娇,拿着匕首……咳……” 她快要是新娘咧,怎么能说匕首这种东西?呸呸呸! 王爷叹道:“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无比同情兰笑。不知道他今后将过的是什么悲惨日子……” 王爷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成了亲的朵儿姑娘和兰笑,相亲相爱,和和美美。尤其,两个人还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爬山,在怀烟山上去悼念某位友人。 对于这种爱好,情敌裘锦西除了报以五体投地的佩服,还能说什么呢?他输是应该的,太应该了。他要是娶个新娘,动不动就得到新娘的先夫坟前坐着玩,他得杀人! 兰笑越來越开朗,原本纤弱的身体,在成亲后健壮起來。那般英姿,那般气度,令人神往。尤其那脸上的气色,总带着一种盈盈的春色。 朵儿姑娘更是眸色含春,脸儿带笑。 她悄悄跟邱寒渡说:“公子姐姐,说起來,我还得感谢龙娇娇呢。要不是她,也许兰笑还想不起自己就是太子哥哥……哎哟,这事真神哟。如果我不是之前看过他的笔迹,还有那些太子哥哥才会做的事,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 第三十一章 花瓣就是朵儿姑娘 那日,朵儿姑娘中了龙娇娇的毒手,鲜血染红了兰笑的蓝袍。 兰笑忽然在她耳边说,他想起來了,他是涅康。在那一刻,他全都想起來了。 朵儿姑娘听到了,却晕过去,迷糊了。 待三天之后醒來,兰笑依然守在她的床前。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就是在那时,朵儿姑娘才知道,那首诗根本不是民间传颂,而是他自己写的,所以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回忆起初识朵儿的经过,又甜蜜又温馨。 他说在这么长的时间,他都在为“我是谁”这个问題而苦恼。终于,到现在才真正知道“我是谁”。 朵儿姑娘说,她曾经在梦里就老听见涅康的声音在问“我是谁”。 兰笑毫不迟疑,那就是我。这一点,王妃可以作证。 他将那一段和王妃对话的点点滴滴,慢慢讲给朵儿姑娘听。 朵儿姑娘蓦地恍然,怪不得公子姐姐老制造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原來早就知道兰笑是涅康呢。 他给她讲故事,兰笑之前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在涅康遇害的时候,正好也被毒药害死。也许就是在那时,涅康不舍得扔下朵儿姑娘,怕她伤心,怕她过得不好,所以才变成兰笑活过來了。 朵儿姑娘喜极而泣:太子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兰笑承诺:你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找媒人上你家提亲。等你好了,我们立刻成亲。 朵儿姑娘再次确认:太子哥哥,你能再把那首诗写给我吗? 兰笑知她疑心仍重,便欣然答应。她为他受过那么多苦,提点要求算得了什么? 他提笔写下來,甚至在落款处,还莫名画了一朵花瓣。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写那首诗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了。 朵儿拿來看了又看,放声大哭。这不是她的太子哥哥又会是谁呢?一样的笔迹,一样的风采,一样在落款处有个花瓣的印迹。 她曾经问过涅康,为什么要在他的名字边上画一朵花瓣? 涅康答,因为花瓣是你啊,我的朵儿姑娘。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将你放在心里。 她梨花带雨地问兰笑:你还记得为什么在名字边上画一朵花瓣吗? 兰笑急中生智:花瓣就是朵儿姑娘你啊,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了。 他连蒙带猜,又过了一关。还特别强调,小狗拖儿最有灵性,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所以会特别亲近。因为以前在几个皇子中,除了聂印,便最待见他了。 朵儿姑娘再无疑虑,伸手抚上兰笑的俊脸:太子哥哥,朵儿好想你啊…… 兰笑毫不迟疑,深深一吻,定情,一生。他要娶她,无论他是谁,都要娶她。 在他们成亲之后,邱寒渡和聂印曾找过他。 “其实,你根本沒恢复记忆,也不记得涅康的一切,对吗?”聂印淡淡地问。 兰笑沒有隐瞒:“那天,我见朵儿受伤,情急之下才这么说的。” 邱寒渡很是焦虑:“你最好别露出马脚,否则朵儿知道了要翻天。” 兰笑洒然道:“多谢王爷和王妃关心。我会注意。”其实这些都是沒必要担心的。朵儿姑娘本就大而化之,很多事,她自己早就跟他回忆过了。再说,他就算说错点什么,只当是太久远,又经历这样曲折过程,漏掉些什么谁又会去注意? 聂印命人备酒,与兰笑同饮:“今后我们兄弟相称,其实我也相信你是涅康。你也应该相信,你本來就是涅康。” 聂印又命人唤來江洋,将兰笑的事,说给他听。江洋大喜,只觉得命运无比奇妙,兜兜转转,竟然又和涅康连在一起。他本來心里还有些悲伤,朵儿姑娘成亲,嫁的人不是涅康。 如今,一切圆满。 聂印道:“不过,以后,你还当他是兰笑吧。兰笑和涅康,本就是一个人。当初我为涅康弄了个‘聂秦’的身份,他嫌弃了。他自己弄了个兰笑的身份,的确是更妥帖。” 三个男人把酒言欢。 江洋无比羞愧:“都怪我有眼无珠,差点害死王妃和朵儿姑娘。” 他也是被下药的那天,方知龙娇娇伪装成痴傻,就是为了将邱寒渡杀死。她用他引开聂印,因为聂印对迷香甚为敏感。她早抱了一死的决心,想要和邱寒渡同归于尽。 聂印道:“都过去了,谁也不必再提。”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入夜,清凉如水。 兰笑靠在床头,翻开一本大唯国的游记,看得津津有味。 朵儿姑娘躺在他旁边,抚着肚子,傻笑:“呼呼,吃撑了吃撑了!” 兰笑移开书卷,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皱眉道:“叫你晚上少吃点,怎么不听?” 朵儿姑娘很有志气:“我要把我那几年逝去的青春追回來,少吃了好多好吃的……这是我最近期的理想!” 兰笑哭笑不得,爱怜地劝:“有理想是好事,但不能急功近利,尤其是吃这件事上。” 她穿着薄绸睡衣,趴到兰笑腿上:“兰笑哥哥,要是我吃胖了,你还喜欢我么?” 兰笑捏了捏她越來越圆润却好看的脸:“当然,你怎样我都喜欢。不过,晚上吃得太饱,会影响健康。我可不喜欢一个人生活在这世上,你要一辈子都陪着我才好。” 朵儿姑娘觉得这样子的太子哥哥啊,可太亲民了。她摇摇他的手臂:“我听说,你小时候有个指腹为婚的媳妇儿,过几天要來找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兰笑眸色淡然。 “你……要纳妾么?”朵儿姑娘小心翼翼的:“我听说,铜月国指腹为婚的女子,进门后会做平妻……”她低头,不敢看兰笑,唉,好忧伤。 兰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在想什么呢?那家人早在我五岁时,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如今见我好了,便又想嫁进兰家,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朵儿姑娘高兴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满都是欣喜:“你的意思是,不会娶那个女子是不是?”她拍拍胸口:“呼,吓死我了!我担心了好几天呢。我无意间听到娘亲在和爹爹说这事,唉,我吓坏啦……” ------------ 第三十二章 姻缘天注定 没过几日,兰笑的指腹为婚果然全家来了。那女子叫吴盈盈,长得算是极美,一看就是精明人。 兰家和吴家,多年世交。儿女婚不成,但生意情长在。兰家也理解对方,当日自己儿子是个傻子,的确是委屈了人家吴家大小姐。 吴家从铜月国,备了厚礼,远道而来。兰家自然是隆重接待。 兰笑早一天,便带着妻子回了怀烟山居所,压根不愿见。 吴家这才发现,现在兰家什么事都是兰笑作主,兰家两老一口一个“听儿子的”。 吴盈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要跟兰笑见了面,一定能将对方迷得晕头转向。她软求硬磨,想让兰母找人带她去见上一面。 兰母无法,想着毕竟是主人家,连个面都不照,不合礼法,只得遣人去把儿子媳妇儿找回来。 回是回来了,兰笑也很礼貌,礼数周全地应付了吴家,便带着朵儿回房了。 吴盈盈悔得肝肠那个寸断,多英俊的夫君哟,那举手投足的翩翩风采,简直令人不敢置信。这便扭着爹娘哭泣,说什么也要嫁进兰家。 吴家爹娘远道过来,其实心里也是想再次攀这门亲。只得鼓足勇气,重提旧事。 兰家爹娘看着吴盈盈长大,觉得此女精明能干,不像朵儿姑娘傻乎乎,以后帮不上兰笑,心里倒是挺乐意。一个男子娶两房妻,又不是什么大事。兰家爹爹虽然嘴上说“听儿子的”,其实心里早就应承下来了。 双方坐下来,便等着兰笑答应。 兰笑携着朵儿姑娘出来,悄声道:“我教你的,你可都记住了?” 朵儿姑娘笑眯眯:“兰笑哥哥请放心,江湖上人称‘秦三妹’的朵儿姑娘,绝对不是一个草包!你看我表现!” 兰笑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宠溺,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的朵儿最是冰雪聪明,当然不是草包。” 朵儿姑娘得了鼓励,精气神倍增,步步生花地跟着兰笑来到大堂,跟各位见过礼,坐下。 兰母征询的是媳妇儿的意见:“朵儿,盈盈跟兰笑曾经指腹为婚,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朵儿姑娘眨巴着秋水般的大眼睛,无比真诚:“知道啊,夫君早就跟我讲过这事的。说起来,还要感谢盈盈姑娘哩,要不是你,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夫君。”说着,她就站起身来,轻轻一福。 尽管朵儿姑娘那般隐晦,但吴家面子还是很挂不住,却也不知说点什么来挽回。倒是吴盈盈起身,也是那么轻轻一福,垂泪道:“当年盈盈还小,并不知事。爹娘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姻缘天注定……我本来就该是兰公子的妻子……” 好个姻缘天注定!朵儿姑娘在心里呸了好几口。想知道什么是姻缘天注定吗?就是像她和太子哥哥这样,死了还能换个壳在一起! 以上仅是朵儿姑娘丰富的心理活动,其实她是执起吴盈盈的手,轻言细语:“谁说不是呢?其实一看盈盈姑娘就是精明能干之辈。若是我家夫君能得盈盈姑娘为妻,以后会省多少事哩。他一个人打理生意,实在太累了,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唉……” 除兰笑之外,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只觉得这个朵儿姑娘哟,那么体贴,那么通情达理,又那么识大体。 兰母不由得抹泪道:“我家笑儿这辈子,福气真是好,娶了朵儿姑娘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妻子。怪不得算命先生都说八字契合旺夫命呢。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朵儿姑娘满脸的喜悦 :“作为兰家的一份子,朵儿虽然笨拙,却也希望兰家前程似锦,盼望夫君康健。只要他喜欢,我就喜欢。我就想着,安安心心替兰家开枝散叶,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这番话,简直说到兰父心头去了。他不由得朗声大笑,夸儿子眼光独到,必能将兰家发扬光大。 好久不说话的兰笑,见父母都表扬朵儿姑娘,不由得脸一沉:“看来爹娘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家里多房争产的事,差点搞得家破人亡。要不是我兰笑福大命大,恐怕早就不在人世,还娶什么亲?” “……”兰父被噎着了。这个儿子的命运,实在太让人揪心。而追根究底,的确是他娶了三四房小妾,生太多儿女。 但哪个大户人家不是如此? 兰笑缓缓站起身来:“当日我到秦家提亲,曾答应过岳父岳母,把朵儿当成珍宝,一生只娶她一个。秦家这才肯把朵儿嫁与我为妻……我兰笑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朵儿姑娘蒙蒙的样子:“有这样的事吗?为什么我不知道?夫君啊,我爹娘也不过是随便说说,作不得准。我去跟爹娘说,你不要为难。” 兰笑有些生气:“朵儿,你是要我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么?那我兰家颜面何存?” 他一口一个“背信弃义”,只把吴家搞得灰头土脸。他愤然站起身,朝朵儿发脾气:“你这么想把我往外推,你就推吧!随便你们想娶多少个,娶就是了,反正我不要!刚过上点太平日子,就想搞个家宅不安,简直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说完,毅然离去。 朵儿姑娘被骂哭了,梨花带雨地行了个礼,追出去:“兰笑哥哥……等等我……我错啦……呜呜呜呜……我再也不逼你啦……”追出去好远,抱住兰笑的腰,把眼泪全擦在人家高贵的蓝袍上。 花丛中,兰笑一个热吻吞没了朵儿姑娘的呼吸,那么灼热又霸道。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表现真好,这回爹娘一定会把你当成宝贝了。” “我本来就是宝贝!”朵儿姑娘什么时候跟人客气过:“嘻嘻,我是太子哥哥一个人的宝贝!” “那你的兰笑哥哥怎么办?”兰笑宠溺地看着她明亮还闪着泪花的眼睛。 “嘻嘻,兰笑哥哥就是太子哥哥嘛!”朵儿姑娘双手环抱着兰笑,只觉得天地间,哪哪都是好风景。 兰笑戏谑道:“我刚才可是听见某人说,要安安心心替兰家开枝散叶的啊……” 朵儿姑娘一下子羞红了脸,直往他怀里钻,呜呜两声:“开就开,散就散,谁怕谁!” 好励志的回答!太有理想有追求了。 鉴于夫人近期理想从“吃好吃的”变成“开枝散叶”,兰笑没理由不配合,并且还得好好配合…… ------------ 第一卷 ------------ 第三十三章 莫测高深 听到兰笑两口子那么励志的计划,聂印和邱寒渡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趁他们还没拖儿带女,先带他们去见两个人。 尽管,那两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于情于理,成为兰笑的涅康,都应该带着媳妇儿去瞅一眼。 是什么人会这么神秘?兰笑两口子一路都在猜,一路都在问。 聂印两口子就是不说,急死那两人。 地点在墨高,灵国与大唯国的交界处。 那是墨高山下一个很小的村庄,民风纯朴,安宁静谧。有一户农家,男的是个双腿锯断的残疾人。女的是个美貌妇人,穿着粗布麻衣,甚为简朴。 朵儿姑娘一见,顿时惊得一身冷汗:“秀妃娘娘……”娘哟,真闹鬼哎。 倒是兰笑站在那里,表情淡然,气定神闲。 那美貌妇人的确是秀妃娘娘,而那残疾的男人当然是曾月城没错。当日,聂印任他们喝了毒药自杀身亡,又将他们双双带出了灵国。 让其受一次苦,是因为之前要报仇。救他们一次,自然是因为,这是好友涅康的亲生父母。 一码归一码,聂印算得很清楚。将他们安置在偏僻小山村,远离浮华,也远离危险。 秀妃娘娘洗尽铅华,见是聂印和邱寒渡等人,露出一种从未曾有过的羞愧。这些人里,除了那个不曾见过的兰公子,其余人等都被她设计过。 匆匆一面,她不曾将眼光更多的落在那个兰公子身上,而兰公子也并未太多关注她和躺在床上的残疾男子。 离去后,兰笑只说:“没太多印象。”其实何止是没太多印象,是根本没印象。朵儿当然知道这是涅康的亲生父母,只当他生前没感情,所以没印象,便不再多问。 聂印也算对涅康有了个完整的交待。而成为兰笑的涅康,眼里除了有朵儿姑娘,心里怕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人和事。 聂印私下悄声问他:“你现在能确定,喜欢朵儿姑娘的人是涅康还是兰笑吗?” 兰笑看了一眼远处嘻嘻哈哈的朵儿姑娘,很肯定:“是兰笑。我似乎只是借了涅康的光,让朵儿姑娘彻底爱上我而已。”说完,他笑了,很满足。 “那我就放心了!”邱寒渡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响起:“是谁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朵儿能开心。” 朵儿姑娘当然是开心的,一开心就得瑟。她蹦回来,讨好地说:“印哥哥,等我和兰笑哥哥多生几个孩子,就给你们一个养……” 她说话不经大脑,也没考虑过会不会让邱寒渡伤心。只觉得嘛,自己有,别人没有,就该拿出来分享。 邱寒渡倒是没生气,因为王爷大人先发怒了:“朵儿小娃,你想什么美事?你们生了孩子,拿来麻烦我?亏你想得出来!我和我的王妃,准备游历大好河山,才不要一个累赘梦神劫!” 朵儿姑娘扁扁嘴:“我也要游历大好河山……” 兰笑实在是太宠人了:“那他们去哪儿,我们就跟着去哪儿……” 朵儿姑娘拍拍手:“好啊好啊,那孩子……” “我们可以晚几年要……” “你爹娘一定恨死我,三天两头要给你纳妾。”朵儿姑娘转着圆圆的眼睛,既想生娃保住位置,又想游历大好河山,真真儿是哪头好事都想占着。 兰笑轻轻勾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弧度:“到时让王爷大人跟爹娘说,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要孩子,得养几年。否则生出来的,全是小时候的兰笑……” “……”邱寒渡凌乱了,觉得这兰笑真真儿不简单哟,扯谎都扯得这么正儿八经。 王爷大人可炸毛了:“你两口子干坏事,为什么总把我扯上?” 朵儿姑娘笑眯了眼:“谁叫你是神医哩?嘿嘿,你说的话,他们自然听得进去。” 兰笑依然微笑,蓝色的锦衫,将他衬托得无比贵气。 聂印觉得那笑忒诡异,心思一转,伸手在朵儿的脉上探了一把,恍然,也笑得莫测高深。 入夜,聂印跟邱寒渡说:“兰笑那家伙才是只老鬼,明明就知道朵儿小娃怀上了,故意大方得很。其实,他早就成竹在胸。” 邱寒渡咋舌:“真的啊?看着兰笑老实得很呢。” “我早就跟你说过,涅康那个人,以前当太子的时候,不是他弱,而是他根本不想当太子。对那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熟着呢。你看他成了兰笑后,那几个庶出的兄长什么下场,就知道涅康是有手段的。”聂印分析得头头是道。 邱寒渡难得这么赞同:“经历了生死之后的涅康,更懂得手段强硬的必要性,所以一出手,便是杀着,直接把兰家收到了自己的手上。果然高明!” “好在,他对朵儿倒是一心一意,否则这个兰笑真是个麻烦人。”聂印叹一声:“我若不是有韦大小姐拉一把,只怕也走上那条邪路。” …… 彼时,另一个房间正在吵架,吵得很厉害。 德奈雪愤然道:“就这样吧,龙公子!何必还苦苦纠缠?其实你心里一直有一道伤,无论你怎么掩盖,都无法隐藏。我杀了你妹妹,我不后悔!你容不下我,你家里人也容不下我。我不怪你!但请你从此以后不要再纠缠。” 龙飞飞眼睛里喷着火,越燃越旺:“从事发到现在,我有责怪过你一句吗?我是伤心,我是难过,因为那毕竟是我妹妹。她再不好,也是我妹妹。我也讨厌她,可这无法改变她是我妹妹的结局……” 德奈雪甩开他的手,声音又冷又沉:“以后,我们各走各路,谁也不要搭理谁!你要是想不过,就直接提剑把我杀了,为你妹妹报仇!” 龙飞飞气得要了命:“你简直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德奈雪扬了扬下巴:“其实你从来喜欢的人,都是王妃!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是我妄想嫁给你为妻!可我现在不嫁了!你走吧!” 龙飞飞咬牙:“德奈雪!你说不嫁就不嫁!在我喜欢上你之后,你就不要我了,是吗?你正好找到借口去找沿思了是吗?” 德奈雪泪眼迷糊,冷笑。 ------------ 第三十四章 特工妃摩拳擦掌 龙飞飞说德奈雪是要去找沿思。 德奈雪就留下一纸书信,跑个无影无踪误落帝王榻:皇的奴妃全文阅读。信的大意是,她就是为了找沿思,所以走了…… 这姑娘的性子直透了,手起刀落,杀了人家的妹妹,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嫁给龙飞飞?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书信里全是赌气的成分。只有龙飞飞暴跳如雷,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背叛。 邱寒渡看着天边的孤雁,对曲舒乌道:“你说,雪儿会不会回九曲国了?别惹出什么祸事来。她那性格,连弯都不会拐。” 曲舒乌脸上一抹忧色:“要不,我出去寻她?” “天大地大,又没个手机……咳,我的意思是,没有消息,怎么个寻法?”邱寒渡喃喃的:“本来好好的姻缘,眼看雪儿就要嫁给龙飞飞,竟然就这么给打散了。” 曲舒乌不以为然:“什么好姻缘?我听说龙公子家里的妻妾凶悍得很。若是雪儿这么嫁过去,以她的性子,迟早也得出事。我倒觉得,就这么散了才好。只要雪儿活得好好的,她早晚得回王妃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她早晚要回来?” “嘿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不回来,能去哪儿?”曲舒乌说起这个,立时眉眼弯弯的:“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选几个王爷的精卫陪你去。路上有个照应,有消息要传回来。”邱寒渡这是允了。 曲舒乌看着远远走来的龙公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我走了,不想看见他。” 邱寒渡哑然失笑:“龙飞飞也够可怜了,你别对他有意见。” 曲舒乌恨恨的:“不是他,雪儿能跑吗?他的妹妹那么坏,他竟然还怪雪儿下手太快。我看雪儿就做得不错,什么也不说,一刀毙命!” “那毕竟是他的妹妹……”邱寒渡站在原地,待龙飞飞走近,才看清对方如何颓废。 龙飞飞是来道别的:“王妃,我要去找雪儿,特来告辞。”吼归吼,骂归骂,气归气,最终,他还是必须把德奈雪寻回来。 在青折牧场的那段日子,他们之间那些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她曾说过,无论怎样,都会陪在他的身边。难道一切都是假的? 在他交付真心之后,她就变了。 他的心,隐隐作痛。原以为,那是最容易得到的感情,却发现,很快就失去了。 “保重。”邱寒渡淡淡两个字。有缘终会在一起,不过,如曲舒乌所说,雪儿跟着他,就真的会幸福吗? …… 三年后。 大唯国北部山洪爆发,死伤无数,数个村庄被淹没,鸡鸭猪羊以及人的尸体飘进河里,瘟疫蔓延。 同时,早就虎视眈眈的奉国瞅准时机,进攻大唯国。 正在梨雁国游山玩水的怀月王爷得到消息,连夜迅速回撤,风雨兼程。 在马车上,邱寒渡向聂印提了个要求:“我们分开走吧。” 聂印不明所以:“什么?” 邱寒渡无比坚决:“你去救人,我去打仗。就这么说了!” “……”聂印愣住了。这几年来,他和邱寒渡日夜相伴,从不曾分离。如今……但无疑,这是最好的办法装甲轰鸣。 据传,季连少主夫妇也分开了。韦大小姐带着袁宛央,以及御医已经奔赴灾区,展开救援。而季连少主也带着各位将军以及大队人马,在抵抗奉国的进攻。 一如多年前,三十万兵马压境。 奉国一直视大唯国为自己的版图,心心念念要将其收复。在大唯国历经天灾之时,它终于进攻了。 聂印沉默良久,执起邱寒渡的手:“你答应我一件事。” 邱寒渡知他已同意,猛投进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我答应你,会活着回来!一定会!” 不需要他说是什么事,她便知道。 他那么依恋,胸中奔腾着万千不舍:“到达清源镇,我们的方向就相反了。” “嗯。”她抬眸看他,眼里是深深的眷恋。相思,仿佛从这一刻已开始。 聂印微微颔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半响,他反悔了:“你不能去。” “为什么?”邱寒渡不依,对上他的眼睛,立知他不是说着玩的:“理由!” 聂印放开她,恢复了睿智之色:“当年在灵国,你为了收复那几个城池,动用了神秘武器。你如今是大唯国王妃,你觉得奉国会让你那么顺利与季连少主汇合?” 邱寒渡心头一惊:“是了。你的意思是,奉国已派了杀手,要对我下手?” “很有此可能。”聂印揉了揉眉心:“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要想躲过暗杀,防不胜防。那一年,我们九死一生。没道理我们在自己的国家,还这么窝囊吧?” “那你说,该怎么办?”邱寒渡眉眼俱是锋芒,一副非要上阵杀敌的模样。 聂印紧急叫停马车,找来范离问:“从这里,到奉国京都比到大唯国是不是近很多?” 范离没有迟疑:“当然。我们其实现在就在奉国边境了。” “那好,今夜在此歇息……” 大队人马大张旗鼓在最好的客栈住下了。随行的采华,被范离悄悄寄在一家农舍。 采华拉着范离的衣襟哭半天:“你们早点来接我啊……” 范离被这一哭,搞得有点手忙脚乱:“当然了,王妃哪离得开你,是不是?” 采华悠悠的:“我总是在等待,等待他们会想起我……” 范离低声道:“王爷这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侍候王妃。” 那晚,王爷的人,化整为零,在客栈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将马车和一些不值钱的物什,留在客栈。房间里还留了足够的银子,让老板代为保管物件,以期日后来取。 由明转暗的印王爷,心情大好:“好玩吧,惹祸精?” 邱寒渡哈哈大笑:“我家王爷最是英明。不过,王爷大人,您的任务是去救灾,可别耽误了行程。” 王爷大人好惆怅:“你就知道赶我走……” “万千灾民在等着你,快起程吧!也许这一次,你的娘子我,用不着那劳什子的炸药,便能将此战叫停!待此间事了,我立刻赶来找你……亲爱的,你去等着我吧……”特工妃邱寒渡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 第三十五章 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红墙碧瓦,皇城深宫。 空气凝重,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万千兵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搭弓拉箭,刀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 邱寒渡带了十个精卫,挟持奉国皇帝风楚云以及其宠妃,被层层包围。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墨色衫子,衣袂翩飞。高挑修长的身段,傲然挺立,站在一众男子间,英姿飒爽。 她习惯性地朝那支精巧的手枪,邪气地吹一口气,狂放又野性。 不待对方喊话,更听不得皇帝颤着声音说“大胆”,直接对准他的手臂,“砰”一枪,鲜血四溅。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皇帝惨叫起来,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邱寒渡仰天长笑,将枪口对准风楚云的头,狂妄得根本没把万千兵马放在眼里:“来啊!动一动就打爆你的头!” 她的下巴傲娇地扬着,唇角噙着一抹轻谩的冷笑:“奉国皇帝不过如此,我当是如何三头六臂之辈。废话少说,下旨退兵,否则我要你的狗命!” 风楚云本非胆小怕事之辈,曾经带兵杀敌,也是从万千尸体踏过来的人。只是见邱寒渡手中那支奇怪的暗器,远距离打在一个人身上,能打出一个血窟窿,倾刻毙命。这便先失了心智,最终落入对方之手。 他痛苦呻吟着,蓦地醒悟过来:“傲世邪妃!渡云公主!” 邱寒渡傲然冷笑:“让你知道又如何?本姑娘就是渡云公主季连寒渡!”她捏着风楚云的下颚,使个眼色,精卫便强行喂进一粒药丸,继而用水壶往他嘴里灌水。 风楚云大惊,不停干呕,恐惧瞬间将他包围:“你,你们喂我吃了什么?” 邱寒渡笑得更肆意,声音洪亮,轻蔑地扫视一眼奉国守卫,邪气地缓缓吐字:“难道你不知道,渡云公主嫁给了怀月王爷?你可太有福了,连怀月王爷的独门秘药,你也吃得上,是不是觉得三生有幸?” 风楚云痛得呲牙咧嘴,大汗淋漓,只觉得体内的气息,奔腾得像野马一样烈,恨恨地作垂死挣扎:“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逃得出我奉国皇城?” 邱寒渡随手将枪口一转,砰一声,干掉了一个威风凛凛、严阵以待的大将。 那么远的距离! 那么陌生的硝烟味道! 正中眉心!又一个血窟窿,沽沽还冒着鲜血,人却已死去。 所有将士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觉眼前那身着男衫的女子,如一个妖冶的狂魔,煞气十足,杀气震天! 邱寒渡朗声狂笑,衫角飞扬,目光锐利,不可一世:“奉国皇城又如何?对我等而言,如入无人之境。否则,你这个皇帝和你的爱妃,又是如何落入我的手中?” 风楚云灰头土脸,只觉得万千兵马形同虚设。重重包围就是个大笑话。弓箭手搭箭拉弦,就是不敢开弓。 他像一只困兽落入她的手中,他的手臂剧痛无比,鲜血狂涌。当着那么多官兵的面,她敢喂他吃毒药。 甚至,她完全不讲规矩,想杀人立刻就杀人。 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她说了算! 邱寒渡使了个眼神,精卫又将另一粒药丸喂入皇帝的爱妃嘴中。那爱妃娇艳欲滴,惨叫声声,连呼“皇上救命”。 “燃香!”邱寒渡冷然下令。 精卫依言燃了一支短香。 邱寒渡的声音变得温柔可亲:“一支香燃完,你的爱妃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你是救?还是不救?” “妖女!”风楚云怒目圆瞪,帝王风采,此时才得以发挥,仿佛连手臂都不痛了:“毒妇!” 邱寒渡可不管他是不是皇帝,在她眼中,他什么都不是。上前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风楚云脸颊红肿:“我有你毒?百姓的生死你不顾!血流成河你不管!你只顾着你那点私欲,扩张,侵略!风楚云,我现在是为了百姓向你要一纸退兵书,否则何需跟你废话。我一枪崩了你,不费吹灰之力!” 一支香很快就燃完,那爱妃果然七窍流血,嘴里喃喃喊着“皇上”,脑袋一歪,死了。 人也杀了,吓也吓了。邱寒渡见火候已足,使了个眼色:“冥顽不灵,给他喂那种药,让他一柱香时间见阎王。” 皇帝到底爱惜自己的命,狠狠一咬牙:“朕答应你!” 笔墨纸砚侍候,盖上玉玺。不费一兵一卒,邱寒渡便拿到了一纸退兵诏书,救两国百姓于水火之中。 三十万大军开战,得死多少人,谁算得清?即使她制造炸药,帮大唯国打赢这一仗,那也一定是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局面。 邱寒渡现在是个热爱和平的好姑娘。她环顾四周,朗声颂道:“不在家乡在异乡,战死沙场两茫茫。将军出征多埋骨,故里妻儿泪两行!” 这是当年韦大小姐“不战”的诗作,此刻吟来,自有一股悲怆的凛然正气。 她不再邪气,却是傲世风姿倾天下:“各位!你们奉国真的就这么爱打仗吗?还是你们这位皇帝,野心勃勃?我要这份退兵诏书,不是我大唯国战不起,而是我大唯国的皇帝更爱百姓!谁要挑起战事,必成历史的罪人!” 她一扬手,精卫们放开满身是血,灰头土脸的风楚云。她微微倾身,手负在身后,像个可爱的顽劣少年,带着一种胜利的俏皮,眨眨美丽的大眼睛:“你要再敢发兵,我代表月亮消灭你!”说完,长笑着,得瑟又狂野,傲娇地昂着头:“风楚云,你若是敢派杀手半路把我等给杀了,那你就悔断肠了。你刚才吃的药,两年拿一次解药。哈哈哈哈……我要是死了,你会死得更惨……对了,派使臣来拿解药的时候,要记得多备厚礼上供哦。否则怀月王爷一生气,后果很严重哦……” 她的笑声由狂傲变成少女的清脆,响彻在皇城宫墙内外。 傲世邪妃的名号,在奉国流传开来。 那样邪气的女人! 那样飞扬跋扈的女人! 那样英姿飒爽的女人! 大唯国到底是什么水土,前有韦大小姐燕唯儿,后有傲世邪妃季连寒渡,全都是奉国的克星。 邱寒渡扔了一粒解药在地上,骑着风楚云命人给她备好的马,带着精卫们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出了皇城,就只差敲锣打鼓了。 邱寒渡想起什么,哈哈大笑,策马狂奔:“我代表月亮消灭你……哇哈哈哈哈……” 范离不明白,迎风追问:“为什么不是代表太阳?” 邱寒渡心情极好,笑得前扑后仰,一身墨衫随风飞扬:“这是秘密!” ------------ 第三十六章 想念你,我的王妃 七月的空气特别闷热,仿佛风都是不流动的。奉国三十万大军退兵后,邱寒渡迅速赶往大唯国北部,和聂印汇合。 那里,又是另一场战争,并且是一个比打仗更复杂的战场。由于天干气燥,温度又高,瘟疫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无数个村落的百姓,都在恐惧中煎熬。 邱寒渡策马疾奔,一路上,空气里充斥着腥臭味儿,环境恶劣至极。她的心情很沉重,连不费一兵一卒便退兵三十万的风光都觉得不值一提。 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顺着脸颊滴滴落下,流进嘴里,咸咸的,散发着汗湿的气息。 有一种浓郁的死亡味道。 她的心无比慌乱,这比她想象的情况更加糟糕。她带领着精卫们,马不停蹄地赶向灾区最中心。 在那里,她见到了思念已久的聂印。他的墨衫已起了褶皱,甚至衫角都有些破损。他的脸,还是那么英俊,却瘦多了。因为消瘦,所以轮廓看起来更加清晰。他的脸,被晒得黑黑的,在阳光下,闪着黝黑的光。 在她心里,他依然潇洒俊逸,丝毫不显狼狈。 她欣喜地要扑上去,拥抱他。 他苦笑,挡住她:“一身臭汗,你就别瞎凑热闹了。” 她眼睛一瞪,拍掉他的手,下一刻,以无比亲昵的姿态,投进他的怀抱:“就喜欢一身臭汗的你!” 他顺势双臂一收,将她拥紧:“想念你,我的王妃。” 她依然羞涩,双手环住他劲实的腰身:“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他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温存,仿佛分离了许多年,不知道她面对奉国皇城的千军万马,是否能活着回来相见? 他这阵子,见了太多的死亡。心硬如他,也泪洒过好几场。面对如此天灾,常常泛出无力之感。 她来了,终于。 她活着回来了。 “王爷……”一个女子站在稍远处,很瘦,也很清秀。穿着一身素色布衣,倒是显得水灵。 邱寒渡慌忙退出聂印的怀抱,脸红耳赤。 聂印倒是不在意,牵过邱寒渡的手:“木姑娘,有什么事吗?” 那个被唤作木姑娘的女子,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邱寒渡:“回王爷,太医院的人到齐了,都在等您呢。” 聂印点点头,低声道:“你跟我一起去。” 好容易见着面,邱寒渡当然不肯跟聂印分开,这便跟着他去了。路上,她打趣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有情况?” “我的情况多了,你问的哪方面?”聂印笑着,用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发,一丝爱意勾上唇角。 邱寒渡低声道:“后面跟着的那个木姑娘,她一定对你有意思,你信不信?” 聂印洒然笑道:“救人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想这个?你多心了,她是这当地的游医,懂得一点点医术。如今人手不够,京城已派了大量的大夫过来,却还是不够用,所以把当地稍懂点医的人,也都集中起来了。” 邱寒渡但笑不语,也不辩驳。女人的直觉不会错,不过,聂印说得对,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谁还有心思整天琢磨这个? 那是一个会议,由聂印主持的一个迅速有效扼制瘟疫蔓延的会议。韦大小姐和袁宛央都在场,认真听聂印布置任务。 散会后,袁宛央迟疑了片刻,还是过来找邱寒渡了,问能不能跟她去见一个人。 邱寒渡看着聂印忙碌的身影,确信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答应。既是袁宛央要求的,必定是熟人了。 会是谁呢? 她问袁宛央,对方只说,见了就知道了。 在走到一个破损不堪的房屋前时,邱寒渡停下了脚步:“宛央,我知道是谁了。” 袁宛央悠悠地说:“王妃如此聪明,又如何会猜不到呢?” “我不去了。”邱寒渡转身就走。 “王妃,求你去见见吧。”袁宛央的脸上染着浓浓的忧色:“他就快不行了。” 邱寒渡心里一窒,脚步顿住,半响,才转过身来:“怎么会这样?” 袁宛央的声音很平静:“他那年劫了王妃你,王爷当时就要把他杀了。后来是紫罗在临死前吐露了一件事,说她用媚功媚了皇上,皇上夜夜叫的是……王妃你的名字……” 邱寒渡默然,老八的心魔她是知道的。 袁宛央继续说:“所有人都以为,王爷会当场把他杀了。可是王爷那个人,心思到底不是一般人能猜得透的,竟然留他一条活路。” 邱寒渡唇角勾出浅浅一个弧度,别人不懂聂印,她是懂的。聂印小气惯了,又喜欢显摆。见老八心心念念喜欢上自己的女人,不仅没杀,还留人家一条命,目的是让对方见证他的幸福。 这个世界有人哭,就必然有人笑。皇位龙椅,金银珠宝,全都不在聂印的眼里。别人要,他就全都施舍出去。但笑到最后的,仍旧是他聂印而已。幸福,美满,和他所爱的人,游历大好河山,相亲相爱,朝朝暮暮。 他在炫耀,向所有的人炫耀,尤其向老八这样的人炫耀。 如此微妙的心理。 袁宛央当然是不懂的,只当王爷心怀宽广:“涅啸躲到了这里,已有好几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如果他肯让王爷亲自诊治,也许还有机会……可是他说,他这一生,都是毁在王爷手里。他不想再让王爷治他……” 固执,倔强,又骄傲的一个男人。 邱寒渡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那样潦倒,那样落魄,心头竟忍不住一酸。当日心怀抱负的八皇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袁宛央轻轻退了出去。 你好吗?这似乎是最最平常的一句问候,邱寒渡却哽在喉间,无法出口。如何还能残忍地问出这样的开场白? 于是,就那么静立,与对方已浑浊的眼神,淡淡交织。 他动了一下,却无力,声音沙沙的:“你来了。”没有太多惊喜,也没有太多意外。 仿似,早就知道她会来。 又仿似,她来不来,其实都不重要。 她点点头,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倒是涅啸开了口:“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遇见过你,还有聂印……” ------------ 第三十七章 薄情又绝情 一床破草席。一身褴褛衣。伤口溃烂。毫无生气。这就是此时的涅啸。他懒懒地抬眸瞥了一眼邱寒渡:“我不需要你同情。” 邱寒渡扬了扬眉。凉薄地淡笑:“我干嘛要同情你。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同情。” “……”他以为她和袁宛央一样。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是真正的无情啊…… 邱寒渡仿佛透了他的心思:“从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你就死了。这早就在聂印的算计之中。不然。你以为他会那么好心。扶持你当皇帝。”她站起身。在房间缓缓踱步:“你这个人自傲又自大。一直觉得所有的人都不如你。到头來。却是被真正的太子。亲手扶上龙椅。你如何会甘心。如何会心安理得。你的心思。被聂印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慷慨大方地将龙椅拱手让给你。你们灵国皇宫。所有的人都在算计聂印。要害他。要杀他。他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们各得了各自的下场。人和人心。从來都是在公平的基础上。进行对等的情谊交换。就像我和聂印。我能为他去死。反之。他亦如此。” 涅啸的瞳孔骤然一凝:“他。”心头一阵惊惧。太可怕了。胸口万马奔腾。竟是无法开口说得出一句话。骂那个同父异母的人。 邱寒渡声音并不大:“你只当你在某一刻爱上了我……其实。你扪心自问。你爱的是我所掌握的神秘武器。还是因为聂印也爱我。所以你才爱我。”万千女子任他采撷。而他留下紫罗。只为了追寻她邱寒渡的影子。 这是爱么。畸形又变态。如此龌龊。追根究底。他不过是逃不过心魔。觉得聂印所爱的。必然是好的。如此而已。 她勾起凉薄的唇。唇淡如水:“在你弥留之际。你可以想想。这一生。你真的爱过谁吗。又或者。你被谁真的爱过吗。如果有。那也是你自己错过了……” 她讲完。轻轻地踏出门。与袁宛央一同离去。 她如此薄情。还如此绝情。在一个人死前。都不肯说一句关心的话。她从來就是这样冷硬心肠的人。只有想起那个墨衫的男人。脸上才会露出温存的表情。 一路上。她们沒再谈起过涅啸。只是聊有关灾区的疫情。 入夜。简陋的棚子里。一床席子扔在地上。连枕头都沒有。 邱寒渡等聂印。等到半夜。彼时。星空灿烂。蛙鸣蝉叫。 聂印一脸疲惫地回來了。着这棚里简陋得完全无法住人。商量道:“明天。我让范离送你去镇上。你在那儿等我。好吗。” “为什么。”邱寒渡眨眨美丽的大眼睛。故意曲解道:“哟。这么快就嫌我碍事了。我们英明的王爷。难不成准备纳妾了。” 聂印倒在席子上。全身像散了架一般。他伸手揽过她。用胳膊给她当枕头:“我现在能有那心思就好了。起码说明疫情得到了控制。这里条件太恶劣。你到镇上去等我……” 她身子一侧。将一条腿横在他的身上。八爪鱼似的抱着他:“我不。” 他哄得小心翼翼:“乖。别让我担心。” “我不。”她抱他抱得更紧:“是谁说过时时刻刻都不想离开我的。嗯。我不走。天为被。地为床。我也要守着你……啊。老公。我已经好久沒睡过安稳觉了哩。沒你……我睡不着……” 她娇娇的。用温柔武器瓦解他的意志。 他果真败下阵來:“你呀。真不听话。这些日子有沒有毒发过。”他习惯性地伸手探她的脉膊:“我真怕你出状况。我不在身边。万一……” “对啊对啊。你不在我身边。万一我毒发了。万一我死了……嘻嘻。你就沒老婆了哎。你不要赶我走嘛。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都要手牵手。现在苦一点算得了什么。”她蹭蹭他的胸膛。亲昵极了:“是不是。” 他的胸口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寒渡寒渡……” 她咯咯笑着:“讨厌。你又招魂……” 他灼热的吻落下。温存而缠绵。再不是当年那样心急火燎的少年。他要用一生來爱的这个女人。多好啊。 他沒有进一步。只是加深这个吻。像是两个灵魂在纠缠。在放肆。在相互慰籍。 满身的疲惫。就那么荡然无存。她说得对。他时刻都离不开她…… 次日。聂印给邱寒渡派了个任务。让她押送韦大小姐去镇上休养:“韦大小姐不能再待在这里。这样下去很危险。当年。她就感染过瘟疫。后來体质就变得很差了。如果再放任她。会出大事。你那少主哥哥得宰了我。” 邱寒渡得令。笑眯眯地拿了杯水给韦大小姐喝了。韦大小姐不察。居然着了道。等醒过來。已在镇上官府的宅子里。 韦大小姐火冒大发了:“季连寒渡。给我滚过來。” 邱寒渡颠颠地跑來。一脸笑嘻嘻的讨好相:“嫂子。你醒啦……” 韦大小姐气冲冲的:“你和聂印那小子。现在好啊。联手來算计我。嘿。我……” 邱寒渡捂嘴偷笑:“跟我无关。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 韦大小姐用手戳着她的额头:“以前多好一个姑娘。什么好的不学。跟小五学成了这个德性。” 邱寒渡可理直气壮啦:“人说近朱者赤。所以我就赤了。再说。不是你们趁我醒不过來。把我嫁给他的么。算起來。嘿嘿。嫂子。你也是有责任的。” “你。”韦大小姐鬼火冒:“你怎么不说近墨者黑。一肚子的坏水。”说着就要准备回去了。 邱寒渡忙拉着她:“那边有聂印着。你就别奔波了。你不知道自己身体虚成什么样儿了么。唉。聂印说。要是你一定要去送死。就先杀了他。免得以后少主哥哥直接宰了他。” 韦大小姐不闹了。了天色:“还早。我不去可以。咱们做点事去。” 的确是有事做。乡绅富贾们听说是韦大小姐募捐來了。纷纷慷慨解囊。将大批的衣物和日用品。捐献出來。 韦大小姐把运送的事儿交给了邱寒渡。令她尽快运送过去。 一路上。阳光灿烂得刺眼。照得河水泛着波光。花儿芬芳暗吐。树叶沙沙随风轻响…… ------------ 第三十八章 爱与宽容 邱寒渡到达灾区,命范离分配好物品,分发给灾民。她问了宛央,知道聂印去给一个患病很厉害的灾民治病去了。 她去找他的时候,恰巧看见那样一幕:聂印热得大滴大滴汗落下,却依然在给那患者治病。木姑娘拿着手绢,温存地给他擦着汗呢。 邱寒渡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转头,渐行渐远。很久没想起过的往事,竟然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她想起了安远乔,想起了左晴悠,想起他们在床上嬉笑翻腾……而她就是那么傻傻地看着,心如刀绞难缠邪少,老婆强制试婚最新章节。 她忽然笑了,这怎么能一样呢?聂印如何能是安远乔那样的人?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他还不足够给她信心吗? 她一个人走了很久,衣服都被烈日晒烫了。当她再次走回去时,神色已如常,倒是木姑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木姑娘怯怯地对她行了礼。她微微点头:“辛苦了。” 她朝聂印走去,声调很高:“王爷大人,幸不辱命!” 聂印朗声大笑,过来牵她的手:“我是怎么说的?让你在镇上住下,隔三岔五过来看我就行了。” “我不!从现在起,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你啦……你高不高兴?”邱寒渡早已忘记木姑娘在不远处,不是故意秀幸福,而是真的很幸福。 聂印那么温存:“当然高兴,有你在,我就不会累了。” …… 不久之后,兰笑在京都和商城怀远,带动商贾们募集大批银两及物品,由朝廷统一运往灾区,进行家园重建。 灾情疫情得到基本控制,以聂印为首的朝廷御医们,没日没夜奋战,终于取得可喜的成果。 邱寒渡在这几个月中,和木姑娘也熟识起来。那是个不太会掩饰的姑娘,越是和王爷接触得久,她越是难以自拔。 这不仅是邱寒渡看出来了,连袁宛央都看出来了。 但邱寒渡一直采取放任的态度,从不为难木姑娘。她变得宽容,理解。这一切,来自于她喜欢的人,对她不变的爱恋。 话说王爷大人本是个心思极其通透之人,早该有所察觉。可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察觉。因为他的全副心思都扑在疫情和百姓的生死存亡上,经他手救治的民众,恐有几百上千之多。 不止如此,河道的治理,尸体的掩埋,各地的消毒工作……种种种种,大事小事,都是他的工作范围。 试问,他哪有心思注意一个本就不起眼的姑娘?更何况,他的身边,一直有个贴心的王妃陪伴。 木姑娘本就沉默,后来就更沉默了。 在印王爷和王妃要离开灾区的头天晚上,木姑娘亲自煮了些鸡蛋,送过来给王妃,以表心意。 鸡蛋这种营养品,在灾区算是顶顶贵重了。 那夜,秋凉如水。晚风吹拂,月儿高挂。邱寒渡送木姑娘出来,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木姑娘轻轻道:“王妃留步吧。子荞谢王妃大人大度。” 邱寒渡扬了扬眉,眸底是温暖的笑意:“木姑娘谢我什么?” 木姑娘低了头,脸红红的:“王妃看在眼里,却从不为难子荞……” 邱寒渡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干嘛要为难你呢?木姑娘,你很好……只是王爷那个人,他比较固执而已。” “你是说,王爷永远都不纳妾吗?”木子荞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己的条件不够,当然不敢奢望能成为王爷的妾室,可是别的千金小姐也不可以吗? 邱寒渡但笑不语,不再回答她。挥挥手,告别。她慢慢走在月光下,心中无比安宁。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血嫁,神秘邪君的温柔最新章节。银色的光华,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晕染得那样英俊挺拔。 她小跑着,向那身影奔去,投进他的怀抱。那个怀抱,那么坚实温暖。 她主动亲吻他的嘴唇,冰凉又甜蜜的触感。很短暂,她就笑嘻嘻地收兵了,贴着他的嘴唇摩挲着:“王爷大人……” 他搂紧她的细腰,很不甘心地埋怨:“每次都这样,我刚一进入状况,你就撤军了。” 她咯咯笑,双手绕上他的脖子,那么亲昵:“就喜欢逗你。” “你就是只惹祸精,一惹了祸就跑……你觉得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聂印的眸底秋水荡漾,英挺的剑眉,扬着青春的色彩。 她挽着他,行走在月色中。 他蹲下身子,拍拍背:“上来,我背你。” 她也不客气,轻身一纵,便扑上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聂印……你越来越好了哎……” 他稳稳站起身,迈着悠闲又稳健的步子,向住所走去。 她伸出手,看月光盈盈照得手莹白:“嘿,我接住月光了……”不等他回应,她又吱吱喳喳开了:“聂印,以后你要经常背我,我觉得很舒服……” 他宠溺地笑起来,心中异常安宁。他喜欢这样的惹祸精,天真烂漫,又不钻牛角尖。 他忽然想起一首歌来:“惹祸精,我记得你以前唱过什么太阳还会爬上来是不是?来!再唱一个!” 她娇笑着咬他的耳朵:“嘻嘻,你喜欢听我们现代化的歌是么?” 他扬眉,冷哼:“我除了不喜欢你们现代化的男人,别的都喜欢。” 她猛拍他的肩膀:“哎哟,小气鬼!我们现代化的男人,其实也有好有坏啦。是我自己不长眼睛,好死不死喜欢上安远乔那种坏东西……嘻嘻,好吧,我承认,我的眼光是没有你好啦。你以前喜欢我嫂子韦大小姐……” “喂!整天胡说八道什么?我对韦大小姐那是仰慕。懂么?仰慕!” “嘿嘿,好吧好吧,就算是仰慕吧……哈哈哈……”邱寒渡低声在他耳边问:“那,王爷大人看着兰笑三年抱俩,就不眼红?要不……我们也试试?” “不试!”聂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嫌折腾不够?我有你就行了,谁来我都烦。” 她那么不甘心:“再试一次嘛。你看我这几年,很少毒发了。身体棒棒的……也许……” “没有也许!” “喂,商量一下嘛。要是我身体变得差了,你再按老办法重新给我治呗。” “没得商量!可一不可再。我那时根本就没把握你会醒过来,你少折腾!刚过点太平日子,你就过腻了?”聂印没好气,把她放下来:“记着,我不要孩子来打扰我们!这件事,不许再提。” 彼时,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邱寒渡喟叹一声,轻轻偎进聂印的怀里。 影子,合二为一。 她轻笑:“还要不要听歌?” 他回答得很肯定:“要!” 太阳下山明早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开…… ------------ 第三十九章 惹祸精的阴谋 怀月王爷和渡云公主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各国置宅,各国晃悠,天下美景,尽情流连。不过,只要大唯国皇帝一声召唤,在江湖上消息一传,这俩便乖乖回宫了。 用邱寒渡的话来说,别管俸禄多少,得对得起那称号。聂印如今是御医官之首,而邱寒渡因退兵有功,被封为傲世女将军。 这俩一个是医疗系统的公务员,一个是国防系统的公务员。国家有难,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过这之后的很多年,大唯国稳步发展,基本没出过太大的事。王爷夫妇也乐得清闲。 数年过去,王爷也三十几岁的人了。周围的朋友无不是儿女成群,连百里千寻都找到爱人,传说还有了孩子。并且那女人还是邱寒渡家乡来的,很震惊吧,很奇葩吧? 他俩听百里千寻一描述,觉得十之**不会错。 聂印听完,总结了一句话:你们现代化的女人,都特别能折腾。 说到折腾,邱寒渡是真的想折腾折腾。她觉得像她老公这么聪明这么英俊一个男人,怎么都得有个娃才对吧?就这么让优良基因给浪费了? 她最近整天都在琢磨这些破事儿,琢磨得头都痛了。因为她家王爷不允许啊,过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如今特别爽气。 不过,到底是真爽气还是假爽气,邱寒渡真真把握不准。她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掉到那个荒岛上的时候,他曾说,要让她给他生一堆孩子…… 可见,他是喜欢孩子的。是因为她的原因,他才果断坚决斩钉截铁不要小娃子打扰他的美好生活。 漫寻岛上,鸟语花香,树木葱笼。和煦的阳光照耀着蓝茵茵的湖面,层层波光。 不错,这就是当初他们流落过的荒岛。如今,有名字了,叫漫寻岛,是百里千寻送给老婆大人的订情礼物。换句话说,这岛被强盗百里千寻给占了。 不过,占了有占了的好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百里千寻打造了一个居家胜地,当然也给王爷夫妇留了一栋好房子。 所以,他们这会儿是晒着漫寻岛的太阳,吹着漫寻岛的风,看着那蓝茵茵的湖面碧波荡漾。 韦大小姐的卦算得挺准,说十年后,邱寒渡还活着,在一个岛上。 瞧,她这会子不正是在一个岛上,过得悠悠然么? 她最近和韦大小姐在密谋一些事情,不能让聂印知道。一旦被那男人知道,她的计划又泡汤了。 她眨眨大眼睛,问得无比虔诚:“嫂子,你确定三年后,我肯定还活着吧?” 韦大小姐耸耸肩,一副神棍的样儿:“反正卦是这么显示的,但是不是真的,我确实不确定。” 邱寒渡摇着韦大小姐的手:“你就不能说点肯定的话安我的心么?你知道聂印那个人,固执得要死。万一我出什么意外回不来,他指不定得跟我奈何桥上手牵手呢。” 韦大小姐还是摇头:“我就是个半桶水,哪敢给你肯定的答案?反正醒就是醒了,没醒就没醒。这东西我可不能乱说。”她叹一声:“我劝你还是别瞎整,好好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心,到时候万一出点差错,你怎么收场?” 邱寒渡下了决心:“不行,我必须要给他生个孩子。这种心情,别人不理解,嫂子你应该是最理解的吧?” 韦大小姐点点头:“当时我宁愿跟别诺分开,弄得要死要活的……好吧,我成全你。”她拿了一粒药丸出来:“房事之前,悄悄把它吃了。聂印的香,对你就不起作用了。要不了多久,估计你就能怀上。” 邱寒渡小心翼翼藏好:“嫂子,看我的!我非把聂印那家伙拿下不可。” 韦大小姐没好气:“你哪天不是被他拿下的?说得自己很厉害似的。” 邱寒渡脸一红:“嫂子!你现在处处针对我!” 韦大小姐扁扁嘴:“哼,我可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拿着一杯水给我喝,然后我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你说,我不针对你,针对谁?” 邱寒渡讪讪的:“嫂子,你怎么能是这么小气的人呢?陈年旧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她从来就说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嫂子,还是先跑为妙。 再说,她有要事在身,嘿嘿,哪有心思斗嘴? 入夜,星光灿烂,月光如银。 王爷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着他的王妃。正丧气呢,只听窗户吱吖开了。一个身着奇怪衣衫的冷魅女子,无比悠然地坐在了窗台上。 那怪异又清冷的女子,当然是邱寒渡无疑。 她今晚是特地来色*诱王爷,自然有着不一样的打扮。 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粉黛薄施。眸似星辰,眉如远峰。她身上穿着一件紧身白衬衫,领口开了两粒扣子,高高的胸脯无比诱人。 最要命的还不止这些,这也是她为什么非得等晚上才敢回来的原因。得避人耳目啊,被人瞧见多丢人。 她下身穿的是一条热裤,很短,两条又白又长的腿,就那么裸露在外。 王爷要喷鼻血了,气得鬼吼:“惹祸精!你这又是要惹什么祸?” 邱寒渡一个纵身,从窗台上轻盈落下。那腿,那腿,那腿……王爷眼里只看得见他娘子白花花的大腿了……美,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腿,但从来不曾这样看过她的腿。尤其他想着,别人也能这样看……啊!他要气疯了。一伸手,大力抓过惹祸精…… 惹祸精顺势搅上身来,两条白白的长腿,像八爪鱼般勾住王爷的身体。 王爷还是很厉害,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忘去点香。那是让她怀不上孩子的香,他绝不敢有丝毫大意。 趁王爷点香之际,邱寒渡拿出韦大小姐给的宝贝药丸,咕噜一声吃下了肚。 那感觉就好似吃了个孩子下去…… 那一夜,邱寒渡超常发挥,把前世学的十八般武艺统统对王爷用了个遍,直把王爷折腾得筋疲力尽。 王爷在那晚,才真正见识到他的王妃风姿如何魅惑**。他无比气愤地申讨她:“我跟你夫妻十年,你竟然!你竟然!有好技艺不用!你你你!” 邱寒渡懒懒地瞄他一眼,声音超嗲:“王爷,若是你喜欢,最近一个月,我们夜夜狂欢。如何?” 王爷心生警惕:“你要搞什么阴谋?” 邱寒渡气得一头栽进被窝里:“我搞的是阳谋,不是阴谋!” ------------ 第四十章 只有我才会这么爱你 夫妻十年,聂印从不曾见过惹祸精用这么销魂的招式来对付他。今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这么狂放?这么野性?这么……妖娆…… 他一惊,探身去看那香。 正燃着,他放下心来。 …… 一连几天,他的惹祸精都奔放得像一匹野马。他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危机意识。是她害怕他变心?才忽然这么热情? 问题是,在这岛上,他跟谁变去? 然后,季连少主跟韦大小姐带着孩子坐船走了。走前,韦大小姐和邱寒渡唧唧咕咕,聂印好生奇怪。 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三个月后,他搞清楚状况了。他被惹祸精给设计了。他气得咆哮:“惹!祸!精!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奈何桥上手牵手!” 邱寒渡这会子可傲气了,得瑟地拖着王爷来到湖边:“好啊,咱们一起跳湖殉情吧。”说着,就准备往湖里蹦。 她一蹦,嘿!这男人居然不拦她! 凉薄到如斯份上,她可是他的老婆哩。 她再蹦,嘿!这男人还是那样笃定地抱着手臂站着,完全没有拉她的意思。哎,她是会水没错,但现在怀着孩子,敢下水吗? 她火气上来了,甩开他的手,真的往湖里跳。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凉薄男人终于出手了。 他大手一捞,将她捞进怀里,眸色沉沉:“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算计我都算计得很得意,是不是?你明知我讨厌别人算计我,你还用这招对付我!” 她刹那间火气就灭掉了,撒起娇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是你老不答应我的要求,你看我近一年都没毒发过,估计早就好了。要是生的孩儿也染了毒,他不是有个神医爹爹吗?怕什么呢?” 她双手绕上他的脖子:“你真的不喜欢我和你的宝宝吗?” 他叹口气:“喜欢!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可是我要你明白,孩子对我来说,不及你重要……” 他没说完,就被邱寒渡用嘴堵住了。长长一个吻,灼热又甜蜜。哎,这男人多好! 邱寒渡如愿成了大肚婆,三十几岁高龄生孩子,在现代化很常见。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因此体质变差,跟那年一样? 聂印比她更害怕,全天候守着,生怕一个闪失,他的女人和孩子就没了。 百里千寻和陆漫漫生了个儿子,过来打亲家来了。大家说好,要是邱寒渡生个儿子,两个孩子就结为兄弟;要是生个女儿,两个孩子就结为夫妻。 这将是真正古今结合的传奇。因为百里千寻的老婆陆漫漫,跟邱寒渡情况差不多,也是现代化的产物。当然,内里细节,有小小的不同。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邱寒渡不负众望,果真生了个漂亮女儿。那小娃子一生下来,只哭了一声,眼睛便咕噜噜转着找人了。 或许是邱寒渡体质异于常人,又经过这么些年的调理,的确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她生下的孩子,皮肤光洁又圆润,不像一般孩子生下来,皮肤皱巴巴的。 邱寒渡无恙,孩子也平安。三十几岁才初为人父的聂印,欣喜若狂。不过,这个当爹的真是凉薄得很,起先是一眼没瞧小娃子,只守着邱寒渡,一声声“寒渡寒渡”地招魂,只把邱寒渡气个半死。 邱寒渡要死不活地说:“麻烦你这个当爹的,先管管女儿,否则女儿长大恨死你。” “恨她的!”聂印还是只顾着拉邱寒渡的手:“寒渡寒渡,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邱寒渡气得不想说话了,千辛万苦给他生个孩子,他就真的那么没兴趣?看他那样子,倒的确像觉得有个人来打扰了他的二人世界。 采华终于洗好孩子了,裹好包布,放到邱寒渡的身边。这下子,王爷大人才发现:“呀,我女儿真好看!咦,跟她娘亲一样好看……” 好吧,他是看邱寒渡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孩子。 过不多久,房间打扫干净。 陆漫漫风一阵雨一阵地卷过来了:“我那现代化的儿媳妇儿呢?啊哈哈,来,让婆婆瞧瞧……”于是,她从聂印手里将孩子接了过来,给眼睛瞎了多时的百里千寻现场直播:“这孩子长得如花似玉,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邱寒渡和聂印两口子有点后悔结这娃娃亲了,觉得这婆婆很有点不靠谱。 五年之后,聂印潜心钻研,治好了百里千寻的眼疾。百里千寻看着孩子粉嘟嘟的样儿,无比没节操地附和夫人:“你说得很对,果然长得俊俏,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聂印很开心,爱怜地亲一口女儿粉嘟嘟的脸,然后往百里千寻家一放,就算了事:“给你们,晚上再来接。你们家的媳妇儿,你们应该自己带。” 说完,一猫身溜个没影儿。 他忙着去干嘛?唉,王爷大人真的太忙了。他跑去湖边,看见他那美丽的惹祸精已经在湖里如水草一般游来荡去,美艳不可方物。 他急不可待地脱了衣衫,跳下湖,与她在湖里共舞。这是他们这几年养成的习惯,在水里畅游,在水里跳舞,在水里缠绵。 两个人湿漉漉地上了岸,穿好衣裳倒在草地上。聂印将准备好的面膜拿过来,敷在她的脸上。然后,她又给他敷在脸上。 他笑嘻嘻的:“寒渡寒渡!” 她娇嗔地回应:“你又招魂!”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手牵手哎!” 她咯咯笑,因为脸上敷着面膜,又不敢有表情,所以笑得特别奇怪:“聂印,你真的好奇怪哟。你看了我十几年,都不烦吗?你就从来没想过换个女人?” 聂印坐起来,才不管脸上敷着东西,表情气呼呼的:“难道你看了我十几年,你烦了?你想换个男人了?” 她扯他躺下:“都快奔四的人了,怎么还是像个赖皮的少年?” “你敢说你不喜欢?”他瞪着她,仿佛只要听到不好听的答案,他就咬了她。 她悠悠叹一口幸福的气:“喜欢,一辈子都喜欢。以前我不相信男人能爱我这么久,现在相信了。” 他听得很开心,抱着她,很亲热:“好惹祸精,你的前世今生,都只有我才会这么爱你,要记得哦。” 他还是像当初那个幼稚的少年,岁月没有将他改变。不,也许改变了,变得更爱她。 这个世界,除了天上的太阳,以及悠然而过的风是真的,世间还有许多真心真意。 之如他,和他的爱情。 之如她,和她的真心。 全书完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十日凌晨两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