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他一无所有了。 他将桌上的文件分类整理,摞在桌角。又取下抽屉钥匙,一并交给秘书,对她交代工作琐碎:合同都在这里,钥匙麻烦转交人事,下月要做的演唱会有些细节需要修正,具体改动都在电脑里…… 柯远知道,自己一无所有了。 今天早晨的例行董事会,他被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扫地出门了。 “柯经理……”秘书小姐脸上露出哀戚的表情。 到今天为止,她已经整整做了他五年秘书,何尝见过柯远如此失态。 刘海汗湿,双目通红,甚至连扣在鼠标上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我没事……” 柯远一直觉得秘书小姐是时代难得的女强人,见她为自己的去留如此难过,心里又是不忍又是愧疚,于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的话出口一半,被人打断。 那人进他办公室从不敲门,无论他在专心整理数据还是忙里偷闲泡杯功夫茶,都闯入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如果碰巧柯远在讲电话,那么不好意思,他更加没耐心等,直接夺过手机挂断,先听我讲完再说。此刻也一样。 他微微扬着下巴,缓步走到柯远面前,目光在整理好的桌上扫过,最后停在柯远的脸上。 “出去。”他冷冷地吩咐。 这话不是冲着柯远,是吩咐秘书小姐。但平时对他又敬又怕的秘书小姐今天不知怎么,竟然生出无比勇气,踩着高跟鞋的瘦小身影微微一晃,竟然挡在柯远面前。 明明白白保护的姿势。 柯远失笑。 其实秘书小姐多虑了,舒慕的骄傲,让他绝对不屑于做那种痛打落水狗的事。 况且自己这条落水狗已经一无所有,还能被欺负成什么样,他也很期待。 “小静。”柯远微笑:“劳烦你先出去一下。” 秘书小姐犹疑半晌,最终不得不顺从出门。 斗室里,便只剩柯远同舒慕两个人。 舒慕不说话,柯远自然也没有唱独角戏的兴致,只好装作很忙,低头收拾东西。可怜他之前手脚动作快,该整理的文件合同早整理好,如今总不能将好不容易分类好的文件打乱重排。于是只好抽出纸巾,擦桌子。 一边擦一边腹诽,也不知谁有福气,来坐他这个前任亲手擦过的桌子,啧啧,擦得多干净。 来来回回把桌子擦了两遍,手忽然被人按住。 舒慕恨到极点,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挤出:“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什么?”柯远下意识抬头看向舒慕 不怪他愚钝,他是真的没听懂。 舒慕当他挑衅,愈发气极,大手一挥,整理好的文件统统被他拂落在地。 饶是柯远脾气再好,看着漫天飞舞的白色纸张,已经压抑下去的火气还是“噌”的一下涌了上来。 “我有什么要做给你看的?”他冷笑:“被扫地出门的不是我吗?” 舒慕咬牙,美好的面部弧度因为盛怒而显得异常僵硬,仿佛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柯远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被他捏得太紧,微微发青。 疼,真疼。 “不是你哄我拿出全部积蓄来办公司,最后却跟外人联手,免除我在公司的一切职务?不是你哄骗我在股权转让书上签字,骗走我在公司的全部股份?不是你授意媒体,诋毁我恶心变态,玷污大众偶像?”既然要撕开伤口,索性让它更血肉模糊一些――他肆无忌惮翻旧账:“不是你答应我,会跟我一生一世?我都还没问你为什么食言,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你!”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舒慕的睫毛剧烈颤动着,抓着柯远的手迟迟不肯放松,却使不出半分力气,到最后,也不得不放。 “你都知道?”舒慕的语气永远盛气凌人,何曾这样底虚过? “我是你的经纪人啊!资金转移,股权兑换……这些把戏都是我教你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柯远顿了顿,那些苦涩仿佛船行浅水翻涌起的河底泥般,叫人难以生受:“只是直到吃了亏,我才能相信,有一天,你会拿这些招数来对付我。”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 十年了,他们并肩战斗,相互扶持,同甘过共苦过,其实很多话不必说明白。 如此,已经足够。 “我走了。”他说:“既然是公司辞退我,就应该遵照合同所说,按底薪赔付我三个月薪水当遣散费。这笔钱劳烦你抽空帮我知会财务部,打到我账户。家里的东西我就不去拿了,麻烦你帮我处理。还有别的问题,就请你看在相识十年的份上帮我处理一下吧。咱俩以后……尽量别联系了。” 柯远耸耸肩,绕过舒慕,朝门口走去。 文件撒落一地,怎么走都躲不过,他也就顺理成章踩上去,狠狠踏几下,就当擦鞋。 解气。 快走到门边,身后忽然传来皮鞋踏地的急促声响,下一刻,他被人紧紧拥入怀中。 “你要去哪儿?”背部传来熟悉而温热的温度,舒慕咬牙切齿:“不准走,就算你在公司没了股份,可你还是我的经纪人!” ……何必呢。 舒慕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敢做,就一定已经知道事情无法转圜。既然如此,现在这样假惺惺的,何必呢。 可是多可悲,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小高兴,仿佛这句挽留就抵得过云南白药,撒在心头伤口上立即治愈。他忽然很想相信,舒慕不是对自己毫无感情,自己陪伴在他身边的这十年,不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笑话。 于是他微微弓起身,乖乖地靠进舒慕怀里,双臂交叠,双手交握。 忽然,摸到了那枚小巧而坚硬的金属。 是的,舒慕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铂金戒指。 他伸出右手,轻轻覆在他手背,无名指处戒指互相碰撞,发出低不可闻的声响。 那天舒慕获得影帝桂冠,颁奖典礼结束后,驱车带柯远去海边,亲手套这对戒指在彼此指间,拥着他,为他念戒指内侧,那镌刻的文字。 “forever love”,永恒之爱。 哪有什么永恒。 连铂金这样坚硬,都有熔点,何况一段本就千疮百孔的感情。 所以就――别再自欺欺人了吧。 他直起身,将戒指褪下,完完好好交回舒慕掌心。 “以后不是了。”他说。 ------------ 第二章 这本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一。 公司董事开季度大会,总结上季度成绩,分配下季度工作。谁会想到大股东忽然集体发难,指控柯远滥用职权、账务作假、贪污公款,将他当场免职。 柯远不服争辩,对方倒好,几个人拧成一股绳,个个对他横眉冷对,闹得僵了,甚至指着他的鼻子叫他“get out”。 最难堪是舒慕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柯远心里委屈面上遭罪,朝他抛了好几回眼色叫他帮腔,对方只作不觉。他孤零零站在众人面前,每个人都把他当臭虫,恨不得他赶紧滚开,唯一应该站在他那边的那个…… 算了,不提也罢。 今天太阳大,晒得人发昏。柯远开着车绕二环兜了三圈,把车停在路边。 他该去哪里呢? 以前总是抱怨没有周末没有假期,连梦里都在排通告,现在他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去很久之前就想去的那家咖啡厅喝杯咖啡?去郊外看看之前想买下来的那座农场?去见见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或者干脆右拐进加油站把油箱加满这就去西藏自助游? 拜托,别闹了――柯远翻着自己的银行卡苦笑――他没有钱,他所有的积蓄都给舒慕了。虽然还有张透支额度超高的信用卡,但相信舒慕早就把它也停掉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柯远没有休息的资本,只好振作赚钱。 他打电话给抵押公司,叫他们过来给车子估价。如今的座驾是年初买的,使用不到半年,买进时花费百来万人民币,也不知如今作价几何。现在他一穷二白,唯一可傍身的技能就是做艺人经纪。好在人脉还在,即便被人扫地出门,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只要有资金,东山再起是早晚的事…… “滴滴!” 手机骤响,柯远拿起来一看,差点没顺手扔出去。 “10086温馨提示,您本月话费余额不足十元……” 妈的! 柯远几个深呼吸,从烟盒里摸索出一根烟,点火。 落到这步田地,其实怪不得别人,要怪自己。 自己喜欢这个人太久了,所以当舒慕终于开口愿意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狂飙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导致他失去判断力。后来舒慕花言巧语哄自己拿钱投资开公司,自己虽然也曾怀疑,奈何那人眼神幽怨语气郁卒,直教人恨不得月亮都摘下来给他,区区钱财而已,算什么? 真是可笑。 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谈个恋爱还像十几岁的小女生一样,到头来落得人财两空,还能怨谁? 柯远猛吸两口,香烟飞快燃尽险些烧到手指。他撇撇嘴,顺手将烟蒂扔出窗外,眼神一抬,抵押公司的车已经来了。 “吸取教训吧!柯远。”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吃爱情的亏。” 然后他推开车门,伸出脚。 然后―― 世界都黑了。 “12日上午十一点零八分,舒慕经纪人柯远遭遇车祸,喋血街头。据目击者称,当时柯远试图下车,被从身后驶来的面包车撞上,造成柯远当场死亡,车体严重受损……” “当场……死亡?”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柯远缓慢而沉重地睁开双眼。入目,雕花吊顶,水晶顶灯,墙角还有一盏被塑成莲花状的小夜灯。 这是哪里? 所有骨头像被人用木棍打散了,又酸又疼。他揉着头发坐起身来,电视里的娱乐新闻播了一遍不够,又播了第二遍,第二遍不够,还要再来一次文字滚动新闻。柯远呆呆看了三遍,只觉得心脏都忘了跳。 自己死了? 太可笑了,自己这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怎么会…… 他转过头,窗户的倒影清楚映出他如今的样子。 五官柔和轮廓清晰,眸中黑成一汪清澈深邃的湖水,被顶灯的光衬着,唇色嫣红面容莹白,竟然有种浑然天成的诱惑味道。 这不是他,他在娱乐圈打拼十年,从内到外都修炼出一副凉薄相,黑白无常见了都要抖三抖。 想到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接下来的黑暗,他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车祸吗? 看来自己真是悲惨,连老天爷都看不过,亲自补刀。 柯远翻身下床,地上一层厚厚毛绒地毯,赤脚踩上去也丝毫不觉得凉,只是空调冷风过大,他浑身上下只穿一条三角内裤,冷得很。环顾四周,离床不远的地方乱七八糟散着衣裤若干。他走过去,随便翻检一下,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两套衣裤,比了比,其中印着范思哲标志的那套男装应该不是他的,码子略大,他穿不上。 房间里还有别人? 他胡乱把衣服穿好,走出卧室。 真大。 刚刚的卧室已经比普通人家宽敞,客厅更加大得惊人。茶几红木沙发真皮,地摊质地优良一看就来自于土耳其或中东。只是这房间陈设过于生硬冷清,不像居家,倒像哪处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总统套房。 柯远在屋中转了一圈,耳边忽然传来哗哗水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门边一个小间亮着灯,磨砂玻璃上隐约显出一个高大人影。 一瞬间福至心灵。 柯远缓慢而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疯狂检查自己衣服牌子裤子口袋,脑补几轮后,基本确定自己如今处境。 衣着寒酸口袋没钱,这房间绝不是自己开的。再看这要命的长相,呵呵,原来自己重生到男鸭身上了。 他含着舌头根,小心翼翼收腹提臀,隔着裤子,右手一寸一寸往后摸索,半晌,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并非事后,菊花完好。 柯远小心翼翼瞅了瞅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听里面水流正旺,似乎还要洗一阵子。无论如何,他可不想刚刚死而复生还没弄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就被人开了菊花,于是蹑手蹑脚,走为上计。 一步、两步、三步……突然,右眼皮乱跳。 “你要去哪?” 身边的浴室门猛地被人拉开,让人双眼迷蒙的水汽争先恐后扑向他的脸颊。柯远抬起头,呼吸停窒肌肉僵硬。 面前的人没擦干身上的水,温热的水滴大颗大颗滚落在浴室门前的地毯上。柯远目瞪口呆,视线从他光裸的腿间缓缓上移,滑过他平坦的小腹,结实的胸肌,宽阔的肩膀,最终,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曾经无数个深夜,他被梦魇惊醒,转头就能看到的这一张脸。 李奕衡,怎么是你! ------------ 第三章 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柯远害怕的话,李奕衡绝对排第一名。 当年舒慕还是个怀揣梦想挤在一堆小明星里等通告的不入流新人,柯远站在他身边,好似陪衬。后来老板抓壮丁去陪酒,舒慕不给面子甩手走人,气得老板半死扬言封杀他。柯远吓得不行,赶紧毛遂自荐,自己顶了舒慕位置,这一顶,就顶到了床上。 当时柯远还不知自己陪的是哪尊大佛,被灌得半醉半醒,只顾着牢记老板嘱咐听话顺从,对方吻上来的时候,就乖乖伸出舌头,对方分开自己双腿的时候,就乖乖咬牙别出声。那夜月光晦暗,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小夜灯,柯远被人翻来覆去折腾,疼得发昏,只觉得谁拿刀子在骨髓上磨也不过如此,却始终咬紧牙不吭声,直到撑不住,昏迷过去。 梦里把那人连带祖宗十八辈骂了千八百遍,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赚大了。 陪的是李奕衡。 娱乐圈被传成了神一样的人物。 当年李生未至而立,已经单枪匹马自群狼环伺的家族叔伯手中夺来家族企业的控制权,旗下产业自餐饮到地产,什么赚钱做什么。偶尔兴起,玩票性质地来娱乐圈溜达一番,轻而易举便将老牌娱乐界大佬冯氏力斩马下。 所以他疼,疼得浑身冷汗,还扯着嘴角朝他媚笑。 李奕衡不吃柯远这套,见他醒了,也只是冷着脸在他身边躺着,抽出烟,点燃。柯远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却知道机会不可错过,于是强忍着浑身上下快散架的感觉,蹭上去,靠在李奕衡肩膀。 光这样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李奕衡的身子微不可闻地僵硬了一下,接着用一种很不熟练的姿势伸手过来,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 那温热的温度,顺着李奕衡的肩头懒洋洋地传递过来,柯远忍不住,又要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就听一个沉稳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问:“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 柯远意识朦胧,闭着眼睛,仿佛能看见站在镁光灯外,舒慕骄傲而单薄的身影。 “早晚,我要让所有的相机为我而生。”那人这样发誓。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的每个字都吐得清晰:“我有个朋友,非常漂亮,非常厉害,他应该成为这娱乐圈里独一无二的超级巨星。我要……帮他变成那样的人。” 李奕衡轻轻“嗯”了一声,问:“这样就够了吗?” “够了。能陪伴他走到山顶,很够了。” 李奕衡没有回话,只是翻了个身,双臂把他搂在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舒慕就得到一个难得机会,参演大制作电影。而那之后不久,柯远申请成为舒慕的经纪人,亲手为他安排大小事宜,在每次需要台阶往上爬的时候厚着脸皮求见李奕衡,把自己内外洗净,双腿岔开在床上等他。然后在不需要利用他后,便如扔烫手山芋般,与他断掉所有联系。 截止到今天,柯远与李奕衡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前。那天年度风尚人物颁奖,舒慕意气风发站在台上,柯远懒得奉陪,搭电梯去顶楼抽一支烟。电梯在22层停驻,恰好李奕衡走进来,一身西装,比台上的顶级男星都更耀眼。 柯远没想到千躲万躲躲不开他,心虚惊讶之下,不小心打火机掉在地上。李奕衡自然而然弯腰去捡,柯远哪敢劳动他,也跟着蹲下身去。 “不用。”李奕衡的声音听来如此陌生又熟悉:“我已经捡到了。” 柯远尴尬地直起身,平日八面玲珑,对着眼前的人却摆不出表情。倒是李奕衡先笑了笑,将打火机交回他手上,指尖擦过他掌心,叫他肩膀止不住缩了一缩。 “如今他已经走到山顶了,你高兴么?”沉默良久,李奕衡忽然问。 柯远愣了一下,回答:“高兴。” “高兴就好。”电梯到达,他走了出去。 望着面前的裸男,柯远抚着额头,后背倚在墙上叹气。 怎么那个带男鸭开房的,竟会是他! 其实“开房”两个字,实在不适合用在李奕衡身上。 谁都知道他狡兔三窟,每月三十天不停换住处都不会重样。眼前这豪华总统套房,说不定也只是他在各大酒店的长期包房之一。 至于他带人回酒店……开玩笑,李先生正值壮年又是单身,自然有生理需要。 柯远脑洞大开,李奕衡丝毫不觉。他伸手从旁边架子上扯下条浴巾,松松垮垮围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没有擦干,晶莹的水珠顺着脖颈锁骨一路下滑,在胸膛上留下一道闪着光的水印,最终没入浴巾遮挡的腿间。 撩人的性感。 柯远“咕咚”吞了口口水,别过眼不敢再看。 李奕衡浑然不觉自己惹人犯罪,光着脚朝外面迈出一步。柯远吓得赶忙后退,撞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李奕衡居高临下审视他片刻,转身一边擦头发一边朝客厅走去:“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连根睫毛都懒得再为他抬。 柯远知道自己该脚底抹油马上走人,可身体不知为何,竟硬生生定在原地,连眼睛也不听使唤,只是追随着李奕衡的背影。那人十年来身材毫无走形,宽肩窄臀,要不是生在富贵乡中,只怕每年随便去巴黎走秀都够他衣食无忧。 即便在柯远对舒慕最痴狂的那些日子,也不得不公平公正地赞一句:李先生,帅! 李奕衡叉开腿坐到客厅沙发上,随手把湿毛巾甩到一边。卧室的电视还开着,女主持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楚地回荡在房间里。 “金牌经纪人柯远死前,与旗下艺人舒慕的绯闻已经闹足一年。舒慕粉丝对二人情事呈两种极端,支持者拍手叫好,反对者甚至曾对柯远寄出死亡威胁。柯远车祸去世后,舒慕伤心过度,工作已全线暂停。但据知情人称,柯远死前因滥用职权、账务造假、挪用公款等多项罪名被所在hm公司罢免所有职务,其所挪用公款数额巨大,一旦hm公司起诉柯远,他将面临三十年以上刑期。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车祸过程,后续消息我台将持续跟进……” “你为什么还不走?” 柯远如梦初醒,下意识看向李奕衡。那人侧着头,半张脸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问话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友善。 柯远在他面前习惯性腿软,身子一颤已经答出口:“我想听完这条新闻……” 李奕衡抬眼,冷冷地看着他:“你认得柯远?” ------------ 第四章 柯远已经回过神,暗道这多新鲜啊!我还能不认识自己个?但掂量再三,选了个最安全的方式答道:“以前曾经见过几次,不能算认识。” 无比诡异,李奕衡竟一瞬间从语气到声音都温柔起来:“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柯远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他到我们公司挑新人的时候,我参加过他的海选,他跟我说过几句话。说我……不适合做明星,不过话不多性格又稳重,倒是适合做经纪人。”说完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柯老师人长得好看,心地也好,看着好像很冷淡,但实际上很温柔。可惜我没能被柯老师选上,否则一定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挑新人是每年都要来几遭的事,倒也不造假,不适合做明星那句,则是柯远刚入行时候,一个前辈曾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柯远还不信,后来真的做了经纪人这行,才知道自己果真是低头做事的命。 这番话说出口,李奕衡许久都没有再接话。他岔开双腿,手肘搭在膝盖,整个人虾子一样躬身坐着,仿佛有许多心情要喷薄出口,却找不到地方宣泄。这样的姿势,柯远与他相识十年,没有见过几次。 朦朦胧胧,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柯远愚钝,他想不通。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柯远以为他已经石化,李奕衡才站起身来:“你吃饭了吗?” 柯远怔住。 李奕衡的嗓子莫名有一点嘶哑,他清了清喉咙,重新问了一遍:“你饿不饿?” 柯远确实饿了,于是老老实实点头。 “那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李奕衡勉强一笑,走进卧室去。 自柯远二十岁投身娱乐圈至今,眼见身材标致的模特无数,哪怕连舒慕都算在内,在穿西装方面都不及李奕衡风度翩翩。大约是几代富贵积累出的倜傥气质,李先生只需着最简单的西装坐在那里,就已经叫人神魂颠倒。 曾经有业内l小姐,青春正好美艳无双,陪富豪吃饭一局叫价二百万,但放话出来,惟独陪李奕衡吃饭分文不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l小姐至今未能如愿。 要是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正坐在柯远面前,不知会不会气歪下巴。 可柯远顾不得欣赏对面大好男色,他饿得发慌,餐盘端上来就挥舞刀叉开战,吃得风云变色才拍着肚皮满足下场。下场前依依不舍端过一旁果汁,忽觉额头炙热仿佛被人注视,这才想起坐在对面的李奕衡。 柯远自觉丢人极了,干笑着解释:“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又多,吃饭的时候不抢着吃就要饿肚子,长大了也……” 说完心虚地看看四周,还好还好,下午三点的西餐厅,人少。 李奕衡点头表示理解,道:“如果不够,可以再叫。” 柯远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够了够了……谢谢你。” 李奕衡没应声,端起桌上红酒品了一口,问道:“你说你曾经见过柯远几次。刚刚只说了一次,还有呢?” 柯远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李先生屈尊降贵请自己吃饭,原来是要趁机套他的话。 只是,自己撒谎一次还成,说得多了,肯定瞒不过李奕衡那双老奸巨猾眼。 于是干脆回答:“那几次都是远远见了一面,我记不清了。”他捏紧手中的玻璃杯,试探着问:“李先生,你跟柯老师很熟?” 李奕衡目光变幻,淡淡道:“我们是朋友。” 柯远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对,谁说上床不是交朋友的一种方式。他轻咳一声,状若无意:“柯老师他……怎么好端端会车祸?” 李奕衡神色如常:“什么叫好端端车祸?” 柯远意识到自己失言,干笑着纠正:“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巧了,他前脚刚被hm公司踢出去,后脚就车祸……” “嗯……”李奕衡沉吟:“你是说有人阴谋陷害,先往他身上泼脏水,然后又制造车祸假象,杀人灭口,然后心安理得坐享其成?” 有那么一个瞬间,四周似乎变成了南极呼啸着冷风的极昼之夜。 从很久之前柯远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凭他的智商,想在李奕衡面前耍心眼,实在是太难了。 可惜,他常常忘。 于是现在,李奕衡眉梢上挑,手指轻移,悠闲地晃着手中的红酒杯,悠悠哉抬眼看他。那殷红的酒液在杯中打转,挂在透明杯壁上,晕出一圈圈模糊的酒痕。 柯远觉得,那些红色液体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变成自己的心口血。 “你在怀疑谁?”李奕衡为难地皱起眉:“hm是柯远与舒慕的心血,柯远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舒慕。你是在怀疑他吗?” “我……”否认的话未能冲出口,电光火石间,柯远莫名改口:“对,我就是在怀疑他。” 这世上恨他的人有千千万,可唯有一个人能让他毫无防备之心,引颈就戮。 那是舒慕。 柯远的呼吸渐渐缓下来,胸口有种巨石碾压的窒息感。 意外车祸?真当他是傻子,不懂下车要先观察周围环境?! 可是?如果真的是舒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柯远苦笑。 新闻上说得很清楚啊!“挪用公款数额巨大”,这笔钱既然不是自己挪用,就只能是舒慕做了手脚。 虽然股东们现在还不知道舒慕挪用公款,但早晚会东窗事发,到那时,别说他在hm公司的地位保不住,只怕苦苦经营十年的演艺事业也要毁于一旦。 而要保住自己,最好的方式,无疑是找个替罪羊。 于是作为hm公司实际操盘者的自己,成为了那个最佳人选。 谁会相信万事小心的柯远对舒慕有着绝对信任,竟然几个月对财务状况不闻不问,放手让他任命的财务总监去搞。 搞啊搞,搞掉自己一条小命。 何况,柯远甚至落井下石地觉得,以舒慕如今的江湖地位,就算是个菜鸟经纪人来带他,对他的事业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所以失去个经纪人而已,小case。 “自柯远车祸以来,有许多人猜测是舒慕下的手,可这里面,绝不该包括你。”李奕衡忽然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忘了。” 柯远浑身一震,下意识抬起头。 李奕衡静静地审视着他,冰冷目光自柯远头顶扫到脚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般。良久,他收回目光,躬身将红酒杯放在桌上。 柯远生硬地挤出三分笑:“您贵人事忙,就不用记得我的名字了。” “很多人费尽心机爬上我的床,就是为了让我记住他们的名字,闲来无事跟身边人提一提,帮他们少奋斗十年。”李奕衡嗤笑:“怎么,你反倒目的单纯,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柯远窒住。 李奕衡仿佛极有耐心,既然问过,便不再催,好像就此等待答案般,倚着沙发坐好。 他越是平静,柯远越是胆战心惊。他隐约知道李奕衡并不是真要问自己名字,但背后深意,他搞不懂。 何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叫什么。 柯远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心口仿佛架着口大油锅灼灼炙烤,叫他额头沁出冷汗。 他不能答,更答不出。 “还是,你根本不敢说?”李奕衡冷笑着附过身来。他身上是沐浴后特有的男士古龙水香味,冰冷中带着三分压迫。柯远怔怔地看着他靠近,想躲却躲不开,只能被动地被他捏着下颌,僵硬地仰起头。 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李奕衡带着红酒香气的气息喷薄在柯远脸上,让柯远忍不住屈辱地闭上眼睛。 “黎锦!”正在柯远束手无策之际,耳边忽然掠过一阵强风。钝重的痛感随之袭来,柯远被重重推回椅上:“混蛋!你敢碰他!” ------------ 第五章 肩膀撞到椅背,连带脖子关节都“嘎嘣”一声,直疼得柯远眼冒金星。可他哪有眼冒金星的功夫,眼前黑压压一片,他顺着那方向望过去,面前站着小山似的一个男人,正气急败坏朝李奕衡举拳头。 那人身高目测一米九,宽肩窄臀好身材,大夏天穿着短袖polo衫,露出健壮有力的上臂肌肉。 察觉到柯远的目光,他转过头,一脸关切:“你没事吧?” 柯远的肩膀疼得要命,可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说实话,只能傻呆呆点头。 见柯远没事,那人孩子气地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恶狠狠瞪着李奕衡。 喂,你不要好像跟我很熟一样对我笑啊!你这样是在害我懂不懂! 柯远“豁”地站起身,动作麻利地与对方划清界限。 李奕衡李大人,你千万看清楚,我跟这个胆敢对你挥拳头瞪眼睛的傻大个不是一伙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发作都朝他去,别找我! 没想到他这边刚祷告完,傻大个仿佛生怕李奕衡不误会一样,手臂往后一挡,牢牢把柯远护在自己身后,然后威胁: “我警告你,不要再打我兄弟的主意,否则,我管你是谁,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兄……兄弟?大哥,我们很熟吗? 麻烦你拿族谱出来看一看哟,出了五服的亲戚我不认啊! 柯远听得一脸绝望,李奕衡倒是好整以暇,微笑道:“没问题,只要你兄弟也不打我的主意。” “你放心!”傻大个胳膊一伸,把柯远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力度太大,柯远觉得自己整张脸快被他胸膛拍成一张大饼:“我们就算一辈子都只是小角色,也不稀罕借您的光!” “是吗。”李奕衡淡淡道:“那就好。” 说完,似笑非笑看着柯远。 柯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于是干脆利落抓住傻大个的手,露出个无比灿烂的微笑。 “李奕衡先生谢谢您的款待东西真是太好吃了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然后死死拖住傻大个,一秒钟便消失在李奕衡的视野里。 “你就住这种地方?”柯远一边小心地避开满地垃圾果皮,一边努力让自己大半个脚掌着在破碎得几乎站不住人的台阶上。 这幢楼的楼龄起码在四十年以上,从外面看,外墙的白漆因为久不清洁已经成了深灰色,有几户人家的窗户掉了半边窗,阴森森如鬼屋。走了进来,才知道“如”鬼屋实在是抬举这里了。 这种地方,鬼都不要住。 楼道里到处是散发着臭气的果皮垃圾,还有不用的旧家具随便摆放,好端端一个走廊,走几步要躲一条沙发,再走几步要避三个麻将桌。柯远捏着鼻子左拐右拐,好不容易前方道路相对平坦,没迈几步,斜剌里冲出一个身穿三点内衣浑身横肉的中年大妈,正举着菜刀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柯远盯着大妈手里的菜刀半晌,恨不得去死。 旁边傻大个乐呵呵补刀:“是咱们住在这里。” 柯远扒着窗户真的要寻死。 傻大个臂力惊人,一把把他拽回来,一脸紧张提醒:“别离窗户那么近,这窗户不结实,小心摔下去。上回六楼的阿鹏就是在窗口抽烟才不小心掉下去摔死的,你忘了?” 还真的摔死过人?! 柯远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 “没钱啊。”傻大个说:“公司又要求我们住市中心,又不给那么多钱,一个月薪水房租都不够付,只能选便宜些的城中村。” 说话间已经到了,傻大个用钥匙打开门,随着门开,一种过期花生油的气味飘了出来。 柯远捏住鼻子朝里看,这才觉得傻大个为人厚道。 有刚刚的一切打底,如今他看到眼前景象,已经能够很淡定。 屋子里乱得无法想象,海报横七竖八扔了一地,傍晚光线昏暗,照得海报上明星个个像陈尸。劣质塑料椅子倒在地上没有人扶,竟然还有人别出心裁在上面架了个盘子。柯远走近一看,笑都笑不出。 那盘子里,竟然搁着两个充电器。 屋子小,看上去最多有二十坪,却五脏俱全。卫生间一个,厨房一个,当然都脏的让人不愿用。再往里走,卧室像空难现场。 积成小山的烟灰缸,吃剩一半的发霉苹果,分别靠墙摆放的两张单人床,以及一看就知道久不见阳光且超过三个月没有换洗的被褥。 唯一好端端放着的,是墙上纤尘不染的一把吉他。 “站在门口干嘛?”傻大个揉着头发走进门,弯腰从枕头底下抽出条毛巾擦脖子上的汗:“进来啊?” 柯远微微仰头,克制地合上眼睛。 这房间里,有一张床是属于自己的。 今后,自己就要住在这猪圈里。 忍无可忍,他抓起电话拨号。傻大个不解地看他气急败坏,问:“你给谁打电话?” “家政!” “干嘛?” “叫他们来打扫卫生!” “为什么!”傻大个飞扑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我们自己打扫不就行了吗!你知不知道家政多贵,一小时三十块,哪有那个钱!” 柯远被他仰面扑在床上,手机远远飞开,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接着,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柯远怔怔地睁大眼睛,看着整个人伏在他上面的傻大个。刚刚在酒店也好,一路上回来也好,都只是觉得这人的微笑过于灿烂,容易晃瞎人的眼而已。 如今近距离一见,却觉得这人过分好看了。 浓重的剑眉自英挺的鼻梁尽头向两边恰到好处地延伸,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黑得仿佛夏夜最高远辽阔的夜空,望进去,仿佛有繁星点缀。一路向下,上帝很少赐予亚洲人的鹰钩鼻,以及嫣红得适合深吻的唇。 他太好看了,这样目光灼灼地与你对视,你会忍不住别过头去,生怕自己脸上偶然蹦出的那颗青春痘落入他眼中,叫他心生一毫厘的厌弃。 柯远犯了职业病,他在想,这么好的一个明星胚子,他为什么不红? ------------ 第六章 想了很久,后来某一天忽然顿悟,因为他笑太多。 本来是适合扮深沉玩性感的一张脸,一笑全浪费。深邃的眸,性感的唇,笑起来全都弯曲曲,看起来不像天边追逐不到的那颗星,倒像隔壁那个举着花洒浇花,在阳光下问你早上好的邻家大哥哥。 可惜可惜。 瞧人家舒慕,沉浸娱乐圈十年,愣是把一张娃娃脸修炼出冰雪王子神功,笑也好不笑也好,永远不远不近地勾着你,叫你心里痒痒,忍不住就要捧着他追着他,却怎么都触不到。 但无论如何,后来是后来,现在是现在。 现在的柯远被傻大个压着,那人微微睁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带着淡淡烟草香味的气息灼热地喷在自己脸颊,更惹人犯罪的是,他单膝屈起,毫无自觉地插在柯远两腿之间,随着呼吸的起伏,甚至有一点微微的抖动。 柯远是gay,不用多,这样的姿势再多十秒钟,他就要硬了。 “吧嗒。” 天太热,一滴汗顺着傻大个的鬓角滑啊滑,滑过脸颊鼻尖,猛地掉落柯远眉间。 柯远如梦初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中透出三分轻松:“好,我不叫家政,不过,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 傻大个“哦”了一声,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单手支撑着身子,坐到一旁,讪笑:“平时太忙了,晚上回来又累又困,只想睡觉,所以没时间收。” “没事,也有我的责任。”所以说漂亮脸蛋是万能武器,刚刚柯远还对他满肚子嫌弃,现在已经自觉软下来:“扫帚在哪里?趁着天还没黑,收拾一下吧。” 傻大个立即行动,从门口翻出没剩几根毛的扫帚,一通乱挥。柯远远远看着,觉得他不像扫地,倒像在霍格沃茨上飞行课,手掌里的魁地奇失去控制。 “停停停!”因为脸蛋产生的那点好感瞬间消失殆尽,柯远冲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扫帚,赶人:“我自己来,你一边呆着去。” 扫帚挥了两下,惊觉身边气压越来越不对劲,他抬起头――傻大个扁着嘴,一脸“被嫌弃了好伤心”的表情。 柯远投降:“那个……我肚子有点饿,你会不会做吃的?做点吃的给我好不好?” 傻大个点头如捣蒜:“会会会,我最拿手小炒肉,我做给你吃!” 说完一头钻进厨房。 柯远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跟着钻进厨房。果然,锅边挂着厚厚一层油,碗边滑得捏不住,说不清多久没仔细刷过。 “你!”柯远指着锅碗瓢盆发号施令:“把这些东西全部刷一遍……不,刷两遍!用洗洁精,仔细刷!” 说完一眼都不想多看,重新回到卧室。 当年舒慕还没走红,两人也曾一起租住小公寓,请不起保洁,一切自己动手,故而练出柯远一身好本领媲美月薪一万块的顶尖家政。不过他今天倒是不急,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偶尔拉开抽屉仔细观察一番,翻东西一般。 不错,的确是在翻东西。 刚刚李奕衡的问题提醒了他。 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弄明白自己的车祸到底有没有内情,而是―― 自己是谁。 他如今对自己,对傻大个一无所知,总不能贸然去问傻大个他姓甚名谁,否则还不被当神经病。不过好在这房间是两人合住,蛛丝马迹总有点,拼拼凑凑,也能拼凑出一个人。 这样边打扫边找,还真被他找到。 床头柜抽屉最里面有一个饼干盒子,打开最上面并排摆着两个身份证。左边那个,抿着嘴唇瞪着眼,白瞎一副好相貌,正是如今的自己。 黎锦,23岁,东部小城生人。 再看右边那个,蠢头蠢脑,嘴角上扬,仿似刚想笑又被人呵斥不许,于是硬生生将个灿烂微笑憋回腹中。 骆飞,19岁,金牛座,k城人,正是傻大个。 柯远默不作声抬起头,扫了一眼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原来叫骆飞。 身份证下面是一些**单据,何时何地买了衣服,何时何地交了水电费,一应票据都保存下来,整整齐齐叠在里面。柯远一张张看过来,连连感叹真是年轻人的花钱方式。 月初发薪水时买衣服置行头,将自己打扮得像花蝴蝶,连饭馆都多下几次,月末却求爹爹告奶奶,做菜恨不得只滴一滴油,肉末都不要见。 不过柯远耐着性子蹲在这里翻盒子,又不是想看这些没意思的东西。 他继续翻,盒子被掏空,竟然只剩下了一张纸,卡在盒子最下面。 比起**单据,这张纸略为厚实,对折成四层,隐约透出些印泥的淡红色。 柯远眉头微蹙,将这张纸取了出来。 是一张演出合同。 合同仅一页纸长短,写明他与骆飞参演某食品广告,最下面,认认真真签着黎锦与骆飞的大名。 这样的合同他见得多了,广告公司预算少,多半会从三流经纪公司、艺术院校,甚至街边拉人,反正只要脸蛋好看,又不需要多少演技。签下的合同也简单敷衍,当场演完当场付钱。有些靠此为生的串场演员出门就把合同撕掉,银货两讫的买卖,出了片场,谁还在乎? 难为这傻子竟然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 柯远捏着这张合同,不知该笑该叹。 想当年,这样的露脸机会,给舒慕他都不屑一顾。 不过也不奇怪,自从自己豁出去跟李奕衡上床,舒慕上位的速度就坐了火箭般往上窜,还没来得及吃这样的苦就已经大红大紫。 舒慕啊舒慕,老子当年豁出去捧红你,到头来竟被你一脚踢开,踢到这里给人当不入流广告陪衬。 丢人丢回姥姥家。 柯远长吁短叹,指间的合同随他情绪起伏,呈不规则状变形,眼看就要被揉成团。忽然,身边掠过一阵疾风,某人一个箭步冲过来,猛地从他手里抽出合同。 ------------ 第七章 “看就看,揉什么!”骆飞的语气里带着三分责怪,仔细将合同展开抚平,再小心翼翼放回盒子。 柯远被他吓了一跳,站起身:“干嘛这么紧张?一份合同而已。” 骆飞斜着眼瞪他:“什么一份合同?这是咱俩头一回上电视!多有纪念意义!以后可以拿着这张合同告诉咱们儿子,这是你老爸明星路的起点!” “明星路的起点?”柯远皮笑肉不笑:“当明星就这么好?” “当然好。”骆飞妥妥当当把盒子放回抽屉,从墙边搬出一张折叠桌,脚踩桌角,用力一按:“被人追着天天喊我爱你还不好?” 折叠桌满是锈迹,骆飞按了一下没有展开,桌子反倒滑稽得往上弹了一下。柯远见状,过去帮他一起用力:“照你这么说,当人民币更好,你怎么不去?” “别闹。”桌子这次展开,骆飞满意地拍拍手中灰,直起身,朝柯远笑道:“吃饭!” 晚饭很丰盛,小炒肉、烧茄子、鲜蘑菜心、小葱豆腐,凉热皆有荤素搭配,再加上香喷喷的白米饭,叫人口水直流。柯远前世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应酬,已经好久没正经吃一顿家常菜,面前这些恰好合他口味。他挥舞筷子吃的不亦乐乎,全然忘记自己三个小时前刚刚在酒店蹭过李奕衡一餐饭。 骆飞从来觉得自己厨艺不过尔尔,轻易不敢露手,没想到竟受到柯远如此欢迎,简直受宠若惊,不知不觉,筷子都停了。 柯远以一夫当关的气势吞掉一碗饭,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骆飞这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 “好……好吃吗?”骆飞险些咬了舌头。 “不错。”柯远照实回答。 骆飞顿时热泪盈眶:“小锦,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以前你嫌我做的不好吃,都不肯吃。” 不好吃?这个黎锦是燕窝鲍鱼喂大的吗? 柯远皱眉:“我怎么会觉得你做的不好吃?” “是你说的,吃这些没意思,要吃,就去香格里拉大酒店吃顶级大餐。”骆飞道。 柯远失笑。 香格里拉的顶级大餐又如何,六成熟牛排永远做成八成,香槟酒像兑了啤酒一股马尿味,就连饭后甜品都不精心。不过说不定这一切不完美映到黎锦眼中,也都变成身份的象征,走红的证明。 怪不得他迫不及待跑去陪人上床,远大志向如此,难怪。 只是他不知道,娱乐圈给人睡成筛子都不红的比比皆是? “我现在不想去了。”柯远微笑,一大口肉送入腹。 吃着吃着,气场又不对。柯远抬起头,骆飞嘴唇颤抖,正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仿佛跟人借钱却不知如何开口。他顿时吃不进去,筷子一撂,语气不耐:“又怎么了?” 骆飞满是恳求“小锦,你能以后都不去了吗?” 他当是什么事呢。 柯远翻个白眼:“没问题。” “不,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再也不去陪人……”骆飞难堪地吞了口口水,怎么也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要我们肯吃苦,肯努力,就算不靠那些旁门左道,也一样能红的!” 是的,肯吃苦,肯努力,就算不靠旁门左道也能红。 只不过这个几率,大约只有百分之一而已。 百个人里面的一个,千个人里面的十个,千万个人里面的…… 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祖坟冒青烟,恰好是这幸运儿中的一员? 当年柯远也如此坚信这句话,于是吃苦中苦,忍痛里痛,却依旧是不入流小艺人。 这句话,在他从李奕衡床上下来那一刻,就再也不信了。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面前的骆飞,他忽然想到当年的自己。 一样充满希望的双眼,一样斗志昂扬的雄心,坚信自己可以凭双手站到山巅上去。 “好,我答应你。”他微笑。 虽然你早晚会明白自己是错的,但我只希望那个告诉你的人,不是我。 骆飞得了他这句保证就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吃饭。柯远却兴味索然起来,只吃几口就不再动筷。饭后骆飞抢着刷碗,柯远当然没兴趣同他抢,于是倚在墙边瞧他干活。 “你不同意我陪人上床,怎么不早点拦我?”瞧了半天,他忽然问。 骆飞叹了口气:“我早知道还会不拦你?老板说有广告叫你拍,单独把你叫走,我本来还替你高兴,后来听pinky说才知道,老板是叫你做那种事。我当时就忍不住,冲到老板办公室,问他把你带到哪里去。” “他肯告诉你?”柯远问。 “当然不肯,他还叫我不要拦着你大红大紫。去他的大红大紫,我见他怎么都不肯说,也气昏头,刚好他书桌旁挂着把牛角刀,顺手拔出来抵他脖子,告诉他要么说实话,要么就同归于尽。他被我吓到,当然什么都肯讲了。” 拿刀抵老板脖子?! 柯远下意识退了一步,离这个危险分子远些:“你老板没当场报警,证明他对你是真爱。” “爱不爱我哪里知道。”骆飞扬脸笑道:“反正我从那时到现在还没见他,就算他要发作我,也要等明天。” 柯远叹了口气,让出柜子,让他把碗放进去:“对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吃的药都哪里去了?我刚刚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吃药?你为什么吃药?你身体不舒服?”骆飞吓了一跳,几乎把手里碗都砸碎。 “我不是一直在吃药吗?”柯远斜他一眼,怪他大惊小怪。 “没有啊!”骆飞道:“你身体那么好,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大半年,连感冒都没有过。小锦,你最近身体不舒服?” 大半年,感冒都没有过…… 柯远双手背后,不着声色地贴紧冰冷墙壁,悄然握起的手心里,湿漉漉全是瞬间涌出的冷汗。 “没有,我逗你玩的。”他勉强笑了一下,低头走回卧室。 从醒来到现在,自己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房间里没有任何医院的诊断书或药物,骆飞也亲口证实黎锦生前身体健康。 那么,只有23岁的黎锦,究竟是因何而死? ------------ 第八章 据骆飞说,第二天公司安排两人参演公司最新广告。柯远,不,现在是黎锦,早早就跟骆飞到达了广告拍摄地。 黎锦如今签约的这家名为星画传媒,公司成立不到四年,旗下一水不知名小艺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在影视剧里演演男三号。这次有机会与业界广告大佬映美公司合作,旗下艺人几乎倾巢出动。黎锦到时,映美公司一楼大厅早已乌泱泱站了无数搔首弄姿的漂亮人。 这也难怪,映美业内立足二十年,财大气粗盛气凌人,肯赏光与如此小公司合作,星画老板再不抓紧时会,那是眼瞎。 骆飞人高马大,长相出众,站在一堆俊男靓女里也丝毫不落下风。他人缘不错,刚一到便笑着与众人打招呼,哈哈拉拉说些无聊的事。黎锦没兴趣参与他们闲聊,转身想去旁边沙发上坐会儿,没想到刚要转身,人群里忽然响起一片恭维之声。 黎锦抬头看去。 人群里站着个女人,笑容职业妆容精心,一身白色阿玛尼套装修饰得身材曼妙。她对大家介绍自己名叫梅兰妮,是映美广告工作人员,近日摄影棚都被占用,只剩一个小棚,却无法容纳这么多人,只能让大家分批进去拍摄。不过大家不必心急,名单拟好,会由她按照名单先后,一个个带大家进棚。没有叫到名字的,可以去休息室等,沙发饮料,冷气无线网,尽情享用。 众人空等许久,等到这样的回应,心里难免有气。可对着这样的女人,气是半点撒不出,尤其听到还有补偿措施,更是满足,注意力早转移到名单上自己名字先后上去,谁还计较别的。 黎锦心里有些抵触当明星,正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同老板商量下,做回老本行,因此对这个机会也不甚上心。骆飞则不同,他猴子样在人群里跳上跳下,本来长得就高,为了叫人家注意他,更是踮着脚尖,不经意与梅兰妮对上眼神,朝人家灿烂一笑,笑得人家悄悄红了半边脸。 事实证明,就算美男计也没有用。名单念了两三轮,只剩最后四五个人也被叫到,独独没有他与黎锦名字在上。骆飞急了,追着梅兰妮问:“姐姐姐姐,是不是搞错,怎么会没有我们的名字?我们精心准备了很久,就等这个机会,麻烦你再帮我们核实一下。” 职场女性,谁的年龄不是秘密?被追着叫姐姐,放在平时梅兰妮多半要一个白眼翻过去,无奈脸蛋实在是穿肠毒药,梅兰妮被骆飞这样讨好地叫着,半点脾气发不出,反倒停下脚步,二十多人一个个重新核对起来。 核对了足足两遍,合上资料夹:“抱歉,确实没有你们的名字。” 骆飞傻了。 “请问这份名单是我方发来?”黎锦见骆飞一腔期待落空,心中不忍,走过来问。 梅兰妮点头:“名单我与贵公司艺人统筹核对过,没有错误。” 那就是自家这边出了问题。 “抱歉耽误您工作。”黎锦垂头思索片刻,对梅兰妮歉意一笑:“您先忙,我问一下统筹。” 骆飞已然无措,束手束脚由着黎锦给统筹电话,对方那边传来冷冰冰的机械人声。 “抱歉,您拨叫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 连拨几个,都是这样。 “怎么回事?”骆飞彻底炸毛:“我为这个广告节食锻炼两星期,晚上想到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招呼也不打就要把我们卡掉?!” “你先别急,说不定公司有什么别的安排。”黎锦安抚。 骆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疯狂拨电话:“还能有什么安排,我们又不是力捧艺人,总不至于忽然叫我们演主角!” 黎锦失笑:“你倒是对现状认识清楚。” 的确,要是昨天自己圆满完成陪床任务,说不定今天还会飞上枝头,可是偏偏自己搞砸了。 搞砸了…… 黎锦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一个荒诞却又异常合理的可能性窜出脑海。 不会吧!难道是因为这个…… 他怔怔盯骆飞半晌,盯得骆飞头顶发毛,抬头怒视:“你看我干嘛!快给欣姐电话问怎么回事啊!” “欣姐是谁?”黎锦下意识反问。 “我们的经纪人啊傻瓜!”骆飞怒到口不择言:“怎么你从昨天回来就这也要问那也要问,你脑袋被门挤了?!” 话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自昨天见面,骆飞一直一副笑脸,谁想到他遇见丁点事竟然如此干戈大动沉不住气。况且黎锦毕竟占了旁人身体,心中发虚,骆飞这样质问,听到黎锦耳中,已然是起了十分的疑心。 他目光微移,避开骆飞的眼睛,不语。殊不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叫骆飞后悔不迭。 “小锦,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气昏头了……”他连声道歉。 黎锦扯出三分笑,道:“没关系。”到底心虚,起身出门:“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问下到底怎么回事。” ------------ 第九章 映美广告公司如业界任何一个广告公司一般,充斥着身穿职业装的ol或英俊青年,他们个个衣着光鲜表情职业,对谁都扯开嘴角笑,仿佛是你兄弟姐妹。可上天给他们高薪高学历,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友善不过是施舍给一无所有者的一点福利。bb霜粉底液遮去通宵加班的疲惫,高额年终奖弥补全年无休的劳累,身处这些人中,你会觉得未来就如沐浴在强烈的日光下,明亮,明亮得晃花你的眼,叫你看不清前路,只能前行。 黎锦在自助咖啡机前取过一杯咖啡,坐到大厅里草绿色的休息台上。身边两位男士正低声争论着什么?杯中咖啡冷却多时,散发出微微发苦的香气。 他吹了吹咖啡的热气,望休息室的方向望了一眼。 说是出来打探情况,其实不过想要躲开骆飞。虽说重生皆是天意,但看着骆飞对自己这么好,还是会别扭。 毕竟自己只是个冒牌货。 慢条斯理喝完杯中咖啡,时间也过了许久,他站起身,刚要回休息室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你们在这里啊!我找你们半天。” 他回过头,说话的是个淡粉色套装的女人。 “忙吗?不忙的话跟我走一趟。”她走到黎锦面前,目光扫过黎锦,又扫过身边两人。 原来不是跟自己说话。 黎锦转身欲走。 “忙,忙疯了!”两人中其中一个哀声抱怨。 “少装相,我知道你们的项目还没到位,最近几天闲着呢。”女人笑道:“跟我出门办件事,补助发现金。哎,你别走,一起去!” 黎锦已经走出几步,被女人从身后赶上,拦住去路:“你是新来的徐明吧?一起。” 黎锦冷着脸,刚想说你认错人了,骤然听到那句“补助发现金”,顿时抖擞精神挺身而出! “没问题!”他一马当先。 女人名吴艳,是映美广告公司hr。除黎锦三人外,她还叫了几个男员工,满满当当坐了一辆面包车。最后多出一个人没地儿坐,吴艳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冲黎锦嫣然一笑:“你跟我坐另一辆吧。” 黎锦也回之以微笑,伸手引路:“女士先请。” 微笑之灿烂明媚,晃亮了阅美无数的吴艳一双眼。 吴艳所乘是一辆国产别克轿车,司机老成冷气充足。她叫黎锦坐副驾驶,自己坐后排,又贴心在自己身边的座椅上摆好抱枕。黎锦从后视镜里见她考虑周到,猜测大约待会儿还有人上车,于是回头,继续施展迷人微笑:“艳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黎锦双眉微挑睫毛浓长,笑起来尤其讨人喜欢,正对吴艳胃口。她心中哀叹,怎么这样好看一张脸蛋竟不是经自己手面试招入公司中,嘴上解释道:“大老板有些私事,需要人手帮忙,待会儿你多做少说就好。” 大老板?黎锦皱眉,私企老板有私事叫下属帮忙也不少见,但映美毕竟是大公司,且现在正是工作时间,这位老板如此公私不分小家子气,竟然抽调办公室员工,也真少见。 但毕竟自己是冲钱去的,吴艳说得好,多做少说,总不会错。 黎锦昨夜刚刚重生,辗转反侧半夜无法入眠,如今坐在车中,被冷气一吹,上下眼皮不停打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颠三倒四,冷不丁听到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叫他昏沉间分出三分清醒去仔细辨认。 “久等。”那声音带着笑,紧接着有些意外:“这位是?” “徐明。”吴艳笑着介绍:“我们这边的新人,另辆车坐不下,我叫他过来坐。” 接着便有只手拍自己肩膀:“徐明,醒醒,这是林辛,总裁特助。” 黎锦猛地清醒,一猛子直起身来,转头盯着林辛。 怪不得觉得熟悉,林辛是李奕衡特助,李奕衡对她极为信任,工作生活都不避讳。想当年,自己跟李奕衡在度假村别墅荒唐,套子用完,还是林辛独自开车送来。 这女人在楼下按门铃半天没人应声,电话也久打不通,自己掏出备用钥匙进门上楼,直入卧室将三盒套子放在床头柜,从头到尾一眼没有斜视床上的李奕衡与某人。 自那之后,黎锦深感一张老脸丢得精光,再也没敢见林女侠。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黎锦抽着半张脸,望窗外。 窗外大楼高耸入云,三分之一处从上到下排列四个大字――“凌云大厦”。 这是李奕衡的产业。 他这才想起,自己死前一个月,李氏收购映美全部股份,成为映美广告公司全资大股东。 所谓大老板,指的并不是映美老板,而是李奕衡。 “辛姐好。”黎锦皮笑肉不笑地跟林辛打招呼。 林辛笑着点头,算是认识了,接着转身问吴艳:“叫了几个人?” “八个。”吴艳道:“李先生那边够用吗?” 林辛道:“够了,麻烦你们,真过意不去。” 她说着过意不去,话里话外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吴艳自然也明白她是客气,况且大老板给面子肯用,也是体面,于是她赶紧道:“辛姐可别这么说,能帮到忙我们当然义不容辞。况且柯远先生是李先生好友,为他葬礼出一份力,我们也很愿意。” 柯远先生的葬礼? 自己的葬礼,关李奕衡什么事? 黎锦默默坐直了身子,脖子悄悄挪向中间,打算再多听些。可两人这句说完,就好像翻过这页般,开始讨论些不挨边的东西。黎锦等了半天没听到有用信息,沉不住气回头问:“辛姐,咱们这是要去给柯远葬礼帮忙?” 林辛一愣,点头应道:“对。” “柯远不是舒慕的经纪人吗?怎么他的葬礼叫咱们去帮忙?”黎锦直截了当切入问题关键。 -------- 求留言求花求票求一切鼓励! 有鼓励有加更哟~ ------------ 第十章 林辛看了吴艳一眼,吴艳尴尬地笑了笑,朝黎锦连使眼色,叫他别再说话。可事关自己身后事,黎锦哪敢糊涂,身子坐直嘴角下垂,已然是不问出结果不罢休的架势。 “你知道柯远是怎么死的?”林辛也曾有初入职场敢说敢问的时候,况且这事告知黎锦也无妨,便哂笑道。 “新闻说他是车祸而死。”黎锦答道。 “而且亏空hm公司上亿人民币。”林辛道:“他死了,账目没死。这上亿元亏得hm几乎垮掉,舒慕作为另一名创始人,这些天救火尚且来不及,哪有时间给罪魁祸首办葬礼?” “这些钱是不是柯远所为还不一定,舒慕就急着把人踢开,也不怕寒了下属的心!”黎锦心中渐冷,他知道自己被扣了顶账目作假的帽子,却没想到是上亿巨款。自己如今这是死了,要是没死,只怕一个零头都压得自己几生几世翻不得身。 狠,真狠。 “舒天王怕什么?只要他一天是天王,就永远会有人飞蛾一样扑在他身边,为他当牛做马。”林辛冷笑:“舒天王吸金本事一流,除了柯远那个傻瓜,谁不是奔着舒慕周身金光去的?寒心?他身边的人,根本没有心!” 黎锦一震。舒慕刚出道时桀骜不驯,媒体得罪了一大圈,负面消息几乎天天见报。后来经自己小心维护,这才一年年好了起来。当时自己还沾沾自喜,现在听林辛说出这番话,便明白所谓好艺德,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那柯远的朋友们呢?他们也不出面?” “舒慕都不出面,他们为什么出面?”林辛失笑,仿佛意外黎锦竟会如此天真:“这时候,谁出面,就等于谁替柯远认下了那上亿欠款,要被债主围堵了。” “呀。”吴艳脱口叫道:“那李先生出面不就……” “围堵李先生?他们敢吗?”林辛讥笑:“也多亏李先生为人重感情,否则一代金牌经纪柯远,只怕死了也不过草草火化,一捧骨灰。” 是啊!多谢李奕衡为人重感情。 黎锦仿佛脱力般靠在座椅,茫然地看着窗外。 要不是李奕衡先生记得自己曾为他提供多个夜晚的欢愉,只怕来日他想为自己上柱香,都不知找哪处庙宇。 感谢无私的金主李先生,他比爱人和朋友都更靠谱。 车子一路开到城郊公墓,越走路越堵,到最后任司机师傅技术再好,黎锦一行也给堵在公墓外面。 “怎么这么多人?”吴艳望着窗外长枪短炮的记者大惊。 娱乐圈日日更新换代,柯远虽死得不堪,又有上亿账目纠缠不清,但毕竟只是区区经纪人。他的版面,早被新近推出的新人歌手代替,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记者等在这里? 黎锦也很奇怪。 不远处那辆车他认得,本城著名八卦小报香蕉日报首席记者采访车,非大新闻不到场,每到场必爆料大新闻。 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葬礼实在不够格当什么大新闻。 那为什么?香蕉日报的采访车会在这里? 而且不仅香蕉日报,本城各大娱乐媒体几乎倾巢出动。身为金牌经纪,他对各媒体采访车可谓如数家珍,放眼望去,各家可谓尽出精锐。 为什么? 是什么样的大新闻,竟能请得动各大媒体一起出动? “滴——” 寂静的车厢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林辛低头接听,短短的通话时间内,她一言不发,表情却越来越冰冷,到电话挂断,已然慑人。 “司机,我们绕路进公墓。”林辛冷声:“舒慕要来拜祭柯远,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自柯远死后,舒慕便暂停一切演艺活动。外界开始时盛传舒慕伤心过度以致无法开工,八卦小报主流媒体无不称赞他重感情讲义气。而后某天爆出柯远滥用职权账目作假,以致舒慕多年心血hm公司濒临破产,外界又异口同声咒骂柯远死不足惜,对舒慕心疼外报以怜惜。这种情况下,舒慕不顾及柯远身后事成了理所应当,前来拜祭反而变得宽宏大量。 这手公关玩得真好,经纪人惨死,他反倒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就连冷漠无情不顾好友身后事都成了理所应当。 以舒慕的能力,这样的手段哪怕玩得出,也未必肯屈尊费这些心思。 黎锦站在灵堂前,看着悬挂着的巨大黑白照片,由衷冷笑。 列位真是多虑,舒慕背后有此强援为他出谋划策,只怕hm公司不仅不会倒,反而要蒸蒸日上。 只可怜你,他对着照片里柯远那张看不出喜怒,只写满疲惫的脸咂舌,那上亿人民币不知被他们挪用到哪里去了,反倒由你背黑锅。 舒慕来得很快,林辛一行人刚下车便接到电话,说舒慕距离公墓不到十公里。林辛如临大敌,要给李奕衡电话报告,关键时刻那人电话又接不通。她只得暂管一切,小跑着安排众人事务。吴艳被她叫去帮手,走前嘱咐黎锦去何处何处帮同事忙,黎锦应下,转身便溜进灵堂。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躲进这里来,明明不愿见舒慕,可脚底有神,竟一路引着自己往灵堂跑。 这不是要跟舒慕撞个正着? 外面虽然记者成群,灵堂却空空如也,除了正中央停着柯远一副棺材,整间大屋只有黎锦一个活物。 李奕衡很是厚道,灵堂内冷气十足,靠近棺材的地方还搁着不少冰块,似乎生怕三伏天气里将柯远停灵于此会不小心腐坏变质当众尸变再次登上娱乐头版。 哦不,这次说不定还会被人整理成稿,在莲蓬鬼话连载。 其实何必停灵。 黎锦走到黒木棺材前,静静望着那暗沉地让人气闷的黑暗。 即便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柯远含冤去世,也登不了极乐,何况如今自己重生转世,二度为人。 他双手插在口袋,与棺木对视。之前在路上,他以为自己面对棺木会伤心难过或愤恨怨怒,但走到近前,才发现心情竟异常平静。 平静得到此刻,才真正接受了自己已然重生的事实。 也好,黎锦伸出手,探身摸到冰冷的棺壁。 回首无来路,往事不可追,多少人求这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不得,既然老天厚待给了自己,那就…… 忽然,门口人声忽然嘈杂起来。 黎锦仿佛如梦初醒,猛然想起舒慕要来拜祭,看样子,已经走到门口! 怎么办! ------------ 第十一章 黎锦仿佛如梦初醒,猛然想起舒慕要来拜祭,看样子,已经走到门口! 怎么办! 且不说他不知怎么解释为何自己身在此地,见了舒慕,他能不能张得开口都是问题。 他急得咬牙,眼神往旁边一瞟,恰好看到灵堂右侧有扇门半开半掩,里面不知道做什么用。外面人声鼎沸,间或夹杂几声挑了高音的尖叫,越走越近,近在咫尺。黎锦来不及多想,撒腿往门里跑去,身子刚闪进黑暗,灵堂的门便开了。 好险! 冷汗刷得一下冒了出来,黎锦缓缓呼出提起的那口气,借着外面透进的微弱灯光观察身边。 原来这是个小休息室,里面摆着桌椅沙发,靠墙角还有双人床一张,只是不知谁肯睡在这里,每天晚上与死人相伴,不怕闹鬼? 黎锦转过身,背靠墙壁,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恰好能从门缝中看到灵堂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约是李奕衡下了禁令不许闲杂人等打扰,那些苍蝇般的记者没有一个能跟着进来,所以此时此刻,站在灵前的只有舒慕一人。 舒慕穿一身阿玛尼黑色西装,贴身的剪裁将他的好身材显露无余,自门口至灵前,每一步都走得魅力十足,就连皮鞋踏地的单调声响都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仿佛不是来祭拜故人,而是走在巴黎时装周的t台上一般。他走到灵前,手捏三炷香,抬高手臂,将燃着的香依次供在额顶,面前,胸口,接着深鞠一躬,上前将香火插入香炉中。随即转身,一眼都没看面前棺木头顶照片,仿佛前来祭拜,不过是谁布置给他的一个任务。 突然,角落响起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 舒慕吃了一惊,迈出的右脚猛然收回,应声转身―― “原来是你。”看清来人,舒慕嗤笑。 灵堂暗处,李奕衡缓缓踱了出来。 黎锦大惊,灵堂虽大却空旷,他在这里呆了半天,也没看到第二个人,李奕衡是从哪里出来? 灵堂四面无窗,唯有头顶四盏大灯亮如白昼,白惨惨的光投下来,映得李奕衡面无血色,憔悴不已。黎锦昨日才与他见面,可那时酒店灯光暧昧昏黄,反倒为李奕衡的憔悴平添了几分多情的轮廓,今天看来,这个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男人似乎真的一夜之间开始苍老。 是为自己吗?黎锦深有自知之明,也不禁惴惴地揣测。 李奕衡性格沉稳,八风不动,区区舒慕怎能让他动容。他迎着舒慕挑衅目光,一直走到柯远灵前,躬身行礼,也上了三炷香。 舒慕万人迷当惯,何况一向瞧李奕衡不顺眼,被他这样慢待怎肯罢休,于是上挑眉毛,讥讽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为柯远办这场葬礼。”他垂下睫毛,斜着香火冷笑:“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办就办,又何必停灵七天这么久?就算停足七七四十九天,最终还不是要推进焚尸炉,化为一堆白粉?” 李奕衡不气不恼,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香火燃起,他眸光闪烁,只盯着那一丛缓缓上升的白烟。 舒慕变本加厉:“难不成,你还等他七日回魂,哪天夜里与你相聚?” 此话一出,黎锦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大大震动了一下,下意识探头去寻找李奕衡表情。李奕衡依然神色不变,只是终于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淡淡地看了舒慕一眼:“你心虚,自然不敢见他。” “我心虚什么?”舒慕觉得这话实在太可笑。 李奕衡叹了口气,仿佛安抚胡闹的孩子般:“那笔钱今天上午已经到账了吧?” 舒慕一愣,忽然像被挑衅般,紧紧握紧了拳:“你什么意思?不仅替他送葬,还要替他还钱吗?” 黎锦怔住。 这话的意思,难道是…… “不管这笔钱你们挪用到哪里,我替他还上,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他跟你两不相欠。媒体那边,我也已经下了封口令,不许再提。”李奕衡正色:“这三炷香,算是你对他有个交待。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见他,来日寒食清明,望你别再打扰他清净。” “李奕衡!”舒慕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谁?” 李奕衡不语,态度却很明确。 “柯远是我养的一条狗。”舒慕冷笑:“他活着,要为我勤勤恳恳,死了,也由不得别人说了算!” “一条狗?”李奕衡忽然突兀地笑了两声,渐渐,笑声变大,笑到最后,已然凄厉:“那你杀这条狗的时候,有没有一丝愧疚?” “一条狗的死活,难道我还没有权利决定?”舒慕讥讽。 李奕衡仰头,仿佛天花板上住着亡者亡灵,冥冥中一对耳朵聆听世事,可他看了许久许久,却只看到一片白光,叫他眼眶酸涩,几乎落下泪来。 “为什么?”李奕衡知道这句话就像一根尖细的银针,只要问出,就会将自己身体里所有力气戳空,可他不甘心,他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你已经让他一无所有,何必赶尽杀绝?” “因为他爱我。”舒慕说的理所应当:“被一条狗爱上,你会不会觉得恶心?这条狗肮脏丑陋,偏偏每次见到你就讨好一样吐舌头。你明明讨厌死了他,却甩不开躲不掉,不得不忍受他腻在你怀里撒娇,忍受他每次看着你的眼神都好像要用他那恶心的舌头从上到下舔一遍。你当然会想杀了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抚摸他的时候,恨不得将他的毛一根根拔下来;拥抱他的时候,恨不得手臂用力狠狠勒断他的脊梁骨;甚至你跟他舌吻都克制不住咬断他舌头的冲动!这个念头你天天有日日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重复一百遍,当然不会满足于让他一无所有。所以我杀了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冷,真冷。 灵堂安装了大功率冷气,木棺旁又堆满冰块,可这一切一切,都及不上舒慕言语间那种冷。 可他仍嫌不足,竟扬着下巴冷笑三声:“不过就算我杀了他又如何?你以为他会怪我恨我?不不不,他爱我成魔,他若地下有知,只会问我有没有脏了我的手,担心以后没人照顾我我是否会习惯。”他轻抚手掌,声声叫好:“爱情,伟大的爱情,伟大的柯远的爱情,要不是他让我恶心透顶,说不定我真要由衷赞一声佩服!” 原来如此。 李奕衡得到答案,已经不愿再与舒慕继续纠缠下去,回转身来,却正对上墙上柯远的黑白照片。斯人音容笑貌犹在耳畔,可已经永生永世不得再见。 他心中浪潮翻滚百感交集,痛入骨髓,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满室寂静。 “你说谎。”有人沉声说道:“舒慕,你杀柯远,根本不是因为你厌恶他,而是因为你怕他。” --- 三更哟,不觉得这样努力更新的我很萌吗~ ------------ 第十二章 黎锦眼望舒慕,缓缓走近。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认识这个男人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竟没有一眼将这个男人看清楚。 他知道舒慕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倨傲冷情,任性胡闹,可这些外人绝难容忍的缺点在他眼中,仿佛涂了奶油再配上蓝莓果酱般,叫他每尝一口,便觉香甜无穷。 原来那都不是奶油,而是致命的砒霜。 看这灵堂棺木,静静躺在里面那人,原来不是车祸而死,而是日复一日,中毒而死。 而舒慕生怕他死得不透,还要特地赶来,在他灵前再灌一碗毒药,提醒他到得地下,来生转世,也满嘴苦涩,牢牢不忘这味道。 “舒慕,你杀柯远,是因为你怕他。”黎锦在棺木边站定,四周森森冷意侵体,他却觉得痛快:“你怕他活着会动摇你的地位。” “笑话!”舒慕朗声大笑:“他已经一无所有,拿什么来动摇我的地位?” “正因一无所有,才会破釜沉舟。”黎锦每句话每个字都吐得清楚万分:“舒慕,你今天的江山是跟柯远并肩打下来的,你了解他,你知道他绝不会甘心如此收场,你怕他卷土重来,再造一个天王来与你抗衡。” “再造一个天王?”舒慕更觉可笑:“你以为这件事这么容易办到?” “别人也许不行,但柯远可以。”黎锦道:“柯远知道你所有的弱点,他能成就你,当然就能亲手毁掉你。这样的人,你可能不怕他?你怕坏了!你根本没有阻止他的能力,所以,你只能杀了他。” 可你以为杀了他就够了吗? 你一定不知道,老天竟给我这样的机会。 它让我再世为人,且站在这里,听你亲口承认杀害曾经的爱人,听你说他只是一条讨厌的狗,听你说杀他的念头由来已久,甚至萌芽在每个你们刎颈交缠的时候。 一种说不清的笑意渐渐从胸口蒸腾,黎锦牢牢看住舒慕,缓慢地笑了起来。 舒慕,直到你说出这些话之前,我都在为你找借口。 我信我自己的眼睛,我信我与你这十年感情,我信你只是被人栽赃陷害身不由己,我信你满心愧疚自责,也许你来看我,是打算亲自向我发誓,说你会查明真相为我复仇。 我信了这么多,唯独不信是你杀我。 可原来真的是你。 舒慕,我多谢你,谢你毁我肉体,却给我机会让我转世重生,重新站在你面前。 所以我必定用十倍精力,回报你拳拳深情,让你也尝到今日如我一般心如死灰之痛! “李先生!”舒慕到底是舒慕,演技一流气度超然,失神不过片刻,已经恢复冷静表情:“这是什么人?我的助手应该事先已经知会贵方,希望能够让我单独拜祭故人。怎么这里会忽然出现个陌生人朝我叫嚣?” 李奕衡看看黎锦,淡淡道:“这是我的员工,负责清洁灵堂卫生。”他顿了顿,竟然勾了勾唇角,仿佛要笑:“这孩子初出茅庐,心思单纯,向来有一说一,如果冒犯,还请见谅。” 舒慕眸光微沉,自上而下,好好地将黎锦打量一番,嗤笑道:“清洁工?怪不得说话颠三倒四。”他拍拍手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像被什么东西恶心到一样,深深皱起眉头:“李先生,人我已经拜祭过,先告辞。” 说罢,他决然转身,快步走出灵堂。 直到舒慕出门,黎锦身体里那一股气才骤然抽离。他身子发软手脚发软,全身上下竟微微发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可他怎么退?后面就是柯远棺木,棺木四周围满冰块,难不成他直挺挺摔在冰块上? 正在他闭目听天由命的时候,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李奕衡眼眶微红,神情却静水无波。 黎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干了什么?手脚乱抓,螳螂样跳起来,警惕地看着李奕衡。 “我送你回去吧。”他本以为李奕衡会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但李奕衡沉默半晌,只是说出这样一句。 看似询问,实际同命令也差不多。 黎锦乖乖跟在他后面,从后门直接去停车场,上了那辆限量版宾利纯黑超跑。名车到底不凡,三秒钟发动挂档,待黎锦笨手笨脚系好安全带,车子已经开出二百米。 “去哪里?”李奕衡问。 黎锦当然不敢问为什么李先生兴致这么好,竟主动提出送自己回家,刚要报上地址,忽然浑身一凛。 坏了,他把骆飞忘在休息室了! “麻烦你去映美广告公司。”黎锦道。 李奕衡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今天在那里有个广告要拍。”黎锦解释。 李奕衡没有多问,油门踩下,车子跑得更快。 行至半路,忽然下起雨来。先是零星几点,打在车窗上不过几条断续的水线,后来渐渐急促,不过片刻,已经豆大,砸在车窗上咚咚作响,听着骇人。 在这样的天气下行车本来就惊险万分,偏偏李奕衡疯了般频踩油门,车子在连天雨幕中箭一般穿雨而过,几次超车时,黎锦甚至怀疑李奕衡练过漂移,否则怎么前一秒还在人家后头,下一秒已经远远超车,看不清对方踪影。 他双手紧抓安全带,生怕李奕衡哪下失手直接把自己晃出去,有心提醒李奕衡小心驾驶,更怕还没等话说完那人已经因为分心直接把车撞上绿化带。正左支右拙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右前车轮一个颠簸,像是碾到石子。雨幕中,高速行驶的汽车仿佛被谁掀动一角,重重向左边侧翻开去。 “李奕衡!”黎锦失声尖叫,难道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一条小命恐怕就要交待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李奕衡如何力挽狂澜,车子竟然只是剧烈颠簸了一下,接着便稳稳落在柏油马路上,一路溅起水花无数,继续狂奔前行。 虚惊一场,黎锦后怕不已,转身质问李奕衡:“你找死?!” “不找。”李奕衡平视前方,头都不转一下:“至少现在不。” 黎锦还要再说,但阴沉日光下,李奕衡双唇紧抿,自额头到下巴,每个弧度都冰冷得叫人胆寒。 心念电转,幡然顿悟。 直到车子停在映美大厦前,黎锦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李奕衡道。 黎锦咽了口口水,打开安全带,手指摸上把手的刹那,忽然转过头:“你早就知道我躲在那里了,对不对?” 李奕衡不予回答。 “为什么不揭穿我?”黎锦忽然觉得面前这人陌生得可怕。 李奕衡一笑:“你不是聪明绝顶,能看穿舒慕心思吗?不如你来猜猜我的?” “李奕衡!”黎锦咬牙切齿,字字成齑:“你是故意让我听到舒慕那番话的――你真残忍!” 李奕衡微微失神,怔忪望着那个身影毅然拉开车门,飞快冲进雨中,竟半句也分辨不出。 不错,从黎锦踏入灵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开始,他只是想看看黎锦想做什么?后来舒慕进来,他却懒得再顾及这区区小角色。 舒慕大放厥词之时,他甚至庆幸这里除了自己外,还多一个听众。 否则来日舒慕落魄,只自己一个落井下石,不是单调? 至于说自己残忍…… “你们又何尝对柯远仁慈过?” 李奕衡嘴角带笑,轻声道。 黎锦失魂落魄进了大厅,没走几步,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 那人很高,黎锦这一下正好撞在他胸口,震得他太阳穴钝痛。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道歉,冷不防被紧紧抓住肩膀,头痛改肩痛。 “你……”黎锦抬头,吓了一跳:“骆飞?” “小锦,你去哪里了?”骆飞眼眶通红,鼻音浓重,哭腔明显:“我们被解约了!” “什么?”黎锦摸不着头脑:“什么解约?” 骆飞掏出两张白纸,晃在黎锦眼前:“小锦,公司说我们私下拍广告是违约,单方面跟咱们终止合同,而且……”他指着纸上黑字一行,鼻子一酸又要掉泪:“而且公司要追究我们违约金,每人五十万,一共一百万!” “一百万?!” 晴天霹雳。 ------------ 第十三章 解约的原因,名义上是因为所谓私拍广告,实际上简单得很。 骆飞拿刀威胁老板还罢,黎锦竟敢公然从李奕衡床上逃跑,才是老板最不能忍的。谁知道李先生脾气如何,要是为此事恼羞成怒想要发作,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这俩惹祸精还是早早踢出去为好。 至于违约金……黎锦心知肚明,对方根本没打算要,自己更没钱给。 失去这份合约,黎锦并不心疼。他本就没打算做明星,如今恢复自由身,正好重新选家娱乐公司重新来过。骆飞就颓废许多,自那天回来,他一直郁郁寡欢,饭都不吃,一个劲作死。 黎锦劝过几次,人家充耳不闻,他也懒得再废口舌。 这夜黎锦难得早睡,一梦渐醒,朦胧中竟听到叮叮咚咚,吉他单调而干净的弹奏声。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阳台上,西斜的月光如银白锦缎般倾洒一地,夜风吹动窗帘,轻柔而美好的音符如同布料的褶皱,婉转而曲折。 “你在干什么?”黎锦撑起身子。 “吵到你了?”月光里,骆飞回过头,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 两人积蓄所剩无几,交电费的钱都没有,过了好几天黑暗的日子。这夜月光倾城,恰恰好做极佳一盏白炽灯。黎锦睡意跑光,索性坐在床边,脚底踩着延伸到床头的一截月光,摇头道:“没,是我自己醒了。” 骆飞应了一声,手指擦过吉他琴弦:“铛”的一声。他回过头,看着黎锦:“知道为什么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黎锦摇头。 “因为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姐姐,你是第一个肯认真听我唱歌的人。”骆飞咧嘴一笑,这笑容却比哭泣好不了多少:“小锦,我再给你唱一首好不好?” “好。”黎锦欣然:“就唱当时你唱给我听的那首。” “她坐在窗台写字 她穿着白色裙子 她晃动脚的样子美得不真实 我爱上她的发丝 我迷恋她的皓齿 我每日每夜徘徊在她的阳台 为她吟诵 那些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哦我心爱的女孩 麻烦把头低下来 看看我手心中满满的爱 哦我心爱的女孩 请别意外 就像飞鱼依赖着大海 我会爱上你 这多么自然……” 短暂的吉他前奏后,骆飞轻轻晃动脑袋,随着简单却跳跃的旋律唱出这首自己写的歌曲。月光下,他的侧脸忽明忽暗,仿佛镀着一层银色的光。 黎锦身子前倾,静静坐在床上。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听到这样动人的旋律是多久之前的事,当舒慕仿佛套用公式般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音之后,他的心就再也没被谁的歌声打动过。 而就在这间小小的、破旧的、因为停电而失去一切光亮的房间里,他又一次邂逅了这种心动。 这种心动就像初中放学时你经过那片落叶满地的树林,看到那个黑长直发的女孩时一般自然而美好。心脏在一瞬间被丘比特的金箭射中,这种感觉让你喉头发紧口中干燥,酸甜苦辣混杂在一起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你会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猜测,这是不是爱情的味道。 黎锦觉得,他在这首歌里,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他意犹未尽地反复回味这种味道,直到骆飞停下手中的吉他许久,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骆飞笑:“听傻了?” “没有。”黎锦回过神,为自己找面子:“你应该找个专业的作词。” “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骆飞轻轻微笑着,手掌拍了一下吉他的琴弦:“所以我才特别想红啊。我想,只要我成名了,也许我就可以找更好一点的词人为我写词,向更多厉害的人学习如何作曲编曲,然后站在被无数灯光照射到的舞台上,为台下的人唱我写的歌。” 黎锦垂首微笑。 “我知道,我太幼稚了。”骆飞低下头,仿佛吉他是他最亲密的爱人,他用一种宠溺而温柔的目光凝望着它:“小锦,对不起啊!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做逃兵了。” 黎锦猛地抬起了头。 “我今天下午出去,买好了回家的车票,明天上午九点半的火车。对不起,要留你一个人为梦想努力了。”骆飞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黎锦想,他应该很想哭,但却不愿让眼泪掉下来:“真可惜啊!我还从来没有站到舞台上,我还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被灯光聚焦,我还从来没有对着话筒,对着台下的听众,大声喊出我的名字,然后告诉他们,好好听我唱这首歌……” 然后,他的不甘心的不舍得的眼泪,忽然沉重地落了下来。 他才十九岁,在他经历过的单纯的十九年人生里,歌唱是他的一切。他觉得,只要努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做不到,只要朝着梦想不断飞奔,总会到达那个梦想成真的终点。 所以―― “只要站到舞台上,被灯光照耀,被听众聆听就够了,是吗?”黎锦忽然站起身,问道。 “什么?”骆飞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 “只要这样就够了,是吧?”黎锦扯起一边嘴角,仿佛讽刺般轻笑。 这么简单的要求,怎么可能达不到? 就算现实要给你上最残酷的一课,那起码在最后一秒,让你面带微笑离去。 “跟我来。”黎锦紧紧抓住骆飞的手,不顾一切地向门外跑去。 月过中天,宽阔的街道寂静无声,空气仿佛都被抽空,对立的低矮楼房之间,只传来黎锦与骆飞奔跑时脚步的回响。那连绵不断的,极具力量的脚步声,像是某种独家的鼓点。黎锦紧紧牵着骆飞的手,在路灯闪烁的马路上跑过。 “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骆飞觉得黎锦疯了。 “帮你找个舞台。”黎锦说。 “你说什么?”骆飞张大嘴,灌了一肚子风:“你……” “闭嘴!大半夜我不睡觉在大马路上飞奔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你,你该感谢我,而不是喋喋不休问些待会儿你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黎锦伸出手,上下挥舞:“该死,这些出租车怎么都不停!” 说话间,又一辆载客的出租车从眼前呼啸而过。 骆飞足足愣了三分钟――其间又掠过出租车若干――然后大声喊了句:“你等我一下!”,接着转身跑了回去。 ----- 今晚不出意外8点会再更一章,求留言求花花求票! ------------ 第十四章 五分钟后,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回到黎锦面前。 “骑得到吗?”他问。 “哪里来的?”黎锦看着自行车上锈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铁锈,嘴角抽搐。 “之前买来骑着去公司的,后来你嫌丢人,我就随便搁那里了。”骆飞使劲压了两下车座:“没想到还有气。” 黎锦伸腿跨坐上去:“你骑着,我坐着,走!” 还好警察没有半夜巡逻这里,还好这城市的监控镜头没有人定期检查,还好每个看到这一切的人都没有声张,否则也许第二天,很多人都会知道有两个大男人是怎样哼着不成调的歌,在明亮的月光下穿越城市的梧桐树,从一头向另一头跋涉。 骑行半小时,骆飞气喘吁吁地将自行车停在一座废弃海边仓库旁。黎锦跳下后座,几步走到仓库门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分钟后,推开仓库大门。接着,他径直走到门边,随着“咔嗒”,开关启动的声响,整间仓库都亮了起来。 这里竟然是一个小型的演出场地。 巨大的音箱,头顶的七彩顶灯,以及墙上五颜六色的嚣张涂鸦,每一样,仿佛都迫不及待地向人们宣告,i am rock! “来帮忙!”黎锦狠狠拍了一把骆飞的头。 骆飞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他的面前,真的,是一个,舞台! 他抱紧吉他,几乎连滚带爬跟着黎锦奔赴后台。 场地长久不用,即便各项设备都完好如新,也落了厚厚一层灰,更别提考虑到安全,所有设备的线路全部散开,需要重新组装。骆飞对这些一窍不通,笨手笨脚地在黎锦的指挥下将凌乱的线头归位组装插接,然后打开开关调试。 “你怎么会组装音箱?”骆飞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在黎锦背后发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怕有人来抓咱们?这根线应该插哪里?”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里?我怎么进来的? 黎锦的后背不可察觉地绷紧了。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啊。 十年前,这里是本市红极一时的地下摇滚圣地,舒慕的第一场live就在这里。那天夜里,舒慕一曲唱罢,所有人都沸腾了,他们疯狂喊着舒慕的名字,他们踩在凳子上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他们甚至试图爬上舞台,用自己的拥抱和热吻向歌手致敬。 那是舒慕最完美的一次演出,也是在那一刻,柯远爱上了舒慕。 后来摇滚没落,这里渐渐冷寂,难以维持,柯远就将它从原主人的手里买了下来,按照当初的样子装修一新,甚至找出当年舒慕用过的电吉他,珍而重之地作为这里的一部分,放在后台柜子里的第三排架子上。 当然,大门钥匙也照老规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被他埋在大门左边那蓬无论春夏秋冬都不发芽的杂草丛里。 可他怎么跟骆飞解释? 所以他只能吊起眼睛,没好气:“问那么多干嘛?我要是说我偷来的,你就不唱了?闭嘴,干活!”他指着手边的插口:“这根线插这里!” 十分钟后,所有设备准备就绪,黎锦单手撑住舞台边缘的木板突起,一跃而下。 “开始吧!你的个人演唱会。”他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空气中隐约漂浮的炙热气息:“舞台,灯光,还有我,你的听众。” 如果你的梦想仅仅如此的话,那就实现它,又有什么大不了。 骆飞抱着刚刚从架子上取下的电吉他――他并不知道这曾经属于舒慕――他拨动琴弦,电吉他低调地发出一个单音:“唱什么?” “随你。”黎锦指向舞台:“this is your stage!” “别说英文,我听不懂。”骆飞手指骤动,一连串炸裂的音符从他指尖流出。 “say! hey! hear the sound of the falling rain ing down like an armageddon flame the shame the ones who died without a name hear the dogs howling out of key to a hymn called "faith and misery" and bleed,the pany lost the war today i beg to dream and differ from the hollow lies this is the dawning of the rest of our lives on holiday!” “混蛋,你不会英文唱哪门子的英文歌!”黎锦像个二十岁的少年一样――事实上他现在的确只有23岁――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电吉他那种摧毁般的音质永远是木吉他望尘莫及的,如果说在阳台上轻声弹唱的骆飞是个小心翼翼练习着吉他曲谱还要担心邻居会否投诉自己扰民的单纯少年的话,那现在的骆飞,他随心所欲操纵着吉他,随着节奏的变化在舞台上奔跑跳跃着歌唱的样子,就像个挥舞着披风,威风凛凛要征服你的王。 他一首接一首歌唱,摇滚名曲也好原创歌曲也好,他甚至把经典《卡农》重新编曲,随性填词随性哼唱,想不出歌词时干脆单腿踩着舞台边缘,来一段电吉他的solo。也许他的技术不是最好,也许他的高音不是最高,但黎锦在他的歌声里肆无忌惮挥舞手臂,放纵地将身体控制权交给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音乐。 巨大的音箱如实地将吉他的音质传出,每一个音符都仿佛从山顶滚下的巨大石块,无法阻挡,无力抵挡。黎锦大声地随着骆飞嘶吼、歌唱,就像十年前一样,在这里,在这个巨大的铁皮仓库里,关闭大门,闷热的气流无法释放,高温让震耳欲聋的音乐更加震撼。他站在所有人中间疯狂挥舞着手臂,大声叫着台上那个人的名字。 他是光,他是电,他是唯一的神话。 他是舞台之王! 他是谁? 他不是舒慕,现在的舒慕早已忘记什么叫歌唱,他每天只在录音室呆两个小时,他灌录的唱片就像数学课本上前人研究出的方程式,它们精准而死板,它们像在推导证明,多过探索,它们…… 它们叫他妈的什么音乐! 真正的音乐应该是这样! “骆飞!”黎锦大声地喊出骆飞的名字,就像十年前他喊出舒慕的名字一样。真正的音乐应该是这样,它让你忘记烦恼,它让你全心投入,它让你觉得有了它,饮水也当饱。 他是光,他是电,他是舞台之王,他是新一代神话。 他是骆飞! 他应该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而不是被一张车票送回家,从此把音乐埋葬! “小锦。”电吉他的声音忽然断了下来,台上的骆飞满脸是汗,眼睛在灯光的印衬下闪闪发光:“我嗓子不行了,所以,这是最后一首。” “兴高采烈的破蛹 华丽新生的冲动 寻找灿烂天地 美梦 主宰爱情的是谁 奋不顾身的扑火 短暂轮回只为 衬托 你笑 你哭 你的动作 都是我的圣经 珍惜的背颂 我喜 我悲 我的生活 为你放弃自由要为你左右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织网的恶魔 破碎的燕尾蝶还做最后的美梦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天使的诱惑 让我做燕尾蝶拥抱最后的美梦 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 让我短暂快乐很感动吗…… 黎锦轻轻地笑起来。 这样短暂的快乐就够了吗? 他看着台上的骆飞,那个人完美地收住了最后一个音节,电吉他微微震颤的声音被诚实的音箱传导在每一片空气,再小的颤抖都让人感动地要起鸡皮疙瘩。他静静地抬着头,舞台上的骆飞站在所有灯光中央,额头的汗珠流进他年轻的眉间,沾湿他的睫毛,最后流进他的眼中,跟泪水混作一堆。 “骆飞。”黎锦喊了一夜,此时,他的声音阴沉而喑哑:“你的梦想仅仅是这样而已吗?” 骆飞扯过t恤袖子,擦了擦眼泪:“不是的。” “那是什么?” “我想……唱歌。”骆飞说:“我想有鼓手,贝斯手,我想要一个完整的伴奏团队,我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我想有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的听众,我想让所有人都记住我的名字,我想……我想让所有人提起骆飞,就会承认我的音乐!” “所以我们再为梦想努力一次好不好?”黎锦大声问他:“把票退掉,就算再苦再难,坚持下去!解约?别为这样操蛋的理由就放弃梦想啊!反正还年轻,我们有无数次跌倒再爬起来的机会,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有种就把我打到爬不起来为止啊!所以别这么容易就喊退出,把你的梦想交给我,像个爷们,我们好好奋斗到最后,好不好!” “好!”骆飞跳下台,几步走到黎锦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让我们一起,再来一次!” 拉开仓库大门的时候,外面正拂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们脸上,暖烘烘得,刚好把眼泪烤干。 黎锦蹲下身子,将钥匙小心地埋回杂草下,站起身时,发动机的轰鸣在耳边一闪而过。 他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跑车呼啸着穿过海边堤坝,向远处掠去。 “没想到这么早,除了我们,这里还会有别人。”骆飞抓抓头发,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小锦,这次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吧?” “啊……”黎锦翻着白眼想理由:“你也看到了,这里是个地下演出场地。虽然现在不营业了,可以前总有营业的时候嘛……然后营业的时候,自然需要服务生嘛……我――我以前在这里打过工!” 骆飞信了。 ------------ 第十五章 两个月后。 “骆飞!骆飞!骆飞!” 鼓噪的音乐,明暗的灯光,冲天的酒气,以及深夜,无数挥舞着手臂扭动着腰肢买醉的人群。 酒吧里,黎锦认真地伏在吧台写写画画,随着头顶唯一的光亮越来越小,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抬起胳膊,力度适中角度刁钻,轻轻推开快要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的女醉鬼。 “骆飞!你看,是骆飞!”女醉鬼烂泥一样趴在桌上,对着台上的人尖叫。 “是是,我知道是骆飞。”黎锦跳下高脚凳,小心翼翼躲开她,在吧台边重新选择一个位置坐好:“他要是刘德华,我早就扑上去了。” “骆飞!我爱你!”醉鬼大叫一声,软在吧台睡着了。 黎锦翻个白眼,角落里,忙着耍帅的调酒师朝他投来一个“我很同情你”的目光。 是的,作为酒吧歌手,骆飞已经出道一个多月了。 黎锦抬头看着台上只用两根指头捏着话筒,神情骚包衣着闪亮,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骆飞,不太舒服地吞了口唾沫。 一个月前,那场只有一个观众的演唱会后,骆飞决定为自己的歌手梦再努力一次,而黎锦也确定,他想要一手打造、超越舒慕的新一代天王,就是骆飞。但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两人没钱没权,又不是在家里发功做梦就能一夜爆红。 于是,黎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骆飞的演唱视频发到网上。 网络时代,借助网友的力量炒作是每个经纪人的必修课。况且骆飞实力超群,比起某些所谓歌手要实至名归得多。所以他精心选择了骆飞当晚演唱的最后一首歌,《燕尾蝶》,发布在网上,一个周后,两人去超市的时候,被某女拦下。 “请问,你是骆飞吗?”此女问。 “对。”骆飞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哎呀我好喜欢你的歌你的声音真的太好听了你本人比网上还要帅!”此女心花乱颤:“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签名合影送走某女之后,骆飞问:“发生了什么?” “我把你那天给我唱歌的视频发到网上了。”黎锦微笑:“恭喜你,你红了。” “哈?”骆飞难以置信地笑起来:“你……你什么时候拍的?” “你不知道的时候。”黎锦道。 大部分网络红人到最后都免不了昙花一现,所以黎锦只放出一首视频,且是当晚最后一首。视频中,骆飞眼眶微红,声音微哑,他对着电脑前的所有人说:“我嗓子不行了,所以,这是最后一首……” 于是没听饱的人在问,其他几首在哪里? 紧接着,黎锦放出第二、三、四首,一个月内,骆飞的演唱视频在各大网站点击榜居高不下,骆飞同学第一时间尝到了走红的味道。 同时,唱片约也纷至而来。如今唱片市场虽然不景气,但唱片公司却如雨后春笋。可惜,黎锦没打算贱卖骆飞,何况,他跟骆飞身上都背着违约金没还。那一纸违约书和百万巨款仿佛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闲小公司消受不起。 于是他一边接洽有实力的唱片公司,一边答应某家酒吧的邀约,让骆飞作为驻场歌手,先在酒吧驻唱三个月。 “谢谢大家……” 一曲终了,黎锦单手支头,静静地看着台上的男孩。闪烁的灯光里,一道追光逡巡全场,最终定格在圆形舞台上那个微笑的少年,他从台下人手里接过吉他,露出个标志性微笑,手指轻拨琴弦。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 黎锦低头,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台上的人仿佛天生属于舞台,自他在酒吧登台以来就收获大批粉丝,甚至还有慕名而来专为一睹风采的…… “他不该唱这样的歌。”忽然有人在黎锦身边道。 黎锦转过头,失笑。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在本来就黑暗的夜店里还戴着大号黑超墨镜,你也会笑。 “哪个歌手没唱过口水歌。”黎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这样的歌唱多了会埋没他的才华。”那人点了杯马爹利,喝下一大口。 “不会。才华这东西就像宝石,天天拿出来折腾说不定反而容易腐蚀氧化,适当拿出来展示才能一鸣惊人。”黎锦递上清水:“对了,这家的马爹利是进口的,劲很大。” “噗――” 话音刚落,便见一大蓬水喷薄而出。 黎锦不忍直视,贴心送上清水一杯。 那人一口气灌了一整杯,这才稍微缓解酒劲冲头的不适感。他深深吸了两口气,摘下黑超,墨镜后,一双细长而狭小的眼睛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听人说,你是骆飞的经纪人?”那人讥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酒吧歌手有经纪人。” “骆飞以后难免会出道,成为职业歌手,早点适应有经纪人的生活对他有好处。”黎锦把本子合上:“况且,早点结束经纪人与艺人的磨合期,对我们彼此也是件好事。” 小眼睛失笑:“你好像对他能成为职业歌手这件事特别有信心。” “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而已。”黎锦说得特别坦诚。 “哈哈。”小眼睛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凭什么?凭你们现在在酒吧唱这些口水歌?凭场子里这些根本没有任何音乐鉴赏能力只想买醉的听众?还是凭你给他做的这份所谓什么培训计划?” 他动作夸张地指着黎锦刚刚合起来的本子,讽刺。 那本子里写着黎锦对骆飞的培训计划,除去每天最基本的休息时间,其他的时间被黎锦划分为几个板块,学习英文、乐理,甚至如何得体地着装以及优雅地行走。 用黎锦的话来说,这些东西是成为合格艺人的必修课。 而上个月的计划,在黎锦的逼迫下,骆飞勉强完成了。黎锦正在做的这份计划是下个月的,也许酒吧太过嘈杂,影响了他的感觉,竟然被人偷窥了还不知道。 “我说过了,凭借的是我。”黎锦不动声色回击:“在酒吧唱口水歌又如何?在酒吧你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的要求千奇百怪,口味各不相同,你有办法搞定他们,来日自然有办法搞定那些爱你的恨你的歌迷。况且,你的消费群体是谁?不是那些研究一个小节有几个音符的音乐系教授,你的消费群体,恰恰是这些不懂音乐却有着大把大把的钱可以用来买唱片的普通人,身处他们中间,你就更容易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来日一旦成名,他们将是你的第一批支持者。至于那份培训计划,当一个人与你资源相同、唱功相同、长相不相上下的时候,是否会英文,是否能独立创作,甚至举手投足是否能做出市场要的那一份气质,就成为了制胜的关键。” “原来在酒吧驻唱有这么多好处。”小眼睛不置可否,动作夸张地拍手。 “不止,在酒吧驻唱的好处还有很多很多,但最大的好处其实是――”黎锦微笑起来:“可以遇到像你这样怀揣目的而来的星探。” ------------ 第十六章 “不止,在酒吧驻唱的好处还有很多很多,但最大的好处其实是――”黎锦微笑起来:“可以遇到像你这样怀揣目的而来的星探。” 小眼睛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了。 但马上,他回归镇定,声音里的高高在上一如既往:“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跟着骆飞一个星期了。”黎锦说:“永远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座位,身边没有任何人陪伴。你看起来很忙,总是在接打电话,或者低头看手机,但每当骆飞上台,你所有的电话就奇迹般停止了。有几次,你甚至录下了骆飞的几首原创。” “你的眼神真好用,场子这么暗竟然都看得出。”小眼睛讽刺道:“不过,你太自信了点。我不是什么星探,你猜错了。” 这次换黎锦惊讶了。 “不管你对自己再怎么自信,也不会真的希望骆飞在酒吧里唱一辈子吧?”小眼睛站起身,食指与中指夹着张名片,轻佻地递过来:“我是《中国星声代》栏目的编导贝浮名,有兴趣的话,联系我吧。” “小锦。”结束演唱后,骆飞一边喝水一边朝黎锦走来:“那人是谁?” 他指着刚刚离去的贝浮名。 黎锦轻轻捏着手中的名片,牙齿缓慢而有力地移动着。 “机会。”他轻笑着回答。 薪火卫视大厦九层。 茗茶室的门“霍”地一下被人推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一手拿着个蓝色文件夹,另一手夹着刚脱下来的长袖西装,略微留长的头发在脑后绑一个结,浑身上下充满艺术细菌。 “预算的事,就拜托你了。”他回头,对紧随其后的女人道。 “我会尽力,不过,还请秦大导演这次控制好预算,不要再超了。”林辛一身米黄色ol套装,淡淡回道。 长发男就是这次《中国星声代》的总导演秦逸歌。亚洲娱乐圈里导演不少,但要提起大家公认的鬼才导演,那非秦逸歌莫属。 二十岁那年,在他还是一名电影学院导演系在读大学生时,就以一部文艺片出道,横扫当年各大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导演奖,并收获了该学期的特等奖学金。之后,他的电影之路一发不可收拾,以一年一部电影的速度,飞快崛起为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到他三十岁那年,已经把所有能拿的奖项拿了个遍,甚至由于在某部电影中的客串演出,获得了当年的最佳新人演员奖。但在事业巅峰之际,他忽然销声匿迹。 三年后,他荣耀复出,带来了轰动全国长达半年之久的选秀节目《超模时代》,精美的制作、有趣的节目编排、良好的推广方式……这档节目将国内本属冷清的模特业推向大众面前,四个月的时间里,衣香鬓影、烟行媚视占据了观众的所有注意。据称,第二年高考后,模特专业的报考人数比往年多了两倍。秦逸歌也就此放弃自己在电影圈获得的所有成绩,转而投向电视策划圈。 这次《中国星声代》甫一发布,就引来媒体蜂拥而上。众所周知,这不仅是秦逸歌暌违两年的第一部作品,更是总局“限唱令”发布前获批的最后一档音乐类选秀节目。近年音乐类选秀节目泛滥,总局早有发布“限唱令”,强制正在制作的所有音乐类节目下档之意,而总局人员也领会精神,早在几个月前就不再审批任何音乐类节目。各家想尽办法搭上末班车而不得,但据说,工作人员只因为这场选秀的总导演是秦逸歌,就大方放行了。 无他,秦逸歌是质量的保障。 这场选秀的幕后团队跟随秦逸歌多年,大家合作无间默契十足,质量自然不用担心。播出平台则选择了近年来异军突起的薪火卫视。自五年前薪火卫视被李奕衡的李氏收购后,这家濒临倒闭的电视台得以起死回生,最近两年,更是凭借收视率稳坐国内卫视第一把交椅。 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反而是秦逸歌。 是的,在外人眼里,秦逸歌是天才,是名导,但在身边人眼里,他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从拍电影时开始,秦逸歌从来不知道剧本是什么?总是心情到了,立刻架上机器开始拍。这习惯也被他带到了节目策划中。据说,当年举办《超模时代》之时,秦逸歌就不按条理出牌,节目结束后,花费超出预算两倍。要不是后来的广告收入和后续影响力让主办方赚得盆满钵满,只怕秦逸歌从此都别再想在电视圈混。这次薪火卫视虽然揽下《中国星声代》主办权,但早预料到自己压不住这尊大佛,于是特地从总公司请来总裁特助林辛小姐镇场子。 只是没想到,林辛刚来两天,薪火卫视工作人员就哭丧着脸把一份预算报告递到她面前。 报告上,赫然写着,原预算在海选阶段就被用光,考虑到后续节目质量,希望追加两倍投资。 林辛知道,薪火卫视早在节目还没播出前,广告费就收回成本,现在不过是不愿自己出钱,在跟老板哭穷。没关系,她既然是过来协助的,自然可以帮他们把意见传达到李先生那里,只不过后果……就不是她能预料的了。 “我也不想超啊!不然你帮我跟上头商量商量,别做什么史上最棒的选秀,大家凑合凑合,预算我一分钱不加,怎么样?”秦逸歌当然不怕没钱,他出身富家,钱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数字。再说。虽然节目前期烧钱烧得厉害,但他有信心,节目结束后能帮主办方收回五倍以上投资。 “别闹了。”林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她跟李奕衡日久,同秦逸歌也算半个朋友。 “放心吧小辛,你老板有的是钱,再多十倍预算他都出得起。”秦逸歌笑着歪头,余光扫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大厅,忽然顿住。 今天是《中国星声代》的第三场海选,那里作为候场地点,聚集了无数怀有音乐梦想的、想红的、或者各有目的的年轻人。 在他们当中,有人将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被他亲手捧上万众瞩目的巅峰。 秦逸歌抬脚,缓缓向他们走去。 “不要紧张,就当是在酒吧里唱歌。”远远的,那个穿着简单t恤的年轻人伸长手臂,认真地帮面前的朋友整理衣领:“观众从一大堆人换成四个,你多赚啊。” “嘿嘿。”低着头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笑起来。 日光西斜,从大厦侧方开着的通风窗**进来,将年轻人手背的绒毛映衬出金黄色的柔光。少年轻轻抓住这只手,一脸坚毅:“放心,不会让你失望!” 曾经,也有人在他身边,这样温柔地为他打气。 而他是怎么回答? “这是咱们的重点关注对象,骆飞。”身边有人低声介绍。 骆飞? 秦逸歌微微合眼,片刻,偏头问身侧的贝浮名:“就是你找回来的那个,抱吉他唱歌的小孩?” ---- 今日有二更。 二更晚八点准时送上。 求花求票求留言! ------------ 第十七章 那个大男孩他有印象。为了增加节目的娱乐性,编导们会到全国各地寻找适合参加节目的好苗子,鼓动他们参赛。这个名叫骆飞的男孩在贝浮名提交上来的视频中怀抱吉他,引吭歌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是没想到,本人比模糊的视频里要好看这么多。 秦逸歌微微笑起来:“他身边那个呢?” “黎锦。”贝浮名说:“是骆飞的经纪人。” “经纪人?”秦逸歌仿佛听到什么大笑话:“还没红呢?要什么经纪人?” 贝浮名也这么认为,于是连连点头。 长时间被人注视,任谁都会觉得后背发毛浑身不舒服,黎锦转过头,恰好与秦逸歌视线相对。 果然是他! 在收到参赛邀请当晚,黎锦就上网查阅了关于星声代比赛的全部资料。之前他做舒慕经纪人时,一直想与秦逸歌接触而不得。在他印象中,秦逸歌不苟言笑,是个非常不好接触的人。他本以为自己就算要跟秦逸歌接触,起码也要比赛过半,没想到,秦逸歌这么快就站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了?小锦?”骆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压低声音问:“他是谁?” 黎锦不答,他实在闹不清楚,秦逸歌站在他们面前用意何在。 当然,以黎锦这种习惯将简单问题想复杂的脾气,是死都想不到秦大导演过来只是偶然的。 “小伙子,你认识我?”秦逸歌也被看毛了,他摸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啊? 黎锦摇摇头,这时,便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182号在哪里?182号进场!” 182号正是骆飞。 黎锦赶紧转过身,一边嘱咐骆飞注意事项,一边最后帮他整理一下发型衣着。 见人家不瞧自己,秦逸歌耸耸肩,转过身去。恰好,林辛踩着高跟鞋姗姗而来。 “下周一海诺大厦的酒会,李先生让我嘱咐你别忘了。”林辛对秦逸歌嫣然一笑:“李先生那里还忙,我先回去了。” 说完,稍一点头,坐旁边的电梯下楼。 骆飞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即使再怎么提醒自己放轻松,在亲眼看到面前四人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小腿打颤。 面前,就是目前华语娱乐圈最具有号召力的几个人之一。 最右边,著名乐评人阿普,纵横乐评界近十年,以言语犀利著称,曾连载长篇评论批评天后杜薇唱功差台风俗,引起长达一年之久的粉丝骂战,以一人之力舌战粉丝,最终获胜。 右边第二位,著名歌手谭笑笑,出道十余年,独创“谭氏唱腔”,曾赴美发行全英文专辑,并凭借此专辑获得格莱美音乐奖提名。她是华语乐坛中第一位获得格莱美音乐奖提名的流行女歌手。 右边第三位,影视歌三栖明星莫合平,年少时以乐队出道,后转入影视剧拍摄。曾凭借首次触电作品获得当年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现成立独立工作室,是当红女星杨曦的老板。 至于最左边这位…… 骆飞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从刚刚进来到现在,最左边的评委就一直盯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让他有种被人扒光的感觉。 施东宁,金牌音乐制作人,华语乐坛的神话。他五岁开始学习钢琴,十七岁发表自己第一部流行音乐作品,成功捧红当年还是新人的天后张新妮。随后,他被瑞典皇家音乐学院破格录取,一边攻读古典音乐一边为华语乐坛写歌,至今已经整整二十年。有人说,就算他不进入流行乐坛,古典音乐界也一定有他一席之地,但他偏偏进了,且亲手打造超过一百张专辑,捧红天王天后无数。同为评委的阿普曾经在自己的文章中说,华语乐坛过去二十年的流行趋势是由施东宁主导的,而华语乐坛的下一个二十年,也掌握在施东宁手中。 黎锦曾经叮嘱过自己,哪怕没有晋级,也一定要抓住施东宁的耳朵。 因为只要施东宁肯为你纠正一个音符,都会有大牌公司上赶着来签下你这“明日之星”。 骆飞将目光收回,努力展开一个非常柔和的微笑:“评委老师好,我是182号骆飞,19岁,来自k城。我今天为老师们带来的是《无乐不作》。” “骆飞你好。”谭笑笑点头道:“开始吧。” 骆飞抱了抱怀中的吉他,手指拨动,熟悉的音符如炸雷般自指尖引爆。 “想收集夏天的热 穿越叫幸福的河 想做吞大象的蛇 不自量力说真的有何不可 我想写歌 当天是空的 地是干的 我要为你倒进狂热 让你疯狂 让你渴 让全世界知道你是我的 天气疯了 海水滚了 所以我要无乐不作 不要浪费每一刻快乐 当梦的天行者!” 真奇怪,只要唱出第一句,接下来的每一句就仿佛习以为常般自己迸出舌尖。骆飞尽情将木吉他弹得发热,唱到high的时候甚至在原地跳动,什么紧张忐忑没底气统统抛一边,就连现场有评委都忘光,直到一首歌唱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比赛。 而对面的四位评委表情各异,谁都不说话。 骆飞觉得,自己好像high过头,搞砸了。 他浑身僵硬地恢复站姿,激烈弹奏过的琴弦还在兀自嗡动,他尴尬地并拢手指,紧紧压在琴弦上,头低下去就不敢抬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普第一个出声:“骆飞……很好听,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你这个吉他再这样下去要被你弹坏了,换个好点的吉他吧。” 骆飞怔住,点头。 “音准好像有点问题。”莫合平不能确定地看向谭笑笑。 谭笑笑一脸凝重,点头。 莫合平又把头转向施东宁,得到同样的回答。于是他问骆飞:“你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吗?” 骆飞摇头。 “我建议你去找个老师,好好上几节音乐课。”莫合平说:“不用多,几节就能纠正你的问题。” 骆飞的心越来越沉,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评委四人组,手里的吉他都快抱不住了。 吉他太烂,音准有问题,还让自己去上音乐课…… 难不成这代表着…… “还愣着干什么?”莫合平摊平手掌,往外一挥:“快去找老师啊!” 骆飞扁着嘴,眼眶瞬间就被某种热乎乎的液体充满了。 淘……淘汰了吗? 这么简单,就被淘汰了? 为了准备这次海选,自己每天都抽时间熟悉歌曲,反复练唱,弹吉他弹得手指出血,甚至节食一周,只为了看上去更加上镜…… 这些努力,都白费了吗? 小锦,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不让你失望的,可是…… “谢谢评委老师。” 骆飞强忍眼泪,礼貌地鞠躬,垂头丧气转过身。怀里的吉他仿佛有千斤重,坠得他路都走不稳,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提起落下,万分艰难。 好一会儿才走到门边,骆飞回过头,依依不舍地最后看这演播厅最后一眼。 这也许是自己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站在这样灯火辉煌的演播厅里吧。 喂喂,别难过啊!他反复鼓励自己,好歹一次性见到了四位大明星,还弹吉他唱歌给他们听,应该高兴才对啊!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想哭呢?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功课不及格的骆同学,在这一刻竟莫名想起一句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回来!”忽然,身后一声大喝:“谁让你走了!” ------------ 第十八章 骆飞浑身一震,下意识回头。 身后,四个评委憋笑快憋出内伤,一旁的编导悄悄冲他打手势,让他回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骆飞傻呆呆:“我……我不是被淘汰了吗?” “谁说你淘汰了?我说了吗?”莫合平环视一圈,其余三位评委全部摇头:“回来,还没宣布结果呢就想走?” “啊!”骆飞大叫一声,屁颠屁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跑回原地。 事后他才知道,当天评委们一口气海选了一百多名选手后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很不幸,骆飞进来的时候,评委们全都玩high了,于是,他被涮了。 “骆飞!”谭笑笑双手合十:“你知道吗?我刚刚听你唱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要跳起来为你叫好!你真的给了我一个非常大的surprise!你是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声音当中最让我激动的一个!” “是的,而且他才只有十九岁,他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性,很大的进步空间!”莫合平附和道:“笑笑,你知道,有很多人从小经受专业训练,他们的唱功完全没问题,但是他们的歌声就是无法感染你。而骆飞不是这样。他说他没有经过训练,但他的声音就是有一种感染力,让我能够投入进去!” “好声音!”阿普大竖拇指:“我这里给你通过!” “我也通过!”谭笑笑道。 莫合平站了起来:“我当然是通过!” “骆飞。”第四位导师施东宁自骆飞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声,此刻,才淡淡问道:“按照规则,四位导师当中三位给你通过你就可以晋级全国四十强,但是,你想要四个通过吗?” 骆飞点点头:“想。” “我跟其他三位导师不一样,他们对于后辈都很宽容,但我不。因为缺点就是缺点,优点再多再大,也掩盖不了缺点。”施东宁道:“你弹吉他的指法有问题,弹奏时间超过半小时,大拇指就会非常痛,时间再久,第二天大拇指基本什么都做不了,对不对?” 骆飞有些意外。 因为施东宁说的很对。 “你的音域很宽,高音应该也不是多大问题,但是,你的音准不行。”施东宁道:“而且你的心理素质非常差,一个男子汉,不过就是没有晋级,哭什么?以后你在人生道路上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比这个痛苦的多多了,你也都一哭到底?” 骆飞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承认,你是个好苗子。”施东宁叹了口气,道:“你在网上的那些视频我都看了,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你今天的表现比起那天来讲,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哈?什么视频?”谭笑笑大感兴趣:“施老师,什么视频?” “就是一系列视频,他抱着电吉他自弹自唱,被封为什么摇滚王子之类的……”阿普扫盲。 骆飞意外不已,张大嘴看着阿普。 “据我所知,你现在在酒吧驻唱,是吗?”阿普问。 “对。”骆飞说:“我想做专业歌手,所以先到酒吧积累点实战经验。” “呵。”施东宁的冷面大法终于破功:“什么实战经验?” “我朋友跟我说,如果我能搞定酒吧里最挑剔的客人,那以后就能搞定最挑剔的歌迷。”骆飞实话实说。 “那你遇到过最难搞定的客人什么样?”施东宁笑着问。 “是个女孩子,要我扮演她前男友,唱她最喜欢的歌给她听……”骆飞一边回想,一边道。 “她最喜欢的歌?”莫合平笑道:“来,就当笑笑老师是那天的女客人,你把那首歌唱给她听。” 骆飞咬了咬嘴唇,低头,拇指拨动吉他的琴弦。 “有只叫玛丽玛丽玛丽的蚂蚁 爱上马路对面的查理 可惜查理查理查理是只猫 天天在想河里的鱼 只是一条马路的距离 可怜玛丽走不过去 眺望着查理 缩在谁怀里吃鱼 马路上 每一辆车 各奔东西 每一个人 匆匆走到哪里 有没有目的 要不要目的 就像蚂蚁玛丽。” 这首歌的原唱尖细而慵懒,每字每句都好像少女在对自己的男友撒娇控诉,骆飞掐着嗓子唱出来,不仅不显得违和,反而充满喜感。尤其他充分配合歌词,脚底挪动,一会儿猫步一会儿蚂蚁,到最后两脚岔开,活脱一个四不像。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唱了。”施东宁及时制止了他:“你再唱,笑笑老师要笑到桌子下面去了。我给你过了!” “谢谢老师!”骆飞一蹦三尺高,几乎手脚并用奔到施东宁面前,从他手中接过大大的“通过”绿卡。 小锦,说过不让你失望的,我没有食言! ------------ 第十九章 上午九点,日光正好。 送去洗衣房的床单全部取回,一条条伸展开挂在阳台,暖风吹过,仿佛洁白纱帐。黎锦一边挂床单一边跟屋里的骆飞闲聊,口袋里电话忽然嗡嗡作响,他顺手接起,竟是贝浮名。 “黎锦……”电话那头,贝浮名总是带点自负的声音显得十分没有底气,他叫着黎锦的名字,几乎有点忐忑。 近几天,贝浮名常跟他电话往来。毕竟骆飞能够参赛多靠贝浮名引荐,而后顺利通过海选,他也多次单独嘱咐叮咛,关照他们一些比赛细则。 《中国星声代》启用海选制,设立全国四大赛区,每个赛区选拔十人汇聚p城,成为全国四十强。四十强将统一进入由薪火卫视主办的新星学院接受为期20天的培训,并在培训期结束后进行考核,评选出全国二十强。 新星学院位于薪火卫视大厦旁的莱佛士国际酒店内,薪火卫视包下酒店最顶部两层作为学员活动地点,并在酒店大堂设立学员签到处。节目组要求在全国海选结束后一周内到新星学院报道,逾期视为自动放弃比赛资格。 明天就是报到的第一天,贝浮名这时候打电话来不奇怪,无论是作为节目核心编导之一,还是亲自发掘骆飞的第一人,他都要在今天再叮嘱一次。毕竟如果骆飞能一炮走红,对于贝浮名今后的事业发展有百利无一害。 黎锦意外的是,他这么爽利一个人,竟然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潜意识告诉黎锦,一定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骆飞之前,是不是跟星画传媒签过五年演艺合约?”贝浮名问。 黎锦心里咯噔一下,照实答道:“是。” “你们私接广告,合同违约,星画传媒强行跟你们解约,并追究你们每人五十万,共计一百万违约金,对不对?”贝浮名又问。 “对。”黎锦下意识看了骆飞一眼,那人坐在床上,第无数次翻开绿色的“通过”卡,仿佛要将上面的每字每句深深烙印在心里:“怎么了?” “一周内,这笔钱能还上吗?”贝浮名的声音有些急迫:“不用都还,只还上骆飞那份就行。你知道的,这次选秀声势浩大,是推新人的好机会,许多参赛选手都有后台。但是,晋级的名额只有四十个,星画那边主推的艺人被卡下来了……” 后面的话,贝浮名没说,黎锦也能明白。 星画传媒想让自己的艺人进四十强,在不违背比赛规则的前提下,只能从现有学员中踢出一个。刚好,骆飞跟他们有违约官司,他们算准了骆飞没钱还,正好把骆飞踢出。 “我记得,比赛没有规定骆飞的情况不可以参赛。”黎锦说。 “黎锦大哥,这时候,你再怎么扯规定都没用。”贝浮名真急了:“就算现在我们让骆飞进了四十强,以后星画难免会拿这件事炒作,到时候损害的就不仅仅是骆飞的名誉了,说不定节目组都要被牵扯进去。所以我说,要么你就把这笔钱还上,要么……让骆飞退赛吧。” “骆飞是不可能退赛的!”黎锦几乎咬牙切齿:“我也……没那么多钱。” “那你想怎么样?”贝浮名无奈。 我想怎么样? 黎锦转过头,看着骆飞。 那人坐在床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自己咬牙切齿说什么“退赛”,让他意外不已,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很信任自己。 让他学英文,他每天再累再困,都要背完一百个单词再睡觉;让他去酒吧驻唱,他再讨厌那些口水歌,也愿意抱着吉他站在台上;让他去参加选秀比赛,他紧张得好多天都没睡好,却反复安慰,让自己放心。 所以如果自己让他退赛,他会听的。 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他就会听从。 “贝编导!”黎锦背过身,深呼吸:“这件事,能麻烦您帮我拖一拖吗?” 电话那头,贝浮名顿了顿,有些疲惫:“你想怎么拖?我最多帮你拖到报到截止最后一天,五十万,你一个周就能搞到?” “不知道。”黎锦伸出手,紧紧攥住未干透的床单:“不过,总要试试吧。” “那好,祝你成功。”贝浮名挂断电话。 “怎么了?”骆飞走过来:“什么退赛?” 黎锦松开手中的布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头,尽量平静地看着他。 “咱们的老东家拿违约金做文章,要逼你退赛……”这件事反正也瞒不住,黎锦照实相告。 没想到,骆飞听完之后,竟然表情平静如常。 黎锦本以为他会发狂暴怒,或者握着拳头要找星画老板算总账,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走回房间,像刚才那样坐在床上,继续把散落一边的衣服一件件叠好。 “小锦,我们现在别说五十万,就是五万都拿不出。”他说。 黎锦知道。 “所以,退赛吧。”他耸耸肩,把背包里的换洗衣物全部拿出来:“反正就算真的参赛也未必能红,何必倾家荡产去赌?我们继续回酒吧唱歌,说不定遇到好一点的唱片公司,出一张好唱片,一样能红。” “如果你遇不到好公司,或者出了唱片也红不了呢?”黎锦问。 “那就……回家嘛。”骆飞扬起脸,扯出一个巨大到虚伪的笑:“又不是只有当明星才能做音乐,在家里也可以啊。在家里也可以抱着吉他唱歌,对不对?实在技痒,就去ktv跟朋友high一下,也很好嘛。” “然后到老了,坐在摇椅上的时候,你要跟你的孙子说,你实现梦想的方式就是去ktv点唱台按按钮是吗?”黎锦几步跨到骆飞面前,几乎使上全身的力气,把他手里那件可恶的衣服抽出来,狠狠扔在地上:“别开玩笑了!在酒吧唱歌?你真的想唱歌给那些只想买醉的时候有点伴奏而根本不关心你唱什么的傻瓜听吗?你在台上扭着腰唱《浪花一朵朵》的时候难道不想把吉他狠狠砸在所有人脸上吗?” “有本事你就不要把这张卡片牢牢抓在手里从早晨到晚上看个一百遍啊!”黎锦高高扬起通过卡,用力甩在床上:“回家,现在就回家去!好好听妈妈的话,去读书工作,每天应付做不完的工作加不完的班,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同事k歌,却发现他们把好端端一首小情歌唱成信天游。对,不会有人在乎你懂不懂音乐会不会唱歌,他们甚至不知道你在一首歌里升了3个key,高音用的是美声唱法。他们只会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如果你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就是不合群。他们懂什么音乐?当你在家里弹吉他的时候,他们只会叫警察来投诉你扰民,他们不会有哪怕一秒钟来听听你究竟唱了些什么!骆飞,如果你甘心就这样回家,让上帝赐予你的音乐天赋白白浪费,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庸庸碌碌过一辈子的话,我会当那个在舞台上发光的人已经死了。” 他微微仰起头,深深地吸气:“我会当,那天答应我,为梦想奋斗到最后一秒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也不想啊。”骆飞伏下身,小心翼翼拾起通过卡片,将每个褶皱展平收好,仿佛这薄薄一张纸,就是他最后的梦想:“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五十万,我们从哪里弄?小锦,也许这都是命,我注定不能站在舞台上,给很多人唱歌。” 命吗? 黎锦闭上眼睛。 多么简单轻巧的一个字。 “命”。 当你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当你就快要成功的时候却功亏一篑,当你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击垮,你就可以用这个万能的字来安慰自己。 这都是命,是上天的安排。 可是我不服啊!我不服! 凭什么我的命是这样!凭什么那个被命运选择的小可怜要是我?! 凭什么有些人就是可以一生顺遂,而我却命途多舛?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成功,那我的命,绝不是被这些混蛋挫折打垮,我的命,不过是比别人绕得更远些,跑得更快些,付出得更多些。 所以…… “骆飞,你想留下来参加比赛吗?”黎锦睁开眼睛。 骆飞的眼睛红通通的,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泪沾在手指上,反而愈发明显。 “我想!”他回答:“非常非常想。” “那就把你的信用卡给我。”黎锦伸出手。 骆飞愣了一下,乖乖从包里掏出信用卡,交到他手上:“你要干嘛?” “我去想办法让你留下来。” ------------ 第二十章 黎锦在另外的包里翻找,把他跟骆飞所有的银行卡都揣进口袋,接着大步走到门口。 “小锦,你要去哪儿?”骆飞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放心,我不是去抢银行。”黎锦把手机关机,远远地抛给骆飞:“等我回来。” 驷马路是这座繁华城池中最熙熙攘攘的所在。 这里似乎昼夜不眠,即便凌晨两三点,也依旧人潮鼎沸,灯火通明。全球各大奢侈品都在这里常驻专卖店,lv、lane、hermès……巨大的广告牌仿佛层峦的山峰,在人们头顶耀武扬威。随处可见手拿星巴克咖啡的人们匆匆而过,每张面孔都行色匆匆,似乎一丝不苟的精致着装下是超人的红蓝制服,他们赶着找一处电话亭,好内裤外穿,拯救世界。 黎锦站在巨大的gucci标志下,怔怔望着那略显黯哑的金色logo。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不用再走这一步。 直到站在这里,他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临近正午的日光仿佛有某种蛮横的力量,将本来深沉的金色照耀出跋扈的光线,刺得他双目生疼。 唉!他忽然自嘲地叹了一声,果然年纪大了人也开始磨叽起来,瞧瞧当初,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哪里犹豫过一时半刻。 抬脚走进门去,门内装修典雅大气,一脸微笑的导购小姐淡妆相宜,迎上前来,热情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要去参加酒会,麻烦您,帮我出出主意。”他回之灿烂微笑,笑容夺目,不啻《时尚先生》杂志新一季封面男模。 导购小姐礼貌应声,将他细细打量片刻,然后闪身扎进商品间。黎锦好整以暇坐在沙发喝茶,顺便翘着二郎腿欣赏新出刊的《财富》杂志,不过十分钟光景,从上到下,一整身男士西装已然预备妥当。 “多谢。”他放下茶杯,扬着嘴角向导购小姐道谢,进试衣间换下polo衫牛仔裤。这世间,最合衬男人的果然是燕尾西装,尤其gucci本季新装设计师倡导法式风格,每道裁剪之处染尽法兰西百年浪漫情怀。 黎锦推开试衣间大门,径自走到镜子处,镜子里的男人西装笔挺,身形修长,活脱脱高档写字楼内的白领精英男。他皱着眉头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三四个来回,仍不满意,随手扯下脖子上的蓝灰条纹领带。衣领处扣子没有扣好,这样的动作一扯,扣子也随之松开,露出一小截突出的锁骨。 导购小姐轻轻咽了口口水。 她也没有想到,自家衣服竟然有如此魔力,能将一个进门时还仿似大学毕业生的男人瞬时包装成外企精英。 黎锦信步在店中逡巡――白灰格子领带?不好;纯黑领带?过于沉重;红色条纹?他取下这条领带,立起衬衫衣领,手指翻动,打一个漂亮的领带结。 “好看吗?”他歪过头,对导购小姐微笑。 “好……好看。”导购小姐声如蚊讷。 当然好看,黎锦本就一张俊脸,腰窄肩宽,身材正好,一身纯黑西装仿佛为他定做,穿在身上,就连人人抱怨的收腰设计都纹丝合缝浑然天成。何况,如今哪个男人还会打领带结?又有哪个男人打领带结时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这是恋人内衣搭扣,每次手指飞动,都浸染着无数暧昧味道。 导购小姐轻声喟叹,这店中来来往往,富家子弟不少,样貌优秀者更加比比皆是,哪个与面前人物可比? 黎锦将领带打好,又换下脚上那双从地摊上50块钱一双拎回来的廉价皮鞋,在店里柔软地毯上走了一圈,却仍旧觉得哪里不足。 究竟是哪里呢? 他皱着眉头,手指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导购小姐心中朵朵桃花并蒂盛开,正兀自美得出神,忽然间,只觉得有道轻微得让人不可探查的风缓缓而来。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面前正站着那让自己浮想联翩的男人。 “啊!”导购小姐倒抽一口凉气。 那人站到自己面前还不算完,竟然微微俯身,手掌眼神,全都奔自己而来…… 呀呀呀,你……光天化日,你要做什么…… 导购小姐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一颗心越胀越大越胀越大,那塞得满满的,竟说不出是羞涩还是紧张,抑或隐约的期待…… 两分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导购小姐猛地睁开眼睛,面前哪还有人? 她有些失落地直起身子,那人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正手持领带夹,专心致志别在领带上。 原来刚刚,他只是来取领带夹,并不是…… 黎锦小心地调整好领带夹的位置,目光上移,从镜子的倒影中,静静观察着导购小姐的怅然若失。 如今看来,这副样子,是的的确确的好看了。 “麻烦,结账。”他把信用卡递给导购小姐:“我刷卡。” 导购小姐应了一声,接过卡来。卡片在pos机上刷过,却发出“滴滴”的声响。 “抱歉先生,您这张卡……”导购小姐像是有些不确定:“额度不足?” 黎锦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 额度不足是很正常的。 他跟骆飞能有多少积蓄?又能凭此向银行申请多少信用额度? 这一身西装价格非凡,他今天付得起一身衣服的钱,明天只怕就没钱吃饭。 可他还是要买,非买不可。 因为接下来的这局豪赌他必须成功,而这身衣服,是他重要的筹码! 谁说不能倾家荡产去赌一场? 黎锦将另一张卡递到导购小姐眼前。 “麻烦你帮我拆成两单。”他微笑。 海诺大厦。 段正龙三十五岁创业,到五十岁上才积累出过亿家产,勉强跻身富豪之列。半月前,当他的秘书将蔚天集团酒会的邀请函转交到他手中时,段正龙心中除了激动,更多的还是感慨。 蔚天集团蔚氏,豪门中的豪门,竟会发邀请函给他,这是否证明,老段同志多年艰苦奋斗已然得到上游社会承认,今后也可在子孙后代身上打一个“世家”烙印? 他激动万分,特地叫秘书带唯一的独生子去米兰选购一套定制西装,酒会当天,亲自带儿子出现,下车时抬头望一眼海诺大厦高耸入云的塔尖,几乎心潮澎湃得说不出话来。 老段刚要低头嘱咐儿子,眼前忽然多了个黑压压的身影。老段年少家贫,营养不良,活了五十来年也只有一米六八的毛身高,那身影几乎将他牢牢罩住,让他不自觉抬起头来。 “先生您好,我叫黎锦。”西装笔挺的青年微笑着招呼:“是蔚先生的贴身助理,特别来迎接您入场。” ------------ 第二十一章 老段登时觉得容光满面。 到他这把年龄,钱已经多的花不完,自然开始追求名气。他白手起家,名气到顶是什么样子?就是被豪门中的豪门高看一眼,甚至派出贴身助理,会场外远远来接。 “谢谢谢谢。”老段口音很重,连声道谢,眼瞅着这助理年纪轻轻便一身贵气,说不定是蔚氏哪个分支的子弟,言语中非但不敢得罪,还有意叫自己儿子跟他多多亲近。 黎锦面上微笑,一路引领老段及公子往三楼酒会现场走。 蔚氏如今的掌门人年过六旬,唯一的女儿近日自哈佛学成归国。蔚家大小姐二十余年养在深闺,归国后眼看要接下家族企业重担,父亲自然要好好办一场酒会,将她介绍给众位商场前辈。而作为江湖中另一传说,李奕衡先生也在受邀之列。 多谢林辛特助海选那天与秦逸歌大导演一句无心之语,透露李先生今日将到这里参加活动,黎锦恰恰好将之记在心头,走投无路,拿来用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让骆飞留下,唯有请出资方大老板李先生帮忙。 更何况,除了李奕衡,又有谁认得区区草根贫民黎锦,又有谁能让黎锦觉得,值得一赌? 他在海诺大厦外徘徊良久,才终于寻到老段这样的酒会菜鸟。他一身名牌,气度轩昂,施施然走上去,自报家门是总裁特助,谁都不会有所怀疑。一路陪老段坐电梯上楼,出了门,酒会门外搭着鲜花拱门,身穿黑色套装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迎宾。 黎锦领先老段半步,远远见到工作人员迎上来,他报以微笑:“这位是远大集团的段总。” 随之递上刚刚从老段手中接过的邀请卡。 至于姓名职位如何探知――邀请卡上不是写着? 工作人员赶忙核对受邀名单:“段正龙”三个大字排在最末的位置,虽不显眼,总还是有的。于是老段被恭恭敬敬请进去,连带没有获得邀请的穷光蛋黎锦,也被放行。 是的,上游社会的酒会门禁森严,没有邀请卡,就算你家财万贯也入不得门。可上游社会的酒会也真好进,大家都一脸微笑,轻易不肯出言,生怕得罪人,各自心里揣着算盘,你当我是主人家派来迎接的特别助理,我当你是客人带来打点一切的贴心助手,如此,轻轻松松混进一个黎锦。 君不见白宫国宴尚能混进平民夫妇,黎锦要混进这里,多么简单。 老段一进门便将黎锦忘却脑后,忙着与在场名流寒暄,恰好方便黎锦抽身。会场很大,与会众人皆为各行业佼佼者――刚获得国际摄影大奖的知名摄影师、三年时间拼出上亿身家的商业新贵、投身慈善事业的前商业大鳄……不远处,甚至有人单手并掌,一身袈裟,竟是最近红极一时的佛家大师。 黎锦两指夹一杯香槟酒,一边在场中搜寻着李奕衡的身影,一边面带微笑,从容穿梭于各个小圈子中。他浸淫娱乐圈十年,气场风度早就磨练出熠熠光彩,无论什么话题都信手拈来,融入任何圈子都不超三句话。 只是,聊得越久,他心里越是急躁,偏过头往场中望去……该死的李奕衡你在哪里?会场这么大人这么多,老子这样一点点找下去,只怕散场都找不到你! 黎锦咬牙咬得腮帮子疼,偏偏还要微笑,回身打算转战别处,却猛地撞在旁边人身上。 “小心!”他大叫一声,电光火石一刹那,还记着自己身无分文赔不起人家衣服,于是一杯香槟酒本来已经堪堪倒向另一边,被他手指一夹,矫枉过正,全都洒在自己身上。 好好好,这下好,黎锦瞧着湿漉漉的前襟裤腿欲哭无泪,本打算平平整整穿过今天,明天原样退回,赎回身家,这下子,如意算盘全落空了。 他又气又怒,眼神凶猛得几乎要吃人,抬起头恶狠狠一个目光瞪过去,行至一半,自己先怂了。 无他,那走路不看道专往人身上走的,竟是舒慕! 黎锦觉得今天自己真应该好好看看黄历,看上面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否则怎么从早到晚,竟没有一件好事。 他连连后退,连自己浑身香槟都顾不得,只想在舒慕叫保安前赶紧保留最后一点面子,快点从会场离开。可偏偏这里侍应生应急反应十分迅速,举着纸巾手绢迎上来,仿佛不擦干他身上淋漓酒液绝不肯放他出门般,百般阻挠他逃跑步伐。 “不用了,不用了。”黎锦连连道谢,随便扯了条手绢胡乱擦着,一径往前走,未出几步,面前忽然多了双黑亮皮鞋。 顺着鞋子看上去,舒慕唇角含笑,温柔地从他手中抽出手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起酒水。 “你这样跑出去可不成。”舒慕的声音近在咫尺,外人看来,他认错态度良好,甚至屈尊降贵低头为一无名小卒擦拭残酒,可听在黎锦耳中,却字字句句都如颈边钢刀,叫他一身冷汗:“你这样狼狈地跑出去,不是给李先生丢脸?” 是的,上次灵堂见面,李奕衡为他解围,说他是自己请来的清洁工,负责灵堂卫生。 所以一个清洁工为什么会登堂入室,站在名流中间? 黎锦喉头梗住,这个计划本来就漏洞百出,经不起任何人轻轻问一句。但他宁愿是任何一个人来拆穿,也不愿是舒慕。 因为旁人拆穿,他顶多被礼貌请出,舒慕拆穿,那后果他也无法预测。 是的,他现在再也不敢说自己了解舒慕,更不敢预测他的任何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舒慕压低声音,略带笑意:“你怎么混进来的?” “与你无关。”黎锦强装镇定,明明心中已经怕极,面上却丝毫不漏:“我这就走。” “不准走。”舒慕猛地抓住他的手,那双总是脉脉含情的眼睛如今看来,可怖过撒旦的红瞳:“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来找谁?还是……你要来做什么事?” “舒慕,你放开我!”黎锦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威胁:“放开我,否则……” “否则什么?”舒慕嗤笑:“告诉你,我根本不信你是什么清洁工!说,李奕衡是从哪里找来的你?你跟柯远有什么渊源?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认识柯远!”黎锦用力挣扎,想甩开舒慕的钳制。可舒慕的手劲这么大,他死死地抓着黎锦的手腕,就像柯远生命中最后一天那样,每个指缝间都是暴怒的力度,不管再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那一天的半小时后,舒慕制造车祸,杀死了柯远。 黎锦眼眶通红目眦尽裂,他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恨意瞪视着舒慕。 他在克制着自己已经满溢的愤怒,不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他怎么敢再提起柯远。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舒慕冷笑:“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或者,我带你到台上去,你可以向所有人讲述,你是怎么混进会场。相信我,大家都会很感兴趣你是怎么溜进来的,尤其是酒会的主人,蔚氏总裁。” ------------ 第二十二章 黎锦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不,绝不能把事情闹大…… 黎锦下意识后退,可手腕紧紧被舒慕控制着,动弹不得。 不,绝不能让蔚氏总裁知道自己偷溜进来…… 他无助地看着周围,自刚刚开始,就一直有窥探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他身上。在场众人自持身份,当然不会像市井小民一样聚众围观,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舒慕表情变换,甚至不管不顾,死死抓他手臂。 傻瓜都知道,两人之间正起争执。 所以根本不需要到台上,只要舒慕现在高声喊一句,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过来,自己的骗局也会被当场拆穿。 而自己的下场…… 黎锦绝望地挣扎起来。 自己这样轻松混进来,简直是藐视蔚氏安保措施,也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蔚氏无能。蔚氏怎么会允许有人当着这么多名流的面,公然给自家难堪。 更何况,自这还是为蔚氏千金小姐举办的酒会。 “舒慕,你放开我……”黎锦真的怕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会抖成这样:“你放开我,我马上走……” “我说过,你只有两个选择。”舒慕龇牙一笑,谁会知道这美好笑容背后,隐藏重重杀机:“不过看来,你选了第二个。” 手腕一疼,黎锦竟被他生生拽着,向台上走去。 “舒先生。”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身后仿若天籁之音:“请留步。” 舒慕眉头一皱,应声停步,回过头去。 “林特助。”他冷笑着道出林辛身份,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三旋,懒洋洋瞥向她身边那人:“李先生。” 李奕衡点点头,算是彼此见过。 黎锦万万没想到,自己找了许久的人,竟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出现。一时间,他又感激他解围,又怪他出来的不是时候,只觉无地自容,拼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四周无人,他总不能躲到舒慕身后,于是只能扎手扎脚站在那里,好大一个洋相。 “舒慕。”李奕衡目光淡然,自出现到现在,没有一眼看向黎锦,却忽然开口道:“你放开他吧。” 舒慕冷哼一声,反倒把黎锦攥得更紧:“这人擅闯酒会,我正要向大家揭发。” 李奕衡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劝你,不要把事情闹大。” “为什么?”舒慕语带机锋:“他想破坏蔚先生的酒会,我及时发现,揭发出来,有何不对?还是说,李先生怕人知道他是偷溜进来?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上次您对我说,他是您雇佣的清洁工……” “舒慕。”李奕衡说话一向不疾不徐,但他要打断谁的话,这人就一定没办法再说下去:“你揭发他,他固然得不了好,你也会连带被蔚文周记恨。蔚文周不是个大度的人,你这样小题大做,当众闹得他红脸,焉知他来日不会以牙还牙。” 是的,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不算什么。舒慕明明可以私下叫来保安,将黎锦请出去,却偏要闹得人尽皆知,让蔚文周下不来台,只怕到最后,他自己没好果子吃。 这道理舒慕不是不明白,只不过―― “你以为我会怕?”舒慕冷笑。 “就算你不怕,我也劝你,不要去试。”李奕衡神色淡然,却字字句句,直指人心:“如果今天柯远还活着,他也会这样劝你。” “李奕衡!”舒慕骤然暴怒:“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揣测柯远的心思!” 黎锦本来被死死抓着,舒慕盛怒之下,手臂狠狠挥出,竟将黎锦像武器一样,狠狠掷向李奕衡。这动作突如其来,黎锦一时没有站稳,整个人踉跄着向李奕衡冲去,眼看就要撞个满头金星,忽然,一双手稳稳扶住他肩膀。 黎锦借这一双手的力站稳,还没来得及道谢,下一刻,劲风一样的力度接连呼啸而来。 李奕衡顺手将他拽到身后,好整以暇退了一步,避开舒慕。 此时,四周的保安侍应已经察觉到不对头,纷纷围过来,簇拥在李奕衡身边:“李先生,需要帮忙吗?” 却没一个人去关心舒慕如何。 这也难怪,舒慕再红,只是个明星,而李奕衡李先生身份贵重,是绝对不能伤到一根汗毛的。 黎锦抬头看着舒慕,那人眼里都是血丝,一张英俊无双的漂亮脸孔变得狰狞可怖,几下挥拳,叫他打好的领带歪在一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以前,当舒慕出去惹事,被警察请去喝茶的时候,总是柯远瞒着媒体,急匆匆过去捞他出来。在警局,他看着一身伤口眼眶青紫的舒慕又生气又心疼,语气严厉警告他下不为例,而舒慕总是斜着眼睛,一脸不屑地回敬:“你以为我会怕?” 对,舒慕是天王巨星,他谁都不怕,谁都敢惹。 可是以前他惹了事,会有自己跟在他身后擦屁股,现在他惹了事,还会有谁不顾一切,哪怕牺牲自己也要为他收拾烂摊子? 可怜他竟丝毫不知,仍旧肆无忌惮,终于大庭广众之下惹到李奕衡头上。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黎锦别过头,不愿再见舒慕这幅样子。身边,李奕衡亦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对身边人说:“大家误会了,舒慕先生新近接了个武侠剧男主角,正向我展示刚练的拳法。” 展示拳法?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信。 可李先生金口玉言,哪是他们能置喙。于是众人恭维几句,迅速作鸟兽散。 “你想跟我打架,咱们可以出去找地方,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待人走光,李奕衡才缓缓说道。 舒慕目光阴沉,绝不领情:“李奕衡,今天的事暂且算我欠你,你要我怎么回报,尽管划出道来,我绝不推辞。” 说完,一眼也不再看他们,转身离开。 李奕衡无语。他回过头,一眼瞥到乖乖站在身后的黎锦,想想这乱七八糟事端都是因他而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见他被吓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衣服上滴滴答答滴着香槟酒的狼狈样子,顿时什么都说不出,良久,才低叹一声,道:“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黎锦点头不迭,这样的惊心动魄,再借他俩胆子他也不敢了。 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怂样,跟前几次装腔作势的架势完全判若两人,李奕衡在心里稍稍一对比,便觉得万分有趣,不禁微微扬起嘴角,对身边的林辛道:“给司机打个电话,送他回去吧。” 林辛点头应是,没想到刚掏出手机,还未拨号便被人打断。 “等一下!”黎锦抬起头,定定地望向李奕衡,平静的注视下,唯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叫人舍不得挪开目光:“你的司机……驾驶技术过关吗?” “呵。”李奕衡启唇微笑:“比我要差一点。” 黎锦点点头,不再言声。 “林辛,待会儿你帮我跟蔚先生告个罪,就说我有事,先走一步。”说罢,李奕衡拍了拍黎锦的肩膀,向门口走去。黎锦微微含笑,牢牢跟了上去。 “李先生!”刚刚挥拳呛声林辛尚且能淡定围观,却在这句出口后乱了分寸,小跑着追上来:“今天的酒会您不能缺席!” “是吗?”李奕衡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身后,黎锦微微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林辛,抱歉了。”一切都无须再多说,李奕衡耸耸肩,很是苦恼地一笑,然后毅然决然地回转身去,与黎锦一同消失在门外。 ------------ 第二十三章 李奕衡走出酒店大门时,司机已经将车停在门口。他接过钥匙,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另一边,黎锦拉开车门,矮身坐在副驾驶。 “去哪里?”李奕衡发动车子,进口宾利轿车性能优良,提速迅猛,不过片刻便掠过酒店门外的林荫路,开上主道。 黎锦对着挡风玻璃上显出的倒影一颗颗解着扣子,西装面料细密,含有10%的防水材质,是而里面打底的那件白衬衫没有遭殃。他扯着袖子,脱下湿漉漉的衣服,随手扔到后座。 “和乔丽致。”他浅笑着回答。 和乔丽致是本市知名涉外酒店,也是黎锦重生醒来后所在之处。以他对李奕衡的了解,这人在那里必定有长期包房。 果然,话一出口,李先生毫无异议,车子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直奔高架而去。 此时恰是晚高峰,天色微黑,高架上的车像砌麻将长龙,歪歪扭扭,绵延不绝。李先生再手眼通天,遇见堵车还是要老老实实等在中间。 车厢里摆着透明香水瓶,丝丝缕缕文竹幽香翩然而来。黎锦将座椅的角度调了调,换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上。肩膀下方,车载音箱中传出舒缓而沙哑的女声。 “some people want diamond rings some just want everything but everything means nothing if i ain't got you……”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黎锦微微睁开眼睛,李奕衡左手支撑着下巴,右手食指屈起,随着音乐的韵律,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李奕衡自小长在富贵乡,烹饪洗衣,从来有佣人为他操心,所以这只手远离嘈杂俗务,白皙瘦削,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便如他的为人一样,有一种温柔的气质。 黎锦盯着他的手指,渐渐入了神。 李奕衡在后视镜里,看到的就是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 那目光痴迷却又茫然,与黎锦过往的任何一个目光都要不同。李奕衡静静注视着后视镜中的黎锦,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可是现在,天光昏暗,暮色四垂,暮色里他望着他,竟觉得他是这样好看。 然后那好看的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惊慌地抬起了头。 李奕衡转过头,对他微笑。 黎锦心中忐忑,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应一个笑容,可不知怎么,就是笑不出。于是只好嘴上微笑眼中局促,让好端端一个表情不伦不类,更叫李奕衡发笑。 这般,一个看得有趣,一个笑得紧张,你望着我,我看着你…… “滴滴!” 忽然,身后车辆鸣笛示意,无情打破缱绻气氛,惊得两人不约而同一颤,齐齐向后望去。 原来前面的车动了半天,马路上空出好长一段距离,正被旁边的司机见缝插针,后面车看的着急,叫他们快走。 李奕衡像恶作剧被捉到的少年般耸了耸肩,即刻发动车子。好在他驾驶技术高超,片刻便超车成功,将功补过。 黎锦却被他这副样子彻底逗笑,一直到和乔丽致门前,脸上笑意还未散去。 李奕衡直接将车开到和乔丽致大门口,大堂经理远远地注意到是李先生座驾,对讲机往口袋一塞便小跑着过来套近乎。 李奕衡对谁都不失礼数,大堂经理向他卖乖,他欣然接受,笑道:“麻烦你,我走得急,忘记带房卡。” 大堂经理赶紧小跑着去办理临时房卡,低声催促着前台小姐的样子仿佛小号哥斯拉。不过一眨眼,房卡办好,大堂经理谄媚微笑:“李先生,我送您上去。” 从头至尾,除了刚见面时客套地微笑点头外,全程将黎锦当透明。 黎锦又不在乎他的态度如何,只管亦步亦趋跟在李奕衡身后。酒店一共六部电梯,最快的那部停在八楼,下来要等一阵子。大堂经理趁机套近乎,询问李先生近日是否安康,又同他介绍餐厅新请来法国大厨,蜗牛大餐做得一绝。李奕衡一直面带微笑听着,不经意瞥到身边的黎锦,那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抿着嘴仿佛很百无聊赖,眼神在墙上油画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自己身上,恰好四目相对。 李奕衡的笑意便加深了三分。 电梯下来时,大堂经理刚刚吹嘘完自家厨师,正一边往电梯内走,一边转而吹嘘咖啡厅新请来的钢琴师。没想到脚还没迈上电梯地板,面前忽然有人一躬身,从自己手中抽出薄薄房卡,按下关门键。 “谢谢您的讲解。”电梯门缓缓关闭,黎锦捏着房卡,炫耀般对目瞪口呆的大堂经理微笑:“不过,接下来是我的时间。” 电梯上行没有停顿,不过几个呼吸便到达楼层。黎锦先迈出一步,房卡上写着房间号码,他顺着找过去,微微侧头,这次换李奕衡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廊地毯柔软灯光昏暗,黎锦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高高的云端上,有种不真实的危险感。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一直走到房间门前,再也走不动。不锈钢金属制的门把手上方,有一片小小的红光。房卡凑上去,便能自动感应。他捏了捏那冰凉而脆弱的房卡,抬手凑上去。 好奇怪,没刷成。 他咬了咬嘴唇,换个角度,再把卡凑上去,这次眼睁睁看到卡片遮住那红色微光,可门还是纹丝不动。 邪了门了。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咬得嘴唇生疼,接着试。卡片在他手里正着反着,歪着斜着,甚至竖过来,各个角度往红光里伸,可遗憾的是,房门像钉了钉子一样,就是不动。 他又急又尴尬,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想跟李先生道个歉,害他久等,未曾想脖子刚扬起来,那人骤然俯下身,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近在咫尺,炙热的气息叫他耳垂滚烫。 “你在害怕吗?”温热而干燥的手掌将他的手指紧紧包裹进去,李奕衡的声音促狭而暧昧:“怎么手抖成这样?” 黎锦喉头一紧,下意识朝自己的右手看去。 那纤细的五指在他的手掌中抖得不成样子。 李奕衡俯下身,挺阔的胸膛紧紧贴在黎锦背上,仿佛将黎锦牢牢拥在怀中一般。他伸展手臂,卡片被稳稳地牵引着,准确地凑在感应光的正中间。 “嘀嗒――” 门开了。 李奕衡松开手,直起身子,轻轻一推。 伸手不见五指的沉默房间,敞开在黎锦面前。 黎锦凝视着这片黑暗,慢慢走了进去。 ------------ 第二十四章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房间中,越是深入,黑暗就越是欺人。他渐渐地有些忘了呼吸,胸膛中提着一口气,全靠这口气,驱使着自己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所有的光亮在背后轰然消失,骤然关闭的房门将门内门外隔绝为两个世界。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下一秒,黎锦被人拽着胳膊,狠狠推在墙上,力度之大,让他的后脑撞的生疼,眼前全是碎裂的雪花。他下意识张口惊呼,一个完整音节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以吻封缄。 充满掠夺力度的吻毫不留情地碾压在他唇上,刚刚还柔情万丈的手指此刻完全变了样子,指尖用力,强硬地掰开他的下颌。霸道的气息长驱直入,不容他喘息一般搅动着他的舌。黎锦被动地仰起头,黑暗中,他看不清李奕衡的样子,可他的吻却比任何都更有说服力地说明着他的征服。 就像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黎锦下意识别过头,想要躲开这个不容反抗的深吻,可是没用的,十年前他没有逃脱,十年后,他依旧无法逃脱。 是的,也许他怕的就是这个。 他放弃挣扎,乖乖张开嘴,任由那人的舌尖在自己口中挞伐。李奕衡吻技高超,自有办法短短三秒钟便叫人无法自拔。他牢牢地将黎锦禁锢在冰冷墙壁与炽热肉体之间,他的舌尖仿佛带着某种**的味道,让黎锦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忍不住随之一起舞动。李奕衡仿佛熟知他口中的每一个敏感点,舌尖只消轻描淡写地一卷,就能够挑动他内心深处所有的躁动。让他放下所有抵抗,只想投入享受。 他怕的,就是这种沉沦。 下颌处禁锢的手掌不知何时悄悄移去,黎锦深深闭上眼睛,试探着伸出舌尖,去回应李奕衡的热情。 他永远不会忘记,很久之前的某个清晨。那时下了一整夜的雪,李奕衡在燃着的壁炉边与他彻夜缠绵,直至累极,彼此相拥着沉沉睡去。黎锦先他一步醒来,雪光映得满室透亮,他借着雪光看李奕衡的睡颜,心软情动,缓缓低下头吻在他的眼角。 黎锦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以最快速度逃回舒慕身边,也许那样静谧美好的时光再长一些,他就会爱上眼前这个人。 他太温柔,太贴心,他对你的好从不要求回报,他甚至从不打扰你的生活,但只要你回过头,他总是在那个地方。 他是最一剑封喉的毒药,让你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沉沦,忍不住为他动摇而不顾一切。 黎锦怕,他怕今夜会像十年前一样,是无数个类似夜晚的开端。 届时,他要用谁做借口狼狈收场? “嗯……”黎锦明目张胆的走神行为惹来李奕衡一阵不满,他惩罚般轻轻咬住黎锦的下唇,迫使他将注意力转回到这场令人血脉贲张的热吻中来。黎锦咕哝一声,口腔中每一个要命的位置都被李奕衡细细舔过,就连齿列的缝隙都成为他征服的目标。李奕衡仍嫌不足,甚至屈起膝盖,轻轻地磨蹭着他两腿之间的部分,那一下轻一下重的力道简直像要刻意将人逼疯般,让黎锦始终坚硬的理智彻底崩溃瓦解。 傻瓜傻瓜,何必杞人忧天,李先生芝兰玉树,膜拜者无数,在你之外,自然有无数俊男美女排队与他欢好,怎么会单单挑中你不放。只有你这样傻瓜才会把逢场作戏当真,还装模作样担心起今后来。 哪有今后,今夜之后,不过两个陌生人而已。 他紧紧闭上眼睛,认命般迎了上去。 空气中回响着口腔搅动的缠绵声响,黎锦大张着嘴,来不及吞下的津液顺着被蹂躏红肿的唇角流过脸颊,滑着透明而暧昧的丝线,缓缓流进锁骨里去。李奕衡的舌尖顶着他的上颌重重一舔,后知后觉般追逐着那动人的痕迹而去,烫得吓人的舌尖擦过唇角,在他的侧脸上打一个旋,描绘着面部的轮廓,一路上行,然后,将黎锦的耳垂深深含入口中。 “啊……”黎锦身子一软,下意识地靠进李奕衡怀中。 忽然,一切都消失了。 耳垂上的湿热温度不见了,暧昧的怀抱不见了,那热情强势得让人投降臣服的深吻也不见了。 手臂处的禁锢被松开,黑暗里,黎锦仿佛能看清楚李奕衡脸上玩味的笑容。 他怔怔地看着李奕衡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手臂轻轻抬起,打开身侧的开关。 一瞬间,过于明亮的灯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而李奕衡,他推开旁边浴室的门,再没有看黎锦一眼,踏步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身侧的浴室中传来哗哗水声。 黎锦腰背挺直,紧紧地贴在墙上。 仿佛被谁兜头浇下一桶冰水,浑身的热血在转瞬间变得冰寒刺骨。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 唯有唇是热的。 他闭上眼,面前一个两个,阴魂不散,全是李奕衡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该死的,你什么意思! 挑起爷的兴致,又把爷这样丢在这里! 黎锦单手握拳,狠狠砸在墙上。 到底咱俩是谁求谁办事,他妈的你还跟我玩起欲擒故纵这套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做了三个深呼吸,然后一把扯下领带,泄愤似的摔在地上。 李奕衡,你要玩,我陪你玩到底! ------------ 第二十五章 水温正好,这样冲洗不过片刻,便蒸腾出满室氤氲的水汽。李奕衡将打湿的额发撩在头顶,背过身,摸索着去取墙上的浴液。 一只手拦住他的动作。 李奕衡转过身。 雾气朦胧间,黎锦的面容不甚清晰,但手指与手指的碰触却无比真实。他指尖冰凉,顺着自己伸出的指腹一路上行,挑逗般划过他的指节、手心、静脉……修剪圆润的指甲三分轻三分柔,再带三分请君入瓮,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肆意游走,仿佛引导着所有下行的血液都逆转了方向,统统顺着皮肤的脉络向脖颈锁骨处来。 李奕衡握住了那调皮的手指。 那双手便从善如流,乖乖蛰伏在他掌心,小指似有若无搔刮到他的掌纹,叫李奕衡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他轻轻将黎锦拉到面前,温热的水流瞬间便将黎锦浑身上下打得透湿,雪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让黎锦过于瘦削的腰身一览无余。 “怎么,不怕了?”李奕衡笑问。 “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朦胧水雾间,黎锦的眼眸仿佛打捞自海洋深处那颗最美的黑珍珠,盈盈闪动着夺目的光彩,直把人心蛊惑:“我为什么要怕?” “嘴硬。”李奕衡不以为然哂笑一声,忽然将他拦腰抱住,狠狠推在墙上。 【后续肉可留言索取】 ------------ 第二十七章 黎锦觉得,自己好像被鬼压床。 明明意识清醒,大脑不间断发出脑电波支配身体起立穿衣走到门边发足狂奔,可身体就像断了电一样,完全不听使唤。 关节僵硬身体酸疼,动动小拇指就要了老命。 这都不算什么?最关键是昨晚使用过度那个地方又涨又热,明明清理干净,还是觉得鼓囊囊,像塞满了什么东西似的。 这要是在自己家,黎锦就能放纵自己软趴趴死在床上一整天。 可这毕竟不是。 他张开嘴,深深做了三个深呼吸,接着手腕支撑胳膊,胳膊支撑身子,一用力,坐了起来。 “操……”浑身着力点集中在某个部位,黎锦疼得小声骂出来。 他龇牙咧嘴让自己适应了三分钟,然后像个老公公那样支棱着手脚翻下床。床边搁着一套白色棉质睡袍,他胡乱套上,刚好遮住浑身红红紫紫的吻痕。 昨晚一共做了几次呢? 他一边掰手指一边往门口走。 在浴室射过一次,李奕衡又将他抱到床上。那人像是要不够一样,一次又一次深深地侵入他。到最后,黎锦意识昏沉,连叫都叫不出,朦胧睡去前,那人的唇仿佛仍旧在自己颈边流连。 太激烈了……太激烈了…… 厚脸皮如黎锦,回想起昨晚的旖旎**也忍不住脸红。 他咬着嘴唇走出卧室,忽然像被雷劈一样顿住脚步。 脑海里的另一男主角赫然坐在客厅! “你醒了?”李奕衡先生穿着与他一样的白色睡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他微笑:“再睡一会儿就要错过早餐了。” 阳光下,李先生一手持骨瓷咖啡杯,一手卷着今早刚出的财经早报,言笑晏晏,姿态怡然,那被咖啡染色的唇微微勾动,叫人没来由漏掉三分心跳。 那三分后,黎锦又多漏了三分。 他忽然想起,昨夜耳酣情热之时,就是这双唇敷在自己耳边,无情揭穿自己的谎言。 ……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叫李奕衡?” …… 黎锦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 他一直佩服李先生的城府,这次也是。 两人甫见面李先生就知道自己在说谎,竟然仍能够与自己照常相处,甚至搞到床上。 “我……我去洗把脸。”黎锦狼狈地找了个借口,一头钻进卫生间。 照他的计划,两人该做的都做了,大早晨,就该好好谈交易细则了。 可他现在一点也摸不到李先生的底,贸然开口,说不定弄巧成拙。 黎锦狠狠将凉水拍到脸上。 该死,明明自己是付出肉体那个,主动权竟然还是在别人手上。 该死该死! 他愁得脑袋嗡嗡,外面忽然传来断续人声,间杂脚步阵阵。 黎锦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一点超出控制范围的东西就能叫他心跳加速。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什么都听不清。 没办法,他心一沉,直接开门迎敌。 虚惊一场,原来是酒店客房服务送早餐来。 李先生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诠释“精致”二字,简简单单一份日常早餐也花样百出,奶油蘑菇汤有之,培根片有之,甚至玉米粒和餐后水果全都有之。黎锦坐在桌旁,小心翼翼垫好手绢拾起刀叉,傻子一样抬起头。 “用不用做餐前祷告?”他问李先生。 李奕衡失笑:“不用,吃吧。” 黎锦是个吃相很差的人,但这餐饭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气场作用,他吃得细嚼慢咽斯文偏偏,连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都很小。吞咽的间隙偷偷望李先生,对方恰好看完报纸一个版面,转移目光,分秒不差与他对上。 “咕咚。”肉顺着黎锦的嗓子眼整块滑了下去。 黎锦被噎得差点翻白眼,大口大口灌了半杯牛奶才舒服些。他劫后余生般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李先生忍俊不禁,儒雅表情几近破功。 “吃饱了。”他翻个白眼,放下刀叉。 李奕衡应了一声,起身:“你的衣服坏掉了,我叫人比照你的尺寸又拿来一套,过来试试。” 黎锦跟着他走进卧室,本来空无一物的床边忽然多了一身西装。他抖开最上面那件,标签上正正好好标注着自己的尺码。 “试试看。”李先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黎锦手腕一颤,然后顺从地脱掉身上睡袍――遍布吻痕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李奕衡面前。他慢条斯理单腿撑地,穿上西装裤。又伸展手臂,撑起白衬衫。 “怎么样?”黎锦一边系着衬衫的扣子,一边朝李奕衡走去。 李奕衡略微仰头,目中促狭:“为了买这身衣服,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对啊!我把我跟骆飞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黎锦微笑着跨坐在李奕衡身上,未系好扣子的衬衫下摆扫在李奕衡两腿中间,他抚着李奕衡的脸颊,挑逗地吻了上去:“为了骗你,我可是下了血本的。” 李奕衡仰起头回应黎锦的亲吻,温热手掌顺着衬衫缝隙探入身体,无比缠绵地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 唇与舌浓烈而紧密地纠缠,交换彼此的唾液与心机。黎锦吻过他的唇,湿漉漉的舌尖一路上行,依次在李奕衡的鼻尖眉眼流连,最后,仍旧回到他的唇齿沉沦。 直到两人胸腔内的空气被全部挤出,这个长长的深吻才热烈结束。黎锦与李奕衡额头相抵,彼此望着彼此喘息,仿佛这偌大房间,此时此刻不过这一方天地供他俩栖息。 良久,李奕衡勾唇轻笑:“黎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因为你是谁都无所谓,你根本没有算计我的能力。” 这话不假,就算黎锦心怀不轨又如何,李先生手段高超心思敏锐,谁能伤他一根汗毛。 黎锦心头一块大石放下:“是,在你面前,我只有被你牵着鼻子走的本事。” 李奕衡似乎很满意这句话,他的笑意更深,黎锦了解他,知道自己这马屁结结实实拍对了。 于是他也勾起唇―― “嗯!”笑容绽开到一半变成夹杂痛苦与愉悦的呻吟,黎锦不自觉弓起身子,但胸前那肆意玩弄自己乳首的手指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李奕衡,你个老色狼!” 李奕衡笑出声来,一把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比之前更深地吻了上去。 顾忌到黎锦禁不起折腾,两人再怎么吻得擦枪走火也没有进一步动作。换好衣服,李奕衡自然而然送他回家。 和乔丽致位于城东,黎锦住在城西,时值午高峰,主干道堵车毫无悬念。黎锦双手抱胸,早早做好抗战准备,却见李先生方向盘一转,车子闪电样窜进旁边小巷。 巷子虽小,好在人少车少,足够一辆车子通行。李先生车技高潮且熟悉路况,在每个能将人绕晕的岔路口急打方向盘,将车子带到一条匪夷所思的路上去。 黎锦从没见过人这么开车,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七拐八拐的小路用来躲避午高峰,一时间不知该看路还是看李先生英勇身姿,只觉得两只眼都不够用。待车子绕了三条巷子,不远处高高望见海诺大厦的logo,黎锦察觉出不对劲。 “从这条路岔进去,是不是就到海诺大厦了?”黎锦问。 “对。”李奕衡答。 “既然这条路不堵车,那昨晚你为什么不从这里走?”黎锦坐直身体:“李奕衡,你故意的?” --- 求花求票求收藏求留言。 一个人码字好寂寞有木有…… 嘤嘤嘤 ------------ 第二十八章 李奕衡不置可否,弯着眉梢仿佛在笑。 他当然是故意的。 就连昨晚浴室外那个半途而废的吻,都是故意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时间考虑,甚至不惜用那样一个掠夺心神的热吻来提醒自己,出卖肉体不是件好玩的事。 黎锦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难怪李先生纵横情场二十年,渣遍男女,人人称赞。 他温柔刻骨,就连提醒你认真考虑都如此婉转多情,叫你事后想起来,只有满心满腹真切感激,绝不舍得责怪他如何霸道夺去你一夜春宵。 所以当年柯远有怕有痛,唯独没有怨。 李先生一路将车开到路口,越走道路越逼仄,路边横着无数违章建筑,路砖缝隙脏水横流垃圾遍地,要不是紧紧关着车窗,冲天的臭气简直能熏晕个把人。 黎锦刚到这里时也百般不适应,呆久了慢慢习惯。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万分尴尬抱歉。 富贵乡长大的李先生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贫民窟。 “麻烦你,在这里停下吧。”黎锦出声道。 李奕衡不解:“你家到了?” 黎锦僵硬着表情说谎:“对,就在这座楼。” 他指着面前一座黄褐色旧楼。 李奕衡点点头,停下车。 他解开安全带。 手指去扳车门把手。 身子侧过来。 忽然转头。 后视镜里,李先生目光灿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李先生了然地笑了。 黎锦也笑起来,端端正正坐好:“你是不是就在等我说这句话?” “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找我上床。”李奕衡敲打着方向盘,笑问:“还真是沉得住气,说吧!要什么?” “我的朋友骆飞要参加中国星声代的比赛,出了点问题,好端端通过海选却被人除名。”黎锦道:“我听说,中国星声代是薪火卫视主办,而你是薪火卫视大老板。” 李奕衡点点头:“我知道了。” 黎锦明白,这就是“你放心”的意思。 于是他毫无怀疑,全然放心,对李奕衡摆摆手,跳下车,头也不回走进楼里去。 当然,谎话不能拆穿,他进的自然是瞎指的那栋。 黎锦在楼道里躲了半天,听到外面车子发动,碾过年久失修的破旧道路,一路开远,才整整衣服走出来。刚迈出一步,他就愣住了。 五十米开外,李先生的宾利轿车稳稳当当,停在路边。 黎锦浑身发硬,仿佛能看得清后视镜里,李先生静静注视自己的一双眼。 想也没想,他撒腿跑了过去。 车窗降下,李先生伸手出来,轻轻刮了他鼻子一下:“小谎话精,也不怕长鼻子。” 黎锦向来自诩脸皮厚,可被这样一刮,竟然无地自容起来:“我怕你开车进去,脏了你的车。” “搬个好点的地方住吧。”李奕衡说。 “等我赚了钱再说吧。”黎锦耸耸肩。 李先生笑了笑,对他说:“我走了。” 黎锦点点头:“再见。” “再见?”李先生笑着沉吟:“好。” 然后车窗升起,黎锦退后几步,目送他的车子远去。 不过几句话而已,黎锦的心情忽然好起来,回家脚步轻轻快快,仿佛腾空。沿着破旧楼梯几个台阶一步,最后几阶抬脚一蹦,恰好站在门前。 他从口袋里掏钥匙开门,手习惯性去转把手,转了一下,门竟然开了。 没锁? 开门迈入,下一秒,眼前黑影一掠,呼吸停滞。 “小锦,你到哪里去了!”骆飞略带哭腔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黎锦被他抱布娃娃一样抱在怀里,耳朵眼睛鼻子全捂住,喘不上气听不清音看不见影,满腹好心情被毁,连打带踹把人推开,紧着喘了两口气:“没被绑架先被你憋死!” 骆飞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失控,搔着头发傻笑:“对不起。”顿了顿:“你去哪儿了?” 黎锦知道他也是紧张自己,所以不跟他计较,反而还有点小感动。 “我去找朋友帮忙,看能不能让你参赛。”他把衣服挂在衣柜里,顺手抓起桌子上的手机,开机。 “衣服也是为了见他特地买的?”骆飞指着黎锦这身西装。 出门时穿的牛仔裤t恤衫早在专卖店里就扔掉了,何况骆飞脑补的这个理由很好,好过自己跟他坦白为了能在李先生那里卖个好价格不得不拾掇出个人样,于是黎锦顺坡下驴:“对。” “谈了整整一夜?”骆飞某些时候还是有点敏锐的。 “他……他住得远。”黎锦梗着脖子扯谎:“谈完之后来不及回家,就住了一夜。” “你哪里来那么大能量的朋友?”骆飞追问:“我怎么不知道?” “白痴!”黎锦咳了一声:“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学校当三好学生呢?有几个你不知道的人脉很奇怪?” “真的?”骆飞明显不信。 “真的。”他低下头,躲避开骆飞澄澈的目光。 “可是……我从来没当过三好学生……”骆飞将信将疑,到底心里更牵挂另一件事,于是问道:“那他……同意帮忙了吗?” 黎锦怔了怔:“他说……” “叮――” 突然间,手机嗡嗡作响。 屏幕上,贝浮名的名字正疯狂跳动着。 黎锦与骆飞对视一眼,按下接听键。 “黎锦!你总算接听了!我给你打了整整一个上午的电话!”贝浮名的声音简直要穿破大气层:“明天,明天一早就带骆飞到台里报道!” “什……什么?”黎锦有点反应不过来。 “大哥,我服了你了,彻底服了!”贝浮名歇斯底里大叫:“你到底搞定哪门神仙把这事解决了?你知道吗?星画传媒为了让自己的艺人参赛把台里上下关系都打点了一遍,但是……你到底找了哪路神仙帮忙啊?上领导们竟然半个‘不’字都没说,顺顺利利就把这事当特例批了!黎锦大哥,你这才是真人不露相啊!小弟服了!” “呵呵,呵呵……”黎锦已经能明显感觉到骆飞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他抬起头,息事宁人样干笑:“我那个朋友在山西开煤矿,挺有钱,呵呵……” 骆飞就算是个弱智都不会信了。 黎锦背过身,躲开骆飞探查的目光,压低声音跟贝浮名说:“我明天一早就带骆飞过去,这件事多谢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断了。” “有事。”贝浮名道:“明天你搞定骆飞后来找我下,卫视大厦5楼517房间。” “什么事?”黎锦问。 贝浮名轻咳一声:“你来了就知道了。”停顿三秒,补上一句:“记得穿好点!” “你要介绍妞给我啊?”黎锦撇撇嘴:“好啦!明天见。” 电话挂断,骆飞立刻贴上来:“小锦,你去找了谁?真的是朋友?” ------------ 第二十九章 “神经病,不是朋友会帮忙?”黎锦躲闪着他的目光,一屁股坐在床上。 骆飞坐到他身边,瞪大眼睛盯他。 黎锦被盯得浑身发毛,缩着脖子后退,骆飞顽强顽固追上来。床也就二米多长,没退几步就退到床头无路可退,黎锦索性豁出去凑到他跟前。 “看看看,看个屁!”他龇牙。 “小锦,我怕你为了我去跟人……”骆飞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黎锦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怕自己为了他跟人上床。 瞅瞅骆飞,真是有良心有良知的好少年。 不枉自己苦心孤诣,为他量身定制各项计划,千方百计要捧他上位。 可当年舒慕何尝不是心如明镜,古井无波? 后来还不是为了区区利益跟他翻脸,杀人不算,还跑去灵堂大闹。 时至如今,那天舒慕在灵堂前指天誓日所说字字句句,仍不时钻进黎锦最痛苦的梦魇,叫他夜半惊醒,不敢再眠。 黎锦垂头看着自己手掌。 所以即便去陪李奕衡上床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骆飞今后星途顺畅,但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 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恨不得现在就用这双手亲自剥夺舒慕名利地位,眼睁睁看他失去引以为豪的一切。 只是这些,有什么必要让骆飞知道呢? 黎锦舔舔上牙床,弯着身子扭着头去看骆飞快埋进胸口的脸:“我说你啊!自我感觉好过头了吧。” 骆飞怔住。 “你配吗?”黎锦数落:“你配让我牺牲自己吗?” “啊?”骆飞呆了。 “就算我真的要陪人上床,肯定也不会浪费在帮你参赛这种事上。”黎锦坐正身子,一脸委屈:“我长这么帅,当然要好好留着我的初夜卖个好价钱。为你?呸!” 骆飞听得明明白白,黎锦话说得难听,却没有一点鄙视的意思。他始终信任黎锦,于是赶紧道歉:“抱歉小锦,我……我脑子抽风。你答应过我的嘛,不会再去做那种事了。我信你,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黎锦点点头。 “那……你到底是怎么搞定你朋友的?”这次是纯粹出于好奇。 “想知道吗?”黎锦眨眨眼。 “嗯。”乖孩子骆飞老老实实点头。 “我拒绝告诉你。”黎锦狠狠推他一下:“这是你怀疑我的惩罚,自己猜去吧!起开,我要睡觉。” “小锦……”骆飞可怜巴巴仿佛被遗弃的小狗。 “没用。”黎锦把被子蒙在头上,被阻隔的声音显得沉闷而疲惫:“你去弄点东西来吃,我先睡一下。” “哦。” 脚步声渐行渐远,骆飞乖乖走开了。 被子里,黎锦蜷缩着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伸出手,隔着衣服,按在右边的锁骨上。 在那里,有一枚紫红色的吻痕。 薪火卫视大厦坐落于市区东二环,紧邻cbd,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黎锦迈下出租车,仰望面前这高耸入云的雄伟大厦。 现代感强烈的深色玻璃幕墙,不对称的楼体设计,以及最顶端那仿佛能召唤雷霆风暴的卫视天线塔,每一处都无比精准地诠释着时代的定义。 这里,是全国传媒业的核心。 这里,也将成为黎锦复仇之路的起点。 “小锦。”身后,骆飞从车里搬出随身皮箱,站到他身边:“看什么呢?” “没事。”黎锦笑了笑:“走吧。” 大赛主办方在薪火卫视大厦隔壁的莱佛士酒店设置了新星学院,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内,学员们将在这座酒店内接受一系列系统指导及培训。今天是学员报到第三天,酒店一楼设置了报到区。由于海选出的学员不多,所以报到处并不拥挤,黎锦几乎悠哉悠哉帮骆飞办好了报到手续,然后亲自送骆飞到电梯口。 “有任何事都可以打我电话。”他谆谆叮嘱:“我们并不是一定要拿冠军,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更多东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骆飞点点头:“小锦,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黎锦弯下腰,从皮箱侧边取出一张叠成四分之一的海报,展开:“送你。” “舒慕?”骆飞看着海报上妖娆眉目的天王,疑惑:“你给我这个干嘛?” “贴到你床头。”黎锦说:“骆飞,你一定要取代他,超越他,成为新一代的天王!” “他很厉害的,我……”骆飞想问我行吗?可黎锦的眼神如此坚定,叫他胸中也燃起熊熊烈火:“我一定会做到的!” 电梯到达,骆飞挥别黎锦,毅然决然迈上他的天王之路。 看着电梯数字不断变化,最终停留在骆飞要去的楼层,黎锦才转身走出莱佛士酒店。贝浮名与他有约,叫他搞定骆飞后去寻自己。他掏出手机拨号,电话响了十秒钟,那边传来贝浮名的声音。 “到了?” “嗯。”黎锦穿过马路:“我在楼下。你在办公室?” “我在。”那边传来压低语调的交谈声,过了一小会儿,贝浮名道:“你在一楼等我,我去找你。” 十分钟后,贝浮名站到黎锦面前。 “找我什么事?”黎锦笑问。 大概走得急,贝浮名一脖子汗。他拿肩膀蹭了蹭,示意黎锦跟自己走:“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黎锦失笑:“这么神神秘秘,你真的介绍女孩子给我啊?” “比女孩子好多了。”贝浮名故意卖关子,眨眼不说。他本来就眼睛小,一眨简直跟没了似的。黎锦跟他混熟了,他不说自己也不追问,总归不会害自己,怕什么。 两人坐电梯上12层,走廊里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大办公室前。门上干干净净连牌子都没有,也看不出是谁的房间,但贝浮名仍旧一脸尊敬,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 贝浮名推门进入。 “秦导!”贝浮名说:“我把黎锦带来了。” 竟是秦逸歌! ------------ 第三十章 黎锦懵了。 屋子里,秦逸歌背对着门坐在办公桌上,一旁的书架上乱七八糟堆满了书,摇摇欲坠。随着秦逸歌转身的动作,大约无形中影响空气流向,最上面一排果然动了两动,哗啦一声砸在地上。 秦逸歌抓了抓头发,将手里捏着的文件扔到一旁,跳下桌子:“小贝,麻烦帮我把这些书收好。” “哎。”贝浮名应了一声,竟然见怪不怪过去收书。 可见秦导的书架不是第一次倒塌了。 “你叫黎锦?”秦逸歌指着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坐。” 黎锦干笑着,把沙发上的各色唱片光盘搬到一旁茶几上,坐下:“对。秦导好。” 他努力装出第一次见秦逸歌的样子,但实际上,这已经是他们第无数次会面了。 秦逸歌是业内知名导演,大小艺人都以上他的戏为荣,就算当年舒慕如日中天,也几次三番暗示媒体隔空传话,希望担任秦逸歌电影主角。作为舒慕的经纪人,柯远更是削尖脑袋往秦逸歌身边递关系,最后脑筋动到李奕衡身上,李奕衡淡淡一笑,劝他放弃。 李奕衡跟秦逸歌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对彼此的了解深到骨子里。 柯远信了李奕衡,不再浪费资源接洽秦逸歌,果然没多久,秦导演远走欧洲,就此消失于演艺圈。各大公司搭进去的人脉资源全白费,唯独舒慕这里独善其身。 所以。虽然他曾多次接触秦逸歌,但他并不了解这个行事怪异的鬼才导演。 “你说,你是骆飞的经纪人?”秦逸歌换了个位置坐在桌子上:“他一个没半点名气、连明星都算不上的小歌手,要什么经纪人?” 黎锦笑笑:“因为我觉得他是潜力股,怕以后他红了有人跟我抢,所以先占着。” 这是实话……的一部分。 秦逸歌也笑了起来:“可是他现在进了新星学院,你也没办法跟在他身边了,怎么当他经纪人?” “我们可以电话联系,他遇到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他出谋划策。”黎锦说。 “这不叫经纪人,这叫朋友。”秦逸歌一针见血:“黎锦,我听说你们经济状况很不好,比赛是烧钱的事,你们从哪弄钱?” “所以我打算待会儿就去找份工。”黎锦回答。 “什么工?”秦逸歌问。 “我想去应聘下娱乐公司,先从助理经纪人做起,赚钱的同时积累经验。”关于骆飞参赛这段时间黎锦何去何从,昨晚他们曾讨论过,最后都认为这样安排最好。 秦逸歌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骆飞在网上发的那几段视频是你弄的?” 黎锦点点头:“是我。” “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先发布最后一段视频,你发布这几段视频的思路是什么。”秦逸歌说。 黎锦一怔,下意识看向贝浮名。恰好贝浮名也在偷眼看他,两人目光一对,黎锦立即恍然大悟。 “先发布最后一段视频,既因为那是骆飞当晚表演中最棒的一段,又是要暗示大众,之前还有无数视频没有发布,勾起大众的好奇心和探究欲。”黎锦浸淫圈中多年,所谓大众心理把握与营销方式都是手到擒来的东西,于是侃侃而谈毫不费力,分条分层将自己设想娓娓道出。秦逸歌本来垂脚坐在桌边,听着听着听入了神,索性盘腿而坐,直到黎锦说完仍长久沉思不语,如老僧入定。 半晌,他抬起头:“你找了多少水军?” “五个。”黎锦耸肩:“也不算水军。我去了家网吧!找了五个逃课上网的中学生,每人给他们一百块,让他们按照我要求的内容和时间在指定论坛发帖子,这样发了差不多三天,视频的曝光量就达到各大视频排行榜首位,接下来就是口口相传的大众自发传播阶段,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说具体点。”秦逸歌道。 于是黎锦将自己整个推广计划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得贝浮名都停下动作,站起来听。 “黎锦,你修过大众传播学和传播心理学的相关课程吗?”黎锦讲述完后许久,秦逸歌唏嘘问道。 黎锦笑了:“我大学都没上过。” 秦逸歌看了一眼贝浮名,贝浮名会意,走过来:“小锦,是这样,咱们这次比赛声势浩大,你也看出来了。但是不巧呢?节目组人手却不太够。刚好我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向秦导推荐了你……” “加入我的团队吧。”秦逸歌打断贝浮名的话:“刚刚的计划虽然最后成功实施,但其中冒险的成分太大。加入我的团队,我教你怎么做出一个零风险的推广计划。” 是的,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会面,这是一场面试。 秦逸歌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去,他在乎的是自己有没有跟上他脚步的能力。所以他必须亲自见他,了解他,剖析他,甚至在最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煽动他。 推广骆飞的计划虽然冒险,却是在黎锦无财力无人脉无资源的情况下能做到的最好的计划,黎锦自信不会有人能够超越自己。 但,他仍然会答应秦逸歌。 黎锦无人脉无资历更无优良简历,但跟在秦逸歌身边,借由他的影响力,这些东西却能够很快获得。 不过…… “我很愿意加入秦导的团队,但我有个条件。”黎锦微笑。 “说来听听。”秦逸歌说。 “我希望,以后骆飞跟秦导签约后,我能够第一时间担任他的经纪人。”黎锦道。 “你为什么说骆飞会跟我签约?”秦逸歌嗤笑:“他要签,也是跟薪火卫视签。” “按照相关规定,薪火卫视不可以成立自己的演艺类公司,退而求其次,要找合作方的话,首当其冲会选择您――这场比赛的总导演。”黎锦道:“您是这场选秀的总把关人,在圈内也有多年资历,地位超群,更重要的是……” “我混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到了自己办公司当老板的时候了对吧?”秦逸歌有些无奈地揉额头:“黎锦,你太会抖聪明了,这样不好,你要改。” 黎锦咬着下唇笑。 其实还有条原因他没说。 秦逸歌跟李奕衡是多年好友,而薪火卫视隶属李氏,这人情既然谁都能卖,为什么不卖给大老板的挚友? “好吧好吧!答应你了。”秦逸歌烦躁地挥着手:“行的话就叫小贝带你去办手续,下午就来开工。” “请问我的工作是?”黎锦问。 “我的助理。”秦逸歌说完这句,就好像跟自己赌气般跳下桌子,坐到一边,谁都不再理了。 ------------ 第三十一章 秦逸歌是个非常不好搞定的boss。 他继承了双子座的优良传统,前一秒思维还停留在地球,下一秒已经要人去火星上找。 比如,他会在吩咐黎锦泡咖啡后立刻跟他讨论全球气候变暖是否与碳排放过量有关;比如,他会在开会的时候突然点某个人起来唱首歌来缓解紧张气氛而那个可怜的人正是黎锦;再比如,他开会讲话完全没重点经常走神黎锦必须详细记录下他每一次奇思妙想以免过后他就不认;更比如,中国星声代这么大的选秀竟然只有一个粗糙得不能再粗糙的策划书,一切具体实施计划都要靠秦导演的临时起意,而秦导对此的解释是,怕前期设想太多会影响他后期灵感的迸发。 迸发个屁啊!你真不怕最后节目衔接不上跳票断档啊! 由此可见,这样都有人愿意赞助他办这场选秀,这样这场选秀仍然能够在专业团队手中有条不紊得执行下去――真称得上是奇迹。 身处奇迹之中,黎锦却完全没有一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 什么教他做出一个零风险的推广计划,全是放屁!秦逸歌这辈子最喜欢的大概就是冒险,什么惊心动魄他玩什么?他甚至还曾提议总决赛在游艇上举行,最后被团队众人集体竖中指,全票否决。 自从黎锦跟了秦逸歌,每天被他搞得生不如死不提,但凡秦逸歌觉得麻烦的俗务,一股脑都丢给黎锦处理。黎锦开始还觉得头大无语,反省自己一代金牌经纪怎么沦落到给人打下手当小工,后来忙得四脚朝天,也就顾不上这些。到如今,当秦逸歌丢过来一份预算追加申请书叫他拟定时,他已经完全麻木,打开电脑文档就开始敲字。 敲了半天,敲得头大。 他对经济数字等等天生不敏感,否则当初也不会信任舒慕委派的财务总监,最后搞得自己背上亿公款黑锅。 停下指间的动作,他单手支着额头养神,睁开眼时,面前忽然多了一杯咖啡。 下意识抬头看去,林辛手抱一大摞蓝色文件夹,正对他微笑。 “昨晚没睡好?”林特助问。 秦逸歌难搞是出了名的,所以薪火卫视紧急向李奕衡借了林辛来撑场子。林特助伴随李先生多年,手腕独到业内知名,果然一到场就成功搞定奇葩秦导,之后的时间内,要不是有林特助始终坐镇,只怕以秦导的天马行空,这节目早就嗝屁着凉做不下去。 黎锦以前只知道这女人是名副其实的妹子身爷们心,这段时间日日接触,反倒对她诸多改观,真真开始佩服起她来。况且林辛身为合格特助,绝口不提黎锦曾公然把李奕衡从酒会拐走,人前人后给他留足面子。黎锦是个吃人嘴短的人,于是更加敬重她三分。 听她问自己,他揉揉太阳穴,干笑:“没有,只是这份文件很费神,我偷个懒。” 林辛瞟了一眼屏幕:“预算追加申请书?秦导又超支了?” 黎锦有气无力:“是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林辛失笑,绕过办公桌,仔细阅读起文档上的小字。黎锦见她看得认真,起身让座给她。她也不推辞,顺势坐下,将手中文件往旁边一堆,手指飞舞,帮他改动起来。 改动了十几处,林辛仍不放心,又逐字逐句读了两遍,这才抬起头,对黎锦笑道:“秦导上次超支的时候保证过,绝对不再要求追加投资。虽然我们谁都没把他的话当真,但难保总公司财务那边不为难他。这样写,通过的几率大一点。” “谢谢你。”黎锦感动万分,竟找不出别的话形容自己心情。 林辛不以为意,歪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保证能够通过。这次选秀投入太大,一旦投资收不回来,后果重大。薪火卫视不敢背这个责任,这才申请上面,要求一切投入都由总公司直接拨款。总公司的财务总监可为人刻板,时时刻刻以为李先生守财为己任,秦导连续两次要求追加投资,通过的几率……总之,你试试吧。” 还真的被她言中,这份经由总裁特助林辛亲自改动过的预算追加申请书在提交当天就被打回,总公司财务总监的答复是,现有预算足够支撑一场大型选秀。 秦逸歌拿到答复后在办公室直拍桌子,大骂财务总监不懂艺术不懂行情,说薪火卫视叫他做史上最好的选秀,总公司又不肯给钱,他整个人都要窒息了。黎锦躲在一边腹诽,心想你连续超支两次,要是人家还同意给钱,那不是明摆着傻多速吗。 正吐槽得爽,面前桌子上忽然拍下一双大手,活生生将黎锦吓一大蹦。 “秦……秦导?”黎锦哆哆嗦嗦回不过神。 “黎锦,把这份申请书打印出来,然后跟我走。”秦逸歌说完就摔门而出。 黎锦打印出申请书,一路小跑追上秦逸歌步伐,跟着他去了停车场上了车,一路开出市区往深山老林里开。黎锦刚开始还怕触秦逸歌逆鳞,满肚子疑问憋着不说,眼见路边景物越来越返璞归真,再不问只怕命没了都不知道,于是小心翼翼试探: “秦导,咱们……这是去哪儿?” “待会儿你就知道。”秦逸歌声音冰冷能冻死两头北极熊。 大事不妙,黎锦骤然想起来秦逸歌有一项业余爱好是击剑,后备箱里常年放着全套长剑。 看他气势汹汹,像是要去杀人! “秦导,冷静!” “冷静?”秦逸歌恶狠狠笑出虎牙:“你看我哪里不冷静?” 然后方向盘一转,猛踩刹车,晃得黎锦系安全带都没用,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 “下车。”秦逸歌道:“跟我进去。” 黎锦揉着脑袋,这才看清,面前竟然是一处三层木屋。木屋建得极具艺术性,仿佛还原童话故事一般,占地不小,四周围绕树木花草,显得僻静悠闲。 他随秦逸歌走过去,原来木屋不是木制,而是建成木屋模样。门从里面锁着,秦逸歌在门口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侍应小哥过来应门。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小哥非常礼貌。 秦逸歌懒得跟他废话:“跟李奕衡说,秦逸歌来了,让他赶紧出来见我!” 李、奕、衡?! 砰――砰――砰! 黎锦的头像是被三枝箭插在头上,瞬间傻了。 ------------ 第三十二章 “秦少爷?”侍应有点惊讶,赶忙把他让进门厅:“您稍等,我去通报一下李先生。” 于是秦逸歌跟黎锦一起进了门。 门内遍植矮树花草,好端端一座北方城市愣是营造出热带气氛。时渐入秋,外面树叶打卷泛黄,一阵风冷似一阵,这里头却温暖如春。黎锦观察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是个私家温泉会所。 李先生果然会享受,竟在这深山老林里凿出温泉水,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如此悠闲的所在。 秦逸歌在一旁眼神发狠酝酿怒吼,便宜黎锦转着脑袋将里面外面看了一番,心中啧啧称赞果然随处可入画。 如此僻静幽深,要不是秦逸歌与李奕衡多年老友,只怕挖地三尺也寻他不着。 黎锦静静看向秦逸歌,看来这位大导演是真缺钱了,否则也不会越过财务总监,直接找上李奕衡。 他正兀自转着小心思,不远处,那穿着制服的侍应回来了。 “秦少爷!”侍应略微弓腰:“李先生请您进去。” 他在前面引路,秦逸歌走在后面,黎锦身为助理,自然更要落后一步。三人排成一条斜线,来到一扇狭窄木门前。侍应抬手敲了敲门,对里面道,秦少爷来了。 “进来吧。”隔着木门,传来李奕衡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黎锦身子一震。 这还是那天之后,自己头一次听到李奕衡的声音。 这沙哑而低沉的语调,在一瞬间调出关于那一夜所有的记忆。 黎锦的耳朵根一下子红了。 他木木然抬脚,随秦逸歌走进露天温泉。这里水汽氤氲热气撩人,每走一步,黏腻腻的水珠便逼迫得衣服在身上贴紧三分,无处不像极那个暧昧的浴室。 就连身体光裸,目光玩味的那人也如出一辙。 “你来找我干什么?”李奕衡懒洋洋靠在温泉池壁上,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若隐若现。问这话时,他语气慵懒,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秦逸歌身上打个旋,最终弯到黎锦身上。 黎锦不动声色地往秦逸歌身后躲了躲。 秦逸歌全副心神都拿来对付李奕衡,闻言彻底爆发,中气十足仿佛讨债般把申请书往李奕衡眼前一递,大声道:“要钱!” “我又不管钱,你找我干嘛?”李奕衡上来就耍无赖。 “放屁!”秦逸歌仿佛早习惯李先生这副嘴脸,几步蹿到温泉池子旁边,居高临下:“我劝你最好痛痛快快把资金批给我,否则我把你头按进去淹死你。” 有魄力!有手段!秦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二货,没想到你还有此等风度! 黎锦一脸佩服,那鼓励的眼神几乎脱出眼眶。 李先生仍旧懒洋洋:“你淹死我也没用,董事会这礼拜刚出台新规定,大笔款项的进出必须由总裁和财务总监两人签字。你有本事淹死我,也要有本事一起淹死纪言。” 纪言就是财务总监。 秦大导演刚刚还疾言厉色,没想到“纪言”两个字一入耳,立刻萎靡下来,暴露色厉内荏的本质,也不惦记着淹死李先生了,满脸满身的凄风苦雨。 过了好半天,他才苦哈哈地问:“真的?” 李奕衡万分委屈:“我骗你干什么?我又不缺这笔钱,给你就给你了。只是纪言那里说什么也不肯放行,这我可没办法。” 这倒不像假话,之前那笔追加款到位飞快,据说财务也曾试图卡住,但总裁签字特批,于是没人敢拦。以纪言的性格,忍一次可以,忍两次绝不可能,所以极有可能施压董事会,杜绝类似情况的再次发生。 该死该死,纪言怎么不去死! “你不是他老板吗!”秦逸歌想明白以后再次暴跳:“你开了他啊!” “他占着股份呢?开他,可是要董事会开会决定的。”李奕衡一脸无辜。 “李奕衡!你说你这个老板当得有什么意思!花点钱还叫下属管着!”秦逸歌脸红脖子粗,一口唾沫卡在嗓子眼里,抻直了脖子咽下去后,掷地有声地给李先生下定义:“……丢人!” 于是李奕衡万分无地自容地闭上眼睛:“对,我也这么觉得。” 秦逸歌彻底发愁了,手头的钱还够再花俩礼拜,要是没钱,这场倾注他全部心血的选秀就要被迫搁浅。 “怎么办?”他小声自语:“怎么办?” “要不,你去跟纪言商量商量?”李奕衡试探着建议。 “没门!”秦逸歌斩钉截铁。 李奕衡耸耸肩,老神在在闭上眼,继续享受起温泉来。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 这长久最多有三分钟。 “他在哪儿?”秦逸歌抹了把脸:“我去找他。” 绝对没错,黎锦对灯发誓,在秦导演说出这句之后,李奕衡的脸上露出一个终于得逞的微笑。 “他在隔壁。”李奕衡伸出手,大略比了个方位:“桑拿房。” “什、什么?”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也知道是李奕衡跟纪言联手给自己下套:“李奕衡,你他妈玩我?!” 李奕衡简直委屈大发了:“我怎么玩你了?人是你自己要去找的,地方是你问的,我好心给你建议,到头来还被你冤枉。哎呀,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黎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哇靠李奕衡你这唱念做打好一番功夫,怎么不去拿影帝! “你!”跟李先生比,秦导演很明显口条不行。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奕衡,平时训下属的恶毒字眼竟然一个也记不起,干巴巴抖着嘴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 黎锦绝倒! 这跟小孩子打架,打不过的时候放话“我不会放过你”有什么区别! 果然,秦导演继承了孩子打架的优良传统,撂下这句就往门口走。黎锦正急着躲开李先生,见状连忙跟上,没想到天要亡他,就差一步迈出门的时候,秦导演回头。 “你在这儿等我。” 黎锦只能欲哭无泪地留下。 李先生自始至终跟秦逸歌有来有往,把黎锦当透明。此时此刻,即便偌大露天温泉里就剩他与黎锦两人,他也只是闭目养神,放松身体沉在水中。黎锦后背紧贴墙边,努力让自己存在感更弱些。 他本来以为,那一夜后就尘归尘土归土,自己筚路蓝缕艰苦奋斗,与卖身这种可耻行为坚决划清界限,顺便与可耻的潜规则倡导者李奕衡先生也划清界限。 他觉得自己虽然看上去跟十年前那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毕竟十年经验不是白长的,但凡不是火烧眉毛逼人上吊,自己总能想出不靠卖身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你看上帝这位老人家多喜欢开玩笑,他竟然又巴巴地把自己推到李奕衡眼前。 就跟李奕衡的名字写在他家族谱上似的。 黎锦不动声色,挪着脚跟往门口又挪了两步。 对,李先生对他而言就是洪水猛兽,他搞不定,离得远点总ok。 “过来。”忽然,不远处传来仿佛梦呓的话声:“帮我擦背。” 黎锦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李奕衡,怀疑他在说梦话。 不是梦话。 李先生睁开眼睛:“帮我擦背。” 黎锦在心里划个十字,认命地走了过去。 ------------ 第三十三章 池边放了一块沐浴海绵,放置得久了有些凉。黎锦抓在手里,轻轻按到李奕衡颈后。 李奕衡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后背更是靠在池边,露在外面只有肩头脖颈这一小块地方。黎锦本来蹲着帮他擦背,后来腰弯腿麻得难受,干脆一点点跪下来,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用力,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摩擦。 李先生生得好,肩膀宽肤质白,三十多岁皮肤也不见一丝松弛。海绵从一头掠过去,划过的皮肤凹陷迅速回归原位。黎锦之前从未仔细观察过他,此时借着水光去看,肩膀到手臂肌肉结实,这是长期运动的象征。 他想起之前听过传言,说李奕衡母亲年轻时是蜀中第一美人,代表国家去美国参加舞蹈比赛。恰巧出席活动时遇到来参加高尔夫比赛的李家大少,也就是李奕衡的父亲。李大少对这样的美人一见倾心,茶饭不思,苦追数年,最终抱得美人归,第二年便有了李奕衡。 黎锦看着李奕衡完美颈部曲线叹息,心想上帝真是厚待此人,赠他恩爱父母,赠他无双家世,赠他世人艳羡而不可得的一切。 上帝难道真的不曾赠与他一丝一毫不完美? “不要总擦一个地方。”李奕衡的声音有些闷:“这里也擦一下。” 黎锦身子一震,深怕心中隐秘的思想被他探寻,掩饰般问道:“哪里?” 李奕衡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扭着手臂伸手过来:“这里。” 他的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指点,黎锦赶忙捏着海绵追上去。两下里一追一迎,碰到一起。 李奕衡手指滚烫,黎锦指尖冰凉,这样一碰,竟仿佛行星相撞般,冥冥中似有光芒。 黎锦条件反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手来。李先生比他更快,手掌随后追上,紧紧将他的手指包裹在掌中。 “啪嗒。” 湿漉漉的海绵重重掉到地上,砸出三个水花。 下一秒,天地在黎锦面前倒转,身体所有的重量都转移到了被抓着的右手上,那只手被人抓着用力向前拽,拽得他失去重心,整个人往水里跌过去,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救命,就划着条弧线,扑通一声扎进水中。 窒息,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 他想求救,想拼命抓住些什么爬上岸去,他笨拙地踩着水,希望稍微借点力让自己露头,好呼吸到救命的空气。 可他不会游泳,他只能一个劲往下沉。 混沌恐惧中,唯有那拉他下水的手从未松开,在他落水挣扎,最最无助之际,用力将他扯向自己的怀抱。黎锦于是别无选择,只能紧紧抱了上去,由着那人带他一直上浮,上浮,直到再次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你……”险死还生,黎锦真想破口大骂这个草菅人命的混蛋,没想到音只发出一个,后续的咒骂便全部流产。 突如其来的吻带着劫后余生的抚慰呼啸而来,黎锦几乎还未回过神,呼吸便已被人攫取。那条舌仿佛有自己的思考,自作主张轻车熟路往他最敏感的地方去,轻而易举攻下他最无防备的口腔禁地。 经过刚刚一场惊吓,黎锦本就手脚无力,被这样吻着,更加浑身酸软。李奕衡顺势把他抱到池边座位上坐好,按着他的头与他接吻。 两条舌肆无忌惮地纠缠在一起,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顺着唇角流出,蜿蜒至湿透的衬衫里。李先生吻技惊人,攻占他的口腔还不算,竟逐个将他唇瓣衔在口中,用牙尖细细密密地咬。 黎锦被他吻得意乱神迷,浑身血液都狂热起来,每个神经末梢都变成他的敏感带。李奕衡满意之极,一边含住他的下唇吸吮,一边探手在他的腰线逡巡。水下,那温热的手掌愈发动人,连指纹的脉络都弯弯绕绕,叫人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情愫。 不切实际的…… 黎锦骤然睁眼。 去你的不切实际,刚刚想害死老子,现在又来占老子便宜,哪有这等好事! 他猛地抓住李奕衡肩膀,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狠狠一推:“滚!” 李先生被推得一个趔趄,摇晃着站稳身子,扬着嘴角笑起来:“你擦背的本事比你接吻的本事差多了。” “嫌我不好,你自己来啊!”黎锦一个劲抹着嘴角,气得快冒烟。 “你是说,自己擦背,还是……”李奕衡笑得更加促狭:“自己接吻?” “滚蛋!”黎锦抬腿又踹了一脚。 李先生避了一下没被踢到,抬起头,却发现黎锦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肩膀。 ……更确切地说,是刚到他肩膀的温泉水。 “很意外?其实一点也不深。”李奕衡比划着自己的肩膀:“不过这是我,如果你这样站着,很可能就……没顶了……” “李奕衡!你有完没完!”黎锦大声咆哮。 不过,此时此刻,就算傻子也能看得出李先生心情很好。 这是黎锦重新认识李奕衡以来,他心情最好的一天。 他翻着白眼叹了口气,心脏有一处地方弱弱地软了下来。 他决定不去跟李奕衡计较。 “上次!”黎锦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李奕衡毫不否认:“对。” 黎锦咬牙――果然如此,否则如何解释自己大早晨还在睡着而李先生已经打电话到卫视高层亲自下达指令。 既然他能把自己何时入行都调查得一清二楚,那自己遇到这么大危机,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干嘛不一开始就挑明?”黎锦问。 “有趣。”李奕衡眯起眼睛,笑容拉长,仿佛在怀念某些久违的东西:“你那个样子,视死如归的,很……有趣。” ------------ 第三十四章 秦逸歌回到温泉房的时候,温泉边只剩了黎锦一个人。 他目光呆滞耳根通红,衣服已经不是早上穿来那身,袖口裤脚都长,挽了好几下才露出手脚。 “怎么了?”秦逸歌走过去:“李奕衡呢?” 黎锦从温泉池边的椅子上站起来,鞋子大概进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难听的“吱咯”声:“去换衣服了。” 秦逸歌拽着他的衣服看――这明显是李奕衡的――然后问他:“你怎么回事?” 黎锦恨恨:“帮李先生擦背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了。” 秦逸歌“啧啧”两声,回头对着姗姗来迟的李奕衡撇嘴:“你悠着点。” 李奕衡看着黎锦笑。 这话里的意思越听越不对劲,黎锦抬头去瞅秦逸歌的表情,正赶上他转头,表情没瞅到,反倒瞅到他侧颈处小小的一枚红色印记。 黎锦久经沙场,太知道那就是――吻痕! 瞬间,他便靠脑补圆润出一个狗血而纠结的故事,后来证明,竟然**不离十! 而此刻,他的脑补对象无知无觉,与李奕衡并肩往门外走。 “搞定了?”李奕衡问。 秦逸歌想到刚刚是如何丧权辱国就气不打一处来,以一种恨不得把侵略者扒皮抽筋的语气说:“搞定了,他说待会儿回去就签字放行。” 李奕衡了解好友的脾气,知道他达到目的就不会再记仇,于是笑了一声,道:“林辛在你那里还好吧?” “挺好。”秦逸歌阴恻恻实行语言报复:“当特助屈才了。” “那就让她继续在你那里帮忙吧。”李奕衡道:“她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换个岗位,工作清闲些,然后抽空找个好人嫁了。她自己也早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用惯了她,不愿意换人,这才耽误了她。” 像林辛这样美貌而有能力的女人,男人要么想征服她,要么想成就她。恰巧,李奕衡与秦逸歌都属于后者。于是秦逸歌深感赞同,同时也尽弃前嫌,开始为李奕衡打算起来:“把她留在我那里,那谁当你助理?”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李奕衡朝黎锦努了努嘴:“看你肯不肯给了。” 秦逸歌恍然大悟,拖长音“哦”了一声,朝黎锦笑道:“没办法啊黎小同志,拿人手短,我也只好牺牲你了。” 五雷轰顶中的黎小同志没有任何反应。 他已经被这个大雷直接劈死了过去。 接下来,两位大佬在自己的座驾前完成了简短而敷衍的交接仪式,从此刻开始,黎锦成为李奕衡先生的特别助理,正式负责李先生的吃喝拉撒睡。 黎锦的反对意见被无情压制。 凭良心讲,成为李先生的特助好处众多――广阔而高级的人脉,随时可调动的资源,以及高薪――光看林辛如今在业界地位就可知晓。但黎锦身体里趋利避害的敏锐天线告诉他,事情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 不出所料,命运之神下一秒就验证了黎锦的猜想。 李先生一路把黎锦送到了家,这次碾着积着臭水的水洼一直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 有了上次做底,这回黎锦的窘迫减轻了些,道过谢后就要下车。 李奕衡却叫住了他。 “你还没换地方住?”他问。 黎锦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以为房子那么好找?” 实际上,上次为见李先生耗费太大,他跟骆飞都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没钱换个更好的住处。 李先生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上去,收拾一下随身物品,搬到我家。” 黎锦怔住。 这是……要同居? “不……不用了吧。”他干笑。 李奕衡懒得重复,默默给车熄了火。 黎锦咽了口口水,指天誓日:“我明天就去找房子,后天就搬出去!” “你不是说房子难找?”李奕衡拿他的话堵他。 黎锦舒了口气:“我为什么要换地方住?我住这里难道会耽误工作吗?难道今天换了林辛在这里,你也要让她住你家吗?”顿了顿,说出真正原因:“况且我下半年房租都交了,不住不是浪费钱吗。” 李奕衡被他逗笑了:“房租我补给你。而且,如果是林辛,她根本不会问我为什么要搬到我家,她只会问我她应该住哪间房。”说着,探身为他打开车门:“快去收拾东西,我们还来得及回家吃晚饭。” 黎锦捏紧拳头,指甲在手掌心刺出八个月牙,刺得他光顾着疼,忘了气。 然后跳下车,乖乖回家收东西。 于是就这样,同居生活开始了。 黎锦的特助生活,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异、彩、纷、呈! 李先生的时间表一天一变且安排紧凑,无数酒会洽谈聚餐活动应接不暇,且他继承父亲天赋,对高尔夫运动情有独钟,每个月有固定几天要跟朋友们一起去球场切磋。黎锦每天都绞尽脑汁如何在保证八小时睡眠的前提下将这一项项排进李先生的时间表中,而该死的李奕衡竟然还要求自己的私人时间,方便他做些私人事情。 对对,私人事情就是接受下面的孝敬,挑些顺眼的明星名模上床。 李先生年轻时男女通吃,如今年纪渐长,口味固定,偏爱那些怯生生的年轻人。每次黎锦看着底下孝敬上来的照片都大呼造孽。且李先生喜新厌旧,从不跟同一个人玩第二次,严守规矩神似某职业从业者。黎锦某一次忍不住,讥讽李先生“好似一枚人形***”,未想到李先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轻飘飘一个眼神递过来,反问:“你不是也很享受?” 黎锦气绝。 而即便如此,艾琳竟然还不住夸奖李先生收了心懂得顾家。 艾琳是李宅厨娘,李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据说生父是英国人,故而遗传了一双碧眼。她见证了李家近五十年光景,年纪大了话又多,常常扯着黎锦聊个没完。她说李家早些年真算人丁兴旺,后来李老太爷一死,李家兄弟阋墙,闹着分家,李奕衡父亲向来懦弱,身为长房独子竟然只分了李家老宅一处资产。这样倒也好,落得清静,直接导致李奕衡后来从叔伯手中抢回家业后,也没叫别人住进来。 李老爷夫妇活着时候,宅子里倒也热闹,他们一家三口加管家三口加厨娘,七个人住一起日日有说有笑。后来二老去世,管家儿子成家接管家老两口过去养老,宅子里只剩下一辈子未嫁的厨娘艾琳守着大少爷。而这不省心的大少爷自成为李氏总裁后,一个月回家过夜的次数简直数都数得出。 但自从黎锦搬进来,大少爷在家里的日子明显增多。 这还不算,艾琳身为李奕衡半个奶妈,吃饭可以上桌。有次晚饭,她听大少爷跟黎锦拌嘴,来来往往唇枪舌战,大少爷连笑带损,话说了半筐有余。 真是破了天荒。 李家家教严格,餐桌上不让讲话,李奕衡从小食不言寝不语,为人也略显刻板无趣,常常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笑,搞得好好一个家冷得像冰窖。艾琳记得,小时候大少爷还能跟秦家少爷闹上两句,显露几分少年模样,后来老爷一去世,叔伯欺上门要瓜分宅子,少爷那一个眼神冻死人的本事简直有增无减。好在后来他识得一人叫柯远,这才渐渐有了笑容,甚至偶尔心情好还会跟人开开玩笑。艾琳满以为大少爷慢慢就能治好面瘫的毛病,但不知为何,这阵子,又不高兴了。 好在有了黎锦。 所以艾琳拖着黎锦的手,叫他把这里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说实话,黎锦倒也不介意多住段时间。 艾琳厨艺超人,顿顿变着花样,养得他小半个月胖了三斤。李奕衡也十分规矩,叫他住在走廊尽头的客人房,与自己隔了三个房间。更何况到底多年世家,这里家具器物不是多么华贵,却处处熨帖。认床如黎锦,搬进来第一夜也舒舒服服睡成死猪。 而且李先生跟秦逸歌犯一个毛病,他们觉得麻烦的事从不自己处理,甩手丢给特助。于是黎锦日日要看无数文件,然后逐个挑选要点向李奕衡做简短汇报,由他决定是否批准。而这里面,财务往来类文件占去大半。可怜对数字一窍不通如黎锦,就职三天就被成功逼疯,大半夜不睡觉挑灯夜战补习经济条文,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之际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起来。 他悚然一惊,睁开眼。 原来是李奕衡。 李先生穿着长跑睡衣,腰间松松垮垮系着条腰带,被他一抖震开,露出不着寸缕的大好肉/体。 黎锦的耳朵“蓬”一下红了。 ------------ 第三十五章 李奕衡浑然不觉,一边抱着他往卧室走一边低声教训:“要睡回房间睡,在这里着凉怎么办?” 黎锦手脚并用,挣扎着要下来。李奕衡当他胡闹,手臂收的更紧,几乎将他整张脸都压在自己胸膛。 “放我下来!”黎锦被他压得鼻子变形,声音发闷:“不是你跟我说让我把这几份文件看完明天跟你汇报的吗!放开我,我不困!” “明天不用跟我汇报了。”李奕衡脚步不停。 “李奕衡,你讲不讲道理,我……”黎锦抓着他的衣襟抬起头,声音里微微小小,竟然透出些示弱的味道:“就算我今天偷懒睡觉,可问题不解决,明天我照样没法早睡。你放开我,好不好?” 李奕衡手臂一僵,无奈地低下头:“那些文件对你而言是不是很难?” 是很难,黎锦本来逻辑思维就不行,财务往来看上三行就脑子打结,再看多了,直接打瞌睡想睡觉。 但他上辈子就吃了不懂这个的亏,才会被人栽赃陷害,眼下有这样好的机会,他求知若渴,巴不得耐着性子多看一些,好提升能力。 于是他撒谎:“不难,我还搞得定。” 可惜,要是身为老板,连下属有几缸醋的本事都看不出来,李先生这些年也白混了。他抱着人,直接转了个身,一边走一边道:“你哪里不懂告诉我,我来教你。但是,不准再这么晚睡。” 很久之后,当黎锦坐在明亮的办公室中,如流水般检阅公司财务支出并精确地挑出疑点时,他总是万分感念今日李先生的悉心栽培。 当然,李先生的栽培远不止于此。身为李奕衡的特别助理,黎锦常常跟随李先生出席众多酒会。他面貌出众举止得体,妙语连珠擅长调节气氛,关键时刻还能替李先生挡酒拦驾,深得诸位大佬们赏识。于是所谓旁人难得一见的上游社会几乎像个不要脸的**似的向他敞开大门,有几次,甚至有大佬当着李先生面打趣,要出百万年薪挖角黎锦,劳烦他割爱。 而李先生脸色微醺,淡淡扫一眼旁边红杏要出墙的某人,笑道:“他啊!不值百万。” 于是某人受到极大打击,回程途中默默无语,眼睁睁看着李先生皱着眉毛靠在车窗上似睡非睡,也不愿意体贴递个靠枕过去,而是自顾自打开手机,找出前些天下载的视频,插上耳机,看。 看了一会儿,脖子忽然阵阵发痒。伸手去抓,指尖却戳到一个软软的物体。 “哇!”黎锦一蹦三尺高,脑袋碰到车顶,砰的一声:“你闹鬼?” 李奕衡揉着自己颧骨,不以为意:“骆飞的比赛?” 中国星声代正式开播海选结束后那个星期。经过全国四大赛区的海选后,每个赛区决选出十强汇聚p城,经过为期25天的培训后,统一接受导师验收。在第一次验收后,将无情淘汰二十名学员,决选出全国二十强。很多学员几乎还没来得及混个脸熟,就已经卷着铺盖回了老家。 幸运的是,骆飞留了下来。 他在新星学院受到了非常良好的指导,音乐素养可谓一日千里。黎锦曾收到过一段他跟同期学员一起弹唱的视频,视频里,骆飞手指飞舞,吉他弹得出神入化。而他纵声高歌,连之前心腹大患的音准问题都消失无踪。 看来这孩子是真的刻苦了。 四十进二十比赛那天,骆飞紧张得睡不好,明明排练一切没问题,可想到事关淘汰大事,他就焦躁得像只蹦跶的跳蚤。黎锦就知道他没出息,晚上一点打电话过去,陪聊若干小时,直到骆小同学那边没了动静,沉沉睡去。 第二天深夜接到电话报喜,顺利过关。 黎锦正在看的就是那天的比赛。秦逸歌追求品质,选出来的学员不管背后有没有关系,实力总不缺乏,于是一场比赛高潮迭起、扣人心弦。骆飞特地被安排在压轴出场,他选择了对自己最安全的歌路,仍旧抱吉他上场,却在编曲上动了心思,选择钢琴作间奏陪衬。四位导师早就认可骆飞的音乐才华,这样不功不过没有失误的表演自然给予通过,但也提出新的要求,那就是要求他下一场有所改变。 改变?黎锦瞅着屏幕出神。骆飞海选时的傻逼举动意外为他赢得“萌物”称号,女粉丝数量坐火箭样飞涨。现在时代变了,冷酷耍帅型冰山美男不再吃得开,傻一点呆一点反倒更有人气,能激发出女粉丝内心最深处的母爱。况且别人呆是装的,骆飞呆那是纯天然原生态,吃多少核桃都补不回来,于是粉丝们愈发买账。据说,骆飞这刚露脸没几天,粉丝论坛都建好了,日在线用户数直逼诸多圈内前辈。 所以改变谈何容易,变得好,粉丝忠诚度更加上升,变得差,只怕要结结实实吓跑一批。 如何改变,指望新星学院那些所谓老师是不可能的,二十强学员各不相同,老师们挨个量身打造早晚累死。所以骆飞下一场如何表演,这重担直接就落在了黎锦肩上。 黎锦正凝神思考对骆飞而言应该如何改变才最恰当,好端端被李奕衡吓了一跳,脑子里猛地一蹦,竟蹦出一星火花来。 只是这火花来得快去也快,一秒钟就闪没了。 “这是哪一场?”李奕衡饶有兴致。 “四十进二十。”黎锦得意洋洋对李奕衡炫耀,仿佛自家孩子考试考了一百分:“他进了二十强。” 李奕衡应了一声,问:“节目不是周六晚上播出,你怎么今天才看?” 还不是因为你? 黎锦斜了他一眼,不回答。 李奕衡也反应过来,笑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了还不行?”他顿了顿,想了想:“这样吧!从这周开始,每周六晚上节目播出的时间里,我放你假。好好看直播吧。” “老板!”黎锦欢呼:“你太棒了!” 比赛从二十强开始,就进入了每周的直播阶段。骆飞压力更大,黎锦也跟着悬心,所谓“改变”方案提出好几个,最后综合贝浮名意见选了一个,加紧排练。由于得到李先生金口玉言,黎锦还跟骆飞约好,会在他比赛那天全程观看直播,为他提供第一手的观众感受。 这日,刚刚挂断与骆飞的电话,便有陌生号码拨号进来,黎锦接起,竟是蛋糕店来电。 对方是温柔女声,询问他是否认识李奕衡先生。黎锦答是后,她道,李先生日前曾到店定购蛋糕,约好今日去取。但时至傍晚,李先生仍未赶到,对方只好给当时留下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黎锦致电。 黎锦倒不知道李奕衡还曾瞒着自己定过什么蛋糕,不过他当人特助,又不是当人老妈子,没必要碎嘴子似的处处过问。既然蛋糕不好逾期,他替他取一下便是。于是招呼司机去店里取,蛋糕拿到手,好大一个,带着芒果香甜,叫他有冲动想当场打开尝一尝。 说起来,这家蛋糕店还是自己前世经常光顾那家。 回程路上李先生电话终于打通,他的声音里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叫黎锦把蛋糕送到洲际酒店1503房间。 黎锦乖乖照办,提着硕大蛋糕小心翼翼下车上楼,在门口敲三下门。门内寂静无声,半晌,李奕衡才后知后觉般应了一声:“进来。” 黎锦便推门进去。 李奕衡坐在窗边,夕阳西下,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一直延伸到墙角。他听到门声,转头过来,笑着问黎锦:“今天我没去公司,一切都正常吗?” 黎锦提着蛋糕走过去,靠的越近,越觉得那笑容勉强得如此刺眼,仿佛李奕衡满心满腹都是无法言说的苦,却偏要逼着自己笑出来一样。 他觉得自己真是无厘头,昨天李先生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今天就莫名其妙难过起来。 于是他笑着回答:“当然正常。” 然后将蛋糕放在李奕衡面前的玻璃圆桌上。 李奕衡静静看着他动作,那目光却仿佛穿过黎锦的手指,到达了什么久远得让人不愿提及的地方。 黎锦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自他认识李先生,他何时不是扬着嘴角,即便不笑,面上也是一派和睦温柔,叫人如沐春风。 唯有一个时刻,他不再微笑,甚至不愿摆出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缅怀与追忆,已经腾不出半分用来做别的。 神使鬼差,黎锦问他:“今天是谁的生日?” ------------ 第三十六章 “柯远的。”李奕衡抬起头,那眼眸里黯淡幽深,讲不出的千言万语皆在其中:“如果柯远还活着,今天是他的三十岁生日。” 黎锦惊得站不住脚,身子一晃,疾退两步。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 “柯远的生日从来没人记得,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李奕衡苦涩地笑起来:“所以他也一定不知道,我还记得。” “李奕衡……”黎锦怔怔看着他,竟然语塞:“你……” “你吃过饭了吗?”李奕衡微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李奕衡小心翼翼,用纸刀将蛋糕切成几块。蛋糕上洒满金黄芒果,李奕衡切得细心,每一块蛋糕上都铺着满满一层。他用盘子接了一块,递给黎锦。 “尝尝?”他笑。 黎锦口中苦涩,用叉子轻轻沾了点白色奶油放入口中,尝不出甜,反而更添苦楚。 人死万事空,柯远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他死了,谁会记得他的生日?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可李奕衡记得。 李奕衡不仅记得,还特特地地预定蛋糕,认真隆重空出一天时间,给自己过这个生日。 黎锦鼻腔酸楚,承情万分。 于是他答:“好吃。” 李奕衡便高兴起来。 “柯远也这么觉得。”他捏着附送的小勺子,笑得宠溺:“他那个工作,忙起来昏天黑地,常常把自己生日忘记。他自己都忘了,旁人当然更不可能记住,于是年年空长年纪。我有意给他过生日,约了几年,他都忙忙忙,没时间。后来好不容易有一年被我约到,我特意开车带他到山里。那里信号不好,手机不通,没人寻得到。对了,那时买的蛋糕跟现在一模一样,我拿出来时他还没回过神,傻乎乎问我谁过生日。傻瓜,当然是他。” 李奕衡忍俊不禁,笑得微微弯下了腰:“他这个人其实很贪嘴,最受不了美食诱惑。蛋糕好吃,他一下子就吃了多半个,半夜起来闹肚子,一边坐在马桶上痛不欲生,一边嘴硬,说不关蛋糕的事,他明年后年,往后几十年过生日都要用这家蛋糕当御用。嗯……至于到底有没有真的当御用,我也不知道,后来,我一直没能再约他出来。” 有的。黎锦在心里说,有的,他一直拿这蛋糕插生日蜡烛,在每年生日那天为自己唱一首生日歌,纪念自己又长大一岁。 他看着李奕衡,陪他一起笑。 你每年都预定蛋糕,叫直接送到他公司,端端正正摆在办公桌上,提醒他别忘了给自己过生日,他怎么能忘。 他怎么刚刚……竟没能立刻想到? “我第一次见他时,外面冷,他脸蛋冻得红扑扑,眼睛却很亮。他老板一共带了三个人到饭局来,仿佛对他寄予厚望,一进门就安排他坐到我身边来。他也不反抗,只是坐在我身边束手束脚,一脸视死如归,仿佛这顿饭是断头饭。”李奕衡笑着回忆:“不过他酒量却不太好,红酒三杯就倒,倒了就暴露本性,靠在人身上说胡话,问我是哪家明星,说我长这么好看,签到他们那里,一定能红,把他老板吓得,扑过来捂住他嘴不叫他再说。” 黎锦也跟着笑起来,那时他一无所有,不怕说错话被人抓住小辫子,喝了酒,敢说敢闹。后来慢慢成长,酒量未长,却再也没有胡言乱语过。 “我觉得这个人真有趣,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趣。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直到我把他抱到床上,吻上他嘴,他都懵懵懂懂,好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亲吻。”李奕衡眼神一黯:“生平第一次,我很想为谁做点什么。于是我问他,你要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他非常漂亮,非常厉害,他应该成为这娱乐圈里独一无二的超级巨星。我要……帮他变成那样的人。” 那时,自己这样回答。 黎锦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脚下暗金色的长毛地毯,却忽然发现,这独特的颜色如此似曾相识。 不仅暗金色的地毯,他抬眼望去,宽大的淡蓝色床单双人床,柔软得仿佛能让人陷进去的羽毛枕头,以及床头那盏仿佛能照亮黑夜的昏黄小夜灯…… 这竟然就是那天的房间! “李奕衡!”黎锦几乎失声。 十年,这房间里的一切痕迹,竟然丝毫没有变化! “我好羡慕舒慕。”李奕衡仿佛没听到般,自顾自地说。 黎锦眼眶温热,直直地望着他。 夕阳的柔光仿佛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他背对着窗口,于是面目更加显得模糊不清。他终于不再逼迫自己去笑,那沉淀了笑意后的表情如此悲痛而沉重,有那么一瞬间,黎锦觉得他要哭了。 可是他没有。 他说,柯远是我害死的。 “柯远是我害死的。”李奕衡别过头,似乎在抗拒着任何一点眼神的接触:“我不放心舒慕的为人,所以他们合办公司后,我一直在默默关注。我早就知道舒慕有小动作,于是叫人私下处理,没想到被柯远发现。他气坏了,大半夜打电话来,叫我不要管他的私事。他那一张嘴,毒舌的时候比谁都气人,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气,十年都忍下来,唯有那一次动了怒。” 李奕衡闭上眼睛:“我不再留心关于他的任何消息,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我知道自己幼稚,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幼稚一次?”他顿了顿:“直到有一天,林辛走进我办公室,告诉我,柯远死了。” “我觉得她在开玩笑。”他说:“他半年前还好好的,大半夜中气十足骂我多管闲事,把我气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怎么一下子就死了?可是打开电视,铺天盖地都是他车祸遇难的消息,甚至有人说他滥用职权贪污公款。我坐在电视机前,把重播足足看了三遍,车祸现场的血迹还来不及清理,那么鲜红刺眼――我这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会有人再瞪着眼睛跟他争论,不会有人再勾着唇角对他微笑,也不会有人再一边跟他笨拙地保持距离,一边在他胃疼的时候给他定好闹钟,嘱咐他一天三次,别忘记吃药,仿佛比谁都小心翼翼,怕他死了。 李奕衡想,那些快乐的记忆,再也没有了。 他在柯远照顾舒慕的间隙中,享受着柯远仿佛指间沙般漏出来的一点点好,并甘之如饴,牢牢记在心上,而以后,这些再也没有了。 他只剩下回忆了。 “是我害死了他。”李奕衡的声音仿佛某种野兽的呜咽:“如果我能够制止舒慕,或者哪怕能耐心一些,说服他,让他保持一分警惕,那么,他也许都不会死……” “不是,不是!”黎锦紧紧抓住他的手:“与你无关!” 他的死,跟你毫无关系。 你说你在赌气,他何尝不是?他甚至赌气换下你推荐的财务总监,让舒慕的心腹坐上那个要命的位子,并且给予全部信任。 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他说不出,他只能这样紧紧握着李奕衡冰凉的手指,陪他坐在窗边,静静等天变黑。 入夜,黎锦才从李奕衡的房间离开。李奕衡的情绪已经平复,对他说想自己呆一会儿,让他先回家。 黎锦走时,特地去床边打开了那盏昏黄的小夜灯。这房间只是洲际酒店诸多房间中普通的一间,但因着这般昏暗馨黄的光芒,竟莫名有了种温暖的感觉。 他缓缓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关闭的刹那,他透过越来越狭窄的间隙看着李奕衡。昏暗灯光里,那人微微侧着头,仿佛有些迷茫地望着窗外。 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就在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十年来,李奕衡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所有理由。 他问他:“你是不是一直爱着柯远?” ------------ 第三十七章 你是不是一直爱着柯远? 所以你羡慕舒慕。 你羡慕舒慕独占着柯远的好,你羡慕舒慕独自享受着柯远的全部付出与奉献,你羡慕舒慕一直稳稳地站在柯远心尖上。 那是你一直想去,却只能希冀的位置。 你甚至不敢去嫉妒、去恨舒慕,你怕有了那样的情绪,会被柯远讨厌。 李奕衡转过头,他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异常坚定的语气回答:“是,我一直爱他。” 于是你对他加倍的好,你以为你再对他好一些,也许他就会注意到你。 你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成为那个“他爱的人”,却不愿意擅自打扰他“爱着别人”的心情。 黎锦推开门,他站在狭窄的门廊中间,他的身后是黑暗的走廊,他问话的声音这么大,惊动了一整个走廊的声控灯。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鼻子一阵阵发酸:“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爱他?” “这样,他就会离开舒慕,到我身边吗?”李奕衡自嘲地一笑。 “如果……会呢?”黎锦屏住呼吸:“如果,他会呢?” “那又如何?”李奕衡看着他:“他已经不在了,就算他会,我也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是啊!那又如何? 黎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就算李奕衡大声地承认自己爱着柯远又如何? 柯远他―― 已经不在了。 有一年圣诞,柯远陪李奕衡一起去美国度假。 彼时舒慕参与制作的新片临近尾声,送审却出了问题。对方挑三拣四不肯通过,眼看档期在即,柯远只好求到李奕衡那里。 李奕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递一张机票给他,问他肯不肯陪自己过圣诞。 柯远连行李都没收拾,拿着机票就出门了。 纽约的冬天阴冷而昏沉,李奕衡破天荒没有住豪华酒店,而是就近在闹市区找了家旅馆住下,每天带他一起去散步。从街头到街尾,从街尾到街头。柯远体质寒凉,刚出门时抵不住风,李奕衡就敞开大衣,把他整个包进怀里,半搂着他走。 时至今日,他对纽约的所有记忆,都来自那个包裹在大衣中的冬天。 除夕夜他们夹杂在人群中一起倒数,时代广场映亮天际的霓虹将每个人的眼睛都照得透亮。焰火升起的时候,柯远低下头急急忙忙许愿,心里有那么多想实现的东西,叫他打了一整个晚上的腹稿,亟待说出。可许着许着,他却不自觉抬起头来。 巨大的led屏幕光下,李先生面带微笑,用他习惯了的宠溺眼神望着他。 他傻乎乎问:“你为什么不许愿?” 李奕衡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中间烙下深深一吻。 “这样就够了。” 黎锦想,自己早该发现的。 他躺在床中央,老式座钟敲过了十二下,李奕衡还是没有回来。 黎锦抬起头,远远地注视着天边一弯上弦新月。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这样好?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总是找各种各样的机会与你碰面? 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挂念着你,将你的事情桩桩件件记在心头? 除非他爱你。 可我爱他吗? 黎锦问自己。 他应该曾经对他动心。 你无法不对这样一个人动心,他总是在你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拉你走出世俗的淤泥,打着交易的旗号让你毫无心理负担,与他共同享受难得的偷闲。然后在回归尘世之后,发现他早已将一切打点好。 他几乎在毫无原则地宠着你。 可我爱他吗? 黎锦辗转反侧,脑海中的念头一秒一个,走马灯般变换不停,眼睁睁看着月上中天,明月西沉,直到天边微微擦亮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到天光大亮,手机在耳边要了命似的大响。 他朦朦胧胧解锁手机,放在耳边,刚听一句,浑身的汗毛就跟通了电似的竖了起来。 “黎锦?” 李奕衡! 黎锦一蹬腿从床上坐起来,也不顾自己头发睡得仿佛台风过境,挺直了腰,条件反射中气十足应了一声:“在!” “今天中午在何氏庄园有个酒会,你是不是忘了?”李奕衡声音平静,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但黎锦浑身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并且以肉眼观测不到的速度开始结冰。 老天爷!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老牌世家何氏,李氏集团进军娱乐界前,圈内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何氏祖辈电影公司起家,而后在金融危机中收购三家当时较大的影视公司,成立了自己的影视集团。在迈入新世纪后,何氏瞅准机会,又适时成立唱片公司,进军歌坛。 要不是李先生心血来潮到娱乐界转一圈,只怕今天何氏在圈内就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何氏掌舵人于三年前交棒给何家第三代、长房长孙何悦轩。何悦轩留洋归来,却深谙本地法则,近年来广纳群贤,把本来在走下坡路的何氏搞得有声有色,甚至在某些领域已然有超越李氏之意。今日是何家二少何悦笙学成归国之日,何悦轩大办接风酒会,特地让自己助理将邀请函送到李奕衡处,盛情邀请他届时到场。 而黎锦他好死歹死,怎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腾出手来接电话,眼睛往座钟一扫,好险好险十点钟,酒会中午十一点半准时开始,嘱咐司机一路狂飙还来得及赶过去。 可惜,上帝从来不给他“来得及”的机会。 “我没带换洗衣服,身上穿得还是昨天那件。”李奕衡道:“你去diva那里拿我之前定好的西装,然后送过来给我。” diva是李奕衡先生的御用制衣师,而她的工作室――跟何氏庄园在反方向! 可黎锦还能说什么?就算这事比登天还难,他也要搭个梯子做到! 谁叫他在这关口睡过头! 幸好李奕衡体会到他难处,善解人意为他出谋划策:“我自己开车先过去何氏庄园,你拿了衣服随后赶过来吧。酒会那里应该有更衣室,我在那里换。” “好……”黎锦抿着唇,声音微颤:“对不起。” “没关系。”电话那边传来安抚的笑:“嘱咐司机小心驾驶,即使我们迟到也没什么。” ------------ 第三十八章 迟到当然不会没什么。 黎锦取到衣服后,与司机一路狂飙往何氏庄园赶。何氏庄园坐落在城西山中,车子上了山路,更是奔出一百八的时速。 谁都知道李老大跟何老大如今是对头,李奕衡要是迟到,只怕明天关于“不和”“示威”“挑衅”的种种传闻就能牢牢霸占小报头条。 不过好在司机驾驶技术惊人,他们一路狂飙突进,竟然安全到达,而且时针刚刚划过十一点整,还不算晚。黎锦提着衣服奔进酒会休息间,李奕衡一身休闲西装,跟一位同来休息的老板相谈正欢。 见黎锦来了,李奕衡礼貌告罪,旁边早有等候的引导小姐带他们往更衣间去。黎锦低眉顺目跟在李奕衡后面,昨晚情景历历在目,叫他忍不住想抬头打量李奕衡表情。可今早捅了这么大篓子,他又觉得没脸去看。犹犹豫豫间不注意,更衣间已经到了。 李奕衡停下脚步。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这件事就当教训,我不再多说,下不为例就是。”他回头看着黎锦:“而且,这其中也有我的责任,我不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完全传递给你。困扰到你,我很抱歉。” 黎锦猛地抬起头。 缺少睡眠的眼睛下面一圈厚重黑影,脸色更是苍白暗淡,傻瓜都能看出他昨晚经过了怎样一番心里挣扎,以至彻夜未眠。 怪不得李奕衡不忍再怪他。 但黎锦却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这样愚蠢的错误,即便刚入职场的新人都未必会犯,而自己好歹入行十年,日常手机都设十几个闹钟提醒备注事项,怎么还会把这种大事忘记? 唯一的解释是……自己的确被李奕衡影响。 更确切地说,自己被如此大的一个重磅炸弹炸昏头了。 但是好奇怪,今天的李先生却如此正常,正常得让他根本无法将昨晚那个情绪崩溃的男人与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甚至习惯性微勾唇角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仿佛被影响的只他一人。 黎锦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时柯远骤然车祸去世的时候,李先生也是这样,人前完全看不出端倪。 他这边直勾勾盯着李先生,那边李奕衡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赶人:“你还在这儿干嘛?快去现场帮我顶一会儿!” 无论如何,他肯将事情揭过就好,黎锦立正挺胸,字正腔圆,就差没敬个礼:“放心吧老板!” 混娱乐圈,有两样东西最重要――钱,还有人脉。 何悦轩凭借这场酒会,完美得向大家展示了自己是如何牢牢地将这两样抓在手中。 到场众位,无不是现今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的不提,单单某位刚刚荣获国际大奖,媒体在家门口排起了长队要采访也未能见上一面的知名作家就不是那么好请的。而此时此刻,这位作家不仅亲临现场,还手拿酒杯,身穿正装,站在场中与人谈笑风生。 大家还真是给面子。 黎锦替李奕衡应付完一位知名摄影师,忙里偷闲从侍应那里要过一杯酒,刚喝一口,就忍不住晃起杯子。 法国波尔多庄园的顶级红酒,一年也不过产这百八十箱,寻常富豪珍藏起来私自品尝都来不及,何大少竟然如此大方拿来宴客,真是土豪狗大户。 “黎锦?”耳边忽然有人叫他名字。 黎锦转过身,目中讥讽在一瞬间换上全心全意的友善矜持:“您好。” 对方西装革履,好一派精英气度:“久仰大名。” 说着伸出手来。 黎锦与之握手,眉尖稍稍蹙在一起:“不敢不敢,还没请问您是……” “我叫赵君锡,是悦笙少爷的助理。”赵君锡笑着自我介绍。 “久闻大名。”黎锦适时恭维回去,抬眼望向不远处,正端着酒杯与何氏元老寒暄的何家二少何悦笙。 何二少是何家二老的老来子,与哥哥的年纪差了十五岁,自小便得家人诸多宠溺。他遗传了何家人的聪明脑袋,年纪轻轻就留学美国,前些日子方学成归来。据说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修回来两个硕士学位。何大少对他寄予厚望,这次也是借接风的机会将他介绍给大家,以便日后何二少参与何氏运营能少些阻力。 黎锦心下了然,赵君锡绝不是因为“久仰大名”这种无聊理由才来认识自己。何二少有意结识李奕衡,却久等本人不到。眼见自己这位总裁特助在场,自然要来不动声色打探一番。只是,以何二少千金之体,跟个特助打交道未免掉价,于是便派出自己特助,级别相同,说话方便。 赵君锡健谈爽朗,所以即便他是套话来的,黎锦也不介意跟他聊一聊。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三五句便觉投契,待话题想要深入,身边却忽然风一般掠过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两人下意识朝那冒失鬼望去,却发现那脚步凌乱的正是何家二少。 “舒慕!”何悦笙几乎像无尾熊一样扑进来人怀中:“你来晚了!” 黎锦微微皱起的眉头像放进了冰箱速冻格一样,飞快地凝结在了脸上。 舒……慕? 那身穿西装,微微躬身,将何家二少稳稳抱个满怀的,真是舒慕? 黎锦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舒慕怎么可能这样对别人笑?怎么可能用这样宠溺而包容的眼神去看一个人? 黎锦记得,舒慕出道后有许多年,一直被人诟病演技差眼神空,深情也好憎恶也好,都只是一种目光。 即便后来逐渐改善,但生活中,他看着别人仍旧是冷冰冰一双眼。 黎锦一直以为这是天性使然,原来……不是的。 不远处,舒慕扬唇微笑,甚至不顾众目睽睽,低头在何悦笙眉间烙印一个快速却温柔的轻吻。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里都满含着柔情万种,直叫人难以抵挡,恨不得溺死在这样的爱意中。 “二少这张扬的脾气还真是……”身旁,赵君锡半是无奈半是歉意地微笑。 “他们是……”黎锦死死抿着唇,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两个字。 但赵君锡心领神会,笑道:“他们是情侣――没什么好瞒着的,这消息待会儿就会公开了。说起来,二少为了让总裁接受他的同性恋情,可是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啊。” “一年?”黎锦大惊。 一年前……那时柯远还活着,他与舒慕还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人。 那个时候,何悦笙跟谁谈的恋爱?又是为谁大胆出柜? 他条件反射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但赵君锡随后的话,却无情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二少跟舒慕先生是一年多前认识的。”赵君锡道:“两人几乎一见钟情,刚见面便开始热恋。那时二少还在美国读书,舒先生每个月都会抽出几天远渡重洋去陪少爷。有一次,少爷说想念老家的西湖牛肉羹,舒先生用保温瓶装了满满一瓶,连夜搭飞机飞美国,赶在少爷早晨上学前送到他面前。为此,他还错过了当年的华语传媒大奖颁奖。” 是的,他记得那次。 黎锦紧紧握拳。 晚上就是华语传媒大奖的颁奖典礼,中午舒慕借故出去后,就再也找不到人。黎锦带着人掘地三尺,也没挖出他的踪影,还险些得罪组委会。好在当年的组委会主席与黎锦向来颇有私交,黎锦当即将自己收藏的一副清宫字画送到主席助理手上,这才保住舒慕不被组委会列入黑名单。 原来自己焦头烂额的彼时,舒慕正怀抱一碗热汤,千里迢迢为小情人送温暖。 “呵。”黎锦咬牙冷笑:“不过我听说,舒慕先生自出道以来就绯闻不少,何二少还要小心为妙。” 赵君锡微微皱起眉:“舒先生之前的确阅尽千帆,但自从认识少爷,就只取这一瓢饮。” 黎锦不屑地挑起眉,不愿再看远处你侬我侬的戏码,转身欲走。 “舒先生曾对大少说,只要能让他跟悦笙少爷在一起,他愿意抛弃一切。”赵君锡道:“哪怕是让他立即放弃他经营了十年的演艺事业,他也在所不惜。” 黎锦的脚步猛地定住了。 ------------ 第三十九章 捏着红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肌肉,不让自己内心的软弱泄露一丝一毫。 他回过头,尽量用一种轻快得、仿佛聊家常一般的语气问:“这话……是他说的?” 赵君锡仿佛很自豪自己能掌握到这种内部人士才能接触的内幕,扬脸道:“我从小陪伴悦笙少爷长大,又陪伴他一同出国。舒先生恳求大少的时候我虽然没在身边,但这话是悦笙少爷亲自转述给我,绝不会有错。” 黎锦的眉毛不能控制地跳了一下,他越来越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连声音都变了声调:“那既然如此,你一定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相爱的?” “一年多前……”赵君锡仔细想了想,肯定道:“一年零三个月前。” “那是个夏天。”黎锦说。 “对。”赵君锡补充:“八月。” 黎锦点点头。 那是柯远一生中最美好的夏天。 八月,最大的电影奖项与唱片奖项相继颁奖,舒慕将“影帝”“歌王”桂冠同时收入囊中,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人。晚上大家开庆功会,舒慕偷偷将柯远拖出会场,开车带他一路往海边去。 敞篷跑车将两人的头发吹乱,舒慕大声唱着歌,一边唱,一边将柯远的手握紧掌中。 他们好朋友做了近十年,多么亲密的动作都做过,可不知为何,那个动作,明明白白,让柯远感受到一丝不同来。 他们在海边堤坝上坐下来,一起听海风在夜中的嘶鸣。舒慕一直哼着歌,小小声,小小声,酒精蒸腾得他脸颊通红,他忽然转过头,问柯远:“你是不是一直喜欢我?” 柯远心头一紧,转过脸看他。 舒慕忽然就凑上来吻了他。 轻轻浅浅,一触而过的吻。 “在一起吧。”舒慕从怀里掏出两枚小小的白金指环,一只套在柯远手上,一只套在自己手上。 “forever love”,指环上这样说。 柯远紧紧地抱住舒慕。 “你会永远都在我身边吗?” 舒慕回抱住他:“十年了,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咱们携手打下来的,你还要问这种话吗?傻瓜?” 傻瓜。 黎锦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傻瓜。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自己在这场笑话中演出最引人发笑的角色,竟浑然不知,还深深入戏。 原来那个头顶“可利用”招牌的不是单纯无害的何家二少,而是自己。 舒慕蹉跎十年,终于在异国他乡偶遇自己命定的恋人并一见钟情,为了他,他可以抛弃自己最为重视的名利事业,为他背叛全世界。 黎锦扬头看着舒慕。 他与何悦笙相携而行,即便现场星光熠熠,可他们所到之处仍旧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如此登对,如此合衬…… “赵特助!”黎锦语气冷静:“柯远挪用公款,导致hm公司险些破产,后来据说有神秘资金注入,帮助舒慕渡过难关。这笔神秘资金,想来是二少伸出援手吧?” 赵君锡点头:“这个当然。hm公司是舒慕先生心血,怎能因为宵小的无耻行为毁为一旦?” 舒慕,你果然没变。 黎锦忍不住笑出声来。 险些被你骗到。 好一招借力打力,你除掉我,营造出内忧外患的假相,然后正大光明引何悦笙的款项进来。 想来,如今你已经是hm公司最大股东。hm公司彻底终结两位老板的时代,变为一人独裁。 只是,不知你填补窟窿用的是私下挪用那上亿巨款,还是真真向自己的小情儿伸手? 不过不要紧,瞧何二少爷对你一往情深,钱的来源根本不重要。 恭喜你,方法迂回,终于达到目的。 你有了如日中天的人气,数不胜数的粉丝,蒸蒸日上的家业,甚至还有世家公子为你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你怎么可能为任何人抛弃名利地位,你如此热爱它们,只怕要得再多也不够。 “你在这里做什么?”黎锦正心神恍惚,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他抬起头,李奕衡换好衣服,风度翩翩站在他面前。 赵君锡不知何时已经走开。 “我……”黎锦语塞,他手中持的红酒微微倾斜,差一点就要洒出。 李奕衡扶正他的杯子,低声问:“脸色这么不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黎锦摇摇头,身边骤然响起掌声如雷。他顺着人们的目光往台上看去,何悦笙与舒慕并肩站在台边,好一对璧人。 他忽然想起那时舒慕对他说,两个男人的爱情,不见光,会长久许多。 呵。 黎锦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回程的路上,气氛破天荒的压抑。 黎锦不说话不动作,死了一样靠在车窗上,偏偏他两只眼睛还大张着,茫茫然望窗外,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平时也有走神的时候,但这次,似乎尤其严重。 李奕衡自我反省了一圈,觉得好像没做什么叫这孩子分心的事,况且中午自己见到他时,他能说能跑,比谁都精神。 怎么一下子就蔫了? 李奕衡拿后视镜冲司机递眼色,问他是不是来时路上出了什么事。 司机更摸不着头脑,他们来的路上加速狂奔,黎锦说得最多的就是“快快快”,那掷地有声三个字砸在司机耳畔,差点砸得他扶不稳方向盘。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纳闷黎锦这是怎么了?都没办法问。黎锦身子坐僵了一换姿势,抬眼就看他们心照不宣通过脑电波交流。 交着交着,车子不小心碾上一个大坑,连带三个人都往上蹦了一下。 得,司机愁得路都不看了。 “怎么了?”黎锦问。 李奕衡斟酌字句,司机迅猛摇头。 ――车子在山路上开出一溜“s”型。 “小心些。”黎锦皱着眉头出言提醒:“今天阴天,山路难走。” 司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去探李奕衡表情。 李先生事不关已,别过头去。 司机也只好跟着装无知,一路将车开回了家。 到家刚好是晚饭时间,路上黎锦提前给艾琳打了电话,进门正好看到一桌子菜香喷喷摆在那里。 黎锦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上楼去。这下子,连艾琳都看出不对劲。 “少爷,小锦他这是……怎么了?”艾琳问:“工作上犯错误了?他还小呢?哪能面面俱到,犯了错你给他个机会,下回就好了。” 李奕衡应了一声,顺着楼梯看上去。 黎锦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 第四十章 浴室中,水汽弥漫。 黎锦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人眉目舒展,唇色嫣红,被热水蒸腾过的脸颊白皙里透着一点点樱色,得天独厚一张精致脸庞。 与柯远截然不同。 柯远虽然也面容清秀,但眉头总是微微拧着。大约是常年站在光芒四射的舒慕身后,他无时无刻不是微微含着下巴的姿势,仿佛如此心甘情愿当个陪衬,以至于要不是后来亲手料理几桩公关大事,圈里人都要记不得舒慕身边还有这样一位金牌经纪。 黎锦伸出手,把蒙上雾气的镜子擦干净,于是对面那人的面容隔着缭乱的水纹,再次清晰起来。 他想,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太好欺负了一点。 所以舒慕才会肆无忌惮下套,步步为营引他走入死局;所以自己死后,传媒才如苍蝇一般扑上来,将本就满是疑点的经济案件添油加醋,屎盆子统统扣自己头上;所以区区一个毫无根基,刚刚留洋归来的赵君锡都能旁若无人,称呼自己为“宵小”。 他想,自己实在是太好欺负了一点。 以至于自己重生至今,口口声声喊着要拉舒慕下马,却仍旧容留他好端端放纵到今日,拉着新情人人前招摇。 他想,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如果当日舒慕大闹灵堂,亲口承认自己杀死昔日恋人还不够的话,那今日种种,也够了吧。 他万万没有想到,扫地出门,痛下杀手,所有所有,对他造成的冲击,还不及今日人前,舒慕在何悦笙额间那轻轻一吻。 他连唯一仅剩、可以凭吊的爱情,都是一场可笑的谎言。 黎锦转过身,关掉花洒,将宽宽大大的白色浴袍随便披在身上,顺手扯下架子上的毛巾。 镜中的人面色苍白,眼底发黑,活脱脱一个懦夫模样。 “柯远!”黎锦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今日这样的羞辱,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镜子中的人轻笑一声,毅然转头,向门外走去。 没想到,本来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黎锦像被人钉住了脚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子。 李奕衡一只脚搭在床上,一只脚随意地垂下,正饶有兴致靠在床头,看他最近的睡前读物。 “你怎么在这里?”黎锦手忙脚乱系好浴袍腰带,免得春光外泄。一个不留神,毛巾掉在地上。 “艾琳不放心你!”李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向他走来:“让我来问问你怎么了。” 抓着毛巾的手有一刹那的颤抖,黎锦别过头,低声道:“我很好。” 李奕衡在他面前站定,从他手中抽出半湿的棉质毛巾,重重按在他头上。 “是不是我昨晚的话困扰到你?”只有第一下用了力,接下来力度轻柔,甚至带了些抚慰,擦去他发间的水珠:“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情绪不稳,有些话没有斟酌就……” “不关你的事。”黎锦伸出手,按住了他为自己擦干头发的手掌:“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而已。”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奕衡。 昏暗的房间中,唯有床头台灯那盏小小的光源,却映得黎锦目光灼灼,仿佛有所实质。 莫名,李奕衡觉得连那只按住自己的手都烧灼起来。 “什么道理?”他问。 黎锦歪头一笑:“不告诉你。” “顽皮。”李奕衡笑着,挑起他的下巴,吻上他唇。 双唇一触即分,却绵延出无尽的暧昧气息。 “你想跟我做吗?”黎锦沉淀下所有表情,平静得仿佛在问明天的天气。 李奕衡俯下身,他灼热的气息重重扑在黎锦脸颊,蒸腾得两人身体发烫。 “如果你反抗,我就停手。”他说。 黎锦挑起唇角,讥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扯着他的衣襟吻了上去。 两人仿佛角力般吞噬着彼此的气息,黎锦的浴袍本就松垮,这般纠缠间早就轻而易举褪去,露出他刚刚沐浴过的大好身体。李奕衡几乎一路半搂抱着他来到床边,然后一起倒在宽大的床中央。 黎锦一边吻他一边笑,一边腾出手去解李奕衡衬衫的纽扣。那颗颗纽扣制作精良,越是情急越是解不开,黎锦刚开始还当这是件有意思的事,甚至推开李奕衡脑袋,将他压在床上骑在胯下,仔仔细细去研究那纽扣的走向。解到后来也不耐烦,干脆手指抓住两边衣料一扯,仿佛泄愤般扯开剩下几枚。 李奕衡自始而终由他动作,台灯下,黎锦的表情仿佛绝望前的狂欢,让人忍不住要随他一起疯狂。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察觉到李奕衡的注视,黎锦俯下身。他光裸的胸膛与身下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却一个冰凉,一个滚烫。细瘦的手臂分开,挑衅般压在李奕衡耳旁,他挑着眉梢,殷红似血的唇在李奕衡嘴角流连。 “我又没有反抗!”他嗤笑一声:“你停下来做什么?” “你想明白了什么道理?”李奕衡目光深沉,一转不转地望进他眼底:“告诉我。” 黎锦的表情一瞬间冷淡下来。 “你做不做?”他撑起身子,抬脚下床,躲避开李奕衡过于透彻的目光:“你不做我走了。” 说着,他真的往门口走去。 下一步,天旋地转,恍惚刹那间,有一只充满力度的手臂重重地扯着他,将他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床榻里去。 “唔!”霸道的男性气息瞬间将他笼罩,还未回过神,黎锦的呼吸就被全部攫取。李奕衡的吻仿佛野兽的啮咬般,每一次接触,都带着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独占味道。黎锦毫无招架之力地张开嘴,容纳他的舌在自己口中肆虐。 那条舌仿佛报复自己刚刚的轻蔑般,放肆地舔过他每一处敏感的齿列,甚至坏心地勾动他的舌,逼迫他不得不高高仰着脖子,才能跟得上这个过于激烈的热吻。黎锦的喉咙里不停发出夹杂着痛苦与欢愉的咕哝声,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顺着唇角流出,在颈项间蜿蜒出暧昧的银丝。 这还不算,李奕衡仿佛亟待向他证明自己有多么渴求他的身体般,手掌不停地在他胸口小腹抚过。那微微张开的五指甜蜜而粗暴,所过之处无不燃起炙热的火焰。那火焰自他锁骨延伸,烧尽胸膛肋骨,愈演愈烈,最后,将他最最脆弱之处,牢牢攥入掌中。 “嗯……”黎锦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下身传来电流通过般极度快乐的触感,这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屈起腿,仿似无声的邀请。 李奕衡从善如流,在他唇间轻轻一吻,湿润的舌沿着手掌的纹路下移,在几乎用嘴唇问候过黎锦的每一寸皮肤后,到达那个半崛起的所在,然后将其深深含入口中。 ------------ 第四十一章 【h不让发】 这高/潮来得持久而圆满,黎锦的射/精足足持续了近一分钟,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李奕衡用手指掠去沾在脸颊上的浊/白液体,俯下身,试图去亲吻黎锦的唇。可搬开盖住脸颊的羽绒软枕,他却怔住了。 黎锦在哭。 那不是高/潮之后快乐到极点的啜泣,而是真真正正,伤心到顶点的痛哭。 心脏仿佛被谁重重地扭了一把,疼得李奕衡皱起眉来。 他拦腰抱住黎锦滚烫的身体,将他的脸颊紧紧压在自己胸口。那人也就这样乖乖搂上来,眼泪鼻涕往他胸口上蹭,仿佛刚刚冷着脸闹别扭的不是他。 “乖,别伤心。”李奕衡哄孩子一样哄着怀里的人,他知道黎锦或许无法对他言明自己心里的苦,但他总可以这样陪着他,听他哭上一哭:“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以后的很多年,当黎锦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到这句话,就又能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坚持下去。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有电话骚扰。 彼时黎锦跟李奕衡双腿交缠,两人你搂着我我抱着你,睡得仿佛两只连体婴。电话响了三声半,黎锦才后知后觉仰起脖子,又听了半声,确定不是闹钟,然后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在地上找到了压在层层衣服下面的手机。 “喂?”他声音嘶哑,那是因为昨晚叫得太爽了。 对方却很中气十足,甚至火烧眉毛:“黎锦,你快来,骆飞出事了!” 黎锦的大脑有半秒钟的当机,然后一跃而起:“贝浮名,你说骆飞怎么了?!” “骆飞这小崽子,跟人打架,被媒体拍个正着!”那边传来“啪啪”声,贝浮名大概说得上火,正啪啪拍自己大腿:“这孩子,驴脾气上来了,让他配合一下在媒体面前圆个场他不干,你快过来看看吧!” “什么打架圆场的?”黎锦听得丈二和尚:“你仔细说怎么回事?” 贝浮名这才喘了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 总结来讲,就是骆飞昨晚参加二十进十四的比赛,凭借一首抒情情歌和一首摇滚改编爵士风英文歌顺利晋级。但晋级后,同样进入十四强的某位选手很是不忿,表示他将好端端一首摇滚改编成爵士风是对摇滚的侮辱,又说他根本不配晋级,他能晋级都是施东宁有意偏袒。改编摇滚的主意是黎锦出的,骆飞自然万般维护,施东宁导师对骆飞一向诸多指导,骆飞也不容人诋毁他声誉。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两个都是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动了拳头。 动拳头倒是小事,节目组劝一劝事情也就压下去。可好死不死当晚是节目第一场直播,无数媒体等在外头,听见两人打架,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记者纷纷扛着长枪短炮过来,尽情拍了个够。等到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把他们隔离开,这都不知酝酿出多少条小报头条了。 节目组紧急开会,决定将坏事转变为好事,拉着骆飞跟另一位主角合演一出“误会误会,兄弟情深”的戏,噱头也拿到手,影响也扭转过来。没想到,这俩人都是驴脾气,谁都不同意。 无奈,那位主的工作另一位编导做,骆飞这边,只能黎锦出马。 听完以后,黎锦一头黑线。 他腿脚麻利跳下床,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回头道:“老板,我今天要请假。” 李奕衡慵懒地靠在床头,被子自他肩膀滑下,露出宽阔而结实的肩头。 “不光是今天吧。”他笑问:“请几天?” “三天。”黎锦在浴室门前停下脚步。 “三天?影响这么恶劣,你打算三天搞定?”李奕衡有些意外。 “嗯……”黎锦仔细考虑了三秒钟,然后认认真真回答:“也许用不了三天。” 说完,他不急不慢,走进浴室去。 李奕衡久久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门边。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自昨晚开始,黎锦有哪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他认识黎锦以来,这年轻人一种用着一种消极的态度在面对生活,要不是他年纪摆在这里,李奕衡几乎要以为他阅尽千帆行将就木。 而就在昨晚,黎锦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仿佛鸟儿抖落自己枯萎的羽毛般,将那些厌世、消极,甚至逃避的情绪层层抖落。 这抖落的速度,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聪明如李奕衡,也直到刚刚那一个瞬间,才后知后觉。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 第四十二章 骆飞两顿没吃了。 登台之前,歌手们大多不会吃很多东西,怕上了台积食,万一当众打出饱嗝,唱不下去事小,闹笑话事大。 于是在他被单独关在这个小房间之前,他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昨天下午四点上妆前狼吞虎咽下的半个肉松饼。 他知道自己肯定捅了大篓子,让节目组骑虎难下,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是凭本事上台,晋级得名正言顺,旁人要侮辱他这份心,得先问问他的拳头。 于是他这套歪理成功气走了贝浮名,并且把自己送进了这个四面没窗的小房间。 这小房间是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盒子,也不知道电视台平时拿它干嘛。骆飞被关进来的时候贝浮名气急败坏,叫他好好冷静冷静。于是他乖乖听话,也不顾脸上厚厚一层妆,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铺,打算睡上一觉再冷静。 可是辗转反侧,他睡不着。 他饿。 饿坏了。 满脑子都转着吃的,从糖醋里脊到红烧肉,从蒜蓉培根卷到火腿三明治,甚至连他平时最讨厌的日本生鱼片都在脑子里遛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仿佛厨王争霸赛。 骆飞觉得自己快饿疯了。 他是个不能挨饿的人,一顿不吃都要委屈半天,何况现在,腹中空空,精神上还受了委屈。 于是委屈摞着委屈,骆飞干脆不睡了,坐在纸盒子上一阵生气一阵难过,眼眶红红鼻子酸。 黎锦走进来的时候,正好把他这副霜打了的样子全部收入眼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递了个肯德基全家桶过去。 “吃吧。”他说。 骆飞捧着全家桶发愣:“小锦?小锦你怎么……你不是在给人当助理?”他到底没那么傻,反应过来:“贝浮名告诉你的对不对?”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黎锦打开全家桶的盖子,肯德基特有的味道哧溜溜钻进骆飞鼻腔:“赶紧吃吧。” 骆飞鼻子一酸,仿佛掩饰自己瞬间的脆弱情绪般,脸几乎埋进全家桶盒子里,狼吞虎咽吃起来。 没一会儿,桶里剩了一堆骨头。 他拧开可乐瓶子,仰着脖子胡乱灌下去半瓶,这才心满意足住了手。转头看着黎锦,心虚一样递过剩下半瓶:“你要不要喝点?” 黎锦没有拒绝,捧着瓶子喝了两口,碳酸饮料的凉气直冲头顶,他喘了两口,撇着嘴角问骆飞:“你平时有没有偷喝可乐?” 骆飞体重超标,进入新星学院第一天就被勒令节食减肥。 “我……”骆飞舔了舔嘴唇:“没有。” 撒谎。 黎锦没戳穿他,继续问:“那我让你背的单词,你都有背?” 骆飞抿起嘴唇:“背……着呢。” 黎锦说:“那下一场,唱英文歌,怎么样?” 骆飞一听比赛,立刻抬起头来:“唱哪首?” 黎锦说个歌名,很遗憾,他一个单词都没听懂。 于是他泄气了:“昨晚的事,不是我的错。” 黎锦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说。 “齐亦辰说我根本不配玩音乐。”齐亦辰就是这场狗血三流剧的另一男主:“他说我改编摇滚老歌,是在亵渎摇滚。他说我根本不配说自己唱的是摇滚,甚至说我根本不配唱歌。他说,我走到今天,都是因为施东宁在护着我。他说,谁都知道施东宁是导师之首,我私底下肯定跟施东宁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黑幕,否则凭我的本事,根本走不到今天。” 黎锦又是黑线又是无语。 齐亦辰说的不能算错。 星声代选手各有所长,且不乏专业院校科班出身。拿齐亦辰举例,他就曾经连续三年率领自己的乐队登上香港国际摇滚音乐节舞台,过往履历拿出来,分分钟秒杀骆飞,瞧不起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黎锦心里明白,骆飞到底还不算完完全全凭实力说话。 实力人人有,但恰当的包装宣传不是人人有。骆飞走红到如今程度,跟他的音乐能力其实关系不大。 而且到目前为止,黎锦都有意为骆飞保存一些实力。 枪打出头鸟,到目前为止,骆飞的人气在所有学员中并不算最高,如果这么早就展现出所有实力,就容易导致后期的惊喜越来越少。观众不是粉丝,他们不会为你找任何借口,一旦你不再让他们眼前一亮,他们就会立即抛弃你。 到那时,粉丝再多有什么用?一个选秀明星的粉丝,再铁杆也不过追随你日日出现在电视机前那两三个月,一旦你销声匿迹,他们也会随之喜欢上别的人。 但这么复杂的营销策略,你说给如今的骆飞听,他是听不懂的。况且瞧瞧骆某人如今这副委屈的样子,只怕根本还没意识到自己那身半路出家的本事,根本连专业歌手的边都不挨着。 算了,现在不挨着,以后挨着也行。毕竟这是块难得的璞玉,领悟力强悟性高,重要是一片赤诚最可贵,只怕也是因为如此,才叫混迹乐坛多年的施东宁也另眼相看,有意无意护着。 只是必须要让他搞清楚现状了。 于是黎锦问:“你就为这个不爽,然后给了人家一拳?” 骆飞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我头脑一热,就……况且他平时就鼻孔朝天瞧不起人,早就欠教训。” 黎锦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你觉得是你打赢了还是他?”黎锦问。 “当然是我!”男人,拳头上的事是谁都不服输的:“他被我打得鼻子飙血,可是你看我,半点事都没有。嘿嘿!我这可是从小练出来的铁拳,就没输给过谁。” 说着还挥了挥拳头,仿佛颇有荣光一般。 “对,而且还有各家媒体如实帮你记录了下来。”黎锦换了个坐姿:“你挥拳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何收场?” 谈了这么久,骆飞的精神不再紧绷着,况且黎锦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他不愿说谎:“我没想到会这样。后台离媒体采访区挺远,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等我回过神,已经来不及了……” “骆飞,你知道明星跟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吗?”黎锦打断他。 “我知道。”骆飞说:“时时刻刻要应付媒体,听从公司安排,就算困得要死,但只要摄像机对着你,你就要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谢天谢地,要是他答当明星就是站在舞台上唱歌,黎锦只怕再也演不下去知心大哥哥,当场就要拽着他头来一顿爆栗。 不过,瞧他说话时沮丧语气,只怕这段时间聚光灯下的生活,他并不适应。 黎锦心里涌起小小的心疼,但他不能自己先软下来。 “不仅如此。”他顿了顿:“当明星,还意味着你不能有一瞬间的‘我没想到’。” 骆飞茫然地抬起头。 “媒体是无处不在的。”黎锦说:“为了他们下个月的薪水奖金,为了他们家里要背二十年的房贷,他们必须挖地三尺找新闻。而你不想被他们拍到负面消息,就只能随时随地打起精神提防。你不能再随意摆臭脸,也不能再由着性子发脾气,甚至,就连你高兴的时候,都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在这方面,舒慕做得就很好。” ------------ 第四十三章 黎锦的声音有一刹那的停滞,他忽然发现,不过一夜之间,他已经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舒慕”这两个字。 “舒慕从来没有在媒体面前发过脾气吗?”骆飞想起自己床头那张海报,薄薄一张纸上,舒慕轻挑眉梢,无数人做惯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种呼之欲出的真切感:“总是在镜头面前扮演大众情人,他不累吗?” “舒慕是传媒的宠儿,他永远知道该如何配合媒体。媒体没粮的时候,他就能适时传出绯闻,人前或开心或悲痛,炒热娱乐两个版面的同时,养活一大堆媒体。而他不希望被媒体捕捉到的时候,则能深深躲藏进阴影背后。”黎锦回想道:“他不是没有发过脾气,只是,每次媒体赶到的时候,他的脾气都发完了而已。” 而媒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后报道,让大众如嚼蜡般淡而无味,不过帮舒慕在头版停留更久时间而已。 至于他累不累……当伪装成了习惯,谁还会累? “我明白了。”骆飞喃喃:“舒慕也会高兴会发怒,只是他从来不会想不到――他每次都能想到。只要我也能事事预先想到,我就不用那么克制自己,不用克制,自然不会累。” 孺子可教。 “可是?我怎么才能预先想到呢?”骆飞不懂。 “这需要磨练和积累。”黎锦说:“舒慕也不是第一天就懂得这些,只是他更沉稳,在他还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前,他能够忍受一切。” 骆飞点点头,如同乖顺的小学生般道歉:“对不起小锦,这次是我太冲动了,下次……不会有下次了。”他抬起头,认真地说:“在我完全掌握如何去做一个明星之前,我会去学,去看,去沉住气,去强大到……可以游刃有余地玩弄那些规则,而不是再愚蠢地意气用事。” 黎锦露出欣慰的笑容。 是的,他不认为骆飞挥拳相向是件坏事,少年意气,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甚至有意在纵容骆飞孩子气的行为,甚至把它们归为一种难得的赤子之心。 但骆飞有一件事做错了,那就是――他不该在没有想好任何善后措施的时候,就贸然出手,导致被媒体拍个正着。甚至在那之后,他还拒绝配合节目组息事宁人的安排,以至于叫人关进这里来。 自己会成为他的经纪人不假,但经纪人不是保姆,自己可以为他打理工作甚至一些生活细节,但自己不能面面俱到,甚至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为他保驾护航。 况且,一个明星如果连这些基本的能力都没有,还谈什么今后发展。 但骆飞还小,思想简单行为单纯,他想不到这些,也不会去想。 黎锦觉得,自己之前也许有些忽视骆飞心态的培养,才会导致今天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过好在还不晚。 “你不该跟我道歉!”黎锦的笑容不过展现一瞬,再次收了回去:“你该道歉的,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骆飞乖乖低头挨训。 “凭良心讲,他们对你好不好?换做是我,既然已经出了这种事,那干脆就把你和齐亦辰都赶出去,免得还要在你们两个刺头身上花费精力。你以为摆平媒体不要钱?你以为平息影响不要钱?你以为秦导演面子真那么大,谁都要卖他吗?有能力的歌手那么多,不缺你们两个!”黎锦的声音严厉起来:“可是节目组是怎么选择?他们选择保住你们,没有批评,没有处罚。节目组刚搞定一场直播的情况下紧急开会,商讨出一个补救方案,让你们配合起来到媒体面前演一出哥俩好,你倒好,还耍脾气不配合了。” “他们……他们也是想给节目找个噱头!”骆飞被训得狠了,明明心里已经软下来,嘴上还是不服输。 “噱头是为了谁?节目已经很火爆了,这个噱头有或没有都一样。所以节目组搞噱头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黎锦反问。 “我……”骆飞犹疑半天,嘟嘟囔囔说出实话:“我不想去,我跟那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黎锦微微蹙起眉头。 他听贝浮名说过,齐亦辰有才华有能力,平时在新星学院人缘一向不怎么好。他眼高于顶,等闲人不放在眼中,对于自己执着的摇滚乐复兴又抱持着顽固的想法。他瞧不起骆飞的摇滚,认为他是变了味的伪rock。骆飞与这个人多有摩擦,今晚的互殴,也许是长期不满情绪的一个集中爆发。 “算了!”黎锦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想就不想吧。” 骆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吃也吃饱了,要不要把昨晚那首歌再给我唱一遍?”黎锦向骆飞发起邀请:“昨晚直播,我被有些事耽搁了没看成。所以,就当是吓我一跳的补偿,再给我唱一遍怎么样?” “好!”骆飞最喜欢给黎锦唱歌,于是一蹦三尺高:“小锦,你昨晚没看真可惜,我唱得真的不错,自己都把自己陶醉了。你这个改变爵士的点子太妙了,原来那首歌本来就是按照爵士乐的谱曲风格来的,所以改变过来以后更加好听……不过,小锦,我们不是约好了昨晚你看我直播的吗?你为什么没看?” 昨晚…… 那迷乱的呼吸,纠缠的热吻,以及仿佛能将人送上天堂的极致快乐…… 黎锦的耳朵欲盖弥彰地红了:“昨晚……呃,有工作,工作……很忙……” “工作啊。”骆飞小小声抱怨:“你们那个老板真是资本家吸血鬼,压榨员工没够的。” 不知怎么,听到“压榨”两个字时,黎锦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大楼同层西南角有一大片排练区,其中两个房间都摆放了全套的乐队器具,电吉他低音贝斯架子鼓摆放整齐,供来电视台表演的乐队排练使用。 黎锦选了一间,走前一步迈进去,只打开照亮小型排练台的追光灯。灯光下,崭新的电吉他架子鼓仿佛闪耀着光芒般,向歌手发出无声的邀请。 黎锦靠门站好,对排练台优雅地伸出手:“请,我的巨星。” 骆飞万万没想到黎锦竟然真的给他弄来了全套的乐队装备。 刚刚在那间小而简陋的储藏室中,骆飞再次为黎锦演绎了自己在台上所唱的那首摇滚名曲。但由于斗室呈长条形,收音不佳,导致歌声都变了韵调。骆飞有点沮丧,意外的是,黎锦却非常喜欢,甚至鼓励他再唱一遍。 于是骆飞越唱越起劲,甚至表示,要是有吉他伴奏,自己能唱得更好。 然后黎锦就带他到这里来了。 骆飞又是惊喜又是感激地望着黎锦,缓步往台上走去。 将吉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刹那,骆飞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太害怕了。虽然不敢承认,但是,他太害怕了。 ------------ 第四十四章 他才刚刚站在舞台上唱歌,才刚刚拥有了观众,才刚刚开始享受与大家分享音乐的乐趣,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这些,自己会怎样。 所以他怕,他怕节目组真的会让他退赛,他更怕自己因此被圈子拒之门外,再也无法站在舞台上唱歌。 明明昨天他还站在后台,发誓自己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为更多人唱歌。 他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切会怎样。 于是越怕越是怕别人知道,越怕别人知道越是嘴硬,越是嘴硬别人越生气,别人越生气他越不知道怎么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不可逆转的方向滑去。 还好小锦来了。 看到黎锦的那一刻,骆飞才知道什么叫传说中的“一块大石落下地”。 他的心头像是悬着块大石头,左撞撞右撞撞,撞得他如惊弓之鸟,连诸如“大不了远走天涯与吉他相依为命”这种不靠谱想法都往外蹦。 但黎锦来了,他神通广大,他一定有办法缓解自己目前的窘境。 于是他甚至连黎锦会有什么办法都不知道,就放心大胆地放下了心头那块大石头。 ……吉他,还能这样抱住你真好。 骆飞满足地摩挲着电吉他的琴弦,抬头问黎锦:“还听刚刚那首吗?” 黎锦站在门边的阴影中,由于台上太亮,他的身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表情动作看不清晰:“我记得你之前曾经改编过一个摇滚版的《卡农》,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弹的吗?” 骆飞抓抓头:“这个……不记得了。”他想了想:“不过,我可以再给你即兴改编个新版本。” 说着,手指飞快划过琴弦,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和弦后,进入了卡农的主旋律。 也许是因为最初的启蒙乐队是beyond,所以骆飞指尖的摇滚乐并不颓废,反倒有一种让人振奋的正能量在里面。他改编的《卡农》在保持了原曲跳跃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滑音,更添加了许多节奏紧促的小节,因此也更加适合吉他演奏。并且,在两段重复乐段的间奏中,他即兴融合进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旋律,使得乐曲更加连贯而不单调。 黎锦微笑着靠在门边,静静看着聚光灯中间怀抱吉他演奏的大男孩。 他的技巧与感悟力比之前提升了很多,音乐上的思考也更加多样,黎锦对音乐略有研究,听出他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技巧,使电吉他在同时拥有了两个声部的声音,高低错落,仿佛涨潮时的海浪汹涌拍打着岸边礁石,有种摧毁一切的唯我独尊感。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此时此刻,台上那个恣意挥洒的男孩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 骆飞,他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他怀抱吉他的全部意义,就是向所有人证明,在音乐的领域中,他是天生的王者。 所以骆飞,无论再难,我会护着你一路走下去。 让我亲手送你走上山巅,让我亲手成就一个崭新的独一无二! “铮――” 忽然,一声单调的电吉他声破空而来,将骆飞本来连贯一气的音符无情打乱。 紧接着,像是挑衅般,那电吉他声不断涌入,隔空传递着不屑的讯息。骆飞怎肯服输,他咬紧牙关,指尖快速拨动琴弦,一连串的音符像回击的子弹一样,重重压制下对方的旋律。 你来我往,调转迂回,两人互不服气,将一曲《卡农》斗得如阵前战歌一般。对方听起来及其擅长摇滚,却喜欢挑战极限,每每将吉他带上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音,然后如千斤重坠般重重地砸下来;骆飞也不落后,他虽然技巧不如人,但好在想法灵活多变,能在耳熟能详的《卡农》原曲中即兴加入很多自己的想法却不违和。 转折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对方一个转音,骆飞一个即兴,竟然在某个奇特的时间,奇特的音符上,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一旦有一个音符相同,接下来的旋律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重合。渐渐的,斗琴变成了和声,两人不再斗鸡眼似的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令人意外地合作起来。 即便隔着无数的空气与空间,这和谐的乐曲也仍旧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两人甚至自动为彼此分配了角色,骆飞负责低声部,增加乐曲多变性,而对方则负责掌控乐曲大方向,并且在高音处飙上云霄。 那天,薪火卫视大厦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那高昂激亢的吉他声。无比熟悉的乐曲,烂熟于心的旋律,他们从不知道,这样已经被冠上“名曲”帽子,甚至烂大街的曲谱,竟还能用这样的方式演奏,甚至带着激动人心的力量,让人忍不住随之兴奋舞蹈! 音乐,音乐是什么? 它是化解一切矛盾的武器,它是沉淀心灵的净土,它是灵魂与灵魂之间最朴实而毫无保留的沟通! 一曲终了,骆飞几乎大脑空白,想都没想就跑出门去。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刚跑了几步,就震惊地停下脚步。 在他面前,站着同样震惊的齐亦辰。 “你……” “你……” 两人同时语塞起来。 过了很久,骆飞才别扭地咳了一声:“那个……你,很棒。” 齐亦辰似乎很不习惯夸奖别人,于是回得更加艰难:“你也……很……那个,强。” 停顿三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对不住,我当时下手太重了。”骆飞看着齐亦辰眼角的淤青:“你没事吧。” 齐亦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算什么?当初我们在香港演出,结束后在后台跟当地乐队打架,肋骨都打断三根,比这个疼多了!”他不自然地咳了咳:“而且,当时,也是我最先惹事……” “嘭――嘭――” 黎锦关掉排练室的灯光,回过头,贝浮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这下子有噱头了吧。”黎锦一边走,一边朝贝浮名笑。 赶往电视台的路上,黎锦已经从贝浮名处问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尤其是,齐亦辰的情况。 几乎在踏进电视台大门的同一时刻,他就已经制订好这个计划。 对于同样执着于音乐的两个人而言,有什么沟通方式,比音乐更好呢? 黎锦与贝浮名小心躲开正在走廊里澄清误会的两人,走到藏在角落里的摄影师身边。 镜头正如实记录着他们和好的过程,并将在下周的直播中对所有观众播放。 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一场和解,比所谓媒体澄清会高明上一万倍。 黎锦对摄影师竖起个大拇指,然后继续往前走。 贝浮名打趣:“黎特助,这么见证奇迹的时刻,你不留下来看看?” 黎锦耸耸肩:“我快被骆飞那头犟驴气死了,不想再看见他。” 贝浮名深以为然――他昨晚已经被骆飞的倔脾气气了个半死,不然也不会束手无策叫黎锦回来。 “你还真是药到病除。”贝浮名跟上他的脚步:“既然这么灵验,不如再给兄弟们指条明路?” 黎锦好笑得看了他一眼,星声代节目组身经百战,当然用不着他来出主意善后,不过既然人家问了,他倒不介意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于是道:“动用关系封住小媒体的嘴,把事件报道权留给具有话题权威力的媒体。新闻稿我们来写,把事情说得扑朔迷离一点,然后埋下伏笔,引导观众到下周六晚的现场直播中寻找答案。同时,联系咱们平时私交不错的乐评人娱评人,甚至那些微博爆料达人们!”说到这里,黎锦挑着唇角笑了一下:“炒作的事情,用不着官方出马,有的是靠这个吃饭的人。” 然后到直播当天,被事件结果吊足胃口的观众们守候在电视机前,看到这兄弟齐心的一幕…… 黎锦漠然地瞥了一眼旁边放在柜子上的报纸――舒慕与何家二少交往的消息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正式大白于天下。 贝浮名吞了口唾沫:“小锦,你知不知道昨天我为了说服骆飞磨破了嘴皮子,你怎么就敢保证,自己能搞定那头犟驴?” “因为那是头顺毛驴,你知道他毛发的朝向,顺着抹,他当然就听你的了。”黎锦在电梯前站定,按下下行按键:“况且当你告诉我,你们把骆飞关进那间小储藏室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骆飞他明白自己错了。” 贝浮名愣住:“怎么讲?” “按照骆飞的脾气,他要是不乐意,哪怕当场揍翻所有人然后跑路都不会让你关着他。他肯乖乖听你的话,饭不吃水不喝连抗议一句非法监禁都没有就老老实实被关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黎锦说:“他知道自己不占理。”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贝浮名彻底服了。 他抬起头,如梦初醒般,猛然意识到自己一路跟着黎锦的脚步,竟然已经走到电梯前。 “你去哪儿?”贝浮名问。 “回去。”黎锦默数着电梯上行的数字:“回李奕衡那里去。” “李先生……”贝浮名将目光从电梯数字上移开,吊儿郎当的表情最终定格成一个严肃的侧脸:“黎锦,我有话要问你。” ------------ 第四十五章 黎锦回到李宅的时候,时针刚刚划过下午五点。 李宅秉承老太爷留下来的规矩,向来开饭早。黎锦迈进大门的时候,便闻道缕缕饭菜幽香如曼妙的女郎般争先恐后朝他扑来,叫他心旌神摇,恨不得不顾廉耻地扑上去。 他实在饿坏了,骆飞饿了两顿,他足足饿了一天。 但马上,他打住了这玩火自焚的想法,因为李奕衡李先生,正好整以暇坐在客厅沙发里看一本杂志。 黎锦非常吃惊,因为按照李先生的时间表安排,此时此刻,他应该正与某位名门千金会餐。 李奕衡见到他也有点吃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事情处理完了?” 黎锦点点头,将自己的厚羊毛大衣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扶手:“嗯。” 李奕衡微微眯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外面正轮番降温,黎锦一进来就带进一股寒气。 “不到一天的时间……”李奕衡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么快?” 黎锦拿起个苹果,皮都不削就咬下去:“嗯,事情没想象那么复杂。” 李奕衡用左手食指托住下巴,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 黎锦被这样的目光洗礼着却忽然不觉,他两三口干掉那个苹果,这才觉得自己身体里流失掉的力气又回来了,于是开始跟李奕衡说正事:“老板,我要辞职。” 李奕衡右眼皮一跳:“原因?” 黎锦回来的路上打了一路腹稿,最后还是决定跟李奕衡坦诚相见――不坦诚也不行,李先生人精一个,在他面前耍心眼,就好像一个孩子在大人面前显摆自己见多识广一样。 “秦导演要办自己的公司,首批签约艺人的候选名单里有骆飞的名字。”黎锦说:“我想加入秦导的公司,做骆飞的经纪人。” “秦逸歌终于想自己办公司了?”李奕衡凝神想了片刻,问道:“他给你安排什么职位?” “还没有定,不过,不会太差。”黎锦回想着贝浮名那严肃的表情,贝浮名是秦逸歌的左膀右臂,他如此认真地来请自己加入,充分说明秦逸歌的意思:“况且,我只是想做骆飞的经纪人而已。” 李奕衡沉默不语,仿佛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叫他一时有些接受不来。 “我知道说这些有些突兀!”黎锦道:“工作的交接你不用担心,我会多留半个月,直到新助理能胜任为止。作为补偿,之前的薪水我也……” “与此无关。”李奕衡打断他的话,刚要继续说下去,艾琳已经备好晚饭,从厨房走出来。 “小锦?”艾琳惊喜万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蒸了荷叶鸡,快来吃。” 说着,几乎拽着胳膊把黎锦往饭厅拖。 李先生说了半截的话被生生堵回腹中,他也不恼,将手中杂志搁在茶几上,随他们一起往饭厅走去。 “艾琳现在关心你都超过关心我了。”似怪似怨,又像夹杂着十二分的逗弄。 黎锦惊讶地回过头,而李奕衡眉宇舒展,却像根本不曾说过这样孩子气的话一般。 因为还没有征得李奕衡的同意,所以黎锦并没有向艾琳透露自己的打算。于是饭间,艾琳就像哄孩子般问候他是否可口香甜,还允诺往后给他做粉蒸肉老鸭煲等等名菜。黎锦想起李奕衡昨晚来找自己时曾说艾琳担心,彼时他还以为是借口,现在看来,都是真的。 心中一暖,他竟然满口答应下来,说自己一定要多多领略艾琳手艺。 吃过饭,李奕衡叫黎锦到自己房间。李奕衡的房间很大,是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设计成书房,靠墙摆着两个大书橱,摆满了古今中外各种语言的书籍。 李奕衡叫他稍坐,自己走进卧室去,不知做些什么。 书房的藤条椅子有些硌人,黎锦坐了一会儿,坐得难受,起身研究那两个大书橱,然后随手取下自己感兴趣的书放在桌上,一目十行地看。看着看着,脖子有点酸,他扭了扭头,一眼就看到手边那副相框。 相框里,柯远像是畏寒般裹在灰白色大衣里,有些长的头发被厚厚围巾托着,显得有些凌乱。他仿佛正好端端走在路上,却忽然被人在后面呼唤,于是回过头,一脸茫然。 黎锦一点也不记得这张照片。 他拿起相框,照片里的背景模糊不清,哪怕身处人来人往的大街,可摄影师却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世界上第二个人一般,在隐秘的镜头后,用静止的画面大声宣告自己的爱情。 李奕衡一定常常像这样,将相框牢牢抓在手中,在伏案工作或者彻夜不眠的间隙,抚摸镜中人的眉眼。 于是木质相框被摩挲得细腻光滑,玻璃镜面上,留下一个浅而隽永的指纹。 “黎锦!”卧室里忽然有人边说话边走出来:“这个你看一下。” 黎锦如惊弓之鸟般放下手中的相框,木质相框与木质书桌猛烈接触,发出掩盖不住的一声闷响。 李奕衡的目光骤然凝结起来,他几步走到书桌旁,珍而重之地将倒掉的相框扶起,小心翼翼摆回原位。 “不要乱动。”他沉声呵斥。 “对不起。”黎锦低头道歉。 李奕衡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恶劣,于是深呼吸三口,将手中的文件递给黎锦:“你看看这个。” 黎锦接过来。 文件上标着“绝密”字样,不算厚的一沓。内文语气不一,一看就知道是不同人整理的,甚至有几页是英文写就,落款是某外国博士。 黎锦只看了几页就呼吸急促,等到把文件快速浏览完,胸口已经剧烈起伏,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强烈情绪。 “这是舒慕跟何悦笙的股份交易记录?”黎锦拧着眉头,快速翻动手中的文件:“柯远死后,他替柯远还上了挪用的公款,同时引荐何悦笙进入,接手了柯远那部分股份。同时,他还收购了一些小股东的股份……现在,他是hm公司最大的股东,不,是唯一的股东。” “看来你进步很多,这么复杂的经济文件都能看懂了。”李奕衡打趣。 黎锦瞪了他一眼,仿佛谴责他的不分时机般,仔细核对了文件其中一页:“这里显示,何悦笙只是挂名股东,替柯远还款、接手柯远的股份,还有收购小股东股份,用的都是舒慕自己的钱。”黎锦皱起眉头:“他哪来那么多钱?” 说着,他审视般看着李奕衡。 李奕衡赶忙澄清:“我叫人打进他账户帮柯远还款的那笔钱他后来退给我了。”他说着,翻开文件其中一页,资金往来记录上清清楚楚标注着这条:“不过,舒慕大明星做了十年,积蓄总是有的。好歹他每年保底三千万进账,攒个几亿家产不是难事。” 可在hm公司刚起步阶段,他明明告诉我,他大手大脚,赚的钱都差不多败光了。 而且他的财务状况一向不避讳我,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的。 黎锦合了合眼,脑海里浮现出那天众目睽睽下,舒慕烙在何悦笙眉间那个缠绵缱绻的吻。 很好,舒慕,你又骗了我。 黎锦坐在藤条椅上,他强迫自己缓缓呼吸,以免强烈的愤怒压垮理智。他重新翻看起手中的文件,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用心。 李先生似乎在柯远死后没多久就开始调查hm公司现状,这份文件中有hm公司一年来的财务往来、会计报表以及大小业务支出,可以说,hm公司一年来的运营情况在这份文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最后那份英文文件记录了舒慕近三个月来的财务状况,并且简短得对他的投资消费做出了预期分析。 太详细了。 详细得黎锦抬起头来,冷冷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因为我也在怀疑舒慕。”李奕衡道:“我也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黎锦敏锐地注意到他用了“也”字。 “你知道什么?”他问。 ------------ 第四十六章 李奕衡淡淡地笑了起来。 “你带骆飞去‘盒子’的那天晚上,我就在外面。”他回答。 黎锦手指一抖,掌中的文件几乎拿捏不稳。 “盒子”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带颓废失望的骆飞去唱歌的海边仓库,本城摇滚圈的人给它起绰号,叫盒子。 黎锦回想起朝阳下那飞速掠过的黑色跑车。 想来当时车中的,就是默默听了一夜的李先生。 他为什么会在那里?他又想到了些什么? 黎锦的小腿不能控制地颤抖起来。 自己买下那间仓库是五年前。虽然仓库一切不变,连藏钥匙的地方都遵照老规矩,但自己一个半年前才入行的新人如何解释那天晚上的一切? 如果自己对李奕衡说,是有前辈告诉他钥匙藏在哪里,不知道李奕衡会不会信。 但很明显,李奕衡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他也不关心黎锦的实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李奕衡靠在书桌旁,修长的双腿随意撑在地上,明明是闲适的姿势,却有着说不出的压迫感:“你想捧红骆飞,然后将舒慕拉下马。” “对。”沉默良久,黎锦忽然起身:“你愿意帮我吗?” 李奕衡未置可否。 但黎锦却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我问得多余了,你今天会把这份文件给我,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黎锦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仿佛无时无刻不蕴着一池墨色湖水,叫人沉溺其中。李奕衡自认识他以来,见多了他收敛光芒的模样,每每深感如此绝妙一双眼睛竟如美玉蒙尘,实在暴殄天物。然而此时此刻,黎锦眼中交织傲然与笃定,以及许多许多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尖锐表情,竟叫他涌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李奕衡对他的问题避之不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我如此挚爱柯远,却不亲手替他报仇?” 明明富可敌国的李先生要收拾小小舒慕,不过分分钟的事。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黎锦道:“舒慕知道你爱柯远,对不对?” “我不清楚舒慕知不知道,但我猜,是的。”李奕衡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十年,足够让李奕衡与柯远的事泄露风声。 而舒慕向来耳明目聪,身边人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 亏了自己还觉得瞒得很好――黎锦回想从前,简直无地自容。 “舒慕知道,他杀了柯远,你第一个就要找他报仇。他又斗不过你,只能拉个斗得过你的靠山过来。老牌世家何氏,耕耘娱乐圈三代人,人脉根基当然不是初涉业界的李氏可比。就算李先生真要拿他如何,也要掂量掂量,这掂量的时间,足够舒慕按部就班,为自己找好下一步退路。”黎锦忽然明白为什么李奕衡拿出那份文件给他:“舒慕现在跟何悦笙公开关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让你投鼠忌器。何二少对他用情至深,只要还爱他一天,就要护他一天。何二少护着他,就是整个何氏护着他。李先生,金钱有些时候不是万能的,你发现现在的舒慕,是你花多少钱也动不得的了。” 所以你不愿再等下去,你要选个最好的人选来帮自己除掉他。 而自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黎锦作为李奕衡特助,为他打理日常事务,故而对李氏状况也有个大体了解。李氏虽然实力雄厚,但在娱乐圈中根基却不深。虽然现在看着繁花似锦,也不过是各位圈中大佬不愿凭空得罪鼎鼎有名的李先生。但要问真正能够呼风唤雨的,还要数何家。 何家祖孙耕耘娱乐圈三代,人脉资历都不是李氏能比。虽然前些年走下坡路,被李氏抓紧机会赶超,但自何悦轩接手后,何氏蒸蒸日上,日渐收复失地。如今圈中说李氏一家独大其实是溢美之词,实际情况是,李奕衡与何悦轩分庭抗礼,二者各有胜负,难分高下。 李氏斗何氏,最后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黎锦猜测,李奕衡并不是怕两败俱伤,他只是怕即便如此也无法摧毁舒慕,况且舒慕一肚子心眼,说不定早就挖了另一个坑等着他。 李先生向来求稳,没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捧红骆飞取代舒慕,很有戏? 想通这个,黎锦忽然笑起来:“你会帮我,对不对?” 李奕衡李先生这才肯点点高贵的头:“对。” 黎锦目光一闪,半开玩笑半认真:“无偿的?” “当然是有偿的。”李奕衡睫毛微垂,那目光x光般,将他快速而暧昧地扫了一遍。 黎锦觉得自己有种被扒光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退后两步,躲开某人那意味不明的目光,问:“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给柯远报仇?” “你愿意说,我自然也愿意听。”李奕衡挑眉微笑。 “抱歉,我不愿意说。”黎锦抓起沙发上的文件:“李先生,这些我先带走了,相信你那里一定还有备份,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抬脚走到门口。 快要出门时,他转过头,朝李奕衡扬了扬下巴。 “对了,这段时间,谢了。” ------------ 第四十七章 那日之后,黎锦顺利加入秦逸歌成立的“艺歌”公司。 艺歌公司由三方注资,秦逸歌注资40%,薪火卫视代表注资30%,剩下的30%――由那天在温泉只知大名未能一见的纪言纪总监出资。首批签约艺人,则近水楼台,选择了星声代的二十强学员。 作为大股东,秦逸歌在艺歌公司拥有绝对发言权,因此曾经做过他一段时间助理的黎锦也顺风顺水,跳过艺人助理环节,直接坐上首席经纪人位置,职位在艺人统筹贝浮名之下。而且,由于他曾担任李奕衡特助,所以额外担任本次比赛与李氏总公司之间的联络人。 对于秦逸歌的决定,公司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见。一来黎锦过往经历摆在那里,从李奕衡特助的位置上被挖角过来,任一家公司都要捧着,二来,他确实能力出众,搞定刺头骆飞和齐亦辰是小事,搞得定天马行空的秦导演是大事。 但仍旧有不同声音存在。秦逸歌的公司着实网罗了圈子里一些能人进来,能人混圈久人脉广,忍受节目组老人踩在他们头上已经是极限,绝不能容忍黎锦区区一个新人也坐上中层位置。 于是黎锦的眼前看上去是一条通途航道,实际在看不见的地方荆棘遍地。 好在他前世也是这样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对于那些鬼蜮伎俩早就有数,见招拆招应付了几遭,对方见他不好对付,也就不再接二连三发难。 骆飞的比赛也一路顺风顺水。他与齐亦辰的互殴事件最终成为一次非常好的宣传噱头,两名各负才华的年轻人由于音乐理念不同而大打出手,又出于对音乐的共同热爱而重归于好,整个过程跌宕起伏充满故事性,让节目在播出当天的前半个小时就收视率爆棚。而后两人在舞台上面对无数观众共奏一曲,两支电吉他你来我往仿佛火花迸裂,持吉他的少年也眉目俊朗风采夺人,成功将“中国星声代”送上各大搜索榜第一名,更是打破同类节目收视率纪录,为节目组赢来无数广告赞助。 同时,骆飞的人气也随之大涨。他的粉丝论坛日在线人数直追许多当红艺人,综合性论坛贴吧也有粉丝花痴贴日日飘在首页,曝光率一时无两。更可喜的是,许多厂商开始通过各种关系与黎锦接洽,希望请骆飞为自家产品代言。贝浮名有一天来黎锦办公室串门,见他手边同时放着十五份合作意向书,羡慕得直咋舌。 “哟,代言一年六十万,咱们的小乖乖骆飞要被钱砸晕了哟。”胖子捏着份意向书直颤。 黎锦冷冰冰瞥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捏变了形的意向书,回身塞进碎纸机。 “这份不合适。”他低头,继续工作。 “为什么?”贝浮名大叫:“我说,你别还没学会走就先急着蹦啊!你知道刘美清的代言费才多少吗?一百万!” 刘美清是当红新人,出道一年,捧回无数新人奖。她最近代言一款化妆品品牌,对外宣称代言费五百万,实际只有一百万,税前。 黎锦应了一声:“我知道。”碎纸机传来工作完毕的叮当声,他回头扫了一眼纸箱中的一堆碎屑:“只在三四线城市销售的饼干品牌……骆飞要是代言了这个,只怕以后代言的最大牌产品也不过是一台跑步机。” 娱乐圈里刚走红时乱接代言拉低身价,导致日后大红大紫也接不到高端代言的例子比比皆是,贝浮名知道黎锦是不想骆飞重蹈覆辙,于是装模作样轻哼一声,抖着腰上的肥肉走人。 经过这次事情,骆飞争气许多,遇事不再毛毛躁躁,反倒懂得多思多想。黎锦给他制定了一系列魔鬼训练计划,将他每天除睡觉的7小时外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每天按部就班,堪称好学生范本。 也因此,他无惊无险进入全国十强,并在接下来的八强pk赛中毫无悬念大胜对手,与齐亦辰一起挺进全国前八名。 互殴事件后,齐亦辰的经纪约也签给了黎锦。黎锦本以为他该是个难搞的刺头,没想到混熟了之后这人讲义气得很,见识广脑子活络,反倒比骆飞好带。许多骆飞搞不懂的娱乐圈潜规则,齐亦辰甚至手到擒来,一时之间,他跟黎锦配合无间,竟然隐约要越过黎锦与骆飞的默契去。 ……如果有默契这种东西的话。 黎锦在骆飞第无数次问出一个白痴问题后,绝望地想。 但毫无疑问,即便骆飞是个像白纸一样的白痴,大家也爱他。 这世界上就是有种人,他天真单纯不谙世事,满脑子保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念头,看起来如此不合时宜,却让你忍不住想护着他,让他的天真更久一点。 倒显得拼命帮助骆飞成长的黎锦像个坏人,甚至有一次,黎锦在后台遇到导师施东宁,那个一向以魔鬼闻名的扑克脸都看不过去,破天荒柔和建议。 “黎锦,你要不要放骆飞几天假?”他说:“他现在闲着没事就抱着个小本背单词,像是下个月就要高考一样。” “没问题,施老师!”黎锦非常认真地回答:“只要他的英语达到跟人聊天无障碍的程度――他现在过去完成时还没搞懂呢。” 于是施东宁乖乖闭嘴,走人。 从此,无人再敢质疑黎锦对骆飞做的任何决定。 直到坏人有天下午接到电话。 “黎哥,你方便过来一下吗?”电话那头是公司新晋经纪人小普,他声音颤抖尾音发飘,每个字都透露着惊慌与无力:“这边出事了!” 彼时黎锦正跟贝浮名坐在某家艺校的形体教室里。大四毕业季,无数的艺校学生在寻找接下来的出路,而无数娱乐公司也在这个时候派出自家的资深经纪,到各大艺校寻找未来的巨星苗子。 全州艺校近年来孕育出诸多明星,于是秦逸歌大手一挥,叫贝浮名跟黎锦搭档,两人一起去挑选新人。黎锦接到电话时,选秀已经接近尾声,贝浮名正盯着面前千篇一律的锥子脸昏昏欲睡,耳边听着“出事了”三个字,振聋发聩,立马不困了。 等黎锦神色一分冷似一分接完电话,他赶紧问:“怎么了?” “骆飞那边出问题了。”黎锦言简意赅:“小普带着人到场后才知道,咱们的艺人今天去是给人暖场的,正主是舒慕。但是舒慕久等不到,主办方为了不至于冷场,要求咱们的人一直唱到舒慕到场为止。” “那不行!”贝浮名知道这次活动。八强学员决选出后,一直有许多商家机构邀请演出,他跟黎锦商量后,决定只精选最值得去的活动,以免商演太多影响学员比赛。这次活动是市场部提交的,国际知名奢侈品卖场在国内的首家直营旗舰店落地仪式,从知名度到大牌程度都无可挑剔。但贝浮名记得清清楚楚,合同中只要求八强学员每人演唱一首歌,而且…… “合同里根本没说舒慕会去!舒天王一出场,明天哪还有咱们的人露脸的机会?”贝浮名恨得咬牙:“那边怎么回事,不是说德国人最严谨靠谱?怎么还公然违约了!” 黎锦垂下头:“老贝,这件事不对劲。” 贝浮名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咱们的人使绊子?” 很有可能,合同是黎锦过目并且亲自同意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黎锦首当其冲要负责任。 看来那些冤家们还是没放弃啊。 黎锦从一旁捞起自己的大衣:“总之,这么大事,小普个刚入行半年的孩子肯定是撑不住的,这里交给你了,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起身跟艺校老师解释几句,快步朝门口走去。 “大经纪人!”路过门边就坐的女生时,黎锦忽然被人叫住了:“能交换个电话吗?” 黎锦转过头,门边巧笑嫣然,好漂亮一个女孩。 他扬起唇,对那双不加掩饰的挑逗目光笑过去。 “抱歉,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 “你看起来也没多大嘛。”要不到电话,女生委屈地缩起肩膀。 但马上,在同学看不到地方,她重新笑了出来。 那个人的笑容……真好看。 ------------ 第四十八章 活动后台,艺人休息室内。 齐亦辰盘着腿坐在化妆台上,凌乱的眉笔粉饼被他乱七八糟扫在一旁。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略微低着头,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骆飞。 “死第几次了?”他问。 骆飞烦躁地退出手机游戏,随手塞给一旁观战的女孩:“第五次。” 他在游戏方面很有天赋,向来攻无不克,但今天不知怎么出了奇,简单的一局,竟然连续五次都过不去。 “你沉住气!”齐亦辰说:“小普不是给黎锦打电话了?黎锦肯定有办法搞定。” 骆飞点点头,摸着口袋想抽烟,想起自己的烟都被黎锦没收,只能讪讪地缩回手去。 今天的活动黎锦之前跟他提过,国际知名奢侈品在中国的官方首秀,噱头十足曝光量大,对他们这样的秀场新人来说可遇不可求。所以黎锦并没有过于计较出场费多少,在市场部提交上来合同后,就欣然同意八强学员前来献唱。 可刚刚,他们足足唱完三首,对方才告知,八强学员不过是来暖场的,今天的重头戏是剪彩,而剪彩嘉宾是天王舒慕。 骆飞不是傻子,看着小普慌乱的眼神,他立刻就知道这其中出了差错。 说好的曝光机会没了,出场费大半要给公司分成,自己手里分不到多少钱,甚至舒慕天王久等不到,主办方还要求他们二次上场。三重压力下,学员们怨声载道。虽然不敢公然议论公司,但窃窃私语声已经压都压不住。 骆飞没办法不为黎锦担心。 学员们不会考虑那么复杂,他们只知道是黎锦叫他们来的,而他们来了,事情却成了这样。 “黎哥能力很强的!”一旁的女孩把手机塞进包里,对骆飞绽开笑颜:“他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我对他有信心。” 女孩名叫萧苏苏,差两个月十九岁,是同时签给黎锦负责的三个艺人之一。由于同属于一个经纪人之下,她跟骆飞、齐亦辰的关系都很好。 事实上,齐亦辰有时候觉得,她看着骆飞的眼神比看着自己的时候热情多了。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谈恋爱。”黎锦在签下他们的第一天就这样警告过,不过,看来苏苏妹妹根本没往心里去。 骆飞回头看了萧苏苏一眼,坐回原位:“我对他也……” “砰――” 门忽然被推开了。 黎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骆飞的脊背一下子僵直了。 “黎哥!”小普像扑救命稻草一眼扑了过去。 黎锦神色冷淡地躲过他,环视休息室。 八名学员,两名助理,十个人十双眼睛,动也不动地望向他。 “今天让大家受委屈了,我跟大家道个歉。”黎锦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刚我去跟主办方了解了情况,具体怎么回事我们回去再解释,我直接跟大家说后续安排吧。” 十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比起原因,大家更关心接下来的安排。 “我们毕竟不是一锤子买卖,今后还要保持合作关系,所以我的意思是,不要把关系搞僵。待会儿希望大家能够再次上台,帮主办方把活动撑下来。”黎锦顿了顿,化妆台边的一个女学员不满地抬起头来,刚要提反对意见,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当然,不会让大家白干活。” 屋子里静得要命。 黎锦接着道:“主办方同意追加大家七成出场费,作为大家加演的报酬。这笔钱不会上缴公司,由我做主,分给大家。” “真的?”大家都不敢相信。 按照合同,学员的出场费公司要分走一半,所以说如果这七成出场费公司分文不取,那大家就…… 赚翻了! “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黎锦微笑。 “太棒了!”齐亦辰从化妆台上跳下来:“没问题,不就是唱歌吗?平时咱们洗澡时候还要唱一首,待会儿就把舞台当浴室,一边搓泥一边赚钱,爽歪歪!” “去你的,谁要当众洗澡……” 大家嘻嘻哈哈闹起来。 骆飞却没有笑。 他站起身,远远地望着黎锦。 你还好吗? 我还好。 黎锦对他点了点头。 “可是?我肚子好饿,上台之前可不可以先吃东西?”忽然有人举手。 “主办方没提供午餐?”黎锦问。 “据说事先约定好,餐饮咱们自备。”小普也不太确定。 黎锦叹了口气,这附近是高档商业区,动辄就是上等西餐,方便平价的快餐店倒是有一家,地段隐蔽不说,根本不提供外卖服务。 他转过身:“你看着现场,我去买点回来。” 小普赶紧积极表现将功补过:“我去吧。” “你找不到。”黎锦挥了挥手,走出门去。 刚走了没几步,有人追上来。 “小锦!”骆飞拉住他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黎锦抬起头:“骆飞,我被人算计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叫骆飞看得揪心不已:“那份合同有问题,给我看的,跟主办方给出的,在细节方面完全不同。” “谁算计你?”骆飞急了:“他们还是……咱们?” 即便黎锦有意隐瞒,骆飞也知道,他在公司的处境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如鱼得水。 “我不确定。”黎锦勉强笑了笑:“所以我才想出去吹吹风,仔细把这件事考虑清楚。” “我陪你。”骆飞说。 “别傻了,你还要上台。”黎锦斜了他一眼。 骆飞语塞,作为学员中的人气王,他确实逃不了上台的命运:“小锦,你怎么谈下来那七成出场费的?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那不是个小数目,主办方又不是印钞机,怎么可能说加钱就加钱。 “他们有应急资金,应付突发状况的啊。”黎锦说得风轻云淡:“本来就是把我们骗过来的,又没请别的艺人,我们要是走了,他们就冷场了。所以这时候就算狮子大开口,他们也得答应。” 说完,他还故作得意地笑了笑。 骆飞却笑不出来。 对方不是什么二三线城市的小演出商,随便威胁威胁就管用,对方是国际大牌的负责人,一句话说不对,就是永久黑名单。 而黎锦不仅全身而退,还多争取来七成出场费,这其中有多难,简直不言而喻。 “你干嘛一副晚娘脸啊!傻瓜。”黎锦拍了拍骆飞的肩膀:“快回去补妆,待会儿还要上台。” 骆飞不动。 “快去!”黎锦冷下脸:“难不成你也想给我添乱?” 骆飞死死地咬紧牙关,愤怒心疼内疚,诸多情绪让他脸颊通红。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重重地应了一声,便沉默地走回了休息室。 “嗡嗡。” 手机在口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 黎锦背转过身,取出手机。 屏幕上,贝浮名只发了几个字。 “现场拜托了,另,今晚开会。” 谁算计他,这不是明摆着么? 黎锦笑着把手机放回口袋。 在他看到主办方所持的合同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被自己人给黑了。 主办方所持合同是英文,内容与自己看到的那份中文版完全不同。 他默默拍照发送贝浮名,然后单枪匹马跟主办方负责人谈判,几番智斗,多谈来七成出场费。 好一场险胜。 但这不是结束。 黎锦知道,今晚的会议才是重头戏。新仇旧恨,今晚才要一起清算。 他拉紧风衣的领口,毅然决然走进风里去。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样小儿科的一次陷阱,会酝酿出之后那样一场风暴。 ------------ 第四十九章 活动现场侧门紧邻媒体休息区,黎锦回来时手提两大袋餐盒,不太适合从那里过,无奈之下,只好绕路后门。后台结构复杂,他头一次来,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迷失方向,越走越偏,到最后,眼睁睁看着面前无路可走,彻底迷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原路返回,顺便看能不能碰到个把工作人员,问问路。 他这一来一回,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之多,想来就算主办方安排了走秀表演穿插演唱,学员们也该唱过两首。 饿着肚子上台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他转过身,忽然听到身边紧闭的门中传来无比巨大的一声闷响,在寂静而空荡的走廊间震耳欲聋。 像是谁重重一拳擂在门上。 黎锦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舒天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门内的人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话被人听到,语气阴狠中夹杂着乖戾,十足的威胁:“我现在还愿意让你拿钱摆平这件事,是爷爷心情好,过几天我改主意了,你就算跪在我脚边求我也没用!” 舒天王? 黎锦下意识握紧了拳。 现今娱乐圈姓舒的人不多,能称得上天王的,也只有一个…… 舒慕?他竟然已经到了? 既然他到了,为什么不去跟主办方会合,反而躲在这里? 况且听那人语气,似乎两人还谈了相当一段时间,对方在拿什么东西要挟舒慕,而舒慕毫不理会。 真新鲜,黎锦悄悄将身子贴在门上,舒慕为人滴水不漏,毫无弱点,竟然还有人能威胁到他? 果然,舒天王冷笑一声。 “随你。”门内,他讥讽道:“现在圈里早就传开是我杀了我的经纪人,你要愿意散播,尽管去联络记者。你看有没有传媒敢登出来?” 竟是这件事!黎锦呼吸微窒,刚要凑得近些听听仔细,门内一阵窸窣,竟传来门锁转动的金属声响。 舒慕要出来! 黎锦心头剧震,迅速转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走廊。 要是被舒慕发现自己偷听,而且这内容关乎柯远之死,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走廊太长了,他没把握在舒慕开门出来前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怎么办! 一瞬间,冷汗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后背。 “那如果,人根本不是你杀的呢?”忽然,门内的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咱们的大明星舒慕,其实是在给人背黑锅呢?” 这句话声音不重,却掷地有声:“背黑锅”三个字,仿佛三记重锤,咚咚咚砸在黎锦心上。 开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锦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也随着这声音一起停止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之久,舒慕的声音才毫无起伏地响起:“你什么意思?” 对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兄弟死前,曾经给了我一份录音。他说,是雇主来找他制造车祸的时候,他偷偷录下来的。本来呢?他是打算以后拿这个来跟你们换点钱花花,没想到你们手脚那么快,他前脚帮你们办完事,后脚你们就把他给做掉了。不过……你们肯定没想到,他虽然死了,可录音还在我这里。”那人顿了顿,接着,用一种仿佛毒蛇舔舐般的声音问道:“那份录音我听过了,说话那人根本不是你。舒天王,你说,我把这份录音复制个百八十份,寄到各大电视台去,帮你沉冤昭雪,好不好呢?” 舒慕没有回答。 对方极有耐心,足足等了他许久,见他仍旧没有表态的意思,这才慢条斯理咳了两声,道:“唉!舒慕啊舒慕,你说,他做事这么不小心,你何苦还要替他担这个罪名呢?要不干脆,我帮你直接把录音发到何家,我听说何小少爷爱惨了你,肯定不会任由爱人被栽赃陷害,坐视不理吧。” “那份录音在哪儿?”舒慕冷冷道。 那人哈哈大笑:“那份录音嘛,我复制了百八十份,分别放在我信任的人那里。我跟他们每三天联系一次,所以你千万别动除掉我的心思,因为一旦我死了,那些录音三天内就会被发送给各大电视台。到时候不管你是包庇还是主谋,都要大白于天下了。” “你想怎么样?”舒慕的声音冷到冰点,几乎将空气都凝结。 “我想……” “黎哥!”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唤将所有话语截停:“你在这里啊!” 黎锦一个激灵,手里的袋子拿不住,重重掉在地上。 他赶紧回身,故作镇定地将袋子整理好,抓回手中:“怎么了?” 小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袋子,笑道:“骆飞说你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他不放心,要来找你。我看他快上台了,就说我去。黎哥,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我……迷路了。”黎锦浑身僵硬,连面部肌肉都不正常地抽搐着,连一个安抚的微笑都挤不出:“我们快回去吧。” 他若无其事地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快步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 细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一刹那,身后的木门悄然开启。 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 第五十章 “小锦,你怎么了?”骆飞一边问,一边坐到黎锦身边:“不舒服吗?” 休息室里,大家填饱了肚子,正嘻嘻哈哈聊着天,谈论最新的八卦和游戏。骆飞下一轮表演是跟齐亦辰合唱,本来在一旁互相对着节奏,眼神一转,却扫到独自坐在角落的黎锦。 总觉得,从刚刚开始,小锦就不太正常。 不说话,不吃东西,连水都不喝一口,脸色惨白,好像生病了一样坐在一旁。 骆飞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取来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整杯果汁,递到黎锦面前:“怎么都不说话?” 黎锦正满心想着刚刚自己听来的那只言片语,嗓子眼烧灼得不成样子,眼见骆飞递来果汁,他顺从喝下,只觉得被冰凉的液体一激,那股热血冲头的冲动感也缓解了许多。 “没什么。”他摇摇头:“有点累了。” 骆飞现在虽然住新星学院,却知道黎锦早就换了住处,把家搬到二环内的一所小公寓,方便上下班。但即便如此,他工作忙起来,也常常没空回家,往往办公室里的沙发就能窝一夜,第二天照常起来跟繁琐工作搏斗。 看着黎锦微微发黑的眼圈,骆飞忽然一阵心疼:“要是累,就放几天假,休息一下。” 黎锦淡淡地应了一声,明摆着没听进去。 骆飞无奈,刚要再劝,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萧苏苏正坐在门边,女孩子好奇心强,她走到门口,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接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激动地叫了一声:“舒慕!” 黎锦的肩膀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女孩子们大多喜欢舒慕,知道他就在门外,纷纷涌出去叫舒慕签名。舒慕也没什么架子,微笑着来者不拒,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扫到哪里,哪里就电倒一片。 “小普!”黎锦冷着脸站起身来:“把人叫回来,这么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好的,黎哥!”小普深感今天自己作为经纪人而言表现不佳,正逮着机会就要挽回印象,因而回答得十分响亮。 没想到这一响亮,反而引来更多关注。 舒慕停下手中的签字笔,问簇拥在身边的一个女孩:“你是星声代的学员?” 女孩几乎在他那绚烂的笑容中迷昏了头,点头不迭:“是,我是。” “那是你们的休息室?”舒慕将签字本递给一旁的新任经纪人,一边询问着,一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下一刻,他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黎锦。 四目相对的刹那,黎锦清楚地看到,他眼神中有阴鸷的光芒一闪而过。 “好香啊。”舒慕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合记的招牌卤肉饭,对不对?” 学员们刚刚吃过东西,空气中还弥漫着老牌快餐店的饭香味未曾散去。舒慕眼神清冽,笑着问刚刚的女学员:“你们刚刚吃和合记了?” 女学员简直不敢相信,万人迷舒慕竟真的有一天有这样令人陶醉的声音和语气,温柔地同自己说话:“对,黎经纪去买的,和合记。”说完,还唯恐自己回答得不能令舒慕满意般,补充道:“卤肉饭是骆飞吃的,他喜欢吃那个。” “是吗?我也喜欢吃呢。”舒慕绽开无敌迷人笑颜,捂着肚子小声跟自己的经纪人抱怨:“闻到这个味道我也饿了,这附近有和合记吗?咱们也吃点东西再上台好不好?” 然后可怜兮兮靠在门上,仿佛真的浑身无力般。 经纪人跟主办方在这里足足等他半个小时,这位大明星才姗姗来迟,此时此刻,就算舒慕说要把天上的星星捧在手里,经纪人也会拼命给他做到。于是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经纪人挥手招来助理:“去买份卤肉饭来。” “等一下!”舒慕忽然出言制止:“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和合记吗?” 助理摇摇头。 “所以你是打算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出去买,然后让我傻等着你,等不到就饿着上台吗?”舒慕讥笑。 助理嗫嚅着低下了头。 舒慕冷冷地扫了助理一眼,最终将目光停在经纪人身上。 经纪人平日狐假虎威,很是威风,可迎着舒慕这样的眼神,却不自觉打起寒颤来。 他入行三年,也颇捧红过几个新人。何氏二少找他来担任舒慕经纪人时,他满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大展身手的舞台,可上任第一天,他却发现,这位传说中的模范艺人远没有外人想象那么好带。 舒慕要的根本不是一个帮自己出谋划策的经纪人,他完全有能力规划好自己的演艺生活,他缺少的,只是个跟班。 一个当他本人不方便出面时,替他出面唱黑脸的跟班。 那就跟班吧!经纪人在领到第一个月薪水的时候,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想,为了别人十年都赚不到的高薪,他会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跟班。 于是几乎是立刻,经纪人领会到舒慕话中潜藏的那一分意思,扬声道:“刚刚是谁去买的快餐?麻烦再买一份!” 原本闹哄哄围在舒慕身边的人霎时安静下来。 没人应声。 “刚刚说是谁买的,麻烦再去买一份,我出钱。”经纪人见没人应,扭着头问刚刚搭话的女学员:“你刚刚说谁买的?那个人是不是知道店在哪里?” 女学员摇摇头,却仿佛心虚般,目光下意识望向黎锦。 欲盖弥彰。 舒慕静静地转过头,三分挑衅三分轻蔑,朝黎锦眨了眨眼睛。 他是故意的。 黎锦咬牙看着他,几乎咬得牙关松动。 上辈子自己曾多次与他到这条街做活动,主办方有时虽然提供伙食,但大多难以下咽。那时自己就会去和合记买卤肉饭给他加餐,所以舒慕很清楚,这条街上的和合记开得有多隐蔽,而往返一次,又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外面北风呼啸温度走低,他是故意想折腾自己。 “是你?”经纪人顺着舒慕眼神看去,指着黎锦道:“麻烦你……” “不行!”骆飞忽然挡在黎锦前面:“我们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之前也从来不认识,凭什么小锦要听你们吩咐。况且,舒慕是今天的主角,他久等不到,一直是我们在帮主办方撑场子,你们来了,连句谢也不说,还呼来喝去,太不礼貌了吧。” 经纪人似乎跋扈惯了,还没遇到谁敢公然顶撞自己,一时愣在那里。这当口,主办方工作人员也挤了进来,一脸笑容打圆场:“抱歉抱歉,是我们思虑不周。前面贵宾们等了很久,还是请舒先生先去休息室化妆,预备待会儿的剪彩仪式,餐饮的事,我们来负责搞定。” 谄媚的态度,跟面对骆飞等人时的倨傲简直判若两人。 “我只吃和合记。”舒慕毫不领情,反而冷冰冰打断对方的话:“而且,我不会饿着肚子上台。”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锦一眼,转身朝自己的私人化妆间走去。 “你们去?你们知道那家店在哪儿吗?你们不也一样要找吗?等你们找回来,阿舒都饿晕了,还吃个屁!”舒慕一走,经纪人更加耀武扬威无法无天,几乎跳着脚道:“眼前就有个知道的,别耽误时间了,让他去!” 然后手一指黎锦,发号施令。 “不可能!”骆飞牢牢把黎锦护在后面:“我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听你们的?” “凭什么?”经纪人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跺着脚笑破肚皮:“凭大家到场都是为了看舒慕,而不是看你们这帮小鱼小虾!” “够了。” 黎锦轻轻推开骆飞的手臂。 “别再闹了,我去。” ------------ 第五十一章 “小锦!”骆飞伸手拦他。 “我不去,难不成你去?”黎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呆着,马上就轮到你上台了,别惹事。我们赶紧把场子撑完赶紧走人,别在这儿耗着了。” “小锦……”骆飞仍旧不放,硬的不行来软的。 “骆飞,听我的,别把事情闹大。”黎锦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警告他:“他说的对,大家是来看舒慕的,不是看我们的。真的闹了起来,主办方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反而会怪我们惹麻烦。万一事情传开,说不定以后类似的活动咱们都接不到了。咱们还没牛到像舒慕一样,要别人求着参加活动,所以现在有苦,先忍着吧。不过好在,他刁难的是我,不是你们。” 黎锦笑了笑,推开骆飞,独自朝门边走去。 “黎哥,对不起。”门边,刚刚失言的女生低着头道歉。 黎锦微笑着摇摇头,转头,冷冷地打量着经纪人掏了一半的钱包。 “钱就算了,这顿饭当我请。”他轻蔑地打量着经纪人的动作:“不过,如果你钱多得花不完,我建议你还是多买几个牙刷,经常刷刷牙。” 时近傍晚,外面逐渐黑了下来,隆冬天气,一旦天黑,北风就夹杂着穿透一切的寒意,恨不得将人从上到下冻成个冰棍。 黎锦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额头上却带了汗。 为了节省时间,他是一路小跑着去,一路小跑着回的。 要到舒慕的私人化妆间,必须经过星声代学员所在的大休息室。骆飞担心黎锦,一直开着门张望,其他人也各怀心思,纷纷注意门口。所以黎锦回来的时候,众人一下子就全知道了。 可能因为动辄开车的关系,黎锦穿得不算多,隆冬天气也不过一件羊毛料大衣,北风里站上五分钟就能冻得透透的。但他回来时,额头挂满汗珠,本来苍白的脸颊也因为快速奔跑而透着嫣红。他目不斜视穿过长长的走廊,直接奔舒慕的化妆间去,过了一会儿,化妆间里便传出舒慕略带慵懒的质询。 “和合记的卤肉饭不是一般都会附送一杯冰豆浆吗?怎么没有?” “现在是冬天,冰豆浆停止供应了。”黎锦的声音波澜不惊。 “好可惜。”舒慕似乎有些委屈:“那麻烦你,帮我买杯热豆浆来吧。” 没多久,就见黎锦裹紧大衣,匆匆穿过长走廊,折返回去。 如此这般,任黎锦如何考虑周到,舒慕永远都能用类似理由类似语气向黎锦提出新要求,叫人明知道他是刁难却毫无借口反驳。于是,骆飞眼睁睁看着黎锦如舒慕廉价雇佣的劳力般,一遍遍往返于寒风与化妆间之间。黎锦额头上的热汗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本来嫣红的脸颊也惨白下来,甚至某次按照舒慕要求,去多提了两个卤蛋回来后,他呼吸急促,走上台阶的时候,甚至还跌跌撞撞地踉跄了一下。 “小锦!”骆飞再也沉不住气,握紧拳头小跑过去,扶起了那个看起来已经到达极限的人。 “你在这儿干嘛?”大概是面对着骆飞,黎锦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中气十足,甚至流露出些许虚弱的味道:“你上台了?” “我上过了,现在亦辰在候场。”骆飞从黎锦手里夺过袋子,甩手就想远远丢出去:“小锦,你干嘛这么听他的话!你看看你自己,你……你在发抖!” 是,黎锦在发抖。 他不仅发抖,而且脚步虚浮视线不清,整个身体像是连血管都被冻住了,一抬手,四肢百骸都连着酸疼。 但他仍旧稳稳地将骆飞手中的袋子捞了回来。 “骆飞,我不会平白无故受他欺负。”黎锦借他的力,再次站直了身子:“我这样,有我的目的。” “你有什么目的?就算你有目的,可是你已经……”骆飞说不下去了。 他死死地抓着黎锦的衣服,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把面前这瑟瑟发抖的身体拥进怀中。 许多年后,当骆飞手持影帝奖杯,在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中往下看的时候,他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此时此刻,那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眼。 坚定而充满鼓励。 “别哭丧着脸了,如果你不想再看我这样,就快点红起来吧。”黎锦微笑着朝他扬扬眉:“这样,下次就换我们去欺负别人了。” 说着,他捏紧袋子,再次走进舒慕的化妆间。 “你看起来很不好。”化妆台前,舒慕一手拿着豆浆杯,一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刚刚做好的头发。 刚刚提回来的袋子被他随手扔在化妆台角落,看都不看一眼。 黎锦没有回答。 他的样子看起来糟透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但即便如此,站在舒慕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挺直腰杆,看上去仿佛无坚不摧的铁人。 他就算死,也不会在舒慕面前示弱半分。 “呵。”舒慕百无聊赖地吸了吸豆浆杯中的吸管,一杯豆浆喝完,只剩下哗啦啦的抽气声。他探身把豆浆杯放在桌上,转头,甚至有几分温柔地望着黎锦。 然后他仔仔细细,用欣赏艺术品一般的表情,将黎锦此刻的狼狈悠悠哉哉欣赏了个够,才缓缓开口。 “麻烦你,帮我开张**回来如何?手撕的也可以。”舒慕一脸无辜:“这是工作餐,公司应该给我报销的。” “我说了,这顿我请。”黎锦平静地回答。 “这顿不需要你请。”舒慕愉快地建议:“如果你真的想请我吃东西,我们可以挑一家好一点的店,两个人坐下来,边聊边吃……” 黎锦目光一冷,转身走出门去。 一旁的经纪人幸灾乐祸靠在门边,扬声补充:“要抓紧时间啊!还有十五分钟,剪彩仪式就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虚掩着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唉哟!”经纪人吓了一跳,身子像跳蚤一样向后蹦了一下,险险避开门板的冲击:“吓死人!这是怎么了!” 门外,怒气冲冲的骆飞冲了进来。 “舒慕!”他站在化妆间的正中央,身高的优势让他看起来像个怒气值满点的巨人,正蓄积着令人胆寒的破坏力:“你凭什么对我的经纪人呼来喝去?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的经纪人为你跑前跑后!” 舒慕压根不理他,拿起手机找出游戏,开始玩。 “唉你怎么擅闯别人化妆间,你出去……”经纪人扑上来抓他胳膊,甚至叫上助理帮忙,试图把他拖出去。 “滚!”骆飞两下就甩开他们两个,冲到舒慕面前:“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你凭什么为难小锦!” 舒慕还是不理他。 直到骆飞怒吼了几次,舒慕才仿佛后知后觉般抬起头,用一种看智障病人闹事般的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凭什么?”经纪人看拉不走他,索性叉腰跟他对吵:“我说过了,就凭大家都是来看舒慕的!我们家阿舒可是国际巨星,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我们,我们还懒得看一眼,让你们帮忙买点吃的,怎么了?告诉你,就算是主办方,也要想尽办法把我们伺候舒服了,否则阿舒不爽,到了台上拿不出最好的状态,看今天这场秀怎么办!” “因为你是大明星是吗?”骆飞垂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舒慕:“因为你是大明星,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吗?” “你怎么说话呢?你……”经纪人刚要分辩,面前一直坐着的人却忽然站了起来。 “对,就因为我是大明星!”舒慕的个子不如骆飞高,但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舒慕的气势却完全压制住初出茅庐的骆飞。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冷冰冰的铁钉,狠狠砸进骆飞心尖。 “就因为我是大明星,所以我可以为所欲为。”他说。 “那么!”骆飞沉声:“我会超过你。” ------------ 第五十二章 “我会超过你。”门内,骆飞的声音仿佛宣誓,一字不落,传进门外黎锦的耳朵:“我会超过你,比你强,比你红,比你更厉害,我会让你为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 我的傻大个啊!你总算开窍了。 黎锦微笑着靠在墙上,身体的痛苦在一瞬间仿佛都缓解过来,那样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却让他觉得今天遭受的一切都这么值得。 深呼吸几下,他将脸上的笑容憋回腹中,挺胸抬脚,径直走到舒慕面前,将开好的**递给他。 “你还需要什么吗?”他问。 舒慕微皱眉头,缓慢地将**收进手中。 一字不落,**抬头写着hm公司全称,挑不出半点错处。 如有实质的目光牢牢锁定黎锦的面孔,在黎锦身后,经纪人看着手表,急迫地打手势――离仪式开始还有不到十分钟,他应该去后台准备了。 目光在转瞬间快速变换,最终,舒慕只是轻蔑一笑,将**对折,然后,撕裂。 “不要跟我作对。”他靠近黎锦,然后将撕裂的碎纸轻轻放进黎锦的大衣口袋:“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不巧!”黎锦反倒启唇一笑,压低声音,仿佛恋人絮语:“我这个人,偏偏就喜欢迎难而上。”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舒慕嗤笑一声,晃过他的身体,快步向门外走去。 当天晚上黎锦就发烧了。 跑得一身热汗又不断吹冷风,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更何况他一天之内心理上接连遭受冲击,思想压力一大,简直病来如山倒,当晚回公司后就手脚酸软,走几步便一身虚汗。 但是不行,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合同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会议室里正一堆人等着自己开会。 于是他叫小普去楼下药店买药,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药和水送下去,五分钟后,准时出现在会议室。 当晚,他与贝浮名联手,将公司中的敌对分子统统整治了个遍,甚至逼迫市场部经理当场解雇曾直接参与这次活动签约的两名工作人员,杀鸡儆猴。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番脑力劳动分散注意力,黎锦倒觉得发烧的症状缓解了许多。于是他没有回家,而是借着这股精神气,继续坐在电脑前将本次事件整理报告,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拿到总部过目。 纪言当时同意追加投资,有一项重要的条件就是,今后选秀比赛中的所有大事都必须报备总部,以防止随心所欲的秦导演第四次预算超支。这次活动捅了篓子,甚至闹到开除员工的地步,也算大事,于是身为联络人的黎锦在自罚一个月工资为此事担责外,也要连夜整理出事件报告,并第一时间送到李奕衡先生的办公桌上。 至于李先生百忙之中能否抽出时间了解这么无聊的内部斗争事件,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熬了一整夜,总算整理出一份完整详尽的报告。黎锦赶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蜷在沙发上补了一觉,第二天七点半,准时开车出门,赶在早高峰堵车之前给李先生把报告送去。为了防止自己开着开着车半路发烧腿软,他出门前还特地吞了一大堆药。 结果半路上遭了罪。车里开着暖气,他退烧药又吃多了,车开到一半就出了一身汗,热得不行。无奈之下,把车窗开了条缝,凉凉的风吹在额头上,这才觉得舒服很多。 到了李氏后,林辛却告知黎锦,李奕衡正在开会。 很好很好,黎锦坐在总裁办公室门外的沙发上看时间,八点半,自己到得都够早了,李先生比自己还早。八点半,还没到正常上班时间,他就已经在开会了。 黎锦叹服之余,用手机打开各大门户网站,刷新今天最新出炉的娱乐新闻。 娱乐时尚向来不分家,国际知名奢侈品卖场在国内的首次正式亮相,赢得娱乐与时尚两个板块连篇累牍的报道。舒慕作为剪彩重磅嘉宾,手持剪刀风采卓然的照片作为题图,大大方方摆在网页最上方,好不圆满。 ……如果他的名字后面没跟着“与中国星声代八强学员”几个字的话。 黎锦放大页面,将“特别请到国际巨星舒慕与中国星声代八强学员作为现场嘉宾”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捏着手机小声笑。 活动结束后,黎锦第一时间找到主办方公关部负责人,与他协商是否能让星声代学员出现在官方提供给媒体的新闻稿上。由于舒慕太过大牌,所以圈内向来默认在他出现的场合,其他明星的名字一律不出现在官方新闻稿上。但黎锦之前忍辱负重,给足主办方脸面,主办方也投桃报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加上星声代学员的名字。 只是不知是对方中文水平不够,还是也不忿舒慕任意妄为,竟然在新闻稿上让“学员”和“国际巨星”一词呈并列关系,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学员也成了国际巨星。 爽,真是太爽了。 黎锦乐得直拍大腿。他还想不到,自己带点报复性质的举动,甚至无形间打破了圈内的某种平衡,那之后,无论舒慕出席任何活动,都没有人再按照惯例,只将他一人姓名登在采访稿上。而这次成功的运作,也为八强学员打开了通往奢侈品圈的大门,并作为业界范例,被广为流传。 但此时此刻,他划动屏幕,将舒慕的脸放大,最终,充满整个画面。 舒慕在心虚。 黎锦了解他,他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何至于刚刚发现自己偷听他谈话,转过头来就睚眦必报当众让自己难堪?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心虚。 那份所谓的录音,那个所谓的真相,让他如鲠在喉心虚不已,甚至一时半刻都等不及,立马就要给自己个下马威,让自己不敢泄露他的秘密。 那份录音,究竟是什么? 那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而舒慕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并不是他杀了自己? “啊……”太阳穴忽然一鼓一鼓地跳动起来,突如其来的疼痛叫黎锦没办法再思考下去。他难受地呻吟出声,五官都纠结在一处,许久许久未能舒展。 接着,像是变本加厉一样,原本以为已经缓解的肌肉酸痛感再度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地掠夺他所有的知觉,就连手指相碰,都带着酸麻和艰难。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冰冷的虚汗出了一身,这汗非但没带走积压在身体里的病气,反而叫他沉疴再起,愈演愈烈。身体一阵热一阵凉,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黎锦试图伸出手,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身体里好像有根一直绷着的弦,在不断的抻拉下,终于断了。 于是他往病痛的深渊里坠去,意识像被黑暗而沉重的幕布覆盖,渐渐感知不清。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谁的脚步声,有谁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询问自己怎么了?而自己似乎咬着牙,用尽浑身的力量试图站起来…… 所有的意识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重重晕倒在李奕衡怀中。 ------------ 第五十三章 “你去坐着,我来开车。” 仿佛还是几年前,舒慕眉眼间没那么多戾气,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坦坦然然,蹙着三分高傲。他跟自己出门,总是不让自己开车,见自己抢车钥匙,就采用暴力夺回来,没好气地叫自己在副驾驶坐着。 黎锦,不,那时还是柯远。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乖乖坐到副驾驶去,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后来他问舒慕,是不是心疼自己工作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舒慕扬着眉毛,一副“你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表情,说要比累谁能比自己这个大明星更累,让他别开车,是因为他下车不看后面路况,推开车门就往下跳,万一后面来辆车,他就死定了。 柯远脑回路总是很神奇,听完了一脸甜蜜,贱兮兮问他:“你是不是怕我死掉?” 舒慕没理他。 柯远腆着脸脑补:“哎呀呀你舍不得我死。” “滚。”舒慕一个巴掌拍过来:“那是因为你死了没人给我当牛做马!” 抚摸着脸颊的触感那么清晰真切,黎锦努力侧着头,让自己贴近些再贴近些。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他似真似假试探他的心意,他半真半假回他半句真心话。 就算当牛做马也没关系,我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愿意,我…… “舒慕……” 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滑落,黎锦身子一震,从混乱的梦魇中惊醒。 一滴泪顺着眼角流淌,融化在李奕衡的手掌中。本来温柔轻抚他脸颊的手在轻微的震动后,缓缓上移,探上他额头。 “退烧了啊。”李奕衡侧坐在床边,俯下身微笑:“你睡了一天一夜。” 黎锦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李奕衡的手移开额头,探身从床边端了杯水过来,他才傻傻地捏着被角,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奕衡往杯子里丢了根吸管进去,另一头塞进黎锦嘴里,叫他躺着也能喝到水,然后道:“你发烧到40度,自己不知道?” 黎锦一边大口大口喝着水,一边摇头。 “你到我那里送报告,结果一见了我,还没说话就昏倒。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你送医院。医生说,你持续高烧才会导致暂时休克!”李奕衡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你平时到底有多缺睡觉,竟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黎锦吐出吸管,狠狠剜了幸灾乐祸的某人一眼,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对了,那份报告……” “我看过了。”李奕衡目光微冷:“你们这样处理很好,我同意。” 黎锦松了口气。 当然,他还不知道,李先生不仅同意,反而觉得他们过于心慈手软,所以早就趁他昏睡期间,亲自驾临艺歌公司,与秦导演亲切会谈两小时,临走时,顺手免了市场部经理的职,叫他以后永远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事后小普绘声绘色跟黎锦形容,说当时李先生仿佛根本不是来视察工作,瞧他眼神,简直要吃人。 见黎锦醒了,李奕衡按响病床顶部的按钮,叫护士送些白粥过来。这里是李奕衡的私人病房,故而医生护士都围着他一个人转。黎锦一天一夜未进食,早就饥肠辘辘。所以护士小姐送粥过来后,他吃得狼吞虎咽,吃了一碗不够,连吃三碗,后来打着饱嗝放下勺子,只觉得人生最美味莫过于此。 李先生饶有兴致坐在旁边,极有耐心等他喝完,才缓缓开口:“听说你会生病,其实是拜舒慕所赐?” 李先生耳目众多,黎锦自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与舒慕间的是非。只是…… “我偷听到他谈话。”黎锦抬起头,目光平静,直视李奕衡双眼:“我听到有人拿一份录音威胁他,说如果舒慕不出钱,那人就要把录音公布于世,甚至寄送何家,让全世界知道柯远之死与舒慕有关。” “柯远之死与舒慕有关,圈内早就心照不宣。”李奕衡道。 “但那人说,录音中买通他兄弟制造车祸的人,不是舒慕。”黎锦说:“那个人说,舒慕在给人背黑锅。” 李奕衡的手指瞬间抽紧了。 “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冷凝下来:“人不是舒慕杀的?” “更多的我没有听到,当时出了些意外,我被舒慕发现了。”黎锦道:“所以舒慕怕我泄露秘密才当众刁难我,想敲山震虎,叫我管好自己的嘴。” “那个威胁舒慕的人是谁?”李奕衡问。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声音。”黎锦靠在枕头上,高烧过的头仍旧有些昏沉,他放慢语速,一点点回忆那天自己听得到的话:“那个人说,雇佣他兄弟的人,事成之后就杀人灭口。但他的兄弟早就预料到,于是将录音交给他。他说他把录音复制了百八十份,放在自己信任的人那里,每三天联络一次,确保自己不会再被舒慕灭口,或者被灭口后,录音就能立刻公之于众。” “如果再让你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你还认得出来吗?”李奕衡问。 “认得出。”黎锦眉头微皱:“你打算把那个人找出来?” 李奕衡点点头:“柯远死后,我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个制造车祸的人,早就猜到可能已经被灭口。我还以为线索就此中断,没想到……” 他侧着头,有些残忍地笑了笑。 “你相信舒慕是替别人背黑锅吗?”黎锦问他。 “你相信吗?”李奕衡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不知道。”黎锦忽然觉得寒冷,于是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舒慕为人决绝,从不留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中。即便有人抓住他痛脚,他也必定拼着壮士断腕,也绝不会受制于人。可当时,舒慕一听到对方手中握有录音,态度却立刻软了下来。” 他仰起头,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充满病态的压抑感,叫他呼吸不畅,不得不大口吸气。 “如果人不是他杀的,那杀人这种罪名,他为什么要去担?即便要担,又为什么偏要跑到柯远灵前,挑衅一般,黑锅背得大张旗鼓?他难道真的不信鬼神,笃定柯远至死都是个没出息的鬼,不敢找他索命吗?”黎锦吃吃笑了几声:“如果不是他,为什么那人要找上他来勒索?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还会态度软化,甚至心甘情愿被威胁?如果真如那人所说,他只是包庇、帮凶,哪怕主谋,那另一个人是谁?另一个杀了柯远的凶手是谁?” 黎锦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中不复清明,反而酝酿着波谲云诡的恶毒怨气:“如果是他……如果是他杀了柯远……那他究竟信任谁到如此地步,竟然将杀人大事郑重托付,甚至在那人不慎露出马脚后,还心甘情愿为他收拾烂摊子……是谁……那个人究竟是谁……” “黎锦!”忽然有人抓紧他胳膊,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唤他的名字:“黎锦,醒醒,黎锦,看着我,听我说话,黎锦……” 体内的寒渐渐被捂热过来,战栗的毛孔也感受到温暖的气息,黎锦怔怔地瞪着眼睛,许久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对不起……” 他轻轻推开李奕衡的怀抱,有些懊恼地撑着额头,脸色苍白。 李奕衡拉下他的手,紧紧握紧掌中。 “听着,这件事我会去查。那个录音,那个勒索舒慕的人,那个神秘人,我都会去查。”他说:“但是你不要去想了。” ------------ 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黎锦不明白。 “没有必要。”李奕衡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义务去调查柯远的死因,你更没有这个能力。” “我……”黎锦着急地辩解,却被李奕衡打断。 “黎锦,光是听到这些秘辛,就让你大病一场,躺在医院昏睡一天一夜,如果你真的追查下去,后果如何,你和我都不能预料。”李奕衡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望进自己眼中:“你没有跟舒慕斗的能力,所以离他远一点,别再去碰这件事。” “你有吗?”黎锦反唇相讥:“对,李先生,你扳倒一个舒慕易如反掌,但何氏呢?舒慕的保护伞,大名鼎鼎的何氏呢?你也斗得起吗?你就不怕斗到最后,你跟何氏两败俱伤吗?况且,当初不是你说会帮我捧红骆飞,把舒慕拉下马的吗?” “如果你仍旧想捧红骆飞,我还是会帮你,但柯远的事,与你无关了。”李奕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即便倾家荡产,我也会查明柯远的死因,但是黎锦,我不许你再插手这件事。” “倾家荡产?”黎锦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对,即使倾家荡产,我也不会放过那个胆敢伤害柯远的人,无论他是舒慕,还是谁。”李奕衡握紧黎锦的手:“但是,没必要把你也赔进去。” 黎锦呆呆地看着李奕衡,好奇怪,他的内心深处有仿佛面鼓在轰然作响,震得他心房颤动,喉咙干渴。 他反手握住了他。 “李奕衡,你……” “砰!” 门被突如其来的怪力猛地推开。 下一秒,骆飞同学无比天真纯良一张脸探了进来。 “小锦?” 床上两个人好似偷情被抓一样,快速松开了拉着彼此的手。 “你来了。”黎锦笑得僵硬不已,扬脸唤他:“进来……坐!” 骆飞愣了一下。 怎么觉得这语气不对? 再往旁边一看,咦,这人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扶着门想了半天,猛然一跺脚,想起来了。 “变态!”骆飞三步并作两步,举着拳头气势汹汹朝李奕衡扑过来:“你竟然还敢来找小锦!我揍扁你!” 黎锦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眼看着骆飞一米九的个子朝李奕衡冲过去,视觉上实在惊人,于是掀开被子就去拦。 可他大病初愈刚晕一场身上哪有力气,于是脚尖点地的下一个动作,是小腿乏力,华丽丽跪在地上。 扑通一声。 骆飞的身子冲到一半,见他摔倒,转了个向,直接奔他来了。 “小锦!”骆飞扶住黎锦,失声叫道:“你没事吧!” 然后抬起头,毫无心理负担甚至理直气壮地朝李先生吠:“你这个变态离小锦远点,你看你一来小锦就……” “你别惹事了行不行我求求你了。”黎锦一脸抽筋的表情,狠狠推了骆飞一把,起身坐到床边:“什么变态,他是咱们大老板,李奕衡!” “李奕衡又怎么……李奕衡?”骆飞傻了:“李……李先生?你前任老板?” 黎锦翻着白眼点头:“是。” “可他明明是那个……”骆飞歪着嘴小声问黎锦:“……你的变态。” 这当口,黎锦也反应过来。 怨不得骆飞反应这么大,上次他跟李奕衡见面的时候,自己刚刚重生,险死还生从李先生床上下来,还被骆飞抓个正着。 当时骆飞就挥着拳头要揍人,事后提起那个变态,也每每恨得牙痒。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变态跟给了黎锦美好工作的李奕衡李先生,其实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 黎锦抬头望着李奕衡,那人紧紧抿着唇,努力保持一张扑克脸,实际上,心里笑得快憋不住了。 “上次的事是场误会,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解释。”黎锦白眼快翻到天上,仍旧要硬着头皮上:“而且前因后果很复杂,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总之,这位李先生是正人君子,我晕倒了,还是他送我到医院的。” “咳。”李氏正人君子轻咳一声,仿佛很享受这顶高帽。 骆飞到底是傻,外加迷信黎锦的话,想想小锦发烧晕倒自己竟然没在身边,还要多亏人家送到医院,他心里一阵阵内疚。再转转生了锈的脑壳子,想来会好心送下属去医院的老板,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坏人,于是也就不再刨根问底当初所谓“前因后果”。 “对不起,李先生,我……我刚刚太冲动了。”骆飞乖乖站直,跟人家道歉。 李奕衡端着正人君子的架子,淡淡点了点头,温言道:“没关系,不知者不罪。你们先聊,我晚些再来。” 黎锦应了一声。 他却没有马上离开,反倒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好像怕黎锦冻着一样,两手一分,将大衣严严实实披在他肩膀。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他俯下身,修长手指细细为黎锦整理好衣服的褶皱,那带着一点点男士古龙水香味的气息仿佛温暖的怀抱般,将黎锦紧紧包围:“好好养病,不要乱想。” 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骆飞一眼,转身出门。 黎锦眼睁睁看着骆飞浑身的毛“刷”得一下立起来了。 “小锦,你你你……”骆飞扯着衣服语无伦次。 “你什么你?你现在有本事了,人家送我到医院,你冲人家挥拳头!”黎锦反手就想把衣服扯下来,手腕顿了顿,别扭地收了回去,训人的语气反而更严厉了:“你很厉害啊。” 骆飞偃旗息鼓,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委屈辩解:“我那天来过,你睡着,就没打扰你,呆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比赛排练很紧张,而且,我跟老贝在倒腾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小锦,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个代言拿到手!” “代言?”黎锦诧异地接过纸张,刚看了第一行,就倒抽一口凉气:“你想把这个代言拿到手?” “对。”骆飞答道。 手中的是与电商企业sg的代言洽谈计划书,上面条条款款,列着己方打算与对方合作的诸多细则及优惠条件。 黎锦将计划书粗略浏览一遍,抬头问骆飞:“你知道这家的代言,舒慕已经握了三年了吗?”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换个代言人了。”骆飞指着计划书道:“老贝跟我捣鼓了一整天,捣鼓出这个东西。我们俩都不是专业的,所以他说,要让你过目后,才敢提交到sg公司。” sg公司成立逾十年,当年乘着电商企业崛起的东风一夜爆红,随后稳扎稳打,十年内开疆拓土,目前已经是业内当之无愧的老大,市场占有率达到惊人的40%。他们三年前自平价亲民电商企业转型,开始把手伸向奢侈品网购行业,同时启用舒慕担任代言人,并开出天价代言费。随后。虽然奢侈品网购这条路走得并不顺畅,但代言人舒慕却一直位置稳固,每年期满都自动续约,大有当一辈子代言的架势。 所以以骆飞区区出道不足半年,要跟舒慕去抢,简直天方夜谭。 “这个计划谁提的?”黎锦翻着皱巴巴的计划书,头也不抬地问。 “……我。”骆飞摸摸鼻梁。 黎锦挑眉看了他一眼。 骆飞是个老实孩子,但老实孩子一旦发威,行动力也够吓人的。 他想起那天,骆飞发誓要超过舒慕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 骆飞却觉得他在笑自己痴心妄想,于是试探着问:“这份计划书不可行吗?” “计划是不错的,但计划书不行。”黎锦说:“距离舒慕跟对方续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想用这样一份计划书就扭转乾坤,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骆飞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你不是让我快点好起来吗?”谈到工作,黎锦仿佛瞬间就有了力气,苍白的脸颊也透出三分红润来。 “小锦,这个代言咱们能抢到手?” “我不敢保证,但总要尽力一试。”黎锦回想起自己担任李奕衡特助时,看到的一份内部分析文件:“sg公司要改朝换代了,即将上任的老总不喜欢高不可攀的奢侈品,他还是希望sg公司保持亲民形象,所以高不可攀的大明星舒慕,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看着骆飞,选秀出身的民选偶像,广大的群众基础,每周固定时间出现在电视机上的一张鲜嫩脸蛋,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以及…… 绝对省钱的代言费。 “骆飞,sg公司每年在广告上的投入简直不计其数,以前我们曾经开玩笑,说sg使用的是人海战略。无论是地铁公交,还是时尚卖场,他们会把代言人的头像贴到每一个你想象不到的角落。外人常说三年前舒慕与sg的合作是强强联合,但实际上,如果不是sg的人海战略,也许舒慕的形象还不会有那么深入人心,而现在,那个被眷顾的角色,轮到你了。”黎锦郑重地看着他:“一年零三个月,舒慕已经一年零三个月没有出过唱片拍过电影,拿出任何一份作品给观众了。他正盲目地消费着自己过往积攒下来的人气,试图在上流社会占据一席之地。他就像双脚离开大地的希腊战神安泰,已经忘记了最最普通的观众才是他的养分之源――既然他要抛弃他的大地母亲,那就由我们来接手吧。” ------------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趁着李奕衡先生还没来点卯,黎锦就以最快速度办好了出院手续,半小时后,人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敲着键盘修改计划书。 那之后是一段晨昏颠倒的日子,数不胜数的酒局饭局,无数次修改再提交合作计划,针对细节的讨价还价和反复商定。甚至黎锦还参与到对方的策划团队中,熬夜加班想点子,为对方的策划宣传出谋划策,比对方工作人员还上心。 数不清多少次,黎锦神色淡然地从酒桌上离席,一路维持风度走进卫生间,然后狼狈地趴在洗手台上,连胆汁都要吐出来。那时候笑得面部抽搐,却身心俱疲,甚至时时刻刻,有种也许下一秒,人家就要板起脸拒绝自己的预感。 甚至有一次他伺候得对方酒足饭饱,服务周到叫了代驾挨个送他们回家,前一秒还满脸笑容叫对方到家后给自己来个电话报平安,后一秒目送对方走远,转身趴在花坛大吐特吐。吐得昏天黑地几乎晕厥时,旁边有人看不过眼,递他一瓶矿泉水,他连谢都来不及说,打开就喝,等到喝完一抬头,才发现所谓好心人竟是李先生。 李奕衡目光复杂,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不问他为什么吐,只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养病?” 黎锦双手撑着地面坐下,仰头笑道:“老板,我要赚钱的啊。” 李奕衡亲自开车送他回家,他坐在副驾驶座,行至半路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他软绵绵陷在自己床铺里,厨房餐桌上摆着温热的早餐,李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他边吃早餐边发短信致谢,李先生只回四个字。 “注意身体。” 后来他才知道,李奕衡当天在同一家酒店出席一场酒会,途中离席就再也没有回去。 很久之后贝浮名曾经奇怪,那时候每天都像打仗一样,一步步走得这么难,怎么就没有一丝打退堂鼓的念头。 是的,不光黎锦拼命,骆飞也是如此。对方挑剔骆飞体重超标不上镜,骆飞就勒起腰带节食,一周瘦了十斤下来;对方挑剔骆飞在镜头前表情木然,骆飞闲来无事就观摩默片,一周后已经能一秒钟在狂喜与狂怒间自由转换。到后来,对方负责人甚至在酒醉后,拍着黎锦的肩膀对他说,除了上面不点头外,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艺歌公司。 彼时舒慕方面早已警觉,直接走上层路线与sg公司高层接洽。对于舒慕而言,这个代言不仅能够带来丰厚代言费,而且代表着高曝光度。舒慕一年多来演艺事业基本停滞,人气仍旧鼎盛不衰,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几个高曝光度的广告撑着。只要大家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就能时时刻刻想着他。那他即便再怎么放肆地出席巴黎时装周晚宴与国际时尚酒会,都不用担心国内市场有损。 对此,黎锦无计可施,只能拿出更亲民的态度,与工作人员打成一片,甚至在不危及底线的情况下,对sg公司做一再让步。但彼时,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最后是不是能获得回报。 一个月后,sg公司爆出惊天新闻,公司高层顺利改组。新上任的总裁是亲民派代表,上任后头第一件事就是全面撤出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网购市场。而分管品牌营销业务的副总爆冷,由原公关部经理出任。不巧,这位新任副总,正是之前跟黎锦推心置腹,许诺他只要领导同意,他这边绝没问题那位。 原本谁都不在意的小白菜翻身做主人,第一件事就是宣布sg新一年代言人易主,由演艺新秀骆飞担任。 这条爆炸新闻轰轰烈烈登上娱乐版头条,并作为sg更换高层领导团队的辅助新闻,在财经版与时事版霸占两周之久。 黎锦浏览着各大门户网站的首页,几乎能想象到舒慕在办公室里气歪了嘴的样子。 成名十年的天王被连冠军都没拿到的选秀学员抢了代言,真是好一场打脸。 借着此事的东风,中国星声代新一周的复活赛成功创造收视神话,成为史上收视率最高的选秀类节目,综合收视位列综艺节目收视排行总榜第三名位置。而中国星声代也在这个月中顺利完成了八进六、六进五、五进四、复活赛四场比赛,决选出全国五强。 其中,黎锦手下的骆飞为粉丝人气榜冠军,其次依次为齐亦辰、萧苏苏,以及其余两位经纪人旗下另外两位学员。 复活赛结束后,秦逸歌在海诺大厦摆庆功宴,一方面庆祝收视率再创新高,一方面庆祝骆飞成功拿下sg公司代言。黎锦也是代言拿到手才知道,原来秦逸歌见他们进展艰难,曾经私下约见时任营销总监的sg公司新老总,为他们能够顺利争取下代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艺歌公司里,秦逸歌一直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多过运筹帷幄的领导者,他甚少插手公司具体运作,总是给予各部门负责人充分的信任。但很奇怪,没有人因此看轻他的存在,甚至暗自觉得,正是因为知道他总会在背后给自己收拾烂摊子,所以大家才能走得一往无前。 所以庆功宴甫一开始,黎锦就连饮三杯,以感谢秦逸歌对自己的诸多帮助。秦逸歌向来吊儿郎当,见他咕咚咕咚往下灌酒,惊得直愣神,刚给自己满上,打算答谢三杯,手中酒杯就让别人抢了。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西装笔挺面容冷峻,粗长而浓密的眉毛平白带着肃杀的气息,薄唇微抿,一张脸不怒自威。他对黎锦点点头,仰起脖颈,替秦逸歌连干三杯,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 一时间,酒桌上都安静下来。 秦逸歌尴尬万分,不着痕迹把人推到身后,向大家介绍这位不速之客:“这是咱们的财务总监,三个老板之一,纪言。” 纪言勾起唇角,对大家露出一个没多少温度的笑容:“大家好。” 酒桌上足足冷场了一分钟之久。 直到黎锦打破沉默:“久闻大名!大伙,要不是纪总监给咱们把关,只怕按照秦导演的脾气,咱们这场选秀没成为史上收视率最高的选秀,先要成为史上最烧钱的。来来,大家谢谢纪总监。” “现在也是史上最烧钱的。” 纪言冷冰冰的这句话,淹没在大家狗腿讨好的掌声中。 大家都爱玩爱闹,尴尬气氛被打破,自然又恢复本性。只是大家谁都敢惹,却没人敢过来惹一惹纪言这张扑克脸。不过纪大总监也不理会别人,他静静坐在秦逸歌身边,谁敢过来敬酒,他就一个杀必死眼神递过去,于是终此一局,嗜酒如命秦导演一滴酒都没沾。 黎锦带了点醉意,打趣他不请自来,还拦着别人不让喝酒,纪言也只淡淡扬眉,说秦逸歌曾请过他,他也应了,只是秦逸歌从不把他的话放心上,所以忘了。 黎锦听得惊奇,瞧他表情,竟仿佛带了些许落寞,可他眨眨眼睛,再度望去,那人又恢复了平平静静一副面孔。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纪言对他说:“别喝太多。” 黎锦耳根一红,装听不到,捏着酒杯走开去。 但到底,喝得不凶了。 酒过三巡,大家已经完全放开,搂着唱歌的搂着唱歌,抱头痛哭的抱头痛哭,甚至还有两个大男人头对着头窃窃私语,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黎锦酒量不差,喝到此时也有些上头,于是独自走去中庭吹吹风。 海诺大厦中庭是一片露天花园,白天日光充足,到晚上能见到极美夜色。今夜恰是月中,天边一轮满月,照得草木银白,四下透亮。黎锦被酒精蒸腾得浑身燥热,只着一件毛衫出来,在中庭里站了一站,被凉风吹了片刻,只觉得舒坦万分。 就在这当口,有电话进来。 黎锦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未知来电”四个大字,竟连电话号码都不显示。他对对时间,已经十一点多,再敬业的电话广告也不会这时候打来。 神经在一瞬间绷紧起来,他眯着眼睛,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你要的录音!”电话中的声音尖细刺耳:“找到了。” ------------ 第五十六章 黎锦瞬间就清醒了。 果然是他。 他咬了咬脸侧的肉,捏着手机,悄然躲进矮树的阴影中去。 “你说什么?”他压低声音:“录音找到了?” “对,找到了。”那边声音压得更低,隐隐约约,透着一星藏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找到的?”黎锦冷声问。 “说来话长,总之,费了不少力气。”对方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拿?” 黎锦深吸一口气:“你在哪里?” “xx路3号,2单元303.” “呆在那里不要动,我这就过去找你。” 每个城市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而有些人,他们靠贩卖这些秘辛为生。黄二子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黎锦前世作为舒慕的经纪人,曾通过些隐秘的途径认识了他。彼时他是为了得知竞争对手的秘闻,好有的放矢制定打击计划。此刻,事关自己的死因,他无论如何不能甩手不理。但李先生明确拒绝他参与调查,黎锦无奈,只能再度联系到黄二子,出钱叫他为自己打探消息。 深夜的马路上,黑色的本田轿车飙出了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 黄二子警觉心很强,他从来不把自己的电话给任何客户,所拨打的电话也从不显示号码。他只跟客户单线联系,尤其像黎锦这种初次合作的客户,他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面都不见,只给他银行账号,叫他定期打钱过来。 要不是两辈子的交道,光凭这种鬼鬼祟祟的交易方式,只怕黎锦理都懒得理他。 可正因为是两辈子的交道,黎锦知道,此人关系网之广能令圈内任何一位资深大佬汗颜。打个比方,黎锦前世曾在某个只有固定人群能被邀请的高级酒会上看到过黄二子的身影,那个平时畏畏缩缩的男人当时西装革履谈笑风生,见了老熟人柯远也不躲开,反而大大方方自我介绍,说刚刚留洋归来,英文名字文森特。同时,他靠贩卖秘辛吃饭,自己的嘴也把得非常严,曾经跟柯远吹嘘,说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透露出客户的信息。 而现在,他死了。 黎锦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黄二子。 他死了。 粘稠冰凉的血流了一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黎锦蹲下身子,打开手机电筒,那寒冷的无机质光芒清楚照亮了黄二子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是被人一刀割断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的。 黎锦死死地咬住牙,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中显得突兀。 这里是一处老式居民楼,一层共有三个住户,黄二子所在这间在最右边。刚刚黎锦过来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而门内寂静无声,漆黑一片。 他轻轻拉开门,老式铁质防盗门生了锈,叽叽嘎嘎的声音在黑夜中无比刺耳。他放缓动作,一只脚试探着踏进了门,确定是安全的,另一只脚才跟着踏了进来。 甫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妥。 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铁锈腥气,夹带着冬日特有的寒冷气息迎面袭来,叫人不自觉打个寒噤。皮鞋踏地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仿佛斗室空无一物,故而连皮鞋踏地都能制造回音。今夜月光清寒,他借着月光环视四周,发现这房子果然没有摆设,只有光秃秃四面墙壁。再借着月光摸索到墙上开关,连续按了几下,灯却没有亮起来。 然后,他踩到了血。 最开始并不知道是血,但他所处是客厅正中央,好端端哪里来的水,于是掏出手机,借着背面电筒幽光照去。 血流满地,已经发黑。 再然后,顺着血迹,他一路走到最阴暗的墙角处,终于发现了黄二子死去多时、尚未冷却的尸体。 黎锦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叫他一阵阵想吐,他猛地弹起身子靠在墙边,咬牙别过头,不愿再看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黄二子他……死不瞑目。 那双至死都没有合上的眼睛极力圆睁着,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黎锦,仿佛死者最恶毒的控诉。 胃里烧灼般的感觉过了很久才稍稍退去,黎锦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次蹲下身,一边用手机照着,一边摸索他周身任何一个可能藏有物品的位置。 黄二子的双手被人反剪,用类似棉布一样的结实布料牢牢捆住。双手手掌紧紧握着,仿佛死前曾经历过一场痛苦的挣扎。他的双腿不自然地蜷曲着,好像死时曾保持坐姿。果然,黎锦移动手机,白光下随着手机屏幕移动,墙角歪倒的椅子被照亮,而在椅子下面,一个老式手机被严严实实压在底下。 黎锦两步走过去,用脚踹开椅子,捡起手机。 手机被椅子砸了一下,屏幕裂了三条纹,但按键解锁,仍旧能用。黎锦打开最近通话记录,最上面一条,果然显示着自己的号码。 他眉头微蹙,逐条翻看着下面的通话记录。 全是拨出,少有打进。 唯一几个打进来的电话,都集中在某一天,黎锦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一周以前。 黎锦将手机装进贴身口袋,缓缓站起身来。 这个房子的格局十分古怪,进了门,就是个毫无阻碍的通透空间,似乎之前曾经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但那面墙被人为打通了。所以从黎锦这个角度望过去,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没有任何家具或者摆设,也就没有任何藏东西的地方。 黎锦微微闭上眼睛,回想自己刚刚在黄二子周身检查的那一幕――粘腻而冰冷的血浸透廉价的毛衣,每次触碰,就带来一股无孔不入的恶心感觉――黎锦强迫自己忘掉那不堪回忆的触感,借着手机的光亮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狠狠冲洗自己的手掌。 冰冷的水流叫他渐渐冷静下来,手机被平放在一旁,惨白的光自底部直射上来,对面镜子中,黎锦的脸显得狰狞而恐怖。 “啊!”他低叫一声,将手机扣了过来。 光亮没有了,只有哗哗的水流声,空荡地回响在房间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锦撑着身体,止不住浑身颤抖。 房间内没有藏东西的地方,黄二子身上也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要么录音根本就不在这里,要么……黄二子根本没有找到录音。 他不仅没找到录音,反而被别人发现,他正在寻找这份有关柯远死因的录音。于是对方先发制人,将黄二子绑架在此处,逼迫他说出雇佣他的人,并叫他打电话叫自己过来。然后,在挂断电话后,对方残忍地杀掉了他。 可是为什么呢? 黎锦不明白。 他关掉水龙头,静静看着滴水的水嘴。 从刚刚自己进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出现,如果对方是要引自己现身,好将自己当场捉住,那动作未免太慢了些。 还是说,对方根本没打算捉住自己? “报警说有命案的是这里?”忽然,顺着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飘进他耳中:“2单元303?” 洗手台靠近窗口,窗户外面就是空旷的院子。 黎锦浑身一颤,悄悄关掉手机的手电功能,然后悄无声息躲在窗边,往下看去。 院子里停着一辆涂着标志的警车,车子前灯未关,照得院中亮如白昼。车旁,三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正仰着头往楼上看。这座楼架构老旧。虽然黎锦身处三层,但也不过比新式住宅楼二层要稍高一些,再加上长夜寂静,警察说话又习惯了中气十足,所以对方的交谈他清清楚楚都能听到。 “是!”一个警察回道:“就是这里。” “操,大半夜的报警说有命案,要是被我发现报假警,我非找出这孙子弄死他不可!”为首的那个警察挺着肚子,手里拿着警棍,大手一挥:“上!” 三人便如风一样窜了上来。 原来如此! 黎锦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个彻底。 原来如此! 对方先是让黄二子把自己叫到这里,然后痛下杀手,接着报警说这里有命案。等警察赶到时,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而黄二子手机上的最近联系人又是自己。到时候,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呵,就连报警的时间都把握得这么准,只怕是一直躲在暗处,看准我上钩后才报的警吧! 黎锦又怒又急,耳边听着楼道里警察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自己无路可逃,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怎么办! 留在这里,无法辩驳,冲出去,必定跟警察遭遇,等于自投罗网! 他紧紧抓着窗框,只觉得平生第一次无计可施,又是着急又是惊惧,慌不择路,甚至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哪怕摔断了腿,也比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好。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唔!” 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炸了,下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厮打挣扎,甚至拼了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这只手的桎梏。但那只手非但没有放开自己,反而顺势将自己拉进怀里,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说话,是我。” 李奕衡! ------------ 第五十八章 李奕衡蹙了蹙眉头,他仿佛非常不喜欢黎锦这样针锋相对的感觉,尤其这锋芒是对着自己。但事已至此,已经不容他辩解,于是只好如实道:“我听说你们有酒会,不放心你,就顺路来看看。刚好看到你去中庭天井,于是就跟了过去,想跟你打声招呼,没想到听见你讲电话……” “然后你就发现,我一直在私下调查那份录音的下落,而我雇的人,已经把那份录音找到了。”黎锦讥笑着接上他的话:“于是你悄悄跟来,打算趁机抢走那份录音,却发现我被人下套。于是,你就顺手救了我,对不对?” 李奕衡咬了咬牙,放开他的肩膀:“我没有打算抢走那份录音。” 言下之意,其他的猜测,都是对的。 黎锦恨得咬牙――该感叹李先生技术高超还是自己蠢得像猪,一路被人跟踪,他竟然没有半点发觉! “你在哪里?”他问李奕衡:“我进房间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门外。”李奕衡道:“我看着你上了楼,这才跟着进来,但房间太小,我怕被你发现,所以一直没有出声,更没有进门。” 怪不得,怪不得刚刚李先生带自己逃跑的动作一路行云流水,只怕早就事先在楼外观测好地形,做好被自己发现仍能安然离去的准备。 “你是没打算抢录音,反正一旦交易成功,录音就到了我手里。届时你要抢要骗,都容易许多,还不必当场翻脸做坏人。”黎锦冷笑:“李奕衡,要不是我差点被警察捉住,只怕你根本就不打算现身,更不打算叫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听!” 月光下,李奕衡低垂眼帘,沉默以对。 黎锦心中百味陈杂,想想自己刚刚还感激他挺身相救,不过转瞬,真相就如此不堪地摆在眼前,不禁苦笑:“李先生,你尚且这样利用我,还要求我去信任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当时明明可以叫住你,跟你一起来,但我没有,我向你道歉。”李奕衡叹了口气,他平日性格随和不假,为人谦逊也是真,但要让他说一句错了,道一声谦,却着实比登天还难。但此时此刻,他望着黎锦的目光竟破天荒有些服软的意思在里面,几乎有些低声下气:“但我没打算骗你。” 事后黎锦回味,他那时的语气,实在很像看着小孩子胡闹却没办法,于是只能自己先低下头的可怜家长。 但此时此刻,黎锦无动于衷,只是冷笑。 “黎锦!”李奕衡合了合眼,无奈道:“你知道吗?威胁舒慕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黎锦悚然瞠目。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威胁舒慕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之前,死在出租房里。”李奕衡看着他:“这一个月来,舒慕乃至何氏的人都在找他,黑道甚至放出悬赏令,谁捉到他,赏金十万。能让舒慕如此紧张的,必定是手持录音的人,所以在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派出人手追查他的下落。但是他死了,无声无息地死了。” 黎锦身子一晃――他想起刚刚血淋淋躺在自己眼前的黄二子,也是这样无声无息,甚至来不及在世间留下指控凶手的只言片语,就骤然死去。 “谁杀了他?”黎锦问:“舒慕?” “我不能确定。那个人死于过量注射安眠药,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看不出生前遭人逼问的痕迹。但不排除,对方逼问的手段就是给他静脉注射。”李奕衡说:“现场没有留下凶手的蛛丝马迹,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能随便下定论。” “那录音呢?”黎锦接着问。 “我挖地三尺,没有找到。”李奕衡摇了摇头:“不仅我没找到,舒慕也没找到。因为当天傍晚就有消息,说何氏的人正搜遍全城,要把那份录音找出来。” “你说他死于一周前?”黎锦思考片刻,冷声道:“那人说他失踪三天,录音就会自动发布出来,但已经一周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 除了黄二子今晚曾致电自己,说已经将录音找到。 “我的人足足查了一个星期,把所有可能受托保存录音的人都查了个遍,也没有查出录音的下落,直到今天早晨,我收到一份报告,说这份录音很可能在一个叫黄二子的人手里。”李奕衡自嘲地笑了笑:“黎锦,你做过我的特助,应该知道,外人赞我黑白通吃只是恭维,事实上,我在黑道远没有那么吃得开。” 黎锦知道,他所说不假。 李奕衡祖辈经商,而后到爷爷辈上,与政要女儿联姻,这才获得政界背景。之后两代政商深耕,才收获如今这庞大家业,但也正因如此,李氏在涉足黑道时诸多顾忌,至今不过浅尝辄止。外人说李先生黑白通吃,黎锦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但做了他许久特助才发现,李先生那所谓黑道势力不过用来自保,偏要说他跟黑道扯上关系,也不过是充当某些没法洗白的黑道大佬的保护伞,互相利用的交情,实在算不上牢靠。 但何氏不同。 老牌世家何氏,最早就是黑道起家。赌博白粉保护费,什么赚钱快做什么?尤其何氏第一代何震,心黑手辣简直海内闻名。何氏娱乐公司最早是为了洗黑钱开办,后来投资的几部电影接连赚钱,何氏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赚钱的好营生。于是多年的小妾扶了正,何氏竟然开始认真经营起娱乐业来,三代积累,终成气候。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够何氏对李先生眼红到死。 不仅因为李奕衡是李氏如今掌门,挟万贯家财到娱乐圈溜达一趟就逼得他们左支右绌,更因为李氏家底纯净,与方方面面都有交情,是上头心中良好商人的代表。而何氏,执着洗白二十年,至今仍旧泥足深陷,瞧那样子,简直还要再陷二十年。 两家从李先生涉足娱乐业开始明争暗斗,原本还有个冯家在当中呈三国鼎立之势,后来李奕衡收购冯氏后,李何两家就彻底针锋相对,连带着娱乐圈都隐约站成了两个阵营。 所以柯远死后,舒慕才会在何家二少回国的第一时间就与他公开关系。因为能让李奕衡投鼠忌器,不好对舒慕下手的,只有黑道背景雄厚的何氏。 “黎锦,迄今为止,我的消息总是比舒慕,或者说何氏慢一步。所以我这边尚且得到消息,何氏那边也不可能全无动静。”李奕衡喉咙发紧,目光微沉:“你告诉我,死在屋里那人……是不是黄二子?” 黎锦点点头,李奕衡发觉屋中有死人,这不奇怪,但奇怪的是…… “李奕衡,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的?”黎锦问。 “今晚,在中庭听到你讲电话那刻,我猜到的。”李奕衡唇边挂着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黄二子这个人口碑很好,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说雇主信息,所以我只知道他也许被雇佣调查,但是谁雇他,我并不知道。不过今晚听到你那样说,把前因后果,诸多可能性一串,我就明白,你一定沉不住气了。” 黎锦垂了垂眉:“那既然你猜到,何氏是不是也会猜到?” 毕竟舒慕如今算何氏的人。 “这不好说,但,**不离十。”李奕衡皱眉:“今晚的事,没有证据,不能妄下定论。但我跟你一样,首先怀疑舒慕跟何氏。” 黎锦应了一声,低头沉思。 如果自己想左了,黄二子其实并没有把自己供出来,那通电话,根本不是他被逼拨出的呢? 如果黄二子真的得到了录音,并在这里等待自己过来取货,却不慎被跟踪的人控制住。对方逼问不成,于是恼羞成怒将他杀掉,并顺水推舟嫁祸紧接着赶来的自己呢? 不,还是说不通,对方既然笃定录音在黄二子手里,把他带走之后继续审问多好,何必如此鲁莽杀了他?那不是等于把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黎锦脑中一团乱麻,本来就扑朔迷离的一切因着黄二子的死,变得极度诡异起来,而唯一清晰的事实是―― 那份能指证真凶的录音,再次失踪了。 “黎锦,如果你还要继续调查这件事,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但我希望下次,你能跟我通通消息。”李奕衡抓住他的肩膀,语气恳切:“你已经彻底暴露在他们视线中,他们今晚嫁祸不成,一定会出后招,我……” “我知道了。”黎锦抬起头,月色里,他目光盈人,不再带着若隐若现的讥讽:“我不会再这样莽撞了,你放心。” 李奕衡目光一顿,接着便如释重负似的轻轻笑了一下,抓着他肩膀的手掌略微用力,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扒着窗口,急得要跳下去的样子……”李先生喟叹一声,仿佛仍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黎锦不自在地僵在他怀中,手臂屈起想推开他,但念及他刚刚毕竟救了自己,之后又低声下气道歉赔罪,不管那人最开始怀着怎样的目的,都觉得勉强可以原谅,于是屈起的手臂绕了个弯,轻轻回抱住了那人的脊背。 “呃……其实我刚刚不是想跳下去,我只是想跳出窗外,手指头扒着阳台挂在外面,等他们查完,再爬回来……”黎锦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画面:“电影里不都这么演?” 李奕衡呼吸一窒。 这你都能信? 李先生真想仰天长叹电影误人,可转念想想,圈内最大的电影发行公司正是自己开的,于是果断闭上嘴,一门心思感叹起黎锦小同学思维真是活跃心眼真是实诚。 一看就是生死关头千钧一发的事经历得少了。 这一感叹,就把跟黎锦的拥抱值消耗没了。 黎锦推开他,小心地探出头去,看了看外面,道:“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李奕衡点点头,沉声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没有来过这里。接下来无论有任何风声传出,你都不用理会,我来负责。” 黎锦仰头望他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李奕衡道:“别再去想,做个好梦。” 黎锦抿了抿唇,迈开脚步,贴着墙边,在月光的阴影里快速穿过空旷无人的院子。他来时就有警惕,故而将车停在小巷隐蔽处。轻手轻脚拉开车门上了车,刚一坐下,就感到胸口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住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在下一个瞬间,僵硬了所有动作。 那是黄二子摔碎了屏幕的手机。 ------------ 第五十七章 十分奇怪,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五个字,就叫黎锦的心在刹那间安定下来。 月光里,李奕衡目光冷峻,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重重点头。紧接着,李奕衡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房间,跑出门去,顺着通向四楼的楼梯向上飞奔。楼梯间狭窄而黑暗,两人脚步放到最轻,只用脚尖点地,两步一阶。即便如此,也听得警察脚步渐近,近在咫尺。 黎锦在心里默算警察上楼的步伐,两人速度虽快,行动却晚,奔出门时,警察应该已经过了二楼。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逃不掉了,不仅逃不掉,还要连累好端端一个李先生。这让他心念俱灰,明明独自一人时还存着哪怕跳下楼去,也不能束手被抓的决心,但一旦牵扯上李先生,他就只有舍身成仁,引颈就戮的念头。 最后那步迈出时,警察的呼喝已然到了耳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警察只消探头瞧一眼,就能看到正狼狈躲藏的自己。黎锦心中绝望,握住李奕衡的力道微松,仿佛再明白不过传达着自己的意思,要李奕衡一人脱险。可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手却执拗地伸了过来,将他的五指紧紧并入掌中,然后猛地一拉―― 黎锦就像个失了重心的大布袋子一样,直直跌进李奕衡怀里。 于此同时,打头的警察冲上了楼,站在了那扇半掩的门前。 李奕衡用大衣包裹住黎锦慌乱的呼吸,拉着他在三四楼交界处的楼梯上坐下来,身子放低与台阶融为一体,以防止太过明亮的月光照出两人的影子。黎锦险死还生,头贴着李奕衡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有节奏地一张一缩,平静得可怕,渐渐,就被情绪感染,不再觉得惊悸绝望。 周身被李先生的味道包裹着,他耳听得警察大声的问询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渐渐沉闷,便知道,三名警察已经都进了屋子里去。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他抬起头,李先生看着他,指指窗口。黎锦不明所以,轻手轻脚过去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三四楼交界处有个平台,想来是谁家私自扩充建筑面积加盖的阳台顶棚。而侧头望去,不过一层楼高度,马上如阶梯一般,连上了一楼扩建出的房顶。这座楼本来就不高,这样阶梯状一层层下来,对身长腿长的两人而言,不过是撑着身子跳几下的事。 时间禁不起耽误,李奕衡见黎锦领会,便先撑着窗台自窗口跳下。他落地声音很轻,一看就是平时精于运动,所以对力度与角度把握得很好。黎锦没他高,更没把握自己能轻巧跳下一点声音都不出,但箭在弦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试,于是也有样学样,撑着阳台,尽量放轻身体,向下一跳。 悄无声息。 并不是因为他的运动细胞忽然也精通到什么地步,而是李先生站在下面,伸手接了他一下。 黎锦虽然觉得这动作说不出来的别扭,但眼下又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没声音总比有声音好。于是两人如法炮制,前后跳下二楼房顶,没一会儿就两脚踏地,脱离危险。 直到双脚踩上踏踏实实的地面,黎锦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一身冷汗,风一吹,还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但这不是让他站着不动打哆嗦的时候,房间不大,黄二子的尸体被发现不过分分钟的事。李奕衡与他交换一个眼神,确定他没问题,便拉着他往楼后跑了起来。这小区老旧,没有物业管辖,故而也没装摄像头。于是两人跑得无所顾忌,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几声喧哗,接着,四邻的灯零零星星,亮了起来。 黄二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两人在漆黑的夜里不知跑了多远,才一同躲进一处狭窄的楼体夹缝中。这里路灯照耀不到,偏偏一束刁钻月光歪歪斜斜照了进来,照得两人五官清晰,就连彼此脸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黎锦喘了两口气,刚要说话,不料李奕衡胳膊一甩,把他重重掼在墙壁上。 “黎锦!”李先生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竟然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再插手这件事!” 黎锦这段时间一直在暗地调查录音的事,根本没把李先生所谓劝告放在心上。反正舒慕早就知道自己偷听,自己就算不查,以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也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真相呼之欲出,还能按兵不动,唯有神人。 黎锦不是神人,他是凡人,他不仅查了,而且在接到黄二子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来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黎锦不是不知道。 黄二子守口如瓶堪称业界良心,这是人人皆知。但要把自己身家安全都着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仍旧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但黎锦不仅来了,而且毫不犹豫就来了。 说白了,他是在赌。他赌今晚不是一场陷阱,如果赢了,关于他死因的真相将在今晚被揭开,届时冤有头债有主,他到底要向谁索命,一清二楚。 输了,那有什么后果,他接着,他又不是接不住,仅此而已。 只不过今天自己的运气还是差了一点,黎锦苦笑,他输了。 李奕衡正满心怒意,眼见黎锦发笑,不知道他口中微苦,还以为他在讥讽自己多管闲事,于是加重语气道:“黎锦,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跟何氏都在找这份录音的下落――对,不是舒慕,是何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黎锦目光一滞。 证明舒慕杀害柯远的事已经被何氏知晓,何氏非但没有因此离弃他,反而正大光明包庇纵容,甚至公然出手毁灭罪证。 好,很好,舒慕,有翻云覆雨的何氏撑腰,办事果然顺利很多。 黎锦咬牙合目,双手握拳,双唇抿得太紧,已然成一条直线。 “这件事背后错综复杂,牵扯很多,我说过了,你没有调查真相的能力,贸然妄动,只会害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问我,我查清真相,自然会告诉你。”但李奕衡气极,丝毫没有注意到黎锦脸色已经很差:“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先生?”黎锦心里的火焰在最后那句时被成功点燃,他不知自己在迁怒还是真如此所想,只是半仰着头,毫不示弱地回视他:“我连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 李奕衡的呼吸霎时窒住了。 月光下,黎锦脸色苍白,目光恶毒,如果言语能化作一柄利刃,只怕他此时早已连珠吐语,摧毁站在他面前的一切。 包括李先生。 “我……”李奕衡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又急又怒,大失常态之下,自语气到用词都透着极度的粗暴。 潜意识让他想要回避黎锦的问题,但黎锦目光炯炯,逼得他无处可逃。 “李奕衡先生,从刚刚到现在,你一口一个录音,一口一个调查,我倒很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跟录音有关?”黎锦讥笑道:“我在屋里这么久,直到警察上楼,没发现有第二个人,甚至连句话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是跟录音有关?不对,在此之前,我应该先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 第五十九章 那天黎锦直接把车开回了家,第二天到公司才知道,昨晚大家一直闹到凌晨四点多,光喝光的酒瓶子就堆了三摞,个个大醉,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更没有谁去惦记他去了哪里。黎锦第一反应是谁结的帐,要知道,这场庆功宴也是归在预算里的。贝浮名结结实实被人灌了一夜,本来就圆咕隆咚的身子越发像个球,听他发问,勉强把自己三尺厚的眼皮子抬了抬,答道: “纪总监。” 有钱,真有钱。 黎锦看着足有自己胳膊长的账单惊叹。 sg公司动作迅猛,不过一周时间,大街小巷就铺满了sg新一季广告。走在地铁里一抬头,望见的不再是舒慕这副噙着三分不屑的笑容,而是骆飞揉着头发,羞涩地让人想将他揉进怀中狠狠亲两口的亲切微笑。甚至有网站搞民意调查,说如今娱乐圈小鲜肉当道,代表着新一代男色时代的到来,叫大家票选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四小鲜肉。骆飞同学不负众望,成功登顶,并且亲临结果揭晓现场,在线回答网友问题。据说当天该网站流量爆棚,远超之前做客的一众天王天后。 人红是非多,但黎锦一直小心维护骆飞形象,况且他出道时间尚短,实在没什么把柄抓在狗仔手里。当初后台打架那都是陈年老梗,即便挖出来也掀不出风浪,媒体便挖出那次骆飞与舒慕在活动后台遭遇,舒慕咄咄逼人的旧事。本来报道还属实,说是舒慕刁难骆飞经纪人,连累骆飞受辱,新闻转载改编添油加醋到最后,慢慢就变成舒慕直接刁难骆飞,当着外国友人的面下自己艺人面子。反正舒慕黑历史不少,圈里有多少人赞他艺德高尚,就有多少人把他恨得牙痒痒,一时间,舆论几乎一边倒得谴责天王耍大牌脾气大兼且不包容后辈。 至于这其中黎锦推波助澜多少,那是就连秦逸歌都闹不明白的事。 但舆论归舆论,脑残粉从来不管谁对谁错,骆飞这样公然跟舒慕对着干,惹恼了舒家一票脑残粉。骆飞的粉丝官网在某日莫名被黑,服务器整个崩溃。虽然经过一天一夜的抢修恢复正常,但建站之初的数据都毁于一旦。随后,舒家脑残粉弹冠相庆的同时,顺便爆了骆飞的贴吧、主页,甚至还在密谋,要黑掉星声代官网。 然后在某个凌晨,舒慕粉丝官网被黑了。 骆飞的粉丝群阶层丝毫不比舒慕窄,上到喜欢摇滚的躁狂愤青,中到就爱看骆飞在台上咬着嘴唇笑的白领女精英,下到瞥见骆飞跟齐亦辰在一起就尖叫的中二萝莉,可谓各款粉丝应有尽有。所以要从这些粉丝里挑出一两个黑客技术超群的,简直易如反掌。且由于对方出手在前,粉丝义愤填膺之下,出奇的上下齐心。这边舒慕官网还没修好,那边贴吧、公司主页就已经相继被曝,就连百科上的词条都被改了。 小普作为艺歌公司新人经纪人,围观同时简直觉得自己开了眼。舒慕哎,红了十年的天王哎,那官网说黑就给黑了?贴吧说爆就给爆了?他怀揣着“这是个学习知识的好机会我要去问一下黎哥对此事的看法”的心情去找黎锦,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传来如下对话: 黎锦:“现在负责爆吧的粉丝团长干得不错,给他加薪三成当奖金吧。” 贝浮名:“没问题,不过让他顺便带人把笑笑老师贴吧也给爆了吧!笑笑老师是评委,粉丝号召力也强,我都打好招呼了,到时候就说是舒慕粉丝干的。” 黎锦:“那还不如拿亦辰贴吧开刀,亦辰粉丝都是些摇滚愤青,杀伤力更强。” 贝浮名:“可以。对了,上次咱们找的那个黑客不错,保持联系,以后黑人官网还找他。” 黎锦:“用你说?” 小普透过门缝往里看,黎锦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贝浮名撇着腿拿着ipad玩游戏。 他深深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事后贝浮名跟他解释,说一个新人,人气有了,关注度和知名度却还不够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名字跟最红的那个挂在一起。这个挂一起的办法,对女明星而言,是绯闻,对男明星而言,则要么是提携关系要么是死对头。 “当然绯闻也不是不行!”贝浮名掏着自己积累了厚厚脂肪层的耳朵:“不过舒慕是何二少的人,这个大家都知道嘛。” 而且提携也是不可能的,舒慕与何氏交好,秦逸歌则是李奕衡的好朋友,俩人只要不神经错乱,就谁也不会提携谁,所以只能当死对头。不过,当最红那个人的死对头,危险性很大,成功了是名声大噪,不成功那就一败涂地,这辈子都翻不起身来。目前为止,成功的例子很少,能把握好度的人,更少。 “不过有你黎哥在,咱就不用担心啦。”贝浮名掏完耳朵,掸掸耳屎,走人。 可是身处暴风中心,黎锦却完全不觉得轻松。即便他们这边计划周详步骤精妙,但架不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舒慕那边还击起来,也让人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如今的舒慕到底是走了下坡路,没有给力的公关团队和经纪团队,单凭他之前的积威,能吃一阵子,却吃不了一辈子。有时候黎锦忙里偷闲,还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舒慕凭什么觉得,他的经纪团队里没了自己,会毫无影响? 两边掐到最后,谁赢谁输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骆飞出道不到半年,连一场选秀比赛都未比完,更没有唱片或电影作品交出,但他却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人气及关注度,成功跃居二线明星位置。黎锦还借着此事的东风,积极接洽国内四大时尚杂志之一的《时尚cosa》的主编,在三飞米兰三次拜见三次吃了闭门羹后,终于成功在机场堵到主编大人。三天后,主编助理给黎锦打来电话,与他商讨对骆飞专访事宜,甚至接受他的提议,让骆飞与齐亦辰一起登上cosa男刊封面。要知道,选秀明星登上时尚杂志封面可谓少之又少,尤其是cosa男刊正在跟另一本男性时尚杂志争夺国内男性读物第一把交椅的位置,黎锦获得的胜利,来之不易,意义重大。 大众的关注度是有时限的,再热的新闻也不可能无限热下去。在舆论报道加粉丝大战共同爆炒一个多星期后,这场骆飞与舒慕间的初遭遇终于落下帷幕。舆论的目光开始转向别的领域,粉丝也都斗累了,偃旗息鼓,打算下次再战。 黎锦站在十二层的办公室窗前向下望,天色阴沉,仿佛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密不透风的灰色盖子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气息。 以舒慕的脾气,他被人如此利用诋毁,绝不可能仅黑个官网爆个贴吧就结束。 他一定在酝酿更阴狠的报复方式。 没关系,尽管来―― 黎锦拉上窗帘,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转身出门。 你划出道来,我接着就是。 ------------ 第六十章 隆冬天气,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呼啸着北风。天已经阴沉了整整两日,气象部门早早挂出低温预警,今晨又预告将有大雪,时已过午,马路上车辆匆匆,谁也不愿被这场风雪阻在路上,耽误了回家的步伐。 黎锦偷眼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半,如果加快速度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在天黑前赶回来。 脚下用力,油门被踩到最大,黑色轿车如一支利箭般窜了出去。 由于秦逸歌导演的多次预算超标,所以纪言要求星声代比赛随时向总部报告比赛进展,包括旗下艺人活动,以避免计划外的再次超标。为方便联络及追责,特别指定曾经担任过李奕衡特助的黎锦来担任唯一联络人,专门负责此事。 最近骆飞与齐亦辰频频在时尚杂志搭配露脸,因此带来代言广告不计其数,代言产品的层次也逐渐提升。黎锦给他们选了几个,正在洽谈,按照惯例,也应递送一份相关报告到李奕衡处报备。但他与林辛联系时,林辛却告知他,李奕衡正在山中温泉庄园度假。 李奕衡日常生活十足世家公子做派,夏天要去海边避暑,冬天要去山中温泉。黎锦知道李奕衡的山中庄园,那里温泉环绕温暖如春,而且避世独居十分悠闲,李奕衡每年冬天都要去呆一阵子。当年黎锦还是柯远时曾经去过,的确是个偷闲的好地方,只是距离城中太远,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往返要四个小时,所以李先生每次一去就是半月光景。 林辛每隔三四天会把公司重要文件挑选出给李先生送去,并等他看完后作出指示再带回来,所以她建议黎锦,不如把文件交给她,届时她一起给李先生带去。 这是个好主意,但黎锦仍旧谢绝了。 代言正谈得如火如荼,这当口耽误一天功夫都不行,更何况三四天。况且这次代言成功与否还牵扯到今后星声代的广告投放问题,纪言总监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李奕衡没有看过更没有签过字的方案,是休想从他那里得到半毛钱投资的。 所以无奈,黎锦只能自己走这一遍。 沿着高速路出了城,拐上三个弯就上了盘山公路。天色越来越阴沉,到了山里,墨绿的松树一遮,仿佛已经天黑一般。他打开前灯,亮黄的灯光直射出去,这才把路照得清楚些。 这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蠢到开车上山,所以黎锦开了半晌,也不过碰到两三个与自己一样被逼无奈的司机,还都是开小面包车的。他一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一边安排着待会儿回去,晚上要做出哪几个宣传计划,方向盘一转,忽然发现前面路上竟然走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长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拢得身上严严实实。路边没车没人,就他一个,缩着脖子独自往山上走。不知他是累了,还是山路陡峭,他走得很慢,走几步,还停下来站一会儿。 是山中村子里的村民吗?还是徒步爬山却落了单的驴友? 看样子都不像。 黎锦加快速度,朝那人追过去。 不管是什么人,眼瞧着风雪就要来了,再不回家,只怕要被雪阻在路上。刚好自己有车,送他一程也未尝不可。 于是车子滑行出去,堪堪在那人身旁停住。黎锦挂空挡,摇下车窗,大声问道:“你好,请问要我载你一程吗?” 那人的身子轻轻震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缓慢地,举手投足间都透着难以置信的速度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黎锦。 黎锦差点咬掉舌头。 天呀,竟然是李奕衡! 那人没戴帽子,头发吹乱了,鸟窝一样蓬在头上。衣服穿得大概也不多,于是冻得他脸颊鼻尖通红,嘴唇却惨白。他转过头,仿佛仍旧极力保持自己的风度,但他的风度被更强悍的北风一吹,全呼啦啦跑了个没影,只剩下狼狈不堪。 黎锦没绷住,笑了。 “快上车!”黎锦说:“我就是来找你的。” 李先生一拉开车门,就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风。外头竟然已经这么冷,黎锦在车里开着暖气,半点也不知道。他伸手摸了摸李奕衡的衣角,已经冻得像冰棍一样,不知道他这样在寒风里走了多久,怪不得要走几步停一停——只怕身体都给冻僵了吧。 “你怎么回事?”他把暖气调到最大:“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李奕衡喘了口气,把手掌凑到暖气出风口,说起自己的囧事竟然也毫不扭捏:“我本来想沿着山路散散步,可脑子里想着东西,一不留神就走远了。再要回来,天气却忽然变冷,我本打算散步运动,所以没穿太多,这样一冷,就受不住了。” “你山庄里那些下人呢?”黎锦记得那温泉山庄里总共有十二个工作人员:“打电话叫他们开车来接你啊。” “我没带电话!”李奕衡顿了顿:“而且,我把那些工作人员都辞退了。” 黎锦抬眼,后视镜里,李奕衡紧抿着唇,似乎很不愿意说这件事。 他也不再问,转话题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窘的时候。” 李奕衡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指自己刚刚那副样子,也跟着自嘲道:“谁能一直完美地活着?我也是人,也会犯傻,况且,我还有更傻的时候,只是你没看到。” 黎锦微笑,油门踩低,车子以更快的速度滑行出去。 山上气温比城中要低许多,所以几乎是眨眼间,雪便落了下来。刚开始是零星小雪,落地即化,几分钟后,雪片陡然变大,打在车窗上,一打一片模糊。黎锦开了雨刷,放慢速度,小心地保持着车子的平衡,以免打滑。他这边提心吊胆得手心全是汗,那边李先生仰着头,悠哉悠哉靠在座椅上,仿佛假寐。 黎锦愤愤地朝他甩了个眼刀,伸手打开车载收音机。但平日给人解闷的交通广播不知怎么,竟然嘶嘶啦啦不出声音。黎锦伸手去调,手伸到一半,被人握住了。 “山上信号不好。”李奕衡睁开眼睛:“不光收音机收不到,手机也常常断线。所以我才不带手机。” 黎锦应了一声,将手抽了回来。 黑暗里,李奕衡自然而然收回手去,仿佛刚刚只是他无心的一个小动作。 可是不知为何,黎锦却觉得他是故意的。 就像那天晚上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样,有着不属于那一刻的,别的意味在里面。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他低声道:“这段日子,谢谢你。” 李奕衡怔了怔,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扬眉笑道:“不是跟你说过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一个人,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死去,往深了说,他甚至是因自己而死,自己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黎锦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警察的询问。 那天晚上的破绽太多了,指纹、脚印,甚至查一下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都能看到自己走出车子的身影,但偏偏,没有任何一个警察来找过自己。 后来黎锦才知道,事情被李奕衡压了下去。 本来,黄二子就是孑然一身,他死了,不会有人闹腾着为他查出凶手。更何况,李奕衡有意将这案子压下,相关人士也乐得用这案子卖他个人情,所以自然不了了之。 这对于李奕衡是举手之劳,对于黎锦,却意义非凡。 所以即便李奕衡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也一定要当面道谢。 ------------ 第六十一章 因为下雪,平时半个小时就能走过的路程,足足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才开到。温泉山庄极大,进了门右拐是一大片停车场,此时下满了雪,哪里是草坪,哪里能停车,已经分辨不清。李奕衡说不必麻烦,反正是自家地界,直接开到门口就好。黎锦从善如流,将车一直开到前廊下,这才熄火。 外面雪花鹅毛大,糊得视野一片模糊。黎锦把文件夹小心护在衣服里,跟李奕衡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打开车门,低着头往门里跑。外面实在冷得可怕,但屋子里温度却很宜人。黎锦知道,屋子后面有个室内温泉,烘得整间房子都暖洋洋。也不知当初设计师是怎么规划,竟然这样也不至于显得屋内潮湿。 屋里暗沉沉的,李奕衡伸手打开玄关的灯,顿时,昏黄而温暖的灯光柔柔地洒了下来。黎锦打掉身上的雪,从衣襟里取出文件夹递给李奕衡,道:“这是艺歌近期计划,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我带回去。” 李奕衡伸手挂衣服的动作一顿,扭头问他:“你还要回去?” 黎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外面这么大雪,你还回去干什么?”李奕衡蹙眉:“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山路本就难行,下了雪,更加危险。来的路上,车子就打滑两次,要不是黎锦及时稳住,只怕两人要一起撞到山壁上去。所以李奕衡一知道他竟然要回去,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你别回去了,今晚先在这里,明天一早,等雪停了再走。”李奕衡沉下脸,在黎锦出口反对之前给自己的命令加了个注解:“我是你大老板,我说了算。” 黎锦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不得不屈从大老板的命令。 温泉山庄是个地上三层,地下两层的建筑,之前有十二个人来来往往的时候,已经显得很大,现在工作人员都被辞退,偌大房子中只剩下李奕衡与黎锦两人,更空旷得仿佛脚步声都有回音一般。 真不知前几天李先生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住的。 黎锦这么想,就这么问了出来。李奕衡脱了西装,正挽着衬衫袖子在厨房洗手,听他问,便如实回答:“没什么不能住的,一个人反倒更好,清静。” “不会太冷清了?”黎锦看着他从挂钩上取下围裙,背过手系在腰上。 “不会,习惯就好。”李奕衡说:“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用不着别人侍候。” “所以你现在是在干什么?”黎锦吃惊地撇着嘴,指着李奕衡手里的菜刀:“做饭?” “是啊!五点多了,你不饿?”李奕衡有些无辜。 饿,饿得很,但再饿,也觉得眼前这副景象实在诡异。 李奕衡母亲是蜀人,他虽然自小在国外读书,厨艺却遗传自母亲,做得一手好川菜。他本人虽不喜辣,但家常菜做起来香辣入味,拿出去开个餐馆必定客似云来。黎锦前生有幸尝过几次,至今念念不忘。 可眼前这景象――李先生挽起白衬衫的袖口,左手按住食材,右手持菜刀翻飞。虽然刀工细致动作行云流水,专注得叫人忍不住心折。但黎锦前前后后加起来认识了他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围着围裙下厨房,一边看着,心里就像点着了十个八个炮仗,杀伤力不啻于看见金刚芭比。 黎锦足足吞了两口口水,才把心中的惊诧压下去。他扎手扎脚走到李奕衡身边,见李奕衡切好长条黄瓜,忙狗腿地从旁边那个盆递上去,问:“那个……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没有。”任何人做饭的时候都不喜欢有个人在旁边上蹿下跳添乱,李先生也是这样,因此这句答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说完怕黎锦继续争取,还为他安排了接下来活动:“你要是闲着没事干,楼上有书房,或者你去温泉里泡会儿,泡完了刚好吃饭。” 黎锦“哦”了一声,说:“那我借用一下你电脑,有份计划书急着要。” 说着就往门外走。 “黎锦。”李奕衡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逸歌跟我说,你一个周有三四天不回家,晚上熬夜加班,困了就在办公室沙发上睡。” 黎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李奕衡竟会跟秦逸歌打听自己的事,当下也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束手束脚站着,等李奕衡接下来的话。 “你当我特助的时候,薪水是现在的一倍还多,我也没让你这样加班。”李奕衡语气古怪,像是抱怨,又像是平平淡淡一句,没什么别的意思。 黎锦更闹不明白了,但现任老板,还是要维护的,于是赶紧道:”秦导没让我加班,我自己愿意的。况且刚起步的公司嘛,加班是……“ “今晚别忙工作了,就当放一夜的假。”李奕衡扬起唇,勾出一个温柔的笑:“去泡泡温泉,好好暖和一下吧。” ------------ 第六十二章 该暖和一下的人是你自己吧。 直到黎锦整个人泡在温泉池子里将近二十分钟,被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实搞当掉的大脑才恢复运转,恶狠狠吐槽出这样一句。 他坐在池边,仰起头看装饰成热带雨林的景观树,心尖上有个地方像是抹了层黏黏腻腻的蜂蜜,透不过气,甜得齁人。 李奕衡干嘛闲着没事跟秦逸歌打听自己?前任上司跟下属的同事爱?扯淡! 刚刚那句是抱怨吧?放屁,李先生有那么无聊?! 至于那个微笑……为什么他隐隐约约,竟然觉得有点心疼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黎锦快刀斩乱麻地下结论。 他又泡了一会儿,这才撑着身子爬上岸来。前世他来过这里,知道楼梯右拐第三个房间是客人房,里面挂着一排浴袍。他刚刚从里面随便拿了一件,现在正好穿在身上,腰部用腰带打一个结,赤着脚往温泉浴室外走。房子是地暖,故而即便赤着脚,也丝毫不觉得冷。他本想去换身正经衣服,比如刚刚脱下来的衬衣毛衫之类,没想到,刚走出门就碰到李先生。 “我刚想去叫你。”意外过后,李奕衡笑着指了指手里的酒:“喝点这个,怎么样?” 黎锦接过来,红酒封口严实,标签有些年头,原本的白色底子已经发黄,却更显名贵:“86年份的木桐酒庄波亚克?这种酒不拿到品酒会上亮相,却给我?”他抬起头,促狭地笑起来:“你可别心疼啊。” 李奕衡但笑不语,从他手中抽出红酒瓶子,往餐厅走去。 于是衣服也没换,黎锦就这样跟着走了进去。 ------------ 第六十三章 桌子不大,大概平时只有李奕衡一个人吃饭,太大的桌子显得空也冷清,所以故意选了小一些的居家桌。但即便如此,桌子上也摆满了各色佳肴。李奕衡厨艺精湛,川菜是拿手好戏,其余菜系也略通一二。黎锦往桌上一看,宫保鸡丁、麻婆豆腐、竹笋炖肉……简直叫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马就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黎锦拉出椅子坐下,抬头打趣他:“食材这么齐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早就准备好请我吃饭呢。” “林辛昨天刚来过,送来很多东西。”李奕衡目光一闪,半开玩笑道:“为了款待你,我可是把接下来三天的食材都用完了。” 黎锦只是笑,却不接他话里的意思,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香辣可口。待再要动第二筷子,李先生已经启开了酒,倒进他面前的高脚杯里。 黎锦看着那红色的酒液如暗红色绸缎般倾泻在杯中,心口一阵阵肉疼。86年的红酒本就值钱,更何况是木桐酒庄生产。当年生产也不过几十箱,早早被人抢购一空,到现在,更是所剩无几。难为李奕衡有,竟然还如此不知心疼地拿出来,当可乐一样就着下饭。 黎锦前生有段时间对红酒非常感兴趣,身边人有了几个小钱,都愿意搞点收藏,像他这样的实用派,又想赶潮流,收藏红酒最合适不过。听起来高雅,馋起来能喝。但后来这爱好被舒慕知道了,那人强烈反对嗤之以鼻,还嘲笑他是暴发户进城不知怎么显摆好了,说得黎锦不爽了整整三天,然后把所有红酒的处理掉。 眼下,美酒在前,那些过往的喜爱之情果然都被激发出来了。 “红酒配小菜……”黎锦忍不住说:“暴殄天物了吧。” “这样的酒,躲在家里一个人独享,或者拿到品酒会上让人评头论足,都是暴殄天物。”李奕衡轻轻晃动半透明的瓶身,注视着酒液的目光,温柔得仿佛用眼神抚摸自己的情人:“但跟你一起,不会。” 以他这样动人的话语下酒,黎锦也不再有心理障碍,频频与他举杯,聊着各国的祝酒词或名酒的典故,不知不觉便至微醺。到最后,菜虽吃完,酒意却刚刚涌到顶峰。这段日子以来,工作也好、调查真相也好,方方面面,牵扯如蛛网一般,叫黎锦身心俱疲。如今骤然放松下来,竟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他捏着杯子,浅浅地品了口红酒,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缓缓流下,融进四肢百骸里,蒸腾起的躁动与暖热,竟让他有种心满意足的幸福感。 李奕衡见他杯子空了,便帮他添上,顺着他刚刚的话题,笑道:“你说今年波尔多的新品葡萄酒观摩预售会?我恰好也曾去参加,还带了图鉴回来,今早还在翻看。你要不要也看看?” “那都是你们这些富二代玩的玩意,我可玩不起。”话虽这样说,到底是站了起来。 李先生把图鉴放在客厅沙发上,想来他早起在这里喝茶,顺手就翻看了几眼。黎锦跟着他走过去,入目就见李家堪称恢弘的正厅。 正厅很大,天花板三层连通,显得辽远而高耸。屋顶请来当代画家精心描绘,更显得屋子韵味十足。 客厅一边摆着沙发茶几,贴墙边还学外国设计,建了壁炉。此刻,壁炉里虽燃着火,却并不旺盛,瞧着仿佛随时都要熄了。李奕衡顺手从墙边木料中丢进两块,火焰便又撒了欢似的燃了起来。另一边,则空出好大一块给人走路,墙壁则是大块玻璃拼接成的落地窗户。此刻,外面风雪正浓,夜色深沉,房间里灯火通明,倒显得外面愈发暗了。偏偏就算这么暗,也有雪花被风吹着,大片大片打在窗上,仿佛真的在玻璃上落地生根一般。 李奕衡酒量十分好,红酒后劲大,两人作伴喝下大半瓶,连黎锦都有些微醺,他却毫无不同。他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撑着低矮的茶几,翻开摊在几上的红酒图鉴,指给黎锦看上面的红酒介绍。 黎锦凑在李奕衡身边,听他逐个逐个分析图鉴上各类红酒的好坏。李先生微微升高的体温近在迟尺,每次吐字喷出的呼吸都带着经年红酒的醇香,叫人忍不住就会把注意力从图鉴上的字迹转移,偷偷观察他轻轻开启的唇瓣。 黎锦觉得,自己十年前遇见的李奕衡,仿佛就是如今这个样子。 ------------ 第六十四章 那时李先生正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又刚刚接手李氏不过两三年,很是出风头。外人看来,他是有一百条理由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可他却偏偏彬彬有礼,见了圈中前辈,甚至主动起身添茶,毫不扭捏。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一张无可挑剔的脸。眉毛粗而浓密,眼睛大而有神,尤其是遗传自母亲的卧蚕与长睫,更显得他双目彤彤,恰似秋水深沉。但偏偏,他脸部轮廓又遗传自父亲,刚毅有力,中和了略显柔软的五官,组合成了如今这副好看的样子。 黎锦想,老天爷真是偏心,十年,有人眼角渐生鱼尾纹,有人脸色渐暗黄,可唯有李奕衡,他仿佛怀揣奇妙怀表,能叫时间停驻,青春不老。 也不知李先生是否瞒着人,去韩国或日本动点小手术…… 黎锦这边在心中胡思乱想,那边李先生弓着身子看得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壁炉前铺着厚厚一层阿拉伯羊毛地毯,被炉火烤了半天,软绵绵暖烘烘,舒服得要命。黎锦看着他动作,觉得这人真是会享受,可转念再一想,自己又没坐到地毯上去,怎么会知道地毯舒服的? 是了是了,自己曾躺过的。那是很久之前,自己也是像这样,大雪天里驱车几小时,独自到李先生的温泉山庄求他办事。那时两人顺理成章,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彻夜缠绵,自己几乎滚遍了地毯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了解,这地毯软绵绵着落上去,该有多么舒服…… 突然,黎锦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怎么没来由地,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 心中有鬼,连目光都坦荡不起来。他刚想别过头,那边李先生被他盯得久了觉得不自在,也转过头来。一时间,四目相对,一个震惊且忐忑,一个迷茫且柔和,恰似滚油遇水,烈烈做响。 慌乱间,黎锦无意识地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幅度太大,微凉的酒液溅出在手背,叫他瞬间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扶正杯子,移开目光。 李奕衡目光错落,仿佛想到什么?忽然笑道:“你晃酒的手法不对,怪不得会晃出来。”他只用三指,将高脚杯捏住,接着,轻而有韵律地晃动起来,那举重若轻的手法神情,像极旧上海倜倘风流的世家公子:“你要这样晃,让红酒的酒液均匀地挂在杯壁上,又不至于溅落出来。” 黎锦抿了抿唇,手中红酒杯欲盖弥彰般晃了两下,道:“这样晃出来的酒怎么了?难不成会更甜?” “当然会。”李奕衡笑道:“不信你尝尝?” 他手腕微摇,葡萄酒暗红色的酒液仿佛丝绸裙摆般,在杯中晃动出暧昧而迷离的印记。那酒液沾在内侧,仿佛真的酝酿出甜味似的,叫人忍不住凑过头去。 黎锦从善如流,既然他执着酒杯送上酒来,他就借着某人的手,品一品这“更甜”的酒。嫣红的唇贴在杯口,酒杯倾斜,酒液冰凉而甜香得流入口中―― “唔!” 呼吸骤然被掠夺,唇瓣被强硬的舌开启,未来得及吞下的酒液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失了分寸,顺着唇角蜿蜒而下。黎锦惊慌地睁大眼睛,足足三秒钟里,他没有任何动作,或者说,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应该如何动作。红酒杯刚刚离开自己的唇,李奕衡的吻便紧随而来。虽不霸道,却带着十足的戏谑与试探,结结实实将他口腔中的香甜气息品尝了一番,叫他仿似被微小电流传过,说不出的熨帖感受。 “黎锦。”一吻之后,李奕衡用拇指细细为他擦去唇角残留的酒液,那深情而专注的目光,叫人心中震颤:“我想要你。” 黎锦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我想要你。 那语气低回婉转,恰似恋人情至浓时,呼吸交叠的缠绵细语。 此时此刻,黎锦听来,只觉得耳后的汗毛都陶醉得竖了起来。 “你不是说……”理智在做最后的抵抗:“我最近很累,今晚……需要休息?” “专家说过,性/爱是最好的放松方式之一。”李奕衡的拇指自黎锦唇角一直按压往唇中,然后坏心眼地玩弄着他的唇瓣:“交给我,我来帮你放松,好不好?” 黎锦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靠壁炉近一点。” ------------ 第六十五章 越是靠近壁炉的地毯,越是温暖柔软。黎锦仰面躺在其中,白色的羊毛仿佛温柔的怀抱将他包围。他伸出手,难耐地抓紧羊毛毯的边缘,身体的欲/流像是涨潮时的海水,无情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李先生唇舌功夫精道,此刻埋首他最脆弱之处,仿佛要逼他放弃接下来的所有抵抗般,每一次吞/吐,都到达喉咙最深处。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的快乐,黎锦手指抽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好似都被电流击穿,有种酥麻的感受。 浑身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双腿中间,他拽住羊毛毯,虾子一般弓起身,探头去看李奕衡动作。李奕衡那双说惯了动人情话与温柔细语的唇正将他的脆弱深深包裹其中,随着头颅的起伏而上下舞动。仿佛感受到自己的注视般,李奕衡抬起眼睛,对视他的目光。那眼神中有包容有情深,在那一刹那,竟让黎锦有一种被宠爱着的感觉。 他松开身下的羊毛毯,放空的手掌,缓缓伸向李奕衡。 于是那个人便握了上来,顺从着他的指引,吐出他的脆弱,啄吻着他的身体,与他唇舌相接,极尽缠绵。 “李奕衡,我今晚……喝了酒……”理智沉没在很深很深的海底,黎锦茫然地大睁着眼睛,喃喃。 “嗯?”李奕衡凑过去亲吻他的眼睑,用舌尖将他的睫毛一根根舔遍。 “我喝了酒,所以今晚的一切,都是酒精在起作用……”黎锦抱紧他。 李奕衡动作一滞,舌尖源源不断涌出湿热的温度,他的目光渐渐深沉起来,描摹着黎锦的轮廓,再次吻住他的唇。 “嗯,都是酒精的错。” 他一刻不停地纠缠着黎锦的舌,像个撒娇耍泼的无赖般,搅动他口腔中所有的津/液。黎锦疯狂地回应着他,他从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主动,甚至放纵。舌尖的每一丛细胞都在彼此爱抚,口腔的每一丝气息都在相互交接。酒精的作用真奇妙,他想,它可以让人不必思考,不必打起精神留一分理智,不必去想第二天醒来后将要面对的事情。 它甚至让人放心大胆地有所期待,也许时间这样长久下去…… “啊!” 黎锦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上方,李奕衡跪坐在那里,手中的半杯红酒,已然全部倒空。 他竟把红酒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冰凉的液体顺着光/裸的身体不断流下,深深扎进白色羊毛毯温暖的缝隙中。在温泉中沐浴过的身体带着一点点硫磺的味道,与红酒的醇香混合在一起,竟成为一种独特的奇香。李奕衡俯下身,仿佛品酒般,顺着红酒流淌的脉络,将红酒的酒液一滴不剩地舔进自己口中。 酒液的漫延毫无规律,甚至满怀恶意般,专注在那些要命的敏感处停留。这仿佛恰合了李奕衡的恶趣味般,叫李奕衡正大光明将他的乳/首含入口中,肆无忌惮地咬噬把玩。 “嗯……嗯……” 已经被伺候得完全觉醒的下/身更加饱胀,黎锦松开抱住李奕衡的右手,轻轻将自己的分/身握入掌中。他浑身无力,意识混乱,就连这样简单的撸动都毫无章法,可即便这样,欲望也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兴奋地垂下白色的泪珠来。 黎锦满足地哼出鼻音,两腿屈起,一边享受着李奕衡的深吻,一边满足于自己给予的快乐。忽然,手腕被轻轻地抓住,那力道非常温柔,却丝毫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带离自己的身体。 另一只手补了上来。 “抱紧我,抱紧我就好……”李奕衡埋首于他的小腹,灵活的舌尖将他的胸膛舔了个遍,正追逐着残存的酒液,浅吻他脆弱的下/身:“不是说,今晚让我帮你放松?” 黎锦仰着头笑了起来。 “那你倒是……”食指与中指并拢,划过李奕衡的眉间:“周道一点啊……” ------------ 第六十六章 于是李奕衡真的周道起来,甚至有些――过于周道了。 他一边抚慰着黎锦前面的部位,一边移动着舌尖,顺着红酒的纹路,描摹过根部的轮廓,混合着温暖的津液与冰凉的美酒,在黎锦的穴/口快速而深入地舔了一下。 黎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奕衡!”他失声低叫,按在李奕衡肩头的手条件反射加重力道,甚至能感觉到指甲扎进肉里。 李奕衡按住他的腿,抬高他的下/身。 “与我无关。”李奕衡用行动生动地向黎锦诠释了什么叫自食恶果:“都是酒精的错。” “你……唔!” 所有的抗议都被接下来的动作逼回喉咙里。 李奕衡的舌尖简直堪比最精确而有探知精神的仪器,将穴/口残存的酒液舔/舐干净后,就专心致志进攻起那褶皱的边缘。黎锦觉得,全世界的蚂蚁仿佛都聚集在了自己下/身,酥酥麻麻闹哄哄地开会。不仅开会,而且还向他的身体发起进攻,要一起进到他的身体里去。 他无法抵抗更不想抵抗,一阵阵灭顶的快乐感受冲击着大脑皮层。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黑暗让身体触感更加精确敏锐,他几乎能猜得到,李奕衡是如何坏心眼地用舌尖开启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软化着紧张而紧绷的穴/口,然后试探着,让自己从内而外,适应他的温度。 “啊嗯……啊……” 后/穴忽然被什么东西插入,缓缓地开拓,突如其来带着些许冰凉触感的物体刺激着黎锦沉沦欲/念的意识,叫他下意识低叫出声,身体更紧地贴向李奕衡。 手指,是李奕衡的手指。 那指尖圆润,指甲修剪整齐,正缓缓地推进。与柔软的舌尖比起来,指尖实在太硬,何况一次还是两根。疼,而且伴随着说不出的难受感觉,叫黎锦下意识躲开。没想到,李奕衡压住他的腿,阻止他逃跑的动作。双腿被拉扯到最大角度,大腿根部的肌肉几乎麻木了一般,保持着那个姿势不能动弹。黎锦认命地合上眼睛,忽然,腰间竟绕过一双手臂。 李奕衡将他拦腰抱起,让他岔开双腿,跪坐在自己身前。呼吸骤然拉近,彼此的面容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李奕衡的目光竟比头顶的水晶灯还要亮,叫黎锦一时贪看,竟然回不过神。 缠在腰间的手臂从未有一刻放松,此时此刻,竟然更紧了一些。李奕衡探过头来,轻轻浅浅啄吻他的鼻尖嘴唇,含着他的唇瓣细语。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语气温柔得不成样子:“我轻一点,疼的话就抱紧我,好不好?” 黎锦点点头,抱紧他的脊背。 “来吧。” 手指再次插了进去,一根,两根,三根……徐缓温柔,甚至偶尔在内部屈起,骚动他敏感的肠/壁。黎锦本来僵硬的身子再度软了下来,待享受的哼声又开始响起,李奕衡托起他的臀,将自己送了进去。 好热…… 黎锦的内部温暖而紧/窒,像他的怀抱般,毫无缝隙地将自己夹紧。大概由于刚刚插入还有些疼,内/壁甚至一收一缩,如孩子委屈的小嘴般,将他整个裹起。李奕衡静静地等他适应了一会儿,内/壁的收缩不再如此紧张,这才挺动腰肢,抽/动起来。 因为是骑/乘的姿势,李奕衡进得更深。黎锦几乎觉得,他每一下的挺动,都仿佛到达了自己的最深处。李奕衡的速度时快时慢,时而将自己整/根没入,时而只浅浅地在穴口逡巡。黎锦紧紧地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眼前,壁炉中的火焰燃得正旺,也许是炉火的温度,也许是情热的蒸腾,叫他周身滚烫,几乎要溶成一滩水,融化在李奕衡刻骨的深情里。 满室都回荡着肉/体交接的暧昧水声,他渐渐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眼前的人一会儿是当年那个总在他需要时站在身后却从不对他言明真心的李奕衡,一会儿是如今这个表明心迹却再也认不出他的李先生。可唯唯独独,这怀抱还是这样真实。他抱着他,占有着他也被他占有,亲吻着他也收获着他所有温柔的目光。他是真的,十年了,白云苍狗,无数都在变化,可唯独,他没有变化。 他捧起李奕衡的脸颊,百感交集又失而复得地吻了上去。 如果可以…… 他在心里默念。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个十年…… “黎锦……”李奕衡忽然加快了在他体内冲刺的速度,分/身鼓胀到顶点,亟待释放:“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身体被强硬地撑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像鼓槌般敲打着他的意识。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如此熟悉?” 分/身被握住,那温柔而不失技巧的手指仿佛要榨干他似的,上下活动。 “黎锦,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觉得,我早就认识你?” 已经到极限了…… “黎锦,你是谁?” 已经……无法承受…… “黎锦,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我?” 已经…… “黎锦,你是不是……” “啊――” 眼前白光闪过,脑海中最后一道琴弦也随之断裂。 身体被滚烫的热流填满,黎锦也低叫着,尽情释放。 ------------ 第六十七章 那年冬天,清晨,柯远自宿醉中醒来,与他彻夜缠绵的李奕衡近在身侧,宁静的睡颜仿佛带着一点点心满意足的笑,让人感念岁月竟如斯祥和美好。 他俯身贪看李奕衡的眉眼,心中柔软,忍不住便撑着身子,在李奕衡额头烙印深深一吻。 下一秒,他被自己吓到,狼狈起身穿衣,不顾外面大雪封山,驾车狂奔两小时,逃回城中自己的办公室去。 秘书小姐觉得他不对劲,敲门问他需不需要准备早餐与咖啡。柯远捧着咖啡,问自诩恋爱经验丰富的秘书小姐,无缘无故想吻一个人,代表什么? 秘书小姐瞬间燃烧八卦之魂,答他:“绝对是恋爱了没错!快说你无缘无故想吻谁?快说快说!舒慕大天王?技术部小黄?难不成……呀呀呀,是我?!” 柯远屁股脑袋一起疼,被她吵得没办法,挥挥手赶她走。 秘书小姐一双眼睛放光,打开门,恰好看到舒慕站在门口,保持一个开门的姿势,于是也不顾天王陛下积威甚重,抓住他胳膊朝他八卦:“舒先生你知道吗?老大恋爱了他恋爱了!” 舒慕登时一愣,笑容晏晏走进屋来,反手甩上门,问他:“恋爱了?跟谁?哪天带出来,我们见个面,吃顿饭?” 柯远一见他就气短,下意识要躲,可他坐在椅子上,四周竟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那个人带着愈发扭曲的笑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黎锦浑身冷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是梦。 肩膀被一只手轻轻地搂住,黎锦抬起头,李奕衡不知醒了多久,听他噩梦惊醒,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怎么了?”李奕衡故意开玩笑:“昨晚有那么可怕,叫你梦里都吓得要死?” “不是……”黎锦赶紧否认,没想到正好着了李奕衡的道。那人得到否定回答,立刻笑得仿佛成功偷腥的狐狸,甚至欣赏起黎锦窘迫的表情,仿佛这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一般。 ……其实昨晚,还真挺不错的。 黎锦翻个身,留给他个后背。 有了酒精当借口,李奕衡昨晚可真是好好过了瘾。面对面拥抱着做了一次不够,又翻过他的身子,让他趴在地上,抬高臀部,从后面又进入了一次。黎锦被他翻来覆去摆弄,到后来,已经射到浑身无力,眼皮子都张不开。到最后那人停手,他竟然连喊停的力气都没了。 李奕衡身心餍足,起身抱他去温泉清理。黎锦就这样挂在他手臂里,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恍惚中,有手指轻轻插入自己后穴,清理着残留的液体,那酥酥麻麻的力度,竟然还伺候得他挺舒服。他嗓子喊哑了,只能拿鼻子哼哼,哼到一半,陡然变了调,瞬间高了八度。 “啊!” 那个混蛋,竟然还来! 黎锦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扶着他的胳膊跨坐在他腿间,只觉得那人一动,就连温泉水都争先恐后跟着往身体里涌。他只好恶狠狠拿眼神瞪他,不知是自己此时此刻眼神半分杀伤力没有还是那人根本就是蓄意如此,竟一边低下头吻他的唇,一边将自己送得更深。 “对不起!”李奕衡抚着他的脊背:“我忍不住……” 忍不住算理由吗? 黎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中将李奕衡痛骂上一千遍也不觉得解恨。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还…… 身子忽然被人整个抱住,一个滚烫的身躯从后面贴了上来,将他结结实实拥入怀中。 “‘不是’的意思是……”李奕衡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在他耳边低语:“很舒服?” ……呸! 黎锦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身子跟着动,紧接着,就觉得有个硬而火热的东西贴在自己腿间。 “你……”他失声:“刚起床你发什么情?” “我可不是刚起床。”李奕衡静静地看着他:“我醒了很久,一直在看着你……” “你看我做什么?”黎锦问。 “不知道。”李奕衡长叹一声,仿佛真的有些迷惘:“我只是想看看你。” 黎锦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反手按住李奕衡的后脑,压着他的头,让他靠近自己。 那人便顺从地吻他,抬起他的腿,将自己送了进去。 两人在床上厮磨了大半个早晨,直到肚子咕咕叫,才一个去洗澡,一个去厨房做早餐。外面雪已经停了,黎锦洗完澡出来,对着外面比划手机,还是没信号。楼下李先生喊他,说早餐已经做好,叫他快些吃东西。 他把手机装在随身口袋里,抬脚下楼。 总觉得这样平静的早晨已经久违,相安无事得有些……不真实。 ------------ 第六十八章 如黎锦现今,浮生半日闲本就是偷来的时光,故而吃过早饭,他就提出告辞。李奕衡想了一下,借口家中无粮,说要送他下山,顺便寻点吃的。这借口太孩子气,黎锦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于是没有拆穿,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由着他穿衣出门。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路上积雪到人小腿深。院子里倒还好,大约有谁早起扫过,只剩一层薄薄的雪粒。黎锦早知道李奕衡不可能辞退所有佣人,否则昨晚那么冷的天气,熊熊地暖是谁烧的? 两人开车出了院子,山路就很不好走了,只能不断放慢速度。黎锦掏出手机,已经是早晨八点四十分,信号那格还是空着。他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毕竟自己自从担任骆飞经纪人以来,哪天的电话往来不得超过20个?这样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一夜足够发生太多事,实在叫他心惊胆战。 车子走到半山腰,手机信号终于有了一格。他试着拨号出去,仍旧是长久空白的盲音。李奕衡见他实在坐立不安,提醒道:“到这里应该能收听到广播了。” 黎锦赶忙伸手去按车载广播的按钮,没想到,李奕衡竟也同时伸出手去。两人手指相触,微微带着力度的指尖碰触在一起,竟像牵着根看不见的银丝,叫黎锦手臂连着指腹都酥麻起来。 那些由于神魂颠倒而被遗忘的记忆,竟在这一触之下,全部回归脑海。 黎锦仿佛被火灼烧似的抽回手来,可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伸出的手指被包裹在大而温暖的手掌中,渐渐,整只手都被温柔地握了进去。 那人用修剪整齐的指甲搔刮着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指纹划动清晰的脉络,仿佛把玩般漫不经心。 黎锦抽不回手,下意识抬头看他。即便山路难行至此,李奕衡驾车也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敢分出一只手来挑逗自己。 仔细想想,他们认识十年,李奕衡几乎很少有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就是这样举重若轻的表情。 他唯一一次失控,是因为柯远的死。 “看我干什么?”李奕衡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样看我,我会分心的。” 黎锦心虚地别过头,仿佛忽然对身边掠过的山壁产生了兴趣,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你昨晚说觉得我熟悉……是什么意思?” 李奕衡的动作滞了一滞,欲盖弥彰地笑:“没什么。”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感喟:“黎锦,昨晚我睡得非常踏实。自柯远去世后,我已经很久没再像这样,一觉睡下去,醒来时已经天亮……” “为什么?”黎锦问。 “我不知道。”前面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山路,李奕衡轻踩油门,车子在雪地上稍稍加速,他的声音混合着论坛碾压雪地的声响,有些遥远而飘忽:“柯远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他血淋淋地躺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早些对他说出舒慕的阴谋,问我为什么跟他赌气,害他惨死。” “这不是你的错。”黎锦道:“你并不知道舒慕想杀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也没有预料到。” 李奕衡淡淡地笑了一下:“昨晚……我以为是酒精的作用。”他悄然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以为是喝了酒,才让我一夜安眠。但是刚刚我才明白,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你。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有种非常特别的感觉,就像……柯远还在我身边,他没有离开我,也不会出现在我梦里,浑身血迹地向我控诉。所以黎锦,我很困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黎锦暗暗吞了口口水。 “我也不明白。”他问:“你是说我像柯远吗?” 李奕衡转过头,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里,黎锦觉得他似乎在审视自己。 “你们像,也不像。他要比你傻一点,也更死心眼一点。你……”似乎意外于自己真的在认真比较,李奕衡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不管你像不像,你毕竟不是他,是吗?” 所以你能够如此坦白地向我讲述你的感觉,是吗? 因为我不是他,所以,你连找个像他的替身的兴趣都没有,是吗? 黎锦闭上眼睛,头颅后仰,脱力般靠在椅背上。 可我是他。 他在心里说。 我是柯远。 我还活着。 我没有死。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他忽然睁开眼睛,僵硬地坐直了身体。 “李奕衡,我……” “……骆飞的父亲是地方非法组织,也就是俗称‘黑社会’头目的新闻目前尚未被全面证实,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消息的可信度非常之高。目前,艺歌公司包括骆飞的经纪人方面尚未作出任何回应……” 黎锦的手猛地从李奕衡掌中抽了回来。 拐过一面山壁,车载广播系统,终于带着沙哑的嘶声,发出了声音。 ------------ 第六十九章 艺歌公司总部,十一楼。 贝浮名俯身下望,这刚刚下过雪的城市阴沉压抑,半空中,浓稠而污浊的白色雾霾在空气中见缝插针地缓慢移动着,穿过这些令人窒息的烟尘,楼下,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正全副武装,死死地盯住每一个进出这座大楼的人。贝浮名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保安尽职尽责,只怕现在,这些记者早就冲上楼来,占领艺歌公司的每个角落,亲手把骆飞从工作人员的保护下拽出来,用闪光灯和无数连珠炮似的尖锐问题把他逼疯。 昨晚八点,圈内著名八卦爆料微博“八小铺”爆料,称某知名选秀新星的父亲是当地黑社会性质社团老大,其本人年少时也曾因打架斗殴被拘留。八小铺是圈内老牌爆料微博,所爆内容有真有假,更一度谣传为某公司水军小号,因而一直没有掀起什么波浪。没想到,这次却骤然卷起滔天大波,在四个小时的时间里,这条疯狂被转发八万多次。某论坛八卦社区甚至专门开贴,讨论此条微博提到的选秀新星是谁。网友们在集思广益,排除诸多不可能选项后,将目光锁定到了骆飞身上。一时间,骆飞最新微博的评论区被挤爆,无数留言询问他是否是此条微博所提当事人,而艺歌公司相关工作人员的电话也被蜂拥而来的娱记打至没电关机。 艺歌公司公关团队第一时间编辑公关文稿,官微负责人也撰写长微博澄清,但关键时刻都被贝浮名拦了下来。外界仅仅只是猜测,并没有实质证据,如果己方急着辟谣,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况且……人家说的并没有错。 骆飞的父亲,的确是当地黑社会老大。 之前成功消弭打架事件的不良影响,以及接下来的诸多优秀推广及运作,让贝浮名一路高升,坐到了艺人总监的位子上。如今,秦大导演是个甩手掌柜,贝浮名在管理层中拥有极高的话语权。但他深知,自己是个出色的编导,深谙如何将一档节目做到最好,但在运作艺人方面,却经验寥寥。他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与黎锦的努力脱不了关系。多年经验让他预感到这次事件非同小可,所以他信任,并且需要黎锦的判断,但该死的是,关键时刻,黎锦的电话竟然打不通! 凌晨三点四十分:“八小铺”发出长微博,表示既然大众已经猜出自己所指是谁,自己也没必要再继续遮掩。微博中列举出骆飞父亲生平如何通过不正当手段发家,如何成为当地黑社会组织老大,骆飞少年时期又是怎样不务正业,以致斗殴拘留。一时间,舆论哗然,骆飞的微博瞬间被质疑声刷屏,官方微信被瞬间卡爆,凌晨四点四十三分,骆飞的粉丝官网再次被黑。这次黑客直接将骆飞官网首页换成一片黑底,上书八个红色滴血般的大字“黑社会滚出娱乐圈”。 今晨六点,与此事相关的微博有关话题占据话题榜首位,各大门户网站娱乐版也相继将此事放在头条。贝浮名下令,骆飞官方微博及微信今日起不再发布任何新内容,并要求公关部根据事态重新拟定公关稿件,以最快的速度发送给各大媒体。同时,联络技术人员,以最快的速度恢复骆飞粉丝官网。但是这些,比起来势汹汹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现在是早上九点十分,艺歌公司与此事件相关的所有副经理级别以上人员全部坐在会议室中。大家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家里赶来公司,本该在半小时前就坐在这里,但楼下,从各大媒体涌来的娱记无孔不入,甚至扛着相机和广角镜头躲在紧急逃生间内,只为采访到艺歌公司的工作人员,得到第一手资料。出来跑突发新闻的娱记大多人高马大,这样的人站一个在面前就不好对付,何况是一大群黑压压地向你涌来。高管突围过程中,有狼狈地跑丢了鞋的,有被话筒戳歪了嘴的,还有位公关部负责人直接被扯掉半边西装,最终不得不只穿着件衬衫来出席会议。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贝浮名转过头,看着面前列无虚席的会议室想。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只怕这样跟娱记作战的日子,还有的熬呢。 他撇了撇嘴,静静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拉开椅子,入座。 右手边,本该属于黎锦的位置仍旧空着。贝浮名知道,黎锦是个多么专注工作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仍旧没有现身,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出问题了。 但是贝浮名现在没时间去想黎锦出了什么问题,重要的是―― “昨天的事相信大家都了解了,我就不多说了。找大家来,是商量一下怎么办。”公司会议,秦逸歌向来很少参加,一向由贝浮名主持:“骆飞是星声代比赛打出的一张王牌,更是公司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打算力捧的对象。可以说,骆飞现如今的形象,间接代表着星声代,也是公司的形象。所以这件事,不光关乎到他个人,更关于公司兴亡。” 说完后,贝浮名就闭上了嘴,默默扫视一周在场入座的众人。 “我的建议是,好好利用这件事。”大约半分钟的沉默后,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道:“骆飞的粉丝年龄层普遍偏低,少女粉丝更是占据主导地位。这个年龄层的女孩子热爱幻想,骆飞这个黑帮少爷的身份很能满足她们的幻想,我们大可以顺着这个故事发挥,让事情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一点,以吸引更多年轻粉丝。这样的噱头不是无例可循,当年华悦的艺人陈珂出道时,就打出了黑帮少主的身份,迅速收获一批低龄粉丝。同时,我们还可以将计就计,扭转这件事造成的不利影响。” 说话的是市场部副经理,目前他正主要负责艺人代言方面工作,因此获准列席会议。李奕衡罢免了原市场部一干负责人后,新上台的几位负责人都岌岌自危,故而此时有发言机会,这位副经理就赶紧表现,拿这个自认为不错的提议当宝贝,郑重其事说出来。 “呵,秦经理以为公关是玩家家酒吗?还要将计就计?真是隔行如隔山。”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冷笑着反驳。说话的是公关部副经理戴旭,公关部向来与市场部水火不容,他一出声,声音不大,却噙着十足的冷嘲热讽:“陈珂是宝岛过来的明星,咱们这边的法律对他们不适用,所以陈珂可以随便打出黑道这张牌,但骆飞敢吗?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打这张牌……要被查水表的!” 戴旭说完,与公关部经理对视一眼,那笑容,已经不是鄙夷所能概括。 “那……那你有什么高见?”副经理脸颊泛红,怒到顶点。 戴旭轻蔑地笑了笑:“很简单,只要……” “踢掉骆飞。”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公司并不是只有骆飞一个艺人,就算之前骆飞是公司主打新人,但现在,重头开始捧别的新人还来得及。而且选秀艺人的生命力本来就不持久,现在借着比赛的东风捧起骆飞,万一他后劲不足,公司就连今天为保他所做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到那时候,后悔就更来不及了。所以,还不如趁着比赛没决选出总冠军的时候壮士断腕,叫骆飞主动退赛,从根本上消弭负面消息对比赛造成的不良效应,这样,对骆飞,对其他选手,乃至对比赛都有好处。” 此话一出,会议桌上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贝浮名冷眼看着,说话的是经纪人黄微,目前星声代只剩下四进三和三强争霸两场比赛。黎锦所带的三名艺人全部杀入四强,另外一名四强选手,则是由黄微负责。黄微在秦逸歌手下呆的时间不短,却被黎锦后来居上,夺去首席经纪人的位置。后来贝浮名高升,艺人统筹的位子空下来,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子是给黎锦留的,只等黎锦资历熬够就顺利坐上去,她却动起了别的的心思。 黄微手下的选手名叫郑琦,是除骆飞外,夺冠呼声最高的选手。黄微一直对他悉心栽培,希望最终他能够获得星声代总冠军,为此,有几次甚至妄想抢骆飞的代言。工作上,黄微与黎锦也诸多龃龉,她自恃资历老,很是不把黎锦这个名义上的领导放在眼里,公开私下,多次给黎锦使绊子。更在此时此刻,趁着黎锦不在,大大方方提出提走骆飞的提议,而且,这个能解燃眉之急的方法简单快捷,竟然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许。 “不行,骆飞绝不能被强制退赛!”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带着寒气的身影快速走了进来。 ------------ 第七十章 千钧一发,黎锦终于到了。 贝浮名紧紧地握住了手边的手机,手劲之大,几乎把金属外壳都捏碎。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不能偏私,他几乎想站起身来,用他那肥壮的胳膊和结实的怀抱来迎接黎锦。 黎锦果断感受到他的热情,身子一晃,躲开那两道炽热的目光,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与此同时,经纪人小普一脸严肃,手里抱着一摞打印好的文件,紧随他的步伐走进会议室,安安静静站到门边。 “黎锦姗姗来迟啊。”黄微的位子就在黎锦身边,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阴阳怪气道:“咱们正在讨论应该怎么渡过这次的危机,刚刚大家已经达成共识让骆飞退赛,黎经纪人平时跟骆飞的关系最好,还要劳烦你待会儿把这个决定传达给他,免得骆飞不好接受。” 黎锦唇边噙着三分似有似无的冷笑,两腿并拢,直直站在自己座位旁,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浅浅地扫过一遍。在座诸位能做到如今位置,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可如今,黎锦这轻飘飘一眼扫过来,竟没一个人能接他的目光。 踢出骆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父亲是黑帮已经算丑闻,再冠上“黑帮老大”名号,那就是丑闻中的丑闻。现在舆论一边倒,各大媒体几乎串通过口供似的对骆飞口诛笔伐,甚至有门户网站专门做出整版专题,将骆飞出道至今边边角角的负面新闻搜集起来,俨然特殊时期的大批判一般。开会前,甚至有消息称,比赛中一直对骆飞青睐有加的导师施东宁也遭池鱼之灾,不仅微博评论区被谩骂声覆盖,就连施东宁旗下的东宁音乐官网也遭遇攻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架势,骆飞就算有再多粉丝,也根本顶不住。 况且,骆飞也实在活该,老爸是黑帮,这么敏感的消息他竟然隐瞒不报,如今东窗事发,闹得不可收拾,被踢出去,不冤。 这道理黎锦也明白,但这世界上很多事天生靠得就不是道理。 于是他挑起眉梢,冷冷淡淡地一笑,道:“哦?是吗?大家已经决定了?”他转过头,问询般看着贝浮名:“贝总监同意了?”这目光再度巡转,却比刚刚更慢,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仿佛他真的有些惊讶,在认真询问大家一般:“戴经理同意了?秦经理同意了?马经理,你也没意见?” 黄微唇角微抽,那样子明摆着已经看不下去,要起身制止黎锦的动作。就在这时,黎锦忽然嗤笑一声,冷冷道:“我看,大家是不想做中国星声代第二季了吧。” “你什么意思?”公关部戴旭问道。 “秦导早就说过,明年此时,星声代还做第二季。但是,一个第一季就因为对学员参赛背景把关不严,爆出学员丑闻,以致人气选手被迫退赛的节目,谁还会期待它的第二季?”黎锦道:“骆飞是节目组,更是艺歌公司捧出的偶像,无论大家承不承认,现在在大众心中,他就代表着比赛和公司的形象。现在,我们对外的一致说法是不承认也不否认,舆论和大众有再多的声音都是猜测。但是一旦骆飞被迫退赛,就等于我们变相承认他的父亲是黑帮老大。这不光是他个人的问题,更落实星声代节目组把关不严,对选手的筛选存在巨大漏洞的罪名,甚至证明,中国星声代没有如宣传所言,为大家奉上来自音乐的正能量。到那个时候,观众不会记住我们的好,反倒会对污点念念不忘,这样一来,节目前期的精良制作和大笔投入就都打了水漂,节目的口碑全毁了!” 此言一出,偌大的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动摇大家,黎锦轻咳一声,提高声调,将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不仅如此,如果因为骆飞的事影响了节目后续收视率与口碑,那么薪火卫视方面的追责还好说,只怕,到时各赞助商家的投诉与不满就够市场部喝一壶的。万一有赞助商要求退款,那咱们剩下来的两场比赛怎么办都是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果然,市场部负责人脸色开始难看起来:“退一万步讲,如果我们真的让骆飞退赛,那么,给骆飞定下来的代言怎么办?商家接受骆飞担任代言人,看重的就是他的粉丝号召力和健康形象,如果他退赛,粉丝会极速流失,何来粉丝号召力?如果落实他是黑帮之子,又何来健康形象?届时,我们要么选择白白错失代言机会,要么就凭空得罪商家,诸位,这其中的后果,大家可仔细掂量清楚。” 失去代言机会,意味着失去大额利润,得罪商家……骆飞新近接下的几个代言不是国内一线品牌就是国际著名潮牌,对于尚处于起步阶段的艺歌公司来说,这些牌子,一个也开罪不起。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戴旭讥讽道:“这样也改变不了,骆飞的父亲就是黑帮老大的事实。” “是啊!据说骆飞已经承认,他的父亲的确是黑帮头目,之前他上报,自己父母是普通上班族,都是说谎。一个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黄微很是温柔地笑道:“黎经纪人,你对艺人的摸底调查做得很有问题啊。” 黎锦眉头微皱,余光扫了一眼贝浮名,恰好与他目光对上,于是心中有数,道:“我记得,按照日程安排,骆飞昨晚应该在东城施东宁的录音棚录制比赛新单曲。施老师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进录音棚就与世隔绝,就算外面地震了,歌不录好也休想出来。昨晚小普跟骆飞联系的时候是八点五十三分,事情还没闹大,骆飞在电话里的确承认父亲是黑帮头目,但也说过,这件事说来话长,他从棚里出来后会详细跟我们解释清楚。从昨天到现在,骆飞连同其他三位四强选手都在施东宁的录音棚里一直没有出来,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现在咱们的人已经在施老师的录音棚外等候,骆飞录音一结束,立刻就会被带回,向我们解释事情真相。所以一切还没闹清楚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胡乱揣测。” “呵,事情都闹这么大了,他还有闲情逸致录歌?”戴旭讥笑:“直接敲开录音室的门,把他带回来,或者电话递给他,让他打个电话解释啊。” “戴旭,你知不知道施东宁已经一年多没有给任何一个歌手灌录过单曲?”自会议开始就极少言声的贝浮名抬起头,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盯着戴旭,戴旭从没想到,这个出了名的老好人还会有这样阴沉而压迫的目光,被他这样盯着,竟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一样:“在施东宁录歌的时候打断他,你是希望今后我们公司所有艺人都上他的黑名单吗?” “不,不是……”施东宁在乐坛的影响力太过恐怖,上他的黑名单虽不至于前途尽毁,但想出一张好唱片,也是难上加难了。戴旭情急失言,惴惴地低下了头。 “至于黄微刚刚说骆飞在选秀后很可能会后劲不足,所以没必要尽全力挽救他……”黎锦抬抬眼,对角落里一直装隐形人的小普使了个眼色,小普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件分发给在座众人。 “这是骆飞在选秀结束后三个月内的演艺计划书。”黎锦手里也拿着一份:“这份计划书是按照日程排列,大家可以看到,无论骆飞是不是本届星声代的冠军,决赛结束后三个月内,除了每月一天休息时间外,他的日程是排满的。而且这个日程的紧凑度还在持续增加中,也就是说,大家所担心的后劲不足完全不会出现。光是这三个月骆飞接下的代言商演报酬,就已经足够公司正常运营一整年的了。诸位,就算真的要过河拆桥踢开骆飞,麻烦也让他把大家明年的薪水和奖金赚出来再说吧。” “过河拆桥?”市场部秦经理干笑道:“小黎,你说的太难听了,这怎么会呢……” “黎锦,我听说你在进公司之前就跟骆飞是非常好的朋友。”突然,沉默良久的黄微笑了三声,将面前的计划书远远推开,扬起眉,有些挑衅地望着黎锦:“你这么袒护他,是不是过于注重个人感情,而忘记公司考虑呢?” ------------ 第七十一章 “我跟骆飞是好朋友不假,他出事我着急上火,更是人之常情。但我知道是谁发薪水给我,我有基本职业道德,做不出因私废公的事。刚刚我所说每字每句,如果有哪里徇私,在座都是火眼金睛,即刻便可给我指出,倒是你……”黎锦低下头,居高临下地将黄微打量足足两遍,才噙着三分冷笑,慢条斯理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微一愣,脱口道:“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与此次事件相关的部门副经理级别以上负责人才有资格列席此次会议,黄微,你一个普通经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黎锦抬眼扫视众人,那满含深意的冰冷目光仿佛带着北极寒到极点的风雪般,最后着落在黄微身上。 “我……”黄微下意识去看刚刚还在房间内的小普,却发现小普不知何时,已经静悄悄退出。 如今负责艺人的经纪人有三个,黎锦是首席,副经理级别,全权负责艺人统筹事宜。这次,由于黎锦联系不上,黄微趁机起了取而代之的意思,本打算把骆飞踢走之后接着就给黎锦安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把他也一起拉下马,谁知,关键时刻,他竟出现了。 “我……”黄微敢大喇喇不请自来坐在这里,自然不是吃素的,当下抿抿唇,深藏功与名地笑道:“黎首席忘了,我是经纪人,享受副经理级别待遇。” “副经理级别待遇也不代表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副经理级别。”黎锦将手中捏着的文件重重往桌上一扔,雪白的纸张登时四散:“黄微,你不请自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此言一出,偌大会议室霎时寂静无声,几乎连落根针都听得到。 黄微想干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吗!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黎锦不在,黄微这是要自立为王了。 可怜她刚刚还讥讽黎锦公私不分,不过片刻,自己那些打着公司旗号为自己谋利的小心思,霎时间摊开在大家眼前。 黄微又气又窘,再不是刚刚那副绵里藏刀的模样,反倒双目圆睁,拍案而起,怒道:“我干什么?黎锦,你身为骆飞经纪人,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联系不上,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关键时刻失去联络的确是我的失职,会议结束后我会有自查报告提交到贝总监桌上,公司无论给我什么样的处分我都无条件接受。但是黄微!”黎锦朝黄微迈出一步,他本就比黄微高,这样站着,更压迫得黄微仿佛泰山压顶一样,丝毫透不过气来:“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明你为什么在这里,那么,请你出去。” “黎锦,你……”黄微仍旧负隅顽抗。 “我再说最后一遍,告诉我为什么你区区一个普通经纪人竟然有胆子参加副经理以上级别才能参加的会议,如果你说不出,请你出去。”黎锦顿了一下,忽然厉声喝道:“出去!” 死寂,一片死寂。 会议室里明明座无虚席,却没有人发出丁点声音。黎锦的骤然发威,叫众人心旌震荡,竟不自觉,连呼吸的幅度都放到最慢最轻,仿佛生怕这口气喘得大了,下一秒黎锦的炮火就对准自己似的。 在这样诡异的死寂中,黄微被激到极点却无法爆发,一声一声拖长了的深呼吸便显得尤为清晰。 一声,两声,三声…… 不知喘了多久,黄微合了合眼睛,咬牙将桌上的本子文件带好,转身,泄愤般恶狠狠踩着高跟鞋离开会议室。 黎锦轻蔑一笑,转身坐下。贝浮名强忍住笑的目光递过来,他挑眉望去,也回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就算大家都知道黄微心里转着什么心思,但只要她有脑子,就绝对不会正大光明说出来。 “小黎,你刚刚分析了那么多,想来一定胸有成竹。”自打进门便从未言语的公关部经理陆啸云出言打破尴尬气氛:“跟我们说说,这次的危机你打算如何应对吧。” 黎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 戴旭在刚刚的唇枪舌战中固然偏帮黄微,但没有陆啸云的应允,她也不敢做得如此毫不掩饰。但戴旭与黄微是密友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陆啸云就……黎锦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实际上,自己年纪摆在那里,又等于半个空降兵,平时行事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来。他跟陆啸云虽然平时也有说笑,但关系不过尔尔,他没道理针对自己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闲着无聊爱挑事。 所以说搞公关的男人真是麻烦,唯恐天下不乱显示不出他那点本事似的。 黎锦心中腹诽,脸上还要做出诚恳回答的样子,只觉得表情僵硬,连笑容都扯得不甚自然。 索性,把标志性的微笑藏起来,黎锦清清嗓子,道:“公关部应该已经发通稿给各大媒体,接下来还希望我们两部门配合,给骆飞安排一些专访的机会让他能够澄清事实。另外,我已经致电杜舍,他答应会尽快安排骆飞上他的访谈节目。杜舍现在主持的这档访谈节目影响力有多大无须我赘言,对于挽救骆飞人气应该也会起到一定作用……” “你所说的,都是类似事件发生后,经纪公司采取的主要应对手段。”陆啸云打断他的话,手中的钢笔在他指尖打了几个旋,啪嗒一声落在桌上:“给媒体发通告,上访谈节目,甚至制造点让人产生怜悯之心的噱头再找几位圈内大佬力挺,这些把戏,我比你熟。而且说实话,这次的事件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只消三个礼拜,大众的注意力一转移,那么,一切负面消息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但问题就在这里,黎锦,距离咱们的总决赛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能麻烦你说点有用的东西,帮咱们撑过这两个周吗?” 说完,他抬眼看着黎锦,而黎锦没有回答。 “总的来说,我不认为踢走骆飞是个好主意。”陆啸云从桌上捡起钢笔,重新在指尖旋转:“不过咱们的总决赛不容闪失。你所说的什么得罪代言方赞助商都是以后的事,公关部和市场部都不是吃干饭不干活的,到时候真惹了麻烦,也会想出应对的办法。倒是眼前,两个礼拜内,要是外面还这么风言风语的,咱们的总决赛也就不用办了,办了也没人看。所以如果你想不出有效的办法,在两个礼拜内把影响扭转,或者哪怕把事件摆平,那么我个人认为,让骆飞退赛仍旧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末了,他还懒洋洋补充一句:“当然,我这个建议也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完全是站在公司的立场来提的。” “不需要两个礼拜,只要一个礼拜就够了。”黎锦偏过头,冷冷地回视陆啸云的目光:“给我一个礼拜,在四进三比赛之前,我一定能把这件事圆满解决。”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所有人,包括贝浮名,都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两星期摆平事端,已经是陆啸云在为难黎锦,黎锦这是怎么了?竟会主动将本就紧迫的时间再缩短一半? 难不成……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陆啸云问。 “我是有个办法,但没有完全实施之前,并不打算告诉诸位。”黎锦转过头,平静而笃定地看着所有人:“我知道这样的回答说服不了大家,所以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能力,请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来尽力消弭影响。如果四进三比赛之前,这件事还没解决,那么我会说服骆飞主动退赛。” 会议室中仍旧鸦雀无声,但与之前各自噤声的死寂不同的是,这次,不信任的目光在众人之间交换着。 黎锦丝毫不在意这目光是讥讽还是质疑,他说完,便平静地转过头,接着,用同样平静的目光,对上陆啸云的视线。 其实,他的心中早就翻起了滔天巨浪。 太诡异了。 黎锦想,黄微与自己作对,那是有迹可循理所当然,可陆啸云,他是为什么呢? 所谓闲极无聊爱挑事不过是戏言一句,陆啸云如此为难自己一定有他的原因。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开什么玩笑?”还没等黎锦理出头绪,戴旭已然嗤笑道:“你想让大家凭这几句话就浪费一个星期时间给你?万一一个星期过去,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到怎么办?浪费的时间谁来补偿?如果事件恶化了呢?你也太……” “ok。”陆啸云伸出手,制止戴旭继续说下去:“ok,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公关部会按照原有流程对此事件进行紧急公关处理,并给予你相应的协助。但是如戴旭所说,如果一个星期后你的努力毫无成效,那么责任不能没人来负,届时,就请你引咎辞职吧。” 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极力压抑也克制不住的私语。 大家之所以在此事上畏首畏尾,不愿多提意见,泰半是因为这是艺歌公司成立以来遇到的首次重大危机。危机处理得好,未必捞到什么功劳,危机处理不好,那就真是丢工作没面子的大事。于是大家明哲保身,由着艺人经纪跟公关部互掐。但此时,掐到一方逼另一方引咎辞职,就有些出乎大家意料了。 瞬间,在场众人在心里站成两派,一派,认为黎锦没那么傻,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艺人丢掉自己辛苦经营的工作,另一派,实际只有贝浮名一人,认为黎锦,他天生就是个傻瓜。 而这傻瓜果然没辜负贝浮名的信任,几乎片刻不曾犹豫,就斩钉截铁应道:“没问题。” 大家叹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很好很好,这下麻烦搞不定也有人担责任,我安全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陆啸云仿佛也很满意,他直起身子,对贝浮名道:“贝总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贝浮名点点头,接着,会议室众人纷纷起身,鱼贯而出。 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剩下贝浮名与黎锦两人。 “现在你知道,八小铺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了吧?”沉默良久,黎锦洒然一笑,说道。 贝浮名耸耸肩,半是无奈半是咬牙,叹道:“舒慕。” ------------ 第七十二章 “八小铺窜头是今年过年时候的事,那时候他爆料舒慕跟自己的经纪人柯远是同性恋人,接着就被媒体拍到舒慕与柯远牵手逛街,八小铺也因此,一炮而红。”黎锦微微眯起眼,笑道:“舒慕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己死前,其实已经颇有一段时间不再接触舒慕日常工作安排。春节时候,自己被爆料跟舒慕是同性恋人,接着就有媒体拍到自己跟舒慕牵手在米兰街头。接下来那几个月,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自己作为当事人要避嫌,所以即便经纪人的名头挂着,却不再接触舒慕日常事务。公司更是去不成,蝗虫似的记者在门下候着。就连好端端在家呆着,闷了去阳台透透气抽根烟,都发现对面楼窗口伸出个黑洞洞的相机镜头。 他那时候也纳闷,如今圈里出柜成风,旁人出柜,粉丝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尖叫,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罪无可恕。他又憋屈又难过,唯一的安慰就是舒慕的不离不弃。他那时对舒慕可真是信任到了盲从的地步,即便风言风语传来说这绯闻是舒慕自炒,他也不信,直到现在―― 不得不信。 说起来,舒慕的手段真是一点没变,看看现在的骆飞,跟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一样是不可碰触的隐秘被公之于众,先上爆料再到主流媒体证实,狂轰滥炸之后,当年的自己被成功架空,直到最后被踢出公司还懵懵懂懂,如今的骆飞只怕要心理崩溃,就此退出娱乐圈了吧。 就知道自己之前如此公然跟他作对,他不会忍气吞声,果然,报复来了。 “八小铺之前的爆料都不怎么靠谱,哗众取宠的成分居多,春节舒慕的绯闻爆出后,这才一步一个脚印,关注度也逐步提高了。”黎锦道:“我怀疑,之前八小铺的幕后是另一个人在操纵,那人根基不深,得到的八卦内幕大多不太真实。后来把账号转卖给了舒慕,在舒慕团队的运作下,才逐渐走上正轨。” 贝浮名点点头:“而且他很会放烟幕弹,第一个就拿自己开刀。只怕,就算这次有人怀疑舒慕是幕后黑手,他也准备好后招,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黎锦应了一声,低头沉思。 贝浮名见他脸色微红,嘴唇却惨白得不成样子,想起昨夜他莫名失踪,压抑下去的担忧骤然都涌了上来。他重重地拍在黎锦肩膀上,掌心带着关切的力度,问:“小锦,你昨晚去哪儿了?” 黎锦被他的熊掌一拍,好玄没翻出白眼来。 昨晚李奕衡那个没节制的到底折腾狠了,弄得他后面火烧火燎的疼。刚起床时痛感不强烈,在车上听到广播,他心里一急,那里立刻就跟造反了似的疼起来。他赶紧致电贝浮名发现此人关机,就知道丫肯定已经开始召集人开会。于是赶紧给小普电话,一边问他情况,一边叫他把电脑里某份文件打印出来。艺歌公司楼下围满记者,李奕衡的车不好靠过来,黎锦只能提前下车,徒步往这里飞奔。这一飞奔,摩擦多了,疼得更加完蛋。等到他走进会议室,后背已经疼出一脊梁骨冷汗,连坐都不敢坐,只能站着。 没想到,还收获了良好效果,加持“居高临下”技能。 不过他也不好老站着,后来缓过来些,便坐下了。只是不敢坐实,大腿用力,微微着在椅子上。没想到贝浮名突如其来一拍,把他整个按了下去。 一刹那间,黎锦觉得自己的冷汗又扑簌簌顺着后背下来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贝浮名一眼,咬着后槽牙,挤字:“嫖、娼!” “别扯淡了,你瞅瞅你这样,人家嫖你还差不多吧。”贝浮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竟然一语中的,还以为黎锦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很贴心地不再硬撕人家伤疤,接着刚刚的话说:“你打算怎么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把事情摆平?” “首先,我得把上头摆平。”黎锦伸出食指,指指上面:“中午咱们去一趟会所,我约了刘处喝茶。骆飞的事可大可小,咱们得避免上头把咱们当典型,直接勒令停办。” 贝浮名点点头――黑社会,这在国内一直是个要命的禁区。虽然大部分媒体稿件中都用“地方性社团”来替代那三个字,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一旦这几个字闪了上头的眼,叫上头想抓个典型好好立立威,那中国星声代剩下两场比赛,很可能就胎死腹中了。 “其次……”黎锦转过头,黑而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贝浮名:“我想麻烦你帮帮忙。” 贝浮名不明白:“那么客气干嘛?我帮你这不是肯定的吗?” “不。”黎锦摇头:“我这次,想破釜沉舟,玩把大的。” “你什么意思?”贝浮名更加搞不懂了。 黎锦深深地吸了口气,下车前,李奕衡平静而淡定的目光,仿佛烙印般,浮现在他眼前。 “别太为难自己!”他抓着他的手,吻他额头:“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老贝,我想你帮我查一下,八小铺的微博现在究竟是谁在管,还有,首先将骆飞父亲是黑帮老大这件事诉诸报道的,又是哪几家媒体。”黎锦咬着牙,嘴角边缘,浅浅地浮起一个轻蔑而残忍的笑意:“既然他们跟我过不去,那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当年,在他权利架空,去不得公司出不了门的时候,曾经在家里思考过,该怎么对付这些跗骨之蛆般的媒体。 最后得出条结论,要么拉拢,要么…… 贝浮名此刻已经大体猜到他要做什么?不赞同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跟媒体就彻底撕破脸了?” “你以为现在的情况还会好到哪里去?”黎锦嗤笑道:“你以为我们给了媒体这几个礼拜饭吃,他们就会感激我们?他们反而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日后继续变本加厉。到时候辛苦捧起来的骆飞没落了,新人接不上档,就要轮到我们喝西北风了。况且,难道只有咱们家的新闻是新闻,别家的新闻就不是新闻了?” “黎锦……”贝浮名觉得,自己刚刚清明点的脑袋,又被他搞糊涂了。 “会跟你作对的媒体,永远都会跟你作对,我们只需要打压他们,就足够给中立的媒体一个态度。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舒慕能够左右风向,我们也能。”黎锦不打算再解释,只是肃容道:“老贝,你在圈里的时间比我长,人脉比我广,面子比我大,麻烦你务必将这些调查明白。我和骆飞能不能留下来,全靠你了。” ------------ 第七十三章 骆飞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门口。 刚刚艺歌的工作人员来告诉他,他暂时不用为这次的事件作出解释了,因为黎锦刚刚用自己和他的前途在所有高层面前做了保证,所以现在,公司里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黑帮老大父亲。 骆飞心里有微微的失措,以及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庆幸。 十九岁的骆飞,磊落坦诚,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惟独这一件,是他绝不能被碰触的伤口,要拼出命去掩盖。 所以从昨天晚上小普打来电话起,他就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搪塞过去。是的,即便东窗事发,他也没打算说真话,可真相呼之欲出,无法掩饰,真叫他伤透了神,直接导致他录歌时候精力不集中,连续唱错三个小节,惹恼向来要求严格的施东宁。 施东宁混乐坛这么多年,多少天王天后在他这里照样吃瘪,骆飞又算个什么东西。于是他直接罚骆飞坐冷板凳,让他看着其他三位学员录完自己的部分,直到今早离开录音棚,看都没看骆飞一眼。 骆飞被冷落,心里本就不舒服,到公司停车场,下了车,不知又从哪里窜来一大堆记者。那些记者肩扛长枪短炮,话筒录音笔几乎戳到他嘴里,一叠声问他“骆飞,据爆料你的父亲是社团老大,是不是真的?”“骆飞,请问父亲的身份地位对你的演艺道路有所帮助吗?”“骆飞,请问你的四强资格是不是你父亲用钱买来?”“骆飞,听说你是私生子,请问是不是真的?” 骆飞不厌其烦,即便周围工作人员挡着,他也觉得那些苍蝇般的问题嗡嗡地绕在自己耳边。停车场本就不亮堂,记者这样一围,更显得水泄不通天昏地暗,根本分不清方向。他只觉得自己往哪里走,都躲不过记者那烦透了的嘴脸。混乱中,他拉扯着将外套脱了下来,一股脑罩在头上,也不管哪里是路哪里是人,直接撞了过去。 直到结结实实撞倒了人,他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生气。 气到,完全不想控制自己的力度,只想将那些挖掘别人隐私的媒体一个个撞倒,踩扁,狠狠将他们碾碎在泥土里,叫他们永远永远不敢再窥探别人内心。 那记者被撞倒,非但没有喊疼,反倒顺势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哎呦哎呦喊着骆飞打人骆飞打人了。旁边立刻有人帮腔,说怪不得父亲是黑帮,真是家学渊源,养出来的好儿子。骆飞一听,气得更加热血冲头,一把扯下外套,双手握拳,眼看就要揍上去。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紧紧拉住了他。 “别冲动,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多?”齐亦辰冲他使了个眼色:“走!” 话音未落,已经趁众人忙着喧哗拍照把事情闹大的时候,抓着骆飞往停车场后门跑去。 两人都是大小伙子,跑起来飞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进了艺歌公司大门,小普迎了上来,直接把骆飞带进艺人休息室,说上头正在开会,待会儿说不定要骆飞现身解释事件真相。 骆飞喉头一紧,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等候的那十几分钟里,骆飞几乎将所有的理由和可能性都编造了一遍,却哪个都牵强附会,连自己都骗不了。但是不行,他不愿说真话,哪怕谎言虚假得像一张薄纸,他也要试一试。 然后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告诉他,他不用当中解释了,因为黎锦出面,一人将所有事担了下来。 一人将事情……担了下来。 骆飞抓着椅子的扶手,侧过头。 窗外,天空仍旧雾霾阴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如果事情摆不平,自己大不了退出就是。 可是小锦,做一个优秀的经纪人不是你的梦想吗?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轻易就赌上你的梦想呢? 骆飞毕竟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他在圈中混了半年,已经明白,如果这次的事黎锦无法圆满解决,那么他赔上的,不仅仅是这份工作而已。 不会有公司收留一个曾经在重大经纪决策上失误的经纪人,黎锦的职业生涯,算是毁了。 所以小锦,为什么呢? 我明明……不值得。 “啪嗒。” 门把手忽然被人转动了一下。 骆飞下意识转过头,看着门口。 门应声而开,接着,黎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起来并不生气,眉宇间甚至过于平静了。不知为何,比起这样,骆飞倒宁愿他火冒三丈。 黎锦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缓缓走到骆飞面前,只是这件简单的几步,就叫骆飞莫名紧张起来。接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骆飞。 是几本娱乐杂志。 “我来公司的路上路过报刊亭,随便买的。”黎锦说:“父亲是黑帮,中学时曾因斗殴被拘留,潜规则,不正当上位……听说你刚刚在楼下还推倒记者?不错,看来晚报娱乐版,又多了新噱头。” “小锦……”骆飞捏着杂志的手微微颤抖。 “没关系,骆飞,这都不算什么?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样的危机,只怕往后不计其数。”黎锦耸耸肩,甚至有些调侃地笑了一下:“我是你的经纪人,为你摆平这些是我分内的事,所以我觉得,没什么。” 骆飞抬起头,他真的以为黎锦没有生气,于是内疚而讨好地笑了一下:“小锦,我……” 下一秒,他被整个打飞了出去。 黎锦的身高跟他比起来丝毫不占优势,但此刻,骆飞坐着黎锦站着,角度却刚刚好。于是这一拳重而准,狠狠着落在骆飞的左脸上,力度之大,震得黎锦手腕都一阵酥麻。 骆飞被直接掀翻在地上,那一拳好像打得他半边牙槽都松动了,满嘴的血腥味,涌进喉咙里,叫他一阵反胃。他撑着胳膊,好不容易爬起来,这股劲还没缓过去,忽然耳边风声破空,又是疾而猛的一拳,照着他的胃狠凿过来。 这次是真的反胃了,骆飞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酸水混着血在口中不成滋味,叫人一阵阵发晕想吐。 他年少时调皮捣蛋无所不作,别人打他,他向来是第一时间还手,还总是赢。可此时此刻,黎锦这两拳砸下来,他非但不想还手,反倒在一瞬间顿悟,黎锦那看似平静的表情下,藏着多么深的愤怒与失望。 “可是作为朋友,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个解释吗?”黎锦蹲下身,狠狠提起他的衣领,逼他看着自己:“骆飞,艺人签约前,经纪人有义务对他的背景进行摸底。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对我说,你父母是普通上班族的时候,我信了。骆飞,我半点也没想过,你会骗我,哪怕这件事显眼地登在娱乐版头条,我的第一反应仍旧觉得,肯定是媒体弄错了。骆飞,你当初说谎骗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这个人竟然这么傻,问都不问一句,就信了我的谎话?对,我是傻,我信你,骆飞,我这么信任你,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骆飞的双眼,可骆飞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 “我是你的经纪人,骆飞,所以帮你收拾烂摊子这是我的工作,我毫无怨言,这是我应该的。但我还是你的朋友啊!我……”话到这里,黎锦拔高的声音陡然没了下文,良久,他才放弃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骆飞狠狠掼在地上。 “不过看来,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他站起身,整了整自己歪掉的领带:“我明白了,以后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就这样吧。” 他转过身,再也不愿看伏在地上的人一眼,朝门口走去。 只迈出一步,脚踝便被人死死地握住了。 顺着那坚定的力度看过去,骆飞撑着身子,像只要被遗弃的小狗般,近乎可怜地望着他。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小锦,我真的把你当成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骆飞的眼睛很大,那眼周红通通一圈,更加示弱:“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黎锦转过身,审视般看着他。 骆飞试探着收回手,眼睛一瞬不瞬,仿佛真的怕黎锦就此扔下他不管似的,死死盯着黎锦的身影。 我这么信任你,可你回报我的是什么?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仿佛每个字都是把锋利小刀,在他的神经上切割。 比起黎锦的全然信任,自己真是……可耻极了。 无论是事情败露后自己仍旧坚持找借口的举动,还是刚刚得知不必当众解释后自己首先忙着庆幸的想法,都可耻到了极点。 明明小锦为他赌上了自己的梦想和未来,可他的回报―― 却是继续说谎。 是啊!小锦,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说是你的朋友呢? 我连对你说真话都做不到…… 骆飞垂下眼帘,喉咙口被血腥味冲得有些沙哑,一笑起来,就像砂纸打磨过似的,难听得要命。他于是就这么难听地笑了两声,然后撑着身子坐在地上,抬头对黎锦说道:“我的父亲确实是当地黑帮大佬,但是,我一直不肯认他。” ------------ 第七十四章 “在我十岁之前,我的父亲,是另一个人。”骆飞单腿支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他教我说话,教我认字,在过年的时候把我举在肩膀上看焰火,给我买上学的第一个书包,亲自出席我的每一次家长会。我从来没怀疑过他是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个很厉害的人,把爸爸喜欢的东西都买来送给他,让他高兴。” 骆飞抬起头:“他死了。” 他看起来那么难过,即使平静地说着这样的事实,可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难过,仿佛每一个字之后,就会哭出来一样:“我十一岁生日那天,妈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并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我已经在她肚子里呆了两个月。她爱着一个注定不能娶她的男人,心甘情愿为他怀孕,再找了个倒霉鬼生下那个孩子。可怜爸爸被骗了十年,真相揭晓的时候,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黎锦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我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被妈妈带走了。她爱的男人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娶她,她当然要带着他的儿子迫不及待地投奔过去。如你所知,那人是个黑社会,十年前,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弟,十年后,他成了老大,可以为所欲为,再没人能拦着他认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骆飞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尖酸刻薄过,但黎锦觉得,如果自己是他,也许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儿子?呵,我一点也不想当他儿子。” “他干的勾当,跟电视上那些穷凶极恶的大坏蛋也没什么两样。放高利贷,收保护费,手下小弟随随便便就卸别人胳膊叫人家家破人亡。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到他把别人的头按在游泳池里,那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已经死了,而他笑得那么高兴猖狂。他看见了我,还挥手叫我过去,问我,老爸帅不帅。”骆飞嗤笑一声,接着,是疲惫痛苦到了极点,却无力嘶吼的声音:“我从没有这样厌烦过一个人――不,我甚至恨他,我恨我自己身上会流着他的血,我怕我自己有这样暴虐的基因,有一天也会变成他那个样子。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次全身的换血手术或者往自己身体里扔一片消毒片,只要能去掉他的痕迹,怎样都好。” “到现在也是这样。”他说。 “我想我自己的爸爸。”骆飞换了个姿势:“我放学的时候偷偷跑去看他,他还住在以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上下班骑着辆二八大自行车。以前我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把我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早晨送我上学,下午接我回来。如果放学时我饿了,他就花五毛钱在道口买个小年糕给我吃。他看起来比以前老了很多,鬓角的头发都花白了,弯腰给自行车上锁后直起身子,还自己给自己捶了捶背。”骆飞说:“他其实一直不是个成功的男人,甚至有点窝囊。一辈子是个勤勤恳恳的小职员,邻居拿话挤兑他,他也只是笑。他这辈子唯一成功的,就是娶了镇上出了名的漂亮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到头来,女人在利用他,儿子,也不是他的。” “妈妈曾经跟我说过,她带我走时,给了他一大笔钱,够他用到下辈子,算是补偿他帮别人养儿子养了十年。她给了爸爸这笔钱,就毫无内疚之意,反正她从来就不爱他,她跟他吵吵闹闹甚至冷战十年,打从心里瞧不起他。”骆飞说:“我后来偷偷跑回去看了他好多次,他一个人过活,住着老房子骑着老自行车,那么一大笔钱,不知被他用到哪里去。偶然一次,我看到他碰倒了邻居的自行车,扶起来的时候被邻居看到,阴阳怪气地挖苦他,说他身强力壮的时候就手脚不利索,有个儿子养老还是给别人养的,一事无成,活该没人管。他也不反驳,只是那样听着,给人家把车子扶起来。我就知道,这样的挖苦,他肯定已经听过无数次,已经麻木了。” “我冲过去,说我就是他儿子,我给他养老。邻居被我吼了一顿,骂骂咧咧回去了。他却很吃惊,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了吧。他没问我为什么会来,反倒关心我吃没吃饭,然后把我领进门去,像以前那样煮面给我吃。后来我放学的时候就常常过来,甚至有几次晚上也不回去,就住他这里。反正那个男人忙着抢地盘妈妈忙着穿金戴银参加舞会,我饿不饿冷不冷,只有他关心。” “后来呢?”黎锦问。 “后来就被发现了。”骆飞难看地笑了一下:“那次我得意忘形了,在他家住了足足一个星期,还不打算回去。那个男人终于发现了,骂我是养不熟的狼狗。我十三岁,叛逆期,也不服软,跟他顶嘴,被他两脚踹到墙边,狠狠揍了一顿,逼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爸爸。我不说,他就关着我,不放我出门。他这人对谁也不会下不去手,说关,就真的关了我一个多月。后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爸爸,可是爸爸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是你父亲……不,是那个人赶走了你爸爸?”黎锦问。 “他叫人天天去爸爸单位闹事,还威胁爸爸,说再不滚就要他命。爸爸窝囊了一辈子,唯独这次没有妥协,直到他听说,我被关了起来。”骆飞说:“他退步了,他说,孩子这样关着会出事的,你把他放出来,我走。” “他去哪里了?”黎锦问他。 “不知道,就连这些都是我后来好不容易打听到的。那之后我无处可去,只能留在那个所谓的家里。那个男人以为我收心了,还把我介绍给所谓的叔叔伯伯,说以后他的家业都要我来继承。我想,离家出走的念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吧。”骆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你真正离开了家。 ------------ 第七十五章 “后来,我收到了一封信。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还能收到他写来的信,我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可他却忽然写信给我。”骆飞咽了口口水,仿佛接下来的话要用很大的力气:“爸爸说,他对不起我,当初抛下我走了。他说他一直都惦记我,问我是不是长了个子,学习怎么样。他说他得了癌症,肺癌,快要死了,放心不下我,有些话一定要对我说。他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闹孩子脾气,他说我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有出息。他还寄了张存单过来,上面存着一大笔钱。他说这是妈妈当年给他的,他一直没用,想给我留着。他说,那个人到底干得不是正经买卖,总有一天要垮台的。这笔钱留着,给我万不得已那天用。用不上最好,用得上,也算他没白当我十年爸爸。” “当天晚上我就走了。”骆飞说:“我留字条给他们,说不用找我,我也不会再回来。就算爸爸不是死在他们手上,可逼走爸爸,让爸爸孤身一人死在陌生的地方,至死都无法回家的人,是他们。我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在恨他们,我的亲生父亲,和我的母亲。他们都是一样的麻木不仁,自私自利,他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想让我也变成这样的人。” 骆飞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急促地喘息两声,稍稍平静下来:“我沿着邮戳上的地址来到这个城市,找了一个多月,一无所获。这个城市这么大,我的爸爸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混杂在人群里,不会有人记得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又过了一个月,我放弃了,我知道他肯定已经死了,他孤单一人,尸体无人认领,也许已经成为这城市许许多多孤魂野鬼中的一个。于是我留了下来,我留在了这里。” 骆飞抬起头,他眼眶通红,溢满了泪水,可他抽着鼻子咬着牙,拼命不让泪水流下来。 “小锦,我骗了你,我有很多事都在骗你。”他说:“我们被解约被强制付解约金的时候,其实我有一大笔钱,足够我们当中的一个赎身。可我想着那是他的钱,我不愿碰,就算我也不知道留在我手里有什么用,可我总觉得,那是他拿命换来的钱,我不能就这么用掉。我也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对当明星,对唱歌,可有可无……” “他是个窝囊的男人,可这辈子,唯一拿手的就是弹吉他。他很得意,说是用吉他征服了我妈妈,从小就教我弹。后来他死前的信里也说过,他没给过我什么?只教会了我弹吉他。他说我很有天分,叫我别丢了吉他。小锦,其实我,非常非常想成为一名歌手,非常非常希望能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弹吉他,我比你,比任何人看到的,都更在乎,我是不是能继续唱下去。”骆飞努力张大眼睛,可大颗大颗的泪水仍旧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我想红,想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想站在所有人面前,弹奏他送给我的那把吉他。如果他活着,或者他死了,只要他还爱着我,还当我是他儿子,还愿意听我唱歌,那么,他就一定能听到。他会看到,他的儿子很听话,没有放弃,一直在坚持。” “小锦,你说得对,你把我当朋友,你信任我,可我却骗了你。”眼泪顺着骆飞的眼角一直流淌,苦涩而腥咸地淌进他口中:“对不起,小锦,对不起。” “没关系!”黎锦抿抿唇,他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话,于是只能重复道:“没关系,没关系的骆飞,以后不要骗我就够了,没关系。” 习惯了不去说明也好,下意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也好,觉得难以启齿也好,甚至是出于自我保护,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向人透露自己内心的想法都好。 理由什么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从今往后,你不会对我再说谎。 你也许从小活在谎言里,你也许在大人的虚情假意里被迫学会了说谎,你也许以为说谎是活着的种种方式之一。 于是你能够一边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一边对我诸多隐瞒。 你不是不信任我,你只是,缺乏安全感。 你害怕在说出自己的身世与背景后,我会因此厌恶你,就像你曾经如此厌恶无奈的自己。 而将自己粉饰得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你就可以自欺欺人,说自己不被注意,可以安生度日。 但你毕竟是渴望的。 黎锦闭上眼。 所以每次你拿起吉他的样子,都帅气得让人为你倾倒,仿佛你那压抑得快要爆炸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解脱一样。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笨拙的,有点小聪明的,十九岁的,孩子而已。 “你的父亲,我是说,你的亲生父亲,来找过你吗?”等骆飞平静了一些,黎锦问。 “他没有来,但派人来找过。”骆飞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他不知道我的电话和住址,在电视上看到我之后才知道我在参加选秀。那天很巧,来找我的是一直跟着他的一个小弟,我管那人叫叔叔。他在公司前台打听我,刚巧被我看到,我带他吃饭,告诉他别再来找我,我也不会认那个人,话说得很重。我以为那人会不死心再来,但是没有了,之后他一直没再来过。” 黎锦眉头一皱,想说什么?思考片刻,作罢。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伸出手,将一直坐在地上的骆飞拉了起来。 “骆飞,这次的事态,很严重。”他斟酌着用词:“所以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用了什么方法,我都希望你理解我,我是……为了我们两个能留下来,一起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你要把这件事公开吗?”骆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会尽量不要。”黎锦回答。 “嗯,我明白了。”骆飞点点头,他没有再多要求什么?只是擦擦眼泪,冲黎锦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小锦,这次……真的很对不起。” “傻瓜。”黎锦拍拍他的肩,走出门去。 骆飞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身子像是僵了一样,许久许久,才放松肩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头最大最沉的那块石头终于卸了下来,他其实是很不习惯对别人撒谎的人,所以在对黎锦说了假话后,常常心中惴惴,梦里也在担惊受怕。 可现在终于好了,他想,说出来,终于好了。 他扶着椅子扶手,如释重负般坐了下来,刚刚被打过的地方仿佛直到此时才恢复了痛感,张牙舞爪地疼了起来。 说起来小锦他……还真是没留情啊。 他止不住唇角挂上了笑,伸手去碰脸颊火辣辣的地方,一碰,忍不住痛哼出声。 “嗯……” 忽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探头探脑的娇小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大大的眼睛里噙着刚刚擦去不久的泪珠,见到他,那嫣红的唇一扁一扁,仿佛又要哭出来一样。 “骆飞……” 骆飞的心跳顿时漏了三拍,佝偻下去的腰顿时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挺直了。 “苏苏……”他的声音蕴着腻死人的宠溺温柔:“别哭,我没事。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然后他对着她,张开了怀抱。 ------------ 第七十六章 走廊的顶灯坏了一个星期。虽然报修过,但修理工消极怠工,一直没来。 于是全公司走到这里都加倍提起小心,唯恐暗沉沉的走廊里一个不巧,跟谁撞上。 今天阴天,走廊里更加阴暗,即便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这是去电梯的必经之路。 黎锦停下了脚步。 黑沉沉的前方,一个身影斜倚着墙,黑暗里一星红光,空气中传来烟草的淡淡香气。 “去看看他吧。”无须看清这人的脸,黎锦就知道他是谁:“我刚刚打了他两拳,一拳……打在脸上。接下来一个礼拜他还要见人,脸上有伤不好。” “知道他不能带伤,就别往他脸上招呼啊。”齐亦辰哼了一声,手中的烟燃尽,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碾熄:“而且,不用我,萧苏苏刚刚进去了。” “萧苏苏?”黎锦眉头一蹙,下一刻,已经了悟:“什么时候的事?” “谁知道。”齐亦辰冷笑。 黎锦一哂。 黑暗里,齐亦辰似乎被看透什么心事,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黎锦便更加了然,轻描淡写,仿佛在问天气饮食般问他:“亦辰,你想拿冠军吗?” 齐亦辰那边的空气瞬间冷凝下来。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又非常难,黑暗中,黎锦只听到他陡然升高的呼吸声仿佛擂鼓般回荡在空气中。他思考了很久,久到黎锦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他才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仿佛种种情绪都湮没在这一笑里。 “谁不想拿冠军?”齐亦辰道:“参加这比赛,谁不是奔着冠军来的?就算一开始能保持理智,可到了这个时候,有谁敢问心无愧地说一句,自己不想当冠军?” 黎锦无声微笑,却不接话。 而齐亦辰停了一停,紧接着便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这个冠军注定不会是我的。” “哦?”黎锦十分意外:“为什么?” “我唱摇滚,曲风太窄,受众有限,让我当冠军,不能服众。”齐亦辰说。 黎锦憋不住笑了。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他抬脚,经过齐亦辰身边时,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径直走到电梯前去。 直到电梯载着人,静静地下降后许久,齐亦辰才恍然大悟,狠狠地,一拳砸向墙面。 “该死,我告诉你这个,又不是为了拿冠军!” 但是究竟为什么呢? 这是连齐亦辰自己也搞不清楚的问题。 上头比想象中好搞定,该照顾的照顾到,上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示现在是市场经济,大众有自己的信息选择权,只要别太过火,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于是黎锦专攻各路媒体。 媒体可不好说话,这次新闻爆点大花边多,等闲明星绯闻都不如这个好炒。于是各家记者都打了鸡血似的对骆飞围追堵截,连带跟骆飞沾边的人都免不得饱经拷问。黎锦手边两个手机,竟然一天换三个电池都打到没电。 圈子里对这种丑闻大多有一套系统的运作方式,这方面如陆啸云自己所说,他是个行家。不用黎锦开口,他已经将骆飞要出席的活动、通告、访谈列出个表格,当黎锦接洽到圈中前辈,希望由前辈出面保驾护航的时候,他也十二万分配合。甚至有一天,他亲自将一份媒体通稿放到黎锦桌上,眉目含笑,叫他审核一遍。 黎锦草草浏览过后,将通稿交回他手中,道谢:“辛苦了。” “不辛苦。”陆啸云吟吟笑道:“我再辛苦,熬上个把月,事情淡化就好了。倒是黎经纪人,再不抓紧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说完,还很是同情地抛给他一个眼神。 这时才刚刚是一周之约的第二天,但陆啸云如此笃定悲痛,仿佛预见了他卷铺盖走人的情景。 直恨掉黎锦两颗后槽牙。 黎锦事后曾问过贝浮名,陆啸云是个什么来历。贝浮名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知道陆啸云名校毕业,放着跨国企业高管不做,跑到娱乐圈搅合。他为人倨傲,偏偏跟秦逸歌王八绿豆看对眼,被秦逸歌重金招揽,做公关部经理。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针对黎锦――贝浮名大笑不止,叫他别往心里去。全公司上下,陆啸云看得起的除了他自己就是秦逸歌,巴不得除了他们两个之外都辞职回家去,也好过留在这里碍手碍脚。 但黎锦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陆啸云能力确实很高,有他全力协助,骆飞的事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息事宁人。一周之约的第三天,主流和非主流媒体都不再一窝蜂似的紧盯骆飞,骆飞的花边小道也头一回,从各大网站娱乐版头条位置扯了下来。 可是到这里,事情成了个僵局。 新闻虽然不再热火朝天的炒,但影响却并未有所减少。某网站发起的星声代人气调查显示,超过30%的观众对中国星声代表示失望,另外还有20%的观众表示,他们绝不会收看中国星声代的决赛。骆飞官网、微博、微信等等互动平台的粉丝活跃度也降低不少,连带着,星声代四强的人气都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在大部分观众心里都相信,骆飞的父亲的的确确是个无恶不作的黑社会,他们甚至因此,连带厌恶起骆飞来。 这就是陆啸云为什么那么笃定黎锦无法在一个星期内力挽狂澜的原因。 你无法左右观众内心真正的喜恶,能够淡化这种情绪的,只有时间。 然后在这天下午,贝浮名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了黎锦的办公室。 ------------ 第七十七章 “查到了。”贝浮名把文件递到黎锦眼前:“八小铺这个微博账号确实在年初的时候卖给了舒慕,签转让合同的不是舒慕本人,但是是舒慕的心腹。那人现在也在维护这个账号,可以确定,骆飞的消息是他发的。” 黎锦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外衣都来不及脱,闻言赶忙接过文件,仔细翻看起来。 “那最开始报道这件事的几家媒体呢?”黎锦头也不抬,问。 “你猜对了,也是站在舒慕那边的。”贝浮名道。 黎锦抬起头。 他敏锐地发现,贝浮名说的是“站在舒慕那边”,而不是“舒慕指使”。 “站在舒慕那边……”他挑着眉毛冷笑:“也就是说,这几家媒体是隶属何氏旗下,对吗?” 贝浮名表情凝重,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舒慕就算影响力再强,不过是个明星,哪有那个本事去左右媒体。 能左右媒体的,只有真正的衣食父母。 何氏,根基深厚,旗下光控股卫视就有两个,参股的报纸杂志网媒更加不计其数,他们言声,自然谁都要给三分面子。 “怪不得骆飞的事怎么使劲都压不下去,我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撑着,不叫我们压下去。”黎锦恨声道。 何二少如今入股hm公司跟舒慕开夫夫店,自然不会眼睁睁看舒慕被骆飞区区一个新人压一头。况且,以舒慕睚眦必报的性格,身边有这么一座大靠山,怎可能不尽情利用,当然是要把骆飞,连带星声代这个节目都***死的。 贝浮名已经知道黎锦的全盘计划,更知道这计划有多么疯狂多么铤而走险,见他目中有阴狠的情绪一闪而过,只觉得那颗裹满了脂肪的心都被他高高提了起来,忍不住又劝道:“你真打算这么干?你疯了?这……这事风险太大,一个不好,你在圈子里可就真的没法混了。” “老贝,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方法,最快,最立竿见影,最药到病除。要是不这么做,我跟骆飞之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停下来,认真地看着贝浮名,那语气严肃之极,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就祈祷我失败吧。” 说完,他把文件扔在桌上,拿起电话走到窗边。 贝浮名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只好长叹一声,怀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心情,走了出去。 这城市阴了整整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迎来久违的阳光。黎锦站在窗前,大大的日头晒着,叫他由内而外,生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劲头。他低头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心中默默酝酿合适的说辞,没想到,短暂的一声忙音后,那边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黎锦心中一凛,再拨过去,还是关机。过了五分钟,再拨,仍旧如此。 怎么会? 原本暖意融融的心瞬间笼罩一层阴霾,在他与那人长达十年的交往中,何曾遇见过那人关机的时候。 事实上,他不接自己电话的次数都很少。 黎锦微微眯起眼睛,从电话本中翻找出另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您好,我是……” “林特助!”黎锦道:“你好,我是黎锦。” 林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温言细语,隔着电话,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笑:“黎锦,有什么事吗?” 黎锦咬了咬脸颊内侧的肉,还是决定不要浪费时间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林特助,我想找一下李先生,可否麻烦你帮我转告?” 那边沉默了三秒钟,接着,声音明显冷了下来:“不好意思,李先生不想见你。” 黎锦怔住了:“不可能,他……” “李先生现在很忙,他没时间见你。”林辛道。 不可能,他说过,我随时可以去找他! 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着,这句呐喊几乎就差一秒便要脱出喉咙,但就在临界的一刹那,黎锦忽然冷静下来。 他也冷下声音:“林辛,他是不想见我,没时间见我,还是……你根本不打算让他见我。” “黎锦!”林辛向来温柔,大概今生也很少用这种冰冷而暗含威胁的语气与人说话:“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劝你,别太过分。李氏跟何氏各据一方,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没必要为了你打破这种平衡。黎锦,但凡你有一点感念李先生为你做的一切,都不该让他插手到这件事中。如果你顽固不化,一定要见李先生,那我会尽我所能,阻止你。” 说完,林辛决然收线。 黎锦拿着手机,良久,像是手臂僵住般,没有任何动作。 他何尝不知道,李奕衡一旦出手帮助自己,等于无形中与何氏宣战,主动打破两家多年来辛苦维持的平衡。 娱乐圈与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圈子一样,隐约保持着一种权力的制衡。当年何氏一家独大,便有李氏横空出世,吞并冯氏后与他平分秋色。多年经营,东风没有压倒西风,西风也没有压倒东风,两家反倒愈发相安无事,即便私底下偶尔争斗,也只是茶余饭后一点佐料。而整个圈子也在这种气氛下,平稳地向前发展着。 可这次,黑骆飞的幕后黑手是舒慕,乃至于何家二少,如果李奕衡出面救场,就等于直接对上何家二少。 一个控制不好,就会打破好不容易维护的平衡。 而如李奕衡之前所说,何氏黑道起家,在这场比拼中,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林辛跟了李奕衡十几年,打从一毕业就在李奕衡身边,她维护李奕衡的利益,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举动。 所以黎锦不怪她。 可是不找李先生,他还能找谁呢? 黎锦放下手臂。 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闭上眼,那种夺目得让人想要流泪的感觉直到很久才缓过去。 他不能输,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才拼出这样一点成绩,正是要乘胜追击的时候,他不能输。 哪怕下一秒就万劫不复,可只要这一秒有重创舒慕的可能,他就绝不会放弃。 黎锦猛地睁开眼睛,既然心意已决,就不会有片刻犹豫。他回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 白色的名片盒最下方,一枚有些陈旧的房卡,静静躺在那里。 ------------ 第七十八章 房卡是和乔丽致的,在黎锦担任李奕衡特助的那些日子里,李奕衡有各种应酬。每当他觉得自己有点喝醉的时候,就下意识不回李宅,而是直接叫司机开车到和乔丽致来。 好像家是个纯洁而美好的字眼,不能被酒醉玷污一般。 你不能指望李先生时时刻刻记得将房卡带在身上,办理临时房卡又很耗费时间,于是黎锦干脆随身揣着一张,这一揣,就忘了再还回去。 于是今天派上了用场。 黎锦不知道李奕衡今天有什么要事,以至于手机久不开机。但他好歹料理过李奕衡日常事务,猜也猜得到要事之后必定有饭局,能让他手机关机,郑重以待的饭局,八成,是要醉酒的。 于是他手里握着房卡,径直往和乔丽致来,心想,要是老天爷帮忙,叫自己碰着了,那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他说不出来了。 因为房门打开后,里面并不是空无一人。 房间的顶灯并没有开,只亮着一盏落地式立灯。灯下的沙发上坐着个少年,黎锦一进门,他就警觉地直起身来,充满防备地看着门口。昏黄灯光下,他的五官被投射了淡淡的阴影,那小鹿般晶莹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下,竟让人莫名有种怜惜的心动。 黎锦刹那间便意识到,自己来错了。 李先生把小床伴安排在这里等候,只怕是打算待会儿酒酣情迷,好好放纵一夜的,自己这一搅局,可坏了李先生的好事。 可自己来都来了,还能走吗? 况且事出紧急,哪怕李先生都提枪上阵了,只怕他也得站床边看下去。 谁叫他有事相求呢。 于是他硬着头皮站原地不动,本打算挤出个和善的微笑,那笑容绽放到一半,被少年一句话成功噎回去了。 “李……李先生?”少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李先生好,我叫莫离,我今晚……今晚……您要先洗澡吗?” 原来他还不认识李先生? 倒也不奇怪,站在食物链顶层的李先生,哪能随便就叫小鱼小虾认识呢? 那少年嫩得掐得出水来,一句话刚说一半,脸颊就嫣红地像要滴血,等到问出最后一句,几乎跟献祭差不多了。 黎锦看着他那样子心想,造孽啊!李奕衡对着这么嫩生生一张脸怎么下得去手? 嗯,禽兽,太禽兽了! 于是黎锦果断跟禽兽划清界限,义正言辞解释道:“不好意思,你认错了,我不是李奕衡。” 少年眨着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住了。 过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问:“那您是……” 黎锦搜肠刮肚,不知道怎么解释。 少年这次反应倒快,心里不知道转了什么弯,一瞬间,竟露出三分绝望的表情来:“我知道了,你是……你也……我……我不……” 太造孽了! 黎锦心想,这孩子不仅自动把我也划归禽兽行列,还脑补我跟李奕衡要跟他3p。 于是他好赖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有事要找李奕衡,来这里等他,待会儿说完就走。” 少年将信将疑打量他三秒钟,这才点点头,重新坐回原位。 黎锦叹了口气,远远地坐到沙发另一边。那少年看他坐下十分紧张,缩着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沙发缝里似的,又往另一头靠了靠。 黎锦看着他,就忍不住想起当初自己头一回见李奕衡的时候。 自己心里也紧张,但事关舒慕今后前途,他不敢流露出半分,只能陪着笑,好像自己思想开放行为更开放,怎么玩都行。可后来到了床上,衣服一脱没了遮掩,他那点紧张仿佛也掩饰不住,一股脑的往外跑。李奕衡吻他的时候,他还哆哆嗦嗦咬了李奕衡的舌头,被吓得半死,几乎恨不得光着身子跳起来,跪在床上道歉。 光是想一下自己那个样子就觉得丢脸得很,李奕衡可真是个奇葩,怎么这就喜欢上了? 黎锦一径想一径笑,这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实在诡异。少年偷眼看他,越看越觉得他在狞笑,心里七上八下,连他刚刚的理由都察觉出一百个问题,全然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一门心思想报警。 就在少年的意志濒临极限,就快要抄起手机报警的时候,门再次开了。 少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门口,李奕衡一边脱着大衣,一边往客厅走,待看清楚客厅的奇异景象后,他那一百年都不变的温润表情,终于成功,出现了裂缝。 “黎锦?”李奕衡扫了一眼旁边手脚不知往哪里摆的少年,转头,眉心微蹙:“你怎么来了?” 黎锦笑着起身:“你不是说我随时可以来找你?” 李奕衡的表情凝滞了一下,那一秒,黎锦甚至觉得他好像心虚地看了少年一眼。但也许只是幻觉,因为马上,他就恢复了平日那副平静的表情,说:“对,你可以随时来。”他抬起手臂,将大衣挂在一边的架子上:“为了骆飞?” 黎锦应了一声,张张嘴,刚要具体讲开,李奕衡忽然抬起手,打断他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仿佛不想再听,也不愿多谈,只是走到门边,拉开门,冷冷淡淡下逐客令:“这件事交给我,你回去吧。” 走廊冰凉的风灌进来,黎锦满腔的热被冷冰冰的风一吹,就连身体最深处藏着的那一颗心都迅速冷却下去。 他手里还拿着厚厚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着骆飞自出道来的诸多记录,他为接下来的反击所做的计划,以及…… 可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 他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傻,竟然觉得李奕衡手机关机,是因为他在忙,而不是因为,他故意躲着不想见自己。他竟然会觉得林辛的警告只是自作主张,而不是替李先生说那些不易开口的话。 那句“你可以来找我”不过是一句安慰的场面话,而自己竟然真的自作多情,甚至把这当金钟罩一样穿在身上,冲得无所畏惧不留余地。 还巴巴地送上门来丢人。 也对,自己换了身体,已经不再是那个让李先生义无反顾的柯远,况且就算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李先生永远为他付出呢。 黎锦死死咬着牙,他站在这里,忽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不用了。”他努力保持笑容,让自己说得更自然些:“我来找你不是为了骆飞的事,这件事我已经想到怎么解决了,不用麻烦你。我来得不巧,实在抱歉,我……我先走了。” 然后他抬起脚,用最快的速度往门外走。 李先生就站在门边,一只手扶在门上,一只手垂在身侧。经过他身边时,他身上飘来有些甜腻醉人的红酒香气。黎锦一个失神,身体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已然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对视。 下一刻,李先生似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然后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 “你走。”李奕衡按住黎锦的肩头,略微带着些压迫的五指叫他没法动弹,接着,李先生扬起下巴,对屋里呆站着的少年发号施令:“你走。” 那少年本就呆愣,闻言,更加迟滞起来。 “你出去。”李奕衡冷冷地看着那少年。 少年这才确定,那被赶的果然成了自己。他如蒙大赦又忐忑不安,仿佛脑海里正天人交战,但终于,一方战胜了另一方,他朝李奕衡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接着,李奕衡手腕一推,门缓缓地,自己关上了。 ------------ 第七十九章 按住肩头的那道力度这才减轻一些,黎锦微微动动肩,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李奕衡。 李奕衡仿佛也有些回不过神,看着黎锦的目光足足半分钟里都是没有焦距的,许久许久,才肩膀后仰,侧着身子靠在墙上,有些疲惫地说:“你想跟我说什么?说吧。” 屋子里只有落地灯那一点灯光,离得远,更显得这里晦暗不明。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别的原因,李奕衡靠在墙上的样子,竟没来由有些脆弱。 不是赌气,不是嘴硬,黎锦忽然之间,是真的不想麻烦李奕衡了。 林辛说得对,他是没必要,更不应该来蹚这浑水的。何氏虽然跟着搀和使坏,到底也没轮到掌门人何大少亲自上阵,怎么到了这边,就要李奕衡亲自出马了呢? 李奕衡横插一手,不仅多余,而且掉价。 等了很久也不见黎锦应声,李奕衡叹了口气,弯下腰,从他手中抽出一直紧紧提着的文件夹,借着昏暗灯光,草草翻看起来。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李奕衡翻了几页,就直接翻到最后看结论,结论翻了两张,忽然笑出声来:“你还给我把善后措施想好了?这么贴心,不然调你回来,再来当我特助可好?” 黎锦全部心思都停在他第一句上面:“你……知道?” 他自认这个想法剑走偏锋极其大胆,要不是之前偶然探得风声,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帮骆飞脱身,也因此,迄今为止,知道他全盘计划的,不过贝浮名一个。可李奕衡……他怎么会知道? 李奕衡合上文件夹,看着他丈二和尚的样子不禁好笑:“你月前曾经跟徐处见面,酒过三巡,他跟你说,上面打算搞一次严打,遏制网络谣言,正抓典型,对不对?” 黎锦点头:“对。” “所以你打算把那个什么八小铺,连带杂七杂八跟着起哄的媒体都一起捅出去,当那个典型,对不对?”李奕衡又问。 黎锦抿抿唇。 上头要抓什么样的典型,不是底下人说了算的。哪怕是人脉广泛如秦逸歌大导演,有时候也不得不迎合着上面的步子来。 但李奕衡是个例外。 李氏早几辈跟政界联姻,如今大家族里也有不少人活跃在官场,是真正的政商结合。旁人左右不了上头的想法,李奕衡却可以。 “你以为我刚刚是在跟谁应酬?”他挑起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件事我应了,善后措施之类的,也不需要你劳神。我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放心。” 最后那句话低沉破碎,黎锦一时恍惚,竟觉得像是字字句句都被他啮噬过一般。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打这样的主意,甚至比自己还快一步,已然约见徐处,敲定此事。 也就是说,就算自己不来找他,他也会援手? 黎锦虽然感激,却总觉得这事情中隐隐透露些许不对劲的地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 但道谢总是没错的,于是他道:“那我先谢过李先生,那个……”他啧啧舌,试探着开口:“不好意思,冒昧过来搅合了您的好事,那个……他好像走了不久,应该还没走远,要不我跑几步,把他给你追回来?” 一瞬间,李奕衡脸上风云变幻,那表情异彩纷呈,简直叫黎锦摸不清情绪。 良久,他才破罐子破摔地叹息一声,压着黎锦的肩,将他推在墙上。 “唉……”无所不能的李先生生平以来,头一次有这么深的挫败感:“你这个样子,我真觉得自己刚刚是白慌张一场了。” 黎锦十分不解。 “你慌张什么?”他问。 李奕衡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更不理解自己所想,只好问道:“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这样闯空门,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关机啊。”黎锦耸耸肩。 李奕衡眉头微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果然,屏幕一片黑暗。 怪不得一整个晚上安安静静。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将手机交到林辛手上的时候,是开机状态的,且电量充足,足够用到明天早上。 “那你怎么不给林辛电话?”李奕衡又问。 黎锦垂头不答,他知道林辛拦阻自己是一片忠心使然,有心帮她遮掩,却不知找什么理由,正搜肠刮肚,却没想到,只是这一个不寻常的停顿,已然被李奕衡看出端倪。 将前后许多事一串,李奕衡便知道,林辛是有意关掉手机,更着意拦着黎锦不叫他见自己。 亏他还叮嘱过林辛,叫她替自己留意黎锦电话,随时转接。 李奕衡眸中一暗。虽然知道林辛是为自己着想,但她如此自作主张,已经超出一名特助的职责范围,叫他不由动了怒。 “她也是为了你好。”黎锦瞧他眼神不对,赶紧帮林辛说话。 李奕衡却丝毫不领情,沉声道:“再为我好,也是逾矩,这个先例不能开。”他顿了顿,忽然变脸似的微笑一下,仿佛怕吓到黎锦似的,问:“不说这个。你是怎么进来的?” 黎锦知道李奕衡不会真的拿林辛怎么样,于是也不急着帮林辛求情,免得火上浇油,而是将自己忘记归还房卡,拿着房卡刷卡进门,又恰巧遇到美少年一名的过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自己都绷不住笑:“我一进门,真有些呆了,心想本来就是求人来的,谁承想撞上这么档子事,八成是没戏了。” “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李奕衡也笑:“况且,不光你一个人呆,我也……” 声音戛然而止,黎锦仰着头,聆听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也没有等来下文。 李奕衡的目光骤然变得有些遥远,像是许许多多的情绪在其中汇聚,交杂成一种叫人领悟不到的感情。黎锦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丝毫没看出个所以然,却觉得他那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又有些迷茫,看着叫人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 “不是我叫那男孩来这里的。”又过了一会儿,李奕衡才重新开口:“子公司新签的艺人,之前曾给我看过照片,打算力捧。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找过人,于是就回绝了。可不知怎么,他还是到了我房间里。” 黎锦点点头,听。 “打开门的时候,我真是有些慌了。”李奕衡哂笑道:“不知你们都是怎么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更不知你们谈没谈些什么。万一那人随口胡诌些有的没的,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不是早就洗不清了吗?”黎锦难得见他语焉不详慌乱失措的样子,有心打趣道:“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事,见怪不怪了,用得着这么避着我?难不成……”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把他噎住了。 他瞪大双眼,惊讶地看着李奕衡,半天才顺过这口气,嗓子还带点哑:“李奕衡,你该不会怕我吃醋吧?” ------------ 第八十一章 整风的传言由来已久,谁也没当回事。上头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些事来,好像不这样显示不出他们高高在上的生杀大权似的。整风?再整又如何,娱乐圈的生存之道就是炒作潜规则金钱游戏,把这些整没了,看谁陪你玩。 所以当几位主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办公室中被带出时,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 这是真的要……严打了? 顷刻间,这消息便乘着风,飞进了各大媒体的耳朵。 记者编辑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打探消息,消息到了晚上,汇总得差不多,各家一合计,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天呀,八小铺的幕后被抓,现在正关在小黑屋审着呢,据说上面要拿他当典型,不判个三五年不让放出来。各位主编们倒是还好,不至于被扣个罪名在头上,只是那有关部门的茶也不是好喝的,指不定茶叶末子里添多少砂,叫你有苦说不出。 不对,这事不对劲。 人群中总有眼光独到一针见血的,此时此刻,这类人拨开现象看本质,果断指出,抓的这些人里,有猫腻。 八小铺是因为散播网络谣言被抓,平心而论,他散布的谣言真是不少,但最近半年里,他可没散布过什么谣言,关于骆飞的爆料,反而真得像老奶奶手指缝里的顶针。 那几位主编被请去喝茶也是因为没尽到媒体宣传正能量的义务,反倒一门心思扑在诸如绯闻丑闻等等负面消息之上。可平心而论,媒体本来就是好的报坏的也报,这几家媒体最近也跟大部分媒体一样,把目光放在了骆飞身上,不过就是更加卖力了些,怎么就价值导向有问题了呢? 哦明白了,大家总结了一下二者的共同点,瞬间了悟。 原来原因出在骆飞身上。 旁的媒体报道骆飞,用的是三分力,不比报道别的明星少,也不比报道别的明星多,这几家媒体报道骆飞,却跟骆飞刨了他们家祖坟似的,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恨不得把骆飞胸前挂个牌子上书“社会渣滓”四个大字拖他游街示众。 媒体们忽然集体沉默了三分钟。 他们忽然想起来,骆飞隶属的艺歌公司老总秦逸歌,传说是李奕衡多年好友。而艺歌公司其中一个合伙人,恰好就是李奕衡的财务总监。 原来,所谓整风所谓严打,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实际上,是李先生出手,在保骆飞。 至于八小铺……他就更不冤了,这事一开始就是他捅出来的,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好汉不吃眼前亏,媒体们都是好汉加女汉,大家纷纷将报道焦点转向新鲜出炉的八小铺被抓八卦,绝口不提骆飞这档子事。有些网站矫枉过正,还话里话外弥补错误,开始帮骆飞说起话来,说八小铺是造谣大户,他说的话十有**不能当真,骆飞真是可怜,竟然躺着中枪。 种种行径义正言辞,简直忘了当时他们是如何挖空心思给骆飞做整版专题似的。 以上,就是新晋经纪人小普同学从媒体朋友那里得来的所有内幕。 小普跟着黎锦鞍前马后,现今自己的人脉也积累了不少。此事一出,他就暗地去打听,打听到,立刻就到黎锦办公室汇报。等他绘声绘色讲完,黎锦还只是微笑,旁边沙发上坐着的胖子贝浮名已经笑成了个球,差点滚到地上。 “有创意,这群媒体真是……太有创意了!”贝浮名乐得直拍巴掌。 黎锦抿唇微笑,心里却一阵阵后怕。 这是一周之约的第六天,骆飞事件在众位媒体的一致漠视乃至有意挽回下,已然平稳渡过。粉丝网站日访问量恢复正常,舆论调查趋于平和,对星声代即将到来的四进三比赛观众期待度调查显示,观众期待度达到了75%以上,虽然成绩仍旧无法回到峰值,却也令人满意。 一个说惯了假话的人,哪怕他偶尔说一句真话,大家也会认为是假的。 何况八小铺这样一个官方认证了的假话篓子。 那个猥猥琐琐、满脸胡茬、戴着手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镜头里时,比任何语言都更更有说服力地告诉大家,他,是不可信的。 “黎哥,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当初骆飞想承认这件事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也不让了。”小普道,“因为我们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不回应,就永远不会陷入被动。” 黎锦笑了笑,摆摆手,叫他出去。 小普打探到的消息,还是过于片面了。 八小铺,以及那几家媒体,除了是这次事件中黑骆飞的主力军外,还有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都或明或暗,隶属于何氏。 八小铺这个账号是舒慕指使一个不怎么露面的心腹买下,并顺便安排了他来运作。警方冲进他家的时候,心腹刚刚睡醒,正顶着中午最灿烂的一束阳光泡面给自己当早餐,一边吃,一边还在编辑一条最新微博。警察人赃并获,直接手铐铐在手上带走。可怜八小铺躲在幕后高贵冷艳这些年,被带出家门的时候就穿了一条单裤,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他是不用指望舒慕老板会去看他了,舒慕最擅长过河拆桥撇清关系,从此刻开始,已经跟他再无瓜葛。 另外几家媒体,却是何氏旗下响当当的王牌。 何氏旗下,除两家控股卫视外,另有两家控股纸媒,三家参股网媒。其中,除一家网媒是专业体育网站外,其余皆为综合性媒体。卫视播出平台广泛不好插手,纸媒和网媒却没那么多忌讳,舒慕与何二少的关系摆在那里,这四家媒体黑起骆飞可谓不遗余力。枪打出头鸟,李奕衡的人几乎不费劲,就搜集到他们一堆罪证,统统交给有关部门。 故而三天后,何氏传媒帝国的半壁江山都偃旗息鼓,前所未有地规矩起来。李氏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何氏刚一落下风,他们就乘胜追击。李奕衡虽然平日看来悠悠哉哉一副“我有钱我很有钱所以我要赶紧花钱”的样子,实际上旗下却网罗了不少精锐。精锐们制定无数计划打击何氏,如今一个个使出来,直叫何氏毫无招架之力,近乎伤筋动骨。 关键时刻,那个一门心思掺合**事业,把白道丢给弟弟练手,已然很久不在公众面前出现的何大少及时出现,挽大厦于倾颓,终于在数回合后,成功救场,让何氏传媒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但那毕竟,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周六晚,中国星声代,四进三比赛,准时上演。 ------------ 第八十二章 齐亦辰第一个上场,他的表现不功不过,在擅长的摇滚之外加入灵歌元素,成功起到暖场作用。刚刚入场的观众在一首歌后,成功进入状态,当金牌主持报出骆飞的名字时,台下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黑帮父亲事件历历在目,八小铺被捕,使这件事看上去只是一场拙劣的造谣行为,但论坛微博上“真相帝”“爆料帝”辈出,热血为大家掰扯这其中牵扯的复杂利益关系,一时间,大众心中纷纷有了自己的判断,所谓真相众说纷纭几乎可以凑成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幕后的戏,比台上还更有趣。 唯独身处风暴之中,骆飞巍然不动,既不表态也不发言,活动照样参加,面对记者提问只一笑置之。于是今场直播收视率爆棚,大家纷纷期待,骆飞是不是能在自家场中打破沉默,对这场沸沸扬扬的大八卦发表出只言片语。 故而当主持人退场,舞台上灯光全灭,整个演播大厅一片黑暗时,观众席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懂我孤单苦楚 你怜我独个撑局 你陪我浪里打滚 你看我日日熬煎 取不下 丢不掉 光鲜假面……” 一道追光,孤孤单单照亮舞台中央一道屏风。 屏风上,清晰透出一个黑色的剪影。 骆飞的声音清晰而细腻,借由舞台良好的音响效果,一刹那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没有伴奏,没有鼓点,只有他疲惫中透着些许深情的声音,以及屏风上,那道舞动的剪影。 是个女人。 屏风后的女人身姿绝妙,一袭夸张的百褶蓬裙,长发披肩。随着骆飞的歌声,她的身影仿似黑夜中独自绽放无人欣赏的夜来香,舞动着寂寞的轮廓。如果说歌声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种情绪,那么看着她的黑色剪影,人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了歌声的实质。 说不出,道不明,却近在眼前,令人心酸……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谁愿佩戴假面 谁是谁的假面……” 骤然,乐声大作,响鼓擂起,舞台在一刹那间亮了起来,观众们尚未从这场难过到极点的梦境中苏醒,就在一眨眼间,被汹涌而来的光芒与节奏吞没。 舞台上,屏风被大力撕裂,一身女装的骆飞从破碎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量极高,即便穿了女装,也丝毫不显得奇异,反倒有种独特的挺拔美感。只是,看惯了骆飞在舞台上时而阳刚时而性感的观众,在看清那曼妙女郎居然是他的时候,仍旧发出了一阵阵吃惊的赞叹。 而舞台上的骆飞浑然不觉,他眼周戴着一枚银色的飞羽面具,魅惑地遮住半张脸孔。面具后的表情看不清晰,便更显得神秘。他一边从屏风后走出,一边将自己周身异性的伪装脱掉,露出属于男性的着装。假发,扔到一边,长裙,全部撕开,项链,无情扯下……一件件伪装随着他的走动弃如敝屣,好似它们的存在令骆飞早就心生厌弃,却如枷锁般牢不可摧。这一刻的抛开,才是骆飞内心真正的渴望。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谁愿佩戴假面 谁是谁的假面 若有幸获你真心 戴假面一生也甘愿……” 他用力地唱出每一句歌词,好像刚刚那种压抑而阴郁的唱法让他痛苦万分,此时此刻,他必须借由高唱才能抒发自己内心那想要摧毁一切的感情。 观众席骚动起来,这首歌大家太过熟悉,曾几何时,它曾流行大街小巷,被无数人引为内心圣经,在极度痛苦的深夜一遍遍低声吟唱。 这是舒慕的歌,是舒慕的成名曲,《假面》。 这首歌是当年刚满22岁的舒慕与25岁的施东宁首次合作的作品,要求极高的演唱技巧以及极为丰沛的内心感情,据说,当年舒慕录了近百次才将这首歌录制完成。 这首歌之妙,使它在推出的同时就以光速冲上各大音乐排行榜首位。当年,网络下载还不流行,大家仍旧用圆形的cd机反复循环一张大碟。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张专辑就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张cd,在只属于自己的夜晚,为自己播放。 骆飞,你怎么敢唱这首歌! 观众的耳朵是最挑剔的,尤其是这样一首,使舒慕在华语乐坛红了十年的经典。骆飞的演绎只要稍有纰漏,就足够他被所有观众无情抛弃。 可是没有,他不仅没有丝毫问题,而且在这每字每句间蕴藏的感情,比当年的舒慕更加具有破坏力。 就像――这是他早就想对大家坦白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心声。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掌声雷动,观众纷纷起立,甚至和着乐声一齐歌唱。舞台上,骆飞佩戴银色面具,一边发泄般歌唱,一边与女舞伴贴身热舞。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不同的舞伴之间,和着音乐的节奏将她们揽在手中,被珍视,被爱惜,然后被无情离弃。面具下,他的表情始终晦暗不明,可不需要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情绪,都在歌里。 这首歌的结尾是一长段类似咏叹调般的高音,也是这首歌最考验技巧与情感的部分。骆飞离开所有的舞伴,独自站在舞台中央,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仿佛所有人都不是他的盟友,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他独自引吭,那声音不再充满发泄与愤怒,似乎释放了所有情绪,最后沉淀下的,只有疲惫与无奈,以及一点点的引人心疼。 “这就是他想说的吧?”舞台侧面,聚光灯照射不到的阴影处,黎锦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 黎锦已经站在这里听了很久,那人是在骆飞登场后,才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不许回头,他就知道来者是谁,此时此刻听他出声,也丝毫不觉惊讶,只是淡笑着回答:“语言多么苍白,不如唱歌。种种滋味,见仁见智,让大家在歌里品吧。” 陆啸云也是一笑,坦坦然然道:“恭喜你,你赢了,可以留下了。” 黎锦侧了侧头,却并没有看他:“还要多谢你没有从中作梗。”顿了顿,“陆家的公子,要为难我易如反掌,不是吗?” 陆啸云目光深沉,低讽道:“陆家公子?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罢了。” 地产界大亨陆氏,膝下共有三子,其中两子皆在自家企业,明争暗斗针锋相对,另有一子,据说是当年在海外进修时一夜露水留下的种,十几岁才认祖归宗,数年来远居海外,从不掺合家族事务。 谁会想到,传说中销声匿迹的陆公子竟早就悄然回国,还凭自己努力,积累深厚人脉,做到如今位置。 黎锦托朋友查到如此重磅消息的时候,也深深吃了一惊。 不过个中缘由,他也能猜出一二,陆啸云头顶两个哥哥对庞大家产虎视眈眈,日日上演狗咬狗全武行,来日父亲一咽气,想来半毛钱都不会这个没甚感情的弟弟留。陆三公子的美好生活不靠自己早日打算,还能靠谁。 这是别人家事,黎锦不感兴趣,只是有件事,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陆经理,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叫你非逼我辞职不可。”黎锦转过头,看着陆啸云,“不知您可否行行好,告知一二。” 陆啸云笑起来:“你的关系网不是很厉害么,我的背景都查得到,不如再查查我为什么为难你?” 黎锦不接话,是打定了要他回答了。 陆啸云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只是看着台上骆飞的表演。骆飞一段难度极高的高音飚完,如画家收获了他人生中最美丽的一捧朝霞般,所有的热情、快乐、痛楚、纠结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他用力扯下面上的面具,高高地抛了出去,紧接着,脱力般,跪倒在舞台之上。 观众席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之久。 紧接着,是经久不断,响彻云霄的掌声。 “你就当……”掌声雷动中,陆啸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当我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花团锦簇,平步青云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舞台,转身离开。 ------------ 第八十三章 这已经是方悦阳作为记者的第三个年头。 他把自己掩藏在花坛后,长焦镜头从修剪整齐的树木后悄悄伸出,精确地对准了莱佛士酒店的后门。 这里紧邻薪火卫视,是薪火卫视招待艺人的合作酒店,同时,本届中国星声代的学员活动中心就设在这里。 星声代四进三比赛,本届比赛唯一的女选手萧苏苏惨遭淘汰。送别时分,萧苏苏梨花带雨,几近哭昏在骆飞怀中。她把自己的学员星牌交给骆飞,希望骆飞能够带着她的梦想走下去。观众早就知道骆飞与齐亦辰关系好,却从不知道,这样登对的少年少女是从何时,结下如此深厚的感情。 方悦阳三年多的经验告诉他,这俩人之间绝对有事。 但令他意外的事,这样好的一桩绯闻竟然没有炒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对于年度总冠军的疯狂预测,以及薪火卫视放出的又一重磅新闻。 预测个屁,方悦阳打开电脑,看着各大门户网站把骆飞夺冠这事说得铁板钉钉,在心里开骂。 照这个架势,还用得着预测吗?干脆不用决赛,直接预备骆飞夺冠的报道好了。 至于薪火卫视抛出的另一个噱头――总决赛会邀请一个神秘评委作为第五位评委,拥有至高无上的保送权――方悦阳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抛在一边。 哪家比赛不挖空心思在最后来一点令人铭刻在心的惊喜,老生常谈,没意思。 但不幸的是,他自认为可以成为独家的,有意思的报道――骆飞与萧苏苏密恋月余――被主编打了回来。 “就这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就想混独家?”主编是个脑满肠肥的秃顶男人,凭借跟总编大人的裙带关系稳坐这家三流小报的主编位置,他把方悦阳叫到办公室,直接将打印出的稿件扔到他脸上,“滚回去,做一期预测神秘评委是谁的专题来!” 方悦阳在四散的稿件中死死握紧了拳,回到位置后,坐都没坐下,抱着相机就来到莱佛士酒店。 是,即使他心里明明白白知道骆飞和萧苏苏就是在一起了,也曾拍到过骆飞与萧苏苏的亲密照,但由于距离太远,面目不够清晰,所以主编迟迟不肯通过。 方悦阳吸了吸鼻子,草地的碎屑让他的鼻子很不舒服。 他看得到的绯闻,别的媒体也一定看得到。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惊天新闻,所有媒体却集体失声,反倒将目光放在许多无关痛痒的环节上。 难道是畏惧于艺歌公司与薪火卫视的强大压力? 那么没关系,他不怕。 他中专毕业,凭借熟读中外小说练出的绝妙文笔和对挖掘真相的热爱混进这家三流杂志社,本以为自己可以一展所长,却屡屡碰壁,从社会新闻部被赶到体育新闻部,最后沦落到娱乐版块,成为小报唯二的两个娱记之一。 另一个娱记年过五十,混吃等死等退休。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稿件质量极佳,探寻问题角度独到,甚至常常能发掘出一些即便大报也发掘不到的闪光点,为什么自己还是被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某日与那位年过五十的同事聊天,同事一边嗑瓜子,一边用充满人生经验的语气告诉他:你,学历太低。 方悦阳家里没钱,自小在村里自建学校上学,中专时候才有机会踏出小山村去城里读中专。那所中专虽然充斥着打架斗殴,一无是处,但方悦阳却惊喜地在学校为应付教委检查才建立的图书室里找到了归宿。 中专三年,他几乎把图书室里所有的书都看了个遍,毕业后,毅然独自北上,决定在传媒行业一展所长。 所以学历低怎么了,当年自己入职时能pk掉无数本科生高材生,今天自己也一定能在娱记的岗位上做出成绩! 方悦阳端了端手中的镜头,忽然,头顶的光被遮住了。 他本以为是行人,等等就好,可身边那人仿佛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竟然站在旁边,不走了。 方悦阳这几天就气不顺,相机架着,没好气抬起头,也没看清人就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联邦调查局办案?!” 那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就职于莱岛日报,是一名娱记。”那人背着光,却丝毫不掩他目光中的灿,“什么时候调职去fbi了?” 方悦阳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 黎锦,骆飞的经纪人,他并不多话,却总是像一堵墙一样站在骆飞身边,在骆飞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委婉周到地拦阻下所有媒体的提问。 圈内人都说,当年柯远护舒慕,也不过如此了。 方悦阳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收回相机,站起身:“黎经纪人,有何贵干?” “方悦阳,是吗?”黎锦递过一枚名片,“我是黎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八小铺那几条长微博,幕后代笔就是你吧?” 方悦阳接名片的手顿了顿,随即,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八小铺被抓那阵子,他也忐忑过一段时间。娱记的薪水不高,方悦阳老家恰好要盖房子,那段时间经济十分紧张,以至于他不得不给某些微博大号做枪手赚外快。八小铺被抓的时候,他十分害怕会牵连到自己,可忐忑了整整三天,他就想通了。 出来混,不能怕这怕那,天塌下来自己顶着,塌不下来,还是要混。 没想到,本以为逃过一劫,还是被找上门来。 “你想干嘛?”他挑起眉毛,摆出一个很混不吝的表情。 黎锦只是笑:“你那几篇博文写得很好,一针见血,字字锥心,每个掐点都找得快准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多谢夸奖。”方悦阳哂笑,自己那几篇文章一气呵成,写完之后自己都觉得,照这样发布出来,掐不死骆飞也要把他掐残。 只是这当口,得到骆飞经纪人的夸奖,怎么听怎么别扭。 好在黎锦马上为他解惑。 “莱岛日报已经连续亏损两年,明眼人都知道,它倒闭也不过这一两年的事。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早早跳槽,另觅高就?”黎锦问。 另觅高就?说得轻巧,以自己的学历,除非去比莱岛日报更差的地方,否则,哪家媒体会要一个中专生? 只是这太戳方悦阳的痛处,于是他道:“怎么,黎经纪人说这话,是要给我介绍工作?去哪儿?艺歌?” 黎锦十分好脾气,就算他说得这么不客气,仍旧笑容满面:“不是艺歌,是蔚天传媒。” 方悦阳手里的相机好险没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他失声问,“你开玩笑的吧?” 蔚天传媒,国内最顶尖的传媒集团,成立三十年来一直引领圈中的话语权。五年前,蔚天传媒曾因金融风暴传出危机,当时李氏曾有意收购一半股份,蔚天却在最后关头通过一则融资,成功躲过李氏的收购,继续成为圈中屹立不倒的存在。 就连最近骆飞的黑帮父亲事件,也是在蔚天方面口风转舵后,整个舆论才开始大规模改口。 凡是娱记,无人不想进入蔚天集团,哪怕只成为许多娱记中的一个,也与有荣焉。 “这种事没什么好开玩笑的。”黎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方悦阳,“我自作主张,把你的简历和文章发给蔚天人力资源部主管,他看后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跟你见一面,聊一聊。” 方悦阳接过信封,头一次,他觉得自己双手颤抖,竟然拿不稳东西。 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封邀请函,信纸最上方是蔚天集团的天蓝色标志,中英双语,邀请他今天下午两点,蔚天总部会面。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 “你不会嫌我多事吧?”黎锦笑问。 没来由,方悦阳竟觉得这笑容如此刺眼。 “为什么?”方悦阳咬牙,“我们素昧平生,我还……还写过那样的文章诋毁骆飞。为什么,你还要帮我?” “因为像你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不该被一些可笑的理由绊住。”黎锦道,“况且我与蔚天的hr主管私交不错,这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好好准备,”黎锦笑了笑,转身,“good luck。” “我会记得的!”方悦阳看着黎锦的背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能这样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 黎锦的脚步顿了顿,抬起手,做了个“不必在意”的手势,起脚走远。 黎锦一直走到艺歌公司地下停车场,从许多车子中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人,总是在不断跌倒中得到教训,走的更远。 公司的人事倾轧,这些交给贝浮名去解决,外部的问题,他一力担下。 就算未来还是会出现无数次类似危机,但黎锦不允许自己再被置于这样的生死一线间。 既然他没有舒慕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挟二少而令何氏,那就让他从最开始做起,一点点培植自己在媒体界的势力。 他抬手调整后视镜,后视镜里,映出年轻而踌躇满志的一张面孔。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发动车子,刚刚做过保养,性能良好的车子在地上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径直向前方驶去。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一场阴谋正悄悄向他靠近。 ------------ 第八十五章 黎锦被绑架了? 片场,人声鼎沸,纷扰嘈杂,舒慕远远躲在人群外围,对着手中的手机发愣。 他跟黎锦只见过几次,虽然之前自己曾因他偷听多事而折腾过他,最近又你来我往过招得热乎,但两人实在,算不得熟。 况且,李奕衡话里话外,这是明摆着怀疑他了? 自己还没这么傻吧,刚跟黎锦斗过一场,被人家占尽便宜斗得毫无还手之力,紧接着就玩绑架报复这一套,不是明摆着告诉全世界,他黎锦就是我抓的吗? 还是说,李奕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慕忽然坐起身来,披在肩头的羊绒毛毯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腿上,骤然露出的身体一阵发凉。 自己跟李奕衡暗自较劲这么多年,那人了解自己,应该不会相信这事是他干的。那么,他打这个电话来,究竟意在为何? “老狐狸!”舒慕冷冷一笑,暗骂一声,指间拨号。 没一会儿,电话便接通了,那边的声音甜甜蜜蜜,唤他:“阿舒……” 舒慕微笑起来:“笙笙,你在哪儿?” “我在家里呀。”何悦笙答道。 “是吗?”舒慕仍旧笑,“我今天走得急,家里床头柜上第二个抽屉里放了份文件忘记带了,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第一页最上面那行字是什么?” “没问题,”何悦笙道,“你急着用吗,待会儿我就给你送过去。” “我很急,所以笙笙,你念给我听就够了。” “阿舒,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不,念给我听,笙笙,念给我听就够了。” “阿舒,你别急,我很快就……” “何悦笙!”舒慕忽然沉下脸,冷冷打断他的话,“你到底在哪儿?” “我……”电话那头的人沉默许久,最终,败下阵来,“我在凤凰钢厂。” 五环辅路。 十五分钟前,这里刚刚发生一场车祸,一辆黑色轿车当街失控,疾速撞上电线杆,造成轿车完全报废。而驾驶员则在车祸后,被几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强行拖上一辆黑色越野车,向西逃走。 这就是围观群众能提供的所有情况。 李奕衡站在车边,远远地看着那本属于黎锦,现在却面目全非的车子,神情阴沉得让每一个人都不敢靠近。 他的人最先到达现场,问清楚对方逃窜的方向后,已经第一时间追了过去。但西城是老城区,岔路口多,城中村更多,追着追着就失了方向。无奈之下,只能分头寻找,可这样一来,势必在时间上耽搁。 李奕衡心中默算,此时距离车祸已然过去十五分钟,他仿佛能够看到黎锦的生命犹如倒置的沙漏,正一点点流逝。 他忽然后悔自己竟会给舒慕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 这一个小时,本是他为自己,也为对方留出的一个缓冲。毕竟即便要硬碰硬,他也需要时间准备,才能一击即中,况且,黎锦此刻在对方手中,他更怕逼得太紧,对方狗急跳墙,会直接动手杀了黎锦。 但现在,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不该留出这一个小时,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带人杀过去,逼他们…… “李先生,”林辛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我带来一个人。” 李奕衡身子一震,本来浑浊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心里那股叫他神智失衡的浊气也随之排出。 如果真的带人杀过去,那他就不是凡事冷静缜密的李奕衡,而是鲁莽的骆飞了。 “谁?”他转头问。 林辛让出身后的男人。 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其貌不扬,左边脸颊却有一道泛白的伤疤自下巴到耳后,显得整个人杀气重重。但他一张嘴,却斯斯文文,活像个教书先生。 “李先生好,我叫贺文正,蒋哥派我来帮您。”贺文正点了点头,神色虽然是礼貌的,动作却不见丝毫讨好。 李奕衡微微笑了笑:“多谢蒋先生了。” “李先生客气了,前阵子少爷的事,还多亏李先生帮手,风声才能这么快平息下去。蒋哥一直很承您的情,他让我转告您,让您放心。这次的事虽然有些棘手,但伤了李先生的人,就等于伤了蒋哥的人,他一定会尽全力帮您。”贺文正道,“咱们的兄弟已经派了出去,正在全市撒网搜寻,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李奕衡眸光微动,不由多看了贺文正两眼。 蒋劲,正是骆飞的亲生父亲。 骆飞离家出走后随了养父的姓,而八小铺虽然有何氏撑腰,敢拿骆飞父亲是黑社会这件事做文章,却毕竟碍于蒋劲面子,不敢把事情挑明。 所以大家都以为,骆飞的父亲不过是个在地方称霸的土财主,地盘再大,总大不过自家门口三条街去。 就连黎锦手里拿到的那份调查资料上,也是这么写的。 如果黎锦有幸,看到那份资料的真实版本,说不定会改变计划,不再求助李先生,而是直接转向骆飞的亲生父亲求助。 因为蒋劲这半年多来,风头实在是太劲了。 他先是带人平了本市东南盘踞多年的一个帮派,接着又用了三天时间,将城东富人区附近的酒吧街收归囊中,上上个月,更是兵不血刃,抢来本市三个码头当中最大的那个码头,堂而皇之地做起走私生意来。 要知道,那个码头何氏虎视眈眈了好几年,都没啃下来,而蒋劲一个外地人,远来的和尚,竟然就这么轻松拿下了。 所以何氏这关头把黑帮父亲的事挑出来说,很难讲是不是有故意给蒋劲添堵的成分在里头。 却给了李奕衡机会。 他之前是不涉黑的,跟**的来往,最多不过当几位大佬的保护伞,可要跟何氏斗,不玩阴的怎么行。 从头培植势力,太慢也太不容易,不如跟已然半成型的势力合作,扶植他们对抗何氏。 千挑万选,李奕衡盯上了蒋劲。 蒋劲为人张狂,谁都不服,据说他拖家带口从原先那地方挪到大城市p城的原因简单的很,他觉得自己穷,穷掉渣了。p城大,生意多,过来赚点钱,正正合适。 所以一来,他就盯上了本市**翘楚何氏,觉得干掉了他们,自己应该就不穷了。 可怎么干呢?在老家,兄弟们拿着刀砍都能砍出条财路,可在大城市p城,是要用金叶子铺路的啊。 蒋劲真心头疼起来,一天三顿饭地念叨,穷穷穷,真穷。 但就算他穷,他也谁都看不上。大土豪李奕衡家里的钱就算堆成了金山,他也看不上。 天赐良缘,有了骆飞这档子事。 李奕衡几乎一力引导着黎锦,让他最终无路可走,只能求自己帮忙。 而作为秦逸歌的好友,薪火卫视的大股东,李奕衡理所应当伸出了援手,并在事情过后十分绅士风度地表示,不算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蒋劲这辈子软硬不吃,唯独老婆孩子,是他动不得的软肋。 老婆好端端地在身边,唯一的儿子,就成了他的命根子。 就算他被骆飞气得几欲吐血,恨不得从此断绝关系,但骆飞,仍旧是他捧在手掌心里的亲儿子。 所以蒋劲自觉这个人情是欠大发了,好说歹说,托人请李奕衡吃饭。席间李奕衡风度翩翩,多年积累的世家公子风度彻底叫土财主蒋劲开了眼,几乎引为莫逆。 只是几乎而已。 关键时刻,贺文正拦住了喝得双眼通红的蒋劲,礼貌地对李奕衡道歉后,与司机一起将他送回了家。 那之后,蒋劲再见李奕衡虽然亲热有余,但到底时时刻刻,不忘防备。 无妨,李奕衡本就没打算当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利用而已。 只是从那天起,这贺文正就入了李奕衡的眼。 蒋劲的能力,放到小地方称霸一方绰绰有余,放到p城来,群狼环伺,却实在有些不够看。半年来,他能崛起,主要靠的是贺文正在旁边谋划。 而这贺文正,不知从哪里来,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蒋劲的信任,俨然成了蒋家二把手。 李奕衡看着身边的贺文正,若有所思。 与蒋劲初见那天,蒋劲喝得烂醉,又想到骆飞多年来对他种种忤逆,触景生情,心思很是澎湃。这本是个彻底收拢蒋劲的好机会,却被贺文正半路杀出,搅合了个彻底。 这人不容小觑,只怕…… “李先生,”贺文正忽然抬起头,左半边脸上的白色伤疤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如一条丑陋的虫子般在脸上活动,“海边仓库弟兄们都查过了,没有。” 李奕衡点点头,不再乱想。如今黎锦下落不明,先找到他最重要,别的,且放一放。 “麻烦你叫兄弟们继续找,再过四十分钟,如果还是找不到……”李奕衡看了看手表的指针,骤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带着残忍和嘶哑,“那就不用跟何氏客气,直接逼他们交人吧!” ------------ 第八十六章 这是哪儿? 肩膀重重磕到地上,黎锦自昏沉中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冰冷而潮湿的水泥地面。 耳边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挣扎着仰起脖子,循着声音看去,将他带到这里来的几人扔下他便完成任务匆匆离开,随着最后一个人走出门去,年久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嘎”的声响,死死在他眼前合上。 这是……哪儿? 黎锦侧身躺在地上,地面的凉气无孔不入往他身体里钻。环顾四周,这里地方极宽敞,并行两辆车还绰绰有余,只是许久没有人活动似的,冷冰冰像冰窖一般。到处都摆着落满灰尘的陈旧器械,有好些工具不知做什么用的,乱七八糟堆在墙角,铁质,已经生了厚厚一层红锈。再往上看,头顶悬着几盏老旧大灯,亮着昏黄的光,顶棚缺了一角,正呼呼往里灌着凉气。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无窗无孔,只有一扇黑褐色铁门嵌在墙上,距离黎锦极远,已经到了屋子另一边。 他撑起手臂,让自己勉强坐起来。车祸撞击叫他四肢百骸无一不疼,一动弹就出一身冷汗。明明眼眶额头滚烫,可每个毛孔却叫嚣着冷。他浑身无力,这样坐着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伏倒一般,下意识用腿去支撑,没想到―― “嘶!” 黎锦倒抽一口凉气,刚聚起的力气被痛一激,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踝这是……脱臼了? 疼痛稍微缓解一点,他摸索着卷起裤脚,果然,右脚脚踝处肿起拳头大一个包,已然紫红色,用手一碰,疼得黎锦一脑门子冷汗。 好嘛,难得这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自己一醒过来脑子里就转着十个八个逃走的念头,可脚腕子成了这德性,哪怕跑也跑不远了。 黎锦又气又笑,觉得自己真是走了背字,但到底是不愿坐以待毙,便一手撑着墙壁,试探着站起身来,恰在此时,铁门“吱嘎”晃动,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黎锦单脚撑着身子,就这么站在原地。 进来的人有三个,头两个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一个推门一个引路,簇拥着后面那个。后面那个也心安理得,甚至一脸倨傲,仿佛除了他自己,全世界都不过是看门的癞皮狗而已。 何家二少,从小被宠上了天的人物,他有这样的脾气,不奇怪。 黎锦早就知道,绑来自己的必定是他。 虽说舒慕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忍气吞声。但他向来沉得住气,习惯谋定后动,即便要耍手段,也必定等到尘埃落定旁人都想不起这档子事的时候,再来个出其不意,一招毙命。 哪能急三火四当街就叫人把自己绑来,还亲自露脸呢? 黎锦当即就觉得,何二少生得风流俊俏,真是白瞎这张脸了。 人家二少却还自鸣得意,用一种仿佛漫步在舞池之中,堪称优雅的步伐走到黎锦身前,那双闪烁流转的桃花眼将黎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重点在他受了伤的右脚上扫了两圈,接着,浅浅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是我吧?”何悦笙笑起来的时候唇红齿白,显得格外单纯天真。 黎锦喉头发苦恨得牙痒,想冷冷地回一句“早想到了”,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激怒他,自己反倒没好处,况且――他知道李奕衡此时此刻,必定正心急如焚地寻找自己,他必须服这个软,好争取时间,让李奕衡找到这里。 于是他低头顺目,十分服气地说:“确实。” 何悦笙更加开心起来,他与黎锦身量差不多高,笑起来真像个刚升入大学的稚嫩学生。 “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你抓了来,我还以为,要很费些周折呢……”何悦笙玩笑般皱起眉头,一边说,一边微微向他靠近,“看来,你把那个扶不上墙的骆飞保护得很好,自己的安全,却不怎么上心哪。” 忍忍忍,黎锦心里默念忍字诀,自动把“扶不上墙”替换成“英明神武”。 “可你自己不上心,你那姘头,李奕衡李先生也不上心吗?”何悦笙眨着眼睛问道,“当初他不是很护着你吗,怎么,如今这么简单就被我抓来了?” 黎锦身子一震,下意识抬眼看向何悦笙。 “哦我知道了,并不是不上心,而是……他本事不够。哼,大哥整日跟我说叫我避着他些,我却觉得,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知败坏祖宗家业,半分本事都没有的窝囊废而已。单瞧他帮柯远办的那场葬礼就知道……”何悦笙语带讥讽,仿似这些话他日日在心里念上一遍,阴阳怪气早就深入骨髓一般,“要真那么舍不得,怎么不在柯远活着的时候救他一命?人都死了,假模假样办什么葬礼……果然没本事的人总是凑成对,柯远死得活该,李奕衡更是该死!” 黎锦垂着头,忍字诀念到此刻,已然不起半分作用。何二的字字句句,仿佛化为千根万根钢针,往他心窝口最不容人碰触的地方扎。他死死握着拳,指甲深深插进肉中,仿佛只有这样的痛,才能叫他保持理智,不要爆发。 “况且,就算他护着你又有什么用,我可是……”何悦笙颠三倒四自说自话,黎锦却注意到,他右手成拳,指节微动,“早就想要你的命了!” 后一秒,何悦笙骤然出拳,直朝黎锦左脸颊而来。他少年学过跆拳道,拳脚上有些门道,如此骤然出击,只消一拳就能叫人昏死过去。但黎锦对他早有防备,一拳刚刚挥出,他便身子一晃,从侧边躲过,叫何悦笙打了个空。没想到,何悦笙一拳未成,另一拳紧随而来,直接罩他面门。他再要躲过,到底脚踝受伤重心不稳,这一拳,却是实实在在地挨了上去,一下被打出老远。 黎锦摔得头疼脚疼,眼冒金星,好险没昏厥过去。何二少却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宠着他,哪有他让着人的。况且身后还有两个跟班,黎锦刚刚那一闪,叫他面子扫地,胸中顿时燃起一股熊熊怒火。他也不管黎锦是不是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几步窜上去,一脚跺上黎锦受伤的脚踝。 “啊!” 黎锦发出一声痛到极点的低吼,只觉得那一瞬间,整个脚掌都与小腿分离了一样,疼得只恨不得以头抢地。何悦笙见他痛苦,心里反倒爽快,脚上加力,踩得愈发凶狠。不料,地上那疼得脸色惨白的人忽然右手握拳,身子如灵兔般一弹而起,猛地砸向他膝盖关节。 这一拳凝聚了黎锦浑身所有的力量,夹杂着新仇旧恨,重而凌厉。何悦笙冷不防被这一拳击中,整个人失去平衡,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却无处借力,轰地一声,仰面倒在地上。黎锦此时怒到极点,把什么隐忍算计通通抛在脑后,心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你把老子折腾这么惨,老子也得让你出出血才解气。于是不管不顾扑上去,在何悦笙起身之前,一拳凿在他肚子上,接着伸腿一跨,干脆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朝他脸上招呼,恨不得把仪表堂堂的何家二少干脆揍成猪头。 可惜,拳头挥了没三两下,他忽然被人扯着胳膊提了起来。二少带的那两个人扑了上来,一边一个把他从不分东南西北的二少身上扯下来,一把摔到一边,紧接着拳脚就招呼上来。那两人不像二少,拳脚学了个花架子。他们是何家打手,一招一式都是拿来拼命的。此时二少眼睁睁在他们面前挨揍,他们怕吃挂落,于是打得格外卖力。可怜黎锦刚经历一场车祸,本来小命就去了三成半,这样被两人围着打,别说还手,来得及护好头颈胸腹关键部位就不错了。 “够了!”这场单方面的施暴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狼狈不堪的何二少才整理好衣襟,冷声制止,“把他拉起来!” 一旁打手领命,一边一个按着黎锦的肩膀,逼迫他跪在地上。旁人到此时,哪怕不是奄奄一息,起码也无力反抗。可黎锦虽然嘴角淌血,眼眶青紫,但那射向何悦笙的眼神却仍旧锐利难当,叫人肝胆生寒。 何悦笙被这挑衅的眼神气得热血冲头,想都没想就从腰间拔出把袖珍手枪来,那黑洞洞的枪口,冰凉而危险地对上了黎锦的脸。 恰恰贴在他两眉之间。 “信不信我杀了你!”何悦笙的声音低沉喑哑,他不笑的时候,眉尾下垂眸光阴狠,反倒最最真实。 黎锦其实已经强弩之末,只是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叫他怎么也不肯低头认输,闻言,冷笑道:“你敢这样当街把我绑来,又大喇喇露面,就没打算留我活口。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何悦笙气得脸颊抖动,咬着牙给手枪上膛,冷硬枪管传出浓重的火药味,黎锦屏住呼吸,深深地闭上眼睛…… “住手!”忽然,铁门再次打开,门外一人风一般疾步进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夺下何悦笙手中手枪,远远丢到一旁。 枪管碰到墙面,发出不甚震耳却异常清晰的一声响动,黎锦只觉得心头绷紧的那根线啪一下断了,身子微微一晃,睁开眼来。 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 第八十七章 “出去。” 舒慕背对着黎锦,他的面孔虽看不到,语气却冰冷凌厉,透着三分杀气,平白叫人一阵战栗。押着黎锦的打手明明是何家的人,却也畏惧于他这样不怒自威的语气,甚至连请示何悦笙一声都不曾,就乖乖松开钳制着黎锦的手臂,对舒慕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黎锦本就是强弩之末,顶在眉间的枪口一挪开,他就像被抽掉了筋似的,软倒在地上。身体无一处不叫嚣着疼痛,就连试图撑起双手都如此艰难,要不是因为舒慕在眼前,他死撑着这口气不服输,只怕早就两眼一闭,昏厥过去。 舒慕却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他看都懒得看一眼黎锦,那双平日里百种情肠的漂亮眼睛此刻冰冷刻骨,只淡淡地在何二脸上扫了一圈,就叫何二嘴唇颤抖,心中大震。 “阿舒……”明明事情败露,何悦笙仍旧鸵鸟似的朝舒慕笑,仿佛他开几句玩笑说两声笑话,自己拿枪指人这事就不曾发生了一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不是说好了你不……” “我们在电话里不是也说好了,你不会杀他吗?”舒慕冷声打断他的话。 何悦笙这事办得极不妥当,甚至漏洞百出,且不说长了八个心窍的李奕衡,但凡是个脑子的,都知道绑人的是他。所以舒慕在电话里早就嘱咐过,叫他趁着事件还未恶化,赶紧悬崖勒马,怕他不听劝,还特地跟他分析过原因。 何悦笙是父母的老来子,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惯着他,哪怕他说一加一等于三,只要他认为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所以即便何二公子长到如今这个年纪,仍旧自信心爆棚。电话里,舒慕说一句,他回一个“嗯”,那副样子,就差没把“敷衍”两个字写脸上。说到最后,舒慕只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冷笑一声挂断电话,也不管片场那么多人等他拍戏,径直驾车上了主路。 果然,何二少爷不听劝,还是端着枪气势汹汹要杀人。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讨厌他,为什么不能杀他?”光看舒慕的表情,何悦笙也知道他必定又在心中鄙夷自己。登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痛又从心底最深的地方翻搅上来,他对黎锦的杀意本没那么重,此刻被其他情绪一激,反倒非杀不可了似的。 他两步窜到黎锦面前,当他是一条瘫软在地上让人厌恶的野狗一般,朝黎锦本就受伤的肩头狠狠碾去,歇斯底里道:“他该死,不是吗?他偷听了你跟那死鬼的谈话,知道有录音还告诉了李奕衡,叫李奕衡追着咱们的屁股查,几次差点被占去先机。而且,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晚上咱们的人去杀黄二子的时候,随后出现的不就是他吗?雇佣黄二子的就是他!好在黄二子死了,录音也失踪了,否则万一录音落到他手里,被公布出去……舒慕,你,跟我,我们就都完了!” 何悦笙脚上用力,几乎要把黎锦的肩胛踩碎一般。黎锦痛到极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鬓角往下淌,他浑然不觉,全副心神,只放在何悦笙刚刚说过的话上。 这么说,自己猜对了。 柯远的死,舒慕是凶手,而何悦笙,则是帮凶。 而那天晚上杀了黄二子的,也是他们的人。 他们的人,为了得到录音逼问黄二子,逼问不成,就干脆杀了他,又布置假象,引自己上当……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黄二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黎锦鼻子一酸,忙装作吃痛,皱眉掩过。 “况且,就算没有那桩桩件件,光凭他在背后搞得这些小动作,我就饶不了他!起先他煽动粉丝也就罢了,这次的事……这次的事……”何悦笙忽然抬脚,整个人崩溃般扑进舒慕怀中,几近哽咽,“阿舒,你知道吗,大哥跟我说,叫我以后不要再插手公司的事,要是我闲着没事做,可以随便从子公司里挑一个玩,只是不要再插手何氏娱乐业的事务……阿舒,我碰不到何氏的事务,怎么帮你?而且何氏是我自家产业,他却害得我被削权架空,丢尽脸面,沦为业界笑柄,你说,难道我不该杀了他?!” 他生就一张娃娃脸,此刻说得动情,眼眶泛红,真像个精致的娃娃惹人怜爱。舒慕抬住他的手肘,手掌里没用出多少力气,那人却稳稳地抓着他的衣襟,仿佛双腿因悲痛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要是舒慕不管他,他就要伏倒一样。 实际舒慕知道,他不过是自小用惯了这套耍可怜的把戏,以为这样一扑,就谁都要买他的账,惯着他哄着他,如他的意而已。 就算这时候手掌撤了,狠狠踹他一脚,他也是倒不了的。 但舒慕没有踹他,非但没有,反而顺势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好像自己果真心痛一般,低声哄他:“可他毕竟是李奕衡的人,笙笙,你这样做,太鲁莽了。这次李氏本就占尽上风,何氏许多产业都摇摇欲坠,要不是大哥出马,只怕就要毁于一旦。大哥现在正极力避免与李奕衡发生正面冲突,你却在这当口给他捅篓子,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舒慕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兀自扮演深情扮得上瘾,一低头,却对上了黎锦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眼神自己必定是在哪里见过。曾经好像有这样一个人,他站在自己察觉不到的地方,看自己拥不同的人入怀,或真或假谈无数场恋爱。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复杂,好像难过,又故作淡定,好像怨怒,又故作宽心。 他眼巴巴地等自己也能给他这样一个温柔的拥抱,等了一年两年,八年十年,等不到,死了心,可到底,还是意难平。 舒慕心口泛酸,却舍不得别过头去。何悦笙却当他是关心情切以至喉头哽住,故而抬起头来,对舒慕柔柔一笑,宽慰道:“你别怕,阿舒,旁人都怕李奕衡,我,我们何家,可是不怕的,因为……” 接下来的话,他微微一笑,按住舒慕的后脑,用只有舒慕能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喃而出。 随他话音渐落,舒慕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 第八十九章 何悦笙深深将头埋在舒慕怀中,断续而狂乱的悲鸣足足持续了两三分钟之久,舒慕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轻轻回抱住何悦笙的脊背,温柔地在他脊柱间抚摸。 “是啊,是你……我身边的人,是你……”他的目光渐渐不再混沌,这般喃喃片刻,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笙笙,你还想杀黎锦吗?” 何悦笙只觉得心如刀绞,此时此刻,唤回舒慕的心比什么都重要,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用含泪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的爱人:“不想了。” “笙笙,你如果真的想杀他,大可以叫人跟在他后面,等他刹车失灵车祸未死的时候补刀,或者选个别的办法,无声无息地做掉他。”舒慕伸出拇指,揩掉何悦笙眼角的一星泪花,“你何必自己这样大喇喇露面,叫他变做鬼都知道该去恨谁?” 何悦笙怔怔地看着舒慕,指尖的温度带着一点点凉,叫他下意识战栗。 “我……我不想叫他那么轻易地死了,况且,既然他总是要死的,就算见了我是谁,又有……又有什么关系?”何悦笙转头看了一眼黎锦,那人自刚刚起就无声无息,仿似那一个甩手的动作耗尽他浑身的气力,“阿舒,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把他送回去。” 郊区,马路,黑色别克轿车以每小时100公里的时速超速疾行。 黎锦双手双脚被紧紧捆住,打横放在车后座上。前座,司机是个看上去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自上车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副驾驶坐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黎锦努力撑头去看他,只见他嘴唇抿紧不苟言笑,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且他警觉性十分强,察觉到黎锦正在看他,直接一眼瞪过来,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想吃拳头?!” 黎锦这一天,车也烦了打也挨了,还落在变态何二和仇人舒慕手里,搞得如今这样,连喘口气都从头到脚疼过一遍恨不得晕过去,只觉得没什么事是他遭不住的。所以对方这样威胁他根本不怕,反倒提起三分力气,开口道:“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想也知道,不会有回答。 黎锦虽然躺在车座上,可窗外景物却看得清清楚楚。过路的通通是树,许久才有座高楼的影子还在远远的地方,应该是郊区。他在这座城里生活了十年多,凭借那一闪而过的高楼掠影便能判断出,这不是去往城里的路。 所以舒慕那句所谓的“送回去”,不是送他回艺歌公司去,更不是送他回李奕衡那里去。 那他们要带他去哪儿? 想明白这一层,他越发心惊胆战,难不成刚出狼窝又进虎穴?他死过一场,实在惜命的很,单看他明明遍体鳞伤却仍撑着一口气不愿晕倒过去就知道。可他为鱼肉,别人把他双手双脚捆住正在磨刀霍霍,他又有什么办法,除非…… 黎锦目光发狠,人被逼到极点,总能干出些旁人预料不到的事情来。他心想,自己反正已经车祸过一次不怕第二次,副驾那男人腰间别着枪,恰好探出来在座位悬空处,离自己很近,待会儿可以…… “五哥,你看!”忽然,司机大呼一声,方向盘朝右侧急打一圈,空旷的郊区马路上,车子平地一晃,并过两条车道,紧贴上防护栏。黎锦本就重心不稳,这样一晃,心里的盘算还没顺明白,身子已然飞了出去,重重装在座椅靠背上,撞得他心肺剧痛,一口血涌上喉头。 “你作死吗,怎么开车的!”被叫做五哥的男人大骂一声,随即,那副盛怒的表情凭空僵在脸上。 黎锦忍着痛,半跪在座椅之间,抬头,顺着男人的目光往车后看去―― 一水儿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正浩浩荡荡朝他们驶来,不过片刻,已然逼近眼前。 “他……他们是……”对方目测至少有十辆车,在马路上渐次排开,挡得整条马路严严实实。司机没见过这样阵仗,登时说话都结巴起来。 “是追我们的。”副驾的男人到底见得多些,他们自己已经是大大的超速了,而对方一行十数量车紧随其后,速度只能比自己更快,除了是来追他们的,简直没有别的理由,“左打方向盘,提速,甩掉他们。” 男人冷静地指挥着司机,司机六神无主,全盘照做。一脚油门踩下去,果然将对方远远地甩在后面。 “他们……他们是谁?”司机心有余悸,刚一脱险,就亟不可待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男人气急败坏地说道,“反正要么是来救这小子的,要么就是来劫这小子的。日!这帮狗娘养的怎么又追上来了!加速,加速!”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性能优越的车子再次在马路上狂飙起来。但这一次,刚刚轻易甩掉的车队不再那么好摆脱,而是牛皮糖似的死死跟在身后。司机将油门踩到最底端,发动机传来一阵阵不堪负荷的轰鸣声,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始终没能逃开后车的追踪。 这些车,很可能是来救他的吗? 黎锦将自己的身子掩藏在座椅之后,既能保证观察情况,又不至于被前面两人发现。他偷偷留意着司机与男人的动作表情,心中却仿佛龙卷风侵袭下的海面般,掀起滔天巨浪。 这些车,是李奕衡派来的吗? 他从不怀疑李奕衡会来救他,甚至那些支撑着他不要晕倒的诸多理由中,有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在等待李奕衡。 他要睁着眼睛,意志清醒,等他来解救自己,而不是任由伤痛让他昏迷,甚至拉他入长眠的地穴,让他永远不能再睁开眼睛与李奕衡相见。 所以他现在,终于来了吗? 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失去的力气因着这一点希望迅速地回归黎锦的身体。他死死地咬住唇,阴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李奕衡,就让我赌一次。 我赌,来的人是你! “该死!该死!”副驾的男人不停低声咒骂,似乎他也没经历过这样马路狂飙的惊险场面,脸都白了一圈。不得不求救了,他心中默念,狠狠吞了两口唾沫,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去口袋里摸手机―― 刹那间,气氛陡转。 一道疾风自他身后猛地扑来,男人下意识伸手去拦,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招。抬手的动作将腰间手枪彻底暴露出来,黎锦已经袭到对方眼前的双手猛地一转方向,电光火石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上男人的眉心。 “你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他伤得多重,因此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却不料这一大意,却正好给了黎锦钻空子的机会。此刻气极,他心道黎锦浑身是伤,刚刚夺枪那下就足够他喘个半天,况且平常人头一遭拿枪,吓得要死还来不及,哪一个会用,又有哪一个敢真扣扳机。因此哪怕被枪指着也毫不害怕,反倒脸颊一抖,膝盖撑在座椅上欺身上来,那五指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仿佛不需用力就能捏碎黎锦头骨…… “砰!” 一声枪响。 司机吓得浑身一颤,连叫都忘了叫,大张着嘴,手指死死捏紧方向盘,仿似要捏进肉里。 男人肋骨中枪,大量鲜血汩汩流出,子弹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在座椅上,连坐起的力气都没了。 “缓缓地,靠边停车。”黎锦屈膝跪地,枪口始终稳稳地指着男人的眉心,他的声音不大,因为脱力,甚至听来还有些虚弱,但这在司机听来,却仿佛死亡预告般恐怖,“靠边停车,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一直狂飙的车子,终于缓慢地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的车队也呈半圆形,将他们牢牢包围。 打头的车辆中,率先走下一个身穿褐色夹克服的身影,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其他车门中跨出。 李奕衡,李奕衡…… 黎锦掉转枪头,隔着玻璃死死指着外面。心跳的声音被内心的呼唤遮掩,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脸色不善的人缓缓走近,忽然发现,似乎每次自己遇到难关时,都下意识地渴望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奕衡,到底是不是你……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面色冷峻,怀中带枪…… 黎锦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李先生,李先生请等一下!刚刚有枪响,他们手里有枪,请您先不要过去!” 突然,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打破了车内车外的沉默,黎锦的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撑开了,他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李奕衡穿着他喜欢穿的那件黑色羊毛大衣,冷风灌起长衣襟的下摆,更显得他风尘仆仆。林辛的脸不知是急得还是冻得,通红通红。她一叠声叫着追在李奕衡后面,制止他靠近那辆传出枪声的车辆。甚至身边也不停有人伸出手,试图阻止李奕衡靠近危险的步伐。 但他的脚步是那么坚定,甚至执拗。他一步不停地往黎锦这里奔来,黎锦隔着茶色的玻璃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束希望的光,正穿透绝望的阴霾,缓缓地照亮自己。 车门被打开,李奕衡站在阳光下面,声音颤抖而压抑,轻轻地唤他:“黎锦……” 黎锦手中的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下一秒,他被李奕衡紧紧地拥在怀里。 所有的紧张担忧和恐惧都不复存在了,在剧痛占据他身体之前,他在李奕衡怀中,缓缓沉入昏睡的梦乡。 ------------ 第九十章 “右脚踝脱臼,全身各处软组织挫伤,面部有硬物划痕造成伤口,怀疑是玻璃造成……”李氏的私人医生站起身,一边用消毒过的毛巾擦着手,一边对李奕衡详述自己的判断,末了,下结论道,“还好,问题不大。” 时近黄昏,李宅最宽敞的主卧里拉合窗帘,头顶灯光大亮,照得满室如早晨九点一般。李奕衡站在一边,脸色却阴沉可怖,仿似一场暴风雨前奏。 将黎锦救回来后,他直接带黎锦回了家,并急召私人医生前来诊治。黎锦职业敏感,出了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去医院的好。故而即便李氏旗下有医院数所,他也一路抱着黎锦往家里去。 听医生这样说,他稍稍松了口气,望着床上昏睡的黎锦,压低声音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最少明天。”医生摆摆手,示意李奕衡跟自己出去,不要在这里说话打扰病人休息,“我刚刚给他打了一针,安神助眠的。他脚踝脱臼,之后似乎又经重物碾压,情况不太好,要仔细养上一阵子才能正常行走。别的,问题不大。不过,你说他是见了你才晕倒,我倒真有点服他。别的不提,光脚踝那伤口就够他疼晕半条命去,你这回遇上这小家伙还挺硬气。” 李奕衡扬了扬嘴角,似乎努力想挤出个微笑,却没有成功。 医生与他相识多年,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你还信不过我?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养着就行了。不过,麻烦你叫人给我收拾个客房,这几天我免不了要在府上叨扰了……” “没问题。”李奕衡答应得十分痛快,且唯恐他住得不安心会影响治疗质量似的,转身对厨娘艾琳道,“艾琳,麻烦你。” 艾琳打从黎锦一进门,眼泪就抽抽噎噎没停过,此时听见李奕衡吩咐,二话没说便道:“李先生,你放心,都包我身上!”说完,转头继续抽抽噎噎地带医生出去,一边走一边骂,“这是哪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对着个孩子也下得去手,看把人打得……通通下地狱!” 艾琳年近六十,二十三岁的黎锦在他眼里,自然还是个孩子。 李奕衡目送二人出门,回转身去,将卧室的灯光全部关闭,又轻轻合上卧室的门。黑暗中,只有黎锦劫后余生的沉重呼吸。他的心里一阵绞痛,强迫自己不要再听,转身,走到外间。 林辛静静等在那里。 看到李奕衡出门,她迎上来,低声道:“那两个人已经审过了,是何家的人。他们说,是奉二少之命将人送到城西何氏庄园。” 李奕衡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一径往楼下走。林辛跟了李奕衡十几年,此刻却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提着一口气跟在后面。高跟鞋在木质地板上踏出“咚咚”的声响,李奕衡忽然回过头,眉头微皱。 “待会儿你把鞋子换下来,不要吵到黎锦睡觉。” 林辛喉头一紧,当即就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光着脚追了上去。 “贺先生呢?”李奕衡走到门口,不远处的司机看到,发动车子,缓缓开了过来。 “贺先生说,人找到了,他就先走了。若有需要,您可随时与他联系。”林辛低头道。 李宅一向冷冷清清,李奕衡不喜欢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以保护的名义看着,所以从不叫人守着。但此刻,屋里屋外每隔几步就站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李氏豢养多年的保镖队伍全体出动,将李宅围得铁桶一般。 “替我谢谢贺先生,就说如今我事务众多,无法亲自道谢,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感谢蒋先生与他的大力帮助。”车子开到眼前,司机小跑着下车,为李奕衡拉开车门,李奕衡一边往车里坐,一边道,“把那两个人捆好,找人放进车里。另外,把马尼拉那条航线清出来,送给蒋先生做答谢。” 林辛呼吸一窒,马尼拉那条航线是当年李氏费尽心思从众多觊觎者手中得到,近年来一直为李氏带来丰厚利润,李奕衡这样说送就送,出手实在大方过头。 难道黎锦一条命,就这么重要? 林辛只觉得从刚刚就压抑在心中的话再也憋不住,眼看李奕衡已然坐进车中,情急之下,一把格住车门,颤声道:“李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去?” 李奕衡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交杂冰冷与强势,叫林辛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辛,”李奕衡缓缓地架开了她的手,“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黎锦,其余的,不要管。” 说完,车门轰然关闭,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车子眼睁睁在林辛眼前,绝尘远去。 ------------ 第九十一章 西山,何氏庄园。 时已入夜,庄园内却仍旧灯火通明。高强度探照灯将院子中照得一丝阴影也无,黑衣保镖穿梭院中,间或有穿着制服的下人快速穿行。这本该像平时任何时候一样,是个安静的夜晚,但自园外由远及近响起的车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何氏如今的掌门人何悦轩喜静,此时正是他一贯的休息时间,除非帮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否则没人敢在他休息的时候擅自闯来触他逆鳞。保镖们的精神立即绷到最紧,暗自拔枪戒备,并极有秩序的悄悄向门口迫近。 来车共有两辆,前面那辆是黑色宾利防弹轿车,后面那辆就稀松平常,只是普通的德国货。但两车速度极快,一路风驰电掣到庄园门前才堪堪停住。门房迎了上去,与头车司机交谈几句后,忽然脸色大变。 “快,快告诉盛特助,李奕衡李先生来了!”门房拽过身边最近的一个保镖,压低声音惊呼道。两分钟后,整个何氏庄园都知道了李奕衡深夜来访的消息。 何悦轩的特助姓盛,日常就住在何氏庄园中。他听到下人报告着实吓了一跳,一边着人汇报何悦轩一边叫门房放行,快步迎了出来。等他走到楼下,李奕衡那辆黑色宾利防弹车已经开到主屋门口。司机毕恭毕敬拉开车门,接着,李奕衡自车中跨了出来。 即便夜中,李奕衡在灯光下这样一站,也说不出的气势逼人。盛特助对下午的事是知道几分的,此刻李奕衡漏夜前来,他虽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因此一边偷偷观察他表情,一边善尽助理职责,寒暄道:“李先生这么晚过来,真是……” “后面那辆车里有两个人,麻烦你看一下。”李奕衡打断他的话,略侧过身,看着后面。 盛特助心中登时涌上股不祥的预感,招呼人到后车一看――车里捆粽子似的捆着两个人,一个眼神惊慌嘴角淤青,一个肋骨中枪,血把衣服都泡成了红色。 正是下午被二少调出去的司机和保镖! “李先生,这……”盛特助颤声问道。 李奕衡却不回答,甚至连眼皮子都不往那边看一下,只是问:“何先生呢?” 盛特助死死地吞了口唾沫,哑声道:“何先生在里面,请跟我来。” 何悦轩正等在会客室。 他大约三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如果说何悦笙肖母,眉目间尽是柔媚的风情,那何悦轩则十足随了父亲,长相英俊阳刚,且由于他如今手掌何氏黑白两道,这种阳刚中还添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霸气,叫人没来由愿意服从。 秦逸歌大导演第一次见他时便评价,说他长了一**长的脸,却干着流氓头子的事。 特助将人送到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李奕衡与何悦轩两人,何悦轩亲自给李奕衡斟了杯茶,抬头苦笑道:“人家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刚才门口的事有人报给我听了,多谢李先生留他俩一命,还亲自给我送回来。” 李奕衡淡淡一笑,坐到何悦轩旁边,两指捏起骨瓷茶杯喝了一口,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何先生这么说,想来下午的事已经知道了。” “是,舍弟不懂事,给李先生添麻烦了。”何悦轩坦然承认。 “无妨,年轻人做事冲动,在所难免。”李奕衡俯身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要再犯就是。” 这话说得十分托大,竟像长辈教训晚辈似的。但何悦轩与李奕衡打了半辈子交道,知道他不是个鲁莽的人,每句话必有深意,因此眉头微蹙,下意识侧头看向李奕衡。李奕衡恰好同时偏头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一交汇,顿时彼此了悟,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悦轩喉头发热牙根发苦却说不出,只好自嘲笑道:“是我管教无方。” 李奕衡摇摇头,他要说的话很少,都说完了,个中意思,相信何悦轩这个聪明人一定能领悟,便到了该走的时候。于是他道:“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何先生休息了,我先……” “等一下。”何悦轩忽然抬起头,对李奕衡笑道,“平日里李先生忙,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如今你已经来了,何不多坐一会儿,我有些话,一直想与你聊聊。” 话说到这份上,李奕衡也无法推脱,便道:“恭敬不如从命。” “本市里,**一直是我摆平,白道一直是你当家,咱们虽然偶有摩擦,却始终井水不犯河水。”何悦轩给李奕衡续了杯茶,“我本以为咱们可以这样平衡地过下去,没想到,偏偏杀出个楞头青蒋劲。” 李奕衡看着面前的茶杯,不语。倒茶时,一片茶叶自壶嘴流出,正在杯中飞快地打着旋。 “十年前,我刚回国,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在东城抢了块地皮,建起本市最大的娱乐区――东城金街,后来成了何氏的聚宝盆。这些年,金街虽然盈利减少,但仍旧是同类中的佼佼者。于公于私,这块地都可谓我的命根子。”何悦轩道,“可是最近,我发现有人在要我的命。” 他语调低迷声音低沉,每字每句都仿佛贴在人耳膜上,叫人心跳急促喉口惴惴。李奕衡却丝毫不觉,他只是盯着杯中那一片茶叶,看着茶叶打旋的速度渐渐变慢,下沉,好像何悦轩说得都可有可无,他关心的,不过这一片小小茶叶而已。 何悦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冷笑一声,接着道:“蒋劲的人,半个月前就打金街的主意,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所以没有挂心,没想到日前一看,金街竟就这样硬生生被他蚕食去一半!”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蒋劲的底细我查过,之前不过是个二三线小城里的土霸王。这么个人竟敢来挖我的墙角,除非他胆子大得包了天,否则,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我暗地叫人去查,查出来的结果,却生生把我自己惊住了。”何悦轩道,“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悄悄接洽蒋劲,甚至亲自替他引荐本城道上老人的,竟会是你,李、奕、衡!” 他的声音猛的拔高,声浪冲击眼前的茶杯,叫那片早已沉底的茶叶微微一晃。李奕衡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何悦轩一眼。 “是我。”李奕衡将茶杯推远,直起身来,两手自然地搭在身前,道,“有什么话,还请何先生直说。” 何悦轩刚刚这一番话说得动怒,却知道在李奕衡面前多半是唬不住的。他也不怕,反正前面的话不过是个铺垫,要紧的是后头几句,既然李奕衡问,他便说了。 “本市的浑水已经够浑了,再多个蒋劲进来,我也丝毫不在意。只是李先生……”何悦笙忽然探过身子,低声问道,“你真的要舍近求远,宁可与一个摸不透心思的陌生人蒋劲合作,也不愿理会我抛出的橄榄枝吗?” 这才是正题了。 这些年来,两方虽然保持着圈里圈外的平衡,可何悦轩心里却一直想借李氏的力洗白自己。 李奕衡却始终不曾松口。 何悦轩中间也动过找别人合作的念头,无奈何氏根基太深,除了李氏,谁都帮不上何家的忙,所以转了一圈,何悦轩还是要找到李奕衡这里来。 只是…… “何先生,我曾说过,合作的事很好谈,只要你肯交出杀害柯远的真凶,我立即就召开董事会,李氏会全力帮助何氏洗白。”李奕衡身子后仰,缓缓说道。 何悦轩摊手:“杀害柯远的凶手早就死了。” “我说的是真凶。”李奕衡淡淡道,“不是个你们花钱买来的替死鬼。” “真凶?”何悦轩冷笑,“就算你知道了谁是真凶又能怎么样?” “很简单,”李奕衡平静地吐出四个字,“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可笑! 何悦轩心口怒火腾地一下燃了起来,面上却笑得更深:“李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肯交出真凶,李先生宁可培植起一个新势力取代我,也不打算跟我合作?” “可以这么理解。”李奕衡单臂撑着沙发扶手,轻笑答。 “李先生,你知不知道,何氏想洗白,并不只有与李氏合作一条路走。”何悦轩咬牙冷笑,“要是我成了李氏老大,那当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可以试试。”李奕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恕我累了,不能久陪,告辞。” 说完,真的半分钟也没有多留,径自出了门。 许久之后,盛特助轻轻敲响会客室的门,走了进来。 何悦轩双腿叉开,两条胳膊撑在膝盖上,正低垂着头不知思考什么。盛特助跟了他这么多年,很少见他这幅样子,一时间,不知是否该上前打扰,只好木木然站在原地。 又过了好一会儿,何悦轩才动了动肩膀,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奕衡,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他的声音仿佛自阴暗可怖的地狱传出,隐约,竟带着摧毁一切的糜烂气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霍然起身,看都没看一直等在旁边的特助一眼,拉开会客厅的门,便以一种泄愤般的速度向楼上走去。 何氏主宅并不像院中那样明亮,反倒少灯乏光,显得黑暗阴森。不过何悦轩在这宅子中活了三十多年,早就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了如指掌。他蹬蹬蹬踏着台阶上楼,脚步原本带着怒气,却在越靠近楼上时,变得越发轻柔。等到完全迈完楼梯,这脚步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轻快。 何悦轩轻轻捏了捏拳,右转,听着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在木质地板上响了十几声,接着停住。 左手边,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半合半掩,透出一星微弱的灯光来。 他推门进去,灯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翘腿而坐,正对着膝盖上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门响,那人抬起头来,看清是他,无声地笑。 何悦轩也笑了出来。 “你还有闲情雅致看书?”何悦轩缓缓走向他,“为了保你,我这次可是彻底跟李奕衡撕破脸了啊。” ------------ 第九十三章 黎锦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天光大亮才醒。 醒过来时,窗帘仍旧拉着,却隐约透出些明亮来。他抿了抿干渴的唇,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旁边立刻有人紧张起来,端水给他喝,见他躺着不方便,还伸手要扶他。黎锦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半杯水,喉咙口这才像久旱的田地逢甘霖,滋润起来。 那人轻轻松了口气,也不知为的是什么,起身要把杯子放到一旁去。黎锦却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 “李奕衡。” “怎么?”李奕衡低头看着黎锦,那人连番遭事,又昏睡许久,一张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憔悴到了极点。他心里一想起昨天看到黎锦时这人身上血和着伤的样子就心疼,声音不自觉更柔了一点,哄小孩似的:“哪里疼?” 可惜他实在很少哄孩子,生生把一副温柔演绎成狼外婆,逗得黎锦哈哈大笑:“哪里都疼,听你这样说话,连耳朵都跟着疼。” 李奕衡想象了一下自己刚刚那样子,也兜不住笑出来,辩解道:“关心则乱。” 一边起身,把杯子放回桌上。 黎锦躺回床上,侧头看李奕衡动作,心里却不住回忆起他那句“关心则乱”,只觉得这每一个字,都像凭空长出了一只小手,在他心口搔刮着。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或许曾有,也被黎锦忘了。此刻再次体会,竟然又舒服又别扭。 他咽了口口水,看着周围摆设转移注意力:“这是李宅?你房间?” 李奕衡应了一声,走到窗前,手腕一抖,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帘后,耀眼的金黄阳光洒进室中,黎锦仰起头,瞧着这样暖的太阳,莫名就想起那日自己遇险,车门拉开,外面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暖。 “我睡了多久?”他问。 “差不多一天。” 李奕衡坐到床边,掖了掖他的被角,详细汇报他的伤情。别的黎锦都不在意,唯独说到脚踝脱臼,黎锦的眼睛眨了一下,问道:“还有三天就是星声代年度总决赛了,我还能……” “不能了。”李奕衡摇摇头,“医生说,至少需要静养一个星期,我已经给秦逸歌打过电话,他准假。” 黎锦急了:“这不是准不准假的事,我为这场比赛花了如此多的心血,不能到最后却……” 却如何,他也说不出了。 没法走路,就是没法走路,总不至于安排人专门照料你,而你坐在轮椅上指点江山。 看着黎锦这么懊恼,李奕衡心中一阵不忍,伸手撩开他的额发,轻声道:“医生说,如果你肯配合他,他倒可以帮帮你。他的父亲年轻时候在广东开医馆,治疗跌打损伤很有心得。只要你肯配合他静养三天,那么三天后,他保证你能出现在星声代的决赛现场。” “真的?”黎锦高兴了,“多谢!我一定配合!” 李奕衡却轻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你不用谢我,说到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黎锦不解,问道:“怎么讲?” “弄坏你刹车的,和绑架你的,是两拨人。”李奕衡答道,“绑架你的,自然是何悦笙。但悄悄弄坏你刹车的,另有其人。黎锦,你记不记得之前市场部曾经在合同上设陷阱,差点叫艺人们白跑演出,还间接害你被舒慕折腾入院的事?” 那次的经历让人记忆深刻,黎锦立即道:“记得。”话甫出口,立刻恍然大悟,“是他们?” “对,当时你住院昏迷,这件事是我出面替你料理。我把市场部经理副经理免职,事后又用了点手段,叫他们在圈中混不下去,免得哪天再跟你为难。却没想到,他们把账都算到了你身上。”李奕衡叹了口气,“刹车是他们雇人弄坏的,目的是要么死要么残,不叫你下半辈子好受。” “他们人呢?”黎锦问。 “我处理掉了。”李奕衡说。 黎锦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李奕衡与何氏二位少爷不同。那两位少爷的“处理”,是送人见阎王,李先生的“处理”,只是保证那个人此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而已。 况且起了杀人的心思,受点惩罚也不为过。 李奕衡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他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处理,刚要出声安抚几句,那人却忽然回过味来似的,笑了一笑。 “也就是说,弄坏刹车想叫我死的不是何二少,后来那些跟在我后面绑我的才是何悦笙的人。那他既然想要我死,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把车祸弄彻底点,又或者趁我刚车祸的时候补上两下?他为什么偏要兴师动众把我带走?难道,难道……”黎锦哭笑不得,“他是个傻子吗?” 李奕衡但笑不语,心道,对了,这何家二少还真的是个草包。 “我车祸被绑,不关你的事。”黎锦的右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那带着温热的手指轻轻攥住了李奕衡的手掌,在他的掌心轻轻巧巧地刮了两下:“我还要……多谢李先生救命之恩。”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接下来等待着黎锦的,还不一定是什么。 李奕衡反手攥紧了他,那眼神深情炽热,竟像有许多话在其中,却说不出口。 黎锦心中微动,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打马而过,速度极快,摸索不住。他索性就不再去想,转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李奕衡,问:“你这次,跟何家彻底翻脸了吧。” “本来也维持不了几天和平了,早翻脸的好。”说到这里,李奕衡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蒋劲的事暂时瞒下去,道,“这次不过是个契机,不关你事,只是……” 黎锦挑眉。 李奕衡松开他的手,俯下身去。熟悉的男性古龙水味道缓缓迫近,李奕衡两肘撑在黎锦耳侧,那动作,简直像要吻他一般。 黎锦呼吸微窒,瞬间不敢动了。 “只是你会打电话给我求救,而不是给别的人,叫让我十分……开心。”李奕衡笑着低下头去,在他鼻尖轻轻一啄。 黎锦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放在八百度高温蒸笼上的虾子,浑身腾一下红了。 “你……你开心……什么……”黎锦觉得自己该缓解一下尴尬,可惜声音发颤脑袋断片,支支吾吾,竟然还咬了舌头。 “你说我开心什么?” 李奕衡反问一句,接着,就用一个简单直接的吻,制止了这人的没话找话。 ------------ 第九十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用黎锦从某论坛上看来的一句话,就叫做既宅又腐。 医生所谓的静养,到了李奕衡这里就成了与世隔绝。黎锦是个天生劳碌命,哪怕瘸了腿躺在床上也恨不得远程遥控,脸还白着就跟李奕衡要手机,打算贝浮名、骆飞、齐亦辰一个个打过去,挨个嘱咐。没想到李奕衡平时很好说话,这时候却非暴力不配合,冷着张脸坐到他旁边给他掖被子叫他吃药睡觉,任黎锦大道理说一筐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我是骆飞经纪人,跟他说几句话缓解一下他紧张情绪都不行?” “我叫秦逸歌告诉他,你临时出差去外地,信号不好不方便联系。又指派了别的经纪人暂时带他,你可以放心。” “那他的情况……” “我会叫林辛每天跟你汇报。” “那我……我看看报纸上上网总可以?你真的要我与世隔绝?” 李奕衡眉头一皱,五分钟后,本市早晚报各一份已经到了黎锦手里。 中国星声代堪称今年热度最高的节目,它的总决赛也是万众瞩目。自从节目组放出风声,总决赛将引入梦想评委,也就是具有关键决定权的第五位评委,外面就吵翻了天。这个节目让原本圈内评价就很高的音乐人施东宁走到了大众面前,也让人气下滑的老牌天后谭笑笑重回巅峰,所出专辑短时间内就疯狂卖出三十万,更让以阿普为首的许多音乐评论人稿费飙升,洛阳纸贵。 所以这先声夺人,噱头十足的第五位评委会是谁,也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媒体们向来敢为人先,在这种事情上只有推波助澜的份。一时间,圈里数得上名号的天王天后统统被猜了一遍,黎锦看得眼花缭乱,也跟着猜测起评委人选来。 秦导演的思路向来天马行空,媒体私下里都说这第五位评委的噱头放出来太晚,他们却不知道,这纯粹是秦导午觉没睡好,开会时候折腾人想出来的东西,充满临时起意的恶趣味。要不是后来他真的叫人去联络第五位评委人选,大家都当他开玩笑。 秦导当初给出了三个他心目中的评委人选,悄悄叫三拨人分头联络,保密性连自己人都做得很足。黎锦负责联系圈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音乐大师,但大师上了年纪,对年轻人的玩意没什么兴趣,委婉拒绝了。拒绝第二天,黎锦就出了车祸。 所以那位评委是谁,他都不知道…… 不对――黎锦忽然捏紧报纸,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李先生――又要噱头又要难得,还得请得动对方,除了眼前这位秦导演的好友,哪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别看了,”李奕衡轻咳一声,忽略那人拐了十八个弯的目光,一边从他手中抽出报纸,一边将他轻轻圈在怀中,“到时间敷药了。” 黎锦抬起头,医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端着药盘朝他阴笑。 他顿时头脚一起疼。 这样的酷刑黎锦每日要来三糟,据说是医生祖传药方,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处,拿纱布缠着等半小时,每日三次,脱臼三天就好。只是滋味太难受,又烫又疼,活像被烙铁翻来覆去烙似的。 黎锦第一天敷药的时候疼得浑身是汗,紧紧抓着李奕衡的手叫都叫不出。那之后,每当他疼得死去活来,李奕衡的手臂必定牢牢固固在他身侧,好像他抱得紧些,黎锦就不痛了一样。 趁着医生低头挑弄药膏,黎锦抓紧时间探听内幕:“李奕衡,你知道星声代要请第五位评委吗?” 李奕衡很少关注娱乐八卦,即便当年自己仍是柯远,偶尔跟他提起,他也一脸茫然,此刻却反应迅速,答道:“知道。” 有谱!黎锦乘胜追击:“你怎么知道的?” “报纸上写的,”李奕衡努努下巴,“你盯了十来分钟,我再看不到不成了瞎子?” 黎锦一口唾沫噎在嗓子眼里,决定放弃跟这人兜圈子,直截了当:“李奕衡,你实话实说,那第五位评委是不是你?” 那一刻,黎锦分明在李奕衡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丝错愕。 接着,他就宠溺地笑开了。 “胡思乱想。” 这算承认还是没承认? 黎锦刚要追问,记忆中的疼痛陡然杀到。 接下来,他再也问不出任何话了。 每次敷药后,黎锦都会疼出一身冷汗,连意识都昏昏沉沉。李奕衡尽职尽责,不嫌他臭,亲自抱他去浴室洗澡。黎锦右脚踝不能沾水,只能高高地翘在浴盆边上,如此一来,十分撩人。李奕衡虽然被黎锦夸过是正人君子,但好歹是个生理正常的成熟男人,经常洗着洗着就擦枪走火。本来只想偷个吻,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姿势都变换了无数个,正人君子?早抛到爪哇国了。 晚上做完运动,两人相拥着睡,手搭着手脚搭着脚,李奕衡还记得给他受伤的脚踝裹一条毛巾保暖。黎锦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有人撩动自己额发,吻自己额头,便摸索着抬起头,叫那人亲在自己唇上。 他觉得自己特别奇怪,明明之前那人刚刚作势欲吻,自己就恨不得像兔子似的蹦开,怎么现在竟会如此配合,甚至―― 还有点享受了。 睡过去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我欺。 这猪一样的日子过了三天,总决赛很快就到了。 ------------ 第九十五章 黎锦的右脚踝已经消肿,除了快走时还是有些跛外,一切如常。他起了个大早,拿回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贝浮名打了个电话――决赛当天,为了避免影响学员心情,都是不允许他们亲自携带电话的――接着就往薪火卫视现场赶。 李奕衡陪他隐世三天,自己公司也堆了许多事务没有处理,故而只是叫司机送他。这在平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此刻在黎锦眼里,却成了“李奕衡就是第五位评委”的又一有力佐证。 关系骆飞成败,他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车子开到薪火卫视门前一百米,就再也走不动了。媒体采访车把薪火卫视附近方圆一公里内的停车场都占满,路边停车位还浩浩荡荡延伸老长。黎锦无奈之下,只能下车自己走过去,刚一进门,就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无他,太忙了,黎锦的工作能力人尽皆知,一人能顶五份人工,刚好帮忙。 于是这段时间他到底去哪儿了这件事根本没人关心,大家各司其职,脚下恨不得一路小跑,见了他风一样打声招呼掠过去。黎锦只好去找贝浮名。那人已经忙得脚不沾地,见他回来像见了救星,塞他一堆文件,边走边道:“媒体差不多都到齐了,一个个绿着眼睛要采访。咱们先可着薪火卫视的人来,别的媒体――唉,反正应付媒体你有经验,都交给你了。” 说完拱拱手,去忙别的了。 黎锦应付媒体的确有经验,不一会儿,媒体休息室里乱哄哄的媒体就都有了秩序。又过了一会儿,三强选手到场,一个为时十五分钟的简短赛前采访开始了。 至此,黎锦才见到了骆飞。 三天没见,骆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换了发型,穿着今年刚刚在米兰时装周上广获赞誉的设计师marc的新衣,坐在台上不说话也不笑,一脸严肃。不过他这严肃倒不显眼,另外两位选手――齐亦辰和郑琦也一脸严肃,郑琦的脸部肌肉甚至不正常地抖动着,可谓紧张。 相比起来,骆飞还算轻松。 黎锦很喜欢他的新造型,他一直通过林辛了解骆飞情况,知道他排练刻苦,心里十分欣慰。此刻见到骆飞,却觉得有许多变化,却不是林辛能用语言表述的。 他在台侧看着骆飞,骆飞一落座,也首先看到了他。于是当着全国媒体的面,一直面无表情的骆飞忽然转过头,对黎锦露出一个恰似春暖花开的微笑。 在座记者不约而同用镜头记录下这个堪称经典的微笑,并在日后作为骆飞的一个标志图片被反复引用。 而此时此刻,这微笑却只有一个名字。 “想你了。” 黎锦看着面前的骆飞,这男孩刚刚在台上对答流利得体,俨然已成应付媒体的高手,却在下台后不顾工作人员引导,一径往他这里走。见了他却不说话,那张十分偶像的俊脸上照旧露出傻乎乎的笑来,笑了半天,才挤出三个字。 黎锦拍拍他的肩,也对他笑:“怎么样?紧张吗?” 骆飞点点头,看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问他:“小锦,你觉得我会得冠军吗?” 这个问题刚刚媒体也问过,骆飞的回答是,得不得冠军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突破了自己,认识了很多朋友,并且收获了导师的指导。 “你想得冠军吗?”黎锦也压低声音。 “我想,但是,我也记得最最开始,你送我来参赛时,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骆飞弯着眼睛笑,“你说,冠不冠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什么。” 黎锦都不记得自己曾说过这话,但按照当日情境,他会这么说也不奇怪。 谁会想到,当年那个一根筋的傻大个会在短短的半年里蜕变到如此程度。 有时黎锦看着镜头前那个微笑得体、举手投足隐约现出巨星气质的年轻男孩,自己都会生出三分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过程虽然重要,结果我也很看重。”骆飞挤挤眼睛,朝他龇牙,“冠军冠军,我当然要拿冠军!” 说着,他朝黎锦挥挥手,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到舞台区参加最后一次彩排。 这是决赛正式开始前,黎锦与骆飞的最后一次见面。 晚上八点整,中国星声代年度总决赛正式开始。 ------------ 第九十七章 舒慕出现的那一刻,黎锦转身走出了演播厅。 舞台上绚烂多彩,舞台下却奔走繁忙。戴着工作证穿着短马甲的工作人员恨不得插上翅膀,每个走起来都健步如飞,黎锦小心躲过他们,一路往电梯间去。 电梯前空无一人,他伸手按下按钮,起身的刹那,忽然怔住。 身侧,落地窗外透出暗黑无垠的苍穹,那玻璃上的人影依稀可见,竟是当年的自己。 他便想起来,当年自己就是这样,骤然在喝彩如潮中生出三分厌倦,于是离开领奖台上众星拱月的舒慕,独自搭电梯去顶楼抽一支烟。 接着就在电梯里遇见李奕衡。 “如今他已经走到山顶了,你高兴么?” “高兴。” “高兴就好。” 当年对答历历在目,黎锦看着窗户上渐渐真切的倒影,忽然笑了起来。 那时的自己有多傻,才会察觉不到这样热切的爱意。 他看着上升的数字,惊觉自己竟如此期盼,电梯开启,里面会站着那个人。 当然不可能。 电梯空无一人,他抬脚站进去,不无失落地按下下行按钮。景观电梯一路下降,他曲着手臂斜倚在扶手上,看这城市比星星还亮的万家灯光。那连绵成片的暖意竟也如斯治愈,叫他沉下去的笑容再次浮现唇角,就这般笑着到了一楼,走出薪火卫视正门,然后,僵住。 门前,一辆纯黑色的奔驰越野车不知停了多久,车窗降下,李奕衡端坐其中,朝他微笑。 “要上来吗?”那人问。 整座大楼的灯火映衬下,他的笑容浅淡温暖,不如舞台上的舒慕耀眼,却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嗯。” 百感交集,黎锦重新微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朝李奕衡走去。 顾忌到决赛还没结束,李奕衡只载着他近近地兜了一圈,便回到薪火卫视停车场去。车子停稳,黎锦解开安全带,不急着走,只是坐在位子上出神。李奕衡转头看他,车内灯光黯淡,叫他的五官模糊不清,连丁点情绪也窥探不到。可如此反应如此动作,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于是李奕衡故作轻松,打趣:“决赛刚刚开始,你怎么就舍得出来?不是要亲眼看着骆飞夺冠?” “骆飞得不了冠军了。”黎锦转过头,昏暗中,那双眼睛无比明亮,“舒慕是第五位评委。” 李奕衡一怔:“舒慕?” “我本来以为是你,没想到猜错了。”黎锦自嘲地笑起来,“会请舒慕,就证明节目组已经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哪怕暗箱操作,这个冠军也跟骆飞无缘了。” 其中关节,李奕衡一想便已通透,却只是沉默着不出声。黎锦心里不痛快,他愿意做他的垃圾桶,听他把这些不痛快倾吐个够。 “骆飞人气高,夺冠呼声一直力压其他两位选手。但他风头太劲,最近又连番出事,再出头拿冠军,等于竖了个靶子叫人打,对今后的发展不好,所以他并不适合坐冠军这个位置。但节目组公然将冠军颁给他人,意图又太过明显,不如请来舒慕当挡箭牌。舒慕跟骆飞龃龉许多,又掌握关键决定权,他来做第五位评委,正好转移注意。”黎锦仰起头,话音里似笑非笑,讽刺得很,“只是以舒慕的精明,怎么会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真是奇怪。” “或许,他有自己的安排。”李奕衡道。 “或许吧。”黎锦闭上眼睛,“其实最开始,不让骆飞夺冠的建议,还是我提上去的。” 李奕衡挑眉看他。 “就是那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不过,后来这个建议我自己给驳回了。”黎锦渐渐放轻的声音仿佛梦呓,听来有些遥远而模糊,“不管是谁,努力了半年都会想要个好结果。这个冠军对于骆飞而言,与其说是荣誉,不如说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个梦想。骆飞一路来的努力,别人不清楚,我却感同身受,所以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有人跟我想到一起,且付诸行动。” 李奕衡转过头去,静静看着他略显消瘦的侧脸。这个角度看去,他的五官清晰映在眼中,自下颌至眉眼,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却偏偏因为情绪低落,流露出许多从未有过的忧愁情绪。心中有个地方被揪了起来,李奕衡探身握住他的手指,强迫他看向自己。 “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笑,“秦逸歌也不是傻子,这个道理,就算你不说他也能想明白。所以这个结果……不是你的责任。” 黎锦明知这是为了安慰他而寻的借口,但心头还是大大震动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交汇,仿佛一颗种子在沐浴春雨后萌生嫩芽,破土而出。 “得了吧,少开解我。”他耸耸肩,胸中豁然开朗,又有了玩笑的兴趣,“我当然知道秦导想得到,只是说到底,始作俑者还是我。” “既然如此,更不应自责,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才要紧。”李奕衡知道他情绪恢复正常,放下心来,又安慰几句便探身扳正他肩膀,一边说一边凑上来,在他脸上巡查,“这些伤口似乎好了些……唉你怕人看出来,涂这么厚的遮瑕膏,连我都看不清楚哪里有伤……脚怎么样了,今天还疼不疼?走路的时候还……” 剩下的话,通通被拦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中。 虽然只有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李奕衡正在说话,嘴唇微微开启,黎锦轻而易举就将舌头伸了进去,十分自在舔上一周,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出来。 于是万年镇定自若的李先生在这个吻里彻底石化了。 黎锦看得叹为观止,心说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经事,明明沙场老将,被强吻竟然还如幼稚少年。刚想再趁机调戏一把,那人已经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问他:“你在挑逗我吗?” 李奕衡的位置本就居高临下,黎锦被他阴沉沉的影子笼罩着,却丝毫不窘迫,反而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是又怎么样?” 说着,他忽然出手,一把将李奕衡推回座椅上,同时扳动座椅开关。 静寂中,宽大的米色座椅缓缓降下。 黎锦双腿一翘,稳稳地跨坐在李奕衡腰间。车厢位置有限,逼迫得黎锦深深沉下身去,于是那三分戏谑三分威胁的话语带着唇齿间的热切,煽动般拍打在李奕衡脸上。 “我不光要挑逗你,”黎锦用力抽出李奕衡的领带,随手扔到一边,“我还要办你!” ------------ 第九十八章 李奕衡被他逗乐了,一边仰着头束着手由他动作,一边很是怀疑地问:“你要怎么办我?” 黎锦不理他,只是低头忙活。李奕衡不知刚从哪里回来,浑身上下西装笔挺一丝不苟,十足禁欲相。黎锦二话不说扯了他领带,从领口到小腹,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探手摸上去。指尖冰冰凉,触碰到李奕衡火热的胸膛,激得他本能一缩。那人却来了劲,胡乱摸了几把,抓着他胸前红殷不放,甚至把玩起来。 李奕衡好险没咬了自己半截舌头去,打商量道:“黎锦,你以前有过办人的经验没?不然……我教你?” “闭嘴!”黎锦咬牙切齿,猛地低头,将他左边胸口含在口中。 温热的湿润感袭来,李奕衡抿紧唇,皱着眉头抽了口凉气。 “黎锦……”他用力咽了口口水,湿润略显干涸的喉头,“你要办我,好歹先要叫我动情才好,否则干巴巴的,多没意思。” 闻言黎锦肩膀一动,从李奕衡胸口抬起头来,果然,那人眼中无奈与纠结交杂,却真真切切,没有半分沉溺其中。 黎锦顿时泄气一半,心想不应该啊,自己在这方面也算经验丰富,况且还都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按理讲李奕衡不应该…… 打住,打住,黎锦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当回上面的,哪能再去惦记身为人下时候的种种细节? 李奕衡还在好为人师,谆谆教导:“撕开衣服,摸两下就往人胸口上咬,那叫强/奸,做/爱嘛……这时候你应该来吻我的嘴。” 说罢,李先生唇边勾起三分笑,仿佛生怕黎锦认错地方一般。 黎锦真觉得自己是瞎了眼才会对骆飞解释,说这位李先生是正人君子! 其实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色狼变态,大变态! 然后他就顺着色狼变态的话,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李奕衡的唇齿间有种奇异的酒香,倏忽儿冒出,倏忽儿隐没。黎锦与他早就吻过多次,却总在动情时分,若有若无地品味到这种奇特味道。似乎是身体的直觉叫他追逐那道香气,舔过李奕衡的齿列牙床,与他舌尖纠缠,甚至还要探到更深更深的里面去。那味道醉人心脾,吻得越久,越是醇香,叫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逃不开去。 黎锦直吻得胸腔里没了空气,才大口喘息着撑起身体。李奕衡的唇被他蹂躏得鲜红,那目光里也柔情似水,仿佛一湾深潭,要将他禁锢其中。 “接下来,”李奕衡搂住他的腰,那温热的手掌顺着衬衫的下摆,滑进他脊背里去,“你要吻我的眼睛……” 黎锦探头吻去,那人睫毛长而浓密,这样扫在脸上,精致而珍贵的羽毛扇般。黎锦吻一下,便抖动一下,再吻一下,再抖动一下。他渐渐吻得上瘾,呼吸浮沉间,已然吻了十几下。李奕衡也不阻止,反倒非常享受,就着他的动作,仰头去咬他颈侧的皮肉。咬出牙印浅红,吻痕处处。 “接着是额头,鼻梁,耳后……” 李奕衡悉心教导,黎锦也是一流好学生,依他所说,一点点这样吻过来,缠绵缱绻,意态迷离。他两手撑在李奕衡耳侧做支撑,腰部微微抬高,正方便了李奕衡抚过他脊背,双手绕到前面去抚弄他胸膛。那修长五指绕过肋骨,将他胸前两点纳入指尖的时刻,就像一道电光乍然通过脊柱,竟叫他低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软下身来。 “李……李奕衡……”黎锦张开眼睛,那双手的触感如此清晰,叫他的身体无法控制,起着说也说不出的变化,“我该……我再然后该……吻你哪里?” “随你。”李奕衡轻笑。 于是黎锦垂下头来,继续与他接吻。唇舌不过分开片刻,却像离别了半个世纪之久,彼此胶着依恋,久久不愿分开。这吻不像刚刚那样追逐强烈,如像春雨淅沥,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意味在其中。 至此,两人全然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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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比……61?”主持人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呢喃般重复问了两遍,“施老师,您给骆飞的分数是39分?施东宁老师,您给了骆飞39分是吗?” 太低了! 太不可思议了! 所有人都怀疑施东宁是否填反了分数,否则,如何解释他竟然只给了骆飞39分! 这可是一直以来,他最看好,甚至投注了最多心血培育的歌手啊! “骆飞刚刚的演唱,有一处走音。”观众如芒似箭的目光仿佛要将施东宁的脊背穿出几个窟窿似的,就连几位导师都用一种惊诧的目光看着他,而他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对着话筒解释道,“对于现在的骆飞而言,不应该再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所以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从音乐的角度来讲,必须给他扣分。” 开玩笑! “老施!”乐评人,同时也是四位评委之一的阿普悄悄关掉了麦克风,趁着镜头没摇过来,张口就要争辩,话未出口,衣襟忽然被人用力扯了两下。 他下意识回神,谭笑笑面容严肃,对他极为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的确,骆飞刚刚的表演堪称完美,走音也只是瑕不掩瑜。 但是…… 你真的认为,施东宁只是因为骆飞走音,才故意压低他分数的吗? 阿普心中一凛,下意识回过头,看向不远处,那端坐梦想导师位子上的舒慕。 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三分笑容,居高临下看着舞台,仿佛一切在他眼里,只是耍猴戏一样。 现场的骚动愈演愈烈,即便隔着电视机,所有观众也能感受到现场压抑不下的质疑之声。主持人从艺以来,这样的情况还很少见,情急之下,只能推动比赛往下一环节进行。 “好的,现在场上情势逆转,齐亦辰赶超,总比分领先骆飞17分!”主持人将目光投向舒慕,“现在,让我们来……!” “等一下。”舒慕忽然出声道,“在大家投票之前,我有件事情想在此公布。” 原本骚动的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虽然我是此刻才坐在舞台上,但这场比赛,我却一直都在关注。”舒慕站起身来,侧对观众,伸出右手,划向台上的两人,“这场比赛一直都给我很多的感动,不管是学员们那种永不言弃的精神,还是彼此之间那种互相帮助的感情,都让我十分感触。但最给我感触最深的,还是骆飞与齐亦辰的兄弟之情。” 说到这里,他微笑着望了台上一眼:“大家都知道,我现在也在自己开公司,投拍影视剧,给歌手发唱片之类的。”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在大家的掌声中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最近我参与制作的一部电影正在选角中,现在已经请到了任季麟导演,五月编剧……” 这些名字如雷贯耳,他每说一个,观众的掌声就热烈一分,到最后,观众的胃口已然被他掉到天上去,他才毫不急迫地说出用意:“所以我在这里发出邀约,希望能够有幸邀请到台上的两位,参演我的电影。” 震天响的叫好声中,主持人后背的冷汗瞬间满了。 虽然当众邀请两位学员参演大制作电影是很好,但是……这种事不是应该事先跟主办方沟通好再说吗? 他实在没权力替两位学员决定这么大的事,但这整个场面偏偏是他在控制,情急之下,他在摄像机对准舒慕的间隙,快速地转头,看向舞台侧边。 “贝哥,怎么办?”接收到主持人求救的目光,小普也慌了,赶紧问身边的贝浮名。 潜意识告诉他,这时候,指望当初会脑袋进水请舒慕来做评委的秦逸歌秦大导演是绝没有用的,还是贝浮名靠谱。 贝浮名没有回答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中,第一次燃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烈火。 ------------ 第一百零一章 不远处,薪火卫视主楼中,发出阵阵嘈杂声。 黎锦微微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停车场与主楼相连的小门,那里虽然还没有动静,但相信马上,随着散场的人流,停车场将会短暂地热闹起来。 “比赛结束了?”李奕衡搂紧他的腰,将他重新按在自己胸口,**的胸膛相互紧贴着,叫黎锦刚刚沉淀下去的情欲再一次蠢蠢欲动。 “嗯。”他咽了口口水,推开李奕衡的怀抱,低头一颗颗系好衬衫的扣子,“我要回去了。” 李奕衡不发一言,甚至不再拦阻,只是静静看他动作。那黑沉的双眸在昏暗中不甚清晰,却异常有力,黎锦被他这样盯着,只觉得手指都要打结,一颗扣子系上好久才勉强系好,更别提是不是敢抬头看一眼他的目光。 于是这一件衬衫,不过一排扣子,加上松开的腰带,也不过一分钟就能整理好。黎锦拖拖拉拉,竟然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勉强把自己重新拾掇完毕。 而李奕衡也直到此时,才似笑非笑,明知故问:“回去?” “对。”黎锦重新坐回副驾驶的位子上,头也不抬地去拉车门,“骆飞没拿冠军,心里一定很不开心,我要赶紧去安慰他一下才好。” 说着就要下车。 可就在身子探出去的刹那,忽然,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拉住了他。 “因为骆飞不开心,你就要抛下一切过去安慰他,那……”停车场昏黄的灯光下,李奕衡的眼神带着嘲弄失望,刺得人心尖锐痛,“我呢?我算什么?” 黎锦怔住了。 手腕处,被李奕衡握着的地方烫得吓人,几乎烧起来一样。黎锦下意识抽了几下,却抽不动,反而抓得更加紧了。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他仿佛惧怕这种失控,却又……隐隐地期盼着。 目光自手腕上移,直到与李奕衡四目相交才停住。理智仍旧在极力维持着现状,于是他淡淡地、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 “骆飞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艺人,我用来扳倒舒慕的希望,我的工作。”他挺起身,没有被禁锢的手掌缓缓抚上李奕衡的脸颊,那略微带着一点冰凉的大拇指调情般,擦过刚刚吻过的唇,“你说……你算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李奕衡仿佛掉进南极的冰洞里,从里到外,冻了个透。 那句轻轻巧巧的“你算什么”,仿佛这世间最露骨的嘲弄,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一切都变得没意思起来,他颓然地放开了手,对黎锦耸了耸肩。 本来还想配合应景地自嘲两句,却连一声轻笑都未出口,就被人缠绵地吻住了。 这吻掺杂着意犹未尽的情意,却又单纯得像是一句欲语还休的情话,甚至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是反复而温柔地品尝着他的唇瓣,仿佛与他舌尖纠缠,都是对这个吻的亵渎一般。 李奕衡心思震动,甚至忘记闭上眼睛,于是黎锦在面容在他眼前无限放大,那沉溺其中的动人表情,被完完全全,看了个够。 这一吻并不久,意在安抚而已。于是黎锦吻了片刻,便坐直身子,只是目光里仍旧带着笑,惩罚般,食指中指,轻轻拍在李奕衡唇上。 “别乱想了。”他说,“我走了。” 李奕衡的大脑足足十秒钟没缓冲过来。 他呆呆地抚摸着自己的唇,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原来刚刚那句话,重点不在后面,而在前面。 谁都知道黎锦是超级工作狂,对于他而言,骆飞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工作,决赛没结束,他偷偷跑出来跟自己鬼混已经是失职,这时候再不回去――找死? 至于后面那句话…… 李奕衡低头笑了笑,猛地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黎锦。” 身后那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黎锦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我算你的……”李奕衡斟酌着词句,最终,挑了其中最让他心满意足的一个,“你的爱人,好不好?” “什么?”黎锦像是惊呆了,半晌才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交往,好不好?”李奕衡长了三十多岁,这是头一次对人告白,一句话说得声音颤抖,却仿佛越说越有力气,到后来,几乎在向全世界宣告,“做我的爱人,好不好?” “爱人?”黎锦低低地重复着他的话,觉得这两个字也许蕴藏着世界上最奇妙的咒语,只是这样念上一遭,就觉得唇齿眷恋,恨不得日日挂在嘴边,系在心头。 隔着一段距离,他含笑看着李奕衡。那人明明西装革履,是再明显不过的精英气质。可黎锦却觉得,他像极了那些沉浸爱河的高中男生,随时做好了一头扎入爱情的准备。 他怎么这么傻? 于是黎锦促狭地为难他:“那柯远呢?你不爱柯远了?” 提到柯远,李奕衡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 黎锦满脸的笑容在这个黯淡的表情下,渐渐退回了心中。 “爱。”突然,李奕衡抬起头来,远远地,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离世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那时候我精神状态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却精神恍惚,我甚至喝醉了酒,开着车去他曾去过的地方转,只为了找到一点他留下的蛛丝马迹。黎锦,我以为我就要一辈子这样痛苦下去了,无人诉说,也无人解救,直到我认识了你。” 暗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笑容一直淡淡的,仿佛那些令人疯狂的过往,也不过是尘封多年无足轻重的一段往事。 “痛得久了会让人麻木,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的人生,不过如此而已了。可是黎锦,上天让我遇到你。你让我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发自内心地替一个人高兴,什么叫发自内心地为一个人担心。看着你明明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我的心会不由自主被你牵动;看着你费心费神,为大事小事头疼,我就忍不住想助你一臂之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直到有一天,我看着报纸上你的名字,看了很久,才忽然发现,原来是这样。”他低着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黎锦,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柯远,我爱过他,这无法抹去,更不能忘记。可是我的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黎锦,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许偶尔还是会想到柯远,但我知道我现在爱的是谁。” 黎锦微微抿着唇,眼眶被温热的泪弄得潮湿不堪。 他觉得自己要哭了,可明明,心里是想笑的。 他想,好端端的,自己干嘛吃自己的醋。 真无聊。 “好吧。”他扬起头,对李奕衡说,“那我们就谈一场恋爱,试试吧。” ------------ 第一百零二章 日光明媚。 距离那场万众瞩目的选秀盛典结束,已经一个月。娱乐话题被新的爆点塞满,人们也渐渐不再提起曾经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学员,连地铁两侧的广告也换了一轮,不再是新星骆飞朝气蓬勃的一张脸。 这就是娱乐圈的法则,没有足够的话题与曝光度,就不会有人记得你。 “所以我才一定要请施东宁来给我做这张专辑吗?”骆飞随手拉下挡光隔板,对着隔板上的镜子整理发型。 黎锦斜了他一眼――比赛结束一个月,骆飞虽然屈居亚军,发展势头却比冠军还要强劲。他在比赛结束前为骆飞布好的局起到了良好作用。无数的商演、颁奖、慈善活动,以及大导演的电影客串机会,为他保持了足够的曝光量。甚至这一个月里,他推出了两支单曲,电台和网络打榜均收获良好成绩。 但是这还不够。 黎锦深知,那两首歌的成功,不过是因为比赛刚刚结束,骆飞人气未能下滑,大众仍旧对他抱有好感而已,就歌曲本身而言,传唱度和经典度都不足够。可这年头唱片业不景气,好歌早被大牌抢走,哪里轮得到一个选秀歌手来唱。 既然抢不到现成的好歌,那就只能从源头入手,给骆飞量身打造。黎锦是个要么不做,做就做最好的人,于是理所当然,打听到施东宁的住处,前来拜访。 决赛后,施东宁因为关键时刻给骆飞打出低分,备受诘问。以他的脾气,竟然没有任何回应,反倒引咎般躲了起来,仿佛与世隔绝。黎锦也是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到,他竟然躲到城郊了一栋别墅里。 出了城,继续车行半小时,一路荒凉的郊区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格调优雅的别墅区。 骆飞坐直身体,指着远处问:“就是那里了?” “就是那里。”黎锦右打方向盘,车子顺着小路,拐了进去。 施东宁的别墅在三排12c,黎锦直接将车停在施东宁院子前,对骆飞道:“下去敲门。” 骆飞应了一声,乖乖下车按门铃。门铃响了三声,可视电视的图像显现出来,施东宁似乎忙着做什么,连个正脸都没给他们,眼睛一径向下看着,道:“房产中介是吧?门没锁,进来吧。” “施老师。”骆飞道,“我们不是房产中介。” 屋子里,施东宁的动作僵硬了似的顿了顿,接着抬起头,疑惑万分地问:“骆飞?” “施老师,还有我。”黎锦凑上来,“门没锁的话,我们直接进去了。” 别墅有个小小的院子,跟街道用一扇铁门隔着。黎锦推开铁门,施东宁已经站在屋门口迎接。见到他们,施东宁一百万分的意外,却掩盖不住那一点点惊喜,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进门。”回身让开路,看着室内,却又有些窘迫地皱起了眉头,“房间乱,别介意。” 黎锦笑了一下,跨进门去,一进屋,先愣住了。 房间倒是不乱,只是家具盖着白布,客厅正中散着几个纸箱,里头分门别类摆满了东西。再联想刚刚施东宁那句话,黎锦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施老师要卖房子?”他问。 施东宁招呼他们坐下,可沙发上堆满了东西,哪有地方坐,于是只得暂时先搬一些到地上。至于待客用的茶叶,一时半会儿更找不到,施东宁窘迫万分,却只能先拿白水代替。 “对,”他一边倒水一边说,“搬到市里去住,交通方便些。” 黎锦起身接过水,只是笑笑却不多话。骆飞这个傻瓜却喝了一口,附和着说对对对,市里交通的确方便,出门三步就是超市,不用担心半夜饿肚子没地方买夜宵。 施东宁跟骆飞打了半年多交道,早就知道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内里就是个傻逼,于是没跟他计较,探头问黎锦:“比赛刚结束,骆飞现在正是人气巩固期,应该很忙吧?怎么你就舍得浪费他的档期,带他到我这里来?” “不光今天,他接下来三天内的档期我都空出来了。”黎锦开门见山,“施老师,我想拜托您,亲自制作骆飞的第一张专辑。” “我?”施东宁手里的水稍稍晃了一下,接着,他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苦笑,“黎锦,你开玩笑吗?请我?你别忘了,要不是决赛时候我故意压低骆飞的分数,骆飞现在早就是冠军了。” “冠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施老师,你跟我都心知肚明。就算你不压低分数,节目组也会有别的安排,你这样,其实不过是给别人当枪使了而已。”黎锦看了一眼骆飞,骆飞朝他扁了扁嘴。 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事后黎锦已经对骆飞解释明白。骆飞心里虽然仍有点别扭,但他信任黎锦,相信黎锦不会害自己,于是自我调节着,就把这一页揭了过去。 倒是施东宁……黎锦打量着那人的表情,觉得他好像还没有骆飞淡定,都一个月了,提起这件事仍然表情生硬,像是在苦苦压抑着自责的情绪一般。 黎锦心中一哂,转口问道:“施老师为什么要卖房子?” “呵,”施东宁此刻已经恍悟,笑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舒慕答应你,只要你在决赛时候故意压低骆飞的分数,他就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去填工作室的窟窿。”黎锦把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淡淡道,“你明知道他不过想借你转移传媒注意力,顺便把观众对他的仇视也转给你,可为了你的工作室,你还是答应了。” 这件事骆飞从未听说过,冷不丁一听,顿时挺直了腰,第一反应不是施东宁妥协如何如何,而是舒慕小人竟然如此下作。 施东宁看着他的眼神就猜到他的想法,心里稍稍宽慰一些,自责却更甚:“音乐工作室是我多年来的心血和梦想,正因为有这个工作室在,我,还有很多音乐人,才能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自由创作音乐。如果工作室没了,那么很多人的梦想也要随之破灭了。所以我想,既然骆飞是一定拿不到冠军的,那这个恶人我来做,起码能够有点价值,只是我没想到,做恶人的感觉这么差……”他勉强对骆飞笑了笑,“你可以说我自私,我接受,我的确――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不,施老师,你……”骆飞赶忙道。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要卖房子?”黎锦打断他的话,“舒慕没必要为这点事食言,难道是……他给的钱不够么?” “够,但是只够填补工作室的漏洞。”施东宁道,“别人都说我在音乐上是个天才,但他们却不知道,我在别的方面可谓十足的傻瓜。尤其财务,我不懂,也懒得管,统统丢给会计去操心。决赛结束的当天,会计带着公司的全部资金消失了。黎锦,你知道吗,是全部。我现在跟破产也不过一步之遥,舒慕给的那点钱不过杯水车薪,不卖房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黎锦眉头微皱,沉吟道:“你是说,决赛当天,会计带着你的所有家当消失了……报警了么?” 施东宁点点头。 但是没用的,这种案子到最后,就算追回凶手,钱多半也没了。 “事情很蹊跷。”黎锦意有所指,“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 “我从不胡乱猜测别人。”施东宁断然打断他的话,“没有证据,我不会随便揣测别人。” 黎锦失言,抱歉地笑了笑,道:“施老师不必着急,千金散尽还复来,该是你的,早晚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渡过眼下这个困境。”他从随身的皮包中掏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递到施东宁面前,“这是艺歌公司新出台的‘制作人合作计划’,主要邀请业内资深的音乐制作人与我们一起合作,共同打造旗下歌手的专辑。第一位合作的制作人,我们希望邀请你。” 施东宁换了个坐姿,已然大感兴趣:“怎么合作?” “合作的方式多种多样,不过既然眼下工作室有难,我觉得,艺歌公司作为合作方,是否可以注资工作室,先帮其渡过难关,然后……”黎锦提议道。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秦逸歌发财了?”施东宁问。 “比赛结束后秦导就去美国了,还没有回来,眼下公司大小事务都是贝浮名在管。”黎锦笑道,“我已经事先跟他商量过,这笔钱就当是骆飞与齐亦辰的专辑制作费,我们先行支付,也希望施老师不要推辞,可以多多费心,帮我们的艺人做一张叫好又赚钱的首专出来。” 专辑制作费远远用不了这么多钱,艺歌公司如此,可谓情谊厚重。施东宁承情万分,嘴唇颤抖半晌,才沙哑道:“这个……我自然不会推辞。” 黎锦笑着看了骆飞一眼,骆飞笑得更加开心,脱口道:“太好了,这下施老师就不用卖房子了!” “你刚刚不还说市里交通方便,超市多方便买夜宵?”施东宁沉淀过情绪,打趣他。 “可市里雾霾也多啊。”骆飞抻着脖子辩解道。 三人哈哈大笑,事情就算这么定了。 要出专辑,骆飞跟施东宁需要磨合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黎锦将骆飞留在施东宁这里三天,叫施东宁重新从乐理讲起,恶补常识。他则先行一步,继续回公司奔命。 刚走出施东宁家院门,电话却忽然响了。 黎锦掏出手机,只看到号码,唇边便浮现出抹了蜜糖般的笑意。 “喂?”他按下接听键,轻声道。 “忙完了?”那边的声音照例温柔包容,熟悉的声线通过电磁波传进耳中,叫人酥酥麻麻地享受。 黎锦的笑容渐深,答道:“忙完了。” “那你还记得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吧?”那边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记得。”黎锦掏出钥匙,一边说,一边朝车门走去,“我们要……” 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话他完全忘记说,也不必说了。 一辆纯黑色的凌志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李奕衡一张笑脸。 “那你还不上车?” 电话里,咫尺间,那人举着手机,朝自己道。 ------------ 第一百零三章 “你干嘛亲自过来?”黎锦挂断电话,无奈道,“不是说好我去找你?” 李奕衡随手把手机放在一旁,耸肩:“等你?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想起来,让我空等一整夜。” “这次不会。”黎锦扁扁嘴,将到了嘴边的半句话咽下去,看着自己的车子道:“这怎么办?” “你不用管,钥匙放车顶,待会儿会有司机来给你开回去。”李奕衡扬一扬下巴,“上车吧。” 黎锦从善如流,坐了上去。 性能优越的车子水流般滑了出去,黎锦低头系安全带,一抬眼,看到后视镜里,那人不盯路,盯着自己。 他笑起来:“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李奕衡只是笑却不接腔,黎锦坐正身子,道:“今天是收藏界名人聚会,怎么会请到你这里?” “我父亲生前与穆老是至交好友,当年他投资明清书画被骗,还是穆老出面帮忙追回款项,否则,只怕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去。”李奕衡方向盘一转,车子开上进城高速,“后来我执掌李氏,穆老明里暗里也帮了不少忙,我很承他情,他做寿,我是必定到场的。” 李奕衡父亲不谙经商,性子又温文,连带儿子年少时也没少受本家叔伯的气。只是时过境迁,李奕衡如今什么都有了,自然不再计较当年得失。可黎锦偶尔听来,还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道:“穆老从五年前被评为华人收藏家第一人,已经很少出来见人。这次如此大费周章办寿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李奕衡应了一声:“穆老儿子不成器,孙子听说倒是不错,学成归国,自然需要穆老的老人脉帮衬。” 黎锦挑了挑眉。 收藏界大佬穆鹏,家财万贯,一张宋代马远山水画,叫他二十年内屹立华人收藏界之巅。他的七十大寿,本来黎锦是没资格参加的,谁承想那日竟然有人送邀请函来,古色古香的请贴上,印着请他届时出席。 “也不知是谁帮我弄来的邀请函?”黎锦从包里拿出那巴掌大小,仿佛透出墨香的开页,喃喃道,“这么高端的聚会,整间艺歌公司大概也就秦导有资格入列了。” 李奕衡早在最开始就澄清过,这邀请函与他无关,眼下瞧黎锦这幅样子,叫他忍不住说点什么,好宽慰那人一下:“别想这么多了,有机会出席不是更好?今晚本城名人大多到场,正方便你帮骆飞拓展人脉。” 在娱乐圈里混,要么就有很多很多钱,要么就有很多很多人脉。艺歌公司毕竟成立半年,旗下艺人再有吸金的本事,资产毕竟有限,只好瞄准人脉。可黎锦又不是前世的柯远,许多人脉不得不从头维护起来。 这年头,自持身份的大牌有的是,你一个选秀艺人的经纪人,谁要见你? 于是能参加今晚的寿宴,黎锦才如此欣喜若狂严阵以待――这可是本城名人云集的大场合啊,光名片就要换回多少盒来。 与李奕衡在一起后,他遇事反倒没有之前那样坦然,能够心安理得去麻烦李奕衡。大约心里觉得,之前不过肉体交易,很是公平,现在在一起了,平等才最重要。他虽然一辈子也成不了李先生,但好歹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做出点成绩,气势上不输。 所以忙得深夜加班连轴转,他也咬牙扛着,就是不跟李奕衡说。 李奕衡见他半天没说话,眼神却成了条直线,怔怔地盯着一个地方发狠,以为他怎么了,连忙问:“想什么呢?” 黎锦身子一震,回过神来,躲避开他的目光,干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话。本城名人云集,那舒慕不是也……” “舒慕不会来。”油门被猛地踩了下去,车速猛提,晃得黎锦身子“忽”的一下。李奕衡面色不变,仿佛那骤然加速的不是他一般,淡淡道,“他带着何二去了美国,据说是补圣诞节假期。” 黎锦哂笑一声:“他还真是贵人事忙,前脚刚刚高调将hm公司与何氏传媒合并,甚至注资何氏,成为第三大股东,后脚就跟爱人出国度假。本城诸多年轻才俊们看着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知要咬碎几颗后槽牙。” 李奕衡不接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笑。这一笑,笑得黎锦心里忽然没底起来。他心里不明所以,胡思乱想,一直想进了城,在高速收费**费的时候,忽然就想通了李奕衡为什么笑。 “你不会以为……”黎锦咬牙,“以为我是在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怎么会?”李奕衡探身过来揉他头发,把他一丝不苟的发型揉成一窝乱草,然后抓着那蓬乱草,蜻蜓点水地吻在他唇上,“你不是已经吃到我这颗大葡萄了吗?” 黎锦的老脸“腾”地一下红了。 前面车子交完费,开了出去。李奕衡放下手刹,启动车子的瞬间,在黎锦额头上快而温柔地蹭了一下。 “我知道你咽不下他跟何二联手害你那口气。”李奕衡语气清淡,字里行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笃定,“你放心,我也没忘。不急,这笔账,咱们以后慢慢算。” ------------ 第一百零五章 黎锦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时间不知该表什么情。 直到他们相携走入场中,场中人不着痕迹地围上去,将李奕衡遮挡得再也看不清晰,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们真配。”身后的tim十分诚实,喃喃下了评语。 黎锦笑了一下。 李氏的现任掌门,与蔚氏总裁之女,自然非常登对。 叫自己别再去想,他回过头,继续与tim聊他的新想法。这样聊着聊着,天色便暗了下去,tim低头看看手表,道歉说自己有事要处理,先失陪一下。黎锦目送他走进酒会,自己又在露台上呆了一会儿,也走了回去。 本想从侍应手里取一杯红酒继续跟大家联络感情,眼前一黑,忽然有人把路挡住了。 熟悉的味道传来,黎锦抿唇一笑,抬头道:“李先生,好久不见。” 李奕衡身侧的女伴不知哪里去了,想来大概也要维护自己的交际圈,于是抛下了李先生一个。因为是跟黎锦一起来的,他连林辛都没带,更显得形单影只。 见黎锦跟他装蒜,李奕衡自然配合,道:“好久不见。”说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李奕衡压低声音,说,“来,我给你引见个人。” 黎锦跟着他去,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圈子,似乎谁正被簇拥着。李奕衡所到之处,人们自觉让路,他们畅通无阻就到了那人面前。 “李先生!”那人一见是李奕衡,满脸不耐烦的表情立即变成惊喜,主动伸出手来,“真巧,在这儿碰见你。” 黎锦站在李奕衡身后一步,静静打量那人。那人大概四五十岁年纪,有些发福了,但因为个子高,所以看上去不过是身材壮硕而已。他的五官长得很大,粗眉毛大眼睛,连鼻子都是典型蒜头鼻,算不上多好看,配上刚刚那副爱答不理的表情,简直不怒自威,神鬼勿近。 “的确很巧。”李奕衡与那人握手寒暄,顺便瞟了他身后一眼,“蒋先生,怎么今天贺先生没一起来?” “老贺身体不舒服,在家歇着。”蒋劲解释了一句,看着身后黎锦,“这位是……” 李奕衡笑了起来:“这位是黎锦,蒋先生不是一直说想要认识他?”他侧过身,将黎锦让出来,介绍道,“这位是蒋劲先生,智安集团的总裁。” 智安集团? 黎锦吃了一惊。 智安集团最近可谓风声水起,他们来到本市不过几个月,便高调拿下三大码头之一的控制权,还从何家手中抢来聚宝盆“金街”。近来更加动作频频,买下海边数块地皮,打算开发地产以及配套度假设施。其掌门人蒋劲的大名,在本市人耳中简直如雷贯耳。 对黎锦而言更是这样。 上次他被绑脱险后,李奕衡曾经对他讲过,是多亏蒋劲帮忙才能顺利将他救出。 于是黎锦诚挚道:“上次的事,多谢蒋先生仗义出手,我这条命才能保下来。” 蒋劲却摆摆手,道:“你言重了,何悦轩那家伙本来也不敢杀你。我不过是借了几个人帮忙而已,从头至尾,主意都是李先生出的,你该谢他才对。” 黎锦闻言,抬头看着李奕衡,李奕衡笑而不语,对他摇了摇头。 咱们两个,何必言谢。 这样一来,黎锦与蒋劲距离便拉近很多。蒋劲是个直爽人,说话不绕弯,坦坦然问黎锦怎么有时间出席寿宴,工作不忙?黎锦答穆老过寿比工作重要,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参加。两人都知道他说得不过场面话,因此黎锦话音刚落,蒋劲就笑了。 “那怎么你自己来了?”蒋劲问,“你那个艺人……叫骆飞的,怎么没一起来?” 黎锦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在心头飞快掠过,却没留下痕迹。 他答:“骆飞正在筹备新唱片,抽不开身,所以我替他出席。” 蒋劲“哦”了一声,话里有话:“再忙也要注意休息,这……会休息才会工作嘛。” 黎锦稍稍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微妙,叫他不知怎么接,便只能笑笑过去。蒋劲又拉着他聊了几句,话里话外都不离骆飞,黎锦应了几句,忽然脑中一闪,抬头望向李奕衡。 李奕衡正朝他笑。 原来如此。 黎锦一口牙几乎咬碎,恶狠狠剜了李奕衡一眼。恰在此时,寿宴正式开始了。 穆老毕竟高龄,拄着拐棍出来感谢几句就切入正题,向大家介绍孙子。大家都知道寿宴的主题其实是什么,于是很捧场地鼓掌。黎锦也跟着鼓,鼓到一半,鼓不动了。 他眼睁睁看着,tim换了身内敛而沉稳的宝蓝色西装,潇洒帅气地走到话筒前,对大家鞠了一躬。 “大家好,我是穆廷……” 午夜十一点,李氏大宅。 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李奕衡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把门严严实实带上,径直往书桌前走。黎锦正盘腿坐在舒服柔软的座椅中,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进了房间。 李奕衡把餐盘上的面端了下来,道:“我煮了面,吃点好不好?” 黎锦“嗯”了一声,半天不动作,仍旧紧紧盯屏幕,不时还敲打键盘,写些什么。李奕衡凑近去看,是一个剧本。 “谁的剧本?”他问。 过了好久,黎锦才回:“tim的。” “tim?”李奕衡自然知道tim就是穆廷,他关心的是别的,“你怎么跟他认识的?帮他看哪门子剧本?” “酒会开始前,我跟他在露台上抽烟……”黎锦一边看剧本一边答,答得断断续续,直到剧本整个看完,才抬起头道,“他拜托我从经纪人的角度帮他看下剧本,我答应他了。说起来,他说有个学长向他介绍我,我还纳闷是谁,刚才才想起来,秦导不就是calarts毕业的吗?” 李奕衡也觉得这事巧,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一边把碗往黎锦面前推了推。黎锦愣了一下,望过去,银丝面条上颇为温馨地卧着一颗荷包蛋,大概刚煮完不久,冒着丝丝热气。还没凑近,面的香味便无孔不入,叫黎锦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三声。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这一碗面的情意,叫他心口暖洋洋的,有种幸福得要上了天的感觉。黎锦想对李奕衡道谢,又觉得太过生疏,表达不出,只好低头狼吞虎咽,以行动表达感谢。 李奕衡搬了把椅子坐他旁边,温柔地看着他吃,笑道:“每次酒会你都不怎么吃东西,回家了自然要饿的。只是以前我爱莫能助,以后……” “以后怎么样?”黎锦吸了口面条,抬头问。 “以后我一直给你煮。”李奕衡伸出手,擦了擦他嘴角,“一辈子。” 这答案叫人特别满意,黎锦绷不住心满意足地笑了,低头继续狼吞虎咽。 李奕衡坐在旁边,自然而然去看电脑上的剧本。看了几行,忽然道:“你觉得这剧本怎么样?” “太学院派,不大实用。拿来蒙美国佬还行,国内观众只怕不买账。”黎锦说,“我看第一句的时候就不想往下看了,台词太欧化,观众接受有障碍。” “不想看你还给他提修改意见?”李奕衡滑了滑鼠标,那剧本侧边,隔几段就有黎锦标注的修改意见。黎锦两辈子经纪人,看剧本的经验常人难比,许多意见提得十分中肯,甚至详细。 “他拜托了,我尽力而已。”一碗面吃完,黎锦意犹未尽端起碗喝汤,“况且……他有些地方跟骆飞很像,一根筋又理想主义,我忍不住就想帮帮他。” “劳碌命。”李奕衡打趣他。 黎锦眼中精光一闪,忽然一把眼刀扫过去,冷笑道:“你还敢说我?我还没问你呢!”他顿了顿,声音更冷,“那女人怎么回事?” ------------ 第一百零六章 黎锦眼中精光一闪,忽然一把眼刀扫过去,冷笑道:“你还敢说我?我还没问你呢!”他顿了顿,声音更冷,“那女人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李奕衡丝毫不避讳,坦坦然道,“你应该见过的,蔚斯晴,蔚氏传媒的继承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上中学时,还曾经给上小学的她辅导过功课。我跟她在门口遇见,聊着小时候的事诸多感慨,索性就一起进来了。” 说得好像顺理成章,清清白白一样…… 黎锦咬着牙装淡定,脑海里却始终幻灯片似的反复回放蔚斯晴揽着李奕衡那一幕。他知道以李奕衡的身份,出席酒会不带女伴其实是很跌份的事。但哪怕他们携手的动作生硬上那么一丢丢,或者郎才女貌的感觉削弱上那么一眯眯,都不至于叫他掏心挖肝的别扭。 他想,我尚且没跟李奕衡公开牵手,这事竟然被别人抢了先,是可忍孰不可忍。 “黎锦,”李奕衡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吃醋?” 黎锦手臂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为了该死的面子,他想,忍不了也要忍。 “你想多了。”他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对李奕衡微笑,“问问而已。” 李奕衡明显不信。他的目光仿佛涂了胶水一样,严严实实地胶着在黎锦身上,看着他把修改好的剧本发送出去,关掉电脑,捧起吃空了的碗,起身,往门外走,从头到尾没望自己一眼。 然后在黎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把把人拽回来,压在桌上。 “你放心,我只把她当小妹妹。”骨瓷白碗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奕衡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胸膛上,两颗心脏紧贴着,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跳动,“我爱的是你。” 再厚的脸皮都拦不住,黎锦的脸红得像颗熟透的红番茄。 “我知道。”他伸手去推李奕衡,“你起来,我去刷碗。” “别管那个。”李奕衡的目光灼热似火,紧紧盯着他的样子,仿佛正拿眼神视奸他。 这下子不光是脸颊,就连身上都燥热起来。 “我……”黎锦试着找别的理由,“我还要去洗澡……” 李奕衡不回应,开始解他胸口的扣子。 “我……”黎锦彻底放弃,“我们去床上。” “准奏。”李奕衡轻轻一笑,打横抱起他,往卧室走去。 黎锦觉得,一个大男人,被公主抱到床上实在是太怪异了。所以他屁股一挨着床就起身抗议,李奕衡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抬腿上来,将人结结实实压在身下,深吻。 李先生吻技超群,他想让你晕头转向的时候,就绝对不会操之过急。哪怕黎锦早就被他吻过无数次,也难免一再缴械投降,只是被含着嘴唇轻轻舔上一周,便将所有的抗议都抛之脑后,更别提什么吃不吃醋、计不计较之类的无聊念头。 这世间一物降一物,他想,自己到李奕衡这里,算是交待了。 于是索性不去做作矫情,也配合着沉溺其中。他与李奕衡的性/爱向来契合美好,彼此都深知对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李奕衡一边吻着他的唇,一边脱下他的衬衫,动情地抚摸他光裸的胸膛。那双手所到之处仿佛都着了火般,烧灼滚烫。尤其游移至后背蝴蝶骨,顺着那突出的弧度轻轻一拨,黎锦的身子顿时软成一团,喉咙里也难以自控地发出舒服的轻吟。 李奕衡就知道黎锦已经乐在其中了。 他放过黎锦已经被蹂躏得殷红的唇,含着他右边耳垂吮吸。黎锦的身体有许多敏感带,蝴蝶骨是一处,耳垂是另一处。他反复舔着那小小的、软软的肉团,将那里含进口中,舌头绕着缠上一圈,再吐出。火热与凉意的交叉,叫黎锦自耳后至颈项起了一串鸡皮疙瘩。李奕衡却还嫌不够似的,用舌尖描摹着黎锦下颌的弧度,湿热的唾液,一直蔓延进锁骨里去。 “嗯……嗯……” 黎锦觉得自己在李奕衡手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以前还能硬撑着三分神智,哪怕彼此合二为一,也分得清今夕何夕。但现在,只是这样吻几下,就叫他不辨东南西北,恨不得火速沉进深沉欲/海中去。他不由自主地提起胸膛,将胸前半挺立的乳/尖往李奕衡口中送,有些无奈地叹息,大约,自己早晚会只看着李奕衡的眼睛,就沉迷动情吧。 胸口的湿热渐渐扩大,仿佛只是含着乳/尖玩弄还不够,李先生甚至故意将他整片皮肤都吸进口中。刺痛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快感,黎锦忍不住紧紧抱住了李奕衡的头,仿佛这样便能无声地宣泄出那股横冲直撞的叹息。裤子不知何时被褪了下来,半觉醒的分/身被轻轻握在手中,上下套弄。那技巧性十足的抚慰,叫他浑身的血液都控制不住地向下涌去。 “李……李奕衡……”黎锦抓着李奕衡的头发,仰起头,颤着声叫,“别……别闹了……快给我……” ------------ 第一百零七章 他的眼睛晶莹莹的,难以宣泄的快乐感受叫他目中湿润。李奕衡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一汪深泉果真是逃不开的劫难,这一生,也许就要溺死其中。 那又如何,他甘之如饴。 他坐起身,抬高黎锦的腰。后穴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叫黎锦浑身打了个颤,那即将承受的地方也随之一张一合。李奕衡知道黎锦还是紧张,虽然情事的频繁与契合,叫黎锦的身体越来越适应他的进入,但最开始的疼痛,仍旧叫黎锦心有余悸。他低头吻了吻黎锦的大腿内侧,俯身从床头拿出润滑剂。盖子打开时,砰的一声低响,黎锦听着,竟然又抖了一下。 李奕衡便丢开瓶子,重新俯下身吻他。他的吻温柔而细腻,仿佛雨滴般洒落唇齿间,那其中浓浓的宠溺与爱意,已然超过言语所能表达。黎锦与他吻了半晌,抚着他的脸看他,轻轻道:“我来……这次我来主动,好不好?” 李奕衡不表态,那目光深沉难测,只是望着黎锦的眼睛,良久,才点点头,在他鼻尖吻了一下,然后翻过身,平躺在床上。 黎锦深吸一口气,捡起旁边的润滑剂,挤出一些在手指间,接着,半弓着身子,将食指与中指轻轻插入自己的后穴中。 李奕衡眼睁睁看他皱紧了眉头,将刚开始的疼痛忍了过去。 接着是循序渐进的开拓过程,因为有润滑剂的帮助,手指的进入异常顺利。黎锦渐渐懂得在扩张中叫自己舒服一些,那持续不断的自我刺激,也叫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露出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 他这副样子实在惹人犯罪,李奕衡在一旁看着他,竟有种热切的盼望,恨不得立刻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将他贯穿。 “嗯……嗯啊……” 随着括约肌渐渐松弛,黎锦的表情也越来越放松,等到终于可以容纳三根手指,他直起身,跨坐到李奕衡胯间,扶着李奕衡那已然贲张的分/身,缓缓坐了下去。 “唔……” 火热的硬物紧贴着肠壁,黎锦双手撑着李奕衡小腹,与他目光相接。那人目光温柔而滚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像千言万语在其中,可是无须言说,彼此了然。 于是他对李奕衡露出一个同样温柔的微笑,腰部用力,缓缓地动了起来。 ---- 如果这段肉明天不被删的话就继续发…… ------------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天下午一点,黎锦开车去施东宁家接骆飞。 今天下午三点,东郊宾馆,舒慕投资、任季麟执导的电影《一树生》将进行第一次试镜。 骆飞穿了条牛仔裤,上衣简简单单,暗色单衣外面罩一件米色皮夹克。他本就身姿颀长,因为年轻,皮肤也好,阳光下被米色衣服一衬,简直青春逼人到没了边。黎锦远远地开车望见他,心里想这人虽然脑子傻,但这张脸,这身材,真是天生混娱乐圈的材料。 相隔一天,施东宁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黎锦问他骆飞情况,又与他约时间去公司商谈具体合作事宜,他都笑呵呵答好。这样和蔼的态度前所未见,以至于黎锦开车走出好远,还有点没法相信,转头问骆飞:“你们俩昨晚干什么了,弄得施东宁老师这么高兴?” 骆飞满脑子都是昨晚手机里那张照片,此刻黎锦这样问,他条件反射心里有鬼,身子猛地弹了一下,脑壳“砰”地一声撞到顶棚。 “没、没有!”骆飞捂着脑袋叫,“什么都没有!” 黎锦狐疑地看着他:“这么大反应?看来真是有什么了……快点坦白交代!” 骆飞揉着脑袋别过头,他向来性格开朗又开得起玩笑,跟齐亦辰捆绑宣传的时候没少拿基情当噱头,因此黎锦知道,这点小玩笑他完全不会介意。可此刻,他的反应却说不上好,甚至,有点非常不好了。 这笑惯了的孩子紧紧抿着唇,手臂放在头顶,胳膊挡住大半张脸,察觉到自己在观察他,还更加明显地把自己往座位另一边缩了缩。 太不对劲了。 黎锦放缓车速,打开车载音响,故作轻松问他:“紧张?” 骆飞肩膀轻颤,隔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嗯。” “都跟你说了,别那么大压力。”黎锦心想,自己就猜到是这个原因,“任季麟导演是出了名的苛刻,你之前从没有拍戏的经验,被他选中的几率应该不大,只当今天是体验一遭混个脸熟罢了。况且真的被选中,岂不是更好?这次电影班底不错,能够参演,对你也是个不错的机遇。” “你就不怕舒慕从中作梗,再设什么局出来?”骆飞问。 黎锦斜了他一眼,笑道:“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他要使坏,也不在这一部戏上。而且以任季麟的大牌程度,选角大约是轮不到舒慕插嘴的。我们没必要为了许多还没发生的事就畏首畏尾,眼睁睁看机会溜走。他出招,咱们接着就是。何况……”黎锦一歪方向盘,高速路上,车子流畅地超车并道,“你发愁这些干什么?以你的演技,任导演瞧不瞧得上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骆飞刚刚燃起的一点斗志瞬间熄灭了,整个人软在车座上像只泄了气的气球,小小声抱怨道:“都知道我演技不好只会唱歌,还叫我去演什么电影……我就安安心心出唱片不好吗……我本来就是唱歌出道的……” “唱片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除非靠消费之前积攒下的人气,否则,新人歌手想纯粹凭借唱片走红,很难。”黎锦正色,“而且骆飞,平心而论,你的唱功并不足以支撑你在乐坛屹立不倒,所以你必须全面发展。” 骆飞低低应了一声,木木然看着窗外树木快速闪过,不知这番话听进去多少。黎锦知道他性子轴,有些事接受起来要慢一些,但好在他肯听,也信任自己,所以对自己的安排从来都是服从的。 车厢里沉默下来,只剩下车载音响传来节奏感十足的歌声。这是骆飞新单曲的小样,一首混杂了雷鬼风格的电音舞曲。黎锦在应付这类快节奏歌曲的时候总有些力不从心,这小样听起来也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 骆飞听着音响中自己的声音,每个尾音都轻飘飘的发颤,叫人挺久了浑身冒鸡皮疙瘩。 他想,黎锦说得对,自己的唱功不过如此而已,想靠唱歌吃饭不可能,要火,只能拼青春无敌一张脸。 后视镜里,那个脸色发白的人五官精致,舞台上生活里都是无可挑剔的优质美男、绝对偶像。骆飞看着镜中的自己想,不知道粉丝们知道自己有了女友,会不会觉得偶像幻灭呢? 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他猛地伸手关掉车载音响,就在手掌回撤的刹那,口袋里的手机骤然作响。 熟悉的短信铃音,不啻地狱宣召,叫骆飞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黎锦,迟迟不敢将手伸进口袋。 小锦说过,自己现在的定位是偶像,谈恋爱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他毁掉,所以一旦有心仪的女孩或者想谈恋爱,一定要找他报备…… “怎么了?”黎锦注意到他手架了半天不动作,于是头也没转,问道,“谁发短信给你?” “不、不知道。”骆飞干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大拇指颤栗得厉害,甚至滑了半天才将屏幕解锁,“大概是垃圾短信吧,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戛然而止。 接着,骆飞献宝一样举起手机,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语气说道:“垃圾短信,确实是垃圾短信……小锦,真的是垃圾短信!” 黎锦觉得他脑袋被门夹了。 可他的语气明明那么惊喜,那么真挚,甚至于,带着些劫后余生的感喟。 叫黎锦想不多想都难。 “骆飞,你怎么了?”黎锦心里转过千百种可能,小心翼翼问他,“昨晚……出什么事了?” 骆飞的眉毛一下子皱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在那一瞬间,以一种非常扭曲的角度抽在一起。 他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那可笑的垃圾短信仿佛尖刻的痞子,正嘲笑着他的懦弱与忐忑。 只要按一个键,这条短信就会切换成下一条,匿名者发来的**彩信。 就是这条彩信,叫他辗转反侧,一整夜无法入眠,甚至到了今天仍旧精神紧绷。 是谁?是谁拍了这张照片?又是谁将它发了过来? 自己与萧苏苏的恋情一直瞒得滴水不漏,哪怕短暂的二人相处也都在绝对隐蔽的地方,谁一直在跟踪自己拍下这些照片?是他自己要拍,还是别人指使?而现在,那人发这张照片给自己,用意又何在? 脑海里有太多的为什么想不出来,他的眼神渐渐无助,偷偷飘向黎锦。 这些为什么,小锦一定有办法解答。 只要自己向他坦白,他就算生气,也一定会帮自己解决问题。 一定会,一定会…… “小锦,其实我……”骆飞抬起头,“其实我……” 黎锦扫了他一眼:“什么?” “其实我……”他重新干笑起来,“我就是单纯的紧张而已,要知道,我可以从小看任导的电影长大的,马上可以近距离接触任导了,我真、真紧张!” “傻瓜。”黎锦笑骂一句,转头专心开车了。 骆飞笑了两声,接下来,那笑容就像过了期的胶贴纸,干枯而皱巴巴地贴在他脸上了。 他不怕挨骂,可怕别的。 例如勒令他跟萧苏苏分手,例如中止演艺活动雪藏他,例如…… 况且,干嘛总要黎锦来收拾烂摊子,自己没遇到黎锦之前,还不都是一个人收拾残局? 所以这次,自己也一定能揪出那个人,问问他是何居心! ------------ 第一百一十章 他们到时,现场已经候了几个艺人。 这次电影是hm合并进何氏前参与投资的项目,两家一合并,这部电影理所当然成了何氏投拍。何氏资源多人脉广,请来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任季麟执导,原作改编更请来著名编剧五月操刀,每个环节都是一流班底把关,几乎可以预见到电影上映时的成功。 《一树生》大概讲述了一对父子的故事。父亲年轻时是名噪一时的偶像明星,前途不可限量,却在与某女星的***后不小心多出个私生子。那年头风气保守,明星因此黯然退出演艺圈,并被迫与此女星结婚。后女星难产而死,明星独自守着唯一的儿子过活,却在儿子十几岁时,发现他患上了罕见的精神类疾病,发病时会焦虑躁狂、甚至暴力倾向。彼时明星由于不善经营已经家徒四壁,为给儿子治病,他不得不艰难重返演艺圈赚钱。 这部戏给男主角发挥的空间很大,无论是年轻气盛之时忽然跌落深谷的打击,还是刚满二十岁就得知自己即将有一个孩子的惊慌,抑或后来淹没在市井中,守着精神病的儿子过活时那满心的不甘无奈和抑郁,都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一个演员的演技。因此,圈中有不少成名男星都向剧组发来橄榄枝,希望能够参演这个角色。 虽说这部戏是何氏投资,但任季麟大导演选角从来不容别人插手。他挑人挑得慢条斯理,主角迟迟不定,配角倒是早早就决定下来。今天,便是剧中男二号,也就是儿子这一角色试镜的日子。 剧本各家是早都看过的,儿子这个角色发挥空间虽然不大,大部分时间只要疯疯癫癫就够,但由于是男二号,戏份多,且能够站在主角身边,是个推新人的大好机会。 黎锦到了以后先安顿好骆飞,接着便到副导演跟前拉关系。试镜有讲究,第几个进去,在谁之前进去,在谁之后进去,进去后先说什么,都要仔细斟酌。任季麟导演大牌,跟着他的副导演却平易近人好说话,况且彼此事先几经沟通早就输了,黎锦没说几句,就把自己想问的都问到了。 他心满意足往回走,到了艺人休息室,只见别的艺人闲着无聊,都或真或假凑在一起闲聊恭维,唯有骆飞,孤零零一个坐在窗边,盯着自己的手机出神。 黎锦心头一紧,与大家打了招呼,走过去,轻轻抽出骆飞的手机,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骆飞正对着手机想怎么办,冷不丁被人抽走,登时觉得好像脑子里那点瞒着别人的念头像泄洪的洪水一样往外涌,心虚得嘴唇都白了,半晌才强笑道:“没啊。” “台词都背熟了吗?就知道玩手机。”黎锦把玩着手机,状似不经意,却留三分注意观察骆飞表情,“怎么,等女朋友短信?偷偷谈恋爱不敢对我说?” 虽未中的,亦不远矣。 骆飞心里骇得脸色都快褪没了,哈哈哈干笑着说:“你想多了,怎么可能,哪有女孩子会……反正这么回事。” 说着就来夺自己手机。 黎锦换了只手,笑容意味深长,盯着骆飞:“真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骆飞总觉得这眼神深不可测,竟好像直达自己心底,将自己看得透透彻彻。 可说谎从来就是件骑虎难下的事,当你把一个谎言说死,就必须再说第二个第三个谎来圆它。在车里,骆飞嘴硬否认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已经再没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点头,同时伸着两条长胳膊,死活要把手机抢回来。 恰在此时,手机再次响了。 骆飞的动作猛然僵住,铃声响动那两三秒里,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所有血液都冲到头顶梗住,让他觉得自己连思考都不会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锦翻过手机,那发着光的屏幕正中显示一条新彩信,发信人是―― “匿名”! “这是……”黎锦皱眉。 骆飞连呼吸都顾不上,憋着口气双臂并用,裹着黎锦的身子去抓手机。手指刚碰到手机一个角,休息室的门开了。 导演助理走了进来。 “骆飞?”助理刚叫了声名字,便十分暧昧地笑开了,“你们感情可真好。” 黎锦眼睛一眯,旋即反应过来。 骆飞这大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两条手臂一前一后又紧紧搂着,谁能看出他不过想把手机抢回来而已。 在这个十男九基的圈子里,可不是感情“好”么。 满屋子人都看着他俩笑。 黎锦一眼瞪开骆飞,迎上去道:“闹着玩呢,千万别误会。”他回头,冲骆飞使了个眼色,接着对助理道,“轮到骆飞了?” 助理点点头,对骆飞说:“你跟我来。” 直到三人一起出了屋子,骆飞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快?”他椅子还没坐热乎呢。 助理看了黎锦一眼,笑道:“这你要感谢黎锦,竟然把咱们那绵里藏针的副导演搞定,给你加塞加了这么个好位置。”压低声音,“排在你们前面那个是刘景会。” 黎锦点点头,道谢的话不必说出口,两人心照不宣,就此噤声。 试镜是在一个带套间的会议室中,外间坐着助理若干,正有条不紊的工作。刘景会在里面试镜,刘景会的经纪人在外面坐立不安。黎锦带骆飞悄悄在一边坐下,压低声音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点点说给他听,又嘱咐他待会儿该如何表现。刘景会是今天前来试镜所有艺人中比较弱的那个,所以黎锦特地疏通关系,叫骆飞排在他后面试镜。 骆飞听得认真又不认真,眼睛一直往他手里瞟。刘景会出来后,助理过来叫他进去,他还颇有些依依不舍,问:“手机……” “手机不能带进去。”助理打断他的话。 “我给你拿着,你去吧。”黎锦说,“好好表现。” 骆飞抱着一种必死的心情进去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屋里坐着三个人。 助理把骆飞带到屋子中间,朝那三个人介绍:“这是骆飞,艺歌公司的。” 骆飞鞠了一躬,接着,助理将这三个人一一介绍给他。 最右边的是副导演,负责演员事宜,骆飞曾经见过。最左边的男人一身休闲装,手里拿着个不比板砖小多少的手机晃荡,听见助理介绍才抬起头看他一眼,接着低头玩手机。这是制片人。最中间那个十分清癯,真人比电视上要老些,骆飞十几岁就看他的电影,从没想到还有亲眼见到本人那天。 正是任季麟。 任季麟不像副导演,看人总是和风细雨,也不像制片人,压根不正眼看人。他看人的目光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端端正正投过来的目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骆飞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给角色试镜,而是犯了错,正接受审判。 骆飞在这样的目光里不自在起来,黎锦嘱咐的那些话果然都忘了个干净,只顾着拿眼睛回瞪任大导演。 “骆飞?”制片人一边在手机上点着什么,一边道,“听人提起过,星声代的亚军啊。” 副导演笑着接话:“舒慕很看好他。” “是吗?”制片人斜了副导演一眼,阴阳怪气,“不过我听说,星声代冠军也才演了个男四号,亚军来试男二……不太合适吧。” 副导演被梗了一下,刚要反驳,任季麟忽然说话了。 “第七场,宁辉假装发病,希望留住父亲那场戏,你演给我看看。” 骆飞愣了一下。 任季麟说的是今天试镜剧本中的第七场戏,父亲宁骁费尽心思终于得到一个男三号的角色,却要离家三个月赶赴外地拍摄。他不得不万般不舍,将儿子宁辉托付给邻居照顾。本想半夜离去,聪明的儿子却敏锐地察觉到,于是不惜装病,也要留下父亲。 躁狂症患者发病时是什么样? 之前做功课时,骆飞曾看过相关录像。他想了想,忽然,四肢以一种非常诡异的角度抽搐起来。 不光四肢抖动,他的头也配合着歪来歪去,知道的说他是躁狂症患者犯毛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虱子上身抓不到。平心而论,骆飞的模仿能力很强,加上长得好看,再怎么扮丑也不难看。他闭着眼睛,努力回想自己看到的患者,胳膊也果真学着他们的样子摆动起来,一边挥舞着,一边朝一个方向靠近,仿佛那里正站着什么人,正束手无策又满心无奈地心疼着他一样。 他无端就想到了黎锦。 想到他拿着自己的手机,是否已经翻看了那条彩信。想着他看到自己又骗了他,是否也像剧本中的父亲一样,明明无奈,却舍不得不管。想到他刚刚促狭的笑容和玩闹的表情,想到他这样信任自己,想到自己一次次辜负他的信任…… 忽然,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钻进耳中。 骆飞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着任季麟叹息过后,转过身,朝副导演摇了摇头。 副导演招手叫助理过来,低声在助理耳边说了些什么,助理一边听,一边看着骆飞,目光遗憾。 心头的藩篱忽然被什么呼啸着冲开,骆飞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对,爸爸,我都是装的。”他看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正在与谁对视,“我没有发病,我都是骗你的。” 不再像个病人一样发狂,冷静下来的他背着光,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我只是,不想让你走而已。”他看着那里,就像那里站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即将悄然离去,这是他们十数年的相依为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分离,“爸爸,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到别的方式可以留住你。爸爸,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求你,原谅我……” 他的表情痛苦极了,仿佛心中十分抗拒欺骗自己最亲近的人,可现实逼迫着他不得不这样。他用如此卑微的目光哀求着自己唯一的亲人,那可怜的语气,令整片空气都悲伤起来。 忽然,他挺直了脊背,那长长的睫毛蓦地一抖,竟没来由叫人不寒而栗。 “可是爸爸,可以重新拍戏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偷偷一个人走?为什么不能带上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用偏执的声音冷笑,“你说,是因为怕我身体承受不住,怕我发病――真的吗?你真的认为,别人会像你一样照顾我吗?你真的认为,我留在这里,就可以不发病吗?” 他无比讽刺地笑了几声,忽然拔高了声调,用一种要刺进人心口的声音问道:“你是怕我发病,还是怕我……会成为你重新走红道路上的绊脚石?”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恨我?”他微微扬着头,那目光却是无比轻蔑的。他身量高,一般人在他面前也只有仰头的份,此时此刻,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笼罩下来,仿佛那个被岁月压弯了身躯的男人在他眼里更加渺小不堪,“你恨我的降生,让你被迫中断了如日中天的偶像事业,甚至跌进泥土里来;你恨我与你血脉相连,让你无法甩掉我,不得不承担养育我的责任,以致无法翻身;你甚至恨我的病,你恨我病发时的精神失常,让你面子里子一损再损,成为最大的笑柄。所以你不敢带我一起去,你不愿意让媒体看到我,你也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你甚至――一开始就没抱着回来的念头,对不对!” “可是我只有你啊!”他歇斯底里地大叫,那叫声如此凄厉,仿佛那一刻,他的精神已经被拉扯成一条极细极细的丝线,濒临绷断,“我只有你啊,爸爸!不管你恨我也好,爱我也好,我只有你,只有你!爸爸,带我一起去,别扔下我,我保证,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可是别扔下我,求求你,爸爸,别再一个人走,别再因为任何理由把我丢给别人……爸爸,我不能离开你,我是绝不能离开你的……” 他像个孩子一样蹲下身子,把脸深深埋在手掌中,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他是个经年的精神疾病患者,他的病态来得如此反复无常,他像是已经发病了,又好像在漫长的错乱中,只得到这片刻清醒。 可谁那又怎么样呢? 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以为自己即将被亲人抛弃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而已。 “好吧。”面前,忽然出现一双脚,骆飞身子一震,顺着那皮鞋的尖端,一点点向上望去。 任季麟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骆飞。 “好吧,”他说,“那你就跟我走吧。” 骆飞身子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英,刚刚他即兴加的这些台词你记下来没有?”任季麟再也不看他,转身对助理道,“联系编剧,把……”他还有点记不住骆飞的名字,于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把这段词给她,看她的意见。” “是要……改剧本吗?”助理有些吃惊,原剧本里,宁骁去拍戏,是没有带宁辉的。 任季麟没有接话,只是越过她,往门边走。副导演直觉不对劲,忙起身追上去,低声问:“任导,您这是……” “宁辉的人选――就定他吧。”任季麟拉开门,走了出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摆放整齐的桌椅后面,李奕衡静静站在吧台里。他手里还握着枚杯子来不及放下,透明的玻璃杯壁将他修长的五指映衬地格外温柔。 黎锦看着他,竟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都沉静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儿?”他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迎着光,李奕衡的笑容仿佛比窗外的日头还暖,叫人从内而外,都热烘烘地舒服起来。他今天穿了件深褐色风衣,恰到好处的剪裁突出挺拔而完美的腰线,这样往黎锦身边一站,帅得简直叫人把持不住。黎锦看得喉头干渴,装作无意把头低下来,其实心里头早就像猫爪挠一样痒痒。 李先生阴险就阴险在这里,他明明笑得惹人犯罪,自己却浑然不觉,说话时候笑得更加好看,那微微带点炫耀的语气,叫黎锦耳朵上绒毛都竖起一堆:“你刚开始找店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么大的事,底下人发现了是一定会汇报我的。” “你监视我?”黎锦敏锐地察觉到其中讯息,危险地眯起眼。 “没有。”李奕衡赶紧澄清,“只是――这条街如今归骆飞老爸管,你的事,他不能瞒着我吧。” 黎锦笑了:“不是监视就好。” 他仔细把店里转了一圈,每个角落都记在心里,大概规划了一下未来的装修风格。李奕衡始终跟在他身后,陪他在桌椅间乱转,看他时而皱眉时而思考,将整家店来来回回转了三遍,才舒展眉头。随即,扬起脸问他:“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李奕衡早就知会过店主与中介不必过来,此刻只能尽职尽责代劳,道:“很不错,只是,盘下这间店面连带后期装修费价格不菲,你吃得消么?” 黎锦皱了皱眉,然后不甚自然地笑了笑,道:“骆飞这半年来商演接了不少,连带我也拿了不少提成,差不多攒下来,这家店面也够了。” “那你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吧。”李奕衡毫不客气地指出道,“这种投资方式很不科学,黎锦,你要不要试试找个合伙人?” 黎锦应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李奕衡,但马上,他就恍然大悟,摆着手拒绝了这个建议:“谢谢好意,我还欠着你的钱呢,哪能再管你开口。” 欠钱?李奕衡仔细回忆才想起来,黎锦指的是之前他与骆飞陷入合约官司的时候,自己帮他们赎身那笔钱。 “你不是早就还我了么?”李奕衡暧昧地笑道。 提到以前,两人都觉得像个笑话。可这笑话虽荒诞,却甜蜜。黎锦抱起手臂,随意地靠在桌边,朝他促狭地笑:“没想到我这么值钱。” “其实你也没那么值钱。”李奕衡低头看着他笑,“只不过对我而言是无价宝。” 黎锦笑着接了这句赞美,仰起头由着李奕衡吻他。两人工作都忙,顾不上的时候常常两三天没有一通电话,这次见面距离上次,也隔了近两星期之久。小别胜新婚,这吻也来势汹汹,刚开始还蜻蜓点水缱绻和缓,吻了几下就刹不住车,胳膊身体纠缠在一起,好似要将对方吞进去一般。黎锦本来是靠在桌子上,李奕衡一边吻他,一边把他往桌子上压,他被压得腰都要断了,只好趁势坐在桌上。这下子可好,李奕衡得寸进尺,干脆把他推倒了,开始吻他耳垂下颌,含着他的喉结不放。 这是要做了。 “停……停,停停!”关键时刻,黎锦果断推开李奕衡,整理着衣服坐起身来,“再亲下去该硬了。” 李奕衡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阔论,没想到是这句,撑不住笑出声来。 “我很想你。”他说。 “是‘很想要你’吧?”黎锦毫不客气地吐槽,他跳下桌子,看也不看李奕衡一眼就往吧台边走,实际上,脸早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爱语变得滚烫。 这可怎么办啊,他抓着李奕衡刚刚握过的杯子想,这才刚开始呢,就动不动因为他一句话脸红,以后感情越来越深了,还不得要了自己的命? 接着,肩膀就被紧紧地环住了。 “我是认真的,黎锦。”李奕衡从身后抱住他,熟悉的气息比怀抱更紧地将他包围,“我从来没有跟你计较过这些,你也不用时时刻刻将过去的事放在心上。我们现在在一起,这才重要。我愿意为你付出,我觉得这理所当然,你也有理由去接受。这不是不平等,或者你在占我便宜,而是……你有了困难,我作为你的恋人,帮你的忙,不是应该的吗?” 黎锦闷闷地应了一声,向后靠进他怀里。 “你啊,还是太倔。”李奕衡伸出手,弹了弹他的头顶,“你应该学会去利用我,甚至……奴役我。” 一番深情款款,就坏在“奴役”两个字上了。 黎锦笑得打跌,从他怀里钻出来道:“好吧好吧李先生,我奴役你,那拜托你快点打钱到我户头上,赚了钱我跟你五五分账。” 李奕衡说:“好。” 黎锦心情甚佳,豪气顿生,道:“那合伙人,为了预祝咱们合作成功,走,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李奕衡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一起寻个地方觅食去。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的时候,李奕衡是叫司机开车,车子开到门前便叫司机走了,此刻就只好黎锦载他。酒吧街不远就是使馆街,两人开着车兜了一圈,就决定去吃法餐。找了附近的停车位把车停下,两人散步过去,一进门,那本来西装革履站在餐馆里当人体招牌的法国店长瞬间迎了上来,黎锦离得老远观察他表情,只觉得那碧绿眼睛里闪烁的光跟古时候的老鸨没太大区别。 也苦了他把中国文化参详这么仔细。 老鸨,不,店长一边保持优雅,一边用最快速度走到他们面前,先是礼貌地对黎锦点点头,接着,就用一种说“大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的语气对李奕衡道:“李先生,好久不见。” 中文说得字正腔圆,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奕衡笑了笑,道:“好久不见,朱利安,麻烦帮我们安排个清静些的座位,谢谢。” 朱利安店长一副“大爷您就请好吧”的表情把他们往里面引,拐过一条走廊,这餐馆竟然别有洞天。黎锦也不是头一次到这家吃东西,可以前来没有店长亲自接待的待遇不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餐馆后面还有这么几间十分僻静的包间。 抬头去望李先生的表情,那人却神态怡然,仿佛司空见惯,来了千八百回了。 于是两人坐下后,黎锦问:“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 李奕衡从店长手里接过菜单,递到黎锦手里,说:“最近忙,就没怎么过来。” 店长在旁边一脸遗憾,却好修养地没插嘴。他在这里做生意早成了人精,瞧李奕衡这么尊重黎锦便知道,李先生今天只怕是个陪客。再想想李先生刚刚一路走来望黎锦那宠溺牵就的眼神,便明白眼前两位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对待黎锦就更加殷勤起来。 “你喜欢吃什么?”黎锦一边看菜单一边问。 “都好。”李奕衡答。 黎锦看了他一眼,抬头去问店长:“他喜欢吃点什么?” 店长就将李奕衡喜欢的菜式报了一遍,末了道:“我记得李先生尤其喜欢龙虾……” “龙虾?”黎锦皱了皱眉头。 店长应了一声,自豪地介绍道:“对,本店所选用龙虾食材一律从法国空运,保证新鲜美味,而且……” “朱利安。”李奕衡忽然叫他的名字,笑道,“不要再推销了,暂时就这么多吧。” 店长愣了一下,这当口黎锦已经舒缓眉头,说:“没关系啊,我也很喜欢龙虾,而且听说这家的做法很独特,我刚好想尝尝。” 李奕衡不信:“黎锦,如果你不喜欢,不用勉强,我们吃点别的也一样。” “不会啊,我很喜欢。”他抬起头,对店长笑,“酒的话,香槟就好。谢谢。” 其实他在说谎。 他用夹子夹断龙虾的腿,那干脆利索的一声简直想夹断他脑子里那根弦一样,叫他掩饰不住地眉头紧皱。 刚刚点餐时听到“龙虾”两个字就让他很不舒服了,如今整条龙虾摆上桌,红通通放在面前,更叫他从上到下起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对龙虾起这么大反应?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没吃过,跟舒慕去法国度假的时候,两人天天泡海边胡吃海塞,那时候还觉得这东西肉质鲜嫩人间美味,怎么现在就这么大反应了? 可身体好像就是有自己的记忆一样,叫他看着这东西就抵触,一块肉塞进嘴里的时候,简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他吃得这么痛苦,李奕衡自然看出来了,从他手里夺下刀叉,道:“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了。” 事到如今,黎锦也装不下去了,乖乖喝了口香槟勉强压了压,撇嘴道:“难得能请到李先生大驾,我不想扫兴,你懂的。” 李奕衡笑得很不讲义气:“傻瓜。” 黎锦斜了他一眼,把自己这边没吃完的龙虾腿统统放进他盘子里,嘟囔着叫他喜欢吃就吃个够。李奕衡来者不拒,夹子在手里虎虎生风。黎锦看着他的动作,觉得自己对龙虾那点抵触,好像渐渐地就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李奕衡李先生原来是个吃货。 他早知道李奕衡胃口好又懂得品尝,但这人跟他吃饭一向端着架子,随时维持绅士形象,看着总觉得像美食家。如今干干脆脆在一起了,他的架子倒放下来不少,平白少了很多距离感,多了许多烟火气。黎锦一餐饭与他边吃边聊,越聊越觉得心里仿佛种满了花,到不得不走的时候,竟然有点舍不得了。 临近年关,两人都格外繁忙,今天抽出这点时间见面,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黎锦潜意识里不愿跟李奕衡分开,于是主动提出送李先生到公司去,还特地估摸着午高峰,走最堵那条路。李奕衡好像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抑或他心中也非常留恋,一路上不再说话,却在每个红灯的时候扳过他的头吻他,直吻得黎锦双唇嫣红,再吻下去要擦枪走火为止。 到达李氏总部,黎锦一直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深处才停下来。他们的关系虽然瞒不住人,但也不想就这么公开,于是能躲着外人的时候还是尽量躲着。李奕衡下车时候绕到驾驶座来,黎锦降下车窗,他探过头,轻轻亲了一下黎锦的脸颊。 “接下来要去哪儿?”他问。 黎锦说:“要去片场看看骆飞。” 李奕衡点点头:“那要很远,开车注意安全。” “放心吧。”黎锦挥挥手,“我走了。” 走了很远,脸颊仍旧默默地在发烫。黎锦把车子停在一家星巴克门前,使劲搓了搓脸,后视镜里确定自己看不出端倪了,才走进去点了几十杯咖啡,叫人打包带走。骆飞太不争气了,ng次数之多叫整个剧组怨声载道,他这个经纪人再不想点办法平息众怒,只怕骆飞也混不下去了。 片场在郊区,距离市区近两个小时车程。状况,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刚开始只是有些出虚汗,他以为是车里暖气太热,于是调低温度。但后背的虚汗仍旧一层层地往外冒,到最后,即便把空调完全关掉也不管用。 不光是后背,额头也布满了汗珠,顺着眉梢眼角往下淌。黎锦抹了一把,额头滚烫,指尖却结了冰似的凉。他这才觉得不对劲,手指反复摸过额头,又摸脸颊,这样摸了两三下,胳膊就像劳累了一天似的软绵绵抬不起来。 难道……生病了? 冬天的感冒往往来得飞快,出一身热汗吹出冷风立刻就能烧起来。他放缓车速,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这段时间他诸事繁杂,确实没怎么注意休息,抵抗力差也难怪。刚刚餐馆里暖和,他微微有点出汗,出门贪凉没扣大衣扣子,吹了点风紧接着发起烧来,不奇怪。 远远地,他看见了下高速的牌子,顺着从高速路上下来,心里想,没关系的,这种着凉的小发烧小感冒,一片退烧药下去,明天就好。 剧组在影视城里取景,今天拍的是一场戏中戏。黎锦把车停到剧组跟前,朝人堆里望了一眼,没瞧见骆飞。 他强打精神下了车,就近招呼几个剧组人员:“大家忙着呢?” 骆飞刚进组的时候,黎锦来陪了几天,跟大家都混熟了。大家热情地围上来,他赶紧掀开车后盖,露出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拍戏辛苦了,我跟骆飞请大家喝咖啡!” 剧组附近一家拿得出手的咖啡店都没有,星巴克成了人间美味,这一嗓子吼出来,半个剧组都围了过来。剧组里的首席化妆师是出了名的女汉子,还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问:“光有咖啡?配餐呢?小点心呢?” 黎锦本来就一身虚汗,头晕腿软,这一巴掌差点把他拍倒,强撑出笑脸拉开后座车门:“姑奶奶,都在这儿呢。” “算你识相。”化妆师女流氓似的捏了捏他脸蛋,跟其他女孩子瓜分蛋糕点心去也。 黎锦咳了一声,悄然退出人堆,朝里头又望了一眼,骆飞还是没看着,却看到副导演向他走来。 他迎了上去:“周导。” 副导演周铭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才压低声音,歪了歪下巴:“任导在里面给骆飞讲戏。” 黎锦识趣地没去打扰,跟周铭并肩往棚里走。他跟周铭打了一个月交道,两人也算很熟了,在一起酒都喝了不知道多少顿。周铭有话不瞒着他,压低声音道:“骆飞今天就过了两条。” 黎锦心中一震,连带着满后背的冷汗都簌簌发凉:“怎么回事?” “他不太专心,导演刚说过戏,他一站在镜头前就都忘了,还老是有意无意去看镜头。”周铭说。 黎锦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骆飞这样的时候,他帮骆飞找借口,说他是刚拍戏紧张,剧组人瞧他面子,也没人跟骆飞计较。但都拍了好些天了还这样,就说不过去了。 “任导脾气那么好,今天也发火了。”周铭说,“黎锦,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黎锦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只觉得哪怕棚里没有风了,自己还是透心的凉,不光凉,还晕。眼前就跟被汗糊了似的,看着周铭都有重影。 他说:“周导,你说吧。” “骆飞再这样,我们就要换人了。”周铭也叹了一声,“机器转一天就花一天的钱,也不能全剧组的人陪他在这里练演技啊。” 他声音虽然还是和缓,但黎锦却听出来,他这不满连自己都算在内了。 也对,周铭看自己面子没少护着骆飞。如今骆飞这么不争气,等于给周铭没脸,周铭不怨自己怨谁。 不光周铭,黎锦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他想,他一开始真的没指望骆飞会被选上,这孩子心眼直,七情上脸,哪有演技这种东西。但偏偏歪打正着,叫他选上了。黎锦一边惊奇,一边就赶鸭子上架了。谁会想到,他所谓的演技爆发,就爆发了那几分钟。 我错了么? 黎锦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没了,手脚发软,颓然地靠在墙上。 他想,我错了么? “周导,”片刻后,他看着周铭,正色,“麻烦您再帮我周旋一两天,我保证,最多两天,骆飞一定有进步。” 周铭面露难色,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黎锦心里发急,刚要说话,嗓子却忽然梗住了,狠狠吞了口口水才说出声音:“周导,我……” “行吧,小黎,你不用多说了,两天,我应了。”周铭摆摆手,反正也兜了这么久,再兜两天也不难,况且黎锦也够为难,他何必火上浇油,“记得你欠我顿酒,有空还我。” 黎锦笑起来:“没问题,周导,您什么时候回城我肯定……咳咳!” 一口气忽然岔进气管,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以为咳两声就好了,可胸腔里那口气闷闷地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叫他愈咳愈烈,几乎把胸腔里所有的空气都咳出去了。 “黎锦,黎锦你这是怎么了?”黎锦咳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听这声音,几乎要将肺叶咳穿,周铭吓得扶着黎锦,可这人却骤然颤抖着,从他手掌中滑了下去。 黎锦听到周铭在叫他,可他没力气回答,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胸口闷得生疼。心脏那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血液流淌到那里都停了脚,连带着心脏都不再跳动。怎么了,他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想张嘴张不开,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在一起,甚至,小腿上臂都痉挛起来。 混乱中,他感觉到身边似乎围上来许多人,有人扶他肩膀,有人摸他额头,有人一声声喊他名字,问他怎么样,还有人嚷着要叫救护车。 要把他送到医院去吗? 可是他只是被呛到了而已,他咳过来就好,咳过来就好了…… 黎锦用力抓住身边的人,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不用……不用救护车……我就是有点感冒,麻烦帮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不能去医院,他没那个时间耽误在病床上。 他还得攒足精神,好好对付这个不争气的骆飞! “……行行行,”周铭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无奈应道,“把他扶到休息室去吧。” 黎锦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头乱七八糟,一会儿他置身海洋,冰凉的海水包裹着他,叫他舒舒服服畅游其中,一会儿他置身火山口,岩浆涌出,烫得他浑身火辣辣疼,一会儿他像被冰雪掩埋了,从内脏到牙齿都打着寒战。他刚开始还躲还怕,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知道这是个离奇古怪的梦。心里慢慢沉下来,眼前也不再走马灯似的闪,那些纷繁的景象渐渐,就都汇聚成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以为那是李奕衡,所以赶紧过去追他。 那人腿长步子大,走得飞快,根本不等人。他追得很辛苦,还跑不起来,明明用了最快的速度,还落后他身后两步。望过去,视线平齐的地方是那人瘦削的肩膀和优美的颈线,再想看,却只有冷冰冰一个后脑勺了。 他以为那是李奕衡,可是李奕衡怎么会不等他?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这么辛苦地追赶,明明用上了浑身的力气,却还是追赶不到;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明知道他在身后,还不回头看看他,更不等他,仍旧大步流星走个飞快。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 “舒慕。”他听见自己叫。 接着,什么东西盖住他的呼吸。 他一下子惊醒了,眼前灰沉沉一片,抬起还没什么力气的手摸了一把,竟是件衣服盖在脸上。 一点点扯下衣服,视线没了阻碍,光便一分分亮起来。可直到衣服全都扯到一边,预感中那光亮刺眼的感觉也没有袭来。 有人站在那里,挡住了光。 舒慕? ------ 本文被网站选中参与读者发表评论抽奖活动啦~ 从现在开始,wap站阅读的小伙伴们发表评论的话,就有非常大的可能被抽中成为中奖读者,到时候据说会有神秘大奖哟~樱桃打探了下消息,据说奖励可厉害了,到底是什么,先卖个关子啦~ 说起来我还是刚知道有wap站这个东西,用手机登陆了下,貌似还有很多小伙伴在支持樱桃嘛~ 多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鼓励和意见我都收到了,也牢牢记在心里!樱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放心吧! 以后我会常常去wap站跟大家一起玩的,大家要做一被子的小伙伴哟~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黎锦甫一出现,就收获无数慰问。 片场工作强度大,如今又是隆冬天气,感冒发烧的天天有,晕倒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大家关切的问候里有担忧,更有司空见惯的不在意。黎锦一一谢过,问身边人骆飞在哪。那人告诉他,骆飞现在正坐在场边候场。 黎锦走过去,远远地就看见摄像机旁第二个位置,骆飞裹着墨绿色军大衣,缩手缩脚地坐在导演身边,听导演给男一号讲戏。 棚里没暖气,空调就那几个,都开到最大也没有热乎气。他记得骆飞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冻了个透心凉,第二天暖贴暖手宝热水袋全都招呼上。军大衣看样子已经是最大款了,穿在骆飞身上松松垮垮撑不起来,却遮不住他的两条长腿。没办法,拿另一件军大衣裹着。 他完全可以去休息室呆着的,他没有。 他坐在滴水成冰的片场角落,听导演给别人讲戏。他的表情这么认真,紧紧盯着导演的动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到导演讲完了,他还若有所思地寻思一会儿,那微微侧着头入神的表情,比最认真的好学生还认真。 黎锦一下子就不想训他了。 他想,可能咱家这孩子是真的没什么演戏天赋吧,不然为什么都这么认真了,还演不好呢? 至于什么要换掉艺人之类的鬼话――他回过头,朝遥远的,那个紧闭着门的休息室方向望了一眼――自己竟然会把那人的建议放心里,也够傻了。 他笑了笑,抬脚往骆飞那里走去,忽然,抬起的脚就这样虚虚地踩在了地上。 他看着骆飞低下头,在忽然亮起的手机上按了两下,接着,身子就这样僵硬住了。 那原本认真仔细的表情渐渐,变成了震惊与恐惧。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后脑脖颈至肩膀,成了一条平直平直的线。他僵硬到这种程度,黎锦觉得,他手中拿得仿佛已经不是手机了,而是死亡判决书。 怎么回事? 黎锦站住身子。 骆飞虽然喜欢玩游戏,但向来不会玩物丧志,之前进录音棚录歌的时候,他甚至主动将手机交给助理保管。眼下在片场,自然也不会叫手机分神。可他这样紧紧抓着手机不放的样子…… 他紧接着想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 有意无意间,这段时间,自己发现过许多次,他盯着手机发呆。问他怎么了,他支吾不回答,欲盖弥彰地把手机锁屏,放口袋里。 黎锦一直以为是他跟萧苏苏热恋,小情侣避着人发点什么情真意切的甜腻短信不敢叫他知道。可现在想想,骆飞的表情神态,跟甜蜜哪里扯得上一点关系。 甚至最近,听说他跟萧苏苏都疏远了不少…… 恰在此时,男一号的戏过了,下一场,是骆飞与男一号,也就是戏中父亲的对峙戏。 副导演叫骆飞过去走位,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把军大衣叠在椅子上,手机没有给旁边的助理,而是仔仔细细地塞在军大衣下面,又放了暖手宝在上面压着,好像特别怕人拿走一样。 黎锦悄然走了过去。 骆飞走位走了两三次,差不多可以了,导演喊开拍。黎锦从人堆后面绕过去,朝发现他的助理做了个“嘘”的手势,接着,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助理原本的位置上。 接着,他从军大衣下面,取出那支仍旧带着骆飞体温的手机。 ――原来如此。 黎锦看着短信栏里那一条条信息,确切来讲,是一张张亲密照片冷笑。 原来你魂不守舍,精神紧绷的元凶是这个。 他抬起头,不远处,骆飞的从容消失不见,那些叫他发挥失常的紧张忐忑再次凝结在眉梢眼角。他的动作僵硬极了,好像他的精神和肉体分离成两个,身体机械地表演着,大脑却被别的东西完全占据了。 黎锦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这些照片来得并不规律,有时候一天几条,有时候两三天也来不了一条。黎锦比对了一下这些信息发来的时间,发现每条发送来时骆飞都在片场。这些照片角度刁钻,把骆飞和萧苏苏的脸照得异常清楚。下面偶尔配字,偶尔没有。最近一条是刚刚发来的,配了一句话。 “你这样配做偶像吗?” 偶像与普通明星不同,普通明星可以绯闻可以恋爱,甚至结婚离婚都能成为娱乐头条,万众关注。大家的态度虽然褒贬不定,但总体来讲,是理性的。因为他们会觉得,明星也是人。 偶像不行。 偶像是拿来崇拜拿来幻想拿来构建那些隐秘而美好的小故事的,偶像怎么能是个普通人呢?就算他是,可他怎么能传绯闻谈恋爱呢?就算他要跟恋人展开什么美好的故事,那恋人,又怎么能不是自己呢? 尤其骆飞的粉丝中中学生大学生居多,哪个能接受骆飞恋爱的事实? 所以一旦这些照片被有心人利用公开,骆飞的偶像道路势必受到冲击,处理不好,他这条道就算走到头了。 那么骆飞,黎锦冷冷地看着镜头前的骆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处理好,还是说,你根本不信任我? 黎锦轻轻哼了一声,将手机原封不动放回原位。 骆飞一条不过,导演耐心大减,下到场里给他讲戏。身边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起来,刻意压低也掩饰不住的讥笑传进黎锦耳中。有人道,她最喜欢骆飞戏多的时候,那代表着休息时间也多,另一人说,可惜骆飞呆不了几天,他们休息不成了,接着,是故作姿态却藏不下嘲讽的叹息。 黎锦的后背好像被人扎满了针。 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涌出舒慕告诫他的那句话。 “艺人不合适,早早换掉,别一根筋在他身上吊死,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他的头顶像猛地炸开一个雷,下意识抬起头,望向远处。 舒慕披着外套,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轻蔑地看着他。 黎锦咬着牙,死死地握紧了拳。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直到后来很久,黎锦也想不通,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不跟骆飞摊牌。 他只是默不作声把骆飞的手机放回去,接着动用自己积攒良久的人脉去调查那条条匿名短信的来源。 舒慕的那一眼,让他不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想,舒慕当年连杀死自己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他所谓的坚持,又值几个钱呢? 骆飞的手机在第二天早晨,被助理不小心碰到手中,虽然抢救迅速,但电板进水,彻底报废。黎锦顺势给他换了新手机和新号码,那些恼人的短信停了下来。同时黎锦又弄了点别的边角佐料分散他的注意力,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满心里装着比这件事还大还重要的事,那所谓照片也就不算什么了。 要是都知道骆飞是为什么神不守舍黎锦还搞不定他,也太无能。 眼不见为净,黎锦发现,只要见不到那些短信,骆飞就是个认真好学的好孩子。他虽然心眼直了点,但悟性还是有的,任季麟又很会**演员,到第二天傍晚,他就成功扭转了全剧组对他的印象――当然,黎锦事后想想,大概也有自己威胁他再不好好表现就带他回家叫他以后别混了的作用。 与副导演的两天约定算圆满完成。 当天晚上收工后,黎锦用骆飞的名义请剧组在影视城外面的重庆火锅吃夜宵,席间他接到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压低声音,对他说那匿名电话的归属人未登记,售卡人找到了,是个路边摊。 而且这电话的源头,骆飞也在查,而且查得比他早多了。 黎锦挂了电话,对着觥筹间脸蛋红扑扑的骆飞冷笑。 真是养养养,养出个白眼狼。 他知道一天不找出那个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人,这件事一天没有了结。可心里却不知怎么了,一想起这件事就无比倦怠,仿佛心里头住着两个小人,一个催促他尽职尽责,帮骆飞清理掉暗处的礁石,另一个却在不停嘲讽,他为一个人掏心掏肺苦心孤诣,结果那人不仅瞒着他恋爱,出了这种事还不告诉他。 他无数次想掐死那个嘲讽的小人,告诉自己,别被舒慕那一番别有用心的话影响,骆飞不过自作聪明了点,还有救。 到底没下得去手。 黎锦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那刻,冷风呼啸着倒灌进他敞开的衣领。他用力扯了扯大衣,抬头望去。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间,天空像被切割成象棋的棋盘,秩序井然却……身不由己。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唇角却换上了和善的笑意。 推开粤式餐厅的门,黎锦还没对侍应生言明桌位,头顶已经传来响亮的呼唤。 “黎锦!” 黎锦抬起头,tim从二楼竹制屏风后面探出头,对他招手。 “在这儿,快上来。” 寿宴之后,黎锦一直断断续续与tim有联系。一来这位是穆老最在意的孙子,一来tim自己就是知名新人导演,前途不可限量,更有一来,tim想回国投拍电影,剧本给黎锦看过后,黎锦提了不少意见给他,tim便将他因为知己,剧本几经修改,每次都先发给黎锦过目。 可惜,黎锦看了几次,都觉得他想拍的是一个美国版的“中国故事”,不光不接地气,更加不知所云。 寻常人见他这故事早就退避三舍,黎锦却从其中隐约看出点希望,仿佛现如今这一塌糊涂的剧本只是美玉蒙尘,一经琢磨必定大放光芒。 于是tim请他吃饭,他便欣然赴约。 tim的母亲是广东人,他喜欢吃腊肉饭和港式小笼,这家餐厅是他中学同学的产业,因此日常朋友聚餐大多选在这里。黎锦这人不挑食,胃口又很好,点餐重任放心大胆交给tim。等餐的时候两人闲聊,不知不觉就把话题扯到了电影身上。 黎锦说:“你的创意是好的,只是不太合时宜。” tim说:“合时宜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我搞些3dimax的噱头?玩弄那些技术花样?那样还是电影?” 黎锦说:“技术玩得好,观众喜欢,也是一种本事。” tim说:“我同意那是种本事,但那不能成为电影的全部。” “……”黎锦觉得他跟骆飞肯定聊得来,“好,那我们回到故事本身,如果你仍旧希望保持故事内核不变,那最好换一种表现方式,沉重的现实题材也许会叫好,但绝对不会叫座。” tim问:“什么表现方式?” 黎锦说:“例如喜剧?夸张的叙事和表演?甚至于,魔幻现实元素?” tim若有所思:“喜剧?” “是的,喜剧。”黎锦说,“观众花钱去电影院要么是找刺激,要么是找乐呵。你不愿意玩弄3d刺激观众,就只能叫他们笑一笑。” tim低头思考。 黎锦趁热打铁:“况且目前市场上,喜剧片的投资明显要好谈一些……” tim不语良久,黎锦也不知道自己说通这个固执的人多少,他有时候觉得这位海归新锐导演像极了一根筋的骆飞,心里怀揣着好莱坞最正统的电影思想,本想回国一展自己胸中抱负,用一个沉重无比的题材叩击所有人心灵,却发现国内根本不买账。于是多年所学全成了满心迷茫,旁人各顾各的,没人管他,而黎锦对他稍微和善点,他就把黎锦当成可信赖的同志。 所以说秦逸歌导演,你去美国就去美国,跟这孩子提我干嘛? 黎锦两条手臂撑在桌上,百无聊赖往楼下看。这餐馆分两层,进门就是木头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比一楼窄上一半,楼边是一溜铁制雕花栏杆,并竖着竹制屏风。坐在外面,刚好能看到一楼用餐。此刻正是午饭点,门口风铃叮当,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前面那个男人戴着墨镜,进了餐馆也不摘下,叉着脚扬着头,目中无人朝里头的位置走。在他身后跟这个娇小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灰白色底子桃红条纹的运动装,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长发遮住大半边脸。 那背影――黎锦的目光像是粘在她背上一样――那背影,是萧苏苏。 萧苏苏是黎锦的艺人,他绝不会认错。借着二楼屏风的阻挡,黎锦肆无忌惮朝另一边看。坐在萧苏苏对面的男人似曾相识,黎锦眯着眼睛打量许久,忽然头顶一炸。 是舒慕的现任经纪人邢东! 柯远死后,舒慕过了一段没有经纪人的真空时间,后来,何悦笙出头给他安排了新经纪人,便是眼前这位。只是,他怎么会跟萧苏苏在一起? 瞧两人这打扮,十分避人耳目;再看两人动作,分明见过多次彼此非常熟稔。但比一切都更加能说明问题的是,萧苏苏从包里掏出来、递给邢东的那枚白色手机。 以黎锦对萧苏苏的了解,她从未拿出过这个手机,甚至没人知道,她竟有第二个手机。 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线,在这一刻将所有的不正常都串在一起,黎锦无须多想,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黎锦,黎锦?”tim叫了他半天,发现他只是扭着头看楼下,不解道,“看什么呢?” 黎锦转头对他挑了挑眉,又扫了一楼那两人一眼:“tim,你知不知道有一款软件可以把本机号码隐藏,打出去的电话发出去的短信,都只会显示‘匿名’两个字。” tim点头:“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人手机里发过的短信全部转发给另一个人,却不让她本人知道。” tim说:“这个也不难,有款软件刚好能够做到。” 黎锦抬眼看着他,笑道:“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 “自然,科技为人服务。”tim说。 “那就麻烦科技为我服务一次吧。”黎锦指着楼下的萧苏苏,这会儿,两人已经说完话,邢东在桌上留下张百元大钞就匆匆离去,白色手机留了下来。萧苏苏从侍应生手里接过菜单,肩膀松垮,慢条斯理开始点餐。 “你想让我查查她手机里有没有那款匿名软件?你还想要她发过的所有短信?”tim压低声音吼道,“are you crazy?” “是的,爱情使人疯狂。”黎锦朝楼下撇撇嘴,“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对这位女士做什么奇怪的事,快去吧。” 于是tim就去了。 五分钟后,黎锦的手机就被蜂拥而来的短信塞满了。 ------ 本文被网站选中参与读者发表评论抽奖活动啦~ 从现在开始,wap站阅读的小伙伴们发表评论的话,就有非常大的可能被抽中成为中奖读者,到时候据说会有神秘大奖哟~樱桃打探了下消息,据说奖励可厉害了,到底是什么,先卖个关子啦~ 说起来我还是刚知道有wap站这个东西,用手机登陆了下,貌似还有很多小伙伴在支持樱桃嘛~ 多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鼓励和意见我都收到了,也牢牢记在心里!樱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放心吧! 以后我会常常去wap站跟大家一起玩的,大家要做一被子的小伙伴哟~ ------------ 第一百一十九章 tim坐回位子时,黎锦已经将所有短信看了个遍。 显示号码都是匿名,短信内容也很单调,除了与舒慕经纪人的联系外,就只有一条条彩信发布成功的记录。 从最开始到最近――今天早晨骆飞手机又收到一张照片――全部都有。 怪不得每张照片都能选择最好的角度,拍到两人最清晰的侧脸;怪不得每张照片都能在最紧要的时间发送过来,搅合得骆飞方寸大乱;怪不得骆飞刚刚换号码不过几天,这短信又接踵而至。 只怕骆飞迟迟不肯跟自己坦白,甚至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小心思,也少不了你萧苏苏小姐的幕后指挥吧。 黎锦冷哼一声,把手机推到一边,不再去看。 tim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渴的嗓子,打量着他表情问:“看见什么了?你这表情像是要杀人了。” “杀人不犯法我早杀人了。”黎锦叹了一声,“谢谢你。” “别客气,女孩子我最擅长。”tim笑道,“不过我瞧你对这位小姐没什么兴趣吧?原因我能问吗?” 黎锦看了他一眼:“我劝你最好别知道。” 这一眼似笑非笑,却好像隐约透着点威胁的意味,tim周身一凉,乖乖闭嘴了。 这当口,饭菜上齐。两人就好像没发生过这桩小插曲一般,继续聊天吃菜,最后,tim决定适当修改一下自己的剧本,将之更符合国情,黎锦表示可以帮他跟几个圈内大制片人牵牵线,使电影尽快立项。 与tim分手后,黎锦坐在车里,默默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黎锦?”电话通了,那边的声音嘈杂纷乱,说话的人也压低声音,仿佛他们的通话是见不得人的。 他们的通话的确需要避讳别人。 每个经纪人大约都有自己相熟的娱记,为自己在圈中把控风向。这种关系大部分是用钱买来的,彼此泾渭分明,且不牢靠。 黎锦不同。 他利用自己在圈中的人脉,把三流娱记方悦阳送进国内最大的传媒集团蔚氏。他固然是看重方悦阳的才华,有心借他在媒体界留下自己耳目,而方悦阳进入蔚氏后也不负所望,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站稳脚跟,接手许多重要场合的采访任务,屡次被主编委以重任,同时他私下里,也为黎锦监视所有不利于艺歌公司的新闻。 所以某种意义上,黎锦是方悦阳的伯乐,方悦阳是黎锦的耳目,他们的关系自然一言难尽,且稳固得多。 “悦阳,我让你帮我留意骆飞的新闻,有消息吗?”黎锦单刀直入,问。 “没有,最近两天,没有骆飞的负面新闻。”电话那边响起鼠标按动声,方悦阳应该正一边浏览着汇总到他手头的稿子,一边回答他,“怎么了?你想做什么?” 黎锦“嗯”了一声,说:“对,我想……” “等一下,黎锦,等一下!”突然,方悦阳打断了他,电话那头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接着,他用一种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说,“我这里刚刚收到一篇稿子。” 黎锦皱眉:“什么?” “曝光骆飞与萧苏苏的恋情。”方悦阳说,“超级偶像说谎成性?半年前就与女交往却卖腐吸粉?” 果然! “说具体点。”黎锦沉声道。 “文章不长,不过说话可够刻薄的。”方悦阳讥笑,“把骆飞父亲的旧账翻出来,跟秘密恋爱这件事摆在一起说,指责他当年没有给公众明确答复蒙混过关,今天又欺瞒粉丝私自恋爱……” “遣词造句,比你当年怎么样?”黎锦冷脸绷到极点,竟然笑了。 “尖锐百倍。”方悦阳嘿了一声,“主要是当年我还要脸,写这篇文章的人,已经不要脸了。” “谁写的?”黎锦问。 “不知道。”方悦阳说,“每天这样的爆料信息要发到编辑邮箱里几十上百封,大多都是匿名的。要不是编辑那边忙不开,我暂代一个人的工作,只怕这篇文章还到不了我这里来。” “我运气真好。”黎锦笑道,“悦阳,距离你们今天下午截稿还有多久?” “两个小时。” “那麻烦你帮我把这篇文章截下来。”黎锦发动车子,将电话开免提,放在仪表盒上。 “你想做什么?”方悦阳的声音骤然短促,“你想让我把这条新闻瞒下来?” “不,既然这人把文章发给你们了,自然也会发给别家,就算你瞒下来了,免不了还会有其他媒体的报道。”车子平稳地滑行出去,黎锦的车子在城市的道路上飞驰,“我只是想让这篇新闻换个角度而已。” “什么意思?”方悦阳不解。 “截稿之前,我会发一篇新的新闻稿到你邮箱,悦阳,麻烦你到时候用这篇。”黎锦说完便不再废话,收线。 ---- 感冒发烧流鼻涕头疼…… 快shi了…… 我大帝都又到了一周七天五天雾霾的季节了…… 我的呼吸道和支气管又开始“会呼吸的痛”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舒慕走进房间,他似乎正急匆匆从寒风里走进来,身上仍旧带着冰冷的气息。他推开门,也没关,直接走到何悦笙面前,掠了他一眼,接着,便看向邢东。 “用钱?”他像听见什么非常可笑的笑话,然后重复着这个笑话当中最可笑的部分一样,重复着这两个字。 邢东霎时间冷汗浸透衣衫,眼前重影脚下打晃,深深感受到,跟舒慕比,何悦笙真是小儿科多了。 单单只是两个字,他就招架不住了。 邢东不敢说话,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漏洞百出,于是木头一样笔直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舒慕给他下最终审判。但舒慕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身,对何悦笙说:“我的戏临时取消了。” 何悦笙心里有鬼,干笑道:“那很好,今天总算闲下来了。” 舒慕应了一声,说:“我大概是从你们说到正题的时候开始听的。” 何悦笙心下一沉,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腿弯磕在椅子上,磕得他重心不稳,向后坐了下去。 “前因后果,我听了这一会儿,也听明白了。”舒慕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笙笙,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在这部电影上动手脚吗?” 事到如今,辩解无用,何悦笙索性承认了:“我只是在骆飞身上动手脚。” “一个性质。”舒慕给自己倒了杯茶,“而且你找了个草包来帮你完成计划,事情没办成,还为他人做嫁衣裳。” 何悦笙不服:“只是计划没想周全而已,我可以重新想过。” “你不是计划没想周全,只是对手比你更精明而已。”舒慕说,“再重新想一百遍都没用,你懂设局,人家就不会见招拆招?” “阿舒,你!”何悦笙怒极,拍案而起。 舒慕没理会他,两指捏着茶杯一饮而尽,润了润喉咙,接着绕过桌子,对邢东道:“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了,以后也别再让我看见你。” “舒……”邢东满头冷汗,下意识开口。 “别叫我的名字。”舒慕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你不配。” 说完他大步走出门去,仿佛在这间办公室里再呆一小会儿,就让他浑身别扭一样。 何悦笙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门口,只觉得自己胸口好像按着一双手,将那里所有的空气都往外挤压,叫他要透不过气来了。 而邢东还在不知死活地添乱:“二少,你看舒慕这话的意思,他怎么能……” “他让你明天不用来了你听不懂吗?”何悦笙怒道,“滚,现在就滚!快滚!” 邢东连滚带爬地滚了。 何悦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在嗡嗡作响。他是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况且这次的事,他十成十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只是邢东窝囊废把事情搞砸了。骆飞跟黎锦不老实,自己收拾他们有错吗?就算自己弄死他们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舒慕干嘛跟他生这么大气,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说了几句就撂下他走了。 还是开着门,当着邢东这条狗的面。 何悦笙越想越气,胸腔里那口气就这么充盈起来。他想都没想就往舒慕办公室去。舒慕的房间也在这一层,对面。他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路上,正忙碌着的员工不约而同停下来看他。 看了两眼,觉得没意思,大家都不看了。 还能怎么样――大家用眼神传递着信息――巨婴三天不闹点事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没办法,人家有钱有势的,忍着吧。 何悦笙一直冲到舒慕办公室,一巴掌把门推开,房间里,舒慕戴着眼镜,正举着一摞文件看。 他瞧着舒慕的样子,忽然什么火气都撤了。 午后阳光下,舒慕周身泛着金边一样。那副金属框的眼镜架在他鼻梁上,遮盖了原本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显得他整个人莫名书卷气起来。何悦笙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盯着他抬起头来,微微皱着眉头,望向自己。 何悦笙心里突然特别委屈,他不觉得舒慕刚刚是给他没脸了,他觉得舒慕刚刚不理会他不搭理他,反而是一种保护。否则要是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不是更丢人吗? 看啊,他此刻望着我的眼神,分明是无奈又宠溺的,像以前一样啊。 于是何悦笙走过去,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扑在了舒慕怀里。 “阿舒,阿舒……”他吻他的脖子,乱蹭。 舒慕握着笔的手指僵硬了一下。 接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何悦笙的脊背,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处理吧。” 何悦笙“嗯”了一声。 “公司的事以后你也不用管了。反正大哥本来就希望你休息,不如这次就痛痛快快放权吧。”舒慕接着道。 本该顺从的何悦笙却猛地抬起头来。 他看着舒慕,那眼神前一秒还委屈柔弱,此刻却波浪滔天。 “阿舒,”他一字一顿,“你该不会不知道,大哥一直想夺我的权吧。” 舒慕没有应声。 “阿舒,你跟大哥是一伙的,对不对?”何悦笙环着他的脖子,炽热的气息喷在舒慕的脸上。 他的眼神凶巴巴的,姿势却满是祈求,好像硬装出三分强势的小兽,归根结底,还是想叫人摸摸抱抱,安慰几句。 “笙笙,你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及早抽身,拿着钱逍逍遥遥过日子,不好?”舒慕问。 何悦笙一把推开舒慕,冷笑道:“为什么?就为我设了个局想搞垮骆飞?” 舒慕被大力推了一下,滑轮椅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他两脚踏地,稳住自己,接着抬头看向何悦笙。 事已至此,所有温情的面具都该揭下来了,舒慕也懒得再陪何悦笙玩什么哄小孩子的游戏。 “你不是第一次了,何悦笙。”舒慕冷冷道,“我说过,我可以由着你性子玩,但我有我的底线,擅动者死。你要放个邢东在我身边监视我,我无所谓;你发神经不准我接戏唱歌,ok我早就当明星当腻了,随你。但是你碰了我的底线,这个我绝不能忍。” “舒慕,别跟我说这些。底线?我就不信,今天换了柯远在这里,你也会揪住什么底线不放!”何悦笙口不择言,大叫道。 舒慕看着他:“因为他永远也不会碰我的底线。” “是因为他碰了,你也会无条件原谅他吧!”何悦笙冷笑,“那有什么用呢?舒慕,你就为这么一个人破例,可是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就算求着他惹你生气,他也回不来了。” “出去!”舒慕指着门口,盛怒之下,他的语气竟异常平静下来。 何悦笙眸不错光地盯着舒慕,那眼神怨毒之极,仿佛要生生在舒慕身上剜下块肉似的。然而舒慕自始至终,说完这两个字后,都没再看他一眼。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渐大,带着十二万分的恶毒与怨恨,充斥了整个房间。何悦笙觉得自己像足了一个笑话,他放肆地嘲笑自己,笑得嗓子都快破了。 接着,他转过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阿舒,没关系的,我不生你的气。”拉开门的刹那,他回过头,望着阳光下,自己挚爱的恋人微笑,“只要你靠着何氏一天,你就一天没办法离开我。没关系,咱们有漫长的一辈子呢,咱们可以慢慢耗。”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悦笙甩门走了出去,他脚底下像长了刺,一步不停地催促着他往前走,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他要离舒慕远一点,他要离这个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从没付出半分真心的人远一点。 走到一扇门前时,他却停住了。 这是柯远生前的办公室。 距离舒慕办公室最近的一间。 柯远已去世半年多,舒慕的经纪人也早就换过,可这里的主人始终只有一个。 他曾见保洁每日为这扇门做着清洁,听人说,房内陈设,一桌一椅都是舒慕亲手擦过。 何悦笙突然走不动了。 他发疯一样回过身,眼睛通红地寻找趁手的东西,接着像是被惹恼的困兽一般,发出一声短促却嘶哑的低吼,搬起一边的景观花盆,狠狠朝那扇磨砂玻璃门砸去。 “啊!” 一旁路过的小秘书吓坏了,惊声尖叫。 磨砂玻璃碎了一地,这间昔日金牌经纪人的办公室被迫大敞开来。何悦笙站在门前,浑身上下都是发泄后仍不得缓解的委屈与愤怒。 他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的文件与书籍,一尘不染的红木座椅与茶几,还有挂在墙上,柯远与舒慕勾肩搭背的合照…… 他死死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像是要哭,却哭不出来。 离去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舒慕的方向,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他转身的同时,舒慕的门打开了。 舒慕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又想看看何悦笙狂怒之下又给自己惹了什么事,门开了,他对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表情难得错愕起来。 “怎么了?”他的尾音在发抖,自己却察觉不到,一边问着,一边往柯远办公室门前走。 花盆的碎瓷泥土混在玻璃碴里,脏兮兮的。 “刚……刚刚何二少他忽然……忽然搬起花盆把门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就砸了。”小秘书被吓坏了,话都说不连贯。 “没关系,别怕。”总裁秘书凌静走过来,拍拍小秘书的肩,轻轻搂了她一下,“没事,二少那个人情绪不好就是喜欢发作,别怕了,镇定一下情绪,回去工作吧。” 小秘书刚刚到公司不过半年,吓得六神无主,镇定了好一阵子,才朝凌静感激地点点头,继续回去工作。凌静转过身,舒慕已经踏着一地狼藉,走到柯远屋里去。 屋子还维持着柯远离开那天的样子,归类好的文件,拔掉电源的电脑,以及舒慕当时盛怒之下,拂落在地的文件。 其中一张,柯远拿来泄愤,狠狠踩了个鞋印在上面,舒慕更没舍得动,原原本本摆在原地。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一点点抖落纸上的泥土玻璃,凭着记忆,将一切归位。 凌静站在门外,心中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牵肠挂肚地疼。 她想起那天,自己担心柯远,一直站在门外等他。柯远出来了,多年一直戴在手上的指环不见了,他扬起那光秃秃的手掌,朝自己摆了摆手,明明即将大难临头,还无知无觉地对自己笑。 “往后好好照顾自己。”他说。 两个小时后,警察打来电话说,他死了。 她记得当时舒慕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从这个房间里出来。他坐在柯远的位子上,呆呆地看了自己半分钟,再开口,嗓子已经哑了。 他说:“你出去,让我静一静。” 第二天早晨,她来开柯远办公室的门,舒慕仍旧维持那一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她想怪他,更想劝他节哀。然而等到她走到舒慕眼前时,舒慕却主动站了起来。 他的悲伤――如果有过的话――只维持了这二十四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门坏了,我跟行政说一下,待会儿就叫人来装一个新的吧。”凌静清了清嗓子,说。 “嗯。”舒慕蹲着,一点点将纸张上的碎玻璃捡起来,扔到一边。 凌静走近几步,看着舒慕屈尊纡贵,蹲在地上的样子,忽然无比讽刺地笑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舒慕手一抖,尖锐的玻璃干脆利落地将他指尖划破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瞬间便滴了下来,在雪白的纸张上绽放一朵血花。 舒慕看着自己的血迹,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入神了。时间过了很久,这静寂也维持了很久,久到凌静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我不后悔。”舒慕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下,更多的血疯狂涌出来,叫他口中遍布血液的铁锈腥味,“我做过的事,一丝一毫也不后悔!” 凌静也笑了。 “要真问心无愧,就去他坟前跟他说去吧。”她嗤道。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骆飞这段时间的演艺事业非常顺。 恋情曝光后,他的曝光率大增,身价也坐着火箭一样蹭蹭上升。电影拍摄与唱片筹备外的所有时间都被各种活动访谈占据,甚至有些资深访谈节目开出给天王天后的天价,要求他跟萧苏苏一起探探他们的爱情史。 他跟萧苏苏有什么爱情史?一个是嫩得要命的少年仔,一个是大眼娃娃似的小可爱,情窦初开,还未必会写爱情这个字,就稀里糊涂要此生不渝了。 黎锦叫人编造了一个曲折万分动人情怀的童话故事,叫他们分别背熟,人前发挥演技就好。 骆飞痛苦极了。 他痛苦的不是自己要在大众面前一遍遍讲那些莫须有的故事,而是痛苦自己的感情要这样被拿出来反复评说,接受外人的祝福抑或诋毁。 他恨透了那个往媒体邮箱里发匿名邮件的小人,他更恨那个不停往自己手机里发匿名短信,让自己日日恍惚,备受折磨的人。 他开始给自己树无数个假想敌。从自己立志打倒的对象舒慕,到与自己同期出道的男艺人,甚至包括那些刚进公司就势头迅猛,瞧着他这位师哥虎视眈眈的后辈。 他觉得谁看起来都像那个处心积虑要搞垮自己的人。 只是这次他学乖了,懂得要隐藏情绪,哪怕心中已经惊涛骇浪,表面也要一点不露。 被导演警告换人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更何况那次后他听人说,黎锦为自己着急上火,在片场发高烧昏迷过去。 他仍旧日日带着一脸开朗阳光的微笑去开工,在节目上将爱情故事复述到动情处去抓萧苏苏的手,与她温柔凝望,甚至私下里,在自己的好友齐亦辰面前,他也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表面的古井无波下,是拉扯到极限的神经线,是一触即碎的理智镜面。 他这么以为而已。 黎锦早就发现他不对劲。 最开始,他不愿意管。 他又不是圣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骆飞作死。 要不是这次他事先在媒体安插下自己的人,新闻照常爆出来,自己会像上次一样措手不及,而且两次叠加的效果,很可能直接把骆飞拍死在沙滩上。 那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呢?都白费了? 他生骆飞的气。 骆飞不知就里,觉得自己的恋情一爆出,最对不起的就是被自己欺骗良久的经纪人,而经纪人竟然没怪他,还默不作声给他收拾烂摊子。于是骆飞那点内疚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蹭往上窜。 这导致骆飞这段时间特别配合黎锦工作,哪怕每天只让他睡五个小时,他也不再沉着脸了。 于是黎锦最开始的不愿说,变成了骑虎难下,没法说。 直到他发现,骆飞这种积极的工作态度,变得异常诡异起来。 黎锦认识他这么久,比外人更加容易发现,骆飞那格外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的如惊弓之鸟般的内在。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在某天早晨,送骆飞去录节目的路上,对他说: “下午回来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下午骆飞按时到了。 黎锦不在,阴天,办公室关着灯拉合半页窗帘,更显得屋子昏暗。骆飞坐在沙发里等他,等着等着就打起瞌睡,后来干脆不管不顾,横在沙发上睡起来。冬天,屋里实在是冷,他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拽过沙发边的毯子盖在身上,到后来不知怎么,连头都盖了进去。 “黎哥还没回来?”朦胧间,他听到有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骆飞的鼻子皱了一下,知道这肯定是跟哪个艺人的助理过来汇报工作了。 他没理会,继续睡。他已经好多天没好好睡一觉了,困得要命。 糊里糊涂里,他感觉到那人站在了门边,接着,另一个轻而快的脚步响了几声,走到了靠头顶一点的位置。 他分出神想了想,知道那大概是黎锦办公桌的位置。 “我给黎哥放这里吧。”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高跟鞋说:“那你选个显眼的位置,黎哥的桌子出了名的乱他又不叫别人收,你放的位置不对,说不定他到明年才能看到。” 两人笑了一阵,另一个女孩似乎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哗哗声,接着,她道:“黎哥也看《晨星周刊》?” “这是黎哥每周必看的三个周刊之一。”高跟鞋笑道,“他说,蔚氏旗下的几个人物评论类周刊里,就属这个最有见地。” “是吗?”什么东西被放下了,“不是说,每个经纪人都会在媒体里安插自己的眼线?你猜,黎哥在蔚氏有吗?” “这个我哪指定”高跟鞋笑到一半,骤然停住,“难道说……你知道?” “我有一次看到黎哥跟蔚氏的方悦阳在一起。你知道方悦阳吧,他最近可是很有名的。据说他进蔚氏不过几个月,风头已经盖过首席记者,年终考评成绩相当不错。大家都说,他只要再交一份亮眼的答卷,明年就可以把现在的首席记者挤下去了,刚好,咱们那位小帅哥的新闻被他报出来了。”女孩说得慢条斯理,边说边笑,“你说,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 “你……你什么意思?”高跟鞋迟疑着,“你该不会想说,黎哥跟方悦阳联手炒作吧?”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又有什么不好?选秀明星普遍后劲不足,小帅哥最近人气下滑得厉害,这时候爆料,刚好挽回人气,还能赶着年底火一把,挤进年底和开年的各种颁奖礼去。而方悦阳呢,他刚好又获得了晋升的机会,往后越爬越高,还能忘了黎哥吗?资源置换,这在圈子里不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女孩道,“你没看到家家都在批,唯独方悦阳的文章在表扬骆飞敢爱敢恨,说不是事先通过气的,谁信?” “可不是说,黎哥自己也吃了一惊?”高跟鞋压低声音,“骆飞这事,从头到尾都瞒着公司里的人呢!” “黎哥可是金牌经纪人,要连手下艺人的动向都掌握不到,他也不要混了。”女孩说,“我猜,吃一惊不过是做给人看,外加蒙骆飞的。他哪能跟骆飞挑明了说呢?骆飞一旦心知肚明,这出戏还怎么唱?偏要骆飞也措手不及,他的反应才真实,这出戏才演得好看。” “小丹,”高跟鞋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简直不能更崇拜,“你懂得真多。” “唉,我在以前公司好歹也是做经纪人的,也就是到了咱们这里,贝总嫌我经验不够,叫我从助理做起。黎锦现在玩的这些,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有什么稀奇。”被叫做“小丹”的女孩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声,道,“往后你跟着我,我能教你的可比区区个黎锦多多了,他才多大呀,首席经纪人?他也真敢坐这个位置!” 两对脚步声交叠着走远了。 骆飞躲在毯子下面,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放开自己的呼吸。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骆飞走后,黎锦打电话给李奕衡。 他跟李奕衡已经很久没见了,日常忙起来,连个接电话的功夫都没有,难得对过时间表,发现今晚双方都有时间,于是早早就约定,今晚去李奕衡家过夜。 黎锦的原计划是跟骆飞边吃边聊,聊完了送骆飞回去,接着他去李先生家。可现在,他一点过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李先生听说他不来,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露,反倒柔声问他:“是工作忙吗?” 黎锦心里本来就内疚,听到他这样问,霎时间心里各种感触往上翻涌,说话的尾音都有些沙哑了:“不是,只是……我状态不好,不想去了。” 李奕衡“嗯”了一声,说:“状态不好是应该好好休息,吃过东西没?” 黎锦说:“没有。” “待会儿去吃点,别饿着肚子,时间久了对胃不好。”李奕衡嘱咐他。 电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就该挂断了,可黎锦没收线,李奕衡也不主动。两人一边一个,拿着手机听对方呼吸。 听着听着,黎锦的鼻子酸涩起来。 他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却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显得他形单影只。心里忽然涌出十万分的委屈,让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下意识向最亲近的人寻求帮助。 “李奕衡,除了秦导外,你还有别的朋友吗?”他使劲咬了咬嘴唇。 李奕衡想了一会儿,说:“有,不多,一两个。” “那你们会吵架吗?”黎锦问。 “朋友之间怎么会不吵架呢?好多时候,吵都没开始吵,就已经互相挥拳头了吧。”李奕衡低低的声音自听筒里传出来,那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像温暖的春风一样,叫黎锦觉得暖,“我还记得,我跟逸歌一起在外国留学的时候,他想泡全校最漂亮的外国妞,没想到那女孩子最后却喜欢了我。逸歌气极了,跟我在郊外草坪上挥拳头,我们俩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像个猪头,到后来没力气了,躺在草坪上歇一会儿打一会儿,从中午一直打到太阳落山。” “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你了?”黎锦的关注点在这里。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帅吧。”李奕衡说。 黎锦噗嗤一下笑出来了。 “后来呢?你跟这位校花在一起了吗?” “没有。”李奕衡说。 “真可惜。” 两人笑了一阵,接着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黎锦清了清嗓子,问:“你的朋友,对你说过,后悔把你当朋友这种话吗?” 李奕衡半天没有回答。 问出这种问题,黎锦也觉得自己很没道理,于是在对方之前先自我嘲笑:“你不用回答我,我乱说的。” “这种话,只有年纪不大的人才会随便挂在嘴上。”李奕衡忽然说道,他的语调非常和缓,却字字清晰,“人越大,知心的朋友就会越少。身边人来来往往,朋友像大浪淘沙一样,最后只剩下身边这几个。所以年纪大的人会特别珍惜朋友,不会轻易说任何话去伤朋友的心。可年纪小的人却不顾忌这些。他们还不明白什么叫失去,所以就不懂珍惜,还未曾付出过什么,于是也不懂体谅别人对自己的付出。所以他们会很轻易就说出很伤人的话,而不去计较后果――他们以为世界上的所有错事,一句‘对不起’就足够挽回了。” “那该怎么办呢?”黎锦喃喃道。 这句话问得语焉不详,没头没尾,而李奕衡却偏偏听懂他在说什么,反问道:“你想怎么办呢?” 李奕衡的声音温柔却有力,语句断续间,那熟悉的呼吸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叫黎锦原本烦躁迷茫的心一点点冷静下来。 他在李先生的呼吸里想了很久,将这件事前因后果,细枝末节通通想了一遍,那被烦躁迷茫遮蔽了的,名为坚定的小花终于被他刨了出来。 “我知道了。”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奕衡再度笑了起来:“既然想通了,就别再纠结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天大的事丢给明天,今晚,先让自己好好睡一觉。” 黎锦笑着说:“好。” 然后伸手去摸鼠标。 “别一边答应着好,一边又在加班。”李奕衡的声音比手指还先碰到鼠标,“回家去,洗个澡,做点东西给自己吃,然后舒舒服服睡一觉,好不好?” 黎锦没回答。 他的手搁在桌上,明明离鼠标只有两厘米远,却不敢碰。 他觉得李奕衡像在看着自己,他的一举一动,比什么都清晰地烙印在李奕衡脑海里。 于是这场对峙,他失败了。 “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关掉电脑,“我这就回家。” 他挂断电话,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关掉办公室的灯,穿过走廊往电梯走。这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他坐在车里,透过玻璃去看旁边鳞次栉比的大厦,觉得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楼顶像要插到云霄里去。 他的心里满当当的,充满着某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东西。他揣着这满腹的暖意进了家门,打开电视,在综艺节目主持人逗趣的说笑声中给自己煮面。宽条挂面丢进去,两把蔬菜丢进去,一个鸡蛋打进去,对了,还有冰箱里那根被遗忘很久的长火腿。 他把热腾腾的面端到客厅,对着电视,一边吃,一边看完了时下最流行最搞笑的综艺节目。 晚上十点,他半年多来第一次这么早上床睡觉。躺在被子里,将睡未睡的刹那,他忽然探手去拿一边的手机。关了灯的房间透出手机屏幕那一点点光,他给李先生发短信。 “晚安。” 短信上这么说。 李奕衡对着手机上这简简单单地两个字笑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公寓楼之间,那扇早就关了灯的窗户。 夜空繁星点点,那扇窗里住着他的爱人。 “晚安。” 他轻声说。 ------------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二天黎锦一进公司,就被小普堵在电梯门口。 “黎哥,大事不好了!”小普一手抓电话一手拉着他,那亮闪闪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拨号,黎锦手机很配合地响了,“骆飞他……他在贝哥那里闹呢!” 黎锦点了“拒接”,睡眠补充完毕的大脑运转格外快,他应了一声,往贝浮名那里走:“嗯,好。” 留下小普捏着手机愣神半天,暗道黎哥果然是黎哥,自己这都炸毛了,他还能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其实黎锦不是淡定,只是早有准备而已。 贝浮名的办公室在八层,出楼梯间左转第三个。他如今是秦逸歌的副手,秦逸歌远走重洋,将公司大小事一摊子统统丢给他。他也就顺势将公司上下整顿一番,如今虽然内部仍旧暗潮汹涌,但好歹没再出现如爆出骆飞父亲是黑帮那时,几大部门leader公然开会对着掐的情况。 黎锦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贝哥,你不用劝我了,我下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这是骆飞的声音。 听起来心平气和,哪里闹了? 黎锦低头笑笑,心想小普真是谎报军情,要是这样就叫闹,那昨晚骆飞朝自己咆哮又算什么? 这边想着,那边就听贝浮名说:“骆飞,你还嫩着呢,别意气用事。黎锦手底下如今带着五个艺人,你看哪个他这么上心了?再说,瞒着艺人炒作这在圈子里也是最普通的一件事,你生气我不怪你,可要换经纪人就太严重了。” 骆飞说:“不严重,我换定了。” 贝浮名拖长音叹了一声,似乎也被他搞无语了。黎锦身为他的好战友自然不能看他下不来台,于是关键时刻推门进去,道:“那就换吧。” 贝浮名见他像见了救星,下意识绕过办公桌迎他:“黎锦啊,你可算来了,管管你家这不省心的孩子。” “我不是不省心的。”骆飞说,“我也不是孩子。” 黎锦听得好笑,瞥了他一眼,刚好撞上骆飞的眼神。贝浮名的办公室很大,骆飞直挺挺站在屋子中间,五指并拢贴裤缝,跟一杆标枪似的。他看着黎锦的眼神像要喷火,比昨晚炙热仇视多了,就像昨晚有人往他那簇小火苗上倒了一整桶汽油一样。 黎锦越过他走到桌前,贝浮名递过来一张纸,说:“我早晨还没到呢,他就来了,守在门口,一来就给我这个,说要换经纪人。” “嗯。”这是份申请,申请将原经纪人黎锦换掉。黎锦将文章粗粗掠了一遍,觉得盛怒之下的骆飞文笔尤其好,整篇申请差不多千字,活脱脱一篇战斗檄文。他一边看一边赞叹:“条理分明,结论突出,不错。” 他说完,就把申请按在桌上,从贝浮名笔筒里拿出支笔,弯着腰,在申请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我批了。”黎锦说,“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的艺人了,至于以后谁带你,让上头安排吧。” 骆飞紧紧攥起拳,他死死地盯着那纸申请,更确切地说,是申请末尾,黎锦签下的名字,呼吸急促地像头负重的牛。 “小锦,你怎么也……”事已至此,贝浮名还要挽留,却不知该劝些什么了。 黎锦耸耸肩,转身走向门外。 “我回去工作了。” 自始至终,他一眼也没看骆飞。 事实证明,这世上,谁离了谁都照样活。 艺歌公司如今运转正常,一切蒸蒸日上,有明星梦的年轻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何况黎锦身为首席经纪,地位手段有目共睹,一个骆飞走了,自然有无数新人争先恐后填他的位置。黎锦还没来得及情绪低落,就被铺天盖地的工作没顶了。贝浮名物尽其用,趁这机会给他塞了两个新人进来,新人身材好脸蛋佳,最重要是马屁拍得震天响,每次见着黎锦恨不得把他巴结上天,叫黎锦光提起这俩人的名字就酸得牙疼。 另一边,骆飞的经纪人后来定了小普。一来小普跟了黎锦半年,经验也算有一点,黎锦之前把骆飞的工作安排妥当,只要他照做不折腾,骆飞半年内的发展是没问题的;二来,贝浮名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大呼骆飞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有意让他坐坐冷板凳。 他还把黎锦批评了一通,说这件事他也有责任,都是他把骆飞惯坏了。黎锦连连称是,表示自己一定检讨,并且趁机提出自己有错在身,如今又多带了两个人力有不逮,希望组织上网开一面,多给底下人历练的机会。贝浮名思考片刻,大手一挥,说多带俩人你累得慌?行,那就把萧苏苏的工作全线暂停吧。 萧苏苏就被雪藏了。 骆飞比她好不了多少。 比起黎锦,小普才像个标准的年轻经纪人。入行半年,二十出头,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都少的可怜,工作不犯错都谢天谢地,更别提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创举。骆飞跟小普合作两天就发现,跟事事准备plan b、几句话一个笑容就能搞定演出商的黎锦比起来,小普更像个助理。 骆飞的工作也因此变得特别不顺。 黎锦在时,他拍戏录歌出席活动拍广告等等,几条线齐头并进。黎锦总会在前一天事先告诉他第二天的日程,叫他提前做好准备。可日程那么多,他哪能都记住,常常干脆偷懒不听了,只等黎锦安排。换了小普之后,小普没那个习惯,就算有,他比骆飞还混乱,根本指望不上。 而且很多时候,就连事先安排好的活动都会出问题。有时候为演出商站台,演出商常常会要求他临时加演,这就需要经纪人小普去谈价钱。小普怎么玩得过那些长着一百个心眼的商人?到最后,要么是人家只象征性给一点,骆飞亏着本上去演,要么是人家答应加价,不过事后给钱,于是骆飞演了,钱也被赖掉了。 这样没几次,黎锦苦心帮骆飞炒作上去的身价高台跳水似的跌下来,久而久之,连三线城市的小商场开幕都敢来找骆飞站台。 全公司把这当笑话讲,人前人后,叫骆飞把世态炎凉体会个遍。 最后贝浮名看不下去,私下几番指点小普,这才把骆飞从悬崖边拉回来。 从头到尾,黎锦半句话都没说。 腊月二十九,某卫视为春节晚会预热,直播年度风采艺人颁奖典礼,骆飞获颁年度最受欢迎新人歌手奖。他拉下脸,求了公司的首席造型师很久,央她推迟旅行计划,晚会时给自己做造型。他知道自己的人气正在下滑,因此任何一次公开露面的机会都不能错过,尤其这次还有红毯环节,能不能登上春节期间的头条,就看此一搏。 没想到红毯前十分钟,工作人员不小心,一杯热咖啡泼到他身上,毁掉他精心挑选的礼服。 虽然工作人员百般道歉,但时间紧迫,临时变出一套礼服是不可能的任务,红毯,注定泡汤了。 骆飞狼狈地跟主办方借了套礼服穿在身上,悄悄溜进场中。他入圈时间不长,场中名人虽多,熟人也就几个,还大多是黎锦介绍认识的。他跟人家打招呼,人家也笑着寒暄几句,彼此客客气气,一点也不走心。他渐渐觉得兴味索然,坐在位子上玩手机,手指不知怎的打开电话本,翻出黎锦的电话,对着出了好一会儿神。 后来还是没删,哪怕当时他怒不可遏,也没删,如今五味杂陈,更不会删。 由于是直播,需要考虑到现场调度和节目气氛,所以事先发放到受邀者手中的颁奖次序表基本等于没用了。骆飞身边坐着新人女星,台湾选秀节目走出来的,一身御姐气质。她似乎对骆飞颇多眷顾,一直跟骆飞小声聊天,还引导骆飞看镜头,两人一起露出标志性微笑。骆飞知道她是想拉自己一起搏版面,不过他今非昔比,版面多一点也好,于是无比配合,笑容被同步直播到现场大屏幕上,还引来现场女主持桃心乱窜。 乐极生悲。 中场进广告时,骆飞被工作人员叫了出去。那人说他的经纪人在外面等,有要事跟他讲。骆飞跟那人走出颁奖典礼现场,外场构造复杂,那人走得飞快,几个拐弯就不见了。骆飞这才发现自己上当,赶紧给小普电话,小普在那边一头雾水,说自己好端端在休息室呆着,从来没叫过他。 骆飞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会场里跑。 ――已经晚了。 开奖嘉宾宣布年度最受欢迎新人歌手奖得主,可骆飞的名字在台上喊了三遍,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无奈之下,只好由他的师弟,同公司的马丁代领。 马丁衣着光鲜,手举奖杯,在台上代表师哥一一致谢,进退得体帅气袭人,仿佛得奖的是他一样。 骆飞看着他,心像是从最里面开始结冰,几秒钟里便被冻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怕极了,哪怕之前被媒体爆出自己的父亲是黑帮,被曝光隐瞒许久的恋情,都没叫他这么害怕。 他看着马丁,这个刚刚出道一个月的师弟,他看着他在台上,在镜头前肆无忌惮地展现迷人微笑,仿佛看到了两个月前,中国星声代比赛刚刚结束时,那个风头正劲的自己。 这才两个月而已啊,他就被人从那个万众瞩目的中心挤出来,沦落到这里,看一代新人换旧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想,我才十九岁,明星之路才刚刚开始,就要像以前的许多选秀明星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了吗?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颁奖典礼结束时,刚过晚上九点半。 骆飞虽然早学会开车,但驾照还没拿到,所以黎锦在时强制勒令他不许开车。如今黎锦虽然不做他经纪人,规矩却没变。他坐在车后座,司机问他,去哪儿? 骆飞想了想,说:“回公司。” 他的奖杯还在马丁手里,打电话找人又找不到,只好回公司碰碰运气。 他情绪低落极了,典礼后的庆功宴都不想参加,急匆匆就往公司赶。 他急需要什么东西叫自己沉到海底的心好受一点,他找了一圈也想了一圈,觉得也许那座奖杯能管用一点。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台领来的,但那是属于他的,证明他是粉丝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年度最受欢迎的新人歌手。 到公司的时候十点多,公司还有加班的人没走,却不多。他也不知道马丁在哪里,事实上,他对马丁这个小师弟一无所知。 全公司上下他了解谁呢?别人说他是艺歌一哥,可他在艺歌公司的交际圈子就这么大,黎锦,贝浮名,齐亦辰,萧苏苏,小普,没了。 他不与别人过多接触,别人瞧着他大红大紫上来拍马屁,他也一律不买账。导致如今他开始走下坡路,大家都忙不迭过来踩一脚。 这才刚开始呢,他走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想,这才离开黎锦一个礼拜,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迎面传来极有节奏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心情不错,走起路来一步一颠,踢踏舞似的。骆飞抬起头,离得很远就瞧见那是谁了。 马丁。 他大概刚从外面回来,厚外套还穿在身上,脸上的妆都没卸,本来稀疏的眉毛被拉长,简直要没进头发里。嘴角下垂的唇涂着半紫不红的口红,惨白灯光下显得他像个刚吃了人没擦嘴的妖怪。 这就是黎锦新接手的艺人,骆飞心里冷笑,瞅瞅这打扮,黎锦的审美是歪到赤道几内亚去了么! 他看见了马丁,马丁自然也看见了他。远远的,就见马丁极为缓慢而做作地笑了,接着手背到后面一掏,一个水晶奖杯从屁股兜里拽了出来。奖杯是倒三角形的,马丁捏着奖杯一角在虚空里打转转,那摇摇欲坠的架势,好像随时都可能把奖杯掉地上砸了。 骆飞一阵心疼――那是他出道以来获得的第一个奖项,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呢。 “奖杯给我。”骆飞伸出手,冷冷道。 马丁把奖杯高高得往天上一抛,在骆飞插手之前接住,斜睨着骆飞,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细声道:“你跟谁说话呢?” 骆飞从来不是好惹的:“跟你!”他伸手去夺奖杯,“奖杯给我!” 马丁像受了侵犯一样捂紧领口,往后面窜了一下,语气更轻蔑了:“你算老几啊我就得把奖杯给你?这奖杯是我领来的知道吗?” “这奖杯是我的!”骆飞怒道。 马丁盯着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半晌,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道:“哎呀,原来你就是骆飞师哥。” “你少跟我装不认识!”骆飞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没对着那张让人生厌的脸打下去,“把奖杯给我,我警告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就是不认识你,怎么了?”马丁也不再装小可怜,讥笑道,“你还以为你是一哥,大家都得认识呢?连个红毯都走不了,自己的奖自己都领不到手里,算什么狗屁一哥?” 骆飞一愣。 怪不得工作人员的咖啡不偏不倚在那个时间泼到自己身上,怪不得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叫自己出来,让他错过领奖,怪不得主办方压根没请过马丁,马丁还会自己跑去甚至自发替他领奖。 他捏紧拳,五指间聚拢的怒气直冲头顶,大概他这幅样子实在太可怕了,马丁浑身打了个哆嗦,忽然笑开了。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骆飞哥别动怒。”他把护在怀里的奖杯举出来,眼睛都笑眯在一起,“奖杯是骆飞哥的,我哪能真跟你抢呢?” 说着,就把奖杯递过去。 骆飞审视马丁谄媚的脸半晌,迟迟没有动作。 玩笑?傻子才会信这是个玩笑。 可他看了这半晌,马丁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反倒越盯越诚恳了。 骆飞想,诚恳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一个刚出道一个月的艺人,哪有那个胆子真跟自己面对面对上。 于是他缓缓松开拳头,伸手去接――水晶杯体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机质的冷光,他的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杯体,奖杯就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掉在地上。 “哗啦。” 全碎了。 骆飞看着满地的碎玻璃渣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座奖杯一样,碎成了渣。 “哎呀骆飞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马丁肆无忌惮地大叫起来,“这好歹是你出道以来获得的第一个奖项,你再不喜欢也不能打碎了它啊!不过是主办方没等你上台就让我代你领奖而已,你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不能这么抗议吧!” “你放屁!”骆飞嘶声怒吼,拳头比声音更快,轰隆着朝马丁脸上招呼去! 挥到一半,拳头着落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里。 有人截住了他。 骆飞气得发狂,也不管来人是谁,一拳不行,另一拳补上。可来人却像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只拳头连挥都没挥起来,就被按下去了。 “骆飞,你冷静点!”齐亦辰按住他双手,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让他清醒些,“你疯了么!”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春节前夕,黎锦携齐亦辰连带若干工作人员,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香港摇滚音乐界每年旧历年都会举办摇滚音乐节,邀请全港各知名乐队出席。近年来,音乐节规模渐大,渐渐开始邀约台湾乐队,影响力也逐年增强。今年主办方与著名国际一线品牌j&r合作,遍邀香港、台湾、大陆及海外摇滚音乐人,力求打造港岛第一国际摇滚音乐品牌。 齐亦辰作为大陆地区唯一正式受邀艺人,担任开幕及压轴表演嘉宾。 飞机落地,他们连酒店都来不及去,就直接乘车到达场地。主办方时间安排紧凑,留给齐亦辰的彩排时间少得可怜。虽然他在内地时曾多次排练过,但毕竟演出场地是露天,又在维多利亚港边,干扰因素诸多,只能靠现场彩排来一一体会调整。 齐亦辰在台上全神贯注,黎锦在台下也没闲着。香港市场是他一直想插手却插不进的一块钢板,香港音乐圈和影视圈流行排外,何况他资历在那里放着,谁也不把他当回事。以前他曾飞过几次香港拜见圈中知名制作人,但人家把他晾外面三小时,到底也没见。如今既然有了正式的合作机会,自然不能放过,短暂时间内,他已经把主办方和赞助方高层通通拜会一遍,名片收了一大堆,自己带来的一盒子也下去一大截。 晚上黎锦安排主办方和赞助商负责人去兰桂坊夜蒲。那二位白天西装革履人五人六,一脸精英禁欲样,几杯酒下肚,顿时放开了玩。黎锦入乡随俗,一开始就叫了几位靓女陪酒,自己也巧舌如簧,哄得两人心花怒放,一边一个搂着他肩,一个说他广东话这么标准,半点看不出他是大陆鬼,叫他跳槽到自家公司来,香港繁荣昌盛,保证叫他薪水翻番;一个吹嘘自己在圈中人脉深厚,偏要认他当契弟,带他去见李嘉诚。 这番话,黎锦听听就过,信了才有鬼。他粤语说得好,是因为当年替舒慕拓展香港市场时,曾经专门找师傅学过。不过这都是前辈子的事了,也没法说。他干笑两声,刚要把话题岔过去,一扭头,就见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张着血盆大口,一笑还酒气熏人。黎锦好悬没当场吐出来,赶紧借口尿遁。到卫生间转一圈回来,一推门,把他惊了一跳。 屋子里两男六女,成双捉对,已经不堪入目。 他叹了一声,默默关门退了出来。 事情到这里,也算他大功告成,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再亲自出马了。 他吩咐服务生照看下包厢里的客人,又留足小费,接着去路口打车回酒店。齐亦辰不是应酬的料,也见不惯这等群魔乱舞的场面,黎锦叫他彩排后直接回去。坐在车里,汽油的味道一熏,酒意争先恐后往上涌。洋酒后劲大,黎锦闭目靠在座椅上算自己今晚总共喝了多少,自己主动敬的,对方硬灌的,数着数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 他付了钱,摇摇晃晃走下车。满身的酒意被冷风一激,反倒更加浓郁起来。脚底下也没个准,瞧着台阶像海浪似的层层递递,又像螺旋似的反复旋转,盯了许久也不知往哪里落脚。试探着迈出一步,果然一脚踩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歪过去。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扶旁边理石柱子,柱子冰冰凉,叫他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醉得不轻,走是走不成了,只好就地坐在酒店门口的花坛边。香港气候宜人,眼下虽然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加一件长衫就搞定。他坐在花坛边,被这样清清爽爽的风吹着,一边暗自担心宿醉要影响明天工作,一边把那两个喝酒当喝水的香港人骂上一百遍,不知怎的,竟又迷糊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朦朦胧胧觉得有谁推他,他抬起头,眼前站着身穿制服的酒店门迎小哥。小哥一脸担心,嘴巴一张一合跟他说话,可说的是什么,他听见了脑子却反应不出。黎锦呆呆愣愣地看了小哥半晌,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点头说,好。 好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面前的一切都是扭曲朦胧的,脚底下软绵绵像踩着棉花,就连按电梯时,手指的触感都迟钝而不真实。他猜自己在做梦,于是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看着电梯里的自己尽情做鬼脸。没想到中途上了人,那位鹰钩鼻子花白头发的外国大叔看见他这副样子活像见了鬼,肩膀绷直了缩在电梯角落,要不是电梯运行中下不去,只怕大叔早就跑了。 于是即便在梦里,黎锦也不得不叫自己看上去正常点。他又恢复了白天那副专业而冷静的样子,并保持着这张脸往自己的房间走。房卡在钱包里,他一边伸手掏,一边试着撞了一下门,没想到,门开了。 黎锦怔怔地看着虚掩的门锁半晌,轻轻跨了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但对面大厦的灯火足够照亮阳台的方向。阳台上站着个人,身材修长,背影挺拔,光是灯光里那模糊的轮廓,就足够叫人神魂颠倒,沉沦一生。 黎锦张开嘴,有个名字在嘴边,他不敢叫,也叫不出。他嗡动着双唇,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那个背影,生怕一眨眼间,那身影就消失了。 他越来越相信这是个梦。 阳台上的人转过身,他背着光,面目眉眼看不清楚,可黎锦却知道,他一定也在看着自己。他的鼻子渐渐酸楚起来,嗓子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片刻不停地往他那里走,最后几步,甚至小跑起来。他一头扎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他抱得非常用力,他觉得自己快要把这人的腰勒断了,可还是不想松手。反正是梦,他想,那就再紧一点,再紧一点又何妨。 温暖的手掌抚上他后脑的头发,一下下替他顺着胸口道不得的那些委屈,那人的声音在夜色里亲近而朦胧,带着一点点放纵的宠溺,响在耳边。 “怎么了?”李奕衡问。 黎锦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李奕衡。他的侧脸被灯光映衬得柔和无比,黎锦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我想你。”他狠狠地咬上他的唇,“想疯了。” ------------ 第一百三十章 两人足足半个月没见,一方又乘着酒兴,这一吻像燎原星火,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搂抱着拥吻,从阳台滚到床上,纠缠了大半夜,直到筋疲力尽才手拖着手沉沉睡去。快天亮时黎锦从梦中醒来,瞧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忽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每天早晨睁开眼就压在他心头的疲惫全都没了。 他翻过身,李奕衡早就醒了,正静静盯着他看。他对李奕衡笑了笑,拉开被子钻进他怀里,耳朵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小声道:“我就知道不是做梦。” “嗯?”李奕衡没听清楚。他拉着被角盖住黎锦的肩膀,黎锦顺势抬起一条胳膊,搭在他胸口。 黎锦摇摇头,笑意像抹了蜜,甜得腻人:“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也想你。”李奕衡揉他头发,“听说你来香港,就跟过来了。” 黎锦嘴角抽动,刚想夸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自己追着走,转念想想,这鸡啊狗啊的,等于把自己编排进去,于是硬生生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手上却不老实,开始在李奕衡胸口上乱摸:“那你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李奕衡很诚实,“我跟林辛说我要在你房间等你,等我到的时候,这门就是打开的了。” “可耻的特权阶级。”黎锦撑起身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李奕衡笑了:“那你就是特权阶级的家属。” 黎锦躺回去,李奕衡很周到地送了只胳膊过来叫他枕着。他享受着人肉枕头,五指逡巡到李奕衡胸口,不走了。 “你这次来是单纯陪我的?”黎锦问。 “不全是,不过,以你为主。”李奕衡回答,“我来,你不高兴?” “没有,”黎锦有点脸红,手指下意识去抓离得最近的东西,“我高兴,挺高兴的。” 李奕衡无声地笑,笑到一半,忽然像被人切断电源似的,僵住了。 无他,李先生那金豆子似的乳首被用力捏了一下。 李奕衡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彩斑斓,要是黎锦此刻抬头,必定要叹为观止连连称赞。可惜他此刻只顾着脸红,甚至由于脸红的副作用,身体其他部位通通遵从下意识,他的下意识―― 就是把李奕衡的乳首当黄豆粒似的,前后左右扭来扭曲,偶尔还拨浪鼓似的拨浪着玩。 天知道李先生精力旺盛,又生憋了半个月,之前顾忌着黎锦醉酒,没好意思放开了下手。他这样一拨弄,李奕衡气血直冲下身,那要紧的地方立刻硬了。 李奕衡忍得辛苦,黎锦还在不知死活地跟他说话:“你这样跑过来,李氏没问题吧?” 李奕衡捏着拳头往外蹦字:“没事。” “真可怜林大美女,大过年还要帮你值班。说起来人家还打算结婚生子,全被你这样不省心的老板给耽误了。”黎锦叹叹。 “呵。”李奕衡说。 黎锦一唱三叹半晌,大概情绪缓解了点,手上也不再那么要人命。李奕衡快憋到极限了,正犹豫着是自己去卫生间解决还是就地把人再办一次,就听黎锦倒抽一口凉气,语速飞快道:“李奕衡,林辛都三十多了还不结婚不找男朋友连个***都不玩该不会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你吧?” 李奕衡悚然一惊,身体下意识往后弹去,恰巧乳首正被黎锦实打实捏在两指中间。这一下扯个正着,霎时间锐痛愉悦一齐涌上头顶,叫李奕衡再也忍不下去,翻身将黎锦压在身下。 黎锦大睁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想歪了:“难道……我说中了?” “胡说八道!”李奕衡沉下腰,两腿间那硬邦邦的东西直接顶在黎锦小腹上,成功把黎锦的脸吓白了。 “你不是……不是刚……刚做完?”黎锦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 “不够!”李奕衡难得气急败坏,解释都懒得解释,直接低头要吻。 黎锦一巴掌拍在他唇上,捂着嘴把他推开:“用……用手好不好?” “不好。”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李奕衡扯下他的手,按在床上。 黎锦觉得,自己那老腰屁股跟不要钱似的疼了起来。 “那……”他哭丧着脸装可怜,拿另一只手去推,“我用嘴总行了吧。” 李奕衡呵呵冷笑两声,慢条斯理地捏住他的手腕,用极为残忍的速度把那唯一仅剩的反抗力量无情镇压。 “不、行。”说完,他直接吻了下去。 “李奕衡你这个禽……唔!” 然后,他就被禽兽给“禽兽”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齐亦辰的演出异常顺利。 大陆艺人到香港,难免要收到嘘声,更别论齐亦辰选秀出身,在大陆影响尚且有限。没想到,演出当天反响竟然出奇的好,场中没有倒彩不说,甚至有本土乐队和粉丝自发前来支持。齐亦辰当年曾带自己的乐队到香港短暂驻唱过一段时间,本地乐队结交不少,这些乐队发展到现在虽然所剩无几,但影响力还在。他们振臂一呼,全港大半粉丝闻风而动。齐亦辰一出场,台下几千人同时举起右手,食指小指两指竖起,向他致意,场面之激动人心无法用言语概括。 黎锦站在后台,静静看着灯光中央齐亦辰抱着吉他奔跑呐喊,与台下众多粉丝合唱,恍惚间竟想起那个静寂无声的深夜,他曾与什么人一起共乘一辆自行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海边仓库,办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摇滚音乐会。 明明只隔了几个月,一切却如同前生往事,不堪回首。 演出结束已是夜里,齐亦辰跟朋友们好久不见,约了一起喝酒,黎锦同去。一堆摇滚青年经年未见,凑在一起喝得烂醉,到最后酒店都回不去,迷迷糊糊在酒吧包厢横七竖八。黎锦本想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刚开始是滴酒不沾的,这样到最后也光荣卧倒,可见我港青年如何生猛。 第二天醒过来是上午八点,黎锦胸口压着个毛茸茸的头,叫他喘口气都沉得慌。他推了两下推不动,干脆直接拽着头发把人拽开。这位仁兄倒也铜头铁骨,这样拽都拽不醒,吧唧吧唧嘴,伏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睡。黎锦好不容易坐起来,瞧着这满屋子不堪入目,拖长音叹了口气。这当口,身边忽然有人笑了。 他转过头,看清是谁,压低声叹道:“你朋友可真豪放。” 齐亦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笑道:“多谢夸奖。他们说今天下午港大旁边一家酒吧有小型演出,叫我去看,你要不要一起?” 黎锦也不确定,道:“我查一下日程表,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 戛然而止。 他低着头,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以及一条短信。 电话号码是李奕衡的,短信也是,不长,就一句话。 “明天有安排吗?” 短信是昨晚两点发来的,在五个未接来电后。 不急不缓,黎锦甚至能联想到李奕衡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声音。 可这时间不对。 除非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否则李奕衡的睡眠时间一向稳定,多半12点就已经入睡了。两点没睡,只能证明―― 他一直等着自己的回音,都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 “亦辰,我不去了。”黎锦抓过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走,“你跟朋友好好玩,保护嗓子。” “放心。”齐亦辰打了个响指,目送他匆匆离开。直到黎锦走出很远,他才歪过身子,往刚刚趴在黎锦身上那人头顶狠狠拍了一巴掌。 “你没戏了!”齐亦辰道,“人家名草有主,不会给你追了!” 酒吧半地下,晚间营业,上午满走廊空荡荡没人。黎锦一边走一边给李奕衡打电话,那边接得很快,好像早就等着他这一通电话似的。 “李奕衡,我昨天晚上有聚会,没听到你电话,对不起。”没等对方说话,黎锦先道歉。 “没关系。”李奕衡笑了笑,“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没有的话,抽一天时间给我可好?” 黎锦张张嘴,良久,咽了回去。 李奕衡甚少要求过什么,即便有要求,黎锦说不行,他也就算了。可这次,在他商议的口吻背后,黎锦却体会到了一丝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味道。 就像他明明盼着自己答应,却偏要装得十分尊重对方意见似的。 黎锦走出酒吧,外面日光明媚,微风带来甜香,其实他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去忙碌,可眼下,他却觉得天大的事都不如李奕衡那未说出口的小小要求重要。 “没事。”黎锦笑着说,“我今天很闲,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你在原地等着,我去接你。” 半小时后,一辆银灰色凯迪拉克停在黎锦面前,李奕衡降下车窗,微笑道:“上车吧。” 车子载着两人在马路上飞驰,黎锦一边低头扣安全带一边打趣他:“你还真是在哪里都有豪车。” “借的。”李奕衡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像x光似的,把黎锦看个底儿透,“浑身酒气,昨晚又喝了不少吧。” 黎锦登时心虚不已,主动交代。李奕衡跟首长听取汇报似的边听边点头,听完了,总结提问:“那这些人里有没有不错的苗子?” “很可惜,没有。”黎锦耸耸肩,看向窗外,只觉得这飞驰而过的景物越来越不对劲,“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我要带你见一个人,不过在那之前,先得把你这醉鬼拾掇干净。”李奕衡平视前方,道。 黎锦啧了一声:“怎么?身在异乡,你要把我卖了?” “放心吧,除了我,没人要你。”李奕衡歪头瞥了他一眼,好像光拿眼神就能给黎锦估个价。 黎锦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李奕衡先带他回酒店洗了个澡,把浑身酒气都洗掉,接着叫男装店比对黎锦的尺寸送来西装一套。黎锦一边在镜子前试衣服一边嘀咕,不知道他要带自己见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衣服都要换套新的。想来新媳妇见公婆,也不过如此了吧。 乌鸦嘴,被他说中了。 换好衣服,李奕衡直接开车带他去石澳。半岛上许多名人别墅,李奕衡如数家珍,对他一一介绍。这是张曼玉的,这是成龙的,那谁谁跟谁是邻居,谁谁家的狗又常常走丢。这些黎锦前生有所耳闻,到底不如李奕衡了解得清楚详尽,听他一路讲来,越听越有兴致。等到车拐上岔路,李奕衡的语声戛然而止,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李奕衡李先生从来不是个八卦的人,今天怎么对着几座别墅八卦这么久? 难不成…… 他狐疑地转过头,果然,李先生手指抽紧目光凝滞,连笑容都不甚自然。 这是……紧张? 又行驶了一会儿,李奕衡将车停在一座别墅前。门房看到有人,小跑着过来迎接,离得老远就笑容灿烂,走到近前,还没等见到李奕衡的人,先弓着身子,恭恭敬敬问了声“大少爷好。” 李奕衡“嗯”了一声,降下半边车窗,问:“车库的门开着?” 门房笑得五官都抽搐在一起:“开着开着,大少爷,老爷一直在等您,念了一上午。” 李奕衡笑道:“叫世叔久等了。麻烦您先行几步,帮我跟世叔打个招呼,就说我们到了。” 说完,他拐了个弯,往车库开去。 车库里暗沉沉的,声控灯再亮也不起作用。李奕衡把车停好,自然而然去解安全带,手刚伸到腰边,忽然被黎锦按住了。 “你要带我见谁?”黎锦问。 这个问题他一路上问了好些遍,李奕衡总是笑而不答。这会儿少爷老爷,世叔侄子的,叫他心里越来越没底,此刻问出来,大有李奕衡不说明白,他就不下车的架势。李奕衡看他这幅样子,只能叹了口气,便坦白道:“是我的一个世叔。他与我父亲是一辈子的挚友,当年我家遇到难关,多亏世叔多多帮助才熬过去。双亲去世后,我一直拿他当自己唯一的亲人。黎锦,他对我说以后我要是遇见那个想过一辈子的人,一定要带过来给他看看,所以我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你一起拜会他……” 他反手握住黎锦,宽大的掌心有汗,湿而温热,叫黎锦渐渐怔住了。 “抱歉,没事先跟你商量。”李奕衡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的语气虽然从容不迫,可身体的每个动作都在昭告着他有多担心黎锦拒绝,“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现在送你回去。” 黎锦满心的震惊与抵触,就在这个示弱的动作里渐渐消弭于无形。 “早说啊,我这还空着手呢。”黎锦抬起身,用头轻轻顶了李奕衡的额间一下,“头一回拜见老人家,连点见面礼都没有,真没礼貌。” 李奕衡缓缓地笑了。 他拽过黎锦,将一个吻深深烙印在他额头上:“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黎锦摸着自己的额头,小声嘟囔。 李奕衡笑出声来:“黎锦,别紧张,世叔人很好,我也早就对他坦白过我喜欢男人。他为人开明,一定不会反对我们的。”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怎么了?”他赶紧把菜刀放下,担心不小心伤着他。 黎锦摇摇头,说:“没事,邓老叫我来催催你,说这么久还没好,别是偷懒吧。” 李奕衡微皱眉头,不知道自己这位世叔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们聊得怎么样?”李奕衡问。 “还不错。”黎锦耸耸肩,“还算聊得来。” 那为什么我看你……兴致不怎么高。 李奕衡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重新拿起菜刀,胳膊肘撑起来,把他顶远了些:“在这陪我一会儿吧。” 黎锦应了一声,问:“有什么我帮忙的?” 黎锦这个厨艺白痴,哪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不添乱就不错了。可李奕衡打量他表情,知道不给他找点事做,只怕他浑身不自在,于是道:“你帮我看看肉浸好了没。” 黎锦点点头,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把碗里的肉片抓出来,一片一片看入味多少。他样子虽然认真,可李奕衡却总觉得他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东西似的,有些郁郁。 “对不起。”他说。 黎锦愣了一下,接着抬起头,露出个安抚的笑:“你道什么歉啊,我又没事。” 李奕衡不答话,只是看着他。 黎锦啧啧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我明白,到你这个地位,喜欢谁,但凡他背景清白,人拿得出手,谁也不敢说什么。可邓老作为你的长辈,难免要考虑得多一些。我的背景邓老自然会去查,我是不是拿得出手,他就得自己看了。”他顿了顿,“这样也好,总比他背地里弄点什么叫我招架不住的考验强。” 李奕衡眯起眼:“什么样的考验会让你招架不住?” “说不准。”黎锦故意气他,“说不定给我开张一千万的支票,我立马就同意跟你拉倒,眼都不眨。” 李奕衡长叹一声:“我就值一千万。” “少点也行。”黎锦提醒,“但是要付现金。” 李奕衡彻底没招了。 黎锦笑得肩膀直抽,顺手把手里的肉扔进回玻璃碗里,道:“我不帮你了,我弄不好。” 李奕衡如释重负:“嗯,你看着就好。” 黎锦斜了他一眼,把手冲洗干净,转过身靠在料理台上,缓缓道:“我没生气,你的,邓老的,都没有。我只是……有点没想到。” 李奕衡专心把切好的菜放到一旁,头也不抬:“没想到什么?” 半天没等来下文。 他疑惑地直起身,身旁,黎锦双眼发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入了神。 没想到什么? 黎锦想,我没想到,你对柯远情深至此,竟然把他当今生唯一的伴侣,郑重其事向亲人提起。 邓老不是记性不好,他只是知道你对柯远用情多深,怕我心里拧着疙瘩,往后跟你别扭,才这样试探而已。 可我要如何跟你说,我根本不在乎你与柯远的过去,因为柯远是我,我就是柯远。 我越是了解你如何爱着他,越是觉得愧对你,越是隐瞒不下去,想即刻就向你坦白,让你不再心中遗憾。 可是我要怎么跟你说呢? 这样的事,只怕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 黎锦抿唇,抬头望着他:“李奕衡,我……” 忽然,李奕衡转过身,拥抱了他。 他的手不太干净,不敢切切实实地搂上去,使得这拥抱不如之前那样有力,可温柔和温暖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黎锦歪在李奕衡的胸口,伸出左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腰。 “李奕衡,”过了很久很久,黎锦才瓮瓮地开口,“我刚刚逗你玩的,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离开你,真的。” 李奕衡扬起唇角,低低笑了起来。 “我知道,傻瓜。” 下午午睡后,邓老招呼他们去三楼楼顶的阳光房里喝下午茶。上午聊了许久,邓老已经很是放心黎锦,话里话外不再试探,反倒愈发亲近。三人坐在藤条椅上,暖洋洋的日头烘着,叫人浑身舒泰。邓老叫下人拿影集来,翻着老照片给黎锦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这些故事李奕衡是听烂了的,黎锦却是头一回,听得津津有味。 偶然翻到一张泛了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依稀是年轻时的邓老,而他怀里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穿着装模作样的西装,一脸不耐烦,那眉眼还没张开,漂漂亮亮一团秀气,小姑娘似的。邓老抖着手将照片抽出来,递到黎锦手里,笑问:“你猜这孩子是谁?” 黎锦捏着照片瞅李奕衡,边瞅边笑:“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好看。你是怎么长咧吧的?” 其实也不算咧吧,只是李奕衡越长大,长相里父亲那一边的基因就明显起来,男性轮廓突出了而已。 还是好看――黎锦啧啧点评――这副发窘的样子更好看。 邓老也抚掌笑道:“小时候可古灵精怪的一个孩子,上树下海,没他不敢的事。我那时候常跟他爸爸说,这孩子这么皮,长大了可管不住。你说说,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李奕衡没有彩衣娱亲的本事,但牺牲自己的面子哄老人笑一笑也是无妨的。他由着邓老笑话自己,从黎锦手里接过那张照片,无奈道:“这时候我才多大?我都给忘了。” 邓老就讲起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来。黎锦饶有兴致地听着,听到一半,自然而然搁了一只手在李奕衡那里。李奕衡也不意外,顺理成章拉过来握着。这动作像上演了千百遍,自然得像呼吸空气,邓老神色不变,心中却渐渐了然了。 晚餐是邓宅大厨精心烹调的各色菜肴。邓老精神矍铄,与黎锦闲话了一天,不见劳累,反倒更加精神。他说明天就是除夕,邀黎锦留下过年,又问他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吩咐厨房去包。黎锦听得感动又感慨,忙不迭答应下来。他这番来港,本以为自己要孤零零过一个年的,如今身边却有爱人,有谆谆爱护的长辈,只觉得最温馨也不过如此了。 饭后三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邓老喜好翡翠台的晚间节目,闹哄哄的显得热闹。黎锦看得却没甚趣味,粤语到底不是母语,尤其说得快了,叽叽喳喳像唱催眠曲。他连着两个晚上没能好好睡,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不一会儿困意来袭,渐渐地,竟靠在李奕衡肩膀上睡了过去。 李奕衡的肩膀立刻不敢动了。 他叫管家拿了条毯子过来,小心翼翼给黎锦搭在身上,接着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的位置,好叫黎锦睡得更舒服些。这一套动作做完,他抬起头,恰恰与邓老审视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目光锐利无比,仿佛有所实体,能够划开李奕衡的心口,直看向他心底似的。 李奕衡勾起唇角,心道,世叔装了一天弥勒佛,终于装累了。 “不是柯远?”邓老调小电视机的声音,讥笑。 李奕衡应了一声,说:“不是。” “怎么回事?”邓老问,“电话里我没听明白,你现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柯远意外身亡,邓老是知道的。他一度极为担心李奕衡的精神状况,甚至叫他来香港住一段时间散散心。谁能想到这才半年,李奕衡就另结新欢,还……还这么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 邓老觉得,要么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转了性,要么黎锦就是个男狐狸精,趁虚而入。 李奕衡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可黎锦――他接触了一整天,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好孩子。 那是怎么回事? 邓老简直一头雾水,深觉这年轻人的感情啊真是扑朔迷离,叫老一辈着急上火没个办法。 李奕衡却还不体谅长辈辛苦,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轻描淡写道:“我很喜欢黎锦,就在一起了。” “那柯远呢?”邓老真想给他一拐棍,“你不是喜欢了人家十年?人一没了,你就忘了?” “我没忘。”李奕衡低下头,他的表情有些疲惫,灯光的阴影里,那凝望着黎锦的目光却一如既往,温柔而动人,“柯远……黎锦……其实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邓老没听明白。 李奕衡笑了笑,轻轻捧起黎锦的手,握在掌中。面前人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似乎被这个动作惊醒,但也只是一瞬,马上便在他肩膀上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往黑甜梦乡里一头扎去。 李奕衡静静望着他,心里有一处小小的空洞,就在这样的注视中,被甘甜的蜜汁灌溉满了。 “柯远,或者黎锦?”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够这样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够了。” 邓老皱着眉头,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世叔,”李奕衡忽然抬起头,语气十分认真,“无论你觉得他好或不好,我都已经决定永远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自作主张试探他,让他觉得不自在。我们以后要成为一家人,这样开始,不太好。” 李奕衡脾气温和,日常相处,处处顺着这位世叔,鲜少与他认真严肃地说什么,此刻摆出这副表情,叫邓老大大吃了一惊。他隐约记起,上一次李奕衡这样态度还是为了柯远。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凝聚起来,却只是模模糊糊一团说不清楚。邓老想了又想,想不透彻,只得道:“好了好了,服了你。你这孩子,我煞费苦心还不是为了你。你爸妈去得早,把你丢给我,我当你叔叔,还不是要给你好好把关……” 接下来是长达半小时的回顾往事着眼当下放眼未来碎碎念。 李奕衡搂着黎锦,开始进入老僧入定充耳不闻模式。 ------------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二天是除夕,邓老向来起得早,起床后拉黎锦去散步。邓宅占地很广,直通海边。他们在海边迎着海风走了一圈,已经到了早饭时间。邓老叫人直接把早餐摆海边,又叫黎锦电话李奕衡,催他也快点到。电话还没打通,远远的,就见李奕衡过来了。 他穿了一身运动装,手肘里搭着一件羊毛外套,走近了,一边给邓老披上一边道:“john约了上午打高尔夫,上午我跟黎锦去一趟。” 邓老立刻不高兴了:“大过年的,打什么高尔夫。”转过来对黎锦道,“你别理john这小子,他花心,娶一个老婆不算还要再招惹好几个小亲亲,过年这几位都接到主宅里,闹得不行,他就拿小衡当幌子躲出来。你小心小衡跟他学坏,不要去!” 黎锦瞥了李奕衡一眼,李奕衡摊摊手,很是无奈。 “john,john lau?”黎锦沉吟着问,“聚星娱乐的董事会主席,刘思明?” 李奕衡点点头。 “邓老,抱歉。”黎锦立即倒戈,“既然是刘生的约,我必须得去。” 如今香港娱乐圈两分天下,一半都是刘思明在罩。他父亲早年是港仔混社会的古惑仔,后来天上掉大运,发现他是大企业继承人,被接回本家。当年才两岁的刘思明也跟着成为豪门小少爷。更狗屎运的是,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老爹没两年就死了,亲生祖父悲痛之中把所有心血倾注在他身上,在他成年后,更是迫不及待叫他接手庞大娱乐帝国。到如今近二十年的时间,刘思明的名字几乎镶嵌进香港娱乐的每个角落,成为香港娱乐繁荣的见证。 不过刘思明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平时出门跑个步都无数保镖跟着。前世黎锦曾百般想搭上他的线,都被人斥痴心妄想,如今好不容易能见到本尊,焉有不抓紧之理。 况且,听邓老话里的描述,这位john lau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私下里,似乎还很好相处。 刘家在半岛另一边有一大片高尔夫球场,他们倒是,刘思明已经自己挥了几杆。瞧见李奕衡到了,他赶忙迎上来,离得老远就拿粤语唤李奕衡:“好慢好慢。” 李奕衡笑着走过去,让出黎锦:“这是黎锦,我的恋人。” 黎锦伸出手,也说粤语:“刘生,你好。” 刘思明的表情在一秒钟里完成大笑到面瘫的转换,听到他说粤语,面色好歹缓和了点:“你好,我是刘思明。” 来之前李奕衡就给黎锦打过预防针,刘思明对自己人跟对外人完全是两个态度,因此黎锦完全不在意他的冰冷态度。前世今生,他应付过的怪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刘思明这种程度,小case。 果然,他一说粤语,对方态度就缓和了。况且高尔夫他学过一点,球技尚可,两人比过两局,各有输赢,刘思明即刻对他改观。中场休息的时候主动递饮料给他,叫他喊自己“john”。临走更大赞李奕衡眼光好,想起家里那一窝莺莺燕燕,每到过年就争奇斗艳闹的人不得安生,顿时悲从心起,拍着李奕衡的肩膀感慨,早知道不如也找个男人,省多少麻烦。 两人上车离开之前,刘思明的助理跑过来递名片,递的自然不是李奕衡,而是黎锦。他说刘生对内地的电影市场很感兴趣,恰巧内地新出台政策支持电影事业发展,想改天找时间同他聊聊。 政策之类,刘生手底能人无数,自然不必跟黎锦聊的,这么说,就是想合作了。 黎锦郑重接下名片,约了年后忙过正月他亲自拜访。回程路上李奕衡问他:“目的达到了?” 黎锦捏着名片笑:“当然。香港的制作团队是亚洲一流的,刘生手下的团队是香港一流,跟他们合作,对于现在的艺歌来说可遇不可求。” “大过年还想着工作,逸歌不给你加薪我都看不过去。”李奕衡笑道,“只是艺歌旗下似乎还没有适合的导演人选?” “到香港之前我刚刚跟tim签约,只是还没开新闻发布会。我跟贝浮名商议了,年前事多,年后再办。”黎锦说。 “tim?”李奕衡笑笑,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下去。 事后很久,当黎锦真正明白了这个笑的真正含义时,都禁不住后背生凉。 下午一家人忙年夜饭。邓老放了佣人的假,只有几个本就住在宅子里的还在伺候。邓老还保留着许多老辈人的习惯,觉得年夜饭要大家一起动手才香,尤其饺子馅,没有他这个一家之主搅合两下,简直就像不入味似的。李奕衡跟黎锦都顺着他,要做什么先问他一声,哄得老人家又满足又舒服,年夜饺子都多吃好些个。 老人年纪大了不耐守夜,十点一过就回房间睡觉。黎锦跟李奕衡对所谓的新年节目更加不感兴趣,调小电视的声音,靠在长椅上说话。说累了,索性只是手搭着手抱在一起。这样也觉得喜悦满足,仿佛听着彼此的呼吸就足够过一辈子。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电视里热闹起来,主持人和嘉宾忙着互相拜年,李奕衡忽然拉起黎锦的手,轻轻吻了他一下。 “过年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黎锦对他勾勾手指,他凑过头来,黎锦拉着他的衣领吻他。 “过年好。”吻得气喘吁吁,黎锦弯着眼睛笑,“还有,我爱你。” 同一时刻,k城。 厨房里,萧苏苏用长柄勺捞起一勺饺子,小心翼翼倒进碗中。一转身,却发现骆飞站在身后,眼神发直,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嗔怪:“你吓死我了。”接着递过碗,“饿了吧?你先吃吧。” 骆飞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端着碗默默走了出去。 萧苏苏含笑看着他的身影转出门口,那笑容就像窗外树上的枯叶般,一点点凋零,掉落不见。 她撑着身子,站在灶台旁,眼眶干干的,叫她想哭,都哭不出泪来。 骆飞的表情……转身那瞬间,骆飞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萧苏苏强忍着情绪多拿了一副碗筷到客厅,电视里,联欢晚会演到尾声,歌舞都不够尽兴。骆飞皱了皱眉,稍显烦躁地换了个台,本地卫视正上演春节自制剧,喜剧明星使出浑身解数想逗人一笑,可每个包袱都好像故意咯吱人似的,叫人笑得不情不愿。 骆飞看一眼电视,吃一个饺子,那表情木然而平静,叫萧苏苏莫名心慌起来。 “好吃吗?”她故作轻松,坐到骆飞身边,“我包了一下午,手都包肿了。” 骆飞从电视里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又盯着她的手。 萧苏苏下意识把手藏到桌下去。 “待会儿擦点药膏。”骆飞说,“以后不要这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萧苏苏笑颜如花,“我想让你吃得开心点嘛。毕竟今年是咱们两个第一次过年。对了,馅会不会太咸?我没经验,第一次……” 话语骤然止住,萧苏苏迎着骆飞的目光,竟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她放大的笑颜渐渐褪色下去。 “明年还不一定是什么样。”骆飞端起碗,把最后一个饺子咬进口中,菜混着肉,却吃不出香。他毫无形象地大嚼着,缓缓道:“今晚公司所有留守的员工都去聚餐了,却没人叫我――这也许是个信号。或许在完成小锦给我留下的事情后,我就不会再有任何工作了。” 他转过头,一点点白色的汤汁挂在他的唇边,让他看起来邋遢不堪,半点也不像那个令无数人疯狂的偶像。 “我就会像你一样。”骆飞看着她,一字一句,“被雪藏了。” “阿飞,你别这么说,不会的,你怎么会被雪藏呢?”萧苏苏抓紧他的手,她看起来比骆飞还要着急,“你是公司的一哥,贝哥他没那么傻,不会好不容易捧红一个偶像,又眼睁睁毁掉他的!” “捧红一个偶像很难吗?”骆飞任由她抓着自己,满眼冷漠,“公司有那么多新人,各有所长,只要肯花时间花精力,捧红一个偶像并不难。就像我当时,不过参加了一场比赛,唱了几首歌,也能莫名其妙地红起来了。要红?不难。” “骆飞,你不能这样说,当初你的努力我都清楚,我都看在眼里!”萧苏苏眼中含泪,“你不能这样,这样消沉……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我们。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呵。”骆飞忽然低笑起来。 这笑本是撕裂的几声,可他越笑声音越大,仿佛一边笑,一边将许多不愿面对不愿提及的沉疴翻涌起一般,到最后,已然撕心裂肺,狂笑似哭。 萧苏苏悄悄抽回了手。 她不敢再碰骆飞了。 她甚至不愿再坐在他面前,她想躲开他。 看着萧苏苏这副惧怕畏缩的样子,骆飞突然止住了笑。 “苏苏,你不爱我,为什么骗我?”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萧苏苏身子一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 骆飞推开面前的碗,又问了一遍:“苏苏,你为什么骗我?” 萧苏苏低头不答,只是看着桌子下面藏起来的那双手。她真的亲手给骆飞包了一下午饺子,和面,调馅,都是她自己亲手来的。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一年有几次机会做过这样的活?可她做得毫无怨言,甚至满心欢喜。她一边把饺子包裹成形,一边幻想骆飞将它们一颗颗吃下肚的样子。她觉得幸福极了,那一刻,竟然产生一种就这样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错的感觉。 所以…… “我也许不够爱你,但我很喜欢你。”萧苏苏望着骆飞,试图去笑,“真的骆飞,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骆飞信这句话,她的确喜欢自己,她也一样喜欢齐亦辰,喜欢同期的许多学员。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与人为善,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会欺骗她。 “苏苏,”骆飞说,“那些照片都是你叫人拍的吧?后来往我手机上发照片的人也是你吧?” 萧苏苏欲张口辩解,骆飞断然截住她的话,冷笑道:“知道我们约会地点的只有我和你,如果不是你早就叫人埋伏在那里,对方怎么能一次次都把我们拍个正着,还拍得这么清楚?我的时间表除了身边人外,只有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后来发送照片的时间怎么会那么恰到好处,让我方寸大乱?” 骆飞逼视着她,而萧苏苏低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苏苏,像这样的蛛丝马迹有很多,你不是个高明的说谎者,仔细想想,其实你漏洞百出,只是我从来没疑心过你而已。”骆飞嗤笑一声,沉声问,“苏苏,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了钱。”萧苏苏放松肩膀,抬头看着骆飞,不用再说谎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骆飞,当明星并不是我的愿望,我只是希望参加比赛,获得冠军,拿到奖金而已。我想用这笔钱到国外去,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冠军根本不切实际,我甚至根本无法凭借这场比赛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我为了这场比赛跟家里闹翻,我甚至由于旷课太久被迫停课,我回不了家,回不了学校,也拿不到冠军,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把双手拿到桌子上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候,舒慕的经纪人找到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当然,他也会给我一笔钱,作为报酬。骆飞,我以为不过是谈场恋爱而已,况且我并不讨厌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他让我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我根本不愿做的事,我已经骑虎难下,到现在,已经说什么都晚了。” 她的眼眶里含着满满一泡泪花,以前,只要她这样看着骆飞,温温柔柔地说几句话,骆飞就会毫无招架之力。可现在,那点虚假的爱意,终于被耗光了。 “苏苏,你还是在说谎。”骆飞冷笑,“你不是骑虎难下,你是贪心不足。有了一笔钱,还想要更多。你拿我当赚钱的工具,哪怕到此刻也没有改变。舒慕的经纪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你了吧?你拿不到钱,又被雪藏。你的未来无依无靠,只剩下我。所以你刚刚对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萧苏苏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当所有的爱意都变成不堪回首,此刻骆飞望着萧苏苏,只有满心的厌恶:“我怎么会为你这种人误会小锦?可笑,真是可笑……” “骆飞,骆飞!”萧苏苏忽然扑到他身上,紧紧抓着他的手,“你要跟我分手吗?我求你,别跟我分手!求求你,我会改,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眼泪糊了一脸,叫她那些可爱的苹果肌和长睫毛都成了拖泥带水的残花,难看至极。骆飞一把推开她,咬牙切齿:“我们不可能重新开始了,萧苏苏,我现在只要想到你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不,不。”萧苏苏微微张着嘴,挣扎着来抓骆飞的袖口,“骆飞,你听我说……” 骆飞抡圆胳膊甩开了她。 这一下用得力气非常大,萧苏苏本就重心不稳,甩手间,被重重甩到沙发里。后背触到沙发靠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痛苦地哼了一声,伏在沙发间,再也动弹不得了。 骆飞还当她又在装可怜,看都不看她一眼,起身便往卧室走,走到门边时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萧苏苏仍旧是那个姿势。 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他转过身,对着沙发里的人轻轻唤了一声:“苏苏?” 长发垂下来,遮盖了萧苏苏的侧脸,她像是已经死了,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却因为被唤了这一声,又活过来。 手指轻颤,接着是整条胳膊撑起身体的重量,萧苏苏抬起头,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骆飞。 “我同意分手。”她说,“可是骆飞,我是女孩子,就当你最后可怜可怜我,不要刚刚公布我们恋爱的消息就跟我分手,好不好?” 骆飞没有回答。 “骆飞,求求你。”萧苏苏的语气卑微到极点,苦苦哀求,“黎锦回来后,我会到他面前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会帮你们把误会解开,我甚至会主动跟公司解约,所以骆飞,我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只是延缓公布我们分手的消息而已,我求求你……” “好吧。”迟疑良久,骆飞终于点了点头,“虽然延缓公布,但此时此刻,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他转身走回卧室,锁上了门。 萧苏苏缓缓趴回沙发中央,长发遮掩下,她的唇边勾起一个绝望而疯狂的微笑。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近中午,飞机平稳降落在k城机场。 身边响起一片手机开机声,黎锦自昏沉中朦胧苏醒,转头望着旁边的齐亦辰。这家伙昨晚又喝个酩酊,烂醉后睡得比他还沉,身边乘客忙碌着拿行李穿外衣的嘈杂声响都惊不醒他。黎锦推了推他的胳膊,那人砸吧砸吧嘴,睁开眼,问:“到哪儿了?” 黎锦扁扁嘴,刚要说话,坐在后座的助理忽然递过手机来。 “黎哥,贝哥打来的电话。”助理道,“出事了。” 出事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叫黎锦的心霎时提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接过手机,电话那边,贝浮名的声音虽然平缓,却令人焦灼。 “黎锦,你怎么不开机?”贝浮名道,“今天上午九点,萧苏苏因为吸毒被抓了。” 最开始,警方只是接到线报,冲入某小区捣毁一个聚众吸毒窝点。 可当警察赶到现场,强行突破进住宅户时却发现,对方竟然是著名地产大亨的儿子。此刻,这位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正烂泥似的瘫软在沙发里,眼睛都睁不开,他胸口前大腿间,甚至两条臂弯里,都水蛇似的缠着无数半裸的女人。屋子里烟酒味混杂,先头进入的警察被呛得咳嗽不止。而屋子正中的欧式茶几上,各种吸毒器具还没来得及藏匿起来,全都大大方方摆在那里,任君享用。 警察不费吹灰之力就捣毁一个藏毒吸毒窝点,且由于涉案人员都属于公众人物,竟还在开年就创了个开门红。媒体在警察突入后十分钟便蜂拥而至,将小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地产公子被带出单元楼时还没从吸毒的极致快感里摆脱出来,整个人仍旧浑身无力,连好好走路都做不到,只能依赖两名警察的搀扶。为尊重隐私考虑,警察脱下自己的警服盖在他的头上,因此媒体并没有拍到他的样子,但紧随其后出来的诸位女性吸毒者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们大部分是三线或不入流的小模特小演员,工作接不到收入没保证,又沾染上这个东西,只好牺牲色相抱地产公子的大腿。被带出来时,她们虽然勉强穿好了衣服,但个个神情萎败,面容憔悴。大部分媒体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草草拍了几张就重新调整镜头对准地产公子,直到―― 他们看到了萧苏苏。 这位几个月前拿到中国星声代全国总决选第四名的人气女学员,著名偶像明星骆飞的女朋友,艺歌公司的签约女艺人。 一时间,长枪短炮,闪光灯闪烁无数,甚至不少记者直接举着录音笔长话筒往萧苏苏脸上戳,询问她为何会在此处,是否参与吸毒,男友骆飞是否知情,甚至于,她是否如其他女性一般,与地产公子发生**易。 这开年第一大事件成功引爆了春节在家无所事事的人们,短短一小时内,相关微博转发量纷纷突破五万次大关,各大媒体网站也将此新闻添加至头条位置,就连与此事八竿子打不着的各路名人都话里话外或调侃或批判。 由于女友萧苏苏牵涉其中,原本在外参加活动的骆飞临时取消一切行程,飞车赶回艺歌公司。艺歌公司楼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各路记者扛着摄像机照相机,问题无比犀利难听,甚至有记者直接发问,希望骆飞谈谈自己被女友戴绿帽子的感受。 同时,艺歌公司雪藏萧苏苏的消息也被挖了出来。有媒体不无恶意地揣测,萧苏苏沾染毒瘾是由于自身堕落还是经纪公司不管不问的结果?萧苏苏无钱购买毒品不得不以身体做交易会不会是由于公司停掉所有经济来源?且作为萧苏苏的男友,为何骆飞对萧苏苏见死不救,竟放任她以身体换毒资? “他们什么意思?萧苏苏吸毒是她自甘堕落,关公司什么事?况且……”齐亦辰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冷笑,“‘萧苏苏以身体换毒品是由于艺歌公司停掉其经济来源’――难不成吸毒这种事公司要为她提供资金支持吗?” “黎哥,怎么办?”助理可顾不上冷嘲热讽,他焦急地看着黎锦,希望这位虽然年轻,却向来沉稳的金牌经纪能给自己一颗定心丸。 但黎锦从刚刚接到电话至今,始终一言不发。 助理心里更加没底――齐亦辰冷笑连连,黎锦沉默以对,他顿时觉得,这次,媒体如此汹涌攻击下,艺歌公司只怕要元气大伤了。 “公司的车到了吗?”忽然,黎锦问道。 他们正坐在机场单独辟出的贵宾休息室中。贝浮名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了一下事态严重程度,同时叫他们先别出机场,等他这边安排一下,把媒体都引开,再乘车回来。如今艺歌公司的所有艺人都受到围追堵截,有线人说,机场里正隐藏着各家媒体,就等齐亦辰一出现,抓他个正着。 助理拉开贵宾室的门,小心翼翼将头探了出去。远处,机场大门外,保姆车与开路车已悄然开来,停在路边。 “黎哥,到了。”助理说。 黎锦站起来,对齐亦辰道:“这里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待会儿你出去以后什么都不用管,低着头向前走就行了。其余的,我们来帮你挡。” “我知道。”齐亦辰笑着站起身,“待会儿回去一定要好好揍骆飞一顿,管不好自己的妞,还叫兄弟陪着遭罪,这叫什么事!” 黎锦已经走到门口,闻言,似笑非笑回过头瞥了他一眼。 “你要有劲,就帮我也揍两拳。” 说完,他拉开门,护着齐亦辰冲了出去。 几乎在齐亦辰现身的同一时刻,隐藏在机场各个角落的记者闻风而动了。他们像安装了无线电雷达的蝗虫一样,从各个角度各个方向涌来。可怜黎锦和齐亦辰一行人已经拿出最快的速度飞奔,还是在将将走到门边的时候被记者围堵而上。 好在贝浮名关键时刻给力,提前协调好机场保安,又从公司调派人手。众人的速度虽然慢了,但记者仍旧被隔离在外围。不过这丝毫不耽误记者提问题。如今距离萧苏苏从地产公子家被带出来已经近四个小时,警方嘴紧,只发了一篇声明表示正在调查就没了下文,地产大亨更是守口如瓶。大众的欲望需要满足,于是媒体只能一窝蜂的从萧苏苏身上找新鲜话题。 人类天性大抵如此,无论何时,恶俗八卦总是比其他问题更加吸引眼球。 黎锦陷在人群里左支右拙,即便有保安护卫,他还是被媒体趁乱扯了无数下衣服外加狠狠挠了一爪子手臂。等到好不容易护着齐亦辰上了车,他低头检查自己袖子,发现这件质量上乘的风衣上臂四个整整齐齐的裂口―― 都被抓裂了! “都上来了?”前排,司机回过头来问。 “对。”助理心有余悸地回答,“师傅,快开车吧!” 油门一脚轰到底,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黎锦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座椅上,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对着后视镜中,那个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的黑点愣住了。 黑色宾利――李奕衡最喜欢的座驾。 他触电般弹起身子,扒着窗口向后看去。 李奕衡……他刚刚一直在看着自己吗?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原本是冬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骆飞放下手里的吉他,静静对着面前的乐谱出神。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今天的行程,然后鲤鱼打挺起床,刷牙洗脸,在保姆车上吃早餐,钻进化妆间做发型上妆,光鲜亮丽站在舞台上为商家站台,唱自己刚发的单曲,接着回录音棚,在施东宁苛刻的要求下继续灌录新专辑。 可是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骆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乐谱,黑色音符在他面前不安扭动着,像是故意捣乱般朝他挑衅。他烦躁地伸出手,虚空里抓了一下,忽然,门开了。 小普走了进来。 “骆飞,”他步履匆匆,一边说着一边往骆飞面前走,抬眼瞥见骆飞的动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在干嘛?” 骆飞不自然地放下了手,轻咳:“没事,怎么了?” “这件事的处理办法出来了,你照我说的做。”小普站到他面前,翻开随身带的黑皮小本,照本宣科道,“这段时间,你的一切工作照旧,但在媒体采访时尽量回避回答关于萧苏苏的问题。我们会安排你在适当场合回应这件事,没有事先知会你的话,任何人提问,哪怕是自家艺人私下问你,你也不要回答。” 骆飞点点头,刚要说话,又被小普打断了。 “回答问题也需要技巧,具体措辞我们会再教你,大体上,你需要告诉公众的就是――”小普翻了翻本子上记录下来的要点,边回忆边道,“你认为萧苏苏只是误入歧途,她本质上并不是个坏女孩,希望大家能给予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另外,也希望萧苏苏能够配合有关部门积极改过。至于你跟萧苏苏早就分手的事,我们会择机公布,但是不需要你来说,以免大众认为你落井下石无情无义。” 骆飞应了一声,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吉他。 “还有,也许我们会以你的名义给看守所里的萧苏苏送点东西去,这个也是必要的公关手段,到时候在媒体面前你别露馅。”本子上的文字念到最后,小普要说的都说完了,抬头望着骆飞。 骆飞的眼神十分空洞,小普本以为他会问句为什么,又或者对其中不甚合理的地方提出异议,但他没有。 这次,他平静地接受了安排。 小普看着他这副样子于心不忍,安慰道:“骆飞,这次不关你的事,是萧苏苏自己作死,你不要……” “小锦回来了对不对?”骆飞突然打断他。 小普愣了一下:“对,刚到公司,你怎么知道的?” 骆飞难看地笑了起来:“这个处理方法,行事风格很像小锦,而且,你刚刚的语气也像极了小锦,肯定是小锦刚刚交代给你,你直接转述来的。” 小普长叹一声,挠着头发说:“这么明显?” “他在哪里?”骆飞跳下椅子,把手里的吉他放在一边,“你告诉他没有?我跟萧苏苏早就分手了。” “告诉了。”小普说。 “他怎么说?”骆飞急切地问。 小普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一番:“他好像没说话,就……听见了而已。” 骆飞重重地合了合眼睛。 “他在哪里?”半晌,睁开眼睛,他问。 “在贝哥办公室,跟贝哥和陆经理开会。”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就风一样吹了出去,“骆飞你干嘛去?” 没有回答,骆飞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 排练室在三楼,贝浮名办公室则在八层。骆飞等了三秒钟电梯,便觉得这该死的东西实在速度太慢了。他心急如焚,一秒钟都等不得,直接转了个身,冲进电梯间,拔腿就往楼上飞奔。五层楼的距离很快就到,出了楼梯间,不远就是贝浮名的办公室。 骆飞站在楼梯口,忽然有了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天知道,这段日子他思考了多少反思了多少。每次无法入眠的深夜,他都忍不住将自己与黎锦相处的点滴拿出来仔仔细细念上一番。许多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变得窝心珍贵,许多之前稀松平常的小事变得历久弥坚。他一次比一次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煎熬不已,愧疚不尽,况且失去黎锦的扶助,他生活工作处处受挫,还未过二十岁生日,已经提前进入吃老本状态。 不能再拖了。 与萧苏苏分手的那天,他决定,等黎锦一回来,他就到他面前负荆请罪,乞求他的原谅,求他再回来做自己的经纪人。 他自信满满,他想,如果黎锦不肯接受的话,自己就说尽好话,百般表现,等他看到自己的诚意,自然就会原谅自己。 他吃定了黎锦的心软,更吃定两人从一无所有携手打拼到现在,这份友情早已颠扑不破,无坚不摧。 骆飞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张大了嘴,深深吸了一口气。 加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门关着,却没锁,骆飞走了过去,抬起手,轻轻握住门把。 只要压下去,推开门,自己就能…… “骆飞说他早就跟萧苏苏分手了,只是萧苏苏求他顾忌自己面子,不要公开,他才没有告诉任何人。”忽然,门内传来陆啸云的声音,“这种说法,你们信吗?” “我信。”贝浮名说,“骆飞跟萧苏苏已经形同陌路很久了,况且,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你呢,黎锦?”陆啸云轻笑,“你信吗?” 门内静寂无声。 骆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气息收放间,就错过那关键的一句话。 良久,屋子里,黎锦低低笑了一声。 这笑声不无讥讽,甚至带着三分冷意,叫骆飞的手指骤然冰凉。 “是不是说谎不重要,”黎锦缓缓道,“重要的是,就算他说谎了,我们也有办法让这件事变成真的。”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信?”陆啸云恶意满满地揣测。 一片静默。 好半天,贝浮名打着哈哈打圆场:“跑题了跑题了,言归正传!” 下面的话,骆飞再没有心情去听。 他茫然地松开了手,心口像被谁撕开一个大洞,冬日的冷风咆哮着灌了进去,叫他从内而外,冷了个透。 他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抵在墙上,再退不动。墙壁冰冷而坚硬,他靠着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痛,又或者,麻木? 黎锦已经不信他了。 心里头像住着个留声机,反复播放着这句话。 他听见自己耳边,那个虚无缥缈,却讥讽嘲笑的声音在盘旋。 黎锦,终于不肯再信你了。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跑去。 ------------ 第一百四十章 屋子里,贝浮名打圆场把话题岔回来,三人便继续。 陆啸云是公关部经理,这件事他首当其冲有责任解决,便清了清嗓子,道:“新闻通稿我已经叫底下人去拟了,待会儿应该就能拟好,我看过后会把定稿拿给你们俩。只不过,一篇通稿只怕不顶用,媒体正缺新闻呢,逮着一个,不往死里挖是不算完的。” 黎锦点了点头,翻着手里的文件沉吟不语。前因后果,他在车上都听明白了,公关部反应迅速,已经拟了个大体的解决方案上来,正是他手里这份。大体处理方式都正确,只是细节上仍旧力度不足。 “只要搞定大媒体,小媒体翻不起什么风浪。”贝浮名捏了捏自己双下巴上的肥肉,道,“首先得搞定蔚氏,光他们家旗下就有那么多舌头。小锦,蔚氏你是不是有熟人?” 黎锦点点头,道:“对,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答应帮忙,只是他话语权不太够,只怕……” “没关系,蔚氏交给我来搞定。”陆啸云迟疑,“不过其他的媒体……” “路上我已经给相熟的那几位一一去电,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钱给到位,新闻撤个几天不是问题。”黎锦撇撇嘴,笑着看向贝浮名,“只是不知道,某个人肯不肯给钱?” 贝浮名一脸肉疼:“能打个折吗?” “你去跟媒体大哥们商量呗。”黎锦挤兑他。 “呵呵。”陆啸云很是落井下石地笑了。 明明这次事件来势汹汹,三人气氛却很轻松。大家都是处理类似事件的老手了,解决方案之类的不过订正细节,开会,更多是为了通个气分配分配任务。如此又说了几句,该说的就基本都说完了。 陆啸云虽然毒舌,却是名副其实的实干派,向来讨论出结果就要立刻去做,这一次,却破天荒没有立刻闪人。 他把手中的文件卷成个卷,竖起来戳在大腿上,似笑非笑看着黎锦,一副有话要说却憋着等人问的样子。 黎锦才懒得理他,伸长胳膊从贝浮名桌上抓了支圆珠笔,就着纸写字。 反倒是贝浮名看不得他浪费时间,催促道:“有话快说。” 陆啸云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地产公子家大业大,谁有那个胆子举报他?就算举报了,怎么这么巧,萧苏苏就在那群女人里面?萧苏苏在里面也不算什么,她自己作死,怎么矛头都冲着骆飞和公司来了?说公司对艺人监管不力也就罢了,怎么还闹了个苛待艺人,致使艺人无奈吸毒的说法?” “这幕后黑手的档次有点低啊。”贝浮名笑道,“谁干的,你们心里有数吗?” “骆飞不是说过,萧苏苏承认指使她往骆飞手机上发短信的,就是舒慕经纪人吗?”陆啸云耸耸肩,“那肯定就是舒慕了呗。” “我听说,舒慕已经把他的经纪人解雇了。”贝浮名微微皱眉。 “不是也得是,”黎锦霍然抬起头,斩钉截铁,“这是个打击舒慕的绝佳机会,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下次。” “我同意。”陆啸云抬起手。 贝浮名顿时明白过来,这俩人是要添油加醋捏造事实,把脏水往舒慕身上泼。 “你们啊,”他指着两人啧啧,“坏得没边了。” “跟舒慕这种人斗,就不能记得自己有良心。”黎锦转身把圆珠笔扔回桌上,“况且,舒慕天王的八卦比艺歌的八卦有趣一百倍,转移注意力的话,当然要挑最有意思的来。” 说完,他与陆啸云相视一笑,每回见面都剑拔弩张恨不得张嘴咬对方两口的两个人,竟然头一回配合默契起来。 登时,一阵恶寒自尾椎骨窜上头顶,贝浮名捏着胳膊打了俩哆嗦,不说话了。 “黎锦,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笑过这阵,陆啸云将手里的纸卷摊平,忽然正色道,“哪怕之前你与舒慕有过摩擦,但骆飞毕竟刚起步,走的也是偶像明星路线,跟舒慕八竿子都打不着。要设定假想敌,也该是走红程度差不多的其他偶像艺人,为什么,你反倒直接将舒慕列为竞争对手,处处与他为敌?” 黎锦没有回答,反倒抬眼望着陆啸云,而陆啸云的目光比他还要深邃,在他的审视中丝毫不为所动。 许久,黎锦才轻笑出声,叹道:“谁知道呢,大概,只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而已吧。” “巧了,我也看他不顺眼。”陆啸云抚掌大笑,“没想到,咱俩处处不对付,倒是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一点也不令人高兴。”黎锦嘲讽。 “对。”陆啸云深深同意。 他站起身,话说完,自然该走了。可没想到出门的前一刻,他突然回过头,冲着仍旧坐在原位的黎锦灿烂一笑。 “对了,听说你要结婚了?”他指了指黎锦手上的钻戒,“记得请吃饭。” 说罢,昂首挺胸一边自豪自己到底又给黎锦添了堵,一边大步流星,回去做事。 只剩屋子里,后知后觉的贝浮名盯着黎锦指间的戒指,发现新大陆一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你你……你跟人订婚了,那谁知道吗?”上次绑架事件后,贝浮名就已经对黎锦和李先生的关系有所察觉,于是猜测着问。 黎锦斜了他一眼,不理他,到墙角衣架上取自己的大衣。 “难不成,你就是跟那谁订婚的?”见他不回答,贝浮名进一步揣测。 黎锦披上大衣往外走。 “你们……你们这是……”贝浮名一拍大腿,“黎锦,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这辈子要跟他在一起了?” “废话!”黎锦拉开门,狠狠剐了他一眼,“不跟他,难道跟你?” “别别别!”贝浮名娇羞地挡住胸口,“你这个样子,我的女神会吃醋的。” 黎锦在吐出来之前,迅速远离了这个春情泛滥的胖子。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去年开始,舒慕的演艺事业基本停滞,最近的动作也不过是参演任季麟新片男二号。这则新闻一出,使他被迫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行走坐卧,都有无数狗仔镜头对准。但凡他亮相公开场合,必定会有记者在身后围追堵截。甚至有心急的媒体已然开始捏造新闻,说舒慕日前被警方传唤,罪名是疑似贩毒。 在这样的风口浪尖里,舒慕团队反倒不再试图救火。一方的沉默换来另一方末日狂欢般的庆祝,之前从不敢刊出的绯闻丑闻层出不穷,甚至有无良记者编辑为搏眼球,捏造事实抹黑舒慕。除几家大媒体仍坚守良知外,诸多靠八卦小道为生的小媒体彻底抛弃媒体人的底线,一时间,圈内乌烟瘴气,污秽难言。 多年来,被舒慕苦苦压制的诸多艺人总算熬到扬眉吐气这天,舒慕的工作全线暂停,原定三月发片的新专辑被无限期延迟,任季麟的电影主题曲演唱权也被迫交到骆飞手上,就连原本胜券在握的国际一线奢侈品大牌代言也化为泡影。甚至有可靠消息称,hm公司员工已经超过两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们的老板。 舒慕消失了?黎锦才不会这么天真,他隐约猜到舒慕方面不作回应的背后,藏着什么更有深意的目的。玩弄人心,舒慕向来是一把好手,他隐忍不言,绝对有原因。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真相近在咫尺,却像围绕着捉摸不清的迷雾。他来不及细想,会见室的门已经开了,一身灰蓝色囚装的萧苏苏走了进来。 看守所里沉闷压抑,连日光都带着潮湿而阴冷的气息。萧苏苏迎着光走进来,她的头发剪短了,成了个非常土气的发型。原本被男粉丝赞为会放电的可爱电眼仿佛被谁拔掉了电源,迅速颓败下去。标志性的嘟嘟苹果肌更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凹陷的暗黄脸颊。 “你来干什么?”萧苏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嗤笑一声,拉开椅子,坐到黎锦对面,“骆飞呢?” “骆飞不会来了。”黎锦说。 “你说谎!”萧苏苏抓着手铐的链条,表情凶狠地凑到黎锦面前,一字一顿,“骆飞答应过,他会再来看我。” 黎锦不躲不避,任她近乎扭曲的眼神将自己生吞活剥,不接她的话,淡淡道:“我今天来,是……” “叫骆飞来!”萧苏苏猛地跳了起来,伸手抓向黎锦的脸,“我不想见你,叫骆飞来!叫骆飞来!” 黎锦在她扑过来的前一秒躲开攻击,墙边的狱警比他更为迅速,在萧苏苏爬过桌子前,将她死死按在桌上。 “放开我,放开!”会见室里回荡着萧苏苏嘶声裂肺的喊叫,“叫骆飞来!我要见骆飞!叫骆飞来!” 她的脸被桌子压得变了形,嘴巴没办法全部张开,连带着声音也凄厉不堪。黎锦居高临下看着她,这曾经的宅男杀手、甜美少女如今狰狞可怖,在狱警手中扭动挣扎的样子,哪有一点人样可言。 “骆飞不会来见你了。”黎锦冷冷地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萧苏苏努力抬起头,无比怨恨地瞪着他。 黎锦不为所动,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道:“我是来跟你谈解约的,你最好干脆点签字,我们也好尽快结束这次会面。” “呵,”萧苏苏歪着嘴,一说话,无法吞咽的口水便顺着她唇角流在桌上,“解约?那你们要付我解约赔偿的。” “合同第三十五条,如因艺人触犯国家法律导致公司提出解约,可不予赔偿。”黎锦翻开合同相应条款,指给她看。 “呸。”萧苏苏看都没看,狠狠唾了一口,“我不会签的。” “真遗憾,不过,”黎锦收回手指,不再碰那沾了萧苏苏唾沫星子的解约书,“就算你不签,我们也可以走法律程序,只不过麻烦点成本高一点而已。” “黎锦!”萧苏苏厉声尖叫,“你这个魔鬼!” “比起你来还差一点。”既然说不通,黎锦合上公文包,打算走人。 “我不是,我不是魔鬼。”萧苏苏突然用力挣动起来,连语气都在刹那间变得柔弱讨好,细细听去,竟还有一点无可奈何与无法言说,“我是被逼的!”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黎锦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是被逼的……”挣扎换来更紧的禁锢,萧苏苏的上半身被紧紧按在桌上,她只能很努力地仰着头才能望到黎锦,“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想要钱而已……为什么,为什么骆飞的梦想那么珍贵,有那么多人不惜一切都要帮他实现,我的梦想却这么廉价,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在乎。” 黎锦轻轻蹙眉。 “我只是想到国外去而已,我只是想逃离这里而已,这梦想很奢侈吗?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为什么不可以?”萧苏苏的眼眶里溢满泪水,“你们都觉得我疯了,觉得我不切实际,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可以到国外去,偏偏我不行?” “出事后,我给你的父母打过电话,他们说你三年前偷光家里所有的钱离家出走后,他们就当再没有你这么个女儿了。”黎锦说。 “呵呵,我也从来没当他们是我父母。他们不过生了我而已,从没有一天尽过养育我的责任。我对他们而言,像个出气筒多过女儿。那些钱,不过是这些年他们欠我的抚养费而已,本来就是我的,我一次性都拿走又有什么错?”萧苏苏轻轻笑起来,“我拿这笔钱买了好多漂亮衣服漂亮裙子,你看,我在舞台上多好看,这笔钱花得不冤啊。” “你偷走的那笔钱足够到国外去,为什么你还要参赛?”黎锦问,“为什么你还要为了钱算计骆飞?” “那笔钱怎么够?难道我千辛万苦,就是为了去下等餐馆给人打工吗?”萧苏苏泪眼朦胧,那目光哀怨而委屈,“我什么都不会,要么出卖自己,要么做明星大红大紫赚钱,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你到头来,还是选择了出卖自己?”黎锦道。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大红大紫。”萧苏苏努力撑起身子,只有这一点点的仰头挺胸,就叫她又觉得自己像个高贵的公主,“黎锦,你是我的经纪人,可你帮我安排的工作有哪一点在为我考虑?我的青春是有限的!你说什么慢慢来,别心急,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有这两年的青春,我禁不起耽误!况且公司对待新人的条款这么苛刻,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到国外去的钱?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我想过的生活?就算靠骆飞也没用!他一边说着爱我,但其实,他从没爱过我。” “如果你说的爱是指他把自己的钱都给你的话,我想只有傻子才会爱你。”黎锦冷笑着拆穿她的谎言,“何必找借口,在我成为你的经纪人之前,你就已经跟骆飞在一起了。你所谓的青春不等人,不过是因为我没办法让你在最快的时间内赚到钱。至于你那高尚无比的梦想,不过只是包裹着糖衣的贪婪和享受欲而已。” 萧苏苏骤然语塞,半晌,才一声一顿,无比讥讽地笑了起来。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坏胚子,坏透了。”她扬脸打量着黎锦,轻声道,“可你们,你,骆飞,艺歌公司,还不是栽在我手里?” “说起这个,我还真要谢谢你。”,不提则已,一提黎锦反倒笑了起来,“要不是你,我哪有这么好的机会把舒慕玩进去呢。” 萧苏苏皱眉:“你说什么?” “你在看守所从来不看报纸吗?”黎锦道,“怪不得你以为骆飞会来看你,你还不知道,骆飞已经宣布你们分手了吧?” 萧苏苏的肩膀在一瞬间垮了下去。 “不……不可能,他答应过我……” 她不再挑衅似的仰头看黎锦,刚刚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把她仅剩的斗志都抽干了似的,让她从一个自认为高贵的公主,变成了可笑的弃妇。 但她到底是什么,又跟黎锦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已被雪藏,今天亲自来谈解约,不过是由于黎锦名义上仍手握她的经纪约,且自己心中也有些想要见她的意思而已。但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已经很不值得了。 黎锦抬起头,接着,朝狱警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接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快要走到门边时,萧苏苏忽然叫住了他。 “黎锦,”萧苏苏噙着冷笑,缓缓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要害你么?” 她已经被狱警拉了起来,半边脸上,仍留着长时间按压在桌上留下的红印。 黎锦微微眯起了眼睛。 “叫骆飞来,”萧苏苏说,“骆飞来了,我就告诉你。” 就知道会是这样。 “骆飞不会来的。”黎锦被她的天真逗笑了,“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守所外,寒风冷硬。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月历牌上本该是初春的时节,可前几天,竟然冷空气过境,下了好大一场雪。 黎锦抬起头,明明头顶的太阳这么大,白惨惨地照着,可他却觉得由内而外,冷透了。 他裹着大衣钻进车里,车里头也冰凉,手握着方向盘,冻得打了个哆嗦。他打开暖风,一只手凑到空调机上面取暖,一只手打开手机,查阅这段时间是否有漏掉的来电短信。屏幕上,来电没有,客户端信息倒有一条,是他订阅的娱乐新闻,顺着翻下去,第二条就是舒慕的消息。 这段时间,哪天要是没有舒慕的新闻在娱乐版露面,就跟日子没过似的。他习惯性地点击进去,那内容十分无稽,竟然称舒慕圈中好友爆料,他最近与某混血小**过从甚密,甚至某夜在女方家留宿至第二天清晨才离开。 黎锦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副驾去,心道舒慕跟何二少是公开的同性恋人,全世界都知道他弯得不能再弯了,还编造这种没边的桃色新闻,真以为大众这么好糊弄么? 他一边骂一边发动了车子,车子开过偏僻的小路又上高架,开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手比大脑还快,脑子里还没想明白,他已经歪着身子把手机抓进掌心里。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倒着点进最近一个周的娱乐新闻,越看,越叫他心口发凉。 他明白这段时间是哪里不对劲了。 指尖像飞一般在屏幕上点动起来,拨打陆啸云的号码,忙音响了两声,电话接通了。 “怎么了?”陆啸云打着哈哈,“你不是去看萧苏苏了?怎么,那女人哭着求你救救她?” “啸云,我知道舒慕在玩什么花样了。”黎锦不跟他斗嘴,直截了当道。 “什么?”陆啸云怔了一瞬,“你说。” “我刚刚看了最近一个周的娱乐新闻精选,舒慕每天都有新闻入选,虽然内容不一,但无一例外,都在往他身上泼脏水。”黎锦道,“啸云,如果有个人,他是你们小区著名的好好先生,长得帅心地好,但忽然有一天,他被人指认偷了东西,你会信吗?” “除非有证据,否则,我不信。”陆啸云说。 “可是如果大家都在这样说呢?如果这个大家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平时都说真话的人呢?”黎锦追问。 “那我一开始会怀疑,但听得多了,也许……不自觉就信了。” “是的,你原本是有证据才信的,但当每个人都这样说,尤其是你信任的人都这样说的时候,你不知不觉也就信了。”黎锦深吸一口气,“你开始认为这个人是个坏人,并且在大家纷纷指责他的时候保持沉默或者一同指责,这种谩骂的感觉竟然让你得到一丝快感。可是,凡事都有个限度,渐渐的,当你发现每天睁开眼睛都能听到别人正在指责他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不耐烦,你甚至会觉得,有完没完,就算他偷了东西,也只不过是一次失足,反倒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得理不让人,叫人厌烦。” 陆啸云的呼吸骤然粗长起来。 “不光如此,当指责变多,你会发现那些仿佛一直都在说真话的人变得特别无理取闹。在他们口中,就连王大妈家的鸡不下蛋,李大爷起床闪了腰都是这个人的错。这些指责毫无根据,十分难听,叫你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信对了人,甚至于,你发现自己隐隐约约,还对这位好好先生产生了一点同情。”黎锦顿了顿,“这时候,你就会想起来,这个人原本其实是一个好人。进而,你又会想起,那些让你产生动摇的指责其实一开始就是毫无证据的,原来,你一直都错怪了他。” “舒慕玩的就是这样的把戏!”陆啸云接过他的话,“媒体的狂轰滥炸已经让民众无比厌烦,这时候一旦有新料爆出,大家第一感觉不是他又做了什么,而是他又‘被’做了什么。大家渐渐开始同情他,可怜他,非但不会相信那些诋毁他的新闻,反倒会觉得媒体在愚弄大家。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哪怕只有一个人,他让大家回想起事件的最初只是一场毫无证据的猜测,那么公众的这份愧疚之情,足以保舒慕渡过这次难关。” “不,这还不够,舒慕要的,并不单单是渡过难关。”黎锦捏着手机,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原本那些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抽丝剥茧呈现在面前,他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如果是舒慕,”他缓缓地说,“啸云,如果主导这一切的是舒慕,那么应该就在最近,他会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暂别娱乐圈。” “什么?!”陆啸云大惊。 “舒慕的副业十分发达,就算他不做明星,不出唱片不接戏,也足够他成为圈中数得着的富豪。这一年多来,他的演艺事业基本停摆,偶尔出现在公众面前,也都稍纵即逝。可他的地位摆在这里,哪怕他不接戏不唱歌,单单出门逛个街被拍到,也能稳坐娱乐版头条的位置。啸云,这一年来,你看到哪个大牌换掉他的代言了?很少,几乎没有。”黎锦道,“对他而言,这一年来,他的状态与暂别没什么两样。所谓暂别娱乐圈,不过是为了将公众的同情与愧疚推向最高点所必要的表演而已。你想想,当你无意中的举动伤害了一个原本无辜的人,当你毫无根据的谩骂逼得一个人不得不放弃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你的愧疚要有多么深?而当他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出于弥补心理,用比之前更大的热情去支持他?相信我,人心都是善良的,就算再事不关己的人,也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到那时,一切指责都成为过去,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件事,就算记得,也不重要了。”陆啸云道,“舒慕的地位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会因此,更进一步。” 话说至此,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许久,陆啸云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问:“怎么办?” 这一头,黎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吸了口气。 “啸云,你有没有朋友会处理声音?”黎锦问, 陆啸云虽然不明白他用意何在,却诚实答道:“我有个朋友,他是这方面的高手,能够毫无痕迹地将一个人的声音转变为另一个人,或者提取某个人的声音样本,让他按照自己……” 突然,陆啸云顿住了。 黎锦无声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陆啸云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都艰涩起来。 “你就这么想搞垮舒慕?”他问。 “我也是直到刚刚,前一秒,才知道,”黎锦咬紧下唇,沉声道,“我有多么希望,他能狠狠地摔一跤。”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隔着层层树叶遮挡,那人侧对着他。寒风里,那人的头发被吹乱了,东歪西倒地乱飞,他自己也不顾得理一理。身上穿的短夹克收腰很高,露出腰部那一块,空荡荡往里灌风看着就冷。那两条腿更是瘦极了,支楞在那里,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了。 黎锦看了好久才认出来,这竟然是舒慕。 他在这里做什么? 黎锦这边一直收到消息,知道他消失了,连hm公司的高层都找不到他。他心知舒慕并不是蜗牛性格,遇事从来都是先解决了再说的,可这次,他却凭空消失了。 他这一消失,直接叫经纪团队没了主心骨,新任经纪人搞不定重重关系,最终越弄越乱,酿成今日的局面。 黎锦望着他,渐渐便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色渐渐暗下去,墓园里只点着有数几盏小灯,勉强照路而已。惨白阴森的灯光下,舒慕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憔悴,这种憔悴不光体现在暴瘦上,更仿佛融进他身体里骨缝间一般。黎锦知道他这段时间肯定过得不好,却没想到,他会过得这么不好。 哪怕当年,舒慕还是个一穷二白只有一副好皮囊的不入流小明星,也从没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刻。 他像棵濒临枯萎的树一般站在那里,半晌,缓缓俯下身,伸出手去,仿佛抚摸情人脸颊般,无比温柔地抚摸着柯远的墓碑。明明天色已经暗得只能看清大概轮廓,可黎锦就是知道,他抚着墓碑的手指必定带一点点描摹的弧度,掌心滚烫,指尖却微凉。 就像以前,那所谓两情相悦时分,他抚摸着自己那样。 这样的舒慕,叫黎锦不忍再看。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脑子里仍旧混沌一团,身体却已然做出逃离的姿态,却没想到,身后枯枝败叶,一脚踩上去,嚓嚓作响。晚风森冷灯光诡异,再配上这样的声音,闹鬼似的。 “柯远,是你吗?”还未等黎锦反应,不远处舒慕听见,身子一震,嘶声问道 这一声夹杂想念与惊喜,明明是满怀喜悦的问句,听来,却叫人心如刀绞。 黎锦抿了抿唇,再不愿躲,自昏暗中走了出去。 看清是他,舒慕那惊喜的表情瞬间褪去,甚至,他用比常人讥诮百倍的眼神睨着黎锦,挖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很希望是柯远吗?”黎锦在他面前站定,“如果柯远还在,今时今日的你,也许不会这么狼狈。” 舒慕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接着,他垂下头,静静望着柯远的墓碑。李奕衡措辞含蓄,只说是挚友,却只字不提自己十年苦恋。舒慕反复瞧着“挚友”两个字,半晌,冷冷地笑了起来。 “对啊,十年来,我从没有这么狼狈过。”舒慕道,“如果当年柯远也有这份魄力,说不定,他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语带讥讽面色冷硬,半点忏悔也没有。 黎锦恨得牙痒,可瞧着他这落魄失意的样子,心底里有个口子想被谁戳破了似的,不停抽痛。 他早就知道,舒慕是不可能向谁低头的。哪怕你把他的头踩进泥土里,也换不来他半句软话。所以黎锦一开始就没奢望舒慕会忏悔不已痛哭流涕,只要将他从山顶拉下,便足够报复他了。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在报复的快感之外,自己并不觉得惬意。 舒慕的痛苦,换不来预想中的快乐。 “柯远早就劝过你,无论再怎么发展副业,明星永远是你的主业。只有你当红,大家才会卖你面子,一旦你不红,不会有人再理你。”黎锦叹了口气,淡淡道。 “怎么?”舒慕嗤笑一声,“我已经沦落到连你都能来说教了?” “不,我对说教你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跟柯远都懂,”黎锦笑了笑,望着墓碑上的题字,缓慢而字字锥心:“我跟他的区别,不过是他深爱你,而我不爱你而已。” “对,”舒慕笑了,“你说得很对。” 他们再没有话,两人虽然对面而立,却谁也不去理会谁。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偌大墓园中只剩那几盏微光照亮,黎锦抬起眼睫,恍惚中,舒慕的眼神忧伤而痛楚,望着“柯远”两个字的表情,怀念到了极点。 可是…… 这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只有失意时才念起对方的好,这样的感情,与利用有什么两样? 黎锦呆不下去,抬脚欲走,恰在此时,舒慕的手机响了。 舒慕如梦初醒般晃了一下,接着掏出手机,皱着眉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黎锦,然后微微侧身,点下接听。 何家大少何悦轩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四周寂静无声,何悦轩的声音又满含怒意声如惊雷,黎锦站得不远,将电话里的声音半点不剩,听了个一清二楚。 何大少在电话里骂,说今晚家宴,笙笙都早早到了,却不见他人,叫他半小时内滚过来,又骂,最近他不曾陪伴笙笙,笙笙每天心情失落精神不济,要是再敢这样,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何大少对舒慕的态度黎锦早有耳闻,虽不算亲密,面上的和谐尊重总是维护的。原来私底下,何大少都是这样对舒慕呼来喝去么? 黎锦打量着舒慕的表情,那人神态平静,从头至尾不出一声,只在电话最末尾,言简意赅地答一句“嗯”,便将电话挂掉,可谓不卑不亢,气度涵养好到极点。 他便明白,何大少这突然的态度转变,也是由于最近舒慕丑闻缠身。 舒慕接过电话,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又拍了拍柯远的墓碑,仿佛兄弟间临行送别似的。然后越过黎锦,向山下走去。 “舒慕,”突然,黎锦叫住了他,“害死柯远,你现在就开心了吗?” 舒慕的脚步瞬间定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用一种无比讥诮的眼神看着黎锦。 夜风中,他身姿挺拔,明明处在较低的位置,看上去,却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 他一点点的,舒展开那抹冰冷而残酷的笑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活得开心――我只要活得比别人好就够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样闹腾腾出了冬又进了春,熬过柳树抽芽小荷方露,便到了春夏交关。 金街上日日行人如云,今日人却更加多,未到中午,道路两边便停满了车。等到中午十一点半,街上忽然响了十八响无烟礼炮,顺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新装潢好的那家川菜馆开张了。 普通川菜馆开张首日,哪怕客似云来也不算什么,这家川菜馆门口却吸引无数媒体长枪短炮驻守,十八响礼炮放完,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家川菜馆门口站着一排俊男美女,个个都是电视上常见的面孔。 围观的一片啧啧:这家阵仗大,区区川菜馆开业,就请来明星站台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只不过因为这家店是黎锦开的,他在圈中人脉广人缘好,名下第一笔产业,自然许多明星大佬都来捧场。 现场俨然一场小型红毯秀,只是往来明星不着晚礼服,各自穿得随意,面对媒体,笑容难得真心,甚至遇到相熟的记者,还会停下来彼此寒暄几句,联络下感情。 黎锦一身深蓝西装站在门口迎宾,脸上带七分笑意,既不显得张狂又不至失礼,有看花了眼的摄影师把他认成明星,反复按动快门,正正经经拍了无数张。 店铺大小适中,进门过条门廊就是大厅,厅中拿拳头粗的绿竹做装潢,十分有自然气息。原本大厅里摆着桌子,因为开业,桌子全都四散开,摆满酒水果盘,早来的人在里面彼此闲聊,互换名片,像极了个小酒会。 贝浮名早早到了,被黎锦让进大厅里休息。随着艺歌公司日益壮大,贝浮名在圈中的地位也今非昔比,往日他这副二百斤的肥硕身躯往那里一站,别人嫌他占地方都来不及,现在他一出现,数不清的小明星小经纪人往上扑,也不嫌弃他大腹便便了,还恭维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富态。 被这样的马屁拍了半晌,贝浮名深觉自己屁股蛋子都要肿了,赶紧寻个由头逃出来,宁可站门口跟黎锦陪笑,也不在里面假惺惺。 黎锦却不敢叫他这么尊佛爷站自己旁边,老贝这一纡尊降贵,许多没什么地位的小明星都不往里走了,直接绿着眼睛朝他扑过来,一个两个,堵塞交通。贝浮名也没想到,里面这样,外面也这样。苦着脸一筹莫展之际,就觉得一股大力拽着他往旁边躲,他顺着力气瞧过去,正是黎锦。 两人闪到旁边,贝浮名惊魂未定地擦着汗,感叹:“唉,看来我红了,看来我真的红了。” 黎锦斜他一眼,使劲搓了搓自己笑僵了的脸部皮肤,说:“你出来干嘛?添乱!” 贝浮名抚着胸口弱不胜衣:“你说我出来干嘛?” 黎锦想了想,致以同情:“所以说人家啸云多聪明,直接包个砖头厚的红包给我,告罪不来。” “兄弟的店开业,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到场。”贝浮名捶着自己肩膀,大义凛然的表情一秒钟内转换成贱兮兮的怂样,“我说,我这会儿可瞪眼睛看着呢,你家那位怎么还没来?” 黎锦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好半天,他才干笑着咳了两声,道:“你来了都差点脱不开身,要是他来了,不是更要……” 他吞了口口水,说不下去了。 贝浮名瞧着他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深悔自己不该多嘴,脑子里赶紧转弯,想办法岔开话题。 “这花篮……”他一眼望见了摆在不远处的花篮,指着上面的飘带问,“蒋劲送的?骆飞他爸?” 黎锦抬起头,门口摆在显眼位置的有四个花篮,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送来的。这些人里除了蒋劲,其余只不过一面之缘,这样特地差人送来贺礼,用意何在,可见一斑。黎锦不敢得罪,也没必要得罪,于是一股脑摆在店铺前充门面。 “对,是骆飞他爸送的。”黎锦点点头,承认道。 贝浮名嘴唇颤了两下,想说什么,到底没吱声。手里头摸索着,在口袋里找烟,已经捏出一根了,才想起来问黎锦:“你这里让抽烟吧?” “饭馆哪有不让抽烟的?”黎锦笑道,“不过你别在这里抽,靠近门口,味道大。从这里往里走,尽头左转有个小休息间,你去那儿躲会儿吧。” 贝浮名应了一声,捏着烟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道:“明天tim到公司来谈剧本,你知道吧?” 黎锦挑挑眉。 “他那剧本还是不行,他又是个臭脾气不肯改。他不改,谁肯给他投资?”贝浮名叹了口气,“我打算明天约他好好谈谈这件事,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了,”黎锦说,“我跟他除了工作,毕竟还是朋友,能少牵扯这件事尽量还是少牵扯吧。” 贝浮名竖起两根手指,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便往走廊尽头走去。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免不了要形式化地说两句感谢。眼瞅着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宴,黎锦便打算到门口转一圈,接着去做做准备。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小普急匆匆地跑进来了。 “黎哥!”小普少见得穿了身正装,娃娃脸被对比得更加孩子气,“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黎锦迎了上去,“来了就很好。” 小普跑得气喘吁吁,一手扶着黎锦,弓着腰边吸气边递了两个盒子给黎锦:“黎哥,贺礼。祝你开业大吉!” “这么客套,还送礼?”黎锦打趣他,“送的什么?” 他打开上面的盒子,里面是一块男式天梭表,黎锦识货,一眼就瞧出来这是春季最新的机械内芯精工手表,价格不菲。 这么贵重,小普买的? 黎锦的心里紧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小普又打量了一遍。 自年初萧苏苏事后,小普像是突然开窍了,处理许多事情不需人指点,就能做到尽善尽美。他跟骆飞配合无间,这小半年里,不光将黎锦在计划表上原本列出的诸多任务按部就班完成,还替骆飞多谈下两个广告代言。有时贝浮名都不禁感叹,小普这孩子,虽然不是个开疆拓土的材料,不过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有点办法的。 所以怪不得了,骆飞吸金无数,小普的收入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黎锦淡淡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了,这手表我很喜欢。”黎锦取过下面的盒子,“这是什么?” 小普缓过气来,试探着道:“这里面……是骆飞的贺礼。” 打开盒子的手瞬间停了。 小普咽了口口水,阻拦住黎锦打开盒子的动作,拧着眉毛,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缓缓说道:“黎哥,我……我觉得,还是你来做骆飞的经纪人吧。” 黎锦不解地“嗯”了一声。 “骆飞他这几个月来,表现很不错,工作很积极也很配合,甚至有时候事情不太顺心,他都忍了。”小普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打量黎锦的脸色,“我能看出来,他是想将功补过的。” 黎锦没应声,只是把两个盒子调换了个位置,拢在臂弯里。 骆飞的表现如何,黎锦身为首席经纪人,比谁都清楚。选秀结束半年多,连有黎锦加持的齐亦辰人气都有所下滑,骆飞的人气却还在一路高歌猛进。尤其在舒慕跌下神坛,诸多新晋天王争先恐后上位的乱斗时期,骆飞更加不骄不躁,以非凡的努力和耐力为自己打拼出一片牢不可破的江山,被媒体誉为最有可能重现舒慕神话的男艺人。 要说这一切都出自于小普的努力,黎锦是绝不会信的。小普的能力如何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之所以骆飞还在大红大紫,其实更多是因为他自己的努力。 骆飞这是拼了。 “黎哥,公司里都说我进步大,让人刮目相看,其实都太夸张了。就拿那两个广告代言来说,有一个,是骆飞一宿没睡,在摄影棚里给厂商拍了三百多张照片,用诚意换来的,还有一个,是骆飞酒桌上跟人家拼酒,二锅头兑着五粮液,喝了一斤多喝来的。这两个代言说到底,我并没出多少力。”小普垂头丧气,这会儿话说开了,他的心理压力也卸下来了,“我能力不够,这样的事一次两次能碰运气,三次四次就不行了。黎哥,你也说过骆飞是咱们公司最有潜力的艺人,所以你能不能重新带他,别叫我把他的才华埋没了?” 重新……带他? 黎锦的目光滞住了。 重新带骆飞吗?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每次一蹦出来,就被他第一时间拍死下去。 当初彼此把事做得那么绝,就没想过给对方留下转圜的余地,如今又说要重新带回这种话,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霎时间,手中的盒子沉重起来。黎锦咳了一声,问:“是骆飞叫你跟我说这些的?” 小普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想的。”说完他扬起脸,还生怕黎锦不信似的,用真诚无比的眼神盯着黎锦的眼睛,“真的,我早就这么想了,都是我自己心里想的。” 黎锦轻轻地叹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去吧。”他搂着小普的肩往大厅里走。 “这么说,黎哥你答应了?”小普见黎锦没拒绝,赶紧打蛇随棍上。 黎锦看了他一眼: “再说吧。”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午免不了要喝个酩酊大醉,送走客人后,黎锦去休息室睡得昏天黑地,张开眼睛,外面都一片漆黑了。 菜馆开业成功,声势浩大,晚上就座无虚席。许多人根本就是冲着中午的阵仗来的,一坐下就满屋子找明星。实际上明星下午都从后门走光了,谁还有时间留到晚上。黎锦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确认店内一切有条不紊,便决定回家。 至于菜馆,他雇了店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交给他吧。 中午喝多了,眼下胃里烧灼似的难受。他叫厨房送了蜂蜜水来,一股脑灌下去,接着便穿上大衣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翻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拨打自同一个人。 他盯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半晌,脚步都停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半是甜半是苦地给对方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李奕衡就是他肚里的蛔虫,没等他说话,先问:“中午喝了不少?” 黎锦本来面无表情,听他这么说,撑不住笑了:“对,下午一直睡着,没听到你电话。” “喝点蜂蜜水,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李奕衡的声音自大洋彼岸传过来,明明相隔万里,却贴心得仿佛近在咫尺,“头疼吗?” 黎锦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低头笑道:“我挺好的,你别碎碎念了,李大妈。” 李奕衡顿了顿,也不禁笑了:“祝贺你顺利开业。” “谢谢。”不说还好,一说黎锦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他赶紧趁着诸多心绪涌上来之前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回来?” 李奕衡本来与他约好,菜馆开业时要替他庆祝,没想到前天美国那边生意出了问题,事关重大,不得不火速赶过去。这样一来,只能对黎锦爽约。 “这个说不准,”李奕衡长叹,“我会尽快。” “不用太赶,我这边一切顺利,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里……” 黎锦一边听着一边走到车旁,刚坐进去,就发现副驾驶座上摞着两个盒子――正是小普拿来那两个。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便回忆起来,自己怕人多把盒子丢了,特地叫服务生把这两个盒子给自己送到车上。 他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探过身子,打开骆飞送来的贺礼。小普神神秘秘,一直拦着自己打开,黎锦早就好奇,骆飞到底弄了点什么东西来哄自己回心转意。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 满满一盒限量版的摇滚cd,随便翻开最上面几张,竟连许多早已绝版的殿堂级乐队专辑都包含其中。 骆飞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难不成,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全部家当都送给自己了么?! 一时间,电话那头,李奕衡的话全都听不清了,满脑子,就只剩下眼前这些或新或旧的珍贵cd。 “黎锦,黎锦?”突然,李奕衡拔高声调,“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黎锦如梦初醒,猛地扣上盒子,发动汽车。 “李奕衡,”发动机传来轻微的轰鸣,车身微微颤动起来,“蒋劲私下里有没有拜托你跟我说过什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坦白道:“有,他麻烦我跟你商量下,是否可以重新由你带骆飞。” “你怎么回答?”黎锦问。 “我说这是你的工作,我无权插手。”李奕衡顿了顿,“黎锦,你想重新带骆飞吗?” 黎锦不语。 李奕衡便了然地笑了起来:“你们差不多闹了半年了,要是有合适的台阶,下来也好。” “不想下。”黎锦赌气。 李奕衡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跟黎锦聊起别的。两人不过三四天没见,却仿佛三四十天没见,一聊起来没完。最后,还是顾忌黎锦正开着车,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晚高峰刚过,主路还残留着堵车的余韵,尤其是黎锦回家这一路,恨不得午夜12点都来堵一堵。 他扶着方向盘走走停停,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晚八点的黄金时间,电台请来当红艺人作为直播嘉宾。也不知是凑巧还是老天爷也想给黎锦添堵,巧了,请的正是骆飞。 本月初,骆飞的首张专辑制作完成,全亚洲正式发售。专辑由施东宁操刀,发售当日便登上一周唱片销量排行榜榜首,发售三天,已经以绝对优势提前锁定月专辑销售量榜首。这张专辑黎锦听过,从选曲到演绎,都称得上无可挑剔,贝浮名私下曾问他意见,他回以四个字。 不火都难。 陆啸云手下的年轻人半年来迅速成长,制订的宣传计划精准到位;小普尽职尽责,带领骆飞按部就班完成;骆飞更加不曾抱怨一声,哪怕一天安排他上七八个通告,他也能在午夜十二点后对着摄像机露出完美微笑。 电波里,骆飞的声音元气满满,配合着主持人的提问,不动声色介绍专辑,偶尔还恰到好处卖卖萌,叫一向以知性著称的女主持大呼抵抗不住。 黎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 这样圆滑精巧的说话方式,放在半年前的骆飞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骆飞,现在的歌曲大多以爱情为主题,我注意到,你的新专辑主打歌却是在讲述一段友情故事,”一首抒情小情歌过后,主持人的声音紧随其后,“是另辟蹊径,还是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隔着无数电波,黎锦也能感觉到对面的气氛冷凝下来。 骆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世界仿佛变成真空,静得什么都听不到。黎锦忘记了开车,静静转过头,望着发出亮光的车载系统。这沉默仿佛有种魔力,叫他也不由低落起来。 “这首歌是写给我一个朋友的。”似乎过了许久,骆飞才缓缓开口,“我跟他一同来到这个城市,一起约定要到最高的地方去。我们曾经付不起房租吃不起饭,口袋里揣着十块钱算计怎么能撑过这个月。为了让我成为一个优秀的艺人,他费尽心血,在我受人刁难的时候,他挺身而出维护我的利益,甚至因此高烧住院。一路走来,我遇到了很多伯乐和贵人,但始终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笑一起哭,对我的所有感同身受的朋友,只有他。” “这样一个人,却因为我的任性,弄丢了。”骆飞苦笑一声,叹道,“之前因为一点误会,我们吵了起来。我以为没有他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于是任性地把他赶出我的生命。可是渐渐,我发现他的痕迹早已贯穿我的生活,无论我在做什么,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与我一起。他早已像我的一部分一样,与我息息相关,骨肉相连,失去他,就像从我身上活生生剜去一块肉,让我痛苦不堪。” “所以我写了这首歌向他道歉。”骆飞的声音很轻,却反复回响在车厢中,“小锦,如果你听得到……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想告诉你,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我不该这样任性地伤害一个设身处地为我打算的人,我不该怀疑我们之前的友情,对不起,小锦,真的对不起。” 到此为止。 黎锦抬手关掉了车载广播。 出了这个路口便畅通无阻,黎锦把油门踩到最低,车子在马路上飞驰,扬起烟尘无数。他直接把车开进停车场,难得回来早,停车场还有许多空位。他停好车,绕到副驾去取自己的包。目光在那两个盒子上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一股脑抱进怀里。 停车场电梯直通楼顶,他按下按钮,电梯门传来沉闷的声响,接着,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缓缓上行。他抱着两个盒子靠在电梯墙壁上,对面镜子里映出一张紧紧皱着眉头的苍白脸孔。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挤了挤鼻子。 “叮咚。” 电梯到达,发出响亮的一声。他揉揉半边脸颊,轻轻走了出去。脚步声咚咚,震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渐亮灯光里,蹲在门边的那个身影模糊得仿佛是一场幻觉。 黎锦的身体一下子定住了。 那人像只大型犬似的蹲在那里,听到脚步的声音,循着声抬起头来。光影间,他的眼睛水润而乌黑,像极了无辜的小鹿。他就这样看着黎锦,那目光夹杂着恍如隔世与卑微乞求,让人心里充满说不出的滋味。 黎锦拢了拢怀里的盒子,径直走过去。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脚边的大型犬科动物竖起了脖子,一脸期盼地巴望着他。 黎锦不为所动。 钥匙转动两圈,打开门,闪身进去。 “砰。” 门在骆飞面前被关上了。 ------------ 第一百五十章 “那些话都是真心的,这件事,还有以前的很多事,都是我的错。”骆飞说,“我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甚至因此辜负你的信任。把事情搞砸了以后,我也没有反思,甚至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还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我甚至任性妄为,自作主张提出换经纪人,无视你在我身上投注的心血,伤你的心。” 骆飞停下来,深吸一口气。 “这段时间我遇到了很多挫折,这些挫折迫使我好好地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因此,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说,“我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却没有想过要回报给你什么。我以为是我的天赋为我赢来了所有的一切,却从没意识到,有天赋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比他们运气好一点,遇见了你而已。小锦,我甚至从没有把你说过的话真正放在心上,我总是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就算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你也不会真的忍心怪我。” “那么多次,我在你面前耍尽无赖,一次次挑战你的底线,你都没有真正放弃过我,可只有一次,你瞒着我行事,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你。”骆飞撇撇嘴,“小锦,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吧――凭什么那个叫骆飞的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偏要一次次给他收拾烂摊子――小锦,我猜你当时一定心寒到了极点才会毅然决然在申请书上签字吧。” 黎锦的手指微微抽紧了。 “这段时间我……我常常想我们之间的事。以前我们也曾经有过意见不合,但彼此各退一步也就罢了。为什么现在,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却反而闹僵了呢?我想,也许是我这边出了问题。”骆飞叹了一声,“我被……各种各样的叫好声冲昏了头。我开始迷信自己的判断,迷信自己的能力,听不进别人的劝阻,甚至于,只听我喜欢听的话。当你忠言逆耳的时候,我就特别反感。是的小锦,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一次导火索而已,我对你的怨言由来已久,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它们完全释放的时候,会这么厉害。” “那你现在还怨我吗?”黎锦问。 “不怨了,本来就不应该怨你的。”骆飞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想明白这些,就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也未必有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愿意在自己身边时时提醒,凡事为自己考虑,我有幸得到了,非但不珍惜,竟然还把他推了出去,真是傻到极点。” 骆飞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黎锦:“小锦,无论你信不信,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会再辜负你的信任,更不会再任性地践踏你的心血。我知道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如果以前我曾经摧毁我们之间的信任,那么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努力十倍百倍,将信任修复回来。”他顿了顿,生怕黎锦怀疑似的补了一句,“这些也是真心话。” 黎锦本来还听得万分感慨,听到最后一句,成功破功。 他扶着额头笑得直抽肩膀,好半天没说句话。不过他这样笑,总比刚刚横眉冷对要好,骆飞渐渐安下心,绷紧的浑身肌肉也松弛下来,试探着问: “小锦,你这样笑是……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锦霎时冷下脸,“刷碗!” 骆飞顿时又蔫了,耷头耷脑地委顿下去。 黎锦好笑地扫了他一眼,端起盘子进厨房,骆飞也赶紧端着自己的筷子碗跟上去。他以前也是做惯家务的,炒菜洗碗这一套其实比黎锦熟。本来黎锦还占据主动,后来看那人举手投足很是起范,干脆就放心大胆交过去了。 靠在墙上,他瞅着骆飞的动作出神。 终究还是要原谅的。 哪怕知道这孩子长了心眼多了花花肠子,可只要想起最开始,他为了保护自己,毫不犹豫地向李奕衡挥拳头的样子,他就会心软。 但是信任真的会像骆飞说的那样,摧毁了,花十倍百倍的心思就能重建起来吗? 不可能的。 黎锦心里明白。 镜子碎了就是碎了,花大价钱重新装好,终究有裂纹。两个人闹翻了也是一样的道理,要么是彼此小心翼翼绕着裂痕走,不再交心,要么是不小心踩到裂痕上,碎上加碎,再补不好。 他身边有太多这样决裂过和好,最终还是形同陌路的例子。他没那个信心,认为自己会跳出这个残酷的诅咒。 他心里忽然生出股难以言说的钝痛感来,只觉得人生多艰,以往那些携手并肩的日子像场梦一样,倏忽儿就过去了。 骆飞洗过碗,就见到黎锦一脸怅然地站在那里。 事情经历得多了,他脑子里很多地方像被触发了一样,横扫千军地开窍。黎锦这样的表情,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并不怪黎锦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早就做好了黎锦对他冷言冷语的准备,眼前这样已经让他很满足,以后的事,看自己的表现吧。 两人便这样各怀心思地达成和解。 当晚骆飞留宿黎锦家沙发――黎锦住一室一厅,卧室就一张床,骆飞人高马大,挤不开。 况且黎锦对骆飞的残忍睡相有心理阴影,还不想半夜被他一脚踹下床。 第二天一早黎锦睁开眼时,骆飞已经打开电视很久了。他睡眼惺忪地扫了眼屏幕,晨间体育新闻正播放nba季后赛最新战况。骆飞看得十分入迷,听见黎锦过来了头也不抬,嘴皮子动了动问了声好就算打过招呼。 像以前一样。 黎锦便蓬松着头发去卫生间洗漱,牙刷在嘴里游荡了两圈才想起来,两人已经闹了半年的别扭,今天早晨,算和好第一天。 他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想,也许昨晚自己那腔纠结全都是多虑了。 “叮咚、叮咚。” 门口突然有人按门铃。 谁这么早? 黎锦满脸的香皂泡,眼都睁不开,只好扬声叫:“骆飞,帮忙开下门!” 客厅里响起骆飞的脚步声,接着门锁咣啷,门被打开了。 ……无尽的沉默。 黎锦的心头霎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三两下冲干净脸上的泡沫,跑出卫生间。 “骆飞,到底是……” 眼前,李奕衡与骆飞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大眼瞪小眼。 “ohgod。” 黎锦绝望地叹息。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锦,他……他是……” 在骆飞得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之前,黎锦抢上一步,一手将骆飞扯到身后,接着另一手拽着李奕衡的衣襟把他拉进来。 “哎呀李先生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黎锦干笑着,背对骆飞对李奕衡挤眉弄眼。 李奕衡瞬间会意,两手往背后一背做正人君子状:“我是特地来恭喜你新店开张的。” “啊谢谢谢谢!”黎锦假惺惺地寒暄。 “等、等一下,有人大早晨来道喜?”骆飞张大嘴,看表,“这才早晨七点半!” 夜猫子哭一样的笑声戛然而止。 黎锦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不敢吱声了。 李奕衡不知道该接什么,也不吱声。 黎锦忙着瞪人更不吱声。 …… …… …… “李先生还没吃饭吧?刚下飞机?”黎锦扯着嘴角打破沉默,“要不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做早餐?” 这真是个好提议,气氛尴尬到极点的另两人不约而同点头同意。 于是黎锦把他们往沙发上请。 ――沙发上的铺盖卷还没收拾呢! 一床被子乱七八糟缩在角落,一只枕头被蹂躏成个馒头委委屈屈蜷在旁边,此情此景,为“骆飞昨夜留宿于此”做了最完美生动的注脚。 黎锦的头嗡一下炸了。 他机器人一样挪动到沙发前,把骆飞用过的被子枕头连同扔在其中的手机一股脑抱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卧室,扔垃圾似的扔在地上,接着,“砰”一声关上了门。 抬起头,正迎上李奕衡意味深长的眼神。 黎锦深深地、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骆飞冷眼旁观两人目光交汇,那表情越来越若有所思,只觉得这俩人之间似乎有种奇妙的气场,把本该是自己人的自己都排除出去。 奇了怪,不过是前任上司和下属而已,怎么会…… 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咯噔一下。 “总之,你们先坐会儿,看会儿电视。”黎锦把遥控器塞到骆飞手里,“我去做饭。” 说完这句,他逃也似钻进厨房。 骆飞跟李奕衡各怀鬼胎地坐到一起。 体育赛事已经播完,骆飞捏着遥控器,随便更换着频道。换着换着,他的手停了下来。 电视上播放着一部老旧的电视剧,画面阴暗,模糊不清,却恰好在成了镜面的屏幕上映出李奕衡的脸。他伏下身,两只手肘支撑在膝盖上,透过电视机上的镜像观察这位大名鼎鼎的李先生。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这三次,有两次他都对这位叱咤江湖的李先生挥拳相向,唯一一次彼此相安无事,却比之前更加暗潮涌动。 他如此凝视李奕衡,也知道,李奕衡同样在打量着他。 电视屏幕毕竟吸光,两人的目光在其中交汇,竟将其中敌意挑衅消弭大半。即便如此,空气中也仍旧窜出电火花似的滋滋冒着糊味。 半晌,骆飞看着电视中的人,头也不回,把遥控器递了出去,“我没什么感兴趣的,你看吧。” 李奕衡不接,笑道:“我也没什么想看的。” 骆飞的手空荡荡悬在半空。 他磨着牙笑了笑,抽回手来,道:“也对,你们这种有钱人,平时有时间看底下人送上来的财务报表还来不及,哪有那个闲工夫看电视。” “不,偶尔我也看些综艺节目。”李奕衡淡淡地反驳,“比如去年的星声代,我就跟着黎锦看了几期。” 骆飞挑起眉:“你看到我了?怎么样?” 李奕衡但笑不语。 骆飞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失言,但说出去的话要收回哪来得及,好在李奕衡适时道:“我不懂那个,但黎锦说你很好,我相信他的判断。” 虽然是给他台阶,但语气中不掩亲昵,更像一种宣告。 骆飞顿时浑身不舒服起来。 他屁股底下扎了针似的坐了半晌,到底没有李先生养气功夫这般深厚,霍然起身道:“我去厨房帮小锦的忙。” 此时此刻,黎锦正在厨房忙着摘戒指。 订婚戒指。 他一个人戴着的时候还不显眼,可跟李奕衡在一起,两人指间一模一样的闪来闪去,瞎子才看不出这俩人有问题。可戒指戴得久了,洗澡睡觉都不曾摘下来,早就像长进肉里似的,哪有那么好摘。他左摸摸右转转,戒指还纹丝不动地呆在指间。 要不,不摘了? 他又急又使力,累出一头汗。 不行,待会儿万一骆飞问起来该怎么说? 总不能跟他坦白说对没错我就是跟你印象里那位要买我一夜的金主大人在一起了,我们实际上早就在一起了你要问有多久的话大概要追溯到你被踢出比赛我走投无路的那一夜…… 呵呵。 黎锦使出吃奶的劲撸戒指。 这次大概在恶向胆边生的情绪激励下劲使对了,戒指终于在松动后被取了下来。黎锦捏着这枚闪着光的小东西几乎喜极而泣,刚要塞进口袋,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家就这么大,脚步声这么近,一探头都能望见自己了。黎锦顿时慌了神,手指一滑,戒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进打满蛋液的碗里。 与此同时,骆飞走了进来。 “小锦,你……”骆飞的声音顿了顿,“你很热?” 黎锦回过头――他满头大汗,看上去的确热得够呛――似哭又笑:“不热。” 骆飞撇撇嘴,走到他面前:“我来帮你忙,两个人一起做会快点。” 说着端起碗。 黎锦仿佛听到沉底的钻石戒指发出“咣啷”一声响。 “不,不用了!”他一把把碗夺过来,顺手搁到身后,接着不着痕迹地挪了个位置,挡住骆飞的视线,“你去坐着就行。” 骆飞扁着嘴:“我不想去。” “为什么?”黎锦定定神,反应过来“哦,那好吧,你……你帮我摆碗筷去。” 骆飞就出去了。 趁这机会,黎锦赶紧把碗里的蛋液倒出来,小心翼翼从一滩金黄色里找到自己那枚价值连城的订婚戒指,放在水龙头下狂冲。等到好不容易冲干净了,才仔仔细细擦干,放进裤子口袋。 这时候,骆飞也进来了。 “还要做什么?”他问。 “没什么了。”黎锦说,“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骆飞想了想:“下午三点的飞机去海南,有个广告要拍,其余就没什么事了。” “要赶飞机啊。”黎锦一边重新打了一碗蛋液一边道,“都安排妥当了?” “小普帮我处理着呢。”刚刚明明蛋液都打好了,怎么这会儿又重新来?骆飞沉了沉眼睫,状若无意道:“小锦,从李先生那里辞职后,你们常常联系?” 黎锦抿了抿嘴唇。 “偶尔会联系,不经常。”他没有抬头,“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好像特别了解他的一举一动。”骆飞从他手中接过碗,搅动着蛋液,“不然为什么你会知道,他刚下飞机?”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黎锦语塞。 骆飞慢条斯理放下碗,挑着眉毛疑惑:“而且就算你们之前是同事关系,大早晨来敲门也不正常吧?李先生可不像这么没礼貌的人。再说,他就不怕你睡着,听不到?” “难不成……”骆飞一手揽住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他知道你这时候肯定醒了?” 黎锦一把推开他。 “你不是来帮我做早餐的吗?”他斜骆飞一眼,“这么多废话?” 骆飞摊开手,做一个无奈的手势,接着老老实实帮忙。黎锦早餐做鸡蛋饼,他是半个厨艺白痴,拿得出手的菜式就这几道。骆飞在旁边端着盘子,配合他出锅一个往盘子里放一个。 “其实我就是问问,”干活也闲不住骆飞的嘴,“李先生的行踪倒也不难猜。直到昨天老贝还在念叨,他的女神跟老板出差去了,害得他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泡汤。既然女神没回来,就证明女神的老板肯定也没回来。而他这时候出现,只能说明他刚下飞机不久。再说了,你们老同事嘛,下飞机第一时间来道喜才显得心诚对不对?至于你的作息时间……以前给他当特助的时候他肯定都摸清楚了,是吧。”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可惜,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黎锦更心虚。 他没办法反驳,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低头当没听见。骆飞却得到了自己料想中的反应,面上笑了一笑,就此不言。 早餐就在这样各怀心思的气氛里吃完了。 吃完早餐骆飞钻进卫生间洗脸外加整理发型。他刚走红那阵不太注意,有次穿着家常人字拖蓬头垢面去楼下小餐馆吃面,被八卦周刊拍个正着,那张惨不忍睹的相片在各大媒体上挂了整一个周,人丢到太平洋去。他吸取教训,再不敢放松警惕。每天出门前必定好好臭美一番。 黎锦眼见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拉着李先生就往卧室里躲。 刚进门,两人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刚刚惊心动魄命都吓轻了三两。黎锦紧紧地搂着李奕衡,整张脸贴在他颈窝上,快不能呼吸了都舍不得松开。李奕衡一样回抱着他,断续却满含深情的吻雨滴般落在他的头顶。 两人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 “你没刮胡子。”黎锦笑着伸出手,抚摸李奕衡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 李奕衡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吻了一下,说:“想你想疯了,昨晚连夜坐飞机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刮。扎手吗?” 想你想疯了,黎锦沉醉在这五个字里,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答道:“不,挺好的。” 李奕衡往门外瞥了一眼,打趣他:“和好了?” 黎锦知道他是指自己跟骆飞,想起下午自己还嘴硬,晚上就心软,不由得笑了:“嗯。” “刚和好晚上就睡一起?”李奕衡继续打趣。 黎锦瞪他:“他睡沙发我睡床好吗!” 李奕衡当然知道,还是不依不饶逗他:“你在他面前叫我李先生,我不爽。” 这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恰戳中黎锦痛处。黎锦满脸的笑意霎时间冷却下来,反手抓住李奕衡的五指:“对不起,委屈你了。只是,我还不知道怎么跟骆飞说……” 李奕衡的笑容也淡下来:“没关系,我不是真的怪你。” 他们的关系说来话长,其中又有许多不堪的部分,结局虽然美好,过程却没那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况且对于骆飞这样一个标准直男而言,两个男人的感情,也许没那么好接受。 李奕衡自然不在乎骆飞的看法,只是他明白,黎锦心里终究在乎,于是在言明一切之前,就会慎重更慎重。 他理解他的难言之隐,不然不会这么配合。 正因李奕衡如此体谅,黎锦才更加歉疚:“我保证,我会一点点跟他说清楚,下次绝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好不好?” 这样一本正经的口气,叫李奕衡撑不住笑了。 “真的?”他低下头。 “真的。”黎锦信誓旦旦。 “有多真?”李奕衡循循善诱。 “有……” “嘘,让我来检阅一下……” 他低头吻住了黎锦的唇。 顾及到外面有人,这吻本来浅尝辄止,只轻轻吻了吻嘴唇,咬了咬唇角便打算作罢。奈何亲吻的味道太过甘甜,两人许久未见,只觉得吻得再深也不足够,一个不知节制,用舌尖撬开另一个的唇齿,另一个予取予求,热烈迎合对方的需索。彼此呼吸交错,津液弥合,恍惚中竟微微有种眩晕感,仿佛周围全都变成真空,自己已经轻飘飘飞了起来。 过往亲吻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此刻一样刺激而尽兴。兴许是因为骆飞在外面,加深了刺激,兴许是因为两人小别重逢,想念发酵,黎锦只是这样被吻着,就已然微醺。迷迷糊糊间,似乎有只手顺着敞开的衣摆游移上来,暧昧而挑逗地在他腰间游移。那指腹的纹理性感无比,只是这样顺着腰线抚摸过来,就仿佛技艺最高超的琴师拨动琴弦,引来震颤一片。 这一吻如此绵长,叫他一呼一吸都染尽桃色芬芳。他渐渐腿脚酸软,不得不倚靠上腰间这一双手臂,才勉强不至滑倒在地。如此一来,却叫他头仰得更高,李奕衡的舌尖不费吹灰之力便深入他喉咙深处,搅动着他的口腔发出淫靡声响。 “小锦……”突然,外面传来骆飞的叫声。 黎锦如梦方醒,猛地推开李奕衡,狠狠用手背擦了两下嘴唇,扬声回道:“怎么了?” “没事,看你没刷碗,我帮你搞定。”骆飞的脚步在外面转了一圈,接着朝厨房渐行渐远。 直到水声哗啦啦响起,黎锦才借着水流的遮掩,长长地松了口气。 抬头望李奕衡,正在兴头上却惨遭打断的李先生十分郁卒,正哀伤委屈地看着他。 黎锦顿时又内疚了。 “下次,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黎锦抓着他的手发誓。 好好的恋爱搞得像偷情,李奕衡本来满心愠怒,可他到底惯着黎锦,瞧他这幅样子就没辙了,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揉着黎锦的头发道:“好吧,我信你。时候不早了,你待会儿还要上班,我们出去吧。” 黎锦应了一声,道:“我先出去,你待会儿再……” “我知道。”李奕衡在他转身的前一刹那将他拉回自己怀中,狠狠地、发泄似的抱了他两下,“待会儿把戒指戴上,再敢摘下来,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度做回骆飞的经纪人后,黎锦帮骆飞重新制定了宣传策略,将可以推迟的工作尽量后压,将专辑宣传提到工作首位。华语乐坛黄金期过后,歌手专辑销量江河日下,哪怕是昔日的舒慕也难以靠唱片收入撑起自己的事业,黎锦只好趁眼下有新噱头占据头条,尽量未雨绸缪,为骆飞今后做打算。 连着几场歌友会做下来,又举办了一场媒体朋友答谢音乐会,粉丝和媒体就算搞定;通告每天排满五个,除了化妆间就进摄影棚,除了摄影棚赶赴下一个现场;出席各类高级场合,风度翩翩搏取板块,甚至担任慈善组织形象大使,媒体发布会上自掏腰包五十万捐助失学儿童。 像骆飞这样的准二线艺人其实最是难过,人气只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实际拿得出手的成绩却是寥寥。但凡一个不小心,随时跌回三线男艺人行列甚至永不超生。因此,对骆飞的事业规划黎锦不敢有一丝放松,好在如今内地这个年纪的男艺人断档已久,只消骆飞好好表现,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就在这时候,迎来电影《一树生》将于暑期档上映的消息。 《一树生》经过半年的筹拍制作,终于顺利通过审核,登陆暑期档。同档期恰逢国产电影保护月,进口大片无一上映,国产电影虽然数量不少,却没有这样的导演及主创阵容。可以说,横跨六月至七月,值得到电影院购票观看的,就只有这一部电影。 作为骆飞的处女作,这部电影对骆飞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电影预热开始后,发行方提前放出由骆飞演唱的电影主题曲mv,片花配着动听的旋律,使得电影未播先热,无形中也带动了骆飞新专辑的销量。 专辑销量突破二十万那天公司上下开庆功会,骆飞与一众工作人员喝得忘形,彼此抱着又哭又笑,又是兴奋又是心酸。酒酣时分黎锦出去接电话,于k城召开的首届k城国际时装周邀请骆飞担任首秀嘉宾。 k城时装周虽是首届,却声势浩大,云集国内外一线设计师及名模。黎锦早就知道主办方要邀请娱乐明星到场,也曾多方托关系希望骆飞或齐亦辰二者其一能在受邀之列,但由于主办方早放出话来,邀请的必定都是最炙手可热的一线巨星,黎锦便没抱什么希望。 谁想到最后这样的大馅饼会落到骆飞头上。 回房间宣布这消息,搂在一起唱《浪花一朵朵》的众人一愣,紧接着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也不知是谁提议,竟然把骆飞抛了起来,高高往天花板上扔。可怜骆飞一米九还多的个子被抬起来,身子悬空时候四肢张开,活像个大螃蟹。 群魔乱舞中黎锦靠在墙角,顺着人群的空隙往门口望。齐亦辰悄无声息站在门边,不知来了多久。 黎锦便倒了一大杯啤酒过去,递到他手里,与他干杯,一饮而尽。 “我已经追不上他了。”齐亦辰抹去唇角的泡沫,笑道。 “别那么悲观。”黎锦拿胳膊肘撞撞他,笑道。 时装周红毯群星璀璨,骆飞作为新人自然不甚起眼,但他身材好架势足,红毯结束,便有大牌设计师助手拿着名片来找黎锦。黎锦自然小心维护这层关系。要知道,时尚圈与娱乐圈向来相互裨益,舒慕当初能一年多不接工作仍旧钱财事业无忧,与他多得国际时尚圈大佬青睐有很大的关系。 果然没几天,这位大师就邀请骆飞一同看秀,秀结束时还执他的手在台上走了一圈,并当众宣布要为这位“明朗的东方美男子”设计一套服装。国际大牌设计师携手国内新星共献中国处女秀,作为时装周开幕以来第一个爆点瞬间引爆大众神经,也为这场开幕以来就略显平淡的时装周添上一分亮色。 国内各大时尚杂志的邀约纷至沓来,骆飞的通告量大幅增加。每天黎锦的电话都被打爆,认识的不认识的记者都来约见采访。黎锦曾在媒体上吃过亏,这次自然抓住机会向众方示好,一时间记者们被照顾得熨熨帖帖,大街小巷,哪怕最刻薄的娱乐杂志上也见不到骆飞一句坏话。 时装周最后一日,骆飞作为这七天中获得关注最多的明星与众多一线大牌一同站到了闭幕式的舞台上。看着他在台上光芒万丈的身影,一直追随他至今的助理自诩女汉子,却忍不住红了眼圈,回头试图寻找黎锦的身影,与他一同分享这片刻喜悦,却找不见人了。 黎锦正躲在换衣间里跟李奕衡电话。 一忙近半月,两人别说见面,连通电话都没有过。李奕衡虽然每日照三餐给自己短信问候,他却常常忙得只顾得上看一眼。眼瞅着今天忙完,明天又不知有什么在等待,黎锦不敢耽误,赶紧偷着片刻空闲给爱人电话。 李奕衡却很理解,安慰他不必介怀,更叮嘱他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这些只是家常的问候,说多了还显得有些絮絮叨叨,但黎锦听在耳中,却觉得天籁也不过如此,明明已经讲了十多分钟,还是舍不得挂断。 只是再不收线,骆飞那边要寻人了。 “我要回去忙了。”他清清嗓子,道。 李奕衡的声音停顿了三秒,仿佛也很意犹未尽,却很照顾他的心情,话里带着笑:“去吧,记得好好吃东西,注意休息。” “嗯。”黎锦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人包容宠溺的微笑,不由道,“真不想回去。” “是吗?”李奕衡笑意更深。 “嗯,不想回去,觉得累,想找个人替我。”黎锦靠在换衣间墙壁上,“然后我就……专心致志跟你在一起,你包养我。” 李奕衡笑出声来:“给你一张无限量透支的金卡么?” “房子车子也都归我。”黎锦顺着他的话道,“你也归我。” “我本来就是你的。”李奕衡说。 “对啊,对啊。”黎锦叹息,“李奕衡,我好想你。” “想见我吗?”声线压低,性感到让人无所适从。 “想。”黎锦的唇贴近听筒,仿佛耳语,“想马上就见到你。” “我也是。” “别肉麻了。”沉默片刻,黎锦鄙夷地打破气氛,“我真的要回去了,忙完这段,我抽时间过去见你。” “或者我过去见你?”李奕衡问。 “好啊。”黎锦走出换衣间,对着镜子中那个有些苍白的自己揉揉脸,“先这样,bye。” “bye。” 谁会想到,一小时后,黎锦真的在时装周会场外看到了李奕衡。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其时主办方举办了隆重的庆功酒会,一群工作人员也借机会自己找地方聚餐放松。黎锦是他们的头儿。谁想到,刚出门,就见到那辆黑色宾利停在门前,嚣张得宣誓自己的存在感。 黎锦顿时一阵胃疼。 “那个……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黎锦两手捂着肚子,努力做出一副快疼死了的可怜相,“你们去吧。” “哈?”另一艺人的经纪人探过头,关切地问,“怎么不舒服?肚子疼?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黎锦连连摆手,“可能是吃坏东西了,休息下就好。” “黎哥,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骆飞的助理佩佩过来扶他。 黎锦闪身避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过去,勉强笑道:“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佩佩你拿我钱包去,今晚都记我账上,我信用卡密码你知道。今晚真是对不住了,大家别担心我,玩开心点。” 佩佩担忧地点点头。 众人有主买单,自然就不在乎他“临阵脱逃”是真病还是假病,又嘱咐他几句,便一窝蜂走了。 等众人消失出视线,黎锦腰不酸了背不疼了,直起腰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李奕衡那里跑去。 “不是说过阵子吗?”黎锦拉开车门,一边往车里坐,一边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想你,等不了。”李奕衡接过他的大衣,扔到车后座,顺手拿起旁边的保温杯递给他,“还热着呢,喝点。” 黎锦打开盖子,热腾腾的小米粥,最是养胃。 他真是渴了,几口把上面的米汤喝完,剩最下面的小米,李奕衡自然备了长柄勺子让他舀着吃。黎锦一边吃一边啧啧,道:“一尝这就是艾琳的手笔――你回了趟家又来的?” 李奕衡发动车子,转头与他对视一眼,笑道:“你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就顺便叫艾琳预备了。” “那你吃了吗?”黎锦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张嘴。” 李奕衡歪头一口含进嘴里,笑得心满意足,还有点冒傻气。 可惜黎锦再没分给他。艾琳的厨艺承自去世的李夫人,米其林三星都未必比得上,黎锦都吃得忘我了,那还顾得上旁边的人。等他吃完,才后知后觉看着路,问:“这是去哪儿?” “你困吗?送你回家休息?”李奕衡问。 半个月才有这样一个夜晚,黎锦怎么舍得回家睡觉,自然再困也要撑着,梗脖道:“不困,我们逛逛。” “逛哪里?”李奕衡笑问。 “……”黎锦好好想了一想,道,“听广播说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去山上看看吧。” 李奕衡应了一声,方向盘一转,往山上拐去。 车里安安静静,只隐约传来发动机的声音。黎锦靠着座椅坐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奕衡,路灯明灭间,那人的面孔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最近你很忙?你有黑眼圈了。” 李奕衡对待工作向来游刃有余,少有奔波劳累的时候,因此也极少出现黑眼圈之类的东西。 “对,昨天上午刚从la回来,可能还没休息过来。”李奕衡用手指扫了扫眼底,强笑道。 “半个月里飞两次la?出什么事了?”黎锦坐直身子。 “没什么大事,手下人有点没本事,只好老大上了。”李奕衡抬眼望了望后视镜中自己的脸,调笑,“看来果然是老了,年轻时候坐越洋飞机一整夜,第二天还能神采奕奕陪那群老家伙们打一整天桥牌。” 黎锦却没心思陪他说笑话:“到底怎么了?” “生意出了点问题,已经没事了。”李奕衡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别担心。” 黎锦抓住他的手:“我不去看流星了,我们回去吧。” “没关系,我没问题。”李奕衡故意笑道,“不信我?你也觉得我老了,这点路程都搞不定?” “我没有……”黎锦无力地辩解。 “去吧,一起去。”李奕衡笑着安慰他,“我想去,你陪我,好不好?” 黎锦只好同意。 城西有一片山都是李氏旗下,当年买下这块地皮本打算建度假村,没想到后来遇到诸多变故,计划便搁置下来,直到如今。李奕衡将车开到山中一片空地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抬起头,头顶繁星点点,无限苍穹如黑色帷幕,将人笼罩其中。身处山上,只觉得天离得这么近,却也更加体会到人的渺小。 黎锦仰着头,不知不觉看得入迷,脚下脚步踉跄,蹒跚着向后退去。不经意恰好退到李奕衡怀中,无数星子,换做李奕衡含笑的脸庞。 黎锦便放松身体,靠在他怀中。李奕衡低下头,与他浅浅地接吻,他便享受,吻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双唇。 “其实我们未必看得到流星雨。”黎锦脸红耳热,不着痕迹地自他怀中脱出,却舍不得放开那人温热手掌,于是牢牢地牵着,靠在车旁,“那东西要靠天文望远镜的,肉眼哪那么容易看到。” “我知道。”李奕衡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呆得久一点。” 黎锦笑起来:“其实我也是这么想。” 李奕衡笑着搂住他肩膀。初夏夜,山顶仍旧微凉,可被李奕衡这样拥着,却仿佛温暖如春。黎锦靠在他肩头,低声道:“如果有一天不用工作了,我们要找一个地方,安静,漂亮,别人都找不到。我们在那里建一所小房子,早晨起床做简单的早餐,上午一起给花浇水,下午绕着房子跑步,晚上看那些傻乎乎的电视节目,然后一起睡着。” “那时候我们大概已经是个老人家。你还是像这样靠在我肩膀上,看着看着电视睡过去,流一地哈喇子,打湿我的肩膀。”前半句还好,后半句竟然开始破坏气氛。 黎锦微微偏头瞪了他一眼,继续畅想:“我才不会那么丢人,要流也是你。你不光流哈喇子,连走路都颤巍巍的,要拄拐杖。到时候你要听我的话,否则我就把你的拐杖掰折了,让你哪也去不了。” ――童话般的美好气氛开始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失去控制。 “那我就干脆哪里也不去,每天坐在床上等你伺候我。饿了,我就喊‘黎锦,快给我拿点吃的!’,你就屁颠屁颠地给我送饭过来;渴了,我就喊‘黎锦,倒水!’,你就紧赶慢赶给我送水过来……”李奕衡毫不示弱,畅想。 “谁要伺候你?”黎锦抬起头,瞪得更狠,“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到时候我才不管你,我干我自己的事,随便你怎么喊。” “那我就捶床。控诉。”李奕衡学着老年怨妇腔调,“‘黎锦你骗人!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照顾我,不会不管我!你明明发过誓会一辈子在我身边,给我做饭给我倒水,哄我高兴容忍我的一切,结果我老了你就不理我,你这个负心汉!’” “你神经啊。”黎锦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誓!” “那现在答应我好不好?”李奕衡搂紧他,“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容忍我,包容我,到我们一百岁的时候,也在一起。” 黎锦抬起头。 这样的角度,只能让他看到李奕衡下颌优美的弧线。他如此患得患失地抱着他,明明两人彼此依偎,已经再没有一点缝隙,黎锦却觉得,他还是在害怕。 他怕自己会离开他吗? 怎么会呢? 黎锦想,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明明是你包容我容忍我比较多吧。”黎锦轻轻抱住他的腰。 “我是在……投资。”李奕衡的笑声有些不确定,“现在包容你多一些,把我能给的都给你,那么以后,也许到很久之后,当我老了,或者动弹不了了,或者……也许,你也不会离我而去。” 为什么你会这么没有安全感呢? 是我有什么地方,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吗? 是我无意间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没有信心吗? 黎锦心如刀绞,直起身,郑重其事,认认真真地直视着李奕衡的眼睛。 “我发誓,”他竖起手指,“我黎锦,永远都会跟你在一起。” 李奕衡深深地凝望着他,漫天星光下,那双永远温柔的眼睛,竟渐渐蒙上了水雾。 “目的达到。”李奕衡忽然伸出手,逗小孩似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所以你尽管掰断我的拐杖吧,反正我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楞。 楞。 楞。 楞了好久,黎锦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混蛋都是装的。 什么没安全感患得患失,都是哄他玩的! “你这个……”黎锦磨牙,“李奕衡,你等着,你千万别栽我手里!” “我早就栽到你手里了,你还不知道?”李奕衡笑着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吻住了他。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也许前事调剂,也许气氛刚好,这一次,黎锦竟从未有过的配合与主动。他伸长手臂,圈住李奕衡的脖颈,贴近他的身体,与他毫无缝隙地接吻。双唇仿佛粘在一起,彼此的舌伸进对方的口腔,搅动甜蜜的津液旋转。明明双眼微合,面前却仿佛烟花绚烂。无数炸裂的光点在脑中云集,让他有些飘飘欲仙。 胸腔里仅剩的空气都被挤压一空,李奕衡才放松对他的桎梏,柔情无限地望着他。星光中,他的眼眸仿佛荡漾着一轮明月,如此动人。黎锦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几乎溺死在这一腔温柔中。 两人便仿佛达成某种默契般,再度吻在一起。 一边吻,便有双手隔着衣衫,顺肋骨腰线而下,暧昧地揉捏着他的臀。黎锦睫毛轻抖,却没有躲开这充满暗示的动作,反倒配合地放软身体。环住对方颈项的手移了下来,将李奕衡的衬衫自腰中扯出。带着凉意的手指一粒粒解开透明扣子,轻轻在李奕衡的胸口乳首逡巡。 抚摸比热吻更具化学反应,只是这样彼此爱抚,便已经让他们呼吸急促。可长夜漫漫,何必心急。李奕衡耐心良好地吻着自己的爱人,舌尖配合着手指的频率,在他口腔中游荡。黎锦也不甘示弱,自李奕衡的小腹,一路摸索至他的下颌,又往返挑衅,捏住他的乳首,暧昧地拉扯。 山风不分方向,簌簌吹过,带来树叶的清香,也渐渐弥漫了情/欲的气息,李奕衡扯松黎锦的腰带,一点点,顺着他的臀线蜿蜒。指腹的温度渐渐与肌肤融为一体,那半是侵略半是挑逗的抚摸,让黎锦瞬间便酥麻了半边身子。他配合着李奕衡的需索,轻轻抬动自己的双腿。裤子顺着笔直的线条滑落在地,他脱下鞋子,走了出来。 这已然是请君入瓮的意思了。 李奕衡放开他的唇,微微扶着他的腰,让他仰躺在车前盖上。如此的姿势,让黎锦一睁眼,便好像繁星无数,近在眼前。下身被温柔地抚摸着,轻轻浅浅的刺激,叫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这一点轻哼,对李奕衡而言仿佛无字的邀请。他将黎锦的双腿架在肩膀,低下头,将那微微抬头的所在深深含入口中。 “嗯……” 甜腻而享受的呻/吟骤然拔高,突如其来的刺激叫黎锦微微颤抖起来。他半挺起身子,看向埋首自己腿间的人。明明是无比淫乱的动作,可李奕衡做来,却仍旧风度翩翩。大约挑逗起爱人的欲/望,在他眼里是比吃饭喝水更加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将黎锦的分/身整根纳入口中,灵活的舌尖在根部反复舔舐后,才打着旋吐出。这样的动作反复环旋,只几下便让黎锦高高挺立,口中也再压抑不住,发出接连不断的低吟。他却仍旧不满意似的,用舌尖在尖端反复搔弄,刺激那脆弱不堪的孔洞,直到那里渗出透明而粘稠的泪珠。 黎锦早已不知道自己断断续续在唤些什么,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那个说不出的地方。明明山中的夜这样清凉,他却觉得自己像点着了一团火,烧得他无所适从。他想起身,叫李奕衡别那么激烈,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 ――他浑身都酸软了。 这样甜蜜而难过的刑罚持续了许久,李奕衡才在一个深深的吞吐后,引领黎锦射出白浊的体液。射精让黎锦有片刻的眩晕感,他茫然地大睁着眼睛,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他面前转动。 这是哪里呢?他竟然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此身在何处。 迷茫中,他抬起软弱无力的手臂,轻轻遮住额头。手臂的凉意与额头的滚烫相触在一起,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李奕衡,别……” 话还未说出口,李奕衡已经不再给他言语的机会。他拉高黎锦的双腿,未经开拓的穴口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因为乍见凉气,正紧张地收缩着。李奕衡沾着黎锦的浊液做润滑,手指抵在入口,轻而舒缓地,探进一指。 “嘶――” 两人许久未有床事,那里闭合紧致,即便这样温柔的动作也很排斥。黎锦疼得浑身一缩,下意识挪动身体,朝李奕衡反方向躲。可他的脚踝被李奕衡交握在一起,这样躲又能躲到哪儿去? “放松,黎锦,放松。” 李奕衡耳语般对他安慰。看到黎锦排斥疼痛,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可已经这样,总不至于临阵缴枪?他再次将黎锦双腿架在自己肩膀,一边啄吻着大腿内侧细嫩的肌肉,一边放轻动作,缓缓开拓。 这样温柔的举动,让黎锦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缓缓松开握紧的手掌,一寸一寸地让身体放松,果然这样下来,后穴的触感就敏锐起来,那一丝丝,仿佛触电般的爽快感受也飞快地传达到头顶。 一根,两根……李奕衡不断增加着手指的数量,原本紧闭的穴口在反复按压下终于能够轻松承受手指的进出。李奕衡长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抬眼望向黎锦,却正与他的眼神对个正着。 “李奕衡,”他对他伸出手臂,“抱着我。” 李奕衡便将他拥入怀中,两人重新接吻。这一吻,比起刚刚要将彼此吞吃入腹的急切,变得舒缓而柔和,彼此唇齿相接,舌尖的温度像是和风细雨,要将人融化。黎锦一边吻着他,一边手指翻动,解他的腰带。李奕衡对他向来牵就包容,就连床事时也先照顾他的感受。可黎锦褪下衣料的束缚,将他的分身握在手中,那滚烫的温度,已然比什么都更强烈地宣告他有多想要他。 “进来。”黎锦的眼眸像蒙了层雾,看过来的眼神水汽朦胧,配上这样露骨的话语,比平时更加撩人心弦,“到我里面来。” 不过短短五个字,却已足够让李先生理智崩溃。 他托起黎锦的臀,一点点,将自己送了进去。 “嗯……嗯……” 插入的动作虽然已经温柔到了极点,但仍旧引来一阵钝痛。黎锦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中,两手紧紧攀着李奕衡的肩膀,死死咬牙忍耐。身体的触感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体内是如何被缓慢撑开,那硬挺的东西是如何进入自己,甚至那炙热得仿佛要将自己燃尽的温度是如何让人战栗……明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黎锦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看来我们真的好久没做了……”他还有闲情逸致自嘲,“我都快……忘了你是什么样的了。” “那我就帮你想起来。” 仿佛急着印证这句话,李奕衡将他压在车上,猛烈地进出起来。粗大的性器如同攻城伐地的重兵器,让黎锦节节败退,来不及抵抗便缴械投降。他咬着下唇试图克制自己的低吟,但那让自己都感到脸红的声音还是无法控制得从喉咙钻出。 分身摩擦着柔软的内壁,仿佛要将每一寸褶皱都打上自己的烙印般霸道。每一下,都比前一次更加深入,好像不是这样深入的占有,就无法宣告他有多么在乎一般。明明这样纠缠已经无数次,可这一次却隐隐约约,有种特殊的心情掺杂其中。黎锦摸不清是什么,更分不出神去想。他被这样的撞击分散了所有精力,所有的理智都像碎了的镜子碎片,被李奕衡反复碾压摧毁,片甲不存。 “嗯啊……嗯……慢一点……慢……慢点……” 求饶示弱也全无用处,李奕衡强势地镇压他的反抗,将他拦腰抱入怀中。彼此胸膛紧贴,下身相连,再也没有一丝分离。李奕衡按着他的头吻他,黎锦已然失神,只是依照本能迎接他的唇,与他舌尖相交,彼此缠绕。 “黎锦,”快要攀上快乐顶峰的刹那,李奕衡抱紧他,深沉而颤抖地在他耳边耳语,“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我爱你。” 这话中有深情有无奈,更有许多来不及说出的千言万语,可惜,那时的黎锦却来不及体会。 重重的撞击后,滚烫的热液充满了他的身体。 那一瞬间,天边似乎有星辰璀璨闪烁,快速滑落。 谁都没有看到。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李氏总部,会议室。 每个月这一天,李奕衡都会召集高层召开例行会议,回顾前一个月工作,制定新一个月的计划。 今天的会议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之久。 李氏气氛向来和谐,每月例会与其说像冷冰冰的工作总结会,不如说更像诸位老总们忙了一个月,大家拿出点时间聚一聚聊一聊,用底下人的话讲,搁上花生瓜子跟茶话会差不多。这次――也一样。 如今,外界传言纷纷,诸多财经评论员或神神秘秘或大胆犀利,都说穆氏垮台已成定局,穆氏一倒,紧接着,就轮到李氏。 作为李氏一员,且是掌握无数员工命运的高层,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感受到,李氏正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 寻常企业到这关头,哪怕高层心里不起歪念头,也难免要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可李氏是不会的――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李奕衡坐镇在此,无形中仿佛定海神针,只要看着他举重若轻的表情,众人就坚信,李氏这艘大船不会沉。 所以大家虽然着急上火,却不会惶惶不可终日,虽然为渡过难关绞尽脑汁,却不会怨天尤人。 可惜没有记者在门外旁听,否则谁还会说李氏大厦将倾? 于是在这样的气氛里,林辛的悄然出现,就没那么显眼了。 林辛向来着职业套装配细高跟鞋,今天却仿佛感应到会议室的低气压般,换了双软底鞋,走起路来猫一般悄无声息。她悄然推门而入,轻轻走到李奕衡身侧,弯着腰,在高层们彼此交流的话语间隙,俯在李奕衡耳边道:“李先生,蔚小姐来了。” 李奕衡眉头微皱,点点头,起身。会议室本来还此起彼伏,他站起后,却瞬间没了声音。 “我有点事,先失陪一下。”他笑了笑,“大家继续,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出门。 “蔚小姐在茶室。”将会议室的话语声都隔离在门内,林辛追上李奕衡的步伐,道。 李奕衡点点头,一边往茶室走,一边问:“黎锦来过电话吗?” “没有。”开会时,李奕衡的手机都保管在林辛那里。 “他也没有来过?”李奕衡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着她。 林辛道:“没来过。” 李奕衡深吸一口气,眉宇间,似乎有些无奈:“如果他有电话,或者到这里来了,立刻告诉我。” “是,我知道了。”林辛点头道。 此时此刻,黎锦正在赶往李氏总部的路上。 那一条新闻,让他如坐针毡,干什么都集中不起精神。明明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李奕衡的缓兵之计,说不定还有什么深意在里头,但只要一想到照片里,李奕衡若有若无护着蔚家小姐的姿势,他的胸口就像烧灼着一团火,说不出的难受。 尤其是在他想起,自己曾在穆老的生日宴会上看到两人携手亮相后,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该不会,那时候这俩人就勾搭成奸…… 虽然这个念头刚一涌出就被拍死下去,但波波余韵还是叫他不得安生。 没办法,只好直接杀到李先生面前,听他亲口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不料路上却遇见堵车,他被堵在高架桥上上不去下不来,半个小时的路程生生堵出一个半,到达李氏总部的时候,太阳都西垂了。 没想到这还没完,停车位也全被占满。无奈,他只好绕着圈子寻一个停车的地方,恰好这时,前面一辆车子开出来,他手快较快,发动机一加速,赶紧停了过去。 停好车子一抬头,才发现刚刚那辆车竟直接开到李氏大门前。 高高的台阶上,一身米白色职业套装的林辛微笑而立,正用她那标准而恰到好处的态度与面前的女孩交谈。女孩的个子略微比林辛矮一些,说话时微微扬着头,从黎锦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夕阳中,那对漂亮的梨涡。 蔚斯晴。 黎锦的心,像被大锤子狠狠地击中了。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她怎么敢在这时候如此正大光明站在李氏门前,她就不怕媒体**吗?还是说,他们的关系已经公开到,即便被**也无所谓的程度? 胡思乱想叠着胡思乱想,黎锦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看着蔚斯晴坐车离开,自己又是怎样站到了林辛面前。 “黎锦?”林辛见到他倒是毫不意外,反倒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来找李先生?” 黎锦的嗓子冒烟似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林辛露出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李先生在开会,可能不太方便见你。” “开会?”黎锦下意识问,“为李氏的事开会?” “不然还能为了什么?”林辛笑道,“不然你先上去坐坐,我跟李先生通报一声,看他怎么安排?” “不,不用了。”黎锦连连摆手,“让他忙吧。” 林辛不解地皱起眉头。 “刚刚……刚刚那位是?”黎锦咳了一声,问道。 “蔚天传媒的蔚斯晴小姐,你应该听说过吧?”林辛掩唇笑道,“李先生的未婚妻,未公开的。” 黎锦的脸刷一下白了。 “未婚……妻?”他颤抖着嘴唇,极其艰难地说出那个字。 林辛顿了一顿,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忙道:“虽然会在近期公开,但李先生跟她并没有感情,这次也纯粹是政治联姻,你不要多想,李先生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不会改变。” 是啊,他的心里的确只有我一个。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爱我,他说过的。 黎锦惶然后退一步,只觉得胸口那团火快把他的心烧成灰了。 “黎锦,你不要这样。”林辛看着他的样子,担忧地叹了口气,“这次的事件来势汹汹,矛头直指向李氏。你是局外人,只看到媒体上是如何报道,但我在局内,却知道形势还要严重得多。李先生之所以会出此下策,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蔚家毕竟也多年经营,尤其是蔚小姐的母亲出身实权世家,李氏与蔚氏联姻,就等于无形中将蔚氏的力量纳入口袋,这比任何办法都更能解燃眉之急。”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告诉我,我会不理解他?”黎锦喃喃道。 “你让李先生怎么告诉你?要不是媒体**到,我只怕李先生会希望,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就是你。”林辛痛心道,“我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是最无辜的,可李先生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让你受伤害。所以黎锦,虽然我这句话有些逾越本分,但还是希望你听我一句劝。如今各方面的压力都扛在李先生肩上,李氏三代基业存亡在此一刻,如果你没有帮助他渡过难关的能力,那么请你看在他曾为你付出这么多的份上,体谅他,包容他,好不好?” 所以他才让我发誓,会永远在他身边? 他想一边跟联姻对象走进婚姻殿堂,一边跟我偷情吗? 看在他曾经为我付出这么多的份上…… 真是个好理由,李奕衡,你是看准我对你心存愧疚,所以才一再对我温柔,让我不舍得在这样的时刻离你而去吗? “我知道了。”黎锦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麻烦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我先回去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离开李氏,黎锦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街道游荡。 晚高峰,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也不知往哪里去,随便上了路,跟随车潮走走停停。车厢里播放着轻柔而欢快的爵士乐,女声情意绵绵的哼唱映在他耳中,竟然也没有半点愉悦的情绪。 就好像,心被掏空了。 堵在高架桥上的时候,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路边高悬的那盏路灯想,本来还以为,重活一遍,自己的命运也许会改变。 原来还是这样。 一头扎进某段感情中,死心塌地,掏心掏肺,到头来,轻易地被权势金钱等等更加实际的东西打败。 不怪李奕衡,他对自己说,他只是做出了每个人都会做的选择,是我太幼稚。 这样的念头萦绕许久,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高架上的车流渐渐纾解,他被前后左右的车灯晃着,不得不启动发动机,往桥下走的时候,他已经自暴自弃地想,当初,也不怪舒慕。 无权无势、像条狗一样跟在自己身边的经纪人,和天之骄子的何氏二少,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所以黎锦啊,你该知足了,起码李奕衡没有像当日的舒慕一样,觉得你碍事,故意制造场车祸让你就此消失。 起码他还愿意向你承诺,他爱你。 这样想着,他觉得心情也好了很多,和着音乐哼着歌,竟然慢慢慢慢,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溢出泪花,看不清路,拐个弯没注意,不甚撞了旁边的车。 不严重,蹭掉人家一块漆。司机上臂肌肉发达,当即跳下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狠命拍他窗户让他下车。黎锦的笑声不得不中场暂停,冷冰冰摇下车窗,从钱包里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全部甩在对方脸上。 “滚。”他说,“别来烦我。” 他绕着城市兜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只觉得把许多从没走过的小巷子都串遍了。其间贝浮名打过几个电话来,被他一个二个,统统挂断,后来嫌烦,干脆关手机。他出门前安排了自己的工作,知道留给自己任性发泄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晚上。他肆无忌惮在城市的每条道路间飞奔,深深感慨自己以前活得都太克制了,否则油门踩下去的瞬间,怎么会有这样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渐渐的,身体变得麻木迟钝,眼前景物快速向后飞驰,让他目不暇接,就更没有力气,去想一些让他心痛难过的事。 所以明天就会好的。 他对自己说,只有这一夜,让我悄悄的,一个人放纵一下,到明天,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以前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他累极了,于是掉转车头往回走。这一乱窜,他都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地方,只好停车到路边,黑灯瞎火重新设置导航。没想到,导航还没设置好,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轮胎擦地声。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目光定格的瞬间,一辆黑色跑车轰然撞上路边的防护栏,冲撞力之大,将铁质坚硬的防护栏都带出几米去。 黎锦那颗悲伤抑郁的心瞬间被吓精神了。 这是……车祸? 不,不是车祸。 黑色跑车撞上防护栏后被迫停下,紧接着,后面几辆面包车围了上来。几名穿着跨栏背心,身材健壮的男人跳下车,团团围住跑车的驾驶座。他们手里或拿刀,或拿一段手臂长的钢管,个个凶神恶煞,气势汹汹。 黎锦下意识伏低身子,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身后的一举一动。 距离稍远,黎锦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却看得清他们动作。为首那人十分谨慎,他透过玻璃窗,小心地往驾驶席里瞥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小弟们重重点了一下头。小弟们的脸上霎时露出放心的表情。那人紧接着转身,一把拉开车门。驾驶座上那人早已在刚刚的撞击中昏迷过去,门一开,他失去支撑,烂泥一样歪倒出来。 为首者顺势踢了他两脚,手中的尖刀换了个姿势,倒提在手中,另一手则抓着那人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路灯下,那人的脸恰好冲着黎锦的方向,熟悉的眉眼面孔,叫黎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舒慕!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被人追赶甚至要至于死地? 寂静中,黎锦的心脏扑通剧跳,几乎要将耳膜震碎。他屏息注视着为首者的动作――身边小弟似乎有不甘心的,想上来踢舒慕两脚,却被为首者制止。那人似乎只想快点结果掉舒慕的命,因而一手提着舒慕的头发,一手将刀高高举起,手臂蓄力,猛然下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舒慕猛地睁开眼睛,一拳打向那人下腹,同时,身子一歪,刀子以一个十分危险的姿势,擦着舒慕的肩膀掉落在地。 为首者挨了舒慕拼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半晌没能直起身子。舒慕借此机会,拔腿便往一旁跑去。大哥被揍,小弟们虽有片刻失神,到底基本反映还在,不过落后两三秒,便提刀追去。 舒慕正当盛年,体格良好,可不知是不是刚刚遭遇那一场车祸的原因,黎锦远远看着,总觉得他跑得踉跄,仿佛随时都要跌倒。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被其中一人追上,两人你来我往,颤抖在一起。 对方手中有刀,刀刀往舒慕致命的地方刺,舒慕要躲,就无法反击,这样一来,对方就占了上风。更要命的是,这一耽搁,后面的人马上追了上来,个个手中都有武器,不一会儿,舒慕胳膊上便留下一道血痕,后背也被钢管砸中,黑夜里,发出令人恐惧的沉闷声响。 就像打在黎锦心头一样。 舒慕逃跑的方向,正是黎锦这边,因此他跑得近了,黎锦看得更加清晰。路灯下,舒慕的每一次负隅顽抗,每一次流血受伤,都近在咫尺,仿佛在黎锦眼前一样。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直到血腥味涌入喉头。 救他吗? 当然不,他是害死你的凶手,你不跳出去补上几刀已经是仁义,怎么还能救他? 可他快不行了。 那又如何,当初他设计杀你的时候,可曾对你有一点点恻隐之心? 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是黎锦,你真的希望他死吗? 黎锦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不,我虽然恨他,想尽办法卧薪尝胆,也要将他从最耀眼的山巅拉下来,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让他死。 从头至尾,我从没动过一丁点念头,要置他于死地。 所以我……舒慕,我…… 发动机骤然高速旋转,马达的轰鸣声刺破寂静的深夜。黎锦霍然掉转车头,猛地向舒慕身边的人撞去!一个,两个……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车技可以这么好,小心地避开舒慕,却恰到好处地将他们撞倒。发动机在短时间内燃烧至高热,发出难以负荷的嗡嗡声。黎锦将车停在舒慕面前,大力推开车门,吼道:“上车!” 半秒钟犹豫都没有,舒慕抬脚入座,接着“咣”地一声关上车门。黎锦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手掌因为刚刚握得太紧,甚至开始麻木。他深吸一口气,一边将方向盘整整旋转一圈,一边用力轰下油门。 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章 开出好远,眼瞅着追兵被甩的看不见了,黎锦才心有余悸地喃喃:“也不知道被撞倒那些人怎么样了?可千万别出人命啊……” “放心吧,那个角度撞过去,人死不了。”一旁,舒慕冷冷地接口。 黎锦讥笑着扫过来:“对啊,我怎么忘了,论怎么能撞死人,你可是行家。” “过奖。”舒慕拧着眉头调整了个坐姿,瞧他表情,看不出伤势如何,只是腔调还是一贯的死鸭子嘴硬。别说感激黎锦,就连质疑为什么黎锦会出现在此地都没有。 黎锦顿时觉得自己就他妈不该救他。 “别分神,给油,加速!”忽然,舒慕一声低吼,“他们追上来了!” 黎锦一个激灵,下意识偏头看去,果然,那些亡命徒又开着面包车追了上来。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在马路上发出一声犹如困兽的轰鸣,连闯红灯,加速狂飙。 “嗯……”加速的惯性让舒慕狠狠地撞在座椅上,他难受地哼了一声,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你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黎锦歪头看了他一眼,黑夜中,他只闻到满车厢的血腥味,却瞧不清楚舒慕到底哪里流血,下意识去开顶灯,却被舒慕喝止。 “别开,影响视线。”因为忍痛,舒慕的声音异常艰涩乏力,“我没事,胳膊伤了。” 黎锦只好收回手:“老老实实别乱动,我送你去医院。” 路灯交错间,舒慕似乎笑了一下,但黎锦当时却只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我说,”他死死踩着油门,听着发动机不堪重负的轰轰声当伴奏,从一旁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舒慕,“你要是还能动,劳驾开机,报个警,免得一会儿咱们还没跑到医院,先被人逮住见了阎王。” 舒慕半探着身子倚在座椅上,手臂上的伤口未经包扎,还在汩汩流着鲜血。失血过多,让他的嘴唇异常惨白。 他偏过头,瞧了瞧后视镜中的倒影。 黎锦的车开得很快,身后的追兵虽然忽近忽远,到底还是没有追上。 “不用报警,照这个速度,他们追不上来了。况且,他们都是被雇来的,抓了一批,还会有下一批,报警也没用。”舒慕有气无力道,“他们的目标是何二,那辆跑车是何二的最爱,只可惜,今天驾车的人换成了我。他们大概没见过何二的样子,把我认成他,这才会一路追杀。” 黎锦瞥他一眼,讥讽:“那你运气可真够好的。”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舒慕扯着嘴角笑道,“今天我送何悦笙回何家主宅,才离开自己的车几分钟,就出现发动机故障,不得不换了何二的车回来。恰巧就被人认作何二,飞车狂追。好不容易要摆脱对方了,更巧的是车竟然这时候爆胎,一头往防护栏上扎。这哪一件不是别人想遇都遇不到的,偏偏一股脑被我赶上,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好到爆?” 黎锦却没他那个闲情逸致说笑。 “谁要置你于死地?他们到底要杀何二还是要杀你?”黎锦又是一脚油门,车子像犯了癫痫似的往前猛窜了一下。 “谁知道呢?”这个节骨眼,舒慕竟还笑得出来,“八成,是何悦轩吧。” “何悦轩?”黎锦大惊,“他跟你不是一伙的?干嘛杀你?” “所以说,谁知道啊。”舒慕笑叹,“我一直觉得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被算计到这份上,我还真的有点动杀心了。” 黎锦心头一颤,刚要追问,忽然,车子传来尖锐的报警声。 “黎锦!”舒慕瞟了一眼仪表盘,霎时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逆流向头顶,“你车没油了!” 黎锦更加慌乱――出门时候他的油箱就是半满,这样兜圈子兜了一个晚上,油箱兜空也不奇怪。 只是好死不死,怎么在这时候没油了! 渐渐的,车速降了下来,不管再怎么踩油门都无法让车子恢复刚刚狂飙的速度。而身后,那些本来被远远甩在后面的面包车竟然趁这个机会慢慢追了上来,疾驰在最前面那辆,已然可以看到车厢中那若隐若现的利刃寒光! 黎锦急得手心冒汗,脚下乱踩,简直恨不得把油门踩断才甘心。舒慕在一旁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像疯魔了似的,竟然目光发直。 “黎锦,黎锦!”舒慕歪过身子,大声叫他的名字,“黎锦,回神!没油也无所谓的。” “闭嘴!什么无所谓!”黎锦怒不可遏,“他们要追上来了你知道吗!” “没关系,我说了,没关系!”舒慕扶住座椅,灯光闪动间,他真的笑了一下,“待会儿如果他们追上来,你走,别管我。我不是报答你刚刚救我,只是我……反正,我可能也活不下来了。” 他挪开一直暗暗捂住小腹的手掌。 鲜血淋漓。 “怎么回事……”即便当年舒慕年少轻狂与人斗殴,也从没流过这么多血,黎锦的大脑一片空白,方向盘几乎都把握不住,“怎么会这样?你痛不痛?舒慕,你怎么不告诉我……” “刚刚跟他们对打的时候不小心,被刺了一刀。”舒慕斜靠在座椅上,微笑看着他,“待会儿他们追上来,我就推开门跳出去,你别管我,继续往前开。他们要抓的是我,不会为难你。黎锦,听我说,逃出去之后,你就把这件事忘掉,就当你今晚从来没有出现过,也别对任何人提起你曾经见过我。” “不,不行……”黎锦双唇颤抖,从一旁扯出无数纸巾,疯了似的去堵舒慕的伤口。 舒慕要死了……他要死了…… 如果刚刚自己不要犹豫,如果刚刚自己能够早一点跳出去,那么也许…… “听话。去找李奕衡,好好跟他在一起。”舒慕抓住他的手,黑暗的车厢中,他的眼睛却仿佛闪动着光芒,“好好活下去,别学我。” “不,我不会让你死……”黎锦反手握住他,曾经一度,他以为自己从没读懂过舒慕,但此刻,生死关头,他看着舒慕的眼睛,却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舒慕,你杀了柯远,你亲手害死了最爱你的人,你还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遭到报应,你怎么能这么简单就去死?!” 舒慕怔住了。 “我不会这么便宜你。”黎锦转过身,死死扶住方向盘,身后追逐已然迫近,彼此短兵相接也许只要一秒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 前方途径护城河大桥,大桥正在翻修,两侧钢铁护栏全部拆除,只象征性地围着一圈木栅栏做遮挡。 黎锦降下车窗。 “要是咱们两个能活下来,记得赔我辆新车。” 说完,他猛地转动方向盘,宽阔马路上,车子如一道电光,劈开木质栅栏,一头扎进护城河中。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凌晨,抢救室门口,一盏红灯仍旧亮着。 黎锦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前,警察及时赶到,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送往医院。舒慕进了抢救室,医生要带黎锦去检查,被他拒绝。 谁也劝不动他,他坚持称自己没事,要在这里等舒慕出来。 于是便没人再管他,他坐在外面一直等,等得湿衣服半干,何悦笙来了。 他来了大呼小叫,抓着医生问舒慕情况,指着抢救室的门赌咒发誓如果他们救不活舒慕他就要拆掉这家医院,甚至哭天抢地地嚎啕,好像舒慕已经咽了气。 黎锦木然地看着他,他闹够了,回过头,也这样看着黎锦。 好久好久,才难看地笑了一下。 “他不会死的,是吗?”何悦笙问。 “不会的。”黎锦指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一会儿吧。” 何悦笙就坐下来。他发泄够了,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像是人在这里坐着,魂儿却飘飘忽忽溜进抢救室里了一样。 又这样等了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陌生又熟悉,一径往黎锦这里来。可直到人都站在黎锦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李奕衡。 他抬起头。 李奕衡的眼下多了黑眼圈,看起来疲惫极了。 “我找你找不到,你手机关机,我急坏了,就找人查,查到你在这里。”李奕衡伸出手,“黎锦……” 黎锦推开了他。 他伸直手臂,远远地抵在李奕衡胸口,将他远远地推离自己。 就着这个姿势,他一点点地站了起来,躬着腰,将他推开自己一个身子加一条手臂。 “我很好,我没事,我没受伤。”他低着头,哭哑了嗓子,话都说不清楚。 李奕衡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黎锦,你是在……” “谁是舒慕的家属?”忽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问。 黎锦下意识直起腰,向医生看去。 何悦笙比他更快,他的腿坐麻了,却顾不得,手脚并用跑过去,紧紧攥着医生的手:“医生,他怎么样?阿舒怎么样?他还活着是不是?” “患者基本脱离生命危险,只是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这个还需后续观察。”医生说完就转身走了回去。 何悦笙保持着那个紧握的姿势,半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鸣。 黎锦紧紧拧着眉毛,一个微笑还未成形,断线的泪水先滑落眼眶。 李奕衡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仿佛有一颗种子在隐秘的地方破土而出,借着这滴泪水的滋润,迅速发芽。 “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黎锦转过头,右侧唇角至眼底,一道细长而浅淡的血痕混着泪迹,“你先去处理好你的事,我们再谈我们的事。” 说完,他绕过李奕衡,朝走廊尽头走去。 那一瞬间,李奕衡忽然觉得,他就要这样走出自己的生命了。 “黎锦!”他转过身,大声地叫他,“你发过誓!”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个,在这时候提起那些事情,实在是糟糕透了的选择。 可除了这样,他不知道怎样才好。 他怕极了。 黎锦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用平静的目光望着李奕衡的脸,可渐渐,却移到了抢救室拉合窗帘的窗口上。 红灯映在他眼中,像是含血一样。 “对。”他点点头,“我发过誓。” 他转过身,走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同一时刻,穆家老宅。 李奕衡的父亲喜欢摆弄书画,淘换古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李家大宅里头每一样家具物事都有来历,墙角放着的一尊花瓶说不定都是慈禧太后宫里摆放过的物件。 圈子里,论家宅奢华程度唯一能跟李氏比肩的,就是穆氏。 当年李奕衡的父亲刚玩收藏时候常常上当受骗,机缘巧合认识了穆老。穆老与他一见如故,不光为他指点迷津,还在李父被叔伯兄弟们欺负得最惨的那些年帮他撑腰。投桃报李,李奕衡后来重掌家族大权后也一直与穆氏交好,两家常常走动,彼此在业内是有名的兄弟企业。 穆廷习惯性将车停在门口,推开车门那刻等待佣人接手为他泊车。可在门边呆呆地站了半晌,也没有那声熟悉的“孙少爷”响起,他这才想起来,因为入不敷出,家里已经把一半的佣人辞退了。 果然这一路走上楼去,再没有人殷勤地在旁边嘘寒问暖。穆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他强迫自己别去想,直接奔自己父亲的书房而去。 穆冲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他反复地把玩着一对文玩核桃,这对核桃是上个月他在拍卖会上拍来的,因为有人跟他抢,他花了高出市价十倍的价格拍了回来,玩了两天就玩腻了,丢在一旁。 今晚他心里乱得很,翻箱倒柜又找了出来,拿在手中揉着,就觉得心里熨帖了许多。 直到穆廷推门而入。 他们是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足足三天没见了。 穆冲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性格,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对于管理家族企业,他一窍不通。 好在媳妇肚子争气,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高兴兴把大胖小子抱到穆老面前,嘱咐自己的亲爹,这就是咱们家的继承人,怎么教这孩子,爸,交给你了,至于我……我当然要继续玩。 于是穆冲从一下生就开始玩,玩到二十岁,多了个儿子,继续玩。 玩到现在,他四十六了,早已不惑,近知天命。 他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纨绔子弟的角色,自穆氏逢难到现在,没有插手过一分一毫,一切都丢给儿子去处理。他为穆氏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再出去花天酒地,当然,也没人再来喊他花天酒地。 所谓的朋友,都不见了。 房间里只亮着书桌上那一盏老式台灯,绿灯灯罩柔和了刺眼的黄光,穆冲在灯光里看自己的儿子,心里想,廷廷长大了。 他穿起以前最讨厌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换了更加职业和干练的发型,连眼神都变得锐利。 “爸,今天晚上,城北出了桩车祸,舒慕被连人带车撞到了河里。”穆廷走到父亲桌前几步,“你知道吗?” 穆冲手里的核桃擦了一下,发出干瘪的声响:“不知道,怎么了?” 穆廷目光变幻,缓缓道:“这场车祸不简单,听说,是有人雇凶,逼得舒慕不得不开车投河。舒慕是何氏二少的公开恋人,动舒慕,就等于动了何氏。听说二少在道上发出追杀令,要找出那个幕后元凶,然后……” 后面的话,穆廷没有说,穆冲却明白。 “怎么?法院是他何家开的?警察局归他们何家管?还要替天行道了?”穆冲冷笑,“不过是个戏子,还真拿自己当个腕儿了?收拾他一顿怎么了?别说还没死,就是死了又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死?”穆廷微微仰起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爸,果然是你。” 穆冲神色微滞,半晌,讥笑出声:“对,是我,怎么,你要大义灭亲,抓你老爸去何氏赔礼道歉?” 穆廷死死咬住牙:“爸,为什么?” “为什么?”穆冲问话的语气仿佛自己是如此理所应当,“何氏是怎么对付咱们的,你忘了?检举咱们的材料,是他们安排人递上去的,怎么一步步调查咱们,是他们给那个狗屁局长出的招。咱们的股价怎么会下跌得这么厉害?还不是他们在背后搞鬼?他们还在私下收购其他股东的股份,想剥夺咱们对穆氏的控制权啊!这些你都忘了?你怎么还能问我为什么?” “可是爸,生意场上的事情咱们用生意场上的手段来解决,你为什么要雇凶杀人?这已经……这已经是……”穆廷抖动着嘴唇,说不出那两个字。 “我没想杀人,我只是叫他们去把何二给我抓回来。”穆冲恶狠狠地坐直身子,“有了何大的宝贝弟弟在手,不怕他不听咱们的!” “爸!”穆廷难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穆冲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没跟人玩过心眼,因此这样的招数在旁人眼里是幼稚,对他而言,已经是复杂到了极点。父子连心,父亲心中怎么想,穆廷其实全能猜到,仍旧执意问个清楚,只是因为――他不敢信。 他不敢相信,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每个正形的父亲会真的指使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爸,穆氏倒了又怎么样?当年爷爷在我这个年纪不也是白手起家吗?我们重新开始就是了。”穆廷走到桌前,他的眼里满含泪水,“可是你不能做这种事啊爸,爷爷已经住院了,如果你再被警察带走,这个家就散了。我宁可吃糠咽菜,也不能没有你,没有爷爷啊,爸爸!” 穆冲怔住了。 记忆里,穆廷最后一次哭,是初二的那个暑假。 母亲去世,穆廷陪在灵前,不眠不休,守了一夜。 凌晨穆冲来换他,单薄的少年哭得双眼红肿,在母亲的遗像前问他,爸,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廷廷,爸爸不能让你受苦。”穆冲隔着桌子站起身来,仿佛想擦一擦穆廷脸上的泪,却不敢伸手,“你爷爷当年白手起家多难,你想都想不到。爸爸这一辈子,好玩的好吃的都体会遍了,爸不能自己享受过了,让儿子回头吃苦。廷廷,爸爸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可只要能救你,救咱们家,牺牲了我又算什么?我吃了穆氏一辈子,到老了为穆氏做点事,不是应该的吗?” “爸,别说了,别说了……”穆廷用手背擦干泪水,狠狠抽了抽鼻子――他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不要跟别人提起,也不会有人再提,都交给我来摆平。” 穆冲一怔:“廷廷,你要干什么?” “现在何氏在**的影响大不如前,半壁江山被蒋劲蚕食。李奕衡李先生与蒋劲交好,他答应我,会帮我介绍蒋先生,从中斡旋,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舒慕落水的消息传出后,穆廷第一时间致电李奕衡,这样的结果,是彼此多次交涉后得出的结论。 穆冲顿时大喜过望:“李奕衡?对对对,他可是个不错的人,他爸爸跟你爷爷,他跟我,咱们可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李奕衡说,他有条件。”穆廷打断父亲的话,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道,“他要跟咱们签一份委托书,将穆氏委托给李氏代管,年终如有盈利,跟咱们按比例分成,如有亏损,李氏承担。” “什么?什么意思?”穆冲微侧着身子,听不清似的,“什么委托书?” “李氏,要穆氏的经营权。”穆廷咬着牙,缓缓道。 “不可能!”穆冲拍案大怒,“想得美!穆氏经营几十年,多大一份家业,他就想这么凭空吃下来?!他也不怕噎死!廷廷,别求他,爸爸去坐牢,我就算豁上坐牢,也不会把穆氏拱手送给他!” “爸!”穆廷伸手制止住他,“我觉得可以,我们可以给他。” “什么意思?”穆冲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爸,爷爷这次中风以后,已经不再适合参与穆氏日常经营了。你从没经营过穆氏,也担不起这副担子。至于我……这几天我周旋在各方之间,已经身心俱疲,我本以为是我经验尚浅,才会左支右绌,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穆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经营一个企业,不知道该怎样与人笑里藏刀,不知道该怎样弥补漏洞,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让我的下属从心底里服从我,而不是穆氏的孙少爷。也许我经验不足,也许我眼界不够,可我真的,不觉得自己能挑起穆氏这副担子。” “经验不足可以慢慢来,能力不够咱们也可以后期培养,廷廷,你……”穆冲急了。 “爸,你说的对,这些都可以培养,但我们来不及了。我们没有那个时间,等我,等穆廷长大。”穆廷深深地闭上眼睛,“我们现在耽误一秒钟,穆氏就会往深渊里滑一寸,等到滑得越来越深,就来不及了。跟李氏合作,不光能借他们的手拉我们出来,还能让我们获得喘息的机会,重新站起来。” “可穆氏是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啊……”穆冲双目充血,颤声道。 “我刚刚去过医院,与李氏合作的提议,爷爷同意了。爷爷说,李奕衡是个有良心的人,由他接管穆氏,比何氏接管要好。起码,他能让穆氏继续存在――虽然是作为李氏的子公司。”说到这里,穆廷无比讽刺地笑了一下。 医院里,穆老中风偏瘫了半边身子,一说话,口水就顺着唇角流下来。他抓着穆廷的手,叫他不要内疚,还努力笑着与他开解,说这样一来,各得其所,穆冲可以继续花天酒地,穆廷也可以继续专心致志拍自己的电影。 就像秦家少爷秦逸歌一样,将家族企业丢给信托基金,自己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多好。 可穆廷,终究不能像秦逸歌那样洒脱。 “爸,我发誓,我会努力学习,学习更多的东西。我们只是暂时将穆氏交到李奕衡手中保管一阵子,等我足够强大,我就把它夺回来。到时候,穆氏还是我们的,好不好?”穆廷紧紧地盯着父亲的眼睛,但他的父亲却躲避着他的目光不肯看他,“爸,我以后不拍电影了,我到公司,从最底层干起,一点点学习,学习怎么管理这个企业。爸,我发誓我会把穆氏夺回来,所以在那之前……” “不行,不行。”穆冲低着头,他好像完全没把穆廷的话听进心里,只是一个劲拒绝。 “爸……”穆廷苦苦哀求。 “不行,我说了不行……” “爸,难道你宁可坐牢吗?” “我宁可坐牢……” “爸,你不要固执……” “你这不孝子!”忽然,穆冲一巴掌扇在穆廷脸上,“你爷爷老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发昏!穆氏再怎么颓败也是咱们家的企业,这样随随便便给了外人,穆家的脸往哪搁!况且,我不信穆氏撑不过眼下这一关,我不信!” 从小到大,穆廷挨过的打数不胜数,可这是第一次,他被父亲一巴掌打在脸上。 那一巴掌,黑压压的,打得他眼冒金星,耳鸣头昏,也将他心中那一点温存打得烟消云散。 “穆氏撑不撑得过去,爸爸,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穆廷偏过头,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穆氏账面上的钱都是被谁挪用,又被挪用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穆氏要隐瞒财报,偷税漏税?为什么穆氏内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却迟迟没有人上报?是谁在护着底下人胡作非为,还是根本是因为,穆氏已经从芯里烂了?还有,爸爸……” 他抓起桌子上的两枚核桃,高高地举在手心。灯下,两枚核桃发出深红色精致到极点的暖光。 “这两枚核桃,拍出了极品和田玉都没能拍出的天价。咱们家,类似这样的宝贝不少,爸,你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钱都是从哪里来的?”穆廷远远地将两枚核桃扔了出去,他的表情,在幽光中分外狰狞,“爸爸,这些年,你一掷千金的时候,那些钱都是哪来的?” 真相揭开,穆冲无力反驳。 他像是被谁重重擂了一拳,颓然地扶着桌子,深深地佝偻下去。 穆廷静静地看着他,良久,长叹。 “我约了李先生明天签合同,爸,我已经从爷爷那里拿到授权书,全权代替他,代替穆氏。所以,就算你不同意,这合同我也签订了。”。 说完,他再也不想呆在这个昏暗压抑的房间一秒,转身朝门口走去。 “廷廷。”拉开门的刹那,身后响起穆冲的叫声。 穆廷转过头,灯光里,穆冲仿佛虾子似的瘫软在椅间,只有胸脯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这里,有些钱。”他抬起头,努力向自己的儿子微笑,“我本来想留着,等穆氏熬不过去的时候,咱们就拿出来,带着你爷爷一起去国外,咱们重新开始。不过现在,大概用不到了。” 穆廷微微挺直了腰。 “你拿去,拿去,把你那部电影拍了吧。”穆冲笑道,“钱虽然不多,可省着点用应该也就够了。你去,把那部电影拍了,就当……之前,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 “嗯,”tim努力睁大眼睛,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从眼角不断涌出,“谢谢爸爸。” ----- 今天这章很长,因为好多姑娘都在喊着加更,所以就一次多更新了点。算福利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那天起,黎锦与李奕衡陷入冷战。 严格来讲,这不能算一场冷战,两人只是平静地各忙各的,将以前本就时断时续的联系完全中断,有人提到对方名字的时候下意识躲开,心里想到对方的时候立即转移注意力。但由于两人的情绪都太过稳定,所以实在还没到“战”的程度。 只是冷下来了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蔚氏牵头,发布了蔚氏小姐将与李氏旁支子弟,也就是李奕衡的侄子订婚的消息。 随后,蔚斯晴小姐与李家少爷十指相扣在nba看球的照片传回国内,稳坐当天财经版与娱乐版头条。 李蔚联姻,强强联合,这是圈内多年都未曾有过的盛事。在此基础上,蔚天传媒总裁蔚文周与李氏掌门人李奕衡签署全面战略合作协议,正式宣布合作。签约发布会上,蔚文周人逢喜事精神爽,而甚少在镜头前露面的李奕衡先生也施然出席。当天他一直面带微笑神色轻松,当记者问到之前的联姻传闻时,他也不像蔚文周一样面露尴尬,而是玩笑般反问这位胆大的记者。 “我看着蔚小姐长大,心里一直当她是自己的亲侄女。你会跟自己的侄女结婚吗?况且……”李奕衡转动着指间的戒指,面对镜头,温柔地微笑,“我已经有爱人了。” 听到这句话时,黎锦正匆匆路过电视机前,他太忙了,以至于连停下来看一看的时间都没有。可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咒语般,久久萦绕在他心头。 没有人知道,在前一天,李氏刚刚与穆氏签订合同,全面接管穆氏日常工作。除了一小部分财经圈人士外,更多的人,关注的是这场堪称八点档的“换新郎”大戏。 说好了是李奕衡娶媳妇,这新冒出来小子又是谁? 根本没有人关心准新郎姓甚名谁,人们知道的是:一,李蔚联姻换人了,二,该死的记者又一次忽悠我们了。 记者们也很委屈:经过舒慕那件事后,我们已经很害怕再被人当枪使了,所以报道新闻之前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明明这条新闻都是核实过绝对没错的嘛,谁知道又会出这种幺蛾子,嘤嘤嘤。 这样的哭诉,听一次还觉得是嘴硬找理由,听得多了,不同媒体的记者一起向你哭诉的时候,你就会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媒体真的弄错了?”黎锦问。 “怎么可能?”方悦阳仰头灌下一大杯扎啤,雪白的泡沫顺着嘴角流淌,“记者编辑又不是吃干饭的,这么大的新闻当然是几经核实才会刊出,就算刊出,为了避免麻烦,还要加上‘疑似’俩字。谁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尤其是,李氏的麻烦。” “那是之前的文章写得有鼻子有眼还带配图是怎么回事?你可别告诉我,李奕衡跟蔚斯晴动作亲昵都是借位?”黎锦招呼老板,给方悦阳再来一杯,今晚他决定灌死这人,把他心里所有的料都掏出来。 两人的关系,虽然最开始建立在彼此利用上,但时间长了,黎锦与人为善,方悦阳为人仗义,倒还真培养出几分兄弟情。像这样在一起喝酒吃烤串是两人的保留节目,今晚黎锦心里揣着事,刚好借机会拉他出来喝酒。 “除了借位,也没别的解释了吧。”方悦阳狠狠撸了两根烤腰子,一边嚼一边道,“不过,不能怪记者,他们也是受害者。这消息,本来就是有人成心捏造的。” “说具体点。”黎锦催他。 方悦阳放下竹签子,不停咂嘴,这副样子,哪有半点名记风范:“蔚氏一直经营传统媒体,观念有点老旧。这些年新媒体崛起,蔚氏一时没跟上,地盘被人七七八八蚕食了不少,瞧着还是业界老大,实际已经不行了。他们一直想找人合作,无奈漏洞太大,等闲人填补不上。这当口,恰好李氏也遇到危机,需要借助蔚氏的政治力量,两边一拍即合,打算合作。” “蔚文周信不过李奕衡,所以要用联姻拴住他?”黎锦问。 “对,你肯定听说过,咱们这位李先生,那可真是心眼多的没法数。蔚文周怕最后把自己折进去,就提出联姻的主意。我们大小姐正值妙龄,长得如花似玉,嫁给李奕衡,其实算下嫁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方悦阳一拍大腿,“李奕衡不同意!他说,如果蔚文周信不过他,双方可以不合作,但联姻,恕他不能答应——黎锦,你笑什么?” 黎锦眨眨眼睛:“我在笑吗?” 方悦阳伸出食指,沿着他嘴角的弧度虚空里比划了个夸张的笑脸:“你笑得太瘆人了!” “少废话,继续说。”黎锦揉揉脸,“李奕衡既然都这么说了,蔚文周怎么还是一意孤行?” “蔚文周算盘打得清楚,李奕衡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叫人平白放个炸弹在自己身边?况且本来平辈论交的人现在变岳父,傻子才同意。蔚文周看李奕衡这么坚决,只好放弃联姻这个打算。可不知怎么,这个消息竟然泄露出去,在两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了光。” 这时,服务员上了一大块烤羊腿,方悦阳截住话头,动手去撕羊肉。 黎锦定定地看着他动作,目光凝滞半晌,才缓缓道:“有人要破坏他们的合作。” “聪明。”方悦阳竖起大拇指,“不如你再猜猜,是谁要破坏他们?” “何氏,何悦轩。”黎锦道。 方悦阳愣了三秒钟,手里的羊肉都快捏不住了:“猜这么准?” 黎锦端起酒杯,伸到他杯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你快说吧。” 方悦阳摇摇头,索性扔下没吃完的羊肉,认真道:“这次上头换人,何氏抱对大腿,出尽风头。他们跟李氏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看李氏要被拉下马,怎么能容人节外生枝。我听说,蔚氏有个股东被他们买通了,配合他们使用蔚天传媒的渠道将消息发布出去,否则,怎么各大媒体都毫无怀疑。”方悦阳用没油的手端起酒杯,“据说,消息登出后,蔚大小姐第一时间登门拜访,亲自向李奕衡致歉,并且保证会将这件事处理好,不给李奕衡造成一点麻烦。” 怪不得那天自己会看到蔚斯晴从李氏大楼里出来。 哄他发誓,对他承诺……之前李奕衡的种种不正常举动叫黎锦先入为主,把联姻信了一半,而后看到蔚斯晴从李氏走出,又听到林辛一番“忠告”,更让他来不及冷静思考,就相信了所谓事实。事后冷静下来,才察觉这其中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说到底,还是信任不够。 他偏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被舒慕背叛一次,让他在遇到问题时习惯性怀疑别人。如今想想,哪怕当时执意冲上楼去,见到李奕衡,当面向他问清楚,也不至于让两人相互误会这么久。 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把事情说开吧…… 黎锦悄悄摸着手机,忽然,身子剧震。 “李奕衡不是不同意联姻吗?为什么现在又同意蔚小姐跟自己的侄子在一起了?”他问。 “这个我也费解。不过,我最近倒是听说,蔚小姐跟那位小李先生是大学校友,两个人关系融洽有一段日子了,李先生只是顺水推舟,成就一段佳话也说不定。”方悦阳暧昧地笑了笑,随便抄起一根羊肉串就开始啃。 不,不对。 那天林辛不是这样说的。 她说,李氏与蔚氏联姻,势在必行。 林辛是李奕衡的特别助理,公事上,李奕衡对她是完全公开的。李奕衡没有同意联姻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她,但那天,她却仿佛非常笃定,李奕衡一定会跟蔚家小姐结婚一样。 是她在骗自己,还是……其实她也被骗了? “悦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多少人知道?”黎锦问。 “不多,大概……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方悦阳晃了晃手掌,忽然皱眉,“你该不会怀疑我骗你吧。” “不,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怀疑别人。”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会议结束后,何悦轩第一个离开会议室。据何氏员工描述,他的离开并不狼狈,却十分萧索。他在当天晚上离开自己叱咤半生的何家大宅,无人知晓他的去向,就连他唯一的弟弟也不知道。 而何悦笙,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 在所有董事鱼贯而出后,他看着空荡荡会议室,脑袋迷迷糊糊,仍旧有些做梦的不真实感。 坐在这里,椭圆形会议桌上位,代表着他已经拥有了何氏最高权力。他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有坐在这里的一天,也直到坐到这个位置,他才明白,一直以来,哥哥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和责任。 “阿舒,”他下意识去呼唤站在身边的人,“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舒慕嘴唇泛白,脸上更显出一种病色。但他的精神是好的,仿佛那捅在他身上的一刀从没有存在过。 “我会的。”他伸出手,用冰冷的手指刮了刮何悦笙的手背,“不过我现在要失陪一下了。” 何悦笙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去休息。”舒慕抿了抿唇,“有点累了。” “好好,我陪你。”那种要失去舒慕的痛苦,让何悦笙想起来就觉得撕心裂肺。舒慕睁开眼后,他对舒慕可谓百依百顺,哪怕舒慕皱一皱眉,都像是要了他的命。 尤其是知道,舒慕会遇到这一切――被劫,被撞,被捅刀,被逼跳河――都是出自哥哥的授意后,他与何悦轩之间的兄弟情,更加烟消云散了。 “不用,”舒慕按住他的手,将他一点一点,推倒在椅子上,“你现在是何氏的董事长了,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去做,不可以任性。” 何悦笙抱住他的腰,依恋地磨蹭着:“是你让我做董事长我才来的,对我而言,这个董事长的位子,根本没有你重要!” “孩子气。”舒慕抚摸着他的额发,微微笑了起来,“那就当听我的话,哪怕只有今天,留在这里,稳定军心,好不好?” 何悦笙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很好,我能够照顾自己。”舒慕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他,“别给我添乱了,好吗?” 何悦笙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舒慕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何氏大厦外,日光耀眼,这个城市正在进入夏天。 他仰着头,本就惨白的面容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得更加不健康。他却非常享受这样的直射,仿佛,自己已经很久没能扬头挺胸地被太阳抚慰一次。 柯远,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穿过宽阔的马路,向停在对面的车子走去。右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李奕衡坐在车中,对他微笑。 舒慕回以笑容:“多谢。” “何必谢我。今天的一切,是处心积虑筹划了一年的结果,不是吗?”李奕衡淡淡道。 “对,一年了,原来柯远已经离开一年了。”舒慕长叹,“不过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要没有你顺水推舟,暗中相助,只怕我没那么顺利。” 是的,到得此刻,这一场近乎将全市商界人士卷入其中的大风暴宣告结束。穆氏近乎被吞并,何氏元气大伤,李氏,成为最大的获利者,和唯一的赢家。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借我的手扳倒何氏,自己却能置身事外,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李先生。”舒慕抚掌,冷笑,“只不过,何氏垮了台,马上就轮到我了吧。” 李奕衡但笑不语。 舒慕也颇有自知之明,确切来讲,自一年前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无论李奕衡要用多少人来祭奠柯远的生命,到最后,都不会放过自己。 那个让柯远在心灰意冷中死去的自己。 “无所谓,尽管放马过来。”舒慕耸耸肩,笑开了,“当年你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也一样。哦,对了――” 他俯下身子,意味深长地往车厢里扫了一眼,目光短暂地定格在副驾驶座的林辛身上。 “何悦轩已经失势,不会有人再要挟你什么,你自由了,林小姐。” 说完,他礼貌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车中,林辛在一刹那间,汗透衣襟。 “李先生,我……”她回过头,试着对李奕衡解释什么,但话一出口,却发现,任何解释都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而李奕衡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解释。 “我们回去再说。” 他冷冷地吩咐后,司机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李氏有一部总裁专用电梯,自地下停车场直通李奕衡办公室。 李奕衡走出电梯,径直朝屋中走去。林辛紧紧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平时那熟悉无比的步幅,今天却变得异常快速,以至于自己这样追着,就觉得浑身冒汗,心跳加速。 李奕衡不发一言,绕过桌子,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他们回来得太快了,以至于秘书还没来得及提前准备李奕衡的咖啡,在李奕衡落座后,才姗姗来迟地送过来。李奕衡却摆摆手,直接让她出去。 “没叫到你,不要进来打扰。”他说。 秘书小姐敏锐地发现空气中那一点山雨欲来的气息,她求助般地望了林辛一眼,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样给自己点提示。可林辛只是走过去,歪着头对她笑了笑,平静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咖啡,放到李奕衡面前的桌上。 秘书小姐退了出去。 李奕衡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略微苦涩的气息在味蕾中蔓延。他扬了扬下巴,对林辛道:“坐。” 事已至此,林辛心中那份忐忑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切揭穿时的那份轻松与坦然。她缓缓坐到墙边的沙发上,抬起眼,不闪不避地直视他。 “当年,你到这里来应聘的第二天,你的资料就摆在了我桌上。”李奕衡道,“李氏想调查一个人,可以查得多仔细,这个你是知道的。” 林辛点点头,她确实知道,甚至在她为李氏效力的这十几年中,她就经手过无数次这样的文件。 “何悦轩为你造了假资料,将你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你的名字却没变,因此,查起来很简单。”李奕衡说,“你从小跟母亲长大,十三岁时母亲重病,是何氏旗下的慈善计划延长了你母亲的性命,让她多陪伴了你五年。也是何氏,在你母亲死后,为她出了殓葬费。不光如此,他们还出钱供你完成学业。因此,你感激他们,想要报答,所以当何悦轩亲自接见你,并且要求你潜入李氏,为何氏做内应的时候,你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林辛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对,没错。”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虎口,“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招我做特助?”未及李奕衡回答,她自己先明白过来,“我懂了,既然是内应,与其放在别的部门,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安全一点。” 李奕衡沉吟不答,算是默认。 林辛凄然地笑起来。 她从没想到,李奕衡的手段,有一天会用到自己身上。 就像这十几年来,她蛰伏李奕衡身边,几乎与何氏断掉联系,从没想过有一天,何悦轩会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妈妈的命是何氏救的,自己会有今天也都是何氏给的,即便她已经成为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特助,可在何悦轩面前,她还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孩。 她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即便她明白,哪怕只是这样微小的背叛,甚至无法伤及李奕衡分毫,可只要自己做了,她就无法再留在李奕衡身边。 “十五年了,李先生,我到你身边工作,这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了。”林辛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人,“从我到李氏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特助,到今天,从未换过岗位,即便中间生出过做点别的的念头,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回到你身边。一个女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五年呢?你真的以为,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何氏吗?”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李奕衡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 “十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到你身边的第二个月就喜欢上你。你对人体贴周到,喜欢上你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刚开始,我还能当这是自己残存的少女情怀,甜蜜蜜地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可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时候,我开始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回应我,这注定只是我自己的单恋。”林辛说,“这种感情,压抑一天也许很难,压抑十五年就会变得很容易。我怀着照顾恋人的心情照顾你的日常生活,每一次替你处理好棘手的事务,都感到万分满足。李奕衡,我甚至做好准备,既然你的感情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我的也是,那么就让我们维持这样的关系到最后,也许这样也是种一生一世。” “只是我没想到,会出现一个黎锦。你有了他,每天都很开心,甚至很快就从柯远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我看到他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我又高兴,又嫉妒。”大颗的眼泪猝不及防,掉落她的眼眶,“很讽刺吧,我把自己想象成可以包容一切的痴情女,但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嫉妒得发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能是我?有段时间我每天这样问自己,但我不能让你发现,因为你一旦知道我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是必定不会留我在你身边的。李奕衡,在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每天看到你这唯一的乐趣,我不能让它被剥夺。不过,幸亏上帝让我们相识十五年,要瞒过你太简单了,你看,我做得多好。” 她炫耀般笑了一下,可眼泪让她的笑变得异常悲伤。 李奕衡看着林辛――她从没在他面前展露任何一点属于自己的情绪,这是第一次。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其实啊,很不愿意承认,促使我帮助何悦轩的原因里,除了报恩,也许有我的嫉妒心在作祟。”林辛吸吸鼻子,低头擦去眼角的泪,可是新的泪水马上又涌了出来,根本止不住,“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没上当,你说不定还早早就知道了我那点小猫腻,反过头来将计就计,利用我好好算计了何氏一把吧。” 她抬起头,大大地笑起来。 就像当年来面试时,那个对李奕衡露出灿烂微笑的女大学生一样。 “不,我上当了。”李奕衡从不屑解释,他觉得那浪费时间也于事无补,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只有解释能让面前的女孩好受一点,“我的确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没有想要躲过去,更没有将计就计。我做好了准备要吃这个亏。可是林辛,我现在好端端的,何氏没有抓到我的任何把柄,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你一定知道。” 林辛含泪的双眼在一瞬间睁大了。 她像是没有听清楚李奕衡的话,怔怔地盯着他。良久良久,才苦涩而讥讽地笑出声音。 “我在交给何氏的资料里掺杂了假数据,我想,如果他们没有发现,那么或许……”林辛擦去脸上的泪,“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这样?” “林辛,你对我的赞誉,我愧不敢当。在工作中,我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上司,所以能与你亲密无间地合作十五年,你付出的努力要比我多得多。因此,我很感谢你,也更珍惜你。我承认,最开始我的确怀着利用你的念头,但时间越久,我越发现,作为一个助理,你有多么难得。”李奕衡身子前探,撑在桌上,“如果只是吃个亏,就能让你还清何氏的恩情,安安心心留在李氏的话,那么无疑,我稳赚不赔。你对我的价值,是再大的商业利益都取代不了的。所以我预估了你的邢东,并制定了针对每种后果的善后措施,但是林辛,你让我意识到,是我过于小人之心了。” 他停顿了一下:“林辛,对于你的感情,很抱歉我……不能回应。并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而是我的原因。但我相信,我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上帝安排了更适合你的人。” “我是无神论者,你知道的。”林辛泪眼朦胧地笑着,拒绝了好人卡 “偶尔信一下又何妨。”李奕衡耸耸肩,缓解尴尬,继续道,“林辛,如果你觉得,欠何氏的已经还清了,那么,我仅为我个人,郑重地挽留你继续担任我的特助。十五年,我们的默契是时间堆砌起来的,也许终我一生,我无法再找到像你这样的工作伙伴。所以让我们都别辜负这份默契,林辛,请继续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帮手和战友。” “对不起李先生,”没有思考,甚至没有过多犹豫,在李奕衡话音刚落的刹那,林辛就做出了回应,“抱歉,可能我不能答应你。” 李奕衡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我相信你是真心挽留我,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让我感动。我从没想过,你会花这样的心思在我身上,我觉得我……这十五年来,我所有的感情,能换来你这样的对待,就已经足够了。”林辛抿着唇,感慨万千地微笑,“这样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再留在你身边,就……太多了。我相信如果我留下来,在今后的日子里,你不会将今天发生的种种放在心上,更不会对我有一点偏见,但是,我不行。我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地为你打理日常,更没办法洒脱地看你享受爱情。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我没办法再想以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做你的助理。我已经不适合再留在你身边了。” “林辛,你不用这样惩罚自己。”李奕衡下意识道。 林辛站起身,浅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惩罚。我……在你面前总是没什么抵抗力,不过只有这件事,我早就下定决心,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会辞职,会离开你,去过一种没有你的生活。”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活泼地笑了,“你不是说上帝给我安排了别的人吗?不离你远点,我怎么去敞开心胸,接受别的人呢?” 话已至此,李奕衡再也无法挽留。 “好吧。”李奕衡难掩黯然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辛面前,伸出手,“如果在外面过得不开心,随时回来。这个位子永远为你空着,只要你肯回来,它随时都是你的。” 林辛笑着伸出手,微微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她紧紧地拥抱了他。 “我会的。”拥抱过后,她扬起头,开调皮的玩笑,“当我缺钱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到你。”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李奕衡郑重承诺。 林辛眨眨眼,哭肿的眼睛有些难看,她尴尬地低下头,遮掩住这点瑕疵,转身向门外走去。 拉开门之前,她忽然想到件很重要的事,于是回过头,有些抱歉地撇撇嘴。 “你跟蔚小姐要订婚的假消息传出来那天,黎锦来找过你。他看起来非常不好,急着见你,但我告诉他,结婚的消息是真的,我还劝他,如果他没有能力帮你,就不要打扰你。”林辛满意地看着李奕衡的表情由微笑,渐渐变得惊讶,并开始向大事不妙转变,她深深为自己临走前又能给李先生添一次堵感到自豪,“你别误会,我不是出于嫉妒,我只是想考验一下他对你的感情。事实证明,他是真的很爱你。所以抱歉,我可能给你惹麻烦了。” 李奕衡狠狠地瞪着她。 不是出于嫉妒――谁信?! “离职手续三天内我会办理完毕,”林辛在李奕衡发飙前迅速逃离了现场,“祝你们顺利和好,再见!”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林辛一直走出了李氏的大门。 她没有回自己的屋子,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强撑着那一副轻描淡写的笑容一直走出了李氏的大门。 直到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才肯松开紧咬的牙关,再次让眼泪纵横。 结束了,她想,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就站在整条街道最繁华的位置,面向过往的车辆,放肆地流着隐忍了十五年的眼泪。她知道自己一定很丢人,她从来没这么丢人过。她是李奕衡的特助,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李先生,每一天她都在强迫自己做到最好。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了,所以丢人一次又怎么样呢? 她丢开手里的包,蹲下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电线杆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她想,我竟然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她才咬住嘴唇,扶着电线杆,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然后,她发现了等在马路对面的贝浮名。 他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估算她下班的时间,到这里等她,希望碰运气遇到她不忙的时间能够约她晚餐。 他追女生的手段拙劣极了,玫瑰花巧克力,还有看网上教程学来的手工红心,用彩纸叠起来,装满满一玻璃瓶。每次林辛接到他送的礼物都哭笑不得,想对他解释自己不是高中女生,早就不稀罕这样的玩意,到最后却迟疑着说不出口。 于是她就明白,也许自己隐约在期待着这些哄小孩的玩意。 他们隔着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凝视着彼此有一个世纪之久。 接着,贝浮名对她做了个手势。 林辛并不明白这手势代表什么,她跟贝浮名还全无默契可言。但贝浮名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绕过防护栏,将车开到了马路这一边。 “林辛,上车。”贝浮名说。 林辛坐进车里,他递纸巾过来,想了想,没用林辛动手,自己抽出一大团纸巾,笨拙地去擦她脸上的泪。 他的动作傻极了,又不知轻重,林辛的脸被他搓得变了形,像在做鬼脸。可他的表情却这么认真,甚至,带着感同身受的悲伤。 “我失业了。”林辛闭上眼睛,喃喃地说。 “没关系。”贝浮名挤出个难看的笑。 “没薪水,我变穷光蛋了。”她带着重鼻音。 “没事,我养你。”贝浮名说。 林辛按住他的手。 “可是我很败家的。”她看着他。 “没关系,我所有的卡都给你。”贝浮名探过身,从后座拿过自己的西装外衣,拽口袋里的钱包,“工资卡,奖金卡,存折卡……” 一个红色的天鹅绒小盒子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愣住了。 盒子蹦蹦跳跳,从座椅之间弹到方向盘上,接着失去弹跳力,掉到贝浮名脚边。 贝浮名尴尬地看着林辛,林辛对他扬了扬眉。 他只好弯下腰,太胖了,胳膊伸过去,身子就卡住,好不容易捞出盒子,已经气喘吁吁。 林辛抿着唇笑起来。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掌紧紧握着盒子,把它重新往口袋里塞。 林辛却截住他的动作。 她打开盒子,里面光彩璀璨,是硕大一颗钻石戒指。 她吃惊地看着贝浮名。 “是……打算送给你的。不不,你别误会,不是求婚,也不是结婚戒指,就是……就是觉得适合你……”贝浮名连连摆手,一脑门子冷汗,“就是单纯想逗你开心开心,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本来想挑个合适的日子送给你的,没想到……对不起,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你……” 贝浮名像卡了口痰似的,“咔”一下愣住了。 林辛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 “挺合适的,”她摩挲着钻石的切面,对贝浮名微笑,“买多久了?” “挺……挺久了。”贝浮名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万颗红心击中了。 “下次要送我礼物记得别拖这么久。”她挑挑眉,“走啊,你不是要请我吃东西?” “对对!”贝浮名晕晕乎乎发动车子,像做梦一样踩下油门。轿车在马路上疾驰起来,卷起一路粉红色的尘雾。 上帝说,我让你品尝痛苦,饱受孤单,并不因为我不爱你。 只因为我为你选定一人,他为你披荆斩棘,将你摆在心尖,他会穿越重重阻碍,直奔你而来。 所以别怨恨,别沮丧,等他来,认出他,别错过他。 林辛看着后视镜中,越行越远的李氏大厦。 只有他,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黎锦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才醒。 他仰着头看了看时间,视线由最初的模糊一片到能够分辨出钟盘分针时针的轮廓,足足用去半分钟之久。 病了三天了。 他是不常生病的人,偶尔有个头疼脑热,吞几片药就好,哪怕上次连人带车掉河里,爬上来衣服烘干照样第二天活蹦乱跳带着骆飞赶棚录影。谁知道这一次,着急加上火,一着凉,病了个彻底。 头一天,方悦阳主动请缨照顾他。可方大仙平时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哪懂照顾别人。后来,由贝浮名、骆飞一行领衔的参观团到他家里转悠了一圈,深感这样下去只怕黎锦不光着凉还要嗝屁,于是大手一挥,安排了一个小助理来专职伺候病号。 可把黎锦郁闷坏了。 不过就算郁闷,也只有那短暂清醒的几分几秒。他执意不肯输液,只好一把一把吃感冒药。大概其中添加许多安眠成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中渡过。记忆中,上一次清醒似乎是早晨,他终于退烧,于是赶紧叫尽职尽责的小助理回去休息,自己头重脚轻地在屋子里晃悠一圈,照旧倒在床上睡觉。 没想到这一次睁开眼,就觉得比之前好了很多。 虽然嗓子还是火烧一样的发干发疼,好歹身上是有了点力气。他捏着拳头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也不想早晨那样天旋地转了,只是脑子还像生了锈似的转不起来,就俩念头――我饿,还有,我真臭。 病了三天,澡都没洗一个,为退烧,一层一层的出汗,不臭才怪。 他都快把自己熏窒息了。 于是也不管现在自己适不适合洗澡,他开了莲蓬头就站到热水下面。被滚烫的水流冲击着,迟钝的身体与大脑一点点恢复了运作,水雾中想起自己似乎曾念叨着什么要紧的事得去做,可那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林辛!林辛有问题! 黎锦猛地睁开眼睛,抬手关掉开关,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 李奕衡,林辛有问题! 这样关键的时刻,手机却找不到了。他翻箱倒柜地,简直急得头发倒竖,可那该死的手机就是不知道哪里去了。 “fuck!”黎锦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恰在这时,手机响了。 熟悉的铃声不啻仙乐神曲,叫黎锦循着声音,轻易就找到了被塞在一堆衣服下面的手机―― 李奕衡? 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三个字。 ------------ 第一百七十章 吃完饭又有些发热,李奕衡把他按在床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盖住,这可把黎锦热坏了。有心抗议两句,刚起个头,李先生就冷下脸一副“你再说一句试试”的表情。黎锦立马怂了,只好趁李奕衡去客厅挤药片的功夫悄悄把被子踹开,享受片刻清凉,没想到爽过头,李奕衡进屋子时候没察觉到,生生被捉个现行。 李奕衡又气又好笑,懒得跟他计较,把人从床上拎起来喂药。黎锦就着他的手把红红绿绿的药片吞下去,又就着他的手喝水,眼睫一抬,恰好能看到李奕衡贴在白色杯壁上的手指,修长白皙,竟比骨瓷还要好看。 黎锦盯着那骨节分明的五指,渐渐入了神。 这世间,相貌出众的人数不胜数。有些人的好相貌是上帝雪中送炭,他要凭一张脸去拼杀搏斗;有些人的好相貌则是上帝锦上添花,他已然拥有一切,再生得好,更加令人难望项背。 李奕衡便是后者。 比起舒慕咄咄逼人的英俊,他的眉眼显得儒雅温柔了些,可偏偏是这样,却最耐看,叫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着迷…… “你看什么?”李奕衡被他看得发毛,问道。 黎锦吓了一跳,水呛进气管里,引发铺天盖地一轮咳嗽。李奕衡急着顾他,手中的杯子没捏稳,被黎锦的胳膊肘扫到,竟然直直掉在床上。没喝完的半杯水全洒了出来,沾湿了黎锦的睡裤。 李奕衡连连道歉,扯出床头纸巾手忙脚乱擦水。黎锦缓过口气,瞧着他的样子不禁好笑,轻咳两声,伸手去抓他的指尖,笑道:“好了好了别擦了……” 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挑眉,四目相对,额头相抵,不知不觉,竟已经这样靠近。 李奕衡轻轻将他的手指攥进了手心里。 钻石戒指透着微凉,仿佛将内心中最柔软的那一条琴弦拨动了。 他扶着黎锦的肩,一点点靠近他…… “等一下!”亲吻的刹那,黎锦猛然后退,捂着嘴巴叫道,“我病了,小心传染你。” 李奕衡死死地咬住了牙。 “没关系,我不怕。”他的耐心只维持到这句话结束,接着,便化身饿狼,将黎锦扑在床上。 不同于之前的循序渐进,这一回李奕衡可是动了真格的。黎锦仰面躺着,脑袋下意识后撤,下巴高抬,恰好方便了李先生施为。他反反复复用牙齿啮咬着黎锦的唇,哪里是接吻,简直要把人拆吃入腹。没几下,黎锦的唇就麻了,再接下来,只好缴械投降,任君品尝。 空气中回荡着唇舌纠缠的淫靡水声,李奕衡的指尖深深插入他的发间,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抓得更加不像样子。他甚至用手掌盖住黎锦的眼睛,阻挡他对于光线的感知。 一片黑暗中,触感更加清晰,舌尖在口腔中的每一分游走都带着无法诉说的情意,仿似分别许久,千种心绪都融在这一吻中,其中依依不舍,患得患失,如同一枚细小却尖锐的针,在纵情纠缠的间隙,刺得黎锦心尖生疼。 吻至气喘吁吁,李奕衡才撑起身子,居高临下,深沉地凝望着他。 熟悉的气息带着热流,拍打在黎锦的脸上,仿佛仍旧在烙印深吻。他抬起手,轻抚李奕衡的侧脸,李奕衡便偏过头,轻啄他的掌心。 “这几天里,有一段时间,我被迫与世隔绝。”沉默地对望了不知多久,李奕衡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没办法跟外界联系,也没办法获得外界的任何讯息。我把自己和李氏都压在这一场豪赌里,赢了,无人能敌,输了,一败涂地。一败涂地?”他轻蔑地笑了一下,“那又有什么,我输得起。” 黎锦的手定住了。 怪不得那个晚上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原来他被迫跟外界失去联系。 可是谁?谁有能力困住他? “近期的事,其实差不多一年前就开始计划。那时柯远刚死,何氏做大,在很多领域,李氏竟然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为摆脱这个困局,我辗转联系上之前的学长,他投身政坛,如今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我跟他做了笔交易,我尽我的能力保他上位,他上位后保李氏十年长盛不衰。”李奕衡撩起黎锦的额发,在那上面轻轻一吻,“过程很难。我并不信任他,政客的话最多只能信十分之一,但我知道,目前,我需要他的帮助。因此,我一边保他上位,一边防着他有朝一日来算计我,更暗中扶持从政的李氏子弟,让他们更快成长,以便万一之时有人救场。所幸,计划一直很顺利,直到有一天,对方请我过去喝茶。” “我不得不去。好在,李氏的强大,让他们敢困住我,却不敢动我。我知道他们是困兽犹斗,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我出不去……”李奕衡苦笑了一下,“我坐在椅子上,反复盘算整个环节是否哪里有错漏,可不管想到什么,最后跳出脑海的,永远是那天你离开的样子。直到那刻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胜负也好,成败也好,如果没有办法再见到你,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黎锦,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错了,我已经输不起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赌上一切,我已经输不起了。” “你后悔吗?”黎锦低低地问。 “怎么会后悔呢?”李奕衡握住他的手,“我很庆幸,上帝派你来终结我的冒险。” 黎锦抚摸着他的脸,轻轻笑了。 所以星光里,他哄自己发下的誓言,并不是因为即将订婚,而是因为,他真的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离开他。在高潮顶峰的的诺言,也都是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 他心里藏了那么多的不安与忐忑,可他从没说过。他就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一样,静静扛起自己的部分,再分担掉黎锦的部分。他甚至无条件包容黎锦的任性要求,哪怕于他而言,这份任性已经濒临极限。 “那天在医院,我并不是要离开你,只是我心里太乱了,我想冷静一下。”黎锦抿抿唇,艰难地斟酌着措辞,“舒慕他……刚刚重伤,我亲眼看着他在我怀里闭上眼睛,我以为他要死了,我没有办法对这些无动于衷。更何况在那之前,我刚得知你要跟蔚小姐结婚。这两件事累加起来,让我心里很乱。所以我当时躲开你,是因为我觉得我当时的状态不适合见你,更不适合来理清楚我们的事。我需要冷静,然后仔细地想一想,否则很可能,事情会滑向我们控制不住的地方去。不过事后我……我发现这也不算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对了。” 黎锦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发现,李奕衡的表情在第一句时就凝固了。 等爱人说完,他才像抽风是的微笑着,问:“你没有打算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黎锦刚要继续反问,脑袋里忽然灵光一现,惊讶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舒慕离开你?拜托,怎么可能?我跟你交换过戒指,婚还没结,你就盼着我出轨?!” “不,没有。”误会完全解除,李奕衡笑着吻住黎锦的唇,“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有必要快点结婚了。” 结婚?结你个头! 可惜,这句吐槽在热吻两秒钟后,被黎锦永远地抛在了脑后。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知道是睡够了觉身体终于从疲惫中缓解过来还是爱人在旁端茶倒水的满足感起作用——李奕衡说是后者——在感冒第五天,黎锦终于从重感冒中摆脱出来,由原来说几句话就咳断气好转到如今已经可以在大早晨扯着嗓子吩咐李奕衡给煎蛋加个金黄色的边。 简单来说,生活太安逸了。 虽然黎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奋斗,但李奕衡一党独裁,亲自致电贝浮名给他请假。据贝浮名事后说,他接到李先生电话差点跪舔,当即大度表示,黎锦爱休息几天休息几天,他就算直接给自己放一年长假公司都照样给他发工资绝对不带唬人的。 既然领导都发话了,黎锦干脆翘着二郎腿在家扮演起大爷。要喝水,哼一声,水端到跟前;要吃饭,呵一句,立马有人开始做饭;要嘘嘘……呵呵,这个没法代劳。 这悠哉悠哉的一天过得他撒了欢似的,尽情把李先生当长工使唤,还是签了祖辈卖身契那种。到晚上还不消停,吃过饭横在沙发上,一边看无脑综艺节目,一边犯贱地哼哼,哎呀,吃得太饱,积食怎么办?长肉怎么办?怎么办啊可怎么办! 李先生的手便顺着小腿爬上来:“那起来,运动运动怎么样?” 上帝作证黎锦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没过脑子。 他回答:“好啊。” 于是人被打横抱起来直接扔在床上,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好好“运动”了一番,到最后病体孱弱没坚持住,在李先生把他翻个身再进入的时候,脑袋一歪,晕了。 醒过来日上三竿,肚子咕咕叫,他猛踹旁边的人:“去,做早饭。” 李先生睡眼惺忪翻了个身,把他的脑袋搂进怀里,揉他头发:“吃什么?” “随便。”黎锦补充一句,“不喝粥了。” 李奕衡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却发现黎锦搂着他的腰,又睡过去了。 还把腿搭在他身上。 李奕衡哭笑不得,想伸手把他推下去,又顾忌他难得这样好眠,只得由着他八爪鱼似的赖在自己身上,又睡了一个钟才睁开眼。 这回是彻底清醒,也彻底饿了。 “快去,弄点东西吃。”黎锦睁眼就不认人,身子往旁边一滚,发号施令。 李奕衡却浑然不觉,还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乖乖下床往厨房走。 如今天热,李先生在家只穿着短裤t恤,露出结实的四肢肌肉,走动间,身材轮廓在布料间若隐若现,视觉效果比不穿还让人喷血。 可身材再好,也不能抹杀昨晚他生生把自己做晕的事实。 记忆回笼,黎锦恶向胆边生,盘腿坐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李奕衡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你今天早晨起晚了。”黎锦挑眉笑道。 李奕衡怔了一下,也笑了。 “怎么回事啊老李,有问题啊。”黎锦不知好歹地嘴贱,“是不是因为昨晚次数多了点,所以体力消耗跟不上了?唉,人年纪大了要服老,不行了就是不行了,不能硬撑啊。” 真是作了大死了。 李先生冷笑两声,直接把他按到在床上。 “我不行了?”他抬起黎锦的下巴,那语气像刚去南极溜达一圈,冷得瘆人。 黎锦本想寒碜他两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 “没、没,你行,你太行了!”他狗腿子似的奉承,“雄风不改,犹胜当年!”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李奕衡轻蔑地哼了一声,连半个字都不多蹦,直接低下头,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行不行。 ……真是让人无法直视的早晨啊。 运动过后,李奕衡圈着黎锦进浴室冲澡。黎锦比李奕衡晚出来一会儿,刚打开浴室门,就发现李奕衡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你要去哪儿?”他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问。 “出去买点食材,”李奕衡系好白衬衫的扣子,“冰箱昨晚空了,我忘了。” 黎锦应了一声,回身把毛巾搭在架子上:“我们出去吃吧,吃完顺便去超市买点回来。” 李奕衡眉间微蹙,不自然道:“好。” 黎锦没当回事,过了会儿,才回过味来,笑着问:“李先生,你以前去过超市吗?” 李奕衡诚实答道:“上大学的时候去过便利店。” 众所周知,李先生的大学生活是在美利坚度过的。 黎锦揉着他的后脑勺:“唉,你真可怜。” 两人就这么溜溜达达出了门。 小区右边是一排小店,从沙县小吃到m记,应有尽有。再走走马路对面有一家连锁超市,物美价廉,大妈最爱。 可惜,哪一样也不衬高富帅李先生。 不过他倒是很与民同乐,站在街头,把一溜花花绿绿的招牌统统看过一遍后,极有探索精神地问黎锦:“除了麦当劳,其余店铺的招牌菜都是什么?” 黎锦翻了个白眼——你说沙县小吃的招牌菜是什么? 不过他相信,李奕衡是真的不知道,于是挨个介绍一番,末了问:“想吃什么?” 李奕衡笑得十分期待:“每个都很想试试。” “啊?”黎锦愣了。 “大部分都没吃过。”李奕衡解释道。 黎锦瞧着他认真的表情,确定他没开玩笑后,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把这件事编成段子发微博! 最后进了沙县小吃隔壁的家常炖肉馆,主打东北菜,盘大量多,卫生干净,不至于太委屈李先生。 为感谢某人多天来的辛苦,黎锦说他请客。李奕衡听了,立刻笑得一脸满足,趁服务员不注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这是你第二次请我吃饭。” 黎锦大吃一惊:“有吗?我这么抠门?” “不,是因为一起吃饭的机会太少了。”李奕衡道,“以后要常常出来。” 黎锦扁扁嘴,歉意道:“嗯,以后我一定会多抽出时间陪你。” 虽然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但直到上菜,李奕衡都紧紧握着黎锦的手,舍不得放开。 吃完饭两人并肩去超市采购。其实完全没必要买很多东西,毕竟黎锦觉得自己恢复得不错,私下给贝浮名发过短信表示自己明天就可以回到工作岗位了。但李奕衡似乎很想来超市逛逛,黎锦便陪他来了。 周日下午,正是超市里面人最多的时间段。黎锦在门口推了辆购物车,李奕衡自然而然接在手中,一边推着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旁边,时不时问道:“黎锦,你家里缺风扇吗?这凉席不错,你要吗?洗浴用品……黎锦,你缺不缺?” “我什么都不缺!”黎锦狠狠白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平时不来超市,那如果要买东西怎么办?” “家里有艾琳采购,其余的时间有林辛。”提到林辛,李奕衡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毕竟十几年的感情摆在那里,李奕衡的反应并不奇怪。怕他多想,黎锦赶紧转移话题:“要买什么?” “买点食材吧。”李奕衡环顾四周,“食材在哪里?” “二楼,跟我来。”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楼大多是化妆品衣服等生活必需品,人虽然多,黎锦与李奕衡倒也走得游刃有余,到达二楼食品区,一切就那么轻松了。推车购物车的大爷大妈们拿出年轻时一夫当关的气势在各种打折蔬菜打折水果乃至打折粉丝木耳小绿豆之间冲锋陷阵,其战斗力之强悍令人叹为观止。 反正当李奕衡试图借助身高优势拿下货架最上方那瓶酱油时,一个大爷从他的左后方箭步迂回过来,以一个媲美鞍马运动员的弹跳将最后一瓶打折酱油取了下来,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徒留在商场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李奕衡李先生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把黎锦笑抽了。 “酱油难得打折,你说你跟人家老爷爷抢什么。”黎锦笑着从旁边取过一瓶酱油放进车里,顺便伸手搓了搓李奕衡受惊的额头,“我们拿别的。” 李奕衡也哭笑不得,将他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连连叹道:“我不知道那个打折,我……唉,这里真有意思。” 黎锦顺势弹了他的脑瓜嘣:“你在美国的时候就没参加过圣诞节抢购?那里人不是更多?” 李奕衡无辜道:“买东西的活都是逸歌去干的,他嫌我没金钱观念,买来的东西贵而且不实用。” 黎锦有心再笑他两句,通道间忽然拐进来一对小夫妇,两辆购物车只怕错不开,他不得不把话咽回肚里,先退了出去。 身子闪出重重货架的瞬间,似乎有一道黑影从身边瞬间飘过。他条件反射转过头去,却只看到手握风车,撒着欢跑过的孩子。 “怎么了?”察觉到他不对劲,李奕衡问。 “没什么。”黎锦摇摇头,把手搭在购物车扶手上。李奕衡回以微笑,小指微张,轻轻勾住了他的。 因为感冒,黎锦多日没见荤腥,天天清粥小菜喂着,想肉想疯了。李奕衡问他晚上要吃什么,他想都没想就要吃牛排。 李奕衡是煎牛排的好手,不逊色高档西餐厅的厨师。 两人在场中逛了一圈,到达生肉柜台的时候购物车已经半满,里面琳琅满目,什么都有。李奕衡在冷柜前站定,弓下腰取了一盒牛排出来,变换角度看了半天,摇头道:“这个不太好。” 柜台里的导购小哥立刻递了另一盒过来:“这个好,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 李奕衡轻声道谢,捏在手里端详半天,似乎仍旧不甚满意,但顾及到导购小哥的面子,没说话。 黎锦忍俊不禁,走到他身边问:“这块怎么了?” 李奕衡压低声音,悄悄把如何分辨上等牛排的窍门讲了一遍,听得黎锦云里雾里,还要努力假装自己听懂,问道:“那什么地方的牛排吃起来口感最好?” “我个人比较偏好意大利牛排,肉质粗,咀嚼起来更加劲道。品尝时要配白葡萄酒,这样可以恰到好处地缓解牛排带来的油腻。”李奕衡又是一大串循循善诱。 “哦,对。”黎锦糊里糊涂地点头。 “……不过比起来,法国牛排的口感也不错,而且制作方法也不相同……”李奕衡面带微笑,继续好为人师。 “嗯,对,对。”黎锦充耳不闻,还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听不懂。 “……所以说,我们去法国结婚怎么样?” “嗯,行。”话说出口三秒钟,黎锦才意识到这是个陷阱重重的问句,“停!你……你说什么?” “我说,”李奕衡放下牛排,倚靠着购物车笑道,“我们去法国结婚怎么样?或者英国?美国?新西兰?” 身后的导购小哥默默别过了头。 黎锦的脸霎时红通通,扯着他的袖口低声道道:“你小点声。” 怪不得刚刚一反常态大段说教分享牛排心得,原来是要给自己设套。 李奕衡挑起眉梢,低头问:“你不想跟我结婚?” 黎锦张张嘴,仿佛很想大声反驳,最终还是顾忌到身边人来人往,从柜台里捡了两块牛排放进购物车里,扯着李奕衡一边走一边讲悄悄话似的说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我以为你那天说结婚是开玩笑的。”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李奕衡认真道。 黎锦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进心里,却像一根轻柔的羽毛,让他止不住心尖细痒。 “一辈子那么长,”事到临头,黎锦反而生出几分不自信,“你不再考虑一下?” 扶在购物车上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我不敢考虑,”李奕衡的声音近在耳畔,黎锦不敢抬头,却知道,他必定俯下了身子,在众目睽睽中,对自己老不正经,“我怕考虑多了,有些人要吃醋。” 黎锦一胳膊肘顶在李奕衡肋巴条上:“鬼才吃你的醋!” 虽然地点没敲定,但这件事,到底是正式提上日程了。 两人结账后,原路返回。顺着超市旁边的路一直走到小区对面,过了斑马线就可以回家。黎锦跟李奕衡手里各自拎着一大包,走到路口刚好变红灯,只好站在这边等。不过彼此有说有笑,就算红灯亮上半小时也不嫌长。 “……所以秦导就这样被他第二十三个女朋友甩了?”传闻中秦逸歌导演猎女无数,有百人之多,眼前守着个秦导的发小好友,黎锦实在没法不八卦。 “对,只要逸歌的女朋友被纪言知道,那么三天之内必定分手。”对面绿灯亮了,李奕衡扬了扬下巴,两人一起往对面走去。 “那纪总监跟秦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黎锦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问。 “他们没有正式开始过,一直是纪言单恋,不过逸歌他……黎锦小心!” 刺耳的马达轰鸣声在耳边呼啸炸开。 千钧一发,黎锦来不及反应,身体像是僵住了。混乱间,只觉得有一双手臂将自己用力向后扯去,紧紧抱在怀中,0.1秒过后,一辆狂飙的黑色轿车自眼前疾驰而过。 黎锦吓呆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要是李奕衡晚抓住自己半秒,说不定自己就会被这辆车撞飞出去。 “黎锦!”袋子被扔在地上,东西凌乱地洒了一地,李奕衡浑然不觉,只是转过黎锦的身子,疯了似的摸索,“你没事吧?伤到哪儿没有?” “没、没。”黎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李奕衡将他搂进怀里,险些失去爱人的恐惧让他无法控制地颤抖。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汽车远去的方向,突然,耳边喇叭声大作。 原来绿灯变红灯,他们俩挡了旁边司机的路了。 黎锦尴尬地扁扁嘴,用最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东西,拉着李奕衡一路跑进小区里,直到进了电梯,两人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耸了耸肩。 “吓死我了。”黎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奕衡宠溺地摸着他的头发,目光,却渐渐冰冷下来。 晚上李奕衡做了黑胡椒牛排,又加了好些个配菜,香槟酒启开一瓶,两人对坐举杯,饮至微醺。偷得浮生的闲散日子只剩下这最后一夜,黎锦真有点舍不得,饭后与李奕衡靠在沙发上,枕着他的肩膀,真恨不得夜晚长至无尽,能永远如此,又或者时间停驻,总在这一秒。 于是李奕衡吻过来那一刻,他也没有抗拒,甚至反客为主,主动扳着他的肩膀索吻。两人从沙发一路吻到床边,彼此拥抱着倒在床中央。 这一夜月色流长,他们尽情享受着对方的美好,亲吻至精疲力竭才相拥着沉沉睡去。美梦醺然,心无感伤,这一觉竟前所未有的酣畅满足。 直到―― 被电话吵醒。 “喂?”黎锦眼睛都没睁开,手臂伸长,在枕边摸索半天,才找到铃声大振的手机,“你好。” “黎锦,你还没起床?”是贝浮名,他听起来着急坏了,“李先生在你身边吗?” 黎锦往李奕衡肩膀上蹭了两下,李奕衡也醒了,翻个身,搂住他的腰,:“在啊。” “你听我说,”贝浮名足足深吸了两口气,“你们被狗仔拍到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什么”黎锦愣了两秒猛地坐起身子脑细胞以光速回笼“我们谁我跟李奕衡” “对照片有好几张拍到你跟李奕衡在一起我看背景像是在你家附近”贝浮名说“黎锦你听我说记者现在把公司围住了不知道会不会找到你家去你……” “他们已经找到了”黎锦跳下床用力一扯将拉合一半的窗帘完全合上也阻挡住对面住宅楼探出來的长焦镜头“老贝公司那边怎么说” “这种事你有经验我跟啸云的意见是如果你想要自己解决我跟啸云尊重你;如果你顶不住了换我们上”贝浮名说 黎锦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们”顿了顿“对了艺人那里……骆飞他们……” “骆飞早知道了”贝浮名叹了口气“他向我求证过你跟李先生的关系我沒明确解释但他肯定已经猜到了” 黎锦合了合眼这一次沉默许久:“好吧就这样” 挂断电话他回过头冲李奕衡晃了晃手机 “昨天我们被狗仔拍到了”很奇怪说这句话时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忐忑慌乱虽然从未想过自己与李奕衡的感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公之于众但似乎这样的曝光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样让他措手不及 李奕衡微皱眉头靠着床头坐起身:“怎么回事” 黎锦摇摇头顺势歪在李奕衡胸口枕着他的胸膛刷手机新闻 过了一会儿他把亮着的手机页面伸到李奕衡面前 “就是这样”他说 李奕衡接过來第一眼就是他与黎锦在货架中间亲昵聊天的画面 接下來几张或牵手或并肩虽不清晰却足够说明问題 “昨天我们去超市的时候被人盯上了”李奕衡说“这些照片只是一部分他那里应该还有很多” 对啊想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大约就是狗仔先生 黎锦苦笑着附和:“大概是不敢把你得罪狠了才沒有放出我们在街上拥抱那张” 李奕衡微笑着把手机递过去:“需要我的人出马” 李氏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处理类似事件可谓驾轻就熟 黎锦迟疑着接过手机刚要回答却发现李奕衡语气不对 抬起头那人果然在忍笑 “喂”黎锦也忍不住笑起來“你笑什么人家说你商界大亨自降身价爱上同性经纪人很影响个人形象的好不好” 不说还好一说李奕衡笑得更厉害了:“那你呢人家还说你年纪轻轻这么吃得开都是靠我提携还说你很懂抱大腿借富商上位出卖男色” “我不光抱富商大腿我还抱富商的老腰富商的胳膊富商的……”他低下头在李奕衡唇角啾地亲了一下“富商的烈焰大红唇” 李奕衡拿自己的“烈焰大红唇”好好把他亲了一通 亲完了两人头抵着头躺在床上继续琢磨 “一般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李奕衡问 “如果是艺人绯闻彼此合衬就暂且拖着炒绯闻彼此不合衬就经纪人发声明怒斥媒体不过咱们两个的情况不同”黎锦叹息一声“唉天天替别人处理这些轮到自己身上我反倒有点沒主意了” 李奕衡挑起眉 记者的长焦镜头都架到对面楼上可想而知这件事闹得有多大且不说他们他们需不需要炒绯闻待会儿能不能顺利走出这幢住宅楼都成问題楼下必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记者 可是不对劲就算他们一个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商业巨子一个是当红明星的经纪人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风声啊 黎锦看着他:“不是你搞得鬼吧” 李奕衡愣了一下接着万分委屈:“怎么会” 黎锦也觉得他沒那么无聊 “那为什么这件事会闹这么大”黎锦想不明白“我们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公众人物不应该吧” “大概是蔚文周”李奕衡缓缓道“他吃了我这么大的亏明面上找不回來总要玩点阴招让给我添添堵” 那就说得通了 为何只是一夜就满城皆知为何记者蜂拥而至为何向來低调的两人被迫成为关注焦点 “其实”黎锦支起胳膊“有个简单粗暴却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直接公开”李奕衡笑着问 黎锦点头道:“我们又不是娱乐人物公众对我们的关注度本來就有限直接承认有利于加速风声过去况且这样一來等于给事件盖棺定论记者沒什么好写别的方面再适当加压很容易让事情无声无息消失掉” “可你不是怕影响工作”这条顾虑黎锦从未说过但李奕衡一直明白 “我以前的确担心有人会因此质疑我的能力或者用不同的眼光看我但是现在……质疑我的话证明给他看就好了不是吗”黎锦伏倒在李奕衡胸口“况且我现在会这么顺利你本來就功不可沒” 李奕衡摩挲着他的脊背轻轻笑了起來 李氏的公关团队反应十分迅速在事件爆出半小时后就制定了不同的应对方案当李奕衡的指示传达到时他们已经完成了所有外围工作 据说当天晚些时候李氏总裁保镖团队直接开进小区将在场记者全部隔离在两米之外十分钟后李奕衡与黎锦佩戴墨镜双双现身他们双手紧握快速自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中穿行而过虽然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但两人正式出柜的意图已然宣告于世 消息传回艺歌公司时贝浮名与陆啸云相视一笑、 “就知道最后会这样”陆啸云说 而同一时刻艺歌录音室外齐亦辰默默递了根烟给神情低落的骆飞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昨天我跟小锦电话,我问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他说有,那时候我就猜到,那人大概是李奕衡。”骆飞点燃烟草,淡淡的香气随着空气蒸腾,“前几天他大概跟李奕衡闹矛盾了,整天疯了似的工作,凌晨两点都不回家。本来是脾气很好的人,那天因为助理弄错文件的次序就大发雷霆。” 齐亦辰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我早就该猜到的,比那天更早的时候就应该猜到的。”骆飞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半截烟草轻易燃尽,“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就这样关心你?我原来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小锦跟李奕衡,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你歧视同性恋吗?”齐亦辰问。 骆飞下意识抬起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接着道:“不,我不歧视。咱们公司的小浩也是同性恋,他男友还常来接他下班,大家不都没把这当回事,每天一起说说笑笑关系很好?” “那不一样。浩浩是同事,黎锦是朋友。”齐亦辰一针见血地指出。 而骆飞,如意料之中的沉默了。 齐亦辰并不催促,甚至于,他仿佛根本不在乎骆飞的回答一般,只是在一支烟燃尽后,恰到好处递上另一支。 于是骆飞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烟雾快把自己淹没前,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歧视他,也不是责怪他瞒着我,我只是……我担心他跟李奕衡在一起,其实并不完全出自他的本意。” 齐亦辰愣住了,好半天,才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骆飞张张嘴,他有一肚子的疑惑和原来如此,可这要怎么跟亦辰说?他想起当时自己被星声代比赛除名,是黎锦彻夜未归,第二天带回朋友肯帮忙让他参赛的消息;他想起当时自己身世曝光,也是黎锦去求了这位神秘的朋友帮忙将事件彻底压下去;乃至之前的许许多多次,当他身陷绝境时,似乎都或明或暗,少不了这位朋友的身影。 这位朋友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我不会歧视小锦,同性恋又怎么了?有人规定他是同性恋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不,我不在乎这个。”骆飞将烟头扔在地上,泄愤般,狠狠碾灭,“我只是害怕,我怕小锦最开始与李奕衡在一起是因为迫不得已。” 而这个迫不得已的根源,其实是自己。 “神经。”齐亦辰听完,大大为他的脑洞折服的同时,由衷称赞了一句,“你要是怀疑,就直接去问黎锦啊。” 骆飞恍然大悟,大喜过望:“对啊,我可以直接去问他!” “他一定会回答你的。”齐亦辰阴笑着补刀,“在他把你揍成猪头之后。” 骆飞傻了。 “不管黎锦一开始是因为什么跟李先生在一起,但现在,如你所见,他们深爱彼此。”齐亦辰叹了口气,彻底对这孩子的低情商无语了,“这就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永远没人再提,它就会变得不存在。更何况,这一切本来就是你的臆测。” 骆飞皱着眉头,迷茫地喃喃:“那我该怎么办?” “相信他,站在他这一边,在他需要你的时候力挺他。”齐亦辰耸耸肩,“就这么简单。” 茅塞顿开。 骆飞笑起来:“没问题。” 心结不再,他谢过齐亦辰指点迷津,转身往录音室中走去。少年的背影挺拔轻快,明明已经跳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可内心深处,却仍旧保持着始终不变的那一份简单与赤诚。 齐亦辰想,最开始让自己动心的,也许就是这个。 “骆飞,”在少年快要走出视线的刹那,他叫住了他,“你是真的不歧视同性恋?” 骆飞觉得齐亦辰简直在怀疑自己的人格。 他回过头,皱着眉毛,故意摆出一份很不耐烦的表情:“不歧视不歧视不歧视,要说几遍你才信!” “那万一有一天,有个男的,他忽然过来跟你表白呢?”齐亦辰笑问。 骆飞微微呆滞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半信半疑地答道:“不会吧?” 会的,骆飞,一定会有那样一天的。 但不是现在。 “快滚进去吧,懒得跟你再说。”齐亦辰挥挥手,转身远走。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黎锦猜得没错,舆论在浩浩荡荡三天后,终于尘埃落定,转移枪口。 而电影《一树生》也裹挟着这段绯闻的余韵,在六月下旬正式上映。 由于这部电影是任季麟导演的新作,所选用演员也都是当红大牌,幕后制作团队更加首屈一指,所以电影还未上映就早早引来各方关注。首映礼当天,台上星光璀璨,主演与制作团队云集,但整场发布会最gaochao的环节,还要数舒慕现身的时候。 作为本片的第三男主角,同时又是本片出资方――何氏的新任执行董事,舒慕的到来合情合理。但首映礼之初,各大记者收到的邀请函上并没有舒慕的名字。众所周知,舒慕飞来横祸,车祸住院,虽然被何氏董事会委以执行董事重任,但由于身体原因,他迟迟未到工作岗位,更有传言他缠绵病榻,连最基本的事务都无法处理。所以当他现身的那一刻,全场沸腾。 记者关注的焦点全部放到了舒慕身上,各种问题纷至沓来。但舒慕的新任经纪人十分给力,虽然身为女子,但她挡驾起来可谓一把好手,大有当年金牌经纪柯远的风范。 这是自然的,黎锦在台下远远地笑。 凌静,hm的总裁秘书,当年自己死前,唯有她敢顶着舒慕与董事会的压力来送行。 兜兜转转,舒慕竟还是用了她。 这一举动背后其实蕴藏着许多内涵,只是黎锦都没兴趣一一分析。发布会结束后,骆飞与剧组成员一同参加庆功宴,黎锦还有别的安排,在场中敬过三巡后就早早离场。庆功宴上记者众多,为躲麻烦,他挑了最偏僻那一条走廊,没想到即便这样,还是碰到了人。 是舒慕。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里。彼时舒慕生死未卜,奄奄一息,像是用不着上手术台就不行了。黎锦疯了样推着救护车,跟着医生护士往抢救室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舒慕的名字,叫得声音沙哑,眼泪纵横。 那时的舒慕脸色惨白嘴唇发灰,看上去像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此刻,虽然为上台画了淡淡的妆,但化妆品遮掩下,站在他面前的舒慕仍旧掩饰不住病态憔悴。 何氏是吃干饭的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任由他这个样子? 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哈罗。”走廊狭窄,既然躲不开,他索性大大方方打招呼。 舒慕淡淡地笑了笑,问他:“你最近好吗?” 语气十分熟稔,叫黎锦都有点不适应了。他别别扭扭应了一声,问:“你呢?伤好了点没?” “伤口很深,有点伤元气了,一时补不回来。”舒慕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不是都知道吗?我听主治医师说,你隔三差五会跟他电话联系,询问我的情况。” 黎锦刚酝酿出的一个微笑当即胎死腹中。 “啊对,我……我把你送到医院的嘛,总不能把人丢下就不管了。”黎锦干笑两声,给自己找借口。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看我?”舒慕微笑着走过来,黎锦想退,可身子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这里,是那天伤到的吗?” 舒慕抬起手,温热的拇指指腹轻轻按在他的脸颊,自眼角,滑至唇边。 那里有一道新添上去的细长伤痕,微微透着与旁边肤色不相称的白。 这是那日两人入河后,被车里的尖锐物体划伤的。 黎锦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舒慕。 直到那一日,当他决定豁出去救舒慕一命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血海深仇,杀身之恨,种种曾让他昼夜难眠辗转反侧的,都不外乎如此而已。 他从未想过要让舒慕杀人偿命,他只想把他拖下神坛,让他饱尝失去一切的痛苦,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竟连这些都不在乎了。 舒慕难过痛苦,忏悔悔恨又如何?与如今的黎锦有关吗? 他侥幸获得了这样的机会重活一次,又与真正值得自己相伴终生的人相约携手,未来的种种虽然无法全然预料,但必定甜蜜美好。既然如此,又何必耿耿于怀那些追不回的过去呢? 毕竟,人总要向前看的啊,既然他无法对舒慕狠下心来,何不索性放手,与过去彻底决裂,重新开始呢? 否则,总是念念不忘那一段有着舒慕的过去,对李奕衡多不公平。 “嗯,”他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舒慕的触碰,笑道,“小伤口,已经好了。” 舒慕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指尖,片刻后,侧着头,浅浅笑了:“我送你的车,听说你叫人给我送回来了?” 黎锦喉咙一紧,点了点头。 前几天,舒慕曾叫人给他送了辆车来,从款式到牌子都无可指摘,正大光明开到艺歌楼下,引来围观无数。 可惜,黎锦当场黑脸,直接叫人怎么开来的,怎么开回去。 “是不喜欢吗?”舒慕诚恳地看着他,那一双眼睛简直蛊惑人心到了极点,“你要是不喜欢,我换一辆送你。你喜欢什么?” 无端,黎锦察觉到了危险。 “不是不喜欢,而是我不能收。”黎锦礼貌地拒绝,“当天救你是我自己情愿,我没打算真的让你赔我新车,这只是句玩笑话。新车我自己买得起,就不劳你破费了。” 舒慕为难地皱起眉头:“不是破费,就当我向你道谢……” “不用这么麻烦,只要你养好身体,健健康康,就是在感谢我了。”黎锦越过他,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我还有事,先走了,bye。” 无情而残酷的现实再一次向他证明,以他那点微末道行,根本都不过舒慕。别说斗不过,他连舒慕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都搞不清楚。 所以见到他别多说话,赶紧跑! 黎锦乘电梯一直下到地下二层停车场,刚走出电梯,不远处一辆保时捷轿车就富有节奏感地响了两声喇叭,打起了双闪。 他轻轻一笑,快步跑了过去。 “等久了吧?”他拉开车门,车厢里,李奕衡扬着笑脸,正在等他。 “不久,”李奕衡答道,“快上来吧。”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黎锦抬脚坐到位置上,一边把怀里抱着的文件夹扔到后座,一边问:“今晚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在家。”李奕衡发动车子,“艾琳嫌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又说她的生日她说了算,我拗不过,只好屈从了。” 黎锦歪着头笑起来:“老太太六十大寿,下厨不太好吧。” “所以今天我做主厨,这样总ok了吧。”李奕衡无奈地挑挑眉。 “not bad。”黎锦得逞地笑。 车子行了一阵,黎锦就指挥李奕衡拐到一条巷子里,说要取生日礼物。李奕衡的贺礼是早就送上了的,但黎锦的贺礼却始终卖着关子。瞒得这么仔细,他本以为会是什么限量版珍品,车子停下来才发现,旁边竟是家宠物店。 黎锦空着手进去,出来时,怀里抱了只泰迪。 “你送艾琳只小狗?”李奕衡哭笑不得。 “怎么,不行?”黎锦坐进车里,怀里的小狗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傻乎乎趴在他的胸口,见李奕衡一直瞧自己,就用水润润泪汪汪的眼神瞧回去,“之前有次我跟艾琳闲聊,听她说你平时很少回去,她自己孤零零呆在这间大宅子里,连个活物都没有,十分寂寞。我琢磨着,送她只小狗,平时叫唤两声,做做伴也好。” 李奕衡想了想自己那空旷的大宅,心里也不禁内疚:“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所以把大部分佣人都辞退了,没想到却忽略了艾琳的感受。” “现在记起来也不晚。”黎锦道,“她年纪也大了,活是做不动了,我想,不如找借口再请几个佣人,一来接手家务,二来也好照顾艾琳,你说怎么样?” “好,我这就吩咐人去物色人选。”李奕衡笑着伸手点了点小狗的鼻头,狗狗敏感,从黎锦肘间出溜一下缩了回去。 离李宅老远,就看到艾琳等在外面。李奕衡与黎锦相视一笑,车子加速,几乎眨眼就进了李宅的院子。远远的,艾琳见了,兴高采烈迎过来。 与平日朴素的厨娘装相比,艾琳今天可谓盛装了。一身酒红色的修身套装配脚上米白色的平底女鞋,阳光下,这位本来就天生丽质的混血厨娘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光彩四射。黎锦赞她打扮得漂亮,她脸一红,语气却不无炫耀。 “这一身是李先生送的。”她扯了扯套装裙摆,“可不是那种随便就能买来的牌子货,这是李先生专门找大牌设计师给我定做的,唉,还是我们老乡,英国人呢。” 黎锦乐不可支,故意叹气道:“唉,比起他,我的礼物可就逊色多了。”他将怀里的小狗递出去,狗狗缩着头,一副怕生的样子,“艾琳,生日快乐。” 艾琳迟迟没有动作。 她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黎锦怀里的小狗,像是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这个信息似的。 怎么了?难道她……不喜欢? 黎锦不安地看了李奕衡一眼。 李奕衡笑着摇摇头,轻轻搂住了她的肩。 “哦天哪,哦,上帝!”忽然,艾琳像充满了电一样反应过来,连声赞叹,“小锦,这真是给我的?” “对啊,生日礼物。”黎锦说,“前几天就带回来了,一直放在宠物店里。疫苗都打过了,吃饭上厕所也都训练完毕,还额外交了他几个简单的口令,比如蹲下,握手之类的。” “它叫什么名字?”艾琳伸出手,爱怜地将小泰迪抱进怀里,如果黎锦没看错的话,此时此刻,她的周身分明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还没定,”黎锦笑道,“你来定。” 艾琳简直受宠若惊了:“啊,我定?那,它这么多毛,叫毛毛好不好?不行不行,好多动物都有毛……那头这么圆,叫球球?不行不行,也不好听……笨笨?呆呆?牛牛?……” “好了好了,”李奕衡忍俊不禁地打断,“名字不急,可以慢慢取,我们先进去好不好?” “对对,瞧我这脑子。”艾琳笑着捏了捏黎锦的手,一边跟他往屋里走,一边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贴心?我是最喜欢小动物的,可以前夫人对毛发过敏,我不敢养,后来这感觉就慢慢淡了。没想到现在到老了,反倒借你的手圆了个愿,唉,真是谢谢你,谢谢你。” 黎锦连道:“不敢当不敢当,艾琳你别这么说,没那么严重。” 李奕衡憋笑快憋出内伤了,闻言使劲搓了搓黎锦的头发,这动作落在艾琳眼里,叫她笑意更深了。 “少爷,刚刚邓先生来电话来着。邓先生可真是个好人,每年都记着我的生日。我们两个聊到你跟小锦结婚的事来着,他托我给你们俩选个黄道吉日,还说酒席要这里办一场,香港办一场……”艾琳推开门,将黎锦让到沙发上,顺手端过一盘点心,捏了一块塞到黎锦手里,“尝尝,这是我拿上等的蟹粉做的,好吃着呢。” 黎锦塞进嘴里,心思却全没放在吃上。 黄道吉日?办酒席? 身为结婚主角的两人一听,头都大了。 “没那么夸张吧。”黎锦咽下点心,坐直身子,艾琳怀里的小狗被他惊得眨了眨眼睛,钻进艾琳肘窝里去,“我们打算领个证就得了。” “这怎么行!”艾琳睁大眼睛,“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不选个好日子,万一冲撞了八字可怎么好?再说,不办酒席,亲戚朋友间多失礼!”她转过头,寻找同盟,“李先生,小锦年纪还小,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李奕衡本来就头大,听到艾琳掉转枪口,赶紧举手投降道:“我无所谓,我都听黎锦的,结婚的事他说了算。我先去做饭了,你们聊。”说着,他从盘子里捡了块蟹粉糕塞嘴里,对黎锦挤挤眼,很没义气地丢下战友走了。 黎锦恶狠狠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快把那人后背穿个洞,才转过头,认命地听艾琳唠叨。 “小锦啊,我算过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是下个月十八,那一天结婚的人肯定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这位混血厨娘虽然生就一副蓝眼睛,但嘴里说的词,无一不是中国五千年封建思想残余,“咱们现在开始准备,刚好能赶上下个月十八领证办婚礼。小锦,你觉得这日子怎么样?好不好?不好没关系,还有大下个月十六,大大下个月初九……” 艾琳的唠叨可谓世界第一大杀器,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小狗成功进入了梦乡。而黎锦为了缓解自己的困倦,不得不一块一块吃着桌上的蟹粉酥赶走无聊。可艾琳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转眼一盘蟹粉酥见了底,他的絮叨竟然还在继续。 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黎锦渐渐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耳朵里除了艾琳的声音,竟然还有接连不断,类似火车碾过的轰鸣声。 眼前变得一片模糊,整个世界像是被谁操纵在手心里,不停颠三倒四乱晃。他努力睁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太困了才会出现这种奇怪幻觉,可直到眼睛都疼了,面前的沙发椅子茶几地板还是撒了欢似的在他眼前乱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去抓艾琳的手,但是浑身上下一点劲也没有,胳膊都抬不起来,想张嘴说话,唇角牵动,才发现整张脸都麻了。 这是怎么了? “黎锦,艾琳,开饭了。” 李奕衡?是李奕衡在叫我? 去吃饭?我也很想去啊,可是为什么,我根本动弹不了? 模糊的世界里,李奕衡的身影也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他握紧拳头,用上浑身的力气站起身,试图走向自己的爱人。 “李奕衡……” 他一头栽倒下去。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黎锦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艰辛跋涉,踽踽独行,在一望无尽的道路上前进。几次迷失方向,冥冥中却总有个声音,在温柔地呼唤着自己。他便向着那道声音走去,顶风冒雪,渐渐,见到了光。 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纯白的墙面和天花板,窗口透进来明媚的阳光,仔细听去,似乎不远处萦绕着鸟叫。他眨了眨眼睛,浑身上下透着疲惫,竟然没有半分力气。有那么两三分钟的时间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确定自己是谁。 柯远?黎锦?还是又一个身体,崭新的人?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不适,晕倒……他记得恍惚中似乎听到李奕衡叫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透着慌乱和恐惧,而自己试图回答,但最终,还是被黑暗吞没。 这样看来,自己现在应该身在医院。 怎么会忽然晕倒了呢? 黎锦歪了歪头,鼻子里插着的输氧管叫他很不舒服。他抬起手,想把这个碍事的东西拔了,指尖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低头一看――李奕衡正趴在自己手边睡着呢。 这一动,把李奕衡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黎锦。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头发乱糟糟像根本没打理过似的,下巴上也冒出许多青黑色的胡茬,更严重的是,两只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一定吓坏了。 黎锦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默默地用手指顺着他的头发。 直到将那些凌乱的发丝全部压平,李奕衡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紧紧将黎锦的手指攥在掌中。 “你醒了?”他攥得这么紧,攥得黎锦手都疼了。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黎锦虚弱地笑了一下。 “说这些干什么?”李奕衡强笑着帮他掖了掖被角,“醒过来就好。” 此外,那些担惊受怕、夜不敢寐,他只字不提。 黎锦都猜得到。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蹭了蹭李奕衡的侧脸,笑他:“咦,你怎么瘦了?” 李奕衡张开口,用牙齿咬了咬黎锦的指尖,笑道:“我好多天没正经吃饭,饿的。” “好多天?”黎锦有些意外:“我昏迷了很久?” “三天。”李奕衡的目光低沉下来,“黎锦,你海鲜过敏,之前自己知道吗?” 海鲜过敏? 这具身体海鲜过敏吗? 黎锦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之前曾经吃过海鲜,一直没什么事啊。” “医生说,你对海鲜过敏的状况并不是非常严重,偶尔吃一点,不过会引起腹泻症状而已。”李奕衡说,“但是这次不同。你前几天刚刚重病一场,身体抵抗力不足,在吃蟹粉糕前又喝了酒,酒精跟蟹粉在你体内作用,加重了这种过敏症状,你的身体抵御不住,这才引起休克。” 那就怪不得了。 前世自己还是柯远的时候就不是很喜欢吃海鲜,这一世偶尔推脱不过,吃一点就会引起腹泻,因此后来就有意不吃了。他一直以为是这具身体的肠胃功能不行,原来,是因为过敏…… 黎锦想起上次与李奕衡吃过龙虾后似乎也引起短暂休克,心头渐渐沉了起来。 “这一次,很严重吗?”黎锦问。 “很严重,”李奕衡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暗示与拷问,看得黎锦浑身不舒服起来,“医生说,你再晚送来五分钟就没命了。” 黎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黎锦,你记住,以后不要再碰海鲜了,就算要碰,也千万不要喝酒,否则,”李奕衡缓缓地叮嘱黎锦,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会让他心力交瘁一遍,“会死。” “我不会死的!”黎锦反手握住李奕衡的手掌,他不知道李奕衡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这样的语气莫名让他不安。 “我知道。”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李奕衡低下头,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探身吻住黎锦的额头,“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这场病来得快也去得快,除了把人吓个半死以外,连半点后遗症都没留下。黎锦在住院观察两天后,就活蹦乱跳地回到了工作岗位。骆飞新片上映,正跟着剧组满世界宣传;齐亦辰受邀参加美国老牌摇滚音乐节,正抓紧时间与乐队磨合排练;几个新人渐渐褪去青涩开始独当一面……压在黎锦肩膀上的事情成百上千,别说病假休息,就连晚上早睡一小时他都觉得罪恶万分。 进入七月,中国星声代新一季比赛正式启动,全公司呼啦啦清了三分之一。秦逸歌导演仍旧悠哉悠哉呆在美国,不到进入现场直播阶段绝不回国,隔三差五打个电话给贝浮名,就当远程遥控。贝浮名分身乏术,正式将艺人统筹的位子交给黎锦,顺便给他加一倍薪水外加一辆新车。拿到车那天恰好是工资发放日,黎锦瞧着工资卡里的数字得意洋洋心道如今我也算个中产阶级了,乐颠颠预定了位子请李奕衡吃饭,没想到结账时餐厅说什么都不收钱。 “李先生是我们的终身高级会员,每年缴纳的会费已经包含每次用餐费用,所以我们不需要额外再向您收费了。”餐厅经理笑容晏晏地解释。 转过头,李奕衡憋笑憋得五官都快变形了。 回程路上黎锦越想越窘越窘越气,当天,以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愣没让李奕衡碰他一根手指头。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树生》电影上映后获得巨大成功,少有的亲情主题突破一系列爱情片包围获得大卖,就连最苛刻的影评人都赞不绝口,称导演任季麟完成了自己创作生涯中的又一次华丽转身。同时,电影《一树生》被国内首屈一指的k城影展选为开幕影片之一,并且获得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新人、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剪辑在内的七项提名。 身为本片的男二号,骆飞提名最佳新人。可以拿表演处女作跟一众早已在电视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专业演员们争夺最佳新人奖,骆飞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刚知道自己被提名那两天,每小时都要把自己肯定否定上一百遍,逮着机会就问黎锦:“你说我能获奖吗?不能吧?人家都是专业的……不过我觉得我表演得也不错吧?要不干嘛评委会提名我呢?说不定我也能获奖吧?对吧对吧?” 可把黎锦烦死了。 “要么闭嘴,要么给我滚去舞蹈老师那里练舞去!”黎锦骂道。 骆飞顿时怂了。 身为一个还未满二十岁的青葱少年,骆飞的老腰就跟坐着时光机穿越回二十年后似的,别说做什么高难度动作了,就是扭两下都“巴格巴格”带响。以至于每次他见了舞蹈老师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秘密,后来就变成了整个粉丝圈都知道。 但少年骆飞有个好处,就是他再不愿意做的事,只要知道这是必须做到的,都会硬着头皮去尝试。重回黎锦麾下后,他变得踏实而谦逊,对于黎锦不再像之前那样孩子气,也渐渐学着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黎锦与李奕衡的恋情爆出后,不光当事人的报道连篇累牍,骆飞也被迫站到了风口浪尖。在一次公开活动上,曾有媒体追问他的看法,他停下匆匆离开的脚步,接过媒体的话筒,面向全场的镁光灯道:“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我不便评价,但我认为,每一段真挚的爱情都值得被祝福。” 新闻播出,黎锦感动万分,拍着骆飞的肩膀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骆飞也被自己感动坏了,心想当时怎么就福至心灵说出这样一句高大上好似心灵鸡汤的话呢?小锦听了这么感动会不会少给我安排点工作呢?万一他直接放我长假那我去哪里玩呢? 他想多了。 感动过后,黎锦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压迫。每天除必备的六小时睡眠外,他的时间表被安排得针插不进,哪怕有意加快某个环节留出点空余时间休息都会被黎锦发现再安排别的事情进去。好在他虐,黎锦比他更虐。有时候摄影师检查照片的间隙,骆飞抬头一看,就会发现遮光板与闪光灯的缝隙间,黎锦静静坐在角落,以神速浏览过一份又一份文件。 于是也不好意思再抱怨了,年轻嘛,就是本钱,反正又累不坏,拼呗。 与骆飞的大红相映衬的,是舒慕的处处低调。在公众面前亮相后,他正式入主何氏,成为大家族实际上的新掌门人。何氏经过之前的重创后元气大伤,原本正在进行中的项目被迫停工,现有项目也出现不同程度亏损。诸多子公司中,竟只有何氏传媒仍旧在稳步盈利。舒慕上任后针对旧有沉疴做出大刀阔斧的改革,竟在短短一季度内就令何氏再获新生。而他本人也因此广受赞誉,原本那些嘲笑他只是个戏子的人彻底傻了眼,他在何氏内部的威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树生》轰动上映的同时,tim的电影也被提上了日程。家族遭难后,他的少爷脾气荡然无存,就连向来看不惯他的贝浮名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tim谦逊多了更沉默多了。当年那个风光无限,二十出头就获得美国导演新人奖的年轻人仿佛永远成为了过去,如今的tim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磨剧本,如果没人叫他,一整天不吃不喝他也不觉得疲倦。 虽然tim与艺歌公司的合约是黎锦牵线,但他诸事缠身,况且本身并不擅长电影运作,所以并没有继续跟进此事。与贝浮名几次言语交谈间隐约听说,似乎tim的剧本并不能获得大部分人的认同。黎锦吃惊之外,却仍未投入精力在其中。一来,剧本他是看过的,他相信这是个好故事,一旦拍出,将会成为内地电影市场难得的佳作;二来,他低估了tim对电影的坚持,认为两方协商,必定不会将事情闹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所以当被通知参加剧本研讨会的时候,黎锦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个故事的话题太沉重也太过时了,”研讨会上,诸多人员一同发难,“上世纪90年代的摇滚故事,谁感兴趣?谁想看?” “摇滚故事?以一群摇滚青年为主人公?tim导演是打算拍成歌舞片吗?” “tim导演当时不过几岁吧?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如何拍出那个年代的厚重感和疯狂感?” “这个片子涉及到很多政治敏感话题,如果不修改剧本,是绝对无法过审的。” “现在大制作影片当道,这个片子成本这么小,只怕上映后排片都成问题!” “小成本赔钱的例子比比皆是,我不看好这部片子。” “除非改剧本,否则我们根本无法出去谈投资!” “对,投资都谈不来拿什么投拍?” “要么改剧本,要么换项目!” 一番挞伐,tim的脸越来越黑,几度捏紧拳头欲冲动离场,好在黎锦看出苗头,招呼大家中场休息,待会儿继续。 气氛一松弛,黎锦拉着贝浮名就往隔壁会客室去。 “你何苦叫一帮小角色来为难他呢?”黎锦分了支烟给贝浮名,“想让他改剧本,或者想让他放弃,直说不就得了?” 贝浮名笑着接过了烟――tim毕竟经验尚浅,看不出是有人故意为难,但这一切却瞒不过黎锦的眼睛――他就着黎锦的打火机点燃,狠狠吸了一口:“不是剧本不好,也不是我要为难他,而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姓穆。” 黎锦挑起眉梢。 “他们家偷税漏税也就罢了,还牵连进好多跟他们合作的企业,如今在圈子里的名声是彻底臭了。除了李先生肯兜着他们,谁不是躲他们越远越好。这部电影一旦立项,找谁投资都是个问题。”贝浮名挤了挤眼睛,“况且就算真的顺顺利利拍下来了,到时候各方面卡着无法上映,或者上映了没法正常排片,都是问题。像他们刚刚说的,小成本也是成本,干嘛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黎锦理解贝浮名的顾虑,但他还是有点不爽:“电影是电影,干嘛要跟那些商场争斗扯上关系?” “别天真了我的大经纪人,”贝浮名捏着烟笑,“电影就是靠钱堆起来的,没有那些大商家投资,咱们拿什么拍电影?” 黎锦别过了头。 “我知道你欣赏tim,不过,别让私人感情影响了你的专业判断。”贝浮名将烟熄灭,“像以前那样孩子气的问题,你之前从不会问的。该不会是谈恋爱谈得母性爆发了吧?” 说完,他促狭地笑了笑,朝门口使了个眼色。 说起来,自从跟李奕衡谈恋爱以来,自己的心似乎真的柔软了许多。难不成真的母性…… “滚!”黎锦呸了一声,“老子是男的,母你个头!” 两人一个大笑,一个瞪眼,并肩往门外走去。拉开门,却意外看到门口那个站得如标枪般的身影。 “tim?”黎锦低低叫了一句。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刚刚自己与贝浮名的话,他听去多少? tim没有应声,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仍旧低着头,好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直挺挺站在原地。 看来是都听到了。 贝浮名与黎锦对视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进隔壁的会议室。 黎锦将目光从贝浮名身上收回来,叹气道:“这个剧本我一直都很欣赏,所以待会儿,如果艺歌公司真的不打算投拍这部电影,我也会尽我能力,帮你找到合适的投资人。” tim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他转过身,默默走进了会议室。 接下来的会议,tim不再据理力争,大家也像被告诫过似的有所收敛,火力减弱,整体气氛虽然仍旧一边倒,但好歹,火药味没那么足了。 黎锦冷眼看着这一切,心底深处,深深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力感。 原来爬得再高,能力再强,也还是有这么多无能为力。越是身居高位,这种无力感所带来的痛楚就越发难以承受。 所以当日柯远惨死,后来自己昏迷,那样的时刻,李奕衡都是怎样过得呢? 他偷偷取过手机,就在这一刻,忽然很想听听李奕衡的声音。 “综上所述,关于这部电影最终是否立项,我提议大家投票表决。”会议进行到最后一项,有人起身提议,“同意这部电影开拍的,请举手。” 黎锦放下手机,抬起头。 无人响应。 这是预料之中的,没有人会傻到跟全公司作对。 就连tim也像放弃了似的深深埋下了头。 “好的,既然没人同意――黎哥同意?” 霎时间,二十几道目光刷刷刷看向了黎锦。 黎锦看着自己举起的手,笑道:“怎么?很意外?” 意外,意外极了。 贝浮名无语地扶住了额头,tim更加张大了嘴――不止如此,瞧这孩子的感动劲,简直快哭了。 “好吧,既然黎哥同意……不,就算黎哥同意,但只有您一个人,这部电影也……” “等一下!”话语被打断,一个声音自门边传来,“我也同意。” 转过头,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秦逸歌。 在去年星声代决赛受挫后,失意远走异国,阔别一年之久的秦逸歌秦导演,回来了。 “我同意将这部电影立项。”秦逸歌风尘仆仆,比起一年前,他皮肤黝黑,像是过度沐浴了加州充沛的阳光。 贝浮名站了起来:“秦导,我们在投票表决。” “我知道,”秦逸歌拉开椅子,坐在贝浮名与tim之间,“不过是拍个电影而已,几个人凑在一起讨论讨论拍拍板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开会表决?这事我定了,开始做吧。” 贝浮名微微眯起眼:“秦导,您这样是不是有点……” “一言堂?”秦逸歌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我是公司三大股东之一,同时,纪言纪总也同意投拍这部电影。二比一,这叫一言堂?” “秦导,你……” 贝浮名的手腕忽然被紧紧握住了。 “现在大家担心的主要是资金问题。”黎锦看了贝浮名一眼,道。 秦逸歌笑了:“资金问题你们不用担心,跟我干活,还没缺过钱吧?”他坐正身子,将这样一件大事轻描淡写揭过,“大家怎么都这副表情?既然我拍板,肯定会负责到底,万一到时候这部电影除了状况,我辞职谢罪总可以吧?来,别哭丧着脸,好久不见了,大家跟我汇报汇报工作吧。” 直到会议结束,贝浮名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学长,谢谢你。”散场后,tim特地找到秦逸歌。 “没事,好好干吧,你比我有天赋,别辜负自己。”秦逸歌招呼过别人,“你带t导去我办公室里喝会儿茶,我过会儿就去。唉我那屋子收拾出来没?” “早预备好了,”黎锦笑道,“不是说大后天回来?怎么提前了?” 秦逸歌笑而不语,招呼着tim去了,转过头,变脸似的阴沉下来:“老贝,你怎么搞的?” 贝浮名不接话。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会我一声就开会?”秦逸歌冷笑,“还有,我听说tim的剧本交到你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你昨天下午才传给我?” 偌大的会议室中只有秦逸歌、黎锦、贝浮名三人,因此秦导少见的怒气更加蒸腾。 贝浮名亦冷笑:“昨天给你,你不是一样赶得及回来参加会议?”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 “要不是我临时变更行程,怎么会知道你瞒着我做这些小动作?”秦逸歌怒气冲天,“老贝,你胆子大了,你胆子可真够大了!” “我胆子不大能行吗?这一年来,有多少事都是我拍板的,指望你,来得及吗?”贝浮名拍案而起。 “你这是怪我?”秦逸歌讥笑。 “我……” “老贝!”黎锦打断贝浮名,对他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秦导刚回来,咱们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你为公司出力了,秦导也没闲着。之前的几次资金难关不都是秦导帮咱们解决的吗?况且你也说过,这部电影找得到投资的话,开拍是不成问题的。” “开拍不成问题,那上映呢?”贝浮名负气道,“一起解决掉?” “这有什么难的?”秦逸歌叹了口气,“老贝,我知道我今天的举动让你很没面子,我愿意向你道歉,当众私下都可以。公司不能靠培养明星过一辈子,咱们要发展壮大,就要往更多方面发展。电影就是其中一条路。你相信我,这部电影很有前途,tim也是个值得长期投资的导演。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带来的回报是远超过一部电影所能带来的微薄利润的。”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贝浮名冷冷地看着秦逸歌,“你能保证这部电影顺利开拍,顺利上映,顺利盈利吗?” “我保证。”秦逸歌说,“如果我做不到,我辞职谢罪。” “好,那我拭目以待。”贝浮名推开黎锦,决绝地走了出去。 黎锦无力地靠在桌子上,无力地叹了口气。 当时的他以为这不过是兄弟间一次微不足道的观点相左,但直到许久后,他才明白,秦逸歌与贝浮名这两兄弟之所以决裂,也不过是因为无数次如同今日的累积而已。 ------------ 第一百八十章 那之后,贝浮名不再过问电影事宜,专心致志负责中国星声代第二季比赛。电影方面则由秦逸歌亲自率领团队负责,偶尔忙不开,还会找黎锦帮忙。不知是否为报答黎锦当日举手相助,tim最终将男主角的角色交到骆飞手中。在那之前,骆飞刚刚因为在《一树生》中的精彩演出获得k城影展最佳新人奖,表演生涯中的第二部作品直接担纲主演,对他而言既是荣誉又是挑战。作为骆飞的经纪人,黎锦参与到影片中来可以说合情合理。 前世,黎锦也曾涉猎电影领域,但更多是帮助舒慕参考剧本衡量拍摄班底,因此算不上十分专业。故而秦逸歌邀他参与时,他虽已诸事缠身,但还是欣然应允。有前世的积累,这一世经纪人工作对他而言已经轻车熟路,是时候在别的领域挖掘更多潜力了。 日子就在这样的昼夜忙碌中匆匆而过,一晃过了夏,过了秋,又迎来冬。11月底,中国星声代第二季进入尾声,tim的电影也基本完成拍摄,进入后期剪辑阶段。本片在秦逸歌强大的人脉号召下,除主演骆飞外,邀请到广大一线明星参演客串,拍摄过程中偶尔穿插片花放出,噱头做足。但片子报到上头,却迟迟审核不过。秦逸歌托人打听原因,上面的答复模棱两可,总而言之一句话,不通过。 为此tim急得生了一嘴泡。 不过没关系,这些困难秦逸歌早就预料到,不光他预料到,黎锦也有所准备。说到底,人情到了,票子到了,让人家看到你的诚意,这世上只怕没什么事办不成的。 于是秦逸歌与黎锦见天流连酒桌,应酬完这局赶赴下局。开始还拽上tim,后来发现这孩子两杯白酒下去后就开始钻桌子,鄙夷之外,再懒得叫他。 如此应付了两个礼拜,上面总算点头,答应在他们修改过后重新审核。这已经是难得的结果,秦逸歌牵头请相关领导吃饭,黎锦一起作陪。饭局订在和乔丽致,黎锦一踏进酒店大堂就不由自主想起前世今生与李奕衡在这里纠缠过的诸多夜晚。进了包厢,更了不得,满桌生猛海鲜,山野珍馐,见过的没见过的好似慈禧家宴。可惜在座没人顾得上吃,匆匆填补两口,开始敬酒。 中间黎锦借口离席,撇开室内卫生间直接往外面去。关上隔间的门吐得昏天黑地,差点连胆汁都倒出来,出来对着镜子一看,脸色惨白嘴唇殷红,凄惨惨,活像个鬼。 于是把作死的秦逸歌tim连带骆飞骂上一百遍,回去再战。 可走出卫生间的门,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哪间包厢,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条路来。 无奈之下,只好问旁边的服务生小姐:“麻烦您,有一桌姓秦的先生订的房间是在哪里,您知道吗?” 服务生小姐扬起笑脸:“知道的,在……” 好半天,没“在”出来。 黎锦有点发晕,揉了揉太阳穴,挤出个笑:“在哪里?” “黎先生?”服务生惊喜道,“您是黎先生吗?” 黎锦有点意外:“是,您以前见过我?” “见过的!”服务生笑道。 黎锦愣了一下,随即恍悟,自己好歹跟李奕衡来过这么多次,被个把人记住长相丝毫不奇怪。 可服务生说的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大概一年多前,您来我们这里吃过饭的!”服务生小姐很肯定道,“当时是我为您服务的,您忘了?” “是吗?”黎锦却完全想不起这回事,当她开玩笑,“您会不会记错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吃饭。” 说到“吃饭”两个字还特地加重读音,以示强调。 服务生怔住,随即仔细地想了想,一脸坚定:“没错,的确是您。当时您是跟李奕衡先生一起来的,同时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先生。您悄悄嘱咐我,不要进包厢打扰。过了一会儿,那位先生出来了,也嘱咐我同样的话,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说到这里,她腼腆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刚来这里不久,听人说你是明星,所以特别留意来着。我还想跟你要签名,但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走了,只好就这么算了。本来我都要把这件事忘了,后来看到网上说,你跟李先生是一对,这才重新想起来。所以说,绝对没弄错。” 自己曾跟李奕衡来过这里? 黎锦的大脑一片混乱,只觉得服务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清楚的语言,可结合起来,却半点都听不懂。 不,他不记得自己曾跟李奕衡来过这里,更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一位服务生,嘱咐她这么奇怪的话。况且那位中途离席的先生是谁?自己与李奕衡大多是单独见面,哪次拖拽上这么一位形迹可疑的先生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跟李奕衡来这里的――不是自己。 “你说,见到我是一年多以前。”黎锦清了清嗓子,“这个一年多,是多久之前?” “一年……大概一年半以前。”服务生犹疑着说。 一年半……这个时间,就像一把尖锐的钉凿,将黎锦的头无情凿开一个大洞。 那个时候……正是自己惨死车轮下的时候。 回想那一个午后,自己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一瞬间,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就连迈出的脚步都软绵绵,仿佛踩在一团棉花上。 他茫然地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对愣在原地的服务生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请问你……”黎锦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点了什么菜吗?” 服务生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不太记得了……不过翡翠鱼是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李先生每次来都会点的。” “那……当时我们吃完了吗?”黎锦问。 “这我哪里记得呢。”服务生掩着唇笑了。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接下来一餐,黎锦食不知味,只是发疯似的往喉咙里灌酒。原想买醉,没想到起了反作用。领导们称赞他性格干脆喝酒不拿乔,对他高看一眼,还约他改天细聊。黎锦一叠声答应,强打精神把领导们送上车,又叫人把烂醉的秦导送到楼上房间,这才缓过一口气,靠在大门边发愣。 大半夜的,他这样发愣,活像被鬼上身。服务生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推举了一个人高马大的过来问:“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黎锦应了一声,望着门外地上结起的冰霜,说:“麻烦你,叫人把我的车开出来。” 摸到方向盘,黎锦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深夜车少,他踩着油门在路上驰骋,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车速已经飙到一百二十公里。他反倒觉得眼前的路比往常清楚很多,一望无际,这种感觉简直爽到翻。 不知不觉,已经将车开到李宅门前。 远远的,偌大的李宅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黎锦努力趴在方向盘上往前看,巴望着能在窗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什么都没有。他有些不高兴,油门一踩,车子飞似的到了李宅跟前。李宅门房认识他,没多问就给他开了门,等车越过宽敞的院子开到大门口,自卧房至客厅,这一路的灯都亮了。 黎锦跳下车,于此同时,门开了,李奕衡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李奕衡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身上裹了一件到脚踝的长浴袍,散发出好闻的浴液清香,“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通知我,吃过东西了吗?” 黎锦不答话,他有点站不稳,想去拉李奕衡的手,自己先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 李奕衡赶紧伸手搀住他,人稳稳得落在怀里,那股酒气简直要多冲有多冲。 “黎锦,你喝酒了?”李奕衡的口气严厉起来,“不是跟你说过,喝酒之后不许开车。” 黎锦抬起头,眼神朦胧地看着李奕衡。他的耳朵里嗡嗡响着回音,把李奕衡的话搅合得支离破碎,半点都听不清楚。可是啊,看着李奕衡,听见他跟自己说话,他就觉得高兴,说都说不出来的高兴。 “你不是第一次了!”李奕衡架着他的胳膊扶他站好,“不要以为一次两次不出事就次次都不会出事!如果下次再被我发现你酒后驾车,这辈子你都别想碰一下方向盘,你听见没……” “我想见你,”黎锦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整个人好像一只大无尾熊,紧紧地搂住李奕衡的腰,“特别想,特别特别想……” 李奕衡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顺着黎锦的姿势,将他紧紧拥在怀中:“就算想见我,那你打个电话,我去接你不好吗?” “等不及,”在他怀里,那颗脑袋有气无力地、小幅度地左右摇了摇,“我等不及。” 李奕衡想,自己这辈子算交代在这个人手里了。 “来吧,我们先进去。”李奕衡想打横抱起他,可黎锦说什么都不肯,只好半搂半抱着往门里走。 两个人动静太大,惊醒了艾琳。老厨娘披着睡衣站在门口,见着黎锦醉成这样,又心疼又担忧,赶紧上来搭手。李奕衡搂紧黎锦的肩,悄悄对艾琳摇了摇头,用口型吩咐她去休息,接着一直上楼,将黎锦带到自己的房间。 沐浴过后,李奕衡本打算看会儿书就睡,门房一个电话,他扔下书就跑了下来。把黎锦抱上床,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又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他伏在黎锦耳侧,轻声问:“头疼不疼?我给你煮点解酒汤,待会儿你喝了好好睡,好不好?” 黎锦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 李奕衡起身欲走,结果根本走不成――手指头被黎锦攥住了,挣不脱。 这是怎么了?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头。 黎锦喝酒向来节制,喝得再多,还是留三分清醒。今天烂醉已然不正常,又加上这么不舍得自己……李奕衡不禁俯下身子,伸手去探黎锦的额头。 “我没事。”黎锦突然向后躲了一下,松开他的手,“你去吧。” “真的没事?”李奕衡担心极了。 “真的。”黎锦使劲合了合眼睛,再睁开眼,比之前清醒了许多,“有什么事你回来我们再说。” 李奕衡将信将疑,但既然黎锦不愿现在提,他只好乖乖去厨房煮汤。 李奕衡走后,黎锦将脸深深埋进掌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问他了。 为什么没问呢? 是自己害怕那所谓真相还是……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想错了,李奕衡不是那种人,他不会的…… 黎锦蜷缩进被子里,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那些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的杂音就会一股脑散去。可是怎么可能呢,封闭了听觉,反而让那些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他难受地翻腾着身子,突然,四肢像定格了似的,僵住了。 从这个位置望过去,屋子对面,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小的保险箱。 保险箱的颜色十分独特,像是定制的,与墙壁融为一体。要不是躺在床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寻常人根本不会察觉。 李奕衡曾说过,如果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文件,他都放在这里面。譬如有关林辛身份的档案,就在这里面一锁十五年。 只是…… “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可以随时打开去看。”他曾半开玩笑地对自己说过。 所以会不会,问题的答案也在里面? 心魔骤生,黎锦克制不住地跳下床,几步走到保险箱前。 果然是密码锁。 黎锦咽了口口水,转动密码的锁扣,一点点输入自己的生日。 奇怪,竟然不对。 黎锦放慢速度,将眼睛凑近,重新拨了一遍,密码仍旧不匹配。如此又试了两三次,密码箱的门还是忠于职守,牢牢封锁着。 怎么回事? 难道李奕衡说谎? 可是没道理啊,就算要说谎,干嘛要说这种无聊的谎话。 黎锦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忽然,脑中灵光乍现。 他撑起身子,手指在密码锁上飞旋,快速输入另外一串数字。 这一次,密码正确。 门开了。 黎锦看着开启的保险柜,浑身上下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冷透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李奕衡走到厨房的时候,艾琳已经架好锅子,开始熬汤了。 上回黎锦海鲜过敏,险死还生,艾琳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因此如今对黎锦百依百顺,比亲生儿子还亲。瞧见黎锦醉成这样,她帮不上忙,只好主动来熬醒酒汤。李奕衡心疼她年纪一把还要熬夜,赶她去睡她也不听,催得急了,干脆眼泪汪汪开始自责。李奕衡是彻底无奈了,楼上有个心里有话不肯说的,楼下有个过分自责的,一家子老老少少,都不叫他省心。 等到汤熬好了,李奕衡逃似的端着汤往楼上走,生怕走慢一步,艾琳的眼泪就要把自己淹了。 进了门,黎锦却不在床上。 “黎锦?”绕着屋子望了一圈,终于发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跪坐在墙角的身影,“怎么到那里去了,汤熬好了,快过来喝吧。” 他捧着碗,小心翼翼朝黎锦走去,在靠近黎锦的刹那,停下了脚步。 醒酒汤溢了出来,烫得他手指生疼。 “黎锦,你……”他颤抖着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黎锦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一年多前,也就是柯远死于车祸的第三天,某家娱乐公司的老总将一个叫黎锦的男孩送到了你面前。你没有拒绝。你带他们去和乔丽致吃东西,你们点了酒,点了鱼。黎锦有严重的海鲜过敏,尤其是喝酒之后,发作得更加厉害。但那一天,不知是从不知情,还是不愿在金主面前显得不识相,他吃下了足以致死的分量。一个多小时后,药效发作,他在金主的床上,静静停止了呼吸。”黎锦扶着墙壁,缓缓起身,“同一时刻,另一个灵魂进入了他的身体。他本该死于三天前,不知为什么,上帝网开一面,让他住进别人的身体,用别人的名义活了下来。” 黎锦望着李奕衡,平静地说:“他的名字叫柯远。” 李奕衡手中的碗跌在了地上。 “很意外吗?我以为你早就已经知道了。”黎锦轻声笑了起来,“你说,保险柜密码是我的生日,可那不是黎锦的生日,是柯远的。” 没有回应。 黎锦止住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合上眼睛,仿佛这一句话说出,便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上次,我过敏住院的时候吗?还是,更早?” “更早,”李奕衡跨过掉在面前的空碗,走到他面前,“也许从我看到你找出‘盒子’的钥匙那天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盒子”的钥匙? 黎锦身子一震。 那时自己刚刚重生,尚未成为骆飞的经纪人,与李奕衡也不过仅仅见了两面。 “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我太难过了,我走不出来,有一个人分散精力也许更好。但是后来,我发现你们相像的地方越来越多。一个年轻人不可能有那么丰富的经验,而且你们的行事风格和处事方法极其相似。最重要的是,你们给我的感觉完全一样。我开始让自己相信你就是柯远,时间越久,我越深信不疑。我不敢去求证。不去问,也许你是真的,去问,也许你就变成假的了。”李奕衡牵动嘴角,努力地笑了一下,“我给自己编造许多蹩脚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当然,到后来,我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因为我……已经陷进去了。” 黎锦眼眶泛红,直直地望着他。 “直到那次你过敏发作,我才重新开始思考,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的样子,还有你的身体,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一直以为有什么高超的整容术,将你的面目加以改造,记忆重新整理。可是那一次,我才想到,也许是上帝在另一个身体里放入你的灵魂,而那个身体,他恰好出现在我身边。”李奕衡伸出手,像是想要抚摸黎锦的脸,却迟疑着,不敢动作,“柯远,在医院里,你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奄奄一息。你不知道我看着你,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上帝对我这么仁慈,他让你在我身边重生,他让我能够拥有你,而我竟然蠢到没有珍惜。如果这一次,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再一次失去了生命,柯远,我会……” “别瞎说!”黎锦喝止了他,“我好好的,你也不许胡思乱想。” 李奕衡怔怔地看着他,疯狂而慌乱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温柔与坚定。 “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摊开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看来,似乎不用费心思了。”李奕衡笑道。 黎锦的眼睛红通通的,他挑挑眉,仿佛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怪不得你很怕我会因为舒慕离开你。” “你会吗?”李奕衡问。 “不会。”黎锦扑进他的怀中,被胸口压抑的哭腔听起来像走了音,“你这么傻,又一根筋,我怎么敢随随便便把你扔下,让你去祸害别人?” “我不祸害别人,我只祸害你一个。”李奕衡紧紧地抱住他。 “傻瓜,”黎锦抬起头,泪眼中,李奕衡的笑容温柔一如往昔,“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样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李奕衡却听懂了。 “喜欢你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如果说出来会给你造成困扰的话,我宁可一辈子不说。”李奕衡抚摸着他的脊背,“况且,我怕我说出来,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黎锦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怎么怕这个怕那个的?” 李奕衡无辜地笑:“我也不知道。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不停地害怕吧。”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样彼此坦白,仿佛久别重逢。十年来,种种错过与隐忍,到如今云开月明,竟都成为最美好的记忆。当夜,两人依偎说话,至天边泛白才拥抱着沉沉睡去。梦里千江水绘千江月,醒来爱人安卧枕畔,朦胧中便觉得,世间最欢喜之事也不过如此。 黎锦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仍不愿醒,额头蹭着枕头赖床。床边忽然塌下去一块,接着就有双手擦着他的肩膀把他搂住了。 回过头,李奕衡在他的唇边啄吻:“起床吧?” 黎锦反手把李奕衡扯到床上,抱着他打了个滚,吻到一起。吻得彼此气喘吁吁才松开手,鼻尖抵着鼻尖笑。 “你今天要干嘛?”黎锦问。 “去法国,前些天对你说过,你忘了?”李奕衡回答道。 “法国?”黎锦呆了。 好像记忆里……的确有这么回事啊? “几点的飞机?”黎锦问。 “九点。” “现在几点?” “九点半。” “你疯了!”黎锦一蹦三尺高,“你误飞机了知不知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李奕衡坐在床边,笑得轻描淡写:“自己的飞机,有什么误不误的。倒是那边的会议可能来不及赶到了。没关系,我叫人打电话过去延期了。” 黎锦停下穿衣服的手,回头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土豪!” 李奕衡笑眯眯回应:“谢谢。” 洗过澡,两人到饭厅吃早餐。这个时间,都不知道吃得是早餐还是午餐,总之黎锦是饿了,全麦面包就着葱花鸡蛋饼,几口一张。艾琳坐在一旁笑呵呵瞧他吃饭,瞧着瞧着,开始拿围裙抹泪。黎锦不知道怎么了,抬头询问地看着李奕衡,李奕衡轻咳一声,道:“艾琳,黎锦挺好的,你就别难受了。” “我不是难受,是高兴。”艾琳吸了吸鼻子,“这孩子,能跑能跳,能吃能喝,多好啊。可不能再生病吓唬人了,唉,再我去厨房给你泡杯蜂蜜槐花水。” 说着,一边抹泪一边走了。 “她以前不这样啊。”黎锦把不喜欢吃的果酱推到李奕衡眼前。 李奕衡顺手把果酱推得更远:“上次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这都小半年了。”黎锦叹了一声,“对了,以后你还是叫我黎锦吧。” 李奕衡楞了一下。 “毕竟你叫习惯了,我也听习惯了。而且这么叫也方便,否则万一被外人听到,还以为是闹鬼。”黎锦说。 李奕衡想了想说:“好。”顿了顿,打量着黎锦的表情,“那以后,黎锦的灵魂……不会回来了吧?” “……咳咳咳!” 问题太尖锐,黎锦被呛到了。 李奕衡赶紧站起身替他顺气,好不容易倒换过来,黎锦拿纸巾擦着嘴巴,哑声道:“不会吧?我也不知道。万一回来了怎么办?” 李奕衡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 “要不这样吧,咱们定个暗号,这样万一以后你觉得不对劲,立刻问我。要是我答不上来,就证明不是我了。”黎锦说。 “证明不是你有什么用。”李奕衡想笑,却还要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证明再说。暗号就定……”黎锦瞥了旁边一眼,“蓝莓果酱。” “我说暗号,你说蓝莓果酱?”李奕衡简直快憋不住笑了。 黎锦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耍自己玩,恼羞成怒,一片面包糊上去:“你找死!” 吃过饭,黎锦亲自送李奕衡去机场。飞机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准备就绪,李奕衡的新特助也早早等候在那里。 “到那里记得给我电话。”黎锦将李奕衡送到登机口才停下脚步,扬起头笑了笑,“一路平安。” “我会的。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累。”李奕衡轻吻他的额头,转身离去。 走出不远,他却突然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走到黎锦面前,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有句话不说明白,怕你以后想起来会吃醋。”李奕衡说,“一直以来,我心里只有过你一个人。我并不是爱上了黎锦,而是因为黎锦是你,我才会对你动心。” 黎锦的脸腾一下红了。 “说这个干嘛?”黎锦推开他,手臂却欲盖弥彰地搭在他肘间,“况且你这样说,考虑过黎锦本尊的感受吗?” 李奕衡忍不住笑出声:“抱歉,只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黎锦也笑了:“快走吧,别再让别人等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还有,早点回来。” 直到李奕衡的飞机起飞,变成天边那一个再也看不清的小白点,黎锦才转过身,缓缓走出机场。 李奕衡的司机仍旧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与他笑着打招呼。两人都是老熟人了,一路聊着天回到市内。到艺歌公司门口,司机却忽然安静下来,指着不远处的车子问:“那是贺先生的车吧?” 黎锦仔细一看,还真是贺文正。 这段日子来,何家与蒋劲争地盘争得厉害。明面上,何氏的生意都落入舒慕手里,但**上,何家的势力却还是由何悦轩牢牢掌控着。**比白道更重义气,他本人虽不露面,但一直通过电话遥控国内,国内也唯他马首是瞻。外面人都传,何家老大是想借助**手段把亲弟弟和舒慕拉下马,自己回何氏做主。但传言吵吵闹闹几个月,如今的局面还是一团乱麻,反倒有新传言,说舒慕归拢了何氏明面上的生意,就要对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下手了。 作为蒋劲的左右手,贺文正被看做这场争斗中的重要人物。他文质彬彬,看上去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学教授,但论起杀伐决断,却丝毫不逊于**出身的蒋劲。李奕衡曾对黎锦分析,要算计贺文正,必须得拿出十倍于算计何悦轩的心思。对目前的李奕衡乃至李氏而言,大局初定,以和为贵,还不适合再有什么大动作。 更何况,蒋劲的命根子除了老婆就是儿子,老婆好端端在他炕头上,儿子…… 黎锦抿唇一笑,平时见不着也就罢了,既然碰见了,说不得要打个招呼。他对司机交代了一句,推门走到贺文正面前,略低下身子笑道:“贺先生,来找骆飞?” 贺文正的车窗降下一半,见他来了,直接跨出车子,笑道:“黎经纪,真巧。大哥明天生日摆宴,想问问少爷能不能回去一趟。我给少爷电话他没有接,只好自己跑一趟过来请了。” 骆飞早知道亲生父亲来了k城。当年那点耿耿于怀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逝去,只是心里仍有个疙瘩解不开,他便总躲着蒋家人。蒋劲是急脾气,瞧儿子这样就来气,往往搞得父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还不欢而散,因此来找骆飞的活,贺文正揽了下来。 “明晚?那应该没什么问题。骆飞这几天去海南拍广告,大约明天中午就回来了,下午我放他假,自然去得成。”黎锦笑道,“贺先生事忙,也不能总是这样白跑一趟,不如我把骆飞的日程表拷贝一份给你,怎么样?” “那就太感谢黎经纪了!”贺文正感激万分,“对了,大哥特地叮嘱,要是黎经纪有时间,欢迎你到时也一起来。少爷的发展多亏黎经纪费心,大哥惦记着要当面感谢您。” “感谢倒是言重了,工作职责而已。不过蒋先生寿宴,我自然要登门祝贺,沾沾喜气的。”黎锦略一颔首,“贺先生,要是没别的事,我先上去了。” 说完一笑,转身便要进艺歌大厦。 贺文正却忽然叫住他:“黎经纪留步。最近底下的兄弟抓到个人,你应该感兴趣。要是不忙,跟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我感兴趣? 黎锦眉梢微挑,笑道:“好。”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上了贺文正的车,一路出城,过了四环桥便往偏僻的地方开去。路上贺文正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着闲话,却半个字不提待会儿要带黎锦见什么人。黎锦看他这么沉得住气,自己也没什么耗不起的,便接着他的话头天南海北胡侃。眼看着快侃到达沃斯年会,贺文正话锋一转,笑道:“大前天,有两个人做了些不规矩的事,犯到我们手里。下头的兄弟本来想按规矩处理,没想到一问,倒从他们嘴里掏出点别的东西。” 黎锦眉梢微挑:“与我有关?” 贺文正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直了直身子,“不知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黄二子的人?” 黄二子? 黎锦周身剧震。 霎时间,那个冰冷的夜晚,那满地变黑的血水,那个圆睁双眼,死不瞑目的可怜线人又浮现在黎锦面前。 录音,那份直指杀害柯远凶手的录音,至今仍不见下落…… “贺先生抓到了当初杀黄二子的人?”黎锦沉声问。 贺文正笑着点头。 “怎么回事?”黎锦问。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所以不如待会儿黎经纪自己问。”贺文正看了眼窗外,“正好,到了。” 蒋家在郊区有几处地方,专门用来关一些不方便摆在台面上处理的人。黎锦跟随贺文正下了车,迎面便是一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古朴民房。司机走上前去,对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短促地敲了三声,又拖长音敲了三声,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身穿黑夹克的平头青年走了出来。 “文正大哥,”平头青年略一颔首,走到贺文正面前,“来看那两个人?” 贺文正点了点头,并没有向他介绍黎锦:“带我们进去看看。” “是。”平头青年便很识相地忽略黎锦存在,前头开路,带他们进去了。 院子两进,前面看上去只是平常民居,搭伙做饭,很有生活气息。往后走,正房三间,摆着电视电脑各色家电,也没什么不妥。黎锦本以为人八成是关在偏房里,没想到平头青年直接带他们进正房去。推开门,直走至对面,到再没有路的时候,平头青年一挪柜子,后面竟然有一扇低矮的小门。 小门与墙壁一个颜色,没有把手没有窗,要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平头青年手脚并用,将门推开,自己先躬身踏了进去,摸着墙边一条灯绳点着了灯。灯光昏黄,将大约只有十平米的空间勉强照亮。 黎锦心头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紧张。 房间正中摆着两张椅子,两个身材瘦削的人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两眼蒙着黑布,嘴里捆着一根布条。感受到有人进来,他们像待宰的生猪似的呼喝起来,不要命似的扭动着身子,其中一个扭动幅度太大,甚至将椅子带倒,连累自己狼狈地跌在地上,扬起一阵黄土。 平头青年看了一眼贺文正,抬脚走过去,狠狠给了倒在地上那人一脚,喝道:“老实点!” 那人闷哼一声,两人当即怕得不敢吱声了。 贺文正走过去,施恩似的扶着倒地者的椅子,手臂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平头青年吃了一惊,失声道:“哥,你这……” “没事。”贺文正摆摆手,将椅子扶起,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兄弟们吃苦了,我知道你们很想出去。我这里有个朋友,他有几个问题问你们。待会儿你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他,我就放你们出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两人也知道必定有下句,于是屏气凝声,不敢接话。 “当然了,要是有所隐瞒,可不能怪我不讲情面。” 贺文正说话时言笑晏晏,可偏偏每句话说来都令人毛骨悚然,吓得两人浑身发抖,点头不迭。 贺文正满意地笑了笑,走到黎锦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出去,待会儿你问完了,敲门叫我。” “多谢。”黎锦颔首,走到两人面前。 平头青年低头解下他们嘴上的布条,护着贺文正一起走了出去。 灯光晦涩,连带人的心都阴沉无比。黎锦静静看了他们半晌,问道:“黄二子是谁杀的?” 两人肩膀一抖,刚刚还倒在地上那个像是想立功一样,抢着道:“是……是阿虎哥杀的!” “放你妈的屁!”叫阿虎的人大声反驳。 “本来就是你杀的!当时我根本不在场!” “那是因为……” “够了!”黎锦深吸一口气,“是谁让你们去杀他的?” “是……是二少。”阿虎咽了口口水,小声道。 “二少?何二少?何悦笙?” 意料之中,却仍旧残忍。 “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黎锦顿了顿,冷声道。 两人半仰着头,犹疑了许久,最终,仍旧是那个叫阿虎的开口了。 “我们都是何氏最下等的马仔,平时根本见不到二少。那天二少的特助把我们叫去,说有个人偷了二少一份录音,让我们去帮二少取回来。到了我们才知道,那人是黄二子。”阿虎说,“黄二子在道上名声很响,好听点讲叫仗义,难听点说是硬骨头。而且这人滑不溜手,很不好办。我们跟了他几次都被他甩脱,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他进了户居民楼不动了,我们赶紧跟上去。在门外,就听见他打电话约人到这里交录音。” “我们冲进去,生怕动作慢了录音被别人抢走。”另一人截断他的话,接着道,“没想到黄二子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管我们怎么弄他,他就是不肯说录音在哪里。后来兄弟们掰断他的胳膊腿,把他疼得满地打滚,才把他的牙撬开。” “你们找到录音了?”黎锦急切道。 “他说,录音存在u盘,u盘放在车里。我下楼拿u盘,回来的时候黄二子不知怎么就……就已经死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阿虎拼命甩着头辩解,“他撞了我一下,要跑!我就去拦他,他反过来抵抗,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然后呢?”黎锦深吸一口气,问。 “我们吓坏了,我们……我们手里头从来没有过人命啊!我们给赵特助打电话,赵特助说,让我们别害怕,这件事何氏肯定会给我们兜住。他让我们一个人送录音回去,一个人照他说的,把现场布置一下。等黄二子约的人到了,立刻就报警,说人是他杀的。”另一人道,“后来我看到果然有人来了,我就报警了,然后我就……我就跑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真相至此,已然大白。 “那录音呢?”黎锦问。 ------------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片刻,接着,阿虎噙着牙关冷笑。 “那里面根本就没有录音。”他道。 “什么意思?”黎锦不解。 “u盘是空的!”另一人大叫,“黄二子把我们给骗了他告诉我们录音在里面,实际上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原封不动拿去给赵特助,反倒被赵特助误会我把录音给弄没了。他恼羞成怒,正派人追杀我们兄弟呢!” “放屁!他根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杀人灭口!就算你把录音弄到,他也不会叫咱兄弟活下来的!”阿虎大骂,“你以为他们真会重用咱们?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用完了咱们就把咱们一脚踢开了,你还真以为……” “误会!我不信!这就是个误会!二少一言九鼎,误会解开,他肯定会重用咱们的!他跟大少不一样,现在不都传是他说了算了么!” “你……” …… 黎锦退后一步,在兄弟阋墙的争吵中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轻轻叩响了墙上的木门。 “咚、咚、咚。” 门开了,平头青年探进头来。 “麻烦你,我想出去。”黎锦说。 平头青年点点头,让出路来。 黎锦躬身迈出去。 迎面阳光直射,强烈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他默默将重心移到脚跟,在这样好的阳光下面,扬起头。 平头青年擦着他的肩膀,跨进昏暗的斗室。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两声压抑的闷哼。 再度沉默。 黎锦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自内而外,冷透了。 他睁开眼睛,朝屋外走去。 贺文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天井里,他的面前摆了张棋盘,残棋一副,无路可走。 黎锦走过去,贺文正含笑抬起头来,问:“问明白了?” “贺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今天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有什么用意?”黎锦直入主题。 贺文正笑了:“怪不得李先生爱重你,骆飞依赖你,黎经纪果然心思剔透。”他站起身来,“如今城中李家独大,李先生一力收编了穆氏,整垮了许多原本与他为难的家族,甚至逼得何氏三代基业摇摇欲坠。我们跟李先生虽名义上仍是合作关系,但李先生要对我们下手,并不是难事。” 黎锦冷眼不语,静静等他说完。 “大哥早就跟我说过,到了这里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真。只是这道理虽然真,说出来却恐怕没几个人信。”贺文正苦笑着叹了一声,“我们不敢奢望许多,只盼望有朝一日,李先生要对我们动手的时候,黎经纪能看在骆飞的面子上替我们说几句公道话,这就够了。” 原来如此。 黎锦心中嗤笑,面上却纹丝不漏:“这件事我记下了,如果时机合宜,我必定会替蒋先生分辩。只是我跟李奕衡向来不干涉对方工作,只怕到时候说得再多,也是爱莫能助。” 贺文正笑道:“只要黎经纪肯帮我们说话,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况且黎经纪在李先生心里的地位外人不清楚,我们是知道的,所以您的话,李先生必定会认真考虑。” 黎锦强笑着低下头,不再言声。 之后贺文正亲自将黎锦送回艺歌公司,临别时再度郑重邀他出席蒋劲第二日晚间的寿宴。这番折腾,黎锦早没了去的心情。但对方这样盛情,却之不恭,他只得应承下来。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工作简直呈几何倍数增长。结束跟不同部门开了两个会议后,又开车赴另一个地点洽谈旗下艺人新一季的广告代言事宜,好不容易搞定这场价格拉锯战,回到公司又被贝浮名拉去检阅新一季星声代签约艺人名单。傍晚时分李奕衡飞机落地,来电话时他竟然没接到。直到晚上九点吃晚饭时掏出手机这才看到五个未接来电,时间分布十分平均,很符合李奕衡的风格。 告诉你他很担心,却又不过分催促。 黎锦赶紧回了过去。 电话接通,李奕衡的声音跨越重洋大陆,亲昵地响在耳畔:“闲下来了?” 黎锦应了一声,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饭,边嚼边问:“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很顺利。”通过听筒,能听到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含混不清的法语夹杂着英语,还有古典音乐做底,“聚餐刚刚结束,现在是饭后甜点时间。你是不是也在吃饭?” 黎锦翻了翻快餐饭盒里的米还有菜,叹道:“跟你一比,我可能在吃猪食。” “得了吧,什么菜跟中国菜一比都是猪食。”李奕衡笑过了,声音中带了点严肃,“那边是九点?又这么晚吃饭?” “嗯,刚告一段落。过一会儿还要再看几份合同,看完了就回家,不会超过十二点的。”黎锦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决定不再计较这里面用的是不是地沟油。 那边沉默片刻,黎锦甚至能脑补出李奕衡正在多么无奈地摇头:“这几天我不在,你也不能太放肆。等我回来,要是发现你多了黑眼圈,看我怎么收拾你。” 最后这句,压低声音,**地摩擦着耳膜,瞬间叫黎锦想起李奕衡惯用的“收拾”套路…… “老不正经。”黎锦满脸通红,欲盖弥彰地夹紧了腿,“那你有本事快回来啊,你回来了,我随你……咳,收拾。” 这次,那边的沉默比之前更久,久到黎锦以为断了线,才重新有了声音。 “黎锦,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啊,怎么会。”黎锦哭笑不得。 “你很少主动这样说话,除非你……心情不好。”李奕衡似乎走到了更安静的地方,背景音少了,他的声线愈发清晰,“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想到一些事,被忽略很久的事。”黎锦轻咳一声,“李奕衡,刚知道我车祸的时候,你相信那只是场意外吗?” “我一直都不信,所以我曾经暗中派人调查。”李奕衡说,“但查到何氏的时候,线索就断了。” “为什么?何氏在保护那个凶手吗?”黎锦问。 “对。他们不仅阻挠我调查真正的凶手,甚至于,我意识到,如果他们一直是这个态度,那么哪怕我揪出凶手,我也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李奕衡沉声道。 “所以你才会想尽办法把何氏逼垮?”黎锦丢下勺子,前前后后,一连串的事件都连在一起,叫他的脑海异常清晰。 如果是这样,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揪出那个凶手,为我报仇…… 那舒慕是怎么回事? 他正掌控着何氏,他正拥有着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正站在众多人无法企及的山尖,将那些曾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享受着他们的顶礼膜拜。 李奕衡,究竟是因为你的棋没有下完,还是因为…… “黎锦,你想问什么?”突然的问话,将他从沉思中生拽出来。 黎锦定了定神。电话里沉重的呼吸,让他将已经冲到喉咙口的那句问话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他还在异国他乡呢,何必给他添堵。 天大的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没什么,我自己胡思乱想。”黎锦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总之你忙完了就快回来,我……我很想你。” “我也是,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李奕衡凑近听筒,一个缱绻思念至极点的深吻透过电波的传递,无间距地绽在耳畔。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凌晨零点十三分,黎锦一边跟骆飞电话,一边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广告结束拍摄后,厂商赞助骆飞一行去著名电影拍摄地参观。据说骆飞下榻的房间正是当日电影拍摄时主角们曾住过的那间。骆飞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给黎锦汇报工作,顺便夹杂着“啊女神睡过的床就是不一样”“你说我这样算不算间接睡了女神”“哈哈我这话被曝光出去会不会被打”之类的感叹。 随着肩头的担子越来越多,黎锦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哪怕是手头最红的艺人如骆飞,但凡不是重中之重的工作,他都会交给别人代劳,顺便历练。也因此,艺歌公司的经纪团队自成立之初只有三名经纪人挑大梁的窘境,渐渐成长至如今经验丰富,人员齐备。 黎锦正经忙了一天,此时哪怕多接一个电话都觉得烦得很,但骆飞的电话他接惯了,反倒不觉得烦。他一手举着手机应承骆飞的话痨,一手亮起自客厅至卧室一路的灯光。踢开鞋子,缩进冰凉的被窝里,他瑟瑟地缩了缩下巴,觉得自己饿了。 熬夜加班就是容易饿啊。 他单调地用一个“哦”字打发了骆飞的问句,捏着被角想。 想喝粥,想喝大麦山药粥,或者皮蛋瘦肉粥。 可是懒得做。 而且做不好。 要是李奕衡在就好了。 他厨艺这么棒,熬个粥更加不在话下。 说起来,上次他好像说结婚之后希望自己搬到他那里住。 要不要……答应他呢? “小锦!”骆飞忽然大吼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啊,在听!”黎锦“腾”的一下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贺文正下午给我来电话,说明天晚上我爸过生日,叫我去吃饭!”骆飞的声音有些气闷。 “很好啊,你去吗?”听到贺文正三个字,黎锦的眼前便不自觉浮现出昏暗的斗室内,那两个被蒙住双眼的人。 “我爸五十大寿,我怎么能不去。”骆飞叹道,“而且贺文正说,你也会去。” “对,我答应他了。”黎锦跳下床,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那就去呗。”骆飞有气无力地说,“对了,你们家李先生会去吗?” 黎锦的眸光暗了暗,接着像故意转移注意力似地拨动起衣柜里悬挂的西装,只觉得这件过于老成那件过于轻佻,竟没有一件适合穿去寿宴。 “他不去。他去法国了。” “你跟他怎么样了?还在一起?” “怎么可能不在一起?难不成你盼着我们分手?”黎锦呛了他一句,将手头的衣服统统推到衣柜一边,没想到紧接着,便听到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撞得衣柜内壁咚咚直响。 怎么回事?里面有东西?可自己每次挂衣服的时候都会把口袋清空啊。 黎锦皱着眉头,探手伸进西装口袋,接着,从里面掏出了一件他几乎都要遗忘的东西。 黄二子的手机。 回忆如涨潮的海水般迅速上涌,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边角磨损,已然看不出牌子的老旧手机,依稀想起,在那个恍惚而混乱的夜晚,自己侥幸生还后,似乎确实在惊魂未定间,将这枚被顺手带回的手机扔在了当时穿着的西装口袋里。 而记忆太不堪回首,以至于那件西装从此被他套上深色布罩,扔进衣柜深处,连同手机一起遗忘。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它出现了…… “小锦,我听老贝说,他是打算跟你……结婚的?你们俩男的怎么结婚?”往常,骆飞的话痨听起来总是这么没营养,此时此刻,黎锦却万分感谢有这样一个声音回响在耳畔,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面对那段令人恐惧的回忆。 “我不知道,”他颓然坐回床上,按下手机的开机键,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我没问具体怎么办,我想到时候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好了。” “唉,你小心他把你卖了。反正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还记得咱们头一回跟他见面的时候吧,他……” 黎锦将听筒凑近耳朵,这厢听着骆飞先入为主的数落,那厢顺着手机菜单页,一项项检查内部文件。 黄二子不会无缘无故约自己到那里,他给自己电话,就证明他确确实实是拿到了录音。 既然录音不在所谓的u盘里,那就一定在这枚手机里。 可是在哪里……在哪里…… 音乐播放器里面没有,视频播放器是空的,资源管理器没有,就连文件夹黎锦都一个个打开看过,通通没有! 黎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种明知道真相近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他死死地捏着不过巴掌大的手机,只恨不得再用力些,将这磨损的塑料外壳整个捏碎,好看清楚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 “唉,真弄不明白你们,每天神神秘秘的。”电话那头,骆飞浑然不觉黎锦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他讲话,还在拖长音故作深沉地叹息:“亦辰也是这德性,说什么这次回去以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我电话里问他,他还跟我赖,非要等我回去以后亲自告诉我。切,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子不敢跟人家说。” 黎锦垂下眼睑,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荒谬的念头冲上他的心头。 “骆飞,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你也早点睡,明天还要赶飞机回来呢。”他用最快速度结束通话,将自己的手机扔到一旁。同时,另一手的指尖微微用力,掀开老旧手机的后盖,取下手机笨重的电池―― 一枚小巧的记忆卡露了出来。 原来在这里。 黎锦将手机举高,就着房间里的灯光,一点点,看清楚了这枚“隐形”的记忆卡。 它被黄二子用一个刁钻的角度插入了电池与手机的缝隙中,如果不将手机开膛破肚,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而录音―― 正在这里。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要杀人,这个价码可不行。” “你别得寸进尺。” “大少爷,我只是在商言商。” “哼,你有几条命跟我们在商言商。” “要是我说的价码大少爷不乐意,大可以去找别人。您放心,我陈老九记性不好,今儿的事啊,我记不住。” 录音到这里,涌入一片杂音。 黎锦坐在电脑前,十根手指乱麻似的绞在一起。记忆卡里只有这一份文件,点击打开后,显示录音只有短短的三分钟多一点。 此刻,电流般的杂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惊悚而恐怖。 “一百万,”进度条在滑动了极长一段距离后,再度响起那位大少爷充满妥协的叹息,“外加把你送到国外,是吧?” “不是,”陈老九笑了一声,“大少爷,现在是五百万了。” “你!” “唉您可别不乐意,俗话说时间就是金钱,我贱命一条时间不值钱,您就不一样了是吧。”陈老九道,“五百万,买您这一犹豫,不亏啊。” “你这……”那人咬牙跺脚,恨到极点的口气像是要把陈老九生吞活剥一样,但最终,他又一次妥协了,“好,五百万就五百万。我明天会打二百万到你账户,剩下三百万,柯远死后立即到账。” “得嘞少爷,您放心,我陈老九金字招牌,跟阎王爷那都是八拜之交,我答应送去的人,那就没有送不到的!” 录音到这里,全部结束。 黎锦痴痴地面对着电脑屏幕,呆坐了足足十分钟之久,直到花花绿绿的屏幕保护程序开启,他的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 原来自己一条命,就是在这样耍赖似的讨价还价中白白没了么? 他们怎么能将一个人的生死说得好像儿戏一样! 这个陈老九是谁,他怎么敢如此草菅人命? 大少爷又是谁,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买自己的命? 道上人都称何悦笙为二少,自然不是他;舒慕身为明星,根本不是什么少爷;至于真正的大少何悦轩…… 这位“大少爷”语气轻佻色厉内荏,想来陈老九只是个做下流勾当的老无赖,都能挤兑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要说他是何悦轩,也太小瞧了这位跟李奕衡斗了半辈子的大少。 况且他与何家兄弟都曾打过交道,深知这声音不属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那会是谁? 呵,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自己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两个不相干的人草草决定了生死。 五百万,要不是亲耳听到这段录音,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命竟然这么值钱。 他合了合眼,突然,毫无预警地笑了起来。 这么煞费苦心,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不过你们一定不知道,上帝竟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而你们,一个被雇主利用之后便残忍灭口,一个被手下防备录下对话留作证据。这证据几经辗转,最终,仍旧落入我的手里。 黎锦笑得声音嘶哑,才渐渐止住,那些本以为已经渐渐淡去的复仇之心,竟像被浇上一桶汽油,又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没关系,来日方长―― 黎锦重新打开录音。 ――真相为何,总会大白。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黎锦将这份录音反反复复听了不下十遍,直到录音中人的语气尾音诸般用词都烂熟于心才作罢。到床上辗转反侧,梦里仍旧不断回响那瘆人的字句,不知是不是听的久了,竟觉得那位“大少爷”的声音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听过。究竟在哪里呢?他仔细回想,在记忆最深处搜寻,这一凝神,便不自觉醒了。 凌晨六点,时间尚早,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索性起床穿衣,顶着天边的鱼肚白去公司开工。路上接到李奕衡的短信,那边说他打算睡了,也祝黎锦一天顺利。 他犹豫再三,回了句“好的”,终究没把昨日经历的种种向李奕衡吐露。 到公司自然忙到飞起,合同日程样样都得他操心。可比这些更让他心神不宁的仍旧是那段录音,他心里知道这件事不调查明白,日积月累,总是块石头压在自己心上。可要怎么查,他却半点头绪也没有。 果然还是要等李奕衡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吧。 他在午餐的间隙这样想。 下午骆飞回来,黎锦依约放了他半天假。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齐亦辰后脚也来告假。黎锦知道他想做什么,哪怕知道齐亦辰对骆飞是一片真心,但心里也颇有些“养大闺女便宜了狼”的感觉,这假批得就很不痛快。齐亦辰对此表示理解,假期到手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郑重其事,向黎锦鞠了一躬。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普通人尚且艰辛,我们都是公众人物,以后的痛苦只怕更多。我向你保证,如果骆飞不愿意,我绝不会逼迫他跟我在一起,往后这件事我也深埋心底不会再提。如果骆飞愿意,那我必定护着他一辈子,不叫他受到半分伤害,否则叫我天打五雷轰。”齐亦辰说。 黎锦扫了他一眼,分明看到他眼睛中溢满诚挚。 “少扯淡,还用天打五雷轰,到时候骆飞遭了罪,我头一个灭了你。”他摆摆手,“快滚。” 齐亦辰便心满意足地滚了。 这一滚,滚到傍晚才回来。蒋劲派车来接,等在艺歌公司门口。黎锦换了身笔挺西装,比他早到一步。骆飞姗姗来迟,由齐亦辰护送。小齐同学一直将骆飞送至车中,临别时依依不舍,趁着没人注意,轻轻捏了他手背一下。骆飞顿时触了电似的将手抽回来,下意识转头看旁边的黎锦发没发现。 黎锦哪是那种没眼力劲的人,这时候自然要摆头往窗外欣赏路旁美景的。 于是骆飞松了口气,把车窗合上,嘱咐司机开车。 路上黎锦一直装聋作哑,就当骆飞的大红脸不存在。后来到底是这孩子自己扛不住了,支支吾吾半天,问:“你跟李先生……你们是个什么感觉?” 黎锦觉得这问题问得太有意思了:“还有个什么感觉,就那样。” 骆飞“嗯”了一声,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又问:“跟女孩子那感觉一样?” 黎锦白他一眼:“你别问我,我没跟女孩子谈过。” 骆飞又“嗯”了一声,寻思半晌,回过味来:“你早知道了吧?” “咳,”黎锦微微含着下巴,“知道一点。” “唉,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就这一句,再没下文。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简单几句话撩拨得黎锦八卦之心大起,偏生为了不露馅还不能主动问。这一路可憋得他够呛,连惦记那段录音的功夫都少了,转眼间,就到了蒋家别墅。 蒋劲是外来,在新起的这片别墅区置了产,离市区稍远,但难得僻静。他们一行到时,天刚擦黑,蒋宅门口灯火通明,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半都拨冗前来,给足面子。离得老远,就见贺文正着一身莲花白中式对襟唐装站在门口迎宾。瞧见骆飞的车到了,他更是应付了眼前的客人,几步迎了上来。 “少爷,”他笑道,“大哥等了你半天了,快跟我来。”探身瞧见黎锦,伸出手,“黎经纪,欢迎欢迎。” 黎锦笑着与他握手寒暄,倒是骆飞略显不自在,拽了拽衣服下摆,小声道:“贺叔,说多少回了,你喊我小飞就行。” 贺文正笑而不语,刚要引着他们往里去,蒋劲已经携夫人迎了出来。 “黎经纪,欢迎欢迎,咱俩可是好久不见了,待会儿咱们一定得好好喝两杯!”蒋劲的大手铁钳似的,都没使劲,就握得黎锦险些龇牙。折磨完黎锦,他又笑着去拍自己儿子,“飞飞,好儿子,给爸爸看看,是不是又……” 然后他发现,自己踮着脚都拍不到儿子的肩膀。 “……长高了。”蒋劲尴尬地伸着手,抽回来也不是不抽回来也不是。就在这时,骆飞无奈地咬了咬嘴唇,微微躬下身子,让爸爸的手摸到了自己肩膀。 这举动虽然寻常,对于蒋氏夫妇而言,却是儿子久违的懂事举动了。 蒋夫人当即红了眼眶,拉着骆飞的手问寒问暖,也顾不得身边的人,一径往厅里走去。蒋劲低下头,将百感交集的表情稍稍遮掩,一边与黎锦闲话,一边走入大厅。 大厅内富丽堂皇,水晶顶灯水晶杯,在座宾客启的红酒香槟无不是欧洲空运而来。主席台边摞着香槟塔,更是俗气又显摆到了极点。跟李奕衡几代富贵教养出来的贵气天成相比,蒋劲这一场生日宴,名副其实是土豪的狂欢。 骆飞边走边朝黎锦挤眉弄眼,嘲讽自己亲爹的土鳖气质。黎锦脸上带笑,应承着蒋劲的寒暄,胳膊肘一拐,就别了骆飞一下,叫他悠着点。旁边偶尔走过相熟的商界大佬,见着黎锦无不过来招呼,向他打听李奕衡近况,一副“你二人真是人中龙凤天作之合”的表情。 黎锦脸都笑酸了。 正应付着一位地产大亨的攀谈,忽然就听旁边有人低声跟蒋劲汇报:“大哥,何二少和舒董事来了。” 黎锦身子一震,下意识看向门口。 门口,那对亦曾被人赞誉为“佳偶天成”的眷侣相携出现在人中。 何悦笙今日着一身休闲西装,衬得他身材修长之余更添几分成熟气质。如今,他身为何家白道掌门,又跟哥哥争抢**控制权斗得难舍难分,正是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他一出现,不光蒋劲眼神一闪,场中众人也很摸不着他的意思。 何家如今虽然势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旧是本城不可小觑的力量。何家二少以前是多么目下无尘的人物,怎么会“屈尊降贵”出席蒋劲的寿宴?莫非,他另有所图? 想到这一层,众人便不自觉将目光投到了一旁的舒慕身上。 众所周知,何二少再金玉其外,内里还是个草包。何氏能起死回生,靠的还是这位主。 上月,舒慕通过经纪人正式发表声明,宣布全面退出娱乐圈,专心投身商界。今日他一袭深蓝西装前来,果真光华内敛不复昔日熠熠夺人。 黎锦退后几步,自人影间隔里影影幢幢地看着他。 那个曾经在垂死之际握住自己的手,诉说心底爱语的人,如果满面微笑,站在众人之间。 黎锦远远地望着他,只觉得往日种种猜测,到今时今刻,都成了真。 不是他。 黎锦想。 害死自己的,让自己横尸街头的,不是他。 即便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可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大声地宣告着这个事实。 黎锦抿住唇,想笑,却又心泛苦涩。 他终于了悟这个事实,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之后觥筹交错,黎锦始终避着舒慕。可推杯换盏间,却又忍不住偷瞟他的方向。大约有时候连上帝都喜欢恶作剧,这样费心掩盖,最终,还是在中庭花圃遇见了他。 其时黎锦微醺,算计着待会儿还有一轮敬酒,便去中庭透透气。没想到,月光似水,夜风清凉,枝叶摇动间,舒慕正站在那里。 既然遇上了就躲不过,黎锦只好轻轻颔首,全当打招呼。 舒慕却走过来,眉眼含笑:“你刚刚为什么一直偷瞄我?” ------------ 第一百九十章 确实巧。 黎锦索性迎上去,道:“这么有兴致,来看花花草草?” “里面太闷,出来透气而已。”舒慕倚着石桌,月光里,他的眼睛明亮皎洁,一如往昔,“你最近还好吗?” 这对白语气过于熟稔,就好像老朋友久未相见,见了面,先要问一下近况。 黎锦自忖跟舒慕的关系远没到那个份上,却仍旧不自觉回了一句:“还不错,你呢?” “我也不错。”舒慕仰着头,月朗星稀,深蓝色天幕一望望不到边际,“我的目标,已经实现得差不多了。” 黎锦看着他:“你想实现什么?” “你猜。”舒慕笑起来。 “我不猜了,你的心思我是猜不透的。”黎锦缴械投降,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 夜风轻拂,淡香微动。带着深秋寒意的空气里,舒慕平视前方,忽然极轻极淡地叹了一声、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说,“像这样坐在这里,好像那些烦心事都离自己很远。我可以放心大胆地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去担心身边的人会算计我,不用去惦记去算计身边的人。” 黎锦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露出三分笑意。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说实话,就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旁边不知名的树上飘下一片树叶,在夜风中呼呼荡荡,落在黎锦肩头。舒慕歪头看着他,伸出手,替黎锦拂去那一枚落叶,“那个时候,咱们落水的一刹那,我竟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很好。” 黎锦触电似的躲开他的触碰,震惊地看着他。 而舒慕的眼神坚定诚挚,就像那一夜的海边,他将指环戴在柯远指尖时一样。 “就我和你,做个伴,死了也很好。” 黎锦站起身来。 “柯远不是你杀的对不对?”他问。 没有回答。 “为什么舒慕?”黎锦问,“明明不是你雇凶杀他,你为什么要承认?” 仍旧没有回答。 黎锦长长地,甚至有些脱力地叹了一声:“是因为愧疚吗?” “那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舒慕反问,“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执着于是不是我杀了柯远。黎锦,你从来没跟柯远接触过,更谈不上认识他,他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对凶手耿耿于怀甚至不惜身陷险境也要调查出结果?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那个凶手是不是我?” 黎锦下意识退后一步,而这次,舒慕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他咄咄逼人地欺过来,用尽最大的力量,抓住黎锦的手臂。 “那天晚上,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舒慕的脸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他的声音就想夜风中那些带着寒意的冷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黎锦的骨缝里,“我叫着柯远的名字,我听到你应我。你答应我,以后咱们两个好好在一起,你还答应我,以后永远也不离开我。黎锦,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这一切是为什么。”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我只是……”明明有一百条理由来辩解,可舒慕的眼神如此洞察,这让黎锦在刹那间意识到,他已经不需要自己的答案了。 “阿舒,”突然,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原来你在这里。” 如梦初醒,黎锦身子一晃,下意识挣脱舒慕的桎梏,但舒慕却像故意示威似的,紧紧抓住黎锦的手臂不肯放松。 何悦笙双手插着口袋,一边笑,一边朝他们走来:“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躲到这里偷闲。”转过头,言笑晏晏向黎锦,“黎先生,真是巧。” 黎锦强笑着挣了一把,这才把舒慕的手甩开。 何悦笙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舒慕的手掌,半晌,才牵起舒慕的另一只手,笑道:“我们回去吧。” 舒慕点点头,却不动作。 他固执地盯着黎锦,像是黎锦不给他答案,他就不挪步子似的。那眼神简直叫黎锦如芒在背,深觉再多半秒,自己就要被何二少的嫉妒心戳成筛子了。 “二少,舒先生,我里面还有朋友,不好意思,先失陪了。”在何二发功之前,黎锦赶紧找借口,先离开了危险之地。 “黎先生慢走。”何二风度翩翩。 黎锦就跟逃窜似的往屋里走,生怕走得慢了,胡搅蛮缠的精神病晚期患者何二少回过味来,要置自己于死地。何二少的厉害黎锦早就领教过,当时他就发誓,今生今世,碰见何二就绕道。 还差几步就走进大厅的时候,忽然自灯火辉煌的厅中急匆匆迈出个人影。黎锦的脚步下意识顿了一下,抬头,那匆匆而过的身影也是一顿。 “黎先生。”那人短促地招呼,又向门外走去。 黎锦的脚步却在下一秒停住了。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黎锦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打算借助李奕衡的力量寻找的声音,竟在这样一种荒谬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己耳边。 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声音”走到何悦笙身边,低下头,小声道:“二少,蒋先生刚刚在找您。”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声音。 整整一天,就是这个声音反复回荡在自己脑海。 赵君锡,何悦笙的特助。 赵家世代附属何家,而赵君锡是本家单传独子,名副其实,当得起一声“大少爷”。 他的声音自己的确是曾听过的,但那次自己甫知舒慕与何悦笙秘密交往,心神动摇,竟将他的声音完全抛之脑后。 不远处,何悦笙牵起舒慕的手,仿佛宣告主权般向厅内,或者说向黎锦走来。而赵君锡像往常一样,低调地跟在后面,在何悦笙不方便出声的时候,替他说出他想说的话。 黎锦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冲动强自压下,转身离开。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寿宴结束后,蒋夫人思子心切,极力留骆飞过夜,却被骆飞拿工作当借口拒绝。夫妇俩无奈,只好派车送他们回去。没想到这样骆飞也不同意,最后,只好借一辆车给他,叫他自己开回去。 “我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现在住哪儿。”路上,骆飞这样向黎锦解释。 黎锦与骆飞同行,临走前蒋夫人特地将他拉到一旁,千恩万谢他这样照顾自家儿子,慈母之心令人感动。可反过头来再看骆飞这副别扭样子,黎锦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想知道你住在哪儿还不容易?他们只是怕你生气,不敢打扰你而已。”黎锦无奈道。 骆飞抬头,在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自己支支吾吾半晌,也不得不承认:“我知道。可我心里还是不得劲,总觉得要是跟他们走得近了,就对不起我爸。” 孩子气。 黎锦笑着支起头,看向窗外:“没那么夸张。不过你要是愿意,这么耗着也行,你爸妈还是很有耐心陪你耗的。” 两人便再不说话了,一个安心开车,一个对着飞速掠过的景物,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 夜晚寂静无比,车窗外,唯有同行车辆疾速驶过的马达声响,车窗内开了广播,深夜档节目主持人用温柔而和缓的声音讲述心灵鸡汤。两段故事之间播放动人的音乐,正是骆飞月初新放出的单曲《爱你的责任》: “我想我有爱你的责任, 如果上天说你值得更好的人, 让我来陪你欢笑替你哭泣, 手牵着手一起到老。 我想我有爱你的责任,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 可只有你是最好,替代不了, 就让我成为你的,唯一的人……” 歌声悠扬旋律婉转,不知不觉,黎锦竟在这样的旋律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家了。 骆飞转头过来,柔声唤他:“小锦,醒醒,到了。” 额头轻触车窗,传来一阵凉意,黎锦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仍旧有片刻的模糊,他搓搓脸,推开车门:“嗯,我上去了。” “请问,是黎锦先生吗?” 车外,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黎锦抬起头,不知何时,面前多了四个身穿便服的男人。他们人高马大,齐刷刷穿一身黑,要不是小区里有路灯照明,简直要跟黑夜融为一体。领头的那个穿着一件立领羊毛衫,看不清五官,气势却很足。见黎锦不答话,只是盯着他们瞧,他向前一步,又问了一遍。 “请问,你是黎锦先生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黎锦说。 “我们老大久慕黎先生大名,一直想跟您见个面,所以特地叫我们几个接您过去聊聊。麻烦您合作。”立领毛衫说。 “你们老大?”黎锦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你们老大是谁?” 骆飞原本坐在车里,探出头听他们说话,此时也下了车:“不去。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要是他不懂礼数,我们不介意教教他,但大半夜请人聊天?不可能!” 被人指着鼻子痛骂,立领毛衫非但不恼,反倒侧了侧头,很是受教地笑了。 “是,蒋少爷放心,您的意思,我一定传达到。” 灯光下,他的笑容邪佞而危险,挑衅般等着黎锦的样子,仿佛警告。 不久之前,类似的笑容黎锦曾经见过,多次。 “你!”骆飞最恨被人称为“蒋少爷”,听了这句,一个箭步冲上来,要将黎锦扯回身边。这伙人哪容他放肆,离得最近那个膀大腰圆,直接一胳膊肘顶上来,力度之强,竟将骆飞都顶出几步去。 “骆飞!”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黎锦赶紧喝止骆飞,转过头,心平气和对立领毛衫道,“看这架势,你是绝不会说出你家老大是谁了,对不对?” 立领毛衫道:“对。” “不请到我,你也不会罢休,对不对?” “当然。” “请我去做什么,你更不会透露,对不对?” “这个不对。”立领毛衫笑道,“我只知道我要请您过去,老大要做些什么,就不是我该过问的了。” “我知道了,”黎锦背靠车窗,两手下意识背在身后,接着,手指一松,“别为难我的朋友,我跟你去。” “小锦,你疯了!”骆飞大叫。 “骆飞,我没事。”黎锦眨眨眼睛,笑道,“聊个天而已,很快就回来。” “鬼话,你怎么信这种鬼话!”骆飞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却一次次被膀大腰圆的家伙挡回去,“什么聊天,都是在放屁!别去,回来!” 黎锦苦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骆飞的嚎叫,转过脸,示意可以走了。立领毛衫便恭恭敬敬地为他指出方向,两人并肩,朝不远处一辆别克商务车走去。 “骆飞,别闹,”上车的刹那,黎锦回过头,灯光中,他勾起食指,轻轻地,搓了搓鼻子,“帮我照看好我的东西,我去了,”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傍晚四点,法国南部,波尔多,葡萄酒庄园。 一场迟来的午睡临近尾声,光怪陆离的梦境渐行渐远,睫毛的几番颤动后,李奕衡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外起了雾,午前还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在醒来之后遍布阴霾。大脑有片刻的空白,接着,他的唇边扬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拨通了黎锦的电话。 那边现在是半夜吧,他回家了没有呢? “喂?” “李先生?”声线清朗,语气急迫,不是黎锦,“我是骆飞。” 李奕衡的微笑转瞬消失:“骆飞,出了什么事?” 不需要质询,黎锦没有接自己的电话,这比什么事实都更有说服力地表明,他出事了。 略带严厉的声音透过电波跨越山海,转瞬到达地球这一边的骆飞耳中。他将手机换了只手,脚底油门踩到最低,性能优越的跑车在深夜的马路上发出一声负荷至极限的嘶鸣。 “黎锦被何家人带走了。”骆飞尽量用最短的字句回答,“我正追在他们车后,刚刚我已经跟我爸联系过了,他的人正在赶过来帮我。” 对方出现的那一刻,黎锦就猜到他们是谁。明知他与李奕衡的关系,却还敢动他的,除了何悦笙不作第二人想。更何况刚刚自己与舒慕一番谈话被他听到,以何家二少的脾气,那是半秒都等不得,当场就要掐死他的。 之所以没当场掐死他,不过是顾忌人多,不好下手而已。 正好,黎锦也怕当场闹起来,骆飞的暴脾气会被连累。他乐得陪来人打哑谜,却悄悄将一个“何”字记在了手机上,顺着敞开的车窗,扔进了副驾驶室里。 而有了这番缓冲,骆飞冷静不少,看懂黎锦的暗示后,他找到手机,第一时间拨打李奕衡的电话,同时油门一踩,追了上去。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边响起一串模糊不清的背景,但李奕衡的声音却丝毫不乱,透过无尽虚空传来,叫骆飞慌乱的心渐渐镇静下来。 “长司路,中段部分,刚过水利博物馆,正往天文台方向走。”骆飞说,“他们一共有两辆车,载着黎锦那辆知道我在跟,一直在想办法甩掉我,另外一辆……” “吱——” 轮胎剧烈摩擦柏油路面,路灯下,几乎能看清前者留下的深黑痕迹。黎锦的手机飞了出去,撞击前风挡后,重重掉落在方向盘前。方向盘被迫转出一百八十度的平面,黑夜里,纯白色的跑车在马路中间原地转了个圈后,将将与护栏擦肩而过,继续平稳地开向前方。 “另外一辆……”骆飞抓回手机,点击免提按键,黑暗的车厢里,满额的冷汗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芒,“正在想办法弄死我。” “你撑不撑得住?”那边传来门响。 发动机的声音轰轰作响,这辆向来以静音著称的跑车正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的不正常。骆飞却不管这套,只管疯了一样,将油门踩下去,再踩下去。 “撑不撑得住,又不是我说了算的。”骆飞干笑两声,骂道,“我爸的人怎么动作这么慢!操,吃干饭的吗!” “冷静,看清路,跟紧。”李奕衡问,“对方开的是什么车?” “白色雪佛兰。”骆飞瞟了眼后视镜,“撞我的是辆吉普。”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接着,李奕衡的声音再度响起:“好的,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别说话,安心开车。” 前方红灯,但对方就像看不到一样,直接闯了过去,而骆飞也没有一秒钟犹豫,直接加速,冲过路口。 他是个极端外向的人,越是紧张越是话多,但此时此刻,在李奕衡半是叮嘱半是命令的话语中,他却不由自主冷静下来。 那辆不停走着曲线,趁他不注意就要撞上来的该死吉普车仿佛已经不存在了,道路上零星开过的其他车辆也仿佛不存在了,全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目标。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那个看起来好像无所不能的小锦,唯独在这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你小子,眼光不错啊。 李奕衡推开门,一直等在门外的新任特助站起身来,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需要。李奕衡捂住话筒,低声道:“黎锦出事了。告诉国内,马上追踪黎锦的手机信号,叫咱们的人三分钟内赶到,截住那辆白色雪佛兰。另外,帮我约那位先生,我现在马上就要见他。” 电话里不停传出车子被刮蹭碰撞的可怖声响,只凭声音,就可猜出骆飞如今面对的是多么凶险的局面。李奕衡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身在异国他乡,痛恨自己布局周全,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丝毫派不上用场。 黎锦,黎锦,你再等等,不用很久,几分钟就好,马上我就…… 突然,电话里再度传来震耳的隆隆声。 声音短暂且沉闷,仿佛有一万颗炸弹在听筒那头爆炸,震得人耳膜轰轰,耳毛倒竖。霎时间,李奕衡的心提到喉咙口,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变故与刚刚不同。 “骆飞,骆飞!”他大声叫着骆飞的名字,空气中,似乎有刺鼻的汽油味不断蔓延。 足足两三分钟后,骆飞那带着虚弱笑意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李……李先生,抱歉了。车翻了,我……跟丢了,实在不……” 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李奕衡怔怔地坐到了沙发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像是完全慌了。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派医疗小组过去,那里有人受伤。还有,”他紧紧地捏着手机,仿佛那一刹那的慌乱只是助理的一场幻觉,“你安排一下,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国。”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此同时,HM总裁办公室。 舒慕脱下沾满酒气香水的西装,随手扔在皮质沙发扶手中央。晚宴过后,他独自回到这里,刚走出电梯,就发现自己的心腹已经等在外面。 他摆摆手,越过心腹,径直往总裁办公室走去。心腹心领神会,跟在后面。直到进了门,确定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才开口道:“如您所料,二少派人将黎锦带走了。” 舒慕拉开衣柜,柜顶一排顶灯同时亮起,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疲惫。他合了合眼睛,拨动其中的衣物,道:“何二呢?” “正赶往第六仓库。”房间里只点着墙角一盏夜灯,光线微弱,待舒慕将衣柜关闭后,室内更显昏暗,心腹站在暗处,竟完全隐没了身影,“二少叫人撞翻了骆飞的车。” 舒慕眼神一闪,不禁笑道:“骆飞怎么样?死了吗?” “不知道,但是李家跟蒋家的人都到了,已经将他送往医院。” “呵,何二啊……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他。”舒慕取过水杯,冰凉的纯净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微醺的神智也跟着清醒不少,“你刚刚说,李家的人也赶到了。那李奕衡……差不多也在回国的路上了吧。” “是。”心腹打量着舒慕的脸色,“要按原计划进行吗?” “当然。”舒慕笑道,“今天的李奕衡,已经不是之前的李奕衡了。现在不管是谁,想动他的人,已经不是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了。可怜何二还是看不清楚,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碰李奕衡的底线。李奕衡不灭了他灭了谁?” “可是一旦李先生拿二少开刀,那何氏……”心腹惴惴。 “不会。”舒慕道,“有利用价值,他是何氏的二少,损害到何氏的利益,他就不再是何氏的二少了。何氏那群老家伙老眼昏花,为了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小得失能自断臂膀,联合起来把何悦轩赶走,你还指望关键时刻,他们会维护这个到处惹事的二少?我可不是何悦轩,会处处护着他,况且……” 自柯远死后开始,舒慕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达成今日的局面——利用李氏与何氏对峙,自己从中得利,并借李奕衡的手除掉何二。日后,自己再打着为何二报仇的旗号,堂堂正正将何氏黑道白道势力一起接收。 “只是……”心腹担忧道,“黎锦怎么办?” 黎锦? 舒慕转过头,眺望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他一向自信,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绝无漏洞。 直到他发现,黎锦与柯远之间惊人的相似。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夜里,当自己从梦中惊醒时,耳畔回响着的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回应。 “柯远?” “在,我在这里。” 循环往复,以至于这个从未被他考虑进计划中的小角色,变成如今,让他最举棋不定的部分。 “黎锦就只能……”突然,舒慕浑身一凛,大声道,“谁!” 紧闭的木门微微作响,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门外,竟在片刻的死寂后,响起了一点细微至不可察觉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把手被按动下去,有人走了进来。 “小静。”舒慕打开顶灯,刺眼的灯光下,秘书小姐的脸惨白震惊。她一步步向舒慕走来,却在距离舒慕还有几步的时候,呆滞地停下了脚步。 “你让我帮你。”凌静说,“你说你是想为柯经理报仇。可是舒慕,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给他报仇吗?” “我是。”落地窗前,舒慕的身影偏执而危险。在他身后,整个城市的黑夜正在徐徐扩张。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打着报仇的名义,为自己谋利而已。拥有了何氏,你会继续对李先生下手,等到把李氏纳入囊中,你又会有别的目标。说白了,柯经理活着的时候,你就能算计得他一无所有,如今他死了,你怎么可能好心为他报仇?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凌静冷笑着转身,“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你要去哪儿!”舒慕叫住她。 “我要去哪儿不用你管。”凌静头也不回,“既然你不肯为柯经理报仇,那我就自己来。” 说着,她拉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拦住她!”舒慕一声令下,墙角的心腹仿佛早已就绪般猛地弹出,将秘书小姐死死按在了墙上。 “舒慕,放开我!”凌静疯了一样大叫,“你不做的事,难道还拦着我做吗!” 舒慕没有理会她歇斯底里的大叫,即便他们相识至如今,足足有四五年光景,即便在他印象中,秘书小姐再如何失态,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疯狂。他只是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捆胶带递给心腹,淡淡道:“处理好。” 然后他出了门。 柯远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他推开门,没有开灯,默默走了进去。对面楼的灯光映照进来,将里面的陈设照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柯远曾用过的椅子前,坐了下去。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将双腿交叠,翘到桌子上,掏出一支烟,点燃。 在柯远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这样鸠占鹊巢,将柯远赶到一旁的沙发上办公,而自己翘着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欣赏柯远为了合同的某个细节皱眉的模样。 他爱这个人,他那时候就知道,他爱惨了他。 可是他说不出,也不愿讲。于是白白错过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时光,提前迎来他的死亡。 舒慕觉得,凌静说的是对的。 柯远生前,他算计他,死后,他也在利用他的死做文章。他是痛苦过的,只是斯人已逝,悲痛无济于事。 他强迫自己在有限的悲痛后尽快接受现实,让一切为他所用。他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柯远报仇。可是在柯远心里,究竟是恨那个让他惨死的真凶多一点,还是恨自己这个所谓的“爱人”多一些呢? 说到底,从头至尾,他所做的一切,竟没有一件是为了柯远。 一支烟的时间,五分钟?十分钟?自火星亮起,至烟雾散尽,也不过这样短暂的片刻而已。 舒慕站起身,整理好皱了的衬衫,大步走出房间。 心腹已经处理好一切,正抱着舒慕的西装等在外面。 “捆住了她的手脚,也堵住了嘴。”心腹跟上舒慕的步伐,“但是舒先生,我们刚刚的话她一定听到了,我建议您还是……” “别伤害她。”舒慕头也不回,可每一个字却像被冻过一样,生硬地砸过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为难她。” 心腹愣了一下,只好作罢:“是。舒先生,那您现在要去哪里?” “我要去……”舒慕咬住牙齿,“见见何二。” ------------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黎锦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里。 上车后,那伙人绑住他的双手,并用一个黑色眼罩将他的视线全部挡住。从头到尾,黎锦都配合得很——没必要不配合。李奕衡那尊大神杵在那,他们不敢,也没必要为难黎锦。只要自己配合点,那些暗处的拳脚也就都能免了。 果然,一路上那伙人虽然开车生猛,险些把黎锦晃悠晕了,但偶尔跟他说话,倒是客客气气,好像生怕得罪了他。要不是被捆着手蒙着眼,黎锦还以为自己是晃晃悠悠跟他们出城聚会呢。 是的,黎锦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这么长的路程,如果他们不是在市里兜圈子的话,那就一定是出城了。 他们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那地方……竟然不在城中? 黎锦的心里打起鼓来。 他知道自己上车后不久,骆飞就追了上来。只是那始终紧随其后的引擎声却在几次颠簸后,失去踪迹。黎锦便知道骆飞是跟丢了。凭骆飞那三脚猫的开车技术,跟丢是情理之中,不过只要他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其他人——蒋劲,或者李奕衡——那自己被找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因此,他并不过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是不明白,如果何二单单是因为吃醋想教训自己一下,这样兴师动众,未免小题大做。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录音在自己手里? 这个念头一出,叫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可能。找到录音时,他身在家中,这件事绝不会被外人知道。 那是因为什么? 黎锦绞尽脑汁地思考,简直把自己从李奕衡那里学来的阴谋论通通用了个遍。但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何二如此兴师动众,不过为着一个极其简单的理由而已。 这一夜,先是为人祝寿,接着遭遇绑架,折腾到如今,黎锦既困且倦。车行在路上微微摇晃,晃得他昏昏欲睡,不得不紧捏虎口保持清醒。如此一来,倒叫他计上心来,索性靠在椅背上装睡。反正眼罩蒙着,闭不闭眼,谁又知道。 这一招还真骗过了其他人。他们当黎锦真的睡了,精神放松,便小声聊起天来。立领毛衫说自己替何氏卖命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被“请”来,路上还能睡这么安稳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佩服黎锦心宽好还是无语好。司机便抱怨道二少今晚酒席吃到一半就叫人过来抓人,也不知道发的什么失心疯,谁都知道这位主如今动不得,这一动,还不知道以后要惹出什么事。前座那人也附和,说二少平时发疯,舒先生还拦着,今晚发疯,舒先生竟然半个字都没说,真是奇了怪。 路途漫长且颠簸,黎锦推测他们可能怕人追踪,因此不敢走高速。这样一来,速度势必慢下来,时间也相对拉长。时至深夜,几人都是困乏不堪,为抵御困意,聊天的声音也渐渐大了。黎锦捏住自己的虎口装睡,实则暗自听他们说话。前座那人一直在跟市里短信联系,他小声告诉立领毛衫,因为骆飞翻车,黎锦失踪,市里早就乱成一锅粥。蒋劲大发雷霆,深夜纠集众人围在何氏大厦楼下,且全市搜索,疯砸何氏场子。而舒慕像是打定主意不出声,任凭蒋劲大闹,就是不露面。 这个消息一出,车厢里像是拿冰块封了一圈,气氛霎时冷得吓人。 好半晌,司机才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问:“蒋劲的人……找不到咱们这儿吧?” 立领毛衫说:“找不到。” “对对,害他儿子翻车的又不是咱们,他找咱们也没用啊。”前座自我安慰道,“况且咱们按照赵特助说的,在城里兜了好几个大圈子才出城,第六仓库又这么远,他们怎么能想到,咱们是往这里来。” “可我怎么有点希望,他们赶紧找着咱呢?”司机怕极了,“不是都说,他是李奕衡的……那个。我听人讲,咱们城里牛逼的人物加起来,可就顶人家李先生一个,咱们把他给得罪了,那以后……” “得罪他的是二少,不是我们。”立领毛衫的声音压得极低,这一句,黎锦甚至竖起耳朵才听得清楚。而也在这一句后,所有不安的情绪被强势压下,车厢再度回归沉寂。 第六仓库并不是一间仓库,而是何氏旗下的数间别墅之一。这块地皮原先规划做冷藏仓库,后因交通不便,便闲置下来,被何氏买下,建起一座别墅。何悦轩掌权后,更喜欢在西山的何氏庄园活动,这里便闲置下来。偶然的情况下,第六仓库被何悦笙发现,他喜欢这里偏僻幽静,知者甚少,便缠着哥哥要了过来,作为自己偶尔避世玩闹的去处。 此刻,黎锦正是被带到了这里。 时间已近凌晨四点。下了车,他的眼罩被解了下来,迎面,便见一座并不恢弘,却十分欧式的别墅屹立面前。不远处,台阶上站着个穿西装马甲的男人,像是管家。见着他们,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还没到跟前便笑道:“黎先生,不好意思,大晚上把您请来。” “大晚上?现在是凌晨,阁下的时间观念可真是标新立异。”遭了一夜的罪,黎锦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冷嘲热讽,“况且,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他扬了扬自己的手,两只手腕被紧紧捆在一起,挣扎不开。 管家歉意地笑笑,刚要开口,立领毛衫把话头截住了:“人我们送到了,接下来的事不归我们管,我们这就回去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管家却好涵养,仍旧笑道:“可以可以,去吧去吧。” 立领毛衫扫了黎锦一眼,意有所指地补充一句:“那麻烦您帮我跟赵特助交代一声。”接着,便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 管家并没有如黎锦所愿解开他的绳子,反倒一路道歉,一路将他引进屋内。别墅内的装潢很有何二风格,布艺沙发铜制烛台,脚下绵延阿拉伯地毯,处处透着欧式奢华风情。黎锦一边尽职尽责地摆臭脸,一边不动声色,将房间里的陈设布局观察了个遍。 将屋中陈设记了个七七八八,他转头问道:“何悦笙呢?不是他请我来聊聊?怎么自己倒不见了?” 管家面露歉容:“二少早就到了,原本一直在等您,后来撑不住,就去睡了,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呢。劳您等等,实在不好意思。” 也就是说,自己还不用这么快就跟何二对上? 心底暗自庆幸,面上黎锦还是冷笑:“等没问题,只是没有他舒舒服服睡觉,我却干等的道理。” 管家愣了:“黎先生的意思是……”随意恍悟,“是,是,黎先生也是劳累整夜了,我这就带您去客房休息。” 说着,真就带他进了客房,叫人铺好床褥,供他入睡。 黎锦却不上床:“这个,你还打算捆到我什么时候?” 他抬高手,语气已经颇为不善。 管家歉意地笑,像是打定主意只道歉不解决。 黎锦哼了一声:“这房间里,下人也好,打手也好,少说也有十多个,而我只有一个人。就算要跑,只怕我还没跑出这间屋子,就被你们抓回来了。”顿了顿,“况且这里地处偏僻,我没有车,跑也是白跑。怎么,这样你还不肯给我解开?” 管家眼神闪烁,似乎已经动摇。 “你要是真不放心,就干脆连我的脚一起捆住,把我装进麻袋里扔到墙角。”黎锦的耐心已经用到尽头,此刻说出来的话不客气到了极点,“一边恭恭敬敬道歉赔罪,一边捆着我的手就是不放,你到底什么意思!” “是,是,”果然如他所料,第六仓库少有人来,这里的管家也是个经不住吓的,黎锦一番夹枪带棒,就成功将他唬住,亲手将绳子解了下去。 躺进柔软的被褥中,黎锦揉着已经酸麻的手腕想,这才刚刚开始呢。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直到确定黎锦睡着,管家才将门边露出的小缝完全合拢,默默停止自己的偷窥,。 “看好里面的人,别为难他,也别叫他跑了。有事向我汇报。”如此吩咐过门口看守的两人后,管家背着手,离开了客房。 同一时刻,屋内,原本应该在沉睡的黎锦静静睁开了双眼。 据立领毛衫所说,城中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带到这里。 而现在自己一无手机可求救,二无交通工具可逃离,要靠自己逃跑,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怎么办? 黑暗中,黎锦死死握紧了拳。 假设何二的正常作息是七点起床,那留给他逃走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他必须在这仅有的时间里想出脱身的办法,否则,就只有坐以待毙。 那么,既然靠自己不行,就想办法通知那些能救自己的人。 在极短的时间里,黎锦确定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两件事: 一,联络城中;二,拖延时间,让救兵能及时赶到。 管家出去时,顺便将房间里的灯关了,可屋子里并不暗。楼下院子里灯火通明,耀眼的灯光透过厚重窗帘,将屋中映得昏红一片。黎锦装作梦呓翻了个身,借着这点光将房间内诸多死角,诸如墙角桌下,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很好,没有摄像头。 他放心大胆地跳下床,脚步放轻,几下窜到窗边,用两指挑起窗帘,向外看去。 这里的下人保镖并没有想象中多。他记得西山何氏庄园门口甚至有保镖列队巡逻,而这里,别说巡逻,就连站在门口应门的都没有。一路走来,据他初步估算,这里所有人,连何二也算在内,不过七个而已。 七个人,就证明有些事,势必因为人手不足而无法做到。 黎锦捏紧窗帘,再度向窗外眺去。 别墅坐落在树林之中,从黎锦所在的二楼客房望去,正面恰好是一片绿林。朔风吹过枝叶缝隙,发出鬼哭般的阴森呜咽。 所谓有些事就包括——黎锦偏过头,在目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内环视望去——搜人。 这里交通不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树多林子大。后来何家接手,又刻意在别墅周围栽了许多。以至于这里一到夏天,简直清清凉一片绿色海洋。如今虽已入冬,但仍旧有许多常绿树木交杂其中,看上去郁郁葱葱,藏个把人,应该不成问题。 呼吸转换间,一个逃生计划已然在黎锦心中成形……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门外,左边的保镖耸了耸耳朵,问身边的同伴。 “什么声音?”同伴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忽然,他像被人施了定身术那样定住了,“哎你别说,还真有……是里面?” “是。”左边的保镖将耳朵贴在门上,与此同时,门内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呼救。 “有人吗?救……救命……” “我操!里面这干嘛呢!”他狠狠踹了门一脚,刚要推门而入,同伴拦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同伴扬声问。 “来人,快来人!”房中传来黎锦的叫喊,“我的胃好疼,麻烦,给我叫个医生!” “胃疼?”左边的保镖看了同伴一眼,扬声骂道,“胃疼忍着!疼死了再说!”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响起比刚刚更加虚弱的呼救:“不……我受不了了……拜托……” 左边还要再骂,同伴却忽然“啧”了一声,低头道:“别喊了,去把管家叫来。” “你……”左边不懂。 “你什么你,让你去就快去!”同伴低声喝道,“你没见管家对他是个什么态度?这人是咱们能得罪的?快去!” 左边醍醐灌顶,原地震惊三秒钟后,大气都不敢喘,一溜烟跑去找人了。 而剩下的这一个,左顾右盼半晌,终究是怕真出了事自己担不起责任,架不住黎锦的连番求救,掏出钥匙,插进了锁眼。 “咔……咔……” 两道门栓,每一道,都像把黎锦的心拧了个扣。他屏住呼吸,定定地望住门边。一秒,两秒……时间被等待拉扯得极为漫长,当一口气屏至极限,在他面前,那扇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就是现在! 黎锦一跃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白瓷花瓶狠狠砸向来人后脑。正中!来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黎锦的长相,就重重被砸到在地。 房门大敞,走廊的灯光将门边映得透亮。黎锦蹲下身子,在这人身侧逐一摸索。他的手机并没有刻意隐藏,反倒大大方方放在裤子口袋。黎锦心头一喜,赶紧取了出来。 开屏拨号,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打给贺文正或者蒋劲,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下意识拨出了另外一串熟悉的号码。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国外吧…… 指尖颤抖,不过几百克的手机,拿在手中竟然重逾千斤。他在门里听得清楚,知道管家很快会来,如果自己不趁这个空挡离开,也许就错过最佳时机。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这个电话打给此刻身在城中的蒋劲或贺文正,会有意义得多。 可是那又如何呢? 一整晚的故作镇定,到此刻,竟全都现出原形。 怕,其实他一直在害怕。 因为恐惧无济于事,所以强迫自己将这种无用的情绪弹压下去。可如今手机捧在手里,这种情绪竟再也压抑不住。 想马上听到他的声音——是的,我知道自己幼稚任性。 想听他跟自己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对,这确实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浪费时间。 可我不在乎。 心思白费如何?逃不出去又如何? 如果命运之神玩恶作剧,那么今晚,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嘟……嘟……嘟……” 连串忙音,黎锦怔怔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正在接通”,心口就像坠了个千斤坠,随着时间渐久,一点一滴,往万丈深渊坠去。 突然,屏幕变了颜色。 电话竟在挂机前的最后一秒接通了! “喂?”蹲得时间太长,小腿酸麻,这样失望与惊喜骤转,叫黎锦浑身一颤,竟直接跪坐在地上,“李奕衡?李奕衡!” 压低声音,语音颤抖,他努力忍住哭腔,叫李奕衡的名字。那边似乎也有所回应,可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刺啦”回响,竟一点也听不清晰。 黎锦心急不已,又叫了两声,手机从耳边拿下一看,该死,这里竟只有两格信号! “李奕衡,听得到吗?”黎锦掩住听筒,希望将自己的声音更多得传递到那边,“我……我现在……” 他闭上眼睛,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大段搜索不到信号的空白。 这样也好,他想,这样也算听到了。 “李奕衡,那个,不好意思,我又被何二抓来了。”黎锦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边贴着墙根,小心不被发现,一边压低声音,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对电话那边通报自己的情况,“我被他们带出了城,现在在何氏旗下的……” “有人吗?来人!”正当黎锦小心翼翼下到楼梯底部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夹杂着愠怒的大叫,“人都死哪儿去了!” 黎锦身子一震,放轻脚步快走几步,小心地退到楼梯侧面。 接着,头顶咚咚作响,何二怒气冲冲地跑了下来。 他醒了? 他怎么这时候醒了! 黎锦悄悄探出头,两人间隔不过二三米,客厅里点着水晶吊灯,灯下,何二赤着脚,身穿长跑睡衣,叉腰站在房间正中。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我叫你们没听到吗!”他大声咒骂,就像个胡乱发泄起床气的孩子一样在客厅中央跳脚。可任凭他再怎么吼再怎么闹,这样大的一间房子,始终没有人应声。 那些下人保镖都哪里去了? 此刻,黎锦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 就算夜深,下人们都去睡觉了,可管家是24小时待命的啊。况且何二这么大声音,从楼上喊到楼下,就算是个聋子也该有反应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原本应该在这房间里的其他五人,莫名消失了。 想到这里,黎锦不由打了个冷战。 怪不得自己这一路下楼,竟没碰到半点阻碍。 可这些人去哪儿了呢? 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黎锦咬紧牙,悄悄往楼梯阴影里躲了躲。 何二跳完脚,还是找不着人,简直气得冒烟。他生气,那是必然要发泄的,找不着人发泄,就只能往东西上使劲。霎时间,只听客厅里齐了咣当,瓷花瓶与雕花座钟倒了一地,摆在茶几上那一副上等钧窑茶杯,竟没一个是囫囵个的。 黎锦竖耳朵听着,心里暗道,败家,真败家。 发泄完了,何二偃旗息鼓,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往楼上走。可就在转身的刹那,门铃响了。 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去。 门没锁,一扳扶手就能进来。可门外那人仿佛十分恪守礼节,竟无比执着地一次又一次按着门铃。何二像是魇住了,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呆呆地看了门口半晌,才扬声问:“君锡,是你吗?” 无人应答,作为回应的,是又一段铃声。 何二迟疑着转过身,顿顿错错地走了过去,试探着,将门敞开了一条缝。 “阿舒?”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城中,HM公司驻地。 黎明前几小时,原本是这座大楼最安静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段,原本加班的人也陆续结束手头的工作,赶在新一个工作日开始之前休息片刻。可今晚,对于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先生,”封闭的上行电梯里,特助一边翻动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一边用最快语速向李奕衡汇报,“蒋先生的人说,看到舒慕的车在两小时前出城,往A市方向去。据目击者说,黎先生并不在那辆车里。” 刚下飞机,李奕衡就以最快速度自机场赶回城中。凌晨的道路上车辆稀少,原本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仅用二十分钟就飞奔而至。但这在李奕衡眼中,还是太慢了。 二十分钟……一颗子弹穿透人的心脏,连两秒钟都不需要,何况二十分钟! “叫咱们的人追上去,同时从反方向派人拦截。”李奕衡低下头,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在他的邮箱里,有一封邮件,显示发送时间是昨天上午九点。 邮件的标题很简单——“录音”。打开邮件正文,只有一份附件。 是黄二子拼死保护的那份录音,录音中,昭示了谁才是杀害柯远的真凶。 而黎锦为保万无一失,将这份录音发给了自己。 李奕衡没能及时看到。 他在上飞机的前一刻才发现了这份邮件,匆匆听过后,只觉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 如果何悦笙正是因此抓捕黎锦,那么这次,黎锦恐怕在劫难逃。 要救人,只能赶在何悦笙下手之前。 他已经没有时间可耽搁了! “叮咚。” 电梯到达,李奕衡冷冷地将手机递给特助,径直走了出去。 HM总裁办公室外已经候着四五个人。 为首那个三十多岁,是李奕衡这些年颇为器重的一个下属。见到老板,他整整西装领口,迎上来道:“凌小姐的状态还好,现在在会客室等您。” 得知黎锦被何氏带走后,李奕衡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并不是全城搜索黎锦,而是叫人立即把舒慕控制起来。何悦笙对舒慕的执着人所共知,要逼他就范,控制舒慕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 可当李氏的人赶到HM公司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唯有舒慕的得力助手凌静小姐被缚住手脚,塞在桌子下面动弹不得。 众人赶紧给她松绑,但问到舒慕去向,她却一言不发。 无法,李奕衡只得亲自会会这位秘书小姐。 会客室内,凌静手持水杯,正独自坐在沙发中央发呆。李奕衡屏退左右,走到会客室门口,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敞开的木门。 凌静抬起头,看清李奕衡的刹那,她的脸上露出了交杂着苦涩与嘲讽的笑容。 严格来讲,他们并不算陌生人。 柯远还活着的时候,凌静是他的得力助手。二人双剑合璧,可谓战无不胜。彼时李奕衡与柯远还没陷入那长达一年的冷战,因此二人颇见过几次面。李奕衡未言及真名,以柯远的好友自居,因此凌静对他的印象极好,还开玩笑说以后找男友就要像他这样。 谁想到世事经年,再相见,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李奕衡走进屋中,顺手关上木门。未及开口,凌静先道:“我不知道舒慕去了哪里。” 李奕衡睫毛轻颤,有些意外。 “他叫人把我绑起来后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问我也没用。”凌静垂下眼帘,淡淡说道。 “那么,黎锦在哪里?”李奕衡心下了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凌静抽紧手指,扭过头去。 李奕衡便知道,凌静必定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而已。 他叹了一声,斜倚在桌旁,轻声问道:“你不能说?” 凌静抿住嘴唇,仍旧不语。 “凌静,不用害怕。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大可以告诉我,我发誓就算这件事再难,我也会为你做到。”李奕衡循循善诱。 而凌静仍然不为所动,只是斜着头,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李奕衡蹙起眉头,时间仿佛是个沙漏,正在他心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捏了捏手指,耐住性子,继续道:“凌静,现在黎锦生死未卜,我发动了所有力量也找不到他。何悦笙的为人你清楚,只怕再耽搁下去,黎锦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当我拜托你,告诉我,黎锦在哪里?” “柯经理被人害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凌静忽然笑了一声,讥讽道,“黎锦?他是谁?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李奕衡,为什么柯经理惨死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着急,如今反倒为了个陌生人低声下气求我?” 李奕衡顿了顿,恍然大悟:“你在怪我?” “对,我确实怪你。”凌静死死地瞪着李奕衡,冷声道,“你也好,舒慕也好。人活着的时候,你们口口声声爱他至深,人死了,你们转过身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他死得不明不白,而你们呢?李先生,你的事业蒸蒸日上,你成了这城中最得罪不起的人物,你大大方方牵着新欢的手招摇过市。可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喜欢过一个叫柯远的人,你偷偷拜托我送他玫瑰花和生日礼物,你打电话问我他过得好不好,你一定都不记得了吧?!” “我记得。”震惊过后,李奕衡看着凌静,心里那些烦躁竟在这样的质问中渐渐沉了下去,“我还记得,你曾逼我发誓,一生一世只喜欢柯远一个,才肯帮我。” “对,”凌静干涩地笑了,“可你呢?高高在上的李先生,你大概从没把这句诺言放在心上吧。” “不,我一直记得。”李奕衡坦然道,“所以我没有爱上别人,黎锦就是柯远,我爱的一直是他。” “什么?”凌静怔住了。 “车祸那天,柯远虽然身死,但灵魂却活了下来。他重生在名为‘黎锦’的身体里,用新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李奕衡说,“柯远没有死,他作为黎锦,一直活着。所以凌静,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黎锦的下落,你就是在让他死第二次。” “胡说!”没想到凌静猛地甩开水杯,滚烫的热水飞溅在李奕衡裤脚,洇出一大团深色的水迹。她像个疯子一样站起身来,几步冲到李奕衡面前,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在盛怒的刺激下扭曲不已:“我不信!不可能!李奕衡,你要说谎骗我也靠谱点,重生?呵,亏你能编得出来!” “随你信不信,这是事实。”话已至此,她还是这个态度,李奕衡已经不打算再白白浪费时间,“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黎锦在哪里?” “我……”凌静怔怔地看着李奕衡。 李奕衡没有说谎。 要套自己的话,他大可把谎言编的圆满可信。也正因为事情如此荒谬,凌静才更明白,他没有骗自己。 可是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借助别人的身体重生? 看着凌静迟疑的眼神,李奕衡无奈地叹了一声,转身欲走。忽然,门被推开了。 “李先生!”特助急匆匆将手机递上来,颤声道,“是黎先生的电话!”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奕衡身子剧震,劈手夺过手机,叫道:“黎锦?” “李奕衡,喂,李……”电话里发出刺刺拉拉的杂音,竟将好端端三个字割裂成几段。李奕衡将手机死死按在耳边,几乎要整个揉进肉里,也只能含混地听出,是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我在,是我。”他只好大声回应,期望某一个电流稳定的瞬间,黎锦能听到自己的问话,“黎锦,你在哪里?你在什么地方?” “李……喂?李奕衡……” 声音压得很低,并且断断续续。生平头一次,李奕衡体会到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感觉。他紧紧地握住拳头,恨不得将手伸过这小小听筒,直接把黎锦从那头拉过来。天知道黎锦有多么艰难才联系上他,怎么偏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信号不佳! “李奕衡……”焦灼至极限,心口便像烧出个黑洞一样,空落落地抽痛起来。李奕衡握紧手机,就在这一刹那,原本断续不清的声音变得清楚起来。 “……不好意思,我又被何二抓来了。”气喘吁吁,却怕他担心,将一件性命攸关的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被他们带出了城,现在在何氏旗下的……” 戛然而止。 李奕衡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仍在通话,但那边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黎锦被带出城了,”李奕衡抬起头,对特助说,“让人追踪手机信号,找出他的位置。” “不用找了,”突然,一旁的凌静出声了,“他们在第六仓库。” 李奕衡挑起眉。 “第六仓库,何氏旗下的一间小别墅,在P城与A市之间,具体在什么方位我也不知道。”凌静拢了拢头发,“我听舒慕说,何悦笙就是把人带去了那里。” 说完,她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般,静静地看着李奕衡。 “李先生……”特助不知该作何反应。 “去找。”李奕衡断然道。 “是。”特助领命,转身跑了出去。 会客室内,只剩下李、凌二人。 “谢谢你。”李奕衡转过身,郑重道谢。 凌静摇摇头,她的眼眶湿润了,再张口,竟已哽咽:“有一次,我要给男朋友挑生日礼物,拉柯经理参谋。路上遇见你的车,你请我们吃饭。临走时候,我们先离开。我们转过那个路口,忽然,他停下脚步,说等一等。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你的车从那里开了过去。当时他目送着你的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后来不是舒慕抢先一步,也许今天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我甚至想过,就算柯经理没有死,舒慕也没有背叛,他们的关系大概也持续不了多久。十年,天长日累,热情耗尽,靠心愿得偿那一刻迸发的火花维系的感情能持续多久呢?他早晚会看清自己的心,会走到自己真正爱的人身边的。” 她抬起眼睫,眼角处,一滴泪水滚落在地:“对他好一些,不是谁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知道。”李奕衡点点头,转身出门。 乘电梯下楼,惯乘的黑色宾利早已等在楼下。司机为他拉开车门,李奕衡闪身坐了进去。座位旁,身穿黑色绒衫的男人转过头,笑道:“你这车坐着略显寒酸啊。” “习惯了,不愿换。”李奕衡淡淡回道。 司机发动车子,寂静街道中,车子如一道电光疾射出去。 “到金街路口那里停一下,我下车。”男人扬起头,吩咐了一声。 “你不去?”李奕衡有些意外。 “你英雄救美,我过去凑什么热闹?”男人轻笑,“况且城中乱成一锅粥,总要有人收拾残局。” “呵。”李奕衡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车子行至金街,缓缓停住。一旁早有车辆等候已久,司机踩下刹车的同时,那辆车中同时跳出几个人,快步跑过来,恭恭敬敬为男人打开车门。 “李奕衡,”男人在助手的协助下披上大衣,回过头,对门里的人说,“待会儿,麻烦看在我的面子上,绕他一命。” 李奕衡仍旧不置可否,唇角微扬,似乎在笑,瞧着又不像。 老狐狸。 男人暗骂一声,不得不再退一步:“好吧,我知道你喜欢LA那个项目。我不要了,送你。” “成交。”目的达成,淡淡的两个字随着汽车引擎发动声一起飘散在风中。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阿舒?”门外站着的竟是舒慕,何悦笙欣喜之余,不免疑惑。 阿舒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么晚了,他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 “阿舒,进来,别站在门口。”可人既然来了,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况且无论何时见到舒慕,何悦笙都打从心里高兴。他挽住舒慕的胳膊,拉他进门,同时扬声道:“来人,来人!” 自然无人应答。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给自己圆场:“不知道人都哪里去了,刚刚也是,我睡醒了,叫人倒杯水都找不到。大概都睡沉了吧……” “他们都死了。”舒慕突然道。 “都……什么?”何悦笙愣住了,“阿舒,你说什么?” “他们都死了,”舒慕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你杀了。” 何悦笙一怔,轻轻放开了紧握住舒慕的手。 “阿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何家二少,性情乖戾,平日就苛待下属,以致下属不堪忍受,冲动之下将其杀死。而后,何二少的亲信赵君锡动用私刑为老板报仇并潜逃,下落不明。”舒慕抬了抬眼睫,“这个理由怎么样?如果你不喜欢,我还可以再编一个。” “阿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悦笙睁大眼睛,明明舒慕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他却完全无法理解,“我不懂,君锡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说他下落不明?我好好地活着啊,你为什么说我死了?” “你不懂?”舒慕笑了一声,手臂微动,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眉心,“现在呢?” “阿舒,你要杀我……”枪口直指自己,非要如此,何悦笙才肯正视事实,“为什么?” “为柯远。”拇指上移,拉开保险,金属枪管发出清脆的响声,“因为你,杀了柯远。” “柯远……”何悦笙脚步踉跄,下意识扶住柜子,可手掌刚刚触到实木的柜面,子弹便追随而至,紧贴着手掌着力处炸裂,木块飞溅。他低呼一声,手掌收回迟了一步,掌心最脆弱处,生生被扎进一根小指粗的木刺。这么多的血,何悦笙呆呆地看着染红的手掌,他想,阿舒,你竟舍得让我流这么多的血。 “你要为柯远报仇?”他生就一张娃娃脸,笑也天真,哭也天真,此刻刻意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叫人看得心都揪了起来,“阿舒,你果然是爱他多一些的。” 舒慕笑了一下,森冷的枪口逼近,叫何悦笙踉跄倒退,后腰顶在高脚花架上,撞得花架抽屉里铛铛作响。 “可是阿舒,你说过爱我,都是骗我?”何悦笙痴痴地望着他,那眉目中的情意仿若一汪秋水,荡漾无边,“我知道,在你心里,柯远永远是第一位的。你气他骗你,所以狠心让他一无所有,但归根结底,你只是希望他一无所有之后,可以专心依赖你一个而已。阿舒,我懂你,我一开始就懂你,正因为懂你,我才更不能让他活着。” “阿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利用我,又想把我一脚踹开,你当我是什么?”何悦笙泪眼朦胧,无比可怜地看着舒慕,“我爱你的心并不比他少啊。阿舒,你忘了柯远是怎么一边说着爱你一边跟李奕衡上床的?你忘了他是怎么一次次骗你的?你忘了他让你多生气多伤心?你都忘了?阿舒,我杀他也是在为你出气,我是为了你啊!” 舒慕不发一言,仿佛跟将死之人废话是件很多余的事。那枪口阴森可怖,自始至终对准何悦笙的眉心,而何悦笙退无可退,身子抵在花架上,肩膀瑟瑟发抖,是怕到极点。 何家二少,自小在父母兄长的手心里长大,多么骄纵人性不可一世的人物。他从不知自己竟会这么害怕,又或者换一个人来持这把枪,也不会让他这样害怕。 唯有舒慕,由他来持这把枪,何悦笙才真真切切,怕得要命。 他抬起头,语声呜咽,苦苦哀求:“阿舒,把枪放下,我们和解,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何氏,我给你,全都给你。我们忘掉那些不开心的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知道你怕我大哥东山再起。你放过我,明天我就让人去美国把他做掉,好不好?阿舒,我们不是没有感情的,你爱我的,你好好想一想,你说过你爱我的,我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阿舒,我求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求求你……啊!” 枪声砰然作响,子弹擦着何悦笙的肋骨击中花架,在敞开的红木抽屉上留下一个拇指宽的孔洞。花架应声而倒,抽屉里的器具撒了一地,何悦笙捂着身侧,灼烧般的痛,以及,殷红血迹。 他抬起头,恨恨地瞪着舒慕,而舒慕轻蔑一笑,将枪口上移,再次瞄准他的眉心。 “你就是这样爱我,”舒慕瞟了一眼地板,刀具剪刀,再迟一步,这些修建花木的工具就都变成夺取自己性命的凶器,“我真感动。” “舒慕,”求饶不成,在劫难逃,何悦笙合了合眼睛,忽然仰头,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的爱如果不值一提,那你呢?你忘了当初我杀柯远的时候,你是怎么拍手叫好的了?” 彼时柯远车祸身死的消息传来,何悦笙第一时间打电话向舒慕邀功。电话那头,舒慕沉默了三秒,再开口,喜出望外,喜不自胜:“太好了笙笙,我正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你竟然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你感谢我替你动手,还说他一边扮演情圣口口声声爱你入骨,一边背着你跟李奕衡上床,这幅嘴脸早就叫你恶心。你叫我马上处理掉经手过这件事的人,免得横生枝节,打扰咱们以后的美好生活。”何悦笙冷笑,“怎么,现在你倒想起扮演情圣,要为旧情人报仇了?” 负伤两处,虽不致命,却刺痛难言。可何悦笙知道,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这一点小小擦伤根本不值一提。 舒慕的枪法他是见识过的,连发两枪还不要他的命,就证明,他是打算留着自己慢慢折磨了。 窗外天光朦胧,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这里四下无人,舒慕打算折磨自己多久再让自己慢慢死去呢?一小时?两小时?一天?两天? 这样钝刀子杀人,叫他身痛心更痛。后背被冷汗浸湿,何悦笙死死地看住这曾让他深爱的男人,大声嘲讽:“你恨我杀了柯远,可你呢?你还不是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舒董事,要不是柯远死了,你从哪里来的机会坐上何氏执行董事的位子?说报仇?你配吗!你以为亲手杀了我就能抵消你对柯远的所作所为?妄想!我要是柯远,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跟柯远的感情轮不到你来置评。”舒慕冷冷叩击扳机,一发子弹激射而出,直奔何悦笙左肩。何悦笙低呼一声,身子下意识向另一边躲去,堪堪躲过的同时失去平衡,生生摔在地上。 肋骨处的擦伤先着地,那一刻的撞击让他疼得痉挛。他咬牙忍住痛楚,讥笑道:“舒慕,你跟他还有感情?你不是一看见他就恶心吗?一想到他跟李奕衡上过床,你就恶心得连碰一下他都不愿意。”他双手撑地,一边大骂,一边在舒慕的逼近下狼狈后退,堂堂何家二少,此刻竟如丧家之犬,“怪不得你赢不了李奕衡,怪不得柯远守了你十年,最后还是转投他人怀抱。可笑,真可笑!” “闭嘴!”这一句正戳舒慕痛处,舒慕勃然大怒,子弹裹挟着怒气,直直穿进何悦笙左肩。何悦笙躲避不及,麻木的灼热感过去后,剧痛随之而来。 “嗯……”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冷汗流进眼中,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再要逃脱,已然太迟。 忽然,身边响起一丝本不应存在的声响。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楼梯后,光线扫不到的阴影里,黎锦站在那里。 天助我也! 何悦笙一跃而起,在黎锦躲避之前先发制人,自阴影中扯出人,电光火石的刹那后,一柄早已被秘密藏起的小刀横在黎锦颈间。 舒慕的枪口微微颤了一下。 旋即,他笑了起来:“原来有个听众躲在这里。不过何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用他就能威胁我?” “黎锦不能,但柯远能。”何悦笙忍住肩膀的剧痛,将小刀狠狠压在黎锦颈间,嘶声道。 ------------ 第二百章 黎锦懵了。 怎么这事除了他跟李奕衡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扒着何二的胳膊,绞尽脑汁想,这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你怀疑他就是柯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何悦笙哼了一声,缓缓道,“你叫人调查他的背景和来历,你悄悄把他跟柯远作对比。舒慕,今晚你们的谈话我一字不落都听在心里——原来如此啊。” 原来没有证据,全靠猜的。 黎锦松了口气,想歪歪头,瞟一眼被自己藏在角落的手机,可脖子刚扭动一点,就被迫停了。 “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睛。”何二寒声道。 “我说,你们两口子吵架,能不能别扯上我。”黎锦小声商量。 “怎么,你觉得与你无关?”何悦笙横起刀子,冰凉的刀刃紧贴皮肤,叫黎锦从头皮到脚踝,起了一串鸡皮疙瘩,“你躲在那里听了这么久,就不想问问舒慕,这前因后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不想知道,你曾那么深爱的人,为什么如此狠心?” 怎么一回事?听了这么久,黎锦早猜出个七七八八。从开始时的震惊气愤到最终的可笑可叹,他的心境就像坐了一圈过山车,起起伏伏,只觉世事无常。 以至于到后来,何悦笙摔在自己面前,他连那丁点悲愤都抛了,专心致志思考怎么能在这有限的空间里躲得再隐蔽点。 可惜,办法还没想出来就被当了人质。 闻着何悦笙身上的血腥味,黎锦觉得自己真是弱爆了。 “我不感兴趣,”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开始蒙人,“这又不关我的事。” 何悦笙当然不信。 他缚紧黎锦,锋利的刀锋下,动脉血液汩汩流过,只消轻轻一划,神仙也难救。 “舒慕,我拿他跟你换。要么你放我走,安全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他;要么你就开枪,不过你信不信,在子弹穿透我的头之前,我绝对会放干他的血。”何悦笙低低地笑起来,“舒慕,你已经让柯远死了一次,要不要让他死第二次,你自己选。” 要不要让他死第二次…… 不,一次已经痛彻心扉,怎能经受得住第二次? 可放了何二,他就能依约放过黎锦吗? 如果他没有放了黎锦…… 自己是布了多久的局才走到今天,一旦放过何二,只怕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都要毁于一旦。 舒慕的枪口轻轻颤抖起来。 “你是柯远吗?”他问,“你是柯远吗?” 没有回答。黎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是黎锦的眼神,那不是柯远的。 他抬高枪口,他以为这就够了,这样的眼神足够他做出决定,可食指勾住扳机,那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比攀登世界上任何一座高峰都难。 他做不到。 “告诉我你是不是柯远!”他知道自己失了方寸,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叫他方寸大乱,那必定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柯远。他的语气十分凶狠,却掩饰不住色厉内荏。他在逼问黎锦,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做决定。 “告诉我,告诉我!”隔着衣服,他扯住颈间的项链,两枚白金指环串在一起,仿佛溺水时的浮木,曾陪伴他渡过许多思念的时光,可此时此刻,这样的灵药也不再有效,“柯远,如果你是柯远……” 这一生,他做了许多许多冒险的事,而现在,他不敢冒险了。 咄咄逼人的枪口在几经迟疑后,终于缓缓下移。 “二少,”突然,黎锦打断了他的动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希望舒慕动手还是放你走?” 何悦笙怔了一下,握紧小刀的手指有一刹那的松懈:“什么意思?” “如果他动手,就证明他不爱柯远,他不爱柯远,自然是爱你的。可这也没用,因为你已经死了。如果他放你走,就证明他到底是爱柯远多一点,你活着,可你为他付出的这颗心,这些年,就都成了笑话。”黎锦悄悄握紧了拳,“你希望是哪一种?” 何悦笙怔怔地看着舒慕。 他的手掌破了个洞,肋间也擦伤了,甚至左肩膀被打进一颗子弹,血把半边袖子染透,一活动,就钻心的疼。 可他知道,这种疼再难忍,只要舒慕跟自己赔个礼道个歉,说几句好话,温柔地亲一亲自己,自己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赖进他的怀抱,把那颗独一无二的真心整个捧上来送给他。 爱到深处,哪还有什么自尊呢?自己都不想要了。 他看着舒慕滑下的枪口,不知怎的,那颗眼泪就毫无预警地滑了下来。 “也许我……我更希望死在他手里吧。” 就是此刻! 趁他分神,黎锦抓住时机,猛地用胳膊肘痛击他的肋下。那处本就有伤,重击之下,何悦笙下意识回手去护,这样一来,原本悬在黎锦颈间的小刀霎时没了。这还不够,他一巴掌打掉何二手里的刀,同时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他甩了出去。没想到混乱之际,何悦笙竟还记得抓住他的袖口,将他一同带了出去。一声闷响,两人摔在一起,扭打起来。 “舒慕!”富家子弟大多会学几招防身,因此何悦笙的招招式式极有技巧,刚开始黎锦还借着手脚齐全占上风,打了一会儿,就被压在下面吃拳头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招呼外援:“舒慕,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帮忙!” “柯远……”舒慕怔怔地看着扭成一团的两人,那一瞬间,黎锦扑过去的身影,竟依稀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在自己打架时奋不顾身冲上来的傻瓜重合了。 眼神可以伪装,但你还是你,你没有变。 舒慕快步走了上去,就在此时,变故顿生。 在一个重重的肘击后,何悦笙将黎锦暂时压制在地,同时,他偏过身子,探手将掉落一旁的小刀握紧手中。刀刃冰冷,如一道寒光,直取咽喉。 “柯远!”舒慕失声大叫。 “砰——砰砰——”突然,枪声雷霆而至。 ------------ 第二百零一章 “砰——砰砰——”突然,枪声雷霆而至。 下一刻,何悦笙的背后绽出三朵刺目的血花。 血,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大滴大滴,掉落在黎锦的脸颊。 黎锦呆住了。 一切变得混乱,有人掀开何悦笙,有人擦掉他脸上的血迹,有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大脑一片空白,可身体却做出反应。鼻端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怀抱是一贯的温暖有力,这个声音……这样的声音…… “李奕衡?”他颤声叫道。 “黎锦,没事了,别怕。”李奕衡顺着他的背,“我来了,你安全了。” 是的,我安全了。 黎锦侧过头,使劲在李奕衡的衣服上蹭去那没出息的泪花,借他的力站起身来。何悦笙仰面躺在旁边,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住它们俩。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可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像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麻袋一样。 “他会死吗?”黎锦问。 “不会,我避开了他的要害。”李奕衡说。黎锦这才注意到,刚刚那几枪竟是李奕衡开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枪的?”黎锦吃惊极了。 “一直就会。”李奕衡笑笑,对特助使了个眼色。特助赶忙招呼人抬担架进来,要抬何悦笙出去。 自始至终,何悦笙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黎锦。 黎锦别过身,躲开那怨毒的眼神,目光却在下一刻,与舒慕交汇。 “要跟他谈谈吗?”四目相对不知多久,耳边响起李奕衡的询问。 黎锦如梦初醒,转过头,笑得有些不自然:“不,不需要。”他抓住李奕衡的胳膊,与他一起向门外走去,“至少现在不。” 李奕衡“嗯”了一声。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折腾了一整夜,我有点饿了。”黎锦侧过头,扬脸微笑。 就在这一刹那,变故陡生。 “小心!”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下一刻,子弹扬起连串破空风声,黎锦下意识回过头——那竟是直奔自己而来! “黎锦退后!”李奕衡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他,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黑影猛地闪至面前,将黎锦牢牢护住,半秒钟后,子弹没入血肉之躯,血花四溅。 “舒慕,舒慕……”浑身的骨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僵了,黎锦机械地伸出手,自背后搀扶住舒慕的身体。可这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竟这么沉,他被拽着一直滑下去,滑下去。 “舒慕,你怎么样?”他扳住舒慕的肩,让他靠向自己。子弹射在左胸口,大量的鲜血汩汩而出,迅速将纯白的衬衫染红。而射出这枚子弹的人——黎锦抬起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何悦笙——在射出子弹后,他陷入了完全的昏迷。枪被夺了下来,那原本是属于李奕衡的,由于急着救黎锦,那把枪仓促之间放在身边,谁想到,竟不知何时被何悦笙藏起,成为杀人的利器。 有人拿来绷带和纱布止血,有人在奔走着呼喊医生和担架,但舒慕老老实实地躺在黎锦怀里,他拒绝救助和止血,他用那双完好无损,甚至半点血迹都没沾到的手,握住了黎锦的拇指。 “柯远,你是柯远,对不对?”他问。 黎锦反手握住他:“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舒慕便笑了:“知道,却不敢信。”他顿了顿,伸出手,试图抚摸黎锦的脸颊,“柯远,你知道吗,我真开心。” 然后,那只手沉了下去。 ------------ 第二百零二章 “骆飞深夜飙车遇事故,高档跑车损毁近报废?” “骆飞飙车致重伤,数千粉丝自发祈福?” “深夜飞车党竟是大明星?骆飞超速早有前科?!” “追女玩心跳,携神秘女友飙车骆飞惨遭祸?我靠,香蕉日报要博眼球好歹编个靠谱的故事啊,出事时候我车里坐着的是小锦,他看起来哪点像女人了!” 病房里,骆飞一手捏着苹果,一手狂刷iPAD新闻客户端。一旁,齐亦辰将苹果皮扔进垃圾桶,不冷不淡地回答:“大概是因为你很久没有绯闻,大家都着急了吧。” “放屁!老子上一次情伤还没治愈呢,谈个屁的恋爱!”骆飞狠狠咬了口苹果,汁液吞下腹中,忽然神色古怪地瞥了齐亦辰一眼,“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亦辰坐在病床旁的小凳上,挑着眉毛问:“什么意思?” 阳光从敞开的窗口直射进来,暖洋洋地照耀在骆飞脸上,照得他像脸红了:“没,没意思。” 装,你给我装,看你能装多久! 齐亦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可怜他那凶巴巴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僵在了脸上。 “小锦!”瞧见来人,骆飞立刻揣着小颤音可怜巴巴地撒娇,“哎呀我快闷死了!” 黎锦跟齐亦辰打了个招呼,走到骆飞面前,将手里的零食袋子塞进他怀里,笑道:“喏,这样就不闷了吧。” 骆飞迫不及待地扯开一包薯片:“爱你么么哒。” 黎锦与齐亦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到对方眼中快吐了的讯息。 “少吃点吧,自己是易胖体质都不注意,当心出院了胖十斤,以后减肥有你好受!”齐亦辰抓起手机,起身拍了拍黎锦的肩膀,“我去录歌,下午见。” 黎锦应了一声,接着坐到了他刚刚的位置上。 “今天医生怎么说?”他问。 骆飞舔了舔嘴角:“还是那句话,担心有后遗症,要留院观察。” 那天晚上翻车后,骆飞撞到了头,送到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脑震荡。“脑震荡”,这三个字可把蒋先生蒋太太吓坏了,他们一边托人联系在国外的专业脑科医生,一边疯了似的全城搜索何二,当天晚上,蒋家与何家终于爆发了城中黑道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冲突。冲突中,何家群龙无首,节节败退,关键时刻,何家大少何悦轩突然出现,挽救何家于倾颓之间,同时,也终止了这场混战。 第二天,本市黑道格局彻底改写,蒋家成为当之无愧的黑道霸主,而何家退居其次。何悦轩借此机会将何氏黑道白道力量一并收拢,重掌何氏大权。 至于曾经的掌权人——何家二少也好,舒慕也好——失败者的下场,谁会关心。 “其实哪有那么严重。”骆飞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就跟睡了一觉似的,醒了以后根本没感觉。” “胡说八道。”黎锦斜了他一眼,“乖乖配合治疗,千万不能留下病根。”他起身将骆飞腿上的iPAD拿开,继续道,“还有,少看这些有的没的。” 骆飞翻了个白眼,心道,还能连点知情权都没了? “那工作呢?我老这么住院,事情不都耽误了?”他问。 “广告商那边我都谈好了,他们愿意等到你出院。至于别的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倒是……”黎锦清了清嗓子,“金骏奖组委会今天早晨发来邀请,希望你能参加第三十七届金骏电影节的开幕仪式。” Tim的电影在月初完成了所有的后期工作后,被定为金骏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在这之前,电影已经先行放出三部预告片,未映先热,这次有机会成为开幕影片,可谓锦上添花。但骆飞与黎锦关心的,却远远不止于此。 “我听说,开幕影片的男主角,一般都可以被提名最佳男演员奖?”骆飞试探着问。 黎锦笑着点点头:“对。” “我行吗?”骆飞问。 “你觉得呢?”黎锦反问。 骆飞也笑了:“小锦,我听说,舒慕从歌手转型为演员的时候,最开始并不顺利,甚至被人说成票房毒药。他真正在电影市场具有号召力,是从成为金骏奖最佳男主角开始的。” “嗯。”骤然听到舒慕的名字,黎锦有些意外。 “那时候,他多大?”骆飞问。 “二十五岁零三个月。”黎锦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舒慕在台上手握奖杯扬眉吐气,他在台下哭得稀里哗啦。明明只过去了五年,可现在想起那时,却恍若隔世。 “我现在二十岁,如果现在得到这个奖项,就已经算赢了他。”骆飞捏着薯片袋子,少年的眼中光芒璀璨,充满希望,“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有五年的时间可以奋斗,只要我肯吃苦肯努力,一定会赢他。” “骆飞,为什么要赢他?”黎锦问,“因为当初我让你赢他吗?” 骆飞想了想,笑了:“不全是。刚开始确实是因为你,但是后来,却是因为我自己了。作为艺人,舒慕用最短的时间站到了金字塔的最顶端,他无可挑剔,他站在每一个艺人面前,就像一座山一样。要么,臣服于他,要么,翻越他。我不愿意臣服,我要超越他。” 黎锦轻轻笑了起来。 舒慕,原来无论你究竟如何,在后辈的眼中,你就像一座山一样。 你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可能,和奋斗的方向。 这样,其实也够了吧。 “好吧,那祝你成功。”黎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蒋夫人来了。黎锦适时告辞,独自朝电梯走去,脚步却在经过某一病房时停下了。 听医生说,他昨天醒了。虽然左胸中了一枪,到底没伤到要害,所以不过是伤了元气,休养一阵子就好。 医生见惯生死,语气轻描淡写,黎锦揣摩几番,也未能揣摩通透,这“元气伤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病房的门开了条小缝,从缝隙里望进去,便能看见孤孤单单一张白色病床摆在病房中央。舒慕醒着,他躺在床上,正侧着头,望窗外的天空。没人探视,更没人关心他的死活,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要不是身边的仪器偶尔发出声响,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黎锦的心中一阵酸楚,转过身,敲了敲门。 ------------ 第二百零三章 舒慕转过头来,他怔怔地看了黎锦许久,才像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美梦般,轻轻念道:“柯远。” 黎锦走了进去。 大量失血,让舒慕的脸色呈现一种衰败的灰白。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贯炯炯有神的眼睛也黯淡下来。仪器导管插遍全身,他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支楞在病号服里,显得更加萧索而可怜。 随着黎锦步步靠近,他的眼神渐渐由开始的难以置信变得欣喜若狂。他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可重伤未愈,这样简单一动,却引来牵动全身的一场咳嗽。 黎锦无奈,只好坐到床边,一边搀扶着他坐起,一边伸出手,取过旁边的杯子。 接着,他的动作顿住了。 杯子里没有水。 “不用,”舒慕浑身乏力地靠在他怀中,将杯子推远,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不想喝。” 黎锦低下头——舒慕的嘴唇都干裂了,这样重度失血过的病人大多极度渴水,他又怎么会不想喝呢? 只是没人管他,他又是一贯强势的人,不肯低头而已。 黎锦按铃叫来护士,拜托她去打点热水,回过头,叹道:“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不需要。”舒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黎锦没再争辩,况且以舒慕如今的状态,就算请来护工,他肯定也没力气把人家赶走,所以争辩根本没有意义。他扶着舒慕,让他靠床头坐好,考虑到他浑身无力,又在背后塞了两个枕头当依靠。这当口,热水也打来了,护士还贴心调了杯温水,装在玻璃杯里,暖手最好。黎锦将水杯递给舒慕,舒慕接过来,顾不得暖手,仰头,一气喝了。 “还要吗?”黎锦起身去接空杯,手刚伸过去,就被舒慕抓住了。 “柯远。”舒慕的力气大极了,他这么用力,黎锦甚至觉得他把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黎锦说,“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舒慕却没有马上动作,他死死地盯了黎锦良久,才一点点放开了手。 黎锦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里捧着逐渐变冷的空杯子。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仔细地想了想,才问:“何悦笙说的都是真的?” 舒慕皱了皱眉。 “你……你早就知道我跟李奕衡……”黎锦艰涩地说。 “是,我早就知道。”舒慕说。 “早到多久?”黎锦问。 “没有多久。”舒慕回答,“有次公司融资不顺利,面临倒闭,大家都一筹莫展,你却说你来想想办法,然后下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从之前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很多时候,你的办法太多了点。所以我悄悄跟在你后面,我看到你上了李奕衡的车,他载着你一路出城,去了他的温泉山庄。山庄的佣人告诉我,你经常去。你们**的时候,我就站在外面。离得那么远,可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他把你抱起来,贴在落地窗上,你紧紧地抱着他,就像有时候,你在我们获得胜利的时候,紧紧抱着我一样。我在别墅外面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离开,回公司以后就听到你问小静,想要吻一个人代表着什么。”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把事情挑明。”黎锦看着他,“所以你才会提出跟我交往?你这算什么,报复?”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容忍你跟李奕衡在一起,不,除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行。我只要一想到你跟他有过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去,我就如鲠在喉,恨不得杀了他,或者杀了你。”舒慕说。 黎锦讥笑:“那我后来死了,你开心了?” “不,我从没想过要你死。”舒慕顿了顿,他别开目光,仿佛在粉饰与诚实之间几番权衡,才最终决定坦然,“柯远,我承认,我算计你,有很多方面的考虑。一来,我恨你的欺骗,你让我的成功一辈子都背负着不光彩的阴影,你还……亵渎咱们之间的感情。让你一无所有,这是我的报复,可报复之后,我仍打算跟你重修旧好。二来,我恨李奕衡的插足。可我奈何不得他,所以不得不借助外力。恰好某次演出后,我认识了何悦笙,他对我非常着迷,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利用了他。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原来这个局这么早就开始布了。”黎锦轻轻地舒了口气,哂笑道,“可是舒慕,既然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你要承认是你?” 舒慕抬起眼,之前的问题,他都能平和以对,可唯独这里,让他迟疑再三,却迟迟,给不出答案。 “既然不好答,我替你答。”黎锦等了半晌,忽然干笑一声,说道,“人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就算你对何二大发雷霆,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不如就顺势承他这个情,替他把罪名担下来。反正不管你怎么解释,外界还是会把这件事归罪到你身上,倒不如现在这样,何二感动于你替他顶罪,对你更加死心塌地,你也好顺顺当当,借他的名义蚕食何氏。” “而且我总觉得,你并没有死。我想把罪名担下来,如果有一天,你的亡灵要找凶手索命,那也许,我就能再次见到你,跟你说说话,告诉你我有多后悔。”舒慕忽然坐起身,紧紧地握住了黎锦的手,“柯远,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你走之后,每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上神情恍惚。许多时候,我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你的身影,又或者听到你在我身旁叫我的名字。我觉得我的心像是硬生生被谁掏出来了,它无时无刻不在疼痛,这种痛让我有苦说不出,它快把我逼疯了。我身边的每一个地方,每一点细节,都沾染了你的痕迹,我根本逃避不了这种痛苦。柯远,我后悔极了,我也以为我会一辈子这样后悔下去。可是还好,老天爷给了我忏悔的机会。柯远,回到我身边好不好?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我们有十年那么久的感情,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的。” 黎锦低下头,舒慕的手指修长而苍白,那有些发青的指节僵硬着,显得偏执而执拗。黎锦想,十年了,再陌生的两个人,也该对彼此的心思了如指掌,可我们的十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欺瞒,算计,利用,怨恨。 这本该用来相爱的十年,竟全都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 顺着舒慕的手腕看上去,肩膀,锁骨,嘴唇,眼睛……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渴望与悔恨,他的语气是这么卑微,如果是以前的柯远,只怕当即就受宠若惊,无论什么,都一股脑答应了。 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抱歉,舒慕。”黎锦抽回手,缓缓站起了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错过就是错过,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谢谢你让我把事情都搞清楚了,以后我心里不再有疑惑,也许就会过得轻松些。谢谢你。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死,我好端端地活着,你也赶快好起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先这样吧,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说罢,他笑了一笑,转身向门边走去。 就在脚步即将迈出房间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了“扑通”的声响。黎锦下意识回过头,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舒慕扯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他挣扎着爬下了床,然后就这样,硬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 第二百零四章 门在黎锦身后,轰然关闭。 “舒慕,你不要这样……”他的声音在发颤,那喉咙深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每个音节都艰难。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做到。就算要我把命赔给你,我也绝无怨言。”舒慕的膝盖在冰凉的地板上微微打颤,原本就惨白的脸颊显得更加灰败,“柯远,我求求你,别离开我,这一次,不要离开我身边。” 他瞬也不瞬地看着黎锦,黎锦从不知道,他竟会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哀求别人。 舒慕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你将他踩进泥土里,他也会抖抖肩膀,重新爬起来;就算你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对不会对你说一句软话。在他的字典里,所有与软弱有关的字眼都不存在,他习惯了用俯视的角度面对别人,这一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自己站得更高些,让那些原本轻视他的人,变成他脚底的淤泥。 他怎么会跪下来呢? 他怎么会接受这样屈辱的姿势呢? 如果他决定骄傲地活着,那他就应该一直这样骄傲下去。 “最开始,我跟李奕衡接触的时候,咱们之间还远远没到你所说的那种感情。我单恋了你九年,我从没有对你说明过自己的心意。舒慕,只要咱们还没确定交往,我想,我有自由选择恋人的权利。所以这不算背叛。至于后来,咱们正式交往,我就再也没跟李奕衡联系过。”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抓住门框,他只能用这样的姿势阻止自己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的冲动,“况且,你是我的艺人,让你走红本来就是我的工作。我可以选择用正常手段完成我的工作,自然也可以走捷径,比如,肉体交易。只是这件事的出发点到底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且说出来的话,毕竟为人不齿,也显得强词夺理,所以我一直自觉理亏。甚至当时,在那短暂的一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是做好了被你发现,然后惨遭抛弃的准备的。” 他平静地看着舒慕,刻意忽略那一抹渐渐复杂的神色:“你接受不了我跟李奕衡的过去,自然可以跟我分手,认为我的行为给你抹黑,那我可以辞职,从此不再碍你的眼。可你用这样的方式算计我,美其名曰报复,又想在报复之后,跟我重修旧好……呵,舒慕,你把我看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还是你吃定了我非你不可,就像现在这样,下个跪说几句软话,我就会心疼你,不得不回到你身边?” “以前我不懂,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付出,忍耐,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吞下,把笑都留给对方。很多次我想,谁叫我犯贱呢,爱情本来就是种让人痛苦的东西,谁叫我戒不掉呢?可是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黎锦靠在门上,他微微仰起头,天花板雪白,刺得他眼眶酸楚,“爱情是酸甜苦辣咸,是许多味道都有。是想着他的名字就很温暖,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折射所有情绪。是只要想着他在自己身后就能生出许多勇气,是可以放心大胆勇往直前,因为我知道,永远会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身后托着我,给我退路。舒慕,很可惜,这些都不是你教给我的。” “我爱过你的,甚至重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恨你,也爱你。可是现在这种爱被消磨光了,它一点也不剩了。所以舒慕,别再用所谓的爱情来威胁我了,那已经威胁不到我了。”黎锦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去想,你也别再执着了吧。好起来,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别再这样了。” 他转过身,轻轻按动扶手,然后,他听到舒慕在身后唤他,柯远。 并不撕心裂肺,却苦痛难言。许久之后,黎锦想起这一天,他忆不起满室的白墙,忆不起跳动着数字的仪器,忆不起舒慕跪着的身影,可只有这一声,在他的心中隽永般存在。 “我不是柯远,柯远死了,以后我会作为黎锦活下去。他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一个叫舒慕的人,所以舒慕,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李奕衡正在等他。 “降温了,我来给你送衣服。”李奕衡托了托肘间的大衣。 黎锦看着他,忽然打从心底里,涌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我确实……有点冷。”没有问他在这里站了多久,这也不重要。黎锦就着他的手披上大衣,与他并肩走出医院。 日光隐没,一场大雪,即将从城市上空落下。 “李奕衡,”回程途中,黎锦怔怔地看着窗外,忽然叫了爱人的名字,“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我知道,”李奕衡望着他,“我不会让人为难他。” 黎锦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然后他微微矮下身子,将头枕在了李奕衡的肩上。 “那个教会了你爱的人,是我吗?” “你说呢?”十指交叉,两枚钻石戒指交错辉映,绽放出并不夺目,却璀璨持久的光芒,“明知故问。” ------------ 第二百零五章 愿每一段故事,都有这样一个绚烂的结局。----全文完----